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娇娘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林悠带着小雅和阿乔在潘楼吃了肘子,又去明园喝了茶,赶上明园搭戏台唱戏,似懂非懂的听了半出闹闹腾腾的《刺梁》。 吃饱喝足了之后,从潘楼打包了二十几份酱肘子,让潘楼的人做好直接送到府上。 不得不说,潘楼作为这个时代的五星级大酒楼,服务态度相当超前,只要付足了钱,各种外卖,各种时间,只要你开口,都能及时送达。 安排好后,林悠又转道去了龙津桥看月氏。沿路买了好些孩子喜欢吃的果子,林悠直奔月氏家。 自从林悠跟韩霁回府之后就一直忙着,不过小雅倒是隔四五日就会过来,月氏算起来是小雅的刺绣启蒙老师,小雅还跟着月氏后头做刺绣手工赚点零花。 小雅熟门熟路的在外喊了一声,月氏就坐在院子里裁剪着什么,隔着篱笆就看见林悠来了,惊喜迎出:「小雅说你进宫了,这是刚回来吗?」说着,接过林悠提着的果子,说道:「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呀。」 热情招呼林悠入座,林悠环顾一圈问:「棠棠呢?」 月氏指了指屋里,说:「中午跟隔壁小虎玩儿疯了,没睡午觉,这会子困了,刚睡着。」 林悠到房门口看了一眼,见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便没去打扰,跟月氏在院子里坐下。 林悠见桌上摊了好些绣线和绣布,问:「你一天要绣这么多吗?」 月氏叹气说:「是啊,来了京城之后,相公的字没有安阳县好卖了,托你们的福,宅子不要我们租钱,可京城的开销也大,我不多做点怎么成呢。」 宓敬的字是从安阳县的书院传出去的,再加上有知府看重,因此那里的人推崇他的字,能卖出好价格,但京城地大物博,宓敬的名字无人知晓,哪怕他的字再好,想买去收藏的人也不会太多。 不过,这都是暂时的。 宓敬和韩霁一起参加科举,如果命运的齿轮不出错的话,韩霁是状元,宓敬就是榜眼。 榜眼大人的字应该会有不少人想买了收藏吧。 「宓相公此番定能金榜题名,你也不必太操劳啦,每天绣这么多,长此以往眼睛哪受得了。」林悠说。 月氏倒像是不觉得累,说:「不管他题不题名,我还是要绣的。我喜欢做这个,难得还有人欣赏。」 月氏有事业心,林悠当然支持,月氏又说:「对了,咱们姐妹,我也不跟你客气。你什么时候有空再给我画一套花样子,我现在绣的花样还是之前你在安阳县给我画的那套。」 林悠一口答应:「那有什么问题!回头我画好了给你送来。」 月氏谢了又谢,林悠翻看她的绣品,觉得手艺确实很好,说道:「这些绣布颜色比安阳县多了几种,但还是太少了,每种颜色的绣布都可以搭配不一样的花型,我可以按照绣布的颜色专门给你画的。」 月氏说:「这么多颜色还少吗?汴京城的成衣布料店我基本上都看过,大体颜色就这么多了。」 林悠看着手里的布料,回想自己在汴京大街上看到的衣服颜色,平民百姓身上穿的衣服确实都不太鲜亮,颜色种类也比较单调。 古代的正色是青、赤、黄、白、黑,间色是绀(红青)、红(浅红)、缥(淡青)、紫(浅紫)、流黄(褐黄),正色贵,间色贱,平民和权贵是可以从衣服颜色上看出来的。 但实际上,颜色的种类是相当多的。 一种颜色按照层次不同,可以变幻出几十种相近却不相同的颜色,若是两种颜色混合,能变幻出的颜色就更多了。 颜色深浅不同,可以搭配的花型款式也就更丰富。 从月氏家离开后,林悠特意在街上几家布料成衣店转了几圈,发现确实能看见的颜色不多。 把龙津桥附近的成衣铺都逛了一遍,正准备打道回府,林悠看见街尾还有一家店门外挂着画了衣服的布帆,布帆上写着‘海氏衣坊’的字样。 海氏……难道是韩霁外祖家的店铺? 衣坊门前有几个伙计爬在梯子上,像是要把牌匾摘下来的样子。 林悠走过去,却看见个熟人。 第2章 「刘掌柜?」 这个胖胖的掌柜正是韩霁带林悠回汴京时,在龙津桥下开古玩珍宝店的掌柜。 刘掌柜听见有人唤他,转身看来,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认出林悠,迎上前来:「见过少夫人!」 林悠问他:「刘掌柜别多礼,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刘掌柜指着海氏衣坊说:「这不要关张,我来盯着些。」 林悠问:「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原本不该怎么问的,但林悠见店铺里有好些伙计,如果是生意惨淡的话,照理说应该先裁减店中人员来做初步应对,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才会选择关张。 但这铺子里人员齐备,不像是经历过生意惨淡的样子。 果然刘掌柜长叹一声。 正好铺子对面有个茶摊儿,刘掌柜请林悠到茶摊坐下,慢慢与她道来:「不敢瞒少夫人,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连着几个月拿不着好料子,染布师又给挖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法子。可怜铺子里做了十几年的老伙计,今后没了收入,还不知要怎么过活。」 林悠看了一眼对面衣坊里垂头丧气的伙计,大多人到中年,这时候没了生活来源,肯定是件头疼的事。 「为什么拿不到好料子?这家拿不到,就换另一家拿呗。是缺钱吗?」林悠问。 刘掌柜摇头:「要只是缺钱的话,我那店里,外加其他店铺稍微帮一帮也能凑上,是有人不想让海氏布坊继续开下去了,那些铺子不敢卖原布料给我们。」 「再加上铺子里十几个染布师全都被挖走了,连配方一并带走,我们是既没有了原布料也没有了染布师,只能关门大吉。想想真是不甘心。」 古代的衣坊操作流程是从布料商那边买来只有底色的布料,各家衣坊八仙过海,让自家的染布师染出独有的花色和样式,卖给客人做衣服。 有的客人只买染布,有的客人会直接在店里定做衣服。 按照这个流程来看,没有了原布料供应和染布师染色,衣坊就开不下去了。 「到底是谁不想让海氏衣坊开下去?」林悠问。 刘掌柜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林悠脑子活泛,猜测道:「是国公府吗?」 海氏的商铺遍布全国各地,汴京这边就有一个商业联盟,互帮互助,普通的市场冲击撼动不了他们,想来想去,能在汴京城把海氏的店铺逼得要关张的,除了卫国公府不做其他想。 刘掌柜默默叹息,林悠问:「这么大事,您怎么不派人告诉韩霁?」 刘掌柜他们这边的海氏商铺大多都是韩霁母亲当年的陪嫁,韩霁母亲去世后,这些商铺的实际所有人就变成了韩霁。 「郎君要参加春闱,不敢用这些小事叫他分心。」刘掌柜说。 林悠明白他们的苦心,说道:「那便与我说吧。是国公府的老夫人不想让你们开下去吗?」 这些商铺虽在韩霁名下,但实际管理的人是老夫人安氏,所以林悠才会第一个怀疑她。 然而结果却让林悠感到意外:「不是老夫人,是……顺义王府的人。自从两年前,顺义王府的郡主做了国公的继室,王府陪了几个商铺,没过多久,那些顺义王府的商铺就都改行跟咱们海氏做一样的生意。」 「我们开衣坊,他们也开;我们开酒楼,他们也照跟……跟我们开了一样的商铺之后,就专抢我们海氏的生意,背地里打探挖人拦客,从酒楼的菜肴配料到衣坊的染布方子,他们明目张胆的照抄,无所不用其极。」 「偏偏我们拿他们没办法,主事的夫人没了,老夫人那边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少东家都被他们生生被逼出京城两年多,再这么下去,别说一家衣坊了,我看其他商铺被吃掉、挤掉、关掉都是早晚的事。」 刘掌柜义愤填膺的说,一把年纪还红了双眼,是发自肺腑的着急。 林悠和韩霁从来都不知道海氏商铺在汴京城的经营已经这么困难了,顺义王府……那就是赵氏的人。 赵氏这是想换一种方式把海氏的嫁妆吃掉吗? 她的人背地里做的这些事,老夫人都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她依然放任赵氏啃咬海氏留下的饼,可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3章 老夫人打理海氏嫁妆这么多年,最终肯定是为了卫国公府,如果今天是老夫人派人要把海氏的铺子吃掉正式转为韩氏所有,那林悠倒还能想明白,可她放任赵氏来吃,又是为什么呢? 讨好赵氏? 可顺义王府的根基并不在汴京,讨好赵氏,又能让卫国公府收获什么呢? 得知事情缘由后,林悠安抚刘掌柜,并阻止了海氏衣坊关张,让他们暂时别撤牌匾,所有伙计先回家等消息,她这些天就会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开始那些伙计不认识林悠是谁,在刘掌柜的介绍下知道她是少夫人,一个个都重拾起了希望。 回去的路上,林悠去买了些老山参,另外提了两只鸡、两只鸭,风风火火的回到国公府,直奔老夫人安氏所居的鹤园求见。 此时已经华灯初上,原以为安氏会找理由不见她,但林悠只在鹤园外等了片刻,早上去给她传话的吴嬷嬷就亲自出来迎她进院,还说老夫人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林悠指着阿乔手里提的鸡鸭,对吴嬷嬷说:「回来的路上买的,小鸡小鸭最补身了,多喝能延年益寿,吴嬷嬷可得记得为老夫人炖哟。」 说着便要阿乔把鸡鸭送到吴嬷嬷眼前,吓得吴嬷嬷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要不是记着老夫人的话,要对四少夫人客气些,吴嬷嬷又想叉腰骂街了。 「多,多谢少夫人。您,您快进去吧,老夫人等着呢。」吴嬷嬷说。 林悠察觉出吴嬷嬷对她态度的变化,心中有了防备,不动声色,提着老山参进去见安氏。 安氏正在吃晚饭,各种精美菜肴摆了一桌,但安氏好像没什么胃口,嬷嬷为她布的菜都好端端的放着,林悠进去时,她正端着一碗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羹汤喝着。 看见林悠进来,安氏放下手中碗,对布菜的嬷嬷说了句:「你们退下吧,让四少夫人来伺候。」 两个伺候的嬷嬷从林悠身边行礼后便迅速退下,偌大的饭厅里顿时安静的就剩下安氏和林悠大眼瞪小眼。 林悠没想到安氏连个缓冲都没有就直接开战。 两人对视片刻后,林悠收起惊讶的神情,堆出腻歪的笑容,手里提着老山参走向饭桌。 「您就是韩霁的祖母?」林悠笑吟吟的问。 安氏放下筷子端坐,似笑非笑的微微颔首。 「祖母好!」林悠提着老山参夸张的给安氏行了个礼,然后把老山参送到安氏面前,说:「白日里有个老婆子让我来见您,可我两手空空的不好意思来,紧赶慢赶出去为您买了些东西,这老山参泡茶煮汤都好,还有两只鸡,两只鸭,回头让那老婆子炖给你喝。」 林悠说话送礼不怕人膈应,这些东西送给普通的老太太还成,可关键就在‘普通’两个字上,有的人‘人上人’做久了,就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普通人了。 所以送普通人觉得还行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等于侮辱。 就好比赵氏,她就是个典型自以为‘人上人’的人,而安氏与赵氏同样出身高贵,这方面应该会有点相似吧。 林悠把老山参送到安氏面前后,一直在等着安氏发火,谁知安氏却神色如常接过,还很给面子的拆开看了一眼:「难得你有心,不过我不喜欢荣福堂的老山参,太小了,我喜欢平安堂的,不过呢……他家有时候会将高丽参掺在长白老山参里卖,下回你再想给我买的时候去平安堂,眼光放亮些,别买了高丽参回来。」 林悠被安氏一通长白参、老山参、高丽参说得糊里糊涂,心道这老太婆还真不客气,指名指姓的要东西,是真想要?还是看出了林悠的套路,想反过来膈应她? 「看着我做什么,听懂了吗?」安氏问。 林悠回过神来:「啊,懂了懂了。」 「大半天买了这么些东西,累着了吧?」安氏又问。 林悠心道,这就来了。 重整旗鼓,从容应答:「是有点累。」 「怪不得去了潘楼吃肘子。」安氏说。 林悠尴尬笑笑:「您派人跟踪我?」 安氏指指饭桌:「用不着,你那肘子不都让人送回来了吗?喏,托你的福,我也吃上了。」 林悠往桌上菜肴看去一眼,那被改刀后码得整整齐齐的可不就是肘子嘛。 第4章 「哈哈。」林悠干巴巴的笑了声,问:「好吃吗?」 安氏幽幽一叹:「送来时都凉了,叫人热了热,味道总觉得不新鲜。」 林悠不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她宁愿安氏像赵氏那般颐指气使,高高在上,这样林悠发挥起来有余地,可安氏这样慢条斯理,心平气和的反倒叫林悠心里没底,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用意。 安氏现在给林悠的感觉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但她做的那些事情可跟‘和蔼可亲’一点不沾边。 怀着疑惑的心情,林悠不等招呼便大马金刀的在安氏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先前嬷嬷们用的布菜筷子和碗碟就吃了起来。 「我尝着挺新鲜啊。」 林悠刚咽下,像是为了证明般又接连夹了两片肘子送进口中,边吃边赞美:「真好吃!」 粗犷的吃法让安氏侧目,问:「你很饿吗?」 林悠连连点头:「嗯嗯,饿死了。祖母应该不会介意我坐下来吃点吧?」 这么说着,林悠内心自然是希望安氏大发雷霆,然后把她赶走。 然而,安氏很淡定,只见她忽然伸手从林悠衣袖上捏下一小片酥皮,放在眼前看了看,说:「胡家饼铺的糖油烧饼,我年轻时吃一个能顶两顿,没看出来你瘦瘦弱弱胃口还挺大。」 林悠嘴里的肘子味同嚼蜡,看着安氏指尖捏着的糖饼酥皮,抻着脖子将肘子咽下。 回来之前她想着要对付安氏,说不定也会被罚去祠堂抄经书什么的,怕肚子饿,于是就啃了个特别扎实的糖饼,吃得太急,没想到粘身上了。 骑虎难下,林悠硬着头皮说:「是,我们乡下人从小就能吃。」 安氏淡淡点头:「哦,那你继续吃吧。」 林悠察觉自己好像掉坑里了,灵机一动:「那什么,祖母还没吃呢,要不我给您布菜吧?」 安氏直接拒绝:「年纪大了,胃口不比年轻人,你吃吧,我看着你吃说不定胃口好点。」 林悠:…… 「别看着我,吃啊。」安氏温柔和蔼的催促,甚至拿了公筷主动给林悠夹菜吃。 林悠看着面前越堆越多的菜,现在说不吃的话,岂非承认自己胡说八道? 算了,不就是吃嘛,豁出去,多吃点又能怎么样? 做好这个决定,林悠便不再含糊,干脆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安氏单手撑着下巴,慈爱的看着林悠吃饭。 这画面要是被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还真就像慈爱的祖母盯着孙女吃饭的画面。 吃到后来,林悠肚儿圆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鹤园的。 林悠回到竹苑之后才发现,安氏居然就这样让她回来了,没有预想中的为难和责罚,也没有给林悠立规矩,更没罚她去祠堂抄佛经。 所以……这老太婆究竟想干什么? 林悠在竹苑一边遛弯消食一边在脑中猜测着安氏的意图,然而最终也没猜透。 猜不透就不猜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若心怀不轨,总有图穷匕见时。 ☆☆☆ 揉着肚子坐到床上,林悠依旧觉得撑得慌。 小雅给她端来了一杯消食茶,林悠接过时说:「你什么熬的?」 小雅指了指外面,说:「早上那个嬷嬷送来的,说是老夫人吩咐。」 林悠刚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就听到这茶是老夫人让吴嬷嬷送来的,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想着老夫人总不敢在府里直接下毒把她毒死吧,好歹她现在也是朝廷命官,若不明不白的死在国公府,韩家只怕有口难辩。 一番纠结思虑之后,林悠才缓缓将消食茶咽下。 「那嬷嬷还说什么了?」 小雅说:「就吩咐我们照顾好娘子,其他没了。」 林悠若有所思点点头,又喝了两口,才把茶杯递给小雅。 「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林悠说。 小雅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林悠说:「对了,我差点忘记,郎君去考试前跟我说,等娘子回来转告你,床头柜子里有他给你的东西,让你记得看。」 林悠看了一眼床里侧的柜子:「哦,我知道了。」 第5章 小雅退出房间,林悠起身去关门,回到床上把韩霁说的那个小柜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叠纸,最上面还有一张信笺。 林悠把东西拿出来,惊愕的发现那厚厚一叠居然都是银票! 面额千两的银票! 这么多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张吧。 韩霁这是……发达了? 林悠赶忙将银票上方的信笺展开,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是韩霁写给她看的银票来源,林悠看完之后才知道,这笔银票不是韩霁发达了,而是她发达了。 这是海平江把她之前寄放在他那里的画卖掉所赚的钱。 海平江送钱来汴京的时候,林悠正好困在宫里,韩霁便替林悠收了钱。 据说海平江还想要拿几幅林悠的画继续去卖,不过韩霁不确定林悠哪些画想卖,哪些画想留,便没同意,约定等林悠从宫里出来之后他再来问。 如今林悠这个名字在画坛声名鹊起,都知道这是位了不起的女画师,本朝第一位凭画技青云直上入得画院的人。 于是林悠的画一夜之间身价百倍,供不应求,韩霁还在信笺中告诉林悠,说舅舅尝到了倒卖画作的甜头,甚至起了想要专门做这行的心思。 看到这里,林悠咋舌不已。 她由衷的希望海平江别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蒙蔽双眼,他今后可是要做西宋第一巨贾的人! 跟他今后要挣的钱相比,林悠的画就算卖个百八十万两都是小钱。 林悠捧着厚厚的一叠银票,揉着肚子,直到深夜才睡着。 第二天起来有些晚,林悠问给她打来洗脸水的小雅:「有没有谁来喊我去请安什么的?」 小雅把揩牙粉递给林悠,摇头说:「没有啊。娘子要去给谁请安?」 林悠纳闷刷牙,洗漱完吃完早饭,依旧没人来找她的茬儿,于是林悠就放心出府了。 她昨日与海氏布坊的人承诺要给他们一个交代,那便不能只是说说而已,不管怎样都一定要给出个章程才行。 其实这件事情并不是海氏布坊一家的事,如果处理不好,那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海氏的商铺被顺义王府的人用卑鄙的手段挤掉,所以马虎不得。 冯如给林悠放了半个月的假,这段时间林悠正好可以用来处理海氏布坊的事情。 叫上刘掌柜跟海氏布坊的两位老掌柜问询过后才知道海氏布坊真正开不下去的原因。 拿不到原布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其实他们之前已经快要解决。 有两家织布坊还是愿意给他们提供原布料的,关键是后来还是布坊的染布师们纷纷被顺义王府所开的天平布坊给高薪挖走,原布料拿回来之后,没有染布师调颜色改花样,甚至原来的花样模板都被带走,这才彻底断了海氏布坊的活路。 刘掌柜叹息道:「天平布坊那边盯得死紧,我们便是想临时找染布师都找不到。」 两个掌柜跟着垂头丧气。 林悠见他们这般,说道:「如果单单是染色和花样的问题,我倒是可以解决,只是你们确定能拿到布料吗?」 年纪大一点的王掌柜赶忙说道:「能拿到!那织布坊的老板是我多年好友,无论我们要多少,他日夜赶工也会给我们赶出来,但后续染布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我是个画师,这件事你们知道吗?」林悠问。 刘掌柜他们点点头,说:「听海爷说过,少夫人绘画一绝,还在宫里做了画师。」 海爷指的是海平江,定是他上回来汴京送画资时与刘掌柜他们说起的。 「对。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不仅绘画一绝,对配色和染色都有研究。」 