《贵妻逃走中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短短数息间,她神情变了几变,赵臻恍若未曾察觉,只略微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姜漱玉顶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半晌方道:「好字。」 赵臻一怔,继而轻笑出声:「你试试?」 姜漱玉尚未回答,韩德宝已经将弓箭递给了她。当初假扮皇帝时,她试着弯弓射箭,所以此时接在手里,很自然就弯起了弓。 那边早有人迅速换了靶子。 姜漱玉后退一步,瞄准靶子,待要射箭,却听皇帝轻咳一声。她眼皮一抽,手中的箭滑了出去。 「啊呀。」韩德宝甚是惋惜,「脱靶了,可惜啊。」 姜漱玉原本还不觉得怎样,听身后赵臻嗤的一声轻笑,她脑袋轰的一热,有点恼,又有点气,她下意识抬眸瞪他。 笑什么笑?要不是你忽然咳嗽一声,我能脱靶么? 然而目光转到他身上后,她又发觉不对,他毕竟是皇帝,别惹恼他。 「不射了。」姜漱玉板起了脸,要将弓箭还给韩德宝,却被皇帝拦住。 赵臻勾唇一笑:「射箭有什么难的?朕教你。」说话间,他已经从背后拥住了她,手轻轻抬起了她的右臂。 随着他的靠近,属于他的气息瞬间袭来。虽然他的胸膛距离她的后背赏有些距离,可姜漱玉身体一僵,不自觉地就想反手摔他。但是还没等她动手,他提了提她的肩后就已离开:「肩要平,像这样。」 他语气如常,落落大方,须臾间已退回安全距离。 姜漱玉已经抬起来的手默默垂下,她「嗯」了一声,小声道:「我会射箭,刚才是没准备好。」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示意他再后退一点,弯弓搭箭便射。 这一次,不出意料正中红心。方才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姜漱玉得意一笑:「怎么样?看到了吧?我就说我会嘛。」 「嗯。」赵臻颔首微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姜漱玉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将弓箭递还给他:「你练吧,我看你射箭就好。」 赵臻接过来,他似是有意炫技,不满足于一次只射一箭,还曾两箭齐发。 靶子那边的小太监齐声叫好。 赵臻勾了勾唇,将视线转向了阿玉,她双目微敛,正在出神,忽然接触到他的目光,她轻击双掌,笑道:「好。」 这明显敷衍的样子让赵臻心头涌上丝丝不快。他双唇紧抿,将弓箭往韩德宝怀里一丢:「累了,不射了。」 姜漱玉有点意外,盯着小皇帝看了看,轻轻摇一摇头。皇帝比她初见时又长高了,据她那次所见,他的身材也挺有看头,怎么才射箭一会儿就累了? 她轻叹一声,心想小皇帝体能不太好啊。 赵臻快行几步,没听见她追上来,回眸看去,见她正一脸惋惜地摇头。两人眼神接触后,她眼中的惋惜更明显了一点。 他头皮一麻,心情不自觉微妙起来。 直觉告诉他,她想到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赵臻抬抬下巴,示意她跟上来,佯做无意问:「在想什么?」 姜漱玉面露迟疑之色:「我教你武功吧?」 赵臻眉梢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教朕武功?」他笑容微敛:「你是不是很喜欢教人功夫?」 「不是啊。」姜漱玉笑笑,「这不是想着你体能不太好吗?多学武强身健体。」 她这话听起来倒是替他考量,但赵臻却呼吸一窒,怫然不悦:「谁跟你说朕体能不好?朕身体好得很。」 「好好好,你说的是。」姜漱玉极其随意地回答。 这在赵臻听来,就更像敷衍了。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殿内。赵臻黑眸沉了沉,直接伸臂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姜漱玉乍惊之下,已然要抬手攻击了,但毕竟念着他是皇帝,生生收了手,只急道:「快松手!你疯了!」 先前射箭时心头涌起的那个念头再次涌上心间。 她身轻体软,赵臻抱着甚觉轻松。两人身体相贴,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他声音平静:「就你这样的,朕能连续抱一天一夜……」 第2章 他话未说完,就感到右臂一麻,只听她道:「歪理。」 而她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姜漱玉两颊微红,蹭蹭蹭后退数步:「我不跟你争。你觉得你体能好,那就好呗。这里有点热,我去外面转转。」 她身形灵活,直接从赵臻身边闪了过去,几步到了殿外。她将身一纵,轻巧站在房顶。凉风吹起她的头发,裙裾在风中轻轻飘动。 这一天一夜的事情,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她之前在宫里待过半年,所以她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皇帝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汤泉宫的宫人内监那么多,都是他的心腹,也没见他对谁像对她这样。 姜漱玉双目微阖,一时之间脑海里生出许多猜测。她一一删减归类,总结出了几种可能。 第一就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他只是看她武功高强,有意收揽为他效力。 第二就是皇帝可能是在撩她。至于为什么撩她,那可能性就有很多了。或许是他发现她美貌动人、可爱大方,对她生出了爱慕之情。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甘心被她欺骗,故意诱她哄她,待她上钩后,再将她毫不留情地抛弃,以报复她当日的欺骗。 可是,皇帝应该不至于这么幼稚啊。朝廷大事还不够他忙活?都说了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难道还会以身为饲,诱她上钩来报复她? 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皇帝爱慕她?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人不能这么自恋。 姜漱玉双眉紧锁,思绪连篇。忽然她一个激灵,心说,不对不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跟你有什么相干?你不是想好了等一年期满就回彤云山的吗?冷静冷静。 如此这般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她才飞身走下房顶,在汤泉宫晃荡了一圈后,慢悠悠向殿内行去。 她方才忽然离去,赵臻心下不安,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的行为有些过了。此时见她回来,他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只抬了抬眼皮:「御膳房的人送来梨糖膏,朕不爱吃甜的,你拿去吃了吧。」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想:御膳房的人也不是傻子啊,明知道皇帝不爱吃甜的,还特意送来?昨天是雪酪,今天是梨糖膏。 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打算送给她的? 但这话如果问出口又得到否定答案的话,那也就太丢脸了。 姜漱玉端起梨糖膏,默默坐到旁边。 平心而论,这饭后甜点,做的很不错。若在平时,姜漱玉可能会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但是这一次,她悄悄看了皇帝好几次。 皇帝低头批阅奏折,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堪称完美的侧颜。初见他时,她看他五官精致,形貌昳丽,然而神情冷峻,气势慑人。虽然他的相貌不是她的理想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表令人惊艳。 如今一年的时光飞逝,他身上的少年感似乎退去了一些,她此时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过了十七岁生辰,可以称之为男人了。 「男人」这个说法让她有些耳热,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别多想,别多想,淡定淡定。 赵臻低头忙碌,隐约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像是有根松软的羽毛在他的心房轻轻挠动一样,他心里痒痒的。 然而他只当做自己没看见,仍忙碌自己的事情,身形越发挺直。 两人各怀心思过了几日。 ☆☆☆ 皇帝搬回了汤泉宫,这不是什么秘密。 初时方太后只当是儿子已经走出来了,暗暗放心,待听说皇帝在汤泉宫里金屋藏娇养了一个人之后,方太后坐不住了。 这天傍晚,方太后带着心腹去了汤泉宫。她想看看儿子,也想见一见皇帝金屋藏的娇。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方太后也没让人通报,直接走了进来。 姜漱玉正跟着皇帝一道用膳,耳听得脚步声,她低声说一句:「有人。」待要站起身,却被皇帝拦住。 第3章 赵臻神情不变:「先吃饭,吃完再说。」 姜漱玉甩开他的手:「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然而她刚一抬腿,方太后已然走了进来。 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方太后瞪大了眼睛,一双手轻轻颤抖:「淑,淑妃?」 看见是太后,姜漱玉面露赧然之色:「太后,是我。」 其实从答应跟皇帝的一年之期开始,她就想到了进宫以后,如果不刻意遮掩相貌的话,肯定会遇见熟人。不过因为在汤泉宫中,不见什么外人。韩德宝与钟离国师见了她都还淡然,所以她也就没再特意掩饰。 此时见到方太后,她不免感到尴尬起来。她当时一走了之,颇为潇洒。但她在皇宫那半年,太后对她确实还不错。 她有点犯难,也不知该怎么跟太后解释她的「死而复生」。她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了皇帝,心想:反正是他让她回来的,他该负责跟他母后解释。 方太后从进来开始,一直盯着这个「跟郑氏形貌相似的女子」,她目光微冷,沉声道:「你先退下,哀家跟皇帝有话要说。」 「我吗?」姜漱玉眨了眨眼,「好的。」 她默默转身,暂时退下。 方太后将她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两道纤细的眉紧紧拧了起来。 赵臻定了定神:「母后请坐。母后既然看见她了,朕也就不瞒你了。」 方太后重重叹一口气:「皇儿,人死不能复生。替身终究只是替身……」 「啊?」赵臻讶然,随即明白母后的意思,颇有点哭笑不得,「母后错了,这不是替身,这就是阿玉啊。」 方太后神情沉痛:「难道真假母后都分不出来吗?郑氏已经入土半年了,你怎么就魔怔了呢?这个女人虽然长得像,可再像也不是真人。」 赵臻抿了抿唇,诚恳道:「母后,她真是阿玉。阿玉没有死。」 方太后偏过了脸,明显不信:「她要是没死,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坟墓里埋的是谁?你亲自认的尸体,你忘了?」她叹了一口气:「你身边有人,哀家高兴。但是哀家不希望你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你是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身边放十个八个,哀家都不介意。但是……」 「母后,她真的是阿玉。」赵臻眼神略动了一动,「那尸体面目不清,认错了也很正常。那时在小月河,她被人救了,也是近来才跟朕又重逢。朕还不至于错认了她。她的身份已经没了,朕只好先把她放在身边,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 面对着亲生母亲,他也不想说她故意假死欺骗他、不愿意再次进宫这种话。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你怎么就能保证她就是郑氏?万一只是一个长的像的人呢?」方太后皱眉,「不是还有那种奇术,扮成别人的样子吗?或许这个是假的接近你不怀好意呢?」 死了的人重返人间,方太后是不信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有阴谋。 赵臻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她真的是阿玉,朕的女人,难道朕认不出来么?这一点母后不必担心。至于对朕不怀好意?她绝不会伤害朕。」 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她护他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他? 赵臻觑着母亲神色,慢悠悠道:「咱们之前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的身份,母后无须怀疑。」 儿子这般确定,方太后态度松动了一些。她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女子,身形相貌、神情作态,确实跟郑氏一般无二。 她叹一口气:「既然她是郑氏,你不明不白地留她在身边算什么?你不好昭告天下说郑氏没死,那给她再换个身份,让她再次进宫就是了。或是给她个分位,或是直接封为皇后……」 赵臻低头饮了一口茶:「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方太后仍是皱眉,「你们朝夕相处,难道真等弄出了孩子再去安排?」 赵臻的神情陡然古怪起来,他不能告诉母后照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短期内是不会有孩子的。轻咳一声,他沉声道:「母后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第4章 方太后瞧了他一眼:「有数就好。」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那真是郑氏?」 赵臻点一点头:「是的,真的是她。进宫的是她,扮成朕的也是她,在小月河把生的机会让给朕的还是她。」 