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娇娘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韩霁出去给两个孩子置办生活用品,林悠就在家里照料他们,厨房小炉子上的热水全都烧开了,她将水倒入小澡盆里,喊他们来洗澡。 肚子吃饱了以后,两个孩子对林悠比之前稍微亲近些,至少在林悠带妹妹进房洗澡的时候,哥哥只是稍微犹豫挣扎了一下就松手了。 林悠和韩霁很少在家里洗澡,俩人都是爱干净的人,天天都要洗,可要每天在家里烧水倒水的话也太麻烦,所以他们很一致的选择去汤店洗。 但这两个孩子现在不适合去汤店,一来他们的肤色暂时还没被人接受,二来他们好些天没洗过,这样的孩子去汤店,凭的叫汤店的人难做,所以林悠和韩霁很默契的决定让他们在家里洗,所幸家里澡盆什么的都挺齐全,除了费点力气之外,也不算麻烦。 妹妹很快洗完,换上了韩霁给她新买的衣裳,湿着头发,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走出房间。 反正六月的天儿不冷,林悠就让妹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吹吹风,然后将妹妹的洗澡水一点点舀进污水桶里,准备提出去倒掉。 不过林悠刚把水提到回廊,水桶就被一只棕色的黑手提了过去,哥哥没说什么,提着水对林悠指了指院子,约莫是问林悠污水倒在哪里。 林悠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想把水桶拿回来,却被少年拒绝,再次用手势问林悠污水倒哪里。 林悠拗不过他,只好指向院子后边的排水沟,少年提着两桶水仍能身轻如燕,很快就把水倒进了林悠说的地方。 看他这敏捷的身手,想来这些天没伤到筋骨,这就算幸运了。 接下来都不用林悠吩咐,他自己直接进房把澡盆里剩下的污水倒进污水桶,他不像林悠一点点舀出来,他是把整个澡盆都搬起来,直接把水倒进桶里。 倒完了污水,他见林悠又在拎热水,便回想先前林悠帮妹妹倒热水的样子,截过林悠的水壶,把干净的热水倒进澡盆,妹妹也在旁边帮着试温打下手,兄妹俩勤快又聪明,完全不用林悠动手。 哥哥那边得自己洗,林悠帮不上忙,便坐在太阳底下给妹妹擦头发,把头发擦干净以后,给她编了两个小辫子垂在两肩。 妹妹洗干净以后,林悠才看出她的真实肤色,并不是林悠想象中那种深棕,而是浅棕,也就比小麦色深那么一点点。 这样的肤色看起来并不突兀,就像是太阳晒多了,看起来十分健康,洗干净之后看着也很清秀。 林悠见妹妹辫子上光秃秃的,从自己房里找出两只一样的绢花,坠在妹妹两条黑辫子的底端,妹妹看着辫子上颜色鲜艳的绢花,十分喜欢,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欣喜,试着对林悠说了句:「谢,谢谢。」 林悠很惊喜:「你会说中原话?」 妹妹想了好一会儿,先是摇头,后再点头,低若蚊蝇的声音回道:「听,懂。」 「你是说,你能听得懂,但不太会说是吗?」林悠问。 妹妹点了点头,林悠表示理解,这兄妹俩不知什么原因被拐到中原,一路上肯定听了不少中原人说话,就算没学过,也大致能从人家的表情、动作分辨出一点中原官话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这真是意外之喜,林悠带他们带回来的时候,还担心过交流问题,他们能听懂,问题就解决一半了。 林悠试着问妹妹:「你们是被人骗到中原的吗?想不想回家乡?」 妹妹听懂林悠的问题,忽然哭了,摇着头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语言,想起林悠听不懂,妹妹才重新说:「家,没有了。」 林悠无奈一叹,轻抚妹妹的头,说道:「那你们今后……愿意待在我这里吗?」 妹妹闻言,连续点了好几下头,表示自己愿意。 他们一路上受过太多苦和伤,第一次遇见对他们好的人,家乡没有了,他们没有归路,留在这位人美心善的夫人身边,总好过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况且这位夫人救过他们兄妹,他们一定要报答才行。 林悠又问了妹妹一些简单的问题,例如她几岁了,她哥哥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云云。 妹妹一一回答,她今年十三,哥哥十五,他们的名字林悠没听懂,便将他们的名字音译成了中原名字。 第2章 妹妹叫雅,哥哥叫乔,林悠为他们取名小雅和阿乔。 哥哥很快把自己拾掇干净,换了衣裳出来,虽然看起来仍是那副刺儿头模样,但眉眼总算温和了些。 妹妹兔子般跑过去跟他嘀嘀咕咕好一会儿,大约是把他们的新名字告诉哥哥。 哥哥对林悠躬身点头表示感谢,看来已经接受了他的新名字。 林悠把干棉布递给他,让他擦干头发,阿乔却摇头表示不需要,拿过廊下的污水桶,把刚才的倒水程序又来了一遍。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林悠赶忙跑过去开门,果然看见韩霁坐在人家的小板车上回来了,板车上放着两张床板和床架子,接连四辆板车停在门外。 林悠看见那车上除了床板之外,还有两张柜子和一套很大的书案,那书案的四角和椅子都用棉布包着,看着就十分精贵的样子。 「郎君,东西现在搬进去吗?」送货的人跟韩霁确认。 韩霁接过林悠递来的毛巾,把脸和手稍微擦拭了一下,便指挥送货的人将床板什么的分别搬进两间小屋。 搬货的人看见换上中原衣裳,收拾干净了的阿乔小雅兄妹,随口问他们的来历,韩霁回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来投奔生活的。 阿乔原本有些不安,听到韩霁向外人介绍他们之后,才稍微好些,还主动上前帮忙,搬货的人原本想说他一个孩子有什么力气,谁知搬过以后,他们这些老爷们儿的力气都不如阿乔,才擦着汗低调闭了嘴。 他们在搬床板的时候,林悠就在外头看货,围着最后一辆板车上的书案和桌椅转了好几圈,心道这不像是给阿乔和小雅用的,可能是大佬自己的书案吧。 随即林悠便想到,如果大佬有了新书案,那他原先的那个书案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征用了! 她画起画来东西喜欢摆在手边,伸手就能拿到最好,可现在她用的画桌是一张四仙桌,每回都施展不开,大佬现在用的书桌虽然也不算大,但总比四仙桌要好吧。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林悠美滋滋的一回头,就看见大佬不知何时站在板车前看着她,嘴角噙着笑,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林悠想趁着大佬心情好时给自己争取一下旧书案的使用权利,谁知她还没开口,大佬就指着板车上新买的桌椅问:「喜欢吗?」 他从院子里出来就看见林悠围着桌椅的板车转悠,神情欣喜,料想她是喜欢的,这桌椅应该是买到她心坎上了。 林悠一愣:「什么?你说……这个?」 「嗯。」韩霁点头,将桌椅四角绑着的棉布揭开一角让林悠看:「檀木和黄花梨的都要订很久,这是榆木的,看着还行,轻便又平整,你先凑合着用吧,等将来……」 将来如何,韩霁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林悠现在并不想着回到他将来如何,她只知道,这桌子不是大佬买来自己用的,而是买给她用的! 这桌子比大佬现在用的书桌至少大一倍,这么大的桌面,她画起画来,再多的颜料和笔也放得下了。 林悠激动了好半天,才指了指他书房的方向:「那你呢?你现在用的也有点小吧。要不你现在用的给我,这个你用!」 韩霁笑道:「我要这么大的桌子作甚?给你的。」 林悠的喜欢溢于言表,韩霁见她高兴,自然也很开心。 阿乔和小雅怎么也没想到前些天两人还蜷缩在狗棚中任人打骂,今天就各自睡上了干净崭新的床,床上的被褥和枕头全是新的,透着清香。 韩霁买桌子和床的时候,顺便去药铺买了一些金疮药回来,吃过晚饭,林悠在房里替小雅擦药,小雅擦完了,便拿着药去阿乔房里帮他擦。 林悠给他们房里多加了两盏油灯,让他们擦了药就早点睡。 林悠在井边洗碗,韩霁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她身旁,却不说话,林悠将碗洗好擦干净,放进篮子里沥水,他仍不说话,不禁笑问:「你怎么了?想说什么说嘛。」 韩霁将自己的袖子撩开,左手手臂上有一条深红色的印子,这是白天帮林悠挡下阚晴儿第二鞭留下的伤痕。 「你能……帮我擦个药吗?」韩霁期期艾艾,左顾右盼好一会儿后,才对林悠提出了这个要求。 林悠失笑:「我当是什么事儿,你至于这般害臊吗?」 第3章 说完,将金疮药瓶和沥水的碗篮子拿起来,林悠将金疮药放在石桌上:「等我会儿,马上来。」 林悠将碗篮子送回厨房,再把手洗一遍擦干后过来,用指尖沾上金疮药膏,撩开韩霁的胳膊,细细致致的把药膏抹匀在他的伤痕上。 怕他疼,一边抹还一边吹着凉气,韩霁胳膊上的伤痕不算大,很快就抹好了,林悠怕药膏沾到他衣服上,便用绷带给他缠好,打了个结。 「这不就好了!」林悠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将金疮药的盖子盖上,正要起身,却被韩霁拉住。 林悠不解:「怎么?还有哪里吗?」 一阵夜风吹来,桌上的灯火微微颤动,一如韩霁此时的目光,只见他指了指林悠的腰间,说道:「你腰上的伤……也得上药。我,我帮你上药吧。」 林悠腰上的伤比韩霁可要大很多。 白天为了照顾两个孩子,林悠忍着疼没说,刚洗碗的时候还想着待会儿回房自己擦点药,现在韩霁主动提出,林悠觉得没什么好扭捏的,爽快答应。 那张大桌子已经被搬进林悠的房间,第一时间林悠就把自己的画具搬了家。 林悠进房间将灯火点亮,见韩霁站在门外迟迟不入,林悠喊道:「进来呀,不是说帮我擦药。」 「来了。」 韩霁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了一把勇气,踩着门外的月光走入林悠的房间。 林悠让韩霁稍等一下,然后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动作麻利迅速,半点不拖泥带水,爽快到韩霁简直怀疑她根本没把自己当男人。 林悠解开腰带后,将上衣的衣摆稍稍向上撩了下,自己先转过身对着镜子看了看,腰后背处果然一道手掌那么长的青紫痕迹,手指一碰就疼。 也幸好是阚晴儿动的手,她力气小,准头又差,要不然这一鞭子定会叫林悠皮开肉绽。 还别说,这位置她自己还真不怎么好擦药。 「阚大人看起来倒是光风霁月,挺和气的,怎么他妹妹会是这种人。」林悠忍不住抱怨两句,心里也确实很疑惑。 都是一家人,同父同母,性格怎么会相差那么多。 韩霁看着林悠腰上的伤,目光一沉,所有的尴尬和难为情瞬间消失无踪。 「他是家中长子,做官后对家里十分照料,他家人约莫是得意忘形了。」韩霁一边替林悠上药一边说。 林悠腰上一凉,刺痛感席卷而来,倒吸一口凉气:「唉,为官不仅要自身正,家人也很关键,阚大人的家人若一直如此,将来定会拖累于他,你是他师弟,要不要找个时机与他说说。」 林悠记得,书里这位阚大人和韩大佬曾经发生过一次争执,就是韩大佬原配去世之后,阚大人想把自己的妹妹说给韩大佬做继室,韩大佬那时候已经遇到女主了,有没有相亲相爱作者没有细说,反正韩大佬就是不同意要阚子雀的妹子,两人因为此事大吵过一回。 不过后来,阚子雀有事想找韩大佬帮忙,主动来说和,再不谈结亲之事,两人才重归于好。 照今天看来,林悠终于明白当年韩大佬为什么不要阚大人的妹妹了,啧啧啧,素质堪忧啊。 韩霁声音很平淡,说:「你说的对,当官被家人所累丢官的不在少数,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尚且在‘治国平天下’之前,可见此道尤为重要。他若不能管制家人,早晚会因此吃亏。我与他虽说是师兄弟之名,但其实不算熟,贸然说他家中事,只怕交浅言深。」 林悠想起今天韩霁是与阚家兄妹一同出现的,阚晴儿的姐姐阚嫣儿临走时看韩霁的眼神很暧昧,林悠不由得怀疑他们赶来之前在做什么。 「那个……」林悠犹豫。 「什么?」韩霁问。 「阚大人是不是想把他妹妹介绍给你?」林悠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问的。 她看的出来韩霁对她有点好感,而她对韩霁也是如此,两个正处于暧昧期的男女,对对方的感情状况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吧。 韩霁站直身子,看向灯下林悠,目光正值,毫不隐瞒:「是。不过我可没答应。」 林悠美眸轻眨,在灯光下流荡出异样的光彩,故意问:「为何不答应?阚大人如今虽是县令,可他将来总会高升的,他的妹妹于你许是良配。」 第4章 韩霁没有错过她眼中光彩,知她是故意这般说,眉峰一挑回道:「我成亲了,已有良配。」 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林悠心中乐得炸开了花,表面还要保持镇定:「成亲又如何?谁都知道你妻子来路不正,有名无实,换一个更好的又何妨?」 韩霁老神在在、淡定自若的将手指上的药膏擦拭干净,不为所动:「可惜我是个规矩人,对我来说拜了天地就是夫妻,至于有实无实什么的,我觉得那不叫事儿。」 林悠满头问号,有名无实都不叫事儿,那什么才叫事儿? 不过大佬也算正面回答了林悠的问题。 林悠不笨,现在回头想想就明白为什么阚母看韩霁脸色和善,看林悠却明显不悦了。 原来那老夫人是真的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韩霁,并且已经付诸行动,不过韩霁今晚也明确表态自己不会要阚家的女儿,还顺便正面巩固了一下林悠的地位。 他们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至今还没有捅破,关系依旧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纱,但并不妨碍林悠对这答案十分受用,然后才决定可以继续对这个男人敞开心扉。 有时候安定人心,真的只需要简简单单一句话。 别说什么男人不懂如何安女人的心,他们什么不懂?只是有些男人不愿意做,不愿意说,永远给自己留一条路,让女人患得患失,猜忌心重,最后女人忍无可忍,他们还一副‘我是直男,不懂女人,你别无理取闹’的态度。 有了韩大佬那两句‘我成亲了,已有良配’和‘拜过天地就是夫妻’,林悠瞬间有底气。 也就是说,别管大佬以后有官配,没官配,反正只要林悠这个原配不主动腾地方,别的女人就没有机会来填她这个坑。 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还是很爽的,林悠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往站在桌边剪绷带,连背影都很帅的韩大佬看去,默默对原著女主说了句‘不好意思,这个男人也许不能留给你了’。 韩霁不知道林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擦干净手,抬头与来不及收回目光的林悠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衣服撩起来些,要绑绷带。」韩霁盯着林悠忽然换了个话题。 「哦。」 林悠差点没转过弯,赶忙配合将衣服向上撩了一点。 韩霁忽然靠近,吓了林悠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认怂的样子让韩霁不禁向她递去揶揄的目光。 相比林悠的紧张,韩霁的表现就从容淡定很多了,他将手中绷带展开,穿过林悠两肢,从她腹部出发,用绷带将她的腰围了好几圈,最后给绷带打结的时候,韩霁干脆蹲下身去系。 林悠背对着他,只能感觉到韩霁的手若有似无的触碰着自己,心里默念一百遍:他在帮我上药。 而在林悠看不见的背后,韩霁的一双眼睛从开始帮她系绷带开始,就一直盯着那被绷带缠起的腰肢。 ‘非礼勿视’在这一刻,对韩霁失去了约束力。 将手里的绳结系好之后,韩霁扶着桌子轻咳起身:「可以了。」 林悠闻言,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大佬给她绑的绷带,这一转身,让韩霁又看到了她平坦的小腹,暗自别开目光。 大佬的包扎手法还算可以,林悠将撩起的衣裳放下,说了句:「多谢。」 韩霁转身收拾药膏和绷带,说道:「今晚睡觉时,尽量往另一边侧着,明天晚上再擦一次药就差不多了。」 像个老大夫一样叮嘱完林悠之后,韩霁便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林悠摸了摸自己的腰,回想先前韩霁在她腰上动来动去系腰带的感觉,害羞的捂住脸,飞快扑到床上滚了两圈,谁知碰到了腰间的伤,差点乐极生悲,之后才老老实实的侧身躺在枕头上,带着恋爱萌芽初期的美好感觉沉入梦乡。 ☆☆☆ 第二天林悠惯例早起在房间做运动,她腰上有伤,不能做太多腰部伸展,便做些简单的无氧运动。 做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开始出汗,正要休息的时候,她听见院子外面像是有声音,林悠赶紧凑到窗口向外看了看,就见两个身影在厨房外面转悠。 林悠开门出去,两个身影便迎过来。 经过一夜的休整,两个孩子的精神面貌明显比昨天刚回来的时候好太多了,妹妹眼睛亮晶晶的冲林悠笑:「娘子早。」 第5章 他们兄妹来中原也有好几个月了,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马贩子手里,但马贩子为了让把他们卖个好价钱,曾经教过他们一些中原人家的礼数。 「你们这么早起来干什么?」林悠问。 妹妹的语言学得比较好,她指了指厨房,说:「我,来。哥哥,打……」后面说不出来,她就指了指厨房外堆放的柴火。 林悠反应片刻,知道小雅说的是:厨房她负责,他哥哥负责砍柴。 「你们才多大,不用你们做。至于砍柴就更不用了,我们家的柴和炭都是买的,不用打。」 林悠和韩霁都不是那种勤快人,手头宽裕之后,各种生活用品都是以买为主。 小雅连连摇头:「不不,我和哥哥来。」 林悠无奈:「真不用,我……」 林悠没说完,就听阿乔在旁用极其晦涩的中原话和极其认真的表情说:「用!我们,做。」 两个孩子坚持要干活,林悠拗不过他们,主要是语言不怎么通,好些道理没法跟他们说,最后林悠只好妥协:「那你们这几天跟着我,先看我怎么做,然后再看你们自己能做什么,好不好?」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觉得林悠这个办法也行。 这边刚商量好,韩霁从房间出来,洗漱过后,韩霁便去了县学,一般只要韩霁在县学的日子,早饭和午饭都会到县学里去解决,不用林悠操心。 韩霁出去后,林悠便忙活着煮早饭,晒衣裳,小雅在她身边帮着打下手,阿乔的力气大,则负责提水、倒水,三人这么一配合,还别说,原本要干大半个小时的活儿,今天十几分钟就干完了。 有了阿乔和小雅两个帮手,林悠每天的日子就更清闲了。 闲下来之后她有更多的时间找灵感画画。 至于卖画这种事情不能急,任何作品都需要一个发酵的时间,林悠如今有两幅画面世,被收入江南书画斋中,从各方听到的反向据说都还不错,只要林悠继续背靠着江南书画斋,将来她的画应该能在江南有一席之地。 林悠在家和两个孩子相处,发现小雅的手工做的很好,月氏只教了她两回刺绣,她就能绣出简单的叶子,当然是按照林悠给她事先画好的花样绣,但这也很了不起了,林悠曾经也曾试过拿针,但她的针法被月氏嫌弃不像是姑娘家。 而阿乔的力气非常大,家里的重活儿他全都包揽过去,但林悠觉得他这把力气若全用在生活上有点大材小用,便跟韩霁商量一番,决定把他送到武馆那边跟师父学武,学会了武功,就算将来他要带妹妹回家乡,自保总没问题。 阿乔知道这件事,没想那么多,只一句‘郎君和娘子让我去,我就去’。 见他不反对,韩霁便很快给他联系了一家武馆,阿乔每天早出晚归,回来之后,还总要去厨房看看水缸满不满,柴火够不够。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充实的过下去,转眼就到了七夕。 韩霁早早便跟林悠约好了七夕前一天去江宁府,因为听说七夕节当天,江宁府有个很大的花灯会,韩霁准备带林悠去看,顺便在江宁府住两晚,第三天再回来。 林悠隐约觉得韩霁七夕节喊她出去,肯定是有点别的什么意思的,比如表白什么的…… 自从得知阚大人的意思之后,韩霁为了避嫌,就再也没有应过阚大人的邀约。 大佬说到做到的态度让林悠十分放心,心照不宣的答应邀约后,下午就偷偷去了裁衣店,给自己做了两身美美的衣裳,准备七夕节约会那天穿。 然而没等到甜甜的七夕到来,一个坏消息却先传了过来——老杨病危了。 杨商俞连夜骑马赶来安阳县告诉林悠这个消息。 他说,老杨自从回了江宁府,身体每况日下,江南的大夫请了个遍都说老杨是年轻时身体损耗太大,后来又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如今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老杨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杨商俞从未跟他说过病情,但他自己约莫也能感觉出身体的状况。 下午吐了两回血以后,就情绪激动的让杨商俞快马加鞭来请林悠夫妇去见最后一面。 这是老杨最后的愿望,杨商俞不敢耽搁,当即骑马而来。 林悠得知消息以后当时就哭了,韩霁安慰了她两句,就去两人房间稍微收拾了个小包袱,让阿乔和小雅看家,他骑马带林悠赶去江宁。 第6章 一行人赶去江宁的时候,已经是夜班三更。 门房听见外头马蹄声来开门,杨商俞从马上跳下来就问:「我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郎君走后老太爷又吐了两回血,大夫都说怕是撑不过这两日,让家里赶紧准备后事。」 林悠刚被韩霁从马上抱下来,打颤的腿肚还没缓过来,就听见了门房的话,哪里敢耽搁,不等杨商俞招呼她就自己闯进杨家。 杨商俞赶紧让门房给林悠带路,去了老杨住的院子。 还没进院就听见了老杨熟悉的咳嗽声,一进院子就是一股浓郁的药味。 林悠近乡情怯,有点不敢去掀老杨房间的帘子,韩霁替她上手,牵着她进门。 走过中堂,来到左侧间,林悠看见坐在床头喝药的老杨,床边伺候的仆人见他们进来,便退到一边。 老杨床边吐了好多药汁,仆人说他喝两口要吐出一口半,怎么都咽不下去的样子。 「丫头,你来啦。」 仆人让开以后,老杨就看见了林悠,眼中像是突然起了些光芒,脸上甚至多了些笑意,对林悠招手让她过去。 林悠看着形容枯槁的老杨,鼻头发酸,眼眶发热,见到他骨瘦如柴的手召唤她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泪崩着小跑过去扑到了老杨床边。 林悠对老杨有特别的情感,老杨是她到了这个世界以后,除了韩霁之外,与她相处最多,最有羁绊的人。 如今这人就要离开,林悠悲从中来,难以自制,不一会儿便哭得像泪人。 但林悠在那哭,老杨却看笑了:「真是个傻丫头。」 杨商俞在旁边看着林悠哭,自己也忍不住,躲到窗边偷偷抹泪。 待哭过一轮后,老杨让伺候的仆人全都出去,只留林悠、韩霁和杨商俞三人在场。 林悠坐在床边,握着老杨的手不愿放开,杨商俞为他腰后垫了两个软垫子,让他坐得舒服一些。 老杨喊林悠过来,自然是为了交代后事,只听他靠在床框上,把要交代的事情娓娓道来:「我年轻时抛妻弃子离家出走,辗转去了汴京,我那时雄心壮志想看遍天下美景,我想踏遍河川,我想把看到的这些全都画下来,但有人告诉我,凭我一人之力是不能做到的。」 「我也知道我做不到,但我还是想做,于是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据说宫中画院之中珍藏了几代人所绘的万里江山图,这天下的每一处美景都能在画院的藏画中看到。」 「于是我头脑一发热,就进宫了。进宫以后,我如愿进到画院,在里面我认识了很多如我一般对画痴狂的人,画院的宫人是不需要伺候人的,尤其我也善画工,凭着出色的画技,很快便被提拔到了院正身边。」 「我在宫里的那段日子过得挺快活,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直到乱军踏破宫门。」 「院正被软禁起来,我冒死去救她,她托我护着她的孩儿离宫,让我誓死保护好小主子,等来日自有人迎他回宫。我带着刚刚五岁的小主子,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下一路北上,逃避新帝追杀。」 「途中禁卫军一个个的战死,他们死了,我还得护着小主人,我带着他过了几年地鼠般躲躲藏藏的日子,昼伏夜出,坑蒙拐骗的挣钱养活小主子,可就算我费了老命挣钱,一场风寒还是把小主子给送走了。」 「我流落北地,无家可归,宫里更是不敢回去,这才想起来,我老家在安阳县,宫里宫外无人知晓,我走投无路,还可以回来投奔儿子。」 「我这一生恣意惯了,没落得什么好果子,一事无成,什么都没办好。」 「不过上天对我不薄,让我在晚年得以跟儿子相聚,还收了你这么个天分极高的好弟子,我也该知足了。」 老杨靠在床框上,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每一句却都很有分量的落在听的人心上。 交代完了平生,老杨转过身去,趴到里床,将被褥掀开,从下面取出了一只小包袱。 他枯柴般的手颤颤抖抖的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匣子,匣盖上雕了一束兰草,颜色已然斑驳,失去原本光华,老杨的手轻轻抚过那兰草,面容安详,唇角带笑,应是想起了什么美好时光。 咳嗽打断了他的回忆,老杨一边捂着嘴,一边将匣子递到给了林悠。 第7章 林悠接过匣子没看直接放下,起身为老杨顺气,又急急忙忙端起老杨刚才没喝完的药:「别说这么多了,师父你把药喝了。」 老杨却只是摇头摇手:「不喝了,喝不进去。」 林悠再次红了眼眶,老杨指着匣子,对林悠和韩霁说:「这匣子里的东西,为师交给你了。这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你千万要小心。」 林悠低头看了看匣子,说:「什么重要东西,你干嘛给我呀,你有儿子……」 老杨打断她:「他要是拿了这个,就成催命符了。」 「催……」林悠有点无语,哭丧着脸说:「那你给我干嘛?」 「对我儿子来说,这是催命符,但对你们夫妻而言,却未必是。」说完,老杨看了一眼韩霁,喊他:「韩相公。你想必早就猜到我是宫里的出来吧。」 韩霁颔首,并不否认:「九娘拜师时,您给了她半册书,装那书的红封火漆是宫中特有的样式,若非在宫中待过,绝对仿制不出来。」 老杨点点头:「你确实聪明。那这东西给你们就更对了。我第一眼瞧你便知你绝非池中物,这丫头虽无背景,但她心性坚韧,品行纯良,画技乃我所见者中当属第二,将来若有机遇,也定有一番作为。可惜我看不见了,今日我便以她师父的名义,将她正式托付于你,你今后不管是封侯拜相,还是成王化龙,都不可抛弃她,你可愿答应?」 韩霁虽然不知这匣子里是什么,却也没有多犹豫,便对老杨颔首应允:「您老放心吧,我与九娘本就是夫妻,今后不管我境遇如何,都不会与她分离。」 林悠已然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杨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半书册,同样递给林悠:「早知道我只有这么长的寿命,你拜师那日我便干脆大方点好了。如今还是要给你。」 「这半部是给你那半部的另一半,是矿石染料,这本是草木染方,别小看这两本书,都是宫里的不传秘法,你善画,善色,莫辜负了这天分。」 林悠的眼泪不断落在那两本书册上,老杨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说:「别哭了。我该交代给你们的都交代了,你们先出去,我想跟我儿子再亲近亲近。」 老杨是在儿子的陪伴下安详离世的。 他咽气之后,杨商俞跪在老杨的床前哭得肝肠寸断,一直在叫爹,像是要把他这一生没叫的爹一次性全叫回来,最终情绪波动太大,哭得晕死过去。 老杨一死,杨商俞一晕,杨家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可老杨的后事不能不料理,杨家下人知道林悠是老杨的徒弟,跟杨商俞便也算是师兄妹,有些急着要办的事情便请林悠看着。 林悠哪替人办过后事,况且她自己也在伤心处,最后没办法,韩霁替她上场,为老杨的后事前后奔波。 相士给算了日子三天出殡,也就是七月初六,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杨商俞醒来之后,寸步不离老杨的棺木,呆呆的跪坐在一旁,烧纸、回礼,外头的接待宾客,安排丧葬全都是韩霁主打,林悠辅助完成。 杨家的亲戚不多,早年给孤儿寡母借怕了,就断了关系,后来杨商俞得了机遇,坐上了江南书画斋的斋长,有些断了的亲戚也不好意思回头。 老杨这边去世后,来的大多都是杨商俞书画斋的同僚或者是有些相熟的书商,倒也不难招待,尤其是他们之前听说过林悠的名字,毕竟她的两幅画《三峡图》和《海棠图》如今都在江南书画斋的正堂展示厅里挂着,江南书画界稍微敏感些的书商都对她的名字不陌生。 老杨出殡后,被安葬在江宁府西郊山上,墓穴是以前杨商俞为自己找的,没想到最终埋葬的却是他从小恨到大,死了却无从恨起的亲爹。 办完了老杨的后事,林悠和韩霁就回安阳县了。 回去的路上,林悠打开老杨给的匣子,匣子里放了一张牛皮地图,连地址都是篆文写的,林悠看不懂,便将地图递给韩霁。 韩霁看过一眼眉头便蹙了起来,林悠又将匣子里的一块长型手掌大小的玉牌取出来,玉牌正面写着‘御龙’,反面写着‘弩直’。 「御龙……弩直……什么东西?」林悠看了半天依旧没看明白,便将玉牌也递给了韩霁。 此时韩霁已经将那牛皮地图合上,折叠好重新放回林悠手中的匣子,神情略感沉重。 第8章 接过玉牌翻看两眼,韩霁对林悠解释说:「御龙直的玉牌,御龙直就是禁卫军。弩直指的是禁卫军中弓弩直。这块玉牌也许是老杨认识的某个弓弩直的禁军所有。」 老杨临终前的话林悠记得,他是受了画院院正的委托,将那院正的孩子护送上路。 可他没说清楚,那院正是谁,他护送的孩子又是谁,为什么乱军会追杀他们。 而他说的那个故事,林悠总感觉在哪儿听过,只是零零碎碎的印象,暂时还没能在她脑中连成一线。 反正她看不懂匣子里装的东西有什么用,干脆全都给韩霁去保管,而老杨留给她的两本书册,都是关于配色的,一本是彩矿石,一本是草木染。 韩霁之前盘下的那座矿中发现有彩矿石的存在,而韩霁说他之所以会盘那座矿,正是看了老杨给的那半部染册。 若这两本书记载了老杨所知道的所有矿石的矿脉和染色草木的种类,那老杨可是给林悠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个老头真是…… 林悠想到老杨,不由得再度红了眼眶。 ☆☆☆ 因为老杨突然去世,林悠和韩霁原本约好的七夕之行也顺其自然搁浅了。 林悠回去之后,花了几天的功夫把老杨留给她的两本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些地方看不懂就做好笔记,等韩霁从县学回来问他。 小雅这些天在努力学习刺绣,月氏把她当个小徒弟在教,林悠躲在阴凉处看书画画的时候,小雅就搬张小椅子坐在林悠身旁陪她。 闷热的夏天总是难熬,所幸持续的日子不长,熬着熬着,也就到了十月里。 县学的气氛已经开始紧张,韩霁和宓敬每天回家时间都越来越晚,有时候到深夜,林悠还看见韩霁房间的灯火亮着。 这日林悠和小雅背上画具,准备出去写写生,院门突然被人敲响,随着敲门声,还有人在外喊道:「请问林先生在家吗?」 林悠和小雅对视一眼,林先生?她是姓林不错,却也不是先生啊。 小雅过去开门,门外是两个中年文士,对开门的小雅客客气气问:「请问,你家林先生在家吗?」 小雅语言天赋很高,现在已经可以简单对话:「哪个林先生?」 「林悠,林先生。」那文士回道。 林悠将背上的画架放下,走到门边,疑惑的看了一眼,其中一位文士认出林悠,拱手作揖:「林先生好。您可认得我吗?」 林悠对他也有印象,老杨办后事那几日,这人一直在杨家帮忙,好像是杨商俞江南书画斋的同僚。 「认得认得。你们是江南书画斋的?」林悠把人请进门说话,让小雅给泡了壶茶来。 三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两位文士对林悠说:「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听说过,一直以来,我们都和江北书画斋在竞争,每年会从各自地方搜罗出优秀的画作呈送入宫,受画院品评。」 「江北书画斋这几年的画作质量确实不错,但今年我们江南出了一个林先生您,您的画作令人耳目一新,在画院中挂了几个月,每日来欣赏您画作的人只增不减,还有特地从远方来的。」 林悠听到这里,谦虚的笑了笑,随后问:「有人喜欢我的画,我也很开心。但今日二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对望一眼,长叹一声:「您的画作,今年被宫里画院派来的使者一眼看中,两幅画都被点名录入画册目录,待年底送入宫中画院。」 林悠说:「被挑中是好事吧,为何你们看起来并不高兴呢?」 「原本是好事,可是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江北书画斋那边,他们怕今年画院定的‘画魁’被我们抢走,也怕江南再横空出世一位了不起的画师,竟然暗地里联系了西夏国一位宫廷画师,让他到我们江南书画斋来打擂台。」 林悠不懂:「西夏的画师来打擂台?画画怎么打擂台?」 「林先生有所不知,那个西夏画师在书画界的名声很差,剽窃、抄袭、甚至修改他人画作,在他们本国书画界混不下去了,这才到咱们国家来搅和。」 「那人说好听点叫画师,其实就是个没品没德的无赖,他仗着自己有点画技,便四处与我中原画师打擂台,签断臂状,谁要是输了,就自断画臂,从今往后连写字都不能。」 第9章 林悠倒是没听过还有这种人。 「那,没人管他吗?」林悠问。 「唉,怎么没人管。他态度嚣张,屡屡拿中原画师画技拙劣之言相激,咱们有不少画师愤然反抗,与他签契打擂台,可那李先达人品虽然不好,画技却很惊人,我中原画家屡屡失利,好几个人都栽在他手,从此被迫放弃画途。」 「那你们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两人将衣襟中的一封信抽出递给林悠,林悠接过后边看了一眼,赫然‘挑战书’三个字映入眼帘。 「李先达对你下战书了。这一切都是江北书画斋弄出来的卑鄙事,咱们这还没接受挑战,江北那边便已经将此事昭告天下,于十月初八在江宁府忘仙楼现场绘画,当天除了众画坛名家之外,他连画院的使者也一并请来观战,这就把咱们逼得骑虎难下,不应战往小了说,丢的是江南书画斋和你的脸,往大了说丢的就是国家的脸面,从今往后只怕再难在书画界出头。」 「真是卑鄙!同为中原人,他们不能正面比拼画技,却要在背地里搞阴谋,非我族类便要诛杀之,这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林悠听到这里总算听明白了。 意思就是江北书画斋的斋长看到林悠的画,觉得林悠可能会是今年宫廷画院品评中杀出的一匹黑马,为了保住他们江北书画斋的地位,便想把江南书画斋出身的林悠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就找了个专门喜欢跟人打赌断手的无赖外国画家来挑战林悠,他们觉得只要林悠应战,凭着之前中原画家应战的结果,她十有八九是要输的,而输的人就要断臂;但若林悠不应战,就是有失国体,有失颜面,从今往后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再难在中原书画圈出头。 确实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局势。 林悠拿着挑战书沉默片刻,问:「这件事斋长怎么说?」 「斋长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已经有一个月没去画斋了。出了这事儿我们立刻去告诉了他,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帮你推拒此事,因为李先达是指名道姓要挑战你。」 「斋长现在正在找画院的使者,想让他们出言将这明显带着歹心的挑战取消,也不知能不能说通。」 林悠私心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那么好说通的。 因为江北书画斋把这挑战的级别定在国与国之间,所以才找了个外国的画师,就是怕找中原画师会被取消。 然而就算是画院使者,也不敢冒着‘有失国体’的风险,贸贸然替林悠这个新出炉的小画师出头取消这场挑战吧。 对他们而言,国家的颜面肯定比林悠的一条手臂更重要! 对方算到了每一步,完全堵住了林悠的后路,左右都是想毁了她! 遇到这样的事情林悠很愤怒,却也很无奈要接受现实。 当然了,她可以选择就此沉寂,但也同时失去了今后在书画界崭露头角的机会。 遇事退缩绝不是林悠的个性。 挑战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杀己。 谁敢保证,她就一定会输呢? 韩霁晚上回来,林悠端着炖了一天的秋梨羹来给他,坐在旁边一边看着韩霁喝一边将今天书画斋两人造访的事情告诉了韩霁。 韩霁喝汤的动作停下,看向林悠,问:「你答应了?」 林悠点了点头:「不答应,以后林悠这个名字就没法写在画作上了。」 「可照他们的说法,那个西夏画师是个无赖,已经有那么多中原画师毁在他手中了,他们这是把你推上刀尖,杨商俞怎么可以这样!」 林悠见他情绪激动,赶忙安抚:「你别着急,坐下听我说。」 把韩霁按着坐下,林悠继续:「师兄已经去找画院的使者了,希望他们能取消,但我估计十有八九是不成的。江北书画斋那些人早就想好了后续,所以才会让那个西夏画师出面。」 「我问过了,那西夏画师曾师从一位暹罗画匠,暹罗画多以色彩和线条为主,就是咱们宫廷画法的衍生,我之前就很擅长,所以,如果他真要和我比,我未必会输!」 林悠说完,韩霁依旧不放心:「话虽如此,可他们既能将你接受挑战,万一在挑战时背后做手脚,怎么办?」 「只要我接受挑战,他们约莫是没有机会做手脚的。因为从开始绘画到展示,全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完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不可能。」 第10章 「江北书画斋那边也许并没有把我这个人放在眼里,让西夏画师与我比试,为的是压制江南书画斋,他们约莫是抱着必胜之心的,我若能因此为江南书画斋杀出一条路,于我而言,也算是另辟蹊径,一步登天。」 这个道理韩霁自然也能想明白,他只是单纯担心林悠的人身安全:「可那赌注未免太大。」 林悠拉住韩霁的手,说道:「你放心吧,书画斋那边说了,就算我输,他们也不会叫人要我的手,最多就是林悠这个名字以后不能用罢了。」 韩霁调整了情绪,反客为主握住林悠的手,手臂一用力,便将林悠拉到面前,细细看着,眼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一句:「万事当心。」 林悠以为他还要再劝一劝自己,肚子里打了好多‘女人也要有事业’的腹稿,谁知他却没给自己机会去说服他。 林悠没有告诉韩霁的是,如果她今天是一个人,有人要把她当鸭子赶上架,她也许不会这样大胆,直接放弃林悠这个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反正都是画画嘛,用什么名字都一样画。 可如今林悠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林悠一个人,还代表着韩霁原配这四个字,这一年来,所有出现在韩霁身边的人,都觉得林悠配不上韩霁,从两人的身份背景和社会地位来看,确实有着天差地远。 韩霁舅舅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卖弄美色勾引他外甥的祸水;阚大人就更不必说了,她这个原配还在时,就动了要把自己妹妹嫁给韩霁的心思。 这些人轻视林悠,不把她对韩霁的感情当回事,尽管韩霁对林悠真心实意,他们也会觉得韩霁是被一时迷惑。 这还只是在安阳县,认识韩霁和林悠的人不多。 等到韩霁考中状元回到汴京城,那时候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战场。 林悠如果不想办法充实提升自己,就算韩霁真心待她,也架不住别人会把她当成攻击韩霁的把柄和软肋。 所以林悠想要在韩霁身边站稳脚跟,想让大家认可她这个原配,要做的不仅仅是收获韩霁的感情,还要拥有与他匹配的能力才行。 所以,这场看似凶险的挑战她无论怎么看都必须要接受! ☆☆☆ 挑战的日期定在十月初八,地点是江宁府忘仙楼外。 托江北书画斋的福,这回比试惊动了半数画坛大家,都在十月初八这一日齐聚,除了这些人,江南、江北书画斋各自的斋长,宫中画院的两名四品鉴画师亦会出席。 而作为比试对象的两个人,代表中原的画师林悠和代表西夏的画师李先达,将会在望仙楼外的两座十米高台上当场完成各自作品。 画师孤身上高台,看客只能看到画师各自绘画,却看不到画师如何运用技巧,这样既可以证明是本人现场作画,又能将各自的绘画技巧隐藏,不会被有心人偷师。 画师在高台之上画好了之后,立刻就自己盖上红布,再有专门的人将画从高台取下,当场给观赛之人品评。 不管怎么说,这比赛的规则还是很公平公正以及人性化的。 只是在十米高台上作画,若画师是那畏高之人,就不是什么好方法了。 李先达已经不是第一次挑战中原画师,对于这种画法十分熟悉,他并不在乎。 而林悠来自现代,别说十米了,就是几百米的环球大厦天台她都画过几回,那十米高台周围都有栏杆,下面又是四根铁柱为桩,实在没什么好怕的,最多就是注意防寒。 毕竟阴历十月的天气还是挺冷的。 一切准备就绪,两边画师登场。 李先达是西夏人,但模样却没有一点异域风采,长相比较普通。 今日他穿着他们西夏的传统服饰亮相,一出场便自信爆棚,绕场一圈,引来不少嘘声。 毕竟这位在中原书画界的名声是臭大街的,好几个很有潜力的中原画师都栽在他手里,而他本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现场嘘声表现的很是受用。 他得意洋洋看向今天的对手,一个罕见的中原女画师。 他也是在下了挑战之后才知道原来江南书画斋中挂着的两幅《三峡图》《海棠图》的作者竟然是个女人! 今日一见,发现还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第11章 李先达的中原官话说的很好,当即就对林悠挑衅道:「这位美人,你要现在就认输,我倒是未必要断你的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是那等辣手摧花之人,美人断臂太叫人心疼了。」 林悠低头确认自己要带上高台的画具和颜料,没有理会李先达言语上的调戏与挑衅。 谁知她越是不理,李先达就越是心痒,继续说道:「美人,你这般美貌,我都不忍心下手了。要不这样,你跟了我,我今日便放过你,从此以后你我做一对画坛鸳鸯,岂不快哉?」 之前林悠只是听说这个人很贱,今天她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若遇上其他人,还没开始画就被李先达这么可劲儿骚扰,心态就算不崩,心情肯定会受影响,这是无赖的计策,认真就输了。 只见林悠一反常态,对前来挑衅的李先达甜美一笑,说道:「多谢李先生厚爱,可惜我已经有夫君了,并且我的夫君比你高,比你好看,比你有才学,比你有品味……不像你,穿得像只七彩斑斓的鸡!」 周围不时蹦出些许笑声,刺激了李先达敏感的自信心,他高声强调:「你懂什么?此乃我国传统服饰,你敢说我像鸡?你是在侮辱我国,就不怕引起两国交战吗?」 林悠听到这里,差点给笑吐了:「就你这上不了席面的臭鱼烂虾,你们西夏国主知道你是哪根葱,还为你引起两国交战?君之脸大如牛乎?人贵自知,请正视自己的位置,你不是绝代妖姬,不是济世良臣,不是君王宠妃的身份,就不要整天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象中,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得拎拎清楚的。」 