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观发财 卷一:宅斗不及格》 第1章 【序言 爱情中的自由】 在大家欢喜跨年时,小编的多年好友却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与男友分手。 隔日,她打电话跟我说这个消息,说她是如何发现到男友劈腿、男友如何辩解、她如何提分手……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哭,淡淡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然后跟我说,她送自己的新年礼物就是恢复单身状态,自由了。 一北一南的远距离恋情真的谈得很辛苦,但两人吵吵闹闹下却也维持了将近四年,这几年好友的付出,我们这群姊妹淘都看在眼里,除了配合男人的作息外,她贡献给台湾高铁的钱我们已经不敢去算,直到好友想婚了,男人仍想保有自由,两人感情的裂痕于是加速扩大…… 好友说这段感情就像是现世报,她的初恋男友对她百般呵护,把她当小公主似的疼,她却常对他使小脾气,把他当免费司机、佣人一般使唤。当时年轻貌美的她身旁有许多男人追,让她对于感情太任性、不懂得珍惜,最后男人累了,说了「放她自由」,两人就这么分手。去年听说男人赶上百年结婚潮,结婚了。 对于她初恋男友的事,我们自然是清楚的,也很扼腕她放弃了这样一个细心体贴的好男人,但感情的事旁人很难说,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跟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同样都没有好结局。 在看这本书时,书中的女主角阿观对于「自由」也是重度渴求者,父母叫她初一十五背古文、管制她的门禁时间,她就觉得自己像游历小人国的格列佛,全身被无数根绳子给牢牢捆绑、无法呼吸,随时随地都想离家独立,于是不断存钱,想要一个专属的自由空间。 哪知她竟遇上穿越这档事,还穿到讲话要小心、行动要文雅、做事要多想三遍,连看人都不能光看表情,要看透他人背后心思的王府中,在爆粗口的任性日子离阿观很遥远后,她才蓦然发现,过去那些绳子真的不算什么,她要的自由,早就在手中。 现在虽然暂时身分、行动不自由,但心可以自由吧,于是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爱上齐穆韧,否则对她日后的出府计画影响甚巨。偏偏爱情这种事就像买乐透是否会中奖一样,谁也控制不了,来了就是来了,再加上齐穆韧的追求是带点霸气的,冷酷男人的温柔任大多数的女人都招架不住,于是她爱上了,不再计画离家、离开他,她打开心房、放开自己的所有坚持爱这个男人,放弃了心心念念的自由,只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 古代男人在结婚这件事情上向来自由,一个当红的王爷想娶哪个女人又是谁可以阻挡,更别提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初恋情人!她的爱情难道就要输在他的自由上?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爱情与自由呢?大家就随着阿观一起用智慧解决这个互古以来的难题吧。 【楔子 古文观止】 星期日早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适合全家出游的好日子,电视新闻上说阳明山花开得正好,去阳明山赏花是阿观家族每年必游行程,就像日本人到樱花季一定要赏花的道理。 但爸爸考虑到阿观的弟弟阿止要准备大学指考,决定暂停今年的行程。 于是今天阿观睡到自然醒,漱洗完毕,灌下一杯优酪乳后就打开电脑,她一面在网路上搜寻图片,一面用skype和大姜对话。 陈国良的鱼乐、岁寒三友、竹报平安、林泉、一粒珠……吴群祥的虚扁壶、七气龙凤壶、曼生提梁…… 这次,要挑哪一把下手好? 「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等莲荷呈祥出窑,这把壶和真品有九成像。」 「大姜,唬得过人吗?」她喊大姜时,有一种软软懒懒的山东腔,像撒娇似地。 「当然,你这位赝品大师的作品,谁都唬得过。」 「既然我是大师级人物,为什么只有九成像,剩下的那一成在哪里?」 「印章。」他一句话直指重点。 他的批评,她连抗议的空间都没有,她同意,自己这辈子大概是刻不出好印章了。「没关系,了不起以后我找个会刻印章的嫁。」 「为了做伪壶嫁个刻印章的,凌叙观,你还真是长进。」她没在他跟前,如果在的话,他肯定要戳她的头。 「可不就是这样吗?我又上进,又追求完美嘛。」她皮皮地应一声。 「哼,你一把壶只卖真品的三成价,我就不信那些玩壶高手会弄不清楚真假,人家只是想弄一把几可乱真的摆在玻璃柜里炫耀。」更何况他做的是黑市生意,怎能太招摇。「晚上过来吧,我们一起帮这几把壶拍照。」 阿观咧了咧嘴,呵呵笑,谁说经济不景气,几万块的假茶壶都有人抢。 关掉网页,拿起未完成的草稿,一面画图一面跟大姜聊天。 画插画才是她的主业,做假壶只是一个很好赚的副业,哦,这样说好像不大对,事实上,她的主业是学生,而且是台湾第一学府的中文系高材生,但她天生对艺术有高度敏感性,所以不管是画画、捏陶、制瓷、雕刻……凡是跟美有关的东西,她摸几下就能上手。 第2章 既然她对艺术这么有天分,为什么没填美术相关科系? 这可以从三方面来讲,第一:时下父母亲的观念里,学艺术的孩子不会变坏,但会饿死,于是在变坏和饿死当中,深爱孩子的父母亲大力提倡孩子们把艺术当休闲娱乐,但三餐还是得要靠国英数理来创造奇蹟。 第二:阿观的妈妈在国中教中文,阿观的爸爸在高中教中文,他们深信中文在未来是种强势语言,学比不学好,早学比晚学好,因此阿观家四个兄弟姊妹,两岁会背唐诗宋词,三岁长恨歌就能琅琅上口—— 即使她从头背到尾后,还不晓得长恨歌里面是谁在恨谁,谁怨谁。 第三:阿观天生有一项令人羡慕的超能力—— 考试,她永远有办法在一堆烂答案当中挑出最不烂、最切合老师心意的那一个。因此,分数能上第一学府的她,父母亲怎能容许她去填别的学校? 她现在不只画插画,也画漫画、封面图稿;也曾在马路上摆摊替人画素描、卖捏面人;在安亲班教过小朋友做纸黏土……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打破老爸老妈迂腐的观念,谁说艺术不能赚大钱? 「阿观,你做茶壶的手艺不比名家差,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做,说不定将来有机会出名。」 「你以为我不想?」 可她能在大姜的工作室里泡多久?她家爸妈管得可紧了,身为大学生,门禁时间是九点半,这要是换成别人家小孩,早就到地检署按铃控告父母精神家暴了。另一方面,市场上人人都在炒名家壶,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想受人青睐,有得等。 「既然想,为什么不做?」大姜问。 他问到她的痛处,她偏偏连一句话都无法辩解,这年头「乖小孩」绝对不是夸奖,而是一种贬抑词。 「阿观?」 母亲在敲着她的房门,阿观看一眼手表,急忙对大姜说:「十分钟后打手机给我,拜托。」 丢下话,把草稿收好、电脑关机,快步走到门边打开门。 「妈,有事吗?」她笑得极其谄媚。 「你说呢?弟弟背完了,轮到你了。」妈妈瞪她一眼。 哦……她怎么会忘记,今天是十五啊! 别人家初一、十五要吃素,他们家初一、十五要考《古文观止》。 不必怀疑,阿观、阿止再加上两个叫做阿古、阿文的哥哥,四个孩子合起来就是古文观止。 「妈,我已经上大学了,可不可以停止这种童年活动?」 「就是上大学才更要背,你知道有多少中文系的学生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好,我和你爸要是教出一个无法出口成章的女儿,肯定会被外人活活笑死。」 「要笑死就让他笑死啊,反正又不用我们出丧葬费。」她嘟起嘴抗议。 「你说什么,我们在外面教别人孩子中文,总不能自己的孩子教得乱七八糟。」 「那哥哥为什么不必背?」 「你哥哥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背。」 也对啦,两个哥哥念医学院,世界上的病毒名称已经足够谋杀他们的脑细胞,实在不必请出《古文观止》来帮忙。 「娘,您就饶了女儿吧。」 母亲用力掐了一下阿观的屁股,阿观跳起来,大喊:「性骚扰!」 「就说你国学程度不行吧,什么性骚扰,明明就是家暴。」 「妈……」 她嗯嗯哼哼好几声,还是坚持不过老妈,不得不走出房门外,和弟弟肩并肩地站在同一行列。 阿观两手放在背后,头低垂,扭着脚,表现得很心虚。 爸爸看一眼阿观,冷声道:「开始背吧,〈伯夷列传〉。」 「这个高中时就背过,不必重复背了吧。」 「很好,既然已经背过,所以就算没有临时抱佛脚,也能背出几句吧。」老爸说得斩钉截铁,无从商量。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蓺,诗书虽缺,然、然……」她的顺畅度只维持三句,偷看一眼老爸,心底暗骂,十分钟有那么久吗?大姜过的是哪一国的时间。「爸,可不可以缓一天,我明天补给你。」 「晚一天和早一天的差别在哪里?」 「我忙疯了,最近……」 「忙着画图?你不把握时间尽力学习,他日出社会何以谋生,宜未雨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成天视讯,说些没营养的话,岂不知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 「我也不过想要打工赚点钱,我朋友……」 爸爸截下她的话。「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你就不能交点助你学业长进的朋友?」 铃……手机终于响了,眉毛一挑,她飞快从口袋里找出手机,把食指压在嘴唇,对爸妈说:「嘘,是我们学校姜教授。」 第3章 打开手机,她礼貌周到、态度恳切,像古代的学生对待老师那样。 「姜教授你好,我是凌叙观,哦,那个征文比赛啊,我不大有把握,我想……」 话说一半,她把目光扫向爸妈,果然爸妈猛对她点头。 她矫情地摇两下头,妈妈瞪她,毫无商量余地的用力点头,意思传达得很清楚—— 你不参加比赛,就别喊我妈。 阿观其实不太介意这种恐吓,反正不叫妈,也可以喊娘或夫人啊。但这个时候,她得介意、得在乎,她不想待在客厅里直到把〈伯夷列传〉背熟过关,有这时间她宁愿到大姜那里,等那把莲荷呈祥出窑。 「好吧,我先到教授那里,和同学讨论一下再考虑要不要参赛。」挂掉电话,她看一眼爸妈,眼中有百分百的为难。 「爸妈,我真的不行啦,欣赏我文章的人还没出生。」 她说谎、她虚伪,她明明很假却能够表现得很真,也幸好有这等超异能,她才能在父母亲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若干年,否则,她早就窒息在这个古板……呃,不,是传统的家庭里面。 「没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提到比赛,爸爸比阿观更起劲。 「谁规定参加比赛一定要得奖,好胜心不要那么强,就当作是经验,写文章这种事情,靠的就是经验。」妈妈用爱的鼓励柔性劝说。 什么时候她变成好胜心强的女生?爸妈不是经常批评她不够积极、不够努力? 「我先说喽,比赛不一定保证得奖,我只能尽力去做。」 「当然,快去吧。」爸爸忘记〈伯夷列传〉,催促着她出门。 就这样,她诡计得逞,半个小时后,阿观坐在大姜家的沙发上。 「我什么时候变成姜教授?哪一间大学发的聘书?」大姜似笑非笑地问,伸手送了她一个栗爆。 大姜长得很帅,丹凤眼、风流唇,明明是男生,皮肤却比女生还白,他说是长期关在工作室里的关系,她倒觉得他是维生素吃太多的关系,他是那种健康生活的最佳代言人,吃蔬菜、水果,生活得很洁癖,不是有机食物不碰触、不是现打果汁不入腹,他比阿观家的老妈更注重养生。 他是个很早就成名的艺术家,最擅长的是雕塑,捏陶不过是他的小休闲。他比阿观大五岁,可两人一见面就臭气相投,于是一身本领倾囊相授,阿观也没漏气,看什么学什么,只要跟美有关的东西,三两下就上手。 「他令堂的,会痛耶。」阿观揉了揉额头。 大姜走到小陶炉旁,提起用炭火保温的水,冲了两杯热茶,看着他温文儒雅的动作,他的形象和艺术家差很大,比较起来,他比阿观更像中文系学生。 「哦,骂脏话,我要去告诉你妈。」他扬扬眉,笑得一脸贼。 阿观的妈很巧是大姜的国中老师,所以他背古文的痛苦只维持三年,不像阿观得持续一辈子,就算她老爸老妈离婚也没用,因为不管跟谁,他们脑子里都会有一本《古文观止》。 「哇靠,你以为我几岁?」 「二十一岁,但每个月还是要背两篇古文。」他嘲笑阿观。 望向阿观,她长得不错,如果不要穿得男不男、女不女,不要嘴巴三不五时问候人家爸妈,应该是男人会想追的那一型。 他曾问她,「好好说话很难吗?为什么要把脏话当成口头禅。」 她回答,「不说一点脏话,把我脑袋里的高尚、尊贵的古文冲淡,我怕自己会精神错乱。」 世界上有这种女生吗?有,阿观就是一个。 他问她,「你已经赚不少钱,为什么不给自己买漂亮衣服?」 听到这话,她就瞪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些钱是要买房子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穷吗?某人还要没良心地抽我五成价。」 于是他明白,她很小气、很吝啬、很抠门,深究其原因,就是她想挣脱束缚、享受自由,想离开古板传统的家,有一个自己的小窝。 「呼……我真他grandmother的衰,为什么别人在上大学之后就能把古文彻底丢掉,我却还要被它苦苦纠缠?」她就不知道自己跟那些圣贤是结下什么仇恨,为什么这辈子要为他们「做牛做马」。 「还不简单,你念的是中文系啊。」大姜落井下石。 呃,她后悔了,她哀怨了,当时为什么要巴结她家的希特勒和武则天去选填中文系?就算不能填美术系,也不应该自甘堕落到这等程度啊。 她生气了,进厨房把大姜冰箱里的红萝卜、白萝卜、青椒、西瓜……通通拿出来,再翻出抽屉里罗列整齐的雕刻刀,在俐落的刀法下,很快地,一条龙、一只凤、一朵大芙蓉、一只小鸡……纷纷出现在桌面上。 她俐落的手法让大姜看得啧啧称奇,这丫头的手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凡是和美有关的东西,东掐掐、西捏捏就能成型,如果给她一堆布,她会不会三两下就变成时尚大师?那给她一堆冰、一堆沙呢?这丫头可以从事的行业太多了,绝不是她爸妈认定的只能当中文老师。 第4章 「阿观,什么时候你连蔬果雕都学会了?」 「果雕、泥雕、纸雕有什么不同吗?」瞟了大姜一眼,说实话,她会想和他走在一起是因为他那张帅到很养眼的脸,而不是大姜自认为的艺术实力,唉……她对美的东西,总是缺乏免疫力。 「有,材料不同。而且做茶壶的不见得会纸雕,会在厨房刻水果的,也不会去雕茶壶。阿观,你是个艺术天才。」 他讲半天,只想阐述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能够触类旁通的人很少。 是这样吗?阿观想半天,耸耸肩。学音乐的,在学其他不同的乐器时不是比别人快?学芭蕾的人,练国标、跳街舞不是比人家好看?对她来讲,只要动手、跟空间有关的东西,她就是顺利一点而已。 「我爸妈宁愿我是国学天才。」她叹口气,把栩栩如生的小狗放在桌上,左看右看,又拿起来把飞扬的尾巴再修两下。「看,这条狗是不是很兴奋,像不像刚刚找到一坨新大便?」 这是什么鬼形容?中文系,她果然是读到背后了。 「暴殄天物,叫猪看家、叫狗耕田、叫鸭子拉车、叫牛下蛋,你爸妈没搞清楚你的才能。」大姜摇摇头,端起茶水,轻轻啜饮。 阿观噘噘嘴,没回嘴,「中午要煮什么?」 「蔬菜健康汤。」 「哦。」她嘴巴说完,飞刀快起快落,一只鸡被切成七八块、一只凤被头身分离……连那只摇尾巴的可爱小狗,也没免除受害。 「喂,你干么把作品破坏掉。」 她拿起幸存的龙,手肘靠上他的肩膀,问:「这是什么?」 「龙啊。」 阿观摇摇头。「再猜一次。」 大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横看竖看后,回答:「它怎么看都是一条龙。」 「原来我的作品那么没创意,一眼就能让人看穿。」 「不然它在你眼里是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白萝卜。」她理所当然回答,他噗一声把满口茶给喷了出来,幸好阿观闪得快,不然那口茶就要滋润到她乌黑柔顺的头发上了。 有洁癖的大姜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新沙发,连忙放下杯子,拿来抹布来来回回地擦拭,好像那口茶里的细菌数比马桶更可怕。 见他心疼模样,阿观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白萝卜当然要拿来煮,难不成拿来洗澡吗?」 话题绕回来,她下了最后结论,然后刀起刀落,飞龙在天变成死龙入锅。 「茶壶应该好了吧,我下去看看!」丢下满桌子混乱,阿观走往地下室。 大姜看着她的背影,很想揍她几拳,那些刀是用来雕泥雕土的,她拿来雕完蔬菜水果,还指望他把东西吃进肚子?她不知道细菌会让人致命吗? 说实话,阿观真的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也会不以为然。 所以她快快乐乐地跑进地下室、快快乐乐地打开电窑,看见那只和大师作品唯妙唯肖的莲荷呈祥,心情飞扬,这一把……可以卖个十几二十万吧。 数钱的时刻最令人兴奋,她要赶快赚钱买房子,赶快搬离家里,然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烧几页唐诗三百首、四书五经外加《古文观止》,直到那些「美丽的」词句在她幼小心灵造成的伤害被弭平。 她收敛笑容准备上楼,这时…… 地震 她不会分辨地震级数,只知道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乒乒乓乓,柜子上的东西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纷纷落地,她踉踉跄跄地往前奔,本来已经跑到楼梯口了,眼看就可逃出生天,却想起那把价值不菲的茶壶,心一横,冲回去抢救。 说时迟那时快,天花板凹陷崩落,一大块水泥砸向她的脑袋。 她最后的意识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矣。 【第一章 暴力主子】 她的头很痛,不是普通的痛,是非常非常的痛,好像后脑勺被鳄鱼的尖牙咬到,也像被卡车辗过去,痛到整个人手脚无力,动弹不得。 阿观企图睁开眼睛,但是有技术上的困难,因为眼皮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似的,怎么都打不开,如果有一柄雕刻刀在就好了,她可以朝眼缝精准一划,扒开眼睛、看清楚四周。 但……很抱歉,她没有雕刻刀。 眼睛打不开,什么都看不见,阿观只能在脑袋里猜测,自己现在是被压在瓦砾堆下,还是已经被救到医院? 地震这么厉害,不知道死伤多少人,如果死伤不多,自己肯定会上头版新闻,那老爸老妈就会知道,自己不是在「姜教授」的办公室里讨论征文比赛的事情,而是在为经济生活而打拼。 知道后,爸妈会怎么做?骂她重赀财,薄父母,不成人子?批评她人无诚而不立?还是加倍惩罚,以前是初一、十五各背一篇古文,现在是从初一到十五,天天背古文? 第5章 如果是的话,唉……她但愿长睡不愿醒。 有没有办法逃过这种处罚?嗯、哦、呜……啊!有了,假装自己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女人,古代女人多不识字,看不懂文字怎么背书?不过,爸妈会信吗?还是会逼她背更多的古文来重建脑细胞?不管了,想不出别的方法,还是装穿越好了…… 意识慢慢模糊,头歪到一侧,她又睡过去。 就这样,醒来、眼睛扒不开、胡思乱想、睡觉,醒来、眼睛扒不开、胡思乱想、睡觉……以四个作一循环,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每次醒来,阿观都提醒自己,看见爸妈时要装孬演戏,要瞪起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啊……这里是哪里,好恐怖哦,路上为什么有很多铁盒子跑来跑去?要紧张、要恐慌、要把白痴装得很彻底,然后大声宣布,我穿越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清醒,这一次,沉重紧黏的眼皮终于扒开了。 她转动眼睛望向四周,咦?这里是哪家医院,装潢得这么古色古香?而且没有抱着《古文观止》的老爸,没有正在背书的阿止,没有念医学院念到头发稀疏的哥哥,只有…… 等等,那是传说中的月光纱吗?那个呢!是不是小说里经常提及的楠木嵌银丝桌椅?那、那、那……是小说中的玉璧屏风?她思绪混乱,脑子彷佛被迅雷连番轰过。 不会吧!她真的穿越了 急切间,她想跳下床,却发觉双脚很软,硬撑了好一会儿,两条腿才勉强支撑得起她的上半身,她低头细看自己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手。 哇靠,她那双永远都沾着油彩或泥巴的粗糙双手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换上这双又白又软、看起来像棉花糖的软绵物? 她那双修长笔直、可以参加环球小姐选美的美腿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换上这两支品种短小的筊白笋?不要啦,这种腿在逃命时肯定跑不远。 她用力咬紧下唇,扶着床慢慢挪动,从圆桌旁缓行到墙边那个应该是化妆台的东西,她双手撑着桌面,缓缓坐下…… 夭寿鬼,她俐落清爽的俏丽短发呢?换上这一头及腰长发,如果有人想要强暴她,只要拉住这头长发,谁跑得掉? 在一阵错愕后,她从头往下看,额头、双眉、眼睛、鼻、唇、下巴,这张脸、这个身体很年轻,约莫十四、五岁左右,最惨的是长得相当漂亮,柳眉、杏眼,菱形红唇带着诱惑人的意味,她的鼻子小巧而挺,脖子细长白皙……她根本就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祸国殃民的衰尾道人角色嘛。 不懂?红颜薄命有没有听过?越美的女人在古代越倒楣,你抢我争,没有人会批评男人好色,只会把罪名倒在美女头上,什么狐媚子、什么淫荡成性,说来说去全是一张美脸造祸。 呼……所以、因此、于是,她是真的穿越了? 刷!眼眉无力下垂,双肩瞬地垮下,为什么啊? 她无助地仰起头望向屋顶,悲催地流下两行新鲜泪,难道这是老天爷的惩罚,罚她不尊重中国传统文化,要她亲身经历一遭文化洗礼?还是老天爷弄错她的意愿,以为她真的很爱穿越? 不要,穿越只是随口说说,她还是比较热爱电脑网路的虚拟文化,喜欢八卦娱乐的肤浅文化,如果非要惩罚不可,好啦,老天爷,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就罚她、罚她……她咬牙忍痛,做出决断,罚她从初一背到十五,把《古文观止》从头到尾背到熟透透。 阿观苦着脸,双手在胸前握拳,一句一句默念,苦求老天爷把她送回大姜家的地下室。 她被砸笨了,忘记自己正在打交道的对象是玉皇大帝、是中国的神只,却用了对上帝祈祷的仪式,所以搞了老半天,不管几度睁眼,她眼前仍是古装剧场景。 她傻坐着,再祈祷一次、再一回,直到……次数多到她相信老天爷是正人君子,祂永不走悔棋,便是错了,也要一路错到底为止。 缓缓叹息,她苦了眉心,逼自己认清事实。 要继续发呆吗?于事无补啊,又不是发呆发得够久就能穿回去,如果这招有用,就不会有人留在古代被欺、被虐、被斗争了,所以越早认清现实,才会活得越风生水起。 唉,再叹口长气,她扶着桌子起身,沿着墙壁里里外外走几圈,让双腿恢复几分力气。 这屋子分里外二进,陈设雅洁、采光明亮,外屋有一张书桌、一张软榻,还有一组和里屋相同的木头桌椅,只不过大组得多,墙上有几幅画,茶几上摆着一个瓷瓶,瓶里供着几枝鲜花。 里屋放着一张约三尺宽的牙床,挂着银白花鸟帐,床上铺着红锦软褥,虽然不确定符不符合人体工学,却也处处精致华美,屋子里点了炭,她还是觉得冷,在这里,肯定不是阳明山花季的季节。 躺回床上,她把棉被拉到脖子上,窝着缩着,贪它几分温暖,阿观开始想像接下来的场景。 第6章 待会儿会不会有婢女跑进来,惊呼一声:「太好了,小姐终于醒来了,感谢老天……」 接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阖起双掌从观世音菩萨谢到妈祖娘娘。 再然后,她要假一点,目露惊慌,最好还能够下地抱着头转三圈,以增加戏剧张力,仓皇失措、声音哽咽道:「你是谁?我是谁?天呐、天呐,我失忆了,我不是妖孽,我只是被东西砸到头。」 再再然后,婢女会无条件相信她的说词,抱住她的身子,哭道:「我可怜的小姐,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婢女会好心地替她解释现在是哪个朝代,她的家庭环境、身分背景,再好心地陪着她慢慢适应新环境。 当然,由于她是穿越者,一定要表现出至高无上的智慧,然后像费洛蒙泛滥的雌性生物到处吸引帅哥、俊男,一堆子好看到让人发疯的偶像男出现在眼前,由着她扳着手指头慢慢挑选。 如果选来选去,选不到好的,没关系别害怕,命运一定会引导她找到真命天子。 阿观闭闭眼睛,再睁开眼睛,告诉自己,没错,不必自己吓自己,反正天大地大,穿越者最大,不管怎样都会得到好结局。 啊如果没有呢?啊如果好结局都被别人用完了,老天爷指着命运之路,从a烂、b烂、c烂、d烂一路指下去,像月考考题那样,要她挑一个勉强不那么烂的呢?她那个擅长挑答案的天赋异禀会不会跳出来帮她一回? 猛然摇头,她习惯在烦闷的时候把俏丽短发揉成鸟窝,但当手指穿进头发那刻……她发觉触感不同、长度不同……她的鸟窝已经淹没在时代洪流。 她哀愁,企图喊几句「勇者无惧」来提振一下士气,可张口半天,却发现……没心情。 算了,还是等婢女进来,先把很白痴的失忆戏演一演再说。接下来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躺着,满脑子胡思乱想,被子里很温暖,若不是已经睡太久,这么暖的被窝肯定会让她滚回梦里,可阿观越躺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已经醒来这么久都没有人进来? 难道她不是小姐,是可怜小婢女? 不会吧,棉被绣得花团锦簇,屋里的东西看起来也很昂贵,古代阶级那么明显,怎么可能让一个婢女住这么好的房间?或者……她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穿越过来,斗争是她的重大命运? 不管,先轻咳两声,试探外面有没有人。 咳、再咳、又咳……她咳到快要变成肺痨了,居然没有半个人进门! 哇哩咧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一个好端端的小姐咳出满嘴鲜血,才会滚几个人进门吗? 她一把掀开棉被下床,走到门边,考虑老半天,刷地一声,打开房门—— 夭寿哦,原来她不是小姐,是公主啦! 门外居然、居然……老老小小跪了一地人,天气那么冷耶,她才打开门,全身就一阵哆嗦,他们居然在寒风中挺身直跪,还有几个支撑不了的已经半瘫在地上。 啊现在是怎样?这个身体的前生是武则天、吕后还是慈禧太后? 听见开门声,二、三十个奴仆齐齐抬头,他们在看见阿观那刻,居然夸张至极地伏地磕头求饶,有的人语带哽咽、有的人乾脆直接放声痛哭,叩叩叩,额头此起彼落地撞击着地面,若非亲眼所见,她会以为是啄木鸟在敲树干。 「主子,饶了奴婢、奴才,我们不是故意的……」 哭泣一声比一声惨烈,磕头磕得规则有节奏、铿锵有力,非常之震撼人心,有事先排练过吗?嗯,这节目可以用来当奥运闭幕式,演出者—— 表现大失众望的运动员。 「停!通通起来说话。」 命令下达,这群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管站不站得起来,都挣扎着起身,那副痛苦的模样让她很想给他们每个人发两颗维骨力。 无论如何,众人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列好队伍,他们脸上布满惊恐,大冷的天,还有人额头冒出汗水,那表情好像她是恐怖分子,正拿着机关枪对准他们似的。 阿观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每个被她眼光瞄到的人,身子都微微颤栗着,有的抖得厉害,很像癫痫发作。 她是好人,不想让旁人因为她的存在而心惊胆颤,只好在最短的时间内挑了两个离她最近、穿着最光鲜的女孩,说:「你们两个跟我进来,剩下的去烧点热水、做点东西,我饿了也想洗澡。」 其实她心里是想看看本尊的发育状况,如果太差的话,依这个年纪吃点青木瓜炖排骨,或许还有救。 「是!」 一声齐声应喝,阿观又被吓一跳,这群人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吗?怎么应声应得这么整齐?她要不要喊一声口号,看看他们会不会喊:整齐、清洁、简单、朴素、迅速、确实? 第7章 甩头,她甩掉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转身回屋,在厅里找张椅子坐下。 等过片刻,那两个被点名的女孩才磨磨蹭蹭地走进屋里,一到阿观跟前,她们立即跪下来再度求饶。 阿观叹气,本尊明明长得貌似天仙、闭月羞花,怎么到了她们眼底,竟然成了女罗刹。 「都起来,不要跪着说话。」 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用眼光讨论—— 主子这是客套话、试探话,还是真心话? 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用眼光讨论--主子这是客套话、试探话,还是真心话? 偏偏两人的眼光交会持续超过五分钟,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有这么严重吗?阿观失去耐心,懒懒开口:「你们再不起来,就去领二十板子。」 她一开口恐吓,两个女孩立刻起身,动作迅速,充分显示出两人的青春活力。 阿观看看右边那个,她的脸圆圆的,手也圆圆的,有点小叮当的感觉,如果脸上不要挂着「我死定了」的表情,看起来还算清秀。 左边那个瘦瘦高高,皮肤有点黑,但一双眼睛清明透亮,看起来满脸聪明。 「说吧,怎么一回事?」 她们不先招,阿观也不知道怎么问比较好,难道一开口就把自己摊出去,说:我失忆了,快告诉我,我姓啥、名啥,爹娘身分怎样,最好再让她们把本尊的祖宗八代,连同时代背景一一交代清楚? 当然不行,她们那么害怕本尊,谁晓得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是先套套她们的性格脾气再做打算。 小叮当先开口:「主子,今晨不晓得哪个没长眼的家伙,把屋前的地板弄湿了,主子本想到园子里赏梅,没想到水结成冰,主子一不小心滑倒,撞到台阶,就晕了过去。」 「然后呢?」 聪明脸的看一眼小叮当,回答:「晓阳本想去请太医,可又担心被其他人知道趁机捣乱,就、就……我们只能扶主子回房休息,等主子醒来……受罚。」 说话时,聪明脸的心虚地把眼光落在地板上,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阿观看一眼窗外,天色已黑,从早晨滑倒到天黑,满院子二、三十人什么事都不做,光是跪在院子里等着领罚? 微微一笑,她这话说得不尽实,主子都受重伤了,还怕人趁机捣乱?再乱能乱得过主子死掉?而且,本尊的确死亡,否则她这个分身恐怕进不了这个身子。 看来本尊姑娘非常不受欢迎,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早死早超生,说不定,他们齐聚门外是在等着本尊姑娘一死,好尽快往上头禀报,没想到主子不但没死,还在屋里咳成肺痨,大家才赶紧紧集起来跪地演戏。 不过从聪明脸的话里,阿观得到两条讯息,第一:本尊姑娘能用到太医,表示身分很了不起。第二,小叮当的名字叫做晓阳。 「这当中,有谁过来瞧过我?」 这话实属废话,既然这群下人不让旁人晓得,谁会知道本尊姑娘受伤,特意上门探望?不过是阿观想知道本尊姑娘有什么亲戚罢了。 晓阳看看聪明脸、聪明脸再看看晓阳,最后晓阳出来回话,她很紧张,声音发抖语句结巴,看来她也是吓得半死。 「主……主子,晓初到……到前头禀告过王爷,王爷只只吩咐咱们好生照……照料,没有多余的话。」 哦,估计错误,他们还没有大胆到隐瞒主子受伤的讯息,只不过上头当家作主的不重视,他们才敢顺道落井下石。 那么王爷是她的老爹?她看一眼那个叫晓初的,心底暗忖,接下来要问什么,才能得到更多资讯? 像是邀功似地,晓初凑上前低声道:「主子,奴婢怀疑有人故意在屋前洒水,害主子摔倒,我猜一定是月季,她是柳侧妃身边的人,本来要开脸给王爷做通房丫头的,不知道为什么主子嫁给王爷后,她就被派到咱们清风苑来,肯定是柳侧妃在打坏主意,她想除掉主子,好坐上王妃之位。」 额头爬上两道黑线,轮到阿观发抖了……嫁给王爷?!妈的,本尊才几岁啊,就这样嫁掉? 嫩草啊,才刚发芽的小嫩草竟活生生让老牛给嚼了,能当到王爷的男人至少要三、四十岁吧,救命哦,世道不公,怎么她这把小嫩嫩就落进粗牙嘴里? 晓阳见主子没有发怒,也抢上来低声道:「主子,我倒是觉得刘嬷嬷有问题,她家闺女是徐侍妾身边的大丫头,说不定是徐侍妾使坏,平日里,那个徐侍妾讲话娇滴滴的,可是眉眼里都是心机,这种口蜜腹剑的人最该小心。」 天,这是什么世道?打躲避球吗?砸死一个进一个,正妃死掉,下面的人便往上提一级? 这原理岂不和云南制蛊一样,把天底下最毒的全集合在瓮里,看看到最后谁胜出,胜出的那位便成万毒之王、万蛊之尊? 第8章 想来这位王爷定是出身苗族,才会想出这种手段来制造人蛊。 「主子,要不要把月季和刘嫲嫲给叫进来,好好审问,说不定能寻线逮人,到时再请王爷为主子主持公道?」晓初张着笑脸道。 「没错,我马上去准备工具。」晓阳说完,马上转身往外走。 「要准备什么工具?」阿观不解。 晓阳想也不想便回答:「刺耳朵要针、拔指甲要钳子、灌辣椒水要泡辣椒、捶脚趾头要槌子呀。」 她越讲阿观眼睛睁得越大,原来这位本尊姑娘不是普通变态,是完全变态啊。她不会是情治单位派来的吧,还是她前一份工作是满清十大酷刑的行刑手? 如果本尊姑娘习惯用这些手段对付别人,阿观很能够理解为什么她重重一摔,期待她死的比想要她活的人多很多。 暴力女王啊,自己居然附身到这样一位姑娘身上,她动不动就要把别人给整治个半死,别说那些想卡位的竞争对手,就是身边下人,恐怕都是早晚三炷香,祈祷主子早点魂归离恨天吧。 第二章 恶灵附身 阿观叹气。「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难道不能只是刚刚好有条小狗跑到那里去尿尿吗?」 阿观「温和且善良」的回话,让晓阳、晓初吓得汗流浃背,遇水结冰的天气里,两个人寒热交迫,像抽掉电池的机器人定格在原地。 望着两人的撞鬼表情,阿观摇头,满脸哀怨。她打心底明白,本尊是位没人缘的恶毒家伙,如果自己打算顶着她的身子过活,接下的三灾八难必定会多到让人防不胜防,今天浇水、明天沉塘、后天喂毒……早晚逃不过一死。 所以她想活得平安、活得健康、活得顺利,就得摆脱前主子带给大家的恐怖阴影。 即使防不了柳侧妃、徐侍妾的人,至少下回再被人陷害时,晓阳、晓初会肯替自己出头,去寻个大夫回来。 她考虑半晌,下定决心,右手一弹指,拉开两张椅子,拍拍椅面说:「来,你们坐下,我有话说。」 坐下?! 晓阳耸起肩膀,惊得脸色惨白,连连倒退两步,晓初更严重,张大嘴,口水顺着嘴角滑下,头歪向一边,很像小中风。 「怎么了?快坐下啊,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们讲。」 「主、主、主、主子,奴婢不敢。」 唉,真严重的心理阴影呐。 阿观尽全力拉出甜美温柔可人的笑脸,向两人释出善意,没想到她不释出还好,一释出,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跪地求饶,两颗头颅在地上撞得叩叩响。 shit!本尊明明是青春美丽、风雅无敌的美少女,怎会一个笑脸就让人吓掉半条命? 变态、变态,本尊姑娘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变态。 「行了,别再磕头了,你们不痛,我瞧着都痛。」阿观叹气,无奈问:「你们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曾经大病一场?」 阿观胡扯,她敢扯蛋是认定这时代医学不发达,哪个孩子不摔摔跌跌、不生病的?连出个水痘都会要人命的不是? 「禀主子,奴婢听说,主子五岁的时候曾经从楼梯上摔下去。」晓初是家生子,她从双亲身上听到不少府里的旧事。 好得很,要什么来什么!阿观拉起晓初,再露出一次阳光笑容,这回的善意有进步,至少没换到晓初的满身颤栗。 「对,就是那次,那次我的魂魄给摔出去了,一个恶灵趁机钻进我的身体里,这些年,我的魂魄东飘西荡、无处归依,直到日前遇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菩萨见我可怜,掐指一算,算出我的躯体将受危难,便领着我回来。 「方来到此处,我见到自己躺在床上,菩萨纤纤玉指一划,便将恶灵从身体里赶出去,让我能顺利回到自己的身体,所以我已经不是你们所知道的那个主子了。」阿观一口气把故事编完,再次审视两人表情。 晓阳、晓初望向阿观,细细看着她的眉目表情,主子……好像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样,只不过这个故事太匪夷所思,她们也不晓得该不该相信。 不过,穿凿附会是人类本能,晓初想半天后回答:「我娘曾经说主子小时候聪明可爱、模样很惹人怜爱,是长大之后才性情大变的,看来,是因为恶灵跑进主子身体里的关系。」 废话,有人天生是恶魔的吗?还不是被环境带坏的。阿观心想。 晓初这样一说,应声筒晓阳也试着翻出其他事例来佐证。 「我就说嘛,主子明明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怎会去掰断兔子的脚来取乐,原来是被恶灵给附身,太可怕,居然没人看出来,连累主子在外头飘荡多年,无依无靠。」 掰断兔子腿?这么恐怖?! 心底惊了一下,她连忙否定本尊道:「可不是吗?魂魄在外流落多年,我连爹娘的模样,府中诸事都淡忘了,更不知道自己怎会嫁进王府……」她「痛苦地红了眼眶」。 第9章 晓初深吸气,鼓足勇气、抬头挺胸对阿观说道:「别怕,主子有咱们呢,我和晓阳都是从相府陪嫁过来的丫头,以后一定会好好帮衬主子,保证再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 阿观「满脸感激」、「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望向两个婢女。 晓初重重点头。「那我们得快点告诉主子,王府和相府里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才不会教柳侧妃和王爷那群侍妾们给算计了去。」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晓阳满心同意。 阿观趁机再拍拍椅子,这回她们不再害怕,与阿观面对面坐着。 「主子,奴婢就从相府说起吧。」 「好。」 「主子的爹是丞相大人,嫡长姊叶茹秧进宫,深得皇帝喜爱,如今已稳坐皇贵妃之位,育有四皇子,四皇子比主子大两岁,已经十七了,当今皇帝尚未立太子,有人说皇帝宠爱皇贵妃,四皇子很有机会成为东宫太子,若四皇子登基为帝,届时主子就是皇上的亲姨娘了,身分尊贵得很呢。 「可惜四皇子与王爷不对盘,时有冲突。王爷的爹爹也就是镇南将军,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两人手足情深,因此皇上相当看重靖王府,在镇南将军战死沙场后,便让咱们王爷袭爵、手握兵权。 「皇贵妃为修补四皇子和王爷之间的冲突,便央求皇帝赐婚,让主子嫁入王府成为靖王正妃,只不过,在主子进府之前,王爷身边已经有了两位侧妃,分别是柳氏、夏氏,还有四名侍妾,徐氏、陈氏、方氏和文氏。 「听说,对于赐婚王爷心底不满,因此主子一直不受王爷看重,连洞房花烛夜……」说到这里,晓初有些迟疑,话说不下去。 「所以王爷到现在还没碰过我?」她问这话的时候,满怀希望。 「主子放心,现在主子的性情改变,王爷早晚会看见您的好。」晓阳以为主子心里难过,连忙开口安慰。 阿观眉眼捎上喜悦,好得很,嫩草还在。她虽然没有处女膜情结,但对于这时代的男人而言,那层薄薄的小东西,可是判断妻子价值的重要凭证。 「奴婢倒是听见王府里的老嬷嬷在背地里嚼舌根,说王爷打算使阴招,他一直不来咱们清风苑,待经过三、五年,主子无所出,便用七出之条将主子休离。」 太好了!忍不住地,阿观扬起眉毛拉开笑脸,满面喜色,但在看见晓阳、晓初脸上的忧色时,她飞快撇下眉毛,弯下嘴角,换上一张委屈嘴脸,可怜兮兮地补上一句,「真的吗?」 演小可怜同时,阿观在心里盘算,她比四皇子小两岁,换言之,本尊现在是十五岁,五年后被休离,刚好满二十,离开王府换得自由身,再花个几年找个好男人,二十四、五岁再来生孩子,子宫健全、卵巢发育良好,生出来的孩子品质才会稳定。 不错、不错,她很满意这位王爷的阴损招。 「主子别担心,凭您这副好样貌,假以时日,王爷知道您和过去不同,定会喜欢上您的。」晓阳乐观地道。 「我也希望。」她心口不一地回了句,再度握住晓阳和晓初的手,笑眼眯眯地说:「日后,我全要仰仗你们了,你们定要好好帮我。」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主子几时这般好言好气同她们说话过?主子的眼神态度与过去回然不同,连说话口吻也不一样,没错的,恶灵被菩萨赶走,她们真正的主子回来了! 晓初、晓阳心底一阵感动,忍不住跪下地,满腔感激道:「主子,奴婢定会竭尽全力。」 「快起来,没事别跪来跪去的,我跟前没这个规矩,日后你们也让院子里的人别这样做。」 「谢主子宽厚。」 门敲两声,已有仆婢将烧好的热水抬进屋里,阿观看着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的下人,心想,第一关顺利闯过了,再下来呢? 她心底一阵茫然,日后,真要在这里长待了吗? 景宁居里烧着暖暖的炭火,夏侧妃和徐氏、陈氏两个侍妾在做针线,三人低着头,一面刺绣、一面搭着话。 夏氏虽是侧妃,身分上比侍妾高上一等,但她脾气温婉为人随和,比起性情精明严苛的柳侧妃,侍妾们更喜欢同她打交道。 夏氏身子弱极少出门,也不太与人争宠,加上满腹诗书,作派大方,在王府里挺受人喜爱的。 「听说昨儿个那位摔那么一大跤,居然才一天,又生龙活虎起来了。」徐氏咬牙切齿、满眼忿忿说着。 对于叶茹观,徐氏从未看在眼里,可碍于身分,便是吃了排头还是得忍气吞声,对这点她满腹不平。 徐氏闺名徐水云,她的姑母徐美玉是叶丞相之妻。 相士曾说徐美玉有帮夫运,叶定国娶了徐氏后,果然仕途平步青云连连高升,一路走向丞相之位,而徐美玉更是生下嫡女叶茹秧,并送进后宫,成为当今贵不可当的皇贵妃。 第10章 叶定国感激妻子,对她敬重倍至,对她娘家人也是处处礼遇,因此徐水云自小就经常往来姑父家中。 她颇得姑母疼爱,姑母还曾经想过,让她嫁进相府当自己的媳妇。 叶府的姑娘虽然各个美貌,但在徐水云眼底,只有叶茹观的样貌可以同自己一较高下,心中存了妒意,自然是越见她越恼火,因此每回见面,便要出口挑衅。 叶茹观是庶女,在嫡母的压制下,怎敢表现出对徐水云的不满,于是徐水云一日比一日过分,不但时时欺凌叶茹观,即使在外头遇上了,也丝毫不对她客气半分,因此外头的太太小姐们,都晓得徐水云与叶茹观不合之事。 谁知风水轮流转,徐水云嫁进王府只是一名侍妾,而她最最瞧不起的叶茹观居然摇身一变,成为王妃,身分悬殊之大,气得她几乎生病。 夏氏浅浅一笑,看得人心平气定,再大的火儿也烧不起来。「妹妹别担心,王妃醒来后,好像没有离开清风苑找谁的碴。」悄悄一叹,日子能平平顺顺,也就罢了。 「谁晓得她会消停几天?说不准儿,明后日又旧态复葫,咱们呐,还是防着点好。」徐氏鼻子重重一哼。 「不至于吧,就算之前洞房花烛夜王爷的刻意冷待,还没让她看清楚情势,这回人摔成这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连自己的陪嫁丫头都不向着她,她再不知收敛,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陈氏恶毒笑过两声,想来那传言是真的,她摔成这样,王爷连太医也没让人请,怕真的只是在等待时日,好一纸休书把叶氏给请出王府。 「别这样说,王妃经历过这次,定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日后会好好同咱们相处的,要不要带点礼到清风苑探探王妃?」夏氏温柔一笑,轻声问两人意见。 「我才不要多事。」徐氏别开脸,满脸不屑。 「夏姊姊,就你脾气好不爱计较,别忘记,那位可没给你少摆脸色呢,咱们啊,躲都来不及,岂能轻易送上门去?何况人家是正妃,怎能同咱们这些低三下四的人姊妹相称。」陈氏挑拨离间道。 「我心底总想着:凡事留点余路,日后好相见。这回王妃幸运逃过一劫,说不定会一路幸运下去,谁知道明儿个情势会不会转变?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趁王妃尚未在府中站稳之前,能先套点交情总是好的。」 人生啊,总有太多难以算计之事,谁想得到王妃能活得下来呢,那样重的伤啊…… 夏氏两道柳眉微微一蹙。 「就你脾气软,让柳侧妃欺压多年还不够,还想送到王妃跟前求人欺凌?你啊,不怕她的手段?」余氏满脸鄙夷地望了夏氏一眼。 「我待人以诚,人必待我以善,只要不存恶心,哪里担心什么手段。」夏氏语重心长说道。 「不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这人啊,人不欺我、我不害人,人家要是骑到我头上,我定要他摔得起不了身。」徐氏恨恨说完,转身离去。 