这不是林悠吹牛,老杨给她留下了两本书,一本是讲矿物颜料,一本就是讲草木染色,比较常见的就是花瓣染、香草染、柿漆染、紫草根染等等。 老杨留下的书册里将这些染色方法一一记录,林悠在安阳县时,曾经闲来无事按照那些方子调配过,除了一些操作方法错误的,基本上都成功了。 「少夫人说的是真的?」 掌柜们面面相觑,刘掌柜欣喜问道。 「当然。」林悠吩咐道:「待会儿我把要用的染色物都写下来,你们派人一一去买,反正布坊有现成的染房,人走了,但工具都在,重新开始不难。」 第6章 「这几天我都在布坊中,让在家待业的伙计们全都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林悠有条不紊的逐条吩咐,掌柜们仔细聆听,拨开云雾见曙光大约就是他们现在的心情。 不过欢喜过后,也有为难之处,王掌柜说:「少夫人,不瞒您说,海氏布坊往年的盈利皆已缴纳,去年下半年开始,天平布坊对我们围追堵截,仅有的一些存银也消耗一空,若要继续开下去,能不能请少夫人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让她批一些款项下来给海氏布坊。」 另一个郑掌柜说:「唉,我看难。咱们这半年来陆续求见了不下七八回老夫人了吧,可一次都没见着,全被李管事给拦下了。」 王掌柜:「我知道,可如今咱们不是见着少夫人了吗?若是少夫人出面的话,老夫人那边总不能不见吧。」 两个掌柜十分为难,刘掌柜适时说道:「钱的事二位就别操心了,我与其他商铺的掌柜商量商量,每家铺子都出一点不成问题,咱们海家商铺一起渡这难关。」 林悠从袖袋中取出几张银票,这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特地放在身上的,就是防止如今这样无米下锅的情况出现。 「这种没名目的帐还是别混在一起,到时候年底不好交账。」林悠说着,将手里的几张银票放到桌上:「钱从韩霁这边出。」 几位掌柜面面相觑,刘掌柜说:「少夫人,这怎么使得!说句不该说的,我们这些商铺如今都归于老夫人在管,年底就算有盈利也是交给老夫人,您这钱怕是就回不来了。」 林悠却说:「怎么回不来?老夫人只是暂时帮韩霁打理,但汴京城中几十家海氏商铺是韩霁母亲的嫁妆,将来肯定会回到韩霁手里的。」 「你们只管去办,其他的无需担忧。」 林悠的话无疑给所有掌柜吃了一颗定心丸,按照林悠说的做去了。 ☆☆☆ 有林悠坐镇,海氏布坊很快就重新开出。 这些天林悠每天天不亮就过来,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去。 王掌柜从他的朋友那边拿到了原布料,回来之后由林悠统一调配颜色,再到决定布料上印染什么花纹。 林悠的美术功底在这个领域也能发挥出很大作用,经由她印染出来的布料颜色不仅比以前的更新颖,花纹也更多样,各种颜色深浅不一,印花的款式有别于当下市场中的刻板模式,印染出来的花样就算是不懂美术的人,只要稍微有点审美,都会觉得好看。 其中有一款林悠为之取名为‘桃花衫’,印染着若有似无的桃花瓣形状的花纹,有别于市面上那些深色桃红底的媚俗,海氏布坊的桃花衫做到了将清雅与明媚结合,就算还没有上市,但已经获得经营布坊多年的掌柜们的认可。 这边海氏布坊紧锣密鼓的准备重开,那边韩霁终于考完回来。 林悠中午的时候就约了月氏一同在贡院外等候,时辰一到考生们如出闸的鱼般涌出,林悠站在高处,一眼就看见了颜值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韩霁,欣喜的挥手。 韩霁也看见了她,挥手向她示意,穿过人群,两人相聚到一起。 阿乔接过韩霁的考篮,林悠跟宓敬和月氏打过招呼后,便相携回家去。 原本是想等到韩霁出来,两人就去潘楼吃酒,毕竟韩霁考了这么多天,吃的全都是又冷又硬的干粮,但后来想想,也许比起吃什么,韩霁更在乎这么些天没有澡洗。 于是便早早让竹苑的丫鬟烧了热水,等韩霁一回来就能泡个热乎乎的澡,然后叫了潘楼的菜回来,与他两人裹着被子,烫一壶酒,在暖床上摆个矮桌,各种菜肴摆上。 韩霁想直接喝酒,林悠怕他空腹喝酒伤胃,便强行喂了半碗莲子羹才让他动酒杯。 「舒服。」 一口热辣辣的酒水下肚,韩霁忍不住感慨。 林悠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给他布菜斟酒,问:「考得挺好的吧?」 韩霁春风满面:「你怎知道?」 林悠掐了掐他的脸颊:「就韩相公您这嘴角快咧上天的神情,谁看不出来?」 韩霁想憋着不笑,但看到林悠那‘我都看出来了,别装了’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还成吧,不知道呢。」 他不知道,林悠却是知道的,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个:「预先祝韩相公状元及第,金榜题名!」 第7章 韩霁与她碰了一个:「状元及第不容易,但榜上有名应该不成问题。总之就等半月后放榜吧。」 「届时我可得看好了,听说汴京城里好些名门望族都爱榜下捉婿,我可不能让你被人捉走了。」林悠说。 韩霁心情甚好,两人腻了一阵后,才想起来问林悠:「这些天可有人为难你?」 林悠摇头:「没有!见过老夫人之后,我以为她会为难我来着,可这么多天她那边也没动静,我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竟没生任何事出来。」 韩霁若有所思,片刻后问林悠:「你近来在忙什么?」 林悠将海氏布坊的事情说与韩霁听,韩霁叹道:「是我忽略他们。你别拿你的钱填了,他们要用钱的时候,你只管从我给你的那些里取。等以后我找机会让老夫人交还管理权。」 韩霁这么说,那将来肯定会这么做。 只不过,林悠回想剧情,韩霁和长平郡主在一起后有没有向安氏提出过要回管理权?书里没明说,不过安氏倒是时常给长平郡主使绊子,韩霁还因为这个警告过安氏。 可以说,后期韩霁和韩家的关系越来越僵,到最后刀剑相向,处处打压,洛婉婷这个女人居功至伟。 以林悠这个读者的目光来看,女主多多少少是有点绿茶白莲花成分,嘴上说着:都是我的错,你别为了我跟xx闹翻,这样我会很过意不去云云,但实际上每回都是因为她或有心或无心的从中挑事,才造就了那样的结果。 她一路哭着,自责着为历险归来的男主丰富了后宅家庭生活。 看书的时候,林悠曾一度觉得,女主就是靠着用男主家乱七八糟的事情绑住了男主,让他疲于应付,懒得花心。 毕竟怎么说呢,大男主里最不缺的就是爱慕男主的女性角色嘛。 想到这里,林悠不禁长叹一声,等到韩霁考中了状元,向世人证明了他的优秀以后,就是林悠开启守护爱情开关的时候了。 瘦田没人耕,耕了有人争!农民心理完全适用于男女恋爱关系。 「为何叹气?」韩霁见林悠心不在焉用筷子戳碗,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你在想什么?」 「想种地。」林悠脱口而出。 「什么?」韩霁一头雾水。 林悠收敛心神:「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人生也许要开启新篇章了。」 说完这个,林悠倒入韩霁怀中撒了个娇,被韩霁直接报到腿上坐好,亲昵了片刻后,林悠气喘吁吁将脑袋枕在韩霁的肩上说:「你说老夫人为何会纵容国夫人挤掉海氏商铺?国公府的家是老夫人在当,国夫人那边就算赚了钱,也只会充作她的私产,最终流向顺义王府;但你娘的嫁妆盈利虽在你名下,可你到底姓韩,摆脱不了的血缘关系,将来韩家若有大事要你出资,作为子孙也有出资的义务。」 韩霁抱着林悠,感受着温香软玉在怀:「老夫人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娘。用我娘的资产拉拢赵氏,她不需要花费什么就能得了赵氏的人情,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林悠喃喃:「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合逻辑。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赵氏虽是郡主,却无封号无品级,真要论身份远不及老夫人尊贵,按理说应该是赵氏要巴结害怕老夫人才对,可赵氏进门以后,你爹和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未免太迁就了,迁就得都有点假……」 韩凤平不必说,他最彪悍的战绩就是同意赵氏提出的将亡妻迁出主墓穴,给赵氏腾地方,(对此林悠在心里吐槽过赵氏,活生生的人争什么墓穴?) 而安氏迁就赵氏的做法,则是同意韩凤平的建议独自去别院住,把国公府完全让出来给赵氏,对于一个掌控了国公府半生的女人来说,让她搬离自己曾经战斗过,并且取得重大胜利的地方…… 难以想象安氏为什么会同意这个建议。 林悠对韩霁说出心中疑惑,韩霁一边玩她的发丝一边听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反正半晌没说话。 许是不愿意多提家里这些琐碎事,林悠便也不再提了。 目光一转,林悠故意使坏,扭腰在韩霁腿上动了动,成功将韩霁发散的心思拉回来,韩霁在她脑袋上轻弹一下:「老实点。」 林悠非但不老实,还干脆一个猛扑把韩霁直接给扑到了身下,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韩霁,我们做饭吧。」 第8章 韩霁愣了愣:「做什么饭?」 林悠凑到他耳边:「生米做成熟饭。」 韩霁:…… 「别闹,起来。」 韩霁想坐起来,林悠却不让,直接坐在他肚子上,不由分说将他的两只手压到枕头上,问道:「你喜欢我吗?」 韩霁点头:「喜欢。」 这个答案林悠很满意,吧唧在韩霁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也喜欢你。」 「所以,我们赶紧把饭做了吧。」 韩霁越来越优秀,林悠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林悠觉得韩霁是个保守的人,要在他受到更多女人喜欢之前把他标记成自己的才行,这样一来,韩霁在外交往时,才会更加铭记自己有妇之夫的身份。 对于这么主动的林悠,韩霁哭笑不得,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压在枕头上的手,无奈劝道:「做什么做,起来啦。」 林悠却坚持:「不起!就要做!」 韩霁轻叹一声,忽然一个挺身便轻松逆转形势,虽说他不是习武的,但身高体型天生优越,要制住一个同样不会武功的女人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片刻的功夫,情况就发生逆转,林悠到了韩霁身下,两只手腕也换了韩霁来抓她。 在林悠期待的目光中,韩霁缓缓弯下腰,在闭上双眼的林悠耳边说了句:「乖,还不到时候。」 说完,在林悠耳廓上亲了一下便起身下床去了浴房。 林悠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感慨,她都这样送上门了还被拒绝,真是大受打击了。 还不到时候…… 韩霁难道是说年纪? 林悠和韩霁今年过年之后,都已经十八了。 这个年纪在现代属于早恋,但在古代妥妥正当年,有的男人十四就娶妻纳妾,有的女的十四就生孩子,他俩这么大的,儿女遍地走的大有人在。 林悠怀疑这是韩霁的托词。 他其实就是不想这么快跟林悠成为事实夫妻吧,林悠将自己裹到被子里,像个团子般倒在床上暗自忧愁,一直以来,她是不是都太自信了? 韩霁对自己的感情也许只是点到即止,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是林悠误会了? 各种疑惑、困惑围绕在林悠心头,压得她一整晚都闷闷的。 夜里睡觉时,借着月光盯着承尘,越想越气愤,转过身去将已经闭上双眼的韩霁摇醒,韩霁眼睛没睁开,却顺势将林悠拥入怀中,在她头顶发问:「想说什么?」 林悠从被子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忽然张口在韩霁近在咫尺的下巴上咬了一口,把韩霁的困意彻底驱散,韩霁惊愕捂住自己下巴,对上林悠略带怒意的脸庞。 只听林悠怒道:「韩霁我告诉你,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不管你今后有没有别的女人,有多少别的女人,你的第一个女人都只能是我!听到没有!」 韩霁:…… 见他呆愣看着自己却是不答,林悠再次警告:「听到没有?」 韩霁慌忙回过神,接连点了好几下头。 得到答案后,林悠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落地,终于可以放心睡去。 将被子一角卷巴卷巴抱着,林悠转身睡去,很快就进入梦乡。 可怜被她摇醒咬了一口,听了她一番慷慨激昂的彪悍话语后彻底睡不着的某人,只得卑微的拎着被子暗搓搓的向她靠近,然后鼻端闻着她诱人甜美的幽香,感受着她火热的体温,回想她坐在自己身上的画面……难以成眠。 真是磨人。 ☆☆☆ 林悠‘求爱’失败以后,化悲愤为动力,干脆全心全意投入到画院与布坊染色工作中去。 韩霁最近也很忙,日日都有同科聚会,毕竟有过一同科考的经历,从今以后要么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要么各奔东西,再见面就要靠缘分。 据说韩霁还好,每天只去一场,宓敬不好意思拒绝,最多的时候一天赶了七八场,喝得酩酊大醉,月氏到染房帮忙的时候,跟林悠不止吐槽多少回。 而国公府那边,韩凤平照例几天回一次家,老夫人也日日在佛堂闭门不出,赵氏被韩凤平勒令叮嘱过,不许找竹苑的麻烦。 这样平静又繁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韩霁他们放榜的那一日。 第9章 贡院外早早便张贴出了今年得入一甲二甲的考生名单,榜单前人头攒动,榜上有名的大声欢呼,名落孙山的暗自垂头。 韩霁和宓敬自然也赶去看名次,韩霁和月氏则在不远处等候。 月氏从早上开始嘴里就一直念着‘阿弥陀佛’,焦急得原地转圈,林悠趴在马车的车窗上,撑着下巴,目光跟着月氏移动。 没过多会儿,就听见宓敬在人群中冲她们挥手,口中大声疾呼:「中了!中了!中了!」 月氏欣喜若狂:「阿弥陀佛,老天开眼!」 迎着宓敬便去了,林悠看着他们夫妻抱了一下,暗自羡慕。 一个响指把她羡慕的目光拉了回来,韩霁不知何时来到马车旁:「看什么呢?」 林悠将半边身子探出马车车窗,兴致勃勃笑问韩霁:「怎么样?」 韩霁看着她那两只水汪汪,圆溜溜的大眼睛,忍不住捧住林悠的脸,在她唇上接连亲了七八下,然后才抱着被亲懵了的林悠说:「中了!榜首!」 意料之中的结果依旧让林悠觉得欣喜,张开双臂回抱他。 韩霁双臂忽的用力,将林悠整个人从车窗里‘抽’了出来,林悠吓得惊叫一声,只得牢牢攀住韩霁的肩头防止自己掉下去。 韩霁把人‘抽’出来以后,就开心的抱着林悠在马车旁转圈圈,林悠欢笑声不止,任谁见了都能感受到他们此时此刻的开心,停下来之后,韩霁不等林悠缓过神来就再次亲上了她。 林悠发现韩霁这人在房间里规规矩矩,可在外面却很奔放。这本末倒置的习惯让林悠有点头疼,他要是把在外面这浪劲儿用一点在房里,他俩早做成饭了。 韩霁毫不顾忌的把林悠抱了亲,亲了抱,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名草有主般。而对于这么自觉宣告自己有妇之夫身份的韩霁,林悠除了配合,真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跟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事实中的男朋友亲亲抱抱,分享喜悦的心情,谁爱看谁看去。 而韩霁和林悠此刻还不知晓,在贡院斜对面的连升客栈二楼侧窗前站着一道美丽的倩影,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秋水剪瞳中盛满了韩、林两人拥抱亲吻的倒影。 「婉婷,你在看什么?」 一道清朗男声自长平郡主洛婉婷身后传来,雅间内两个婢女对男子行礼:「见过王爷。」 来人是恒王赵迟。 洛婉婷自窗前回身,她柔美秀丽,弱质芊芊,因少时患病伤了身子,骨架比同龄人要小一些,脸色略显苍白,但也因为这抹苍白,叫人一见她便油然而生出要保护的感觉。 「迟哥哥,你来啦。」洛婉婷与赵迟打招呼。 赵迟在她对面坐下,打趣道:「天下才子齐聚贡院,婉婷是否有看中的,若是有尽管与我说,我去帮你求父皇赏恩典。」 洛婉婷娇嗔般横了赵迟一眼,道:「迟哥哥就会欺负我,我不过是瞧着那边一对民间夫妻恩爱才多看几眼罢了。」 赵迟顺着洛婉婷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对非常亲密的小夫妻,那官人怕是榜上有名,夫妻俩正高兴呢。 「咦?」赵迟看清那两人的脸后,疑惑一声。 洛婉婷正替他斟茶,闻言问:「什么?那小夫妻难道迟哥哥认识不成?」 赵迟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说:「别说,我还真认识。」 洛婉婷扭头再看一眼,问赵迟:「难道是世家出身?」 「不错。」赵迟说。 「世家子怎会来考科举?」洛婉婷疑惑问,忽然想起:「难道他便是……」 「嗯,卫国公府的四公子韩霁。」 要说如今勋贵圈中的热议人物,这位韩四郎绝对算一个。 谁能想到两年前被卫国公赶出家门的四公子,居然能凭真才实学去考科举,成绩还破天荒的好。 国子监和太学中有不少大学士私底下都推崇韩四郎,觉得他有很大的潜力能考入一甲,而他也不负众望,真的考入了。 一个勋贵子弟若能考入一甲,在勋贵圈、清流圈都会引起强烈震动。 洛婉婷恍然大悟:「竟是他!」 目光看向不远处喜笑颜开的两人,阳光下,男才女貌,十分登对,最叫人注目的倒不是他们出色的外表,而是他们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瞬间。 第10章 洛婉婷问:「那郎君既是韩四公子,那他身边的女子,岂非就是画院特招的那位女画师?官家福宁殿与泰和殿中的神虎图便是出自她手?」 赵迟也跟着看向挽住韩霁胳膊那窈窕美丽的女子,说:「看来是的。没想到她竟生得这般……」 这般后面的话赵迟没说,但洛婉婷如何听不出来,换做她来打趣赵迟:「迟哥哥是没想到那女画师生得如此貌美吗?可惜可惜,名花有主,迟哥哥终究是晚了一步呢。」 赵迟失笑:「去去去。」 两人自小相熟,便如亲兄妹般,话说轻了说重了都不打紧,没谁会真的计较。 洛婉婷撑着纤细的手腕,目光再次看向牵手同行,有说有笑的两人,感慨道:「真是人间眷侣。可见这世上的真情是不受门第限制的。」 赵迟却有不同看法:「怎的不受门第限制?」 洛婉婷说:「那女画师不是出身乡野吗?若非韩家四郎中意喜欢,她如何能入得卫国公府的门庭?」 赵迟却说:「你只看到她一介乡野女流入了卫国公府的门庭,却不提她的经历有多少见,并不是每个乡野出身的女子都有她那般高超的画技,凭一腔真情就能嫁入高门的。她很好、也很厉害。」 说到底,卫国公府接纳她并不是因为她和韩霁之间的感情有多好,而是她身上具备了做高门媳妇的条件。 洛婉婷莞尔:「迟哥哥还说不是喜欢人家。」 赵迟佯做要敲她的脑袋,解释道:「不是喜欢,是欣赏!你没看过她的画,看过之后也会很欣赏她的。」 洛婉婷说:「谁说我没看过?泰和殿的我看不着,不过福宁殿的神虎图我却看过好多回呢。」 「画得很好吧?福宁殿的是小幅,泰和殿的巨幅神虎图更令人叫绝。」 赵迟到现在也忘不了那日清晨去上朝,第一眼看见泰和殿册垂挂的那巨幅神虎图的视觉冲击,直击心灵,叫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而在得知这位画师的身份和经历后,赵迟更为震惊,若那画师是男子,只怕他现在已然找上对方,将之引为知己了。 「画得是挺好,就是有些凶,每回经过我都不敢多留,怕画中虎跳出来咬我。」洛婉婷娇弱道。 赵迟笑:「这正是厉害之处,我从未见过那么逼真的。」 洛婉婷见赵迟兀自陶醉,忍不住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欣赏人家。迟哥哥你还没说今年会元是哪位呢。」 洛婉婷知道赵迟今日要来贡院,特意陪他一道过来,就是想亲眼看看将来有可能做状元郎的人长什么样。 