戳人痛脚的事情,只要把礼貌扔掉,谁都能做到!而礼貌,从来都不是用来对待无赖和贱人的。 观台上被请来观赛的画师画家们面面相觑,他们很多人在今天之前,根本不知道林悠是谁,更没想到这位新出头的女画师口才如此了得,把李先达这个公认的无耻之徒都能怼到哑口无言。 这样的口才,这样的画技,除了叫人由衷佩服之外,都忍不住在心里喊一句:干的漂亮! 中原画坛就是缺这种能豁得出去的毒舌,早该有人站出来把这孙子好好骂一通了。 痛快! 欢呼声此起彼伏,表达了群众对林悠口才的认可与支持。 就连宫里来的两位画院使者也对这出乎意料的开局很满意。 李先达确实没被人当面这么羞辱过,指着林悠呼哧呼哧气了老半天,愣是没想出比林悠更有杀伤力的回击之言。 林悠准备好了自己的绘画用具,见李先达还跟茶壶似的站在原地指着自己,想骂骂不出来,林悠慢条斯理的穿上厚厚的羊皮罩衣,绑好衣袖,白了李先达一眼问:「你到底画不画?不画直接认输就成。」 说完之后,场下跟着发出一阵哄笑:「就是,认输吧。」 观台上,杨商俞暗自为林悠捏一把冷汗,他身边的江北书画斋斋长凉凉开口:「这丫头好厉害的嘴,希望她的画比她的嘴厉害,要不然待会儿可就好看了。」 杨商俞冷哼一声:「不劳费心,拭目以待。」 李先达愤然:「好!你给我等着!待会儿就要你好看,你要为你今天的莽撞付出代价!」 说完之后,李先达大概是被气热了,一把将肩上的披风甩下,轻装跳上人工梯台,很快两人就上了十米高台。 一上高台,便有一阵寒风来袭,林悠紧了紧自己厚厚的羊皮罩衣,感觉非常不错,再看对面的李先达,一身轻便,被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哆嗦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脱早了,可梯子已经撤掉,他想再把衣服捡上来已经没有机会。 为了公平起见,绘画的题目由所有的鉴评官商量后决定,说明年乃是寅虎之年,每年年底宫中画院都会使宫廷画师绘制来年生肖贺年,便要林悠和李先达以下山虎为题作画,一定要凸显气势。 在得知这画题后,江北书画斋的人都暗自庆幸,因为李先达此人最擅长的正是动物,画虎对他而言绝对是优势。 而林悠这边,虽说是得到江南书画斋认可的新生潜力画师,但是她仅有的两幅作品都是风景图,就不知对动物绘画的把握如何了。 高台之上两个画师都在各自的画作前忙碌,不管李先达此人的人品如何,他的画技倒是毋庸置疑。 第12章 想起这些年被李先达废掉的那些中原画师,在场众人都不免为林悠这个少见的女画师担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个画师算是差不多时候停笔,停笔之后,让墨自然风干,林悠从贴身的荷包中掏出了韩霁为她刻的印章,完美掩盖了她写字一般的事实。 全部做完后,两个画师将事先准备好的绒布盖在了各自的画作之上。 林悠的是红色绒布,李先达的是黄色绒布,画作被盖上后,两人从人工梯上下来。 林悠衣着保暖,神色如常,而反观上台前因气愤脱掉披风的李先达,此时脸都被冻得青紫,下来后不断跺脚搓手,还不忘奚落林悠:「待……待会……就、就让,让你、你笑、笑、笑不出来。」 李先达大概是想对林悠表现出一种趾高气昂的姿态,但被冻到发抖的生理反应教他做人,做出来的话还带着颤音,一点都不酷。 林悠同情的瞥了他一眼,故意学他结巴:「做,做,做梦去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李先达,往江南书画斋那边的坐席去。 李先达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太讨厌了,想追着她再骂两句,然而接连三四个喷嚏打得他怀疑人生,等他打完喷嚏,林悠都已经舒舒服服的坐下,接过旁边杨商俞递来的热茶了。 杨商俞递茶之后,关切的问她冷不冷,然后又问她画得如何。 林悠想了想回道:「应该还可以吧。」 杨商俞小声说:「待会儿看形势,要是不妙的话,你就从我安排好的那条路先走,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林悠知道杨商俞是担心自己,便领了他的情,说道:「知道了。」 两张硕大的画作被从高台之上运送下来,因为是做贺年图画的,所以尺寸很大,有一人多高。 工匠们将两幅画作抬上了置画台,等一切安顿好以后,鉴画官们就要开始品评了。 林悠坐在位置上喝茶吃点心,只觉得肩膀一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吓得她赶忙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林悠顿时笑开颜:「你怎么来了?县学不是很忙吗?」 林悠虽然很想让韩霁过来看她画画,但怕影响他的学业便没有开口,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韩霁自然而然替她揩掉嘴角的点心屑屑:「忙完就赶来了。」 韩霁指了指望仙楼外的马棚,阿乔正在套马,瞧见林悠的目光,对林悠挥手打了个招呼。 杨商俞让人给韩霁搬了张椅子过来,自己往旁边挪了挪,叫他们夫妻坐在一处。 林悠吃完了点心,微凉的手就被韩霁握入掌心捂着。 一声清脆的铜锣声之后,品评环节正式开始。 首先被揭开的是李先达的画,黄色绒布被揭开之后,一幅颇具气势的雪地下山虎图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幅画无论从构图还是色彩来说,都可以算得上是很高的水准,完全将下山虎的气势画了出来。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尽管很多人心里再怎么讨厌李先达的无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画技上确实有出彩之处。 看那十几个品评官的表情,众人很为还未揭晓的另一外一幅担忧。 这个罕见的女画师要有多高的水平,才能画出力压李先达的画作呢? 江北书画斋的斋长看见李先达画的那一瞬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下,他得意的来到面色冷凝的杨商俞身边,悄声问道:「杨斋长,这幅画的水平您觉得如何?您手下那位林画师比得过吗?」 杨商俞紧咬住了牙关才压制住想要骂死这人的冲动,拿着自己的那张记分牌从他身边走开。 其他的鉴画官们对李先达的画作都给出了比较高的评价。 江北书画斋的斋长当众发言:「那幅画,还有必要看吗?杨斋长,你说呢?若是不看直接认输的话,我想李先生这边应该也不会跟一个女流之辈多计较,之前签的断臂状可以作罢。」 语毕,李先达倒是不同意了:「签了的状纸怎可作罢?我今日非要她一条手臂不可!」 江北书画斋斋长瞪了他一眼后,李先达才不情不愿的闭了嘴不再说话。 「杨斋长,你究竟意下如何?」他又问。 杨商俞犹豫了。 李先达的画珠玉在前,已经得到高分,这时候若是认输退出的话,虽然丢了颜面,却能彻底保护林悠不受伤害。 第13章 杨商俞往林悠看去,看见林悠对他摇头,表示她绝对不同意不战而降。 「既是挑战,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请揭布吧。」 杨商俞说。 他心想反正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让人给林悠安排了离开路线,待会儿只要见势不妙,他的人就会提前把林悠送走,剩下的事情,他一人抗下便是!大不了这江南书画斋的斋长他不做了便是。 杨商俞做好决定以后,盖在林悠画作上的红绒布被从两边揭开,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快要揭开的那幅画作上。 红绒布揭开的那一刻,忽然一声惊叫破云而出:「啊——」 而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失声惊叫,所有的鉴画官全都面容失色,吓得连连后退,有几个甚至直接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不为别的,只因为林悠画的那下山虎委实太过传神,就跟真的一模一样,马上就要向他们扑过来一般。 这些鉴画官们都是颇有见识之人,什么样的猛禽野兽图都看过,却没有一幅如眼前这幅般栩栩如生,像一头真正的下山猛虎出现在他们面前,受邀而来的江南书画名家们都对台上鉴画官们的表现十分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猛虎下山图,把他们吓成这幅熊样,有人实在好奇,便爬上台阶凑过去看了一眼,一眼之后,反应并没有比那些鉴画官们好多少,渐渐的上台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但神奇的是,看画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人真的敢凑上前仔细观看。 实在是太像了。 像到谁也不敢真的上前,担心这不是画,而是一头真正的老虎,一靠近它,它就会从画中出来,咬断他们的喉咙。 韩霁是少有的几个看见这画没被吓倒的,但也叹为观止,对身旁林悠问道:「你的画为什么那么像真的?」 林悠之前的画韩霁每一幅都看过,虽然那些画也像是真实的风景,却没有这般冲击。 林悠对韩霁招招手,让韩霁附耳过去,林悠垫着脚在韩霁耳边轻声解答:「我用透光性的原理和模拟阴影角度画的,通过参照物的对比,使这老虎看起来像是立体的。」 三维立体画,简称3d。 林悠庆幸自己来自现代,现代人的美术视觉效果登峰造极,3d立体画又是她的选修课。 这幅画如果给一个现代人看,最多夸一句,不过对于没怎么见过三维立体图的古代人而言,这幅画可就让他们开了眼界了。 见韩霁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林悠又说:「你就当我用了障眼法,回去我告诉你具体怎么画的,你就明白了。」 韩霁这边有林悠当场解释,而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从一开始的惊吓,到远离,到震惊,再到慢慢的靠近,确定他们眼前的是一幅实打实的画,并不是什么真的老虎。 所有鉴画官中胆子最大的是画院使者范青柳,他第一个靠近,并用手指戳了戳林悠的画板,给大家放出了准确的信号:「是画,真的是画。」 其他人这才试着上前,凑近了观看,除却一开始的视觉冲击之外,这幅画的构图和色彩也极其出色,尤其阴影部分的运用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叫人为之惊叹。 林悠的画面世之后,让原本以为自己赢定了的江北书画斋的斋长和李先达彻底傻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不过画了两幅风景图的女画师能够画出这么气势磅礴,惟妙惟肖,呼之欲出的猛虎下山图。 从这些鉴画官们克服恐惧,争先恐后要凑到林悠这幅画前细看的行为,连打分牌都被他们丢弃在一边,刚才还收获颇多赞誉的雪地虎图此时已无人问津,用膝盖想也知道今天这挑战最终是谁赢了。 李先达见势不妙,便想缩了脑袋开溜,被心情雀跃,早有防备的杨商俞抓了个现行,他一声令下,几个江南书画斋的人就拦住了李先达的去路。 杨商俞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扬眉吐气’,同样拦住了江北书画斋的斋长:「王斋长,你觉得我们林画师的这幅画如何啊?你不来品评品评,给我们林画师一点专业的建议。」 王斋长脸上堆起的笑容都在打颤,对于杨商俞的嘲讽之言无力还击,一个劲的摆手赔笑:「不敢不敢。」 他还敢说什么? 这幅画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一鸣惊人,就注定了那个叫林悠的女画师定会名声大噪,前途无量。 第14章 两幅画孰优孰劣,两个画师孰胜孰败,不用鉴画官说大家也都知道结果。 林悠这个名字,凭一幅真实到骇人的《猛虎下山图》而在江南画坛名声鹊起。 并且她这一出名,还连带着把害了不少中原画师的无赖李先达给除掉了。 他挑战时自己签的断臂状,直接把他自己给坑‘死’了。 中原画师们对他恨之入骨,哪里肯轻易放过他,而把他请来的王斋长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断尾明志,没有丝毫犹豫和挣扎就把李先达给撇了出去,再也不管他的死活。 李先达被人按着打断了他赖以生存的右臂,如丧家之犬般被打出了江宁府。 而当天观战的除了各大画家之外,还有不少画商在其中,林悠的《猛虎下山图》当场就被几个画商同时看上,他们一番竞价后,最终有个画商出到了三万两银子的价格,想要把林悠这幅画给买下来。 要知道,当世首屈一指的画师,一幅画的价格最多也就这样了,林悠如今不过是初初崭露头角,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也算少见。 但林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最终决定不卖这幅画,而是寄放在江南书画斋中展出一段时间,然后年底和她的另外两幅画一起送入宫中,给画院评定。 这个决定杨商俞是十分支持的,他也认为既然林悠已经凭着这幅画在江南画坛中有了知名度,那就没有必要再像之前那般急着将画售出,把画留在自己手中,等待发酵,说不定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于是,林悠便把这幅画交给杨商俞来操作。 原本因为老杨的去世而生出隐退之心的杨商俞,在遇见了林悠这幅惊才绝艳的作品后,就像将死之人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突然就觉得肩上有了重担,不得不振作起来。 说到底他和老杨就是亲父子,对于画的追求完全一致。 只不过老杨的天分更高,对画的追求更执着,为了这个人生梦想,他可以放弃一切,而杨商俞又何尝不是。 安排好画的事情,林悠便和韩霁一同回安阳县去了。 ☆☆☆ 阚子雀这日来江宁府,办完了公差,与几个通县同窗约了一起喝个茶,大家伙儿也是好久没聚,天南海北扯了一通。 有人说到江南书画斋中有一幅神画展出,到底有多神,有人看见了,有人至今没瞧见,只听说过。 因为这画每三天才会展出一回。 他们中有个人,前两天去了就没看见,算算时间,那画今儿展出,便想约了大家伙儿一同去看看。 几人来到书画斋,远远就看见书斋外头人头攒动,阚子雀一见这么多人就没什么兴趣了,说道:「什么来头的画,这般排场。你们想看的话,怎么不与知府大人同来。」 他的意思是,管他书画斋几天展出,知府大人下令的话,就是让人把画送到知府府上去,这书画斋的人只怕也只能照做,何必跟百姓一起来凑这个热闹呢。 「阚兄有所不知,这幅画有来头,那是在宫中画院的使者眼中过了明路的,知府大人还真叫这姓杨的斋长将画送去他府上,让他观赏几日,这斋长愣是没同意,搬出画院说了一大通,知府大人也只能作罢。」 阚子雀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知府大人都要不到观赏的画究竟能好成什么样,他还真有点好奇了。 好不容易跟着来看画的百姓一同跻身进入,踏进门槛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猛虎玄于半空,那栩栩如生的样子,俨然一头真正的老虎。 「嗬!果真有点意思,那虎怎么画出来的,竟跟真的一模一样。」 「就是,我打眼一瞧,差点吓得坐地上。」 阚子雀也是啧啧称奇,往那幅画的署名看去,只见这画没有写署名,只有一个印章,印章上好像只有一个字,但距离太远,阚子雀瞧不真切。 江南书画斋里的有人认出了阚子雀一行,赶忙去后院禀告杨商俞,说是看见几位大人在外面欣赏画作。 杨商俞怕这些人打画的主意,不敢让手下随便应对,便亲自上前面招呼那几位去了二楼。 二楼回廊旁有张桌子,几位大人围坐在桌旁,可以更近距离欣赏这幅画作。 阚子雀这下总算看清那印章上的字,独独一个‘悠’字。 第15章 「杨斋长,敢问这幅画是什么来头?那印章上的字,是这幅画作主人的私章?」阚子雀对在一旁给他们奉茶的杨商俞问道。 杨商俞将茶递给阚子雀,说道:「阚大人说的不错,那印章确乃画作主人的私章。」 「‘悠’字。这江宁府有哪位画师的名字里带‘悠’字的?我这一时还真有点猜不出来。对了,子雀对画颇有研究,你可认得此乃哪位高人之手笔吗?」 阚子雀确实很喜欢画,对一些名家名作都了如指掌,但这猛虎图的笔触和画风他都很陌生,只得摇头表示:「恕在下孤陋寡闻。还是请杨斋长解惑吧。」 众人将目光落在杨商俞身上,杨商俞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这些人林悠的真实身份,可他若是不说,这些大人们怕是不怎么好糊弄,于是便捡寻常的说道:「实不相瞒,这画作主人算是我的师妹,家父晚年收她入门,她对绘画上有极高的天分。印章上的‘悠’字,乃是她大名中的一个字。」 众大人一听,惊诧不已:「你是说,这幅画是你师妹画的?一个女的竟能画出如此大气磅礴,气势万钧的猛虎下山图?」 杨商俞听他们话语中对女画师存有偏见,心中稍觉不悦,但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就争吵,只得暂且忍下,回道:「女画师的笔触更细腻,观察事物也更仔细,往往能画出更引人入胜的画来。」 「是是是,我没说女画师不好,只是觉得新奇。子雀,你从上楼起就盯着看,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阚子雀确实挪不开眼,想象不出这世上能画出这般图画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人。 「杨斋长,这位女画师名字中有个‘悠’字,那敢问她姓什么?如此精湛的画技,确乃吾平生仅见,若今后有机缘,我还真想认识认识这位女画师呢。」 阚子雀的态度还算好,杨商俞回道:「阚大人,说起来她正是你们安阳县之人,本家姓林,单名一个悠字。」 林……悠…… 阚子雀将这个名字放在口中咀嚼片刻后猛然震惊。 安阳县,林悠? 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林悠? 阚子雀难以置信的向杨商俞确认:「杨斋长说这位女画师叫林悠?这与我认识的一位娘子同名同姓,她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杨商俞不知道阚子雀和韩霁是师兄弟,只是呐呐回道:「她家住安阳县,家中还有一位夫君。」 「夫君姓韩?她的闺名叫九娘?」阚子雀求证。 杨商俞点头:「对,她夫君正是姓韩,我听她夫君喊过她九娘。」 阚子雀猛然坐下,在得知这幅惊为天人的画作作者是林悠时,也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就像是想起一件他看走眼的东西。 初初见那林九娘,臃肿不堪,肥硕粗鄙,在公堂之上状告她的亲舅,可一年之后,她不仅样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还有这不为人知的画技。 杨商俞继续在旁边说起那日林悠与人在高台斗画之事,将她如何为画坛除去败类,如何为国争光扬眉吐气。 到后来,阚子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别人走出书画斋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可他坐在牛车里,悄悄把手伸进衣袖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想了一路也没有想明白,林九娘怎么会突然变成如今这样。 怪道韩霁对她如珠如宝,怪道韩霁连看都不看他的二妹一眼,怪道……怪道…… 回到家中,还未坐定就有丫鬟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让他回去之后过去一趟,她有话问阚子雀。 阚子雀来到老夫人处,阚嫣儿和阚晴儿都在,母女三人连同后宅一管家婆坐在一处打叶子牌,见阚子雀到了,几人才歇手。 老夫人问阚子雀:「你不是说要再去找韩相公说道说道吗?去了没有?」 阚子雀:「近日公务繁忙,还没去呢。」 其实,阚子雀对于妹妹和韩霁的婚事并没有很着急,刚在安阳县遇到韩霁的时候,知道他身边有个林九娘,笃定韩霁绝不会跟林九娘那样的女人有结果,便想等韩霁成长几年看看,若真是个有能力的,再将妹子说给他不迟。 可后来,阚子雀见林九娘女大十八变,模样变得越发俊俏,怕韩霁和林九娘日夜相对动真情,才愿意配合母亲她们加快说亲的进程。 第16章 可韩霁言行举止都拒绝了阚子雀,阚子雀也没生气,想着反正林九娘出身低,就算韩霁喜欢她,将来国公府也不可能承认一个教书匠的女儿进门,他的妹妹还是有机会的。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今天之前。 在他看见林九娘的画之后就明白,如果放任林九娘继续留在韩霁身边的话,那将来说不准她还真就能拼进国公府站稳脚跟。 他给妹子看上的人,怎能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占了呢? 阚嫣儿见哥哥陷入沉思,也是着急,说道:「大哥,你们之前都劝我,如今我答应了,可韩相公那边却不答应了,你得给嫣儿想想办法才行,我,我,我真觉得韩相公还挺好的……」 阚子雀看了一眼妹妹那陷入情网的样子,只叹了口气,二话没说就起身出去了,留下母女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阚嫣儿问母亲:「阿娘,哥哥这是何意?」 柳氏也没明白,阚晴儿剥了瓣儿桔子说:「二姐,你怎么就看上那人了呢?不过一个秀才而已,身边还有个那样凶悍的娘子,你若嫁给他,定是要后悔的。」 阚晴儿觉得自家姐姐应该配身份地位更高的男人,反正不该是个秀才。 阚嫣儿俏脸一红,啐了阚晴儿一口:「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阚晴儿不服:「我怎么不懂?阿春表姐前些年就是嫁了个秀才,媒婆说亲时多好听啊,读书人家,斯斯文文的,以后指定能给小娘子体面。谁知嫁过去,那秀才娘恶的很,把表姐当丫鬟婆子使,秀才是斯文,他娘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家里穷得叮当响,上回姨母与我说,阿春表姐自嫁过去就没添过新衣裳。这些二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做梦嫁秀才呢?」 阚嫣儿和柳氏对视一眼,柳氏说:「这韩相公可跟阿春的相公不同,人家韩相公是公府出身的郎君,只是跟家里闹别扭才出来,今后他肯定还是要回去的,若他回去了,咱们家这出身可攀不上人家,所以现在才要抓抓紧。」 韩霁出身公府的事情,阚子雀和柳氏只告诉了阚嫣儿一人,阚晴儿是第一回听说,当即变了态度:「他……是公府出身?就是那种汴京城中的国公府?真的假的?」 柳氏和阚嫣儿抿唇一笑,用表情回答了傻妹妹的问题。 「哟,那我那天打的岂不是他的夫人?」 不仅打了他夫人,好像连他也打了。阚晴儿暗自回想。 阚嫣儿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柳氏纠正:「什么夫人,就是个破落户。那女的当初是算计了韩相公,找了几个人硬押着韩相公拜堂的,韩相公是被迫没办法。你说他也是傻,都到安阳县了,他要是一早来找你们大哥帮忙,至于给那穷家破路的女人缠上嘛。」 阚晴儿了解情况后,说:「我就说嘛,那女的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做国公府太太的,二姐你加把劲儿,进了国公府以后,咱哥的前程、我的前程可都得靠你了。」 阚嫣儿横了妹妹一眼:「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加把劲,你们让大哥上点心帮我才是真的。」 柳氏了解儿子:「放心吧。你哥哥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办的。」 阚晴儿出主意:「干等着多不好,二姐你有空就给韩相公写写信,做点什么手工香包送他,男人不就吃这套嘛,别不好意思,韩相公又不傻,会放着你这么个县令妹妹不要,非要那破落户不成?」 阚嫣儿被妹妹说动了,其实就算妹妹不说,她之前也有过这个想法,可她大哥却说好女人要矜持,让她切不可在确定关系前对韩相公过分殷勤,更不能私相授受,说大户人家忌讳这个!所以阚嫣儿一直没做,现在她等得耐心渐渐少了,妹妹又当面鼓励,阚嫣儿觉得做一做也无妨。 阚家到底是农户出身,家里飞出个金孔雀,一朝农户变官户,可骨子里的教养却没有因为成了官户而有所改变。 ☆☆☆ 林悠给家里包括她在内的四个人都重新做了新冬衣,因为他们全都长高了,尤其是韩霁,那身量原本就挺高的,近来更像是打开了成长机关,肉眼看得见的长个儿。 之前林悠比韩霁最多矮个一两寸,现在都要矮半个头了,他要再这么长下去,比林悠高一个头都是早晚的事。 关于这一点,林悠只能暗地里羡慕,她不想跟韩霁个头相差太大,于是每天早上晚上,林悠都坚持喝一小碗牛乳或羊乳,然后在每日运动中加点带跳跃的有氧运动。 第17章 既然生理上没人家长得快,那就只能寄希望于物理生长了。 林悠带阿乔和小雅试了自己的新衣裳,阿乔的衣裳要练武,所以林悠就给他做的宽松款,没什么要改的,但林悠和小雅的衣裳袖口都有点窄,得拿去给裁缝改一改才行,他们都试过,就只剩韩霁的没试,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韩霁明年八月要参加秋闱乡试,学业相当紧张,就算县学里没课的时候,他也在书房刻苦,林悠不敢打扰他。 可新衣裳不试一下,回头要穿起来不合适也挺难办,想着反正就进去让他换个衣裳,不会耽误他太久,林悠最终还是敲门了。 「进来。」韩霁的声音传来。 林悠推门而入,拿了两套衣裳来到韩霁书案前。 「那个我给你做了两身衣裳,不知道合不合适,你试试,要有不合适的,我好拿去改。」林悠说。 韩霁闻言放下书和笔:「哦,好。」 林悠把衣服放在他书案一角,给他把新衣裳展开,说:「里衣也换一下,你换好了喊我进来。」 「唔,等等。」 韩霁应了一声后,又把林悠喊了回去,只见他搓着手哈了哈气,说:「手冻僵了,绳结解不开。」 说完,将确实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送到林悠面前让她看,林悠摸了一下,果然挺凉的。 「怎么这么冷,暖手炉子熄了吗?」 林悠就是怕韩霁读书会冷,冬天特地给他屋里多加了几处暖盆,所以屋里还挺暖和,除了暖盆之外,还给他包了个小铜炉焐手,照理说应该不会这么冷才对啊。 「一手拿书、一手拿笔,哪有手空出来焐。」韩霁说。 林悠想想也是:「那我来了,我手也挺凉的,碰着你你可别叫。」 韩霁手臂一张:「我不叫。」 林悠搓了搓手上前去解韩霁的颈侧的绳结。 靠近韩霁之前,林悠没觉得房间这么安静。 手指碰到韩霁的侧颈,林悠抬头往韩霁看去,却意外跟韩霁目光对上,四目很有默契的避开。 林悠加快速度,把韩霁棉衫上的几处绳结尽数解开,正要退后让他自己脱下来,韩霁却忽然将敞开的衣裳往林悠包裹而来,将林悠裹入他的棉衫中,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你这手也够冷的,给你焐一会儿。」韩霁说。 林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撩弄得满面通红,谁说大佬冷情冷性,这不是挺会撩的。 既然大佬要给她焐手,那林悠可就不客气了,放开先前因为被吓到而拘谨挡在胸前的手,从韩霁的腰侧环到他背后,两只冰凉凉的手直接从他的里衣衣摆钻了进去,把韩霁冻得一激灵,用衣裳裹着林悠的手仍不舍得放开。 林悠在大佬的后背上找了两处最最暖和的地儿,一会儿手心、一会儿手背贴在大佬温暖的皮肉上焐。 韩霁被她弄得苦不堪言:「你焐就焐,别翻面。」 「我不。」 「啧,你翻面就翻面,别总换地方呀。」 「我就换。」 林悠说完,又在韩霁背上换了个地方,都快接近他的腋下了,那里约莫有些敏感,韩霁身子一颤,手臂用力箍了箍林悠:「痒。」 林悠见他怕痒,抬起头,两只大眼睛对着韩霁眨巴眨巴,特别无辜的样子,然而手却悄悄靠近,打算给韩霁来个偷袭。 然而也不知是她骗人的功力不到家,还是韩霁太精明,林悠刚要动手就被他猛地抱起放到他的桌案上。 林悠偷袭失败,又给敌军‘俘获’,四目相对,慢一拍的害羞还是来了。 韩霁盯着林悠忽然说道:「我让你痒痒我,你让我亲一下。」 林悠还没捋清楚这句‘你让我,我让你’的话什么意思,就觉得自己的手被韩霁亲自拉着夹到他的腋下,而后韩霁便不由分说的压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两唇相接,林悠只觉一股电流从头顶蔓延到脚底板,身子下意识的向后躲避,可韩霁的手扶在林悠脑后,叫她避无可避。 果然亲了一下,韩霁便退开了些,含情脉脉的目光在林悠脸上巡梭,手指来到林悠的耳垂旁轻轻捏着。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林悠感觉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清新的松木香气对于此时此刻的林悠来说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味道。 第18章 她用脸颊在韩霁轻捏自己耳垂的手背上蹭了蹭,把自己此刻的感觉传达给了韩霁。 韩霁收到讯号,再次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啄了几下,再是嘴角,脸颊,最后轻轻咬住林悠的耳垂。 「瘦成这般,耳垂上倒还肉嘟嘟的,咬着怪好玩儿。」韩霁贴在林悠耳旁说话,热气全都喷在林悠耳朵上。 林悠报复一般,也捏住了韩霁的耳垂,并且略加拉扯,韩霁按住林悠的手,俯下身想再亲两下,门外却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暧昧温存。 尤其是林悠,像是怕被人抓到一般,听见敲门声后,动作十分迅速的从韩霁的书桌上跳下来,七手八脚的整理微微弄乱的发鬓和衣衫。 「怎么了?」 把自己整理完,林悠才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对门外问。 小雅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娘子,宓家娘子来了。」 林悠松了口气:「知道了,我马上出来。」 回过身,见韩霁已经把先前罩住林悠的外袄脱了,在换里衣,胸膛若隐若现,韩霁像是故意在林悠面前显摆般,脱穿里衣的动作十分缓慢,林悠知道他逗自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直接避过了目光:「快着些,天儿挺凉的。」 韩霁此时热血沸腾,哪里会感觉到凉,见她着急才不逗她,将新衣裳很快试了一遍。 「娘子眼光不错,外衫尺寸很准,里衣有点宽了,下回做衣裳时,最好还是来贴身量一量。」 韩霁这明晃晃的调戏之言给自己招了两记香粉拳,抓着手还想索个亲亲,被林悠捂住嘴巴,指了指外面:「别闹。」 意思外面有人等着。 韩霁这才遗憾作罢,暗自埋怨月氏来的不是时候。 月氏在院里等着,见林悠出来,脸上还带着不一般的绯红,笑着迎上来说:「我原不知你们夫妻在房里,小雅去喊的时候我就该拦着的。」 林悠知她误会,赶忙解释:「什么呀,做了两身衣裳,让他试呢。」 月氏但笑不语,林悠却心虚了。 知道林悠面皮薄,月氏便不笑话她了,拉着她到桌子旁,说:「你上回给我画的花样子,我绣出来了,二十条绣帕,掌柜的全要了,说我那套花样实在好看,还让我继续绣呢,说我绣多少,他就收多少,给了我五两定金。」 月氏和宓敬如今都有自己的兼职,宓敬的字挺有市场,不过他写的不多,只要家里还过得去就成,月氏在家带孩子,有的时候闲了就绣一点花拿去成衣铺子卖。 可铺子里的绣品花样翻新特别快,月氏照着别人的花样绣,没有创新,铺子里有些就不肯收。 于是便来找林悠,林悠是画画的,对美学方面比较擅长,再加上些现代超前思维,便给月氏画了一套二十四节气的花样,让她照着花样绣。 「好卖就好啦。可绣花伤眼睛,你也别太拼了。」林悠说。 月氏就是来告诉林悠这个好消息,顺便给她送些新鲜的瓜果来算是道谢。 月氏接到了一笔不小的活儿,得赶着回去,没留多久就走了。 林悠拎着瓜果去厨房,挑了两个红透了的林檎果,把果皮削一削,准备待会儿给韩霁送去。 脑中回想先前的事,林悠忍不住的想笑,怎么说呢——多年单身狗的生活终于要结束,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我。 她林悠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一颗脑袋探进厨房,见林悠对着果子傻笑,不禁奇怪的问:「娘子,你在笑什么?」 林悠刚要回答,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霁儿!霁儿!九娘!九娘……开门啊。」 这声音好像是韩霁的舅舅海平江。 他咋呼着喊韩霁也就算了,怎么连她也喊呢? 林悠擦着手走出厨房,韩霁听见海平江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两人隔着回廊对视一眼,林悠以眼神疑惑表示:你舅舅怎么来了? 韩霁暗自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小雅把院门打开,海平江一阵风似的刮进来,直接越过迎向他的韩霁,奔到林悠面前。 海平江很是激动,想去拉林悠却碍于礼数不能拉,只得将满腔热情化作一句:「九娘,你辛苦了。」 第19章 林悠满头问号:…… 韩霁也不知海平江为何如此,来到他身旁拍了拍海平江的肩膀,海平江却没空理他,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林悠,就像盯着他家里供奉的那尊财神爷像般。 韩霁没法子,只好加重了些力气拍了他第二次:「舅舅!」 声音太大,把海平江吓了一跳,嫌弃的捂着耳朵白了自家外甥一眼:「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聋。」 说完,那财迷般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悠身上,虽说是自己的舅舅,但海平江看林悠的目光让韩霁有点介意,但他不好跟自己舅舅说什么,只好把林悠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阻挡舅舅过分热情的目光。 看不到‘财神爷’的海平江,终于舍得把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亲外甥身上。 「舅舅,你到底来干什么的?」韩霁耐着性子问。 林悠从韩霁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海平江见她露面,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他笑得林悠心里直发毛。 终于,海平江对他们表明了来意:「那什么,江南书画斋里挂的那幅《猛虎下山图》是九娘你画的?」 一个时辰前,海平江才得知他跟江南书画斋死磕了近一个月的画居然是他外甥媳妇儿画的。 刚开始他看见画上的印章,独独一个‘悠’字,并没有在意,直到今天——那幅画在江南书画斋展出的最后一天,他眼看买画无望,便求着那斋长问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刚开始斋长还不愿告诉他,海平江便想打一打文人牌,状似无意与斋长说起自己的外甥叫韩霁,是个读书人,今年刚中秀才云云。 斋长听到韩霁的名字之后,才很讶异的向他吐露。 海平江得知真相,足足愣了一盏茶的时间,反复向斋长确认,最后斋长都被问烦了,给他来了一句:你要不信,回去问问你外甥和外甥媳妇不就得了! 于是,他马不停蹄的从江宁府赶了过来。 林悠和韩霁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那张画,说起来林悠把那幅画交给杨商俞打理后就没有再管,她当然也不知道在江宁府她那张画每天要接待多少看画人。 韩霁见舅舅这样迫不及待的来,心中莫名爽快,牵着林悠的手,请舅舅一同到他书房说话,外面太冷。 ☆☆☆ 温暖的书房内,海平江打了个冷颤,接过林悠亲手奉的茶,却再没有之前理所当然的态度,而是对林悠谢了又谢,要不是林悠竭力阻止,他甚至想去给林悠奉一杯茶。 捧着茶杯,海平江总算暖和过来,对林悠问:「九娘你竟然会画画,之前咱们见面,你怎么不说呢。」 林悠和韩霁坐在一边,韩霁端茶喝了一口,好笑的问海平江:「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舅舅难道还要区别对待?」 海平江点了点韩霁:「你呀!回头跟你算账。」 刚白了一眼韩霁,转头又对林悠笑脸相向,林悠被他这前后态度转变弄得哭笑不得,说:「我也就是瞎画画。」 海平江急了:「你那画技叫瞎画画,那你让其他画师如何自处?快别谦虚了,九娘!」 说完之后,一拍胸脯:「我这个人,生平最是爱才,哦,才学的才!说实话,我刚见你那会儿,以为你是勾着那小子的……狐狸……精,所以对你态度不好,舅舅这就跟你道歉,九娘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跟舅舅我计较。」 海平江说完之后,居然真的站起身来给林悠做了一揖,吓得林悠赶忙起身摇手,连声说:「海先生,使不得使不得。」 海平江立刻纠正:「什么海先生!叫舅舅!都是一家人!」 韩霁,林悠:…… 「舅舅,你这贸贸然让人家改口,不太好吧?」韩霁意有所指。 海平江是个人精,敏锐的很,立刻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对对对,贸贸然不好!得有信物,得有改口费才行!」 说完之后,海平江便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很快就抽出一张千两银票,折一折,送到林悠手中。 林悠看着送到手中的千两银票,眼睛都看直了。 「舅舅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其他的,这银票虽然俗气,但他可以让你想买什么买什么,九娘莫要嫌弃才好!」海平江说。 林悠怎么会嫌弃? 第20章 所有的疑惑和不解在这一刻抛诸脑后,声情并茂的喊出一声:「舅舅好!」 丝毫没有挣扎! 资本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 在一旁目睹这场投其所好戏码的韩霁对这两人毫无原则的认亲行为很是佩服。 「舅舅,你说了半天还没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会只是为了认九娘这个外甥媳妇儿吧?」韩霁对海平江还是了解的。 果然,海平江忽然笑了起来:「呃,当然还有其他事情啦。」 韩霁把收了钱正处于兴奋状态的林悠拉回来坐好,对海平江比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海平江心中把外甥骂了一通,而后来到林悠身边搓着手说:「那个,九娘啊。既然是一家人,舅舅也就不客气了。舅舅想问你那幅《猛虎下山图》能不能……把他卖给我?」 说到底,这才是他今天快马加鞭赶来的真实意图。 他在江南书画斋里耗了快一个月,都没能把那幅画给耗下来,他出的价格已经接近八万两了,可书画斋还是一口咬定——不卖! 海平江是个生意人,他看出了这幅画带来的后续利益极其丰富,便想无论多少代价都要拿下,可架不住人家不卖。 在他绝望快要放弃的时候,得知这幅画的作者竟然是他外甥随随便便娶的女人,当时心中就被后悔填满,然后抱着侥幸心理,直接上门来买画来了。 林悠往韩霁看去一眼,因为海平江的问题她不怎么好回答,毕竟刚收了人家千两银票的见面礼。 韩霁说:「舅舅,那画已经卖出去了,你来晚了。」 此言一出,不仅海平江震惊,连林悠也惊了,画什么时候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怎么可能!你知道这些时候有多少人要买那幅画吗?要真卖出去了,杨斋长何不直言?」海平江不好糊弄。 韩霁却言之凿凿:「真卖出去了。」 「卖给谁了?」海平江问。 韩霁指了指自己:「我。」 「你?」海平江松了口气:「别闹!我这说正经的。」 「我说的也是正经!虽然我还没有付钱,但将来我肯定会赚到足够的钱给她的。」韩霁说。 林悠笑道:「我不要你钱,你喜欢那画,送给你便是。」 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海平江在一旁看得满身鸡皮疙瘩:「行了行了,别跟我面前显摆。九娘,我是真心想买那幅画,你且开个价,多少我都给!」 林悠见他说的诚心,便也跟他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舅舅,那画我已经托杨斋长送去宫里画院了,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快也要明年下半年才能回到我手上,到时候我把画给韩霁,随便他是卖给你还是送给你,我都不管,成不成?」 有了林悠承诺的这句话,海平江总算放心了。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吃个晚饭吧。 冬天里吃饭不能在院子,林悠早早就在厨房安置了桌椅,厨房里有暖炉,有灶台,相当暖和。 阿乔所在的武馆近来夜里有拳师教习,阿乔要留在那里,晚上吃饺子,林悠煮了两大盘放进食盒让小雅拿去给阿乔吃。 厨房里,饭桌上,几杯烫好的黄酒下肚,海平江整个人都痛快了:「我见九娘第一眼,就觉得她肯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果不其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会画画!真的是,那幅画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差点把我得吓死,从来没见过那么逼真的老虎。九娘,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林悠不喝酒,就在灶台包饺子。 先前包的饺子全都煮给阿乔去了,他们待会儿吃的还得再包点,听海平江夸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看画的时候就想,这画的作者定是当世名家,我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形象,却没想到会是你!还是霁儿眼光好啊!哈哈哈。有你在他身边,我可放心了。」 韩霁佩服海平江这空口白话的本事,他可记得上回舅舅是如何嫌弃九娘的。 当时无论韩霁怎么说,海平江就是觉得九娘配不上他,如今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那个,九娘啊。你是不知道如今你的画很有市场,不知道你有没有平时随手画的东西,给我几幅,我帮你去卖一卖,卖出去的话,你还能挣点体己钱。你以后有什么想卖的画都可以找我,舅舅我虽然不敢说知交遍天下,但我们海家世代从商,认识的人五湖四海都有,销路还是很广泛的,你考虑考虑。」 第21章 海平江不愧是生意人,脑子转的就是快,这就想到了要做林悠画作的经纪人。 对林悠而言,这倒是个好提议。 她如今挂靠在江南书画斋旗下,但书画斋面向的画商就那么几个,卖来卖去,也就在那些人中间转。 海平江这个人,现在虽然只是个普通富商,做的生意很杂,但等到将来他的外甥韩霁主张开海禁通商后,他作为第一个响应的人,毫无悬念就成了这个时代的航海king,赚的是盆满钵满,稳坐首富的位置。 这样一个人,如今主动提出要为林悠代理画作,简直是求之不得。 「不用考虑,我信得过舅舅。」 林悠说完,还不忘往韩霁那边看去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心下窃喜。 