陈氏看着怒气冲冲离开的徐氏,抿唇一笑。「夏姊姊,徐姊姊就是这副直爽性子,你别恼她。」 「姊妹一场,我明白的。」夏氏微笑。 「夏姊姊,那我也回去了,下回再来同你说话。」 「嗯,有空常来,姊妹情分别生疏了才是。」她低声叮咛两句。 「妹妹知道。」陈氏告退。 夏氏放下针线,缓缓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一股冷风灌进来,她闭上双眼深吸气,吸得整个胸口都变得冰凉,才慢慢张开眼睛,望着天边的阴霾,眼底蒙上一层黯淡。 「没死?」曹夫人笑眯眼。「这会儿有好戏可看了。」 带来消息的百合见主子欢快,也跟着微微笑着。 百合在曹夫人身边多年,自是明白大夫人心中有多少憋屈,大夫人分明是老王爷的正妃,而大少爷才是老王爷的嫡长子,谁知皇帝竟然偏心,在王爷死后,让二爷一个小庶子来袭爵。 这也罢了,大少爷穆风本就是闲散性子,在朝堂上没多少表现,自然不受皇帝待见,可大夫人本就操持着王府中馈,多年来王府里外井然有序,谁不夸大夫人一声贤德,便是老王爷也没话说的,怎能柳氏一进门,大夫人就让个莫名其妙的砚台事件夺了权,谁都看得出来这分明是栽赃诬陷。 甭说柳氏是晚辈,便是她那个侧妃身分,摆在这王府里也不能大声说话的,可二爷看重她,竟将中馈之权交给柳氏,这四年来的明争暗斗,大夫人不知吃过多少暗亏。 另一个大丫头茉莉替曹夫人续上热茶,低声说:「大夫人要不要找个时间到清风苑里探探,看看那位值不值得扶持一把,总不能都让小人得意?」 曹夫人明白茉莉的意思,若能联合叶氏来打击柳氏,何尝不是个好法子?看叶氏嫁进王府这段日子的表现,就知道是个鲁莽冲动、容易挑拨拿捏的,想和柳氏斗?若没她出手相帮,慢慢等吧。 第11章 「就怕是烂泥扶不上墙呐。」曹夫人嘴边叹着气,眼角却微微扬起,捎出两分惬意。 「也是,都嫁进王府这么多日,还没想到来拜见婆婆,求婆婆指点一二,成日里与那些低三下四的婢妾闹脾气,岂不是自贱身分?」百合讥笑道,堂堂一个相府千金想的竟没她这个丫头深远。 「也罢,她无非年纪轻不懂事,我这做婆婆的岂能与她置气?况正妻掌家本就是规矩,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府坏了规矩,任外人笑话。」曹夫人喝口茶,淡淡笑着。 「大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清风苑?」 「不急,再等起一时日,总得让叶氏看明白自己在王爷心底是怎样的轻重,若是不让她彻底死心,她能乖乖听话?何况还得再看看柳氏的态度,怎么说,人家可是皇太后的侄孙女呐。」放下杯盏,长长的指甲在桌面上划过。 敢算计她?柳婉婷当真以为她没本事扳倒她吗? 第三章 冷宫正记 转眼二十几天过去,阿观慢慢习惯古代生活,她学会不少事务、也探听到不少事情。 她学会使用银钱、会看时辰、渐渐对毛笔上手,她适应了缓慢的生活步调,也适应在洗澡时有人在眼前逛来逛去。 她探听到这里是齐政王朝,由齐氏家族主政。 皇帝齐碠杉已经四十余岁,皇后早在十年前病逝,皇帝与皇后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一路走来,情感甚笃,所以皇后离世后,皇帝未再立后。 皇后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皇长子齐宥宾、二皇子齐宥家,及长公主齐婷宜,他们都成亲了,听说公主府离靖王府不远,两家常有连络。 靖王爷名叫齐穆韧,也就是一心一意盼着五年「刑满」,好把叶茹观给休离的老公。 他从小和齐宥宾、齐宥家、齐婷宜一起长大,几人之间的情分非同一般,皇子间的东宫之事,齐穆韧自然站在他们那边与四皇子对立。 为什么是四皇子而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齐宥钧名头不显,亲生母亲的地位不高,虽养在贤妃名下,但终究情分淡薄,且他性情恬淡不争,打小便没想在父皇跟前出头,因此众人心底自动忽略了这号人物。 而四皇子齐宥莘是后宫之首皇贵妃所出,皇贵妃叶茹秧正是叶茹观的嫡长姊、右相叶定国的长女,她育有四皇子齐宥莘、七皇子齐宥玢。 齐宥莘是个颇有才华的家伙,听说去年秋闱冒名参加考试,还考取二甲进士,聪明的人有野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怨不得齐宥莘眼睛盯着那张龙椅,想和两个哥哥相争。 皇贵妃下面还有德贤、淑敏四妃。 德妃育有二公主,贤妃无出,将三皇子带在身边养,淑妃育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可惜母体赢弱,皇子生下来都没养过三岁,敏妃则育有三公主和八皇子,八皇子才三岁,根本没有觊觎大位的本钱。 四妃之下,还有一堆嫔妃贵人、皇子公主的。 阿观很佩服皇帝,这么多老婆孩子,他怎么能记得住谁是谁?需不需要找个太监随时在耳边提醒:「禀皇上,这位是某妃,您前儿个才睡过,还说她床上功夫不错。」 「禀皇上,这是某某美人,您嫌她有狐臭。」 阿观也知道自己的全名叫叶茹观了,她是右相叶定国小妾所出的庶女,平日里爹不疼、娘不爱,连亲娘也因为她是女不是男而疏离冷淡,在那样的畸形环境下,自然而然养出一副畸形性格。 叶茹观性格残暴莽撞,常把不满发泄在下人身上,动辄打骂撒泼,并以折断小动物的四肢为乐,却对长辈极其卑躬屈膝、奴颜婢色,她把踩低拜高这档子事百分百彻底落实。 从头到脚,她身上的唯一优点,就只有那张美到连阿观都舍不得放下镜子的脸了。 听说皇贵妃是为了修补四皇子和王爷之间的嫌隙,求皇帝赐婚把庶妹嫁进王府。如果这话是真的,叶茹秧不是脑残就是弱智。 派一个没脑袋、只会编演那种洒狗血、泼妇骂街连续剧的妹妹来修补感情?哈,她宁愿相信,她是派叶茹观来折断齐穆韧四肢的。 听说叶茹观嫁进门第二天,就让陪嫁嬷嬷狠狠修理了两个没把她看在眼里的侍妾,一个脸肿牙落、一个被揍到小产。强啊!若用她去打击恐怖分子,英国可以省下培植007的费用。 据小道消息,那两名侍妾没把她看在眼里,是因为齐穆韧在新婚夜待在柳氏屋里,狠狠地扫了叶茹观的面子。 正妃耶!叶茹观争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事到正妃这个位置,居然一进门就被打入冷宫,岂能不发作? 可没想到她的大发作只换来齐穆韧几句话--「王妃不懂事,陪嫁嬷嬷不懂相劝还助长其势,这种奴才不要也罢。」 然后两个嬷嬷被硬拖下去,当着叶茹观的面活活打死。 第12章 狠!一个折你手腿,一个要你的命,这对男女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阿观叹气,自己怎么就摊上这样的本尊。 后来叶茹观并没有因此消停,仍然三不五时地找碴,她争她闹、她试图夺权袭位,可柳侧妃也不是善类,加上人家有王爷在背后默默支持,哪能让叶茹观得逞? 就这样,她在王府里,慢慢从无足轻重的边角人物变成空气。 这对叶茹观是坏事,但对阿观就不算了,本尊的恶劣行径让王府上下在她住的清风苑画出一道无形的藩篱,齐穆韧的彻底漠视,让她变成冷宫怨妇。换言之,阿观绝不会成为那些妃妾们的眼中钉,而自己只要不主动挑衅,就不会惹祸上身。 现下她只要安静耐心地度过这五年,届时一拍两散,快乐say goodbye,人生何其美哉。 在这结论之后,阿观又找到一件好事,那就是--嫁妆! 虽然叶茹观是庶女,但相府要嫁女儿,又是嫁进靖王府,总得办得风风光光。 因此,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耶! 救命啊,阿观一不小心就变成大富婆,前辈子抠得要死,也抠不出三坪公寓,现在居然有五间铺子、三个庄园和两百亩地,以及闪得她几乎得到晕眩症的金银珠宝。 有财有底气,有土有田便有了自尊心,叶茹观的嫁妆大大地弥平了阿观的不顺利。 晓阳、晓初把恶灵附身的故事传了出去,大家恍然大悟,哦,原来以前那个主子被魔鬼附了身,才会残暴可恨,现在真主子回魂,他们就要有好日子过了。 这个荒诞不羁的故事一方面给下人们看见新希望,一方面替阿观与叶茹观的截然不同圆了谎。 于是「你旁徨、我忧郁」变成「你快乐、我开心」,整个清风苑的气氛与过往大不相同,虽然还有几个不相信附身故事的下人保持着谨慎戒严,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她一摆笑脸就立刻笑出一堆下跪的仆人。 在乐观正向的态度下,在努力寻求「古代生活并不差」的积极里,阿观相心尽办法让自己的日子越过越美。 即使她仍然三不五时想起老爸老妈,想他们少了个不务正业的女儿切念,日子会不会太寂寥?想古文观止缺了一角,哥哥、弟弟还能不能串成串,在除夕夜里大吵大闹? 她想大姜怎么向爸妈解释自己的身分不是教授,而是艺术家兼盗版商?怎么解释人家的女儿会死在他家的地下室?她也想那把来不及卖出去的茶壶,还有藏在电脑桌下面的存款簿…… 唉,缓缓叹息。 前辈子她忙着赚钱、忙着当学生、忙着背《古文观止》讨好长辈,这辈子突然闲下来了,时间多到闹心,无聊占据生活中每一寸空间,她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她很想出去走走,可是晓阳、晓初说女子不能随意出门,除非有夫婿兄长陪在身边。 兄长别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点道理她还懂,至于夫婿?她能对一个想给休书的男人心存幻想? 「主子,卢管事把您要的刀子给弄来了。」晓初抱着一个袋子、晓阳拿着几张牛皮,从外头进来。 多日相处,阿观渐渐明白几个贴身婢女的性情。 晓阳忠厚娇憨,不爱动脑忖度事情,但对人对事皆真心,晓初聪明伶俐,举一反三,是个好帮手,什么事交代给她,她都能办得比料想中更好,只是嘴巴不饶人,得罪她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除她们外,王府也派两个大丫头进清风苑,一个是琉芳,据说是柳侧妃身边的人,晓初经常怀疑,虽然换了新主子,琉芳和柳氏还是有暧昧不明的关系,晓阳却直白地说:琉芳就是柳侧妃的眼线,主子万万不可信她。 另一个是月季,她也是从柳氏院子送过来的,但不像琉芳经常去景平居回话,目前不清楚她来自哪个派系,只知道她性子沉稳、沉默寡言,如果不考虑她的背景,倒是个很好使的人。 接下来还有八个二等丫头,她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分辨得出谁是谁,不过要了解她们的性格就有困难了。 这才叫做人际关系,就算足不出户,也得跟几十个人打交道,虽然是地位卑下的奴仆,人家要弄死你也不是多困难的事,如果她再去别的院子踩几下,肯定会跟更多的人产生连结。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连结点出错时,会惹祸上身。 这样一想,现代电脑里网友上万人的社交网站算什么? 她接过皮袋子,打开细细检查。里面是她绘图、交代下人出府打造的几组雕刻刀,有果雕、纸雕、皮雕……工具。下回有空,可以考虑弄几把泥雕刀,再建个土窑烧几把壶,反正她钱多时间更多,不如利用这段空档,好好发挥自己的艺术天分。 不过,打几把刀需要这么久时间?是这时代的锻造技术太烂,还是管事不上心,硬把她的东西压上数日才去执行,前者的话,她没话说,如果是后者……为了以后办事顺当些,恐怕得试着在府中培植一点自己的势力,她虽然不想事宠,但总得让自己过得舒坦些,不知道花银子能不能沟通沟通? 第13章 「那卢管事是咱们清风苑的管事吧?」 她一面问,一面审视手中刀具,虽然时间花得久了点,工具倒打造得不错,她顺手拿来纸张,不描底直接拿起刻刀在上头画几下,折一折,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成形。 可惜纸太软,做不出更好的立体效果,但晓阳已经看得双眼发亮,转不开视线。 「是。」晓初回答。 「是咱们从相府里带来的,还是王府里的人?」 阿观见晓阳那样喜欢,顺手把纸雕赏给晓阳,乐得她眉毛都弯了。 晓初是个伶俐的,见主子提起卢管事,怎会不知主子想问什么。 「卢管事是王府里的人,咱们清风苑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往上报,这刀具听说报到章总管那里,还摆上好几天,才送出府请铁匠制造。」晓初口齿伶俐回答。 章总管那里还摆上几天? 如果不是奴大欺主,他肯定是把图稿送去给上头的主子过日,看看她要的是倚天剑还是屠龙刀,大概那名主子觉得这些刀具杀伤力不足,才发话命人去打造吧。不过是几把刀,还弄出一番周折,在过去,不过套上牛仔裤,骑上摩托车到美术社,短短几十分钟的小事。 阿观并不知道章总管的背后是谁,她不过是图个生活舒畅,他们也要东防西防?好啊,既然爱操心,就操个够吧。 阿观拿起笔,得了好处的晓阳立刻上前研墨,三下两下,她画好一座小土窑和泥雕刀具,连尺寸都附上。 「交给卢管事,就说我要在院子里起一座土窑,让他给我找来几个泥水匠。」 接下来,她还要柴薪、要木炭、要陶土、要烧窑工人,她倒想看看,凑齐这些东西得花上几个月时间? 「主子,您起土窑要做什么?」晓阳笑问。 「烤鸡给你们尝尝鲜呐。」她随口应声。 府里下人的月例用度,各院都一样,大丫头不过两菜一饭,粗使丫头就更差了。 身为主子有四菜一汤,但对她这种随时可以开冰箱拿东西,走十步就有全家、7-11在等你的现代人而言,还是觉得嘴淡。 因此她不时差人出府买吃的用的,但晓初、晓阳被刁难得厉害,就算有银子出头说话,也不是每个婆子都肯通融,偶尔碰到好心肯帮忙跑腿的,大伙儿才有东西可以解馋。 「主子待下人最宽厚了。」晓初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可不是每个主子嘴边的东西,下人都有幸尝尝。 阿观闻言,微微一笑。这不就是……花别人的钱不肉痛吗?何况她得和院子上下建立感情,免得他们在背后使坏,自己被坑害了还不知。 「屋里有果子吗?」她掂了掂雕刀,想找点水果试试手。 「冬天本就没有多少水果,而且……」 晓初支吾两声,阿观懂了,她没说完的话是--就算有,也分派不到咱们院子里。 没错,这里是古代,不是四季如春的台湾,没那么容易吃到果子,王府若能得到一些,在上层也就分完了,哪会送到她这位空气级美女嘴边。 「前几天不是还见着几颗橙子吗?」她顺口问。 「那是园子里种的,很酸根本入不了口,主子忘记了?您尝一口不爱,就吩咐给下面的人。」说到这里,晓阳有些怨气,那些橙子通常是分给下人的,怎能给主子送那个来。 阿观想起来了,她把刀子包好,让晓初收进柜子里。「咱们去园子里采几颗回来玩玩。」 「玩玩?」晓初不解,阿观也没解释,可当主子就是这点好,你不想讲的,下人怎敢追问。 阿观痛恨阶级制度,但身为阶级上层的人,偶尔会觉得挺不坏的。 晓初拿来皮裘,将阿观全身捂得紧紧的,吩咐晓阳好好看守屋子,又唤来琉芳、月季以及两个二等丫头在后头跟着。 她明白晓初的安排,是怕琉芳、月季趁着主子不在捣乱,晓阳是个实脾气的,怕镇压不下来。 她们终于出发,在两刻钟后。 经过月洞门、绕过回廊,她们往前院走去,清风苑位于王府的最后方,旁边有座明月楼,位置接近王府后门。 当初在这番安排,柳氏是想给叶茹观一个下马威,阿观不在乎,叶茹观的下马威,恰恰成立了她的桃花源,她打定主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能讨得一个特令,允许清风苑的人自由进出后门,她发誓,再不去麻烦王府其他人,待五年刑满,她马上背起行囊快快乐乐出门、永永远远不归。 阿观并不担心碰上其他人,因王府够大,而齐穆韧身边的女人对于运动锻炼体魄没有太大兴趣,何况又是大冷的天,至于齐穆韧,他公事繁忙,很少待在府里。 她虽明白晓阳、晓初常怂恿自己到园子逛逛,是想让她和那位无缘的王爷见上一面,但又不是偶像剧,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所以她早已进出园子十几回,绕着池塘跑过两百圈,除几个下人外,谁也没遇见。 第14章 「主子,快过年了呢,届时府里定会派人来探视主子,您一定要抓紧机会,让人去求求皇贵妃,让她在王爷面前为您美言几句。」晓初在她耳畔低语,怕被听去似的小心翼翼。 阿观想笑,晓阳、晓初始终没对王爷死心,可惜她不能表态,若是让她们知道自己心底存什么想法,还能像现在这般对她忠诚? 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主子身边的丫头一天到晚想被「通房」,一通二通,通出小生命,就能摆脱悲惨的下人命。 阿观若表态等同于断了她们的通房命,在尚且不能提出足够保证,让她们相信跟着自己比跟王爷大人还好上百倍之前,废话少提。 「知道了,这件事我会上心的。」阿观敷衍,换上新话题。「都冬天了,怎还不下雪?」 踏上青石路,眺望远方连绵的楼阁院落,错落的山石林泉,令人目不暇给,这个王爷府还真是个顶极奢华的豪宅呐,帝宝拿什么同它比? 「是啊,上个月水泼在地上都结霜了,大伙儿都以为要下一场大雪,没想到才几天又暖起来。」琉芳搭上话。 晓初瞄了她一眼,眼底有淡淡的不屑。「主子,每年景况都不同呀,记不记得去年,只下了薄薄的一层,日头出来便融了。」 不多久,她们进入梅林,梅花在枝头怒放,阿观很喜欢梅花的淡淡清香,更喜欢它们孤傲地开在百花皆残的季节里,越冷越开花啊,看着不对逆境低头的植物,总会让她生出几分坚强。 梅园过去,右边便是一整排柑橘树,橘子已经剩下没几颗了,鲜橙色的果子孤零零地挂在树梢头,明知道不好吃,还是引人垂诞。 「王子,那么高算了吧,如果真想要,回头命小厮来摘。」晓初低声道。 阿观冲着她咧嘴一笑,晓初不知道主子在开心什么,被笑得满头雾水。 笨啊,她不是很希望自己碰上王爷吗?如果按小说写的,她绝对要爬上去,然后不小心脚滑、掉下树,这时候视力超过三点零的王爷,便会使出绝顶轻功窜到树下,一把抱住美娇娘。 两人相见,当当当当!不是温柔甜美的结婚进行曲,而是铿锵有力的命运交响曲,王爷荷尔蒙突然泛滥、精虫猛然冲脑,叉叉圈圈、圈圈交叉,两人控不住满心欲望,于是一「做」泯恩仇,从此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 她是猴子,爬树翻墙的事没少做过,但为了防范那个「幸福美好的生活」,还是乖一点吧。 点点头,阿观难得合作,她再看一眼果子,笑两声,转身离开。 阿观回眸,看见冻得脸颊两团红晕的婢女,自己有皮裘穿,她们可没有,着实不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你们冷吗?」阿观问。 「禀主子,奴婢不怕冷。」明明冷得打颤,她们还是咬牙说不冷。 才怪!她除下身上的皮裘交给晓初。「你们一起披着吧,快回清风苑,我跑一下就回去。」 「主子,您会受寒的。」晓初相劝。 「放心,跑跑就热了,你们先回吧,我不会待太久的,记得替我烧点热水。」 交代完,阿观一挥手,绕着池塘撒腿就跑,三两下就与她们拉出距离。 第四章 花园偶遇 迎着冷冽的寒风,刻意忽略晓初和琉芳的喊叫声,她加快脚步往前飞奔,伸展双臂、深吸气,她满足地眯起眼睛,真棒,没人跟在后头、不必演大家闺秀,恣情放纵的感觉真好。 以前不过是背几篇古文,她就觉得自己像游历小人国的格列佛,全身被无数根绳子给牢牢捆绑,无法呼吸,她随时随地都想离家独立,因此不断存钱,想要一个专属的自由空间。 然而现在讲话要小心、行动要文雅、做事要多想三遍,连看人都不能光看表情,还要看透她的背后心思…… 在爆粗口的任性日子离她很遥远之后,她才蓦然发现,那些绳子真的不算什么,而她要的自由,早就在手中。 人,总是在丢掉之后,才晓得原来自己曾经拥有。 她大口大口吸气,不顾一切狂奔,她不知道自己想把什么远远甩在脑后,只是想跑、快跑、奔跑,把那个王府、王爷、柳氏、叶府、一堆有理没理儿的规短,狠狠抛掉。 她跑得飞快,仿佛想借着助跑飞上天似地。 跑过梅林、穿过时月亭,阿观跑到池塘边,池塘不大,和国小的操场差不多,她突然想起中央山脉里的天池,听说只要在心底默念着愿望,顺时钟绕几圈就会心想事成,如果她也默念愿望绕数圈,是不是也能美梦成真? 怀着信仰,她快跑、她默念,她带着心想事成的喜悦感快奔。「我要回家、我要回现代、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纪……」 齐穆韧一行人走至林中,和阿观想象的老头子不一样,齐穆韧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男子。 第15章 他有张接近完美的脸庞,水墨似的黑眉斜飞入鬓,一双单凤眼,似清泉般明澈透亮,他的鼻子高挺,完美的双唇微微勾起,仿佛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不过,眼底总隐含着一丝教人不易察觉的凌厉和犀利。 有人说他是一把隐藏在鞘中的利刃,静水深流、潜而不露;也有人说他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带着讥诮,冷看人间世情。 远远地,他经过石造的小山坡上,看见绕着池塘快跑的叶茹观。 他停下脚步,身后的柳氏和一群仆婢也跟着停下,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隐去,幽深的黑眸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锐利,他盯住她狂奔的身影,目不转瞬。 那是叶茹观?她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出来,是摔傻了、撞笨了、被他逼疯了,抑或是作戏? 难道她知道自己会出现,所以演出一幕引他注意的戏码? 不可能!下一刻,他推翻这个猜测。 因为连他都不晓得自己会一时兴起走进园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身边的柳氏都觉得傻眼,何况是想探听消息都很困难的叶茹观。 看着她在风中奔驰的娇小身影,他不得不承认,她很美、很自在、很……快乐? 他比谁都清楚,身在高门大院的女子不会快乐,她们会嫉妒、会竞争、会使心计,也许会有成功的骄傲感,但她们终其一生,不会快乐。 他明白,那是因为自己就生活在这样的一群女人中间。 可是她快奔的身子竟让他联想到快乐,一种放纵而自由的快乐。 他知道叶茹观,一个美如天仙却目光短浅、骄傲任性、手段凶残的女人,叶贵妃想用她换他一条命,是高看她、也低看他了。 想起她嫁进王府的表现,他便明白叶茹观不足为惧,况且对于叶府而言,她不过是颗弃子,想起新婚夜他的双眼凝出一抹凌厉。 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竟然在唱歌?齐穆韧蹙紧眉头。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 她唱得很大声,好像越大声,满心相信的事情就能被实现似的。 可是……希望?一颗不被重视的弃子,她凭什么自由自在、凭什么希望?又凭什么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跑得很快,他没见过跑得像她这样快的女人,像羚羊、像脱缰野马,也像失控的小孩。明明是带着几分疯狂的,可她的脚步、她的身影却鼓动起他的心,让他想跟在她身后一块儿跑。 她跑很久都没缓下脚步,久到他怀疑再跑下去她会昏倒时,她才在他的期待中停下,叶茹观弯着腰,两手支撑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喘息,那动作谈不上半分优雅,却紧紧勾住他的目光。 她低着头,一面喘一面笑,他依旧耐着性子等待看她要笑到什么时候? 这回,他并没有等太久。 叶茹观平抑下呼吸后,抬起头,一双如点漆般的黑瞳看向远方,突然间,她疯狂地用手掌圈起嘴巴朝天空大喊:「我要回家、我要画画、我要赚钱,我要背《古文观止》,我要爸爸妈妈,要哥哥、阿止、要大姜……」 她喊到最后竟然哭起来,不是那种娇娇弱弱引人怜惜的啜泣,而是放开一切不顾形象的号哭。 她哭得很惨,好像全世间都对不起她,她拼命、死命哭,哭到明明知道是谁害得她那么惨的齐穆韧也有了些动容……硬硬的心,化解出一方柔软。 齐穆韧不明白,她有那么美吗?为什么一张脸已经哭得那样丑,他仍然移不开视线?他不是最痛恨女人以眼泪为武器的吗? 齐穆韧心思转过千回,脸上却不露分毫,柳氏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光是他凝结在叶茹观身上的目光,就让她掀起危机意识。 她也在看叶茹观,只不过眼神里充满怨恨。 就这样,三个人、三份心思,阿观在池边哭得乱七八糟,站在后面的齐穆韧目不转睛,而柳氏胸口兴起一层层怨气。 奇异的气氛凝聚,他们身后的下人也察觉出不对劲。 阿观终于哭够了,她粗鲁地用衣袖抹去眼泪鼻涕,双拳握紧,仰头向天,像是对谁发出恐吓似地大声喊着:「我、不、害、怕!」最后她用力踩着脚步,往清风苑方向走去。 忍不住地,齐穆韧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而柳氏看见他的表情,心狠狠抽紧。 柳氏轻咬红唇,紧步跟在齐穆韧身后,一路上不言半语。 她是皇太后的家族后辈,小时候经常随着嫡母进出后宫,因长相有几分皇太后年轻时的模样,因此在一群小辈中,皇太后对她另眼相看。 后来,她的姑姑嫁给皇上,只是身虚体弱,进后宫多年却无所出,年迈色衰,不得帝心,但因她是柳氏族人,皇帝依然给了她贤妃封号,并将三皇子托给她养育。 第16章 族里知道,靖王爷是皇帝看重的后生晚辈,便极力攀交,若非族中已无其他适龄女子,也轮不到她这个庶出女儿嫁进靖王府。 她从没想过能够成为靖王爷的侧妃,更没想过,自己能嫁给这样一个英挺伟岸、卓尔不凡的男子,从踏进王府那刻起,她便告诉自己,要倾尽全力扶持王爷。 多年来,她为王爷操持家务,虽偶有刻薄名声传出,但总算没辜负王爷的期待,她将王府上下整治得井井有条,颇得王爷看重。 只是……她心有遗憾,入府四年,王爷待自己甚是宽厚,她却始终一无所出,王爷虽未责难自己,可却因为这个理由让旁人有借口不断往王爷身边塞进新人。 两年前,齐政王朝与北方鞑靼战争,夏昌永将军领兵十万将鞑靼王歼灭马下,凯旋班师,皇帝龙心大悦,下旨赐婚,让夏将军三女赐给二皇子齐宥家,四女夏灵芝嫁进靖王府。 那时柳氏心惊胆颤,深怕夏灵芝越过自己,没想到即使是夏家嫡女,嫁进王府也不过同自己一样顶个侧妃名头。 夏灵芝为人虽平和婉顺,却自持身分,不屑和她争权,这让她松了口气,虽同为侧妃,但在府中人眼里,操持中馈的她略高一等。 之后的几名侍妾,除了徐氏是六品官的嫡女且与皇贵妃有表姊妹的关系较难拿捏外,其他的文氏、方氏、陈氏都是庶女,娘家势力也不怎么样,她轻而易举便将她们压得死死,谁也威胁不到她头上。 只不过任谁也没想到,皇贵妃竟能让皇帝亲颁圣旨赐婚。 叶茹观,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竟以王妃头衔嫁入王府,她知道后除了满心不平忿恨外,又能怎样?对方是皇帝,她岂能求王爷抗旨。 幸而王爷对叶氏有心结,在新婚夜演上那一出,之后就把叶茹观陈在清风苑里,好像府中从没有这号人物似的,她甚至让下人散播谣言,说王爷打算以无出为由,用一纸休书将叶茹观赶出王府,企图逼得粗莽鲁钝的叶茹观跳脚,做出让王爷更加憎厌之事。 近两个月来,王爷对叶茹观不闻不问,依然让自己执掌王府中馈,手操府中下人的生死大权,这让她心满自得,相信自己在王爷心中仍然是最重要的女子。 于是她退一步想:也好,就让叶茹观占住那个位置,免得有心人再塞个更难缠的女子进府,等到她替王爷生下儿子后,再想个办法将叶茹观弄死,好让自己顺利上位。有了名分、嫡子,她在王府里的地位,再无人能动摇。 可是今天…… 细眉微微拢聚,怎么这般恰好,王爷大半年没进园子,今天竟突然兴起,两人就这样碰上了。 无论方才叶茹观的行为有多么荒谬突兀,但她终究引起王爷的注意,他们一行人在那里停上近两刻钟,就为了看叶茹观发疯? 偷眼觑向王爷的背影,她暗自思量。 王爷的城府极深,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绪,嫁入府里四年,除了冷漠,她没见过王爷其他表情,而王爷那个笑……是想趁此事发作,以行径乖张为,由奉上休书一封,将叶茹观赶出王府?还是她特异的举止引起王爷兴趣,想要一探究竟? 她忖度不出王爷的心意,不,应该说,她从未猜对过王爷心底所想。 眼见王爷已走进书房,那里妻妾是不得随意进入的,也只有她能藉府中之事进去几次。 走到门边,柳氏考虑好半晌才决定跟进去。 柳氏怎不知道这个举止有些莽撞、欠缺考量?但她别无选择,如今叶茹观是正妃,光是身分便已占了绝大优势,她绝对不能疏忽大意给出半分机会,教叶茹观反败为胜。 她必须狠狠把叶茹观踩在脚底下,直到确定她永远都无法翻身为止。 柳氏进屋站定,尚未开口却发觉三爷齐穆笙也在书房里。 齐穆笙和王爷是同一个娘亲所出的同胞兄弟,两人感情甚笃,只不过齐穆笙自小身子骨弱,不擅长武事,才会任职文官。 柳氏看看王爷,再看看小叔,这下子,她更是进退不得了。 察觉王爷眼底闪过几分不耐,她明白就算现在退出去,定也会让王爷心生反感,小心翼翼了那么多年,柳氏不允许自己出错半步。 咽下口水,柳氏深吸气,顾不得小叔在场,双膝往地上一跪,她垂下优雅的颈子,低声道:「王爷,妾身有罪,万望王爷开恩。」 齐穆韧侧过头望向三弟,见他轻轻扯动嘴唇,淡然一笑,他明白穆笙在笑些什么。 他叹气,回道:「起来说话。」 「谢王爷,妾身不敢。」 柳氏不过想矫情两句,只要王爷再说一声,她自会顺应「命令」、乖巧起身回话,可惜她错估情势,忘记齐三爷在场,并且忘记……长期以来,自己始终对不上小叔的眼。 王爷没有再开口,让柳氏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办,可眼前除了硬着头皮赌上一回外,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第17章 话在脑中盘过一回,她方开口,「禀王爷,自从王妃嫁进王府后,府里镇日闹得鸡飞狗跳,下人们各个惶惶不安,没有心思办事。 「王妃那二十板子打得方氏大半月下不了床,还将文氏肚子里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给打掉……王爷也明白,夏妹妹脾气是再温和不过的,不过想上前劝个两句,也遭受池鱼之殃,吓得躲在屋里好几天不敢出门,妾身几次想出面阻止,无奈份位不够,再加上王妃是皇贵妃的妹妹,妾身担心此事传到宫里,皇太后要为王府的家务事操心,只能够想尽办法给压下来……」 她讲上这一大串,无非是想提醒王爷,叶茹观是个多么恶毒、妒忌、苛刻、残酷的女子,再加上她与皇贵妃之间的裙带关系,叶茹观的存在就是王府里的一颗毒瘤。 她也没忘记倒打夏氏一把,暗指夏氏怯懦无能、承担不起大任,若非自己事事顾虑周到、委曲求全,别说王府的名声,府中岂有平静宁和的日子可过。 齐穆韧怎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只不过他对她的心思不感兴趣,三弟方回府,他们有更重要的事须商谈,于是冷冷地丢下几个字。 「讲重点。」 柳氏微倒抽口气,王爷心情不好吗?难道是受叶茹观的疯狂举止影响?如果是的话……她垂下颈项,隐去嘴角轻笑,带上一丝期待幻想。 「近月来,王妃的举止消停不少,很少去景宁居和梅院欺负几个妹妹们,妾身本以为这是好事,心底想着一家人能和和乐乐、平平安安便是福气了,却忽略了从清风苑里传出来的谣言。」 「什么谣言?」这话是齐穆笙问的。 他不喜欢柳氏,即使她是皇祖母的族人。 皇祖母对他们兄弟疼爱有加,从小便经常召他们入宫,而皇帝崇尚孝道,对皇祖母很是尊重,因此连带地对待他们也不同,皇帝的看重让他们在群臣眼中也倍受尊崇起来。 若非如此,皇贵妃岂会想尽办法把叶茹观塞进王府? 听说叶茹观虽出生不好,亲生母亲不过是叶丞相的通房丫头,但容貌按美,多少京城贵公子上门求亲,谁想得到,最后花落靖王府。 齐穆笙盯住柳氏,心想叶茹观年轻貌美,再加上占住正妃名位,难怪她要事事对付。 扬扬眉毛,他没忽略柳氏嘴角的笑意。 「听清风苑的下人说,上月王妃脚滑、摔了一跤,醒来以后,竟然狂言狂语,说自己被恶灵附体,吓得清风苑的下人们心慌意乱、乱成一团。」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谣言里,恶灵附体是过去的事,如今她已经全然恢复,她仿佛大病一场,虽忘记过去许多事,性格却也变得温和良善,对待下人已经不似过去那般,总是和颜悦色,很少打骂奴才,所以下人没有心慌意乱、没有乱成一团,更没有什么狂言狂语。 齐穆韧沉眉不语,那件事他知道,他认定叶茹观在作戏,并未多加理会,没想到她演戏还演上瘾了,连恶灵附体这种事都说得出口,冷冷一笑,眼底绽出厉光,他倒冥想知道她想玩什么。 「然后呢。」 「前阵子王妃让卢管事出府打造几组刀具,我想,约莫是王妃日里无聊,想找点新鲜玩意儿,便没多加阻止,交代下人照王妃的要求去办事。」 这话够明显了,无聊、拿刀子当新鲜玩意儿,再加上前面的「下人们心慌意乱」,还能不证明叶茹观有多残暴?只不过那事儿,她还是让章总管搁了几天,好让叶茹观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府中当家主事的。 齐穆韧眉头皱得更紧。 见王爷面色阴沉,柳氏心思一转,决定再接再厉。 「方才,卢管事又来报,说王妃想在院子里建土窑,这下,妾身可为难了,不知道该不该允下,不允,他王妃误会妾身怠慢,允了,又担心日后王妃闹出什么事儿,传出去对王府名声不好。」 有了刀子、又要建窑,柳氏怎么想,都觉得叶茹观是杀了人想灭尸。 「妾身以为王妃这段日子不闹不吵,便不甚在意那个谣言,还想着,此话若真是从王妃嘴里说出,定是王妃知道自己做错了,想改头换面让王爷忘记过去的不当行为。知过能改是好事,然而方才在池塘边所见……妾身想,是不是真该请太医过府来替王妃把把脉?」 她暗指叶茹观发疯,一个残暴又疯狂的女人该得到什么待遇?她很期待呢。 柳氏抬眼望向齐穆韧,他沉眉不语。 是在担心此事传进宫里吗?担心皇贵妃以此挑事,说好好一个妹妹嫁进王府,不过短短两个月王爷就把人给逼疯、藐视圣旨?还是担心皇上爱屋及乌,替叶茹观作主? 「王爷?」她轻声催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五章 一宅一府一朝廷 第18章 齐穆韧的回答让柳氏失望,但她还是吞下气、闭上嘴巴,屈了屈身子,低言:「妾身先下去。」 柳氏转身离开书房,待门关起,齐穆笙率先问:「大哥,此事你怎么看?」 他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却提了另外一句。 「我今天见到叶茹观。」 「这是第一次见面吧,她真如外传所言,是个美女?」齐穆笙似笑非笑地问。 他的二哥够厉害,新婚夜里为了向皇帝表达不平,居然半步都没踏进新房,把个娇滴滴的小美女给气成母夜叉,到处欺负小妾来抚平自己满腔怒涛。 齐穆韧淡淡一笑,回答:「我没看见她的脸,她是背对我的。」 「所以她也没见到大哥?」 齐穆韧径自往下说:「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绕着池塘狂奔,她跑得很率性,像只挣脱牢笼的小鸟,她跑得很喘,还唱歌、说了一堆话、然后大哭,最后好像在向谁宣誓似的大声吼叫,说她不害怕。」 她不害怕?此话从何说起?王府里人人都怕她,只求她别将矛头指向自己,免得受害却无从去说,可她居然说害怕…… 他糊涂了,对于女人,他从来都不甚了解。 「二哥,你真的相信方氏、文氏都是她的杰作?一个相府千金再轻狂、再嚣张,也不至于笨到一嫁进王府就弄出这样大的动静,除非她蠢到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立足于王府。」 「我相信方氏是她打的,更相信她是蠢的。」若她不蠢,怎会以为打骂几个侍妾,就能把他逼回她身边。 齐穆笙向二哥望去。言下之意,三哥也不相信文氏是叶茹观下的手?没错,如果大哥相信,此事定然不会善了。 扣掉叶氏不算,至今家里已有两个侧妃、四个侍妾,虽没有通房丫头,但那么多年过去,二哥膝下始终无子,怎会叶氏今天进门、明天手一推,一个成形的男婴就没啦? 若文氏真的有孕,那可是府里第一个孩子,依文氏那副性子能不四处宣扬?就算为求自保,她也该老早告诉大哥,让大哥替她作主,怎会藏着拨着,怕人知晓? 不通,怎么想都不通,至于背后是谁伸的长手?就有许多的可能了。 「大哥也怀疑文氏腹中没有孩子?」 齐穆韧微微一点头,子嗣之事他从不强求,他曾想过是否自己杀戮太多,手中血腥太甚,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不让他此生有子嗣。 「二哥相信叶茹观遭人所冤?」 「即使如此,她打骂人是事实,性格阴毒、品性劣败也是事实,她的所作所为不会因为文氏腹中有无胎儿而抹灭,因果、因果,若不是她造恶因太多,岂会结下受人陷害的苦果。」 「二哥就没想过,那些到大哥面前说嘴的下人,是谁的手下、听命于谁,是谁联合了王府众人之力,齐心排挤叶氏?」 「你总是对柳氏有偏见,别忘记,她是皇祖母的人,她绝对不会对王府、对你我不利。」齐穆韧摇头,不明白穆笙怎会对柳氏有那么强烈的偏见。 「我当然知道柳氏不会对王府不利,但不代表她不会对二哥的其他女人不利,何况是一个名位在她上头的正妻。」 「你多虑了,我与叶氏有名无实,就算她嫁进王府,我也不曾要求柳氏将中馈之权交出去。」 「目前是如此,往后呢?她会不会担心哥哥受叶氏美貌所惑、改变心意,她会不会害怕叶氏在她前头生下嫡长子?何况正妃名位就定在那里,对她,那可是个天大的威胁。就算柳氏是皇祖母的族亲,但不代表柳氏一族各个都像皇祖母那样,温和宽厚。」 齐穆笙始终认定柳氏和曹夫人是同一款女人,表面贤德温厚,内心狡猾奸恶,让这种女人躺在身边,男人岂能安心甜睡。 「皇祖母能一路爬到皇太后的位置,你以为光靠温和宽厚就能办到?」齐穆韧淡淡一咽,一句话正中标的。 「所以,大哥容许枕边人在你背后使手段?」 「一宅一府一朝廷,谁有本事,自然能脱颖而出,只要不出格、不要危害到王府利益,这个世界,谁不争?」 「难道说,我们受过的苦,大哥还要让自己的孩子承受?」 「我不是父亲,我不会让孩子过我们的日子。」 齐穆韧说得斩钉截铁,这恰恰是他纵容柳氏的原因,这个家需要有人来清理掉某些污秽,而柳氏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有手段、有谋略,却不至于阴毒残畏。 「唉……二哥,你根本不在乎谁是你的妻子,你看重柳氏,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她是皇祖母的人,尽管再不喜欢,你也会巩固她的地位,而叶氏,就算她善良可爱、就算大哥对她心动,也会因为她是叶丞相的女儿,而不对她多看一眼,对不?」 第19章 齐穆笙的话很尖锐,齐穆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哥,我们这种人注定不能找到一个心思契合的女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因为单纯的喜欢而结合吗?」 他淡淡壁眉,半晌后回答:「不能。」 有太多的人想在他们身边摆眼线,不管高不高兴都不能拒绝,因为她们背后代表了某方势力,齐穆韧并不是害怕得罪谁,而是担心破坏这份平衡,在他还没决定要怎么做,在他实力尚未能抗衡之前,绝不能让人看清看透。 何况……天底下的女人不都一样?是哪个有差吗? 齐穆笙不以为然地撇开头,挑衅地回了句,「我不相信。」 齐穆韧揉揉额际,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穆笙,他是极其宠爱的,母亲死得早,父亲疼爱大哥远远胜过他们兄弟,若非父亲走得仓卒,说不定这个世袭爵位根本轮不到自己头上。 自小,他们兄弟俩相依相恃,在夹缝中求取生存,嫡母曹夫人的手段比谁都阴狠,他拼了所有力量、使尽方法,才让两人活下来。 好不容易他们够争气,在朝堂得到倚重,曹夫人为亲生儿子齐穆风的前程,不得不向他们服软低头,可过去那段惨淡的日子,他永远不会遗忘。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是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齐穆韧转开话题,问道:「这次差事办得怎样,三千名贼人全擒下了吗?」 「是地方官府浮报,哪有什么三千人马盘据占领山头,害我战战兢兢,在山脚探过十余日,又让人摸上山,把山寨里里外外全弄透,才敢让人领兵上山。 「孙将军把贼匪全数抓齐,当中青壮年、能打家劫舍的不过五百余名,其他全是老的小的、妇孺辈,总的加一加也不到两千名。」 「抓到领头的吗?」齐穆韧沉吟,如果光是浮报,怎会闹进京城还传进皇帝耳中?那寨子的头头定有些本事的。 此事起因是李太傅告老还乡,李太傅是四皇子齐宥莘的师傅,早年是朝廷重臣,后来教导皇子有功,因年事已大,皇帝特颁黄金千两并赐王侯仪仗,令他光荣返乡。 一路上,有五百名军卫护送,却没想到行经沥县时,所宥家当竟然全被山贼劫去,狠狠扫了皇帝的面子,皇上震怒,下令拘了当地官员,并派穆笙和孙将军前去剿灭。 得知这差事时,齐穆韧还前往御书房请愿,说弟弟习文不识武,自愿为弟弟担下皇差。 皇上闻言,似笑非笑问:「穆韧,你打算把穆笙护在背后多久?他不小了,早该为自己闯点事业。放心吧,有孙立民在,穆笙根本不须临敌作战,何况朕对穆笙有信心,他的城府、能力不在你之下,你这个当哥哥的,早该学会放手了,掐在手里的小鸟是飞不高的。」 皇上的口气轻松、态度愉悦,齐穆韧猜想,这次的差事并不难,若非有十成把握,皇上不会让穆笙出头。 他打心底明白,皇上待他们兄弟是极好的,小时候父亲出征,穆笙重病差点儿熬不过来时,皇上甚至微服出宫探视。 那日穆笙发高烧、哭喊着要找父亲,他亲眼看见皇上背着穆笙在院子里走着,轻声慰哄。 那天,皇帝对曹夫人撂下重话,他说:「穆韧、穆笙若是有个万一,我定让你的儿子和整个家族赔葬。」 这两句话虽然保住了他们的命,却也因此……让他们的处境更形困难。 「说到这个,大哥,我真想和这个头头好好攀交一番,他是号人物。」齐穆笙眉开眼笑,仿佛他们聊的不是山寨头头,而是至交好友。 「怎么说?」 「他叫白钰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长相清秀又懂文墨,实在不像普通山贼,他用兵之奇令人昨舌,光是五百名壮汉加上手中兵器不足,竟能与三千官兵周旋一日一夜,若非大哥逼我熟读兵法,领兵的又是身经百战的孙将军,这一战是输是赢还难说呢。」 「你盘问过他吗?知不知道他为何落草为寇?」 「就是问过,才会延宕半个月才回京。」 「怎么回事?」这回穆笙闹得动静太大,甚至有言官上言,参奏穆笙。他几次面圣,欲请命到沥县把事情弄清楚,皇帝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你该对穆笙更有信心的,他是你的弟弟。」 「白钰方落草为寇,一个大好人材不为朝廷所用,皆是贪官污吏惹的祸。」齐穆笙义愤填膺地说。 「是谁?」 「一群人,并且官官相护,让百姓有冤无处伸,不过当中最让人瞩目的是郑品尧。」 「郑家?」 这两年郑家相当活络,郑品尧本是江南首富,皇帝南巡时,地方官员借用郑家庄子,皇帝因而邂逅郑家嫡女,郑品尧便把女儿送进宫中,而这其中不乏二皇子的牵线痕迹。 第20章 江南女子不同官家女子,她不懂宫中规矩,却天真浪漫、娇憨得惹人疼爱,在后宫中显得难得而特殊,很得皇帝青睐,郑品尧因此得了个五品官职。 年初,传出郑女有孕,皇帝提了她的份位,升为贵嫔,此消息传出,郑品尧立刻在京城里活跃起来,他到处结识京官,与人为善,由于出手大方,许多官家都乐得与郑品尧相交。 「他们都做了什么好事?」 「那两千人都是受不了官府重赋税而逃上山的,听说在喻川省,过路要缴银钱、车马进入城中要缴入城费,在城里做个小买卖,两文钱的馒头都要重抽一文钱,省里的官员像材狼虎豹,谁不肯缴银子就关进牢狱中,得等家人凑齐银子才能将人赎回。」 「这两年风调雨顺、国库丰盛,皇帝连连下旨减免各地税收,这些官员竟然敢阳奉阴违?」 「可不是,沥县更严重,在那里,连生个孩子、死个老人都要缴税,否则孩子不准入户,死人不准入棺。」 齐穆韧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问:「白钰方又是怎么回事?」 「白钰方是个举人,他的妻子貌美,被当地的七品县官李泰给瞧上眼,利用官威想逼白钰方休妻,白钰方不肯,竟赖他为匪贼。 「白钰方受捕入狱,妻子为救他出狱,允了李泰,愿委身于他,白钰方出狱后,一股怨气难伸,当真上山落草为寇,而他的妻子在知道白钰方脱离险境后,竟上吊自尽身亡。 「我为查此事,在那里多待上十余日,暗地搜集那群官员的恶行罪证,今天一入京,就把证据连同奏折全呈给皇上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笑了,说本是让我去逮几只小蚊子,没想到我把整个马蜂窝全给捅了,虽然口气中带点责怪,可那表情瞧上去分明是欣喜、安慰,倒让我怀疑起这个马蜂窝是摘捅对了还是捅错。」 齐穆笙口气里带有几分得意,看来就算他捅了蜂窝,皇帝对这个结局也是满意的。 齐穆韧轻拍弟弟的肩膀,笑道:「捅了窝儿是好事,不过就像果子一样,要等熟透再摘下来,那滋味才是最好。」 齐穆笙听懂了,自己毕竟还不经事,朝堂政局看得不如大哥明白。「我本想到宫里找皇祖母邀功的。」 「你哪里想邀功,你根本是想帮皇祖母除掉郑贵嫔那根刺,顺便透露点讯息给皇贵妃,咱们和三皇子没有她想象中关系那样密切吧。」 郑家女儿没规矩,虽说天真,却也让人碍眼,仗着皇帝喜爱,竟连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劳谁动手,早晚要自取灭亡,皇祖母也是因此才迟迟未对她动手的吧。 「大哥果真懂我。略作思索后,我想,何必替他人作嫁?费尽力气却惹得皇上不高兴,心中暗爽的那个人可不会因此感恩戴德,少在咱们俩兄弟身上下工夫,反正郑品尧的事皇上早从奏折里面看得一清二楚,想怎么处置自有想法。」他指的那个人自然是皇贵妃。 「你明白这层道理就好,皇祖母的位置摆在那里,谁也不敢轻易挑衅,就算得皇上眼缘也一样,任郑贵嫔再骄纵,也不过是在嘴巴上讨便宜,皇祖母若暗中对付起来,她便是满心怨恨也得忍着、压着,哪能明目张胆? 「后宫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况且那根刺扎的是皇祖母的视线,却扎在皇贵妃的脊梁骨上,除去她,岂不是让皇贵妃又添了些空闲时间『胡思乱想』。好了,别谈后宫事,再说说那个白钰方吧。」 