他这般有意无意提起阿玉对他的好,方太后的态度软了不少。她轻叹一声:「算了,哀家先见见她吧。」 ☆☆☆ 姜漱玉冲太后施了一礼后乖乖站在旁边。她目光低垂,视线掠过自己身上的宫女服饰,忽然感到局促起来。 方太后细细打量着她,见其相貌身段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如果说她就是郑氏,也并非毫无可能。 姜漱玉给她看得不自在。 赵臻轻声道:「阿玉,给太后倒杯茶。」 「哦,好的。」姜漱玉得了指令,有事可干,心里放松不少,给太后皇帝各斟了一杯茶。 郑太后接过茶水,叹了一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见一见哀家?」 姜漱玉拿眼睛瞅着赵臻,小声回答:「七月十七,就一直待在汤泉宫了,也没见太后。」 她听得很清楚,皇帝唤她用的是原本的称呼,方太后跟她说话时,也用的是「回来」二字。那么不难判断出来,太后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先前的郑淑妃。不过太后知道多少,她还不太清楚。 「咦?」方太后挑一挑眉,「倒是巧了。」 姜漱玉心知她说的巧在哪里,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你回去见过你父亲没?」方太后继续问。 姜漱玉点头轻笑:「回太后,见过的。」 她悄悄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一眼皇帝,心头无法抑制地涌上一种微妙感。她现在这场景,怎么有点像拜见婆婆呢? 「郑太傅知道你还在人世,肯定欢喜。」方太后叹道,「哀家见了你,也很高兴。当初以为你走了,哀家和郑太傅都病了好几天。」她说着眼圈微红,自己从怀中取了帕子去拭泪。 姜漱玉心口一紧,莫名的慌乱。 她在皇宫待那半年,始终当自己是个过客。她惯常帮助别人,看见别人有难,出手时毫不犹豫。但是,除了彤云山的师父师兄等人,她很少把别人放在心上。所以该假死就假死,该抽身就抽身,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反正她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而现在看见方太后的眼泪,听说她和郑太傅都因为她的「死亡」而生病,她忽然觉得心虚起来。 想到中元节重逢时,皇帝那恼怒的样子,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黛眉轻蹙,看向皇帝,忍不住想:那他呢?他以为她死了,当时是什么心情? 赵臻温声宽慰母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方太后点一点头,神情缓和下来:「是啊,都过去了,还活着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问题一切都好解决。 略坐了一会儿,方太后起身离去。 她刚一走,姜漱玉就问皇帝:「你都跟太后说了什么?她知道多少啊?」 赵臻瞧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吩咐:「去给朕倒杯水。」 「好的。」姜漱玉立时倒水,双手奉上。 赵臻一口饮尽,右手轻抬。 姜漱玉会意,立时接过空杯子放到一边。 赵臻缓缓放下,不紧不慢道:「她知道你是先前在宫里的郑氏,半年前被人救了,现在回来了,别的一概不知。」 眨了眨眼,姜漱玉奇道:「那她也不生气?」 太后这么大度么?得知她假死出宫,一点也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姜漱玉一怔,瞬间醒悟过来,多半是赵臻替她遮掩,并未提到她故意假死这一节。 她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没跟她说细节吗?」 赵臻抬了抬眼皮,没有回答。 虽未言明,姜漱玉已然明白。她的心情更加微妙了。她虽然觉得自己帮了皇帝几次,不欠他。但是单说她假死这一点,她丝毫不占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帝替她遮掩了,她总要承一下他的情。 第5章 于是,她轻声道:「多谢你啦。」 赵臻只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见他活动着脖颈,姜漱玉忽然想到什么,主动而体贴地问:「你是不是肩颈这边不舒服啊?我帮你按一下吧?」 「嗯?」赵臻意外于她的体贴,心情不自觉好转几分,他嘴角微微翘起,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他话刚说完,就有一只略显冰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脖子。 他身体一僵,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她要是有歹意,手一用力恐怕能扭断他的脖子。 姜漱玉在彤云山时,曾帮师父捏肩,这会儿初时的不适退去,她就渐渐上手了。 两人离得极近,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姜漱玉站在皇帝身后,能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她的指尖碰触着小皇帝的肌肤,跟她细腻的皮肤还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指尖渐渐发烫,连耳根都有一点热。 她忽然发现,她心血来潮帮小皇帝捏肩是一个十分愚蠢的举动。 因为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异性。 姜漱玉对自己说:「不要多想,你这只是答谢他方才替你遮掩一事……」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了。他说出了她的身份没说她假死一事,固然是替她遮掩。但是按照约定,她一年以后就会离开皇宫啊。那时又怎么跟人解释?说她又死了一次? 停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好一会儿都没有后续动作。赵臻有些意外,缓缓睁开眼睛:「嗯?」 姜漱玉正自心烦,被他打断思绪,抬起手来没好气地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嗯什么嗯?」 她手刚落下,就意识到不对了。眼前这个人可是皇帝啊。她相当于在打「龙头」啊。她心思转的快,还不等赵臻有什么反应,她就又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一下,甚是诚恳地夸赞:「你头发还挺顺的。」 赵臻:「……」 短短数息间,她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又轻抚一下,酥酥麻麻,让他感到好笑之余又颇为无奈。他板起了脸,面容严肃:「手酸了?」 姜漱玉挑一挑眉,心说,不是手酸,是手痒。不过她顺着皇帝的话回答:「是啊,是啊。」她看了看跳跃的烛火:「你看,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去歇息了?」 她这句话说得坦荡,可赵臻听了却心头猛地一跳,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他慢悠悠「嗯」了一声:「是该歇息了。」 「对吧?」姜漱玉击掌轻笑,扬声唤来韩德宝,自己则往暗室而去。 这几天两人相处透着一些古怪,姜漱玉也不敢深想,洗漱了就去休息,只想着捱得一日是一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七月二十五。 这是她的十七岁生日,距离她原本该离世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年。 对于姜漱玉而言,这是一个极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毕竟这一年都是她多赚来的。 这日下了朝以后,皇帝就吩咐她:「换身衣裳,咱们出宫去。」 「出宫?」姜漱玉闻言双眼一亮,「今天吗?现在吗?」 她隐约猜测可能是因为她生辰的缘故。但赵臻不挑明,她也就不问。 「对,就是现在,快一点。」 姜漱玉轻笑:「好的,那你也快一点。」 她转身去了暗室,换上自己平时的衣裳,出来时正好遇上已经收拾妥当的赵臻。 他此时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双手负后,站在台阶下。听得脚步声,缓缓转头,略微勾了勾唇。阳光穿云而出,落在他眉梢眼角,给他脸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他看着她,墨玉般的眼眸璀璨如星。 姜漱玉脚步微顿,心头像是有把花鼓在敲。她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初见他时的场景。那时他站在光影交接处,一半在光亮里,一半在阴影中…… 见她发怔,赵臻有点意外,他眉梢微挑:「阿玉?」 「啊?来了来了。」姜漱玉回过神来,也不好好走路了。她暗暗用劲儿,身体腾空,向他跃去。 第6章 赵臻看她扑来,下意识伸臂去接。 然而姜漱玉身体转了圈儿,稳稳落在了他身前一尺开外处。 睨了她一眼,赵臻顺势拂了拂衣袖,神情淡淡:「走了。」 姜漱玉并未错过他方才伸手的动作,她愣怔了一下,心念微微一动,弯了弯嘴角。 她再一次觉得,小皇帝对她不太一般。这大概不是自恋,而是她的直觉。 唔,或许她可以再观察观察。 打定主意后,姜漱玉大步上前,追上去问:「马车呢?」 「在前面。」 两人到了马车旁,姜漱玉看看四周,「咦」了一声:「韩德宝呢?他不跟着一起出去么?」 赵臻眼神略动了一下,心里有些不舒服。今天是她的生辰,他想两人单独出去。她问韩德宝做什么?他淡淡地道:「不去了,他还有事。」 「那行吧,你先上马车。」姜漱玉琢磨着不能让皇帝给她当车夫。至于赶车估计和骑马也差不了多少。 赵臻瞧了她一眼,果真进了车厢。 姜漱玉蹭的跳上车座,右手扬起马鞭:「走了……」 赵臻的一声「嗯」还未出口,就听她又续了一句「马兄」。他嘴角一抽,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姜漱玉会骑马,自忖驾车和骑马区别不大,但真正扬起马鞭后,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她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马即刻横冲直撞起来,坐在车厢里的赵臻一时不察,后背狠狠撞上了马车壁。他还没出声,驾车的阿玉反倒先「咦咦咦咦」起来。 赵臻额角突突直跳,心说,这还没出宫呢。 姜漱玉回想着骑马的技巧,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她力气大,自有本事能让马车停下来。然而这个时候,她身后车帘响动,有人自她身后倾身过来,右手覆在了她手上。 现在是七月,空气中还带着一些闷热。他们穿的衣衫也不甚厚。身后那人倾身过来,两人肢体接触。姜漱玉蓦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处冒出酥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全身。 车厢里只坐了一个人,所以她无需细想,也知道那人是谁。 赵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不会驾车么?你坐旁边,朕来。」 姜漱玉抽出手,身子侧向一旁。她并未钻进车厢,而是待在外面。 两人并排而坐。 马车正常行驶,快且平稳,很快从角门出了皇宫。 凉风吹来,姜漱玉秀发轻扬,有几绺甚至被吹到了赵臻的脸上。 香香的,痒痒的。 他有些心猿意马,有心想让她回到车厢里,又不舍得放下眼前的温存。他视线微转去看她,只见她低眉垂目,侧脸安静美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臻轻咳了一声:「车厢里有奶冰,你要不要吃一点?」 「啊?」姜漱玉还在回想方才的事情,闻言微微一顿,「奶冰么?哦,好的。」 马车还在行驶的途中,她以手撑着车辕,身形一矮,闪身回了车厢。车厢里当然比外面舒服,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抱着奶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仍和先时一样,同他并排而坐。 在姜漱玉看来,奶冰有点像后世冰淇淋的前身,牛奶里加了冰,还加了蜜饯和果酱,甜爽可口。可能是因为放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这奶冰已经不像刚做成时那般冰凉了。 姜漱玉挖了一勺,待要往口中送,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小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么一来,姜漱玉就有点吃不下去了。 七月的天还有些热,皇帝驾着马车,鬓边微湿,很明显是出了汗。 姜漱玉实在是没法做到对他渴盼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想起自己在彤云山养的小宁。每每她拿着食物从小宁面前过时,小宁也是这般模样。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问:「你要吃么?」 「嗯,尝一点吧。」 「那给你。」姜漱玉毫不犹豫要往赵臻手里塞。 第7章 但是他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并没有第三只手来接这奶冰。 姜漱玉皱了皱眉,目光纠结。现在这情况,如果给他吃的话,除了她喂他,好像没别的选择。按理来说,他腾不出手,她喂他吃东西属于常规操作,没什么不对。可是她就是觉得别扭,感觉太暧昧了一些。 赵臻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派自然:「怎么了?」说话间,他还拿起马鞭在空中轻扬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姜漱玉有些后悔自己平白问那么一句了,她躲在车厢里自己吃的话多舒服。白白问这一句,你看现在多为难。 赵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轻叹一声,格外惋惜:「算了,反正也不是特别渴,忍一忍就好了。」