海平江也很高兴,端起酒杯跟韩霁碰了碰,韩霁问:「舅舅现在不觉得九娘她……」 「别说了!舅舅为从前的莽撞自罚一杯,今后莫要再提,我由衷祝福你俩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海平江一口饮尽杯中酒,看着外甥夫妇,其实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门第,而是人。 之前他对林悠没有好感,是因为觉得林悠无才无德,出身在那样一个家庭,将来势必不能与外甥心意相通,靠美色与皮囊维持的情感注定不能长久。 这才是他担心的。 不过现在这份担心可以完全放下了。 林悠有那般出色的画技,足以证明她的内心绝不空虚,她有才有貌,难得还对外甥诸多体贴,这样的外甥媳妇儿,海平江也挑不出毛病了。 喝了酒,吃了饺子,海平江的仆人才追了过来。 走之前,他还没忘向林悠要了几幅画走,林悠这段时间画的画都存在家里,挑了两幅还算满意的给海平江带走。 ☆☆☆ 腊月的天儿最冷,却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过节的东西,迎着风雪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林悠和小雅一同上街置办年货,逛了一圈买了五斤核桃,两斤桃仁,两斤杏仁,这些都是过年必备,无论是炒着吃还是做糕点,都是比用之物。 小雅今日是推着小车上街的,东西买得再多也不怕。 「去鞋店瞧瞧吧。」林悠对小雅说:「你哥哥练武费鞋,上回的两双我瞧着都有破洞了,再去给他挑两双。」 小雅说:「破洞没关系,我给他补补就能穿了。」 「那怎么行。」林悠不同意:「阿乔是大小伙子了,穿个补丁鞋出去,岂非叫人笑话?」 小雅替哥哥道了声谢,便随林悠一同去了卖鞋的铺子。 林悠一下要了好几双,店里没现货,老板让伙计去家里取,让林悠她们等一等。 林悠还想去买点蜜饯果子,让小雅在这里等,她先去果子店看看,两人约了在果子店见面。 要说这安阳县的蜜饯果子铺着实太小,选择也不多,有的蜜饯做得还没有林悠做得好吃,也就是图个方便,年三十摆上桌看着喜庆,真正入口的蜜饯果子,还得是林悠自己做的。 跟店家把每样蜜饯都订了一些,林悠付了钱让店家每样分开了包起来。 忽然,蜜饯果子店里闯进来两个无赖样的男人,二话不说,从柜台上抓起一把蜜饯就随意吃了起来,掌柜和伙计见了赶忙阻止:「哎哎哎,你怎么随便……哎哟!」 前来阻止的伙计给那无赖一拳打中了脸,伙计身子往后倒去,连带把掌柜的都绊倒在地上了。 林悠赶忙过去扶起两人,以为这两人是无赖收保护费的,替掌柜赔了个笑脸:「两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年底了可别动手,街上有官差巡逻呢。」 两个无赖对看一眼,把嘴里蜜饯的核往旁边一吐,不由分说揪起林悠的胳膊就往外拖。 蜜饯果子铺的老板追出去:「你,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你们——」 ‘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掌柜的就又给另一个无赖打了一拳,啐痰威胁:「敢找官差,晚上就来放火烧你的店!滚!」 掌柜是老实做生意的,哪里敢惹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悠被拖走。 林悠被捂着嘴拖进了一条窄巷,她没想到光天化日会遇到这种毫无理由的强人,尽管她奋力抵抗,沿路貌似还踹翻了几个摊位,依然没能让自己脱险。 第22章 到了巷子里,他们终于把林悠放开,堵在了墙角,林悠不住后退,边退边问:「谁,谁让你们抓我的?」 林悠在安阳县住了一年,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她自问从不惹事,也没有得罪谁,这两个无赖敢从店铺里直接动手,定然是有备而来。 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就一定是受人指使。 「这小娘们儿还挺聪明!」 一个无赖流里流气的打量林悠,还想趁机摸一把,被林悠迅速躲开,继续说道:「谁让你们来抓的,他给你们多少钱,我给你们十倍!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不报官,一定给你们钱,怎么样?」 林悠一边向后退,一边挪到了一对废弃的鸡笼子旁,心里默默盘算逃跑的可能性和路线。 两个无赖没想到林悠一开口就说到了关键地方,十倍…… 还真是个能令人动摇的数字。 然而,林悠没等到他们叛变,从巷子另一端就走来另外几个人,看见为首那人,林悠身上的血都凉了一半。 怎么会是他! 李先达! 他的右臂绑着木板,一脸狰狞的盯着被困住的林悠。 「林画师,别来无恙啊。」李先达装模作样跟林悠寒暄。 林悠眉头蹙起,脑中想起的第一个疑问就是:李先达怎么会找到她?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林悠悄悄伸手抓住了废弃鸡笼子里的一杆断称杆子。 「李先生,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安阳县,安阳县令是我夫君的师兄,你,你若伤了我,我夫君定不会放过你的。」林悠没办法,只能搬出她此刻认为对自己最有利的对象来威胁,希望能吓住李先达。 谁知道,李先达听完林悠的威胁之后,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更加张狂的大笑起来。 「他不放过我,无所谓!我的手被你们毁了,今后的人生也被你们毁了,我随时都可以去死,但在我死之前,我要拉个给我垫背的,否则我死不瞑目!」 林悠知道这人已经疯魔,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猛地抽出鸡笼子里的断称杆子,林悠一脚将脚边的鸡笼子踢向堵住她的那些人,然后用断称杆子直戳李先达,他胳膊受了伤,行动没有那么便利,这就给了林悠很好的创伤他的机会。 断称杆子的一头扎进李先达的肩膀,虽然没有多深,却也让他发出惨叫痛苦不已。 林悠以李先达做突围口往巷口跑,可跟着李先达的那些无赖哪会让她轻易离开,林悠边跑边以利相诱,希望这些人贪财,这样林悠才有脱身的机会。 正艰难的抵抗时,只见一个棕色少年从墙头虎虎生威的跳下,正是阿乔!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林悠不认识的,他们将围堵林悠的那些无赖三拳两脚就打趴在地,不能动弹。 阿乔发现想跑的李先达,飞檐走壁过去把人截住,押送到林悠面前。 「娘子,你想怎么处置他?」阿乔问。 林悠见那些无赖都被制服,自己才虚脱般跌坐到地上,小雅从巷子口追进来,气喘吁吁的来到林悠身旁,一张小脸都快哭花了,一个劲的问林悠有没有受伤。 林悠搭着小雅的肩膀站起来,往那些救她的少年们看去,他们都穿着跟阿乔同款的服饰,应该是同一家武馆的同学。 「多谢诸位搭救。」林悠首先道谢。 那些少年都很正义,也很爽朗,闻言回道:「娘子不必谢,我们都是阿乔的师兄弟,这些渣滓我们早就想教训了!」 林悠心中感激,来到被阿乔压在地上的李先达面前,沉声说道:「把他带回去,问出幕后想要害我之人。」 光凭李先达一个人不可能这般精准迅速的找到林悠,他背后定有人指使。 阿乔他们把李先达头上套上麻袋,身上捆上绳索,从巷子的墙头扔下去,像运送货物那般将他悄悄运送去林悠家中。 韩霁得知林悠当街遇袭,当即脸色黑沉如水,亲自去柴房审问了一番李先达。 也不知是李先达太没骨气,还是韩霁的审问手段太高,林悠感觉自己刚坐下没多久,连杯压惊茶都没喝完,韩霁就铁青着一张脸从柴房出来,然后不声不响的进房拿了什么东西,很快出门了,林悠喊他他都没回应。 阿乔把李先达继续捆好了从柴房出来,告诉林悠她们,说郎君已经问出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第23章 「那他现在去哪里?」林悠问。 「郎君去找那个幕后之人了。」阿乔说。 「什么?」林悠急了,想出去把韩霁追回来,阿乔把她拦住,说:「郎君让我务必拦着娘子,他说他有分寸,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让娘子安心在家等他便是。」 林悠没法从阿乔的阻拦中突围,只得听话留在家中。 阿乔的几个师兄弟赶过来帮忙,其中一位告诉林悠一件事:「娘子,就在那些无赖抓你的小巷后头,我看见有几个官差鬼鬼祟祟,那些无赖敢在街上这般肆无忌惮的抓人,想来跟那些官差的纵容脱不开干系!」 这个消息跟林悠脑中的猜测不谋而合。 要不是背后有所依仗,这些安阳县的地头无赖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在主街店铺中抓人,要知道,临近年底,主街附近每半个时辰就会有官差巡逻,他们这边在店铺里抓人,那边只要有人喊一嗓子就会把官差引来。 但他们有恃无恐,明显不怕官差,所以当时林悠就猜测安阳县的地头无赖和官差有关联。 而猜到那些无赖和官差有关联,也就不难猜到李先达为什么会突然找到安阳县来了。 林悠的脑中早有一个答案——阚子雀。 能够在安阳县做到这些事情的,除了阚子雀这个县令大人,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而无巧不巧的是,阚子雀还有作案动机。 他看中了韩霁这支潜力股,想要把自己的妹妹阚嫣儿嫁给他,之前应该都是处于观望状态,毕竟韩霁虽然是国公府的出走郎君,但今后能不能立起来还是未知数,所以阚子雀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嫁妹的意思,直到韩霁考中秀才,初步证明了自己。 阚子雀便想把早就做好的计划提上行程,却没想到在他观望潜力股期间,潜力股居然被人‘趁虚而入’了。 因为林悠,韩霁当面拒绝了阚子雀嫁给的意思。 但阚子雀是个颇有心机的,他一开始的想法和海平江一样,觉得就算林悠现在改头换面,但两人精神文化差异较大,林悠的出身就是她最大的弊端,将来若是韩霁青云直上,他的正妻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大字不识,空有其表的乡野女子吧。 所以阚子雀当时尽管不满,但并没有立刻攻击林悠,那是什么原因,让他现在忽然意识到事态严重,对林悠已经到了不得不除掉的地步呢? 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因为林悠那幅震惊了整个江宁府的画吧。 阚子雀和海平江不同的地方在于,海平江从那幅画中看到了林悠的才能,而阚子雀通过那幅画只看到了林悠的威胁。 那幅画的存在让阚子雀倍感压力,因为他终于明白韩霁对林悠绝对不是耽于美色那么简单。 阚子雀怕自己盯了好些时候的猎物被其他人拐走,打乱他早就制定好的计划。 可他明面上又不能跟韩霁撕破脸,于是他暗地里找到了前不久刚和林悠结下梁子的李先达。这样就算林悠出了什么事,韩霁也只会恨李先达,不会恨他。 到那个时候,阚子雀再出面将李先达抓获处置,如此一来,他既解决了潜在的威胁,又收拢住了韩霁的心。 林悠没想到,这阚子雀居然是绿茶系的!好一出渣男欺骗感情的戏码,亏得阿乔及时赶到把她救下,要不然阚子雀的这出戏就成功了。 韩霁现在去找阚子雀,林悠倒是不担心韩霁的安危,阚子雀知道韩霁的身份,他不敢对韩霁如何。 只是经此一役,阚子雀和韩霁今后还能若无其事的一同共事吗?如果没有了阚子雀的帮忙,对韩霁的未来会不会有影响? 阿乔和他的几个师兄弟把打晕装进麻袋里的李先达又给从后门搬了出去,像搬他进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小雅拿了鞋子以后就去蜜饯铺子找林悠,蜜饯铺子老板告诉小雅林悠被两个无赖抓走的事情,小雅拼了命的跑去武馆找阿乔救命,阿乔的几个师兄弟听闻有无赖当街抓人之事,纷纷应声前来帮忙。 林悠心中十分感激阿乔这些正义感十足的师兄弟们,要不是他们,今天林悠只怕难以脱险。 ☆☆☆ 县令后衙,阚子雀得知韩霁来访,手中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堆起他正直的笑容迎上前去。 第24章 「庭辅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快坐快坐!来人,上茶。」 阚子雀请韩霁茶室入座。 「庭辅百忙之中过来,不知所为何事?」阚子雀端起茶杯不动声色的问。 韩霁从袖袋中取出几封未拆封的信笺,将之递到阚子雀面前。 阚子雀不明所以接过信笺:「这是什么?」 这么说着,将信笺的火漆撕开,抽出内里信纸,将内容看个一二大概后就愤然合上。 「这,这……都是那丫头写的?我,我这再三叮嘱,她竟一个字都没听进耳中……」 阚子雀怒意汹汹的说,密切关注韩霁的神情,见他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阚子雀略有疑惑,他以为韩霁是为了那件事来的,没想到不是,一时间阚子雀有点拿不准韩霁究竟知不知道那件事。 最后,他决定先不提,看看韩霁的态度再说。 「那丫头看来对你是动了真情。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执着,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阚子雀边说边观察,放下茶杯,决定跟韩霁走一波感情,说道:「庭辅,我之前与你说的事儿,当真没有转圜余地吗?若你实在割舍不下九娘,将她留在身边也行,想来嫣儿对你用情至深,她该当能体谅你……」 阚子雀的话未说完,韩霁便打断他:「师兄,你当真愿意让自己的亲妹妹在我身边一辈子受委屈吗?」 阚子雀心下一喜,觉得韩霁的话锋似乎有点松动,赶忙说道:「庭辅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这后宅的关系定然处理的很好,再说了,你叫我一声师兄,想来看在这声‘师兄’的份上,你也不会真的让嫣儿受一辈子委屈的,是不是?」 韩霁直言不讳道:「那师兄可看错我了。我已然成亲,你的妹妹若想待在我身边,唯有做妾一途,师兄舍得?」 阚子雀眉峰微蹙,随即发笑:「庭辅莫要与我玩笑。」 「我没开玩笑。说句不怕伤了师兄的话,就令妹这种婚前恬不知耻给外男写信,送香包手帕的行为,在我眼中无异于自轻自贱,一个自轻自贱的女子,还想要什么体面?」 这番话让面无表情的韩霁当面说出来确实有点伤人。 阚子雀愤然起身,想反驳韩霁的话,然而看着妹妹被人家送到面前的把柄,阚子雀说什么都没底气了。 「师兄,你我师承一脉,纵然做不成郎舅,师兄弟的身份总不会变,你何必执着?这些信我没拆过,今日原封不动还给师兄,望师兄念及情谊,今后三思而行。」 韩霁将要说的话说完之后,便拱手告辞,阚子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及茶几上几封碍眼的粉红信笺,长长叹了一声。 看来他找李先达对付林九娘一事,庭辅已然知晓,但他念及师兄情谊,未曾点破,只是以妹妹之事提醒他一番。 阚子雀拿着信笺去到后院,半路正好遇见来偷看韩霁的两个妹妹。 阚嫣儿兴冲冲的来到阚子雀面前,问:「大哥,韩相公来做什么的?他可曾提起我?」 阚子雀听她提起这事儿就满肚子火气,将手中信笺甩在阚嫣儿脸上,说道:「提起你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这种信件好在是落在庭辅手中,若落在旁人之手,你大哥我今后也就不必做人了!」 阚嫣儿被吓了一跳,看着散落一地的信封,只有一封被打开,其他几封竟丝毫未拆。 阚晴儿见大哥训二姐,急道:「大哥,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嘛。二姐又没做错什么,不就是给韩相公写了几封信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女子贵在矜持,她把她最贵的东西扔到地上踩,还指望别人尊重她吗?」 阚子雀有心教妹,他是个有野心的,今生官途绝不会止于此,他要往上升,就不能让家人拖他的后腿。 若能借今次之事把妹妹点醒,将来或许还能入高门为妇,但她若不能将这一身陋习改正,即便给她个命妇,她也当不了三日。 阚嫣儿红了眼眶,阚晴儿委实觉得大哥太小题大做,与之争辩:「矜持什么矜持嘛?几封信而已,哪有大哥说的那么严重。咱们村口的阿香大哥记得她的吧?阿香喜欢铁大哥,都直接追到人家家里去了,在铁大哥家住下就不走了,最终铁大哥不就把她娶回家了嘛。」 第25章 阚子雀被她吵得头疼,终于爆发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你只知道铁大哥把阿香娶回去了,可你看铁家老小有人尊重阿香,把她当回事吗?铁大娘最喜欢骂阿香的话是什么?没脸没皮的倒贴货!就因为阿香不自重,她成亲以后,连娘家都回不去,受了委屈只得往肚里咽!」 「我拼了老命想让你们过好日子,想让你们都出人头地!可你们呢?一个个不思进取,成天想着攀龙附凤,除了打着我的旗号,拖我后腿你们还会干什么?」 「我告诉你们,真正的好日子不是呼奴唤婢,不是在府里耍威风,而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受人敬重。你们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的德行,有没有那受人敬重的本事!」 「你们大哥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在真正的达官贵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是!拜托你们长长脑子,否则将来就算给你们找了好人家,你们也待不下去!」 阚子雀吼完这些话后,将被阚嫣儿手中刚捡起来的信笺夺过,不由分说便撕个稀碎,头也不回的回府衙去了。 林悠站在巷子口等韩霁回来,远远看见他出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神情落寞,林悠小跑着迎上前。 韩霁看见她,自然的伸出手,两人牵手并肩而行,韩霁说:「他做的这件事,我不会忘记。」 林悠说:「他大概真的很想要让你当他妹夫吧。我跟他没有交情,他对付我也正常,只是用错了方法。就算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该存心害人性命。」 韩霁同意林悠的说法:「是这样。他错的离谱。但我现在没有好办法制服他,再等等吧。」 林悠不想让韩霁为她背负仇恨,而仇恨的对象还是他的师兄。 「你今天去找他,他肯定明白你的用意,如果他是聪明人,并且以后还想与你相处的话,我觉得他会来跟我道歉,届时我就原谅他。」 「人和人都是相处起来的,只要没酿成大祸,没有生死灭门的大仇,实在没必要在一件过去的事情上多番争斗,不如眼光放长远些,格局大一些,把聪明才智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若能因此合作无间,造福百姓,也算一桩美事。」 林悠说完了大道理,不忘提醒韩霁:「不过,从这回的事情看,你这师兄颇有心机,肚子里弯弯绕绕,将来你们就算共事,你也得多留一个心眼儿。」 林悠不想因为她的事情,让韩霁将来少个伙伴,阚子雀纵然心机深重,但之后很多韩霁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大多都是阚子雀去解决,他们相辅相成,私人感情不一定有多好,但肯定是未来利益共同体,这种关系构架,只要掌握好平衡,在人际关系中还是比较稳定的。 韩霁被林悠的通透打动,越发觉得对不住她,越发希望自己快点变强,从前他是一个人,是好是坏都是他一人承受,可如今他是两个人,他要为她造就坚实壁垒,为她遮风挡雨,再也不想发生今天这种事情。 如林悠所料,阚子雀是个聪明人。 在韩霁去找他的第二天,便亲自携礼上门,主动对韩霁夫妇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请求林悠原谅。 林悠的答案,昨天已经告诉韩霁知晓,并且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她把昨天的事情亲手翻篇,又与阚子雀说了一通眼光放长远,格局放大点的鸡汤,成功把阚子雀给弄迷糊了。 临走时,阚子雀对送他出门的韩霁问:「九娘那番话,是庭辅你教她的?」 韩霁摇头:「我什么都没说,她昨日便是这样劝我的。」 阚子雀第一次对林九娘产生由衷敬佩,惭愧道:「九娘心胸宽广,衬得我鼠目寸光,羞愧难当,她的眼界我所不及也!」 「庭辅且放心,你与舍妹之事我不会再提,九娘予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将我从那恶障泥沼中拉出,避免我深陷万劫不复,我万分感激,从今往后我定一心为政,造福百姓。」 韩霁将阚子雀送走,回到院中。 冬日骄阳,如花美眷,皆为世间最美,他何所幸也! ☆☆☆ 年节将近,汴京城中热闹繁华。 是夜,福宁殿中亮如白昼。 当今官家不喜黑夜,便是睡觉时寝宫中的灯火也不熄灭。 殿中烧了地龙,每扇窗户都必须留有两寸宽的缝隙以供透气。 第26章 夜里一阵风卷入福宁殿中,吹动了龙床前明黄色的纱帐,纱帐内当今官家赵嵩平躺而卧,身旁乃贵妃元氏。 只见赵嵩双拳紧握,满头是汗,眉头紧蹙,明显是被梦魇着了。 梦里的赵嵩仿佛走在一团看不见边际的烟雾之中,周围像是密林,又像是无边悬崖,无论他怎么喊都无人应答。 忽然烟雾中窜出一条长长的黑影,赵嵩回过头去,便见一血盆蛇口冲着自己,仿佛要把他的头颅吞噬进去。 赵嵩吓得不住往前狂奔,边跑边喊人救驾,然而依旧无一人应答。 身后的巨蛇追来,赵嵩只觉两脚一软,跌趴在地,爬不起来,巨蛇将至,赵嵩无力哀嚎一声:我命休矣。 闭目等死之际,忽闻一声虎啸山林。 赵嵩再睁眼时,便见一神虎从天而降,虎爪将那巨蛇的头按在地上,好一番撕咬之后,神虎将巨蛇的头直接咬下,乘云而去。 至此,赵嵩从梦中惊醒过来,口中还带出一句:「神虎慢行!」 贵妃元氏听见官家的声音,惊醒过来,宫人们听见声音也赶忙从殿外集结而入。 「官家可是做梦了?」元氏温柔的替赵嵩拭去冷汗。 赵嵩抓住元氏的手,方觉安定,点了点头:「梦着一条巨蛇要咬朕,幸而得一神虎相救,太惊险了,爱妃不知,跟真的一样。」 赵嵩说完,靠在元氏怀里平复惊惧之心,奈何梦中画面太过真实,使得赵嵩哪怕实在最爱的元妃怀中,后半夜仍处于回想后怕之中,辗转反侧。 官家梦见神虎之事,很快就在大臣们之间传开,如今的画院院正冯如听闻同僚说起此事,若有所思:「……神虎救驾?」 冯如脑中立刻想起了去年年底他亲自品评出来的年终画魁——《猛虎下山图》,那画中之虎,初见便使人心骇,胆战心惊中又令人无比神往,倒是有点神虎的意思。 这么想着,冯如便速速命人将原本已经打包好,准备发回江南的书画原本扣下,将画魁《猛虎下山图》给留了下来。 清明时节,赵嵩忽然兴之所至想看看《先祖踏青图》,没知会画院便直接摆驾而来。 意外在画院正堂中看见了那幅《猛虎下山图》,顿时怔在当场。 这,不就是他梦中那头神虎吗?这神韵,这气势,简直一模一样! ☆☆☆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八月里。 年前海平江拿走了林悠的两幅画,居然还真让他卖出了个好价钱。 两幅普通的兰草图,他硬是给卖出了三千两的好价格,把钱拿过来给林悠的时候,嘴里一个劲儿的夸林悠就是一只小金龟,还要给他们送几个仆婢来,说林悠这双手能点石成金,比他做生意赚多了,得好好保护起来,不能沾染太多烟火气。 要不是林悠和韩霁双双拒绝,海平江第二天就真敢给他们送人来。 海平江送了卖画钱之后,又从林悠这里拿走几幅,林悠告诉他《猛虎下山图》被画院评为画魁的消息,这是年初杨商俞来看她的时候告诉她的。 说画院那边的品评已经出来,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画暂时还在宫里,约莫是入了哪位贵人的眼,让林悠别着急,慢慢等等。 海平江知道这消息后立刻决定把林悠的画先压一压,不急着卖,要等宫里出了明确结果,知道到底是入了哪位贵人的眼之后,他才好慢慢的找买主抬价格。 不过这些卖画的事情都是他来操作,完全不用林悠操心,海平江让她只需要安心在家把画画好就成。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八月里,韩霁和宓敬的秋闱乡试就在眼前。 之前两回韩霁考试的时候,林悠给他准备了寓意‘旗开得胜’‘展翅高飞’的东西,这回乡试,韩霁在心里还小小期待了一下。 果然到了他要去考场的时候,翻看自己的行李,在里面找到一株向阳而生的葵花。 问林悠:「这是何解?」 林悠把葵花郑重的放回韩霁行囊中,说道:「祝君一举夺魁!」 韩霁:…… 宓敬和韩霁一同赴考场厮杀,月氏担心的难以成眠,林悠干脆让她带着孩子一起来住几天,有她陪着,月氏总没那么心焦。 第27章 林悠知道结果,自然不会太过担心。 她只是在想韩霁这回是不是要继续考吊车尾。 也就是韩霁有这底气搞这些,换做旁人谁能做到。 然而这一回,林悠却想错了。 韩霁的秀才是最末出线,但他的乡试却果真如林悠祝福的那般拔得了头筹,竟一举考中了乡试解元,当之无愧的头名! 宓敬的成绩也很不错,紧跟韩霁身后,为第二名。 乡试的头名和二名都出在安阳县,江宁府和县学那边全都震动了,敲锣打鼓轮番给韩霁和宓敬送温暖。 在他们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四周邻居,整条大街,乃至整个安阳县都知道他们这儿出了两个大才子。 一时间,安阳县的丈母娘们纷纷打听这两位大才子是什么来历,家中可有妻室。 但遗憾的是,媒婆们一番打听才知道两位才子皆已婚配,纷纷引以为憾,也有那不死心的,暗搓搓的派人来问两位才子愿不愿意纳妾什么的…… 想也知道没结果!林悠和月氏都不是那种愿意跟人共享丈夫的女人,来多少撬墙角的都被她们一一打跑。 韩霁和宓敬中了举人,明年二月里就该参加春闱,从安阳县到汴京城,坐牛车的话至少得要一个多月,到了汴京城还得再安置安置,算算时间还是挺紧的,他们现在就得准备着去汴京城了。 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到底是韩霁和宓敬自己去,还是两家都一起搬过去。 他们两人去的话,可能就路上轻便一些,但拖家带口去的话,人更安心。 宓敬和月氏这段时间一个卖字,一个卖绣品,手里存了些银钱,尤其是宓敬,他知道自己一定会中举,中举之后要花不少银子,于是今年上半年发了狠,写出不少值得收藏的好字,赚了好几笔养家糊口的钱,反正就算一家子都去汴京城,生活上也绝对不成问题。 而韩霁和林悠这边就更加不成问题了,再有韩霁也表示不放心林悠一个人在家,最后两边一合计,做了个重大决定——举家搬去汴京城! 两家人既然决定去汴京,那就没什么好耽搁的了。 林悠把她家的老宅托付给了杨商俞,让他有空的时候从江宁过来安阳县,帮她把宅子卖掉。 而韩霁和林悠现在住的这宅子本来是租的,不过后来韩霁给买了下来,他们如今要去汴京,林悠问韩霁要不要把宅子卖掉。 如果要卖的话,现在脱手肯定能卖个很好很好的价格,毕竟是解元老爷住过的房子,安阳县街上不少人都在说韩霁是文曲星转世,若他要卖方,定然很多人都想来沾沾文曲星的光彩。 不过可惜的是,韩霁并不想买掉这里,他说这小宅院是他开始认识世界,跟世界和解的地方,又是他和林悠相识相知之处,若卖给别人,将来想要找回忆都没地方。 于是,韩霁就想给隔壁邻居大嫂一笔钱,让她隔三差五的过来打扫一下,邻居大嫂只说举手之劳不肯收钱,但她一个妇道人家,丈夫常年在外奔波,日子过得不太好,他们在时,林悠倒是经常接济,他们搬走之后,邻居大嫂的日子又该拮据了。 最后,韩霁直说给钱是雇大嫂来给他们看房子,这样的理由之下,总算让邻居大嫂收下银子,拍着胸口保证定将他们的房子照料得干干净净。 至于韩霁在安平县盘下的矿口,有海平江盯着,也不用他多操心,矿口里确实有青金石产出,不过只是一些零散的,暂时还未发现大规模的青金石矿脉。 不过就这些零散的青金石,也足够供林悠画画用了。 韩霁雇了三辆牛车,两家人浩浩汤汤的从安阳县出发去汴京赶考了。 林悠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般,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林悠看见美景就想把它画下来。 有一次,林悠从早上下车对着一面镜湖,一画就是一上午,耽误了不少行程,宓敬和月氏虽然没说什么,但林悠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想收了画具上车,谁料韩霁却说:「要不,子章和嫂子带孩子先行,我陪九娘在路上多玩两天。她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新鲜。」 宓敬和月氏对视一眼,想想也行,其实月氏也想多玩几天,但想着他们情况和韩霁夫妇不同。 韩霁是汴京人,看他与县令交往,应该颇有背景的样子,自不必跟他们去挤学政的公租房,路上耽搁几天也没什么,可他们要是晚去了,公租房兴许就只能挑别人挑剩下的了,这么一折腾,相公何时能安心备考。 第28章 韩霁跟林悠要了纸笔,给宓敬和月氏写了个地址,说道:「我在龙津桥附近有两处小院,学政的公租房每年都供不应求,你们去不一定能立刻安顿,而且公租房是群租,拖家带口不方便,我看你们也别找其他地方了,我那两处小院你们随便挑一处住下,当我租给你们的。」 见宓敬在犹豫,韩霁不由分说将纸条塞到他手中,说:「要不你们到了汴京城先去学政的公租房那边看看,能不能抢不到位置,若是抢不到的话,便去我这里。」 大佬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林悠跟着劝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们住的随便就算了,可别苦了我的糖糖,是吧糖糖,干娘回头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月氏手上抱着的小娃娃被林悠逗得直笑,两人谢过韩霁,这才收下纸条先行上路去了。 宓敬和月氏先走之后,林悠就没那么赶了,该停便停,她画画的时候,韩霁就在车里看书,阿乔和小雅也各自找事情做,四个人相当有默契,趁着难得的机会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悠哉。 但也有不悠哉的时候,好比今天,他们路上遇到了大暴雨,没来得及赶到下一个城镇。 看着雨越来越大,整夜估计都不能歇了,前路茫茫,继续赶路不现实。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半道上居然遇见了一座荒废的庙宇。 阿乔和小雅早就把姓李车上的雨布盖了起来,荒废庙宇外面正好有两处凉棚,估计是当初香火旺盛时供香客们歇脚乘凉用的,如今荒废了,正好给过路行人当当马棚,货棚。 韩霁说进去看看这庙里情况,若是荒废的厉害,他们今晚就在牛车里对付一宿,反正有车顶,顶上还盖了两层雨布,除了可能会闷一点,吵一点之外,遮风挡雨不成问题。 然而探过荒庙之后,庙里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很多,看来荒废时间不长,庙宇的屋顶完好无缺,地上也不潮。 晚上取了帐子和被褥,在大殿里睡总比闷在车里敞快。 出发的时候,林悠特地让阿乔搬了一些柴火上车,当时还被他们笑话了一把,说是柴火路上随便捡捡就是,根本不用特地带在车里,幸亏林悠坚持,要不然像这样大雨天,他们到哪里去捡柴火烧水呢。 没有煤气和连锁酒店的古代,柴火、水、米和锅就是旅行必备物!只要这些东西准备充足,哪怕在路上飘个几年都不成问题。 就好比现在这种情况,要不是林悠准备够充足,他们在这大雨天气里,哪里可能有一杯热腾腾,滚烫烫的茶喝,又哪里能架两口锅,一口煮粥,一口热菜呢? 林悠坐在火堆旁自吹自擂:「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当时还笑话我,现在知道我准备这些的妙用了吧。」 韩霁站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跟大佬走了一路,林悠发现韩霁这个人真是挺传统的,见庙就进,见佛就拜,一级虔诚。 阿乔跟小雅在撑床帐,这也是林悠特地准备的,专门用在露天睡觉时,为此她还设计出了个便于携带的帐篷架子,就是搭的时候费一点时间,但只要搭好了,里面稍微熏一熏驱蚊草,周围撒一圈雄黄粉,晚上睡觉就再也不用担心被蚊子咬,或遭遇蛇虫鼠蚁了。 阿乔和小雅忙活一阵后,终于把床帐搭好了,铺上一层被褥,垫上席子,城里的客房条件最多也就这样了。 林悠把水烧开,给韩霁泡了一壶香茶,韩霁喝茶贼讲究,所以林悠的生活用水和韩霁的茶水都是分开的。 「亏你想得周到,路上竟也能喝到山泉茶。」 韩霁对这一路旅程相当满意,美其名曰陪林悠玩耍,其实他自己也有好久没出游过,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有志同道合的人陪伴在身边,韩霁觉得比他任何一次出行都要安心快活。 「我昨儿经过集市的时候顺便买了些瓜菜,在客栈洗干净了装在盘子里,待会儿我把瓜菜炒一炒,再削一块肴肉,我出发前腌的泡菜还有不少,今晚弄点出来,一顿晚饭不就对付出来了。」 林悠对生活有一套,热情洋溢的,仿佛什么样的生活她都能胜任,都能过得很好。 有她安排,韩霁一点心都不用操,点了根烛台,便站到佛前看书去了。 这边正在准备晚饭,外边雷声轰轰,好像还有马匹嘶鸣之声。 阿乔十分警惕,听见马蹄声就凑到门边去看,看到情况立刻向韩霁回禀:「郎君,有人来了。他们有辆牛车好像陷在泥坑里了。」 第29章 韩霁放下书,到门边看了看,果真看见雷电暴雨的天幕之下,一辆大牛车的左车轮陷到一边,车厢都倾斜了,对方的几个人围着车抬了半天也没把车抬起来。 「约莫也是来躲雨的。」韩霁说着,在庙里环顾一圈,见门后依靠着一块长长的木板。 他走过去把木板拿起,对阿乔说:「咱们过去帮帮忙吧。」 说完,阿乔替韩霁撑着伞,两人钻入雨里,看见牛车的车轮果然陷进被水泡软了的泥坑中不能出来,车里还有妇人的声音。 正在抬车的大约是这家的男主人和几个护卫,没有工具,费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把硕大的牛车从泥坑里抬出来。 韩霁不顾风雨和泥浆,蹲下身子,将手里木板垫到那陷入泥坑的车辙印上,卡住车轮,对那家人说:「你们再推推看,阿乔别打伞了,你也去后面帮忙推。」 那家人知道韩霁他们是来帮忙的,千恩万谢,韩霁让车夫挥鞭打牛,他则领着几个护卫连同这家男主人全都来到车后,他们听从韩霁的号令,一起发力推车。 有了轮子下面的木板助力,牛车果然给推出了泥坑。 韩霁对这家男主人说:「快进庙里躲躲雨吧。」 一行人驾着牛车,将之安置在韩霁他们的牛车旁,除了这家的几个男人之外,车里还有两个女人,看着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和丫鬟。 女主人挺着个大肚子,尽管她在牛车里坐着,没淋到雨,可这一前一后,也被折腾的够呛,发鬓都有些松散,捧着肚子,脸色有些苍白。 丫鬟扶着这位夫人进门,林悠见她肚子很大,赶忙过去帮忙搀扶。 那夫人大约二十来岁,由林悠扶着坐到了火堆旁的位置上,温柔的说了声:「多谢。」 林悠赶忙摆手:「不用谢,出门在外,就该互相帮助。」 这家男人和护卫在门外稍微挤干了一点衣裳上的水渍后才进到庙里,见里面收拾的很干净,有火有锅,温馨的很。 这家男主人也是二十来岁,看起来颇有气度,他来到夫人身旁,问她感觉怎么样。 夫人握着男主人的手深深呼吸了两口气:「还成。休息一下,应该没事了。」 男主人将她额前乱发夹到耳后:「你再坚持一晚,明天就能到城里。」 夫人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林悠旁边的米粥锅子,这家男主人也察觉到妻子的意思,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悠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中,不等他们纠结,就热情招呼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要是不嫌弃,我再多加两个菜,咱们相聚便是缘,两家并一家,合着吃一顿团圆饭可好?」 这家夫人见林悠温柔热情,举手投足、言谈举止足见人品,心中喜欢,向她的夫君看去一眼表示询问。 那家男主人看出夫人的意思,拱手对林悠说:「那就叨扰了。」 韩霁去换了身衣裳,给那家男主人和四个护卫都拿了一套干爽的衣裳过来,说道:「湿衣伤身,几位不若暂且换上这些,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烤一烤。」 那男主人一身狼狈,身上满是泥泞,这么过一宿确实难熬,便感激接过韩霁递来的衣物,让几个正站在门口拧身上水的护卫都过来。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纷纷觉得今日真遇上好人了,主子夫妇气度不凡,遇到有眼力见儿的就会巴结,但像这样连护卫都能一视同仁的实属少见。 护卫们接过干净衣裳后跟韩霁道谢,然后便自动到殿外换衣裳去了,林悠见他们不进大殿,约莫是存了主仆有别的心,便叫阿乔给他们送去一些柴火,让他们在殿外生个火堆烤衣服。 林悠边守着锅边跟这家夫人闲聊,得知这夫人孕期已经九个多月,再过十几二十天就要生产了,林悠很是惊讶:「哟,都这时候了,夫人怎么还在外面走动。」 那夫人无奈一叹,像是有难言之隐:「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家夫君在家不为父所喜,父亲将我们挥来斥去,我这刚在南边安稳下来,他又唤我们上京,不回不行。」 林悠轻抚那夫人孕肚,想来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这么冒险,那男主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干咳一声,说道:「子不言父,父亲自有他的道理,别说了。」 那夫人轻轻颔首,对林悠无奈一笑,林悠见殿中气氛有点尴尬,于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说来也巧,我家夫君在家中也不为父喜,这不前两年他跟家里吵了架,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跟我成了亲。」 第30章 人和人的关系,通过交换各自秘密就能飞速发展。 果然,听到林悠这番话后,那家男女主人同时看向林悠和韩霁,韩霁与那男主人笑了笑,那男主人也回了无奈一笑,紧接着两人同时一声长叹,把两个不为家所喜的孩子的愁苦一同给叹了出来,一下关系就拉近不少。 那夫人又问林悠:「你是他在外面娶的?那他家人知道吗?」 林悠想了想说:「我们成亲不久,他继母就派了两个仆人,给我们送了点茶叶点心什么的做新婚礼,我想他家肯定知道。」 那夫人听到‘继母’两个字时,一切了然,若非不是亲生的,得知孩子成亲,又怎会只派两个仆人送点茶叶点心做新婚礼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夫人怕是联想到自己家的事,幽幽一叹,又问:「对了,那你们现在是要回京吗?他家也叫你们回去吗?」 林悠摇头,爽直道:「不是。我相公是去赶考的,我陪同。」 「赶考?」那夫人往韩霁看去,那男主人也有些讶异,问韩霁:「阁下看起来很年轻,竟已中举,前途无量啊。」 他夫人也很赞赏:「确实前途无量,这般年轻便中举,他家继母若是知道了,岂非要气死?」 林悠跟着笑起来,说:「人都是给逼出来的,有时候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殿中的气氛因为林悠这番看似很有哲理的话而再次活跃起来。 多了几个人吃饭,林悠之前准备的那些菜明显是不够的,于是她又将备用食材拼拼凑凑,干的、腌的、炒的、炸的……硬是弄出了十几个菜。 林悠让小雅给外面的护卫们也送一些酒菜去,但可惜没那么多碗盘,那家的男主人见状,便主动将护卫们都唤进荒庙来,这样大家围坐在一起,就没必要用那么多碗。 谁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天气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饭后,两个护卫和那夫人身边的丫鬟主动帮着小雅收拾碗筷,外头雨大,随便接一接就是一桶无根水,洗碗盘还是很方便的。 另外两个护卫见阿乔身手颇为矫健,问他是不是习过武,阿乔回答后,两人竟提出让阿乔打一套拳法给他们瞧瞧。 荒庙一角热闹起来,那夫人见阿乔和小雅的肤色较深,眉目也比中原人深邃些,便问林悠他们的来历,林悠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把阿乔和小雅的来历简单说了说。 那家男主人对韩霁和林悠更是刮目相看,说道:「我时常在边境看见马贩子拐卖别国奴隶,因为暴利,所以官府三令五申也禁止不了,那些被拐来的奴隶大多是一死,能遇上贤弟夫妇这样的善心人,实乃他们的造化。」 「王兄时常去边境吗?贵府是经商的?」韩霁问那家男主人。 那人一愣,随即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韩霁见他这般,便知他不愿多提家中事,说不定连姓王都是随口而言,韩霁尊重别人,也就不多问了。 那夫人坐得有些累,她夫君过来扶她,轻声说:「起来走走吧。」 那夫人点头,由着她夫君把她扶起来,那两情缱绻,夫妻恩爱的画面让林悠觉得很美,不由得拿出画笔和画架,想为他们画一幅。 那家夫妻没想到林悠会画画,想着反正也没事,便同意了。 林悠描摹出了他们的轮廓后,便不需要他们坐在那处干等,那家男主人是个好棋之人,牛车里备着棋子,使人取来与韩霁手谈。 林悠在那默默的画画,将他们搭好的一个帐篷让给那夫人去休息,而阿乔和那几个护卫打成一片,围在一起谈天说地,看他们的样子,现在应该正说到了帐篷之事,林悠隐隐听他们在说这帐篷比行军帐篷要方便很多云云。 外面暴雨倾盆,而荒庙中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忽然,帐篷中的丫鬟大叫一声:「呀,不好了!夫人,夫人流血了!」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 她夫君扔下棋子就跑过去,钻进帐篷里看了一下,果然看见一团红,急得六神无主,慌忙喊道:「来人,来人!快,快去找稳婆!」 丫鬟急得快哭了:「不是说还有二十天吗?怎么,怎么这时候发动了。」 四个护卫派出去两个,剩下的上前说:「主子,这天儿怕是不好找,就算快马加鞭赶到下一城,再把大夫和稳婆找来不知要耽搁多久呢。」 第31章 这时候,帐篷中的夫人也开始了阵痛,不敢叫得大声,怕夫君担心,但她越是这样,她的夫君就越心疼,越担心。 「实在不行,我自己来!」 她夫君这么说着,便直接开始撩袖子,钻进了帐篷,谁知他刚进去没多久,就听她夫人赶他出来。 「你别,你别进来!我,我不要你!你出去——出去——啊——」 那夫人赶人的声音加上哀嚎的声音十分凄惨,忽然听见她在帐篷里喊:「九娘,九娘。你,你进来,你帮帮我。」 林悠被那夫人点名,整个人一激灵,慌张说道:「可,可我不会接生啊。」 「没关系!你,你进来……」 那夫人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她召唤林悠,看见她丈夫进帐篷就大喊让他出去,别看她。 林悠被赶鸭子上架,跟韩霁求救,韩霁也没有办法,说道:「你去吧。我之前看过医书,知道怎么接生,我和其他人都到外面去,你们把帐篷揭了,这样不至于发闷,然后该怎么做,我在外面教你。」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所有的男人被撤到庙外,林悠、小雅和夫人的丫鬟,三个女人手忙脚乱的开始了她们人生第一次接生。 「小雅去烧水,待会儿妇人和孩子都要用。婴儿襁褓什么的都准备了吗?没有准备的话,要……」 韩霁的话没说完,就听那郎君说:「襁褓什么的好像准备了,在车里,我去找找看。」 