五百名未受训练的匹夫,能与三千日日操练的军队抗衡一个日夜,别说穆笙,他也对白钰方深感兴趣。 「这一路上,我骑马与囚车并行,发觉白钰方这人不是个酸儒,他胸中颇有丘壑,短短几日,他仿佛是看开了生死,竟然与我天南地北聊起来,他只是个文人,居然能从小处便推敲出朝中大事,这点让我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对了,他还提出不少颇有意思的朝堂建言,我让他在夜里写成奏折,一并呈给皇上。」 「他现在人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不就是天牢,不过皇上听取我的奏禀后,已经让顺公公暗地到大牢走一趟,我想他在那里不至于遭受刑难。」 齐穆韧点头后说:「你早点下去休息吧,如果没有估量错的话,明天早朝后,皇上定会在御书房召见我们。」 「知道了。」齐穆笙退出书房,他得将这两个月中的所见所闻给整理清楚,若皇上提间,他才能对答流利,这个靖王府不能只靠哥哥一个人支撑,他也该为这个家付出一点心力。 门关上,齐穆韧看着弟弟的背影,忍不住地勾起一抹笑,穆笙长大了,羽翼已丰,正待展翅遨翔,他定会比自己更有成就。 取出纸笔,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折成纸卷,不多久,一只鸽子自王府飞向皇宫。 第六章 本尊的悲伤 第21章 叶茹观抓起瓷瓶,往前狠狠砸去,哗地,花瓶撞上翠袖的额头后掉落在地,裂成无数碎片。 翠袖的额头瞬地流下一行怵目惊心的鲜血,看着她的眼光充满恐惧。 「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送去叶府,我永远也不要看见这个贱人!」叶茹观恨恨拍上桌子,桌上的茶盏跃起,铿锵一声,茶水翻倒。 「主子别生气,翠袖姊姊才进王府,连人都认不齐,自然辨不好事。您就原谅她一回,别打死她了。」 晓阳上前跪地替翠袖求情,叶茹观想也不想,手背狠狠一挥,巴掌甩过,晓阳的脸颊瞬间红肿一片。 「我要你来指手画脚?想指挥人,等你变成主子再说!」 叶茹观怒道,一脚踹上晓阳的心窝,痛得她缩在墙角再不敢言语,只能眼睁睁看着翠袖哭天抢地被几个嬷嬷给架出去,不多久,板子打在人肉上的沉闷声响,从屋外传进来。 晓初观望主子的脸色,见主子没发话,她快手快脚把满地的碎片给收拾干净,再换上一盏新茶。 「主子别发怒,气坏身子不划算。」晓初一面替主子揉捏肩膀,一面压低声音道:「您别生晓阳的气,她不过是想着翠袖是老夫人跟前的丫头,倘若将来王府不能倚靠,主子还得仰仗相府,若把翠袖送回去,倘若老夫人发怒,主子以后要吃亏的呀。 「何况,咱们院子里不晓得安插了多少眼线呢,要是事情传出去,让柳氏、夏氏和那些贱人知道,肯定要在背地偷乐着呢,主子何必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晓初口气有点急,翠袖哭喊呼救的声音益发低了,怕再要不了几下就会被活活打死。 叶茹观冷冷一笑,望向晓初的眼神里充满怨怼。 「仰仗相府?哼!你还以为相府是我的退路?信不信,便是王爷斩杀了我,相府肯定连句话都不敢说。」 「奴婢不明白,主子是相爷的千金呐。」晓初惊惧地说。 「父亲眼底有我这个女儿?恐怕没有吧,他只看得见长姊,为了长姊、为了四皇子,便是牺牲再多的女儿也无所谓。」叶茹观阴沉的脸庞满是恨意。「你知道翠袖在新婚夜的合卺酒里面放了什么?若是那夜王爷进新房,与我同饮那壶酒,我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赐婚?呵呵……才不是,是赐死!生我的父亲,亲手把我送上死路,那一百二十八抬不是嫁妆,而是陪葬品呐。」 不知是怨恨太过,还是心碎,叶茹观竟大笑出声,她在笑,却笑出满脸泪水,分明是凶恶到不行的女人,却在那刻让人看得心生悲怜。 她咬牙,难怪怎么都想不透为何王爷对自己心存偏见,就算他不喜欢四皇子或长姊,也不该把怒气牵连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况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粗浅道理便是没读过书的女子也明白的呀。 原来,王爷对她不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是痛恨,至于父亲对王爷,是除之而后快。 昨晚洞房花烛夜,她独守空闺,红棉被、红烛火,满室的红却照出她一脸惨白。 天方明,翠袖进屋服侍,一进屋,她两只眼睛猛盯着合卺酒看,眼神惊疑不定,叶茹观心知有问题,便支使翠袖去找王爷的侧妃、侍妾们来屋里请安,门关上,她悄悄地用银簪测了那壶酒,银簪入酒,瞬间发黑,见此,她能不变脸色? 整夜的猜测在刹那间变得清透明白,她恍然大悟,知道这场婚姻是父亲与王爷的暗中角力,不管谁输谁赢,她都是注定被牺牲的弃子。 恰好,翠袖没本事把那六个贱人叫进清风苑,让她有了顺水推舟教训她的借口。 她猜,王爷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的吧,那么她使用此举向王爷表心迹,好教王爷明白,嫁进王府后,她与叶府再无半分关系。 叶茹观的话,让晓初瞬间流出一身冷汗,还以为能随同小姐嫁进王府是天大的幸运,没想到相爷竟是做这番打算,他们连小姐都不要了,哪会在乎她们这些下人的性命?待在这里,她们还有什么日后前程?况且又是随了这个暴怒乖张的主子……脸色黯然,心底舌尖的苦呵,令她哭笑不得。 叶茹观没注意到晓初变换不定的脸色,一心想着,翠袖的死会不会传进王爷耳里,王爷知道后,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有所不同?他会不会重新审视她和叶家的关系,确定她无害于己? 若王爷态度不变,她如何在王府立足?翠袖请不来王爷的侧妃、侍妾,摆明她们知道新婚夜之事,早不将自己放在眼底,接下来,她该怎么做?闹吗?吵吗?以王妃,身分在府中立威吗? 不,她得找人联手,不能放任自己孤立无援,但,找谁呢? 她将府里上上下下逐一想过,从夏氏、徐氏、文氏最后想到老王爷的嫡妻曹夫人。 即使她不是王爷的亲生母亲,可终究是王府的老夫人,在崇尚以孝治国的齐在王朝,王爷必定敬她三分,再加上王府由柳倒妃主持内院,曹夫人多少人会心生不满吧,她肯定也想为自己的儿子媳妇争取权利,替将来做打算。 第22章 假使她能成功联合曹夫人打压柳氏,慢慢在王爷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与忠实,她有机会在王府里出头天吧? 可如果还是不能呢? 叶茹观苦笑,就算不能也得试,总不能叫她坐以待毙,王爷身上要下工夫,王府的权利她也得争,当了一辈子的庶女,她已经尝够看人眼色的卑下滋味,如今她已是正妃,不管王爷认或不认,都改变不了赐婚事实。 叶茹观离开清风苑,不让人跟随,问明景和居的方向,她一人独行。 一路走,她一路揣摩着会夫人的心态,她的儿子齐穆风比王爷大两岁,可仕途上表现平平,未得皇帝看重,王爷过世后,皇上甚至越过嫡长子,让王爷袭爵,这对曹夫人绝对是个冲击,她不信会夫人心中无怨,可掐住这点,能让曹夫人与自己合作吗? 叶茹观缓步前进,接近景和居时,她听见林子里隐约传来说话声,下意识地她放轻脚步、拉高裙摆,朝音源方向走去。 那是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两人对坐在亭中,身边无人服侍。 一个身穿藕色夹袄,外罩一席红色对襟织锦长裳,另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裙间用银线绣一幅落梅园,瞧她们的打扮都不是下人,定是府中主子,叶茹观依她们的年纪推测,应该是曹夫人和孙姨娘吧。 叶茹观本想从大树后现身,但孙姨娘的话却让她止步。 孙姨娘说得情绪激昂,「……您就甘心让那个杂种夺走爵位?大夫人,您得想想法子啊,大爷才是正宗主子,他是老王爷的嫡长子呐,这齐家的一切原该是大爷的,怎么可以被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给夺走。」 「你以为我愿意?圣皆可是皇上亲下的,谁敢抗旨?」 「要不,姊姊进宫见皇太后,揭穿齐穆韧的身世,让皇太后为老王爷主持公道。」 「我手中又没证据,能够证明那个杂种身世的只有王爷,可如今王爷已经不在,不管我讲什么,在皇太后眼里,不过是妒嫉罢了。」 想到皇太后每回看见齐穆韧,便要说他和王爷如何如何相像,连好武的脾气都如出一辙,然后再从他十三岁从军、十五岁立下战功,大大小小的功劳细数一遍,众人听着皇太后的话,谁敢不附和几声、夸奖齐穆韧有乃父之风?她这时候跳出来反驳他的身世,谁会相信? 她啊,何尝不是满腹心酸。 「丈夫出门半年,妻子却怀有三月身孕,就是最大的证据。」 「你忘记了吗?王爷后来,为了颜面,曾说自己违反君命,中途返京。」 「我就不信当年的事,找不到半个人证物证。」 「这可是皇族丑事呐,当年孩子出生,老王爷就想把那贱妇和孩子给活活掐死,可老王爷没这么做,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理由,我们怎能凭老王爷酒后的醉言醉语就把这件事给搞出去。」 「那怎么办?由着那个杂种在府里嚣张?」 「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一个公道,放心,他再嚣张也没多久了。」 听到此,叶茹观一颗心怦怦跳不停。 杂种?齐穆韧不是老王爷的亲生子嗣?既然如此皇帝为什么让他袭爵?难道皇帝也遭受蒙骗?倘若王爷的身世被揭穿那是欺君、是灭九族的大祸啊! 呵呵,她笑得凄凉无比,原来从嫁给齐穆韧那刻起,她就一脚踏进死局,不管是毒死他,或是成为他货真价实的王妃,都无法摆脱悲惨命运。 背靠在树干上,她无语问苍天。 回想刚接到赐婚圣旨那天,她整个人轻飘飘像踩在云端似的,幸福得很不真实,所有人都用羡慕眼光看她,有人嫉妒、有人讨好,她这辈子从没享受过那样的目光呐。 没想到,嫁进王府短短一天,她就从云端上重重坠跌,并且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屁骨无存…… 她就快要死了吗?她拼尽力气,在尔虞我诈中费尽心机辛辛苦苦地活到十五岁,然后在一个料想不到的婚姻里,以为生命将出现重大转折。 谁知,接在转折后,竟是惨不忍睹的悲怆? 不,她不甘心,她要逃! 叶茹观抬眼,却意外接触到一双锐利的眸子,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瓜子脸、新月眉,单薄的唇瓣,眼底散发冷冽的杀气,下意识地,她肌肤上凝起一层疙瘩,仿佛冰冻上她的心,冷得她全身发颤。 那女人就这样站着,冷冷地注视叶茹观,然后不发一语,片刻后转身离开。 来无影去无声,曹夫人口中撼人心神的消息没教叶茹观腿软,可那女子的目光一抽离,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了自己。 缓缓地,她顺着树干跌坐地上,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膛,耳边还隐约传来曹夫人的声音:「放心,我不会让他好过的,王爷的名头早晚要落在穆风头上。」 第23章 「大夫人的意思是,那药已经伤了王爷的根本?」 「若不是伤了根本,怎会他娶一堆女人进门,却连半个崽儿都下不了。」曹夫人得意笑着,她根本不必去追问,光是看那群女人没有动静的肚子,就知道早已事成。 「太好了,神医师傅说过,那药潜伏在身体里五年后便会发作,届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到时大少爷就出头天……」 阿观从恶梦中醒来,吓出满身汗,她分不清现实或梦幻,只能呆呆地望向床顶,任凭一颗心剧烈跳动着。 那是什么?是叶茹观的记忆或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梦? 如果是记忆,未免太清晰,她甚至记得那两位中年太太的衣着和表情,如果是梦,就算她再有创意,也不会有这么荒谬而且诡谲的想象力。 她们说齐穆韧是杂种?这年代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和隔壁老王搭上关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保守封闭以及无聊的从一而终观念……齐穆韧他娘哪有本事搞外遇? 可是直到现在,那名陌生女子锐利的眼神依然让她全身发颤,曹夫人嘴边的讥笑、孙姨娘脸上的忿忿不平依旧历历在目。她该怎么解释? 最重要的是,她压根不知道叶茹观身边曾有个叫做翠袖的婢女、不知道新婚夜的合卺酒被动过手脚、不知道曹夫人住的地方叫做景和居啊。 所以,那是叶茹观曾经的亲身经历……一阵冰寒从脚底往上窜起,搞得她恐慌不已。 没有q10压住心悸,没有肌肉松抽剂缓和自律神经,她完全地接收到叶茹观的惊惶恐惧,可以感觉她前无门、后无路,娘家无法仗恃,丈夫无法依靠的害怕。 怎么办?那个「她」已经变成「我」,第三人称已经转为第一人称。 在她承接本尊的身体后,也接下她的未来命运。 身为正妃的阿观,注定要和讨厌自己的丈夫共赴死亡,就算曹夫人的毒,只会毒死齐穆韧,就算她和齐穆韧是关系清白、无牵无扯的夫妻,但她不至于天真到相信齐穆韧一死,曹夫人会仁慈地留下齐穆韧的一票妻妾。 到时曹夫人会怎么对待她,逼她殉葬以便吞掉叶茹观的嫁妆?还是把毒杀齐穆韧的罪名推到她身上,让她享受一下凌迟滋味? 越想心越抖,她的头超痛,咬紧下唇,阿观搞不懂自己怎会搅进这滩烂泥巴,难道是她死的方位、时辰不对,以至于拿不到穿越优惠票? 当不了皇后公主,至少做个身家清白,没有人吊把刀悬在自己脑袋上方的平民百姓也好啊。 她的要求真的不多,穷一点无妨,苦一点还行,就是别让她做这种绞尽脑汁才能活下去的技术活儿,她的脑子适合用来天马行空、适合用来搞文创新意,真的不适合用来算计。 呼,她重重吐气,抓乱满头长发,真是他妈的好,自己是穿越到了什么鬼地方啊,能不能把她塞回去,重新穿一遍? 下床时,她才发觉天色己经快黑了,这场午觉睡得太久,晚餐已经摆在桌上却没有人敢叫醒她,想来叶茹观的余威尚未自仆婢们心底消除。 燃起烛火,阿观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只热锅蚂蚁,明明知道锅子危险,明明知道底下的柴火劈劈啪啪烧不停,她就是找不到平安离开的路,只能任由那股子烧灼感,烫得自己跳脚。 阿观在屋里来回快步绕圈圈,她知道要心定才能琢磨出好办法,但心被熬热了、脑子被煮得熟烫,大大小小的气泡咕噜咕噜地拼命往上冒沸腾了似的。 不行、不行,心越急越没办法思考,她得先稳定下来。 深吸气、深吐气,她连续做三个回合吐纳后,闭上眼睛,假装老妈坐在沙发里,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假装老爸双手横胸、一脸严肃地等她背书。 对,心平、气稳,才能背出一口流利的好古文。 舔舔干润的双唇,她开始默背:「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自转锱铢,用之如泥沙……灭六国者,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一口气把〈阿房宫赋〉背完,阿观张口习惯性地想讲几句「他令堂的」、「你母亲卡好」、「shit」……来平衡一下自己被古文性侵的悲惨创造力。 可是张开嘴巴、脏话在舌尖缠绕时,她竟然惊骇万分地发现--她、不、想、讲? 怪异、诡谲、惊愕,不是没讲几句脏话,她无法洗樵迂腐文章对脑内压力的重大影响?不是没有爸妈用亲情逼迫,她绝不去背诵自己痛恨了十几年的老文章?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啊! 她怎么会自动自发去背创意的重大毁灭者?又没有人在跟前逼迫她,她装什么温良恭俭让啊! 第24章 夭寿,她才穿越两个月,就不再痛恨苦文,要是再多当两个月古人,她会不会像老爸老妈一样,认定古文是人类历史上最有价值的资产,那半年呢,半年后她会变成怎样? 张口之乎,闭口者也,随便就吐出几句诗词、默背一串成语,而且发声时一定要摇头摆脑,仿佛正浸淫于优美高深的文化中? 完蛋,她这个犯贱界的翘楚,在没人强迫下居然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她崩了、她毁了、她没救了……让她死了吧。 阿观用力捶几下脑子,很想把它给剖开清洗一遍,只是要找谁来操刀比较好?华佗扁鹊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同时代? 第七章 再见大姜 齐穆韧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走进清风苑,所有下人看见他,眼睛猛然张大两倍,像见了鬼似地。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怎会莫名其妙朝这里走,难道是因为穆笙那几句,「我们这种人注定不能找到一个心思契合的女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因为单纯的喜欢而结合吗?」让他的心有了些许松动?还是,他仍然记挂着那天她的疯狂举动? 她真的是疯魔了,哪个女人像她那样,没有礼教地狂奔、哭号,就算认定当时园子里没有人,也不该这般放任张狂,除非……她已经被王府上下联于弄疯了? 哼,恶灵附身?这样做是脚的理由也说得出口? 他轻扯嘴角,依旧将她的行为举止归类为演戏,虽然他即使想破头,也想不出她怎么知道自己会出现花园里。 不过若是企图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她该找点更高明的法子才是。 可,她的法子不高明吗? 如果不高明,他怎会在下朝回府的这一路上,满脑子装的全是她的疯狂?又怎会进到王府后没习惯性地往书房走,却不知不觉地走进清风苑?为什么他会让齐古将所有下人赶出清风苑?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并不打算见叶茹观,他根本就没有耐心看女人在跟前演戏,那他唉,也许他只是想在这里待待,厘清自己在想什么。 齐穆韧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决定离去那刻,屋里的灯亮起,光线投射了她的身影,他看见她焦躁抓狂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光见她速度有些快地走着,他竟就觉得好笑,然,笑容尚未成形,他听见她扬声念起文章。 那文章乍听之下不觉什么,可是却越听越令人心惊。 他不知道六国是哪六国,不知道毁灭他们、统一各国的秦国又是个怎样的国家,但从她的文章里,他清楚地听见一个朝代的兴起与灭亡,听见造就一个伟大王朝的秦王如何盖起阿房宫,如何搜集各国美女与财富,如何拿宝鼎作为饭锅,如何将美玉当石头、黄金做土块、珍珠为沙砾,如何的豪华奢侈、骄横固执,以至于到最后,函谷关陷落,秦国被灭、阿房宫成为一片焦土。 如果这个故事还不够教人心惊,那么后面的结语,就更让人诧异。 叶茹观说:灭亡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灭秦的是秦国自己、不是人民,倘若六国诸侯能仁爱自己的百姓,就能抵抗秦国的侵略,倘若秦王也能爱护自己的百姓,自然可以从三代传到千代万代。 秦王已经来不及替自己王朝和命运哀伤,只有让后人替它哀伤;但后人若只是替它哀伤却不引以为鉴,就只能让更后来的人、为后人哀伤了。 说穿了,这只是篇故事般的文章,但……别说是女人,便是当今朝堂上的文官怕也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提醒皇帝朝廷厉行简约朴素的生活。 一个女人如何有这样的眼光、这样的心态、看待这样的事物? 那是她写的吗?倘若叶茹观有这等智慧与胸襟,怎会做出虐下那种愚蠢举动,又怎会成为叶府的弃子?难道是因为庶出,她必须在娘家隐蔽自身能力,以求生存,就像过去的自己? 不对。 他在军中多年,看人目光奇准,什么样的人值得托付重任,什么样的人只能虚与委蛇,只消一眼便就能观察透彻。那日,他在暗处看见她责罚下人,她眼中的阴狠戾气并非伪装。 那样的眼神却有这样的胸襟?他压根无法将它们联想一起,他猜不透她,本想厘清的心思在这当头变得更迷糊了。 突然,门开启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屋里跑出来,她穿着家常的湖蓝色锻袄,月牙白对襟长衫,下面一袭藕色百折襦裙,她没有绾起发髻,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像飞瀑地随着她奔跑的脚步而摆动,衬得她本就美丽的五官更引人心动。 她没注意到他,一出门就往旁边的小屋奔去,朝着里头喊,「晓阳,陪我去跑池塘。」 敢情跑池塘是她的日常习惯,他只是不小心碰上?齐穆韧目光幽深,紧盯着那个谜样的女人。 阿观拍两下屋门,她知道这等行为很怪异,主子要进下人屋里根本不必敲门,可她来自二0一二,她强烈尊重他人的隐私。 第25章 可是没应声? 阿观再拍几下,没人回应,门却被她给拍开了,探头往里面望去,还真没有人在耶?晓阳去了哪里? 她又多走几步,往另一间找人去。 还是没人?大伙儿都到哪里去了,今天是月底吗?都跑到前头去领月俸?那也会留下一、两人伺候啊,怎么会走得这么干净? 算了,池塘自己跑就好,反正天黑了,不绾头发也不会有人瞧见。 她离开下人屋子,回到屋前,抬脚往外走了十几步,这才看见…… 大姜! 大姜!大姜也穿越过来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她揉揉眼睛,企图看得更清楚,从头到脚,从左到右,来来回回看三遍,没错,是大姜! 他还是一样帅、一样有张颠倒众生的占便宜嘴脸,丹凤眼、风流唇,鬼斧神工开凿出来的鼻梁,会把女人灵魂吸进去的深邃双瞳,还有一模一样的一八五傲人身材,最重要的是,他那双让她爱到很想偷偷描下来的浓眉依然紧蹙,就像碰到什么难解习题似的。 她很激动,差点儿就要抬脚往前冲,在他胸口狠狠捶上一拳,再往他的后脑巴一下,怒骂他,「你令堂卡好,都穿越了,怎么不来找我?」 可……阿观的冲动只维持短短数秒,她奔到他身前时紧急煞车,停下激情的脚步,定身抬眼打量,越看越不对劲,向后退两步、再审视,缓缓摇头、再退两步。 刚才光线不清楚,她只看见外形相貌,没看到眼光神态。 不对,他不是大姜,大姜不会用那种冷到冻人的目光看人。 大姜很爱笑,而且常常笑得满脸痞,不认识他的人以为他吊儿郎当,懂他的人,知道那个笑来自真心,而眼前这位……她深切怀疑,他的脸部肌肉里,有没有内建笑觉神经。 而且他没有大姜那么白,就算这里没有维他命。可以大量补充,没有防晒乳液可以维护美白,但大姜也不会容许自己黑出一层古铜色。 而且,他怎么可能是大姜?自己穿越一遭,面貌改变、身材改变,连年龄都幼齿好几岁,没道理他还维持过去的模样。 齐穆韧察觉到她脸上的兴奋激昂,但不过短短片刻,她便抑止住心底激动,然后想通什么似的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她不想勾引他的注意吗?如果想,为何退却,难不成还想欲擒故纵? 他好笑地看住她的表情,忍不住想激她一激,看她到底还想演些什么。 那双回望他的碧水瞳眸干净清澈、明亮睿智,如果他会荒谬到相信她曾被恶灵附身,原因绝对是她那双迵然不同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阴谋算计的眼睛,没有贪婪、没有谋划,干净单纯得像个婴儿,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点点的犹豫、一点点的怀疑,几次唇瓣轻启,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话似的又闭上嘴。 他在她的眼睛里找不到记忆中的阴鸷狠毒,同样的人怎会有这般天差地别的眼神? 他无法解释。 他应该做些什么的,可是被她这样一双无害单纯又深深吸引人的眼光看着,居然想不起自己该做啥,于是突兀地他走进她的屋子里。 阿观的眉头高高拢起,他在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又不想被浸猪笼,不想被架在柴火上烧淫妇,他怎么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她的屋里? 等等,什么男人可以理直气壮、自由进出清风苑?什么男人可以把她的下人通通赶出去?什么男人可以在她面前审视她的目光表情,全然毋须回避? 三个问号,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就是闻名已久,轰动江湖、惊动万教的靖王爷--齐穆韧?他是把叶茹观娶进门去进新房后,就豪迈大方,来不用通知、去不用相辞,转身绝然离去的无缘老公? 呵、呵呵……她的脸皮在唱颤栗。 她的老公长出一张大姜脸?前辈子她和大姜是兄弟耶,如果哪天这位靖王爷心血来潮想和她圈圈叉叉、叉叉圈圈,她会不会因为感觉变态乱伦而笑场? 戳戳自己的头,她脑残了,齐穆韧不就是因为痛恨叶茹观,才把她放在这里自生自灭?怎会没事过来和自己滚床单,何况,他的床罩组可有好几套呢,哪里不好滚,却要跑来找一个变态虐人狂? 没事、没事,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吓出心肌梗塞没药医。 再次镇定心神,阿观认命地跟在他身后往自己的屋子走。 短短二十几步路,齐穆韧终于找到害自己莫名其妙的理由--他进她的房间,是为了找那篇文章。 他同意,这个借口并不比恶灵附身好到哪里,但他就是用定这个。 走进她的屋子,齐穆韧还没找到文章,倒是先让她的烛火给吸引住。 第26章 她在橘子皮上面雕了花瓣形状,在橘皮晾干后,将花瓣往外翻,头尾挖出两个大洞、取走中间的果肉,看起来就像一朵花,然后三个圆形果皮堆迭一起,罩在蜡烛外头,当烛火燃烧时,热度炙上橘皮,便会散发出淡淡的橘子清香,那是很令人舒服的味道。 因为她是犯贱界的翘楚,所以在发现他的眼光定于橘皮灯罩上时,阿观慎重考虑,是不是应该讨好他两句,问:「王爷喜欢吗?妾身再做一个,为王爷送过去。」 讨好完后呢?他会不会说:乖狗狗,你这么听话,放你出去溜达两圈。还是说:你表现得不错,我决定将你放生。 恐怕都不会,她皱皱鼻子轻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乖乖退到门边,背轻靠在墙上,假装自己是橱窗模特儿,来往人群、世间繁华皆与她无关。 看够了蜡烛,他走到桌边,桌面上没有他想要的文章,只有几张很勾动人心的画。 她会画画? 转身,他走到她面前问:「文章呢?」 「什么文章?」她站直,结束模特儿生涯。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哇咧,不会吧,这里也有卖《古文观止》? 不对,如果有的话,他干么跟她讨〈阿房宫赋〉?所以是……他刚刚在外面偷听? 哇塞,令先祖的,他也未免太厉害了吧,才听一次就能背那么一大串,如果他给她阿爹阿娘当儿子,双亲大人们肯定会乐到阖不拢嘴。 「王爷指的是〈阿房宫赋〉?对不住,我没写下来。」 「那篇文章是你脱口所做?」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要不要谦虚回答:「哦,不是,是某位世外高人写的。」然后他追问:「是哪位高人?」「是杜牧。」「他是谁?」「他是一个落拓、却文采飞扬的书生。」「他在哪里?」「在千里之外。」「你一个姑娘家,何时到了千里之外?」「我们见面时,他还不在千里之外,他是后来才到千里之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偶然相逢。」 「偶然相逢就送你文章?」「杜先生出口成章。」「他出口成章,你闻言背诵,高材啊,要不要日后一天背一篇文章给爷……」然后她重新开启自己的宿命,那个初一十五的恶命。 颈子后头一阵恶寒,她抖两下,反射道:「是我写的!」 呃!无良、无知、无耻、无道德……她承认自己是天底下最厚颜无耻的女人,可……可她也是千百般的不愿意啊,若不把这笔帐认下来,他追究过一圈后,再来同她讨说法怎么办?要是她前言不搭后语,事情岂不是闹得更大。 何况在这时代,无故认识有才气男子,人家不会夸你人际关系良好,只会说你性格下贱淫荡。 「是你写的?」他眼里燃起两道火苗。 她低了低头,抬头时,二度厚颜无耻地轻点下头。唉,只是点头,她怎么会觉得脖子长骨刺,痛得想掉泪? 良心啊,良心在这种时刻发作,真不是件好事。 咬牙,三度厚颜无耻,她补充一句。「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品,让王爷见笑了。」 不登大雅之堂?朝堂上能写出这种不登大雅之堂作品的文官大概没几个,他冷瞧着她。 「再作一篇,明天让下人拿到书房交给我。」 啥!她瞠大眼睛瞪他。 怎么这么衰啊,前辈子被父母亲逼着背已经够倒楣,谁让她老爸老妈是教国文的,而且她血液里面有人家的染色体基因,躲都躲不掉,啊他咧,他是谁啊,不过是个她和别人共用的男人,不对,她连用都还没有试用过的,他凭什么逼迫她! 「bitch!」她开口就骂。 「你说什么?」 炯亮目光望向她,害她从头皮麻到脚底心,夭寿,那么凶狠的目光不会拿去歼灭敌人哦,干么拿来对付弱小妇孺,欺负她吃他两口饭吗? 可是她没种,不敢把真心话朝他吼回去,她是俗辣界的冠军、没路用排行榜的第一名,她、她抖了几下后,咽咽口水、笑得满脸巴结道:「我、我说……写文章『必须』有想法、有灵驼,不是一蹴可几的。」 她在拒绝自己?一个被冷待的妻子被丈夫发现才华,不是应该极力讨好表现?她为何隐藏?难道,她并不想被自己看见? 他没回答,她再倒抽一口气,再忍、又忍、三忍,准备再卑微两分地问:请问王爷,文章什么时候要时,他终于开口。 「听说,你想在清风苑建一座土窑?」 「是。」 「一篇文章,换一座土窑,文章几时写完,工人几时出现。」 阿观看着他的脸,两个想法同时间产生-- 右脑想:哇咧,这个都可以拿来谈条件,她又不是没银子自己盖,只不过……土地所有权状好像在他手上。左脑想:好里加在,她自尊还没有和狗大便一样,放在地上任人踩。 第27章 然后左右脑合体,她扬起一个温婉柔顺、良善恭谨的笑意,轻声回答:「是的,王爷。」 她的柔顺让他兴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他曾让无数人在自己跟前低头,但从没有一个人的低头让他有这样强烈的快感。 望着她没有扎起的长发在背后轻飘,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迸出一句,「过来,我给你梳头发。」 话出口,不光阿观,他自己也倍感惊讶,他无法理解这是怎样的突发奇想,不过大丈夫一诺千金。 僵着身子,他走进内室,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玉梳,眼光朝她射去。 阿观全身发痒,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身上跑马拉松,她瞠大眼睛,一一瞬不瞬地回望,不会吧,他吃错药了,不是很讨厌叶茹观吗?不是不想和皇贵妃、四皇子扯上关系吗?不是想把她休弃吗?怎么会…… 脑袋里一片混乱,她无从反应。 发现她比自己更无措,他乐了,扬起眉头,眼底扣上恶意,他轻声问:「你怕我?」 「怎……么……会……」她每个字都在发抖,她没有中风,却表现得像「本人正在中风中」。 「既然不会,还不过来?」 见她满脸狰狞,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的心情没道理地轻松快意起来,两手环胸、目光不转,他摆明态度--爷等着呢。 她挣扎、她痛苦、她哀怨,她缓慢移动脚步,是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莲花小碎步,可屋子就这么大,她再磨蹭也拖不了太久时间。 好不容易她在椅子上坐下,从镜中看着他的动作,她那张脸像即将被剥皮制包的鳄鱼,扭曲到一个无法形容的境界。好像他手中拿的不是玉梳而是钉枪,好像咻咻咻,在下一个三十秒,她的脑袋会插满铁制长钉。真是……惊悚啊! 第八章 下人心思 小小的烛光下,阿观聚精会神地雕刻着,她本是不相信天地鬼神的,但穿越一遭,再铁齿的人,也会认定冥冥之中有股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而我们深信的科学在它的眼前也只能俯首卑微。 所以在阿观的头壳没有被齐穆韧的玉梳戳出一排血洞,梳子直接竖立在头顶上方那天,她分外感激上天的悲怜。 所以在她又梦到几场叶茹观的童年生活,惊讶她强韧的生命力,强烈佩服在那样的家庭中,叶茹观还能安然长大到让自己附身那天,她双掌合起,感谢上天垂爱。 于是她用白萝卜雕了个观音像,她把它放在窗边,清风苑的丫头婆子们每回经过栩栩如生的观音菩萨面前,都会合掌低头膜拜,祈求天赐平安。 虽然冬天萝卜不易发霉,但几日后还是氧化变了颜色,有人说艺术永恒,现在看来,也不尽如此。 用过晚膳,晓阳又拿来几根萝卜,她对果菜雕有着难解的着迷。 阿观没有拒绝,拿起刀子一点一点削去萝卜多余的部分,慢慢地,头出来了,手也出来了,再不久,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的北极熊成形。 「这是什么啊?」晓初问。 主子的性情改变后,她便不像过去那般小心翼翼了,虽然相信主子恶灵附身的讲法,但仍是在多日观察后,才渐渐地抹除芥蒂,一心一意待起主子。 「这叫北极熊,它住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身上有厚厚的皮毛,毛色是白的,肥肉有三、四寸那么厚,因此不怕寒冷,而且往雪地里一站,其他的动物就不容易发现它。」 「主子,北极熊可不可以给我?」晓阳睁起圆眼睛望向阿观。 她一笑,把北极熊交给她。 「上次那个花给你,这个你又要,会不会太贪心啊。」晓初取笑她。 「你也想要吗?我雕一个给你。」 阿观说话的时候,视线往旁边的月季身上扫去,她不像晓阳、晓初成日巴在自己身边,吱吱喳喳说不停,她只是本分而安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不逾越守规矩。 多数的主子都喜欢这样安分的婢女,可是月季越规矩越挑不出错处,阿观就越是不放心。 月季和琉芳都是从柳侧妃房里出来的,为什么把两个伶俐好用的丫头拨给她?别骗她柳氏天生大方,怎么说柳氏和叶茹观都是竞争对手,就算她们之间得互喊几声姊姊妹妹。 这段时日,琉芳经常借口出清风苑,晓初偷偷跟踪过几回,这让她清楚琉芳的幕后工作是眼线,她不怕眼线,反而还想借着琉芳的小报告,让柳氏明白自己无意与她争宠。 但月季始终不动如山,才教人心慌。 月季的性格沉稳、务实,做事谨慎仔细,从不出半分错,她的容貌清秀,举止合宜,脾气良顺,便是当个主子也足够了。 柳氏把这号人物送到她跟前,目的是什么? 她不喜欢耍心计、不爱动脑袋,却并不代表她是个笨蛋,对于隐藏的危机她不会假装视而不见,只是要怎么样看透这个危机呢? 第28章 月季没注意到阿观的审视,她垂着头继续绣香囊。 她很少开口,却有很好的观察力,这段日子下来,阿观发觉自己最喜欢穿的是月季亲手做的衣服。 叶茹观那些大红衣裳,阿观不乐意穿,却没有其他选择,这里没有新光三越或sogo,她只能勉强从当中挑些较为素雅的来穿。 即使如此,阿观并没有表现出对叶茹观穿衣哲学的不苟同,但月季注意到了,她熬夜为阿观做了两袭月牙和淡青色的衣裳,款式素雅、不繁复,唯在裙摆处绣了几竿修竹作装饰。 如果她是柳氏,她不会让月季离开身边,因为若有充足的信任,她绝对是最得力的帮手。 「主子,你有没有听到夏奶奶那里的消息?」晓初笑问。 阿观不打算建立情报网,但王府里人多口杂,不管想不想,许多话就是会传进清风苑,只是谁也不晓得那些话里头,哪些真实、哪些纯属谣言。 「又听到什么了?」晓初要是到现代,一定是个出色的记者、名嘴或狗仔。 「夏奶奶身子不好,常常歪在床上,前两日下雪,夏奶奶贪看雪景,在外头待过一会儿,回屋便受了风寒,病上三两天,贴身婢女香云没上报给柳奶奶,柳奶奶知道后震怒,说奴大欺主,活活把香云给打死了,听说她被人从景宁居里拖出来的时候,雪地里拖上长长的一道血痕呢。」 现在想起来,晓初有些后怕,当时若主子没挺过那关,她和晓阳定会沦落到香云的下场。她们怎会那么天真啊,还以为主子死掉,就能顺理成章变成王府丫头,被派到别的院落,日后能多些依仗。 晓初还觉得自己聪明,暗忖着,主子摔伤琉芳定会报给柳氏知晓,柳氏迟迟按兵不动,肯定是希望主子死去,省得日后费心。于是她依着柳氏的心意去做,心底还偷偷乐着,想说柳氏总会记住自己在这件事上帮过她一把。 幸好月季看不过去,向王爷禀报,不然…… 香云的事,可是让她彻底看清楚了,倘若主子没熬过那回,除了琉芳,她和晓阳、月季铁定会被活活打死,来彰显当家主母柳氏多么看重王妃、多么姊妹情深,几条奴才的命换来柳氏一个贤德名号,太划算。 「身边丫头被打死,夏奶奶没说什么吗?」晓阳追问。 「能说什么,当家的可是柳奶奶。」晓初向晓阳瞥去一眼,这个没心思的,也不看看王府里谁最大,就算她们的主子是正妃,可不受王爷看重,还不是得乖乖待在清风苑里,哪能像人家那样呼风唤雨。 「婢女的命真不值钱,我定要好好烧香礼佛、敬拜菩萨,下辈子再不当小婢,要当正经主子。」 晓阳心有戚戚焉,虽然与香云并无深交,可同是婢女,听到这样的遭遇,总是让人感伤。 阿观皱眉,打狗还要看主人,夏氏身边的人,柳氏要处决便处决,没人敢异议?她们不都是侧妃,身分相当吗?柳氏敢动手,是凭借着齐穆韧的信任疼爱,还是她有本事面面俱到,让夏氏便是想伸冤也求助无门? 如果是后者……她再看月季、琉芳一眼,眉头深锁。 阿观叹息道:「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要活着、要生存,都得经历一番艰辛,不光是人啊。」 狐獴雕好了,阿观放在桌面上东看看西看看,迪士尼卡通把这种动物给可爱化,让许多人都爱上它们。 「哪有啊,小鸡小鸭小猪,它们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想就到处乱晃,日子过得可悠哉呢。」 「可它们吃饱了、长大了,之后呢?不是要献上自己的性命,成为他人盘中佳肴?它们之所以看起来悠哉,是因为无知,不知道未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是这样的吗?」 阿观指指晓阳手上的北极熊。「北极熊住在冰原里,那里到处都是冰天雪地,虽然它的体型很大几乎没什么天敌,但食物却少得可怜,往往要拖着庞大的身躯走上一整天,才能找到食物。」 「它们吃什么呢?冰天雪地里有果实?」 阿观示意,晓初快步走到桌案边取来纸笔,阿观没学过水墨画,但这段日子里只有毛笔可以用,慢慢的,她也学会操控那管软软的笔毛,早说过了,她对艺术不是只有普通天分。 虽然目前画出来的水墨画还称不得上品,但再假以时日琢磨练习,定也能够拿出手。 提起笔,三两下她在纸上画出北极熊、海豹和鲸鱼,然后慢慢讲解。「鲸鱼的体型比北极熊大上好几倍,若是被它强而有力的尾巴扫到,北极熊就会有性命危险,而海豹的牙齿又长又尖,北极熊想吃它,得小心它的牙,一个不小心连命都要搭上去。」 「天呐,光是想吃饱就这么危险辛苦?」晓阳问。 「可不是吗?」她又在纸上画出两只体型不同的蜘蛛。「这只八脚蜘蛛叫做蝇虎,它专吃有毒的蜘蛛,必须爬到别的蜘蛛网上,趁主人不备,快步上前在毒蜘蛛背上扎入毒刺,才能得到丰盛的食物。」 第29章 「蝇虎爬到别人的蜘蛛网上,主人不会知道吗?」 「当然会知道,所以蝇虎必须耐心等待,当风吹动网子的时候,才能小心移动一点点,若是不仔细,被毒蜘蛛发现自己,别说什么晚餐了,恐怕自己都会被毒死。」 「好可怕哦,原来连当小虫子都很辛苦,要喂饱自己、又得担心被杀,每吃一顿饭都是生死相搏。」 「所以,这样想想还觉得当人很可怜吗?」她取笑晓阳。 「好像是,听起来,当人还算不错的了。」晓阳耸肩说道。 阿观微笑,意有所指地道:「我最喜欢的是这种动物,它的体型不大,却很聪明。」 「这是什么东西,没见过,怎么会用两条腿站?」 「它叫做狐獴,体型不大,住在沙漠里,每天必须顶着大太阳、脚底下踩着发烫的沙,用尖锐的爪子在地上倒挖,它们专吃蝎子、马陆。」 她一面说一面画,很快地,纸上出现了眼镜蛇、老鹰、马陆、蝎子。 「蝎子?那个东西有毒啊!」晓初做个恶心鬼脸。 阿观看月季一眼,她虽然没有看向自己,但她在听,听得认真时,手上的针线会略略停下。 淡笑,她继续说道:「没错,沙漠里有的蝎子会朝敌人的眼睛喷出毒液,若是狐獴被喷到,很可能会瞎掉,就算逮到蝎子,也得小心它们的毒针。而马陆在遇到敌人时,皮肤也会渗出毒液。 「所以对狐獴而言,每捕抓一次猎物,就是一次的性命冒险,而且还不止于此,当它们在沙地里寻找食物时,很可能会碰到爱吃狐獴的老鹰、毒蛇,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别人的食物。」 「实在太可怜了。」晓阳满脸同情。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它们?」 「为什么?」 「因为它们懂得团队合作。大家在觅食时,它们会派出一只狐獴来当守卫,一旦发现老鹰就会出声警示,让所有的同伴用最快的速度躲回地下的坑洞里,如果碰上毒蛇,几只成年狐獴会合作,用利爪来围堵毒蛇,打退毒蛇,让它们不能伤害小狐獴。 「如果狐獴心里想的是,少一只狐獴来争食,我就能多分得一些食物;如果它们想的不是合作而是敌对与竞争,恐怕狐獴这种动物早就在沙漠中消失。 「所以在越困难的环境里生存,大家就要越齐心合力,同舟共济。就算茫茫大海中,就算船员彼此心中有结、性格不合,可在遇到暴风雨当下,他们比谁都明白,他们只能选择合作、不能分裂,否则船一旦沉入海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保住性命。」 后面几句话,她说得郑重。 晓初点头,她早就明白,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主子,没有其他人,唯有主子好了、顺利了,下人才有出头机会。 她看向晓阳和晓初,阿观想,她们会懂的。 不管她们如何讨好柳氏、夏氏,在外人眼里,晓阳、晓初都是出生相府的下人,唯有跟了自己,她们才有前途。 视线转向月季,她依然低着头,只是手上的针线动得更快了。 「主子,如果咱们把这个送到王爷跟前,王爷定会对主子另眼相看吧?」晓阳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替主子在王爷跟前争脸。 「不过是雕虫小技,你眼巴巴送上去,说不定被有心人看见,会掀起一番风波。」阿观恐吓,她可不想再和假面大姜有交集。 「您是说柳……」 「我什么都没说,我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子难得过得平静,就算真想图谋些什么,光靠这些小东西是不成的。」 「哦。」晓阳嘟起嘴,她是替王子讨好王爷啊。 拍拍晓阳的手,阿观说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再画点东西,月季香囊绣好也就差不多了。」 「是。」晓阳、晓初拿起萝卜,转身走出屋子。 门关上,阿观放下笔,目光定在月季身上。月季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停下手上针钱,但紧握细针的手指仍微微颤抖。 还没准备好吗?好吧,逼迫是逼不出真心的。 阿观低头,重新提笔,在纸上描绘一只新壶,她画得很仔细,这里的茶壶属于民生用品,实用性大过于艺术性,因此壶的形状都差不多,顶多是圆一点或扁一些,并无啥创意。 待窑建好,她想做些推陈出新的茶壶,看看市面反应如何。 叶茹观的嫁妆不少,她并不缺银子花用,可如果她的未来打算自立更生,就得培养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金山银山不管花不花得完,人生无常,这句话阿观是看透了,无论如何,她都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她画得太认真,并未理会月季的心里挣扎,待她发现到时,月季已经跪在她的脚边。 第30章 「我不是说过,不要成天到晚在我面前跪来跪去,我又不是如来佛祖,需要你们用膝盖来祈愿。」她轻笑地放下毛笔,心底想着:真该找一天出王府,纸笔颜料这东西还是得亲自挑选的才合用,就像人。 「主子,我不是柳奶奶的心腹。」 阿观点头,她早猜想过了,只是月季毕竟是从柳氏房里出来,她就是会多担上几分心思。 「不管你以前跟谁,如今你已经跟了我,我自然不会去追究过往。至于你,如果觉得我是个好主子,就会对我尽心,如果觉得我不够好,而去向旁人示中心,我也无从埋怨,毕竟是当主子的没办法让你们仰赖。」阿观话说得不咸不淡。 月季吸气,这话是在逼她表忠心吗? 她捉摸不出阿观的心思,可话已经到了这上头,除了表示忠心,她再无第二条路。 第九章 收拢人心 「奴婢的父亲曾经是七品县官,但父亲受人所陷,牵连进一条命案,后来丢掉自己的性命、也丢掉家产,娘亲伤心过度,身子也变得虚弱,我不得不卖身葬父,如今便是靠那点月银养活娘和一双弟妹。 「柳主子嫁进王府后,我被分派到景平居,因认得一点字,颇受主子看重,可是有一回王爷回府见着我、多问上两句,柳主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自此,奴婢便不再受看重。奴婢被降为三等丫头,不能在主子跟前服侍,直到王妃进府,奴婢才被分派进清风苑。」月季想了想,缓缓道出自己的过去。 阿观点头,她这是在告诉自己,她虽出自景平居,却与那边再无干系? 她细看月季,难怪她看起来不似一般下人,原来是读过书的,称不上娇如美丽,却也清秀可人,难得的是她身上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气质,是这个因素才让柳氏倍感压力吧。 可怜的时代、可怜的女人,张牙舞爪地把周遭女人全当成假想敌,却从没想过,男人之所以看上别人,并不一定是因为对方比你更好,而是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 「你的母亲和弟妹还好吗?