会试过后,还有殿试,一甲三人,由陛下钦点状元、榜眼、探花。 但按照以往惯例,只要得中一甲的会元殿试时不出岔子,同时长得不是那么磕碜,一般来说状元郎便是此人。 赵迟说:「我还没说吗?你刚才不是都见过了。」 洛婉婷很是意外,指着韩霁和林悠离开的方向问:「他?」 赵迟点头:「是啊,正是他!卫国公府这回真是露脸,卫国公只怕要高兴坏了。」 说完,赵迟见洛婉婷若有所思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赵迟抬手在洛婉婷面前挥了挥:「别看了!刚还笑话我呢。韩家四郎再优秀也成亲了,可惜呀!」 洛婉婷听了赵迟打趣自己的话,气的跳起来要打他,赵迟见状赶忙起身躲开,两人在雅间追打片刻后才下楼离开。 ☆☆☆ 韩霁考中会元之事在整个勋贵圈都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从前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又或是认识他却没怎么注意过他的,纷纷把帖子下到了卫国公府门上。 各种宴会,邀请纷至沓来,让原本就还算繁忙的卫国公府更加繁忙起来。 不过,不管有多少人想见韩霁,有多少宴会等他出席,似乎都跟韩霁没什么关系,自从考完了会试之后,他便悄悄的溜出府去,除了林悠之外,没人知道他在哪里躲清闲。 而他不出现,那些想要邀他的人和宴会,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韩凤平,所以,尽管是韩霁去考的试,但真正疲于交际的人却是韩凤平。 为此,韩凤平不止一次派人来问林悠韩霁的下落,好说歹说林悠就是不松口,问急了,她就说画院里有什么什么画急着要进宫,不能耽搁云云。 第11章 韩凤平苦不堪言,只能硬着头皮上阵,林悠听人说,卫国公这个月跟人喝的酒比他风流半生喝的花酒还要多。 就这样终于等到了殿试。 韩霁准时出席,与他一同的还有第二名宓敬。 他二人如今一个出自勋贵圈,一个出自寒门清流圈,外界甚至将两人的关系列在对立面,不过外面再如何说,并不影响两人交情。 他们相识于微时,两家一同走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两人头脑清楚,都知道这种交情绝不是外面的人随便挑拨几句就可以撼动的,因此并不在意。 殿试是由官家亲自出题,出的是‘民生’一题。 有人说,官家出这道题目,明显是偏向寒门贵子清流圈的,因为只有体验过民间疾苦的寒门子弟,才能更清楚的说出民生究竟为何,甚至有考官臆测官家属意宓敬为状元。 但等到韩霁的文章写出来之后,这种声音却渐渐小了。 因为韩霁写的民生,正是从他一个世家子弟的眼中所看见的,从少时疑惑写到长大后的见闻,通篇没有一句说教,没有引经据典,却能令人读之动容,从一个世家子弟的视角感受到了真正的民生艰辛。 文章中的有些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敢写的,因为怕官家看到民生那般艰辛会不高兴,然而这些事情并不是说读书人不写,就说明没有发生。 再怎么粉饰太平,那些该存在的问题丝毫不会减少,反而会蒙蔽了在上位者的眼睛。 韩霁用真实的事件与大胆的用词,造就出了令官家看了虽叹息,却不得不承认的文章。 考官们在堂下肃立,等候官家钦点出今年的状元郎。 最终,朱砂御笔落在了韩霁的名字上方,一个‘魁’字圈出,定下今年科举状元的人选。 成绩出来之后,所有考生齐聚泰和殿,等待宣读三甲之名。 三甲头名是京师韩霁,为状元;次名为宣县宓敬,为榜眼;三名为丽水县李坤,为探花。 宣布之后,当殿宣读三甲的殿试文章,从状元韩霁的文章开始,文章宣读之后,令其他参加殿试的考生都为之惊讶,暗道这位状元郎委实胆大。 有人觉得韩霁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赌博,有人却衷心佩服他的胆量和学识,总归一句话,状元之才实至名归。 待宣读完三甲文章后,泰和殿中,官家留诸位考生说话。 赵嵩高座龙椅之上,目光环顾殿中,最终目光落在韩霁身上,见韩霁从先前开始便看着殿中那幅神虎图,笑问:「状元郎对这画有何见解?」 韩霁收回目光,拱手作揖回道:「回陛下,微臣没有见解。只是从未见过内子所绘此画,今日初见,略有忘形,请陛下恕罪。」 殿中考生面面相觑,对韩霁话语中的‘内子’表示惊讶。 这幅画从他们进殿开始,就以绝对的存在感吸引了所有人注目,在他们感慨君威森严之时,不想这幅画居然是出自状元内子之手。 赵嵩非常钟爱这幅神虎图,闻言遂道:「三日后的琼林宴,朕想请林画师一同出席,在座诸位有善画的,届时可与林画师请教一番,不知状元郎意下如何?」 让一个女画师出席琼林宴,这算是相当抬举了。 韩霁上前跪谢:「微臣代内子谢陛下恩典。」 殿试结果出来以后,礼部就派出专门的人去各家报喜。 报喜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来到卫国公府门前,韩凤平已经收到了消息,匆匆赶回家来,让管家准备了足份的赏钱。 「恭喜国公,贺喜国公,贵府郎君金榜题名,今后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啊!」 来国公府报喜的官员是礼部左侍郎周茂,原本像这样报喜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劳动他亲自出马,但今年的状元郎身份特殊,是本朝第一个世家子弟的出身高中。 周茂是永宁伯世子,入仕走的祖上荫封的路子,永宁伯为他入礼部任职可没少托人走关系,开始只是礼部同知,周茂挺争气,五六年的功夫坐到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在勋贵圈中算是比较出息的。 这回卫国公府的郎君中了状元,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注定要做勋贵圈的活招牌,为曾被清流诟病多年,说勋贵人家专出纨绔子弟的评价正名。 我们勋贵圈可不是只会出纨绔子弟,我们努力努力也是能出状元的! 第12章 周茂比较灵敏,几乎已经嗅到今后勋贵圈的风向会往哪边倾倒,于是今天主动请缨,揽下了给状元郎报喜的工作,亲自带队来到卫国公府。 韩凤平拍着心口,笑得合不拢嘴,谢过了周茂,请他进府喝茶,今日上门报喜之人皆能领到一份面额颇大的赏金,是往年给寒门状元公报喜之人都难以想象的数额,彰显出来勋贵人家的手笔和气魄。 而此时,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正骑着马,由礼部开道在京中巡游,吸引了众多大姑娘小媳妇们驻足观望。 道路两侧的茶楼雅舍窗口围满了人,有些胆子大的姑娘,见到状元郎那天人之姿,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有抛绣帕的,有抛荷包的,还有人当窗、当街叫喊表白的,场面一度失控,荷包绣帕不要钱似的抛下来,惊得韩霁的马都不敢前行。 榜眼宓敬和探花李坤为状元郎此刻陷入脂粉阵的窘境相视发笑。 幸好负责游街的官员们准备得当,提前安排好护卫队,这才保着这位俊美无俦的状元郎平安路过。 原本游街队伍是打算从宫里出发,沿着南北御街走一回,转道金梁桥,围着大内转一圈再回到宫中。 但现在因为街上的小混乱,再这么走下去,两个时辰约莫都走不完,礼部游街官员们不得不考虑改变路线。 ☆☆☆ 林悠拎了一桶颜料从海氏布坊走出,她一直想把海氏布坊的招牌和外墙改一改。 今天正好有空,一早就来了布坊,随便吃了点早饭就在布坊的外墙前涂涂画画。 外墙的主题定为桃花,现在是三月,桃花花苞已经在桃树枝头做好准备,再过个十几二十天,等到桃花开的时候,人们从海氏布坊的外墙经过便算应景了,也正好配合海氏布坊的春季主打布料‘桃花衫’。 忙活了一早上,两边外墙的画中桃花源基本成型,在她画的时候,倒也没有刻意避开来往行人和左右商友,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望。 眼看大功告成,正准备收尾的时候,就见龙津桥街外传来阵阵敲锣声,林悠没在意,一心扑在画画上,直到听见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声:「状元郎来了。」 林悠才咻然停笔转头朝街口观望,只见礼部仪仗率先出来,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周边商铺的人纷纷出来看热闹,疑惑状元郎游街怎么会经过龙津桥,之前都是在御街和金水河畔走的,游街到龙津桥附近也是少见。 韩霁一身状元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午的阳光明朗温暖,照拂在他身上仿佛将他镀了一层金光,至少在林悠眼中韩霁此时就像是个发光体,使她眼中再容不下别人。 戴着红花的状元马停在了林悠面前,林悠仰头问他:「你怎的走这里?」 韩霁从马上翻身而下,笑答:「御街人太多,礼部让三人分开行走,我知你在此,便选了龙津桥碰碰运气,果真叫我见着了。」 林悠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投入他张开的怀抱,两人从来都不是那种会避人的类型,当街亲都亲过,更别说只是抱抱。 周围有些跟着状元郎的队伍而来的姑娘大娘们芳心碎裂,她们盯了一路的状元郎居然当街与一年轻美貌女子搂抱,看他们神情亲昵,只怕关系匪浅。 这般好看的状元郎竟然早有妻室,真真叫人觉得可惜。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在心中暗暗羡慕那早早便将状元郎扣下的女子,顺便再看看这家外墙十分好看的布坊。 海氏布坊。 这不是一年多前还很红火的布坊,只是近一两年卖的布成色一般,看着架势是又重新开了? 既然是状元郎光顾的店,那进去看看又有何妨? 韩霁也是没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一个决定,竟然无形中给海氏布坊开拓了一些市场。 「我不能久留,还得去宫里赴个宴,约莫是吃不饱的,你给我准备个夜宵,我想吃点热乎的,最好带点辣子。」 韩霁抱着林悠如是吩咐。 林悠手里的画笔还没放下,只能用一只手回抱:「好,你别喝多。」 两人分开后,韩霁正打算上马,看见林悠在布坊外墙画的桃花林,跟刘掌柜要了笔墨,居然撩起他袖袍,在林悠的桃花林一边题了两首专门描写桃花的诗。 落款则写下两人名字,林悠在前,韩霁在后,一画一字,分工明确,叫人一目了然。 第13章 将笔还给刘掌柜后,韩霁翻身上马,跟着催促了两回的礼部仪仗官继续游街。 待他走后,刚才不敢上前的人们纷纷围上前来欣赏状元郎的笔墨,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的,总之一个字——夸,夸就完事儿。 刘掌柜是个生意精,本来他们是决定明天正式重开的,但今天趁着门前人多,也不管什么吉时不吉时了,叫人也拿了铜锣出来亲自吆喝,让沿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来看看海氏布坊的布,重新开业前十日,只要买海氏布坊的布超过三匹,就能不要工钱做一套新衣。 一般的布坊,布和裁衣是分开的,就是买了布之后裁衣是要另外付钱的,若是要那手艺好的老裁缝做,一件衣裳的工钱说不定比买的布料还要贵。 海氏布坊重新开业,竟然不要工钱,当然也有人质疑,问是不是随便找的半吊子来裁衣,刘掌柜当众保证,开业十日,请的裁衣师全都是尚衣坊的师傅,裁剪手艺绝对有保障。 这么一来果然让人们记住了,一次性买三匹布料要不少钱,当然不可能每个来订的顾客都订三匹以上,但海氏布坊大手笔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又有状元郎的名声加持,接下来两三日的订单屡创新高。 当然了,这买布送裁衣的点子是林悠提出来的。 她提出的时候,刘掌柜、王掌柜他们都不是很同意,觉得有点亏!尚衣坊的裁衣师多贵啊,虽说设限购买三匹以上才能免费,可这也太冒险了。 万一遇到那舍得钱财的大户,海氏布坊可就要自己贴钱给尚衣坊的裁衣师了。 但林悠跟他们算了笔帐,就是一次性买三匹布料所需的银两,除去成本之外,剩下的用来请尚衣坊的裁衣师裁一整套都够了,何况他们也说明了,是免费一件,所以这笔账怎么算其实海氏布坊都不亏。 事实证明,林悠这个主意是对的。 看似大手笔的宣传的确有利于吸引不明所以的客户前来,海氏布坊这下算是开了个极好的头。 ☆☆☆ 林悠从布坊回国公府都没敢走正门。 殿试之前,韩霁怕参加那些无用的应酬,便悄悄躲到了白马寺禅房去做了二十几天清静居士,林悠被韩凤平堵怕了,干脆回来就不走正门,直接从侧门或后门进来。 侧门一般是下人走的,后门一般是排污走的,正经主子豁不开面儿,哪怕走正门旁的小门,也不会走到侧门和后门,倒是让林悠躲了个清静。 从侧门进来,看门的老婆子都认识她了,林悠跟她打过招呼,给老婆子带了份刚出炉的梅花糕,老婆子笑得合不拢嘴直道谢,说要留给孙子吃。 韩霁说夜里想吃点热乎的,林悠想了半天,决定给韩霁做个胡辣汤吃吃。 汤里有肉有菜,既暖胃开胃又不至于吃的太撑,用来做宵夜还是挺好的。 决定之后,林悠便叫上小雅和杜婆子一同去大厨房顺菜。 杜婆子自从第一天帮着小雅说话之后,林悠便将让她从粗使杂役房出来,如今在竹苑院子里干活,比从前不知轻省多少。 她对国公府的事情,比林悠她们都熟,今儿买了什么菜,厨房有哪些人,各是什么脾性,杜婆子了如指掌,有她在旁边指点,林悠顺菜顺得更加方便快捷。 幸好是大户人家的厨房,里面就算今天吃不到也会什么都预备着些,就是防止哪个主子忽然异想天开想吃点新鲜的,厨房能够及时应对。 林悠拿了两块豆腐、两捆黄花菜、一碗面筋,经过灶台前看见一副处理好的猪下水,林悠问杜婆子:「大户人家也吃猪下水啊?」 杜婆子是府里通,什么都知道点:「二郎新纳的美妾家里是卖猪肉的,她从小爱吃猪下水,府里也就这阵子买了点回来,您也知道,二郎的美妾近来还得宠,厨房可不得顺着她点,等到以后……」 后面的话林悠就没听了,果断让小雅把那副处理的干干净净的猪下水给顺走了。 另外又拿了盐、花椒、八角、胡椒、桂皮、干姜、小茴香、干辣椒、草果、醋、香油,拿得大厨房里的房长脸色黑如锅底。 竹苑里是有小厨房的,但要做什么东西得事先准备,韩霁说的时候已经晚了,林悠来不及去配菜,就只能从大厨房里顺一些回来,当然了,说是‘顺’,最终大厨房的房长会跟竹苑小厨房清算的,到时候还是算在竹苑的开支中。 第14章 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把所有食材都重新过手,从洗到切,丝毫不假手于人。 事先吩咐人去买了大骨头回来吊汤,骨头上有不少肉,林悠全给剔了下来,准备做一点鲜肉汤饺当主食,到时候蒸或煮都可以。 而内脏其实林悠不是很喜欢,也就卤煮里吃点,她打算把这些内脏和剔了肉的骨头一起炖了,届时汤用来做胡辣汤的底汤,内脏煮熟以后取出来做两个凉菜拌着吃。 洗菜之前林悠就先把骨头和内脏焯水后放到灶上炖着,大约炖了近两个小时,外面天色才渐渐暗下来。 韩霁要留在宫里吃个宫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林悠便回房间去打了个盹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到厨房里下汤,等她忙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圆鼓鼓的小饺子包好的时候,小雅跑过来告诉她说郎君回来了,直接去了浴房。 他们夫妻俩的习惯差不多,都是回来之后不管再累,就想先热热乎乎,干干净净的洗个澡。 韩霁洗澡这段时间,林悠慢悠悠的将凉拌肚丝和麻辣肺片拌好,胡辣汤出锅,撒上一大把蒜叶,叫人直接端进房里。 房里暖和,韩霁洗了澡以后不爱穿外衫,在房里吃方便些。 果然,韩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房走出,闻见房间里那种鲜香麻辣的味道,不等林悠招呼,循着味儿就来了。 「这什么?好香啊。」 韩霁连湿发都不想擦了,直接坐下就着碗喝了一口,略感冲鼻的味道让他为之一震,随后味蕾就品尝到了惊喜。 「胡辣汤啊。」林悠说。 韩霁又喝了一口,说:「胡辣汤?我在安阳县吃过,不是这个味儿!」 林悠得意:「自然是经过本大厨改良过的。」 韩霁恍然大悟,对林悠竖起拇指夸赞道:「林大厨好手艺!等我一晚上,你也没吃吧?」 「傍晚时垫了几块点心。」林悠说。 韩霁将林悠拉坐下,给她盛了一碗放到面前,说:「你这不按时吃饭的习性真得好好改改。」 林悠喝了口上头的胡辣汤,给韩霁夹了两筷子凉拌菜,说:「先吃这个,锅里多着呢,我还包了鲜肉饺子,蒸饺汤饺都可以。」 韩霁问:「这么多菜,忙了半天吧?其实煮一碗面放点辣子我也成的。」 「我家相公考中了状元,跟我说想吃口热乎的,我总不能就下点面糊弄你吧?」林悠喝了口汤:「这是你跟我说晚了,我没来得及准备,原以为你今儿在宫里有宴席不回来吃呢。」 「宴席怎么样?喝酒了吗?」林悠好奇问。 韩霁摇头:「喝了点,不过圣驾面前,谁也不敢劝酒,谁也不敢多喝。宫里做的东西匠气太重,食物原本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我不爱吃。」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在房里边吃饭边说话,场面十分温馨。 正吃着,小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郎君,夫人,国公来了。」 韩霁和林悠双双一愣,韩霁放下碗筷去开房门,果真看见韩凤平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外。 韩凤平侧着身子,见开门的是韩霁才转过来,林悠走过来问:「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府里那么多姨娘,韩凤平也不知照顾不照顾的过来,三天两头不在家,回来昙花一现,然后又是几天不见人。 韩凤平见韩霁虽然穿着单衣,但林悠衣衫整齐,便没什么好顾及,直接走入他们房中,说道:「我不这时候来,怎么逮住这小子?」 自从韩霁得中会元,该他出面应酬的酒席,十有八九都是韩凤平代为出席,韩霁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什么都不管,早出晚归,还不走正门儿,有时候直到出门,门房才知道他回来过。 今天也是! 韩凤平早上接待了礼部的报喜官,特意在家里待了一整日,就是等韩霁回来之后去找他禀告,为了拉近父子感情,他还特地叫人烫了酒,准备好下酒菜,打算跟他秉烛夜谈一番,可韩凤平左等右等人都没回来,派人去后门、侧门问了一圈才知道这小子早回来了。 韩凤平气急败坏寻了过来,整个院子都飘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肉香,他在院子里饿了大半天等人,他们两口子倒好,半点不着急,躲在房里吃香喝辣。 第15章 经过他们的饭桌旁,韩凤平扫了一眼他们碗里那黑漆麻乌的汤,桌上几个小菜居然还是猪下水。 韩凤平暗道一声,画技再好又如何,这小门小户的出身就是没什么品味! 连猪下水都吃的进去!韩霁离开国公府的这两年,在外面究竟过的是什么凄惨日子? 从不知心疼人的韩凤平此时此刻竟然破天荒对亲儿子产生了无限同情的感觉。 林悠见韩凤平一直盯着桌上的菜看,她对自己手艺有信心,并不觉得有人会嫌弃,所以主动问韩凤平:「公公,您是不是也想吃点?我给您盛一碗来?」 韩凤平冷哼一声:「哼,盛一碗?就这?我们国公府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你就不能弄点上得了台面的东西给他吃?这东西,在国公府喂狗狗都不吃!」 林悠受到了冒犯正要反驳,韩霁先开口:「你爱吃不吃,不吃就回去!待会儿我去找你便是。」 韩凤平被当面呛了,还在林悠面前,他觉得很没面子,赌气般坐下:「我还就吃了!去给我盛一碗来!」 韩凤平的话虽然是跟林悠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韩霁,一副‘请你注意分寸,我是你老子,不是你是我老子’的神情。 