「九娘,你看看妇人开了几指,若是有拳头大小,就差不多可以生了。此时妇人腹部会呈痉挛状,你略给她顺顺。」韩霁在外喊话。 林悠按照他说的查看,见妇人身下全是粘液和粉红色的血水,林悠惊呼:「怎么这么多水啊,不会是……」 大出血这个名词林悠没敢说出来,怕引起恐慌,但她自己亲眼看见了,还是相当慌张的。 反倒是外面的韩霁很镇定,说道:「妇人开始生产时,羊水会破,有水是正常的,只要不是血崩,有点水和血都没关系,你别怕,继续。」 那夫人的肚子越来越疼,她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林悠在她旁边鼓励,不时告诉她一些情况,比如:看见头顶了;看见胎发了等等,让夫人觉得就快了,鼓起力气加把劲。 外面的暴雨仍在继续,不时电闪雷鸣,这样的情况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忽然雷鸣停止了,雨也渐渐变小了,仿佛一切都在变好,而荒庙中此时也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 这声啼哭过后,天际的雨就彻底停了,拨开云雾见星光,灿烂得仿佛先前的暴雨倾盆都是假的。 男人仰头望天,韩霁恰逢其时说出一句:「天降祥瑞,麒麟送子,好兆头啊。」 韩霁话音刚落,就听里面传来林悠的声音:「恭喜郎君,是个儿子!白白胖胖的。」 男人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拉着韩霁的手眼眶发红:「多谢,多谢,多谢!」 连着三声多谢,足见他对韩霁夫妇的感激之情。 惊险又忙碌的一夜,林悠和韩霁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不过是随便找了处荒庙歇脚,竟然无巧不巧的救了一个产妇。 林悠是第一次接生。 韩霁是第一次教人接生。 两人感觉都挺奇妙。 雨停之后,路就好走了,王家郎君派出去的护卫很快就带着大夫和稳婆来,见孩子平安出生,才敢松了口气。 孩子在襁褓中,已经吃过一回母乳,现在安安静静的睡了,林悠她们帮夫人身上清理干净,给她换了衣裳和一床干净的被褥,因为太累了,夫人喂完孩子换好衣服就迷迷糊糊的睡去。 早上护卫们进来把夫人连被子一起抬上牛车。 王家郎君在车前拉着韩霁的手直道谢,非要问韩霁的家门在何处,说等他们回了京城,一定要亲自登门道谢。 韩霁却说:「不必如此,任谁遇见此事都会出手相助,王兄不必放在心上,快些带夫人回去休养才是要紧。」 王家郎君想起昨天林悠说过,这位韩霁兄弟是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想来觉得身份不太光彩,便没有追问,反正他知道他叫韩霁,夫人叫林悠,这就够了。 汴京再大,还没有几个他找不出的人。 第32章 「昨夜辛苦你夫妻二人,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此番因缘际会,实乃吾生之幸,山水有相逢,咱们有缘再会。」王家郎君对韩霁和林悠拱手作揖,他身后的四个护卫也跟着行礼。 之后,王家郎君便返回牛车之中,护卫们留一个驾车,另外三个纷纷上马。 牛车启动时,那胡子拉碴的护卫首领还特意对阿乔打了声招呼:「小兄弟,你身手不错!若有缘再见,我请你喝酒。」 阿乔欣然应答。 一行人站在荒庙前看着王家车队渐渐远行,韩霁和林悠对望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绝对可以列入他们一生最惊险刺激十件事之一,林悠回想那血腥的画面,忠心感慨母亲的伟大。 折腾了一夜,四人都没合眼。 他们车上的东西经过昨天晚上的消耗,备用品所剩无几,天黑前要赶到下一座城补给,要不然晚上就尴尬了。 ☆☆☆ 林悠和韩霁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终于在过年之前赶到了汴京。 林悠从牛车进了城门,就没有从窗户前离开,这就是大城市啊! 随便一条街都比安阳县最繁华的街道要宽要长,大街小巷就没有空置的铺面,卖什么的都有,各种桥梁、亭台、楼阁等如星罗密布在汴京城的各个角落,装点的这座都城的繁华与热闹,金水河两畔皆为杨柳树,现在冬天杨柳叶落,但等到明年春天一到,柳树上嫩绿色的芽儿出来,又该是怎样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林悠却很肯定,她喜欢这里! 韩霁的车到了龙津桥便停下了,他将林悠从车里扶下来,牵着她走上宽阔的桥面,桥下是河水,不少运送货物的船从桥洞经过,船上的艄公唱着特别的调子,一杆入水,撑着沉甸甸的船前行。 林悠看见水里有几只正在戏水的鸭子,高兴的拉着韩霁看,两人正看得起劲,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少东家!少东家!」 林悠和韩霁回头看去,就见从一个方面圆身的掌柜从桥下珍玩店跑来,在韩霁面前站定。 「刘掌柜。」 「是是是,少东家终于回来了。我先前在柜台后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自从您那位朋友来了之后,我就天天在店里盯着,盯得我这脖子都抻长了。」 韩霁跟林悠介绍,说刘掌柜是他母亲手底下商铺的掌柜,所以才称呼韩霁为少东家。 刘掌柜见韩霁对林悠态度不同,不禁问道:「少东家,这位是……」 韩霁举起从未放开林悠的手:「我娘子。你少夫人。」 刘掌柜恍然大悟,赶忙跟林悠拱手行礼:「原来是少夫人!先前少东家您朋友住到龙津桥来,他告诉我您和少夫人在路上,我当时还不信,如今总算亲眼瞧见了。」 「子章兄他们住的哪一边?」 韩霁在龙津桥附近有两处小院,他把两处的地址都给了宓敬,让他们先来挑选。 「他们挑了西边那处小点的。少东家、少夫人,您们现在要搬过去去吗?」刘掌柜问。 韩霁点头:「你找几个人帮着一起搬。」 「好好好。知道少东家回来的晚,我前些日子就把院子里要用的东西都置办好了。柴火、炭、米、面、被褥全都新的,你们只管进去,缺什么我派人去买。」 刘掌柜看见韩霁肉眼可见的激动,一直跟着韩霁后头,把他们送到小院门口。 「少东家回来就好。」刘掌柜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夫人去了之后,我们这些陪嫁的掌柜都跟没了头似的,你这一走两年,我们过得提心吊胆。少东家您再不回来,咱们都要被国公府的那些铺子给挤兑死了,所幸还有舅老爷时不时来查看查看。」 韩霁无奈叹息,当年他一气之下离开汴京城,以为外面天高海阔,出去了就不用再面对府里那帮人,也是没考虑过这些陪嫁掌柜们的日子好不好过。 「放心吧,这回不走了。」 韩霁给出承诺,刘掌柜这才放心的回铺子去,他还得去把少东家回来的消息,告诉其他掌柜知道呢。 他们的姓李,刘掌柜已经派人和阿乔、小雅一同搬进了院子。 林悠看着这坐北朝南的小院,比他们在安阳县主住的要大一些,主要是院子大。 第33章 院子里种了两棵枣树,树中间还有一座秋千。 树上的枣子很多都和叶子一起掉在地上烂掉了,少数几根枝丫上还挂着几颗零散的,要是他们早回京两个月,还能吃到树上的新鲜枣子呢,今年已经晚了,林悠期待明年。 除了两颗枣树之外,院子里空地还有很多,看得出来,地上的杂草刘掌柜已经派人来清理过,空气中还残留一些翻土的气味。 林悠依旧住在韩霁房间隔壁,进房之后,林悠就开始收拾自己的画具,忽然听见隔壁的墙上传来一阵敲击声,林悠贴着墙壁听了一会儿,不解走出房间,到韩霁隔壁去看个究竟。 只见韩霁正像一只壁虎般贴在墙壁上,左敲敲右敲敲,不知道在敲什么。 林悠问:「墙上有暗格吗?或者什么神秘的密室?」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敲墙壁听声音就是在听暗格的位置云云。 韩霁好笑的瞥了她一眼:「什么呀!我是在看敲哪一块比较好。你我房间得做个可以互通的暗门。」 「京里不比安阳县,盯着我的眼睛很多。咱们既是夫妻,若每天分房而睡,岂非惹人怀疑?」 「所以,我打算在这面墙上敲扇门出来,这样我们同进同出一扇暗门,进来之后,再分房而卧就万无一失了。」 这些细节林悠还真没想到,好在韩霁有心,要不然她这有名无实的老婆,兴许凳子还没焐热,就被国公府的人送走了。 见林悠没有任何意见就答应了,韩霁打趣她问:「两个房间开了门,我可就畅通无阻了,你不担心?」 林悠疑惑:「我担心什么?」 韩霁但笑不语,林悠反应过来:「担心你半夜来找我呀?我才不担心!你这么规矩的人,要是自己不情愿,别人拿刀架你脖子上,你也不会进我房间一步的。」 韩霁很意外:「我在你心里这般正直吗?」 林悠认真点头:「当然。」 「你这话倒是把我的路给堵住了。」韩霁压低了声音靠近林悠,说:「我不妨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正直。」 林悠听了忍不住发笑:「醉酒的人说自己没醉,正直的人说自己不正直,吓唬谁呢?」 说完,林悠便用一根手指把凑到跟前的韩霁给戳开:「你慢慢弄吧,我去收拾东西了。」 韩霁看着她出门,伸手揉了揉刚被她手指戳到的地方,暗自长叹:他说的是真的,九娘怎么不信呢。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她真就一点不担心! 林悠不知道韩霁在想什么,她继续回自己房间整理东西,没多会儿,听见外面小雅的声音:「娘子,宓家娘子和棠哥儿来了。」 林悠赶忙迎出去,果真是月氏抱着孩子来找她。 「你们可算来了。这一天天的,我都掐着日子,还寻思你们是不是走错了路。怎么走了这么些天啊?」 月氏将孩子放到地上,让小雅带着他玩儿,林悠便与她坐在两棵枣树中间的秋千上说话,算算时间,两人也有三个多月没见了。 林悠和月氏说了他们一路的遭遇,有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还有半路接生的……听得月氏又是惊诧又是羡慕,心里满是遗憾,没能跟林悠他们这样痛痛快快的走一路。 说完了路上的经历,林悠问起月氏和宓敬的情况,月氏说:「我们来到汴京,都被这里的繁华看花了眼,磕磕绊绊的找到学政,想看看有没有空余的租房,谁知学政告诉我们,要租房的学子已经排到了明年九月里,哪里还有我们租的份。」 「好在韩相公给了我们地址,免了我们夫妻带个孩子流落街头。」 「真不知要怎么谢你们夫妻,若非有你们相助,我和相公现在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呢。」 林悠搂了搂月氏的肩:「都是朋友,别说这样的话。」 月氏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们搬过来之后,发现一件事情很奇怪,就是我们总觉得外面有人在窥探我们似的。每回出门都觉得有人盯着,韩相公这宅子以前是不是有过什么事啊?」 林悠听后,稍微想想心里就有数了。 会盯着韩霁宅子的,除了卫国公府的人,不做他人想。看来不用几日,他们这宅子外头也会多不少双眼睛盯着了。 第34章 只是这些,林悠现在不方便跟月氏提起,别说她了,至今为止,韩霁都没跟林悠主动提过自己的身份,他不提林悠也不问,反正她认的是韩霁这个人,随便他是什么身份,林悠都不在乎。 韩霁中举夺魁的消息早就传回京中,因为这件事国公夫人赵氏还跟韩凤平大吵了一架。 不仅仅因为韩霁一鸣惊人的中了举,赵氏气的是韩凤平的态度。 自从上回韩凤平知道韩霁在安阳县读书并考中秀才之后,赵氏安插在安阳县的眼线就莫名其妙的断了。 也不是那种彻底的断,而是所有传回来的消息都像是蒙了一层纱,无非就是:郎君仍是那般。 这样的消息让赵氏对安阳县那边卸下了防备,以至于韩霁中举夺魁的消息传回京里她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 而能够在背后做动作瞒过她的人,赵氏一猜就猜到了韩凤平身上,除了他没别人。 韩凤平暗中派人干扰了赵氏在安阳县的眼线,让他们瞒报或者不报韩霁的近况,是她掉以轻心。 就连之前她明明已经收买下来的管家添寿也变了,虽说添寿现在仍在替她办事,可总没有从前那么尽心,这背后肯定又是韩凤平的手笔。 为了这些,赵氏才跟韩凤平大吵特吵了一架,她把自己气个半死,关在房里整天没吃东西。 韩凤平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三四天,回来跟没事儿人一样,依旧甜言蜜语的对赵氏,她说什么韩凤平就是什么,只要别提到动他的宝贝儿子韩霁,韩凤平可以说是千依百顺。 赵氏纵然心中不满,可她想对付继子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搬不上台面说,更没法让别人来给她主持公道。 可韩霁中举夺魁之事,让赵氏如鲠在喉。 她跟韩凤平也成亲两年多了,两人同房次数绝不算少,可两人无论怎么努力,她的肚子就是没有任何动静。 眼看着韩凤平原配的儿子越来越出息,连解元都考中了,她的孩子还没影儿,每每想到这里,赵氏就十分焦躁。 九月的时候,她听人来报说韩霁名下的一处小院有人入住,她以为韩霁回来了,当即就派人去盯着。 谁知道入住的并不是韩霁,只是他的朋友,赵氏派了不少人去寻韩霁的下落,可他回京的路线走得毫无章法,今天在这里,明天又脱离官道去了那里,她的人疲于奔命,最终也没找到韩霁在路上的确切位置。 如今好了,可算是回来了! 赵氏手里的剪子咔嚓一声,花盆中开得正艳的花就被剪断了,旁边伺候的丫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怕发出任何动静惹国公夫人不高兴。 韩凤平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赵氏这副黑脸。 他抬手让丫鬟们都出去,丫鬟们求之不得,躬身退出,顺便给国公和夫人把房门关上。 赵氏冷着脸白了韩凤平一眼,奚落道:「哟,什么风把国公爷给刮回来了?是瓦子里的温柔乡突然漏风了?还是青楼楚馆里的佳人们今儿没空啊?」 韩凤平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檀木匣子,当着赵氏的面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根镶嵌着硕大东珠的金簪子。 这颗东珠委实太大,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赵氏都不免晃了神。 「上回你不是念叨着说容妃头上簪了支东珠簪子好看吗?她那东珠,有咱这么大?」 赵氏香唇一勾,故作高贵:「多久的事了,我哪还记得?」 韩凤平笑着将簪子取出,递到赵氏面前,说道:「夫人仔细瞧瞧,掂量掂量。我敢拿我的命根子保证,除了圣人娘娘礼冠上的那颗,放眼整个汴京城,再没有比我给你找的这颗更大的东珠了!」 赵氏被韩凤平说动,脸色没那么阴沉了,表面上却仍做出骄矜自傲的模样,韩凤平观察人细致入微,哪会看不懂赵氏的表情。 拿着簪子站起身,欲帮赵氏簪到发髻上,赵氏矫矫情情的推拒半天,最终还是让韩凤平得手,簪子终于簪到她的发鬓之上,沉甸甸的感觉让赵氏浮躁的心平静了不少。 「嗯,好看!」韩凤平说着,将赵氏拉到梳妆台前,按着她的肩膀在镜子前坐下:「夫人瞧瞧,这镜中美人是谁啊?」 赵氏没忍住抿唇一笑,便算是正式结束了第无数次冷战。 第35章 她对着镜子欣赏了好一会儿,将簪子拔下来簪上去,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韩凤平没骗她,这东珠确实比容妃头上的更大更圆润,这要是戴出去,定然会收获不少京中贵妇们的艳羡目光。 赵氏对镜自赏的时候,韩凤平就靠在她的梳妆台旁看她,韩凤平容貌生得好,一双桃花眼中仿佛带着钩子,只有他不想钩的,任何他想钩的人都抵挡不住他眼中的魅力。 就容貌这一点上,韩凤平所有的儿子里,也就韩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韩霁到底还年轻,没有学到他爹这股子风流劲儿,差点火候。 「喜欢吗?」韩凤平问赵氏。 赵氏轻哼一声:「无事献殷勤,你这是有事求我吧?」 韩凤平挑眉一笑:「一半一半吧。主要是想让你高兴。」 「切。」赵氏得了重礼,心情好了些,便不与他较真了,说道:「说说看啊。」 「说什么?」韩凤平装得像真的一般:「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不出面我也能做,这不是想着方儿送你点喜欢的东西吗?」 赵氏觉得自己早晚死在韩凤平这张嘴上,伸手掐了掐他,说:「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真就不办了。」 韩凤平将她拉入怀里,一番温存后,才把今日目的说出:「太子不是刚被官家召了回来,平王那边便想探探官家的口风,到底召太子回来干什么,平王知道你素来与容妃交好,便托我找你问问。」 赵氏是官家的堂妹,当年她父亲跟着官家回京清君侧,算是帮官家登位的功臣,所以赵氏在宫里一直住到出嫁,想进宫还是很方便的。 太子前年被贬到江南,这毫无征兆又给官家召了回来,多方势力都在揣摩圣意,也有不少人问到赵氏面前,不过赵氏不怎么管这些事,被问也只说自己不知道。 平王到底还是找对了人,找韩凤平确实比直接找赵氏要好,至少韩凤平开了口,她这个做妻子的,总不好驳他的面子吧。 「让我入宫打探也不是不可以。」赵氏忽然拿乔,话锋一转:「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韩凤平打算装傻:「你要什么?除了天上星海里月,我什么都能给你弄回来。」 「去!」赵氏啐了韩凤平一口,说道:「少给我装傻,我说的就是你宝贝儿子的事情。」 提起韩霁,韩凤平便低下头避开赵氏目光,将她从自己腿上抱到软塌上,自己则起身兀自倒茶喝。 「你想怎么着啊?我可告诉你,那小子再不孝他也姓韩,我再怎么喜欢你,也不能为你杀了亲儿子吧。」 韩凤平这算是在赵氏面前保下了韩霁,明确警告赵氏不能动韩霁。 赵氏冷哼:「你跟我成亲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这卫国公的爵位,早晚都是我儿子的。」 「是你儿子的。我又没说不是!」韩凤平靠着茶桌,一边喝茶一边说。 「那你不让我动韩霁?」赵氏脱口而出。 韩凤平将茶杯送到唇边去,却是不喝,茶水的热气氤氲在他眼前,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你想怎么动他?」韩凤平的声音冷了好几度。 赵氏心中微颤,知道自己先前的话说得有些过头,给自己找补道:「我不想怎么动他!你把心揣肚子里好了。再说了,他如今这般出息,我便是想动他也动不了了!」赵氏说着,目光一变:「我就是想着,他之前是那样被你赶出家门的,心中定然对你这个爹有诸多怨气,如今他也回京了,不若将他接回府里住,这样也好有个照应。国公觉得如何?」 韩凤平垂眸片刻,说道:「他今非昔比,只怕不会听你摆布。」 「不管他听不听我的,让他回来吃顿饭总可以吧。我听说他可是带了女人回来的,还是一个跟他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女人,国公就不想看看您这儿媳妇是个什么模样?」 赵氏继续游说。 「我如今是你的夫人,也就是他的母亲,儿子儿媳从外面回来,我把人叫回府里吃顿饭难道也过分吗?」 「若国公觉得这样也过分的话,平王那事儿,我看你也别打听了,这些天我身子不好,进宫怕给容妃娘娘过了病气,到时候官家发落我,可叫我如何是好?」 赵氏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韩凤平想拒绝都不行,目光微沉,将手中茶杯放下,说了句:「叫回来吃饭可以,别太过分。」 第36章 说完这句,韩凤平便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赵氏的目的达到,得意的从软塌上下来,再次来到梳妆镜前,揽镜自照。 想起之前添寿说韩霁娶的那乡野女子如何如何不堪,赵氏就觉得这顿家宴,肯定会相当精彩! ☆☆☆ 韩霁的办事效率相当高,说了要在两人的房间里开个门儿,当天晚上就跟阿乔一起办了。 门开在放书架的那端,墙上挂了幅画,平日里又有书架做掩护,若非知情人,便是往屋里看几眼也看不出猫腻。 韩霁还在那幅遮挡的画两侧挂了个小铃铛,这样进出时移动那幅画,两侧的铃铛就会发出响动。 林悠对大佬这种律人律己的行为哭笑不得,大佬装铃铛美其名曰,让林悠睡得更安心,但林悠却怀疑,大佬根本是想让他自己睡得更安心吧。 这一点,在林悠从大佬房间经过进到自己里面房间时,大佬目不斜视,一心攻读圣贤书的模样就可以证明! 这人真是,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韩霁在画两侧装上铃铛,自然是为了约束自己,但好像九娘那边误会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怎么跟韩霁说话。 这日韩霁在院子里看书,偶尔瞥向林悠的房间,看她在干什么,却听见院门响起,小雅领着张熟悉的面孔走进院子。 「郎君,这人说是您家中管家,要见您。」 来的正是添寿。 「郎君,您可算回来了。怎么不回府里,要住在这小院中呢?」添寿热情的对韩霁行礼。 韩霁不为所动,冷面以对:「你来干什么?」 添寿陪着笑脸,将今日来的目的说出:「夫人听说郎君回了京城,想着您与国公好些年没见,便想请郎君回府吃一顿家常饭,夫人还说,想请您把少夫人也带回府去一并相聚,也算是带少夫人认认门儿。」 添寿来请人的时候,林悠在房里给那日在荒庙中王家夫妇画的那幅画精描上色,虽然后半夜兵荒马乱,但王家夫人羊水破之前,荒庙中的景象还是很温馨的。 林悠很喜欢这幅画,怕在路途中心不定把色上坏了,特意等回来之后才继续。 韩霁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九娘,我有话与你说,可以进去吗?」 林悠将画笔搁在一边:「可以啊。」 见韩霁进来,林悠把沾了颜料的手在水盆里清洗了一番,见韩霁眉头微蹙,像是有事,问道:「怎么了?」 韩霁对她伸手,林悠自然而然的握上,两人在林悠的画榻上并肩坐下。 林悠见韩霁神色不对:「到底怎么了?」 先前她在房里作画,不知道添寿来过的事情。 韩霁深叹一口气,说道:「九娘,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家是哪里的?」 「说过啊。你不就是汴京本地的吗?」 林悠听他这么问,心中便有数了,知道韩霁定是要跟她交代自己真正来历。 「我是汴京本地人,卫国公韩凤平是我爹,我娘姓海,江南海氏,世代从商,家底颇丰。」韩霁如数家珍般介绍自己:「这些我觉得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之前就没特别跟你提起,但先前国公府的管家来请,说是国公夫人在府里设宴,要请我们去赴宴。」 韩霁把要说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林悠波澜不惊,自然点头表示:「哦,知道了。」 韩霁奇怪:「就这样?」 林悠两手一摊:「不然呢?你的身份是需要我跪你吗?」 说完,林悠还真做出一副要给韩霁下跪的姿势,被韩霁迅速拉住:「别闹。」 林悠被拉起来后问他:「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我以前就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郎君,知道你早晚会带我来汴京,所以才缠着你的嘛,既然跟你回来了,那赴宴就赴宴呗,没什么奇怪的。」 韩霁闷闷不乐的一声叹息后,察觉不对:「你是因为我能带你来汴京才跟我在一起的?」 林悠煞有其事的点头:「对啊。我从小就想来汴京生活,这是我的梦想。」 「……」 韩霁从林悠的眼中看到了狡黠,顺着她的话问:「为了这个梦想你把自己嫁了?」 第37章 林悠点头:「嗯,因为我缺钱、缺胆子,一个人来不了。」 「哼,我看是缺心眼儿吧。」韩霁好整以暇看着她:「行吧。那现在你已经在汴京了,接下来准备怎么着?要甩了我吗?」 林悠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要留下继续吃大户。」 「去去去。」 先前情绪不高的韩霁终于被林悠这番话给逗活过来,两手过来捧住林悠脸颊:「跟你说正经的,尽打岔。我说哪儿了?」 「报了个菜名,不是,报了个家门。」林悠的脸给人捧在掌心,她的手也没闲着,直接捏住了韩霁的两边耳垂。 「对。反正我的家门就是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一堆破事儿!别以为只是赴个宴,我回来之后,那边肯定三天两头就会来找咱们麻烦,你怕吗?」韩霁跟林悠额头相抵,轻声问她。 林悠两手搭过韩霁的肩膀,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好!」 韩霁在林悠额头亲了一下,然后眉心、鼻尖,一番调笑后,韩霁的吻最终落在林悠丰润柔软的唇上。 韩霁是个很规矩的人,哪怕是亲吻也只是亲吻,手脚安分,没有得到许可触碰的地方他是坚决不会碰的。 哪怕有时候,吻得情到浓时,其实只要他稍微强势一点,就算继续下去,林悠也不会抵触,毕竟是喜欢的人嘛。 但韩霁似乎并不想这么快与林悠发生点实质关系,每回亲吻都是点到即止。 林悠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古代人都这样,她的思维太现代,太随便了。 可照韩霁这保守的速度,林悠和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有名有实的夫妻呢? 果然,两人黏在一起亲了好一会儿,韩霁照例偃旗息鼓,从林悠唇上分开的时候,照例体贴的将她唇上沾到的口水擦掉,擦完之后,还会照例再吧唧吧唧亲一两口,才算走完这一套撩拨的程序。 再然后,他就果断抽身,再不管被亲得四肢酥软乏力,甚至意犹未尽、还有点想继续的林悠。 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 到了去卫国公府赴宴的日子,林悠从里间走出,韩霁看呆了。 这珠光宝气的…… 脖子上两根项链,一条金的一条珍珠的,手腕上一对金镯一对玉镯,十根手指戴了两个戒指,最夸张的还是头上的五六根金簪子,插得像一把扇子。 要不是脸还是那张脸,韩霁简直怀疑这是哪里来的暴发户。 「你……打扮成这样是……」韩霁目瞪口呆。 林悠扶了扶插得相当牢固的金簪,矫揉做作的问道:「我好看吗?」 「……」 韩霁很快想到林悠这么打扮的理由,说道:「也不必到这地步。」 林悠对他抛了个媚眼:「做戏做全套!人物性格要前后呼应的嘛。」 韩霁被她那个媚眼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打了个冷颤,林悠又不放心的叮嘱:「待会儿去了你家,你爹要喊你走你千万别留,我一个人更好发挥。」 韩霁心有戚戚:「你想怎么发挥?」 林悠抬起叮叮当当的胳膊,颇有重量的拍在韩霁肩头,语重心长的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对我有家属滤镜,就是无论外面怎么说我,怎么诋毁我,你都要记得,你的夫人我是一个有才华、有颜值、有身材、有品位的女画家。」 叮嘱完最重要的事情,林悠便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的把她隐藏的暴发户属性调动起来,动作夸张的奔赴没有硝烟的战场。 ☆☆☆ 国公府外,管家添寿亲自站在门外等候,眼巴巴的望着街角。 府里各房都收到消息,说是四公子今日回来,当初四公子和国公爷吵得是天翻地覆,一气之下在外面待了两年音讯全无,突然回来了,听说还带回了四少夫人。 府里公子小姐很多,但唯有四公子是前国公夫人生的嫡子,两年不回来,一回来关注度依旧很高。 更别说这回四公子还带回个少夫人,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眼高于顶的四公子看中带回来呢。 林悠在车里又跟韩霁叮嘱了老半天,让他在韩家能不搭理她就不搭理她。 第38章 车一停,林悠就率先冲了出来,众人只见一只金灿灿的手从车帘子后头伸出来,很快把车帘子掀开,完全不用人扶,提着裙摆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亮相让所有人一愣,这女人是谁啊? 添寿也愣在那里,因为他是见过林九娘的,林悠现在这身形跟他见到的那个缺斤少两了一大半,添寿都不禁要怀疑,四公子是不是悄悄换了个女人。 他迎上前将林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正要问她是哪位的时候,林悠认出了他,高兴的跟他打招呼:「咦,是你啊!你是特地出来接我和韩霁的吗?」 添寿听到这洪亮的声音,终于找回了一点记忆:「你,你是……少,少夫人?」 林悠重重在添寿肩上拍了一下,说道:「不是我是谁?我这掉了点称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眼光不行啊你!」 林悠这仿佛走在乡间遇到放牛的邻居随随便便的对话叫人大跌眼镜。 门房的下人们纷纷竖起了耳朵,抬起了眼往林悠看去,这穿金戴银,毫无气质的女人就是他们四公子找回来的少夫人? 四公子的眼神儿是不是被国公赶出府的时候哭瞎了? 韩霁从马车里姗姗而出,添寿见了他赶忙迎上前,殷勤的对韩霁伸出胳膊,扶着韩霁从马凳一步步走下。 门房的人见了韩霁也纷纷行礼:「郎君安好。」 林悠一副乡下人见到大场面的模样,走到韩霁身旁,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可以啊韩霁。你家下人真懂事儿!有点大户人家的意思啊。」 韩霁僵在当场,犹豫着要不要回应林悠突然加的这场戏。 不过林悠没给他太多纠结犹豫的机会,跟韩霁撞肩感慨之后,就提着繁复的裙摆,跟去隔壁老大娘家遛弯儿似的精气神跨进了国公府的门槛。 添寿跟在韩霁身后慢行,就看前面林悠花蝴蝶似的一会儿这边看看,一会儿那边摸摸,一会儿再到这边闻闻,反反复复满场飞。 这…… 添寿忍不住往自家四公子看去,但四公子脸上是十年如一日的冰冷,从小便是如此,公子的脸上很少表现喜怒哀乐,叫人难以看穿。 林悠从下车开始到进门的所有表现,全都被站在水阁二楼窗边的韩凤平和赵氏看在眼中。 赵氏虽然纳闷为什么这个乡野村妇不是个肥硕女子,跟添寿一样怀疑韩霁悄悄半路换了人,但再看那女子从进门开始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赵氏又放弃了那个想法。 见韩凤平眉头紧锁,不禁说道:「四郎眼光不错,找了个……活泼的。瞧这进门的一路多闹腾。」 韩凤平没有说话,而是拧眉从窗前走开,下了水阁。 赵氏看他那样,忍不住抿唇笑了,跟他一起下了水阁,往后院宴会厅去。 宴会厅里,除了几个韩凤平的妾侍之外,还有一些赵氏今天请的客人,都是京中有名的碎嘴婆,今日特意上门来看韩四郎的热闹,看完热闹再顺便宣扬一番,把今天看的热闹让更多人知晓。 林悠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目光注视。 环顾一圈后,林悠毫不客气的咋呼对刚跨过宴会厅门槛的韩霁问:「韩霁,这些女人都是你爹的妾吗?啧啧啧,看不出来你爹口味挺杂的啊。」 林悠这话,让正好走到宴会厅外回廊转角的韩凤平和赵氏听见了,于是,韩凤平的脸色更黑了,心塞+1。 宴会厅里的夫人们也林悠的口无遮拦颇有微词,纷纷指责林悠:「你怎么说话呢?谁是他爹的妾?」 「就是!他也配!」 「韩凤平他算什么东西!」 从转角走到门外的韩凤平心塞+2+3+4…… 韩霁冷着脸,暗自咬住舌尖,生怕自己笑出来。 林悠也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激起这么大的怨气。 「你们几个大娘别太激动,不是就说不是,骂人就不对了!」 「韩凤平怎么能是东西呢!他是我公公的名字。」 「我听说我公公是个美男子来的,看他儿子长得就挺好,想来他也不丑,你们至于这么嫌弃他吗?」 林悠是豁出去了,反正今天就是来闹的,光闹她和韩霁多没意思,拉个垫背的下来也好呀。 第39章 厅里的妇人们一个个气得不行,听说韩四郎从外面娶了个乡野村妇回来,以为只是个没见识的粗鄙妇人,没想到,她还真是够粗的! 每句话都有槽点,每句话都让人想骂她,可因为想骂的点太多,一时竟找不到最合适的切入点,生生给她压制住了。 可怜韩凤平在门外还没来得及露面就遭受了暴风雨般的攻击,心塞+n。 终于听不下去,从外面大声的咳了两声,宴会厅中的喧闹声猛然停下,就听韩凤平没有露面,只闻其声:「老四,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韩霁听见韩凤平的声音,看了一眼林悠,林悠暗自与他对了一眼,韩霁便垂眸回头,冷冷淡淡的转身出去了。 韩霁被韩凤平喊去书房,赵氏从门外走入,厅中妇人们见了她纷纷起身,林悠也回过头去,跟赵氏打了第一个照面。 赵氏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林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些不知道要怎么富贵才好的地方,冷笑一声:「你就是霁哥儿媳妇?」 林悠也学着赵氏的目光,昂首挺胸将赵氏扫了几眼,满不在乎的问:「霁哥儿是谁?你又是谁?」 赵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用她说话,自然有人介绍她:「大胆,这位是国公夫人,休得无礼!」 林悠犟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后,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似的:「你就是韩霁的后娘啊!哟,那不就是我娘!娘,我是您儿媳妇啊。」 林悠这一声‘娘’,把宴会厅里的气氛直接搞僵掉了。 谁都知道这声娘叫得有多不合时宜,因为这四少夫人看起来有十六七的样子,可赵氏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年龄上两人不过相差几岁,这突然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人喊娘,任谁心里都会一咯噔,难以接受。 可谁也不能否认,林悠喊得没错。 「娘,您生的可真好看,看着还年轻,一点都不像当娘的样子。您要不要坐下,我伺候您坐下吧。」 林悠说完之后,就想上手去扶赵氏,吓得赵氏赶忙往后退了一步,云萍赶忙上前拦住林悠,不让她靠近。 赵氏没想到第一次交锋自己居然被吓得退缩了,狐疑的盯着林悠看了半天,暗想这是不是她的计策,以为表现的殷勤点,赵氏就不会找她麻烦了? 赵氏目光一转,决定再试探试探,眼角瞥见丫鬟来上茶,赵氏特地等到丫鬟送茶到跟前,说道:「别一口一个娘的叫,没点规矩。想做我儿媳,你最起码要懂得基本的礼数吧。」 林悠不解,虚心问道:「什么礼数?娘你知道,我是乡下来的,不懂什么礼数。」 赵氏用手指了指丫鬟茶托上的茶:「礼数就是——磕头,敬茶。」 赵氏让林悠磕头敬茶,话音刚落,就见林悠无比爽快,无比灵活的双膝跪地,从托盘上取了茶水,虔诚无比的敬献到赵氏面前。 「娘,喝了这杯媳妇茶,从今往后我就是您亲口认下的儿媳妇了。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赵氏看着几乎怼到嘴边的茶杯,顿时傻眼。 这乡野村妇怎么一点气节都没有呢?说跪就跪,不带丝毫挣扎的,生怕答应晚了她会反悔似的。 「娘,喝茶呀。」林悠体贴的帮赵氏把茶杯盖揭开,茶水再次往赵氏嘴边送。 旁边的云萍和钱嬷嬷都愣住了,不知道要不要上前阻止,因为让这村妇给她敬茶的人正是国夫人自己。 赵氏被怼的没办法,只能接过茶杯,对林悠摆摆手:「行了行了,让开。」 林悠乖巧的退后起身,再次催促:「娘,您倒是喝一口呀!要不我就白敬了。」 赵氏没办法,在林悠无比期盼与殷勤的目光中,象征性的用茶叶水沾了沾唇就算喝过。 喝完就把茶杯递回给丫鬟,让她赶紧把这糟心的茶杯给收走。 丫鬟撤走茶杯以后,林悠依旧站在赵氏身前,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那眼睛里简直冒着蓝光。 赵氏被她看得疑惑不解,还以为是自己身上哪里有问题,低头查看了一番,然而她身上除了刚溅到的两点水印子之外,一切好好的。 但那村妇的目光仍盯着自己,赵氏不仅冷声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林悠的身子紧紧的倚靠着赵氏手边的桌沿,一副没长骨头站不直的样子,就跟那村里妇人靠在饭桌上嗑瓜子聊闲天儿的姿态一模一样。 第40章 「那个……娘你还没给见面礼呢。」 林悠说完这话,还故作害羞的对赵氏谄媚一笑,笑得赵氏的面皮几乎都快要抽抽了。 她还敢要见面礼!赵氏在内心咆哮。 「你想要什么,再说一遍?」赵氏冷哼,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赵氏生气了,这语气是在警告这乡野村妇别太过分。 然而林悠就跟没长眼睛的人一样,完全拎不清状况,让人以为她以为赵氏没听清,大咧咧的重复一遍:「娘给什么见面礼,我就要什么!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林悠在把眉心夹得死紧的赵氏身上打量几眼,目光落在她头上的那支老大的东珠金簪上,毫不客气指着说道:「我瞧娘您头上这跟小金簪就挺好。什么玉的、翡翠的,那些东西太贵,咱也不是那贪财的人,就不要了,就您这小金簪上的珠子看着倒挺喜庆,我马马虎虎要这个得了。」 赵氏已经被气得脸色发青,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指着她头上鸽子蛋那么大的东珠说是小金簪,还玉的、翡翠的太贵,她头上这跟东珠金簪能买一箱玉的、翡翠的好不好! 她还敢说自己不贪财,敢说自己马马虎虎要这个得了! 在场的碎嘴婆们先前在林悠这里吃过一次亏,莫名其妙就被她带节奏骂了卫国公一通,悲催的还被卫国公亲耳听见! 她们是国公夫人请来看戏的,不能喧宾夺主,所以国公夫人进来后,她们就都闭了嘴。 听到那乡野村妇说国公夫人头上的东珠金簪不值钱,大家全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要不说怎么是乡野村妇呢,就芝麻绿豆大的见识,把这千金难买的东珠当成那种小河洼贝壳里的米粒珠看待了不成? 有那看不过去的夫人忍不住在旁边凉凉的开口:「你知道国夫人头上的珠簪值多少钱吗?你也敢开口!」 林悠听了那夫人的话,默默将自己的两边衣袖往上撩了撩,将她手腕上明晃晃,金灿灿的几个大金镯子露了出来,脸上还做出一副‘我本来想低调,不想炫富,但你们非要逼我炫’的神情。 那插嘴的夫人无语的看着她,跟旁边的夫人们对视一眼,无奈摇头,有其他夫人劝她说:「不与夏虫语冰,别跟她说了。」 林悠‘炫富’了一圈,又把注意力放到赵氏身上:「娘,您是不是舍不得这小金簪?这我可得说说您,按照规矩,今儿我是第一次上咱家的门,我这黄花闺女的身子给了您儿子,我跟他拜了堂,成了亲,伺候他吃喝拉撒这么长时间,你们这现成爹娘当得多痛快,两年对他不闻不问,好容易把我们叫回来,您连个见面礼都不肯给儿媳妇,这要在我们村儿,传出去您这婆婆就别做了!太抠门儿!」 林悠就那么杵在赵氏身前,嘀嘀咕咕的说着小话,看起来像是说给赵氏一个人听得,可她的嗓门儿就算压低了,也能保证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氏被她话里那句‘两年对他不闻不问’给刺痛了,紧张地往在场的夫人们看去一眼。 而林悠不管不顾,继续在那里自言自语发牢骚:「我们村儿王大娘那么小气,平时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用,她娶媳妇儿的时候,还给了媳妇儿五锭小金元宝。那些金元宝加起来,可比您这小金簪多多了……」 赵氏的心塞都快听成心梗了。 她往周围站着的一圈人瞪去一眼,愤懑的心想,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上去给这乡野村妇几个大嘴巴子呢? 难道要她这个当家主母跟个泼妇似的亲自上手抽她不成? 一帮蠢材! 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还有那些平时说话噼里啪啦放炮似的碎嘴子夫人们,今天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给这村妇怼了两句就不敢开口了。 难道要她这个国夫人自己豁出颜面跟这村妇讨论她头上的东珠金簪有多贵重吗? 赵氏丢不起这人! 那乡野村妇明指暗指赵氏抠门、小气,赵氏可从来没被人这般评价过,要是今天没外人也就罢了,偏偏今天在场这么多人,一个个还都是出了名的碎嘴子,要是她今天不给这根东珠金簪,说不定今后会从这些碎嘴子和别人的对话中,听到她赵莘抠门之事,这是赵氏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算了,再贵重的簪子也没有她的面子重要。 第41章 赵氏愤愤然将头上的东珠金簪拔下来,重重拍在桌上:「霁哥儿媳妇儿既然喜欢这个,拿去便是!」 赵氏这霸气的动作果然很有效果,乡野村妇——林悠,果断闭嘴了! 不客气的拿起簪子就往自己场地不怎么富余的头上簪。 把那根价值连城的东珠金簪和她头上那五六根乱七八糟的金簪金簪插在一起。 赵氏看着被林悠簪在那堆破簪子里的东珠金簪,瞬间如鲠在喉。 「谢谢娘。」 林悠得了见面礼,美滋滋的道谢。 甚至她还想狗腿的凑到赵氏身旁去给她捏肩捶背,但最终在赵氏的无比嫌弃之下作罢。 见过面,行过礼,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于是赵氏便让下人将准备的茶点端上来,将大家聚拢到一起,美其名曰话话家常,实则想让这乡野村妇出一出丑,自曝其短,也好给赵氏请来的这些碎嘴子们多一点茶余饭后的话题。 片刻后。 花厅内传来清脆的‘咔咔’嗑瓜子和‘吸溜’喝茶的声音。 边吃还不忘发表:「还别说啊,这汴京城的水确实比我们安阳县的好喝一点,也就一点啊!你们怎么不喝呀?」 林悠说着话,嘴里的瓜子壳还没吐出来,就转身把旁边丫鬟托盘里端着的茶壶拿了,一个个的围着桌子给人添茶:「来来来,喝茶喝茶,千万别客气。」 林悠这充满主人气息的行径再次震碎了这些夫人的三观,她们这些人哪里跟这种纯正地道的乡野村姑打过交道,她们擅长的是背地里嚼舌根,在不知不觉间把人的名声搞臭搞烂,但很遗憾的是,这些人却都不擅长当面骂架这种事情。 怎么说呢,这些妇人和赵氏的心理都差不多,自诩贵妇,高人一等,与身份不匹配的人当面骂架是泼妇行为,凭的掉价。 她们不擅长当面怼,林悠擅长啊! 宅斗、宫斗、都市伦理、撕逼大战的电视剧看了没有一千部也有八百部,总结下来在这种没有硝烟的口水战中,万变不离其宗的一个信念就是——保持输出,只要我不膈应,那膈应就是别人的; 只要够自我,真理就在我这边。 赵氏对这届辩手们的能力很不满意,要早知道这些人对乡野村姑没办法,她也懒得请她们过来了。 不甘心的干咳一声,算是给那些碎嘴子夫人们一个信号——还愣着干什么!上啊,拿出你们平时颠倒黑白,造谣生事的本事,把这乡野村妇给我怼回去啊! 有人终于接收到了赵氏的信号,干咳一声,准备上场:「四少夫人,不知你与四公子是如何相识,如何成就这段姻缘的?」 林悠也在等待对方辩友发起论点,闻言立马打起精神应对。 「你们说我跟韩霁啊。哎呀,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就两个字——缘分!真的,缘分这个东西太妙了!」 「我出生的时候就有算命的跟我娘说,我的命格相当好,将来肯定是要大富大贵的。我娘开始还不信,说我们家一穷二白,到哪儿去大富大贵。」 「现在看来,那算命的算的还真准!我舅舅随随便便给我许个人家,就许到了个名门公子!我这也算是嫁入豪门,从今往后我也是名门太太了,可不得大富大贵嘛。」 林悠把自己的事情说得坦坦荡荡,再加一点戏说和反转,成功把很多人膈应到了。 呵,她还真敢说! 所有人在听到林悠话时的心里活动都是这个。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稳坐这个位置一辈子吧?」有个夫人如是说。 