生活有没有困难,需不需跟王爷……」 她只是单纯想帮助一把,月季却联想到另一层意思上头,阿观话未说完,她便急急起身、急急回道:「主子,奴婢发誓,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思,奴婢比谁都清楚,王爷不是奴婢可以高攀得上的,对于婚事,奴婢从未有过异心。 「如今奴婢只想好好照顾母亲,希望弟弟能支撑起一家一户,妹妹能够找到好归宿,倘若主子垂怜,待日后为奴婢寻个良人,奴婢只想两夫妻过着平平稳稳的日子,不想作不切实际的梦。」 「你想多了,便是你对王爷有心思,我也不会阻止,在婚姻市场里,本就是优胜劣败,你有本事得王爷青睐,我也只会替你感到高兴。」阿观忍不住苦笑,她本意并非如此,却没想到月季会听出自己想都没想过的言外之音。 她还以为只有当主子的企图争取权利地位的,才需要有一颗玲珑剔透心,才需要把人家一句简单话分析出三四层道理。原来在这个处处受压迫的时代里,每个人都需要更多的心思,确保自己的安全无虞。 「我原本要问的是,需不需要跟王爷买下你的卖身契,让你回去与家人团聚?我是真心想知道你的家人需不需要帮助,我希望能够送你的弟弟进学堂,因为知识就是力量,你希望他能在这个社会上与人一事高下,就必须给他足够的知识与能力。」 阿观句句话都说得真心实意,眼底的恳切诚挚,分明清楚。 月季眼底盈满感激,她没猜错,主子不是传言中那样,那些残暴、刻薄、恶毒的形象,全是为了同一个目的……确定了心中所想,她暗自做出决定。 「月季谢过主子,主子愿意为奴婢的弟弟做这番着想,奴婢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阿观看向激动的月季,不过是几句话、一点小恩惠,就能得到她的忠心? 她有几分怀疑、些许疑惑,分明是玲珑心,为什么自己不过两分示好,就能得她感激至此?她越来越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或者不相信什么了。 真怀念那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时代,她只需要跟频率相同的人相处,不喜欢就老死不见或对面不相识,不必勉强自己去跟谁相处,更不必去担心谁要来害自己。 不像在这里,不管喜欢或讨厌,就是无法免除某些关系。 「别说傻话,我为你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别为我粉身碎骨,尽好本分做事就行。」 月季点头应下,须与,她眼底升起犹豫,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问:「奴婢可以问主子一件事吗?」 「你说。」 「主子并不想留在王府里,对吗?」 阿观猛然抬眼,定定地望向月季,连晓阳、晓初都看不穿的事,居然教沉默的月季给瞧得一清二楚? 第31章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阿观凝声问。 「主子是个聪明伶俐人,岂会不知道王爷讨厌闹事尖苛的女子,却还刻意挑衅各房姨娘,且手段近乎残忍,目的不就是为了让王爷忍无可忍,一纸休书,将主子休离王府?」 没错,叶茹观是这样打算的,那些梦境清晰分明,叶茹观的确不愿意留在王府里,因为她知道王爷的身世,知道进退都是死路。 至于她自己当然,为什么要留?她又不是古人,对于名誉有过度的看重,何况她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但她敢保证,穿越一回的目的,绝对不是找死。 王府这滩水太深也太脏,一不小心陷进去,是绝对的死路一条,她惜命得很,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欺凌自己?她宁愿脑袋单纯,也不愿意过度伤脑去和一群女人相争,她是不乐意替自己找麻烦的女人。 不过比较让阿观讶异的是--自己表现得这么真,还是有人不相信恶灵附身的故事? 月季不相信,齐穆韧那些妻妾呢?齐穆韧本人呢?如果他们坚信她是在演戏,会不会有人再想毒招对付她? 唉,她只想承接叶茹观的身子和嫁妆,不想将她的家世背景和错纵复杂的关系一并接收啊。 「接着说下去。」阿观皱眉问。 「主子发现不管您怎么吵、怎么闹,手段用尽,王爷都不予理睬,只好改弦易辙换个方法,如今主子是想安安静静、不问事,等王爷以无出为理由将主子休离,对不?」 又被猜中了,是她心思太简单,还是月季太厉害?如果晓初可以当记者名嘴,那月季最适合的行业,就是心理谘商师或犯罪心理学教授了。 但齐穆韧真会将她休离吗? 以后不知道,但眼前绝对不可能,她才进府不久,若贸然休离必定让人感觉他有对抗皇权之嫌,何况此举便是将他与四皇子的恶化关系给摆在台面上,齐穆韧又不傻,怎会处处替自己竖立敌人。 听闻皇帝年方四十初,英年正盛,谈继位之事尚早,若东宫太子之战提早开打,对谁都无益,就算今天立了a,a就一定会成为皇帝吗?不会,顶多是把a置于风头浪尖,让他接受各方射来的暗箭罢了,何况谁晓得这位太子能不能活得比皇帝久,皇太子可不是种长命的行业呐。 就算齐穆韧打定主意站在大皇子、二皇子那边,也不该太早表态吧,如果不是这层想法,他怎会允许叶茹观嫁进王府? 所以与其逼着齐穆韧立马给休书,倒不如多等上一段时日,只要她表现得够乖、够合作,知道叶茹观是一枚弃子的齐穆韧,应该不至于对自己太恶劣,再则,五年过后,齐穆韧以「无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休了自己,便是皇帝也无话可说。 阿观没有回答,但表情明显,早已回答了月季的疑惑。 「奴婢不明白,既然主子无心于此,为什么不同王爷谈和离?当初圣旨下来时,王爷就不乐意了,若由主子提出,一方面皇上那边无话可说,一方面正中王爷下怀,岂非两方都得偿所愿?」 「你以为我没想过?」阿观苦笑摇头,对这时代女性地位的卑微深感无奈。「和离需要由娘家来提,你觉得叶家会为我出这个头吗?」 月季沉默了,她并不清楚叶茹观在叶家的地位,但不管是哪个家族,能够巴上王府这档亲事,肯定是宁可女儿死在王府,也不愿意谈和离的吧。 至少死在王府,还可以记名于皇家玉牒,哪像和离,不但好处捞不到,反要受皇帝申斥。 「那么,主子真要在这里白白浪费青春吗?万一前头有所动作,危及到主子的性命……」她犹豫道。 听见月季所言,她抬眼,深思半晌后问:「难不成,我摔跤不是意外?」 月季对上她的视线,拧紧双眉道:「不是柳氏动的手。」 换言之,是人祸非意外?苦笑,她还是想得太容易,叶茹观死因不单纯。 谁想要她死?受她虐待、心存报复的下人?企图夺她妃位的妻妾?又或者是……想利用她的死,导致王爷与叶家关系破裂的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柳氏?」 「那日我见到一个眼生丫头提水桶出院子,她不是清风苑的人,我想上前盘问,却发现她走得飞快,三两下便消失无踪,倘若没猜错,那人应是有几下功夫的,我在柳氏身边待过四年,确定那里没有这号人物,待我回清风苑时,已经发生主子摔跤的意外。」 「有可能是府外的人吗?」阿观还是怀疑柳氏,她主持王府,要运几个人进来并不困难。 「奴婢不确定。」 阿观想了半晌后,叹道:「此事暂且按下,咱们先避开与王爷的妃妾们正面冲突,尽量当个看不见、碰不到的隐形人,只要不伤害旁人的利益,再加上王爷的冷漠态度,应该不至于再出什么大事。 第32章 「有机会的话,你可暗示一下琉芳,就说我有意放弃妃位离开王府,说不定柳氏知悉后,会在这上头帮点小忙。不过千万别告诉晓阳、晓初,那两个丫头一心一意要我与王爷修复关系。还有,明儿个你回家一趟,把你弟妹和娘亲带来王府让我见上一面。」 身边可用的人太少,如果真能拢络月季,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倒不是件坏事。 「谢谢主子,奴婢愿生生世世为主子效力。」 屋里的蜡烛仍旧燃着,门外的齐穆笙低头抚摸手中从晓阳晓初那里强抢过来的北极熊和狐获,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将叶茹观与婢女问的对话听得清楚分明,不管是北极熊的觅食冒险,还是她收拢月季的话或者是后来令人吃惊的这一段。 叶茹观与他想象中的,出入相当大! 他承认女人善斗、善事、善使心计,却从不认为女人聪明,但叶茹观显然是个例外。 她以婢女被打死为引子,引出各种动物的生存艰难,再提到狐獴的团队合作,她成功地收拢了身边下人,只是如果哪天她晓得自己收拢的是谁的人?那表情肯定精彩万分吧,想到此,他忍不住笑得张扬。 孤军奋战呵,的确比不过团结力量大。 不过教他意外的是,竟有人不想当靖王妃,那可是个女人抢破头要的好位置呢,谁晓得她手段用尽,只求离开,真有趣。 然更有趣的是,摔倒并非意外?! 尽管她不得人缘、不受二哥青睐,已经是被彻底漠视的人物,依然有人企图对她不利?因为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难怪她要选择方法二,他倒想看看,沉寂是不是能比挑衅更快得到她心中所要。 齐穆笙再看一眼萝卜,能把萝卜摆弄成这副模样,说雕虫小技末免太客气。 他微微一笑,笑出满脸醉人春风,真是的,他居然对自己的嫂子感兴趣了。 望一眼天边弯月,二哥应该回来了吧,若不是有要事,他还真想去会会这位擅长雕虫小技的嫂子。 转身走出清风苑,他得快去把白钰方之事说予二哥知晓,想起白钰方,他嘴边的笑意越扯越宽,谁知道呢,谁知道逮兔子竟会篓着狼? 这身狼皮啊,够他们好好利用上几回合啦。 万客楼门外,车水马龙,许多大官的马车停在门口,掌柜里里外外招呼着,忙得晕头转向。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提供精致而昂贵的美食,如果到京城没往万客楼坐一坐,只代表两件事。 一:身分地位不够,因为万客楼的宗旨是不服务无品白丁。 二:口袋银两不足,万客楼一道菜的价钱,可以在外面饭馆吃上两大桌。 所以有些品级低的官员们,经常想尽办法凑银子,希望能进到这里与某个大官「不期而遇」,最好能有表现才华的机会,好让大官们「慧眼识英雄」,自此仕途上有人提携,官运亨通。 因此万客楼的墙壁上不时有新画、新文章,全是为了替自己增添名气的官员所作。 看着墙上的文章,齐穆韧微微勾起唇角,叶茹观的确交出两篇文章以换得一次出门机会和一座烤窑,他不信她真打算用那座窑来烤鸡、烤饼,不过清风苑的丫头们为此兴奋了好几日是事实。 穆笙没猜错,他的确安插了人在清风苑,不过他从没让人向自己回报清风苑里的大小事,只要求他们暗地保护叶茹观,别让旁人有机会下手。目前叶茹观的命得留着,他可不想授人话柄更不想给人机会挑拨他与叶府为敌。 但从昨儿个起,命令改了,他要知道叶茹观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于内宅之事,他向来无心周旋,但她让他破了例。 为什么破例?因为对她的文章感兴趣? 齐穆韧挑高眉心,她这回给的文章有浓厚的敷衍意味,短短几行便成一文,不过,他不能否认,即使是短文都让他咀嚼再三。 换得一座烤窑的是「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皆禄,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那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不在乎物质条件匿乏,只求心灵平静? 所以嫁入王府,纯粹是叶丞相和皇贵妃的一厢情愿?不……才不是,他曾透过人给叶茹观暗示,那人回复,叶茹观对这个婚姻抱持着相当大的希望与期盼,她一心想嫁入王府、一心想要在王爷身边服侍。 他紊乱了,一个有如此品味,不介意生活简朴,只愿精神逸乐的女子,怎会笨到搅进王府这滩浑水。 她不是叶茹观,那么……她是谁? 苔痕上阶禄,草色入帘青……那样的生活教人幽然神往。 第33章 曾经,有一个女子对他说:「爷,哪日你不当官了,咱们就去寻访一座山,盖一间小茅屋,夜里听着山泉潺潺,日起,眼眺满山艳红,好不好?那样的日子才是人过的。」 可惜他受封成了世袭王爷,而她,成为爵位第一名牺牲者……齐穆韧眉心皱紧。 那日,他将此诗吟给皇上听,皇上一脸幽然神往,问他,那是个怎样的人物,才能做出这等文章。 他没说真话,只说是偶得的一篇好文。 他是武将,对于酸儒文章一向是不大看得起的,没想到叶茹观的文笔硬是让他一再品味。 前天,她让月季递纸条到书房,纸条上写着:请问,下一篇文章可否换到一次出府机会? 出府?已婚女子若无夫婿相伴岂可随意出门,他想,这个要求肯定在柳氏手中就被驳回了,所以叶茹观才企图从自己身上下手。 他本想回绝的,可心蠢蠢欲动,他想知道她还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勉为其难下,他在纸条上写了个「可」,月季接过纸条却迟迟不肯离开,他板起脸孔问:「叶氏为难你了?」 「禀王爷,没有,主子待奴婢很好,只是……」她满脸为难,低下头、深吸口气说道:「奴婢求王爷在上面用印,主子说、说……」 「说什么!」 「王爷说话不算话,明明约定好,一篇文章换一座土窑,文章几时写完,工人几时出现,可工人迟了两天。」方转述完主子的话,月季立刻伏地叩首:「奴婢该死、奴婢逾越,求王爷严惩。」 惩罚?她不过是转述主子的话,他真想找人修理,自然会去找那个正主儿。 齐焱王朝里,谁不知道齐穆韧一诺千金,到了叶茹观面前,他反倒变成毁信小人,不过两天,竟也计较至此?他被叶茹观弄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在纸条上盖下印章。 印章方落,月季就从袖子里拿出文章。 敢情她把他的一举一动全算准了,赌自己会赢上这回?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月季放下文章,立刻告退,退下的速度像是有鬼在身后追似的,当下齐穆韧就算有再大的火气,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也消了。 这回叶茹观给了他一篇「春夜宴桃李园序」。 描写的是一群人在赏、谈、宴、饮上的尽情尽性,没有前一篇动人心,但前面短短几句话,依然让他回味再三。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可不是吗,谁的人生不是一场梦,不是水中月、镜中花,繁华过尽、转眼成空? 第十章 二皇子之约 「二堂弟。」一声低唤,齐穆韧回头,看见满脸笑意的二皇子齐宥家。 齐穆韧起身迎他。「二皇子。大皇子没来?」 「大哥被父皇召去御书房,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我就先过来了。」 齐者家长相斯文,眼底眉梢自有一股风流,经常摇着一柄折扇,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风雅学子,听说他长得很像已逝的皇后,连脾气都像,人人都道他脾气温和、心无城府。 每回听见这些评语,齐穆韧总是浅哂默然。在后宫,哪有心无城府之人?城府、心计、野心,是后宫生存的必要条件。 「不知二皇子相约,有何事?」齐穆韧嘴巴上客气着,心底却对他此行目的一清二楚。 是因为白钰方吧,他劫走的不是李太傅的千两黄金,而是百万两银票,试问:一个小小的太傅怎会有这等身家?那银票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为着什么目的?这些并不难查。 甚至说,根本不需要查,皇上心中早有定见。 李太傅是四皇子的人,李太傅告老还乡,不回祖籍却往边疆寻找带兵镇守的叶定华将军,所为何来? 此事意外被穆笙给追出来,不对,应该说,皇上早就知道李太傅身怀巨款欲往北疆,他让穆笙去做这件事,就是在等这个结论,好用来敲打敲打叶府,让叶定华乖乖交出军权。不管是贪渎或叛国,任何一个罪名都够叶府受的,看来皇上开始防着叶相了。 皇上只是没算到穆笙动作那么大,竟一口气逮下十数名贪官,皇上没恼火,反而在朝堂上赞扬穆笙,颁旨大发赏赐,为的是此举过后的民间风评,也为端正朝纲,肃贪杜贿吧。 皇上啊,心如明镜,他清楚得很,谁在结党、谁有野心、谁又在背后动作频频,而谁,是真正效忠于自己。 经过这一回后,他和穆笙的名气大噪,朝堂风向纷纷转往靖王府,大皇子、二皇子怎能不趁此时再次造就观感,让外臣百官认定靖王府是支持他们与四皇子对立的? 所有人都道他们兄弟与大皇子、二皇子感情甚笃,小时候也许是,可随着年纪增长,看的事情越多越广,他渐渐明白,童年情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质。 第34章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环境改变、心更动,当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枚棋子后,再热络的感情也会渐行渐远。 「行了、行了,什么大皇子、二皇子,你喊得不瞥扭,我听得都烦。就叫堂哥,难吗?」 齐宥家笑得满面桃花,若有女子在场,肯定会被迷得头昏脑胀,可惜齐穆韧是男人,并且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他不会因为一张笑脸、一场兄弟情深的戏码,改变立场。 齐穆韧淡淡一笑,道:「君臣有别。」 齐宥家侧眼望向齐穆朝,他始终猜不透这个二堂弟的心思,说齐穆韧无心帮助自己? 不对,在许多朝政风向上,他时常给自己与大哥提醒,他不与四皇子多做交集,便是皇贵妃大吹枕头风,把叶茹观给嫁进王府,他也不曾与她行夫妻之实,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呐。 所以,他的确顾念童时情谊? 既然如此,为何从不表态,难道他已经知道那件事?不可能,那事有碍皇家体面,藏着埋着已是不及,谁敢去挖。 收起疑念,他笑道:「去他的君臣有别,咱们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还说这些,堂弟到底是想防些什么。」 齐穆韧浅哂,想维持童年交情,就不能蹚浑水,与其身陷其中再思退路,不如从头到尾都不掺和。 他没有回应齐宥家的话,待小二进门,一一把菜布好,才为二皇子添酒。 「说实话,穆笙这回虽是立下大功劳,却也得罪不少人,你也知道官场上攀丝顺藤的,那些被逮的赃官谁没有几个父兄长辈在朝堂为官?我怕穆笙往后日子不好过,说不定会有人给他下绊子。」 齐穆韧淡笑,想反问: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穆笙的目的?说不定,他就是要让人人反他,最好再有言官参他个两、三本,好让皇帝给他连降个几级。 穆笙无心朝堂,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但皇帝不许,他便变着样儿耍花招。只是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就耐心等着吧,看皇帝怎样接招。 「穆韧,你倒是说句话啊,当哥哥的,对弟弟的事怎么能够不上心?」 齐宥家期待他说些什么?说:有二皇子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人人都认为大皇子、二皇子为一派,身处当中,他比谁都清楚,大皇子有心当太子,二皇子何尝没有?如今的团结,不过是为了打击四皇子,待哪日四皇子倒了,便是他们嫡亲兄弟之事。 天底下,权位迷人,人人都想主宰他人。 「我能说什么,穆笙大了,做什么事自有定见,岂是我能干涉的。」齐穆韧的口气不咸不淡地,当中听不出半分真心。 齐者家向他投去一眼,心中臆测,难道他真不想扶持自己的兄弟?难道他真想放任穆笙居于朝堂之外?难道他和大哥一样,对弟弟也起了防卫心思? 他不喜欢齐穆韧,越大越教人猜不透心思。 「好吧,既然穆笙这样一副不瞻前顾后的性子,咱们这些当哥哥的只能替他多担待些,总不至于教他吃亏便是。」 他这话卖了好大一个人情,可齐穆韧依然淡淡笑着。 齐宥家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上头挑他毛病,谁不晓得齐穆韧是冷面阎王,也只有对他们几个兄弟才会偶尔面露笑颜,对其他人,他是连眼脸都懒得掀。 接下来,两人吃饭,齐穆韧不再多话,席间只有齐宥家随口聊个几句,两人都聪明地避开朝堂政事,说说某某官的风流韵事,某某大臣内宅不安,某某勋贵动了什么心思,却被人一眼看穿之类。 最后,齐宥家问:「十二月初九,父皇生辰,你想好要献上什么礼吗?」 齐穆韧摇头,皇帝生辰是大事,送礼必须再三斟酌,其贵重不能越过几个皇子公主,却也不能马虎,既要讨得皇帝欢心,也得让所有人满意,这才是费脑子的事。 「这一向都是柳氏挑选的礼,她办事我放心。」 「说到柳氏,难不成叶氏进府这么久了,府里还是由她主持中馈?」 「是,她已经做上手,没有换人的必要。」 「好歹叶茹观才是王妃,你这样做,岂不是让皇贵妃没脸。」 对于齐宥家的挑衅,齐穆韧只是淡淡地抿了口酒,不反应。 齐宥家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继续追问:「难道叶茹观就这样不吵不闹,任由着柳氏掌大权?」 恐怕把权力丢到她头上,她还想躲呢!齐宥家的话让他想起穆笙说的-- 那天他拿来两颗萝卜、非常特别的萝卜,他从没见过有人会把萝卜雕成那个样儿,精巧可爱,和他见到的橘皮灯罩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派人探听过了,叶茹观是庶女,不受嫡母待见,别说管教,便是聘师传来家中教授书画琴艺都不曾,若非长大后美丽容貌显露出来,也不会让皇贵妃一眼瞧中,送进王府走险棋。 第35章 如今,成亲已经过去那么久,再不见叶府派人过来关心,可见得她的利用价值在新婚夜没让他喝下那盏毒酒时便结束了。 穆笙提了叶茹观和婢女间的对话,如果她不是演戏,如果她一心一意等待被休离,那么,目前她的所作所为便极其合理。 只是……眯了眯眼,他要配合她的心意吗? 想起她那头如水瀑般的长发,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神,想她脱口而出的文章,他会放任她从掌中溜走? 「她是挺安分的。」回神,齐穆韧回答。 「果真?我还以为叶家人个个都是像皇贵妃那样的。」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叶茹观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齐穆韧竟替叶茹观说话?他试探道:「看来叶定国失算了,要送个人进王府搅局,也得送个有野心、有能力的。」 「这样的女人,我们的身边还少过?」 齐穆韧随口一说,齐宥家忍不住笑开,可不是吗?整个后宫,哪里缺少这样的人物,便是大皇兄,不也硬被塞进一个叶府四小姐为侍妾?只不过那个叶茹月手段比齐穆韧身边这个厉害得多。 「说得也是。你就听堂哥一句,既然她翻不出什么花样,就别委屈自己,听说叶茹观长得可美了,何苦平白放着,上一回你怎么跟父皇说的?呃……物尽其用,就是这句。」 齐穆韧没搭他的话,舀起一块萝卜,然后又想起那只体型硕大,却生存不易的北极熊。 散了饭局,齐穆韧和齐宥家分道扬鏣,他骑马回府,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叶茹观。 想起齐文回报,她几乎都躲在屋里画图、写字、刻东西,还弄了间屋子玩泥土,她不大支使下人服侍,不太摆主子威风,对人客气有礼的,与之前的行为大相径庭,有趣的是,清风苑里的下人都认定她的改变是因为恶灵不再附身。 更有趣的是,她居然把对外探听消息的事儿派给琉芳。 就算她蠢,也该猜得出那人是柳氏安排在身边的眼线,派她出去探听消息,也只能得到柳氏愿意让她知道的事。 不过她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生活,成天不是忙东忙西,就是让琉芳去园子里探探,确定没人才领着几个丫头去跑池塘。 她说健康是财富之本,说要活就要动,还说一天跑十圈,疾病远离你身边,他没见过比她更「好动」的女人。 以一篇「陋室铭」换取的烤窑早就造好,听说她连续试过好几次,次次都失败,却不灰心,直到在他的示意下,齐文替她找来一个烧窑好手,瞒了身分送进清风苑,接连指导几天,才解决她的困难。 不过,她在烧什么呢?齐穆韧很感兴趣。 二皇子的话让他心微动,事实上,他不只一次想过,倘若她不是叶茹观,倘若粗暴残忍只是假象,倘若她身后没宥家族势力,倘若她的心思和她的眼神一样干净,是不是……他可以试着改变对她的态度? 远远地,他在马背上看见穆笙的身影,他躲在街角、探身往大街另一端窥伺,他在做什么? 勒马止步,齐穆韧将马匹交给身后的齐古,悄声走到弟弟身后,大掌往他肩膀一搭。 齐穆笙早就发现大哥,他用食指压了压唇,指指前方店铺。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他冷冷丢下一句。 「是嫂子。」齐穆笙很讶异,她竟带着婢女和卢管事就上街,如果不是认出下人,他还猜不出她是谁呢。她真敢,连马车都不乘,只戴了顶帷帽就到处乱跑,若是让人知道她是靖王妃,二哥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哪个嫂子?」 「当然是叶氏,你几时听我喊柳氏嫂子?」 对于叶茹观,齐穆笙益发感兴趣了,要不是这段日子皇祖母硬把他给留在宫里,他早就锣对锣、鼓对鼓,找上这位素未谋面的嫂子好好见上一见。 「她来这里做什么?」齐穆韧浓眉蹙起,他是同意她出门,可他还没有安排时间陪她。 「不是大哥允她出门的?那我可错看柳氏了,我还以为她不会那么大方,点头同意让嫂子出门呢。」 说来叶茹观这个王妃当得也真憋屈,堂堂王妃居然要听命于小小的侧妃,当然,人可以不事不恨、不与他人争权夺利,但委屈到这等程度,若不是太胆小就是太蠢。 只不过,会说那样的话的女人,怎么可能胆小愚蠢? 齐穆韧板起脸孔,她的动作那么快?诸事都未安排妥当,她靠着一张纸条,居然就成行?这当中……他的眉头拧了拧。 「你一直跟着叶氏?」 「没,我是在颜料铺子外头发现嫂子的,皇上生辰快到了,我可没有一个侧妃替我打点礼物,只好到字画铺子里寻宝,没想到宝没寻到,却发现嫂子身边的两个婢女和家丁,他们离开颜料铺子后,就往这间铺子来了。」 第36章 他之所以认出晓阳、晓初,是因为他前不久才从她们身上打劫了两颗萝卜。见到她们,齐穆笙连忙转身避出店外,没让她们发现自己。 齐穆韧向那铺子探去一眼,那里是卖古玩珍品的,她要古玩做什么?难不成她也知道皇帝寿辰将至,想在皇帝面前显露头脸? 如果是的话…… 她将他弄迷糊了,她到底是想出头、还是想隐世,难不成她以为讨好了皇帝,皇帝会出尔反尔命令他休妻? 他越来越不懂她了,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第十一章 孪生子 他们在铺子外头等了好半天,才见掌柜的恭恭敬敬亲自将叶氏送出大门,她一脸灿烂笑容,拉起身边婢女就往王府方向走。 要回去了?她已经在古玩铺子里寻到东西? 齐穆韧等到叶茹观走远才走进铺子,尚未开口,齐穆笙先开口问了,「方才那位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看见齐穆韧,岳掌柜两颗眼睛瞪得像牛眼,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们?连忙神态恭谨,拱手弯腰地说:「靖王爷、齐大人,小的给你心们请安了。」 「废话少说,刚刚那位夫人……」 「那、那是靖王妃啊。」不会吧,姑爷竟然不认得自个儿的妻子?他愁容满面,听说王爷不待见主子,恐怕是真的了。 齐穆笙笑道:「这还用你说,我问你,靖主妃来这里做什么?」 看见齐穆笙的笑脸,岳掌柜松口气,乖乖回答:「这间是王妃陪嫁的铺子,本是每年年底,把帐往主子那里报上就行,没想到主子昨儿个派人过来,说是今天让奴才留在铺子里,有事交代。」 真是个啰嗦的,不过看来还算稳妥,叶茹观把铺子交给他打理倒也合适。 两人都没应话,等着掌柜的继续往下说。 「王妃今天特意走一趟,是带来几把茶壶,定下价钱,让奴才给试卖看看。」 茶壶?齐穆韧终于明白她建那口窑要做什么,只不过雕雕水果、雕雕花,她连茶壶也能做? 叶家好像没人有这等手艺,淡淡扯了扯唇角,齐穆韧再次确定,她不是叶茹观,可是要他相信邪灵之说?他缓缓摇头。 「茶壶在哪里?」齐穆韧开口。 岳掌柜的脸皮不自觉抖几下,人人都说王爷冷面,还真没说错,不只表情冷,连说话口气都冷得吓人,难怪人人都害怕这位王爷。 「还在柜子上,没摆出去。」 岳掌柜示意,立刻有两名小厮把主子带来的锦盒给送上,掌柜一一把盒子打开,将里头的茶壶拿出来,总共有六把,每把的形状都不相同。 其中一把,壶身扁扁的,却有个像扁担似的提把,整把壶做出藤纹雕刻,远远一看好像是用藤编起,形款相当别致。 「大哥,你看这个。」 齐穆笙将一把圆壶放到他面前,圆圆的壶身上,雕出两只活灵活现的松鼠,还有一个葡萄藤,叶片的纹理清晰,一串葡萄翱翔如生地挂在藤蔓上,而两只松鼠张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觊觎着那串成熟葡萄,光是瞧着,就令人心喜。 茶壶不就是泡茶用的吗?谁会想到在壶身上雕这些东西? 齐穆笙并不知道她建窑之事,只想着,叶茹观从哪里认识这样一个妙人,竟会想到在茶壶上头下工夫。 「这是谁做的?」齐穆笙问。 「主子没说,奴才也不敢问,不过主子把价钱定得很高,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想买。」岳掌柜有些迟疑地说。 「这东西就是要卖才好,若是价贱,压低行市让太多人买回去,就会开始有人模仿,到时就不值钱了。」齐穆笙赞同地说。 齐穆韧并未参与讨论,他拿起另一把雕了一首诗的壶,上上下下细看,翻转过来发现下面盖了个印章--阿观。 没猜错,茶壶是她亲手制的,只是这个印章刻得有点糟,减了茶壶的完美感。 不过已经够厉害了,竟能把日常用的东西变成艺品,这想法若是推出去,日后她的茶壶定要声名大噪,银子一大把一大把给赚进来,但他没忘记,她的嫁妆丰厚得很,她手头有这么紧吗? 难不成,她在为出府后的生活做打算? 放下茶壶,他细细思量,然后拍拍穆笙的肩膀说:「我有事去办,晚一点回府,待会儿你自己先回去。」 「知道了。」 二哥走出铺子后,齐穆笙又一一轻抚那些教人爱不释手的茶壶,他和皇上一样,对字画艺品都有浓厚兴趣,皇太后常笑话他说:你啊,像你父王三分,却像皇上七分,那脾气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掌柜的,这六把壶要多少银子?」 「主子定了价,一把要二百两,如果王爷全要的话,奴才可以做个主儿,给您减五十两。」 第37章 齐穆笙呵呵笑着:「爷会同你计较这五十两?把壶给我打包起来,送进靖王府,记得,手脚麻利也了别给弄坏了,还有,千万不能告诉王妃是爷买了茶壶。」 「是,奴才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岳掌柜乐得很,主子方才踏出铺子,他转手就把生意给做成。 他又是鞠躬、又是哈腰地把齐穆笙给送出去,他在心底盘算着,明儿个让小二进王府给主子带好消息去,如果能的话,让主子再弄个几把进铺子里摆,他看好这壶,说不定,明年这壶就成了店里的大宗买卖。 景和居里,曹夫人满眼笑意,对着茉莉再问:「你确定?」 「确定,那纸条上写着:『请问,下一篇文章可否换到一次出府机会?』王爷在后面写了个『可』字,还用上大印,那印章是王爷写奏折时才会盖上的,连柳侧妃也难得见到。」 「柳氏岂不气坏了?」 「还能不气,柳侧妃以为自己防得滴水不漏,没想到王妃和王爷私底下还是有交往,看见琉芳送来纸条,她气得一巴掌狠狠甩到琉芳脸上,若不是琉芳还得回清风苑答话,恐怕连板子都打了呢。」 「被自己人背叛,真不晓得是什么感觉?」曹夫人冷笑。 「我悄悄打听过,柳侧妃这回倒是冤枉琉芳了,王爷确实只到清风苑一回,至于有没有见到主妃,清风苑上下没有人知道,何况王爷去的那会儿,琉芳正在景平居里同柳侧妃回话呢。」 「后来呢?」曹夫人对于一个丫头的委屈不感兴趣。 「柳侧妃再生气,也不能违反王爷的命令,只好吩咐琉芳,让王妃多带上两个人再出门,琉芳应下,今儿个下午,王妃就领着卢管事和晓阳、晓初两个大丫头出府。」 「哼!柳氏这不是在害王妃吗?」 「害?大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茉莉不明白,柳侧妃分明是不得不,哪里有害人意图。 「她给王妃安排马车了吗?」 「没有。」 「有安排侍卫护院吗?」 「没有。」 「王爷有陪王妃出门吗?」 「没有。」 「这不就得了,出门的是堂堂王妃呐,该有的仪仗哪能减,就算一切从简,至少也得有王爷陪在身边,她单单交代那样两句,王妃肯定以为拿到特赦,还能不立马出门? 万一在外头遇上危险怎么办?就算没有危险,若是碰上熟人呢?到时,话会怎么传?说叶茹观不受王爷看重、不守妇道还是没规矩,不管传出什么话,都对王妃不利。可怜呐,叶茹观不过是小小的庶女,当时又嫁得急,叶府肯定没有请教习嬷嬷好好指导,否则怎会犯下这么大的错。」 这会儿,茉莉有些同情王妃了,柳氏是个有手段的,连大夫人都斗不过她,年纪轻轻的王妃,有什么能耐同她相争? 「你等着看吧,就算外头没有传话,柳氏也会到王爷面前说嘴,她会怎么说呢?应该会说:王妃一心要出门,妾身拦不住,怕是要给王爷落下面子。」 曹夫人咯咯笑起,这个家看来是要热闹起来了。 曹夫人没有猜错,齐穆韧一回府,就看见柳氏等在书房门口告状。 说的话和曹夫人猜得差不多,只不过更婉转几分。 齐穆韧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她说叶茹观如何不懂礼、不守礼,拿着王爷一张纸条竟威胁起人,她迫不得已,只好任她出府。 她担心若有谣言传出,怕会扫了王爷的面子,齐穆韧心底一哼,如果没有谣言,她需不需要找个人制造一些? 她终于闭上嘴,等待他回应。 齐穆韧扯扯嘴角,说道:「你放心,今儿个是我陪王妃上的街。」 柳氏听见他的话,掩不住讶异,楞了许久才请罪告退离开。 这天晚上,齐穆韧宿在书房,而柳氏一夜难眠最后有了盘算,隔天,她让人找来花匠,待开春,在清风苑种上新植栽。 离开铺子,齐穆笙坐上马车一路赶往王府,心底满溢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他的嫂子让他兴奋了?这话讲出去,不让皇上扭了他的耳朵,罚他在御书房外跪上三天三夜才有鬼。 不过,他的确抑不住满腹喜悦,为了那两个萝卜雕,也为了……那六只他想都想不到的茶壶。 怎会有人把天天使用的茶壶变成艺品,还只只不同,只只带着趣味性,制壶的人,可知道这是个多大的商机? 他发誓定要说服嫂子,把那位制壶高手给交出来,倘若能与对方合作,不是他打诓语,给他两年时间,他定可以拓展出名壶市场,把这个制壶家的身价上炒百万黄金。 他进了王府,啥话都不说,直接往清风苑走去。 守门的婆子要进屋禀报,让他先一步拦了下来,他快步往主屋走,长驱直入,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 第38章 晓阳、晓初、月季和琉芳待在屋里,没发觉有外人进清风苑,她们一面在锅子底下添柴火,一面搅动锅里的颜料替绣线上色。 主子帮她们画了不少新奇花样,怎么看都比外头的强,主子还提出意见,说坊间的刺绣虽有分色,却少有深浅之别,比如绿叶,便是一个规制的绿,如果她们能将几色绣线合股,变成深绿、浅禄、苹果绿不同的绿绣在同一叶片,肯定能让绣品更栩栩如生。 她们试过,也要求绣品店的老板能够多配出些颜色,却发觉结果不尽如人意,于是主子花钱聘了个染丝线的大娘进清风苑,教导她们如何替丝线染色,这几天她们就是在忙这个。 跟在主子身边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她们益发乐意试着捣弄新玩意儿,就算是琉芳,也同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主屋里静悄悄地,阿观在桌上横摆交叉、放上两枝新梅。 她没有2b铅笔,只好将墨削成长条,充当铅笔使用,勾勒成形后,再拿出水墨画的颜料,一层层上色,她对这时代的颜料很不满意,但个性疏懒,不像那几个丫头,兴匆匆地学师,成天埋首染丝线。 反正对她来说,画画只是玩玩,毋须太讲究,倒是那几把茶壶……那是她将来养家的本事,希望能有识货人懂得欣赏。 她心底清楚,艺术文化这东西需要在民生富裕的时代下才能兴盛,她今天第一次出家门,身后还跟着几个不停催促她返家的奴仆,根本无暇细观百姓民生经济,只能飞快地把要采购的东西给备齐。 她不确定齐严王朝的经济发展,如果百姓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谁会花大把银子去买一个泡茶工具,反正一两可以买三把壶,何必花二百两买把一不小心就会碰坏的艺术品? 她虽然有几分担心,却还是宽慰自己,反正还要在这里待上三、五年,直到外界确定她下不了崽仔才能离开,既然如此她就当在这里提升自己的艺术天分好了。 阿观背对着门,在订制的画架上作书了她用弯成l形的绣花针将画纸钉在画板上,刚开始怎么看都怪,一不小心还会被针给划伤掌心,后来用久了也就慢慢习惯,她本想画个样于让人去订制一批大头钉,后来想想算了,反正只是玩玩。 细细勾勒着梅瓣,她一点一点慢慢添上色,努力做出色彩渐层,每次这种时候,她越发想念抽屉里的雄狮哥哥。 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阿观以为是晓阳那个莽撞丫头,笑了笑说:「已经弄好了吗?先把线晒上,我待会儿再过去帮你们看看。」 她允诺过若她们有本事染出深浅不同的灰,再加上前几日的绿,她就帮她们描一幅熊猫戏竹图给绣在帕子上。 她承诺,她们绣出来的东西,利润多少她一概不抽,只不过东西要放在她陪嫁的铺子里卖,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晓阳没应声,阿观奇怪地放下笔、转头,却狠狠吓一大跳。 她搞不懂齐穆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他是来看她死了没,还是来看她有没有雌雄同体,硬是自体受孕,生下一个小王爷?又或者……妈的,他来跟她要新文章?! 呃,她又爆粗口了,《古文观止》,为什么走到哪里都不放过她?夭寿,她不是已经受罚,来历练一遭古代历史文化了吗? 阿观勉强起身、勉强委屈自己膝下的小黄金,向他福身。「王爷。」 王爷?齐穆笙猛然瞠大双眼,那表情像被一颗鸡蛋黄卡在喉咙口,发楞了一会儿才闭上嘴巴,换下惊恐,摆出笑容,只不过他笑得很像野猫潜进厨房,有两分奸诈、三分阴险、四点暧昧。 低下头,阿观不解,齐穆韧怎么会笑成那样,他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症,还是他的另一个名字叫黑白郎君? 上回,他一身冰冷,连眼神语气都带着冷冽寒意,很像刚从北极圈探勘回来,走近他身边,她会不自觉发抖,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仿佛降低十度c。 现在,虽然他阴险的笑脸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她不能否认,他的笑是暖的、表情是暖的,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暖意。 是怎样,解冻了吗? 有前头的妻妾包围,天天热情摇滚,骑马舞骑到热血沸腾,所以……冰山融化? 唉,随便啦,她不介意他融化不融化,比较介意他的冰山会不会撞上她的铁达尼号。 她在审视他,他一样盯着她看,果然如传说中般美丽,柳眉红唇,五官细致、肌肤光滑柔嫩,聪慧不必明言,光那样一双饱含智慧的大眼睛就可看出。 人人都说叶府出美女,哪个有身分的男子不想求上一个,而这位通房丫头所生的七小姐,更是美得惊艳绝伦。 当时皇帝赐婚,还有人酸溜溜地说这位七小姐从小没有嫡母教导,性情粗鄙,手段残暴,连大字都认不了几个,娶了无才无德的她,如同家里多了个官窑花瓶,养眼成,于王爷的前途怕是没有大帮助。 第39章 大字不认得几个?他想起壶身上的诗词,「寒夜客来茶当酒……」这样的女子无才,他倒不晓得怎样的女子算有才。 阿观深感讶异,原来同样的眼鼻唇、同样五官,只要换上不一样的表情,就会相差那么多。 不过,她比较喜欢眼前这个,因为熟悉因此放松,这样的他,和她的好兄弟大姜更像了。 仿佛她可以拍着他的肩膀,笑问:「兄弟,上回那个钱,不应该五五分吧,没七三、至少也来个六四分帐。」 然后两人讨价还价,再然后,他硬拗她再续约三把。那个时候的自己……日子过得多开心。 「爷过来看看,王妃开来无事都在做什么,画画?」 齐穆笙装模作样地走到画架后头,细看画架构造,不错嘛,这样画图头就不会低得难受,下回弄一把给爱画图的皇帝试试。 阿观横他一眼。阿不然咧,画架、图纸、颜料通通在,难不成她用它们跳肚皮舞? 她很清楚对方是王爷,虽然不爽自己被关在王府里面,但表面上的客气还是得维持住的,她皮笑肉不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柔婉约。虽然她很想回答:「错!不是画图,兄弟,我在种梅花,待会儿浇两盆水下去,它就会结出满枝大梅子。」 但她还是低眉敛眼装乖巧。「禀报王爷,是的。」 「谁教你作的画?京城里的画师本王几乎都认识。」他翻了翻那迭画纸,越看越有兴趣,这可不是普通女子能画出来的东西,尤其在他看见以琉芳为模特儿,用墨条勾勒出来的素描,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丫头是谁。 阿观当机了,没有回应。 齐穆笙抬眼,等着她的回答,他的眼睛里写着:别胡扯,我要拆穿你的谎话比拆礼物还容易。 阿观无奈,自己怎么就引发他的兴趣呢?好吧,再装一回天才,反正下流和无耻没有太大分别,她连大牌的文章都能盗用了,她的羞耻心早就找个深洞去休眠。 「禀王爷,妾身无师自通。」 换句话说就是:本人就是天生智慧啦,能文会画,连微积分都难不倒她,没事还可以撂两句英文来听听,只要别让她弹琴跳舞,到男人面前献媚,或是没事在背后搞妻妾相争,原则上,还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难倒她。 无师自通?他看着她的眼睛更加闪烁了。 第十二章 惹到小叔 「是这样的吗?那玉清斋的茶壶又是哪个无师自通的人做的?」 他看过那六把壶了?!怎么可能,难道她一出府,就有人在身后盯着,唉呀,她怎么那么不小心,那是日后的谋生大计啊,她打死都不想让王府人知道的生意。 苦起两道眉,她超无奈,这里人人都在发展谍报事业? 一个眼线、两名心腹、三枚棋子,她还以为让琉芳参与晓阳她们的赚钱大计就会拉拢她的心,不让她事事往上头报,毕竟,天底下的人只会对金钱付出耐性与真心。 她以为就算让柳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关系,只要让她确定自己不参与抢老公事件,她一定会放过自己,没想到没想到,她连这种事都向齐穆韧回报? 她错了、大错特错、错得离谱,阿观望向他的眼光中带着求饶。 看见叶茹观这号表情,他更感兴趣了,闪闪目光等待着她的答案,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齐穆笙靠得她很近,心脏怦怦怦乱跳一通,他不是炫惑于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满脸的纠结。 他发觉她的表情多到让人吃惊,大宅院女子哪个不是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再气再恼,也得对旁人露出同一号表情,那就是微笑、微笑、再微笑,即使心在滴血,即使暴怒在胸口翻滚,还是得微笑。 谁晓得她……太有趣了,她不说话,心思就被人读个通透。 阿观咬牙切齿,她能不能跟他探讨隐私权?能不能告诉他,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有点道德的人不应该随意挖掘? 唉,是啦……她相信在这里人权是屁、隐私权是狗大便,在这里,有权有势的人才有发言权,但是,她好歹是穿越人啊,福利多少给一点吧。 「禀告王爷……」她的表情挣扎又艰辛,好像每个字都要从肝脏里面挤出来。「不知道王爷知道这个,想做什么?」 她想先确定自己目的再谈筹码?呵呵,他会给她筹码吗?当然不,一个都不给。 看他笑得满脸桃花,和之前大相径庭,她敢发誓、敢打赌,他绝对有人格分裂症,而且还是重度到无药可医的那一种。 怎么办,招吗?招了,窑会不会被敲走?不招,她会不会直接被送进土窑烧烤? 还是他想分一杯羹,她一成、他九成?很有可能,这个时代以夫为天,以男为尊,男人的东西是男人的,女人的东西还是男人的,这是个男人正大光明当吸血鬼的时代。 第40章 她真想学学美国影集里的女人,身子微微往前仰,夹紧双臂,抖动肩膀,让诱人的事业线出头说话,嘴巴顶多吟吟哦哦几声,说两句:「嗯~~夫君,不要这样嘛……」 让男人精虫冲脑,整个人酥茫茫,忘记自己在坚持什么。 可惜,她瞄一眼包里紧密的女性特征,满脸心痛。 「王妃有什么话那么难以启齿吗?」 越是见她挣扎,齐穆笙越是得意,突然间,他有个重大发现,原来为难女人是件让人心花怒放的事情。 抬起手指,他真想做件很风流、很下作,很可能被皇帝罚跪在御书房外头的事情。 心,动得厉害,再差一步,他就要勾起她的小脸,狠狠的,把那张噘上半天高的小嘴给重重亲下去。 她皱眉、挑眉、皱眉又挑眉,两道眉毛在额头上方忙碌到不行,见他的手一抬,她连忙退开三大步,速度之快,好像迅猛龙再现江湖。 「王爷,妾身可不可以保有这个秘密?」 他乐歪眉眼,果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齐穆笙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笑得花痴风流。 阿观认得这号表情,每次大姜嗑太多生蚝,就会出现这种猥亵笑脸,这时候,她会问他:「要几号?」大姜随便给个号码,她立刻帮忙拨电话,让他的女友来解决荷尔蒙泛滥问题。 可是在这里?她看看左、看看右,虽然他有好几个老婆,可都不在跟前,难不成他打算这时候补上她的新婚夜?他、他……他还真不挑,张三李四王八羔子通通好…… 「王妃想保有秘密?」他笑,笑得像狐狸看到小葡萄。 「如果,不麻烦的话。」