林悠见他们俩开始大眼瞪小眼,干咳一声,去厨房把温在锅里的胡辣汤盛了一碗端过来,放到韩凤平面前。 韩凤平用勺子在这碗黑黢黢的汤里面搅弄了几下,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林悠见他这样,知道有些人确实是吃不惯内脏,不想勉强他,于是说道:「要不,我给您下点饺子?」 韩凤平正要说‘好’,却听韩霁从旁冷哼一声,鼻眼观心,自顾自的喝汤吃菜。 被小瞧的韩凤平端起碗来就喝,谁知被烫了一下,正要发火,但嘴唇上的鲜香味道传到他的神经,瞬间便将他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用勺子舀了一勺,吹凉后送入口中,鲜香又麻辣的滋味让他眼前一亮,又接连喝了好几口,只觉得自己前半生喝的汤都不及这个有滋味。 「这什么呀?」 林悠想了想后回道:「这是……狗都不吃的汤啊。」 韩凤平瞪了她一眼,不再多问,径直吃了起来。 他像个傻子一样在房间等韩霁等了一整天,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腹中早就饥肠辘辘,一碗热辣辣的汤菜下肚,感觉整个人都活络起来了。 将空碗递到林悠面前,韩凤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再来一碗。」 林悠:…… 韩凤平一碗接一碗的喝,虽然是小碗,但加起来也有四五碗的样子,韩霁不想落于他后,父子俩便在那里并着喝,就连桌上的凉拌菜都吃空了盘子。 韩凤平意犹未尽,对已经吃饱,正捧着热茶喝的林悠问:「你不是说还有饺子吗?」 林悠满头问号,这位国公爷,您还记得您刚才说的话吗? 狗都不吃的东西您吃了四五碗,现在还惦记上了林悠给韩霁准备的饺子! 过分! 半个时辰后。 韩凤平将林悠做的骨汤饺子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脸从碗里抬起,呼出一口叫做满足的气息。 似乎有点吃撑,开口说话时还往下咽了咽,对林悠说:「手艺还成,嗝。」 「……」 林悠看着满桌杯碗残羹和他面前干净得能照镜子的碗,心道: 这叫还成?那要再好吃点,您老岂非要把碗筷盘子都吃了。 因为韩凤平的‘捧场’,韩霁也早早放下了碗筷,看着韩凤平风卷残云的吃相,韩霁像是第一天认识他,既有点嫌弃,又有点无奈。 吃饱喝足,韩凤平又摆起了他公爹的架子,让林悠给沏壶茶送到韩霁书房去,还点名要喝上回她除夕那晚在宫中画院给官家沏的那种。 林悠没听他的,给他沏了杯山楂枸杞,消食健胃,要不然就他今晚吃了那么多,半夜不睡估计都消化不了;给韩霁沏了熟普洱。 把茶送进去给他们的时候,韩凤平和韩霁正在说正事,林悠原本打算把茶送到后就回房休息的,谁想到韩凤平让她也坐下。 韩霁说:「今日殿上,陛下说让三日后的琼林宴你也出席。」 第16章 林悠一头雾水:「啊?干嘛让我出席?」 韩凤平问:「让你出席你还不高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林悠当然知道这机会很难得,琼林宴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之地,正因为如此,林悠才觉得自己不配出席。 「很多参加殿试的考生都对泰和殿中的神虎图感兴趣,陛下这才提出让你出席,那日我也在。」韩霁看出林悠的担忧,这般劝道。 林悠原是有点怕,听到韩霁说‘我也在’,就不怕了。 算了,反正又不用她去写文章,谈谈绘画上的事情,想来她也能应付得过来。 然而等到林悠正式出席的时候才知道场面比她想象的大多了。 六部尚书,左右侍郎皆有出席,另外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宣政院、枢密院、督察院,甚至内阁均有官员出席,林悠也是后来才知道。 琼林宴说起来是陛下宴请恩科三甲及进士们的宴会,实际上也是朝中各部选人的场合,类似于世界五百强企业人事部迎新会,只不过地点从会场改到了御花园。 出席的都是各个部门的领导或者人事经理,人事主任,人事秘书等。 而今年的琼林宴据说与往年又不尽相同,因为今年不仅老板和经理们出动,连老板娘们都出动了。 皇后闵氏、贵妃元氏、淑妃、德妃、敬妃、贤妃这些大老板娘们自不必说,还有两个近来比较受宠的婕妤和美人也破格被允许出席。 当今官家膝下成年的皇子,连太子在内有六个,未成年的也有七八个,公主出嫁不出嫁的加起来有十一个之多,可见官家这些年在后宫没闲着,相当勤恳。 六个成年皇子都有出席,没有成年的皇子们还在上学,未出嫁的公主来了两个,一场特殊的皇家君臣聚会就这样开始了。 这也是林悠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老板、小老板们。 冯如原本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不过谁让他们画院出了个得圣意的林画师,他这个画院院正托福也参加了一回琼林宴。 先前那些人物介绍就是出自冯如之口,要不然林悠哪认得谁是谁。 林悠与冯如坐在官员末席,韩霁与众进士进场坐在对面,按照成绩高低排的坐席,韩霁和宓敬的坐席都被安排在靠近圣驾之处。 韩霁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个眉眼,看得身旁万年单身狗冯如一阵肉麻,很不是滋味。 待所有人都到齐落座后,赵嵩正要举杯先说几句,就听见一道宫人吟唱:「太后驾到。」 林悠跟着众人一同从位置上站起来,就连皇帝都从帝台之上走下亲自迎接,众后妃更是不敢怠慢。 今天还真是齐聚一堂了,大场面啊。林悠心道。 大着胆子抬头,想看看皇帝的妈妈长什么样。 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看着倒是慈眉善目,跟安氏的感觉有点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 扶着太后的是个娇弱的美貌女子,林悠悄声问冯如:「院正,太后身边的女子是谁啊?哪位公主吗?」 冯如看了一眼,回道:「别瞎说,那是长宁郡主。」 就在这一刻,林悠感觉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在她的头顶,把她劈得外焦里嫩。 长宁郡主……洛婉婷。 正牌女主啊! 剧情的齿轮这就要开始转动了?韩霁和女主的故事是不是正在按照原来的故事走向进行? 突如其来的心虚与害怕让林悠僵直了身体,幸好冯如坐下的时候,见她还站着不动,赶忙伸手拉了她一把。 「你怎么了?」冯如问林悠。 林悠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摇头回道:「没事没事。脚忽然抽筋。」 「什么毛病!警醒着些。」冯如吐槽。 宫人在皇帝身边给太后加了个座儿,皇后和贵妃同时唤长平郡主到身边坐,长平郡主吐了吐舌,对皇后说:「娘娘,今日长平好不容易求了太后娘娘,想喝两杯错认水,在您身边您肯定又不叫我喝了,我还是与贵妃娘娘坐一处吧。」 皇后刚说了一句:「你身子弱,不能喝……」 还没说完,就听太后说:「这丫头乖了好一阵,就赏她两杯又何妨。」说完对长平郡主挥了挥手:「去坐吧。」 第17章 皇后欲言又止,皇帝也跟着开口了:「近日天气回暖,喝两杯无妨的。皇后莫要太过担忧。」 太后和皇帝连番开口,皇后还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平被贵妃唤到身边坐下。 长平郡主乃镇边上将军洛徙臣之女,她的两个姐姐,分别嫁给了皇后娘娘的胞弟与贵妃娘娘的胞弟,从亲戚层面上说,皇后与贵妃与长平郡主的关系是相同的,但看长平郡主的态度,显然更愿意和言笑晏晏的贵妃娘娘亲近。 再说她的父亲镇边上将军洛徙臣,乃是当今圣上的结拜义弟,可以说如果没有洛家在兵力上的鼎力支持,圣上当年回京清君侧就一定不会成功,比起顺义王府那种运气之流,鸡犬升天全因最后站对了队伍,洛家可是从一开始,圣上一穷二白,还在鄞州做团练使时就坚定不移的支持着。 所以圣上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洛徙臣为镇边大将军,将整个西宋的戍边安危全权交到了洛将军手中,不仅如此,洛将军的儿子皆有封赏,女儿则皆封为郡主,有封地,有食邑,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享受荣华富贵。 如果洛将军今后不策划谋反的话,洛婉婷的人生看起来还算完美。 不过也是因为洛家的那场谋反,才让洛婉婷与韩霁的感情更加深厚吧。 脑中胡思乱想,林悠心情低落。 冯如用肩膀撞了撞她:「韩家那小子怎么总盯着你?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也不必当众这般依依不舍吧。」 经由冯如提醒,林悠才看向对面上首的韩霁,果真见他盯着自己,眼中盛着担忧。 许是他远远察觉出了林悠情绪不对的缘故。 见林悠看向自己,韩霁对她举了举酒杯,嘴角浅笑给她安慰,林悠接收到他的关切与安慰,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也悄悄拿起酒杯,与他遥遥一举,两人隔空碰了个。 一杯酒下肚,林悠满血复活。 女主又怎么样! 原剧情又怎么样! 她穿越过来,成了韩霁的原配夫人,于情于理,只要她还在,别的女人跟韩霁就没有机会!哪怕她是女主也不行! 只要她林悠在,韩霁的人生女主角就只能是她!只会是她! 林悠豁然开朗,不再纠结。 冯如眼瞧着林悠蔫了吧唧的,就看了韩家那小子一眼,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连连摇头,心道这丫头定是沦陷了,没救了。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呀! 反正就韩凤平那个生活作风摆在那里,冯如仍旧不愿意相信韩凤平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男人这种东西最不可信了,哼!——来自冯院正的鄙夷。 琼林宴君臣相聚,除了喝酒说话之外,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谈古论今,都是文采斐然的才子,聊起来颇得趣味。 然而这些对于在场的娘娘们而言就没那么大兴趣了。 比起诗词歌赋,娘娘们对这些新晋进士们的婚姻状况更感兴趣,淑妃趁着才子们说完一波,见缝插针的问韩霁:「状元郎如此年轻,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淑妃在后宫深居简出,只知道今年状元出身卫国公府,却没听说他娶没娶妻之事,此言一出,后宫中有知道内情的娘娘便替韩霁回道:「淑妃竟不知,咱们这位状元郎家中可是有位鼎鼎大名的贤妻的。而且他的妻子就在此处。」 淑妃惊讶:「哦?我竟不知。是……哪位?」 韩霁起身,指着官员末席的林悠道:「回淑妃娘娘,内子便是那位林画师。」 林悠赶忙起身回应,对淑妃娘娘行了个礼,淑妃这才恍然大悟:「竟是她?哎哟哟,我可真糊涂了。」 淑妃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儿,鄞州时便是给赵嵩暖房的通房,穷苦出身,没读过书,父母把她卖给人家做丫鬟的时候,肯定没想到她有一日竟有做妃子的命。 皇后与淑妃当年跟着赵嵩的两个女人,赵嵩当了皇帝也没有亏待她们,该给的位分一点不少,便是因为这些小事,外界都说皇帝是个知恩图报,空前绝后的仁君。 「淑妃慎言。」 皇后闵氏劝淑妃谨慎。 淑妃连忙起身致歉:「是妾身糊涂了。」 只听赵嵩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淑妃这慢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闵娘你对她总是太严厉。别站着了,那天还说腰疼,坐吧坐吧。」 第18章 「谢陛下,谢娘娘。」淑妃低眉顺眼的谢过赵嵩和闵氏,由宫婢扶着坐下。 那样子,好像她腰真的很疼的样子。 皇后闵氏看在眼中,心头冒火,但皇帝既然当众说了,她总不好揭穿,只能暗叹一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更心疼淑妃,反倒衬得皇后待人太过严厉。 太子和太子妃坐在一处,看着皇后吃亏,太子捏着酒杯的手咯咯作响,太子妃见状赶忙借着为太子添酒小声提醒。 林悠虽然坐得远,但也能感受到皇帝对皇后的不重视,作为皇帝他当然知道自己当众偏袒其他人会助长他人对皇后更加无礼,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怪不得太子夫妇会被贬到江南两年之久,忽然有一天,皇帝想起来他们,又不管不顾的把他们召回,哪怕太子妃当时身孕已有九月。 那天晚上好在太子妃他们遇到了准备充足的林悠他们,若非如此太子妃半路产子也不知能活不能活。 所以,哪怕天下人都说皇帝是个仁君,林悠私心都觉得未必。 这皇帝看似念旧情,登基之后没有抛弃糟糠妻妾,给她们封了皇后和妃子,长子封了太子,但又处处不尊重,这等同于把皇后和太子架在火上烤,这样不得君心的皇后和太子,日子过得远不如受宠的婕妤美人,关键还不能对皇帝有怨言,因为他确实给了皇后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 有人说,那淑妃也是旧人,皇帝对她就很客气啊。 但淑妃说白了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祖上几代连个正经读书人都没出过,她又没有孩子,丝毫不会威胁皇帝的地位,对她好还能彰显自己念旧仁义,何乐不为。 贵妃在长平郡主耳旁说了句什么,长平郡主连连摇头,然后指了指韩霁,贵妃了然失笑,对她说道:「去吧。」 她举着酒杯来到韩霁面前,娇滴滴的笑道:「状元郎的文采长平十分佩服,我这里有杯酒想要敬一敬状元郎,不知状元夫人可介意状元郎与我喝一杯?」 贵妃是个圆滑的性子,见帝后与淑妃那边的对话稍有不悦,便想着将这场面圆过去,才使长平郡主给状元郎敬酒,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帝后的对话暂时就无人深想了。 林悠忽然成了全场焦点,她看向对她挑起这个问题的长平郡主洛婉婷,心里骂了个娘,她看书的时候就觉得女主绿茶,原来不是错觉。 洛婉婷这女人当众敬别的女人的老公酒,还要问那个女人介不介意。 她要说介意,那就是气量窄小;她要说不介意,那今后洛婉婷可能就不止想跟韩霁喝酒了吧。这妥妥就是职场刁难啊。 皇帝觉得有趣,吃了颗婕妤喂的葡萄后,也对林悠问:「是啊,状元夫人介不介意?」 林悠默默起身,拱手回道:「陛下,郡主实在太抬举我们夫妻了,郡主赐酒,我夫妻二人求之不得,怎敢有介意和不介意之说。谢郡主赐酒。」 林悠四两拨千斤,故意把敬酒说成了赐酒,成功化解了洛婉婷的刁难。 韩霁闻言起身响应林悠,对洛婉婷拱手道:「谢郡主厚爱,郡主赐酒原不敢推辞,但在下先前已与陛下及诸位同僚喝过不少,略感不胜酒力,您的这杯酒,在下只怕喝不下了。」 这么明显的拒绝让洛婉婷颜面扫地,因为韩霁就差明着告诉别人,他只喝皇帝和同僚敬的酒,别人还不够格叫他喝。 先前贵妃叫她主动敬一敬探花郎,因为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只有探花郎是未婚,状元榜眼都是已婚,但洛婉婷向来喜欢好看的人,韩霁这副美男子的尊荣实在附和她的审美,便对贵妃主动请缨,给韩霁敬酒。 而贵妃只是想找个人热下场,并不介意她敬谁,便允了。 但洛婉婷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还没哪个男人这般不给她面子,决绝以对的呢。 洛婉婷当即垂下眉眼,露出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平王赵煦最爱美人,见不得美人可怜兮兮的样,当即站出来指责韩霁:「状元郎莫不是嫌长平郡主身份不够吧。那本王的酒,你喝不喝?」 韩霁鼻眼观心,面不改色说:「请王爷恕臣不胜酒力。」 平王赵煦将手中杯子重重拍在他面前案上,指着韩霁正要发难,就听一旁太子赵晟冷声斥道:「你怕不是喝多了,这是什么地方?少呈你的王爷威风。」 第19章 太子虽然不得皇帝喜欢,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半君,有绝对的身份压制。 平王没想到素日不言不语的太子会为韩霁出头,还想说点什么,被皇帝阻止:「行了!为了杯酒吵到现在,你们可真有出息。」说完,又对泫然欲泣的长平郡主说:「长平,他们韩家人的酒量都在国公一人身上,旁人都不怎么能喝,你要喝酒另找人与你喝,别为难他了。」 皇帝开口,林悠就觉得是个老阴阳人了。他想维护谁不想维护谁都在他一张嘴里。 洛婉婷受到二次打击,但对皇帝她能说什么,只能行了礼后,恹恹的回到自己座位上,投入贵妃怀中求安慰。 「今日琼林宴,朕另有事宣布。」皇帝将长平郡主说回去之后,从帝台上站起身说道:「太子在外历练多年,颇有建功,朕心甚慰,今加封太子为开封府尹,食禄涨三千,即日上任。」 历史上的开封府尹是包大人,但实际上这个职位一般都是储君代理,前朝都是如此,应该是册封太子的那一日,同时加封开封府尹,但本朝太子却未曾加封,这件事曾一度成为反对太子的党派所嘲讽攻击的依据,为此太子背负良多,没想到今天皇帝忽然加封,也是懵了。 「父,父皇,儿臣,儿臣……才疏学浅,开封府尹一职只怕难以胜任。」 开封府尹等同于北京市政府,包揽朝中大小事宜,是跟整个朝廷的官员打交道,太子回京时间不长,对朝廷官员体系还未及了解,贸贸然接手开封府尹之职,其实并非是件好事。 皇帝又说:「太子莫急,朕早已替你物色好了帮手人选。」说完之后,皇帝召唤:「韩霁上前听封。」 韩霁蓦地起身上前,跪地听封。 「朕知你心细如尘,判案有神,命你为开封府少尹,协助太子主理开封府。」 开封府尹若为储君担任,那官职便是一品,少尹既判官,比府尹矮一级,那便是……二品。 韩霁一个刚考中科举的人竟担此大任,着实令绝大多数人都意想不到。 「臣遵旨。」 尽管韩霁自己也有点懵,但皇帝亲口册封,他没有拒绝的资格,果断应下。 林悠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喜事给砸晕了。 这剧情发展怎么搞的? 连她这个手握剧本的人都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快给韩霁封官,而且看冯如对她比的‘二’的手势,韩霁这个开封府少尹居然是个二品官。 要知道,书里韩霁的人生可没有这么顺遂,他考中状元以后,在户部做了两年同知,后来调去了兵部,一介文官辛辛苦苦在边关运筹帷幄,杀敌致胜,却被上司抢了功劳,一切回到原点,好不容易回京之后,再从兵部转去吏部,从吏部转去刑部,总之七八年的时间,在六部转了个囫囵,然后才抓住一次和太子一同前往淮南清剿淮南水匪的功绩正式上位。 而那次韩霁在清剿水匪的过程中,舍身为太子挡刀,受了极其严重的伤,正是看在他这差点丢了性命的份上,太子才对他彻底信任,从今往后重用于他的。 可现在什么情况。 韩霁没有在六部旋转,没有去淮南剿匪,没有为太子挡刀,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做了二品官! 老天开眼,让他突然开挂了吗? 林悠简直不敢相信,赶忙掐了自己好几下,疼痛让她认清现实。 不是梦,韩霁真的就这样顺利的领到了个二品官职。 林悠都这般讶异了,更别说其他人。 户部尚书早在参加琼林宴之前就对其他同僚说过,自己想录状元入户部档案,叫其他五部别和他争云云。 六部之中,当属户部最吃香抢手,一般来说户部要人,一要一个准,其他五部就是想争也是争不过的,于是都给户部尚书做个顺水人情,如今陛下一出手就给了状元郎一个二品官,把户部准备提供给状元郎的一个小小同知的官职衬托得极其渺小。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户部吃瘪,其他五部尚书痛快在心。 痛快过后也就想明白了为何皇帝会有此举措,自然还是因为韩霁的出身。 状元郎韩霁本就是世家子弟,勋贵出身,过两年卫国公若是给他请封世子,那时入仕最少官职也该有三四品,如今这位世家子弟凭真才实学自己考中了状元,那朝廷给的官职总不能比荫封的要低吧。 