说完还清了清嗓子。 「好了,你腾不出手,我喂你好了。」姜漱玉将心一横,直接身体前倾,将一勺奶冰送到了赵臻嘴边。 赵臻不爱吃甜的,但是面对阿玉喂过来的奶冰,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吃了下去,还夸赞了一声:「嗯,味道不错,挺好吃的。」 这勺子赵臻已经用过了,姜漱玉也不肯直接再用,她扯了扯嘴角:「好吃是吧?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递到他嘴边。 赵臻眉梢轻扬,很自然地吃了。 这奶冰是夏日解暑的甜品,吃进肚子里凉飕飕、甜滋滋,让人四肢百骸都格外舒适。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不多时,一小份奶冰已经见了底。 姜漱玉初时还觉得局促尴尬,到后面越发自然起来。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坦荡,不要动歪心思。这跟喂小宁也没什么区别嘛。 赵臻心情舒畅,连不知何时他们出了皇城,他都没留意到。 他辨明了方向,将马鞭高高扬起。又约莫行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到了目的地。 「下车吧。」 姜漱玉并没有立刻跳下马车,她先钻进车厢里把放在小几上的那份奶冰抱在手里,这才跳下了车。 赵臻瞧了她一眼,见她正挖了一勺奶冰往嘴边送,不小心唇上沾染了一些。红唇上一点乳白,对比甚是明显。 他心中一热,喉头滚动,沉声道:「过来。」 「嗯?」姜漱玉偏了头看他,「什么?」 赵臻视线黏在她唇上,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直接替她擦拭掉。 丝帕轻薄,姜漱玉感觉像是被他用指腹摩挲着唇瓣一般,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底生出,哗啦啦刹那间弥漫在心头。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极为陌生,陌生得让人害怕。她二话不说把奶冰塞进皇帝手里,自己则转身半蹲下来。 她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颇为顺畅,而赵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姜漱玉垂着头,脸颊隐隐发烫,小声道:「鞋掉了,穿鞋呢。」 其实她哪里是鞋掉了?她只不过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狗皇帝。 「鞋子大么?」赵臻皱眉,「让针线房的人再给你做几双新的。」 他心想,这是他的疏忽了。只记得让人给她多备几套衣裳,也没想着让人多给她做些鞋子。 姜漱玉「嗯」了一声,觉得脸上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子:「你帕子给我用一下。」 不等皇帝答应,她就自他手心抽出了帕子,自己用手狠狠一搓,蹭蹭蹭几步回到马车旁边,将帕子放进车厢,这才回头道:「你说吧,去哪里?」 赵臻看着她,唇畔噙着笑意,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 「去哪里?」他挑了挑眉,「走着看吧。」 他隐隐能猜出来她喜欢外面,今日是她生辰,他也乐得让她如愿。 他们此刻是在东市,店铺多,新鲜玩意儿也多。赵臻此行并无明确的目的,不过是想陪她走走转转,让她开心一点。 临出发前,他还特意让韩德宝支了不少银子给他,不管她今天看中什么,他都能买了给她。 第8章 姜漱玉吃了奶冰,才同皇帝闲逛。 皇帝今天似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略微不错的店铺,他都示意她进去看看。 途经打铁铺,赵臻挑一挑眉:「你需要打个兵器么?」 「不要不要。」姜漱玉连连摆手。 赵臻有点惋惜,出了打铁铺后就往不远处的首饰店走。 这家首饰店规模不小,店中多是女客。 皇帝刚一走进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相貌不俗,气质卓然。有几个姑娘看了他几眼后,便红了脸颊。 赵臻本能感到不喜,他双眉紧锁,沉声问:「店里有没有什么好首饰?」 小二还未回答,就有个黄衣姑娘大着胆子道:「有呢,这多珍阁的首饰,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就是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 赵臻没有搭理她,继续吩咐小二:「拿出来给我夫人看看。」说话间还直接握住了姜漱玉的手。 姜漱玉双目圆睁,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见皇帝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那些姑娘一眼。 黄衣女子「啊呀」一声,轻轻顿足,一脸惋惜之态。 姜漱玉有点不确定,也不知道皇帝是要做给那些大胆奔放的姑娘看,还是发自肺腑的。她没有挣脱,任凭小皇帝食指轻点,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地敲着她的手心。 痒麻之意从手心直接窜到心窝。姜漱玉身体一个激灵,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小皇帝大概真的在撩我诶。」 她抬眸去看他,他神情如常,下巴微抬,示意小二打开匣子。 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打开了十来个匣子。 「这都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啊……」店小二神采飞扬,「咱们店的首饰京城闻名,国公府的夫人都特意来咱们店定制……」 姜漱玉噗嗤一声笑了,手从赵臻掌中滑了出来。 店小二眨了眨眼,小声问:「笑什么?」 眼前这女子看打扮是位小姐,可听她旁边公子的话,她分明已为人妻。小二不知道怎么称呼,干脆就省去了。 姜漱玉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首饰店的镇店之宝也太多了一些。 「你看你有没有喜欢的?」赵臻淡淡地问。 姜漱玉再迟钝,这会儿也能感觉出来,这个皇帝是想送她礼物,还是允许她自己挑选。 她勉力压下心头那些微妙情绪,小声道:「我不太爱戴首饰,不信,你瞧。」说着还指了指自己。 她今日打扮,赵臻早就记在心上,知道她发间只有一根玉簪。 他抿了抿唇,有些失望,有些烦躁,视线在店小二打开的匣子里逡巡了一圈,挑了一根白玉簪出来。 这玉簪不管是质地还是手工,都无法与宫中之物相比,但已经是小二拿出的首饰中最好的了。 「就它了。」赵臻直接丢了一锭银子过去,「看够不够?不必找了。」 店小二眼睛一亮,匆忙抱在手里,又暗暗掰着去试真假,连声道:「够了够了。」 「走了。」赵臻将白玉簪攥进了手里。 姜漱玉怔了一瞬,大步跟上。 两人走出店后,赵臻才把白玉簪递给她:「用不用帮你簪上?」 「我,我有簪子……」姜漱玉觉得别扭极了,心脏却噗噗一阵乱跳。 她从小长在彤云山,以前过生日时,也就是师父给她做一碗面,有时会给她个小礼物,有时就算了。因为她的师父并不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而她的师兄岳剑南在这一点上跟师父一脉相承。所以她从小到大,收到的生日礼物还真不多。 去年她过生日时,皇帝曾给她一对血沁玉镯,但那时她顶替的是郑握瑜的身份。而这回,感觉不太一样…… 见她少见的扭捏,赵臻皱了皱眉,左手轻按她的肩头,不由分说就将白玉簪簪进了他发髻间,跟她原本的那一根簪子完美对称。 赵臻端详了一阵,对自己的手法颇为满意,笑道:「嗯,不错,就是簪子差了一点。」 第9章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懊恼,早知道东市这边没什么好东西,就不该听韩德宝的建议出来买。能买到什么啊?什么能比宫里的更好?还什么姑娘家都更喜欢买的过程?他怎么不觉得? 姜漱玉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赵臻轻轻拂开。 他神情严肃:「别乱动。」又细心正了正,才道:「好看。」 姜漱玉不知道他这声好看是夸簪子好看,还是夸人好看。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皇帝现在对她,不像是对一般的宫人内监侍卫。她觉得,她是被撩了。 但她不清楚的是,皇帝撩她时,究竟在想什么。他是对她有意,所以撩她呢?还是怎么样? 她有心想问一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可她又没法问出口。毕竟十天前,他才告诉她,他不可能喜欢一个「骗子」。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这十天里皇帝的表现又引人遐想。 姜漱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纠结。 她正出神,忽听马蹄哒哒,近在眼前时,她才忽的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皇帝就往旁边退让。 与此同时,赵臻也拉着她后退。 两人同时捉住了对方的小臂,齐齐后退一步,任马奔过。 马蹄扬起灰尘,姜漱玉咳嗽一声,这才注意到两人互相握着对方小臂的诡异姿势。 她愣了一愣,先前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一扫而光,她收回了手,哈哈一笑。 赵臻不知道她的复杂心思,只是皱了皱眉,心中颇为不悦,也不知道是谁,当街纵马,就不怕踩伤人吗? 过去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坐着的人墨发高束,鼻梁高耸,眼窝微陷,是扮作男装的玲珑公主。 她年前和亲进京,本是要进宫做皇妃,却被皇帝拒绝。瑶光殿上,是信王赵钰站出来说要娶她。后来皇帝点头,漠北王也同意,此事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信王赵钰有孝在身,暂时还不能成亲。她就和她从漠北带来的人一起,暂住四方馆。 四方馆是招待外来使臣的,玲珑公主在那里待的久了,越发觉得无趣起来。想当初在漠北,她还能纵马奔腾,到了京城,只能待在小小的四方馆里。初时她小心翼翼,如今过了大半年,她渐渐恢复了几分本性,得了空就骑马外出,放松心情。 只不过方才惊鸿一瞥,她好像看见了中原的皇帝。 中原的皇帝貌动天下,教人过目不忘。但她又有点不确定,因为那个很像中原皇帝的人,方才分明捉着一个美貌女子的手臂。 不是说中原皇帝对已逝的郑娘娘情根深种吗?而且皇帝应该好端端待在宫里吧?不可能上街溜达。 玲珑公主摇了摇头,一甩马鞭,向前奔去。 ☆☆☆ 中原的皇帝陛下同阿玉在东市闲逛。他出宫次数不多,之前的几次都令他印象深刻。相比以往,今天要自在轻松得多。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姜漱玉轻咳一声,「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办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皇帝给她一种陪女朋友逛街的即时感。这让她心底不自觉生出丝丝惧意,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仿佛事情在朝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难免会感到害怕。 「你累了?」赵臻瞧了她一眼,有些可惜,「那行吧。」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日的事情,勉强还算满意。不过等两人原路返回,回到停靠马车的地方时,皇帝唇畔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姜漱玉也颇为惊讶:「车呢?」 赵臻双眉紧锁,姜漱玉却瞬间明白过来。宫里的马车没有任何徽记,在这边停靠,又没人看守。有可能是马自己带着跑了,也有可能是马车被旁人给赶走了。 失去一辆马车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第一次单独和人外出,亲自驾车,这车居然在天子脚下就丢了,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赵臻冷哼一声,怒火蹭蹭直冒。然而一瞥眼见阿玉眉眼弯弯,唇畔带着笑意,仿佛三伏天喝了凉水,他心头的怒火滋啦啦被浇灭大半。 第10章 姜漱玉察觉到他的视线,很快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别气了,咱们先去找找。」 「嗯。」 两人在附近寻找、打听,并无收获。赵臻的脸色越来越沉,姜漱玉站在旁边就能感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低气压。 她心知他肯定不好受,就温声安慰:「好了,不要生气了,咱们现在得想一想,怎么走回去。东市这边店铺这么多,应该有车行。咱们可以租一辆马车……啊呀,算了,估计没人租给咱们,直接买吧,买一辆。」 赵臻怒气未消:「报官。」 姜漱玉抬眸瞧他一眼:「你就是最大的官啊,你回去让人查也行。这些人真是胆子太大了……」 居然敢偷到皇帝头上。不过这也怪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才着了道。 车行的马车自不能与皇宫里的相比,买一辆花不了几个钱,就是麻烦一些。 能感觉到皇帝心情不好,所以姜漱玉主动接下买车的任务,假装专业地挑选马车,又同店家周旋,很快谈妥。只是等到了要付账的时候,她有些犯难。她今日出门,并未带多少银钱,只能问小皇帝要。 姜漱玉也不开口,同店家夸赞车马的同时,双手负后,右手摊开,冲着皇帝的方向做一个讨要的手势。 赵臻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图。他嘴角一勾,缓缓上前,将整个荷包放进了她掌心,还屈起她的手指去握。 两人肌肤相触,带起一阵酥麻感,姜漱玉感觉似有电流窜至全身,她手一抖,掌心的荷包径直掉落。 她下意识转身去接,正好赵臻也低头去捞。 两人脑袋相撞,齐齐后退了一步,荷包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赵臻一怔,认真看她额头:「撞疼了没有?」 