她也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巴结讨好。 「也行,那就……」他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颊。「这里,亲一口。」 just亲一下?不必滚床单?不必演限制级?是古代男人比较好打发,还是他想亲完一口后,还要把下文补齐? 她很犹豫,如果他亲完一口还不满意,她可不可以借口大姨妈造访,把他推出门去? 「怎样,不行吗?如果不行的话,就把制壶的工人给爷交出来。」他口气笃定。 工人?实在太污辱文化工作者了。可这时候不是讨论尊严问题的恰当时机,是亲一下保住秘密,还是守身如玉的重要时刻。 她叹气,满脸为难,却还是说服自己,反正就是亲一口,她亲过的人还少了吗?从小的到老的,从青春弹性佳、到粉嫩小儿再到年迈下垂的,各种肤质她都亲过,对于现代人而言,那不过是礼仪。 再叹气,又叹气,她走一步叹一口,叹得齐穆笙满肚子笑意,如果老哥知道自己这样被嫌弃,那表情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好不容易,阿观走到大姜面前,前辈子,她想都没想过亲吻兄弟这张帅脸,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要亲上了。 唉,她有种乱伦的恶心感。 带着壮士断腕的表情,她噘起嘴巴,重重地贴上他的脸,嘴唇一碰到实物,她立刻飞快离开,很怕那个下文继续写。 她还没退到安全位置,门就从外头被推进来,晓阳、晓初和琉芳笑着跑进屋,急着想告诉主子,她们已经染出五、六种不同的灰色线。 没想到进了屋,她们会看见一个大男人,晓阳、晓初不认识齐穆笙,琉芳在府里那么多年自然是经常见到的,她想也不想就屈下膝道:「奴婢琉芳给三爷请安。」 三爷?!一、二、三哪个三爷? 齐穆风、齐穆韧、齐穆笙,她那无缘的老公不是排行老二吗?什么时候变成三爷? 难道、莫非她看看齐穆笙再看看琉芳。不会吧,天要亡她?他们是孪生子?!难怪差那么多,一个是北极冰原、一个是赤道草原,一只是北极熊、一只是沙漠狐獴,她怎么会笨到没想出来? 额头浮出三道黑线,她全身冒出恶汗。 与小叔有染,会不会是齐穆韧的休妻手段?这个理由是一逼迫她把叶茹观的嫁妆压在夫家的最好借口,还是让齐穆韧送上三尺白绫,直接一脚把她踢进阎王殿的特优作法? 好冷,一道阴风从她耳边呼呼吹过,她仿佛看到牛头马面的身影,在眼前摇晃。 她想昏倒,可是两条腿笔直而坚强,她想大哭大闹,但想到这样会死得更快,她想点守宫砂、证明清白,她想疾呼:人不是我杀的……她想很多,但都做不了,最后,她做的是他最想要的那一项。 离开玉清斋,齐穆韧奔向一处老宅院,他将马交给齐文,门没挂上,他大步一跨,走进堆满药材的院子。 「王爷。」青衣小厮看见齐穆韧,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上前。「您来看老太爷?我马上进屋禀报。」 「不必,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去。」齐穆韧点点头走进屋里。一名精神烁朗的老人家正拿着毛笔,一面对照桌上的药材、一面写写画画,他很专心,丝毫没发觉有人进入屋里。 第41章 他年纪不大,看起来约莫五十几岁上下,但他不修边幅,衣服虽然还算干净,但一头灰扑扑的乱发让人觉得他老态龙钟,不过他的气色很好,脸上不是老人家惯有的暗褐色,而是健康的满面红光。 老人家很忙,从齐穆韧认识他那刻起,他就是成日成夜的忙。 齐穆韧没有打扰他,寻了把椅子静静坐下,经过两盏茶工夫,老人才放下纸笔、喝口茶,他发现齐穆韧,嘴巴咧起一笑,说道:「你来了啊。」 「是,外公。」 「还想留着我这条命的话,别喊我外公。」姜柏谨觑了他一眼。 齐穆韧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齐穆朝是在六岁那年遇见他,那天穆笙生病了,宫里请来的大夫说,穆笙恐怕熬不过这关,那时父亲在边关打仗,皇上也为战争之事忙得焦头烂额,除交代御医多加照料外,并无他话。 齐穆韧知道事情不单纯,知道弟弟的病绝不仅仅是受风寒,最重要的是,他亲眼看见曹母妃身边的孙姨娘与宫中御医窃窃私语,他心急火撩却无计可施。 眼看弟弟在床上因痛苦而低泣哀鸣,自己却束手无策,他难受地跑出王府埋头痛哭,就在那天,他遇见外公。 经过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姜柏谨是自己的外公,也是在很多年以后,他才晓得遇上外公并非偶然。 姜柏谨本是宫廷御医,妻子早逝,身边只有一个独生女伴侍,女儿在十五岁那年遇见王爷,王爷一见心喜,明媒求娶,当时王爷身边已有正妃曹氏,王爷心疼姜羽卿,给了她侧妃名分。 姜羽卿在生下他们这对双生子后不久离世,他们两兄弟并非嫡长子、又无母亲在身边维护,加上曹夫人本就妒嫉母亲受宠,于是处处苛待他们。 他们的童年过得辛苦,而穆笙身子赢弱,让他时常担心,生怕哪一天自己将会失去弟弟。 直到他遇见姜柏谨,御医嘴里不能医治的病,在他手中药到病除。 为了躲过曹夫人的虎视眈眈,姜柏谨搬到王府后面的胡同里,日日煎好药,让他领着弟弟过去喝,就这样,穆笙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强健,直到成人。 姜柏谨待他们很好,找人教他们念书、传授武艺,他们两兄弟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该归功于他。 有一回,他上门寻人,本想借几本伤科书籍,但姜柏谨不在,药童让他自己去房里寻书,他没想到会因此发现母亲写的信。 那是母亲向外公托付遗孤的信,万望父亲在女儿死后,好好照顾她的儿子。 当天,齐穆韧等到深夜才等回疲惫的外公,他看见他手中拿的信件,苦苦一笑,把所有事全说了,为了两个外孙,他买通王府里的仆婢,以便随时随地知道他们的情形,他经常等在府外远远地看两兄弟几眼。 那次穆笙并非生病,而是曹夫人手段肮脏,想趁王爷不在下毒害死兄弟俩,穆笙身子弱,很快就显出病态,而他其实也中毒了,不过是他在强撑。 那件事之后,下毒的事少了,直到他娶柳氏进门,外公又诊出自己被下药,那药不但会让他断子绝孙,还会害他性命,在尚未有子嗣之前,齐穆韧决定将计就计,让曹夫人以为自己的药发挥效用。 他不知道这种事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若非大哥齐穆风性情善良不像他的母亲,若非他与齐穆风还有几分手足亲情,若非为了顾及皇室门面,他何尝不想对曹夫人动手? 「外公,我有件事想问您。」 「说吧,我就知道没事你肯定不会来看老头子。」 姜柏谨的性情有几分孩子气,有人说他是老顽童,偏偏他医术高明,许多京城高官贵族,非得用他的药才能见效,于是老顽童神医成了京城里最不能得罪的人物之一,因为谁也不晓得哪日自己得求上门。 「有没有可能,在脑子受创后醒来,不但遗忘过去的事,连性情都大改变?」 「脑子受伤后遗忘过去的事并不少见,不过性情大变,这倒是很少听说。怎地,你认识这样的人?」 「在受伤前,她性情残暴,对待下人极其苛刻,但受伤后,不但性情变得温和,甚至颇受下人爱戴。」 「你对这个人的性情很了解吗?会不会她之前的残暴是为了某些目的而做出来的表现,温和才是她的真实性格?有没有可能,她根本没失忆,只不过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不得不改头换面,假装自己失忆。」 姜柏谨提出两个可能,让齐穆韧深思。 「我不确定,但传闻中她不识几个字,醒来后,居然能写诗作文章、画画雕刻。」 姜柏谨拧眉道:「那个人是男是女?」 「是女子。」 「女子就更难下判断了,别说女人一向口不从心,就说说你们家那位曹夫人,走到哪里不是让人竖起大拇指,赞扬一句贤德好女人?我还记得,她明明很痛恨你爹要娶你娘,却还故作大方,硬是弄来六十四抬的聘礼到我家。 第42章 「她前前后后,妹妹长、妹妹短,处处表现出姊妹情深,你母亲到死,都没怀疑过那次的事件是她动的手,这样贤慧端淑之人,谁料得到她会在你们兄弟身上投毒?所以你听到的传闻很可能是假,如果你想分辨她的真伪,只有一个办法,多接近她。」 外公的话让齐穆韧失笑,没错,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打仗女人也打仗,不过是武器不同、方式不同。 「说说看,是哪个丫头片子让你想要探听的。」 齐穆韧笑而不语,但他严肃的脸上透出一丝温柔,看得姜柏谨忍不住拾了拉胡子,满目笑意。 「小子,过来让我把个脉,看看这个让你上心的丫头,能不能给我弄个曾孙子抱抱。」 「不是说不许叫外公的,哪里来的曾孙子?」 齐穆韧顶他一句,逗得老人呵呵乐开怀,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吗?如果是的话,他倒想见见这个丫头,好好向她道声谢谢。 第十三章 过年 齐家三爷真的很「大姜」,手里紧握住她「不贞」的证据,让她不得不把「制壶高手」给交出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听到制壶的人是自己时,眼底那份惊讶注异。 说实话,阿观心底是得意的,当初大姜看见她模仿出汪寅仙的圣桃时,也是这样的眼光,她的手艺,真的不是普通好。 可惜,在齐三爷回过神后,马上正起脸孔,露出奸商眼,开始向她谈条件,他是天底下最恶劣的男人,他把她当成黄豆,企图从她这颗小黄豆身上榨出两斤油。 从三七分到四六分、再到五五分,在她笃定了态度打死不肯让步时,他说:「浸猪笼和五五分选一个。」 这是哪家的屁选择啊,就像到大街上随便抓个女人问:「你是要让我毁容、强暴,再把全部财产交给我,还是要我送你两颗子弹?」 你会怎么回答?毁我容吧、拿走我的财产吧,求求你快点强暴我,我愿意、我高兴、我乐意,此生无悔?! 阿观发誓,这辈子她没有那么用力瞪过别人,他害她尝了一回眼睛脱窗的经验。 这是阿观第一次败阵。 接下来,他更是步步进一过,契约上头条条陈列,第一:每月必须交出六把新壶。第二:他拥有茶壶代理权。第三:茶壶不准在她的铺子贩售。第四:绝不能透露制壶师傅是个女人…… 哇咧,女人做的茶壶会掉价吗?周桂珍的茶壶可比起吴群祥、江建翔的还贵上好几倍,何况这个叫做合作契约?不是吧,这比较像马关条约。 问题是多冤啊,她连甲午战争都没开打,谁胜谁输还没有定论呢,就得签这种不平等条约?天寿鬼、下作男,你他娘卡好。 齐三爷见她迟迟不签,笑得满脸桃花,说:「其实,你有选择机会的……」 她没等他把话说完,满脸不屑地替他接话。「我知道,签约和浸猪笼嘛,你还能讲出更有创意的吗?」 齐三爷邪邪一笑,说道:「不对,你可以选择再亲我一下,还是签约。」 听他说完,阿观想也不想就提笔签字,她那个迫不及待的小模样,惹得他哈哈大笑。 他说:「不过是亲一口,居然吓成这样?要知道,齐三爷可是很有魅力,你到外头问问,哪个女人不想上我的床?」 她呵呵敷衍笑个两声,说:「那是她们不知道,齐三爷是条眼镜蛇。」 他捧腹大笑,问:「我有这么毒吗?要不要再试着亲一口,说不定多亲个几回就亲习惯了。」 她闷声道:「亲一口是浸猪笼,亲两口呢?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烈火烹尸?铁棒烙身?千针刺穴?还是制成人彘?」 他又大笑了,像突然知道自己中了十亿大乐透的那种疯狂笑法。 阿观盯着他的笑脸,讶异自己竟能与他轻松对话,是因为他长得太像大姜吗?不是吧,那位名叫齐穆韧的王爷大人,不也长了一张相同脸,她怎会在他面前极力小心? 应该是因为态度、眼神与气势吧,相同的眉眼唇脸,偏偏造就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难怪都说二十岁前长得丑,可以怪父母,三十岁后长得丑,就得怪自己,那份气度与气质,是每个人在生活中一点一滴替自己培养起来的呀。 齐穆韧看起来很不快乐,虽然他没有拧紧两道浓眉,把心情昭告世人,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刻板、严肃、而且非常的不快乐。 他似乎不明白人生有许多值得开心愉快的事物,那种人,肩膀压着太沉太重的责任,他以为人生的目的是为了还债,他虽然从不对人表现体贴,但一辈子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别人……这种人过得很辛苦,在他身边的人恐怕也无法得到幸福。 幸好,她思绪清晰、脑子聪敏,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幸好,她不会因为欣赏就把自己的快乐摆到脑后,恋上这样的男人;更幸好,她存的心思是离开,而不是挑战与征服。 第43章 说实话,她很喜欢那些为了争取自己的命运,在古代翻云覆雨的穿越女,每次见她们斗争胜利,就会忍不住为她们拍手叫好。 可惜她不是这样的女人,正面迎战不是她的本能,她从来做的都是台面下的工作,也是啦,如果她不是这样的脾气,大姜岂能从她辛辛苦苦、大粒汗小粒汗做出来的完美作品中抽成? 所以对于那位千年不化、谁见到都要退避三舍的大冰块,她还是继续维持戒慎恐惧的态度好了。 甩甩头,她想远了,怎会眼睛看着温和的齐三爷却想起冷酷的齐三爷,难不成她还是迷恋漫画偶像的无知少女?难不成她还会喜欢酷酷男胜过花美男?她还是相信爱笑的男人太花痴,可以用来当作姊妹淘、不能拿来谈恋爱? 不会,那是凌叙观在十五岁时的幼稚想法,才会没事在课本上用笔勾勒出一个个冰块男的小漫画,不过等等,这位本尊姑娘不也是十五岁?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就算齐穆韧是酷酷男、是冰块男,是让她曾经很迷恋的恶少,问题是他身边的女人加一加可以组成篮球队,甚至还有几个后备球员,跟这种男人在一起算了吧,抢球向来不是她的强项,虽然她喜欢打团体战的狐獴,但在运动项目上,她还是比较热爱快跑这类的单人活动。 爱情不是学师、不必三人行,也许别人的爱情需要一点竞争来增加情趣,但是她要简单干净,对她而言,开水爱情胜过鸡尾酒爱情,她只需要淡淡的幸福滋味,不要酸甜苦辣全加进同一杯。 耸肩抖两下,阿观赶紧把齐穆韧丢到脑后。 齐穆笙见她久久不语,伸手在她面前晃几下,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叫做大姜的朋友,你和他很像。」 「你居然有男人朋友?」他那个表情好像活生生喝下一杯断肠汤,马上要魂归离恨天。 阿观被他的表情惊到,猛然想起,对哦,这年代的女人没这么好运,可以到处去认识男人,所以大姜,i''m sorry…… 「谁告诉你大姜是男的?」她说谎,说得神色自如,跟真的一样。 「大姜是女的?」 「不然呢?」 「你说本爷和女人很像?!」 「怀疑吗?要不要找一套女装让齐三爷换上,说不定满屋子的丫头,还没有人及得上王爷的美貌。」 这是个严重毁谤,他双眼冒出火花,她却笑得灿烂如花,不以为意地拿起笔,几笔勾描,大姜穿女装的模样跃然纸上,而且她还是画在那张马关条约上头,齐穆笙以为自己会气到说不出话,却没想到看见纸上巧笑倩兮的自己后,他忍不住笑开。 这一笑,他从清风苑笑到二哥的书房,他把马关条约放在齐穆韧桌上,然后很不厚道地恶意诬陷叶茹观。 「二哥,嫂子嘲笑你长得比女人还美丽。」 齐穆韧挑了挑眉目,他有这么容易受挑拨?他给了个不容置疑的答案,说:「我想,这上头的人是你。」 瞬间,齐穆笙扁下嘴,收起马关条约走出书房,然后他脸上的笑,悄悄地移到齐穆勒脸上。 过年期间,王府里到处充斥着一股热闹气氛,不过阿观这个正妃并没有接到通知必须忙和什么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柳氏的刻意排挤与漠视,故意让阿观难看。 阿观怎会不明白,她虽来自未来,却也晓得除夕祭祖是一年一度的家族大事,可不知道这是王爷的主意,还是柳侧妃的心思,总之从头到尾没有人通知她必须参与。 这件事许多人瞅着呢,有的等着看好戏,看这回王妃要怎么闹腾,柳氏会怎么应对,有的人几句口头上的同情,目的只是添乱,总之话传得满府满院,但阿观一概不理会。 晓阳、晓初为此事相当不开心,气得嘴巴都能吊上几斤猪肉,唯有阿观和月季相视一笑,明白她离出府又近一步。 既然没人理会清风苑,那么他们自己就是主子喽,于是在阿观的主持下,他们决定办一场别开生面的除旧布新会。 叶茹观的陪嫁铺子和庄园管事,纷纷赶在过年前送来帐本、银子和出产农品,收得阿观乐乎乎的,每天数着一张张银票,快乐得几乎飞上天,丢失那本贴在电脑底下的存款簿,也不再让她扎心。 她是个小气财神,成天到晚只想着攒够钱,买间十坪小套房,没想到一觉醒来居然变成田侨仔,这算不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让她对叶府多了些好感,因为陪嫁是真陪嫁不是假陪嫁,不是名字过到她的名下,叶府却一手掌控管事与收入,他们约莫是不愿意得罪王府,也没把这点小东西放在眼里吧。 不管原因是哪个,都让叶茹观对齐穆韧和叶定国心存感激,再加上古玩铺的岳掌柜送来那六把壶全数卖出的消息,她开心的告诉自己,不管是不是被忽视,都要过一个和美热闹的年。 以前,别人家除夕夜守岁,是玩大老二、玩麻将打发时间,而他们家的除夕夜是玩接龙,不是扑克牌接龙,也不是文字接龙,而是诗词接龙。 第44章 比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接「花明月黯飞轻雾,金宵好向郎边去」再接「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类。 她不只一次发誓,要破除这个旧恶习,可惜当家作主的是那两位国文老师,因此、所以……呵呵,现在她总算自己当老大了。 上回出府后,阿观明白日后想再出门,怕是难事一件,再盗一篇文章去换取出门? 不要吧,上次月季虽然全身而退,但琉芳从景平居回来,脸上带着鲜红掌印,高肿的脸颊好几天才消下去,她可没有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嗜好。 幸好,月季的弟弟和母亲成了他们外面的联络人,而且守在后门的嬷嬷突然对她大开方便之门,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美貌诱惑了她,还是银子出头说的话有分量,总之现在每隔两天,月季都能将需要采买的单子和银子交给候在外头的家人,让他们替阿观买齐生活所需。 阿观让几个丫头缝长枕,里面塞满棉花,再做了根假麦克风。 除夕晚上,她大方掏银子,让厨房给大家做了二两的席面,吃得众人满嘴油,吃饱饭后发红包,阿观第一次当个有钱的主子哪会客气,五两、三两随手发,连三等丫头和粗使标嬷嬷都拿到一两银子,看着她们双眼射出的灿烂光芒,让阿观联想起那个穷不拉叽的自己。 穷,其实是种满可怜的疾病,她不想鼓吹金钱万岁的观念,但天底下的事,哪一种不需要钱来成就?包括自尊、自由。 阿观下定决心,她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终有一天,她要买回自己的自由,脱离这个牢笼。 她的心,终究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安适。 其实月季并不赞成她大发红包的,她这样大手笔,虽然自己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心底舒坦了,但其他院子里的怎么办?她这是暗指别的主子苛刻还是炫富?单纯的好心很容易就成了别有用心。 可阿观再三思量后,还是决定这么做,因为她真的、真的很不乐意,讲一句话考虑半天,做一件事分析三遍,小心翼翼的生活太辛苦了,她不要。 她告诉月季,「过新年,就让我放纵一回吧。」 听完下人们一堆谄媚逢迎的话,她下令让大家各自去玩后,便拉了四个贴身丫头进屋。 她指挥大家把桌子搬到一旁,空出中间的位置,再拿出预备好的长枕头,一人发一个,丫头们还没搞懂她想做什么,她已经将枕头往晓阳身上打去。 晓阳楞楞地看着她,阿观一笑,又打上琉芳,这下子她们慌了,连忙跪下来求饶,阿观气得笑了,说:「谁让你们跪,大过年的不怕招来坏运啊,快起来,我打你们,你们不会打回来哦?」 她们才明白这是游戏不是惩罚,但还是只敢挨打、了不起躲几下,谁敢碰主子一根寒毛? 阿观不尽兴,一个火大,挑眉说:「要是被我打到、却没打回来的,就把红包拿来还我。」 哦,失节事小,失银事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十两银子是她们将近一年的月钱,怎么能够不为它们尽心尽力? 话说完,阿观下狠手,你打我、我打你,气氛越炒越热,众人玩得疯魔了,再也管不上奴才主子,大伙儿乐成一通,银铃笑声传遍清风苑。 阿观拿起假的麦克风,爬上被挪到墙边的桌子,大声欢唱。 爱人你是在佗位,无留着批信,无留半个字,啊……爱人无见你的面,亲像风在透,亲像针在偎…… 要讨我的爱,好胆你就来,卖放底心内,怨叹没人知,思念作风台,心情三温暖,其实我拢知,好胆你就来…… 孤独万岁,失恋无罪,谁保证一觉醒来有人陪,我对于人性早有预备,还不算太黑,独身万岁,失恋无罪…… 她扭腰摆臀抖肩膀,卯足全劲一首接过一首,想发泄什么似地,竭尽全力嘶吼…… 她的脸在笑,她的嘴在笑,她踢脚摆手、每个动作表达出来的都是快乐,但别人不知道,她却瞒不过自己,其实,她真正想玩的是……诗词接龙。 果然吧,她是犯贱界的翘楚,谁都贱不赢她。 齐穆韧没进柳氏房里守岁,在过去几年,为了替她巩固掌中馈的权力,年节期间他都留宿在柳氏房里。 柳氏的精明能干、凌厉手段从不曾在他面前出现,他眼前的她是一贯的温柔、一贯的体贴,偶尔他会觉得,娶妻子娶的就是这样的一份温柔婉约,其他的皆是多余。 只不过今晚,在团圆桌上,全家人都到了,包括曹夫人、齐穆风、父亲的庶子庶女们,连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姨娘通通到齐,独独不见他的正妃。 她会怎样看待这回事?满腹不平?怨恨恼怒? 过了今晚,恐怕整个王府的人会更不把她放在眼里吧,幸而,柳氏并不曾在用度上对她苛薄,该给正房的一应用例,半点无删减,否则她的日子大概不会太好过……不对,她能制壶挣身家,应该不至于让自己太难过。 第45章 所以这个年她是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 念头兴起,她的身影在他脑中绕过好几圈,他越来越想解开这个答案。 于是在众人散去后,他破了往年例子,往清风苑走来。 他过来这儿时,各种不同的想象在脑中盘旋,他设想过许多种状况,凄凉、安静、孤独、哀伤,他甚至准备好看见一个在树下暗自垂泪的孤独身影却没想到,他一脚跨进清风苑的半月门,就听见她嘶吼激昂的歌声。 歌声、笑声,屋里的烛光很亮,将她们笑着跳着叫着的身影照映在窗上,快乐得像是天上掉下数也数不清的银钱。 有好几首歌他根本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后面那首他听懂了。 孤独万岁,失恋无罪,谁保证一觉醒来有人陪,我对于人性早有预备,还不算太黑,独身万岁,失恋无罪…… 她这是在埋怨?埋怨她一觉醒来身边没有人陪,还是在强调孤独万岁? 穆笙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弟弟从来没有那样郑重地对他说话,那是第一回,为的是没见过几次的嫂子。 穆笙说:「二哥,如果你对叶茹观无心,就放她走吧。」 他挑眉,话还没出口,但双生子的心有灵犀,让穆笙已明白自己想问些什么,随即补充道:「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句话让他很不开心,浓浓的眉毛往下拉,一瞬不瞬地看着弟弟,态度和穆笙一样郑重,他依旧没闭口,但穆笙依然明白他在怀疑些什么。 穆笙叹口气嘻皮笑脸说:「大哥放心,我对嫂子没有异心,我只是欣赏她的才华,这种有才有慧的女子,有权利得到更好的生活。」 齐穆韧耳里听着屋里嘶吼呐喊的歌声,那只能用不忍卒听来形容,但是这样的女人,谁敢说她过得不够好? 找一个没人认识,青份的所在,烧酒一杯两杯三杯当作是笑亏…… 她越唱越起劲,而他笑了,她分明就比他更快活,穆笙还说什么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背靠着院中大树,他静静听着她的歌声,看着她扭腰摆臀的身影,看她在桌子上头跳上跳下,舞着不协调的肢体,又唱起他听不懂的歌,他不理解歌词,但他看见她的快乐。 说实话,他有几分讶异的,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这样快乐放纵?可以这样无视形象礼教?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她这辈子从未展开过眉头吧。 纵身、跃上树梢,齐穆韧找了个好位置坐下,静静看着屋内的喧哗,他的心受了影响。 笑容溢上嘴角,凝重的眉头卸下,一缕快意轻松悄悄地爬上他的脸庞,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笑,只知道这个晚上会不断在自己的回忆里重复出现。 第十四章 皇上的寿礼 新年要到元宵节后才过完。 大年初一,王府上下盛装打扮,入宫给皇太后、皇上拜年,曹夫人领着王府长房、二房、三房进宫,齐穆笙没有成亲,自然是一人出门,而齐穆韧则带着柳氏、夏氏进宫,彻底忽略叶茹观的存在。 进宫前,齐穆笙到清风苑一趟,问她想不想去见见皇贵妃?阿观超俗辣,对她来说,权力斗争和战争同性质,她不是那种能建功立业的人,还是别抢着去当炮灰。她想也不想地问:「过新年,宫里贵人赏的东西会很贵吗?」 齐穆笙的回答是用手指重重敲了她的额头,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说:「没好处的事,我干么浪费力气。」 而大年初二,叶府并未如晓初想象中地派人请叶茹观回娘家,这让阿观彻底明白,在这儿,她还活着,以一种空气式的方法活着,你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碰不到她,而她却活得逍遥自在。 既然没事做,阿观便开始投入工作,晓初气恼地说:「大家都在休息,主子干么瞎忙和?」 「哪是瞎忙,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主子就不担心吗?王爷不重视主子,娘家也不能依靠,往后日子要怎么过啊?」 阿观笑得满脸灿烂,她卷起袖子,挤出可怜的小老鼠,说:「靠这把力气过活啊,别人不看重咱们,咱们就看重自己,别人不能依靠,咱们就依靠自己。这天地间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也没有寻不出道理的坏,不付出、光盯着别人要给什么,给多了、乐一乐,给少了、嫉妒到眼红,那种日子才辛苦呢。」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琉芳迟疑问。 争身分、争地位、争存在感,这个时代的女人,世界太小、目光太浅,可以争的东西有限,只能在男人身上不断竞争。 阿观想了想,回答:一座小池子,许多鱼儿在里面生活,可是鱼越来越多,池子却越来越干涸,鱼只好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壮、更有力气,好去同别的鱼争抢更多的空间、食物。 第46章 「可是,不远处就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为什么它们不肯试试看奋力一跃,说不定能跳进大海里呢。」 「要是没成功,鱼跳出池子却没跳进大海,会在陆地上死掉的。」琉芳说。 「没错,因为害怕,所以大家都不敢尝试,只好在池子里,天天、日日,不断地、持续地和其他的鱼相争。王府是池子,而我们是那些鱼。」 「所以喽,主子就算不喜欢,也得争。」晓初接话。 「不,我选择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琉芳问。 「每天把池塘边的泥土挖掉一点点,持之以恒,慢慢地挖出一条通往大海的小水道,水道一通,就能游进大海了。」 她原想说:我本来就不是池塘里的鱼,我只是站在岸边观战的第三人,要进池塘玩水或下海嬉戏,任凭我心。 但这些不是她想要琉芳传的。 隔天,琉芳进了景平居待了一阵子,柳氏赏给她半个荷包,里面装了两锭银子,还让她带回几盒脂粉送给阿观。 阿观与琉芳两两对望,她们没有多话,心底却已有了几分默契,阿观明白,琉芳再也不会出卖自己,而琉芳暗下决定,再不做对主子有害的事。 接连忙过几天,阿观做出几把壶,有松桩、矮梅、林泉、岁寒三友,还做了一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创宇宙洪荒的绝世好壶。 这种形容很难懂? 讲白一点吧,她做了个立体美女,让美女侧卧在壶盖上,纤肘托腮,美目顾盼,香肩微露,里面的肚兜若隐若现,她不知道烧起来效果怎样?会不会窑裂?但她确定的是,若成功的话,这把壶铁定好卖,尤其是那种吃重咸的男人,绝对会把它带回去收藏。 她本来想做个裸女的,但是在现代,裸女壶是艺术,在古代,裸女壶会变成罪证,做为她被绑在木桩上烤乳猪的大罪证,罪名是:破坏社会善良风俗。 古代没有这种罪名?好吧,换种说法,「淫荡下贱,以低俗物品勾引男人犯罪」如何? 在这里生活几个月,许多事她了解得够透彻了,男人好色绝对不是男人的错,因为他们需要广大的田野来播种,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他们每个晚上在床上干的是爱家、爱国、爱子孙的鸿图大业。 那么男人好色是谁的错?宾果,答对了!是女人,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山、好水、好田原」。 所以,朋友啊,戳人的无罪,被戳的叫淫贱,老师在教有没有在听?有没有听、有没有听!千万千万记住「施比受更有福」。 把木炭放进窑中,阿观低头看着火焰燃烧的情形,刚开始她连起火都很困难,之前她失败过好几窑,没办法,她用惯了电窑,很难适应这么原始的烧陶法,幸好月季的舅舅是个烧陶工人,阿观二话不说,使重金把人给聘来,才能烧出上回那批成品。 她想,倘若还有机会回现代,她一定会是人见人夸的烤肉高手。 「主子,什么时候才要帮我们画图样?」 晓阳个性娇憨,性格耿直,没有多余心思,只想着,主子都是对的,她被叶茹观修理那么多次还不怕死,实在多亏了她的性情。 「待会儿。」阿观敷衍道,对于火的掌控,她还不够熟练。 「主子已经说过好几次待会儿了。」晓阳不依,扯着她的衣袖猛摇。 今天阿观穿一件棉布青衣,连裘衣披风都不穿了,天气很冷,可她待在火窑边能冷到哪里。她没梳发髻,只让晓初帮她编两根松松的辫子,头上用一块青布包裹起。 晓初瞪晓阳一眼,低声道:「没大没小,你没看见主子没空吗?主子帮咱们是福气,不帮也理所当然,有人像你这样缠的吗?」 她们上回在帕子上头绣了熊猫戏竹,实在太可爱,一块帕子竟然卖到一两银子,那是她们想都没想过的好价钱,于是四个人日夜赶工,除服侍阿观的时间外,通通在搞「家庭代工」。 过年前,铺子里的伙计送来十二两银子,四个人平分,乐得嘴巴阖不拢,一得空闲,就商量着再多染出几个颜色的绣线。 染线她们已经上手,刺绣更不必说,才练过几回合,就能绣出画稿上的深浅色调,只不过图样还得阿观帮忙。 「晓初说得好,主子不肯帮忙也理所当然,所以以后……我封笔了,描图样的事,别来找我。」阿观拍两下手,把掌心的炭灰给拍掉。 听见阿观这样说,顿时四个人全傻了,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说这个话。 可是晓初没说错呀,但、但……唉,是她们的错,主子宽厚了,她们便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起来。 见她们满脸失望,阿观忍住笑、再问上一句:「你们都像晓初这样想的吗?」 第47章 心沉,但她们不能不点头,这本就是天地正理,不管她们想或不想。 阿观摇头叹气,唉,她们脑子里的时代余毒呵。 「行了,通通把头抬起来看我。」 四人齐齐抬头,月季还好,她还能淡淡地微笑着,晓阳那个直肠子却是怎么都无法把瘪起的嘴唇摆平。 「我知道你们时常在背后说我待晓阳特别亲厚,其实天地间,什么事不是相对的呢?你们怎不说,恰恰是晓阳待我真心真意,我才会把她摆进心底? 「晓阳没心计,想什么便说什么,就算得罪我,顶多是吐吐舌头,低头求饶。为什么她敢这样做而你们不敢? 「那是因为她信任我,知道再怎样,我都不会对她不利,而你们……不管我如何对你们剖心,你们始终当我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总觉得性命掐在我手中,不敢对我交心,对不?」 她的话让晓初咬紧下唇。而晓阳应该高兴的,主子明明是在赞美她,可看见几个姊姊都皱着双眉,那份开心也摆不出手。 「主子,我们错了。」 月季第一个跪地认错,她明知主子性情真诚,明知道自己猜透主子心意,可……还是不敢放下真心。 「起来,地上冷,男人膝下有黄金,女人膝下也不比男人低贱。」 「主子,对不住,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晓初说。 「说透了,也不能怪你们,你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要善观主子的喜怒,可是比较起你们的察言观色,我更希望得到你们的真心。」 「奴婢明白。」四人点头,依旧齐声道。 阿观在心中摇头叹气,她实在很难与这个时代的阶级观念抗争。 「你们再试着多染出几个颜色,颜色越丰富我的图样越好下手,等这批茶壶出窑,我再给你们画新图样。」她松口。 听主子这样说,晓阳立刻跳起来,大叫:「太好了,我就知道主子才不会不管我们。」 看着晓阳灿烂无伪的笑,大伙儿终于明白为什么主子偏疼她了。 月季轻轻拢了拢眉,真特殊,从没有主子要求她们的真心,他们要的是忠心,就像狗对待主人那样的忠心。 而王妃,是个将她们当成人看待的主子。 「晓阳,你赚那么多银子做什么?」阿观一面烧柴一面问。 「我想给爹爹和娘盖大房子,还要让弟弟每顿饭都有肉吃。」 真是远大的志向,这时代女子的命运总归起来只有两个字,叫做牺牲。豪门千金牺牲婚姻,让家族得以荣耀,平民女子牺牲所欲,一生一世受男子摆布,而穷困家庭的女子牺牲自由为家庭谋取福利。 就没有人可以活得恣情恣意吗? 「晓初,你呢?」阿观再问。 「我想替自己赎身,想要摆脱奴籍,让我的孩子不必受人使唤,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 晓初的话大出阿观意料,原来她的谨慎、她的心计,是为了改变命运?因为这些话,阿观决定重用晓初,因为她相信,一个对自己前途有企图、有野心的女子,定能做出一番让人吃惊的事业。 认真想过后,她做出决定。 「晓阳,柜子里的楠木盒里有你和晓初的卖身契,你去把它找出来。」 「是,主子。」 晓阳虽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么,但她毫不质疑,快手快脚进屋把契约给翻出来。 阿观让她们看仔细后,便将死契放进窑里。 她做出这个动作后,两人下意识轻呼一声,晓阳甚至还想伸手把契约给救回来,若不是月季及时拉她一把,她肯定要受伤。 转过身,阿观对她们说:「你们已经是自由身,要不要跟着我都由你们作主。」 看见主子的举止,晓初楞了好半晌后,眼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她扑到阿观脚边,抱住她的腿,放声大哭,「奴婢知道主子不爱人家跪,可这回主子定要让我好好磕上三个头。」 叩叩叩,晓初飞快磕完头,用袖子把脸抹得通红,说:「主子,晓初要跟着您,就算不当奴婢,也要当您的家人、当姊姊,奴婢要一辈子护着主子。」 在她身后,晓阳也磕了头,又哭又笑地说:「我和晓初一样。」 阿观点点头,转脸对月季说:「月季……」 「主子不必说,我明白主子不会忘记对奴婢的承诺,而奴婢也不会忘记对主子的承诺。」 琉芳看着她们三人,心里又酸又痛,她清楚即便有了默契,主子也不会把她当成贴心人,连她自己都明白,她是柳侧妃派来的眼线。 可,怎么办,主子从不是自己可以选的呀!垂眉,她在角落暗自垂泪。 阿观看见忍不住叹息,她对楚楚可怜的女子没办法不动心啊,缓步走到琉芳身边,揽住琉芳的肩头微笑,学着大姜的轻桃语气说:「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第48章 「还能恨谁,不就是恨主子偏心。」晓阳话未经大脑,直接脱口而出。 阿观顺着她的话说。「不能不偏啊,琉芳长得这样美,叫爷心头小鹿乱撞啊。」 琉芳忍不住眼眶含泪,噗哧一笑,轻道:「主子还把自己当成爷了。」 「我若真是个爷就好了,有你们几个可以左拥右抱,岂非人间美事?」她淡淡笑开,拍拍琉芳的肩膀说:「放心,只要我有能力,定会护你。」 这个承诺有点重,但她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说到做到,与琉芳四目相对,她在对方眼底看见信任。 齐穆韧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阿观左手抱琉芳、右手揽晓阳,晓初在帮她捶腿,而月季在帮她按肩。 更有趣的是她一身青衣布裙,脸上还有炭痕,分明狼狈,但闪闪发亮的眼睛,美丽得教他移不开眼。 看见齐穆韧进来,大家像被针刺到似地,一个个像自动桩子全竖了起来,然后齐声同喊:「王爷。」 阿观被她们的气势吓到,也跟着做奴婢状,低头屈膝喊王爷。 那模样看得齐穆韧直皱眉,这丫头还把自己当成奴婢了? 晓初发现主子站在自己身旁,摆明了是奴婢五号,连忙扯扯她的衣袖,将主子推到主爷跟前。 齐穆韧在外头已经站了好一阵子,亲耳听见她如何收拢人心。 在他眼里,这是笨做法,他认定烧掉卖身契只会让下人感激一天,不会感激一辈子,当她们的未来掌控在自己手中后,谁还会对主子用心?但他没有责备她,因为王府不差几个下人。 他与月季对视一眼,月季匆匆低头,把视线转开。 这是什么态度?齐穆韧浓眉挑起,难道她还真让叶茹观收买了? 「你们都下去。」 「是。」阿观又一次与众人齐声应和,夹着尾巴准备逃跑,如果刚刚的屈膝不是有意,这回的逃跑就绝对是故意了。 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通常男主角一遍两遍三遍来找女主角,就代表他已经对女主角开始感到兴趣,这对她未来出王府,可不是件好事。 见阿观这样,齐穆韧胸口一把怒火隐隐烧上,他有这么可怕吗?她宁可装瘪三也要逃跑,为什么她能和穆笙说说笑笑,签的合约上头还能画上一个女穆笙,难道他是洪水猛兽,脸上写着我要吃人? 齐穆韧从没失控过的,但他在她面前失控了,怒眉扬起,冷声一喊:「叶茹观,你给我留下。」 阿观叹气,无奈地看着弃自己而去的女人们,看吧,主子和奴婢怎么会平等,有事发生,主子就是要被推出去挨子弹的那个啊。 她乖乖转身、乖乖走到他跟前,心里开始盘算要背《古文观止》中的哪一篇,才能全身而退。 「王爷,找妾身有什么事?」 「皇上的生辰快到了,你烧一套壶具为礼物,呈给皇上。」 「吭?」他知道她会烧茶壶? 对哦,他弟弟是大姜,问题是他这么做,是想抬举她的身分、让她出头天?还是大姜纯粹的行销考量?以后凡是她的茶壶就贴上御用两个字,身价会翻上百倍? 「把你的印章丢掉,以后就用这枚。」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新印,她低头细看,哇塞……不是凡品,比她刻的那个大概只好了两百倍而已。 不过她的反应还是一个字。「吭?」 「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做不出来」 这次,她想也不想、下意识地接话,「就浸猪笼、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烈火烹尸、铁棒烙身、千针刺穴、制成人彘。」 听着她脱口而出的话,齐穆韧尽全力憋住,依旧冷着脸问:「还有更可怕的吗?说出来参考看看。」 「有,做一根比人还粗的铁杆,在上面浇油、下面烧火,让犯人从上面爬过去,如果爬过去就没罪,如果没爬过去就、就……变成烤二腿羊。」 天,她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冰山脸露出一道裂痕,然后两道、三道……齐穆韧在笑脸成形之前,强力镇压,转过身,双肩不停抖动。 阿观疑惑地看着他的反应,这是什么意思啊?他觉得她的心思太黑暗?还是生气她把他想得太凶残?又或者是,他气到发抖,决定回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媲美满清十大酷刑来整她? 不会吧!他觉得她提供了好点子,准备回去做根铁杆,试试看烤两腿羊? 轮到她发抖了,不过齐穆韧抖的是双肩,而她抖得最厉害的是两排牙齿,老天,她真恨自己的多嘴…… 阿观还在深刻的忏悔中时,齐穆韧终于转回身,凝声道:「陈氏有孕了。」 陈氏有孕关她什么事,她又没有出到半分力,他在人家身上流血流汗流精力时,她也没在旁边呐喊摇旗,干么跑来告诉她? 第49章 难不成要她给他拍拍手,夸奖道:爷,您的精子好强壮哦,力争上游、不畏艰难、逆流而上、勇往直前,终于成功地变成人? 哦哦,不对哦,英文中胎儿要用动物的it,不是he或she,所以应该更正为:爷,您的精子好强壮哦,力争上游、不畏艰难、逆流而上、勇往直前,终于成功地变成畜牲? 噗,肩膀抖了两下,抬眉,阿观发现齐穆韧还在等自己回话,她强力镇压狂笑的欲望,回答:「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待会儿有空,妾身一定立即备妥礼物,前往梅院探望陈妹妹。」 话说完,她再看他,发觉他的脸色有点发黑,中毒了吗?还是不满意她的答案,要提提准备什么礼物吗? 还不简单,就送香蜡酒果不对、不对,那是用来送死人,不是送给畜牲的。 她再硬挤出几句话,「王爷帮妾身想想,送什么好?补品、药材?小衣服?还是我亲自画一尊送子观音?」 她明明口气巴结得很犯贱,他还是一脸的不满,可她已经想不出别的话了,阿观只好看着他、也容忍他看向自己哇哩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深情款款呢。 好久,久到她有点不耐烦了,齐穆韧才一脸无奈的说:「笨蛋。」 骂完人,他转身离开清风苑。 呼……阿观松口气,放下心,终于……把人给气走了,甚好。 齐穆韧前脚走,四婢后脚进门,她们围在阿观身边吱吱喳喳说不停。 「那么多年了,王爷娶那么多女人,半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偏偏主子嫁进来不久,就一个个都怀上了。」晓初酸言酸语说道。 「我福泽绵厚嘛,我嫁进来,她们就都沾上啦。」阿观嘲讽笑道,明明是笑着的,可口气里偏偏带上那么一点酸意,连她自己都发觉了。 扭曲了双眉,阿观,你在想什么啊?她暗骂自己。 月季淡淡一笑,提醒道:「我想,王爷的意思,不是要主子准备礼物,而是让主子别去搅和。」 阿观轻喟,她何尝不知,否则他怎会丢下一句笨蛋转身就走,他啊,这回她看清楚了,他是好心提醒,免得她又把得来不易的小生命给糟蹋,人家可是子嗣艰难呢。 「没错,千万别碰,上回那个文氏,主子不过碰她一下,孩子就没了,她几时身子这么柔弱?听她骂人的时候,精神可爽利的呢。」晓阳想起上回,紧张兮兮地说。 「我记得文氏小产才三天,就能出门吹风、玩秋千,哪里柔弱。」 「可不,我还没见过怀着身子的妇人穿金戴银,好像把全副家当全背在身上似的。」 「对,什么都背,就是没背孩子,那孩子啊,说时有、来时无,要不是主子碰着她,十个月后还不知道要抱什么东西出门见人呢。」 晓阳、晓初一人一句,句句都是隐射。琉芳莞尔一笑,不轻不重地在阿观耳边落下一句轻语:「主子放心,陈氏不会有孩子的。」 她猛地转头盯上琉芳,琉芳微微一笑,轻摇头,话不必说得太明,人心中各有计较。 是柳氏吗?陈氏不会有孩子,那徐氏、文氏、方氏、夏氏呢?心猛然一抽,傻了似的看着琉芳,嘴唇微张,几次开口都没说出话来。 唉,这个王府还真是卧虎藏龙,手段尽出…… 第十五章 浮上台面 阿观突然从梦中惊醒,又是满身汗水淋漓。 真是的,每次梦到叶茹观,她都会惊出满身冷汗,最糟的是,梦见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她小时候受过的恶毒待遇,她被兄弟姊妹嘲讽欺凌,她欺负奴婢、打骂齐穆韧的侍妾,到她一刀刀戳向死透了的小动物……真是出暴力恐怖片啊。 阿观不再觉得她是个变态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那样苛待下人,不正因为她从未被人厚待?在充满荆棘的环境中长大,她若没有一身粗皮厚肉,没有发展出更坚锐的护盾,她凭什么能够安然生存。 拭去身上的汗水,从外面匆匆进屋的琉芳和晓初脸上都带着紧张。 「怎么了?」她直觉问。 「大夫人要见主子。」 大夫人曹氏?她见自己做什么?跟那位初初怀孕的陈氏有关吗? 领着晓初和月季来到景和居,她终于见到曹夫人,她是老王爷的正妻,齐穆韧的嫡母,也是阿观梦里所见那位口口声声说齐穆韧是杂种的妇人。 阿观不明白,她怎会心血来潮,突然想见见有名无分的二房媳妇?但曹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来传话,阿观再大胆也不敢不理会,怎么说,人家可是前任王妃,整座王府里身分上唯一压得过自己的女人。 她让晓初好好替自己打扮一番,才前往景和居。 景和居和其他院落不同,并没有太多的花草,院子里种的几乎都是多年老树,林子中央有座凉亭,那里是梦中叶茹观被吓得半死的地方,阿观记忆深刻。 第50章 回想曹夫人和孙姨娘的对话,她越走越心惊,不断猜测自己对她们有什么用途?一枚弃子、一个不受重视的女人,就算挂着正妃头衔,威力不足也很难拿来当枪使吧? 难道她们想挑拨自己去闹,把齐穆韧和齐穆笙这对双胞兄弟的真实身分给揭出来,好让她的儿子名正言顺袭爵? 如果是的话,她们未免太高估她了,她的脾气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我就躲到他们犯不到的地界。 从以前她就是不会争、不爱闹的女人,不然怎么会痛恨古文,却乖乖跑去念中文系,不然她怎么会荣登犯贱界的一姐宝座? 进入大厅前,阿观一脸愁眉苦脸。 虽然都想离开王府,但她和叶茹观作法不同,叶茹观积极而努力,不惜毁掉自己的名声,也要从牢笼里飞出去,但她选择耐心等待,相信齐穆韧是个有规划、有步骤的男人,如果他的结论是以「无出」为由将她休弃,那么她就得多给他一点时间,造就饱和借口。 