第20章 太子是初初接手开封府,各处都不熟悉,让韩霁去给太子做副,其实才是更大的考验,开封府管各种事,成天要得罪人,若是这个少尹大人做得不好,那说不定韩霁这个状元就白考了。 这么一想,那些觉得有点不服气的人心里就稍稍平衡了一点。 琼林宴上状元封官,太子领职,风头无两。 皇帝讲完今天宴席上最重要的事情后便离开了,各部大人们便也开始活动,除了状元之外,还有很多青年才俊供各部选择。 户部尚书失了状元,便将目光转移到了榜眼宓敬身上,诚邀宓敬入户部,宓敬知道户部之前是想要韩霁的,但韩霁被皇帝另赐官职,自己算是托福走了运道,感恩应允。 官员们在那边走动,娘娘们便将林悠召到跟前,贵妃元氏将林悠从上到下打量后说:「的确秀外慧中,怪不得状元郎,哦不,现在该叫少尹大人了,少尹大人视林画师若珍宝,真是羡煞旁人。」 「这夫妻俩倒都停受陛下看重。」德妃在旁漫不经心的说。 太后对林悠招了招手,让林悠近前让她细看看。 林悠走上前,太后点头赞道:「是个齐整的。只是哀家想不明白,这么个娇滴滴、瘦弱弱的娘子,怎能画出那般气势的神虎,哀家有些不信。」 淑妃紧接起身,来到林悠身旁转了两圈,故作天真的说道:「太后若是不信,倒不如叫这位林画师当场再画一幅,这样不就能见证是真还是假了?」 林悠面带微笑,暗骂淑妃把扮蠢当枪使。 合着要是林悠今天不再她面前画一幅神虎图,那福宁殿和泰和殿的两幅画就不是她画的了? 这淑妃若不是真蠢就是真坏。 皇后拧眉冷道:「淑妃,陛下在场时你不是腰疼吗?现在倒是精神起来了?你一张口说得轻巧,当场画一幅,你可知林画师为了画泰和殿那张神虎图用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吗?」 皇后维护林悠,除了她心直口快之外,太子也与她说了荒庙之事,但如今皇后与太子地位比较尴尬,大肆感激林悠和韩霁不会给他们带来好处,反而可能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于是皇后与太子商量过后决定,先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将来总有一日会报。 淑妃装样子扶了扶腰,不以为意说:「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素来不通情理,自不比皇后娘娘懂时事,会做人。不画便不画吧,反正我也看不懂,有什么稀罕的。」 敬妃惯会做人,上前搀扶了淑妃说:「淑妃姐姐别怪皇后娘娘,娘娘心直口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陛下都能忍,您怎么就忍不了,处处要与娘娘争先为难。」 此言一出,贵妃不语,仿佛没听到般;德妃依旧在看着她那不知道有什么好东西的指甲;皇后则满脸怒容;太后无奈长叹。 林悠便像个不敢动的小鹌鹑般浸入式体验了一把真实的宫斗,只可惜,皇后娘娘没有她往年看的那些宫斗剧中的皇后厉害,不被皇帝重视和尊重,自身娘家后台不硬的结果就是这样。 「好了,乌烟瘴气!」太后训斥后对皇后说:「皇后,这后宫既是你主理,那宫里的规矩得时时刻刻的注意着才行,莫失了皇家体面。」 「是,太后。」 皇后无奈应声。 林悠颇有点同情爽直正义的皇后娘娘。 她两边受夹棍气,皇帝不给她面子,后妃不服,太后这边又要她加强管理后宫,总之就是怎样都是错,怎样都不对。 「太后,长平也想见识见识林画师的画技,若神虎图画不了,不若叫她画点别的吧。」长平郡主被贵妃安慰好了,但眼角仍微微泛红,惹人怜惜。 太后叫她坐在自己的凤座上,宠爱的拉着她的手,说:「可怜见的,眼睛都红了。你且说吧,想要她画什么,哀家便吩咐她画什么。」 长平郡主当即靠在太后肩上撒娇:「太后对长平真好。」 而后才对林悠问:「不知林画师擅长什么?总要挑你擅长的画,若你善物,我便不叫你画人;你若善人,我便不叫你画物;免得回头又说我欺负你。」 婊里婊气的说辞让林悠牙疼,虽然知道这是长平郡主的惯用伎俩,她对交心认可之人也许不会这般,但对不跟她亲近的人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真挺讨厌。 第21章 「画什么都可以,郡主请说。」林悠回道。 长平郡主没想到林悠能回答得这般爽快自信,不免有点另眼相看,环顾一圈琼林宴上场景,对林悠说:「那我可说了。我想看林画师将这琼林宴画下来,你可能做到?」 林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顾一圈,这其间皇后又说:「长平休得胡闹,这琼林宴如何画得?要不就请林画师为你单独画一幅肖像也成,何必为难她?」 长平郡主靠在太后身边,无辜道:「皇后娘娘冤枉长平,是林画师自己说什么都能画我才说的,若她说不能画,我又不会勉强她。」 皇后还想说话,被太后抢先,只听太后问林悠:「林画师,长平郡主说的你能不能画?若是不能直说无妨。」 林悠将场景环顾一圈后,回身给了太后一个笃定的回答:「禀太后,下官能画。」 皇后好心提醒:「林画师,这琼林宴上不下百人,你岂能个个都画,千万别勉强。」 林悠谢过皇后,再次肯定:「多谢娘娘好意,臣确实能画。请诸位娘娘容许臣回画院取来画纸与画笔,并给下官在御花园中划一块专事绘画之地,琼林宴散之时,下官定能交出画卷。」 「甚好。」太后点头,问:「可需哀家下旨,让所有人都立于原地给你观察绘画?」 林悠摇头表示:「谢太后,但不需要,在场诸位的神情下官能记住。」 不卑不亢,自信有度的林悠让太后很欣赏,摆手叫她下去准备,而后才对一侧长平郡主问:「这下你满意了?」 长平郡主娇俏一笑投入太后怀中。 ☆☆☆ 林悠去画院裁了画纸,取了画笔和颜料箱,来到御花园中做她的老本行。 她说能画并不是托大,而是深思熟虑过的,长平郡主想让她画琼林宴,意思就是要把人和景全都融合到一张画中,可在场上百人,如何将所有人分毫不差的录入画中,才是这幅画最难的地方。 但对林悠而言,其实这就是一幅群像画。 她曾经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她绘制过的漫画人物全都凑到一幅画中,那幅画有三百多号人物,每号人物都神情各异,这琼林宴中不过百人,只要不旁生枝节她定能做到。 太后果真为林悠在设琼林宴的御花园内找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凉亭,这里视野极好,能够将琼林宴上人物都尽收眼底,皇后怕有小人捣乱,特地安排了一队御前侍卫在凉亭周围守卫,吩咐在林悠作画完成之前,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林悠用七八个画架铺上长卷轴般的画纸,一番观察过后便迅速落笔。 琼林宴上往来交际,欢声笑语,御花园中春光明媚,景色宜人,还真就挺适合画群像的。 既然是宴会,那中午自然要品尝御膳房的美食。 林悠这边画得尽兴,早忘了吃饭这回事,皇后命人给她也送来了吃食,她放在一边丝毫未动。 不过她忘记了,还是有人替她记得的。 韩霁与御前侍卫们打过招呼,端着一碗金丝鱼翅来到林悠身旁,说道:「尝尝御膳房的鱼翅,我觉着你做肯定比他们做得好吃。」 林悠知道是韩霁,闻言笑了笑,将手头那连贯的一笔收了笔锋,回头看他和他端在手里那碗鱼翅羹。 林悠手里至少抓了四支笔,指尖还有颜料,说道:「要不你放着,我待会儿就吃。」 韩霁搅动鱼翅羹:「少唬我,娘娘送来的东西都放凉了你也没看一眼。」 正是见林悠对吃的不屑一顾,韩霁才会亲自端着鱼翅羹过来。 林悠对韩霁比了比手里的画笔:「不方便。」 韩霁未免她以此为借口,说:「我喂。」 这是铁了心要林悠吃东西了,林悠确实不想把几支顺序用习惯了的画笔放下,干脆就着韩霁的手把鱼翅羹喝下了大半碗,最后一点不想喝了,韩霁也不介意,将她碗里剩下的喝掉,将空碗交给凉亭前伺候的宫婢,然后坐在一旁。 林悠不时看他,韩霁怕她分心,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韩霁走后,林悠专心画画,从早晨画到中午,从中午画到下午,一直到傍晚前,敢在琼林宴的晚宴前把这副群像图画好了。 晚宴是琼林宴的重头戏,处理了半日政事的皇帝在黄昏之际再次返场,准备与众人共进晚餐。 第22章 吃完晚饭之后,今天这场琼林宴就算正式结束。 赵嵩到场的时候,正赶上林悠献画,饶有兴趣的叫画院的人直接呈送到帝台之上。 众人得林画师画了一幅琼林宴图,据说每个人都在其中,纷纷翘首以盼。 两米多长的画卷被几个宫人同时展开,一场鲜活的盛宴跃然于纸上,引人惊叹。 在这幅没有提及‘琼林宴’三个字的画卷上,所有出现过的官员和新科进士们人人都有露脸,人人都有表情,他们有不同的着装,不同的神态,不同的动作。 有高谈阔论,有谈笑晏晏,有互相敬酒,有仰天大笑……神态各异。 而周边御花园的景色,春光明媚,奇花异草,各有千秋。 「妙,太妙了。」 宓敬早就听闻林悠画技超群,却从未亲眼见识过她如何作画,今日总算见到,忍不住出声夸赞。 而宓敬开口夸了之后,其他赞美的声音便如打开了开关般,此起彼伏的响起。 之前有那私下善画的新科进士对一介女流入画院为官之事颇有微词,觉得那女画师的成就多少有点吹嘘成分,毕竟她背靠卫国公府,官家多多抬举也是合理,但此刻竟也无话可说了。 太后原本只是想远远的看一眼,但见不少众人夸赞,便也叫皇后扶着她上前细看,众人见太后过来,赶忙让开道路。 皇帝亲自迎上前,搀扶在太后的另一边胳膊,说:「娘快来看,林画师真乃我国画坛之瑰宝,您瞧瞧,把您画得真如那九天下凡的菩萨一般。」 皇帝的彩虹屁也就太后能承受,闻言开怀大笑:「皇帝尽与我说笑,可不敢亵渎了菩萨。」 说起来,本朝老妇人间之所以流行信佛,其实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当今太后信佛,陛下登基以后,特地为母亲重修了一座皇家寺庙,专供太后礼佛。 而有些官员府邸的老夫人得知此事,便也争相效仿,一时形成风潮。 「您自己瞧,看看朕有没有说谎。」皇帝往后看了一眼,似乎想找什么,皇后一眼便知其意,对身旁宫人吩咐道:「来人,去将太后的西洋镜取来。」 皇帝笑言:「卿卿懂朕。」 皇后羞赧一笑。 很快宫人便将太后的西洋镜取来,太后拿着眼镜柄,按照皇帝的指向找到了画中的自己。 画中的太后坐在凤椅之上,雍容华贵,慈眉善目,身边有皇后奉茶,贵妃剥桔子,她则一幅庄重慈祥的神情,真有点菩萨普度众生的仁爱之情。 帝台之下,皇子们在交谈,长平郡主从平王手中接过酒杯,相视而笑……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十分鲜活灵动,能看出当时在做什么。 太后很喜欢,不吝夸奖:「是有点像。不仅哀家像,连皇后、贵妃、德妃、淑妃、长平……都惟妙惟肖,如活在画中一般。」 皇后搀扶着太后用西洋镜从左边一路看到右边,太后难得对一幅画这般感兴趣,将画里的人物一个不落的看完。 「好,画得太好了。这么多人竟无一人重合,每一个都对的上,瞧瞧最边上的这个,遮了半边脸偷吃的模样竟也给画了下来。」太后看完哈哈直笑,指指林悠,评价道:「这个林画师,调皮。哀家想问问,那在末席偷吃的是哪位大人啊?」 林悠抿唇一笑,指了指扎在人群里想看画,但因为太后来了,暂时还没插上队,看上画的冯院正。 太后顺着林悠的手看去,就看到一脸莫名其妙的冯如。 待他终于在太后的特招之下看到画后,先是惊叹,而后看到缩在角落抬起半袖偷吃的自己,硬是忍住了想打扁林悠的冲动。 「竟是小冯子,画里你只露了半边脸,哀家只觉眼熟,一时没认出来,现在看看倒真是将你的神韵都给画了出来。」太后说。 「是,太后英明,确实还挺传神的。」 太后很满意,说:「画得很好,这所有人全都画进去了吧?」 长平郡主将画看了一圈后说:「太后娘娘,画中少了两人。林画师和少尹大人怎的不见?」 众人这才发觉果然如此,德妃开口:「这幅图既然命名为琼林宴,这要是少了状元郎还叫什么琼林宴?」 只见林悠从容不迫的来到长画卷前,对长平郡主和德妃指了指画卷远景处的凉亭,说:「回娘娘,郡主,臣和少尹大人在这处。臣中午未曾用饭,少尹大人亲自给臣送了吃食,那时臣正好画到此处,便将少尹大人与臣画在一处。」 第23章 果然,众人顺着林悠指的方向看,远景的凉亭中果真有两人并肩而立,而最妙的是,林悠连她在亭中画画的画面都给画出来了,可谓画中画中画,很是神奇。 这下德妃和长平郡主无话可说了。 冯如眼尖说:「咦,陛下也在画中。」 随后有人也看见附和:「确实,先前就看见了。」 「臣也看见了。君威严正,精妙绝伦。」 太后决定让林悠画画的时候,皇帝已经回福宁殿处理政事,所以大的群像中没有,但不少人都看到了远景福宁殿外有一黄袍圣贤,负手而立,不是皇帝又会是谁,便是远景亦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 赵嵩其实也看见了,只是没说,如今被众人发现,不禁赞道:「林画师想的周到。」转过身问太后:「娘,这幅画该不该赏?」 太后当即拍板:「赏!哀家来赏。」 赵嵩笑道:「阿娘赏与孩儿赏有何分别?」 「有分别。」太后说:「哀家赏了,这幅画便要随哀家回慈安宫。」 原来太后是瞧上了这幅画,赵嵩失笑。 太后问林悠要什么,林悠推辞了两句,太后知她不敢说,便主动赐下一匣东珠,珊瑚一座及千两黄金。 林悠谢恩后,皇帝又追加一句:「画院林艺学画技精湛,现擢升为画学正,领五品禄。」 领了赏居然还能升官,林悠简直惊喜,正要领旨谢恩,听一旁冯如回禀:「陛下,画院中画学正的职位只有四位,皆在太学任职,若林画师晋升,那其余四位该何去何从,请陛下明示。」 赵嵩思虑片刻:「只有四位啊……那……再加一位吧。令吏部重拟官职表便是。」 语毕,吏部尚书不等召唤便上前领旨:「臣遵旨。」 林悠欢喜谢恩,韩霁也跟着跪下,妇唱夫随,两人之间有一种叫人看在眼里的情深意浓。 至此插曲结束,琼林晚宴正式开场。 林悠中午就喝了一碗韩霁给他送去的鱼翅羹,精神又高度紧张,现在还真有点饿了。 只不过,林悠是第一次吃宫宴,以为会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应有尽有,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山珍海味确实很多,都是一些寻常百姓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但上得快,撤得也快。 加上林悠吃东西又慢,往往都是她嘴里还没嚼完,那边她喜欢的菜就被撤换了下去。 就算有韩霁从旁协助,林悠这场宫宴依旧没吃饱。 怪不得上回韩霁在宫里吃完宫宴,回去还要林悠给他准备宵夜。 ☆☆☆ 林悠自然是和韩霁一同出宫。 到了宫外,与赶着回去的宓敬辞行后,林悠便拉着韩霁往东街巷去。 韩霁考科举去的那几日,林悠从海氏布坊忙到深夜回府,路过东街巷的馄饨摊都会停下来吃一碗。 卖馄饨的是个对老夫妻,在这里摆馄饨摊儿摆了一辈子,风雨无阻,手艺很不错。 老夫妻认识林悠,见了便打招呼:「林娘子又忙到现在啊。这位是……」 之前林悠告诉他们,自己是海氏布坊的染布师,他们便记下了。 「我相公。」林悠介绍。 老婆子给两人拿了烫好的杯碗来倒茶,闻言道:「哦,这位郎君便是娘子那去考科举的夫君啊。也不知考中了没有?」 林悠喝了口热茶,看着老头热气腾腾的馄饨锅:「中了中了。马上就要当官儿了。」 老夫妻连声恭喜,很快两碗馄饨就给他们端了过来。 韩霁谢过后立刻尝了一口汤,感觉很不错,便吃了起来。 林悠见有行走卖吊炉烧饼的经过,给两人各买了一块烧饼,韩霁难得见林悠胃口大开的样子,很是欢喜。 「笑什么?我一天都没怎么吃,就是没吃饱嘛。」 林悠以为韩霁在笑自己吃的多,解释道。 韩霁将她嘴角的烧饼屑屑捏了送进自己嘴里,给她擦了擦嘴,说:「我巴不得你多吃点。瞧瞧这小脸儿,肉都瘦没了。」 林悠摸了摸被韩霁掐的脸颊,边吃边问韩霁:「你说官家怎么会突然给太子封官?」 太子一直就不怎么受宠,近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建树,突然封官就很奇怪。 第24章 「自然是为了给太子一个交代。」韩霁说。 「什么交代?」林悠舀了一勺辣子加在馄饨汤中。 「除夕夜之事。官家不想让人再提起,但太子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官家得给他一个交代。」韩霁见林悠的碗里被辣子染红了,问:「辣吗?」 林悠喝了口汤,说:「还成,你也加点?」 「嗯。」 两人间自然而然的交谈看着就默契十足,在摊位后头忙活的老夫妻相视一笑,说道:「这年头,像郎君和娘子这般恩爱的夫妻少咯。」 老婆子也跟着说道:「特别是愿意深更半夜陪娘子出来吃馄饨的郎君少!」 韩霁对谁都是礼貌有嘉,温文尔雅,闻言回道:「您二老也是恩爱。」 老婆子笑言:「恩不恩爱的,一辈子也就这样过来了。人啊,就那么多年活头。总想着自己要配更好的,可谁又能保证下个更好?知知足足的找个可心人儿过日子,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热热乎乎的最好。」 两位老人一番话显得通透豁达,林悠跟韩霁相视而笑,韩霁说:「您说的是。人一辈子遇到个喜欢的不容易,得好好珍惜才是。」 吃完了馄饨,两人从馄饨摊一路牵手走回去。 西宋没有宵禁,所以尽管是半夜三更街上依旧有不少夜猫子在外晃悠。 两人从东街巷绕回御街,御街往北,两侧皆是民宅及茶坊,街道正中就是集市,夜间灯火通明,很是兴盛。 林悠沿路看见一家捏糖人的,颇感兴趣,便叫老板照着他们的模样捏一个,等候之时,便在旁边的珠花摊位前打发,摊位上的珠花韩霁都不怎么看得上,他想去珠宝首饰店给林悠买好的,被林悠制止,挑了个带着小银铃的银簪,觉得很是别致,让韩霁给她簪在发髻上。 她今日因为要戴冠,便只梳了个道士髻,银铃簪就只能簪在发髻带上,饶是如此也挡不住林悠臭美:「好看吗?」 韩霁宠溺回道:「好看,我家九娘怎么都好看。」 林悠听美了,正要付钱,忽然听见南市传来一阵混乱,林悠回头就远远看见从南边的集市跑来一群人,前头有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姑娘,后面跟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莽汉,手里有的拿着火把,有的拿着长棍,总之一看就不像好人。 姑娘好不容易跑上了集市,一边跑还一边求救:「救救我!谁救救我。」 有人不敢应答,见了她就躲;有人想问她怎么了,却被身边人给扯开,让别多管闲事。 那姑娘跑着跑着,在人群中看见了衣着与其他百姓不同的林悠和韩霁,卯足了劲儿跑到他们跟前,拉住林悠的胳膊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说着就要下跪,林悠赶忙扶住她,刚问了一句‘你怎么了’,那些追她的莽汉们就到了跟前,那姑娘吓得惊叫一声,迅速想跑,谁知刚跑两步就停下后退。 因为这些莽汉见追不到她,便兵分两路到前头包抄,终于把那姑娘围困在中间。 为首那人一身短打,露着胸膛和结实肌肉,蒲扇大的手掌上来就揪住那姑娘的头发,不由分说抓着她就要走,林悠出声制止:「你们要把她带哪儿去?众目睽睽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说完之后,周围也有人跟着附和。 为首莽汉扯着那姑娘的手腕内侧给林悠和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看,粗声粗气的说:「王法?就是王法要抓她!」 林悠看到那姑娘手腕内侧被烙了个‘官’字,意思就是这姑娘是官妓。 「不是,我不是。我是白县人,我家……唔唔唔。」 那姑娘还没喊完就被那帮人捂住了嘴,为首莽汉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毫不怜香惜玉,冲着那姑娘的肚子就踢了一脚,恶狠狠的警告:「老实点。」 被踢了一脚,大约太疼了,那姑娘整个人都有点昏沉。 林悠看了一眼韩霁,韩霁说:「若真是官妓的话……」 显然,若是官妓的话韩霁也没有办法,而周围人听说这姑娘是官妓也都不敢再制止出声。 所以,林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姑娘被带走而无能为力。 周围还隐约听见有人在说:「我刚就觉得那姑娘可疑了。原来是官妓。」 「南边就是东西教坊司,怪不得了。」 第25章 林悠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发呆,韩霁见她失落,劝道:「这种事情不是靠一个人就能够改变的,律法如此,男子获罪株连妻女,别太自责。」 