「没有,没有。」姜漱玉摆了摆手,弯腰捡起来,尽量自然地道,「啊,刚才那个是静电,很正常的呀,你不要多想。」 赵臻没听懂她说什么,不过大致猜到了一些。他神情不变:「嗯,拿去付账。」 店家「咦」了一声,笑呵呵道:「嘿嘿,这小两口真有意思。」 姜漱玉心跳一跳,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小两口,你看我头发。」 她现在单看发型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哦哦,原来如此。」店家做恍然大悟状,「是我失礼啦。」 阿玉这么急急忙忙表明自己尚未成婚,这让赵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轻咳一声,淡淡地道:「我们还没正式成亲。」 「对啊,对啊。」姜漱玉没有细细分辨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出声附和。 店家却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还没正式成亲?那就是已有婚约、离成亲不远了?看着两人,年纪相当,相貌出色,可谓是一对璧人。他态度越发和善。 姜漱玉付了钱,将荷包还给赵臻,又示意他去牵马车。 回去时仍是赵臻赶车,姜漱玉不好一直待在车厢里让皇帝给她做车夫,就同出宫时一样,和他并排坐在外面。 凉风拂来,热气渐退。 姜漱玉回眸扫一眼空空的车厢,忽然「啊呀」一声,面露惋惜之色。 「怎么了?」赵臻瞧了她一眼,又转回目光。 「早知道不用马车,还不如直接买成马,买马车多浪费啊。」姜漱玉重重叹了一口气,又瞪视赵臻,「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赵臻拽了拽缰绳,淡淡地道:「你倒知道替朕省钱。」 如果是买马,那买一匹还好,如果买两匹,就还不如买车。 姜漱玉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马车行的很快,她裙裾被风吹起,露出软缎绣鞋。随着马车的前进,她两只脚轻轻晃动。 赵臻一直留意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一晃一晃的脚,发现她似是没穿罗袜,露出一小段洁白细腻的脚踝,像是两只翩翩欲飞的白蝴蝶。 他忽的胸口一热,喉头滚动,悄悄移开了视线。 马车到宫门口时被侍卫拦下,待看清驾车的人,侍卫微微一怔,匆忙放行,不过心里到底是感到疑惑:明明出门时不是这一辆车啊。 第11章 姜漱玉将侍卫的神情看在眼里,忍不住掩唇而笑。 韩德宝看见他们,也有片刻的愣怔:「皇上,娘娘……这车……」 「车丢了,这是我们买的新的,好看不?」姜漱玉跳下马车,笑嘻嘻道。 「好……」韩德宝语塞,「丢……丢了?」 赵臻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轻咳一声:「朕会让巡城御史严查此事。」 说到今天的乌龙事件,姜漱玉不由地想笑。她冲韩德宝招一招手,小声说了马车丢失并重新买了的事情,末了感叹道:「这车跟宫里的比起来,要差不少。」 韩德宝微微一笑,缓缓点一点头,没再接一茬,而是告诉皇帝,信王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没见着,先回去了。 姜漱玉看他们有事,就张罗着让小太监把马车赶到一旁去。 「信王?」赵臻皱眉,「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韩德宝摇头,「看信王神色,不像是有急事的,多半只是来照例请安。」 「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殿内。 韩德宝犹豫了一瞬,悄声道:「娘娘头上的簪子好看。」 赵臻脚步微顿,抬眸看了他一眼,过得片刻才道:「这话别对朕说。」 韩德宝估摸着不像是不好的话,所以在见到姜漱玉后,他作势端详了一会儿,甚是诚恳夸赞:「这玉簪真好看。」 姜漱玉愣了一愣,犹豫了一下,问:「你想要?」 「……」韩德宝一噎,忙道,「不不不,小的是说,这簪子买的好,有眼光。」 「哦。」姜漱玉点头,心中有些雀跃,面上却很自然地道,「皇上买的,他眼光好,你夸他去。我先在宫里转一转。」 她转身就走,听后面没有脚步声,她轻轻抚摸发间的簪子,心里暖流涌动,又有些胀胀的。 她拿不准皇帝对她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 按道理来讲,再过不到一年,她身体的蛊彻底解了,她就要回彤云山了,届时她跟这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而且她对外的身份已经死了,严格来说,她是见不得光的。那她被这些情绪左右,完全没有必要。 在汤泉宫走了一圈后,姜漱玉回了暗室,她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两根玉簪对称,她想起小皇帝给她簪发的场景,胸口一热,心跳也快了几分。她不自觉伸手抚上胸口。 镜中人两颊鲜红,她看了一会儿,不肯再看,干脆埋头臂间。 她暗暗恼恨自己没用,明明说了不再去想的,可还是忍不住在去猜测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静冷静,不能再想了。 ☆☆☆ 信王赵钰已多日不曾进宫,今天进宫请求面圣,却得知皇帝不在宫内。他等了一会儿,不见皇帝归来,又不好久留,只得起身离去。 刚回到王府,管家就匆忙跑过来告诉他:「王爷,玲珑公主在厅堂。」 信王神情微顿:「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玲珑公主如今是他的未婚妻,这个来自漠北的姑娘在京城中无依无靠,不知怎么有时就会往信王府跑。 大概是漠北女子性情豪爽与中原不同,所以她也不在意中原的规矩,得了空就会骑马过来。 信王一看见她就心里不自在,但人家找上门来,他也不能躲避,只能上前招待,尽地主之谊。 还没走进厅堂,就听到玲珑公主有些不耐的声音:「你们王爷怎么还不回来?」 信王心念微动,重重咳嗽一声,同时故意将脚步放得极重。 他听到玲珑公主略带惊喜的声音:「回来了么?」 信王走进厅堂,见玲珑公主已经站起身来。她笑吟吟道:「你们王府的茶做的越来越像回事了。」 「公主喜欢就好。」信王笑了笑,「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莫怪。」 玲珑公主撇了撇嘴:「你不是有失远迎,你是我等了很久,你才回来。」她摆一摆手:「不过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你是有事出去了吗?」 第12章 信王正欲回答,忽听一阵脚步声响,管家匆忙而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玲珑公主看着没趣,低头喝茶。 她喝不惯中原的茶,第一次到信王府上做客时,她就指出了这一点。信王这人也有意思,当即问她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听她说了茶里加奶以后,立刻吩咐下人去做。初时完全不像那么一回事,时间长了,也渐渐有点漠北的感觉了。 瞥了一眼玲珑公主,信王低声吩咐管家:「她既然病了,就请太医啊,不能耽搁。」 管家领命而去。 玲珑公主这才问了一句:「谁啊?怎么了?」 「哦,是舍妹元霜。她身体不适,已经让人请太医了。」 玲珑公主皱眉,奇道:「对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妹妹。」 她来信王府也有七八次了,但是对于那位元霜郡主,她则一次都没见过。 信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她性情腼腆,不爱见人,身子又不好,所以很少出来见客。」 他当然不能告诉旁人,他的妹妹对皇帝有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曾试图给皇帝下药。皇帝没再提起那件事,可能是不知道。尽管如此,他也不敢让元霜有接近皇帝的机会。是以去年从猎场回来,他就软禁了她,一直到现在。 玲珑公主神情有些不赞同:「身子不好才应该多多走动,多多见人。病都是歇出来的,她如果每日骑马射箭放牛牧羊,身体能好很多。」 信王扯了扯嘴角:「公主说的有理。」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道:「方才公主问我去了哪里,我进宫去了,向皇上请安,可惜没见到。」 「你去宫里见皇帝?」玲珑公主面露诧异之色,她摇一摇头,「那你肯定见不到他。」 「哦?公主何出此言?」 玲珑公主道:「我骑马从东市经过的时候,好像看见皇帝了,我还当我看错了呢,现在想想,可能真是中原的皇帝。男人长成他那般模样,本就少见,不可能认错。」 信王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扫而过。男人长成那般模样么?玲珑公主只怕也不知道那不是个男子。只不过近来皇帝气质有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眉眼看起来更凌厉了一些。 看信王的神色有些异样,玲珑公主略一思忖,反应过来。是了,她现在夸皇帝长得美貌,很不应该。尤其是当着信王的面,这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夫婿,而且她一开始来中原还是为了嫁给皇帝。 于是,她有意诋毁皇帝来证明自己的立场:「当然了,男子汉不是看长相的,重在看男子气概。他生的再好看我也不喜欢。」 信王扯了扯嘴角:「公主慎言,这话不可乱说。」 玲珑公主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她也没在这边待很久,略坐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信王轻叹一声,默默去了后院。 后院现在只留了一道门,还有侍卫看守着,就是防止赵元霜逃出来。 信王大步走进赵元霜所住的院子,她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她面色如常,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他皱了皱眉,打算离去,却被她叫住。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关我关够了没有?难道你要关我一辈子吗?」 信王脚步微顿,冷冷地道:「你一天不息了那心思,我一天不准你出去。」 赵元霜并未穿外衫,只穿了月白小袄,系了一条银灰色的裙子,长发披背,此刻眼圈微红,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哥,你别这样行不行?我对他没意思了,真的。」 皇帝救了她,她看上了皇帝,刚采取行动,以失败告终了不说,还被兄长软禁起来。初时她不服气,又吵又闹,骂骂咧咧,他根本不理会,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后来她渐渐发现这方法行不通,痛哭卖惨,甚至是绝食相逼,他都不为所动。 快一年了,她是真的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跟他怄气是因为对皇帝的心思还是别的了。 信王看了她一眼:「是么?那我明日就央官媒到家里给你说亲。等你成亲的时候,你就能出去了。」 第13章 赵元霜瞪大了眼睛:「赵钰,你是不是疯了!我不就是看上皇帝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又不是我亲堂哥,就许你们赵家……」 信王皱眉,冷喝:「别说了,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 他抬腿离去,不再管身后的妹妹。 赵元霜匆匆忙忙追上去,却被院子的守卫拦住。她望着锃亮的兵器,狠狠顿足。 信王快走几步,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上云朵凝聚,他蓦地回想起那晚在猎场妹妹说的话。 他慢慢阖上了眼睛。 ☆☆☆ 姜漱玉调整了状态以后,换上侍卫服饰,这才走出暗室。 皇宫侍卫的服饰以黑色为主,颇为利落。 姜漱玉干脆不用簪子,只用黑色缎带束了一个高马尾,脚踩黑靴,英姿飒爽。 她没去见皇帝,而是双足一蹬,直接跃上了房顶。站在高处俯瞰,将汤泉宫附近的一切尽收眼底。 天色微黑,天边已有晚霞。 姜漱玉看着天边晚霞,心想,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彤云山是什么样的。 这十天里,她跟皇帝朝夕相处,经常性地想东想西,很少有宁静的时候。只有想到彤云山,她才能暂时放下这些扰人的心思。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赵臻没看到阿玉的身影,有些奇怪。他不急着传膳,而是问韩德宝:「人呢?」 「皇上是问娘娘么?方才回房去了,约莫是在房里休息呢。」韩德宝回答,「小的这就派人去请。」 卫福并没有找到,他轻声唤着:「娘娘?姜姑娘?」 他才喊两句,就听到身后有声音响动,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一回头,看见自己要找的人。卫福笑道:「您在这儿啊?皇上等着您用膳呢。」 「嗯。」姜漱玉点一点头,「我知道了。」 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连吃饭都特意等着她,太特殊了,不由地她不多想啊。 ☆☆☆ 「你去哪儿了?」看清她的打扮后,赵臻眉心微皱,「怎么穿成这样?」 他给了她三种服饰,但他最不中意的就是这侍卫服。因为她穿上侍卫服,做侍卫,那就意味着她并不在他左右。而且她并没有用玉簪。 这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三种衣裳,当然要换着试了。」姜漱玉笑了笑,「我方才在汤泉宫里走了一遭,没发现什么异常。」她看他神情不太对,有意调节气氛:「你看,我穿这一身,合适吧?是不是特别帅气?特别英姿飒爽?」 赵臻眼神略微一动:「你还是穿女装好看。」 「你要是穿女装也好看。」姜漱玉脱口而出,见皇帝在一瞬间变了神色,她连忙补救,「我是说你穿男装俊朗,穿女装肯定也不丑。」 赵臻嗤的一声轻笑:「坐吧,传膳。」 姜漱玉习惯性坐下,看着小太监端来一道又一道的菜。 小皇帝素来节俭,晚餐用的不多,不过今晚的菜式明显要比平时丰富。 姜漱玉眼睛滴溜溜直转,也不知道是因为她今天过生日,还是因为皇帝今日外出饿了。 