况且她是穿越人,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太少,就算她身怀巨款,恐怕离了王府这张保护伞,很快就会让人安下罪名,把她从富婆变成负婆,所以在她还没摸清楚这个时代之前,王府仍是她最好的选项。 走进大厅,向曹夫人请安后,她静静退到一旁。 阿观悄悄地观察曹夫人和她身边的孙姨娘,听说曹夫人出身良好,而孙姨娘是她的陪嫁丫头,在她怀上齐穆风时,开了脸给王爷做通房,后来不辱使命生下一子一女。 阿观没见过孙姨娘的孩子,不过听月季说:那两个主子性情温和,没什么见识。 曹夫人不怕外人说话,虽然王府不缺银子,她却也不让庶子庶女读书习字。 可见得曹夫人聪明,知道人越笨越顺从,为削减庶子庶女的竞争力,她宁可背负妒妇名号,也要逼他们当文盲。 既然如此,为什么齐穆韧和齐穆笙能够念书?她有些疑惑。 曹夫人很福态,因为胖,肉把眼睛挤成眯眯的两条细线,嘴唇厚嘟嘟的,还有小小的双下巴,笑起来令人倍感亲切,如果不是叶茹观偷听过她和孙姨娘的交谈,阿观定会误将她当成慈祥善解人意的好长辈。 至于孙姨娘,她也不太瘦,只不过和曹夫人站在一起就显得身段纤细而窈窕,她的眼尾微微往上吊,嘴角处有颗黑痣,看起来有几分刻薄。 两个老婆都长得不大漂亮,可见得老王爷是个重视内在美甚于外在美的男人。 视线转开,她望向大厅里另外几个女人,她们看着自己的眼光中带着畏怯,是害怕挨打吧? 阿观知道她们,在说不清是自己的梦境还是叶茹观的记忆里,她们没少吃过叶茹观的苦头。 为造就妒妇恶名,叶茹观不时向她们挑衅,打人巴掌是小事,虐待人家的贴身婢女是天天上演的剧码,当时晓阳和晓初扮演的就是容嬷嬷角色。 很波霸的那位是文氏,据说就是她的孩子被叶茹观弄掉,她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温柔眼睛,满脸乖巧又楚楚可怜,奇怪,这么我见犹怜的人,叶茹观怎么舍得动手。 家世最好、老爸当六品官的是徐氏,她的容貌不坏,但在一群人当中并不特别突出,倒是眼角眉梢流露出几分高傲。 气质清冷,面无表情,很适合演小龙女的是方氏;而眉眼有几分像陈妍希,看起来天真可爱的是陈氏,也就是听说怀孕了却又不可能怀孕的女人。 曹夫人居然没有让陈氏坐下?阿观有点担心,万一这回孩子又没了,不知道会不会算到她头上?唉,如果她有这么神的话,就可以挂牌当妇产科医生了,不过只能管夹娃娃的那部分。 阿观试着朝她们发出善意微笑,没想到她不笑没事,一笑,四个侍妾竟然动作一致,向后退两步。 厚!原来她的笑容还能够拿来退敌?下回齐焱王朝有难,她不介意奉献笑脸两枚。 阿观满脑子乱想时,门口进来一票女人,她们簇拥着柳氏进门,直到进了屋子,才规矩地分列站好。 柳氏打扮得相当贵气,绯色通底描金丝夹袄,裙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富贵牡丹,脖子挂着金项圈,项圈中最了几颗鸽子蛋大小的绿翡翠,紧紧的发簪上插着锍金镶珍珠三步遥簪子,腕间戴着一串蜜蜡珠子,颗颗都有拇指甲大小。 她站在阿观的对面,身旁还有一名女子,她们齐齐向曹夫人屈身,说道:「柳氏、夏氏给大夫人请安。」 夏氏?传说中楚楚可怜、娉娉嫋嫋、文弱得像病西施一样的娇柔美人?阿观转头注视她,这一看,心却狠狠撞击几下…… 她的呼吸明显加快,血压狂窜,如果她害怕,应该是怕那位主持中馈、掌控钱粮,长得宜家宜室、端庄秀丽、高贵华美、气势十足的柳氏才对,可她没被柳侧妃吓到,却在看见夏侧妃时,两脚一阵哆嗦,有了尿意? 第51章 不是她,但是那双眼睛……她想起和自己一起躲在大树后面偷听曹夫人和孙姨娘壁脚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神像刀子,直直射向叶茹观。 阿观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样的联想,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 深呼吸,她告诉自己淡定,夏氏不是壁脚女、壁脚女不是夏氏,她提醒再提醒,自己的恐惧只是出于无聊直觉与错误的第六感,夏氏是可怜的林妹妹,不是厉害能干的理二奶奶,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缓和了呼吸,她偷偷瞄了夏氏一眼,没想到夏氏发现阿观的眼光后,竟然对她微微一笑。 夏氏本就是个美得让人心疼的女子,这样一笑,立刻春暖花开、蜂蝶纷纷过墙来,让阿观忍不住也朝她笑,看着她柔柔的柳眉,小巧的红唇,精致典雅的脸庞,教人怦然心动啊! 她本来就对美丽难以拒绝,这个招人疼的小美人啊……如果手边有笔,她真想当场画下。 曹夫人对着柳氏温温一笑,似真似假地抱怨,「咱们家柳奶奶好大的架子,居然让长辈等上半天。」 「大夫人千万别恼,我在夏妹妹那里,嬷嬷们找了好大一圈才寻到媳妇,夏妹妹的身子弱,还是服了药才陪媳妇过来,想替媳妇在母妃面前美言几句呢。」 柳氏的口气温婉柔顺,可眉目间那股子不屑,便是阿观这种状况外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曹夫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只不过曹夫人是在大家族中风里浪里活过来的人,怎会轻易被摆弄激怒。 「是啊,夫人千万别怪柳姊姊,都是媳妇不好。」夏氏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柔媚,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哪还有火气。 「行了,别都站着,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话要同你们说说。」曹夫人微微一笑,不再追究。 柳氏、夏氏走到桌边,傍着曹夫人坐下,孙姨娘和四个侍妾都没坐,圆桌只配四张椅子,阿观直觉上前,要坐在最后的椅子上,没想到柳氏抢快一步说:「陈妹妹,还不搬张椅子坐,你是有身子的人,王爷子制为重,孩子可是最宝贝的,千万莫讲究虚礼,委屈了孩子。」 语出,柳氏身边的大丫头璃芳就搬走最后一张椅子,走到陈氏身边放下。 「是,婢妾遵命。」陈氏在丫头的扶持下入座。 叹气,空气呵……阿观很想翻白眼,原来当空气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舒服,笑容卡在脸上,她进退不得。 曹夫人皱起眉头,瞪了璃芳一眼。「作死啊,椅子那么多,你偏偏搬走二奶奶的,还不快再去搬张椅子过来。」 璃芳应声,又搬来一张椅子过来。 不过是一张椅子,就可以演上一出,阿观不知道要夸夸她们,还是嫌她们成日没事做太无聊。 不过事情发展至此,她懂了,曹夫人肯定要拿自己给柳氏使绊子。还以为可以在清风苑里平安度日的,没想到就是有人不存良善心。 「柳氏,不是我爱嘴明,你这副宽厚性子真得改改,否则纵容得奴才都爬到主子头上了,王府规矩虽然不多,可也不能尊卑不分、长幼不辨,二奶奶是何等身分,岂能容人此般作践。」 曹夫人笑盈盈地拿了椅子作文章,表面上说的是璃芳,却暗指柳氏不分正侧,居然正妃没点头,敢抢在正妃面前坐下,要知道,这满屋子妻妾,也只有叶茹观可以称得上一声二奶奶。 「是媳妇的疏忽,还望姊姊别生气。」 柳氏后面那句话是对阿观说的,阿观回神,微微颔首,半句话不敢多讲,只是在心底暗道,奇怪了,明明是再家常不过的话,她怎么会感觉刀光剑影,处处隐含杀气?并且被一个明显大自己好几岁的女人喊姊姊,下意识地,她冒起鸡皮疙瘩。 柳氏是刻意对阿观撂下马威。 除夕夜里,她等过大半夜,没等回王爷的身影,派人出去探,才晓得王爷不在书房。 来人回报,「王爷在清风苑待到三更才回书房。」 清风苑?她早就知道叶茹观的美貌是武器,就算王爷知道她是叶府送来的棋子,知道她性格狠毒,却还是不免着了她的道。 更令人咬牙的是,她费尽心思为皇帝的生辰备下礼物,却在前几日王爷才告诉她,她备的礼不用呈上。 她想尽办法四处打探,最后消息从宫里传出来,她才晓得王爷竟拿叶氏亲制的壶具取代她所准备的礼物。好啊,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窑居然是用来烧制茶壶的?她真不该轻易答应叶氏的要求! 柳氏强咽下怒气,心底明白琉芳那丫头已经靠不住了,若非转投主子,怎会传来那么多的错误消息?那丫头说叶茹观无心勾引王爷,说叶茹观一心期待出府,说她努力挣银子,是为着日后打算。 如果琉芳所言为真,王爷怎会对清风苑牵心挂意? 看来那不过是障眼法,好教她松下戒心,行啊你,叶茹观,真以为装小扮傻,她就会睁一眼、闭一眼? 第52章 见柳氏顺服,曹夫人轻轻一笑,说:「这回,命妇进宫观见皇太后,二奶奶没出席,皇太后虽没多话,皇贵妃可是亲口问过好几遍,这事儿,你怎么说?」 阿观听在耳里,才晓得原来还有这出。 看来就算叶茹观被当成弃子,但人没死叶氏就不会死心,至于大年初二回娘家……也许,叶府还在观望吧。 阿观不敢抬眉,怕被眼刀子射到,她轻啜茶水,尽全力置身事外。 「大夫人,王妃进不进宫,不是媳妇可以作主的。」柳氏轻轻回了句。 「你同王爷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两个人蜜里调油,谁也分不开谁,王府里几个姨娘侧妃,哪个都越不过你,凡是你说的话,在王爷耳里自然比旁人讲的要强上几分。」 「大夫人言重了。」柳氏眉间挑起一丝怒意,话才起头,她已经明白曹夫人要唱哪一出。 「我的话实实在在、半点不偏,今日喊你过来,不是想训你,可有些事还是得让你明白。二奶奶是皇上亲颁圣旨赐的婚,就算王爷不待见,你这个当侧妃的也得在王爷面前讲讲好话。 「别说二奶奶是皇贵妃的亲妹妹,就是正妃侧妃的位置摆在那边,你也得敬她三分,免得事情传出去,人家要笑话咱们王府没规矩,要知道天变、地变,就是规矩不会变,何况无规矩不成方圆……」 曹夫人的话看似替叶茹观抱不平,实则是挑拨离间,她越说,阿观越是冒汗,她虽然没看向柳氏,却也知道她身上正冒着一股浓浓的怨恨。 「王爷成亲隔天,你没上清风苑向二奶奶敬茶,已经是失礼,身为长辈的,体恤你心底不舒服,毕竟你掌家多年,又把王府管得井然有序,一时间要你让出中馈,自然是难受的,我也就没有多说话。 「可年夜饭之事,你就做得太过了,不但没使人去请二奶奶来吃饭,也没让她祭拜祖先,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又是教习嬷嬷一手带大,怎么会不知道长幼尊卑? 「话说实了,哪日我这个老太婆两眼一闭,府中大祭还得让二奶奶来执礼,她才是王府里的正经主子呐,你们这些当婢妾的,怎么可以事事排挤她,不让她出脸?」 曹夫人滔滔不绝,阿观心慌乱得很,这岂不是要把她给踹进地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吗? 事情很简单,如果不是王爷摆明态度,柳氏再大胆也不敢这么做,柳氏的一言一行如果没有王爷背后授意,那块冰山能轻易放过柳氏? 曹夫人分明是要拿她来测试柳氏和齐穆韧的底线,看看箭靶离得多近,他们才会受不了地朝她身上射箭。 不要啊,她万分不愿和家里最大的boss搞对立! 她真的很想朝曹夫人大喊:大夫人,请你不要乱了,我只想清清静静过日子,根本不想执掌什么中馈,从公中捞钱花费的心力太大,她宁愿靠捏泥巴来赚身家。 可阿观半句话都不敢说,就怕没讨好到柳氏,反连曹夫人都恨上自己。 柳氏冷冷看向阿观,脸上不显半分,心底却冷笑连连,叶茹观以为联合曹夫人就能拿她如何? 曹夫人也不过是大了年岁、辈分,早些年她对王爷和三爷所做的,早就足够死上一百遍,是王爷仁慈不同女子计较,她还真以为自己有分量? 这个家,她站得稳稳当当的,谁都别想轻易将她推倒,即使是御口赐下的王妃,只要在王府内,就甭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翻浪。 只不过这样一招接一招的,叶茹观,你的日子还真是过得太清心。 好啊,想作对?试试看呗,瞧瞧她是不是个没于段、好招惹的。 阿观与柳氏、曹夫人各怀心事,夏氏则目不斜视,仿佛那些刀来剑去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嫁进王府三年,她虽与柳氏位分相同,却没有对王府之事表现过心思,身子骨弱是原因,王爷与柳氏情分不同是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对权对利都不感兴趣。 柳氏低头沉默着,将曹夫人的话一字一句慢慢反刍,波涛不兴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 夏氏看见了,她蹙紧蛾眉,嘴角却在无意间泄漏一丝兴奋。 阿观当然也看见了柳氏的表情,她不只皱眉、还垮下双肩,一心想着如何将那道裂痕给填补起来。 「我明白,你是皇太后的侄孙女,很受皇太后的看重,如果不是如此,换了旁人,早早就因无出,一纸休书给捧出王府,可你也不能就此自满托大,不把二奶奶给放在眼底。 「王爷如今已有年岁却膝下犹虚,穆风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连老四都有三个儿子,独独王爷……唉,若不是这样,皇上会作主为王爷赐婚?皇上盼的不就是王爷能够开枝散叶? 「新婚夜里,王爷留宿在你屋里,把三奶奶丢在新房,同是女人,你说她委不委屈?二奶奶嫁进王府,至今尚未与王爷圆房,这话若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传出去,知道就里的,说是王爷顾念旧情,不知道的,定要夸一句柳侧妃好手段,连堂堂正妃都能给压了过去。 第53章 「如今整个后宫都拿二奶奶未进宫之事在说嘴,今天王爷进宫,定要让皇上给叨念一顿,哪日王爷失了势,难道于你有好处?」 柳氏寒了脸色,紧握双拳。 曹夫人的话狠狠戳进她心底,那是她最禁不起撩拨的伤痛,咬紧银牙,柳氏恨不得一掌往她脸上摔去。 观音脸、夜叉心,王爷失势,不恰恰合了她的意?王爷没有子嗣,不就是好到齐穆风那两个不长进的儿子? 哼,以为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口口声声要王爷开枝散叶,若真有心,又怎会在王爷身上下药。 「好了,我也不多说,你把中馈交出给二奶奶,这个王府终究要由二奶奶来作主才是规矩。」曹夫人下结论。 第十六章 柳氏出招 叶茹观苦了脸,知道再不开口表明心意,柳氏肯定要认为是自己和曹夫人联手对付她,到时被她恨上,可是尸骨无存的大事情。 她抬头,温温地对曹夫人启齿一笑。「大夫人,我不行的,我不懂中馈之事,插不上手,还是让柳妹妹来做吧,终究柳妹妹是做惯了的。」 「你是个当主子的,怎能事事依赖他人,这是权利也是责任,既然你嫁给王爷,就得有这层体认。既然担心做不好,就要更加用心学习,我也不会一口气把事儿全丢给你,就让穆风媳妇去掌厨房,让穆平媳妇掌库房,其他的,你慢慢学着,有不懂的就去问柳氏,若是有人不情愿教导你,你就到景和居来寻我。」 这话摆明要架空柳氏,柳氏哪里会依,她不忍了,老虎不发威,还以为她是颗软杮子? 柳氏起身,冷冷地对曹夫人说道:「请大夫人见谅,这中韵之事还得看王爷的意思,不是媳妇想交出去就能交的,大奶奶和四奶奶若对中馈之事感兴趣,就让她们来寻我,我会分派些差事儿给她们做。」 简短几句话,她把大奶奶和四奶奶从主子贬低成奴仆,爱做?行啊,找掌权的要差事干,不想做?那就乖乖闭嘴,啥话都别说。 利眼扫过,柳氏起身离开景和居,夏氏和陈氏等几个侍妾也纷纷跟在她身后离开。 阿观叹气,看一眼曹夫人,她脸色铁青、变幻莫定,唉……岁月不饶人,猛虎老了,小虎也敢上前拔牙。 她自己变成夹心饼,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阿观匆匆屈膝向曹夫人告退,连忙追着柳氏的背影跑。 她想,现在不和柳氏当面把话讲明白,日后的下场肯定困难。 月季、晓初见她脚步飞快,也跟着小跑步起来,阿观好不容易追上柳氏,朝着她的方向大声喊:「柳侧妃请稍等。」 月季发现阿观的举动,心猛地一跳,直觉想上前拉住主子,可阿观动作比她更快,三两下就跑到柳氏跟前。 「王妃,有什么事吗?」 柳氏口气冷酷,和齐穆韧有得拼,果然是龙交龙、凤交凤,什么锅就配什么盖,天造地设。 「有几件事,我必须申明。」 「申明?」柳氏眉头微蹙,她又想演什么戏?冷笑自嘴角逸出,这女人,还真是不消停。 「第一:我并不想主持中馈,请你别误会我有争权夺利之心。第二,今日的事我也在状况外,之前,我并不明白大夫人找我过去要做什么。第三:我不想抢夺的,并非只有府中大权,王爷的宠爱我也不想,如果你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让王爷写下一纸休书,我会对你万分感激。」 语毕,柳氏与一群女人同时盯住她的脸,阿观解释不来那种表情,但「不友善」是绝对的。 阿观回眼望她们,眼神坦荡荡的,无丝毫作假。 她不爱对别人假意,也希望别人还她真心,这是她的处世原则,可惜她的态度并不符合这个时代背景。 在这里有太多的礼规教条,别说女人,便是男人也有太多的东西来绑手绑脚。 因为受制约,因为害怕危险,因为担心舆论……有千百种理由让他们不得不隐瞒心意,不得不在别人的话语当中忖度对方的心机,千思万虑只为求得一个安身立命。 柳氏噙着冷笑,如果没有寿礼一事、如果没有王爷的除夕留宿、如果没有那张王爷盖上大印的纸条……是,叶茹观这副真心诚挚的脸孔会唬过自己,让她考虑是不是该帮这个忙。 但现在?才抢完中馈,又让她到王爷面前请写休书?怎样,想让她担上善妒罪名? 她岂是这么好受摆弄的? 一抹带着阴毒的笑容自她嘴角缓缓渗出,柳氏淡声问:「是吗?」 一回到清风苑,晓阳立刻凑上前问大夫人找主子有什么事,晓初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 晓阳关上门,忍不住抱怨,「主子,你心何必去同柳侧妃讲这些,大夫人要您执掌中馈,您就接啊,这可是个好机会,主子这么聪慧,一定可以把王府管得很好。」 第54章 晓初听见,忍不住翻白眼,手指用力戳上她的额头,骂:「你这个傻丫头,看不出来吗,大夫人是拿咱们主子当盾牌,去试试柳侧妃的矛头锐不锐利。」 说完她转身对阿观说:「主子,咱们明白您的心思,你是真的无心搅和进去这滩浑水,可您对柳侧妃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唉……」 晓初是个伶俐心思的,就算刚开始看不出来,现在也渐渐明白了,主子根本不想去争权夺利、争宠夺爱的,她只想偏安一隅、全心全意替自己积家底。 斗心机很累,阿观无力地靠在晓初身上,她何尝不明白,柳侧妃那句「是吗?」摆明她沟通失败。 她果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类呐,心思太嫩太浅,根本无法应付这群复杂的人心。 以前她念的是顶尖大学,班上每个同学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在教授要求做分组报告时,组员中谁会听别人的?大家都是从小考第一名长大的资优生,人人都认定自己才是最顶尖、最厉害的那个。 因此哪次报告不是吵翻天,拍桌子、指鼻子、唇枪舌剑好几场,每个场面都火爆得很。可报告做出来拿到高分后,还不是大家邀一邀去开庆功宴,一饭泯恩仇,就算要再吵,也是下次的事。 哪像曹夫人和柳氏的战争,口气温和婉约,每句话都不带上脏字,却波涛汹涌,把站在岸边观浪的人全给卷下水。 「我只是想说清楚、讲明白,让她知道我不是为害。」阿观道。 「恐怕那位想的不是这样,她觉得主子是越描越黑、欲盖弥彰。」晓初愁起眉目,她是个家生子,从小在叶府长大,看着众夫人之间的事斗,那种看不见血腥暴力最吓人。她心想,今日之事定然不会善了,就算主子有身分压着,恐怕也抵挡不了。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阿观叹息,还未真正发生什么坏事呢,她已经觉得沉重不已。 琉芳眉头一展,走到晓初和主子中间,轻声道:「奴婢想,也许柳侧妃对主子的不满并不是今天才起的头。」 「难道是之前我去为难侍妾时,便招惹到她?」阿观问。 琉芳听到这个忍不住失笑,主子心思这么浅,怎斗得过那边?「主子去为难姨娘们,王爷岂会不知道?即使王爷没有发作,心底对主子的想法一定也……这种事,柳侧妃自然是乐观其成的。」 对哦,总经理被董事长骂,最爽的肯定是副总。 「不然,是为了什么事?」 「皇帝寿诞,柳侧妃花重金、托了许多关系,才得到一座玉石屏风,可是王爷临时改变主意,将主子亲手做的茶壶送进宫当寿礼,皇上得了这个礼非常高兴,重重夸赞了王爷和三爷,事情传回王府,柳侧妃大怒,听说还砸了那座玉屏风,柳侧妃许是生气王爷对主子的看重。」琉芳娓娓道出她听到的消息,推测地说。 壶具确是阿观亲手为皇帝打造的,她雕了一条五爪金龙,蜿蜒盘踞在壶身上,她并没有将龙完全贴合壶身,有某些部分凌空,让那条龙看起来更生动、更具生命力。 茶壶附有四个茶杯,每个杯子有两面,一面雕图、一面雕字,四张图是山川海陆,四个字是国泰民安,四个杯子都不同。 她是以皇帝的立场去做发想的。试问,哪个皇帝不想将所有山川海陆尽纳版图,哪个皇帝不愿意国泰民安、国库丰富,这样的礼会让皇帝龙心大悦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这关她什么事啊,难道她可以拒绝为皇帝制壶?她又不是嫌自己的脖子太难看,需要三丈白绫来衬托。 「她想多了,王爷不过假我之手去讨好皇帝,哪就有了看重心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会不会从此之后,这位当家太太再不允许她制壶赚银子?如果是的话,大姜会站在她这边助上一臂之力,还是为家宅安宁,截断她这条生路? 「如果不是想得比人家多,柳侧妃岂能取代大夫人,执掌王府中馈?」琉芳虽没明说,但听她那口气,就可想象当年柳氏和曹夫人的斗争有多激烈。 「其实柳氏根本不必担心,如同她所言,王爷又不会同意大夫人的意见,这个家到最后还是落在她手上。」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主子就没想过,柳侧妃会不会预先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万一』,提早一步尽皆消除?」琉芳忧心忡忡,别人不知,她跟在柳氏身边多年,那些肮脏手段,她见得还少了吗? 「你指的万一,不会恰恰好是我吧?」阿观为难地指指自己。 琉芳叹息道:「自然是主子,奴婢们想当那位的眼中钉,还不够资格呢。」 「那怎么办?」 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直接坐到桌案边提着笔写不停的月季,放开笔,再看一眼单子,然后递到阿观面前。 「请主子看看,有什么缺的,奴婢再往上添。」 第55章 阿观取过单子一看。肉、蔬菜、果子、锅碗瓢盆杓筷、木炭火炉柴薪木、纸笔墨视、布匹纱被…… 「这是要干什么,搬家吗?王爷的休书又还没给。」她一头雾水。 晓初明白了意思,解释道:「以后前头送过来的东西,通通不能用。」 「你的意思是,以后所有吃的、穿的、用的都要从咱们口袋里掏出来?」 小气财神的性格发作,住在这里,她不就是用自由换取吃穿住寝吗,如果连生活的基本需求都不能得,那她的自由岂不是丢得太冤枉? 「暂时只能这样,以后再看看情况。」月季叹气。 也许柳侧妃能慢慢了解主子的脾气,知道主子所言所语皆出自真心,只是……可能吗?她怀疑。 阿观朝月季、琉芳、晓阳、晓初看去,只见她们一一点头,似乎都同意月季所言。 有这么严重吗?阿观无奈摇头,不过是人家不爽自己,了不起背后在王爷面前挑拨几句,让她变成弃妇中的大弃妇,对于这个,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她怀疑柳侧妃真的会使手段搞谋杀、轻贱人命到这等程度? 「吃的东西怕人在里头加料,这我能够理解,可这些用的、穿的,有什么关系?」 见主子不开窍,琉芳不得不多话。「曾经有人在衣料上熏了麝香,导致妾室小产,不只衣料,连木炭、香料,都很可能动手脚。」 那个「有人」是哪位?阿观不敢猜,怕一猜就会让自己掉进惊悚片里,她不希望自己成日提心吊胆吓不停。 可晓初偏不让她如意,接着说:「曾有人在例用的纸里,摆进一张男子写的书信,事发后,害得女子名声受损,直到二十岁还没有人肯上门提亲。」 不过是一封情书啊,厚,这个古代保守到让人起商,不都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月季考虑半晌,才缓缓开口:「曾经有人在挖空的砚台里藏了某人的生辰八字,用针牢牢钉着,东西是不是砚台的主子放进去的没人知道,但那位主子最终因为此事,再不能呼风唤雨、失去所有权力。」 「好、好,我投降,以后咱们就在这里开小厨房,吃的喝的用的,都让月季的母亲替咱们稍带上。」 阿观肉痛,但再痛也得安协,好歹身边几位都是货真价实的古代人,又在大宅院里浸淫多年,真枪实弹的事没少碰过。 「主子,如果没有要添的,那我先去请示卢管事,让家里每隔两天就替咱们送东西进来。」月季说道。 「知道了,晓初,你去拿银子。」 月季离开不久,阿观趴在桌面上,还在为以后的每日开销心痛时,跑到外头添热茶的晓阳,空手又跑进屋子。 「主子,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还有比惹上柳氏更不好的事吗? 「主子,顾嬷嬷领了人进来,把卢管事、二等丫头、粗使嬷嬷……里里外外全换成新人。」晓阳急急说道。 「什么!他们不会连你们都给换了吧?」她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她好不容易才适应新环境,千万不要又给她换上新人新气象。 「那倒没有,不过又送来两个大丫头。」 两个大丫头? 阿观鼓起腮帮子,她没有力气说话了。 清风苑里的下人们,她花了不少工夫才拉拢,有她们在,自己行事方便得多。她从没想过插手前头的事,不过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建立势力网,柳氏连这个都容不下? 之前月季说过,侧妃身边配大丫头四名,但王妃可用到六个大丫头,柳氏迟迟不替清风苑里添人,是故意不让阿观越过自己。 可现在柳氏的做法,还真让人寻不出半点错处。 恶耗末消化,顾嬷嬷已经敲门进屋。 她身后跟着几个人,朝着阿观屈身一拜道:「王妃娘娘,奴才是柳侧妃身边的人,我家主子说这段日子着实怠慢了王妃娘娘,之前为了筹办王爷的婚礼,府里忙得人仰马翻,该买人、补人的事,迟迟没办。 「接下来又是过年、皇上寿辰,一件件忙完,才想起当初送到清风苑里的下人都是临时从各处抽调上来的,个个粗手粗脚,怕服侍得王妃娘娘不舒坦,便让婆子领了新人过来。」 果然人老成精,顾嬷嬷的话里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是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在曹夫人闹过那么一场之后才想起,柳氏是想告诉她,谁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还是想控制她的行动? 「知道了。」阿观回答得敷衍。 「这位是张管事,在王府里已经做了四、五年,是个知根底的,王妃有任何事都可以交代张管事去做。」 四、五年?所以张管事是柳氏嫁进来后方开始受重用的,这样的人还能不看柳氏的脸色行事? 第56章 顾嬷嬷说话时,月季从外头走进来,她的脸色不佳,阿观一见,心底猜想,怕是管后门的嬷嬷也一并换了吧。 顾嬷嬷续道:「这两个丫头,一个是兰芳、一个叫晴芳,以前和琉芳都是在我们家主子跟前伺候的,行事极为稳妥,王妃大可放心使唤她们。」 「其实……」阿观想要委婉推辞,琉芳连忙轻扯她的衣袖,抢在前头说道:「柳主子细心,顾嬷嬷回去后,请代我们家主子谢过。」 「这是自然,往后有什么欠缺的,别客气,尽管往前头要去,主子说了,王妃可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听见这话,几个女人的脸色皆变,这话听浅了,是暗指叶茹观根本待不久,说穿了,不过是个过客;而听深了,是在警告她这个「外人」,千万别轻举妄动,以免替自己招来祸事。 晓阳满肚子气想发作,还是晓初拍了拍她的手,笑吟吟地走到前头回话:「顾嬷嬷客气了,我们家主子年纪轻,行事难免不稳妥,不像柳侧妃,为人端正、作派老成,若有冒犯柳侧妃的地方,还请嬷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多在柳侧妃面前美言几句。」 这话里头,一是指柳氏太老,主子正年轻美貌,二是把侧妃、正妃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分提出来,让顾嬷嬷分辨清楚,谁才是主、谁才是过客。 她淡淡地回了顾嬷嬷一记,像软刀子似的,下刀不声不响,却割得人肉疼。 经过训练,阿观也慢慢听出端倪,看来,拍桌子叫嚣的行径是该改一改,对付古代人,还是得用晓初的法子。 顾嬷嬷冷笑,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日后有苦头赏你的。她拉起笑,松松的脸皮往两旁推去。 「姑娘说什么呢,咱们家主子对王妃只有照顾的心思,哪有什么冒犯不冒犯之事。既然这里没事,老奴就先下去了。」 送走顾嬷嬷,阿观提起精神,对张管事道:「你以后就安心当差吧,没有人会找你麻烦。」 「多谢主子体恤。」张管事面无表情说道。 「下去吧。」 张管事告退后,琉芳连忙去拉兰芳和晴芳,笑说:「两位姊姊都别拘着了,在清风苑里,规矩少得很,主子是副随和脾气,你们可别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跪,若是惹恼主子,可别说做妹妹的没事先提醒你们。」 说完,琉芳向阿观使了眼色,阿观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们刚来,对这里的规矩定是了解得少,我也不多说,清风苑里的规矩就是各做各的事,和和乐乐相处。」 「是,主子宽厚。」 「晓阳,你领兰芳和晴芳下去收拾收拾,今儿个先好好认认环境,明日再来当差。」 待晓阳领两人下去,月季关上门,低声向阿观道:「后门的嬷嬷换人了,她不让我出门递信,非要我去向柳侧妃拿对牌才能出府。」 阿观蹙起双眉,果然没猜错,柳氏行事这般雷厉风行,当真想把她给困在府里动弹不得? 「现在怎么办?」晓初问。「主子要不要去找柳侧妃?」 「再描黑一次吗?」阿观苦笑。 「不如咱们闹点事儿,让大夫人和王爷知道清风苑的困境?」 琉芳轻轻摇头,苦笑道:「那一位就在等着主子跳脚,闹出点事儿来呢。」 众人都是一筹莫展、愁云惨雾的,唯有月季还是如平日般沉稳。 她静静站在阿观身旁,低头暗自忖度那位知道了,会怎么做?默认柳氏的作为,或是挺身为她主子作主。 第十七章 不如归去 齐穆韧和齐穆笙刚进王府,齐文就快步迎上,他低声将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 「王爷,属下安排在清风苑的眼线全被拔除了,属下等到顾嬷嬷离开,才到这里来候着主子,如今那边是什么情景,属下也不晓得。」 齐穆韧细细听取齐文的报告,双眉紧蹙,他恼恨曹夫人多事,却也讶异柳氏的手段。 「我就说柳氏手段多,二哥还不相信,这会儿可是亲耳听见了,往后别老埋怨我对她有偏见。」齐穆笙有点担心,那家伙不会因为四面楚歌,委靡不振吧? 齐穆韧抿唇,心底暗忖:月季在,她应该不至于出事,只不过张管事……他虽不耐烦后宅之事,但对于那位张管事的为人倒是有些耳闻,他最好别过分! 「二哥,丑话说在前头,柳氏的安排,我是不允的,日后清风苑没炭没土,怎么给爷烧陶制壶,弟弟还打算靠这个营生呢。」 想当初,为了买土买炭,叶茹观处处碰壁,一把把银子使出去,好不容易访到几个制壶工匠,勉强凑齐材料,再加上大哥难得的主动好心,命令后院嬷嬷对嫂子大开方便之门、货畅其流,那只钱鼠嫂子才能做出这样教人惊艳的茶壶。 「夸大。」穆笙的生意遍布京城,他会指望那几把壶?齐穆韧觑他一眼,转头再问齐文。「对于柳氏,王妃怎么想?」 第57章 「王妃似乎没想太多,反倒是她身边几个婢女深思熟虑,防着日后用物被动手脚……」齐文低声将躲在屋顶上偷听到的对话捡几条重要的,对主子说了。 齐穆韧凝目深思,琉芳、月季曾经是柳氏身边的丫头,对柳氏所言所行知之甚详,她们会说出衣料上的熏香、木炭里的手脚,难道那些曾是柳氏暗地里的小动作? 旁的不知,砚台那事他是清楚的。 当年若不是因为此事,曹夫人也不至于被夺去中馈之权,他曾怀疑到柳氏头上,只不过当时她才嫁进王府不足一个月,他暗想,就是她有心夺权,手也不至于伸得那么快,如今想来…… 当初柳氏接下中馈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经验,却一接手便将每件事都安排得稳当妥贴,看来她在未嫁进王府之前,便已处心积虑对付曹夫人。 这是皇祖母授意,还是柳氏的自作主张? 听完齐文的禀告,齐穆笙大笑,「哈哈!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嫂子着实有趣,二哥,如果你真的对人家无心无意,就把休书写一写吧,好让你身边那颗大明月瞧瞧人家的真心。」 齐穆韧瞪他一眼,眼中含怒,用头大步往清风苑走去。 齐穆笙望着二哥的背影,心猛地雀跃起来,二哥终于挺身要为嫂子出头?呵呵呵……迟来的正义! 一双好看的眉毛上扬,齐穆笙满脸笑意,那位精明能干的柳奶奶终该吃一回瘪了。 说不出为什么,从柳氏进门他就不喜欢她,二哥总说他有偏见,可他却认定她和曹夫人是同一类人。 齐穆笙要几个小厮将放在地上的箱子抬起,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往清风苑去。 清风苑里,张管事远远瞧见有人朝这里过来,便命令守院的不准放任何人进院子。 齐文按主子吩咐,让身边人就近找来几个侍卫到清风苑集合,没想到他们才到门口,就被张管事给拦下。 齐文到达时,看见侍卫聚在清风苑前头,不得其门而入。 「怎么回事?张管事为什么在这里,卢管事呢?」齐文明知故问。 张管事迎上前,看见领头的是齐文,知道他是王爷身边的人不能小觑,但也清楚王爷向来不管内院之事,尤其是王妃的事。 王妃不受王爷待见,府中上下皆知。叶氏前脚进门、后脚就被踢进「冷宫」,众人眼睛雪亮得很,人人心知肚明后宅的真正主子是谁,该往谁的身边去献媚巴结。 既然王爷不管不顾,而齐文也不是后宅里的人,既然非后宅人,怎会来清风苑,难道他与王妃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关系? 淫邪笑意兴起,暧昧的目光望向齐文,好家伙,不会看准王爷没兴趣,就趁机下手了吧? 张管事狡猾道:「王妃生病,柳主子让咱们来守着清风苑,怕是把病气过给别的院子,倒是怪了,齐爷怎会突然来清风苑造访,不知齐爷和院子里哪个婢子相熟,或是与王妃……」 「住口!」齐文见其言语不堪,连忙喝止。「堂堂王妃,是你这个下人能够说三道四的!」 「齐爷何必生气,难不成被我说中什么?」张管事心底大乐,这啊,就叫做恼羞成怒,他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否则齐文干么气成这样,这事儿若是报到柳主子那里,定是要大大赏赐的。 听着张管事的淫言秽语,后头的齐穆韧脸上结霜,他排开人群,走到张管事面前,寒声问:「你说中了什么?讲来听听。」 ……王爷?! 齐穆韧突如其来的出现,吓掉张管事半条命,脑子轰地一声,炸掉他所有淫念,他两腿发软,不自觉跪地。 怎么会这样,王爷不是看都不看王妃一眼的吗? 初初接到这差事,他还十拿九稳,笃定会办到让柳主子满意,怎他才来,就迎上这尊大神? 「怎不说话,王爷很想知道,齐文和王妃有什么牵扯呢。」随后来到的齐穆笙落井下石,乐呵呵说着。 张管事心知不妙,扬起手掌,左右开弓,一下一下重重打在自己脸上。「王爷饶命,都是奴才嘴贱、心脏,奴才猪油蒙了心,才会往王妃、齐爷身上泼脏水,求求王爷看在奴才三代均在王府服侍的分上,饶奴才一命。」 「一个家生奴才,也敢同主子讨起恩惠,怎地,一家三代为奴很了不起?」齐穆韧冷言冷语,吓得张管事全身颤抖咚睬,却不敢停下巴掌。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 哼!齐穆韧不再多看他一眼,脚踹过,把他踢飞到一旁,清开了道儿,领着人走进院子。 王爷进门后,齐文开始分派人手看守清风苑,再让人将柳氏刚送来的下人集合起来,等候王爷发落。 齐穆韧走到门边,就听见叶茹观和几个婢女在讨论,他本想进屋告诉她不必担心,事情已经解决,却让穆笙给拦下来。 第58章 他看明白了穆笙那脸坏笑,好吧,他也想听听叶茹观还有什么奇言妙语可供饭后闲谈。 「我倒是不怕主子被拘,就怕什么东西被动手脚,坏了主子名声,到时若是被赶出王府,怕是连叶府那边都不肯收留咱们。」晓初忧心忡忡说道。 「不收更好,我还有嫁妆呢,咱们寻一处庄子住下,岂不更自由自在。名声这种东西,说穿了,半点用处都没有。」阿观怕的和几个丫头担心的截然不同。 「如果是在食物里头投毒,害了主子性命呢?」 琉芳一句,满室顿时无语。 这就是教人担心的,后门被封、出入困难,不吃大厨房送来的东西,难不成啃草根?如此一来,防不胜防啊…… 好半晌,阿观才艰难开口问:「之前有人传言,若三年、五年无出,王爷会休了我,你们觉得可能吗?」 「这不过是下人间的闲言碎语,主子岂能当真,若王爷是这样的人,几个侧妃和侍妾不都早早遣走了?王府不差主子这碗饭?」 琉芳叹息,主子明明不是笨人,怎不懂半点女人心计?唉,这话是从景平居里传出来的,企图激得主子抓狂闹事,好让众人看清楚柳氏的宽容大度以及主子的怨怼苛毒。 琉芳想的没错,阿观确实不懂女人心计,从小和哥哥、弟弟混惯了,身边又多是男性友人,怎会发展出这种女子心思? 但她不笨,多想两遍自然也能想通,可她真的实在不愿意去想这些,因为当你把人想得复杂同时,自己也会变得复杂,而她偏爱当个简单女人。 叹气、埋怨,阿观不知道有人在门口听小话,手重重一捶、捶向桌面。「你们家王爷有啥病啊,围着一群没有用处的女人,有什么快乐可言?!」 月季一惊,跳上前捂住阿观的嘴,「主子,您别满口胡说,这话要是传到『那边』去,不知道还会掀起什么大风波。」现在清风苑里,全都是柳氏的眼线呐。 阿观扳开月季的手,不管不顾了。 她忿忿不平道:「这样不行、那样不成,难道我们要活活被憋死在这里?不可以!咱们的大好青春不能这般浪费,不如……要坏就干脆坏彻底,拿纸笔来!」 「主子要做什么?」晓阳乖乖转身拿笔砚,手顿了一下,犹豫问。 「咱们集思广益,把大家知道的恶毒招式通通写下来,然后一个个用在王爷的大小老婆身上,闹得后宅鸡犬不宁,我就不信王爷能有大肚量,打死不把我一脚踢开。」 柳氏不是很乐意她使坏?届时,一定会推波助澜,让她事半功倍,虽然现在不是离开王府的好时机,但与其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不如就此赌上一把。 阿观说得澎湃激昂,双手紧握拳头、满脸坚毅,只差没拉着大家的手,齐喊:加油、加油、加油。 看阿观那模样,琉芳欲哭无泪。自己选择跟这位主子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她还有没有懊悔的机会? 月季也无奈叹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万一柳氏使坏,让王爷休离主子后,故意把主子的嫁妆交还给叶府呢? 况且主子长得一脸花容月貌,没有王府的庇荫,不知会招惹多少男子觊觎,她们这样一群女人离开王府,不知道还要发生多少问题。 眼看婢女们满脸丧气,阿观拍拍手,试图对她们加油打气。 「你们别一个个哭丧着脸,要有点气势,来,学我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晓初垂下头靠在晓阳身上,就算柳侧妃是跷勇善战的胡人,咱家这位王妃不过是弱脚鸡,哪是什么龙城飞将? 「主子,没这么容易的。」琉芳艰难道。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但是要乐观。乐观懂不?天底下只有不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咱们齐心合力打团体战,要相信团结就是力量,来吧,让我们手牵手、心连心,迈向下一个新目标。」 她站上椅子,右手握拳举臂,摆出十大杰出青年的上进与亢奋,鼓吹再鼓吹,她不信不能领导这群小女生冲出逆境,迎接人生新奇迹。 「下一个新目标是什么?」晓阳居然傻傻接问。 「当然是杀得王府鸡犬不宁、妻妾夜夜垂泪到天明,大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逼得王爷再不想与我休离,却也深知剪不断、理还乱,与其无言独上自楼,怨叹人生长恨水长东,感叹东风恶、欢情薄,此生相交错,错,错,不如看破世情,相见一争如不见,把我一脚踹出大门去。」 阿观一大串一大串说下来,突然心生感激,好感激阿爹阿娘从小逼她背诗念词,让她脑袋不必转就有一堆盗版话等着她来说。 门无预警被打开时,阿观正左脚踩着椅子、右脚压在桌面上,豪气十足、气势满分。 咳!当阿观看见满脸黑炭的齐穆韧时……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气势没了,她悄悄把右脚挪回椅子,再慢慢地先左后右,让双脚安全回到地面。 第59章 犯贱界的翘楚、俗辣界的number 1再现江湖! 「不知道王妃嫂嫂在做什么呢?」腹黑齐穆笙最爱落井下石,此刻不抛两块小砖头,他对不起自己。 阿观脸色变幻莫定,笑得尴尬不已。 「很豪迈嘛。」齐穆韧不是腹黑人物,但此刻,他就是不想让她顺利下台阶。 死定了,她要怎么接?可以要点赖,把尴尬给耍走吗? 她迟疑半晌,靠到桌边拿起茶壶倒杯水,轻声接道:「可、可不是豪迈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王、王爷,请喝茶……」 噗!这样也能接?!齐穆笙很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笑得前仆后仰,无视于叶茹观脸红到爆浆。 齐穆韧也想笑,却死死把笑意给压下去,她是沾了毛都能变成猴子爬上树的,他要是真松了表情,能不窜到他头上?「全部都下去。」 命令下达,四婢虽然担心主子,却也只能乖乖离开,连抬金子进门的小厮也下去了,只剩下不知死活的齐穆笙,寻了块风水宝地坐下,等着欣赏接下来的这场戏。 对于一个爱休书胜于爱王爷的女人,二哥不知道会怎样接招? 齐穆韧冷着脸不说话,但眼神笃定地望向弟弟。 齐穆笙摇头,二哥文风不动,他再摇头坚守立场,二哥还是一脸寒冬,唉……摊摊手,他败下阵,乖乖离开他的好风水,走出屋子。 屋里没人了,只剩下阿观和齐穆韧面对面。 阿观看着他,同一张脸,她就是无法把他联想成大姜,看来气质性情对人类的影响,果然远远胜过长相。 「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是傻的,独独自己聪明?」 他的话让阿观接不下口。 齐穆韧见她不语,又问:「几个恶毒招数就想换我一纸休书,你以为我会给吗?」 「那、那……商量商量,如果不使恶毒招数,王爷肯给吗?」 她的口气柔情似水,表情千娇百媚,阿观都不晓得自己在必要时,可以忍气吞声到这等程度。 「那么爱当弃妇?」他的声音像冰雕出来似的,没有半分人气。 「当弃妇也不算太差,至少有很多的自由,可以无限制挥霍。」 「嫁进王府,委屈你了?」目光一扫,他扫出她满身鸡皮疙瘩。 「王爷……」她犹豫半晌后,决定实话实说,谁教她出生在「说清楚、讲明白」的时代,实在学不来那种高来高去,一句话有三种意思的对话方式。「您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疯狂?」 他问东、她答西,顾左右而言他就能够逃避问题?齐穆韧不语,等着看她要怎么转移话题。 「疯狂就是重复着同样的事,却期待它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天底下的女人,都想嫁一个有身分、有地位的好丈夫,却没想到这样的男人,是许多女人都想要的,因此接在婚姻后面的,不是新婚燕尔、恩爱甜蜜,而是一连串与其他女人的斗争。 「她们相斗,明知道越斗心越狠、下场越坏,还是天天斗着,却期待自己是那个例外。她们抢夺与陷害,明知道王爷不会因为谁心狠就爱上谁,还是天天使手段,却期待自己是王爷的最爱,您说,这样的女人疯不疯狂? 「妾身承认自己不聪明,也有几分傻气,但妾身明白,用一辈子去重复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情,真的很疯狂。所以能不能请王爷……」 「不能。」他一口气堵掉她接下来的话。 齐穆韧听懂了,她不是想转移话题,而是想同他讲道理,想说服他--离开,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这样的女人哪里笨,分明就是聪明得紧,她欲把自己抽离于世情之外,不屑浪费心思做那群女人正在积极做的事。 他身边什么女人都有,独独没有一个聪明又不疯狂的。所以……他留她,留定了,张口,他学起她对柳氏说话的口条方式。 「第一:你已经身在王府,不管疯不疯狂,为了自己的生存权益,都必须去抢。第二,王府不缺一口人吃饭,绝对没有三年、五年的说法,你还是断了杂念,安安分分当你的王妃。第三:张管事已经被撤换,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壶,至于未来的日子,你……静观其变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甚至忍不住笑容。 她楞楞地看向齐穆韧,害得他又想发笑。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她晓不晓得别人要看穿她,此看穿一张纸还容易?难怪她的婢女要替她担心,这种人要活在王府里,的确是个重大挑战。 转开视线,他继续说:「那箱子里是一百两黄金,皇上赏赐的,皇上对你的茶壶爱不释手。」 这个叫做……一巴掌之后,再塞两颗糖? 可是阿观无法否认效果的确很好,短短几句话,他便飞快转移她的懊悔、沮丧、灰心、失志,所有所有的负面思量。 第60章 一百两黄金,等同一万两白银,天,她被满天洒下的钱块砸到,好爽…… 她从发楞到垂眉垮肩、再到拉起嘴角、哈哈大笑,所有表情在短短三秒钟内迅速翻变,柳氏的威胁忘记了,满屋子下人遭撤换也忘记了,她满脑子只剩下黄澄澄、闪亮亮的黄金。 