林悠不是圣母心,当然知道古代有古代的律法,不会在这方面太纠结,只是…… 「我不是自责,我是觉得奇怪。」林悠说完,便将自己的手送到韩霁面前让他看。 韩霁将她手左右翻转,并未看出什么。 林悠说:「若是官妓,那女子的手怎会那般粗糙?」 刚才那姑娘跑到林悠面前求救时抓住了林悠的手,接触之下,林悠只觉得那手十分粗糙,如果是官妓,那在父兄获罪之前,她应当过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可那手的触感分明像是做惯了粗活的。 韩霁未曾与那女子接触,所以不知道林悠说的粗糙到底是多糙,也就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他说:「兴许是……在家不受宠的庶女?」 越大的家族越是嫡庶分明,有的主母为了磋磨庶女,甚至可能安排庶女给嫡女做丫鬟,要真是如此,那么那姑娘也真可怜,在家没受到什么小姐待遇,可父兄一旦获罪了,她倒是要和嫡小姐一样承担罪责。 不管怎么样,教坊司的人的确有权利把逃跑的官妓抓回去,林悠除了为那姑娘哀叹之外,也帮不了她什么。 心情有些低落,林悠一口咬掉了手中糖人的头,嚼下糖块后说:「这糖人都不甜了。」 韩霁将自己手中的糖人头送到她嘴边,哄道:「你再尝尝我的头。」 林悠笑着添了一下,韩霁追问:「甜不甜?」 「嗯。」林悠点头。 韩霁便将自己的糖人和林悠手里被咬掉头的糖人换了换。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舔着糖人回到国公府。 谁知正好遇到了不知从哪里参加宴席回来的赵氏,赵氏由丫鬟扶着下车。 韩霁和林悠退到一边让赵氏先进府。 赵氏先扫了一眼两人手里的糖人,随后又看到两人十指紧扣的手,略感刺眼,来到林悠身前,扫了一眼冷面俊逸的韩霁,没好气的质问:「海氏布坊的料子如今是你在染?」 赵氏神色不善,林悠却不怕她,扬起笑脸说:「是啊娘,我染的料子可好看了。」 赵氏眉峰蹙起,她当然知道好看,要不然海氏布坊才重开几天,居然就有不少客人流向那里,给顺义王府旗下的天平布坊造成不小的损失,天平布坊的掌柜的今日正好遇见赵氏,与赵氏说了此事,她这才知道背后支持海氏布坊的人正是林悠。 「从明天开始不许去了!」赵氏懒得跟林悠啰嗦,直接命令道。 林悠可不是听话的人,问:「为何?」 赵氏说:「你好端端的在画院任职,跑去染什么布?简直不务正业!不许再去了,听到没有?」 林悠反驳:「我该去画院的时候并未耽搁,画院也没说空闲时间不许做其他事情啊。」 「你个贱婢!敢这样与我说话?」赵氏怒指林悠,像是要动手,韩霁眼明手快把林悠拉到身后护着,然后充满敌意的瞪着赵氏说:「国夫人,请你嘴巴放干净点。九娘是陛下亲口御封的画学正,正五品的官职,你骂她做贱婢便是诋毁朝廷命官,若是她告上御史台,御史台就能参你一本。」 赵氏被韩霁的话噎住了,无从反驳。 色厉内荏道:「你敢威胁我?」 韩霁面不改色:「不是威胁,是警告。」 赵氏怒意滔天,衣袖被她身后的云萍扯了一下:「夫人,莫要冲动,门房。」 云萍提醒赵氏,赵氏也知道大门口有门房看着,会有人传闲话,到时候传到韩凤平的耳朵里就不好办了。 重重哼了一声:「你要去便去,给我等着!」 说完,赵氏便在丫鬟仆婢的簇拥下进了国公府。 林悠觉得很奇怪,韩凤平为什么会娶赵氏。 要说年轻漂亮吧,赵氏最多算是中等之姿,比她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年轻就更不应该了,凭韩凤平的地位,要娶什么样的年轻女人没有?要说看中赵氏的家世吧,除了有个王府郡主的头衔,好像家世也没有多好。 比起长平郡主家实打实的手握重兵,赵氏的父亲顺义王只是官家的远房堂叔,在京无官职,在边境也只是领着几千府兵,委实算不上重臣。 第26章 而最关键的还是赵氏的性子,冲动、自大、易怒,就像个定时炸弹般,不仅不能给卫国公府带来有质量的夫人外交,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在外面说了不该说的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总之,弊大于利。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真爱。 ☆☆☆ 云萍扶着赵氏回主院的路上劝她:「夫人何苦自己与他们置气,自有李掌柜他们去收拾海氏。」 赵氏怎会不知这道理,压低了声音说:「还不是褚家逼得太紧,一家子破落户,居然敢威胁到我的头上。只不过晚交了几日利钱,有什么大不了。」 云萍知道自家夫人生气,从旁劝道:「夫人息怒,横竖都是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 提起这个,赵氏更生气,说:「哼,淑妃!褚家那鸡窝里也就飞出这么一只金凤凰,他们也不满汴京城去打听打听,谁家把褚家真正放在眼里?哪家不是背地里将他们骂了又骂!一群泥腿子出身的棒槌,跟着金凤凰屁股后头,还真以为自己也成仙!我呸!」 今日赵氏在褚家那边受了气,憋了一路,回来时看见韩霁两口子恩恩爱爱的样子,只觉得更刺眼,便想自己不痛快,也让他们不痛快,没成想,最后她自己更不痛快。 赵氏回到主院,见主卧中灯光微弱,便知韩凤平又不在家。 自从韩霁考了科举,两口子搬回国公府之后,韩凤平便日日在外替韩霁打点走动,从前三两日还回来一趟,与她亲近亲近,如今别说三两日了,若是府中无事的话,他能论半个月的不着家门。 赵氏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往昔韩凤平时常回来,两人行房次数倒是不少,现在她夜夜独守空房,好不爽快。 王府那边隔两个月就来信问她有没有身子,都急着要让韩凤平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请封世子,赵氏也急,眼看着韩霁越来越出息,万一韩凤平失信,把世子给了韩霁,那赵家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韩霁在琼林宴上被封为开封府少尹,因着太子为府尹的缘故,直接把这个官位提上了二品官,这对于一个初登恩科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韩霁既然领了这官职,那就一定会做好。 琼林宴过后,礼部的任命书正式下达,官服、印鉴等物一应配齐之后,韩霁便去开封府走马上任。 而林悠这边也从从五品的艺学升做正五品的画学正,原本画院只有四位画学正,因为她的加入,这个官职变成了五个。 而画学正就等同于大学教授,是有资格和大学士、大儒等给太学、国子监,甚至尚书房未成年的皇子们授课的。 不过林悠没有授过课,开始的时候便在太学里旁听,听听其他四位画学正是如何教人画画的。 这还比较有趣,因为林悠可以跟着众学子一同去郊外采风,出行的一切皆由太学或国子监准备,当天往返,服务周到。 今日带队的画学正行彭,是个五十多岁的先生,最擅长画山水,今日带着二十多名太学的学生,一同前往郊外,林悠跟在彭学正身后学习,给他打打下手。 但彭学正觉得林悠和他品级相当,又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每每林悠帮忙他都说不敢当,怎么也不肯要林悠动手,让她跟着一路看看风景就成。 林悠本就不是个勤快的人,既然不要她帮忙,那她就四处看看风景也挺好。 现在的时节,正是一年中风光最好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野桃花一簇簇的盛放,他们歇脚的地方是专门供太学生采风的小村庄,村里住的都是姓白的村民。 据说这里原本是单独的县,后来陛下登基以后,重新规划土地,把这个县给划分到了汴京郊外,但当地人还是以白县人自称。 知道今日太学的学生过来,村长和几个乡绅早早就在村口等候,接到人以后,沿路就和太学生们讲解他们村的历史。 林悠走在最后,捡捡有趣的花花草草拿在手里编草环,听到村长说他们这里村民都姓白,而他们都以白县人自称的时候,林悠编草环的动作愣住了。 白县人…… 那天晚上,她和韩霁在御街夜市中遇到的姑娘就是说自己是白县人。 林悠小跑着上前追上村长和彭画正他们,对村长问:「请问其他地方的人知道你们这里原来是白县吗?」 第27章 村长不认识林悠,彭画正赶忙介绍:「这位也是画学正,姓林。」 村长和几位乡绅都觉得很神奇,因为林悠怎么看都是女人模样,纷纷在心里纳闷:世道变了,女人也能当官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问题还是要回答的。 「要么是行脚多年的商人,或是我们自己告诉别人,其他人应该只知道我们是汴京郊外的白村,不知道白县的。」村长回答了林悠的疑惑。 林悠脑内一震,随即问:「那你们村最近有人失踪吗?」 村长想了想,为了慎重起见,还特地问了问身边的两个乡绅,三人都摇头:「都是乡里乡亲,没听说谁家丢人了。大人怎会这样问?」 林悠差点把那天晚上集市遇到自称白县人姑娘的事情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犹豫了,胡诌了个说辞:「路上在一处茶寮里歇脚,听人说起近来郊外有人拍花子,听得心惊胆战,你们村没人丢最好,可得把孩子看好了。」 村长和乡绅连连称是:「是是是,那些拍花子的丧尽天良,大人放心吧,我们村一家挨着一家,孩子不让独自出村,外人没本村人带也进不来。」 「如此甚好。」 就这样,算是把事情给圆回去了。 然后这一天,林悠在白村里该干嘛干嘛,没有再多问一句,申时过后,一天的采风结束,在林悠和彭学正的辅导下,带出来的二十几个学生,每人都画出了一幅还算像样的白村风景。 太学的十几辆车马已经排排停靠在白村村口。 林悠和彭学正谢过村长和几位招呼他们一日的乡绅们,正准备上车,忽然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疯老太婆从不远处跑来,她头发枯槁打结,像是绑住了,又像是缠住了,衣服破旧不堪,身上脏得都出味了,只见她右手拿着个拨浪鼓摇来摇去,念念有词听不懂的歌谣,看见地上有个小孩吃剩的萝卜头,疯老太婆也不嫌,捡起来就啃。 「哎,婆婆,那脏了不能吃。您吃我这个。」 有个太学生开口制止,并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两块雪白的馍馍,外加两颗村里给他们准备的果子,他是打算带了回城路上的吃的。 老太婆那浑浊的眼睛看着手里的馍馍,又看看那好心的太学生,一边看他一边吃,馍馍甜的,却有点干,老太婆嚼得费劲,却仍梗着脖子往下咽,估计是真饿了。 那太学生怕她噎着,又把自己的水壶拿出来,喂她喝了几口,最后连水壶也送给她了,老婆子不说话,一个劲的冲他笑。 林悠问村长:「那婆婆怎么了?」 村长说:「唉,几年前脑子就不好了,老忘事儿,糊里糊涂的。」 看这样子,林悠猜就是老年痴呆,又问:「她家里人不管她吗?」 一个胖胖的乡绅说:「有个儿子,管不住她!她自己会开门往外跑,她儿子也不能成天看着她。所幸她知道回来的路,这附近村民都认识她,自己回不来,别人也会把她送回来。」 彭学正感叹:「唉,也是可怜。」 他们上车离开,车走了一阵,林悠因为性别原因,独自被分到了一辆马车,她掀开车窗向外看,原想看看沿路风景,没想到却看见那婆子跟着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一个劲的笑着追,不知道在追什么。 要不是村里出来几个人把她给拽回去了,她还不知要跟多久呢。 林悠总是见不得这样的画面,一路心情都闷闷的。 太学的马车直接把她送到国公府,林悠下车跟彭学正和太学生们打过招呼后就回去了。 洗过澡,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坐在书房里画画,十分专注,连韩霁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还是林悠蘸墨的时候觉得光线不太好,准备剪烛芯去才看见他。 林悠赶忙放下笔问:「怎么回来不出声,吓我一跳。」 韩霁从桌子一侧绕到林悠这边,说:「见你画得兴起,便没打扰你。画什么呢?」 韩霁见林悠画了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不解问:「这是……」 林悠长叹一声,将画纸拿起说道:「今日在白村遇见的个老婆婆,据说脑子不太清楚了,家里人管不住她,总是往外跑。」 韩霁了然:「哦,是有这样的。人年纪大了,脑子不如年轻人,糊里糊涂的,我以前也见过。你因为这个难过?」 第28章 林悠犹豫片刻,说:「也不全是。」 韩霁在林悠的画椅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张开双臂,邀请林悠坐上来。 林悠心情正低落,需要人安慰,便听话坐了上去,半个身子倚靠在韩霁胸膛上,被他圈在怀里。 两人亲亲近近的靠着坐了会儿,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待着,靠着,好像彼此都在用沉默充电般。 过了好一会儿后,林悠才开口说:「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遇到的姑娘吗?」 「嗯。」韩霁回应了声。 「她被抓走之前说自己是白县人,我今天去的地方叫做白村,他们是十多年前才被朝廷新划分为汴京郊外白村的,之前好几辈人都住在哪里,很多本村人出去仍旧自称白县人。」 林悠缓缓将自己憋在心里的事情说与韩霁听,她也只能说给韩霁听。 韩霁将她的话稍微捋了捋,顿时明白林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那姑娘有可能不是官妓?是白村人?」 林悠的脸颊在韩霁心口蹭了蹭,说:「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也问了白村的村长,他们村儿一家挨着一家,都是邻居,最近并没有听说谁家丢姑娘的。」 说完了自己的心事,林悠才想起来问韩霁:「开封府事多吗?」 韩霁说:「不算多。原来没有府尹,下边人自有一套办事的章程,除了那些陈年悬案未结,倒是没多少新发的案子,我与太子贸然接位,没什么要做的,就看了几日卷宗。」 林悠叹道:「干什么都不容易。说白了,那些人从前自主惯了,如今要受你们管束,若是你们不做出点功绩来,只怕那些手下们根本不会信服。若是太子殿下声望很高,或许还能压得住,但咱们这位太子殿下……」 别说声望了,就皇帝对他和对皇后的态度来看,朝中大臣们能够见面尊称他一声‘太子殿下’都算是客气的。 从强主弱的情况,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阳奉阴违,被彻底架空。 「唉,开封府尹是最得罪人的位置。你这个少尹的日子,只怕跟着也不会好过。」 韩霁疑问:「你怎知道?」 林悠笑答:「因为我从前看过一个话本,内容就是讲开封府尹的。」 「有这样的话本?」韩霁不信。 林悠坚持:「当然有!」 「那你且说个一两回与我听听。」韩霁仍旧以为林悠是信口胡诌的。 「好!」林悠振作了精神,要说让她咬文嚼字的背诗她背不了,但讲个一两则小故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就听我细细与君道来,那位开封府尹,姓包名拯,江湖人称铁面无私包大人……」 与韩霁说了一晚上包大人嫉恶如仇、惩奸除恶、拯救忠良的故事,居然让林悠发现了韩霁的八卦体质,到最后林悠已经相当困了,他还在那追问陈世美被狗头铡铡了没有。 尽管补觉补到大中午,林悠依旧精神不济,打了个哈欠,阿乔给她递了个刚从老孙家买来的胡饼,当今天的中午饭。 两人就并排蹲在胡家饼铺的外墙下啃饼,正好饼铺旁边就是个糖水店,吃完了饼还能顺便买点糖水喝。 他们现在离御街很近的甜水巷中,这一家家的糖水店,简直能比得上现代三步一间的奶茶店,行人出来逛街根本就不用操心没吃没喝,只要带着钱,啥都能买到,就很发达。 「娘子,我们……」 阿乔话没说完就被林悠打断:「叫郎君。」 林悠今天不用去画院,太学那边也没有课,得了个空闲天,可以放心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才知韩霁早就去了府衙,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坐在书案后头哈欠连天。 林悠悄悄换了男装,跟运泔水的车一起,从国公府的后门溜出来了。 阿乔早早从侧门出去在外跟她接应。 「哦,郎君。那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啊?」阿乔问。 林悠咬了胡饼:「去瓦子里看看。」 阿乔先了然的点点头,而后忽然愣住了,嘴里嚼着的胡饼忽然就不香了,呆呆的看着林悠,木讷道:「瓦子是郎君去的地方。」 林悠说:「我不就是郎君。」 阿乔摇头:「你是娘子。」 第29章 林悠正要纠正,忽然察觉到不对:「你怎知道瓦子是郎君去的地方?」 阿乔说:「郎君说的。」 林悠蹙眉:「郎君带你去过?」 阿乔正要点头,见林悠脸色阴沉沉,于是他刚点了一下的头忽然如拨浪鼓般摇了起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悠把胡饼放下,问:「他去干什么的?」 阿乔再次摇头,心虚的埋头直啃饼,林悠起身就走:「好!你不说我去开封府击登闻鼓,让他当面给我说清楚。」 阿乔以为是真的,赶忙拦住林悠,说:「别去,我说。」 林悠回到先前的位置重新蹲好,阿乔垂头过来她旁边蹲下,一边愧疚一边对林悠说出郎君要他保密之事。 「就是前几天,娘子在画院里,郎君回来的早些,就换了身衣裳,带我去了瓦子。」 林悠手里的胡饼简直要捏碎,咬牙切齿问:「去干什么?」 「找姑娘。」阿乔说。 林悠简直要气得翻白眼:「你们还找姑娘了。」 「嗯。」阿乔老实点头。 「哪家?哪个?哪里!」林悠越问越急,最终站起来把胡饼摔在地上。 「教,教坊司。」 阿乔从来没见过发这么大火的林悠,吓得不敢有丝毫隐瞒。 林悠听到‘教坊司’三个字的时候态度就软了下来,将刚才被她摔在地上的胡饼重新捡起来,到墙角蹲好,还十分慈眉善目的对被吓坏的阿乔招手。 「来,阿乔。过来蹲。」 阿乔不明所以,赶忙过来,只见林悠完全换了一种态度,温柔的问:「跟我仔细说说,你们去教坊司找的什么姑娘?」 阿乔说:「就是找一个姑娘。」 林悠问:「最后找着没有?」 阿乔遗憾摇头:「没有。」 听到这里,林悠可以肯定韩霁带阿乔是去找那天晚上他们在集市中遇到的女子。 这人虽然嘴上宽慰她,实际上自己也放不下,耿耿于怀。于是悄悄瞒着她去找。 其实林悠今天也是打算瞒着韩霁去找找那个姑娘的,她总觉得那姑娘不像是官妓,但韩霁为什么在教坊司里没找着她? ☆☆☆ 林悠吃完了饼子,便直接往御姐南边的东西教坊街走去。 这里青楼楚馆林立,俗称瓦子,青楼里的姑娘大多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吟诗作对,有那受人追捧的艺娘,因为想见她的人实在太多了,楼里把她们当小姐养着,金贵的很,普通人想见一面,除了要有大把的银子之外,还要有排队的耐心。 艺娘卖艺不卖身,青楼楚馆都是陪人喝酒的,而姑娘卖身的地方叫窑子,教坊则是身兼青楼与窑子两种功能。 与一般青楼不同的是,青楼里的姑娘只要攒够了赎身钱,是可以自己把自己赎出去的,但教坊司里的姑娘,除非父兄的罪被平反了,否则她们将一辈子留在教坊司中为奴为婢,有那被平反后被救出去的,但大多数都熬不到那一天。 分东教坊和西教坊,根据罪责深重决定在东教坊服刑还是在西教坊服刑。 东教坊是清倌人,西教坊是浊倌人。 上回韩霁去的就是东教坊,据阿乔说郎君不适应,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林悠决定还是从东教坊开始查起。 她缠了胸,一马平川化作那种不谙世事小公子的模样,带着阿乔,昂首阔步的踏入了教坊司大门。 比起一般的青楼,教坊司的环境更奢华雅致,当然了,所谓奢华不仅仅指环境,这里的酒水也绝对可以列入奢侈的等级。 林悠今天给自己凹的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但对这种地方无限向往怀揣巨款人傻钱多好骗的暴发户十几岁小公子人设。 