林悠听了,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稳坐一辈子?」 「你凭什么?」质疑的声音在继续。 林悠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镯子:「凭我男人啊。只要管住男人,我自然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一辈子咯。」 「哼。」 这个答案显然在场很多人都不满意。 「愿闻其详。你怎么才能管住男人,让他保你一辈子?」又有另一位夫人如是问。 「就是,男人要是能管得住,就出鬼了。」 这个话题引起了大家的讨论。 赵氏见辩论形势大好,有意添一把火:「咱们可以请教请教,四少夫人是怎么管住咱们家四郎的,他可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儿。」 第42章 林悠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俨然一副要看她笑话的样子。 大方自信的说:「简单!要管住男人,还不就是得靠那事儿。」 厅里夫人面面相觑,有的年轻面皮薄的脸都红了。 这乡野村妇怎么敢当众说这些!真真毫无廉耻之心。 有那年纪大,身经百战的夫人,有心看林悠出丑,巴不得她说更多不合时宜的话出来,这样将来传出去,便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确切事了。 遂追问她:「靠什么事儿啊。四少夫人倒是仔细与我们说说,我们也好长长见识。」 林悠环顾场中所有人,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那事儿!」 终于有夫人受不了猛然起身,指着林悠责骂道:「你!光天化日之下,你竟能将此等之事宣之于口,简直有伤风化,恬不知耻!」 那夫人站在道德点上骂完了林悠,有几个跟风的夫人也跟着她骂起了林悠:「就是,我从未见过像这等。」 「世风日下,无耻!」 赵氏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稍微顺了一些,端起茶杯,老神在在的喝茶,打算座山观狗咬狗,不参与这场风向逆转的辩论。 林悠见指责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能想象这些义愤填膺的夫人们脑补出的几万字小黄文是什么内容。 只见林悠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明知故问道:「好端端的,你们骂我干什么?我就说了两句话,我哪里无耻?」 「你说我们骂你什么。也就是你这种下贱胚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夫妻房内事大言不惭的说出来!」 「若非今日看在韩家的面子上,你这等言论是要游街示众,受万人唾骂的。」 林悠觉得好笑:「喂,我什么时候说夫妻房内事给你们听了?你们哪只耳朵听见的?」 「现在知道怕了?还敢狡辩!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你说,管住男人要靠那事儿!你休想抵赖!」 林悠两手一摊:「我说的‘那事儿’是要管住男人的钱袋子!你们说的‘那事儿’是什么呀?」 「……」 「……」 刚才跟林悠昂着脖子叫骂的夫人们哑住了。 互相对望两眼后,有几个摸着鼻子坐下,不再说话。 有几个跟林悠站的比较近的,指责林悠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此时更是放下气短,不放尴尬。 「哦哦哦。你们说的‘那事儿’是指夫妻房内事啊。哎哟哟,臊死人了!你们这些汴京的夫人们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的一件正经事被你们一说,怎么突然就不正经了呢!」 林悠倒打一耙,把那些夫人们刚刚爬上去的道德点打个稀碎。 纷纷在心里吐槽大意了。 这女人也是,管个男人的钱袋子说得那么暧昧干什么! 赵氏刚顺的气再度回流,堵在了心口,上不上,下不下。 脑中打好了算盘,待会儿她要敲打敲打这些人,让她们在吃饭的时候务必使出真本事,定要把这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挤兑死不可。 「我刚才就是想说,管住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管住他的钱袋子,让他身上不超过二两银子,他想把花儿翻上天也没用啊,你们说是不是?」 林悠底气十足的问出这番话,大度的把刚才那让人尴尬的场景翻篇过去,不少夫人们都巴不得赶紧翻篇,对林悠的话接连应声:「是是是,有道理有道理。」 花厅内的气氛简直可以用一派祥和来形容。 韩霁从书房回来时特意加快了脚步,生怕赵氏这些京中妇人为难九娘,这些女人的嘴比男人手里的刀还要厉害,九娘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定然不是那些女人的对手。 所以他在书房跟韩凤平大吵一架,再次摔门而出,直奔花厅。 没想到他到了花厅,看到的不是九娘被人欺负的场景,而是一派祥和,大家都对九娘笑脸相迎的画面。 怎么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赵氏看见韩霁站在花厅门外,俊脸阴沉。 两年不见,韩霁这小子比当年离家时高了,也更俊了,那深邃出色的五官说不出的清雅迷人,比他爹韩凤平更俊朗,身量也不再单薄。 第43章 赵氏将韩霁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以后,才问道:「四郎怎么在外面?」 林悠听见赵氏的话才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韩霁站在门外,两人眼神一对,林悠便知道韩霁是来喊她走的。 果然,韩霁露过脸之后,完全不理会赵氏的问题,冷然哼声,拂袖而去! 众人只见他走得急,甚至没喊林悠,自顾自的往国公府大门去。 林悠装作没看懂他的意思,特意等韩霁走了一会儿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相公这是……走了?哟!那我也得走了!娘,诸位夫人,我就不多留了。这这这,我还想中午跟诸位夫人喝一杯来着,怎么就走了呢!」 说完这些,林悠便慌慌张张的追了出去,便追还边咋呼的喊着:「相公!夫君!等等我呀!」 林悠的声音,一直到很远的地方,花厅里的夫人们还隐约能听见。 不过她离开之后,有些一直绷着弦的夫人才敢松了一口气。 这乡野村妇可真够厉害的! 有一种不知不觉间就被她牵着鼻子走的魔力。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句话一点不假。 她这完全有别于京中贵女们‘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表面上情投意合,背地里阴死你’的套路,不按常理出牌还真不好对付! 而今天在场所有人最呕的当属赵氏了。 乡野村妇的笑话没看成,她反被气了好几回,甚至还损失了一根价值连城的东珠金簪! 生气。 堵的慌。 ☆☆☆ 韩霁出了国公府的门,连牛车都不坐,气闷闷的走着。 边走还边关注后头九娘有没有追上来。 在他第二次放慢脚步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的小跑声。 林悠夸张的追在韩霁身后,夫妻俩一前一后的从国公府门前的巷子离开。 一转角,韩霁就停下脚步,等林悠出现在转角的时候,一把将她拉到跟前。 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笑了。 这时,添寿亲自驾着牛车出来,边赶车还一边喊着:「郎君,郎君!」 林悠立刻跟韩霁分开,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拉住韩霁的袖口,探出巷子口对驾车赶来的添寿喊道:「这儿,这儿呢!」 添寿驾着牛车追过来,说道:「郎君怎么又跟国公吵了呢。这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的仇。」 韩霁冷哼斥道:「狗奴才,闭嘴!他让你来干嘛?」 添寿被骂了也只能认下,无奈指了指车,说:「郎君总是错怪国公,这不,国公吩咐奴才来送郎君和夫人回去,这内城到外城还有些路呢,国公终究还是心疼郎君的。」 韩霁看了一眼林悠:「哼,要他假好心,我不坐!我就不信我走一夜走不回去!」 林悠立刻接话:「别别别,我们坐!相公你跟公公生气归生气,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这要走一夜,脚还不得走废了!来来来,那个谁快跟我一起把他拉上车。」 林悠指挥添寿一起下来把不情不愿的韩霁给请上了车,添寿对林悠道谢过后,再驾车送他们回去。 牛车一直把两人送到家门口。 韩霁头也不回的进了小院,林悠从车上下来,对添寿道谢,添寿指着韩霁的背影说:「您劝劝郎君吧,总归是亲父子。」 林悠长叹一声:「我倒是想劝,你看他能听我的吗?」 添寿也知道自己多余提,这一趟车走下来,两人一句话都没有,指望郎君听这女人的劝,还不如指望哪天国公自己退一步呢。 林悠站在门外,一直看着添寿的车走远才进院子,推门进房。 门一关,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开始急吼吼的摘自己身上那些又沉又重的珠光宝气。 韩霁见状,赶忙上前帮她一起摘。 看到林悠头顶那支与其他金簪气质完全不同的东珠金簪时,韩霁愣住了,左看右看之后确定这不是九娘的东西。 他记得九娘早上头上插了六根簪子,现如今变成了七根。 问道:「这簪子……哪儿来的?」 林悠看了一眼,回道:「我跟你继母要来的。」 韩霁咋舌:「这可是东珠!这么大颗的,市面上少说也要好几万两,她就这么给你了?」 第44章 林悠正解勒得死紧的腰带,闻言也很惊诧:「多少?几万两?」 林悠愣愣的走过来,一副‘你别晃点我’的表情。 「就这,我还是少说了的。」韩霁笃定说。 林悠愣了半天:「她疯了吗?这么贵的东西,给我三言两语激一下,就直接给我了?」 震惊完后,林悠把她怎么激着赵氏把这簪子给她的前因后果说与韩霁听。 韩霁听完后说:「赵氏其人,极好面子。你当众说她,她脸上定然挂不住了。看来这东珠在她心里的价值可比不上她的脸面。」 林悠不禁感慨:「那她的脸也太贵了。」 价值几万两的东西,别说被骂了,就算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林悠也舍不得送出去。 「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别人送她的,别人送的东西,得到太容易,也就不珍惜了。」 韩霁把赵氏的心理猜了个通透,将那东珠簪子递到林悠手中,笑道:「你这一趟没白走!」 林悠只觉得簪子烫手,她原本只是想小坑赵氏一把,没想到坑了这么多,心里实在没底,说道:「这么贵的东西,要不还是给你保管吧。」 韩霁见她忽然怂了,笑着将东珠金簪簪到她的发髻上,说道:「她既当众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尽管戴着,无妨。」 林悠感觉头顶有一股压力,是价值几万两的压力。 韩霁料到他们搬回汴京,卫国公府那边少不了要有动作,为了让生活稍微平静点,于是他机智的在时隔两年后第一次回国公府时再次跟卫国公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反正卫国公也不是真心想让他们回国公府住,韩霁跟他吵一架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平静,再合适不过了。 卫国公府那边不来纠缠,林悠也不用费心应付。 这日,杨商俞按照他们从安阳县离开时给的地址找了过来,给林悠带来一个消息,她的《猛虎下山图》被画院评为当年画魁,而另外两幅《三峡图》和《海棠图》也获得嘉奖,这事儿林悠来汴京之前,杨商俞就已经向她透露过,有画院这边的官方认可,林悠这个名字如今在画坛小有名气,只等《猛虎下山图》回归书画斋,杨商俞都想好了后期该怎么运作。 只是原本应该走流程,画院评完之后,就该将所有的画的原作和奖赏一并发还江南书画斋,然而,她的《三峡图》和《海棠图》都被还了回来,唯独那副《猛虎下山图》仍留在画院之中。 杨商俞此番是被画院主动召来汴京的。 「……事情就是这样。画院那边希望与你见上一面,他们不知道你已经来了汴京,才将我召来问询的。」杨商俞说。 林悠惊讶:「为什么要见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很少!以前画院纵然觉得哪幅画好,也只是加一些奖赏与激励之言,很少主动让画师入宫相见的。那种耄耋画师,德高望重的倒有几个,像你这般年纪的绝对是旷古第一人。」 杨商俞告诉林悠:「我去画院之时,还不确定你是不是已经到了京里,他们让我寻到你之后,直接带去画院。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走一趟?」 时间方面,林悠倒是很充裕,只是有些不安。 可宫里要见她,她再怎么不安也必须要去,于是跟杨商俞约好了十天后,给林悠做好心理准备。 杨商俞走后,林悠把这件事告诉韩霁知晓,问他知不知道画院此举何意。 「你说,会不会是我的画中有哪里不妥当,影射了什么什么人,画院才独独把我的画给扣下了?」 林悠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古时候写个诗都有可能不安全,她那么大一幅画,会不会哪个角落被有心人恶意解读? 韩霁仔细考虑了一番后,给出了让林悠稍微安心一点的回答:「不会。那幅画的立意是画院使者提出的,再说今年生肖为虎,画虎之人比比皆是,你的画既然已经被画院评为本年画魁,那就说明画院是认可你的画的,到如今也没听说要取消,我觉得定然不会是哪里不妥。」 林悠想想好像也对 这幅画是她和李先达斗画时,由画院使者提出的画虎贺年,并非她自己要画的,就算有哪里不妥,应该也怪不到她头上吧。 「那会是什么呢。」林悠瘫坐在韩霁的圈椅上发愁。 第45章 韩霁走过去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全天下那么多画师,每年有数以百计的画卷送入宫中,唯独你的被留下,怎么看都像是要给你一份旁人没有的殊荣。」 被韩霁捏着耳垂很舒服,林悠干脆把整张脸都往他掌心蹭过去,抱着他的腰似乎能让她安心些。 「什么殊荣啊?我现在就想赶紧把我的画拿回来,得了画魁之后,舅舅那边肯定能帮我卖出个极好的价钱!」 这才是林悠心心念念的事情。 韩霁无奈叹息:「真是个财迷。那画你之前不是说给我了吗?」 林悠嘿嘿一笑:「给你给你,卖的钱都给你。」 韩霁:「我要钱做什么,我又不缺。」 林悠暗叹一声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缺啊,相公。你家那么大个门庭,我得攒多少钱才能攒够嫁妆啊。」 韩霁双手捧起林悠的脸问:「你在攒嫁妆?」 林悠乖巧点头:「嗯。」 「攒了想嫁给谁啊?」韩霁问。 林悠双眸闪动:「嫁给……状元郎啊。」 韩霁捏着林悠两颊的肉肉,语气危险:「若我考不中状元郎呢?你要改嫁吗?」 林悠忍着笑:「你考中什么,我嫁什么?」 韩霁附身亲了下她:「这还差不多。」 ☆☆☆ 约定的日期很快就到,林悠跟着杨商俞去画院。 这里的画院设置在宫中,而皇宫分为内宫和外宫,内宫自然就是皇帝和他亲爱的妃子们的起居宫殿,外宫则是陛下的勤政之地。 先帝赵昉酷爱文艺,因此画院、染院等与文艺相关的部门才得以设立在宫中,以便皇帝随时雅兴大发,现任皇帝对艺术的爱好虽然不及先帝,但也没有下令将画院改立他处。 「如今的画院院正叫冯如,之前也有过几位院正,但不知因何最终都被今上撤职,唯有冯画院的在任年份最长。」 路上,杨商俞对林悠简单科普了一下表面信息,比较深入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杨商俞是江南书画斋的斋长,不是官身,没有品级,原是没有资格入宫来的,这回据说也是因为今年画院的画魁出自江南书画斋的缘故,他这个斋长才得以有此机遇被召上京。 「我也是第一次见冯院正,还是托了你的福。」杨商俞说完,低头整理了一番他的文士服。 「师父说他以前在画院任过职,也不知冯院正认不认识他。」林悠说。 杨商俞摇头表示:「估计他当年在画院里就是个小喽啰,我后来问过几个画院使者,他们都没听过杨福这个名字。」 林悠不解:「不会吧。师父说那年叛军入皇城,他还受了哪个主子的命,保护什么小主子出京,还被追杀……」 杨商俞叹息:「我后来仔细把他的话捋了捋,感觉漏洞非常多,说不定是他自己编的,为了让我少恨他一点,就为自己编了个保护小主子所以回不来的故事。」 「……不至于吧。」老杨临死前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时候,看着挺真诚的。 但林悠其实也没什么底气,因为老杨的性格就是很古灵精怪,神神道道,说话半真半假,让人摸不着头脑。 「谁知道呢。反正他说的那些事情,没一件能证明。他要在宫里真那么受重视,怎么可能连姓名人家都不知道。」 杨商俞提起自己那个一生不靠谱的爹,也是无奈加无奈,所幸现在身死人亡,过往恩怨不提也罢。 两人很快来到宫门外,杨商俞交了画院给的临时手牌,将两人身份登记在册后,由外宫处的两个小太监给他们引路,送到了画院外面。 期间光是查验身份就弄了三回,到了画院外面,第四回。 林悠不禁感慨,原来‘禁宫森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就这么一小段路,反反复复查验这么多回,恨不得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个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听说还有暗卫在看不见的地方,这么严格,刺客能混进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两人入得画院客廊,两个小太监让他们在此处等待,过了一会儿才来了另外两个引路小太监。 林悠看着这些小太监,想象着老杨年轻时在画院的样子,如果他临死前那番话只是移花接木的吹牛,那他在画院里的地位,大概也就和这些小太监差不多吧。 第46章 这老头儿,真是一点都不坦诚。 很快,他们便见到了冯院正。 冯院正面皮白净,看着三十多岁,却一点胡子都没有,举手投足带着阴柔之气,不过待人还算和善。 他请杨商俞和林悠坐下后,目光便落在林悠身上,轻声细气的说:「真想不到,那般气吞山河的画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所绘。后生可畏啊。」 林悠躬身道谢:「多谢院正夸奖。」 「坐吧。请你入宫,是有话与你说的。」 等林悠他们坐下后,冯如开门见山:「你的那幅《猛虎下山图》非常好,我见那画的第一眼就定了它为本年画魁。画院的嘉奖你可收到了?」 林悠颔首:「收到了,多谢院正青睐。」 「没什么青睐不青睐的,好画就是好画!」冯如终于说到正题:「听杨斋长说,你的画至今未曾出售,今日传你入宫,便是想与你商量一番出售之事。」 林悠和杨商俞都愣住了。 杨商俞问:「院正是说,画院想买下那幅画?」 冯如微笑反问:「不可以吗?」 杨商俞语塞:「呃,这个……」 他看向林悠,因为画作主人是她。 冯如也看向林悠,忽然一击掌,便有两个孔武侍卫抬着一只沉甸甸的箱子过来,冯如说:「箱子里是一万两,黄金。」 语毕,两个护卫同时将那箱子盖打开,果然,里面一排排金灿灿的黄金闪瞎了林悠的眼。 两万两差不多就是两百斤,两百斤黄金,按照现代的金价计算……对林悠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慌忙咽了下口水,害怕不合时宜的馋出来,但声音却忍不住的颤抖:「画院要花一万两黄金买我的画?」 林悠的反应很符合冯如的想象,虽然这年轻姑娘能画出令人心慑的猛虎,但归根结底,也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乍见一万两黄金,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说的确切一点,是陛下想花一万两黄金买你的画。」冯如对着勤政殿的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杨商俞也跟着惊喜连连:「陛下也看到林悠的画了?」 「没错。之所以将这幅画扣在宫中至今,便是这个缘故。」冯如如实回答,目光投向一眨不眨盯着那箱黄金,仿佛魔怔了一般的林悠,心下暗笑,说道:「看来林画师很满意这个价格。那我们……」 冯如的话未说完,林悠便忽的打断:「不好意思,我不卖。」 冯如讶然的看向林悠,杨商俞也很吃惊,暗地里用脚踢了踢林悠,提醒她不要在这个场合拎不清。 冯院正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这画还不是画院要买,是陛下要买,她不卖,与欺君何异? 林悠将脚往旁边挪了挪,冯如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拧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少?」 「不少不少!」 杨商俞生怕林悠回答错误,赶紧抢答:「一万两黄金一张画,这,这无论如何都是天价!更别说还有陛下的恩典在。」 冯如脾气还算好的,就算听了林悠的‘不卖’,也没有暴跳如雷,听杨商俞说完之后,才看向林悠,希望她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既是陛下的恩典,这画我就更不能卖了。」林悠说:「实不相瞒,院正大人。我祖上都没出过我这般有出息的子孙,画的画竟能入陛下之眼,这是我祖上修来的福气,要了钱会天打雷劈的。我不要钱,我愿无偿敬献给陛下。」 杨商俞从林悠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就担心她说错话,谁知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多虑了。他怎么会认为画技那般惊艳的人是个拎不清的呢? 这简直拎得太清了! 杨商俞都没反应过来,她这马屁就已经拍得山响了。 冯如这才明白她是这个意思。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那既是陛下赏赐,你尽管收下便是,不妨事的。」冯如说。 林悠却连连摇头:「我不要钱。」 冯如察言观色了一辈子,当即便猜到林悠有别的想法,问:「你不要钱,你想要什么?」 林悠深呼吸酝酿一番,说道:「我从前便听说宫中藏画多如牛毛,在宫中的画阁,可以博览群画,纵观天下各处美景。院正,我想进画院学画,哪怕只是做一名小小的画工都甘之如饴。这是我自小的愿望,不知院正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杨商俞也是没想到林悠最终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第47章 不由得为她捏一把冷汗。 这想法是不错的,若能用一幅画在国家画院中换一个职位,哪怕是挂名的闲职,于她今后都是极好的。 只是这个愿望想要达成却没那么简单吧。 果然,冯院正的眼眸垂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凭你的画技,甘心在画院中做个小工?莫不是,还有些别的想法?」 林悠立刻指天发誓:「黄天在上,我若有半分别的想法,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冯如眉头紧蹙,摆手让她坐下,说道:「年轻人别乱发誓。我念你有灵性,有天分,今日提点你一二,若你有借着画院搭上天梯的想法,趁早死了这条心。」 林悠疑惑不解:「院正所说的上天梯是什么意思?」 她想在画院谋个前途,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上天梯。 冯如冷哼一声:「你说是什么意思?宫中佳丽三千,六宫粉黛,今上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见过,便是你这般的入了宫那也只是泥如大海,能不能有造化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呢!」 林悠:…… 杨商俞:…… 两人对看一眼,都知道冯院正肯定是误会林悠想攀龙附凤,借着画院为跳板勾搭皇帝入后宫。 林悠松了口气,说道:「院正说的是这个,那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早已成亲,是有夫之妇,而且我跟我夫君关系挺好的,绝对不会动这方面的心思。」 冯如有点意外,看向杨商俞求证:「她成亲了?」 杨商俞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林画师早两年前就成亲了,安阳县无人不知,江宁府知道的也不少。」 「哦,竟是这般。那我误会了。」 冯如得知林悠没有攀龙附凤的意思,脸色顿时好了很多,他向林悠解释:「不怪我如此,这些年想打我画院主意的人不在少数,有些秀女落选了不甘心,便想托关系走我的路子,让我以画院之名假公济私提点她们去陛下面前,我这一年不知道要拒绝多少想入宫想疯了的女子,这才下意识误会你,抱歉抱歉。」 林悠哪敢要他道歉:「院正言重了。是我没说清楚,让您误会。」 趁机又问:「那您觉得,我有机会入宫做画师吗?」 冯如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说道:「历来也不是没有女子入宫做画师的先例,先帝时就有……不过咱们今上这一朝在画院的多为宫女与太监,倒是没有女画师入宫的先例。」 见林悠满脸写着失望,冯如爱才之心不忍,又说:「不过,你的画是陛下亲口赏识的,你的画技也有目共睹,纵然有人不服,那也得先画出比你更好的画才有说服力。」 「这事儿我不能直接给你回答,只能说我先应下。等以后有机会,趁陛下心情好的时候,与陛下提一提,若是陛下准了,那我们画院自然愿意多一位画技拔群的女画师;但若陛下不准,此事今后便作罢,休要再提。」 林悠高兴得起身对冯如深深作揖行礼:「有您这句话我就满足了。院正提拔之情,林悠没齿难忘。」 冯如虚扶林悠一把:「只是应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对了,你得给我留一个常住地址,若是有消息,我也好派人知会你。」 杨商俞说:「院正,她如今随夫来京赶考,就住在汴京城中。」 「哦?在汴京城好啊。哪条街,哪条道,哪户门庭?详细说与我听。」冯如能稳坐画院院正这么多年,与他待人周到亲切,做事细致有很大的关系。 林悠欢喜留了地址,像个面试成功的应届毕业生般,喜气洋洋的出宫回家等消息。 冯如最后还让林悠把一万两黄金带走,林悠再次拒绝,表示自己不要钱,只要梦想,刷了一波视金钱如粪土的艺术家形象。 ☆☆☆ 韩霁到国子监找先生请教问题,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人在跟踪他,特地快走至转角,躲在转角一个卖字画的后面暗中观察,果然看见几个练家子护卫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出来。 他们看着左右路口,疑惑韩霁走了哪条,最终往东边那条路追了过去。 韩霁从卖字画的后面走出,虽然只看见跟踪他的人一眼,他已经认出是谁——顺义王府小世子,赵氏的弟弟赵曦。 顺义王是陛下的堂叔,当初只是民洲团练使的他,因选择正确,领着当时他能够调动的八百亲兵跟着当今陛下入京勤王保驾清君侧。 第48章 陛下登基后,顺义王得了封号与封地,还给儿子请了一个世子衔,原本日子也挺好,可谁知忽然有一天,在宫里陪太后的女儿哭着喊着要嫁给中年丧妻的卫国公韩凤平。 顺义王只有一双儿女,都是晚年得子,宠得没边,在女儿眼泪的攻势下他只能同意。 赵氏嫁给韩凤平,陛下体谅她在京中孤独,便叫顺义王把世子一道送来汴京,下圣旨让国子监特例收顺义王世子赵曦入学。 国子监的就学机会是天下多少学子梦寐以求之事,便是像韩霁和宓敬这种从地方上实打实考出来的举子都没有资格在国子监求学。 若赵曦能好好读书,学到一肚子学问,对顺义王府而言也算一桩美事。 可是这赵曦不是读书的材料,并不珍惜机会,在国子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京中世家子弟间好的一面没学会,倒是学得一身纨绔。 他今日在国子监看到韩霁,认出他是卫国公嫡子,他姐姐对这个嫡子相当忌惮,偏生卫国公护犊子的紧,姐姐不敢对他下手,但赵曦不怕,便想悄悄地跟踪到个没人的地方教训韩霁一顿。 韩霁原本不想理会他,往赵曦离开的反方向走了几步,忽然不知为何改变了想法,带着阿乔往赵曦他们先前追去的街道走去。 赵曦和手下追了一路,前面没有韩霁的身影,以为追错了方向,谁知一回头,就看见韩霁从这条路上的书局出来,赵曦赶忙让手下藏起来,心道原来不是他们追错了,是没看见韩霁进了书局。 韩霁空手走出书局,继续往前面走,他在街上逛来逛去,街上人多,赵曦跟在后面一直找不着下手的机会,正不耐烦,就见韩霁忽然转到往太平街的方向去。 赵曦记得太平街附近除了来往一些官车官轿,平常行人很少,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到时候只要他小心一点,打一顿韩霁就走,神不知鬼不觉。 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好,赵曦跟在韩霁身后进入太平街,见街上果然没什么人,韩霁站在太平街口处等着什么。 赵曦不想错过机会,让手下包抄过去,他自己则从墙角随便捡了一块板砖,打算待会儿等韩霁被手下制服后,自己亲自上去拍他脑门。 赵曦的手下包围了韩霁和阿乔,阿乔挡在韩霁身前,警惕的看着他们,赵曦颠着手里的板砖,得意洋洋对韩霁说:「韩霁,没想到你也会落我手里吧。」 韩霁不动声色:「你想怎么样?」 赵曦冷哼:「我想揍你!你说你都出去了,静静的死在外面不好吗?你还回来干什么?来人,给我按住他!」 谁知赵曦的手下刚刚涌向前,打算听从赵曦命令,将韩霁按住。 可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经过的马车中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韩凤平从衙所出来,马车正好经过太平街,赶车的长随告诉他看见四公子和舅公子在太平街上,韩凤平掀开车帘看了看,就无巧不巧的看见赵曦手拿板砖想要拍韩霁的场景,忙不迭出声阻止。 赵曦听见声音就知道不妙,往声音源头看去,韩凤平从板着脸从马车上下来:「姐,姐夫。」赵曦慌慌张张扔掉了手中板砖。 韩凤平看了一眼被赵曦扔掉的砖头,又看向韩霁,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韩霁从容冷淡的回道:「我去国子监找祭酒,祭酒给我开了份书单,有几本书在平远书局没找着,正准备去南边的书局找。」 穿过太平街往南走,确实有几家书局,这个解释非常合理。 转头问赵曦:「你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赵曦结结巴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韩凤平面色一沉,对韩霁说:「你自找书去。赵曦你跟我走!」 说完,韩凤平的两个长随就把不断挣扎的赵曦给强势押上了车,韩凤平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冷凝注视着他的韩霁:「你还不走?」 韩霁冷笑:「这就是你说的让我安心备考?」 韩凤平哑口无言,回身上车。 韩霁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韩凤平的马车消失在转角,他才离开。 林悠从宫中回来的时候,见韩霁拿着本书坐在秋千上发呆。 她走过去,在韩霁身旁坐下:「想什么呢?」 韩霁回过神,将她拥进怀中,轻问:「怎么样?」 第49章 林悠此刻依旧处于兴奋中,便将今日在画院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对韩霁说了。 得知林悠拒绝了一万两黄金后,韩霁的第一反应是:「很心疼吧。」 林悠从韩霁怀中抬起头,像只毛茸茸的小狗,呜咽一声:「何止心疼,当时心都在滴血。」 韩霁想象那个画面,不禁笑了,说道:「还好,你这财迷的性子及时收住了。」 林悠得意将脑袋枕在韩霁肩膀上,说:「关键时刻,我还是理智的。与其要一堆总会用完的黄金,不如要一只能永远生财的金饭碗,若能入画院任职,今后我的画在市面上必定水涨船高,这价值才是无限的。」 林悠喋喋不休的在韩霁耳边畅想着自己将来一幅画能卖多少钱,有了钱以后,她想要怎么怎么花…… 韩霁搂着她静静听,温柔的嗓音渐渐将他心中的阴霾驱离。 九娘回来之前,韩霁还仿佛被困在深海行舟,摇摇欲坠,周围晦暗无光,巨浪翻天,然而她出现在之后,晦暗的云层被风吹散,滔天的巨浪转为平波,她的声音仿佛一双温柔的手将他平稳牵上了岸。 说完了自己的事情,林悠问韩霁:「今天你不是说要去国子监?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 韩霁亲吻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原本是有点,不过听你说有钱以后要帮我买很多歙砚,我就又高兴起来了。」 林悠知道他与自己说笑,跟着傻笑起来。 韩霁侧头看她:「笑什么?难道你骗我的,不给我买?」 「没有!买买买,你要什么我都买……」 ☆☆☆ 后宫。 皇帝赵嵩批完了这几日积聚下来的奏折,比往常快了不少,还能有时间摆驾演武场练一练枪。 冯如在福宁殿外等候良久才被宣召觐见。 赵嵩穿着一身常服从屏风后走出,刚在华清池沐浴,此刻身心俱佳,感觉相当好。 「你来作甚?」赵嵩问冯如。 冯如躬身上前,指了指此刻被装裱进福宁殿门口隔断屏风中的《猛虎下山图》,回道:「回陛下,那幅图的画师找着了。奴才按照您的吩咐,赏赐她万两黄金。」 提起那幅画,赵嵩的心情就更好了。 不为别的,只因他近来身心愉悦,处理政事的效率提高,很大一部分就是得益于那幅画。 自从他在梦中梦见神虎之后,多年梦魇的症状得到明显缓解,夜里再不会猛然惊醒。 夜里睡眠好了,白天做事更有精神,赵嵩对这画简直爱不释手,深信画中之虎便是他的命中神兽,能保佑他百恶不侵。 「赏了就好啊。」赵嵩说。 冯如犹豫片刻:「奴才是赏了她,可她没要。她跟奴才提了个另外的要求,奴才拿不准该不该答应,这才来请示陛下。」 赵嵩一愣:「另外的要求?说说。」 「她想要入画院任职,奴才想着本朝没有让民间女子入画院任职的先例,不敢随意应承。」冯如说。 赵嵩了然:「她想入画院任职?你怎么看?」 冯如边应声边观察赵嵩神色,见陛下脸上没有怒容,才敢继续说下去:「奴才觉得,她画技超群,若是男子的话,不用她开口,奴才也想为她在画院请个正经职位,只因她是女子,却反而不太好办,怕有违祖制。」 赵嵩想了想,说:「说到祖制,先帝时不就有召女子入画院之事?当年的元妃娘娘任画院院正,那一手倾国倾城的牡丹,栩栩如生,朕至今仍然记得。」 冯如听赵嵩提起先帝时的元妃娘娘,身子赶忙躬了躬,不敢多谈,直到赵嵩问他:「你也记得的吧?当年你也算元妃娘娘身边近侍,对她的画定然记忆尤深。」 冯如恭谨一笑:「元妃娘娘的画技确乃天下少有,奴才不敢忘。」 福宁殿中正说话,有宫人入内回禀:「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赵嵩一抬手:「宣。」 冯如赶忙从回话的中间让到一边,跪下等候贵妃元氏进殿。 贵妃元氏衣着华美,妆容精致,嘴角总挂着一抹笑,温温婉婉,对谁都和风细雨。 进殿后先给陛下行礼请安,再唤起冯如:「冯院正请起。」 第50章 冯如起身,不敢抬头直视贵妃颜,元氏来到赵嵩身旁,将手中汤盅放在龙案上,元氏才问:「先前在殿外听见陛下与冯院正在说元妃娘娘,是说的臣妾吗?」 冯如低头不语,赵嵩笑答:「不是你,是你姐姐。」 元氏眉眼一抬,幽然一叹:「原是在说姐姐。」 赵嵩见她低落,安慰道:「说起她,惹你伤心了,是朕不好。」 贵妃元氏是先帝时元妃娘娘的嫡亲妹妹,陛下当年率军回京清君侧后登基,不少前朝旧臣都遭清算,元妃娘娘更是自尽于宫,随先帝而去,元氏作为先帝时的当红近臣,原本也不能幸免于难。 好在当时仍未出阁的元氏少女不畏艰险,自请入宫伴驾,为元家博了一线生机,元氏在宫中披荆斩棘,凭着官家恩宠,一路从小小答应晋升到了贵妃的位置,很多前朝旧臣家,要么衰败,要么落魄,唯有元家挺立两朝,如今的贵妃元氏功不可没。 「陛下何故说起姐姐?」元氏问。 赵嵩指着冯如说:「还不是他,近来朕得了一幅好画,就门口那幅,冯如找着画师了,但那画师是女的,不要黄金万两,偏要入画院任职,这不,提起画院,就说起了你姐姐。」 先帝时的元妃娘娘便是个画痴,她年轻时抛下家族荣耀,趁着画院招收画师,悄悄入宫,一步步从画院小工,坐上了画院院正的位置,甚至凭着画技惊艳了先帝,先帝书画双绝,两人倒是趣味相投,琴瑟和鸣了好些年。 贵妃元氏了然:「原来如此。那女画师倒是个清高之人。陛下准了没有?」 赵嵩接过贵妃元氏递来的羹汤,喝了一口后,回道:「朕……准了!她的画朕确实很喜欢,她想入画院便入吧,等她进来后,让她再为朕画一幅更大的神虎图,朕要悬于泰和殿之上,压一压朝中戾气。」 「是,陛下。」冯如立刻领旨,又问:「那不知她来画院,应安排何等职位?此人特殊,奴才做不了主,还请陛下明示。」 赵嵩将羹汤碗放下:「她的画技为侍召太过屈才,便使她艺学吧。」 画院下有院正一人,官等四品,画学正四人,官等五品;艺学九人,官等从五品;祗候十八人,官等六品;侍召、供奉各八十人,官等七品,画学生四百,无官品。 一般宫廷画学生得考入,入院后最少需五年资历方可考虑擢升侍召、供奉,再往上,便是以画技为准,画技越高者,职位自然越高,若画技普通者,此生止步侍召、供奉。 所以,赵嵩给从未入宫经过选拔的林悠艺学之职,起点相当高了。 冯如得到旨意,领命退下。 从御花园经过的时候,被一名女官喊住,原是贵妃元氏在御花园的凉亭中等候,让他去说两句话。 冯如去到凉亭中,元氏让他起身,冯如问:「不知娘娘召奴才来所为何事?」 元氏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问道:「冯院正这是给陛下寻了个妙人,竟能让陛下为她破例。」 冯如一听赶忙跪下请罪:「贵妃明鉴,此女是个画师,并非奴才所寻,她在江南小负盛名,此番随夫赶考才来的京城……」 贵妃元氏抓住了重点:「随夫上京赶考。她已婚配?」 冯如头如捣蒜:「是是是,奴才特意查过,确实已婚配好些年。」 贵妃元氏眉峰微动,卸下霜寒,对冯如摆手:「如此,本宫便知晓了,辛苦冯院正。回去吧。」 「奴才告退。」冯如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告退。 他走之后,贵妃的近侍女官上前搀扶贵妃走下凉亭,说道:「原是个有夫之妇,奴婢就说,借冯如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做那牵线搭桥的人。」 贵妃元氏幽幽一叹:「新人辈出,小心驶得万年船。」 「娘娘说的是。」 ☆☆☆ 林悠在家憋了好几天,终于把王氏夫妇的画像上完色,做最后修边的时候,小雅在韩霁房间那扇门外喊她:「娘子,有客人上门。」 一般来家里找林悠的只有月氏,但如果是月氏,小雅不会说是‘客人’。 林悠放下画笔,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角往院子里看了看,就看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背影,正纳闷是谁,那男子像是察觉到窥探的目光,精准无比的看向躲在窗子后的林悠。 第51章 与那人对了一眼,林悠吓得迅速蹲下。 怎么会是他? 韩凤平。 他来找韩霁的吗?可韩霁和宓敬近来都在府学准备来年春闱,韩凤平不会不知道吧。 可他要是知道,怎会这时候来。 「娘子。」 小雅喊了半天没等到林悠的回答,于是又在外面喊了一声,林悠慌忙平复一下,找了找泼妇林九娘的调调,对外扯着嗓子回了声:「知道了知道了,你要喊几遍,就来了!」 门外小雅抓抓脸颊,觉得今天娘子的语气不对,但既然有了应答,其他娘子定然有数,想着一会儿客人可能要喝茶,于是小雅把手中的刺绣放在一边,去厨房烧水。 林悠在房里转了一圈,匆匆忙忙戴了两个手镯,头上随便插了两根金簪,维持土鳖俗气人设不倒,深吸一口气,出去接待突然来访的韩凤平。 掀开门帘跟韩凤平对视一眼后,林悠立刻就换了一副夸张的笑脸迎上去:「呀!公公,您怎么来了!」 韩凤平:…… 「快快快,您请坐您请坐,小雅上茶,再把我之前从福鼎斋买的几样很贵的点心拿出来。」 林悠热情洋溢的招呼着,让韩凤平有一种宾至如归的亲切感,他寻常去的瓦子里招呼客人就是这样…… 韩凤平被引到在院子里坐下,林悠亲自给他又是倒茶又是布茶点:「您吃,您喝。这个茶韩霁喜欢,可贵了;这点心也不便宜,您……」 林悠的招呼还没说完,韩凤平就抬手阻止:「可以了可以了。」 林悠的表演被中断,尴尬的站在那里。 韩凤平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哎哟,哪敢哪敢,公公您想说什……」林悠话说一半,被韩凤平扫来的一记冷眼吓住了,干咳一声,乖乖坐到对面。 韩凤平眉头紧蹙将林悠从头到脚打量多遍,林悠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堆起笑脸问:「公公是来找韩霁的吗?」 韩凤平长叹:「找你。」 林悠心上一突突,更加没底,笑声都虚了:「找,找我干嘛?」 韩凤平说:「你们在安阳县时我便派人查过你,听说你是个画师?」 林悠眨巴两下眼睛:「呃,随,随便画画。」 「随便画画还能被送入画院评选?」韩凤平喝了口茶,用锐利的目光告诉林悠他已经看穿了一切,让林悠不必再伪装。 「你以为单凭你们那演技,就能完全骗过赵氏?若非我在背后护着你们,你们这一路能平安无事回到京城?」 韩凤平开门见山的说。 林悠一直以来也有过这样的猜想,韩霁在安平县考科举的日子太顺了,虽然韩霁考秀才的时候故意隐藏了实力,但如果林悠是赵氏的话,不管韩霁考得如何,都会进一步派人来查探,至少要给韩霁制造一点麻烦,让他日子难熬些。 然而,自从韩霁考上秀才之后,她们在安平县几乎没有遇到过来自赵氏的窥探与阻挠,哪怕韩霁考中解元,成了安阳县的风云人物,赵氏那边都没有丝毫动作。 就赵氏的心胸来看,这是很不平常的事情。 韩霁一无是处留在国公府里她尚且看不过眼,想方设法找他茬儿,怎么反而到了外面,她会容忍韩霁出人头地? 她没有做多余的动作,说明有人从中阻拦。 而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韩凤平。 所以今天林悠亲耳听见韩凤平当面说起此事,并不觉得太惊讶。 她卸了身上那种劲儿劲儿的劲儿,恢复成平常状态,说道:「多谢国公一路相护。不知国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韩凤平看着神情态度像变了个人似的林悠,说:「你看着是个聪明的,那我便与你直说了。韩霁的性子随他娘,又软又没用,你们留在外面我还要分心照料,待会儿收拾收拾,明日我派车来接你们回国公府住。」 林悠听说他们在安阳县和一路上是受了韩凤平的保护,心中是感激他的,但韩凤平张口就说韩霁没用,林悠就不能忍了。 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反对意见:「韩霁没你说的那样软弱,是你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吧!说的好听,外边不安全,国公府岂非更危险?」 第52章 韩凤平冷声:「你觉得危险的地方才是安全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她最多给你们找点麻烦,伤及不到你们性命,但在外面,若是惹急了她,她暗中派人将你们除掉,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林悠垂眸思考一阵,韩凤平也不催促他,兀自在一旁喝茶,等待林悠的回答。 