菜上齐后,姜漱玉刚拿起筷子,就听皇帝道:「这不是你的。」 「啊?」姜漱玉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她有点懵,不是她的?那她的呢? 赵臻眼角上扬:「韩德宝,端上来。」 「是。」韩德宝抿嘴一笑,端着一个青花碗上前,恭恭敬敬放在姜漱玉面前。 这碗比平时宫里盛饭的碗要大一些,还盖了盖子。 姜漱玉好奇,伸手揭掉了盖子:「这是什么?咦,面条?」 她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原来是最常见的面条啊。 「嗯。」赵臻声音淡淡,似乎漫不经心,「朕听闻民间百姓生辰,总会在生辰这一天吃一碗长寿面,取长寿之意。你自幼孤苦,早年又颠沛流离。身体里还有蛊毒,威胁性命。朕希望你能长命百岁,这一生顺遂无忧。」 第14章 韩德宝在一旁凑趣:「一百岁怎么够?皇上是万岁,娘娘怎么着也得活个九千九百岁跟皇上作伴啊……」 姜漱玉没有说话,她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皇帝方才说的话。她命不好,她知道。按照原本的设定,她从小没有父母呵护,又短命早夭。可是她遇见了皇帝,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心里酸涩得厉害,连鼻腔也有点难受。她干脆以手撑额,双目微敛,不想让人看见她微红的眼圈。 赵臻瞪了韩德宝一眼。 韩德宝讪讪一笑,继续道:「不尝一尝吗?时间长了,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姜漱玉不说话,默默拿起筷子挑起面条。 这面条很长,只有一根,竟装了小半碗。 「咦?」姜漱玉还没见过这样的面,她很快意识到这种只有一根不断的面,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长寿面了。 跟师父做的还不一样呢。 她咬了一口,不知怎么,心中一动,抬眼去看皇帝。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隔着面汤溢出的氤氲热气,小皇帝的神情罕见的温柔。 他就那么看着她,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姜漱玉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飞速移开了视线,脸颊阵阵发烫。 「好吃么?」赵臻温声问道。 姜漱玉低头吃面,没有回答,心里却发出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啊,我确定了,我确定了,皇帝他真的在撩我啊。」 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皇帝撩她的动机应该也不复杂。他是喜欢她的吧?如果不是把她放在了心坎上,大概不会对她这般费心思。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觉得她好像并不反感他的喜欢啊。 「怎么不吃了?」见对面的姑娘神情怪异,一动不动,赵臻诧异地挑了挑眉,「是不合口味吗?」 「不是……」姜漱玉轻轻摇了摇头,她以手为扇,在脸颊旁边胡乱扇了两下,「就是有点烫。」 她低下头看面,心里却乱糟糟的。 在察觉到小皇帝极有可能对她有意之后,她第一反应是欣喜,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但是冷静过后,她后知后觉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她的身份对外已经死了,而且她只打算在这儿待一年。她还要回彤云山的啊。跟赵臻这个人相处还好,但他是皇帝,她不可能跟他过一辈子。 她向往的生活,绝对不是在深宫大院里走完一生。 既然如此,她也不应该因为他的态度而欢喜。 这么一想,姜漱玉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了。她低头吃了几口面条就放下碗筷:「谢谢你,我吃好了。」 赵臻颇觉诧异,明明方才她眼中还淌着笑意,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的情绪就变了? 「只吃那些怎么够?」赵臻皱眉,「这边都是你爱吃的菜。」 「够了够了。」姜漱玉站起身,「我不饿,你慢慢吃吧,我去外面巡逻看看。」 不等赵臻开口,她就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望着她逃也似的离开的背景,赵臻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韩德宝看着不对,小声道:「兴许是娘娘担心外面守卫,所以想去看看。」 赵臻只静静地看着他。 「啊,也有可能是娘娘突然有事……」韩德宝讪讪的,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臻双眉紧锁,面对一桌子菜肴,也没了一点吃的兴致。他冷声道:「撤了吧。」 「皇上?」 赵臻压低了眉毛,低声重复:「撤下去。」 「是。」韩德宝不敢再多言。 ☆☆☆ 暮色渐浓,凉风习习。 姜漱玉在汤泉宫转了一圈,心情稍稍恢复了平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她解下腕上「承影」,暮色中,剑光雪白,上下翻飞。软件在她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极为灵活。 远远听得有脚步声响,姜漱玉收势站好,还剑于鞘。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声停下,宁阳公主含笑站在不远处。夜色苍茫,公主穿了一身素色衣裳,看起来似是清减了一些。 第15章 姜漱玉略一踌躇,躬身施礼:「公主。」 也不知道公主认出她没有。 宁阳公主身后没跟宫人,她缓缓走了过来,细细打量姜漱玉,轻声道:「听母后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原来是真的。」她轻叹了一口气,狐疑地问:「你的剑呢?怎么不见你的剑?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舞剑。」 「这里。」姜漱玉也不瞒她,指了指腕上的「承影」,「这是一把软剑,轻,软,薄,细,锋利无比。」 她小心取出了软剑:「公主退后一些。」 宁阳公主依言后退。 姜漱玉右手微一用力,软剑被她挥成一条直线,剑光凛然。 「有意思。」宁阳公主笑笑,伸手想要去摸。 姜漱玉见状,匆忙后退几步,剑又软了下来:「公主不可,危险!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宁阳公主轻轻一笑:「这有什么危险的?再奇怪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人我都杀过,还怕一把剑?」 「咦?」姜漱玉讶然,「是吗?」 「见到你之前,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别人假冒来魅惑圣心的……」宁阳公主慢悠悠道,「现在我能确定了,不是。」 皇帝汤泉宫藏人一事,她略有耳闻,却没有多问。她这几天身子不太爽利,一直静心调养。两日前,母后告诉她,郑淑妃还在人世,被皇帝接回了宫里。她还不相信,直觉告诉她,极有可能是假的。但今日一见,相貌身形一样也就罢了,动作神态也是一般无二。 不过真正让她确定的,是郑氏敢在皇宫里拿着一把剑挥舞。如果是假的,肯定要小心掩饰,唯恐出一点差错,又怎敢做这种不合身份的事情? 姜漱玉眨了眨眼:「哦?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假扮成我的样子来魅惑圣心?」 难道别人也都知道皇帝对她有情意吗? 这想法让她一阵脸红耳热。很快,她又对自己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明知道不可能的。」 宁阳公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扮成郑氏扮成谁?谁不知道郑氏是皇上的心头肉?」 「心头肉」三个字让姜漱玉眼皮狠狠一跳,她小声嘀咕:「哪有人那么傻?」 「你现在没什么事吧?」宁阳公主问。 「没有。」 「既是没有,那就陪我走一会儿吧。半年不见,我有不少话想跟你说。」宁阳公主神情淡淡。 姜漱玉想起以前她还在宫里时,公主经常见她找她说话,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她点了点头,随公主往前走。 「我听母后说,上元节时,你是被人救了,才逃过一劫?」宁阳公主边走边问,「谁救了你?可真得好好谢过他们。」 「我已经感谢过了。」姜漱玉回答,却不愿意提起师兄的名姓。 宁阳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出事以后,宫里也没什么人,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最难的还是皇帝……」 听她提到皇帝,姜漱玉心口一窒,脑海里隐约有个声音:「公主也知道的!」 「刚得知你噩耗时,他差点晕过去,不过还好,你没事,你回来了。」宁阳公主叹了一口气,「就是你们现在身份麻烦些,当然也好解决。」 这种感叹「你活着真好」的话,前不久姜漱玉也听方太后讲过,但此刻再听来,完全是不同的心情。她想起那晚在月下,皇帝一字一字道:「你还活着,朕很欢喜」,她心口顿时生出酸酸麻麻的感觉。 「对了,你怎么穿成这样?」宁阳公主似是刚注意到她身上的服饰,「皇帝是打算让你从侍卫做起吗?」 「不是不是,我穿着玩儿的。」姜漱玉随口说道,中间过程太复杂,她也不好一一对公主讲清楚。 宁阳公主将信将疑,却没有追问,只笑道:「是吗?你穿这身还挺好看的。」 姜漱玉嘿嘿一笑,算作回答。 两人又说会儿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殿外。 宁阳公主停下脚步:「我去看看皇帝,你要跟我一起吗?」 第16章 「不不不。」姜漱玉连连摇头,「我现在当侍卫呢,要去巡逻。」 宁阳公主只当她是说笑,也不以为意,只笑了一笑:「那好,那你忙你的,闲了去我宫里坐坐。你说你都回来了,竟然一次也不来看我。」 「是是是,记下了。」姜漱玉连声应下,目送公主进殿,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没死,她还活着了。 她为了证明自己进宫的正当性,自认是郑五小姐,可是如果郑五没死,所有人都会认为她该待在宫里,待在皇帝身边,老老实实做皇帝的女人。从太后到公主,甚至是韩德宝他们,只怕都是这么想的。 她忽然觉得,她有可能进了一个圈套。或许一开始皇帝承诺给她解蛊,让她进宫时,就打了这样的主意。但她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真是这样,皇帝何必拐弯抹角,直接一点不更妥当? 而且她确实需要他帮忙解蛊。 姜漱玉想不通,又不好直接去问皇帝,干脆跃上了房顶。 凉风阵阵,她望着天上繁星,格外想念师父。 ☆☆☆ 姜漱玉在房顶站了好一会儿,待皇帝送公主离开,她才跳了下来。 赵臻听见响动,扭头看她,也不问她去了哪里,只问了一句:「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廊下的宫灯发出暖红色的光,姜漱玉看着在灯下眉目温和的皇帝,轻轻摇一摇头:「不吃了,我就是有些困,我想早点回去歇了。」 她回想起自己在用膳时忽然放下碗筷离开,也知道那种行为非常失礼,于是她想了一想,又道:「我有点想家了,也想我师父,所以……」 「嗯?」赵臻停顿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神略微一动,扬起了眉梢。所以,这是她忽然心情低落的原因么? 「我先回去了。」姜漱玉丢下这么一句,匆匆忙忙转身就走。 赵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今日带阿玉出门,他还留了一些公务,需要处理。 皇帝专心处理政务,只留了韩德宝在一旁伺候。 过去十天里,晚间都是阿玉陪在身边。忽然又换成韩德宝,赵臻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放下最后一本奏折后,赵臻指了指面前的东西:「收拾一下。」 「是。」韩德宝上前整理,却听皇帝问,「你说,一个人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低落?真是因为思念家乡吗?」 韩德宝动作微顿:「这个也有可能。每到中秋之际,小的也会思念家人。只不过,小的命苦,家里人都死得不剩几个了。皇上是在说娘娘吗?娘娘今天很开心啊,娘娘看见那碗面,眼圈都红了,今天的安排绝对没问题……」 「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先退下吧。」赵臻打断了他的话。 「是。」韩德宝立刻噤声,悄悄退了出去。 赵臻按了按眉心,心想,他肯定是疯了,才会听韩德宝的意见。韩德宝是个太监,连男女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揣测女人心理? ☆☆☆ 到了这会儿还没休息的,不止赵臻一人。 信王府的书房里,信王赵钰正望着书桌上的几个「扳不倒儿」出神,这些都是他亲手所做,可惜做的并不好,所以也送不出手,但都是他的珍宝。 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信王飞速收起了这些「扳不倒儿」,随手抓了一本书摊开,放在面前。 「笃笃笃」敲门声响,门外是长随平安的声音:「王爷。」 「进来。」 门被推开,平安探头进来,面露急色:「王爷,不好了。」 「郡主又不舒服?」信王皱眉。 「不不不,不是郡主。」平安连忙道,「是富贵让人来禀报王爷,说是城西那位柳姑娘病了……」 信王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那就给她请大夫,跟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平安一噎:「好的,小的这就去转告他们。」 第17章 他后退掩门之际,却被叫住:「等等!」 平安回眸:「王爷?」 信王犹豫了一下:「让富贵从账上支些银子。差不多该宵禁了,本王就不过去了。」 「是。」平安略一点头,关门出去。 他走了十来步后,迎面撞上站在竹影外等候的富贵。 富贵眼巴巴地问:「怎么说?王爷怎么说?」 平安看了他一眼,端出王爷身边头等小厮的款儿来,拿腔捏调:「王爷说,让你在账上支些银子,他就不过去了。