于是,对着菜单上的酒水就一通乱点:「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都来点。」 给她送菜单的是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姐姐,她瞧着林悠点的这些,光是酒水菜果,满满当当一桌子至少得上百两,于是出言提醒道:「这位小哥,您主仆二人,是否点得太多了。」 林悠做出一副‘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神情,昂首犟道:「废什么话?爷有的是钱!我哥他们每回来不都得花个几百两,我带钱了。」 第30章 少年人声音雌雄难辨,林悠又故意压低了些声线,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姐姐抿唇一笑,暗道你哥哥他们来花几百两可不是全叫的酒菜。 遇到个上赶着送钱的客人,哪有不接待的道理,于是那姐姐将林悠点的酒菜一一记下,见她生得俊俏,姐姐临走前还附赠了林悠一个香吻:「奴家这便去准备,客人还需要点其他什么吗?」 忽然被亲了一口,林悠始料未及,满面羞红,还要故作镇定的点头:「自然,是要的。」 「那客人要什么呢?」那姐姐一副调戏的口吻,手还覆在了林悠手上。 林悠把手收回,尴尬一咳:「来这里不就是找姑娘吗?爷有的是钱!」 为了营造人傻钱多的人设,林悠干脆把荷包里的几千两银票一股脑儿的掏了出来,拍在桌上。 那姐姐抿唇一笑,毛遂自荐:「奴家便是姑娘,小公子若是喜欢,奴家便留下陪您。」 说着,那姐姐的手就往桌上银票移动,身子也慢慢地向林悠倾斜。 林悠赶紧把银票收起,身子往后退了退,说:「我,我不要你!你太老了!我要年轻好看的。」 怕被这姐姐缠上,林悠直接祭出了杀伤性极大的形容词,一句‘太老了’,果然把这姐姐惹怒,摇曳着腰肢站起身,没好气的说:「好,奴家这便给公子找那年轻好看的去,公子稍等。」 林悠点的酒菜陆续送进来,她一边吃着剥皮的瓜果一边百无聊赖的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先前那姐姐就带了一队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过来给林悠挑选。 「公子瞧瞧,这里面可有您看得上眼的?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呢。」 看来这姐姐对‘老’字相当敏感排斥。 林悠讪讪,给那姐姐递了根香蕉算是赔罪,那姐姐收了香蕉才娇嗔嗔的横了林悠一眼。 将这一队小姑娘看过,林悠说:「不好看,换一批。」 接连换了好几批,都没挑中林悠‘喜欢’的,那姐姐都有点不耐烦了,问:「我说小公子,您是来挑姑娘的,还是来挑媳妇儿的?我们这所有姑娘您都看过了,再没有别的换了,这么多姑娘,您就随便挑两个陪您喝喝酒,唱唱歌儿,她们琴棋书画个个在行。」 林悠想着莫不是人真的不在东教坊? 「我要找人陪喝酒唱歌在自己家里不成吗?哎呀,这姐姐怎么跟我娘似的,你到底懂不懂我意思?」 那姐姐听林悠说完,恍然大悟:「您要早这么说,姐姐就懂了。那您可进错门儿了。小公子您想的事儿啊,咱们东教坊办不了,您得去西教坊。」 林悠佯做懵懂:「这还有差的,我觉得这儿挺好,你把人叫过来不就行了。」 「那可不成。我们这儿的规矩不能坏了。」那姐姐心里把林悠断定成一个瞒着家里出来开荤的小公子,有心挣他这份钱,于是主动说:「要不,小公子您移步,奴家亲自领着您去,给您指指路,挑个干净懂事的,保管让您满意。」 林悠求之不得:「好啊。不过我还是要找漂亮的。」 「成!就给您找漂亮的。」 说着,林悠对阿乔使了个眼色,两人随着那姐姐一同从东教坊来到西教坊。 一踏入西教坊的大门,林悠就感觉到一股完全有别于东教坊清幽雅致的热浪,空气中飘着各种各样香粉的味道,冲得人鼻子发痒,不绝于耳的娇媚调笑声及随处可见的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让林悠这脚步往前越迈越沉重。 她身后的阿乔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头几乎要埋到胸口般不自在。 那姐姐瞧着林悠害羞却又忍不住偷偷看的样子委实可爱,拉着她上到二楼雅间。 「小公子在此稍候,奴家这便去为您挑人来。」 雅间是单独的,让林悠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只见那姐姐指着阿乔说:「小公子,您这位常随待在这里一会儿您不方便行事吧,要不要先到楼下大堂里坐坐,我找个姐妹招呼招呼他。」 阿乔果断拒绝:「我不走。我跟着小郎君。」 那姐姐疑惑的在两人身上打量,看着阿乔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家小公子待会儿跟人办事,你难道也要在旁边看着? 第31章 林悠怕露出破绽,对阿乔说:「你,你去大堂等我。」 阿乔还想说话,被林悠眼神警告,只好拱手退出,到了大堂以后,也不落座,就那么站在大堂边缘,正好能看见林悠所在这间房门口的位置。 林悠悬着一颗心在雅间等了好一会儿,那姐姐才返回,只带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来。 林悠见状,问道:「就一个?」 「干净、年轻、好看的就这个了,小公子是个干净人,湘娘前儿才进来,还没怎么接过客呢。」 那姐姐说完之后,便转身在湘娘耳边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哎,唉,姐姐。」林悠追着她到门口,那姐姐直接暧昧一笑,把她推进了们,然后从外面替林悠把门给关了起来。 林悠转过身来,看见那位唤作湘娘的小姑娘已经开始羞怯怯的脱衣服,已经脱到只剩一件肚兜,吓得林悠慌忙转过身去,对着门板大叫:「你,你,你别脱了!」 湘娘愣了愣,想起那姐姐先前跟她说的,这小公子定然是个世家子弟,让她务必使出浑身解数好好伺候,若能将这小公子收服,好好伺候一阵有了感情,说不定他会动用家族的关系,将她从这炼狱中解救出去,只要从这里出去,哪怕她一辈子给这位小公子当个外室,也总好过留在这里受罪,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能带自己离开,能照拂她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于是,虽然林悠那边喊了停,但湘娘一心想要抱个能解救她,关照她的大腿,完全不听林悠的话,继续手中动作。 见林悠对着门板不回头,湘娘便主动上前,从背后抱住林悠。 这可把原本天真的等湘娘主动穿好衣服,她继续跟她打听其他姑娘的林悠吓坏了,头皮一阵发麻,大叫一声,闭着眼睛冲出房间。 阿乔在楼下看见林悠冲出房间,赶忙飞身上楼保护,挡在林悠身前,帮她开路,林悠只顾埋头往前冲,忽然前面的阿乔停下了脚步,林悠差点撞到阿乔背上。 「你突然停下干什么?」林悠在阿乔背后询问。 阿乔僵立不动,林悠觉得不对,这才从他背后探出脑袋,看看是什么阻挡了阿乔的脚步。 这一看,林悠也如遭雷击。 韩霁随同太子赵晟站在楼梯口,以同样震惊的神情盯着躲躲藏藏的林悠和阿乔。 还有比逛红灯区的时候遇到自己老公/老婆更尴尬的事情吗? 就在林悠和韩霁、赵晟僵直对峙的时候,好巧不巧,湘娘从房里追了出来:「公子,是奴家哪里做的不好吗?您跟奴家说,奴家一定会改的。」 湘娘衣衫不整的跑出来,林悠知道的,知道她身上衣服肯定是手忙脚乱穿上的,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眼里看起来,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因为林悠看见太子惊愕眨眼,看林悠的眼神似乎都有点不一样了,甚至还颇有同情的往身旁韩霁看去一眼。 「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林悠矢口否认。 半晌后,雅间内,三人对面而坐。 阿乔在门外守着,林悠对两人把自己今天如何来到东教坊,又如何被送到西教坊,经历了这样,那样事情的过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林悠说。 太子喝了口茶,幽幽挑事:「真的只是这样吗?」 林悠眉心一蹙,回击道:「别光说我,你们两个都是有妇之夫,出现在这里也不合适吧。就不需要解释解释?」 太子干咳一声,韩霁说:「我们是来查事情的。」 林悠问:「是那天晚上我们遇到的官妓之事吗?」 韩霁点头,正要开口细说,就听太子从旁咳了两声:「少尹,衙门公事怎可随意告知他人。」 林悠接话:「那成,我明日便进宫见一见太子妃,与她叙叙旧情。」 太子当即改口:「林画师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 韩霁:…… 打完了嘴仗,韩霁告诉林悠,其实那日回去之后,他听林悠说那逃跑的官妓手掌粗糙,便记在心中,第二天去了开封府,闲来无事便调阅当年罪臣女眷充为官妓的记录,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 就是今年现在才四月里,朝中宣判出来的罪臣官眷只有五个,那五个人中,有三个自缢身亡,剩余两个官眷,一个是二十七岁,一个是二十九岁,与那晚他们所见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年龄不符。 第32章 一般来说会逃跑的姑娘都是新去的,因为只要到了教坊司一段时间后,就会教坊司的嬷嬷专门教授各种技艺,若有那不服管教的,教坊司中自有刑罚。 最关键的一点是,来到教坊司的都是罪眷,知道自己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父兄犯了罪受到牵连,就算是跑出去,天下之大也没有容身之所,所以真正从教坊司里逃跑的姑娘其实不多。 韩霁调阅了近几年的官眷逃离的档案,几年也不过就跑了一个,而那罪眷逃出教坊司之后,并没有藏匿,直接跳下金水河溺毙。 所以,本身官妓逃跑就很可疑,再加上林悠说那官妓的手十分粗糙,不像是养尊处优的,韩霁就更怀疑了。 他怀疑之后,就只身前往东教坊查探过,发现人不在那里,回去开封府将此事回禀了太子。 太子初初接手开封府尹之职,想做一番事业,奈何开封府上下被代府尹和代少尹管得如铁桶一般,就算是送来给他们看的卷宗都是那种无关紧要的,美其名曰让太子慢慢适应,但赵晟哪会看不出来,那些人根本就是想架空他。 于是,韩霁突然来与他说了一番‘官妓出逃’的事情,太子就来了兴趣,不管这件事深挖下去能不能挖出什么大案,至少手头能有点事做,总好过日日在开封府中拍苍蝇玩儿。 东教坊韩霁已经查过,他们就直接来了西教坊,没想到会遇见女扮男装的林悠。 「哎,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小公子呢?」 外面传来先前领林悠过来的姐姐的声音,林悠和韩霁、赵晟对视一眼后,便打算将计就计。 ☆☆☆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林悠推开像根杆子般站在门口,不管别人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怎么问他都不开口的阿乔。 那姐姐看见林悠,问:「小公子,整个西教坊里,就属湘娘最干净,奴家瞧您也是个讲究人,才把她介绍过来伺候,您到底觉得她哪里不好嘛。」 林悠长叹一声,让那姐姐进来说话。 那姐姐进来后,看见屋里多了两个男人,不禁问道:「哟,这两位是……」 林悠咕哝:「姐姐这还看不出来吗?我哥。您可真是给我带了个好地方,早知道他们也在,我就不来了。」 她没说别的,倒是先把那姐姐埋怨一通,俨然一副被亲哥哥抓包后心有不甘的小弟弟心态。 那姐姐这才明白,原来是一家子兄弟逛风月场所逛到一处了。 「那您三位现在是怎么个说法?」那姐姐继续推荐:「其实奴家觉得湘娘真的挺好,要不您再试试?」 林悠往韩霁和赵晟看去一眼,见他们没说话,林悠点头认下,然后又说:「不能光我有人陪,我的两个哥哥,姐姐也帮着安排一下,这样一家子兄弟才不至于厚此薄彼嘛。」 此言一出,韩霁果断拒绝:「我不必。」 林悠干咳一声:「那我二哥就算了,姐姐给我大哥挑两个作陪的可好?」 大哥赵晟:…… 又多了两个客人,哪有不好的道理,那姐姐立刻应声:「得嘞,那有什么难的。」 林悠问:「与姐姐说了这么多话,还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小公子客气,叫奴家燕容就好。」 林悠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直接塞到燕容手中:「今日我做东,请我大哥的客,燕容姐姐可得挑个好姐姐来,最好性子活泼些的,我大哥喜欢,千万别叫我大哥败兴而归,要不然我回府之后的日子就不好过咯。」 燕容收了银票,态度更好了:「小公子请放心,奴家一定把事情办好。」 安排好一切后,林悠满意回身,立刻对上了赵晟那铁青的脸色,林悠打了个哈哈,回到座位上埋头喝茶。 韩霁瞧着林悠那敢做不敢认的怂样无奈摇头。 片刻后,燕容果然把湘娘重新找回来,另外还带了两个娇艳女子,一丰腴一纤瘦,各有千秋,嘴角都带着笑,看着像是性情好的。 燕容是想,毕竟房里三个人,她唤三个来,他们兄弟怎么分是他们的事。 把人送进来之后,燕容就出去了。 湘娘直接坐到林悠身边,林悠想起先前有点不好意思,对她笑了笑。 一胖一瘦两美人想在赵晟和韩霁身边一人坐一个,韩霁率先起身,坐到林悠另外一侧,兀自喝茶,让那两个美人全都坐到赵晟身旁。 第33章 待几人坐下后,美人便开始为他们斟酒,湘娘将酒杯递到林悠面前,羞怯怯的说:「公子请。」 林悠正要接酒喝,却被身旁韩霁伸手截走:「她年纪小,不能喝。」 湘娘知道这两位都是小公子的哥哥,不敢不从:「是,那奴婢给小公子倒茶。」 韩霁似乎也不太满意,只是喝茶这个点实在找不出茬儿,只好沉默。 林悠接过湘娘递来的茶水,问:「你什么时候来教坊司的?」 湘娘回道:「奴家是两个月前来的。」 赵晟推开胖胖那美人送到她嘴边的酒,问道:「两个月前?你确定吗?」 之前韩霁查过胆敢,现在四月,两个月前就是二月,二月里确实有两个获罪的官眷送到教坊司,不过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可这湘娘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四五。 湘娘没想到有人会质疑她的时间,愣了愣,一旁韩霁问:「你家里犯什么事进来的?」 湘娘支吾半天,才回道:「父亲河道贪墨,罪及家眷。」 「哪条河道贪墨?」韩霁又问。 湘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定,定远……恒水道。」 「定远?你爹以前是什么官儿?知州还是知府?」韩霁似乎对湘娘的身世很感兴趣。 湘娘身子开始微微发抖,给林悠斟茶的手似乎都有些不稳,没有回答韩霁的问题,反而劝林悠:「公子,喝,喝茶。」 韩霁仍想开口,却听赵晟身旁那纤瘦女子说:「这位公子怎的像捕快似的盘问湘娘,她胆子可小了,我替她说吧,她……」 纤瘦女子的话被韩霁打断:「不必了。」 「既然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湘娘,去把那边书架上的风月宝鉴取来我看看。」 这本书名如雷贯耳,林悠往房间隔断上摆的一排书看去,果然在第二排中段看见特别显眼的‘风月宝鉴’四个字的书,心道:乖乖,韩霁这是想通了?今晚回去是不是能再‘勾引’一下下,说不定饭就做成了。 思及此,林悠忍不住心花怒放。 不过很快,林悠就明白韩霁让湘娘去拿书的目的,只见湘娘战战兢兢的来到书架前,在‘风月宝鉴’那本书旁走了不下三回,仍旧没看到那本对她来说近在咫尺的书。 林悠隔这么远都能看见,更别说湘娘离那么近了。 她看不见,找不着,只有一个可能——她不识字。 在教坊司的都是官眷,官家小姐就算不是饱读诗书,但肯定都识文断字,这湘娘号称自己是官眷,但却连最简单的‘风月宝鉴’四个字都不认识,这就很可疑了。 赵晟旁边的两个女子见到此情此景,终于明白他们并不是来教坊司找乐子的,便想喊人,被赵晟一边一个死死按住,捂住了嘴。 房间外面有阿乔守着,外人进不来这里。 于是韩霁便在此处对她们质问:「你们根本就不是官妓,究竟是什么人,混进教坊司有何目的?」 赵晟学过武,手劲特别大,两个女子被他捂着嘴简直都要翻白眼了,林悠赶忙提醒:「别给捂死了,轻点儿。」 赵晟警告道:「敢出声,当场废了你们。」 两个女子连连点头,赵晟才将两人松开,两人趴在一旁急急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悠让她们三人坐在一处,问她们:「你们不是官妓?」 三人见已经暴露,不敢再隐瞒,点头小声回道:「不,不是。」 「那你们是什么人?」林悠又问。 「我,我是卖身到春晓楼以后,被送来这里的。」丰腴女子如是回道。 「我家里被水冲了,就剩我一个流落到汴京,姑姑给我饭吃,我就留下了。」纤瘦女子说。 「所以说,你们进来之后都是用来顶替别人的?」韩霁问。 「是。反正都卖身了,改个身份和名字对我们而言都一样。」 林悠也不知怎么说好了,看向年纪最小的湘娘,刚要问她的情况,就见湘娘突然跪爬到林悠脚边求救:「公子救救我们。奴家不是自愿卖身的,我和姐姐都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我们都是好人家姑娘,您救救我们。」 林悠不解:「你姐姐?她在哪里?」 第34章 湘娘原本都已经绝望了,但现在林悠他们的出现又给了她希望。 「我被送到这里伺候小公子之前,我姐姐刚被好几个人带走,他们就要了我姐姐一个姑娘,那么多人,我姐姐怕是……」 1对n! 令人发指! 林悠当即表示要救她姐姐,韩霁也同意。 赵晟其实不想打草惊蛇,但他们都同意了,自己如果不同意,岂非显得他良心不好? 于是也同意了。 但他们肯定不能大张旗鼓的大闹教坊司救人,所以想出了个三兄弟喝醉了,由各自花娘扶着去恭房,其实是跟着湘娘去救她姐姐。 湘娘扶着林悠,韩霁搂着林悠,三人并行,另外两个姑娘则受制于赵晟,被他搭着两人肩膀,也都不敢造次。 很快,湘娘就带他们来到了她姐姐被几个男人拖进去的那个房间,赵晟一脚将门扉踹开,几人迅速入内,打算好好解救解救可能被几个人糟蹋的湘娘姐姐。 谁知他们冲到内间,看见的却是一个衣着风雅的男子与一女子对面而坐,规规矩矩的在喝酒,风雅男子背对他们,而所谓的其他几个男人,都站在一侧,明显是那他的护卫。 听见踹门的声音,几个护卫率先冲出来保护风雅男子,然后林悠、韩霁、赵晟三人就亲眼看着那风雅男子转过身来。 那张跟韩霁有几分相似的脸让他们三人都为之一愣。 赵晟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唤那男子:「国公?」 那男子不是卫国公韩凤平,又会是谁。 林悠和韩霁两人呆住了,韩霁现在怎么想的,林悠不知道,但她现在内心是波涛汹涌的。 她之前还在说,还有比逛窑子的时候遇到老公更尴尬的事情吗? 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有的。 那就是逛窑子的时候,不仅遇到了老公,还遇到了老公他爹! 这该死的缘分! 韩凤平也没想到闯进房间的人会是他们。 不过只是愣了片刻,韩凤平就反应过来,对手下护卫命令道:「什么人敢坏爷的兴致,打出去!」 护卫们认识韩霁和林悠,不认识太子,不过他们向来只听命于国公,国公让打出去,就是打出去。 于是护卫们立刻动手,全然不顾三人惊讶的表情,韩霁本来就不多话,只顾着护住林悠,最难以置信的是赵晟,那一刻他深深的感觉自己做了个假太子,不仅父皇不待见,现在就连卫国公也敢让护卫对自己动手了,三人中还是林悠的反应最快,立刻就明白韩凤平的意思。 从韩霁护着她的手臂中探出头冲着韩凤平叫嚣:「好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匹夫!你知道小爷们是谁吗?你敢打我们,你给我等着,回头小爷们定要叫你好看!」 林悠仗着有韩霁护着她,昂着脖子就冲房里骂,看起来就真像个被人在外面教训了的二世祖,不仅没用,还特别爱放狠话。 赵晟会武功,被打得最狠,几乎是被踢出房门的,韩霁没有攻击力,跟林悠是被护卫们推出房门的,所幸撞在栏杆上,没有摔倒。 