她看向齐穆韧,闪闪发光的黑瞳里充满希冀,一看就知道她有话要说,可是话被他的寒冰脸堵在喉咙口。 齐穆韧摇头,争斗、抢夺、使心计?她哪是那些人的对手。「有话直说。」 「请间,以后我可不可以只做茶壶卖给皇帝?」皇帝那种顾客是货真价实的好咖,不同他打交道同谁呢? 齐穆韧尚未做出反应,在屋外耳朵贴着门扇的齐穆笙已爆出大笑,这个女的,钱比命重要啊,要把她拿捏在手上还不轻而易举? 第十八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昨儿个太晚睡,她把一百两黄金翻过来、转过去,来来回回数过几十遍,再拿它们当乐高,堆出一部汽车、推倒,再堆出一个房子、推倒,再堆、再推、再堆、再推……天知道,黄金互相撞击的声音多么悦耳。 最后她把它们摆在床侧,排出一个小人形,晚上就抱着黄金先生睡大觉。 下人早已经习惯阿观的夜猫子作息,反正她不必大清早起床伺候夫君,也不必跑到婆婆面前立规矩,婢子们乐得让她睡到自然醒。 套阿观常说的话:睡得饱、精神好,不发脾气不会老。 懒懒地伸个腰,侧过身,又看见自己的黄金老公,阿观抓起一碇金子,狠狠地放在嘴边亲几下,喜孜孜地冲着它说:「爱你、爱你、爱死你了!哦……什么叫做本钱,这就是本钱,待本姑娘攒足本钱,冷面不写休书我来写,充分给他表达一回财大气粗的真谛。」 张扬了、得意了,人生至美,不过如此。阿观坐起来面向黄金老公,快乐得拳打脚踢,却没想到耳里会听见冷冷的几个字-- 「把话,再讲一次。」 句子讲得很慢,声音没有起伏扬抑,语调不见嚣张怒气,但她的脖子后方,一阵冷空气拂过,好像有一只阿飘趴在肩后,睁着空洞大眼,盯着她瞧。 卡、卡、卡,她艰难万分地转过身子,辛苦地对上焦距,看见了,她看见冷面坐在软榻上,手里虽然拿着书,视线却射向自己。 唉,她要不要跟他道声早安,再来同他讨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问题。 齐穆韧已经来很久了,他习惯早起,练过武后再上早朝,他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有劲,没想到自己辛苦工作养出来的女人这么好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没事做,就计划给自己写休书? 看来,她真的非常开。 回想方才进屋时看见的场景,齐穆韧轻咬牙根、憋起笑,黄金那样冰冷又有棱有角的硬东西,她居然抱着睡觉不嫌磕,爱财的女子见过许多,还没见过像她那样表露无遗的。 「王爷,早安。」 她可不可以告他私闯民宅?不行,这是人家花钱盖的屋宅。可不可以告他未经允许入侵女子房间?也不行,她的名号叫王妃,别说侵入房间,就是要侵入……更隐私的地方,也理所当然。 她站的地方是完完全全、不容置疑的下风处呐。她苦苦一笑,开口问:「王爷这么早来找妾身,不知有何贵干?」 皱眉,早?大厨房的午膳都快端上桌了。 他没理会她,一声轻喝。「来人!」 听见主子扬声叫唤,晓阳、晓初进门,端立在齐穆韧面前。「主子。」 「告诉齐文,让下面的人动工。」 「是。」两人双双应声,晓阳出门传话,晓初走到床边服侍阿观下床,两人往净房走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观偷偷向齐穆韧望去一眼,低声悄问。 「王爷一早就过来,吩咐下人不准吵醒主子,要了盏热茶,就拿本书在软榻上坐下,奴婢见时辰已晚,想为王爷传早膳,可王爷让奴婢退下……不过……」 「不过怎样?」 「奴婢见许多婆子小厮抬着箱笼往明月楼走去。」 明月楼和清风苑只有一墙之隔,听说本来这两处是同一院落,可老老王爷不知道和第几个老婆吵架,吵得凶了,竟筑起一道墙、盖了楼,把两边给分隔开。 初听见这个故事时,阿观还笑着说:这位老老王爷倒是别出心裁,人家夫妻吵架是摔东西,他却筑墙、盖房,原来王府这么大,亭台楼阁这么多,就是因为他常常和不同老婆吵架,东盖西盖,才盖出今日的规模。 「动工又是怎么回事?」 「工匠很早就进来了,王爷怕吵着主子,就让他们先等着,听说要把墙给打掉。」 打掉墙?他不会是大发善心,想把她的金丝笼给加上几百坪吧,还是皇帝爱上她的手艺,想让她增产报效皇家,所以给她更大的工作场? 第61章 不会吧,物稀为贵、物多价贱,基于商业考量,那位会敲算盘的「大姜」才不会这样搞。 「还有……」晓初说这两个字,口气带着几分暧眛、几分欣喜。 「还有什么?」 「王爷让人在前面摆上桌案,笔墨砚台一应俱全。」 「我已经有桌子了,干么多摆上一组?」她又没有两个屁股,等等……不会是那个意思吧?她惶恐地张开大眼,望向晓初。 晓初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摇头,不要,她工作时不喜欢有旁人来打扰。 晓初爱莫能助地又点了下头,依她看来,这结局比主子拿了休书离府别住,要好上太多。 不行,她要抗议,阿观匆匆打理好自己,飞快跑回屋内,惊疑不定地望向齐穆韧。 她心底犹对自己打气,不会的,他不会突然间就发觉自己长得很美,不会一个晚上就得到失忆症,忘记她是皇贵妃的娘家人,更不会因为一把茶壶就重新定义她的价值。 他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啊?只是忽然换新口味,想要吃点新鲜女人?夭寿哦,本尊过完年才十六岁,他啃得下去?青少年是国家未来的主人翁,他造这种孽,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弄好了?吃饭吧。」他瞄她一眼,低声嗤笑。 浅显易懂!她把心思全摆在脸上了,可他偏偏不肯证实她心中那个是想象还是真相。 齐穆韧扭开头,不对上她的眼睛,他就是要她心急、心痒痒,走到桌边坐下,方才他已让人传膳。 阿观憋着气,满桌山珍海味也引不出她的浓厚兴趣。 他喂饱她之后呢,是不是轮到她来喂他?oh no,这顿饭代价太高,如果女人的贞操果真重于性命,那么这顿饭可媲美砒霜。 「王爷」 她的眉毛纠结、两腮微鼓,摆明有话憋在胸口。齐穆韧瞄一眼她憋气的小模样,唉……还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他假装没看见她一脸便秘,帮她把盘子里装满菜肴。「睡那么晚,两餐当一餐吃,难怪身子不长肉。」 她不理会他的温馨夹菜情,打死不肯举着。「妾身可不可以同王爷谈谈。」 「行,边吃边说。」 他板起冰脸,将筷子递到她眼前,光是视线相对,三两下就让她败阵,没办法,有的人就是天生气势赢人,她乖乖接过筷子,夹一块肉放进嘴巴。 「王爷,听说……」 「没错,里里外外都换了人,我把昨儿个送来的那批全支走,你不必担心柳氏会做什么,她不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只是昨儿个大夫人提出来的事儿让她一时接受不来,才会有此番举动。」 齐穆韧不是在替柳氏说项,而是不想让她太心慌,既然她是个不爱担心计的傻女人,只好让他来承担那群女人的疯狂。 尽管,他非常不耐烦内宅之事。 「哦。」点点头,这话是让她不必担心的意思吗?了解,可是等等,这不是她想问的,她想问的是…… 「京城发大水,百姓流离失所,许多灾民在大街小巷流窜,窃盗抢掠之事,时有所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啥?」话题怎么会突然转到这边?他有没有问错人啊,这时代不是女子不干政的吗,怎么会问到她一头上?会不会是那篇阿房宫赋惹祸?又或者……这是古代的智力测验? 她琢磨不出道理,戳戳戳、用筷子将碗里的米饭戳出一个深洞,棒打出头鸟,出洞的田鼠活不久,还是装傻比较安全。 她蹙眉为难。「王爷为难妾身了,这种事,妾身怎么会知道。」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他抛出诱饵。 她想知道的事?阿观猛然抬头,骨碌碌的眼睛转几圈,不确定地问:「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你这是怀疑爷?」 冷箭扫过,她全身发寒,哦,好有威力的北极极光。 「哪里是,爷多心了。」她笑得很巴结,急忙转开话题,把他的问题在脑子里转两圈后,说道:「不管是劫掠或是偷盗,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当然也不乏有恶人趁机作乱。此事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很容易造成动乱,若是有人在背后搧风点火,情况就会更糟。 「所以最好一方面施粥振民,一方面让官府派兵维持秩序,如果可以的话,由朝廷出头,寻出空地盖屋子或搭帐蓬,先安置灾民,只要民不动,贼寇就无法在其中煽动。」 他喝口薄粥微微一哂,续问:「可京里大部分米粮让某位权贵高价收购了,一斗米瞬地从十五文涨为九十文,于是有更多的商家见机拼命囤粮,而灾民太多,官仓里的米只能赈济灾民,一般平民百姓家里若无存粮,就得去买那些昂贵米,民怨于焉生起。」 第62章 「那位权贵背景很雄厚吗?王爷动不了他?」 「你要爷带兵抢人家的米?」眉头扬起,他没有生气,可光是眼神就让人很……心惊。 这不是最快、目前有效的做法吗?国家有难时,哪一朝、哪一代的帝君不是把念头动到平民百姓头上,何况是一个有野心的贪官,砍个几刀会死吗?说不定他还会声名大噪,额刻月亮、人称齐青天。 可是齐穆韧那种口气摆出门,阿观只好把抢劫念头硬生生压下去,笑道:「也……不是。呃,请问爷,是只有京城犯水灾,还是全国各地都有水灾?」 「只有京城附近。」 「那对外的道路有没有因为大水而封闭?粮仓里的米能不能撑到新米从外地运来?」 阿观发问,他知道她已经摸到重点,眼底闪过一抹欣赏。 看见他表情,她松口气,笑道:「有种名为食蚁兽的动物,它有一条灵活的长舌头和锐利爪子,它会在白蚁穴上挖洞、舔食白蚁为生,它每天要吞下三万只白蚁,而每个蚁穴里至少有一百万只白蚁等着当它的食物。 「照理说,它只要一天挖开一个蚁丘就能得到充足的食物,但奇怪的是,食蚁兽不会在同一个蚁窝前面停留太久,它会分别在许多的蚁丘中取得一天所需的食物,王爷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是在讨论水灾?怎又跳到这里来,齐穆韧摇头,等着听她的下文。 「当食蚁兽离开,蚁丘里的白蚁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被破坏的洞给封起,而负责产卵的白蚁在当天会产下更多的卵,将损失的白蚁数目给补回来。 「大自然与生物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平衡作用,只要将阻碍排开,生物就会很快地找到供需平衡的方法。」 「这与水灾有何关联?」 「人也是生物的一环,只要没有外在阻碍,就会自己想办法平衡供需。朝廷要做的是--把京城米粮价高的消息往外散布,并且维持交通顺畅,自然会有想赚银子的商人把米大量运进京城,当京城米一多,价钱自然会往下掉,而那些居心不良、企图囤积米粮赚国难财的权贵,就会狠狠大失血。」 齐穆韧微笑,在她的粥上放一块煎蛋。 他发现,她很喜欢用动物来比喻人,上回的北极熊、蝇虎、狐獴以及这回的食蚁兽都是。 不过她的心太软,这样的人没有能力痛击敌手,顶多是不轮不赢,平手收场。 那回他的做法是:把米商运粮进城的消息泄漏给陆王,陆王自家仓库堆积了那么多的米,怎么可能容许商户进京,于是他带兵阻在城外,不让米商进城。 陆王自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却不晓得齐穆韧就在后头等着收益,他匿名以低价收购那些进不了京城的米。 之后他放出消息说,眼见百姓无粮可炊,「苦民所苦、痛民所痛」,「不得不」将自家庄园所产之米以平价卖出,让平民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陆王暗地笑他傻气,不懂得忖度时势大赚一笔,也不相信齐穆韧的庄园有多少米可以供应。 可日子一天天过,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齐穆韧的米竟然货源不断,足供全城百姓熬过荒年,直到他发现失算时,京城勋贵贱民富己的谣言已经四下流传。 皇上为此龙颜震怒,派钦差大人彻查此案,这并不难查,随便一问就可以找出数百个人证,证明陆王家族经营的米铺,一斗米要卖到九十文,而打开陆王府的库仓,里面的米是平日囤量的数十倍,再加上陆王私派兵丁阻碍米商入京时,曾经打死不服商民十数人…… 证据确凿,陆王削爵夺职,虽未入狱流放,但仕途荣耀就此到了尽头。 皇上下令,将陆王所囤之粮转给靖王,以平靖王爷损失。 此讯传出,京城扬声高贺,一时间,那些与陆王一起囤粮的商铺变成过街老鼠,生意一落千丈,而原本没有经营粮铺的齐穆韧把皇帝的赏赐交给穆笙,穆笙私下购进二十几间铺子,开始卖米。 靖王爷福民爱民的义行传遍京城各地,但齐穆韧并不居功,他将此事归到皇帝身上。 因为阿观说得对,他的确惹不起这位陆王,陆王是皇帝的堂兄,牵丝攀藤的他好歹要唤对方一声伯父,虽然陆王己降为平民,但手上的人脉依然很广,最重要的是,他是站在二皇子齐宥家那边。 于是事情一传二传,传到最后变成皇帝早知陆王为人贪婪,于是「运筹帷幄」,给他一个教训,好教京城权贵、文武百官有所警惕。 瞧,皇帝竟为了百姓对自己人下手,那是何等高贵的情操。 说穿了,皇帝不是不气恼,就算事后处理圆满、百姓赞扬,毕竟有损皇家颜面,皇帝怨齐穆韧早知此事,为何不在事发之前上奏表? 齐穆韧跪地请罪,言明:陆王是朝廷重臣又是族中长辈,在没有足够证据下,怎敢心生怀疑,自己不过是见百姓无米可食,怕引发动乱,情急之下,才会以庄园米粮应急心。 第63章 如此一来,皇帝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否认齐穆韧品性高尚,一心为朝廷,不图私利。 此事让齐穆韧得到四个好处。 一:皇贵妃怀疑,齐穆韧与大皇子、二皇子离心,或许可以不必急着对付靖王府。 二:既然作主此事的是皇帝,陆王及二皇子自然怪不到他头上。 三:他在百姓面前博得好名声,冷面王爷竟有热心肠的一面。 四:这是让齐穆笙最满意的一点,低价购粮、平价卖出,已经赚过一手,事后又平白无故得了陆王仓库里的米粮,让他赚了个钵满盆溢。 最重要的是,这笔财富不能放入公中,因为这样一来,柳氏会知道,柳氏知道、皇太后很快就会知道,皇太后知道皇帝焉能不晓,于是它们被放到外公名下,成为兄弟俩的私房钱。 想起那事儿,齐穆韧忍不住扬起眉头,一脸骄傲。 阿观弄不明白,办法是她想出来的,他在得意个什么劲儿?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方张开口,声音还没出喉咙,他又抢快一步说话。 「听穆笙说,你不大会烧窑。」 对祥,以前她用的是电窑,插头一插,温度、时间调控得刚刚好,哪里像现在这么麻烦。「对,所以成品的失败率很高。」 「要不要找两个这方面的专才来帮你?」 「可以吗?好啊、好啊!」 她有钱可以自己找的,但事实证明在这个时代要活得好,光有钱还不够,得有充分的在地知识及人脉,就像她耗了无数心血找来的陶土和木炭,怎么样就是不及「大姜」带来的。 她还没乐完,就听见他缓声说道:「拿一篇文章来交换。」 什么,还要她背《古文观止》! 天呐,好不容易爸妈管不着了,为什么还要派齐穆韧来折磨她?几时她才能跟《古文观止》断孽缘?她对古文真的有阴影啊。 「可不可以换个方式?妾身再回答王爷一个问题,爷给妾身两个烧窑师傅?」 他抬眼,眯了眯,像是打量又像是考虑,阿观蔫着脸,像被秋霜打过似的,她把他这号表情解释成「想都别想」。 夹一筷子苦瓜,心苦、舌也苦,她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真想再一回家迈一次,「啪」地大声拍桌子对他说道:「妈的,有这么了不起吗?两个师傅,老娘不要了。」 「有一个县村,地肥、水足,却年年无法生产出足够的粮食,你想是什么原因?」 「吭?」 她发傻半晌,才弄懂他同意了自己的提议,哈!只要不写文章,什么都好说。 阿观放下碗,认真想半天后问:「有没有贪官?有没有雨水过剩、年年成灾?农田水利做得如何?那里的村民善不善于农作?」 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她还真懂得农作,居然句句都问到点上。 「没有贪官问题,农田水利做得不坏,村民百年来都以务农为生,至于雨水方面……那里还算风调雨顺,至少不比别的地方糟,可是地方官换过好几任,都没办法将年税给征齐,除非他打算把百姓活活饿死。」 阿观很没家教地用筷子在桌面轻点,齐穆韧不催她,让她慢慢思量。 起初他知道此事时,也不明原由,是亲身到了当地才找出问题症结,而她人就在餐桌旁,他不认为她能想出答案,这个问题,纯粹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夹一筷子青菜入口,他缓慢地将碗里的粥喝完。 以为还要等上好一阵子,没想到她竟然抬头问:「百姓有足够的农耕工具吗?」 他一怔楞,她居然猜出来了。 齐穆韧是在发呆,她却错解他的表情,误以为他不屑自己的推理,连忙解释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类之所以为万物之灵,能够支配环境,是因为人类比其他动物更擅长利用工具。 「当然也有其他动物懂得利用工具,比方海懒,它会用石头敲破蚌壳食其肉,猩猩会用树枝掏蚂蚁,夜鹭吃鱼不吃面饼,可它会待在池塘边,抢夺人们喂鱼的面饼,再以面饼诱鱼,待鱼游近,伸出长喙一把将鱼啄上岸。连动物都知道工具的重要,何况是农夫,如果他们只靠双手劳作,根本无法事半功倍……」 听她说得急,他明白她误解了什么。 「我并非指责你,事实上你是对的,百姓的确没有足够的工具。齐焱王朝不产铁,每年必须从燕国购进生铁,相对的,燕国土地贫瘠种不出作物,且兵弱无战马,唯有生铁是国内极为丰富的生产。 「燕国担心卖出太多铁矿,我朝制成武器反攻打燕国、夺走矿山,因此每年只肯卖一定数量的铁矿,这些铁,朝廷得留下一半来制武器自保,剩下的一半,扣掉百姓生活所需,并不足以应付全国农事需要,因此农具在国内非常缺乏,而且价钱昂贵农夫根本买不起。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64章 「我吗?我会一方面聘专家,在国内各处寻找有无铁矿。二方面,让朝廷拿出银子,先买制一批农具放在里正处,让农夫以一日十文或二十文的代价租用农具、操作农事。 「待隔年,农具旧了,再以便宜价钱卖给农夫,而地方官府使用那些租金再制新农具,租给百姓。一年、两年过去慢慢地,所有农民都会拥有自己的农具。 「当然这个法子有点慢,不过有了农具、提高生产,朝廷可以征得更多的税,也就可以打造更多的农具,这对百姓、对朝廷都有好处。」 她不确定这个办法好坏,她不过是联想到租书店的营运方式,想想也许可以试用在农具上。 抬眉,一不小心,她看见他的笑脸。 冷酷而严肃的脸庞瞬间软化了刚硬线条,一个稳稳妥妥、不带半点花俏的笑容让她看傻眼,那感觉是温暖?是窝心?是安全感?还是…… 阿观很清楚,他是很多女人的丈夫,他认为对感情负责的方式是把女人举养起来,他不体贴、不善解人意、非常的自我中心,在这样的男人身上寻求安全感,是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但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竟然看着他的笑,目不转睛。 一模一样的脸,那个「大姜」成天把笑挂在脸上,她只觉得他别有所图、觉得他奸诈、他花痴,却不觉得安全窝心。 为什么相同的笑,挂在相同的脸庞,却让她有了不同的感觉? 她不说话,他也不言语。 阿观在想他的笑,齐穆韧却震惊于她的聪慧,不只因为她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出齐焱王朝的农事困境,更因为她提出的解决方法是多少名儒大官花下无数心血也没办法想到的。 虽然方法粗糙,很多细部地方还须研议,免得牵连到利益,分配不均……等等问题,但她已经让他震撼太过。 齐穆韧想起她说的:疯狂就是重复做着同样的事,却期待起不相同的结局。 她不屑去参悟、去琢磨女人心计,她不愿意加入女人的疯狂,她想做不同的事,期待不相同的结局。 只是在看清楚她的本质后,他怎么可能对她松手?不管是不是疯狂,真抱歉,她都得陪着他深陷其中。 微笑,他放下碗筷,对她说:「爷的问题问完了,轮到你。」 阿观回神,用力眨几下眼睛,她在做什么啊,居然看帅哥看到发傻?拜托,又不是没见过。 揉揉鼻子,她告诉自己,他没什么特别! 可是不特别,为什么自己会看到傻眼? 那是因为哦,因为物以稀为贵,同样的笑出现在大姜或齐穆笙脸上,次数太多令人腻眼,而出现在冰山上的话想象一下,冰山上出现一张圆圆的大笑脸,你会联想到什么? 没错,外星人入侵在冰山上作画,之后照片在网路上广为流传,再然后,新的旅游景点开了,观光客一波一波接一波,于是北极熊有观光客喂食,族群越养越多,慢慢变成不会抓老鼠的家猫,北极熊不再攻击海豹…… 等一下,她在想什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轮到她发问了。 阿观迅速抬头,问:「王爷,为什么在我屋里多摆一张桌案?」 「那是我要看公文的地方。」 「看公文不是应该在书房里吗?」 「等墙打通,东西就会整理过去。」 齐穆韧的回答让阿观松口气拍拍胸口,呼……好加在,他没打算住在这里。 她漫不经心地问:「原来的书房不舒适吗,为什么要搬到隔壁?」 她不是关心哦,也不是多事,只是随口问两声的场面话,就算他不回答,她也绝对不会逼迫他。 「因为以后我要搬到这里,书房还是离得近一点比较好。」 嘶嘶……她不是在形容筷子和瓷碗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形容的是脑袋被青天霹雳打到的感觉,不~~会~~吧~~ 她无辜地望向他,却发现大姜诡诈的笑脸移到他脸上,哪里有窝心啊,哪里有安全感啊?根本就是她错误的幻想啊-…… 「为、为、为、什么?」 一个问号,她居然需要靠三个顿号来支撑,才能顺利把话说完整。 「知不知道隔壁的宅子叫什么?」 阿观下意识回答。「明月楼。」 「没错,你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岂能照沟渠,以后眼睛别乱飘,你就好好的、专心的、注视我这颗明月吧。」 看着她被雷劈到的模样,他忍不住仰头大笑,转身离去。 阿观持续发呆中,因为她不想和他当夜间部同学啊。 守在屋外的月季和琉芳也在发呆中,因为她们进王府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见过王爷的笑声。 第65章 但屋里传来的一声大吼,随即把她们从发呆中吓回来…… 「该死的混蛋!你是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第十九章 古文观止再合体 一名纤细女子穿着王府的下人服饰,头上梳着双髻,年纪看起来很轻,约莫十三、四岁,却有着一双深沉阴冷的眼睛,她施展轻功,悄悄地从屋檐上跃下,一落地便往夏灵芝屋里走去。 屋里燃着百合香,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萦回,妆台前,夏灵芝手中拿着一纸书信,嘴角漾起淡淡的浅笑,偏着头回想当时的青春年少。 那年,她年轻而单纯,仗着家里宠爱,脾气任性而娇憨,她骑着父亲赠的小红马,驰骋在广阔无际的草原上,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的斗蓬翻起一波波红浪。 她遇见他,一个刚毅如铁的男子,他是大名鼎鼎的齐焱英雄,领兵破虏,踏平北方草原。 她曾说过:此生只嫁英雄。 于是她深深相信,自己与他有着难解情缘。 脱下战抱,他待她温柔亲切,他总是耐心地听她说话,领她在铺满花毯的草原里奔跑,他们在月下谈心,在塘边舞剑。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幸福呵,她以为会嫁给他的,却没想到一纸圣旨令她嫁进靖王府。 她看见他眼底的哀伤与沉恸,看见他无法与王权相抗的挣扎,她的心和他一样痛。 那夜他潜入她的闺房,送给她一支碧玉簪,说他心如钢坚,唯有在她面前才能化为绕指柔,他要她等他,直到他强大到能够主宰一切就来接走她。 她哭着说:「那时,我已是残花败柳身。」 他捧起她的脸,真心诚挚说道:「于我而言,你永远是草原上那朵最灿烂、最美艳的小红花。」 叹息,夏灵芝把碧玉替插上如云秀发,收起他捎来的书信,她会帮他的。 走到窗边,倚窗看着院子里的枯木,再不久、再不久枯木逢春,又是一季耀眼新绿,只是,她的生命还有新季吗?听说他又娶了叶氏女为妾,那么多女人围绕身边,有没有迷糊了他的眼睛、媚惑他的心? 淡淡的哀愁染入眼帘,在嫁给齐穆韧第一个月后,她开始「病」了,身子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差,成天关在景宁居里,哪里都不去。 她无法服侍王爷后,便不再是柳氏的眼中钉,她偏安一隅,等待时机。 门被轻轻推开,夏灵芝转过身,看一眼赛燕,那是「他」给的人,也是她在偌大王府里的唯一安慰。 他说他相信赛燕,因为赛燕和她有一双相似的眼睛。他说思念炽盛,他只能看着她的眼,思念草原上那抹红艳。 该信他吗? 唉,他的身边千娇百媚、姹紫嫣红,而她纵使胸有百计、智比诸葛,在意的,也不过那点微薄的真心意。 怕只怕,蓦然回首,早已不是那份红尘。两年过去了,她会慌啊,妾心如磬石,只怕君意似水流。 「情况怎样?」她出口问。 「王爷搬进清风苑了,明月楼那堵墙已经打掉,现在婆子丫头和小厮们正忙着整理,王爷把齐古、齐文、齐止全安排进清风苑,连里面的婆子丫头,都重新挑选过一遍。」 「叶氏果然好手段,王爷的坚持也不过短短数月。」夏灵芝冷冷一笑,男人呵。 「主子,那是不是代表王爷已经倾向皇贵妃那边,决定向四皇子靠拢?」 「我见过叶茹观,那不是个聪明人物。」 嘴角含起讥诮,她看不清齐穆韧,他的城府深不可测,无人了解他的心思,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柳氏恐怕也不明白吧,如果她能确定的话,二皇子何必忧心忡忡、一再测试。 「咱们有好戏可以看了。」她长长的指甲轻敲着桌面。 「主子指的是柳氏那边?」 「可不是吗?柳氏最得宠的时候,王爷也没有搬进景平居,她现在不急得跳脚才怪。」 「所以她必定会做些什么?」 「不,她不会傻到去做些什么,除非是急到失去理智。」 柳氏不傻、她更不傻,柳氏不动,不如让她来逼她做些什么吧,夏灵芝眼底漾起兴奋,即使不能一举铲除柳氏,至少拔下她几根羽毛也是好的。 回想起自己初入府的那碗毒药,眉心皱出抑郁,恶人终该尝点苦果,总不能一路幸运。 「可柳氏是皇太后的人,皇太后是咱们……」 夏灵芝阻下赛燕的话。「几年了,如果她有本事左右王爷,咱们会看不清王爷心之所向?柳氏对咱们早已失去用途,倒不如除去她,换一个能压得过叶氏的新人进府吧,何况,我岂能让香云白白枉死?」 夏灵芝眼底闪过阴郁,贤慧仁慈的柳侧妃?哼! 「皇太后不会答应的。」 第66章 「你还真当皇太后多看重她?哼!」 「那主子打算……」 她柔柔弱弱一笑,眼底已现杀机。「你先退下吧。」 赛燕离开房间,夏灵芝轻吁口气,已经两年了,她还要熬过多少个两年,才能走到他身旁?她的耐心已用罄,再也无法忍受漫漫无尽期的等待。 成大业者怎能畏首畏尾,前怕狼、后畏虎,这样,即便再过十个两年,也成就不了大事。 算了,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就别让他挡在面前,轻咬红唇,夏灵芝下定决心,柔媚的双眼里射出一丝阴毒。 柳氏气疯了,东西摔得满地凌乱,婢女们远远躲着,不敢靠上前。 她在屋里气急败坏得绕圈圈,不断告诉自己,不会的,王爷绝对不会对叶茹观动心,从小一起长大,她怎不懂他?他那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一分一寸绝对短不了。 知道皇帝要让叶茹观嫁进王府前,王爷还气得摔坏一盅白玉杯,当年皇贵妃对他做的事,他定是要记恨一世的。 所以王爷这么做,只是想利用叶茹观吗? 王爷欲利用叶茹观来搅乱局面,让皇贵妃误以为王爷不知当年事,是出自她的手笔,甚至放下心防,相信王爷已经见风转舵、更改立场? 没错,王爷一心一意于前途事业,叶茹观不过略有几分姿色,还迷不了王爷本心。 缓和了胸中怒气,她恢复端庄贤德的笑脸。 「璃芳,把宫里赏赐的燕窝送到清风苑里,就说是我给王妃致歉,那日行止太过。」 「主子,现在送东西过去,那边定要怀疑的。」 「王爷与我是多少年的情分,会不知道我没那么笨?王爷才搬过去,我就对叶氏下手,岂不是让所有人把矛头全指向我?」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轻声道:「往后,别说我不对她下手,相反的,我还得同她套套交情呢,过去后,让晴芳、兰芳过来回话。」 「主子,您何必自苦,眼不见为净了吧。」 「眼不见、心不净有啥用,我便是要天天盯着她,看她能逍遥多久?」她双眼饱含戾气,若王爷别有心思,她不信叶茹观能张扬多久。 同样的消息传到景和居,曹夫人听见,扬起细眉,笑着吩咐下人,「快递牌子,我要进宫去向皇贵妃请安。」 而四名侍妾听到消息时,也各自惊疑不定。 文氏害怕最甚,叶茹观翻身了,她会不会追究当日小产的真相?如果追究起来的话……她赶紧进屋换过一身衣裳,领着侍女往景平居去,此时只有柳主子能够救她了。 而被叶茹观教训过的陈氏、方氏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唯独徐氏,她暗地乐着,接下来王府里可有热闹瞧啦。 鹬蚱相争、渔翁得利,她曾指望过夏氏,可那人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过一碗毒药,便吓出满身毛病,从此对柳氏伏低做小,无半点主子派头,而今……她还真希望叶茹观赢得这局。 若柳氏不在,能够升为侧妃的,也只有自己了。 一时间,王府里风起云涌,几个女人上演着三国,虽不见血腥,却不减其暴力。 齐穆韧适应得很好,自在而极意,好像从远古时期,他就在清风苑定居。 阿观很无语,除了月季,其他三个丫头都表现得很开心,她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主子受宠了,下人们的前途才有盼头。 问题是,如果他住下来,她是不是很有、极有、绝对有可能,得把处女膜双手奉上? 虽然她很文明,知道女人的贞操带绑在心上比绑在身上有用,也知道一夜情根本不代表什么,但……还是很纠结啊-- 午后齐穆韧让一屋子的下人进门来认主人,她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做这件事,但老板开心,你敢拒绝? 齐穆韧一直坐在阿观身边,那些下人里头有好几个是清风苑的旧人,他们看见王爷在座,于是对待阿观的态度与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阿观低声问琉芳,「他们是吃药了吗?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温良恭顺?」 琉芳低声回道:「主子见下人,一般男主子是不会待在旁边的,王爷在这里代表对主子的重视,以后他们自然不敢轻慢。」 她转头望向齐穆韧,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心,没想到转头迎来的是一个栗爆。 她瞪大双眼,就要爆粗口,却听他冷冷一句:「亏你是王妃,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哇咧,她初来乍到嘛,怎么知道男主子不会陪着见下人?又怎么知道,他光是坐着,就能给她长脸? 见主子吃瘪,晓阳、晓初竟然别开脸,吃吃偷笑。 气闷啊气闷,明明是她对婢女们比较好,为什么齐穆韧一出现,就纷纷转投敌营,难不成以前她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第67章 在下人全退出去后,进来三名男子。 齐穆韧指着他们道:「他们不是府中下人,是随着我出生入死的亲人,我不离京的日子,他们会跟在我身边,这段日子就住在明月楼,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派人去找他们过。来,齐古、齐文、齐止,向王妃请安。」 「王妃。」 他们拱手弯身,动作一致。 阿古、阿文、阿止……乍然听见他们的名字,阿观楞住,一双美目在他们身上扫瞄,企图找到雷同处。 有、有!她家大哥凌叙古的眼睛最小,而且有一双韩国男星的单眼皮,齐古就是这样。 还有啊,二哥凌叙文又瘦又高,很像免洗筷上面插贡丸,三个兄弟站在一起,就像一座山,没错,他们依序站在一起,也是中高低。 还有小弟凌叙止爱练健身,胸肌比旁人丰富,齐止看起来就是肌肉结实,武艺高强的模样。 天呐、天呐、天呐……他们是她老哥老弟的前辈子,原来她根本不是穿越,只是不小心回到自己的前生。 小时候和哥哥吵架,妈妈就说:能当手足,代表你们上辈子缘分深厚,好不容易相隔千百年再聚,怎能就不知道珍惜? 所以他们的手足情分就是在这个时代里建立的! 太棒了,要不是民风保守,她一定要展开双臂,把每个人都用力抱几下,她越瞧越激动,只差没流下两行清泪。 齐穆韧轻咳两声,唤回她的魂魄,阿观才发现,他们被自己看得满脸通红。 阿观走向前,手挥两下,示意阿止住右手边挪一步。 他挪开位置,阿观立刻把自己插进去,笑着从第一个点到最后一个,说道:「古、文、观、止大合体,我们又碰在一起了。你们是兄弟吗?为什么父母亲给你们取这个名字?」 齐古瞄一眼王爷,本想退开两步,但王妃闪闪发亮的双眼中充满期盼,好像他的答案非常重要,齐古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们不是亲兄弟,在王爷收留我们之后,王爷赐姓齐,并从我们的名字中取一字为名。」 「哦,不管,反正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互相照顾、彼此扶持,知不知道?」 她完全没发觉,自己在盗用老妈的口气说话。 「王爷视我们为兄弟,我们早就是兄弟情分。」齐文规规矩矩回答。 「不对,是和我、不是和王爷,我们才是真正的兄弟,古、文、观、止。」她的手又点一遍,生怕他们没弄懂自己的意思似的。「记住,以后我是你们的妹妹,是齐止的姊姊,懂不?」 眉毛震颤,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强人所难啊,齐止的年纪明明就比王妃大,何况,她是主、他们是仆,怎能和王妃称兄道妹? 三人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地望向王爷。 齐穆韧盯着她。古文观止?很熟悉的字眼,在哪里听过?他思忖半晌,才想起来,有了!那次她绕着池塘跑,停下来时曾大吼过这四个字。 齐穆韧问:「古文观止是什么?」 「是一本世界上最伟大的书,里面编辑了中国历史上最知名的文章,只要是炎黄子孙,人人都应该熟读。」她把父亲的口吻态度学了个十足十,忘记当年自己对初一十五有多痛苦。 「那本书在哪里,我怎没见过?」 齐穆韧发问,齐文三人趁势退到门外,阿观转头,瞬间回到现实面,把古文观止合体的快乐抛诸脑后。 眼底眉梢染上沉重的失落,她忘记自己穿越了。 「那本书已经失传。」 他狐疑地望向她,阿观却不想解释,叹口气,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离。 「你们先下去。」四牌跟着离开屋子后,齐穆韧问:「你那些文章不是从《古文观止》里背来的吧?」 倒抽气,有这么明显吗?还是说,他本身构造就是一部人形测谎机? 「怎、么、可……能。那书早就失传,我只是听人家说过……」 她越说越小声,然后自他的眼神中明白,他根本就不信。 垂下肩膀,她耍起无赖。「随便爷爱信不信,反正、反正……」她停顿五秒后说:「反正妾身不要解释,爷自己去想吧,有本事就把那本书挖出来,指控妾身剽窃他人文章。」她吃定他没本事找出古文观止。 有人可以耍赖要得这么理所当然吗?他一笑,不再追究,转开话题问:「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清风苑里里外外的人全换掉,独独将兰芳、晴芳给留下来?」 「爷,这是有奖征答?」 他皱眉头,思考了一下有奖征答是什么意思。 「没有奖励的事,妾身是不会浪费脑子的。」她嘻皮笑脸回他一句。 前言后语串起来,他明白了。「如果你答得好,明儿个下朝,我带你去逛大街。」 第68章 逛、大、街……这是天大地大的诱惑啊,王府再大再美,天天逛也会腻味,阿观端正起坐姿,既然人家祭出大礼,她当然要倾尽全力朝成功之门迈进。 「她们是柳侧妃的心腹吗?」 「没错,她们是从柳府陪嫁过来的丫头,与琉芳、璃芳不同,琉芳、璃芳是王府的人,柳氏进门后被分派到景平居才改的名。」 所以柳氏已经不信任琉芳,才又送来兰芳、晴芳? 「怎么,想不出来?」齐穆韧问。 「谁说的,这么简单,妾身弯弯手指头就想出来了。」她急忙否认,不允许到手的鸭子飞了。「嗯,如果……柳侧妃想加害于妾身,肯定会让兰芳、晴芳动手,晓阳、晓初只要盯紧她们就可以,假设她们只是眼线,三不五时妾身可以演演戏,让她们回去传递错误讯息?」 做出结论,她发亮的眼睛直盯他瞧。 糟糕,才多久时间,他已经喜欢上这双小狐狸眼,喜欢她每次见到好处,眼里就泛出一汪水,闪得他的心跟着发亮。 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想要什么,面对面直接开口,要的到、开心,要不到、算了,不耍心眼、不拐弯抹角、不设计人。 简单的她,让他领略了简单的轻松、简单的快意。 「再往深处想。」他提醒。 这样还不深?他要求的会不会太多啊,撇撇唇角,她随口挖苦他两句。「不会是王爷喜欢晴芳、兰芳,想在清风苑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齐穆韧瞅她一眼,举手又要往她额前敲去,她捂起额头躲开了,他板起脸孔冷声道:「想不出其他的?那好,明天乖乖待在家里。」 「等等,思考也得时间吧,哪有人这样催的……」她敲敲脑袋,拿出研究侦探小说的精神,从头到尾想一遍,专注于每个小细节。 沉吟半晌后,她回话:「倘若妾身出事,大家必会认定柳氏善妒,王爷才搬迁新居处,她便暗地动手,大夫人说不定还要拿此事制造点风波,扰得王府上下不安宁。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柳氏必须想尽办法让妾身过得平平安安,而晴芳、兰芳为防止别人往主子身上泼脏水,就得善尽责任不让旁人有机可趁。怎样,这回说对了吗?」 「总算有点长进。」他嘉许地朝她点点头,这个答案比较切合他的心意。 「爷不觉得成天到晚忖度别人的心思很累吗?不相信只要用心对待别人,别人也会回馈善意吗?琉芳、月季原先也是景平居的人,现在待妾身不也一心一意?」 他现在是企图把她训练成「适合在王府里生存的女人」吗? 不必了,虽然他的态度渐有改善,虽然他们的交情较之前深,但还不足以让她心动,愿意放弃独立。 她早晚要离开的,因为光是想象自己变成柳氏、曹夫人那种表面温婉,内心藏针,说话不带毒,却句句逼人吐血的模样,她忍不住全身起鸡皮疙瘩,很想大骂一句他奶奶的。 「才说你有长进,马上就露馅。月季本就是柳氏不要的婢女,至于琉芳,你凭什么确定她会一直对你忠心,倘若柳氏再施以恩惠,你说,她会不会摇摆不定?」 「那是人性啊,你待我好我便回你友善,就算柳氏施恩,琉芳愿意回到她身边,也没什么不对。」趋吉避凶是人类本能,眼前摆明她比柳氏「吉」,琉芳自会向她靠拢,哪天情势不对,她选择保住自己,有什么不对。 「你的人不一辈子对你忠心,也没有关系?」他惊讶于她的想法。 「妾身始终不理解忠心这回事,你给我两分好顶多我还你三分就是,何必谈忠心,太沉重也太负担了。」 「奴才是主子买回来的,他们连命都是主子的,理所当然要对主子忠心。」 「妾身认为这是非分要求,他们是人又不是动物,买回他们喂饱他们,便有权命令人家卖命?真是奇怪的逻辑。 「他们有思想、有喜怒哀乐、有尊严,他们和王爷一样,用同样的语言说话,他们也想要有一个家、有人关心、有人疼惜啊。 「在王爷要求他们忠心耿耿的同时,试问:王爷有没有对他们忠实过?在他们为王爷受伤时,您有没有感同身受,心急如焚?在他们为主爷做过那么多事情同时,王爷有没有想过,自己曾经为他们做什么?」 「我付了银子。」 阿观从银箱里找出一绽金子,放在他面前。 「好,我买下王爷了,从现在开始,爷必须为妾身做牛做马,妾身说东,爷不能往西,妾身说南,爷连看都不许看北方,爷得一辈子对妾身忠诚,做得到吗?」 阿观没想过这个比喻会不会伤害王爷的自尊。她一心想着: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没注意到老板的脸色已经黯下几分,她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第69章 「王爷也做不到对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爷无法接受的事,为什么要逼迫下人接受? 「基本上,妾身认为,如果非要谈忠心,只要对一个人忠心就够了,那就是自己。对自己的喜怒哀乐忠实,对自己的梦想忠实,对自己的人生忠实,不要被太多的外在条件、外人的眼光所束缚。忠实做自己,做一个无法无天、快乐逍遥的自己。」 她的话震撼了齐穆韧,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即便是思想开明、与众不同的外公,也只提点过他:对自己好一点。 他盯住她,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阿观被他看得全身发毛,轻咳两声,他依然没移开眼神。 她倒杯茶水放到他手边,他拿起来喝了,但视线还是没转开。 她越来越尴尬,一时间找不到新话题,只好就刚才那个继续接下去。 「妾身不明白,当主子的怎么可以对下人动辄打骂?那是残暴不仁,是缺乏人性的作为,说穿了,主子和下人有什么不同,不过是王爷有个好父亲,他们没有而已……」 瞬地,他的眼神改变,目光陡然间变得狰狞,阿观被他看得满心惊悚,话卡在喉咙口,头皮一寸寸发麻。 齐穆韧猛地起身,口气瞬间冷冽。 「你说,我有一个好父亲?」 冷酷口气中带着讥讽,他淡淡一笑,却引发她的颤栗,好……可怕…… 第二十章 破冰 屋外,四婢、古文观止站成两排,和刚进清风苑的齐穆笙都听见他们的对话了。 四婢低着头,泪水翻滚、满心激昂,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主子,原来她们也可以拥有尊严与关爱? 古文观止也惊诧不己,胸中波涛不定。王爷虽将他们当兄弟看待,可王爷毕竟是主子、他们是下人,那是全然不同的身分呐。忠心不是刻在他们的脑子里,而是烙进他们的骨头、深入他们灵魂中,他们对主子忠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要求主子对他们忠心? 他们有满肚子的想法,却没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做出分毫动作,唯有齐穆笙叹了口气,苦笑摇头。 他喜欢偷听嫂子说话,因为老是能听到一些异于他人的见论,就像讨论主子奴才那一段,只不过她怎么就不懂得适可而止。 门突然被打开,齐穆韧脸色铁青的走出来,他未多看旁人一眼,古文观止立刻随身跟上前。 齐穆笙进屋、四婢也跟着进去,阿观一脸茫然托着下巴,想不透自己说错什么。 她看向齐穆笙,犹豫地问:「大姜,我是不是……」 「对,说错了话,你应该见好就收,后面那段说比不说还糟。」齐穆笙脸色也很沉重。 她咬唇,懊悔自己没管住嘴巴。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他想,他该想个办法解决现在的局面。 「好。」阿观烦闷地点头。 晓阳拿来披风为主子披上,然后与晓初跟在主子身后出门。 月季留在屋里,她与琉芳互视一眼,没有对话,却已明白对方的心思。 琉芳离开屋子,往晴芳、兰芳住的地方走去。 不为主子说的那番话,就为主子的纯良禀性,她都希望晴芳、兰芳能够多偏主子一些,可、能说服她们吗?她没有把握,但总得试试。 在此同时,柳氏命人送来的燕窝已经留在小厨房,顾嬷嬷送完燕窝后,走往晴芳、兰芳的屋子。 她轻声对她们道:「王爷留你们在这里服侍王妃,你们定要尽心尽力,不能有一丝松懈,若王妃有什么闪失,柳主子定然不与你们干休,可别忘记,你们的爹娘还在主子手下当差。」几句恩威并施的话,让两人微微发抖。 「是,请顾嬷嬷转告主子,兰芳、晴芳会遵从主子命令,好好做事。」 「这样就好,日后得空多往景平居走走,主子心底可是想着你们的。」 她们听出言下之意,连声道谢,送走顾嬷嬷后才双双回到屋子。 琉芳悄悄隐身在柱子后头,眉头深锁。 看来要说服晴芳、兰芳是不可能了,她们的家人控在柳侧妃于上,就算有异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幸好主子猜对了,柳氏为名声,不敢轻易对主子下于轻轻叹了口气,她同意主子的话,成天到晚忖度别人的心思,真的很累。 阿观缓步跟在大姜身后,两人走出清风苑后,他停下脚步转身问:「出嫁前,叶丞相没告诉过你王府里的事吗?」 阿观紧闭双唇,不确定要再糊弄他一次「灵魂出窍」,还是轻松一句「记忆力丧失」带过,她看着大姜,满脸犹豫。 幸好他没等到她想出答案,使自顾自往下说:「我父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嫡母曹夫人生的是大哥齐穆风,我和二哥的娘亲是父亲的侧妃,至于四弟穆平和妹妹玉华是孙姨娘所出。」 第70章 阿观点点头,府里的主子,她早已经从月季那里了解过。 她还知道,齐穆风无能懦弱,连官职都是依靠着齐穆韧才能得到的,而齐穆平资质平庸,大字认不了几个,成天斗鸡道鸟、无所事事,独独在生儿子这件事情上头颇有才能,二十岁已经是三个儿子的爹。 不过阿观没回话,等着大姜的下文。 「父亲并不喜欢我和二哥,而我母亲早逝、无可依恃,我与二哥几乎是英姨一手带大的,英姨是我母亲的陪房丫头,外公收养她后,让她同母亲一起读书识字,是个颇有见识的女子。 「父亲长年在外征战,嫡母对庶子女的看重自然不如自己的亲生孩子,当时,我们兄弟在府里的处境相当为难。