你也不想想,多大点事,就来烦王爷?真以为那是未来王妃?」 富贵搔了搔头:「我不是这意思……」 两个月前,那个柳姑娘卖身葬父,正好被王爷看见。王爷替她安葬了她父亲,又买了一个小宅子让她住进去,还拨了几个丫鬟伺候,甚至还让富贵留在那儿帮忙。闲来无事,王爷也会去那边坐坐,只是可能因为在孝期的缘故,王爷从不曾在那边过夜。 看这架势,富贵自然以为这是王爷置办的外室啊。只不过是因着玲珑公主尚未进门,不能抬进府里而已。难道是他想错了吗? 富贵叹一口气,自去账房支银子。 而书房内,信王赵钰却双眉紧锁。经平安一打岔,他不由地想起那位柳姑娘来。 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怔住了。 柳姑娘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重孝,眉眼之间有几分像方太后,也有几分像当今的皇帝。 当然,柳姑娘的容貌比起皇帝要娇柔很多。皇帝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手段,看起来眉眼凌厉,神情凛然。而柳姑娘则娇娇柔柔,我见犹怜。 他双目微阖,想象了一下皇帝换上女装的样子,大概也是这般吧。 他毫不犹豫花重金买下了柳姑娘,却不愿意让她为奴为婢,买了宅子好好安置,还命人去伺候着。 柳姑娘一开始以奴婢自居,请他赐名。他下意识要拒绝之际,脑海里却忽的闪出「真真」二字,他不敢再想,丢下一句「你自有父母取的名字,不必再改」之后转头就走。 这会儿得知柳姑娘病了,信王虽然表现冷淡,却还是忍不住为其担忧。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 次日清早。 赵臻收拾妥当要去上朝之际,并没有看见阿玉所扮的韩德宝。 这是她这次回宫以来,第一次缺席早朝。 韩德宝看皇帝脸色沉沉,小声道:「要不要使人去催一催?」 「不必了。」赵臻淡淡地道,「你随朕上朝就是。」 「是。」 韩德宝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唔,娘娘替了他整整十天。 今日的朝会上,皇帝看着与平时并无不同,但离他最近的韩德宝却能感觉出来,皇帝今日心情不太好。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皇帝的低气压了,也不知道等会儿皇上见了娘娘会怎样。 韩德宝暗暗叹一口气,在心里替娘娘掬一把同情泪。 一下朝,皇帝就大步离开。 韩德宝快走几步,才追了上去。 皇帝乘御辇回去,直到回了汤泉宫,到了汤泉宫,他才下了御辇。 韩德宝一路跟着,有些气喘吁吁。 待看见院子里正在练剑的身影后,韩德宝怔住了。 那人一袭黑衣,身姿轻盈,读书不多的韩德宝脑海里瞬间浮起八个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等那个身影停下动作,看清她的面容后,韩德宝又是一愣。 先时的惊艳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因为舞剑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郑娘娘。 韩德宝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垂手而立,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皇帝一步一步向郑娘娘走去。 赵臻收敛了眸中的惊艳之色,温声问:「昨晚没睡好吗?」 咦?韩德宝有些惊讶,皇上不问娘娘今早的事情吗?他还以为皇上生气了呢。 第18章 姜漱玉也甚是惊讶,她原以为皇帝会追究她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上朝,没想到他问的第一句居然不是这个。 「还,还好吧。」姜漱玉下意识回答,「起迟了一点。你下朝了?」 赵臻点一点头:「你这剑术是跟你养父学的吗?看着不错。」 姜漱玉知道他说的「养父」就是她师父,听他谈论武功,她兴致起来,笑道:「不止看着不错,威力也不小呢。」 「是吗?你使慢一点,朕方才没看清。」 「啊?」姜漱玉没有多想,直接照办。 她后退一步站好,气势在一瞬间就变了。她有意放慢速度,纵横腾挪,劈斩刺削。这是入门的剑法,是基础,也最简单。对于招式,她早就烂熟于心,所以也有闲暇去留意皇帝的神色。 然而她刚望过去,就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两人视线相撞,姜漱玉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她也无心再演示剑法,匆匆挽了一个剑花,迅速使完后面的招式,还剑入鞘,急道:「我去那边看看今天的守卫安排。」 她匆忙离去,皇帝在她身后唤了两声「阿玉」,她也只当是没听见。她不敢在皇帝身边久待,怕自己会深陷进去。 赵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如果到现在他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话,那他真成傻子了。 她是在躲他。 但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昨天直到吃长寿命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他细细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认真思索每一个小细节,却还是想不明白。 随后她躲他躲的更明显了,倒也不是说见了他就躲,而是身穿侍卫服饰,经常在外面巡逻走动。前几天的「红袖添香」没有了,到用膳的时候,她总是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要去外面看看。 赵臻忍了几日。 这天用晚膳时,她又是吃了一点就停箸不吃:「我吃好了。」 「这就吃好了?朕怎么不知道你饭量何时这么小了?」 姜漱玉小声道:「我,我这是减肥,减肥是女人的毕生追求。再说,我饭量很大吗?」 赵臻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对她这套说辞半点都不信。他胸口窒闷,又有些委屈。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还精心准备陪她过生辰。现在倒好,他连他哪里出了问题都不知道,她直接待他疏远起来。 冷哼一声,赵臻凉凉地道:「你又要去房顶看守卫?」 「我……不是啊,我是想换身衣裳,去拜访公主。」姜漱玉想了想,「公主前几日说,让我去看看她。」 赵臻没有吭声,只拿眼睛看着她。 姜漱玉一阵心虚,心里也酸酸涩涩,颇不自在。她抱拳行礼,转身大步出去。 不过她说了要去见公主,肯定不会不见。她回暗室换了女装,去毓秀宫找宁阳公主。 刚踏进内殿,她就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细细分辨后,她基本能断定,这里前不久刚刚烧过东西。 宁阳公主坐在窗前,见她进来,冲她笑了一笑,神情有些恍惚:「你来啦?」 「公主。」 宁阳公主扯了扯嘴角:「你会喝酒吗?」 「啊?」姜漱玉愣了愣,「会一点。」 「那,陪我喝几杯吧。」 面对宁阳公主突然的要求,姜漱玉犹豫了一瞬:「那好吧,不过我酒量不太好。」 宁阳公主只笑了笑,命人上酒。 两人相对而坐,公主亲自斟酒,也不说话,一仰脖就喝了下去。 姜漱玉微微一怔,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了。她端起酒杯,也跟着喝了一口。一杯酒下肚,五脏六腑有些轻微的灼热感,她皱了皱眉,内心却觉得颇为畅快。想到自己现在的糟心事,她又喝了一杯。 她知道她对皇帝动了心思,但这已违背了她的初衷,也不符合她的人生规划。她知道她该及早抽身的,可是一则她跟皇帝有一年之约,二则她心里又不太舍得,就只能这么躲着。她明白这样不好,她有点担心皇帝会难过。 第19章 ——当然,她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两个年轻女子你一杯我一杯,居然喝了两壶。两人酒量都不太好,闷声喝酒,喝着喝着就都喝醉了。 赵臻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见阿玉久久不归,他又心里有气,便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过来看看。一看到这边喝醉的两个人,他当即吩咐宫人准备醒酒汤,好生照顾公主。 而姜漱玉脑袋晕晕乎乎的,看人也有些重影,她感觉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她看见了皇帝。她揉了揉眼睛,冲皇帝嘻嘻一笑,又伸出了手:「要抱抱。」 赵臻眼皮狠狠一跳,沉着脸将她打横抱起。 韩德宝悚然一惊,也不敢说话,只提了灯在前面走着。 姜漱玉身体从内到外都热得很,感觉像是在烤火炉。她被赵臻抱着,身体一颠一颠,觉得不甚舒服,干脆伸手抱住他不松,这才觉得自在多了。 赵臻身体一僵:「阿玉!」 「赵臻,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少女的声音很轻,仿若呢喃,很快散在风里。 赵臻脚步停顿了一下,轻声问:「为什么?」 他并没有听到回答,他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从毓秀宫到汤泉宫的距离不近,赵臻一路抱着她,直接进了寝宫,也不去暗室,将她小心放在了床上。 他松开手时,她却翻了个身,小声咕哝:「好喜欢你,但是不能在一起。」 她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可能是呓语。 赵臻眉心一跳,他想,他终于知道她躲他的缘由了。是察觉了他的心思?还是发觉了她自己对他的心思却不敢面对?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他声音温柔,像是安慰,又像是诱哄:「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姜漱玉小声嘟囔:「失散多年亲兄妹啊。」 梦里的赵臻好笨啊,电视剧里这么老套的梗都不知道。 赵臻闻言,直接僵立当场:「什么?」 她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什么失散多年亲兄妹?她不是郑太傅的女儿么?她和郑握瑜长的几乎一模一样,怎么可能跟他是兄妹?还是说她现在看到的不是他,而是她臆想中的谁? 韩德宝看势不对,小声道:「皇上……」 赵臻摆手打断他的话:「退下。」 「是。」韩德宝施了一礼,小心退下,吩咐人去备醒酒汤等物,只留皇帝在这边。 赵臻放低了声音,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床上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也不睁眼,只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赵臻,赵臻。」 一声又一声,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邀宠,轻软又缠绵。 还在因为她的几句话而胸口窒闷的赵臻,此时疑团还未解开,一颗心已经在胸膛里砰砰砰地乱跳起来。 …… 第20章 …… 悄悄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皇帝,姜漱玉慢慢掀起了被子的一角,打算悄悄溜走。 然而她刚动身,还没从皇帝身上跨过去,他就睁开了眼睛,目光沉沉,直视着她,声音嘶哑:「阿玉……」 「早上好……」姜漱玉扯了扯嘴角,试着跟他打招呼来掩饰尴尬,还挥了挥手。 赵臻没有说话。 姜漱玉一颗心砰砰直跳,她刚抬腿,脚腕却被忽然抓住。 习武者的本能让她体内真气防御,然而仅仅是一瞬间,她就又反应过来,这只手是皇帝的。 于是她匆忙收敛了真气。不过就在这犹豫的间隙,她已失去了先机。 第21章 他这么一拉一带,她脚下不稳,本就弯着腰的她直接跌在了他胸膛。 赵臻「嘶」了一声,眉目间不见丝毫怒气。他勾了勾唇,声音温和:「你跑什么?没人教过你吗?不能从朕身上跨过去。」 姜漱玉撞在他胸膛,只觉得硬邦邦的,和他这个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愣怔之际,头上一阵酥麻,竟是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 两人头发都散着,她秀发落了他满怀,有些微头发缠在一块儿,平白多了一些缠绵之意。 两人四目相对,姜漱玉的脸腾的红了,结结巴巴:「我们,昨晚,我没有,什么,什么吧?」 「什么?」赵臻似笑非笑,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滑到了她腰间。 腰肢纤细,他握着便不肯再松开。 姜漱玉还半趴在他胸口,对这样的危险姿势无法接受。她又不能伤了他,只扭动着身子,想挣开他的束缚。 然而她刚一动,就发现不对劲儿起来。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而且,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这辈子学武时了解过人体,上辈子初一也学过生理卫生课,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她很快就猜出了这是什么。 尴尬、恐慌和无措交织,姜漱玉脑海里瞬间涌上杂七杂八许多念头。 偏偏赵臻还在问她:「你昨晚梦到了什么?什么亲兄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萦绕很久了。 姜漱玉想到昨晚的那个梦,脸颊更烫了。皇帝连亲兄妹都知道,那是不是说明有一部分其实不是梦? 所以她跟皇帝昨晚到底怎么样了? 她略一用力,从他身上起来,口中胡乱说道:「没什么,做梦呢!」她也不敢再坐在床边穿鞋,直接赤着脚下床。 两双鞋子一双大一双小,并排放在一处,颇为和谐。 姜漱玉想了想,还是回来穿鞋。 她的外衫也不知在何处,就这般只着中衣站在地上,长发柔顺,披在背上,倒真有点事后清晨起床的样子。 赵臻斜躺着看她,略略放心,却有似笑非笑问:「哦,所以你梦里也要朕抱你,让朕亲你,说你爱惨了朕?」 姜漱玉视线逡巡,也没找到外衫,冷不丁听见他的话,暗暗一惊,想分辩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干巴巴道:「没,没有……」 然而她目光微转,却正好落在铜镜上,镜子中的她脖颈处赫然有一个红点。