「您突然这么关心韩霁的死活,是觉得他这次能高中吧。韩家世代从武,若是能出个文臣,于韩家而言绝对是件大好事。说到底,你关心的是韩家的前程,并非真的在意他的死活吧。」 所以,在韩霁没有考中秀才之前,韩凤平对韩霁的生死并没有特别在意过,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赵氏让人在安阳县算计韩霁,让他被老奴和一个地痞流氓逼迫到那般境地。 林悠言辞锋利,并未给韩凤平留多少颜面。 韩凤平略感不耐,猛地将手中茶杯拍下,反击道:「说的好像你死缠烂打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般。好日子人人都想过,这无可厚非,但关键你得明白,这好日子的根源在哪里。」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更关心他的前程。他姓韩,出身在国公府,自小享受了普通人享受不到的尊荣,那自然就要承担起家族的重担,这是他该做的。」 「今后若他能为韩家开路,韩家也会为他撑腰,相辅相成,谈不上哪边更吃亏,哪边更占便宜。」 这番言论让林悠无言以对,她没有办法评论这种趋近公式化的关系,韩凤平不像是韩霁的父亲,更像一个棋子的推手,手里把玩着很多棋子,看哪个棋子产生的价值更多,他就主推这颗棋子,无关亲情,无关父子,公事公办。 「如果韩霁没有科考出成绩,你还会这么关心他的死活吗?」 林悠忍不住问个彻底。 但这个问题,韩凤平显然不想回答,只见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服,说道:「今晚他回来,你与他说,明日我派车来接你们。」 林悠倔强咬唇,怒道:「国公抬举我了,我可说不动他。你要让他回去,自己找他说。」 韩凤平冷哼一声:「不必谦虚,他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能让你留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可见你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 「其实你说不说,我都能让他回去。只不过若我动手,怕伤了他的心,你开口劝他的话,大家能和和气气的,懂我意思吗?」 说完这些,韩凤平头也不回的离开。 谁知院门打开,就看见韩霁站在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 韩凤平是独自前来的,连个长随都没带,但他来之前特意打听过韩霁的行程,知道府学这些天都有先生授课,韩霁定会去听。 此种情况,纵然是韩凤平也觉得有些心虚。 「你……」 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却最终径直从韩霁身旁走过。 韩霁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身子略僵,林悠叹息着把韩霁牵进来,把院门关上。 陪韩霁在秋千上坐着,听风声,听人声,听经过他们墙边的脚步声……然而世界的喧闹,在这一刻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渐渐暗了下来,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从屋脊上消失。 韩霁主动开口说道:「去收拾东西,明天回国公府。」 林悠有点意外,说道:「我刚才想过了,我们就算不回去,国公夫人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我们住的龙津桥附近,官衙连着好几座,周围大多都是读书人,离太学、国子监都近,她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们如何,没那么简单的……」 韩霁的眼神似乎比从前有了点变化:「就算她不能把我们如何,明天我也要回去。」 林悠不懂:「为什么?」 明明韩霁是不想趟国公府那趟浑水的,他考科举的最初目的就是想不靠国公府也能自成一番事业。 如果回去的话,岂非与他最初的目的相悖。 「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明年春闱你定能金榜题名,不必勉强自己回去 。」 林悠握住韩霁的手,给他鼓励。 韩霁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说:「我不勉强,我确实应该回去。他姓韩,我也姓韩,凭什么我们的生死要捏在他们手上?凭什么他可以决定要我还是不要我?」 第53章 林悠看着这个表情冷漠到有些陌生的韩霁,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韩霁身上那片逆鳞正在崭露头角。 想到原著中,最后韩霁与他父亲刀剑相向的结局,韩霁追随太子,韩凤平力捧平王,父子俩各为其主,两人注定水火不容。 韩霁反握住林悠的手,坚定的说:「我要回去。」 林悠有些心疼,人只有真正被伤到心肺的时候,才会瞬间长大,瞬间改变,瞬间坚强。 韩霁说:「小时候我会为了他的一个关注目光日夜苦读,还满心期待他会为我的勤奋与努力多喜欢我一些,现在我才知道,他关注的从来都不是过程,他只在乎结果。」 林悠说:「你这次回去,若今后再想摆脱就得脱层皮了。」 韩霁笑答:「我姓韩,身上流的是他的血,不管我离得多远,都不可能真正摆脱。」 「我生来就在那里,我娘也是在那里死掉的,我放下一切离开,说的好听点叫远离是非,说得难听点就是逃避。用逃避的方式认输,想让别人后悔,想让别人担心。可我忘了,那个家里真正担心我的人已经死了,我却连她死后的尊严都没有保住,让别人肆意践踏她的名声,肆意欺凌她的儿子。我算什么东西。」 「所以,我要回去!」韩霁再次重申。 而后看向林悠,忽然手上一用力,将林悠拉入他的怀中紧紧箍住,在林悠耳边说道:「我原本想与你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可现实却太平不了。让你跟我回去面对风霜雨剑我很抱歉,但我不想放你走,你也走不了。就算是我霸道好了,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稳稳的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守着我。」 林悠被他搂的生疼,却一点都不想推开。 她张开双臂回搂韩霁,说:「你也别想推开我。刀山火海,我陪你闯便是了。」 韩凤平没有开玩笑,第二天一早,便派了车来接韩霁回府。 上回他们自己回去和国公亲自派车接回去,情况明显是不一样的。 他们回去当天,国公夫人赵氏甚至都没有露脸。 韩霁和林悠依旧住在韩霁从前的院子——竹苑,整个院子四周都种了青竹,冬日里看起来依旧碧绿青葱,很是雅致。 自从国公有了把他们接回来的打算,管家就立刻安排人将竹苑里里外外重新打扫过一遍。 林悠在韩霁的院子里逛了一圈,心中感慨,这公侯府邸跟普通人家就是不一样。 哪怕只是韩霁从前住的小院子,都比他们在安阳县和龙津桥的小院子加起来大,屋宇高耸,雕梁画栋,花园里种着各种奇珍异草。 小雅和林悠一同蹲在花坛边上,小雅指着花坛边上用来挡泥的兰花盆景问林悠:「娘子,这花不就是上回你在集市看中了,没舍得买的那种嘛。」 林悠幽幽一叹:「是啊。」 小雅心直口快:「为什么这花在这里看起来这么普通?」 林悠:…… 外面一盆十两起售的兰花,被这花园中其他名贵花树衬托成了路边野草就很夸张。 钱嬷嬷和云萍被派来帮四公子整理院子,其实就是赵氏的眼线,盯着韩霁和林悠进府第一天的一举一动。 两人见林悠那副没见识的模样,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钱嬷嬷上前说道:「少夫人是喜欢那种兰草吗?要不要派人多放几盆?」 林悠起身连连摇手:「不用不用,花养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如种点小菜,要我说啊,这花坛就该推了,把土这么一平,种点倭瓜、小白菜什么的才叫美哩。」 钱嬷嬷、云萍:…… 心里在骂林悠乡下土鳖,面上还得笑容和善:「少夫人说笑了。」 林悠较真:「我没说笑啊。这花坛到底能不能平了种菜?」 钱嬷嬷语塞,云萍不客气道:「这府里的花园摆设都是国公夫人找的御用花匠专门设计的,怎么可能推了种菜,有失身份。」 林悠往云萍看去一眼,记得她是赵氏的贴身侍女,据说是陪嫁来的,比国公府一般侍女的地位要高一些,只怕她眼里除了赵氏和韩凤平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吧。 眼角瞥见一个身影自垂花门走入,林悠双手抱胸,斜着眼将云萍上下扫了一遍,说道:「你又是什么身份?我可是你们四公子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你敢对我无礼?」 第54章 云萍冷笑,不甘示弱:「什么明媒正娶,四公子在外私自娶亲,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女人。」 林悠得了云萍的话,立刻提着裙摆,动作夸张的往云萍身后跑去,边跑边喊:「公公~~~公公你听见了吧。这个臭丫头骂您的儿媳妇是野女人!你们这大户人家也太没规矩了,还不如我们安阳县地主家的丫头呢。」 韩凤平:…… 韩凤平有点后悔这个时辰过来,见林悠扑棱蛾子般飘向自己,韩凤平慌忙往旁边闪躲,然而他低估了林悠的战斗力,手臂依旧被林悠给死死抓住,然后他就被林悠拖到了云萍和钱嬷嬷跟前。 云萍和钱嬷嬷这时才知道国公来了,尤其是云萍脸色一变,看见林悠抓着韩凤平的胳膊,暗骂了一声:呸,不要脸。 林悠恍然未觉,继续对韩凤平作妖:「公公~~~您今天刚把儿子和儿媳接回府,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丫头婆子就欺负我,你得给我做主呢~~」 韩凤平一个头两个大,咬着后槽牙斥道:「好好说话,放手!」 林悠暗自吐舌,乖乖放开掐着韩凤平的胳膊。 韩凤平嫌弃的拍了一番衣袖,云萍见韩凤平没给林悠好脸,心下一喜,便大着胆子上前,温温柔柔的行了一礼:「国公明鉴,奴婢素来最为之礼,您是知道的。少夫人初来乍到,想要给奴婢一个下马威,您可得替奴婢做主啊。」 云萍仗着跟国公暧昧了几回,早就把自己当做府里的半个姨娘看待,心中笃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乡野村妇和自己之间,国公肯定会偏向自己。 林悠看见云萍对韩凤平暗送秋波,眨巴两下恍然大悟的眼睛。 韩凤平冷着脸沉声对云萍说:「以下犯上,自己去找国夫人领罚。」 说完之后,不等云萍开口辩解,便直接问林悠:「韩霁呢?」 林悠果断指向一个方向:「书房!」 韩凤平直奔韩霁书房,留下林悠与满脸惊讶的云萍大眼瞪小眼。 云萍尽管心里不服,可也不敢逆了国公的命令,深深瞪了林悠一眼后不甘的拂袖离去,至于是去找国夫人挑拨离间还是真的去领罚,林悠用膝盖想也知道。 ☆☆☆ 不出林悠所料,云萍被打发出竹苑后,就直奔主院找赵氏。 赵氏正歪在暖塌上生闷气,听捶腿丫鬟说云萍回来了,这才睁开眼。 见云萍面带委屈,赵氏打发捶腿丫鬟,将微凉的手炉递给云萍,没精打采的问:「让你去盯着,你这副样子回来做什么?」 云萍接过手炉,立刻跪到一旁重新给手炉换了两块银丝炭,仔细包好了递回赵氏手中,然后才得以坐在赵氏暖塌下的绣墩上说话:「那少夫人可不是个相与的,国公从前对我们这些夫人跟前的奴婢都挺客气的,也不知那乡野村妇给国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国公连夫人的面子都不给了。」 说完这些,云萍便将在竹苑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对赵氏说了一遍的,当然她的版本是——少夫人要推了国公夫人亲自打造的花坛,而她为了国公夫人与少夫人据理力争,被国公叱责。 云萍伺候赵氏多年,知道怎么说能挑起赵氏的怒火。 果然,云萍语毕,赵氏便将手炉摔了出去:「混账东西!」 「夫人息怒。都是那村妇的错,您可别为她气坏了身子。」云萍上前安抚赵氏。 待赵氏稍稍平静下来后,云萍又问:「夫人,您说国公这是什么意思?早不接晚不接,眼看都要过年了,他把人接回来,这不是存心给夫人您添堵嘛。」 「闭嘴!」 赵氏怒斥,只因被云萍这话踩了痛脚。 她早就知道韩凤平起了把韩霁那小子接回来住的心,只恨赵氏当初掉以轻心,没在外面把韩霁那小子毁个干净。 现在想来,那小子在外面能有什么能耐,十有八九还是韩凤平在从中作梗。 韩霁回京后,韩凤平虽然嘴上没说过,但一直在等机会。 这不终于给他抓住了赵曦的小辫子,那天他怒气汹汹把赵曦从外面抓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何要派赵曦去杀韩霁,哪怕赵曦竭力辩解,说他不是想杀韩霁,只是想教训教训他给自己姐姐出气。 韩凤平就跟听不见赵曦的辩解般,一口咬定赵曦要杀韩霁,然后紧接着就提出要把韩霁接回府中亲眼看着,省得在外面遭了别人算计。 第55章 赵氏当然不同意把韩霁接回府,于是韩凤平便使出了他婚后的第一次强势,威胁赵氏如果不同意她把韩霁接回府,他就把赵曦直接送去开封府定罪。 最后没办法,赵氏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弟弟进开封府,只得点头同意。 本来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再被贴身丫鬟挑拨一番,赵氏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气炸了。 云萍见赵氏这般模样,便知目的达到,暗自窃喜。 ☆☆☆ 那边云萍和赵氏如何告状林悠不知道,但此时此刻她还面临着一个新的、很严肃、很重要的问题。 她和韩霁……晚上怎么睡! 龙津桥的院子是他们自己住,为了掩人耳目,韩霁还能将两个相邻的房间做出一道暗门,让林悠进出分房,可他们如今到了国公府里,既然是夫妻,肯定要睡一间房的。 这个问题从林悠下午想到开始就一直在她脑中盘旋。 晚上吃饭,韩霁让人把饭送到竹苑里,他和林悠单独吃。 就算是妥协回了国公府,但如无必要,韩霁并不想多与府中其他人接触,这一点韩凤平那边已经答应,并且交代下去。 韩霁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口汤便放下碗,见林悠咬着筷子出神,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问道:「想什么呢?」 林悠被唤回神,眨巴两下眼睛,对韩霁欲言又止,嘴巴开开合合好几回,愣是啥也没说出来,韩霁见她这般,问:「有人欺负你了?或者跟你说什么了?」 林悠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没谁欺负我。」 「那你想什么心思呢?」韩霁握住林悠的手,说道:「府里若有人对你不敬,或者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这个人……」 「护短嘛。」韩霁话没说完就被林悠截了过去:「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 林悠扒拉了两口饭,见韩霁已经开始喝饭后茶,可他碗里的饭和面前的菜都没怎么动,问道:「没胃口吗?」 韩霁喝了两口茶:「是啊。吃惯了你做的饭,这府里厨子的手艺简直难以下咽。」 虽然这话有敷衍和恭维的成分在,但国公府厨子的手艺没有林悠好却是事实。 林悠给韩霁夹了一块牛肉,哄道:「今儿对付对付,明儿我摸到厨房再给你做好不好?晚饭不吃半夜饿的可是自己,吃一点。」 然而,韩霁依旧嫌弃的摇头,像个挑食的小朋友。 林悠没办法,将肉送到他嘴边:「乖,吃一口嘛。尝尝看,这牛肉除了柴了点,咸了点,酱味重了点之外,也没那么难吃啦。」 「去!我不吃,听你说得就够难吃了……」 林悠站在竹苑主卧房那张雕梁画栋的紫檀架子床前忧愁一叹。 晚饭的时候,光顾着哄韩霁吃饭,竟然忘了跟他提晚上睡觉的事情。 韩霁从房间后侧浴房走出,穿着一身黑色丝质睡袍,俊美华贵,与他平日里的书生文雅形象略有不同,头发湿漉漉的,一边擦一边走出来,林悠正精神敏感,看见他过来不自然的从床边走开,假装繁忙的去挑灯芯。 韩霁不动声色走上床边脚踏,径直往床边一座,林悠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见他将擦头发的毛巾挂在肩上对林悠招手。 林悠摇头。 韩霁再招手。 林悠妥协上前,奶声奶气的问:「干嘛?」 韩霁把肩上毛巾递给林悠,兀自转过身去:「后面头发擦不到,你帮我。」 「两年没人帮你,你没擦过后面头发吗?」 林悠嘴上这么说,但手却不由自主的接过,半跪着坐到韩霁身后。 「那不是没人帮嘛。」韩霁忽然转过头:「待会儿我也给你擦。」 林悠没由来被这句话撩到,怕被他笑,直接上手把他的脸给推回去。 犹豫片刻后,林悠问:「晚上怎么睡啊?」 韩霁指了指床:「你睡里面。」 林悠停下动作:「真睡一起啊?」 韩霁回身看她,问:「你一晚上都在纠结这件事吗?」 「不该纠结吗?」 韩霁靠着床框想了想,说:「要不,你现在跟我吵一架,然后把我赶出去,让我去睡书房。」 第56章 林悠真的在考虑这么做的可行性,韩霁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说:「你还真想让我去睡书房啊。」 林悠揉着额头:「我去睡也行!」 韩霁无奈叹息:「别做梦了,你和我都只能睡这里。」 「凭什么?」林悠不服。 「就凭我俩一分房,半夜十有八九就会有人来爬我床。」韩霁说。 林悠眯眼表示不信,韩霁只好摊手:「那试试?」 林悠很想点头,但在接触到韩霁那‘你敢点头你就死定了’的目光后,只能违心的摇了摇头:「算了,睡这里也挺好的。」 忙活了一整天,纠结了大半夜,两人终于躺在了一张床上。 烛火熄灭之后,月光很快撒入房中,视力渐渐恢复了些。 林悠睁着眼睛睡不着,往韩霁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双手交叠在胸口,四平八稳。 林悠转过身去,脸朝里,以为这样会好点,可因为两人之间离得太远,林悠一转身,被子中间就空了,十一月的冷风无孔不入的钻进被子里。 没办法,林悠只好又把身体转回来。 这么翻来覆去了好几回,困意被彻底折腾没了,越来越精神,正苦不堪言的时候,韩霁四平八稳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 只见他转向林悠的方向,闭着眼睛问出一句:「睡不着啊?」 林悠觉得床上有人在旁边说话很奇怪,本不想回答的,可想到自己动到现在,明显就是没睡着的样子,要是不回答岂非刻意。 「唔。你睡吧,别理我。」 林悠回答之后,韩霁大约两分钟没说话,林悠以为他真的睡了,忽然感觉被子一动,腰间忽然一紧,她整个人被从床铺的边边角拉到了床铺中间,背后贴上一具暖烘烘的身体。 韩霁把她从边缘拉到中间,被子重新盖好,把林悠身上的寒气驱散。 林悠身体僵硬,以为韩霁接下来要干点什么,然而她紧张了半天,韩霁只是把她拉到怀里焐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我给你讲讲府里的事儿吧。」韩霁的声音在林悠头顶响起,在这黑夜中让林悠莫名安心。 「好。」 随着林悠一声‘好’,韩霁便开始将卫国公府里外的人和事一一说与林悠听。 不知是身体暖和以后容易犯困,还是韩霁的声音太让人安心,林悠听了没多久,就觉得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林悠按照生理时钟的习惯醒来,见床上只有她一个人,韩霁那边的被褥上虽然还有点温度,但他人已经不在房中,约莫是去府学了。 林悠每天有早起做运动的习惯,还担心会打扰到韩霁,现在发现韩霁比她起的还要早。 林悠做完一套运动,正换衣服,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一阵嘈杂,隐约间听见了小雅的声音。 换好衣裳出门,就看见几个婢女在指挥小雅干活,慢慢一桶水刚放下,就颐指气使的让她擦拭回廊。 与她一起的还有个帮忙提水的粗布妇人,见那些丫鬟折腾小雅,粗布妇人出声阻止:「她才多大点,你们天不亮就开始把人揪到后厨洗碗洗菜,连温水都不让用,现在还让人家提这么多水来擦地,早饭都不让吃,你们想折腾死她呀?」 「杜婆子,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没改呢?你男人在马棚里喂个马都喂不好,如今给马踩断了腿躺在家吃干饭,夫人可放话出来,他要是瘸了,你们夫妻俩就擎等着被发卖出去,要么就只能去倒夜香了。」 为首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出言奚落那粗布妇人,言语中不乏贬低。 粗布妇人三十来岁,被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当面骂了也是没脸。 憋憋屈屈的把自己水桶的水倒进小雅桶里,她再重新去提水。 奚落人的丫鬟叫蝶芳,是竹苑中几个丫鬟的头子,发髻上戴着一朵蓝绢花。 昨天夜里韩霁跟林悠科普过,国公府中的女婢分为五等,一等金钗,二等银钗,三等蓝绢,四等绿绢,剩下的都是五等粗使。 昨天林悠见到的云萍就是一等女婢,在府中婢女里地位超群。 今天这个戴蓝绢的是三等婢女,叫蝶芳,是昨日云萍从其他院子临时调来竹苑伺候的,看竹苑其他仆婢对她的态度,蝶芳的等级应该是这里最高的,所以就算看到蝶芳折腾小雅,也不敢多言。 第57章 林悠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几个丫鬟看见她便悄悄交换了个眼神,还有人凑到蝶芳耳边提醒,蝶芳回头见林悠走来,眼波一转,带头迎到林悠跟前,借着行礼的动作拦住林悠的去路,假意嘘寒问暖:「奴婢给四少夫人请安,少夫人昨夜睡的可好?咱们国公府的床比您家小院如何?需不需要奴婢们为您做什么?」 蝶芳说完后,她身边的几个小丫头表情管理都很失败,嘴角忍不住偷笑。 林悠见她们有恃无恐的样子,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教授过的。 懒得和她们废话,不由分说揪住蝶芳的发髻,奋力一拽,用两年间,她在市井中看泼妇打架的丰富经验,轻轻松松就把蝶芳拖拽在地,使她惨叫不已。 其他几个蝶芳身边的丫鬟都吓傻眼了。 她们还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夫人,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连句叱责都没有。 林悠把人撩倒后,将手指插进蝶芳的发髻,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拽到小雅所在的廊下,从小雅手边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动作迅速的泼在蝶芳的脸上、身上,引发她发出更大声的尖叫。 蝶芳的声音太大了,尖叫中还夹杂着救命之声,其他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欲上前指责林悠,救蝶芳。 林悠看准了方位,一人一瓢水,谁也不亏待,让她们每个人都尝了尝冬日凉水泼脸湿身的滋味。 林悠这边的动作吸引了竹苑里其他下人的注意,纷纷咋舌,这位新来的四少夫人果真如传言那般,是个市井来的泼妇。 这国公府里规矩多,等级森严,一、二等丫鬟们比寻常府邸的小姐还娇贵些,便是三、四等丫鬟也自诩背后有人撑腰,有体面,比粗使仆婢高贵,有时候要是客人性子绵软些,在这些有品级的丫鬟手里吃了亏,受了气,都不敢太计较。 当然了,这些丫鬟敢欺负的也就是一些性子绵软,在府里没什么地位的人,比如林悠这种—— 人人知道她出身乡野,并且不为国公夫人所喜的假主子,表面上虽然被人称作少夫人,可真正把林悠这个少夫人放在眼里的却是不多。 林悠揪着蝶芳的发髻站在台阶上,蝶芳头皮生疼,想要脱困,可力气却没有林悠大,满头满身都是水,湿漉漉的冻得够呛,而其他丫鬟尝过被泼水的滋味后,也都不敢上前,有那胆子小的,干脆蹲在地上嘤嘤哭泣。 竹苑这边的吵闹声把府里护院吸引过来,外面有护院在问怎么回事。 有个绿绢小婢听见护院声音赶忙出去告状,垂花门外言语间,林悠听见那绿绢小婢唤那为首的护院做‘陈副院头’。 ‘院头’是大户人家家中护院的称呼,门户越大,需要的护院也就越多,自然也就分了正副。 陈副院头听了绿绢小婢的话后,知道是昨日刚回府的少夫人和几个丫鬟起了争执,后院若没有重大伤人事件,或者主家呼救,护院是不能随意进出的,陈副院头让手下在院外等候,他独自一人随绿绢小婢进入竹苑。 一走到院中就看见林悠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揪着蝶芳的发髻,而蝶芳身上脸上湿漉漉一片,看着十分狼狈。 蝶芳挣扎得有些绝望,看见陈副院头连忙呼救:「院头救我!这个疯妇要杀我!」 陈副院头上前,见林悠非但没有把蝶芳放开,反而将手里的头发打了个转,把蝶芳的头发揪得更紧。 院内仆婢见林悠这样都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因为这个陈副院头身高九尺,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大冬天的只穿单衣,被他那砂锅大的拳头打一下,不死也残。 新来的少夫人居然一点不怕他,还敢对陈副院头挑衅,竹苑的下人们简直想敬她是条汉子了。 「少夫人,蝶芳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三等婢女,非国公夫人不得处置,请你放开她。」 陈副院头如是说道。 林悠却不松手:「她在我的院子里欺负我的人,我还不能教训她了?」 陈副院头耐着性子重申:「蝶芳是国公夫人的婢女,要处置也必须要经过国公夫人的同意才行。」 林悠冷笑:「哟,照你这么说,要是你爹在街上被人打了,你还得去问问对方什么身份,若是身份比你高,你还得请示一下人家能不能打他咯?」 陈副院头面色一沉:「你!请少夫人慎言,速速将她放开,否则别怪我与少夫人动手。」 第58章 林悠见这大块头一脸凶相,要真动手林悠肯定得吃亏,可她这一放手,杀鸡儆猴的效果就要少一半,心里不禁觉得可惜。 但形势没人强,硬扛不明智,林悠缓缓将手松开。 蝶芳感觉头上的拉力没有了,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把脸上的乱发和冷水往后抹了一把,就气不过转身对正把小雅扶起来的林悠抬起手,想依样画葫芦打林悠。 小雅见状急急喊道:「娘子小心。」 林悠慌忙往旁边让了一下,蝶芳身体僵硬,动作不灵活,被林悠给闪开了,仍不放弃,喘着雾气扑过来追打林悠。 林悠被她逼急了,直接抬脚踹去,蝶芳从台阶上滚下,比刚才还要狼狈不堪。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气,见打不过林悠就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一手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炉火纯青。 陈副院头去扶她,反被她甩开手,蝶芳怒道:「你们都是死的吗?我是国夫人的婢女,要打要骂也该国夫人动手,她这疯婆子有什么资格打我!你们就这样干看着!陈通,你这护院怎么当的,还不赶紧把她擒住,押送到国夫人面前去等候定夺!」 陈通和她们都是国夫人一边的,被蝶芳这么一训,直接昏了头,对外喊了一声:「来人!」 等候在外的护院们冲进竹苑,陈通指着林悠说道:「将她擒了,押去国夫人面前受审。」 护院们都是跟着陈通来巡逻的,并不全听他的,都知道林悠是昨天刚被国公亲自接回来的四公子在外娶的夫人,不管怎么样都算主子,他们贸贸然对主子动手,就算是陈副院头的吩咐,到最后追究起来,只怕也难脱开干系。 陈通见这些护院犹豫,气急败坏便想自己动手,林悠护着小雅往后退了两步,眼看陈通的手就要抓上她们。 忽的一道人影闪到林悠她们面前,用肩肘隔开了陈通的攻势。 「阿乔!」林悠惊喜喊道。 阿乔回头对林悠点头行礼,小心翼翼将手里的书册卷好放进衣襟。 陈通没想到在这府中,除了院头还有人敢和他动手,见这小子不过十五六岁,身量与他比起来堪称弱小,陈通根本没把阿乔放在眼里,两人就这样交起手来。 林悠为阿乔捏了把汗,因为两人身高体重都很悬殊,阿乔就算再灵活也很可能吃亏。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陈通被阿乔一个剪刀脚锁喉掀翻在地,阿乔的两条腿牢牢夹住陈通的喉咙让他难以呼吸,只能认输。 阿乔气喘吁吁问林悠:「娘子,怎么处置他,您说。」 林悠暗自为阿乔松了口气,说:「行了,放开吧。」 阿乔相当听话,也很光明磊落,把陈通放开之后,还主动伸手拉他。 可谁知道,这陈通和蝶芳不愧是一路货色,把阿乔的主动和解当成挑衅,在抓到阿乔胳膊的那一刻,陈通忽然用力把阿乔带到地上,然后自己一个翻身骑到阿乔身上,用力锤了阿乔几下,幸好阿乔早有准备,用胳膊护住了头。 「住手!」 一声怒斥,骑在阿乔身上的陈通被几个护院涌上拉开,被拉开之后,陈通还指着阿乔叫嚣:「放开!让我废了这小畜生。」 「住口!」 国公府的护院正院头卢霆放声怒斥,他刚刚接到护院禀告,说竹苑这边闹出了大动静,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看,要是他来晚一点,只怕事情还要闹得更大。 卢霆环顾一圈,来到林悠面前,先恭敬行了一礼:「少夫人受惊了,是卢某御下不严,今日之事,卢某定会给少夫人一个交代。」 林悠和小雅把嘴角流血的阿乔扶了起来,阿乔用带血的唾沫吐了一口陈通:「呸!」 陈通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暴躁的要再动手,被卢霆喝住:「把他给我按住!」 几个护院压制住陈通,卢霆来到阿乔面前,从衣襟中掏出手巾递给他:「小兄弟身手不错,是他胜之不武。」 阿乔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迁怒卢霆,接过卢霆的手巾道了声谢。 现场情况,因为卢霆的到来稳住了,但有人存心搞事,坚持今天的事情是林悠主仆不好,一定要卢霆带他们去国夫人面前听候国夫人发落。 卢霆蹙眉,明显觉得不妥:「此事该等国公回府后定夺。」 第59章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云萍带着国夫人的话赶到,在竹苑发生争执之时,就有人去国夫人面前回禀,国夫人命云萍带人见势而出,必要之时,可以用国夫人命令的名义将人带走。 云萍带着国夫人的命令,便是卢霆也无法违抗,想来想去,便决定陪林悠主仆三人走一趟主院,至少若危急性命之时,他可以及时阻止。 林悠对这位卢护院倒是刮目相看。 今天的事情让她看懂了一些府里人际关系,看起来府里安插了很多国夫人的人,但实际上真正管着府邸重要部门的还是韩凤平的人。 她这个便宜公公,外界传闻他风流无状,色令智昏,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假象。 林悠等人被带到了主院。 赵氏早就命人做好了审问的准备,看见卢霆随行而来,面色一沉:「卢院头来干什么?」 卢霆不卑不亢,行礼问安,回道:「此事发生时在下也在场,在下有义务留在此作证。」 赵氏并不欢迎他:「这里不用你,你回去吧。」 卢霆态度坚决:「在下的职责便是护卫这府中每一个人,职责所在,还请夫人见谅。」 赵氏知道卢霆此人头脑一根筋,当初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此人就是不假半分颜色,至始至终只忠心韩凤平一人。 正因为如此,赵氏在他面前也不得不退让两分,若无必要,不会与他把关系弄僵。 就算赶不走卢霆,赵氏也能当众处置林悠等人。 赵氏让蝶芳和陈通上前讲述竹苑发生的事情,蝶芳的惨状成为她控诉林悠蛮横动手的最好佐证。 她在告状的时候,当然抹掉了自己的各种过错。 而她的这番指责正好是赵氏现在需要的,完全不需要求证调查,蝶芳说完之后,赵氏就对林悠厉声斥道:「跪下!」 林悠梗着脖子问:「娘,您也不问问我,那臭丫头说的对不对就让我跪下呀?她胡说八道冤枉我,您不给我做主便罢了,怎的还联合她一同欺负我呢?」 赵氏被她一口一个娘叫得厌烦:「让你跪就跪,哪那么多废话!你眼里还有我的存在吗?」 林悠心中憋屈,却也无可奈何。 她能对那些丫鬟耍耍横,对赵氏却耍不了。 一来她身份不够耍不过,二来辈分不够也耍不过,古代一个‘孝’字压下来,简直比泰山还重,更有甚者,还可能影响丈夫的前程。 林悠当然不想因为自己顶撞赵氏,让她抓住把柄将来对付韩霁。 不就是跪嘛,林悠又不是没跪过。 扑通一声,跪在了院中青石路上。 阿乔和小雅见她跪了,都自觉来到林悠身后,跟她一起下跪。 见先前嚣张至极的主仆三人被国夫人制服,蝶芳和陈通只觉得心里解气,得意洋洋的站在一旁。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出身低贱,与四郎在外野合婚配是为不知廉耻,让你这种人进府,全然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你该感恩戴德,从此修身养性,没想到这才第一天,你就闯下如此大祸!我今日若不对你小惩大诫,只怕这个家是容不下你了!」 赵氏言辞狠辣,把林悠的出身贬得一文不值。 林悠怄在心口,好在她是穿来的,心理素质过硬,这要是土著女估计当场就给骂吐血了。 卢霆觉得赵氏的话很过分,关切看了一眼林悠,以为她的脸上至少会有一点难过的表情,没想到卢霆只看到了鼻眼观心一脸无所谓。 「来人,家法伺候!」 赵氏一声令下,便有仆婢将早就准备好的家法——藤鞭取来,林悠警惕的看着那藤鞭,心中很快做好决定,要是赵氏敢打她,她立刻就跑,绝对不会留下来吃这种哑巴亏。 然而,在赵氏对林悠动手之前,卢霆适时站出来说公道话:「夫人,今日之事,错不在少夫人,您这家法不该用在她身上。」 「卢霆!」赵氏大喝一声:「本夫人今日就是要给她个教训,你少开口,走开!」 然而,卢霆却毫不畏惧挡在林悠面前,哪怕赵氏拿着藤鞭过来,卢霆也不退让半步。 赵氏急的一巴掌甩在了卢霆脸上,‘啪’一声,吓了林悠一跳,不忍劝道:「卢护卫,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连累你,你还是让开吧。」 第60章 卢霆依旧不动如山。 赵氏连打了卢霆好几下耳光,连自己的手都打疼了,卢霆都没有退让半分。 就在此时,主院外传来韩凤平的声音:「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围在主院外头偷看的下人们听见他的声音,纷纷作鸟兽散。 韩凤平从外头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位面皮白净,身着官服的男子。 林悠跪在地上,悄悄往后瞥了一眼,看清韩凤平身边男人是谁时,林悠心下疑惑,怎么会是……冯院正? 前两天。 韩凤平从兵部出来,长随将马牵来,他正要上马,忽然被人喊住:「国公且慢。」 韩凤平循声望去,就见一辆宫中样式的马车往衙门口驶来,马车侧边的窗户探出个半身子,韩凤平认出那是画院院正冯如,遂将踩进马镫的一只脚放下,等冯如的马车行驶过来。 马车停稳之后,两个小太监将冯如从车上扶下来,冯如小跑着来到韩凤平面前行了个礼。 韩凤平拱手回礼:「冯院正不必多礼。今日怎么有空来兵部?」 韩凤平自觉和画院没什么牵扯,实在想不出冯如为什么会喊住他,想来应该是到兵部有事,偶然看见他喊了打个招呼而已。 冯如笑容满面:「下官不是来兵部,是特意寻国公来的。」 韩凤平很纳闷:「寻我?院正有何指教?」 冯如说了句‘不敢指教’,而后问韩凤平:「今日来主要是想与国公确认两件事情。国公,借一步说话。」 韩凤平随冯如到侧墙处,冯如才问他:「听闻府上四公子正在科考,并成绩斐然,居然中了江宁府的解元,可有此事?」 韩凤平犹豫片刻,颔首道:「确有此事。院正为犬子而来?」 冯如摇头:「国公误会,下官与四公子素未谋面,并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了贵府四少夫人。」 韩凤平反应了一会儿,愈发不解:「她?」 冯如又道:「是是是。四少夫人是否姓林名悠?善书画?」 韩凤平略有迟疑,韩霁在外娶的那女子是叫林悠。 韩霁考中秀才之后,他派人查过此女,是知根知底的安阳县本地人,父亲曾中过举,但英年早逝,将她留给舅父照料,然舅父待她不好,种种机缘之下逼迫她与韩霁成了亲,之后韩霁帮她写状子把舅父告上公堂。 此女虽无背景,但也算家世清白,因循有脉。 那之后韩凤平更多关注的都是韩霁如何,安阳县传回的消息中,貌似提过此女善画,但更多的细节韩凤平没有太在意。 更没想到画院的院正会因为她而找上自己。 「国公还不知道吧,您这位儿媳可了不得,如今她的画在官家那儿是有名有姓的头一份儿,福宁殿门口裱着的那幅就是她画的。」 「官家欣赏她的画,欲聘她入画院为五品艺学,我顺着她留的地址派人寻过去,照例调查入院者身世背景,她自己提都没提这茬儿,下官费了好一番力才查到她竟与卫国公府有此关联 。」 韩凤平听冯如说完,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吐出一句:「院正是否弄错了?同名同姓者很多吧。」 「刚开始下官也以为是同名同姓弄错了,可多番比对之后,确定是她无误!汴京城的人都知道,贵府四公子是两年前离家的吧,当时他去了哪里没人知晓,但如今他以江宁府解元韩霁的身份回京,知道他的可就多了,国子监、太学那边不谈,好几个大学士都知道他,断言他有入一甲之能。」 「韩霁是您府上四公子,他在外娶了个妻子叫林悠,林悠善画,出身江南书画斋,那斋长竭力推荐她的画,我在前不久已经见过她了,错不了的。」 冯如将韩霁和林悠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韩凤平不信。 这对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他看重子侄的能力,看重家族前程,老四考中了解元,哪怕会因此叫赵氏不高兴,韩凤平依旧会保他无虞,没想到老四随便在外结缘的女人,竟然入了官家的眼,一出手就是个五品艺学。 虽说是画院的官职,但天下女子有几个能不入宫为奴为婢为妃,还有正经官职的? 韩凤平沉默片刻后问冯如:「她与我卫国公府的关联,不知官家可知道?」 第61章 冯如说:「此事下官在调查出来之后,已经率先禀告过官家知晓。」 韩凤平疑惑:「官家既已知晓,却仍……愿将她聘入画院为女官?」 「是啊国公,下官先前不是说了,陛下欣赏林画师的画,这不知道她身份之后,还催促着让她速进画院,陛下想叫她将福宁殿那幅画扩一扩,画一幅更大的悬于泰和殿之上呢。」 冯如说的明明白白,韩凤平着实好奇:「她究竟画了一幅什么画,竟使得官家如此看重?」 喜欢一幅画,将之放在福宁殿便罢了,那是陛下的宫殿,可泰和殿是百官上朝议政之处,乃国家重中之重,陛下竟想挂一幅女画师画的画,若非亲耳听见,简直匪夷所思。 「是一幅神虎图,国公没有见过那幅画,当真是如神虎临凡,惟妙惟肖,放在眼前如真虎一般。」 冯如神情向往且认真,不像是吹捧奉承,韩凤平却想象不到一幅画能有多像。 「冯院正言过其实了吧。」韩凤平说。 冯如连连摆手:「国公什么时候入宫瞧瞧,若下官有半句虚言,随您处置!」 两人又说了几句,冯如便拱手告辞,韩凤平站在原地看着冯如的车马回宫后,仍久久不动。 长随过来问韩凤平:「国公,咱还去营房吗?」 韩凤平沉吟片刻,果断道:「去龙津桥。」 ☆☆☆ 韩凤平办事效率非常高,很快就把林悠和韩霁接回了府。 冯如得知后,便提出第二天来国公府拜访,顺便亲自将画院艺学的官服送来给林悠。 谁知韩凤平一回府就见主院外奴仆成堆,混乱一片,韩凤平心下疑惑进院一看,脸瞬间黑了个半边。 林悠被罚跪在地上,卢霆挡在她身前,赵氏像个泼妇一般当众抽了卢霆好几个耳光。 卢霆是卫国公的亲随出身,曾经在战场救过韩凤平的命,韩凤平归来后,便使卢霆做了国公府的护院院头,若有战事,韩凤平若要出征,卢霆仍会是他的开路先锋。 这样一个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人,竟在他的后院遭内院妇人当众掌掴,饶是韩凤平素日对赵氏放纵,此刻也不禁光火。 「赵莘!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韩凤平一声大喝,吓得赵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韩凤平,你,你居然吼我!」 赵氏很生气,甚至觉得今天的韩凤平很陌生,因为韩凤平从来没有对她这般大声说话过,就算是发现赵曦袭击韩霁,他也只是把赵曦提到她面前,叫她发落,顺便提出要把韩霁接回府里的事情。 全程虽然冷脸,但也没有对赵氏说过一句重话,可今天他竟然为了个下人当众吼她,这点让赵氏难以接受。 赵氏的回击让韩凤平稍微冷静了一点,对卢霆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卢霆对韩凤平恭谨一礼后退下。 韩凤平又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林悠身上,沉声问道:「你又怎么了?能不能消停些。」 林悠将身子跪跪正,开始为自己辩驳:「公公~今日之事不怪我。都怪那个、那个、那个,她们天没亮就开始折腾我义妹我瞧见了这事儿能不管吗?肯定不能啊是不是!」 「我这一管,就管出事儿了……我也是没想到,他一个孩子居然把陈副院头打趴下了。可陈副院头输不起搞偷袭。」 「国公夫人听了那个挑拨离间的婢女之言,就要对我动家法,卢院头为了保我挨了好几下。事情就是这样了。」 林悠将今日之事挑重要的叙述出来,让人一听就能明白——她是无辜的,国夫人手底下的人欺负她。 赵氏委实气不过,指着林悠骂道:「好你个贱婢,当着我的面竟敢如此编排。」 林悠不甘示弱:「娘啊,您清醒清醒,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她们表面上对你忠心耿耿,背地里都在算计你,你今日若被他们蒙骗打了我,那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赵氏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颠倒黑白的人,云萍、蝶芳她们面面相觑,生怕赵氏信了林悠的话,纷纷跪到赵氏面前澄清:「夫人,奴婢们对您绝无二心。」 赵氏怒斥:「起来,去给我撕了她的嘴!」 第62章 「够了!」韩凤平怒吼:「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 说完,见林悠还跪在地上,韩凤平说:「你也起来,跪着等过年吗?」 林悠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灰尘。 韩凤平转身去将站在垂花门旁,等待韩家处理家事的冯如请进。 赵氏看见冯如愣了愣,冯如见到她也赶忙上前行礼问安:「参见郡主。」 赵氏抬手让冯如起身,不解问:「冯院正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冯如正要回答,就听韩凤平从旁说道:「冯院正过来找老四家的,官家欣赏她的画作,欲聘她为画院艺学,吏部那边很快会有公文发下,从今往后,老四家的便算是朝廷命官,正五品,你且掂量着些吧。」 林悠听了韩凤平的话惊喜连连,虽然刚才她看见冯院正跟韩凤平一同回府就有了这个猜测,但猜测是猜测,亲耳听见是亲耳听见,一股被幸运砸中的感觉油然而生。 反观赵氏,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她的脑门儿上,劈得她脑中嗡嗡响,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官家……要聘谁为艺学?」赵氏战略性重复问题。 韩凤平清楚指向林悠:「老四家的。听清楚了吗?」 