我已经不记得是多大的事了,只记得自己病重得快死去,全身发热,像置身炼狱,英姨求大夫人为我延请御医,大夫人的回应是两声冷笑。 「后来英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然求得皇帝带领御医来王府为我医治,皇上见我们兄弟处境堪怜,竟撂下重话,说我们若是出事,便要齐穆风和整个曹氏家族陪葬。」 阿观思忖着他们的父亲听见这种威胁,会有什么反应? 「父亲从战场上回来,听见嫡母的挑拨,他向来看重大哥胜过其他儿子,他一心一意要让大哥承袭爵位,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他气得冲到我们屋里,大掌狠狠掐住二哥的脖子想把他捏死似的。 「二哥硬气,半声不吭,双眼直视父亲,我眼看着二哥的脸越涨越红,哭着跪在父亲跟前,求求他看在我们母亲分上,饶了我们。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的残暴表情,他不是生气,他是真的想要掐死我们,那刻,我说不出心中是恐惧还是失望,『虎毒不食子』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讲的?如果此话为真,那么我们的父亲,禽兽不如。」 大姜眺望远方,脸上满布怅惘,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他的话让阿观联想到那个梦境,梦里曹夫人口口声声骂齐穆韧是来路不明的杂种,那是真话还是假话?是老王爷酒后的醉言醉语,或是曹夫人的恶毒编造? 曹夫人说自己没有证据,唯有已经死去的老王爷可以证明,他是怎么证明的?这个时代又没有dna,有没有可能,是个阴错阳差的大误会? 她曾经悄悄问过月季:四个爷里面,谁最像老王爷? 月季毫不犹豫回答:二爷、三爷最像,不管是身材、脸形、气度或能力都像极了老王爷。 有月季那番话,阿观理直气壮把那个梦给抛开,因为天底下有什么证据可以强得过遗传基因? 可……她现在不确定了,齐碇武这般残忍而租暴地对待他们,是不是代表他敢百分百确定,齐穆韧、齐穆笙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果他们非老王爷所出,为什么月季会认定他们最像老王爷?他们知道父亲厌恨自己的原因吗?曹夫人有没有恶意把这件事当成碎嘴八卦传出去,让所有人对他们指三道四?又或者,他们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那天晚上,二哥拉着我的手问:穆笙,你想不想摆脱这一切?想不想让父亲对我们公平一点,想不想让天底下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们? 「我郑重回答:我要。于是从那天起,我们比以前更加努力用功,除了学子们所读的书经之外,英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坊间没有的书来让我们读,那些书很有意思,深入浅出,却把书经里难懂的道理解释得清清楚楚。 「我和二哥互相勉励又互相竞争,因此,我们的学识突飞猛进,或许我们透露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吧,嫡母的冷漠、父亲的凶恶,让我们比同龄孩童来得早熟。我不像大哥那般沉潜稳重,又有副骄傲性子,不了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进宫见皇奶奶时,我刻意极力表现,让所有人眼睛为之一亮,却也替我和哥哥招来杀机。 「回府后,嫡母四处延请名人高士来教导大哥,却不让我们和穆平跟着学习,我父亲甚至喝令我们不准进前院、不准让他看见我们的脸,父亲的态度让踩低拜高的府中下人,对我们轻视怠慢,然后……不久,便有人在食物里对我和哥哥下毒。」 「下毒?!对两个不足为害的小孩子?那人是疯子还是变态啊?」她跳起来,双眼冒出熊熊烈火,一副想揍人的模样。 瞧着阿观的愤怒,齐穆笙拉出灿烂笑容。 在对她说这些事之前,他与自己对赌,一个叶府送来的弃子,会站在哪方立场想事情?她会把他们的身世当成可以利用的契机,还是会为他们的遭遇感到心疼不平?现在他知道他赢了。 「救了我们两条小命的是外公,他叫做姜柏谨,曾经是个宫廷御医,却不知道为什么辞去太医院的差事、隐姓埋名。他一直在暗地里看顾我们,却不让我们知道他的身分,即使是在替我们解毒时,我们也不知道他就是外公。 第71章 「经过很多年以后,我们才晓得他的身分,晓得英姨那些有意思的书全是外公让人编纂的。 「那时为了不暴露身分,外公搬到在王府后头的巷弄,还很天才地挖了条地道,直接通进我和二哥的房间,我们住的地方在王府后头,是最阴湿狭窄的下人房,而照顾我们的只有英姨。 「大家都以为我们的日子很辛苦,却不晓得我们天天从地道钻到外公家,外公请了个江湖奇人教我们武艺,也请来名仕大儒指导我们念书,我们吃好穿好、天天喝补汤,脸色红润、身子骨一下子窜高许多,那段日子,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 「你外公的面子还真大,能聘得江湖奇人又能找到名仕大儒。」她松口气,很高兴这对可怜的苦命兄弟没有一路被欺压到底。 「我外公的医术非常高明,他们欠我外公的不是一份恩情,而是一条或数条人命。」 阿观点点头,表示理解。 「父亲长年在外打仗,我们最害怕的是父亲回府,父亲回来,我们就必须到前头去请安,可他看着我们的眼神,充满憎恨与厌恶,仿佛我们是多么肮脏的东西似的。 「他越是这样,我们越努力,二哥十三岁从军,他不愿意入父亲麾下,选择追随慕容老将军,他十五岁立下军功、十六岁带三万大兵歼灭敌军十万人,震撼朝野,人人都说青出于蓝,虎父无犬子,但那些夸赞言语并没有让父亲感到喜悦。父亲更加努力鞭策大哥,却没想到,父亲越是强势、大哥越退缩,于是造就今日的懦弱性子。 「所以嫂子,你错了,我们并没有一个好父亲,今天我们所得、所拥有的,全是我们用双手挣来的。」 阿观叹气,怀疑老将军的态度中,有没有曹夫人下的手段。 不过她知道自己错了,虽是无心之过,却还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洒上盐巴。 「大姜,可不可以帮帮我,跟王爷说声道歉。」她口气里带上两分撒娇。 齐穆笙拉开嘴角,笑得很贼。 她最怕他这种「淫笑」了,退开两步,他却抢上前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明月楼,指指前方的屋子。 「自己造的孽,为什么不自己解决?」 啊不就是歹势吗?何况哪有「造孽」这么严重,不过是舌头长了点,脑子不清楚点,说出的话有点点小伤人罢了。 她犹豫地看向明月楼,好吧,妈妈有教过,做错事不可耻,错了还拼命撇清才叫丢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就算真的很、很、很没脸站到齐穆韧面前,还是要亲口道歉才是王道。 鼓起勇气,她的双唇抿得有几分苍白。 「我会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也了也很抱歉,我并不知道老王爷的事,不过如果我是老王爷,我会很高兴,有你们这两个杰出儿子。」 他点头,接受她的道歉。 阿观举步向前,自己闯的祸就自己收拾,勇敢面对胜于缩头当乌龟,老爸老妈的家训转过时空千百年,依然影响她的人格深远。 走到明月楼前,那是幢二层楼的住处,每一层有七间房,现在齐古和齐文双双守在某个房间门前,她不需要怀疑,那座冰山肯定矗立在那里。 「可以麻烦……」 阿观阖起手掌搓几下,满脸尴尬地没将话说完,齐文满头雾水,但好歹还是看懂了她的意思,转身进去通报。 不多久,齐文出来对阿观说:「主子请王妃进去。」 「多谢。」她握紧拳头,对自己喊声加油,走进屋。 东西还没整理好、有点乱,书桌摆在屋子正中央,左边墙壁旁有一个软榻,书桌后头有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已经摆上一些青皮书册,桌上、箱子里还有不少,可见得是下人收拾到一半,就被命令退下。 齐穆韧坐在桌前,手里拿把小刀,不知在摆弄什么,阿观走上前,看了下,天,他在刻印章?他会刻印章! 他、他、他……粗话差点飙出口,她急急问:「给妾身的印章,是爷自己刻的?」 他抬起眼,冷冷一瞥,淡问:「你说呢?」 ……捂起嘴巴,阿观猛然想起过去的戏言,大姜嫌弃她刻的印,她瞥扭说:要找个刻印章的嫁…… 一阵恶寒从后脑冒上来,么寿哦,阿嬷是对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阿嬷啊,你现卖在叨位,我在叫你,你甘有听见…… 见她问完那句,就没了下文,他放下刻刀,问:「你来做什么?」 阿观赶紧搓搓手臂,搓掉上面的鸡皮疙瘩,对着他一个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妾身没弄清楚状况,胡乱编派爷。」 她这是在做什么?齐穆韧看着她奇怪的动作,一言不发。 见他半天没动静,她抬起头,才发现齐穆韧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缩缩脖子、咧开笑,清清喉咙问:「爷还气吗?」 第72章 「你在乎?」 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气了,阿观直起身,再度扮演犯贱界第一人,她笑弯两道眉、一张嘴,笑得脸部线条写满娇艳。「当然在乎,妾身吃的穿的喝的,要过好日子,全得仰仗爷呢。」 齐穆韧眼一横,恼她说得直白,她就不会学学别的女人,说她一颗心全在爷身上,说她看重爷甚于看重自身,说爷乐了、她才会快乐?她,还当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仰仗?」他的声音冷过两分。 她听出他口气里的不满,怎么又生气了,情绪这样起起伏伏可不是好事,难不成他更年期提早来临,或是自律神经出问题? 她再笑两下,附和他的话。「可不就是仰仗吗?」 「爷为什么要让你仰仗?我有什么好处?」 他突然间凑近,害阿观猛地吓一跳,急促后退,小腿绊到桌脚,差点儿往后摔去。 他眼明手快,伸手一拉,将她抱回胸前。 阿观喘息拍拍胸口,抚慰心脏的不安定,抬眉才发现,自己和他……靠得这么近…… 空气一下子热了起来,她的脸炸出两朵火红,而他的眉眼多出几分不常见到的温柔。 她确实是个美女,还是个很吸引男人的美女,只不过真正吸引他的,是她的智慧、她的简单、她的无伪,以及她那双过度干净的眼睛。 周遭所有人都在忖度他的心思,好算计他们的下一步,只有她,明明白白、干干脆脆、简单而直接,就算说错话惹恼他,她也不懂得绕几个弯,想办法讨好,就这样走上前,一句再清楚不过的「对不起」。 他好像……抱得有点久,阿观站稳脚步,企图挣脱他,却发现他的手变成铜墙铁壁把自己困在胸怀里。 唉呦,这种举止不是暧昧当中的普通级,在这里甚至可以作为失贞证据,她如果没有点几颗守宫砂证明自己是完璧,很可能会被拖出去用石头狠狠砸毙,她的脸越来越红,担心他再这样抱下去,自己会呼吸困难,死在没有cpr的时代里。 猛地吸气再用力吐气、吸气又吐气,她努力找出几句话来说。 「爷要的好处……」阿观想起什么似的,突地暴张双眼,咽下口水,迟疑低声 缓问:「不是吧、不会吧、不可能吧,呵呵……爷哪有那么随便……是妾身胡思乱想……」她嘻皮笑脸,想把他的话揭过。 「如果爷说是呢。」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拼命摇头,搞不清楚自己说过几个不。 「你在嫌弃爷?」 很轻佻的一句话,可是从他的嘴巴讲出来,就是很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阿观急急否认。「哪有的事,王爷这般英武伟大、风流潇洒、俊美无俦、卓尔不凡、鹤立鸡群哪个女人能嫌弃爷呢?」 好,第两百次同意,她是谄媚界达人,犯贱界翘楚,俗辣界冠军。 听着她的话,他肚子里的恼火被消灭,齐穆韧又想笑了,好像每次看见她、每次听她说话,他就忍不住发笑的欲望。 为什么,因为她天生风趣幽默、善良讨喜? 「既然如此……」恶意念头陡然升起,他弯下腰打横将她抱起,往软榻方向走去。 第二十一章 交换条件 阿观尖叫一声,在他身上不停扭动,她竭尽全力挣扎,宁可坠地,也不愿意掉进他的魔掌里。 可惜他的手臂强健有力,不管她怎么动都挣脱不开,她越叫越狰狞,叫得守在外面的齐文、齐古脸部扭曲,不知道该不该进门救人,救人是好事,问题是……救完人之后?谁会来救自己。 良知和自私在心底冲撞,里面的女人却越叫越起劲,到后来,连大不敬的言语都飙出口,吓出他们满身冷汗! 「放开我、放开我!齐穆朝,你聋了吗?我警告你哦、再不放开,啊……」 他终于放开,可她终于置身软榻,并且终于身体交迭,她被压在他身子底下,沉重哀恸跃然脸上,阿观心知,今日已无法幸免于难,男人精虫冲脑,是没有药可以控制的。 她满面惊恐,可他却因为她的惊恐而勾出整脸笑容,她,居然喊他的名字还恐吓他?了不起啊、伟大啊,他是不是要给点奖赏,鼓励她的勇敢? 他的额头往下顶着她的额,他暖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言语派遇上行动派,她能不大输特输?何况孙猴子已经被压在五指山下,阿观缓缓吐气告诉自己认命。 要来了吗?要开始了吗?她即将遭受身心灵最大的创伤?尚未举办告别式,处女膜将要与她永别了吗,眼一闭、头一转,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没关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怎么不讲话了,不是很能讲的吗?」看她一脸的慷慨就义,他拉开距离,手指掐上她粉嫩脸颊,笑得满心极意。 第73章 有转圜余地,阿观速速张眼,看向他的眼神有委屈、有恳求、还有深深的感激。 「王爷,可不可以不要。」 「不要什么?」他恶作剧地睥睨着她的表情。 「不、要、行夫妇之伦。」 她比较习惯说圈圈叉叉、炒饭、滚床单……之类的话,当然,说完后一定要补上一句他妈的、他令堂的,或以作s开头的脏话。 但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谁让王府的屋檐比人家的低,不低头的是傻子。 「给我一个理由。」 他期待起她的回答,期待她能惊世骇俗到什么程度? 「甘霖珍贵,况王爷的妻妾者众,还等着雨露均沾,少一个人分,平均雨量会多一点。」 他怒目,不是生气,而是必须把眼睛瞪得够大,才不会笑开脸,他哼一声,冷冷道:「你难道不是我的妻?」 「可、可……」急切问,她找不出好借口,只好脱口而出。「别浪费了,妾身这块田有点瘦。」 噗!他再也忍不住了,翻身躺到她身边,仰着头哈哈大笑。 他笑得胸口抖不停,连肚子也震颤不己,他想停下来,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几次尝试后,他放任自己畅怀大笑。 软榻很小,单人座却挤下两个人,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在抖,可以清楚看见他起伏的胸口,可以明白他笑得真心实意、快乐张扬。 侧过脸,她望住他的眉眼,不紧绷的他很帅,比大姜更帅,即使他们有相同的五官。 她跟着笑了,他本要停下来的,可她一笑,那笑容像是会感染似地,他又笑开,他笑、她也笑,她笑、他又笑……他们笑得守在门口的齐古、齐文也弯下眉毛。 半晌,她终于停下笑容,对他说:「三爷方才告诉妾身一些陈年旧事,所以……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不是所有风光的后面,都是由灿烂铺造而成。」 他沉眉,穆笙竟然对她提及他们的晦涩童年,那是他们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侧过身,他与她眉眼相对,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穆笙对她掏心?也让他……软下心?不管她是假装、演戏或失忆,她终究是叶家的女儿,和宫里那位脱离不了关系,搬进明月楼已经是不理智决定,为什么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向她靠近? 「你呢?」他问。 「我怎样?」 「你小时候的生活?」 阿观皱眉,怎么能说,说出来会要人命的,现在两人和和乐乐躺在椅子上,如果她说出自己童年,和叶茹观的一相对照,是回然不同的两码子事,到时她要怎么自圆其说。 可他炯亮目光望住自己,还真的很难保持沉默。 「妾身是庶女,不受家里重视,对于童年,最深刻的印象是那方窗子。」 她总是在看窗外,从教室的窗子看出去、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从补习班的窗口看出去。 外面的天空很蓝、小鸟很快乐,外面的人形形色色,鲜明的生命力,让她的心雀跃不已。 但她不能加入他们,她必须一遍遍重复写着同样的考题,好教自己的成绩单让老师、父母亲满意,她老觉得被束缚、觉得自己被关在象牙塔里,她渴望自由的心,像展翅却无法高飞的老鹰。 「窗子?」 「我常想,要怎样才能飞出去?怎样才能攀过那堵高墙,走进那个向往却无法加入的世界,大家都说我爱发呆,可他们不知道,我的脑子停不下来。我不断想着、试图把头脑里的东西画出来、捏出来、雕出来,我老是想象,一不小心它们会变成真的,同我玩耍、同我说话,驱逐我的寂寞。 「我告诉自己,我要自由、我要快乐,我要到处游历,只要有能力,我再不要待在笼子里,拘束自己,可你知道的,很多事无法顺遂人心。」 回想当年,她忘记要自称妾身,阿观耸耸肩,拉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 他明白她的意思,心略略下沉,一纸赐婚圣旨将她从一个牢笼搬到另一个牢笼,自由于她是奢侈想望。 拍拍她的肩,他轻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四处走走。」 那是他最大的妥协,她懂,只是,她想要的是更多、更多…… 齐穆韧果然是在地、熟门熟路的有钱人,有他领路,就能买到品质上等、选择多样的好颜料,害得她每看一次就心动一回,这个能让人心想事成的好男人,真是帅到掉渣。 明月楼已经收拾妥当,齐穆韧的桌案也从她屋里退出去,也许他同意她这块田太瘦,并没有急着做让阿观很害怕的事情。 他留宿在明月楼,和齐古他们住在一起,虽然路途很近,但至少是分开的两个地方,假设他夜半兽性大发,她还有机会跑掉。 第74章 幸好她还不需要这样的机会,可能是这里生猛海鲜不多见,而且威尔刚尚未问世,所以男人的克制力还不错。 不过他在明月楼的书房弄出一块地方让她当工作室,连她捏陶的地方也移到明月楼里,她不大喜欢画图时有人在旁边观看,但算了,不应该要求太多的,当日间部同学总比当夜间部同学来得好。 每天他下朝后,她就得在明月楼里等待王爷回府,几声问安、找点话题聊,她乖到觉得自己好贤良,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用膳,直到夜了,他才陪她散步回清风苑。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柳氏、曹夫人都不见动静,让阿观日子过得顺心遂意,而且有师傅相帮,她的茶壶越烧越好。 这天,齐穆韧在处理公文,阿观坐在旁边,她画了许多张茶壶新款,打算让大姜挑一挑,大姜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壶还没卖出几把,就问她可不可以收徒传授手艺?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样做茶壶不会变得贱价?她比较喜欢碰到皇帝那种好客户,一年卖三把,胜过从年头忙到年尾。 大姜笑着回答:放心,茶壶后面的印章决定了价钱,其他师傅制的壶,当然卖不到你的好价位。 厉害吧,大姜没读过商学院,却懂得品牌行销。 比较起齐穆韧,大姜为人处世圆滑得多,他虽致仕却不太用心经营口,倒是听说他开的铺子一间比一间赚钱,私房家底丰厚得很,瞧,有钱到这等程度,还同她计价抽成。 他和他大哥一样吃人不吐骨头、一样腹黑! 想起印章,她想起给自己送印章的男人。 抬眉望去,他正提笔写奏章,皇帝是倚重他的吧,不时都听说他进御书房,这么红的臣子,难怪大皇子、二皇子,连要喊那位叶氏老爸一声外公的四皇子,都争相拉拢他。 她明白越是处在这种地位的人越危险,拉拢不成反生害心的大有人在,现在他有皇帝当靠山,哪日皇帝不在了,他会不会下场凄凉? 需不需要背一首陶渊明的诗送给他? 这样一想,阿观觉得好笑,她真是好管闲事鸡婆心,人家有人家的抱负,干她屁事,难不成陶渊明几句话,他就会改变人生方向? 莞尔,她低头提笔作画。 只是习惯,一个很难改变的习惯,她老是想到什么就画出什么。 于是三两下,白纸上出现一个右手拿斗笠搧风、左手肘靠在锄头柄上的农夫,农夫站在茅屋前方,看着两只小狗相斗,嘴边有着淡淡的笑纹。 他的身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田,青色的水稻苗长得很有精神,没有任何的预告,但你就是会从农夫的笑容里看见丰收的喜悦,然后再更远处,山峦起伏,蓊郁青翠的绿,看得人心旷神怡。 那张脸,是齐穆韧的,一个饱含笑意的齐穆朝,因着两条小狗,满身自在。 换过一枝笔,她的书法已经磨练很久,但截至目前为止,还称不上一个好字。 前辈子,大姜曾经笑话过她,说她和文字有仇,什么东西到她手下,都能活灵活现、原形重现,只有文字总在她手下扭曲,所以刻印章,不是她的专长而是败笔。 她企图找一个合理答案,想好几年想不出缘由,只好赖到父母亲身上。 她说:这就是揠苗助长的坏处,我一定是太早背诗、太早接触中国文字,才会下意识地恶意扭曲文字的美丽。 结卢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着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写完了,她拿起来看一看、放下再看一看,怎么看都是幅杰作,下回找机会,拿这张图试着刻刻看。 「你在做什么?」 阿观抬头,发现齐穆韧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笔,转眼对上自己。 「我在欣赏自己的毛笔字,真是越写越见功力了,了不起啊。」她自夸自擂,为自己建立信心。 「你的字?哼!」 他没多说,但光是那个哼字,就足够让人自尊受损。 哈!标准那么高啊,想当年,别说毛笔,她连拿原子笔的次数都有限。谁不晓得新世代年轻人习惯用键盘写文章,能把文字全写对,已经能够充分表现她伟大的文学造诣。 他走到她身后,拿起她的杰作,一看上眼,老半天都不舍得把图放下。 阿观瞄他,就一张八开大小纸,需要看这么久吗?又不是看清明上河图。 见他不语,阿观张扬起笑颜问:「吓到了吧,爷是不是觉得妾身的字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他微微一哂,诚实回道:「字普通、图画意境不坏,但最好的是这首诗,你写得相当好。」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噗!吐血,他的夸奖让她的脸像霜打茄子似地蔫了下来。 字,是她花了好一番心思练过的;图,是她累积十几年的真功力;而诗……是盗版、是剽窃,是强暴陶渊明抢来的。居然她的真实能力在他眼里只是soso,而最好的部分……恶寒飘过,她听到他的真心夸奖了,他夸奖:你很不错,是个优秀不凡、旷世伟大的小偷。 她别开脸、不爽与之对话。 他笑着,说:「再写一首诗给爷?」 「不要。」 她拒绝的俐落简洁,就像在拒绝隔壁家的小狗在他们家花盆前大小便。 「那你,想不想出去玩?下次休沐,爷带你出京。」 眼睛瞬地一亮,她要、她要…… 可是,真的要这样一路剽窃下去吗?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她就取代李清照,成为古代最有才华的女人?会不会哪天,她亲生爹娘突然发现,古文观止里的作者姓名全改了,改成他们死不瞑目的女儿? 撇开脸,她说得极有志气。「尊严为上,才华是不能受胁迫的。」 「如果再加上万客楼的席面呢。」 眼睛更亮了,万客楼,她已经听过不下百次,每次晓初、晓阳在形容万客楼的情景,就会让她联想起五星级大饭店。 他们家爸妈很省、很抠、很吝啬,可在他们兄妹合力背完唐诗三百首时,居然大发善心,带四个毛头上五星级饭店。 那里的装潢像天堂,那里的食物让她连舌头都想吞掉,那里连服务人员每个都漂亮得像神仙…… 五星、五星、五星……厚,她要留口水了。 才华不能受胁迫,但就是有人优秀到无法掩盖其光芒啊,五斗米不能折腰,五斗半就、就……勉强一下脊椎骨也无妨。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她飞快背完一首,没考虑过速度会不会快到让人惊吓,七步成诗已让曹植名留青史,她这个「眨眼成诗」,肯定会造成轰动。 「可以吗?」 他一笑,这首太小女子,不过已经够厉害。 「可以。」 「那爷可以」 她还没说完可以怎样,齐文敲门进屋。「主子,叶府来了人,想见王妃。」 听见此言,阿观眉心闪过一丝不悦,齐穆韧看见了,他淡淡一笑,说道:「去见见吧。」 她有点勉强,却只能点头,起身往清风苑去,这年代,孝顺还是首要,一句不孝,虽然不能让人浸猪笼,却可以让你羞得一辈子走不出大门口。 阿观离开,齐穆韧凝眉问:「怎么回事?」 叶茹观早与叶府断了关系,在新婚夜里他没有喝下那杯合卺酒后,在叶茹观将下毒的丫头给打死之后,两家再无半分联络。新年命妇进宫,他也不让叶茹观露面,自己的态度已经这般明显,为什么叶府又来了人? 是因为陆王与郑品尧被罢官之事与自己有关联,皇贵妃便误以为他的态度摇摆不定,对于投靠二皇子一党,尚且犹豫,于是想起王府里还有之前埋下的一枚死棋,今日来探,是想看看这枚棋子还能不能发挥一点功用?能不能试着借机拉拢? 算计到他头上呵……齐穆韧双眼微眯,泄漏出一抹凌厉。 如果皇贵妃做的是这番打算,那么待皇上将李太傅携百万两银票前往边疆一事掀了底,叶府权力慢慢被削,恐怕又要送毒药给叶茹观,逼她对自己下手了吧,届时,她会怎么做呢?他还真是满心期待。 「大夫人进宫见过皇贵妃。」齐文低声回报。 「知道了,过去盯着,看看来人说些什么?」 「是。」齐文退下。 齐穆韧拿起阿观的图,再细品一回,浅浅的笑容在眼底扩散,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呐。 第二十二章 中毒 月季奉上茶水,关上门,安静退下。 阿观看着满脸笑意的江姨娘,她长得很美丽,三十几岁的女人了,尚找不出岁月痕迹,风流窈窕的身段,美艳绝伦的五官,动作举止中透露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风华。 叶茹观的美貌遗传自江姨娘,她们的五官有八成相像,但比起江姨娘,叶茹观少了几分成熟韵味、几点娇柔冶媚,却多了点英气和聪慧。 从一回到清风苑,阿观就目不转睛注视着江姨娘。 梦中,她见过对方无数次,但真正面对面,心底竟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是亲情吗?怎么可能,在叶茹观的记忆里,她根本不知道母爱是什么东西。 叶茹观的深沉悲哀经常在她胸口盘踞不去,一个无人闻问的庶女、一枚为家族荣耀牺牲的弃子,谁的生命从一起头,为的就不是自己? 江姨娘拉起阿观的手,柔唇微掀,笑道:「茹观,你爹知道你在王府里受宠的事儿,心底可高兴着呢,这几日给姨娘挪了住处,还派两个丫头来屋里伺候,娘在叶府这么多年,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以后,谁还敢嘲笑她的出身,她的女儿可是堂堂的靖王妃呢。 所以呢?阿观不语,等待她的下文。 「姨娘听说王爷侧妃侍妾一大堆,虽然你占了正妃名头,可她们个个都是服侍王爷多年的枕边人,你想强压过她们,却也不容易,你唯今能做的,就是把王爷的心给留住。」 江姨娘顿了顿看向女儿,她还是摆着同一号的敷衍笑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或表态。 她有些尴尬,却还是不得不把话给接下去。 「王爷与柳氏成亲多年,尚无半个孩子,姨娘出门前老爷交代,只要你多费点心思,替王爷生下儿子,你在王府的地位也就稳固了,那些女人再气再恨,也得乖乖被你踩在脚底下。」 江姨娘此行,是特地来教导她如何得到齐穆韧的心? 如果是的话,叶相爷也未免太笨,找一个生不了儿子、得不到专宠的小妾来对她进行固宠教育?缺乏说服力。 见阿观始终不言不语,江姨娘有几分心虚,可女儿终究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多少对自己还是有点感恩之情吧,翠袖那件事儿,也是在尸首被送回叶府时,她才知道的,女儿总不至于把这件事怪到她头上。 「女儿,我知道你还在为翠袖那丫头生气,当初娘挑她当陪嫁丫头,还不是想着那丫头一身媚骨,如果你抓不住王爷的心,可以助你一把力气,谁晓得那丫头不知受到谁蛊惑,竟敢在你们的合卺酒中动手脚,放心,老爷已经将翠袖杖毙,连她的爹娘也通通赶出叶府,替你出了口怨气。」 「姨娘可知道,翠袖在酒里下了什么药?」阿观终于打破沉默。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春药?那丫头定是想着,如果你承受不住,就轮到自己出头,哪里知道,哼哼偷鸡不着蚀把米。」江姨娘一脸不屑。 春药?如果只是春药,叶茹观怎会说:若是那夜王爷进新房,与我同饮合卺酒,现在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江姨娘是个不明就里的? 但她不清楚,叶相爷肯定明白得很,否则不会一口气把人给杖毙,连翠袖的亲人也通通赶出相府,那是存心要湮灭证据呐。 「姨娘,您怎会知道女儿在王府里受宠?」 「那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老爷知道这个事儿,打心底高兴着呢。」 齐穆韧才搬进明月楼没几日,这事儿就传了出去,可见得王府里有宫里的眼线,阿观忍不住叹气,成天跟fbi住在一起,真是憋屈。 「对了,皇贵妃还赏娘两匹绸缎呢。」 皇贵妃?她迅速调集脑中资料库,皇太后姓柳,是王爷的祖母、柳侧妃的姑奶奶,她们都是拥立大皇子、二皇子的,而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据说是天生资优,也有角逐宝座的野心。 因此齐穆韧在朝中得势,受皇帝看重,两方都希望将他拉到自己阵营,一方借着童年情谊、一方想同他建立翁婿关系? 可是不对啊,既然如此,叶相爷为什么要在新婚夜里害死王爷? 难道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叶氏一族是黑白郎君的后人?又或者有人想藉此事,彻底破坏王爷和叶氏、四皇子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后者,叶相爷为什么要杖毙翠袖? 厚,混乱、纷乱、她满脑子都是乱,她搞不清楚谁忠谁奸,谁是红脸关羽、谁是白脸曹操,谁又是那个渔翁得利的司马家族。 见阿观蹙眉不语,江姨娘拍拍她的手背说:「想什么呢,你从小就是心思多,才会长不胖,你管事情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只要是对自己有利不就成了。 「今日娘过来,是特地给你带来几帖补药,你有事没事就炖给王爷喝,王爷养足了精力,你的肚子自然会很快传出好消息。」 炖给王爷喝?谁晓得那药里有什么。 只是……能够当到丞相的人会笨到这等程度?下毒一回不成、再来一遍,他当齐穆韧是吃素的? 所以她没估错的话,补药没有问题,而叶丞相这回的作为,是为了向齐穆韧发出善意? 「这回姨娘过来,爹有让您捎带什么话吗?」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要提醒你,别以为王爷现在宠你便是真待你好,记住,有能力的娘家才是你的后盾,你的心只能永远向着叶家,皇贵妃是你的姊姊,四皇子是你的亲外甥,该怎么选、怎么做,你心底要有一把尺。」 果然……阿观冷笑。 江姨娘叹息,握着阿观的手说:「接下来这话,是姨娘的真心话,你也好好听着,自己多方考量。」 「姨娘请说。」 「老爷的想法自然没错,他毕竟是叶氏的族长,事事项项都得想着「叶」字,可女人呐,一辈子能仰靠的也只有丈夫了,嫁对人才是一世成就。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姨娘这辈子是不成了,你还年轻、有的是希望,与其把心放在叶家,倒不如多想想王爷,怎样与他齐心,只是,哪天叶家落魄了,你还得想着自己姓叶,提携一把。」 「娘说什么呢,叶家怎会败落,有爹在呀。」她敷衍地说几句场面话。 江姨娘也不接话,只说:「老爷希望你有时间的话,能常回娘家看看。」 「知道了,我会问问王爷。」 「那就好,知道你过得比姨娘强,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两人再说了会儿闲话,江姨娘便离开了,月季作主挑几件礼让江姨娘带回叶府,幸好她周到,因为阿观连想都没想到这种事。 关起门,她捧着下巴,手肘靠在桌上,看着满桌子礼物,金簪、玉镯、珍珠炼,出手挺大方,想来叶丞相这些年搜刮不少民脂民膏。 最让人碍眼的是那几包古代威尔刚,她把它们玩迭迭乐似的,迭起来、推倒,再迭起来、再推倒。 越迭越火大、越迭越生气,直到火气高涨,她咬牙切齿,自言自语,「叶家关我什么事啊,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自在快活,为什么要处处想着叶家?就因为吃过它几口饭,还是因为在那里不时受欺压? 「凭什么要我担心那个奢侈到不行的叶家?敢情要我在这里拼死拼活,拼得叶家少爷们吃香喝辣享尽女人福,真抱歉,本姑娘没有这么伟大的情操。」 话说完,阿观才发觉自己居然是以叶茹观的心态在说话! 完了完了,她和叶茹观快要融成一体了吗?甩甩头,她全身一阵麻。「晓阳、晓初,你们在哪里?」 她一扬声,晓阳、晓初立刻进门。「主子。」 「金簪、玉镯,你们几个一人挑一个,剩下的收起来,至于这些补药……」 晓阳自作聪明接话,「奴婢马上去熬。」 阿观想也不想就反驳,「熬你的大头,谁晓得里面有什么,要是吃掉这也了王爷变成女的,难不成要我女扮男装赚钱包养他?」 她的话让晓初头皮发麻,连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可惜晚了,在屋顶窃听的齐文也和晓初一样头皮发麻,只不过他站的位置高些,所以从头皮一路麻到脚底心,像中了神经毒似的,脸上表情扭曲。 「主子在胡说什么啊。」晓初埋怨。 阿观无可奈何地拉掉她的手说:「你忘记翠袖的事吗?」 话落,晓阳满脸惊悸,猛点头、点不停。 「还是把它们拿到窑里点把火烧了吧。」阿观有气无力说。 「奴婢知道了。」晓初应声,连忙和晓阳齐力把屋子里的「礼物」往外搬。 门关上,阿观捧着头,痛得想把它敲开、揉破,把那个痛源给倒出来。 她不想掺和这些烂事,不想管叶府、王府、皇贵妃或是什么四皇子。 她只想平安度日,只想要吃得饱、睡得好,口袋满满、精神愉快,如果钱实在多到没天良,那就找个男人玩性爱,生个帅帅小孩,让他一出生就变成田侨仔,其他的,她真的不想啊-…… 屋里静悄悄的,阿观刚把茶壶送进窑里,守窑的工人是齐穆韧从窑场里重金挖来的好手,有他们在,阿观不必守着窑火。 春天到了,天气一日暖过一日,院子里开出各色鲜花,一时间,清风苑里蜂蝶纷飞,热闹不已,晓阳还特地挑了两盆粉色花放在屋里,整间屋子顿时生动活泼不少。 阿观搬来一盆放在桌上,时不时抬头闻两下,她爱死了这种花香。 她放下笔,揉揉脖子,再检视一遍给晓阳她们画的新绣样,丫头们的技术越来越好,听说货物供不应求,铺子掌柜希望姑娘们能多绣一些。 阿观问了:要不要让晴芳、兰芳也来凑一脚?四个人居然有志一同齐声否决,只说她们会加把劲儿,多赶一些出来。 她们啊,联手排挤新人,平日不让晴芳、兰芳到她跟前就算了,四个人忙得天昏地暗时,还硬是把绣架摆在明月楼外头随时等候传唤,也不肯让她们有机会上前伺候,阿观看不下去,说了她们一顿,看得出来她们满脸勉强,却还是点头应了。 之后,她们偶尔让晴芳、兰芳露个面,但重要的事,全不让她们知道。 阿观知道她们在防些什么,可她总想,反正自己是一门心思要离开王府的,不如让晴芳、兰芳在身边,教两人清清楚楚把她的心意传到柳氏跟前,免得柳氏胡思乱想,老以为她对别人的丈夫有不正当想象。 月季一行人进屋,她们带着绣筐进来,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 「发生什么好事,怎么都眉开眼笑的?」 月季笑着上前,发觉茶水已经冷掉,也不知道已经摆多久了,主子肯定又忙忘记喝,她把冷茶倒掉,换上新茶。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次的茶和之前的不一样,有淡淡的花香味儿,听说是宫里赏的,本来是收在库房里,柳侧妃为了王爷迁到明月楼,特地让人找出来。 王爷不爱这个味道,主子到明月楼喝过一回,便喜欢得紧,王爷就让人到库房里把剩下的全找出来,送到清风苑。主子天天喝着,连身上都带了淡淡的香气。 晓阳回道:「主子,掌柜把绣件的银两送过来,我们分了银钱。」 「开心吗?」 「能跟在主子身边,谁不开心?」晓阳撒娇地拉起阿观躺进软榻上,替她揉腿。 「也就那两个没眼色的,还一心向着那边。」 「别这样说,她们的家人扣在柳侧妃手上,你要她们怎么做?」 琉芳替昔日姊妹说话,她庆幸自己是让家人给卖进府的,没有牵绊、不怕受制,否则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一颗心惶惶不安的人,将会是自己。 「琉芳说得对,就是这句话,人各有难处,你不帮着人家,还欺负上,就过分了。」阿观戳了戳晓阳的额头。 「奴婢哪有欺负她们,不过是让她们少到正屋来罢了,如果主子出事儿,王爷能不打咱们板子?奴婢是为自己的屁股着想,是主子教的,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晓阳噘起嘴,替自己辩解。 「合着还是我教错了。」阿观笑道。 「主子没错,晓阳没错,错的是想在清风苑掀风引浪的。」晓初续道。 「我不信,有谁敢在王爷眼皮子底下作鬼?」 「作不作鬼不知道,主子,你可知道现在外面怎么传的?」琉芳凑上来说。 「传什么?」 「前几日,主子不是说嘴巴涩,让奴婢去园子里摘一盘青梅回来,外头就传说主子有孕了。」 「真的假的?」 八卦功力这么强,没请她们去水果日报上班,着实太浪费人才。 难怪这几日,夏氏、方氏、徐氏……纷纷遣人送礼物过来,送完礼还不时朝她腰际儿瞄上几眼,原来是因为这个,害她还以为自己吃太好腰变粗了。 可她们怎么不把话说开,难不成,这里也有怀孕未满三个月不得言明的禁忌。 接下来呢?叶府会不会因为送来的补药有强大疗效,让成亲多年却始终没有好消息传出的王爷一举得子,从此声名大噪,然后,丞相不当了,退出太子争夺战,专卖生子良方? 「还能有假?主子,您说,这话还能是谁传出去的。」晓阳气鼓鼓说。 「有什么关系,谣言止于智者,再过一段日子,见我的肚子没动静,自然就没人说话啦。」 阿观无所谓地耸耸肩,等陈氏肚子里那个落地,届时,所有注意力转移,她又可以安居乐业,过着与世无争的逍遥岁月。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如果让王爷存了希望又失望,到时候,不晓得要怎样怨主子呢。」 呵呵呵,阿观额头画出三条黑线,眉毛拉成阿两眉,她的表情憋得很。 她们也觉得自己和齐穆韧已经那个了? 也是啦,她这堆干柴再加上好几天没往前院去点火的齐穆韧,成天到晚粘在一起,说两人之间干净清白,谁信? 「如果我真的怀孕,王爷恐怕不只是失望这么简单。」 绿云罩顶的男人会有什么反应?砍老婆?杀奸夫?还是把两人捆上十字架,开一场人肉烧烤趴? 「爷要失望什么?」 齐穆韧和齐穆笙从屋外走进来,原本懒在榻子上的阿观连忙起身,带着浅浅的微笑,她越来越有王妃端庄贤慧、淑德良顺的模样,看吧,戏演久了,演技就会慢慢精进。 「前头传言……」晓阳要回话,却让晓初扯扯衣袖,不准她多言。 「传什么?」 「没什么。」阿观迎上前,对齐氏兄弟屈膝,「王爷、三爷,新壶进窑了,再过几日,就可以送铺子。」 「喊三爷?这么客气,怎不喊大姜了?」齐穆笙好笑地看住阿观,难不成她在二哥面前都这么良家妇女? 阿观脸皮抖两下,低头不语。 「大姜?」 「是嫂子的朋友,嫂子说我们长得很像,就喊弟弟大姜。」 只不过她喊的声音软软的,带点慵懒味道很好听,嫂子说那叫做山东腔,他学好几遍都不像。 「朋友?」 齐穆韧话不多,他习惯用两道眉毛说话,反正他们是双生子,心意相通呗,见他眉头拉紧,齐穆笙急急解释,「嫂子的朋友是女的。」 齐穆笙回答完,四个婢女连忙低头、抿唇偷笑,阿观也是满脸的幸灾乐祸,一个爷儿像个女的,这话好听吗? 齐穆笙懊恼,气自己怎么就被吓得全招了。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观发现齐穆笙在瞪自己,连忙把头别开,拿起桌上的新茶喝一口,她皱起眉头转头看向月季。 月季上前,弓身问:「主子,怎么了?」 「这味道不大对。」 阿观才说完,齐穆韧立刻抢过茶壶,凑近鼻尖嗅闻。 「这茶是谁泡的?」齐穆韧凝目,口气严峻,吓得众人神经紧绷,轻松气氛一扫而空。 「禀王爷……」 月季才要回话,就听见阿观唉呀一声,猛地甩手。 「怎么了?」齐穆朝上前飞快抓起她的手臂,顺着阿观的视线望去,他看见一条灰色小蛇飞快窜向墙角。 齐穆韧窜身向前、弯腰、双指一夹,动作迅速流利,如果被咬的不是自己,阿观很想给他爱的鼓励,再吹捧个几句。 当他将扭曲不己的小蛇夹起,匆匆看过一眼后,月季配合度十足,把阿观的首饰盒拿出来、清空,捧到齐穆韧面前,让他把蛇丢进去、盖紧。 真有默契啊,阿观饶有兴昧地瞧了月季一眼,月季见阿观望着自己,蓦地,脸红。 「二哥,我去找外公。」齐穆笙语气很急,他也看清楚那条蛇了。 「动作快一点。」齐穆韧口气也急,这段时日好不容易有融化迹象的冰脸,又封冻了起来。 有这么严重吗?春暖季节、百花盛开,蛇虫冬眠醒来,当然会四处乱窜,干么那么紧张?难道是毒蛇? 不会吧,那么小一只,颜色又不鲜艳,小学老师有教过啊,越漂亮的越毒,他太紧张了啦,何况,被咬的地方又不痛。 阿观本想安慰他两句,没想到齐穆韧一把拉起她的衣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处已经红肿发黑。 怎么会这样?她傻眼,真的不痛啊。 齐穆韧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朝她手臂上划一刀,那么大的伤口,她还是……不痛? 怎么会这样?她开始有点慌了。 他使劲地替自己挤毒血,那个血不但是黑的还带着淡淡的腥臭味,月季手脚俐落上前,扯下帕子在她手臂上方狠命捆绑,她很用力,阿观整截手臂都变成苍白的死灰色,依然没有感觉。 现在阿观终于知道事情大条,这时,她发觉自己的手不能动了,接着胸口传来一阵麻痹感,再来脚不能动、下半身、上半身发麻的感觉用太空梭的速度在她身体里蔓延。 一个念头重重地撞进阿观的脑袋里-- 她错了! 以为不碰、不想、不去理解分析,就不会陷入这潭污泥,她总认定自己是过客,只要保持客观的第三人称,就不会是靖王府的一分子。 可是傻了、笨了,这么傻气的认定,她怎能用来说服自己? 自从在王府中苏醒,她就已经在这里了呀,在承接叶茹观的身体那刻,她便一并接受了她的身分、角色、未来与命运。 即使她再否认,即使她向自己表达一百次离开的意愿,即使她坚持理智,绝不喜欢上超帅王爷她,依旧逃脱不开自己已经是叶茹观的事实。 她想苦笑,想告诉齐穆韧,自己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可是脸僵了、舌头僵了、脑袋也僵掉了,在脑浆凝固前,最后的一分意识,是齐穆韧那张焦虑的脸,原来哦,原来他不是千年寒冰,他也会有生气愤怒以及紧张的表情。 屋里静悄悄地,齐穆韧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叶茹观。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在乎一个女人在乎到失去沉稳,他从来不晓得,当她闭上眼睛那刻,一颗心会像被人狠狠揍上几拳那样疼痛。 是谁趁他没有知觉时在他胸口下重手?齐穆韧不知道,只知道那个痛,让人非常、非常、非常难受。 「别摆那张臭脸,她会好起来的。」姜柏谨拍拍齐穆韧的肩膀。 「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你处理得很好,毒血流出来不少,应该不会太久,放心,有外公在,不会让你丢了你的小心肝。」 他刻意说得轻松,齐穆韧点点头听进去了,但眉头却仍然深蹙。 姜柏谨微微一哂,总算除了宛心外,又有女人能进他的心,只不过她是叶府的人,恐怕这条情路不会太顺遂,皇贵妃对宛心做的,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下吧。 摇头,老天成就他的仕途、他的能力运气,偏偏不成就他的爱情,这种事……要怎么说? 转过身,他收拾工具,方才替叶茹观开了个小刀,东西得消毒消毒。 姜柏谨才转身,阿观就醒了,她首先醒来的是眼睛,微微张了一下、闭起,再张开一次,这次……她看见大姜焦急的眼睛。 迷迷糊糊地,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一张脸笑得甜蜜蜜,她软软地张口说道:「大姜,我梦见我穿越了……」 匡啷!姜柏谨手上的工具掉落地面,心如擂鼓撞个不停。 猛然转身,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叶茹观那张脸,大姜……那个慵懒的山东腔……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见观发财 卷一》宅斗不及格 作者:千寻 02、《见观发财 卷二》王爷你犯规 作者:千寻 03、《见观发财 卷三》罪妇大过天 作者:千寻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