昨晚的梦境再一次浮上脑海。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有心想问皇帝怎么能趁人之危,但是又无法问出口。如果她真的央求着他抱她、亲他,让他拒绝她,难度也很大吧? 「没有什么?」赵臻追问。 韩德宝的声音蓦地响起:「皇上,该起身了。」 「知道了。」赵臻声调微冷,又冲姜漱玉招一招手,「来,扶朕起来,肩膀都快被你撞散架了。」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暧昧,姜漱玉木着脸,只当是没听见。 赵臻扬声道:「进来伺候。」 听到脚步声响,姜漱玉直接蹭蹭几步,躲到了床帐后。 韩德宝领着几个太监进来,他们端着洗漱之物以及皇帝服饰:「请皇上更衣。」 赵臻只轻轻「嗯」了一声。 「咦,娘娘呢?」韩德宝好奇地问。 床帐适时地一动。 赵臻瞥了那个方向一眼,低声道:「等会儿吩咐人拿衣裳过来,悄悄的。」 韩德宝心知肚明,只应了声「是」,不再说话。 赵臻穿好衣衫,整理妥当,望着床帐的方向,慢悠悠说了一句:「乖乖等朕回来。」 皇帝上朝之后,卫福命宫女拿了衣裳过来,就放在床畔。因为提前得了吩咐,她也不整理床铺,放下衣服后,就匆匆走了。 姜漱玉从床帐后走出来,心想:掩耳盗铃、自欺自人,原来我也是个胆小鬼。 第22章 她自己慢慢穿衣裳的时候,低头查看了身上,发觉除了脖子的吻痕以外,没有别的痕迹。结合她被迫趴在皇帝身上时的异样感觉,她比较倾向于她和皇帝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但问题是,两人同床共枕睡了一夜,这也很不应该啊。 这样下去,他们还怎么相处? 姜漱玉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没先发制人,质问皇帝是怎么一回事。那样的话,她也不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她慢悠悠穿了衣裳,嗯,领子有点低,她还得遮一遮。 姜漱玉洗漱过后,扑了点粉来遮掩脖子的吻痕。但她神思不属,也不想静待皇帝下朝,徒增尴尬,干脆离开汤泉宫,再次去拜访宁阳公主。 她昨晚喝醉了,也不知道公主怎么样了。 宁阳公主也醉的不轻,喝了醒酒汤后睡了一觉,已经醒过来了。今天天气不错,她让人搬了藤椅在院子里,她半躺在藤椅上,双目微阖,听宫女在旁边读风俗故事。 姜漱玉过来时,看见这样的画面,也不忍打扰,就驻足听了一会儿。待故事讲完,她才重重咳嗽了一声。 宁阳公主睁开眼,看见她,有些意外:「酒醒了?」 「嗯,醒了。」想起昨晚的醉态,姜漱玉颇觉不好意思,「公主头疼不?」 「你头疼?」宁阳公主瞥了她一眼,正好瞥见她耳后的一个红印,微微一怔,掩唇而笑。 她毕竟嫁过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宁阳公主有点想笑,念及旧事,心中颇多感慨。想当初郑氏名义上还是淑妃时,两人不解男女之事,如今时过境迁,他们倒是都明白了。 「没有啊,我不头疼。」姜漱玉摇了摇头。 宁阳公主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你坐吧。」待对方落座后,她又关切地问:「皇上有没有说过你的身份的事?他有什么安排?」 总不能真让郑氏做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吧。 皇帝也是,不太上心啊。 姜漱玉低着头,心说,身份?她现在一人顶三角,算不算?不对,她已经不仅仅是宫女、太监和侍卫了,她昨晚还跟皇帝同床共枕呢。 一想起来她就脸颊发烫。 说好的到一年就走的,这才不到一个月,两人的纠缠就越来越多了。 她不敢想象,待满一年会怎么样。 可是,她要皇帝给她解蛊,又不能直接走掉。而且她已经待了快二十天了啊。 宁阳公主见她低下了头,只当皇帝不曾提过,心头涌上淡淡的心疼。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皇上那儿肯定有安排。」 姜漱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宁阳公主仰头看着天,忽然感叹了一句:「皇宫的天空,只有这么大一块儿。」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四四方方。 姜漱玉也跟着抬头看天,确实不够广袤,不过她站在房顶上时,看到的要大得多。当然,远远比不上她在彤云山时看到的。 她有点恍惚,看一眼还在出神的公主,悄声道:「这是因为建筑物的遮挡。旷野里天空看着大,站在高处时,天空看着也广阔。」 「嗯?」公主挑眉一笑,「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整天在这儿待着,也挺没趣的。」 姜漱玉心里一咯噔,疑心自己说错了话,她可不是要撺掇公主出逃啊。 然而,接下来,她却听宁阳公主道:「我吩咐人备车马,咱们出宫一趟,就在皇城附近走走。」 「啊?」姜漱玉讶然,「公主!」 「放心,我心里有数,以前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悄悄出宫过。」宁阳公主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来。 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她十五岁上被迫嫁去漠北,辗转回来时,心性已与那时不同。回宫一年,再没出过皇宫。今天坐在藤椅上仰头看天,才想起来出宫转转。 姜漱玉小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看好马车,容易丢。」 第23章 宁阳公主一怔,噗嗤笑了。 公主如今表面看着斯文和气,但做事依然雷厉风行。她既打定主意要出宫去,也就没多耽搁,直接吩咐人去准备。 「你要同我一起去吗?」宁阳公主问,「可以让去跟皇帝打声招呼。」 「不用不用。」姜漱玉摆了摆手,「我是说,不用特意打招呼。他正上朝呢。」 宁阳公主低低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体贴。」 姜漱玉瞠目,心说,这体贴的标准也太低了一些。 ☆☆☆ 下车后,姜漱玉特意叮嘱让人看好马车,她才与公主一起闲逛。 她自小长在彤云山,很少接触到年龄相仿的同性。之前苏姑娘去了山上,但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且苏姑娘纤细敏感,两人交情不算很深。这次回宫后,她昨晚跟着公主一道喝闷酒,今天又一起出宫闲逛,不知不觉间,竟拉近了距离。 宫中什么都有,他们在宫外也不过是图个新鲜。两人互相为对方参谋,还试着讨价还价。短短几个时辰内,两人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公主感叹一句:「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姜漱玉嘻嘻一笑,还沉浸在方才公主杀价的风姿里,笑道:「公主杀价是一把好手。」 公主笑笑:「百姓生活不易,本来不杀价也没什么。可他那和田玉,分明是假的,还想以次充好,那就很不该了。」 姜漱玉点头:「公主说的极是。」 两人去的地方不多,但是进一家书坊时,却遇见了一位故人。 头发雪白的钟离国师在人群中分外显眼。不过却不是旁人先发现他,而是他先一眼看见宁阳公主。 他疑心自己认错人了,公主待在宫里,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下一瞬,他就又看到了公主身边站着的女子。这时候,他才确定那真是公主。 宁阳公主眉眼含笑,不复当初远嫁漠北时眼中带泪的模样。他怔了一瞬,也不知是否该上前厮见。 姜漱玉已经发现了他,因是在宫外,她也不好直接称他为国师,只招了招手,学着皇帝的叫法:「钟离!」 钟离国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染了污渍的长衫,飞速转身,只当没有听见,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姜漱玉目瞪口呆。 宁阳公主瞧了她一眼:「是不是认错人了?」 宁阳公主远嫁漠北时,钟离国师刚进朝,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她对钟离无忧也不算了解。 「他的头发那么有特色,应该不至于认错人吧?」姜漱玉也有点不确定了,「算了,回宫吧。」 ☆☆☆ 赵臻下了朝就直奔汤泉宫,然而并没有看见阿玉。偌大的汤泉宫,都没有她的身影。他心口一紧,问宫女内监。 但是姜漱玉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有时也不走宫门,她去了哪里,还真没人知道。 赵臻神情微冷:「去找。」 他隐隐懊悔起来,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让人给她拿衣裳。他明明说了让她等他,她怎么就又跑了?难道她连身体里的蛊都不管了吗? 等他找到她,就灌她酒,反正她酒量不行。等她醉了以后…… 赵臻正想着,忽然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响。他只当是韩德宝,立时问道:「怎么样?有她消息了吗?」 「你,是在找我吗?」回答他的,并不是韩德宝的声音,而是阿玉。 赵臻猛然回头,见她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他快走几步,急问:「你去哪儿了?不是让你等朕的吗?」 「我去看公主了啊。」姜漱玉看着他,「有什么不妥吗?本来想着要跟你说一声的,但你那会儿在上朝,就没打扰你,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皇帝,心头有些怯意。 皇帝眼下青黑,眼角却微微泛红。她之前还懊恼为什么不先发制人质问皇帝,可现下看见他,只觉得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24章 她声音轻柔:「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姜漱玉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简易的不倒翁,塞进皇帝手里:「别生气了,你看,好玩儿不?」 赵臻没有去看手心里忽然多出的事物,他静静地看着她,慢悠悠道:「咱们来谈一下昨晚的事情。」 姜漱玉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她小声道:「是要谈一谈,不过我觉得咱们昨晚应该没什么事。」 「哦?」赵臻似笑非笑,挑了一下眉梢,「所以昨晚的事情,你还有印象?」 姜漱玉四下张望,确定无人,这才坐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的同时也壮了壮胆气:「当,当然是有的。你坐,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赵臻依言坐下,距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 姜漱玉觉得这个距离过于近了,她不着痕迹向后挪了一点,又不好意思挪太多:「我还记得我喝了酒,然后喝醉了,你来了,我让你抱我……」 她一开始是打算认真说这件事的,但说到这里,还真有点说不下去。 「然后呢?」赵臻看出了她的窘迫,佯做未知,继续问。 姜漱玉一横心,继续道:「然后就没什么了呗,就,就醒过来了呀……」 「你为什么会觉得没什么事呢?」赵臻面色微沉,「明明都有了肌肤之亲,还能说什么事都没有?」 「肌肤之亲」四个字让姜漱玉眉心狠狠一跳。小皇帝语气如此笃定,让她心里又有了一些不确定,她颤巍巍道:「因为我,我身上没有,没有那种很奇怪的感觉,你明白吧?虽然昨晚我喝醉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但是,如果真的有肌肤之亲,我,我应该有感觉的……」 这种话说出口实在是羞耻。将这番话说出来,她脸颊已经红透。 赵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声音低沉:「你喝醉了,朕可没醉。你既然不记得,那朕可以帮你回想一下。」他说着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并将她的胳膊挂在了他脖颈中。 姜漱玉目瞪口呆,又羞又囧,待要挣扎,却听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动,朕在帮你回想。」 「……」姜漱玉咬了咬牙,「我记得这个。」她要是想挣脱,当然不难。但是一则怕伤了他,二则羞窘之下,也忘了挣扎。三则她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得慢慢挣开,跳出他的怀抱,轻声道:「你说就行了,不必这样。」 赵臻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哦?那朕说了你信么?」 姜漱玉迟疑了一下,点一点头:「你先说吧。」 「当时你闹着要朕抱你,还缠在朕身上。抱你回宫后,你抽抽噎噎说爱惨了朕……」 姜漱玉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还说什么‘赵臻,赵臻,我好爱你,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我们是失散多年亲兄妹……’」赵臻面无表情,却学着她的语气说话。 他没学会口技,他捏着嗓子说话,教人觉得怪异,姜漱玉却听得脸颊一阵发烫,细辨话里的内容,更是让人面红耳赤。她下意识就要捂住脸庞。失散多年亲兄妹都说出来了,可见也不是胡说八道。 赵臻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评价:「娇媚动人,伤心欲绝。」 姜漱玉咬了咬牙:「然后呢?」 「然后,朕把你放在了床上,你拉着朕的手不松,还亲了朕……」赵臻面上倒是一派淡然。 姜漱玉以手撑额,心说,看来花田拥吻,也不是单纯的梦。她颤颤地问:「再然后呢?」她皱了皱眉,有点不讲理地说:「我亲你,你就给你亲么?」 还有,她真的在喝醉以后跟他说爱他么? 赵臻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无辜:「你是习武之人。」 短短六个字让姜漱玉想了很多,她一阵心惊肉跳,莫非她还对皇帝用强了?可看皇帝形容,不像是被她用武力征服的样子。她眨了眨眼,心想,哦,也有可能不是被她逼的,或许真跟她梦里一样,两人亲着亲着,就天雷勾动地火了。 