赵氏如见了鬼一般惊愕,此时才知道,被韩凤平阻断安阳县消息那两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个乡野村妇……赵氏以为会毁了韩霁后半生的女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亲口御封的五品艺学呢? 太不可思议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今后再也不能对那村妇为所欲为,朝廷五品官员,便是那些有封号的郡主也不可随意折辱,更别说像赵氏这种空有位分,没有封号的杂牌郡主了。 这个打击对赵氏来说可谓巨大,把她气的一口气没顺上来直接晕倒。 韩霁回来之后就被韩凤平叫去书房说话,一直到天黑才让回来,见林悠穿着艺学的女官服饰站在镜子前,韩霁走过去将脑袋搁在林悠的肩膀上。 林悠看着镜中的他,问:「我去画院之事,国公赞成吗?」 「家里多个当官的人,他有什么不赞成的。」韩霁说:「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林悠知道他指白天发生的事,说:「这些事我们回来之前不都想到过,反正后宅里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手段,她们翻不出新花样,况且如今我有了官职,她们再想像今日那般对我是不能了。」 林悠这么快获得官职算是让韩霁比较宽慰的事情。 「确实!纵然她是郡主,也不能对朝廷任命的官员如何。」韩霁说。 林悠灿然一笑,让韩霁看她的官服好不好看,帅不帅气。 第二天,林悠早早起床,换上官服准备去画院上班。 走出房间之后,院中仆婢是不是对她投来关注的目光,有些胆子大的还上前对她行礼问安:「四少夫人好。」 对她的态度与前两日完全不同。 林悠一一回应之后,心中纳闷,难道是因为知道她要当官了?但她要当的只是画院中的一个小官,比赵氏郡主的地位差远了,他们不至于如此吧。 其实林悠不知道的是,昨天她在府中大闹的那一出已经被传遍了府中上下,不少人都受过蝶芳和她身边那几个跟屁虫的欺压,正因为蝶芳那一帮丫鬟厉害,所以才会被云萍派来竹苑做侍女,为的就是让林悠难堪。 但结果出乎意料。 林悠不仅没有被蝶芳那群人欺负到,还反杀狠狠的教训了她们一顿,不止如此,连素日里为虎作伥的陈副院头也在林悠手上栽了跟头。 府里上下的仆婢皆对这位仿佛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四少夫人另眼相看,再加上林悠忽然得了官职,在府里的地位可不就水涨船高了嘛。 韩凤平对林悠去画院上班之事还是比较上心的,竟然给林悠专门配备了一辆牛车接送她往返画院和国公府。 林悠按照流程进入外宫,来到画院。 冯如亲自带着她在院里随便转了一圈,画院非常大,有几百间画室,专门培养绘画人才。 院正之下,有四名正五品画学正,有九名从五品艺学,四名画学正不时还会被尚书房、国子监及太学请去给王孙公子们授课,虽然绘画课不如四书五经中庸大学重要,但能够给皇子、公主、郡王、郡主、世子等授课,也算半个少傅,受人尊重。 第63章 冯如将林悠带到一间很大的画室,说道:「官家非常欣赏你的那幅神虎图,想叫你再画幅出来,不过这幅画的篇幅要比那幅大不少,你能做到吗?」 这件事林悠昨天已经听冯如提过,回道:「只要有合适的画具和足够的量的颜料,再大我都能画。」 冯如满意:「这你放心,只要你开口,我会让染院那边给你源源不断的颜料供给。」 林悠一边参观画室,一边随口问:「画院和染院不该是一起的吗?」 「画院只司画职,染院那边还要兼管尚衣局染布和内务府染具等事宜,便是苦寒之际,只要主子们有要求,他们敲冰取水,染练供应,可没我们这边清静。」冯如为林悠解惑。 「你看看这里准备的画具够不够,若是不够,你将需要的工具全都写下来,我叫人去内务府给你领来。」 林悠感激:「多谢院正关照。我今日来的急,家里好些画具都没搬来,待明儿我……」 冯如打断林悠:「明儿?普通的画师倒是无所谓,可你这刚接了官家要的画,你不画完就想回去了?怕是不能!待会儿我找个人,你跟他说,让他替你回府去取。」 林悠惊愕:「我,我晚上也得在这儿继续画吗?不会让我就睡这里吧?」 冯如笑答:「晚上光线不如白日,不建议你画,万一用错了色不好调整;夜里的话,画院是有宿所的,院中女子唯你一人,我给你在这间画室后面单独准备了小院子,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住在画院中,有什么要回去取的就吩咐人去。」 林悠彻底愣住了,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出来的急,都没跟相公说一声……他还不知道我要留在宫里一段时日呢。」 「那待会儿让人去国公府取你的画具时,你给你相公带封信,与他说明缘由,总之,你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了,必须定下心来作画。」 冯如见林悠犹犹豫豫,不禁严厉警告道:「我跟你可透个底,官家要的大篇幅神虎图,最终是要悬于泰和殿的,泰和殿乃文武百官上朝之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的画,其中不乏挑刺之人,原本你就是本朝唯一一个授了官职的女画师,身份敏感,可不能在这么重要的画上出半点差错,你必须倾尽全力,全神贯注的画才行。」 被冯如这么一说,林悠都有点紧张了,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画砸了,会是什么下场?杀头吗?」 冯如微笑回道:「杀头倒不至于,不过你也许会成为史上最快被革职之人。届时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连你的相公,连卫国公府都要受你牵连。」 这个后果也挺严重的。 卫国公府如何林悠管不着,可她说什么也不能连累韩霁。 一番心里挣扎后,林悠振作起来,先是给韩霁写了封信说明缘由,然后将需要搬来的画具和颜料石等物一一写在纸上,让冯如特意派来给她打下手的两个小太监带去国公府。 两人领命去了之后,下午就带着林悠的东西回到画院。 除了林悠的画具之外,小雅还给林悠准备了换洗衣物,至此林悠便算在画院临时住下了。 尽管很突然,但林悠也看出冯如待她的良苦用心,她的这间画室是专门的一座小院,前面是画室,后面是宿舍,起居都专人照料,林悠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一心绘画就成。 但因为这幅画的篇幅实在有点大,就算是林悠,想要画完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现在都已经快腊月了,也就是说,林悠过年都得在画院里过了。 年三十那天,冯如带着个小太监来给林悠送点心:「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我给你拿了些来。你要不下来吃点?」 林悠精神专注的时候对吃食没什么兴趣,她站在画梯之上,手拿调色盘安静的画画,连一声都没应。 冯如在下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林悠的回答,无奈一叹,说道:「你好歹看我一眼。」 林悠趁着蘸色的空档回了句:「你有什么好看的,放下吧,我待会儿饿了会吃的。多谢你还记得我。」 冯如叹息,也就是她在画院里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不再卖关子,说道:「你低头看我一眼,然后再说谢谢吧。」 林悠秀眉微蹙,转目往冯如那儿看了一眼,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林悠看过就回头,但画了两笔后,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再回过头去。 第64章 只见站在冯如身后,穿着小太监服饰的人相当面熟,不是韩霁又会是谁。 「咦?!」 林悠高兴过头,忘了自己在画梯上,脚下踩空往下坠,韩霁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扔掉,迅速上前接住了林悠下坠的身体。 「哎哟哟,没伤着吧?你这丫头怎么见了他就忘乎所以呢?这要真的摔下来,你这脚还要不要了?」 冯如吓了一跳,今明两年他们画院中最大的工程就在林悠的笔下,可出不得一点差错。 林悠哪听得见冯如的声音,此时此刻,她眼里、心里全都只有韩霁一个人,欣喜若狂的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能随便进宫吗?」 韩霁将林悠轻轻放下,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将林悠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多遍,林悠这才发觉自己身上有多邋遢。 手上、脸上、身上、衣服上全都沾了各种各样的颜料,她想着反正一个人在这儿,也懒得洗,懒得换,哪成想韩霁会突然出现。 「我,我去换衣服,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弄得我这……哎呀!」 林悠放下画具,有点晕头转向,高兴得有点不知怎么好的样子。 韩霁拉住她慌乱的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深沉的问道:「怎么瘦成这样?」 转头问冯如:「你们画院里没饭吃吗?」 冯如被突然质问,愣了愣后才说:「冤枉啊,画院的伙食出自御膳房,每天官家吃什么,咱们也跟着吃什么,可再好的东西,也得她自己吃不是?」 林悠一专注起来,会经常忘记吃饭,有时候给她送来,她扒拉两口就放在那里,过会儿凉了又不想吃了,有时候干脆一口不吃,冯如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心疼和担忧。 见她一日日的消瘦下去,完全不注重身体,冯如担心她饿出个好歹来,这才想办法把韩霁从宫外悄悄弄进宫。 想看看那丫头的相公来了,能不能敦促她好好吃饭。 林悠见到韩霁实在太开心了,也就不计较冯如当面告她状的事情了,诚心向他道谢:「冯院正,您还是挺有人情味的,我之前一直错怪你了,你千万别和我计较。多亏了你,韩霁才能进宫来看我。」 在今晚之前,林悠确实日日腹诽冯如为冯扒皮,剥削劳力的恶部门经理,不过所有的抱怨,在看见韩霁的那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冯院正其实很想问林悠平时是怎么想他的,不过见他们夫妻好久不见,自己待着也是碍事,遂道:「这么些年,在下也是少见四公子这般痴情的男儿了,缠得我不答应都不行,可真不像国公爷。得了,你们聊着吧,今儿年三十,官家设宴请群臣,卫国公想必也在宫中,在下带四公子入宫不算僭越,宫门要到初一凌晨才关,届时我再来带公子出去。」 林悠连连点头,韩霁也向冯院正道谢:「多谢院正成全。」 冯院正摆摆手,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林悠才放心的投入韩霁怀里,两人抱了好一会儿,韩霁问:「想我没?」 林悠带着鼻音:「怎么不想,我要早知道来了就回不去,我就不来了。」 韩霁笑问:「是谁说要干一番事业的?」 林悠:「干事业是干事业,也没说要抛家弃口啊。」 韩霁捧着她亲了两口,揉捏了两下林悠的脸颊,叹息道:「都不圆润了。哦对,我给你带了……」 话说到一半,韩霁往地上的食盒看去,先前为了接住从画梯上掉下来的林悠,韩霁把手里的食盒给扔掉了。 点心菜肴碎了一地。 林悠蹲下身,遗憾的看着地上的东西,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韩霁也跟着蹲在一旁,说道:「还说带点好吃的入宫来与你守岁,如今……咱俩年三十约莫要勒紧裤腰带了。」 「唉,怪我见着你就忘乎所以。」林悠说,想了想后说:「但年三十,咱们怎么着都不会饿肚子的。跟我来。」 说着话,林悠拉起韩霁的手便往外走,韩霁不解:「去哪里?」 「画院厨房。」 ☆☆☆ 林悠带着韩霁从画学生们的课室前经过,早在腊月二十一,画院就闭馆了,一直要到正月二十,过了元宵节之后才开馆。 第65章 此时的画院空空荡荡,就算有几个留下的,年三十也不会待在这里,兀自去寻三朋好友团圆了,好比冯院正,他大半辈子都在宫里,外头没朋友,没家人,宫里倒还有几个认识的太监管事什么的,除夕夜大家伙儿凑在一处喝喝酒,吃吃菜,不会守在画院中。 林悠和韩霁去厨房的路上,一个人都没遇着。 林悠每天的吃食有专人送,画院的厨房,她进宫这么长时间也就来过一回,月事期小腹有些凉,她过来熬了一回姜糖茶。 厨房没有锁,林悠推门而入,寻了火折子将烛台点亮。 「有菜有面有鸡蛋,可以对付着做个炸酱面。」 让韩霁在一旁坐着,面条是现成的,林悠洗了手就开始炸酱切胡瓜。 没一会儿的功夫,酱的香味就被炸出来了,再加几个鸡蛋和在酱里翻炒。 韩霁不会做饭,便帮着添添柴火。 很快的,两大碗面条出锅,淋上厚厚一层鸡蛋酱,抓一大把新鲜的胡瓜丝盖在酱上,撒上些葱花沫,热腾腾的简易版炸酱面就算是做好了。 韩霁捧着这碗面感慨:「吃了两年你做的饭,再吃旁人做的,总觉得不对味儿。」 林悠给他递上筷子。 两人捧着面碗坐到灶台旁的小桌子两侧,灶膛里的木柴还没完全熄灭,坐在这里吃饭十分暖和。 林悠一边拌面一边说:「这是素酱面,等我回去了给你做肉酱面,再配上点酸笋酸萝卜,可比这个鲜多了。」 韩霁已经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闻言说:「我觉得这个就挺好吃。」 「那个比这个还好。」 林悠胃口大开,一气儿吃了半碗下肚,再吃不下了,韩霁见了说:「再吃点。」 林悠摆手:「吃不下了。」 韩霁怕她积食,便没再劝,自然而然将林悠碗里吃剩的面倒进自己碗里,林悠见状道:「锅里还有。」 意思是让他别吃自己剩下的,韩霁不管不顾全吃了。 吃完了饭,林悠简单收拾了下,把吃剩的酱和面装进碗里用棉绳捆着带走,还顺便拿了两个果子带回去吃,见韩霁站在院子里看天。 「看什么呢?」林悠问。 韩霁疑惑的指着天上问:「你觉不觉得那……有东西?」 林悠盯着漆黑黑的天看了半天:「什么东西?」 韩霁让林悠站到他的位置,用手指划拉方向让林悠顺着看:「塔顶到那边的屋脊,看到没有?」 林悠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遗憾摇头,韩霁又凑到原地看了看,纳闷道:「又不见了。」 林悠被他说的心口毛毛,画院中四野寂静,除了回廊上的灯笼,院子里到处黑黢黢,再加上天气寒冷,越发觉得恐怖。 「你别吓我,什么呀。」林悠上前抱住了韩霁的胳膊。 韩霁见她害怕,不禁笑了:「这就怕了?」 林悠直接怀疑他就是吓唬自己! 韩霁见状,将人拉到怀中,好言安慰:「好了好了,不吓你了。走吧。」 两人往画室去,行走间韩霁仍不忘回头看看,似乎还在纠结刚才偶然看到的东西。 当他们手牵手回到画室的时候,看见冯如在门口徘徊,手里拎了个食盒,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 「冯院正。」林悠在回廊喊他,吓了冯院正一跳,他指着他们来的方向问:「你们……不在里面?」 林悠说:「他带来的食盒不是给打翻了嘛,我便带他去厨房吃了碗面,还剩了些呢。冯院正在这儿转悠什么呢?」 冯院正白白的老面皮红了红,说:「我转悠什么?还不是怕你们小夫妻……小别啥啥啥的,怕打扰你们。喏,怕你们饿着。」 林悠也是没想到冯院正这么懂,她和韩霁再饥渴也不会在画院如何吧。 伸手接过冯院正递来的食盒,韩霁说:「多谢冯院正想着我们。」 冯院正摆摆手,看见林悠手里拎着几个上下叠扣了用绳子捆住的碗,好奇问:「你还会做饭?」 林悠也不见外:「院正要尝尝吗?」 ☆☆☆ 一盏茶后。 林悠画室后的小院中,三人围着个火炉,林悠沏了茶,给韩霁递去,冯院正捧着个画院厨房中最普通的大面碗,大口大口的吃着重新热了一下的炸酱面。 第66章 虽然没有连声夸赞,但冯院正的表现完全说明了他对这碗面的喜爱。 冯如已经好几年没有试过吃这么撑了,但这面条味道太好,有别于御膳房那千篇一律的烹饪方法,做出了能够刺激味蕾的新鲜味道。 「味道真是不错,我也吃过御膳里的卤子面,那卤都是用鹿肉、熊掌之类的名贵食材熬成的,却不及你这简简单单的鸡蛋卤,还有这胡瓜,这么生的搁在里边就很爽口,不错不错。」 冯如接过林悠递来的茶,由衷感慨:「你这手啊,像是被菩萨点化过一般,怎么做什么都好呢。」 林悠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您真会夸人,承蒙喜欢我的手艺,等我画完回府,再做一桌好宴请您去吃。」 冯如欣喜应下:「那敢情好,你可得记着。」 「记下了记下了。」 三人围着火炉烤火,有说有笑,便是冬夜也觉得没那么寒凉。 冯如原本只是想送些吃食给他们就回去的,无意吃了林悠做的一碗面,滋味挺好,两人得知冯如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便留他在这说说话。 谈话间,林悠听冯如说了好些过往的宫中趣事,觉得这冯院正不仅人好,说话也很风趣。 正说到卫国公韩凤平年轻时在宫中做御前侍卫,无意引起两个宫女为他争风吃醋之事,听得韩霁五味陈杂,林悠笑得直不起腰。 她这个公爹还真是几十年不变的招女人喜欢,从十几岁开始,桃色新闻就没断过,也是厉害的。 「再过会儿宫里就该放第一批烟花了。咱们画院看得可比宫外清楚多了。」冯如说。 林悠喜欢烟花的绚烂,闻言十分期待。 一声铜锣响起,冯如说:「哟,这是禁锣,约莫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就见天空一片绚丽,巨大的烟花仿佛炸开的彩虹,在宫廷上空恣意绽放,轰隆隆的声音传来,林悠和韩霁并肩而立,仰头看着无比美丽的夜空。 冯院正说得没错,虽然画院离官家宴请群臣的殿宇较远,但再远也是宫里,看烟火比在宫外看得真切许多。 好一场视觉盛宴,也就是皇家有这样的排场与手笔。 林悠忽然觉得被迫留在宫中过年也挺好的,至少在看烟火这方面,画院也算得上是vip坐席,比正殿的vvip只差了一点点。 第一批烟火放了大约三分钟,据说今晚一共有三批,戌时是第一批,就是现在,第二批在亥时,第三批自然就是子时迎新,放完三批烟火,赴宴宫中的群臣才会陆续离宫回府。 林悠意犹未尽的想要收回目光,忽然一袭人形白衣,从他们眼前很快飘过,待定睛看时,那白衣又蓦地消失在黑夜中。 林悠全身的鸡皮疙瘩在这一刻全都竖起,就算站在火炉旁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们刚才……看,看到了吗?」 冯如和韩霁此刻也惊愕万分的盯着已然空无一物的夜空,冯如双唇颤抖得厉害,喉咙里咕咕哝哝的,像是在说什么。 韩霁和林悠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统一看向身边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冯院正。 只见他嘴巴一开一合的,但声音太低,他们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于是林悠将耳朵凑近冯院正的唇边,静下心来听他说话。 用了好一会儿,林悠才隐隐在冯院正口中听到了两个字:「元……娘……娘……」 元娘娘? 林悠和韩霁都知道如今官家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姓元,冯院正说的是她吗? 一阵寒风吹来,林悠打了个冷颤,也把她迷茫的思绪拉了回来。 穿越之前,她算是无神论者,但谁知道这本书的深层设定中有没有什么超自然的现象呢,万一有的话,那对她而言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呢? 就好比刚才夜空中飘来忽隐忽现的东西,抛开无神论者的理智看待,真的很像…… 不过接下来周围传来接连不断的尖叫声却让林悠的理智回归,看来不止他们看见了阿飘,其他人也看见了。 冯院正听见别人的尖叫声后猛然回神,起身就向外跑。 林悠看向韩霁,两人十分有默契的追着冯院正而去。 冯院正一口气跑到画院门前的宫道,宫道之上肃冷异常,微弱的灯火亮在宫道两边,往内宫的方向蜿蜒。 第67章 三人在画院前站了一会儿就听见禁军开道的脚步声,禁军统领元浩亲自领着一队禁军直奔画院二来,看见冯如等三人站在画院门前,元浩来不及打招呼,直接带着禁军闯进画院。 禁军在画院的院子里搜来寻去,冯如进去来到元浩身边问道:「元统领,这是在找什么?」 元浩拱手与冯如打了个招呼,说道:「烟火结束后,半空有鬼影现身,陛下与群臣亲眼所见,我循着鬼影而来,远远看着那鬼影像是在画院上空出现过,冯院正看见了吗?」 冯如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就是看见那个……我才出来找的。」 元浩问:「那你可看真切了?」 「没有啊,一闪而过,太快了。」冯如心有余悸。 禁军在画院四周搜了一圈来报:「统领,没有,听声音像是往那边去了。」 元浩只得与冯如拱手告辞,走出画院时,竟遇见官家赵嵩亲自来了。 御前侍卫簇拥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武臣武将,卫国公韩凤平也在其列。 赵嵩像是被吓得不轻,一只手紧紧搭着韩凤平的胳膊,元浩上前行礼:「官家怎么亲自来了?」 赵嵩急问:「找着了吗?」 「还没有,但确实在画院这边出现过。冯院正也看见了的。」 冯如听元浩提起自己,赶忙上前给赵嵩请安,元浩回禀完后,便继续向前追去,赵嵩精神似乎受到很大冲击,略微有些站不稳,冯如赶忙说道:「官家要不去画院中歇歇,鬼影之事让元统领去查吧。」 赵嵩从御花园跑到这边,确实有点疲累,遂跟冯如去了画院内等候。 韩凤平扶着赵嵩从冯如身边经过时看见了林悠和她身边的韩霁,眉峰骤聚,想说什么却不得不随赵嵩入内。 冯如请赵嵩画院的亭子里坐下,身边没使唤的人,只得让林悠去奉茶来。 林悠很沏好茶送来,赵嵩直到此刻身子仍有些发抖,见茶来了,便将茶杯拿在手心捧了一会儿,本是没心情喝茶的,但茶杯里似乎透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赵嵩将茶盖揭开,试着嘬了一口,甘甜的味道令他精神一振,不由得多喝了两口,说道:「这茶味道很好,是什么茶?」 林悠泡好茶后就回到冯如身边站好,听见赵嵩问话,不知道要不要答,直到冯如提醒:「陛下问你呢,什么茶?」 林悠才恍然上前答道:「回,回陛下,是枸杞莲子心茶。」 赵嵩略微恍惚:「莲子心怎的这般甘甜?」 「这是我平日喝的茶,十月里将新鲜莲子心剥下来就浸入蜂蜜中储存,要喝的时候直接冲茶,我又另外加了些枸杞,所以味道甘甜。天气寒凉之时,喝这个能暖身定神。」 林悠不卑不亢的回答,没有宫中奴婢的卑弱,赵嵩听得仔细,了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又喝了两口,将之递给一旁的韩凤平,韩凤平双手接过茶杯,将之放在一旁,悄悄瞪向穿着内侍衣服低着头的儿子,脸色铁青。 赵嵩问林悠:「你是何人?看着不像是宫中奴婢。」 林悠犹豫该怎么介绍自己,冯如待她回答:「陛下,她便是林画师,福宁殿中的神虎图就出自她手。因着要赶泰和殿中的大幅神虎图,今年被留在宫中过年。」 赵嵩这才恍然大悟:「竟是她!怪不得了。」 冯如留神虎图的画师在宫中赶画之事赵嵩是知晓的,只是先前他心神不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如说完了林悠,刚要起身时,对上了卫国公韩凤平的神情,犹豫片刻,双膝跪地对赵嵩请罪:「陛下,有一件事奴才要请罪。」 「何事?」赵嵩不时看向夜空,心不在焉问。 「林画师孤身一人在宫中过年,奴才于心不忍,便擅自做主,将她的夫君带入宫内与她团圆,但他们只在画院中相见,绝对没有出画院一步。」 冯如知道韩霁乃卫国公府的郎君,这些武臣武将定有人见过他,与其被人指认,不如主动承认。 韩霁明白冯如的意思,听见提起自己,便赶忙上前跪地请罪,林悠见状,也跟着跪到他身旁。 韩霁说:「陛下,是小生央求冯院正多时,冯院正才不得已应承。」 第68章 他说完,韩凤平也赶忙跪下,赵嵩见他们莫名其妙就跪了一地,不解问:「国公这是……」 问完,赵嵩才忽然想起来冯如与他提过,林画师的夫君是卫国公之子,儿子混进宫里,做父亲的自然难辞其咎。 「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 赵嵩捋清楚了他们的关系,懒得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他摆摆手,略感疲累的说:「国公请起。是朕要林画师留宫绘图,枉顾了年节人情,他们小夫妻感情深厚,有此行径情有可原,只在画院出没,不算私入禁宫。都起来吧。」 众人谢过陛下后起身。 赵嵩又问起神虎图绘得如何,冯如让林悠简短回禀了一番,问赵嵩要不要去看一眼未完图,赵嵩却暂时没这心情。 此时元浩折返回来:「陛下,那鬼影忽隐忽现的从这附近转了一圈后,似乎又折回了东华苑和御花园。」 赵嵩大怒:「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去找!」 元浩欲言又止,刚站起来又跪下,说道:「陛下,那鬼影怕是有些来历,非人力所及,要不要让钦天监……」 话未说完就被赵嵩震怒打断:「什么钦天监!禁军和御前是干什么吃的!去找,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必须将那物给朕找出来!」 怒吼完之后,赵嵩像是激动地撑不住般身子后仰,被韩凤平和另一位将军撑住。 元浩见状,再不敢说话,慌忙要走,却听韩霁站出来喊住元浩:「元统领且慢。」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韩凤平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全身细胞仿佛都写着拒绝韩霁搅入这趟浑水。 但韩霁既然已经开口,就不能再收回。 元浩看向韩霁,见他穿了一身内侍的衣服,不知他叫住自己做什么,圣驾面前,元浩只得询问:「何事?」 韩霁走到被扶着坐下的赵嵩面前:「陛下,小生可以找到今夜出没宫廷那鬼影,恳请陛下同意小生与元统领一起搜寻。」 赵嵩心绪微缓,听了韩霁的话,往韩凤平看去一眼后问韩霁:「你能找到?」 韩霁笃定颔首:「能。」 「陛下,犬子无状,他……」 韩凤平急的要跪下,但赵嵩今夜被那鬼影弄得心神不宁,整个禁宫都被搅弄得一塌糊涂,只要有人能将那鬼影找出,不论是谁赵嵩都会同意。 「去!替朕找出来!」 不等韩凤平拒绝的话出口,赵嵩便对韩霁下达命令。 韩霁领命,元浩虽心有疑惑,却不敢违抗君命,行礼告退后带着韩霁一同离开画院,找鬼影去。 韩凤平看着韩霁离去的背影暗自着急,连带看林悠的目光都带着怒意,像是在责问林悠: ‘你怎么不看好他’。 林悠心道冤枉,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韩霁会站出来说这些话。 同时赶忙在心里暗自分析起来。 今晚出现在禁宫之中的鬼影,林悠怎么想都觉得不是真鬼,因为那影子从天上一闪而过,除了让人看见吓一跳之外,好像没有任何攻击性。 如果是真鬼的话,它出来溜一圈就消失的目的是什么呢?给大家展示一下它的新衣服? 哪个鬼故事里的鬼这么嚣张和无聊,同时出现让无数双眼睛看见而什么都不做,那些真正的鬼都是紧着一个或两个人吓,还要避开主角,专吓配角。 这么一想就更加肯定了,林悠所在这本书的主角是韩霁啊! 那鬼影都没避开韩霁算什么鬼! 所以,刚才一闪而过的绝对不是真的鬼,十有八九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那人是怎么做到让鬼影在禁宫上空若隐若现的呢? 林悠脑中疑惑升级,忽然想起她和韩霁在画院厨房吃完饭以后,韩霁站在台阶上看天的情形。 韩霁的眼力特别好,他在厨房外肯定是看见了什么,但他让林悠一起看的时候,林悠有点掉链子,对着乌漆嘛黑的夜空啥也没看着,还以为是韩霁为了吓唬她故意说的。 如今看来,韩霁不是为了吓唬她,他定然想明白了鬼影出现的原理,才会大胆站出来向陛下毛遂自荐。 林悠相信韩霁的能力,也相信主角的运气,如果能借今晚的事情,让韩霁在皇帝面前有了姓名,再等明年春闱结果一出,说不定真能成为一匹杀出重围的黑马。 第69章 元浩带着韩霁从画院出来,想直接往御花园去,被韩霁拉住。 此时元浩已经知道韩霁是卫国公之子,并不是普通内侍,他在官家面前请了命,对元浩而言绝对是好事。 因为今晚之事太过离奇,宫中闹鬼之事可大可小,若是陛下追究起来,禁军和御前都难辞其咎。 但现在有了韩霁主动出头分担,不管成败,在陛下那边禁军也能好交代些。 「公子何意?」元浩问韩霁。 韩霁从出画院开始,就一直抬着头在天上看着什么,元浩见他没回答,也跟着仰头看了看,毫无所获,以为他在找鬼影,于是又说:「先前禁军来报,说是鬼影又回了御花园。」 韩霁说:「若现在赶去,定然是见不到的,凭的绕圈子。」 其实元浩也这么觉得,但他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所以没说。 「韩公子有何高见?」元浩问。 韩霁在天上巡梭一圈后,将目光聚焦在夜空某一点,对元浩等禁军招手道:「随我来。」 说完,不顾元浩他们是否跟上,韩霁便按照自己认定的方向前去,元浩手下问:「统领,他什么来头?咱还去御花园吗?」 元浩看着韩霁与御花园反方向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后,才决定赌一把:「跟他走。」 有了元浩这个统领的话,禁军们自然跟随,很快就追上韩霁。但是他们跟了一路,韩霁只是望着天走路,既不与他们说话,也不告诉他们究竟在找什么,就那么漫无目的地领着他们在宫里转悠,一会儿爬高塔俯瞰皇城,一会儿贴宫墙寸寸探查。 跟在他身后的禁军们莫名其妙,纷纷有了情绪,包括元浩对韩霁都开始有意见。 忽然,韩霁在外宫一座废宫的花园中停下脚步,跟他走了好久的禁军也跟着停下,韩霁侧身问元浩:「元统领,有弓箭吗?」 元浩立刻唤人拿弓箭来,问:「你射?」 韩霁颔首:「我试试。」 元浩命人将弓箭交给韩霁,只见韩霁试着拉了拉弓弦,优哉游哉,似乎并不着急的样子,元浩见他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好奇问道:「韩公子乃国公之子,素日倒是没怎么见过面,你自小在汴京长大吗?」 韩霁一边摆弄弓箭,一边淡淡回道:「我生在汴京,不过在家中并不受宠,父亲未曾带我出席过什么场合,元统领不认识我也是应当。」 元浩语塞,没想到韩霁会把自己不受宠光明正大说出来,反而显得他的问题不太友善。 不再深问,换了个话题:「你练过武?」 韩霁从容摇头:「没练过,但我眼力挺好的,射箭应该还行。」 元浩笑道:「射箭可不光靠的眼力,反应和力道缺一不可。」 「确实。」韩霁赞同说:「那我先示范一下,若是射不中,待会儿再麻烦元统领。」 说完,韩霁将箭矢搭在弓箭上,向夜空抬起胳膊,一副拉弓欲射的模样。 元浩及一干禁军不知道他想射什么,冬天的夜空肃冷干净,皇城上空连一只鸟都不会飞过。 众人正心下存疑之时,呼见一道白影踏空而来,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急急向着他们的方向掠来,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胆小的禁军跌坐在地惊呼:「鬼!鬼来了!」 只听‘铮’一声,箭矢自弦上‘嗖’的飞出,快速准确的射到那鬼影的裙摆上,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鬼影再次从人们眼前消失,然而只是鬼影消失,它衣摆上挂着的箭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们能够凭那支箭看到鬼影飘的路径,而也是因为那支箭,鬼影在夜空‘显形’的时间变长了。 鬼影显形时间变长,人们就看得清楚了,此刻纷纷明白过来,今晚在宫里飘来飘去,忽隐忽现的东西并不是鬼影,而是一个人形的什么东西。 元浩反应过来,立刻吩咐:「别愣着,追。」 而在元浩出声之前,韩霁已经抛下弓箭追着‘鬼影’而去。 ☆☆☆ 韩霁带着禁军一路追着若隐若现的‘鬼影’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外。 ‘鬼影’自从到了那宫殿上空就再次莫名消失,再没出现过。 韩霁指着那座鬼影消失的宫殿问元浩:「那是何处?」 第70章 元浩看着那宫殿面色沉凝:「东宫。」 韩霁又问:「太子殿下今晚宫宴一直都在吗?」 元浩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殿下早十天前就被陛下禁足东宫,今晚宫宴未曾出席。」 太子……禁足。 韩霁没敢再继续追问,他虽未见过如今的几位皇子和太子,但多少也听人说起过。 太子乃官家长子。 是当年官家做团练使时与真定府尹之女结合所得,后来官家领兵回京清君侧,登基为帝,顺应礼数册封妻子闵氏为皇后,长子为太子。 然而皇后闵氏只是四品府尹之女,若做团练使夫人倒还使得,做皇后就有点衬不上,随着官家身边高门大户的美人越来越多,后宫只要略有位分的妃子出身都比皇后要高。 因为身份问题,后宫和朝堂都隐隐有向元贵妃家倾斜的趋势,皇后压不住后宫,太子也难压住朝堂,因此,官家对太子就难以任重。 从前韩霁只知道太子不受陛下喜爱,不成想竟是这般不喜爱,除夕夜宫宴都不叫太子夫妇出席。 对于太子禁足的原因,韩霁不敢问,元浩不敢说,但那鬼影确确实实消失在了东宫。 元浩在东宫外监察时便派人去禀告赵嵩。 先前韩霁和元浩他们离开后,赵嵩就从画院回到福宁殿,皇后闵氏、贵妃元氏及四妃皆在殿中陪伴侍奉,皇子们则在宴会殿中与大臣们一同。 元浩手下来到福宁殿回禀,说卫国公府郎君射中了鬼影后显形,并非什么鬼神玄事,而是有人装神弄鬼,他们一路追到了东宫,然后那东西就再也没出现过,言下之意好像在说今夜‘鬼影’与东宫有关。 贵妃和几位妃嫔面面相觑,纷纷抽气,皇后闵氏知道事态严重,立刻站出来维护太子:「简直胡说八道!太子性情醇厚,人品端正,岂会与这等鬼神之事沾边,你们休想污蔑他。」 皇后气愤不已,太子和太子妃被害得禁足还不够,如今出了这等鬼神之事,竟也想叩到太子头上,欺人太甚。 「娘娘息怒,事情还未查清,您何须急着对号入座,太子殿下是否被污蔑,自有陛下做主。」淑妃在四妃中年纪最小,也是最敢说的。 皇后闵氏不善言辞,时常在口头吃亏,被人家三两句话就怼得哑口无言。 贵妃元氏主动调和:「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你们都少说两句,此事定有内情,还是请陛下公断吧。」 淑妃在宫里横冲直撞,就服贵妃元氏,闻言便闭了嘴,皇后娘娘殷殷切切的看向赵嵩,希望他能为太子说句公道话。 赵嵩眉头紧锁,片刻后传令:「摆驾东宫。」 皇后赶忙跟上:「臣妾也去。」 随后贵妃和四妃也一同起身欲随行,赵嵩对皇后冷道:「皇后是信不过朕吗?都各自回宫去,朕自有分寸。」 说完,赵嵩便拂袖离开,往东宫去。 皇后失魂落魄的坐下,贵妃元氏上前安慰了两句,皇后却不领情:「要你在这儿假好心,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你们一个个,本宫都不会放过!」 贵妃元氏一声叹息,对闵氏行过礼后转身回宫,她走之后,四妃也不敢再留,纷纷告退。 福宁殿中,灯火通明,只见皇后扶额遮面,暗自垂泪。 ☆☆☆ 赵嵩亲自带人往东宫来,元浩和韩霁远远看见便迎上前去,赵嵩抬手面过他们行礼,一声令下:「随朕进去,朕倒要看看今夜那混乱宫廷的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元浩惊愕片刻,明白陛下这是要搜查东宫的意思了。 从古至今,还真没几个太子被自己的父皇搜过宫,今夜之后,只怕太子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太子得知陛下驾到,携同抱着孩子的太子妃出来相迎,看见的便是赵嵩亲自带着禁军闯东宫的架势,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问道:「父皇,您这是何意?」 赵嵩默不作声去到东宫主殿等候,太子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太子妃心道不妙,便想将怀中孩儿交给宫人,谁料孩子刚一过手就哭了起来,太子妃没办法,只好又抱回来,轻柔的哄了两声,孩子才复睡去。 太子与太子妃肃立于东宫主殿之上,忧心忡忡的看着面色阴沉不定的赵嵩。 第71章 直到此时他们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需要搜宫的罪。 主殿中大约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元浩才将搜到的东西呈送到赵嵩面前。 赵嵩看着那件染血的牡丹衣,一时恍惚欲坠,幸好被宫人扶住,猛然上前将那牡丹衣扯下抛到太子面前,怒声质问:「太子跟朕好好解释解释,这是何物?」 太子将牡丹衣展开前后翻看了两眼,懵声发问:「父皇,这是何物儿臣不知,元统领,这是从哪儿找到的,绝非东宫之物。」 元浩如实回禀:「回殿下,此物在东宫马厩后方寻得。太子有所不知,今日宫中闹鬼,好一番查探后方知乃是有人装神弄鬼,半路韩公子启弓射箭,射中这件牡丹血衣下摆,您看这便是韩公子射出的箭,确实是我禁军的箭,有编号可查。」 元浩将前因后果告知太子,太子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随口问了句:「什么韩公子射箭?此事与孤有何关联?」 元浩看向韩霁,韩霁上前拜见,与太子打过照面后,两人皆是一愣。 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就是那晚大雨,他们被困荒庙时遇到的那对王氏夫妇! 韩霁与太子短暂对视后立刻收敛目光,而化名王家郎君的太子赵晟见他未曾说破,便也只当不知,寻常质问:「是你说我太子府有人故意装神弄鬼的?」 韩霁还未开口,元浩便替他答道:「太子殿下误会,不是韩公子说的,是树下等跟着这鬼影来到东宫,这是几十双眼睛亲眼看见之事,并非我等信口雌黄,况且这东西也确确实实是在东宫马厩后找到的。」 赵晟冷笑:「哼,在东宫马厩后找到的就能证明这是东宫之物?孤若存心装神弄鬼,在你们搜宫前那么长时间,孤随便找个地方将之烧了便是,还等你们兴师动众到东宫马厩后找到?」 太子之言确实有点道理,元浩不敢强辩,在皇帝面前拱手退下。 赵嵩看着太子,又往地上那染血的牡丹衣看去,微微眯沉了双眼,若有所思。 跪地不起的韩霁此时说道:「陛下,太子所言极是,此物确实不是东宫之物。」 赵嵩正在头疼,听韩霁如是说才打起精神:「你可能证明?」 韩霁往赵晟看去一眼,赵晟双拳紧握,虽然先前他说了一通道理,但到底空口无凭,父皇信不信,赵晟心里是没底的。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韩霁能帮他找到证据证明。 韩霁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给出了肯定答案:「能。」 赵嵩抬手让他起身,韩霁起来之后问元浩要了十几个禁军带到院中,将他们分成两两一队,分别与他们交代事情,禁军们得了皇命,自然听从韩霁所言,按照他说的去办了。 然后就是焦急的等待。 太子妃抱着孩子有些吃力,太子劝她先回去休息,太子妃经过站在廊下的韩霁身边时,对韩霁点头一礼,韩霁赶忙退后躬身回礼,埋头不敢直视,直到太子妃一行离开之后才直起身来。 派出去的禁军很快回来,一共七队人,五队都有所获,另外两队空手而归。 韩霁让他们把找到的东西呈送到皇帝面前,都是一些团成团的鱼线,每一根都细如发丝,还有一队人呈上的是一截磨得十分锋利的刀刃。 「劳烦诸位将在何处寻得这些的回禀陛下。」韩霁说。 禁军们次序上前回道:「福瑞殿屋脊之上。」 「安厝宫檐下。」 「画院雁塔塔尖。」 「御花园春景亭外……」 几人回答之后,还剩一队找到刀刃的禁军,他们回道:「东宫马厩棚顶之上……」 赵嵩看着这些鱼线和刀刃,隐隐明白韩霁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借用这些鱼线,将此牡丹衣游走禁宫,装神弄鬼,最后落于东宫马厩?」 韩霁颔首:「陛下英明,民间打渔之人惯会一种圈线手法,专门用来钓那力矫身滑的大鱼,将之遛在江河之中,鱼不知自己已被困住,想逃脱就会循环往复的游,直至精疲力尽自投罗网。」 「今夜在宫中装神弄鬼之人,用的便是此等伎俩。他将这衣服悬于鱼线之上,按照他事先以飞镖打向屋脊檐角,布置好路线循环,东宫马厩棚顶是那人的最终目的地,唯有棚顶留下了锋利刀刃,那鱼线机关一旦触及这个点就会自动被刀刃隔断,继而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入东宫。」 第72章 「那人定然善于使投射暗器并对禁宫路径与宫殿十分熟悉。」 韩霁将装神弄鬼的手法细细解释出来,太子不禁问:「这么多鱼线在天上就不怕被人看见吗?」 韩霁说:「他应该是等今晚太阳落山,天幕降临之后才布的鱼线,那时天色昏暗,不易使人察觉,但在今晚之前,他定然试炼过多回,此人定是能在夜里巡游宫禁之人。」 「夜里巡游禁宫?」元浩敏感问:「韩公子难不成怀疑是我禁军中人?」 宫中禁卫森严,入夜后各宫之人皆不得随意走动,唯有禁军能各宫巡逻。 「禁军的巡逻人员、时间、距离、地点都是要记录在册的,所有人一起行动,如何能做到你说的投鱼线布机关?」元浩解释。 韩霁说:「元统领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说是禁军中人,事实上,禁军虽能入夜在宫中行走,却绝不会同一队人游走整个宫禁,你们绕不来这么大的圈子。我说的是除了禁军之外,还能够在禁宫行走之人,请元统领想想,有没有那种能够游走整个宫禁的?」 「除了禁军之外……谁还能入夜游走宫禁?」元浩陷入沉思。 赵嵩开口问道:「你这些不过都是猜想,这么大件衣服堂而皇之挂在天上移动,你当这宫里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 此言一出,元浩也跟着附和:「是啊,鬼影初现时基本都是一闪而过,若按照你说的这是个机关,那为何我们时而能看见,时而看不见呢?」 若这衣服一直在天上飘着,那谁也不会觉得那是鬼了,就因为若隐若现,一会儿看见,一会儿看不见,才会引起恐慌。 韩霁将那牡丹衣捡起,微微沉吟:「这也是我暂时还没有想通的地方。」 东宫内的讨论似乎陷入僵局,此时有宫人来报:「陛下,画院冯院正求见。」 「他来做什么?」赵嵩疑惑后说:「让他进来。」 片刻后,冯如受召见而入,身后还跟着个背着大箱子的林悠,感觉有点吃力。 韩霁见状迎上前,将林悠肩上的箱子卸下,悄声问:「这是什么?」 林悠刚要解释,就听冯如一声咳嗽,示意两人不要在御前说私话。 三人来到驾前,赵嵩问冯如:「你来干什么?」 冯如请安后说:「陛下,今夜宫中鬼影之事林画师有事禀告。」 林悠不敢耽搁,从韩霁手中提了大箱子到赵嵩面前,想要打开,元浩生怕有异,下意识挡在赵嵩面前。 「里面是什么?」元浩职责所在,问道。 林悠说:「是一些蜡烛和染料。」 赵嵩让元浩退下:「打开吧,你想让朕看什么?」 「那鬼影今夜曾在画院上空现身过一回,但很快就消失了,臣不相信那是鬼,便一直在想它为何能若隐若现。后来臣想到一个染料方子,容臣做给陛下看。」 说完这些,林悠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将几根蜡烛点燃在地面上,然后将一块寻常布料放在蜡烛前叫人看:「这布料此时在火光下还能看见,是吧?」 赵嵩、太子、元浩和韩霁等都围过来看了看,不知道林悠想做什么,顺应点头,韩霁说:「能看见,然后呢?」 林悠要了一盆水和一个加炭的熨斗,她将先前特意请冯如去染院跟值守之人要来的染粉分别加入水中,但奇怪的是那些颜料加入后,水的颜色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而后林悠将那块布料浸入其中,一番染色后,把布料从水中捞出拧干,林悠的手上染上了一层微微的草酸磷色,在烛光下看着有点反光。 她将拧干的布料放在熨斗下熨干,然后让韩霁与她配合,将布料两头拴上一根细绳,从烛火阵的这头拉到那头。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块先前在火光下看得分明的布料此时竟若隐若现,通过光线的变化,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若是拉扯的速度快些,竟真能做到一闪而过,若隐若现。 赵嵩指着那布料颇为震惊,问道:「这是……你怎的让它如此?」 试验很顺利,因为在来这之前,林悠已经跟冯如演示过好几遍,所以冯如才敢将她推荐到陛下面前。 韩霁帮着收拾,林悠对赵嵩回道:「这是个染料方子,由紫蜀葵、鼠尾草、旌节花、栓皮栎、胭脂虫、五倍子等染料调和而成,但这方子里最关键的是这种经过烧制,用来描绘衣服上某个亮片花纹的草酸磷。这种颜色,能够根据光线变化而忽隐忽现,在阳光下肯能更醒目,但在光线不是很好的夜里看,就不是太清楚了。」 第73章 韩霁率先明白林悠说的,补充道:「各宫灯火亮度不一,所以这衣服悬于半空才能忽隐忽现,灯火亮眼之处看得分明,灯火黯淡之处藏于夜色,真是处心积虑。」 赵嵩的目光落在那牡丹衣上,说道:「照你们这么说,这衣服也该被染过色?但朕怎么看着不像,这衣服正是她……」 后面的话,赵嵩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林悠想要一盆碱水,太子立刻命人去准备。林悠道谢时也认出了太子,往韩霁看去一眼,便见韩霁不易察觉的对林悠摇了摇头,林悠心领神会,没有显现出异样。 碱水来了之后,林悠将那件牡丹衣浸入其中,片刻后,只见碱水盆里果然有些变化。 「若陛下还有疑问,那臣将此衣剪开,用先前的方法在烛火下试验一番……」 林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赵嵩打断:「不必剪,朕没有疑问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林悠自然不会坚持,看着赵嵩唤人来将那泡了碱水的牡丹衣拿下去,而后叹息问道:「此人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在禁宫出入自由,今日他只是装神弄鬼,若明日他想做点其他的,朕岂非再难有安寝之日。」 太子冷哼:「只怕此人的目的并非装神弄鬼吧。」 这衣服最终落在了东宫马厩后面,若非今日有韩氏夫妇为他找出证据证明,最终父皇信不信他还是未知数。 若是父皇信了此物出自东宫,要治他装神弄鬼,扰乱禁宫之罪,太子无从辩解,那真正幕后之人的目的就得逞了。 赵嵩看了一眼略带怒意的太子,沉声问道:「除了禁军之外,还有谁能在禁宫中出入自由?」 韩霁和林悠找出了装神弄鬼的方法,接下来禁宫之事他们就不清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禁军统领元浩,禁宫行走之事,确实没有比问元浩更合适的。 元浩急得背脊发凉,忽听一旁始终沉默的冯如开口:「宫禁之后无人能在宫中行走,除了禁军之外,就只有……官净侍了。」 皇帝、太子和元浩皆是一副言之有理的神情,林悠悄声问韩霁:「官净侍是什么?」 韩霁悄然回道:「宫中倒夜香的。」 皇帝妃子,再高贵的人也得上厕所,可这个时代又没有抽水马桶,全都是靠人力清理,在宫里清理后宫这些秽物的人便叫做官净侍。 这么文雅的名字,林悠还是第一次听说。 有了目标,赵嵩没有耽搁,立刻让元浩去查。 赵嵩在东宫廊下焦急等待,其他人也都只能肃手等候,韩霁和林悠站在一处,林悠已经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在林悠昏昏欲睡,站着几乎都能睡着的时候,忽然接连好几声爆炸传来,吓得她一个激灵。 冯如和太子下意识挡在赵嵩面前:「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有宫人立刻查探,片刻后来回禀:「启禀陛下,殿下,是恭所那边传来的声音。」 恭所就是管理后宫夜香进出清洗的地方,也正是元浩要去查的地方。 韩霁和林悠对视一眼,越发觉得今晚之事扑朔迷离。 刚刚查到官净侍身上,恭所那边就炸了! 等等! 林悠忽然反应过来,恭所炸了,那不就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鼻子里好像已经闻到了一股不合时宜的味道。 林悠看向韩霁,想问他有没有闻到什么,韩霁回了她一记无奈的眼神,让她继续站好。 味道越来越浓烈,这下无需林悠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了,因为她从其他人的脸部表情已经得到了答案。 就是粪坑炸了吧! 赵嵩的脸色几乎能用黑如锅底来形容,过了一会儿后,几个禁军回来复命。 赵嵩见是他们,问:「元浩呢?」 几个禁军面有难色,互相推诿出一个矮个子出列回禀:「回陛下,统领带着我们冲入恭所,刚要抓人,恭所突然就炸了,好些个……秽物扑面泼来,统领首当其冲……」 「统领怕惊扰圣驾,此刻先回宿所清洗一二。」 林悠闻着空气中弥散着的味道,想象着元浩‘首当其冲’迎接‘惊涛骇浪’的画面,赶紧咬住舌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第74章 片刻后,换了一身衣服的元浩匆匆赶来复命,还顺便让人抬了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和一些证据。 元浩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他不敢耽误正事,急忙回禀道:「属下等赶到恭所时,恭所大门紧闭,属下将门踹开,便看见恭所院内放着几辆粪车,一个半人半鬼的老宫女走出,她不由分说冲着属下等破口大骂,还骂了……宫中诸位主子,骂完她转身就往里跑,属下立刻去追,没想到她竟事先安排了火药,引爆了排列在恭所院中那几辆粪车……」 「等属下冲进屋内时,她已经服下毒药,悬梁自尽了。在她房中我们找到了很多鱼线和一些没用的染粉。」 元浩指着担架和托盘里的证据,继续说:「属下当即命人查了,这老宫女名叫碧衾,十多年前在大火中烧毁了半边脸,之后便被贬去恭所,她只怕早有寻死之心,但又不甘这般悄无声息的离世,所以才策划了今夜之事。」 提起‘碧衾’这个名字,赵嵩和冯如皆是一愣,赵嵩看了一样冯如,冯如便会意来到那盖着白布的担架前,问元浩:「元统领,你说的碧衾就是她?」 元浩点头:「是。」 冯如:「可否让我看一眼。」 元浩命人将白布揭开一些,冯如掩鼻凑近查看,看过之后才命人将白布重新盖上,对赵嵩回道:「是她。怪不得她能找到那件牡丹衣了。」 赵嵩眉心紧蹙,牙根紧咬,没说什么,只是一抬手,说道:「埋了吧。」 林悠和韩霁交换了个眼神,对于今晚闹出这么大事的罪魁祸首,陛下居然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埋了吧’。 还有那件牡丹衣,好像冯如和赵嵩都认识的样子。 冯如在画院看见那化作鬼影的衣服飘过半空时喃喃说出的名字: 元娘娘。 看来那衣服,肯定跟冯如口中说的‘元娘娘’有关联了。 林悠很好奇,但这种宫廷秘辛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下去为好。 太子对皇帝的处理方式有些疑义:「父皇,儿臣与这老宫女无冤无仇,她谁都不陷害偏偏陷害儿臣,况且今夜之事凭她一个恭所的老宫女如何能做到?谁给她的鱼线?谁给她的染料?谁在为她开道?就算她真有此能耐,为何在宫中蛰伏十多年都不出手,只等今夜?其背后有谁在指使?目的为何?这些疑惑不一一弄清楚,儿臣不甘。」 太子性情温顺,素来隐忍,无论赵嵩让他干什么,对他怎么样,他都没有表示过怨言,像今天这般当面连声质问的情况更是少见。 赵嵩欲言又止,最终疲惫的对太子说:「那老宫女乃朕故人,她心中对朕有怨怼,不幸波及到太子,朕最终会给太子一个交代。今夜之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这宫中一塌糊涂,朕累了,你们也各自回去吧。」 说完这些,赵嵩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东宫,而太子纵然心中仍有不满,但皇帝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他还能怎样。 赵嵩离开之后,元浩顾不上自身狼狈,前往处置比先前还要混乱的后续事宜。 谁也没想到正月初一的凌晨是以这样的形式开始的。 林悠和韩霁要走,被太子叫住,太子对冯如摆手:「冯院正且先回去吧,孤会派人送他们出宫。」 「是。」 冯如恭谨告退。 太子看着冯如等离去,请他们入殿说话,屏退左右之后,太子转过身便对韩霁林悠两人深深一揖,吓得两人差点要跪。 「贤夫妇真乃孤命中救星,上回荒庙一行得二人救助,我回京后便派人四处打探二位行踪,知晓贤弟出身卫国公府,想着等你们回京后孤再约见不迟,谁料你们回来了,孤这边诸事缠身,心中一直有愧,幸而今夜再遇。」 韩霁和林悠虽然想到荒庙中的王氏夫妇乃是化名,却怎样都想不到他居然是当今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请他们落座,太子妃适时前来,还未说话就急急上前拉住了林悠的手,刚要坐下与他们说话,那边又听见婴儿啼哭。 太子妃心力交瘁,无奈起身,对林悠道:「妹妹可愿与我一同去看看皇孙?」 林悠欣然应邀:「自然是愿意的。」 太子妃拉起林悠的手对韩霁说:「韩家相公且在此与太子说话,妹妹随我过去,一会儿再回来。」 第75章 韩霁起身拱手:「是。」 ☆☆☆ 林悠随太子妃来到她的寝殿,殿中回荡着孩儿的哭声和宫人们手忙脚乱的哄声。 太子妃过去将孩子接过手,说也奇怪,孩子在太子妃手上待了一会儿也就不哭了。 宫人们松了口气,太子妃让宫婢和乳母出去,抱着孩子请林悠坐下说话。 林悠坐在绣墩上,看着到了太子妃手里就不哭,但也不睡,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睁着。 「真是前世的冤家,除了我不要旁人。」 太子妃言语中透着幸福,但精神状态略显疲惫,林悠问:「太子妃每夜都这般带皇孙吗?」 「是啊,皇孙夜里不爱睡,离了我就哭,我只能陪他熬着,白日里再随他补眠。」太子妃说。 「其实白日里补眠如何有夜里睡得踏实,太子妃再舍不得皇孙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林悠劝说。 太子妃微微一笑,说:「我身边的人都说我皇孙带的好,却很少想到白日补眠不踏实的,就算想到了,他们也不敢说,怕耽误带皇孙。」 太子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对林悠伸出,林悠上前与之交握,顺势被太子妃拉到床沿坐下。 「妹妹两次救我夫妇于水火,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太子妃说着红了眼眶,幽幽一叹:「我与太子身份尴尬,不为陛下所喜,太子与太子妃做到我们这个境地也是少见,我们成日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陛下废掉,不知道今后又将面对怎样的攻击,东宫的名说出去好听,其实就像个靶子,所有的箭矢都理所当然的射向我们。」 太子妃突然说这些,林悠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太子妃许是难得遇到可以说上话的人,跟林悠不免多说了些。 林悠这才知晓,太子和太子妃之所以会在过年前夕被禁足东宫,只是因为太子妃在一次后宫宫宴上顶撞了几句贵妃娘娘,皇帝心疼,便要当众掌太子妃的嘴为贵妃出气,太子闻讯赶来非但没能让皇帝消气,反而连累了太子,落得个夫妻一同禁足的下场。 林悠一直就知道太子与太子妃势弱,却不成想弱成这般,韩霁后来鼎力扶持太子,也算是勇气可嘉了。 太子妃与林悠说了会子话,太子派人来催,说是有话以后慢慢说,今夜韩霁和林悠不宜在东宫多留。 太子妃抱着孩子送林悠去主殿,林悠犹豫片刻对太子妃说:「我之前听乡里的老乳母说过一个法子,说孩子若夜里不睡白日睡,缠着母亲不撒手,就让母亲白日里亲自陪着孩子玩耍,一点都别让他睡,等到了夜里,将打湿了自己乳汁的衣裳放在孩子身边,让孩子嗅着母亲的气味入睡,这样两三天之后,孩子的作息就能调过来了。」 太子妃深受也不能睡的痛苦,听了林悠的法子,觉得有点道理,可以一试,谢过林悠之后,亲自将她送到主殿。 太子唤来亲信送二人出宫。 韩霁和林悠两人离开东宫的时候天已微微亮,整个皇宫弥散着令人三日不想进食的气味,往来宫人络绎不绝,有提水的,有拿花篮的,更多的是捧熏香片的。 经过这么一夜,也不知内务府的熏香片预备的够不够。 像这般各宫同时出动的场景,倒是让平日里死气沉沉静悄悄的皇城鲜活了一些。 闹了一夜,昨夜参加宫宴的大臣们这时才被放出宫去,通往宫外的宫道上不乏看见穿着隆重官服的大人和命妇们,有的独行,有的三两成行,几乎都掩着口鼻,宫里到处都是拿着除味草、熏香炉的宫女太监。 所有出宫的人都要先到外宫,韩霁正好可以先把林悠送回画院,远远就看见站在画院外的卫国公韩凤平和冯院正。 「爹。」韩霁上前唤了声。 韩凤平回过身,目光在两人身上巡了巡,长长叹了声,问:「官家呢?」 「回福宁殿了。」韩霁说。 韩凤平指着韩霁,半晌吐出一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冯如劝他:「国公息怒。今夜多亏有小郎君在,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韩凤平在半空周围指了指,意思:都臭了整个皇城了,这乱子闹的还不够大? 冯如理解半天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策划之人早有此心,有没有小郎君她都会这么做。」 第76章 韩凤平脸色稍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本王一路走来听说卫国公府出了个能辨鬼神的郎君,莫不是这位?」 语调阴阳怪气,听得人不舒坦。 众人回头看了一眼,冯如立刻上前行礼问安:「参见平王爷。」 平王赵煦走过来,身上仍穿着祭典时的华贵礼服,除夕夜太子禁足,原本应该由储君出席的典礼皆有平王代之。 卫国公与之拱手做礼,平王对他回了一礼,将目光落在了与他行礼的韩霁和林悠身上。 手微抬:「都免礼吧。」 赵煦目光扫过韩霁,停留在林悠巴掌大的俏脸上,问:「这位便是画出福宁殿中那幅神虎图的女画师,没想到竟这般年轻美貌,怎的不再等等,这么快许了人家,可惜啊可惜。」 林悠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在疑惑: 她这是被当众调戏了吗? 原本是不想抬头的,但自己竟然被调戏了,实在忍不住抬头看去一眼。 平王赵煦算是书里的男配之一,爱慕女主长平郡主,屡屡伸出咸猪手,最后被韩霁整得流放苦寒之地的王爷。 平王见林悠抬眼看他,故作优雅的对她点了点头,勾引之意明目张胆,林悠震惊,韩霁和韩凤平则皆是眉峰一蹙,林悠赶忙收回目光,佯做吓到的样子,迅速躲到韩霁身后。 「平王殿下这是要出宫吗?」韩凤平问。 赵煦这才懒懒收回目光:「是啊。宫里出了这么大事,父皇正在气头上,谁敢凑上去?」 「倒是卫国公府昨夜帮了太子兄长那么大个忙,兄长今后定有重谢,本王先恭喜国公啦。」平王说。 韩凤平宠辱不惊的与之打机锋:「王爷说的哪里话,太子殿下洪福齐天,何须人帮忙。」 平王故作言笑:「国公果然对太子兄长更为看重,本王好生嫉妒。」 韩凤平见招拆招:「哎,臣不敢臣不敢。王爷折煞吾也。」 平王二十出头,对上韩凤平这老狐狸并不能占到什么上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走了。 林悠略感意外,因为书里韩霁是太子一党,而韩凤平是平王一党,但从今天韩凤平的表现来看,现阶段他应该还没开始站队,那后来又是什么契机,让韩凤平选了平王呢? 平王走后,冯如长呼一口气,从紧张中缓过神来。 韩凤平对他问:「冯院正,她今日还要继续留下来画画吗?」 指的自然是林悠了,韩凤平大约是在帮林悠请假,林悠期待的看着冯如,谁料冯如却说:「哟,这下官做不了主,陛下是吩咐要尽快赶出来的。」 林悠遗憾,韩霁捏了捏她的手,林悠便抱住了韩霁,韩霁愣了愣也回抱了她。 「你在家好好等我,我很快就回去。」林悠埋在韩霁心口说道。 「好。」韩霁应声。 韩凤平没有强人所难,看了一眼旁若无人依依惜别的两人,周围不少眼睛都看着,韩凤平干咳一声提醒:「可以了,走吧。」 林悠不得不放开韩霁,分开之时韩霁自然而然俯下身在林悠唇上亲了一下,见林悠发愣,复又亲两下。 这突如其来的狗粮让冯如和韩凤平瞪大了狗眼,冯如很快反应过来,非礼勿视的转过头去,还不忘悄悄对韩凤平竖了个大拇指,意思大约是:你儿子不愧是你儿子。 然而这份夸奖韩凤平并不稀罕,白了冯如一眼后催促道:「走了。」 韩霁轻声道别:「我在家等你。」 林悠不舍的点头,跟着韩霁身后走了好几步才停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父子俩往宫门去,直到看不见他们背影林悠才无奈回身。 回身就见冯如一脸同情看着自己,林悠不解问:「院正,您在看什么?」 冯如啧啧两声:「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 林悠迷茫:「啥意思?」 冯如解释:「意思就是,韩家的男人你也敢托付,小心你那一腔真情最终都打了水漂。」 林悠看着冯如,半晌后问:「您是不是从没谈过恋爱?」 「恋爱?」冯如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愤然斥道:「你这小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样的,到哪儿谈去?」 第77章 「我看好些……不都找了对食什么的,您都这么大了,连个对食都没找,显然没谈过。」 林悠见过韩霁之后,就像是充过电的手机,电力满满,虽然周围空气并不怎么好闻,但不妨碍她散发恋爱的香气。 冯如与之说理:「嘿!我好心提醒你,你倒消遣起我来了。」 林悠笑嘻嘻对冯如比了个‘请’的手势,冯如一边跨进画院,一边仍不忘继续对林悠数落:「别看你现在笑得好,回头说不定就有哭的时候。你那公爹就是最好的榜样,说的夸张点,京城中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少妇他基本都招惹过,被他伤过的心堆积如山,为他哭泣的眼泪洒满了金水河畔,啧啧啧……」 冯如背后说韩凤平坏话一点都不觉得愧疚,然而并没有得到什么反馈,冯如觉得有些奇怪,遂回头去看,怕林悠没听进去,谁知一扭头就看见林悠疑惑的看着自己。 冯如不禁问:「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林悠神神秘秘的靠近冯如,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冯如:「院正,那些碎掉的心和金水河畔的泪,不会也有您的一份吧?」 毕竟刚才冯如那番言论听起来有点前任不得好死的意思。 冯如扭头和林悠对视良久,猛地发难,挥手打人,幸而林悠反应迅速,在被打到的前一秒跑开,独留冯如一人迎风叉腰。 ☆☆☆ 除夕夜宫里‘闹鬼’的事情,在皇帝的铁令压制下,果然没人敢在台面上提起,这件事除了几个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对外俨然成了一个迷。 林悠的神虎图终于在韩霁会试之前画完,再呈现给陛下之前,首先要在画院中进行一番评估检查。 冯如自不必说,几乎日日都回来看上几眼,算是亲眼见证了一幅神画的诞生。 而几位在尚书房授画的画学正特意从尚书房赶回来,就为了看一眼林画师的神虎图。 以及与林悠同品级的艺学们早就对这位凭一幅画就获得陛下青睐的女画师好奇不已,只不过平日里有院正压着,不许人随意围观。 如今林悠画完了,他们总算能亲眼见证一番,毕竟如果画被挂上了泰和殿,他们这些人约莫这辈子都难再看见,于是乎一大早林悠的院子外就聚集了好些人,几乎整个画院都出动了。 这些人里面有的是看见过福宁殿神虎图的,有的则没赶上,一直引以为憾。 人气如此之高是林悠没想到的,冯如安排十人一组安静入内,一组可观赏半盏茶的时间,约莫五六分钟的样子。 就这么紧紧凑凑的安排,整个画院的人看完还用了一整天。 评估结果当然是全院通过了。 包括之前那些觉得林画师横空出世,凭着陛下赏识一来画院就是从四品艺学的女画师,心中不服、对林悠画技有疑问的人,在亲眼看过巨大神虎图之后,都再也说不出半句林画师不配的话。 画院中都是顶尖的画者,他们的眼光代表着最高水平,他们都没有意见,那这画就能呈送至圣驾面前了。 冯如第二天便去福宁殿请示,赵嵩这些日子以来心情都略显萎靡,愁云罩顶的感觉,正需要点什么来提提神,听说神虎图画好了,命冯如赶紧送来让他看看。 宫人们很快将神虎图从画院搬到了福宁殿外。 因为画架十分巨大,一路搬来时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有的宫人在路上看见了,回到殿中告诉自家主子,后宫中也有那对画感兴趣的,便大着胆子来到福宁殿外求见。 赵嵩在收到好几个后妃请见的要求后,干脆命人去后宫里统一问了声,趁着今日这时机,让有兴趣来看看的娘娘们都可以过来。 于是乎,一时间宫里又热闹起来。 待画架在福宁殿外安置妥当,后妃们也差不多到场,贵妃元氏爱热闹,这种场合从不缺席,皇后却推说身体不适,未曾露面。 赵嵩放下手里奏折,来到廊下,被如花美眷的后妃们簇拥在中间,长臂一挥,下令揭幕。 两个宫人踩在梯子上,将盖在画上的绒布同时揭开,后妃们大多见过福宁殿中神虎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至于被吓到,但骤然见到更大幅的,皆不禁为之惊叹。 福宁殿中的神虎图是一般老虎的大小,但这巨幅神虎图却有三四个老虎那般大,俨然应了这幅画的名——神虎。 第78章 再加上林悠用了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绘画技术,让画中虎吐出体现,巨幅看起来更加立体,更加逼真。 赵嵩对之相当满意,连声称赞:「好!好!好啊!」 一连三声‘好’字出口,冯如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下,只听赵嵩忽而高呼:「冯如何在?」 忽然被点名,冯如慌忙上前,还不忘扯着站在一旁无聊发呆的林悠一起过去。 「你们画院出了个人才啊。」赵嵩指着林悠夸道,冯如喜笑颜开:「是陛下的人才。」 赵嵩哈哈大笑,对林悠问:「林画师,这幅画乃是你心血之作,朕有意将之悬于泰和殿之上,不能叫你白画,你有何想要的,可直接与朕说,朕无不应允!」 皇帝一句‘无不应允’的分量有多重,林悠看周围人的脸色就能明白一二。 不难想象,如果她今天真的提了什么过高的要求,明天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悠的回答,林悠想了想后说道:「陛下,臣出身乡野,没读过什么书,文不成武不就,不能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只是会耍一耍笔杆子,承蒙陛下恩典,破格提升臣入画院为官,臣一介草民,才得以瞻仰圣颜与娘娘们的天人风采,已是臣几世修来的福气,不敢再要赏赐,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一通马屁山响,拍得赵嵩及宫里娘娘们心情顺畅,赵嵩很是高兴,说道:「行了,让你说就说,朕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之理,说吧,要什么?」 林悠便没再客气,说道:「那臣就斗胆说了。托陛下的福,臣在画院有专门的画房,画房内外皆有暖台,所以即便寒冬亦不觉寒冷。但普通画学生的画室却是无暖台的,寒冬腊月绘画之时,手难免冻僵,画不出好画来,若说臣想请什么恩典,那便斗胆为我画院的画学生们求一方暖台,温心暖肺。」 林悠语气十分真诚,而这个要求听起来说大不大,左右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说小也不小,因为若是真要动工为画学生们建暖台的话,需要动用不少人力物力; 但总的来说,这个要求分寸适宜,既全了皇帝面子,又为她将来要留任的画院争取到了切实好处。 赵嵩当即明白林悠的意思,与一旁的贵妃元氏说道:「她这还是存了私心的。」 贵妃元氏莞尔赞道:「是个聪明的。官家便允了她又如何?」 赵嵩拍了拍元氏的手,回道:「好,贵妃说允,朕便允了!冯如你自去内务府交涉,使工部测绘工事吧。」 冯如连声道谢:「臣代画院几百画学生谢陛下恩典,谢贵妃娘娘恩典。」 林悠交了差,心情无比愉快的收拾东西出宫回家找韩霁。 不巧的是,她回去的时候正赶上韩霁考试。 春闱会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再加上去书院的时候,前后加起来有十多天不在家。 早在前几日,韩霁就托人给林悠带了信,告诉她这事儿,林悠原本是想在韩霁考试前赶回来,两人还能见一面,但画院那边流程太多,紧赶慢赶也没赶上。 林悠的专属小轿子把她从宫里送回卫国公府。 轿子刚到国公府门前,门房就认出她来,林悠从轿子出来,门房便上前行礼:「四少夫人,您回来啦。」 「啊,回来了回来了。你们忙,我自己来自己来。」 林悠受宠若惊,婉拒了门房要替她拿行礼画具的动作,在所有门房恭送的目光中走进家门,直奔竹苑。 小雅听说林悠回来,小跑着出来迎接:「娘子,您可算回来了。」 小雅将林悠肩上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拉着林悠左看右看,恨不得扶着林悠走路才好。 「你们好吗?府里有没有欺负你们?」 林悠在宫里时就担心小雅被人欺负,不过见她精神很好,脸颊肉嘟嘟的,应该过得还不错。 「没有!自从您教训了蝶芳她们后,院里的姐姐们都很照顾我,哥哥也有郎君护着,我们都很好。」 小雅跟着林悠进屋,把行礼放好后说道:「不是说宫里每天都是山珍海味,怎么娘子还是瘦了这么多呢。」 林悠失笑:「宫里的确都是山珍海味,可我不是急着回来嘛,有时候就忘了吃饭。如今回来了,可得做点好东西补补了。」 第79章 小雅连连点头:「好,娘子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林悠拉住小雅,说:「哪这么着急,我还是先洗澡吧,洗完澡咱们去……去潘楼吃肘子。」 「好!」 说完,小雅便下去给林悠准备洗澡水。 半个时辰后,林悠舒服的泡在澡桶中,听小雅说这阵子国公府里的闲事。 「自从娘子闹过以后,府中上下对竹苑的人都客气不少,只有过年前那段时间,郎君的日子不太好过。」 小雅边说边用水舀子给林悠肩头浇热水。 林悠听到这里睁开双眼问:「郎君日子怎么不好过?」 韩霁除夕是在宫里的,可他从来没跟林悠说过他日子不好过,所以林悠并不知晓。 小雅说:「就是老夫人回来了,说是府中上下属郎君的字最好,便日日唤郎君去给她抄佛经,郎君每每抄到深夜才能回来,睡不多会儿又被唤去。」 「老夫人?」 林悠想起来,这韩家确实还有个老夫人安氏,只不过,林悠还没见过。 安氏出身安国公府,老卫国公在世时便为她请了诰命,是汴京名门出了名的德高望重,福寿双全的老夫人。 她善礼佛,自韩凤平娶了个郡主新妇后,老夫人便以休养为由搬去了别院,没事不喜欢小辈前去打扰,只有遇到年节才会回府小住。 而今年林悠随韩霁回国公府的时候,老夫人不在府内,过年时林悠被留在宫里,也无缘得见韩霁的这个亲祖母。 要说安氏这人,林悠是经过仔细且严密的分析之后,得出个结论——安氏是个洗脑达人。 洗的谁的脑? 韩霁亲妈海氏的脑。 海氏的娘家是江南巨贾,当年海家陪了半数家财才把女儿送进卫国公府当国公夫人。 不过海家大概没想到,国公夫人不好当。 海氏进门以后,因为商贾出身,上不得身为诰命夫人的婆婆喜爱,下不能镇住国公后宅那些莺莺燕燕,整日活得提心吊胆,就算生下了嫡子境遇也没有变好,日日夜夜操心劳力,最终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撒手人寰。 她死后,她的嫁妆虽然都留给了韩霁,但韩霁却不能随意支取银钱。 因为海氏生下韩霁以后,韩霁的祖母安氏,便劝海氏一心一意教养孩子,要为她的丈夫培养一个出色的嫡子将来好继承国公府。 安氏承诺海氏,说等到孩子成了才,她自会帮海氏向韩凤平提为海氏的孩子请封世子之事,海氏信了婆母的话,专心培养韩霁,还干脆将自己的嫁妆交给老夫人一并打理。 所以,海氏去世之后,陪嫁的产业虽然都划分在韩霁名下,但实际的打理人却是韩家老夫人,韩霁要支钱的时候,必须要先经过老夫人的许可,这也是为什么韩霁当初流落安阳县,钱财被老仆卷走以后,他会身无分文因为一块玉佩那种小财而龙困浅滩遭受磨难了。 据说当年韩凤平娶了海氏以后,老夫人安氏依旧霸道的把持着国公府的中馈,府中之事不叫儿媳沾手,表面上虽然和和气气,没跟儿媳闹出什么龃龉,但儿子后院一个妾接一个妾的纳进来,她这个管家的老夫人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 反正林悠是不信的。 身为婆母和女人,安氏太知道怎么恶心儿媳了,后院妾侍一多,争宠算计的人也多了,海氏要拉拢丈夫的心,要教养孩子,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国公府的中馈,那这管家的权利,不就能牢牢的掌握在老夫人手中了。 然后,在海氏被后宅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之际,老夫人佯做站在她这边,施一点小恩小惠,收获海氏的尊敬与信任,最终让海氏放心把自己的嫁妆都交到她手中打理。 这等教科书级别的洗脑功力简直绝了。 韩霁从前被海氏保护得很好,眼里没有坏人,他尊师重道,纯孝至甄,看不透人心险恶,但经历过丧母不久父亲再娶郡主,任由新妇对他折辱,又对过世的母亲弃如敝履,连墓穴都被人说移就移的种种恶事之后,此时的韩霁已非昔日懵懂少年。 他那么聪明,定然已经明白这些人和事的变化根源在哪,所以他带林悠回府之后,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要带林悠去拜会老夫人的。 「老夫人喊郎君去她院里抄佛经吗?」林悠蹙眉问。 第80章 小雅想了想,摇头说:「不是老夫人院里,好像是韩家的祠堂吧。祠堂可冷了,哥哥让我给郎君缝过护膝护腕,一个时辰就给郎君换手炉炭,不过只送了一天,第二天就有两个嬷嬷在祠堂外面看守,不让哥哥进去送了,说那样抄出来的佛经不诚心,佛祖不喜欢。」 林悠光是听小雅这么说,心里的火就蹭蹭往外冒。 这哪里是亲奶奶会做的事,安氏心里究竟有多恨韩霁,才会让他数九寒天里到没有任何取暖物的祠堂里抄佛经? 这是算准了韩霁今后若要走仕途,就绝不敢顶撞她落个不孝的名声吗? 「后来怎么样了?郎君就一直在祠堂抄佛经吗?」林悠强忍怒火问道。 小雅说:「没有,郎君抄了大约五六日,好像误了一位什么先生的课,先生在外找到国公爷问询后,国公爷才知道此事,回府亲自把郎君从祠堂带出来了。」 林悠暗自冷哼,这韩家人人都欺负韩霁,以后栽在韩霁手中全是活该! 在府里受了这么大的欺负,韩霁除夕入宫时竟然一个字都没跟林悠提起,生怕她担忧。 被这事儿闹得洗澡都不得劲了,匆匆洗完出浴,换了身干净衣裳,正要带小雅去潘楼吃肘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入了竹苑。 小雅悄声在林悠耳旁说道:「娘子,这个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 林悠点了点头,站在廊下等那老嬷嬷走到跟前。 老嬷嬷客客气气的对林悠行礼:「四少夫人终于回来了,老夫人以为四少夫人一回来便会去向她请安,然等候多时也未曾等到,便遣奴婢来瞧瞧,四少夫人这是要出去?」 林悠手里拎着钱袋子,看着就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她也没有否认:「是啊。我刚回来洗了个澡,准备去潘楼吃肘子。」 嬷嬷脸上笑意一僵,估计是没想到林悠会承认的这么爽快。 「四少夫人约莫没听懂老奴的话,老夫人还等着四少夫人去请安呢。」老嬷嬷干脆直言。 林悠却满脸疑惑:「请什么安?什么叫请安?」 老嬷嬷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在府里伺候多年,跟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四少夫人般说话叫人无语。 「请安的意思就是晚辈出于孝道要去给长辈问安,对长辈表示尊敬与关切。」老嬷嬷耐着性子解释。 林悠却仍似懂非懂的样子:「然后呢?」 老嬷嬷简直快要暴躁了,这四少夫人怎么说话恁气人! 「然后,长辈感受到晚辈的尊敬便会身心康泰,长命百岁。」 林悠了然的点了点头,嬷嬷以为她终于听懂了,谁知道她忽然又来一句:「那我要是不去表示尊敬和关切,她就不能身心康泰,长命百岁了?」 老嬷嬷目瞪口呆的看着林悠,仿佛这辈子都没见过林悠这样的人般。 林悠刚刚得知安氏折腾韩霁的事,心头火正盛,他们夫妻俩有一个被欺负就算了,总不能两个都被那死老太婆欺负吧。 虽然知道只要安氏在府里一日,林悠这一趟请安在所难免,但能拖一时便一时吧,反正她暂时还没有做好对那老太婆笑脸相迎的准备,假笑都堆不出来!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出去一趟。」林悠对老嬷嬷摆手,直接下逐客令。 老嬷嬷的三观被刷新了又刷新,下限被打破了又打破,难以置信自己在老夫人身边待了半辈子,便是国公见了她也得礼让三分,可在这位刚入府的四少夫人面前,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做四等丫鬟的时候。 「四少夫人开什么玩笑,老奴都与你说了,老夫人在等你,你非但不赶紧前往,还在这节骨眼儿上要出门?」 林悠不耐烦的从石阶走下,说道:「谁有空跟你开玩笑?你这老婆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我本来就准备要出门的,你突然来说老夫人等我去请安,可我也没见过老夫人,第一次见面,难道我要两手空空?不得准备点见面礼什么的?你当我跟你似的不懂礼数呢?」 老嬷嬷再次遭受暴击。 到底,谁,不懂,礼数? 「我虽然是乡下来的,但尊老爱幼这个道理我是懂的。你回去让老夫人再等等我,我出去买点老人家喜欢的东西,晚饭前应该就能回来。」 第81章 说完之后,林悠对小雅招呼:「叫上你哥,咱们先去潘楼,吃完肘子买东西去。」 小雅欣然答应,正要去喊阿乔,林悠又说:「回来!你顺便跟厨房说一声,晚上我带潘楼的肘子回来给大伙儿吃,让厨房今晚少做个菜。」 「知道啦,我这就去说。」小雅一蹦一跳的传话。 林悠扭头往瞠目结舌的老嬷嬷看去:「你怎么还在?赶紧回去传话,别让老夫人等急了,老人家急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还想不想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了?」 老嬷嬷今日终于领略到什么叫做‘倒打一耙’,气愤愤的回去复命。 吴嬷嬷带着满腔怒火回到鹤园,垂花门后就是假山,假山周围有水塘,两只鹤鸟优雅的漫步在塘边,不时引颈啼叫。 穿过花园,吴嬷嬷来到安氏所在的佛堂,安氏爱礼佛,赵氏进门之后为着讨安氏欢心,特意在鹤园中修建了一间无比豪华的佛堂。 此时安氏正跪在佛龛前敲木鱼念经,赵氏则陪在一侧,却精神萎靡,睡眼惺忪。 吴嬷嬷是安氏的陪房,从小伺候在安氏身边,年轻时有段姻缘,原本是要配出府的,但安氏百般挽留,吴嬷嬷也舍不得主仆情分,便退了婚事,一心一意留在安氏身边侍奉,乃安氏身边第一人,国公和夫人见了她也得尊称一声‘嬷嬷’,地位可想而知。 佛堂外的丫鬟替吴嬷嬷打起帘子,吴嬷嬷无需通传直接入内,这是安氏许她的特权。 听见有人进来,原本萎靡的赵氏赶忙挺直了身子,扭头看了一眼,便倾身自安氏耳旁轻道:「母亲,吴嬷嬷回来了。」 安氏双目紧闭,口中默念经文,等到一段经念完了之后她才停止,将木槌放在一旁,双目睁开,虔诚的对着佛龛叩了三个头后,才让身侧的赵氏扶她起身。 「人呢?」安氏扫了一眼面色不佳的吴嬷嬷问道。 吴嬷嬷不吐不快,便将自己在竹苑的遭遇脱口而出:「那四少夫人简直是个毫不懂事的村妇,奴婢与她说破了嘴,都明着告诉她这是礼数,她非但不听,还将奴婢数落了一番。」 「最后她竟当着奴婢的面儿,带着她那个番邦来的丫鬟出去潘楼吃肘子了,奴婢这一生跟着老夫人也算是有点见识的,却还从未见过这种混不吝的娘子。」 吴嬷嬷说完,安氏仍淡定自若,倒是一旁赵氏忍不了咋呼起来:「我说什么来着,那个女的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跟她说理她听不懂,跟她动手她就拼命,简直比那地头的无赖还要无赖,泼妇一个。」 「正是,夫人说的太对了!」 吴嬷嬷一般不与人附和,但今天实在太气,而赵氏说的话正与她脑中所想不谋而合,若非顾及林悠主子的身份,吴嬷嬷也想那样骂她。 安氏静静喝茶,喝了两口后不想喝了,吴嬷嬷要上前给安氏接茶杯,安氏却看向赵氏,将茶杯递到赵氏手里。 赵氏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心里暗想,这老太婆莫不是把她当丫鬟使了? 不过这些话赵氏只敢心里想想,当着安氏的面却不敢说,不为别的,只因韩凤平是个孝子,对安氏这个母亲极为看重。 赵氏可以对府里任何一个人无礼,唯独不能怠慢了老夫人,不过韩凤平也算是疼她了,在他们成亲之后,怕赵氏在安氏这里受磋磨,不知他怎么劝的,竟然真的把安氏给劝到了别院去住,只有年节时才接回来。 这样赵氏就不必日日侍奉婆母,比上京好些妇人都要清闲舒适的多。 不过今年的情况略有不同,说来说去,就是因为韩霁和他带回来的那女人。 因为他们的事,安氏年前被接回来过年之后,就没再提过要回别院,安氏在府里,赵氏可不得日日到跟前伺候着,烦都烦死了。 「母亲,那泼妇如此怠慢,您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生气?」赵氏放完了茶杯问安氏。 吴嬷嬷也说:「是啊老夫人,少夫人那般无礼,老奴瞧着都生气,您怎的跟没事人一样。」 安氏淡淡一笑:「这不就是她的路数,有什么可生气的。」 赵氏不解:「路数?」 「借着她乡野出身的身份,让你们下意识觉得她就该如此不懂礼数,以兵制礼的路数,她可比你们豁得开。」安氏如是说。 第82章 赵氏疑惑:「母亲的意思是,她故意这样的?不能吧,她,她看着真就像个无知愚昧的乡野村妇,说话嗓门儿大破天,什么都不顾忌,还成天称呼国公为公公……您听过哪家正经媳妇儿喊公爹做公公的?」 林悠回府之后做的事情,说的话,早就有人通禀过安氏,因此安氏心中有数,听了赵氏的话,安氏不禁笑问:「我的傻儿媳,也就是你心思单纯,才会中了她的计。」 「一个乡野女人,能入得四郎的眼就绝不会太普通。」安氏说。 赵氏还是不信:「那是她颜色好。撇开她的粗鄙性情,那张脸确实生的不错,四郎一时被美色所迷也是有的。」 安氏摇头:「你两年前找的那个爬四郎床的小丫鬟芙蓉,容貌生得就比她差了?那小脸儿多水灵,整个汴京也找不出几个,你看四郎要她了吗?」 赵氏被安氏提醒后想起,她嫁给韩凤平那一年,想着府里的郎君多,将来他们身边总得安插些自己的人才放心。 于是她让人在江南寻了十几个模样极其出挑的瘦马,不管嫡子庶子,只要过了十四的男子,赵氏给他们每个房里都塞了一两个,结果其他庶子全把人收进了房,只有一个韩霁,把那梨花带雨,娇滴滴的瘦马从房里踹了出去! 只是赵氏从不觉得那是韩霁洁身自好,而是怪自己送人的时机不对,毕竟那时候韩霁他娘刚死没多久,他没这个心思。 不怪赵氏这么想,因为自小她爹身边女人就没断过,长大后,看见身边的男人都是如此,自己嫁的韩凤平就更不用说了,妾侍一大堆,身为韩凤平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女人? 这个想法一直到现在赵氏也没有改变过,仍然觉得韩霁就是看中了那乡野村妇的姿容。 「兴许,四郎就好她那口!她,她房中……说不定……」赵氏吞吞吐吐。 安氏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连忙打断:「你真是糊涂到家了。若我不在府中,你等着吧,用不了半年,你就会被她压制得翻不了身!」 赵氏满脸不服,被安氏压下:「你怎么不想想,她若真是个普通的乡野村妇,能凭着几幅画,就把自己送到了官家面前,稳稳的在宫中画院站稳脚跟,做上我朝第一位女画官?」 赵氏如醍醐灌顶,有些事情,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不愿意承认一个出身低贱的乡野村妇有那般能力。 如今被安氏当面提起,她便是有再多狡辩说辞也说不出来了。 「连母亲都说她厉害,那今后我岂非都拿她没办法了?」赵氏语气不甘。 安氏说:「怎会没办法,你是郡主,她难不成还能越过你去?」 这话赵氏爱听,不禁挺了挺身子,安氏又说:「我这些时日便不回别院了,府里眼看要出人才,你这日日备孕的没工夫管,我总得替你们管着才行。」 赵氏惊讶:「您不回别院了?」 安氏瞧着赵氏这表情,和蔼一笑:「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不是?」 「放心吧,待我料理完府里事,还是要回别院的,这府里人多,我还住不惯呢。」安氏看向赵氏的肚子,问:「说起来,你这肚子依旧没反应?」 赵氏摇头:「没有。」 「别是体寒,找张太医瞧过没有?」安氏问。 赵氏回:「瞧过了,张太医说我身子挺好的,就是心急,五脏火旺,让我调理来着。」 「这子嗣是大事,马虎不得,你多听张太医的,这阵子府里事儿有我盯着,你该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才是正事。」 赵氏应下:「知道了。」 安氏又说:「这段时间我就在府里住着,你有孝心我已知晓,便不用日日来请安了。」 说了半天,赵氏总算听到一个让自己高兴的事儿了。 她不愿意安氏住在府里的主要原因就是她不愿日日侍奉婆母,如今安氏主动提出不要她来请安,赵氏求之不得。 再说老夫人也极不喜欢韩霁这个孙子,年前都不忘折腾他了几日,老夫人继续留在府里,只怕有人比她更难过。 赵氏当即谢过:「母亲体谅,儿媳谢过。您这边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寻我。」 安氏让赵氏回去休息,等她走后,才收敛慈祥的笑容,对吴嬷嬷问:「你瞧着四少夫人是个什么性子?」 第83章 吴嬷嬷先前听了安氏的一番分析,已经冷静下来:「之前老奴气昏了头,但听过老夫人那番话后,老奴才觉得四少夫人并非她表现出来那般无礼无赖,她今日与我为难,此时想来,倒像刻意。」 吴嬷嬷回忆了一遍,肯定说:「四少夫人像是生气了。」 安氏托着香炉压香灰,闻言问:「她为何生气?」 「老奴不知。」 安氏看着手里的炉灰:「她气我折腾四郎了。」 吴嬷嬷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那四少夫人与四郎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岂止是好。四郎自小规矩,今年为了她连规矩都忘了,巴巴的去找冯如求进宫,还在宫里大大的露了一回脸,他们夫妻这是憋着要干大事啊。」安氏感慨道。 吴嬷嬷问:「老夫人留在府中,是为了看四郎和四夫人究竟想干什么?」 安氏托着香炉起身,走到门边,远远的看着院中那株老槐久久不语,好半晌才开口:「在别院住了两年,孤寂的很,我倒要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 「国公那边会同意吗?」吴嬷嬷问。 安氏眼角笑出眼纹:「用不着他同意,自会有人去说服他的。」 吴嬷嬷想了想就明白安氏说的人是谁,从旁赞道:「还是老夫人知人善用。」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画娇娘》卷一 作者:花笑茗 02、《画娇娘》卷二 作者:花笑茗 03、《画娇娘》卷三 作者:花笑茗 04、《画娇娘》卷四 作者:花笑茗 05、《画娇娘》卷五 作者:花笑茗 06、《画娇娘》卷六 作者:花笑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