毕竟小皇帝对她也那种意思,她又那么热情主动,把持不住也很正常。 第25章 见她短短数息间,神情变了几变,也不知她究竟都在想些什么。赵臻只当没有察觉,继续道:「做都做了,就不要因为一句忘了,就当从没发生过。」 他这句「做都做了」让姜漱玉心跳如擂鼓,不由自主地就要想歪,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连忙道:「我不是,我没有……」 其实在跟他细谈之前,姜漱玉是坚信两人并无实际关系的。虽然她没有过这种事的经验,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俩人真做了不可描述之事,她是第一次,就算她天赋异禀,也不该醒过来后,一点感觉都没有。——除非皇帝不行。 当然,在她趴在皇帝身上时,不行这一点,基本也能排除了。 可是皇帝这番作态,让她的心有了那么一丝丝动摇。她觉得,很有可能,俩人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是恐怕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所以,小皇帝一个古代男人,理所当然觉得他们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这结论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局面不算太坏。但是她也高兴不到哪里去,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喝醉以后告白,还做春梦,还同床共枕…… 都到这地步了,她自然不能再自我洗脑她对皇帝没有心思。有的,恐怕还不浅。而且,她之前还千方百计躲皇帝,现在只怕躲也躲不成了。她的那些心思,皇帝肯定也清楚了。 「什么不是?什么没有?阿玉,你是想不认账么?」赵臻幽幽地问,「这是第几次了?去年七月二十五,你说你对朕一见钟情,去年中秋,你又说你体内的蛊名为断爱绝情蛊,因朕发作。昨晚又是抱朕,又是亲朕,又说爱惨了朕,还对朕做种种无礼之事……」 他每说一句话,就向前逼近一步。姜漱玉给他勾起心中旧事,羞愧难堪,心虚无限,只得一点点后退。后面是坚硬的桌子,她避无可避。 赵臻低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姜漱玉心内叫苦不迭,又心疼在她面前露出了柔弱的皇帝。前面那两次是她假扮郑握瑜时,为了不显露真实身份,临时胡诌的。而昨晚那次则是她喝醉以后放飞自我。 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皇帝都当真了,那她的罪过还挺不小的。 他离得太近了,她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坚毅的下巴,以及他身上独有的男子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让她有些恍惚。她视线稍微上移,看见他略微薄的唇。 她昨晚就那么亲了他? 「嗯?」见她久久不语,赵臻的耐心一点点减少。 「啊!」姜漱玉低呼一声,心头慌乱,下意识将皇帝一推。推了以后才又反应过来这是皇帝,怕他受不住,便又急急忙忙去拉他回来。 赵臻没有多想,直接抱紧了她不松手。 两人身体踉跄了一下,才稳稳站好。 然而赵臻依然不松手,他眉梢轻挑:「投怀送抱?用行动表明心迹?」 姜漱玉耳根红透,心说,自昨晚以后,皇帝动手动脚的次数明显多了。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后退两步,一字一字道:「你听我说。」 「好,朕听着。」赵臻似笑非笑。 看着他的眼神,姜漱玉就一阵心虚。她想了一想,上前两步,干脆点了他的哑穴。 赵臻不明所以,但要开口说话时,却发不出声了。他嘴唇翕动,脸上笑意一点点退去,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素知她本事非凡,仍然将她留在身边。他并不怕她对他出手,不仅仅是因为她体内的蛊,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她不舍得害他。所以,这次他倒也不觉得是她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举动,只不过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她到底想干什么。 姜漱玉给他看得心里发虚,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下,轻声解释:「我点了你的哑穴,你放心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一下我的想法。」 之所以不让他开口,是怕他说了什么,她听得面红耳赤,连自己原本想说的话都无法说完。 赵臻只略一颔首,倒也不怒。 他这般好说话,姜漱玉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发浓了:「呐,不说昨晚的事,我大概真的喜欢上你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但是,我这个样子,我们不能在一起。倒不是我喝醉以后说的什么失散多年亲兄妹,而是不合适。你明白吧?咱们不合适。」 第26章 赵臻被点了哑穴,不吭声,也没上手比划,就静静地看着她。 「我跟你讲,人生在世,并不是说喜欢了,就能在一起的。」姜漱玉想了想,很认真道,「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要在一起,就没那么简单了,复杂得很。」 赵臻眸中墨色翻滚,想反驳她,却发不出声音,只冷冷地盯着她。 「你别用这眼神看我,你听我慢慢说。」 赵臻扯了扯嘴角。 「首先,是身份上。我对外已经死了,我怎么跟你在一块儿?对外人说郑氏复活了?还是说我跟你没名没分过一辈子?就算你肯我也不肯啊。」姜漱玉眨了眨眼,继续道,「其次,是感情上。我们有可能对感情认知不到位,并不是爱情,只是朝夕相处,年纪相近,误……」 看着皇帝明显带着嘲讽的眼睛,姜漱玉实在没法把那句「误把友情当爱情」说出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都这样了,还认为是友情也太违心了。 于是,她轻咳一声:「其实,我是怕你不明白你的心思,或许你不是喜欢我,只是不甘心,是男人天生的占有欲。哦,对了,你好像从没说过喜欢我。」 赵臻双眉紧锁。 「最后……」姜漱玉打起精神,「这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三观差异。你是皇帝,你会一辈子待在宫里,会有三宫六院,会有很多妃嫔……」说到这里,她有点心酸,继续道:「而我,我来自乡野,我十五岁以前最想做的事情是浪迹天涯,行侠仗义,我向往的是自由和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不适合皇宫,不想在深宅大院里待一辈子……」 她承认她对皇帝起了心思。尽管他的长相不是她喜欢的那一款,尽管他不会武功,尽管他原本是她最讨厌的拆他cp的狗皇帝…… 她喜欢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为了他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 姜漱玉冲皇帝笑了一笑,那笑容有些苦涩:「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赵臻的神情格外古怪,目光灼灼,眸中似有火苗燃烧。 姜漱玉话说完了,解开了的哑穴,轻声道:「你要是愿意,我就以后只当侍卫,护你一年周全,你守着约定,把我的蛊给解了,从此以后,咱们……」 「你罗里吧嗦说这么多,不就是担心朕不够爱你么?」赵臻刚被解了哑穴,声音微冷,还带着一些沙哑。 「啊?」 年轻的皇帝脸上带着一些怒气:「你把朕当什么了,撩拨一次,再撩拨一次,让朕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你倒躲得远远的?」 姜漱玉双目圆睁,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什么?我,我不是跟你说原因了吗?」 皇帝哼了一声:「你说的原因,不就是只有一个吗?觉得朕不够爱你?你凭什么觉得朕解决不了身份问题?」 「我……」 「还有?什么狗屁友情?朕是傻子么?朕什么时候拿你当过朋友?」赵臻说着,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在她惊讶万分之际,他又抬起头来,后退了一步,「谁家朋友会对你做这样的事?」 姜漱玉抹了抹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小皇帝居然又亲她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谁跟你说,皇帝一定会三宫六院,会有很多妃嫔?先帝不是只有一个皇后么?」 姜漱玉怔了一怔,她对先帝了解不多,只知道方太后当年似是椒房专宠。 「你说你喜欢自由,难道你在宫里想出宫,谁阻拦过你不成?谁能拦得住你啊?」 有理有据,姜漱玉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他说的也太容易了一些,实际操作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啊。 姜漱玉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不因为他的简单几句话而改了主意。她轻声道:「你别哄我,也别逼我,我自有我的想法。」 他们两个人之间差得太远了,她不能因为现在的心动就把一辈子给赌上去。她的生母林洛就是前车之鉴。 一个苗疆女子嫁给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朝廷官员,渐渐失去自我,后来为了丈夫的宠爱与地位,偷龙转凤,酿成悲剧…… 第27章 皇帝还不比普通人。如果是普通人家,不合适了,还能和离。她完全可以先谈恋爱先处着。但如果跟皇帝在一起,那是没有回头路的。她假死过一次,不好假死第二回 。 赵臻心里失望而又烦躁,不过听她亲口承认她对他有男女之情,让他心里也有慰藉。失望退去,他静下心来,倒也能理解她的种种担忧了。可到底还是不太舒服。 他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躲朕一年,让朕给你解了蛊,从此之后跟朕老死不相往来?」 姜漱玉没有说话,她肯定是不舍得的。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怎么着呢,就得失恋。 「你想的倒挺美。」赵臻冷哼一声,却又放软了语气,「阿玉,咱们相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两情相悦,你为什么不肯给咱们两人多点信心呢?这才刚开始,就想着结束了?这对你不公平,对朕也不公平。」 他声音不高,姜漱玉却听得心里一阵发酸。她抿了抿唇,承认在这件事上是她先入为主,悲观主义了。 赵臻笑了一笑,又道:「朕既然中意你,就绝不会委屈了你。你若是不信,完全可以试试看。」 「怎么试?」姜漱玉眨了眨眼,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传说中的试婚? 赵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错过她眼中浮现出的好奇之色,他微微一笑:「看朕会不会委屈你啊。」 他想,这也不能怪她胆小,他好像也从未对她明确表示过爱意,没有给她吃过定心丸。所以,不能怪她顾虑重重。 如果他们之间的阻碍仅仅是那些顾虑,那这阻碍完全不足为惧。 赵臻忽然低头,双手下移,捧住她的脸颊,一字一字道:「阿玉,朕心悦你,久矣。」 姜漱玉觉得自己也随了师父,并不是很有仪式感的人。 但是被皇帝捧着脸颊,诚恳而神情的表白,她还是不争气地心脏越来越快,心里满满的,胀胀的,鼻腔发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赵臻两手拇指微动,拭去了她的眼泪,声音温和:「怎么哭了?朕没跟你说,是怕吓着了你,怕你就此躲得远远的。你不知道,你说你爱惨了朕时,朕有多欢喜。」 姜漱玉两只眼睛里憋了两汪泪,低声道:「赵臻……」 皇帝忽然抱住了她,发觉她要挣扎,他声音很轻:「别动,让朕抱一会儿。以前咱们还在一个身体里时,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这样抱抱你。阿玉,我是皇帝。我既然心悦你,就不会让你受委屈。身份的问题很好解决,不管你是想用原来的身份,还是想另用身份都可以。至于什么三宫六院?朕有你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大臣们会催……」听到他的告白后脑子迷迷糊糊的姜漱玉猛然想到了这一点。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赵臻嗤笑一声:「谁闲的没事了去管朕后宫的事情?」 姜漱玉不信,电视剧都不是这么演的。她先时的感动少了一点:「皇帝要用后宫来平衡朝堂……」 「那是无能的皇帝才做的事情。」 姜漱玉一噎,反驳道:「那你要是没儿子,大臣们总会建议广纳后宫吧?」 「你凭什么认为咱们将来没儿子?」赵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咱们身强体健,怎么可能生不出儿子?」 「我……」姜漱玉也想不出理由,她心念急转,搬出林氏来,「我娘生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都说女儿像娘……」 「那也不代表你也这样。」赵臻忽然探过头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你想独占朕,朕还挺高兴的。」 姜漱玉脸颊爆红,后退一步,心想,这跟你没关系,不管我的另一半是谁,我都希望他只有我一人。 赵臻又道:「没有就没有呗,宗室子弟不乏才俊,挑一个有德有才的好好培养也就是了。再不行,女儿里选一个出色的也可以。」 姜漱玉听得目瞪口呆,她没听错,女儿也可以? 赵臻瞥了她一眼:「朕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总往最坏处想。你是不是太看重这段感情,以至于患得患失?」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