把他们三人打出去以后,房门就被从里面关了起来,而西教坊里的护院听见雅间这边有动静,十几个窝在楼梯口观望,发现是几个二世祖惹了房间里的人被打出来,一个个也就不出现了。 像这种事情,每天教坊司里不知道要出现多少,那种自诩家世了得的二世祖们,在教坊司一掷千金,就以为自己是大爷了,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等到被更横的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这个时候,教坊司就不能出人,因为只要一出现,那些被打了的二世祖就会把罪责怪到教坊司的头上,到时候徒生麻烦,所以,每回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要没弄出人命,普通的拳脚摩擦,教坊司能不管就不管了,回头等客人们都走了,把当时在房里伺候的人叫出来问一问便是。 「走走走。」 窝在楼梯口观望的护院们连头都不敢冒,赶紧把人从楼梯上撤走,免得被丢了颜面的二世祖们瞧见,另找麻烦。 林悠在韩霁臂弯里跳骂房里的人,骂得韩霁哭笑不得,骂得赵晟惊愕万分,暗自怀疑,这林画师跟卫国公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生死大仇,要不然她怎么能骂得那么难听呢。 第35章 连他这个太子被打了都没委屈成她那样好不好。 而最郁闷的还是房里的韩凤平。 只见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都被捏得泛白,虽说三人里就属林悠那丫头最机灵,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派护卫赶他们走的用意,但是! 那丫头骂得也太过了,这是哪是配合他不打草惊蛇,她这是纯泄愤呢! 护卫们鼻眼观心,不敢去看国公此刻的脸色,暗自佩服外头的四少夫人,就算是陛下只怕也没这样骂过国公吧,厉害厉害。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出去把她的嘴给撕了!」韩凤平气得激动起身摔酒杯,护卫1号赶紧抱住他:「国公息怒,国公冷静啊。」 护卫2号打开房门,想再呵斥一番,没想到林悠看见有人开门,就拉着韩霁赶紧跑,那速度窜得比装了涡轮增压的兔子还快。 把赵晟一人孤独的留在房门外,护卫2号一脸严肃的将目光转向了他,赵晟一惊,怕护卫再打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跟着韩霁和林悠后头跑了,就差回头放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湘娘她们把林悠几个送到房门外,林悠就吩咐她们回房等着,省得以后教坊司找她们的麻烦,并向湘娘保证一定会把湘娘的姐姐救来。 房门被推开,三人灰溜溜的进门。 湘娘几个迎上前,湘娘见他们并没把她姐姐救回来,失望的看着林悠,楚楚可怜,泫然欲泣。 林悠揽着她的肩膀说道:「你别哭,别哭,你姐姐没事。」 湘娘抹着眼泪问:「你们见着她了?那些男人……」 林悠说:「见着了,那些男人没对她怎么样,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呢。」 湘娘害怕问:「那他们吃完了饭呢?」 林悠说:「也不会怎么着,放心吧。」 韩霁叫三人坐回座位,说道:「湘娘的姐姐没事,现在你们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吗?」 那丰腴女子说:「什么问题?我们是自愿卖身的,在哪里卖不是卖呢。」 林悠指着湘娘说:「你们是自愿卖身的,这里却也有像湘娘姐妹这样被拐来的人,谁也没问过她们愿不愿意。」 纤瘦的女子说:「你们想问什么,我们做这行也是没办法,活不下去了才做的,确实见过不少像湘娘她们这样被拐来的姑娘,可这样的姑娘太多了。」 林悠想了想,将怀里的几千两银票取出来摊放到桌上,看得几个姑娘眼睛都直了。 林悠说:「我知道你们是活不下去了才做这个,这怪世道,怪命运,不怪你们,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愿不愿意力所能及的救一救人,顺便也救救自己。」 纤瘦女子还算聪明,看着银票虽然眼馋,却也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说道:「小公子别说笑了,这里是教坊司,我们是被买断了后半生进来的,哪里还有出去的一日?我顶替的这位小姐,她爹都死在流放路上了,我这辈子都得在这里。」 教坊司的女子一辈子出不去,这道理,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懂。 所幸,在普通妓子心中,与其在普通的地方卖身,不如到教坊司,至少别人都知道教坊司里全是官家小姐,而且教坊司的价格又比外面贵很多,一般的贩夫走卒负担不起,能来这里找姑娘的,更多都是世家子弟有钱人,所以对她们来说,在教坊司卖身好过在外面。 「你顶替的这位小姐如今在哪里你知道吗?」韩霁问。 纤瘦女子摇头:「不知道,但肯定被她父兄从前的朋友想办法救出去了吧,要不然怎么会让我来顶替。」 一个官员落难,哪怕做人再不好,也会有几个知交好友,拜托那些知交好友救出自己的女儿,对那些当了一辈子官的老爷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所以才会有她们这些顶替的人出现。 「这里被顶替的官家小姐有多少?」韩霁又问。 「具体多少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有四五个吧。你们呢?」 纤细女子问旁边的丰腴女子和湘娘。 丰腴女子说:「我知道的也没几个。」 湘娘说:「我和姐姐两个月前刚进来,一直被分开关着教习,姐姐比我先出来,好像是被个什么大官相中了,叫去陪了两晚,回来之后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没能下地,我是这几天才被送出来,不知道有多少。」 第36章 林悠、韩霁和赵晟三人同时想到,那个看中她姐姐的大官,估计是韩凤平无疑了。干什么了,让人家好几天没下地…… 林悠被恶心到的同时,又在心中骂了一波辣鸡韩凤平。 韩霁的脸色也没多好,不过还坚持问询:「那大官是到这里找你姐姐的?你看见他没有?」 湘娘摇头:「我姐姐是被楼里送出去的,我没见着人。」 说着话,旁边的丰腴女子也说:「对对对,好多达官贵人不会亲自来这里,教坊司有个专门送姑娘出去应酬的地方。」 「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林悠追问。 几人全都摇头表示不知,说只有被选中的姑娘才有机会出去,她们几个从没被选中过,唯一被送出过的就是湘娘的姐姐了。 林悠把几张银票分做三份给她们,几人难以置信林悠居然真的给钱,还一下给这么多,今天之前,别说千两银票了,就是百两、十两银子她们都没怎么见过。 刚要收下,比较精明的纤细女子说:「我们不能拿。会被搜走的。」 丰腴女子听了之后,也收回了手,按照教坊司的规矩,客人给的赏银一般都要上交,她们拿了也只是过个手而已。 「公子若真想给我们,那能不能麻烦你们待会儿出去以后,将银票放到西教坊后面外墙上的一个做了个红点记号的碎砖洞中?隔两天会有教坊司的护院带我们去街上买点东西,我们两个明儿就能出去,到时候我们拿出来悄悄藏起来,就没人知道了。」 虽说她们脱离不了教坊司,但手里有钱打点那些护院婆子们,在教坊司的日子就能好过点。 林悠是诚心给她们钱,当即同意按照她们说的把银票送到秘密地点。 三人又在房中磨蹭一阵,然后才装作醉醺醺的被扶出门,阿乔火速跟上,湘娘她们在护院们的注视目光下,把林悠几人送到教坊司门口,热情的招揽他们下次再来。 果然金钱的力量很强大,几个姑娘收了钱很讲义气,不仅保证绝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还说今后有什么需要她们配合打掩护的尽管说,她们也义不容辞。 林悠按照她们说的,找到了教坊司后巷,在后巷有些斑驳的墙面上,果真找到她们说的那个有红点的碎砖洞,看来她们虽然在教坊司中失去自由,却也有一套谋生的方法。 地上有张不知道谁吃油饼丢下的油纸,林悠把三份银票,小心的包进油纸里,用一根稻草扎起来,放进了碎砖洞,这样就算下雨也不怕。 将银票安置好后,林悠便去跟在后巷口望风的韩霁和赵晟汇合,没想到到了巷子口,除了他们之外,还停靠了一辆马车,马车的车窗里有一张铁青的脸,正阴森森,冷侧侧的看着自己。 不是韩凤平又是谁。 估计是要找林悠算在教坊司骂人的帐,哼,这种辣鸡再来一百个林悠也照骂不误! 林悠是下午到教坊司的,此时已是深夜。 韩凤平问他们有没有用晚膳,赵晟和韩霁没说话,林悠直言:「没吃啊,您要请客吗?」 韩凤平不悦看着林悠,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想吃什么?」 林悠半点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潘楼!我要坐五楼观星阁吃鱼脍!」 韩凤平:…… 潘楼是汴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占地有王府那么大,谁也不知道背后的老板是谁,但是能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开设这么一大间豪华酒楼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商人。 而潘楼里也分档次,一楼大堂,二楼、三楼是普通雅间,四楼是高级雅间,而五楼被称作为观星阁,不仅仅是因为它位置最高,价格最贵,场景最奢华,还因为在这观星阁中,居然能远远的看见皇宫。 当然了,看见的只能是外宫,但这也很了不起了。 正因为有这些因素,所以潘楼观星阁算是汴京城吃饭最烧钱的地方。 潘楼除了各种菜肴出名之外,还有一样美食别处没法比拟,那就是鱼脍,俗称生鱼片。 林悠在现代时倒是经常去些日料店吃刺身,但到了这里还真没尝过,以前想着等有钱以后,跟韩霁一起来吃,但事情太多没找着机会。 ☆☆☆ 半晌后,潘楼观星阁。 第37章 掌柜的亲自引他们上楼,将观星阁古色古香的大门推开,奢华雅致的房间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林悠就发出了很夸张的感慨。 这地方别说普通老百姓上不来,就算是达官贵人也不是谁都有能力进来的。 不过,卫国公韩凤平当然不算普通的达官贵人了。 四人坐下之后,喝了会儿潘楼特有的姜茶,收拾鱼脍的师傅就进来了。 潘楼的鱼脍之所以好吃新鲜,关键在于是有人现场片了送到客人面前,什么鱼配什么料,潘楼也有考究,这么一场鱼脍吃下来,人员服务和环境体验的价格就不知要比吃鱼脍本身高出多少了。 等到吃过一轮后,所有服务人员全部退出,偌大的观星阁内就剩下林悠、韩霁、赵晟和韩凤平四人。 韩凤平一直憋到现在没说,等潘楼的人都离开以后,才举起面前就被对赵晟赔礼:「殿下,先前事急从权,臣怕打草惊蛇,这才叫人将你们赶出去,请太子殿下谅解,今晚鱼脍宴,便算是臣向太子赔罪了。」 赵晟其实被赶走之后就明白了韩凤平的意思,他心胸开阔,自不会与他计较这些,举杯回应:「国公不必介怀,孤明白的。」 林悠喝了口姜茶,回味鱼脍的鲜美,说:「公公,您这不是请我们的吗?怎么又变成了给太子殿下赔罪?」 韩凤平斥道:「闭嘴!待会儿找你算账!」 林悠对他翻了个白眼,暗骂他辣鸡、渣男、大变态! 「殿下,不知今日你们怎会一起去到教坊司中?」 如果是赵晟和韩霁两人,韩凤平还会怀疑是韩霁开了窍,知道带顶头上司逛窑子增进感情,但有个林悠在,韩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带着她一起陪太子去那种地方。 赵晟正好有事要问韩凤平,听他询问,便把他们最近在调查的事情说出,顺便问问韩凤平:「不知国公跟我们今日在教坊司中撞见的姑娘是什么关系,她跟官妓顶替的案子是否有关联?」 韩凤平猜到他们就是在查这件事,犹豫片刻后说道:「官妓顶替我也是近来才有所察觉,不瞒太子,去年获罪的徽州知州汪昔与臣有些故交,知他罪无可赦,年前便去天牢中看过他一眼,他自知此去绝无生还可能,唯一遗憾就是两个苦命的女儿。「 「他的两个女儿早年都已出嫁,奈何丈夫都早逝,只得投奔娘家,可谁知投奔回来没多久,汪昔就获罪了,两个年近三十的女儿也跟着受到牵连。」 「汪昔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但两个女儿命运多舛,若是后半生都要在教坊司中度过,他会死不瞑目,便在我探望时,对我哀求多时,要我想办法救救他的两个女儿。」 「我命人查过得知,汪昔的两个女儿应该是今年二月到的教坊司,可我的人在教坊司中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符合她们两人外貌特征的女子,倒是有两个同名同姓的少女出现,我觉得奇怪,今日便亲自上门来见。」 韩凤平一番话合情合理,林悠问他:「那前些日子,把那俩少女中的姐姐叫去外面……的人是你吗?」 如果韩凤平说的是真的,那他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对自己朋友的女儿如何,但林悠还想确认一下。 韩凤平没好气说:「我是今日才见到她的!你说是不是我?」 「你先前与那女子在房中说些什么?」韩霁问出关键。 韩凤平知道他们肯定会问,本来就没打算隐瞒,说:「我问她的来历,她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说自己叫汪清,父亲叫汪昔,后来我直接戳穿她,告诉她我见过汪清,她便慌了神,告诉我,她和妹妹是被人拐来的,并不是自愿顶替。」 「对对对,她有个妹妹叫湘娘,顶替的估计就是汪湘。然后呢?那些被她们顶替的官家小姐都去了哪里?是都被人救走了吗?」林悠急急问。 韩凤平眉心紧蹙,像是想到什么令他愤怒之事,沉声道:「开始我也这么认为!那些沦落的官妓,她们父兄有一两个知交好友,冒险来救人也不奇怪。然后我问化名汪清的女子,问被她们顶替了的官家小姐去了哪里,是不是被别人救走了,她说自己并不知晓,不过却告诉我另一件事……」 「那些被顶替掉的官家小姐也许大多数都不是被救走了,而是死了。有人与教坊司私下勾连,经常会将坊中女子送到外面别院中供人淫乐……而那些被送出去的女子,就算回来了,也会去了半条命,而那些回不来,有的会直接在档案上写‘自尽’为终,有的则会被人顶替,继续以官宦罪女的名义送出。」 第38章 韩凤平说完之后,整个观星阁中的气压都有些低。 林悠觉得胸口发闷,气都有点喘不上来,难以置信:「为什么?」 她从知道教坊司可能收容平民女子来顶替官家小姐为妓,可能因为官家小姐都被人救走了,但现在却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可怕很多,那些被顶替的官家小姐并没有被救走,而是极有可能都很不体面的……死掉了。 而她们死后,教坊司中还有人用她们的名义继续残害更多无辜的女子。 「每个青楼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吗?」林悠问。 韩霁沉声回道:「不会。普通的青楼女子可以赎身,多少有点亲人或朋友,若是死了,有人报官会很麻烦。但教坊司中的女子,都是从各地送来服刑的罪眷,她们原本就家破人亡,就算死了也没人会报官,因为教坊司就连着官,若是遇上难缠的人要救人,最终也只需拖着,然后给出个‘已经自尽’的结果,救人的人也没有办法确定。」 「就因为这些女子家破人亡、无依无靠,所以教坊司就能随意杀害吗?」林悠情绪激动。 赵晟咬牙切齿说:「只怕不仅仅因为她们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吧。在某些阴暗的小人眼中,折辱落魄的官家小姐可比玩弄普通的青楼女子有趣多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心理阴暗,以折辱那些从前难以企及之人为乐,从前越是风光,越是地位崇高,一旦碾落成泥,他们折辱起来就越激动,越有兴趣,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更高贵,更有成就感。 「这群渣滓!若叫孤查到是谁,定要将他千刀万剐!」赵晟动了真怒,恨不得生啖其肉。 韩霁父子还算冷静,只听韩霁说:「我们该如何找出这背后的人物链?现在只知道可能有人与教坊司私联作恶,但具体是谁,用的什么方法,送去什么地方,我们一概不知,就算动用开封府的人到教坊司查也没用,因为他们表面的人帐没有问题,罪眷的档案中只有姓名籍贯年龄及家中犯事的记录,没有画像,分辨不出真假。如果真的开始查,很可能打草惊蛇,幕后之人为求自保,很可能会大肆杀害教坊司中身份存疑的女子。」 确实有这可能,毕竟教坊司只需给一个‘自尽’的结局,谁也不会来为那些死去的罪眷翻案。 赵晟说:「开封府做事有纰漏,像这样重要的档案,竟然没有画像比对。」 韩凤平说:「我今日找的那女子,她前几日便被送出去过一回,我问她记不记得被送到什么地方,但那些人非常狡猾,他们送姑娘去的时候,都会事先蒙上双眼,绑住手脚。」 「她说那日她在牛车里仿佛听见是从很热闹的集市穿行,然后越来越安静,下车时虽然蒙着双眼,但她闻见了很浓郁的桃花香味,后来她就不知道了。」 赵晟叹息:「前阵子京里京外遍地桃花开,她这线索等同没有。」 韩霁思虑良久:「我觉得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流合污,找个人以身做饵,打入其中。」 林悠不解:「什么意思?以身作姑娘,还是以身作嫖客?」 韩霁觉得林悠用词有点粗俗,无奈道:「后者。」 林悠恍然大悟,三人的目光皆有志一同的看向同一个人。 要说他们这四个人里,最有‘嫖客气质’的,还数风流名声享誉汴京城的国公大人。 韩凤平眉心一突,满头问号。 教坊司背后那些人无法无天,就算是动用官府去查,他们也有的是办法掩盖已经发生的事实。 而且,他们既然敢做这种事情,背后肯定是有一股不小的势力支持,在没有摸清背后之人来头前,他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些为好。 所以,用人打入他们内部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正好他们这里有现成的人选。 韩凤平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声有一天会被以这样的方式利用。 甚至在原来风流的名声基础上,那帮不肖子媳还想再加一点不为人知的不良嗜好。 韩凤平觉得太好笑了,这些年轻人好天真,难道他们说什么人家就真的会信什么?他韩凤平在外面就没有一点基本的信任可言吗? 想他堂堂卫国公,朝中一品官员,这辈子也有过建功立业的时候,虽然平时身边女人有点多,但他对女人温柔体贴可是出了名的,这样一个多金有魅力的成熟男子,就算有人在背后说他有特殊嗜好,也要有人信才行啊。 第39章 然而,就在韩霁他们着手给韩凤平放出风声之后的第三天,韩凤平就从门房收到一封请柬——樊都鱼脍宴。 樊都……估计是什么新开的酒楼。 作为善交际的一品国公,韩凤平每个月都会收到无数封像这种新酒楼开张品鉴的请柬,他若没有别的目的,一般是不会出席的。 正要将这请柬合上,韩凤平忽然看到请柬的邀请内容中写了‘倾国倾城’‘活色生香’几个词。 好好的鱼脍宴,用这种词汇都变得不正经了。 韩凤平发现这张请柬后页还有夹层,总觉得不简单,于是将这请柬摘出来,其他还给了管家添寿。 添寿将其他请柬收好,虽然国公现在不要,以后说不定就要了,所以每一封请柬都要收着,半年清理一回。 「国公是想吃鱼脍了吗?前儿夫人也在说,要不要干脆请潘楼的师傅到府里来做一桌?」添寿问道。 韩凤平低头看着请柬,随口问道:「夫人想吃吗?」 添寿紧跟其后:「也没正儿八经的说,就是那日钱嬷嬷与小的提了一嘴,小的没敢应下。」 单独吃一桌鱼脍没多少钱,但要请潘楼的师傅回府来做,那代价还是有点大的,所以添寿不敢做主,得问过韩凤平才行。 韩凤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夫人想吃什么,你自办去。」 「是。」添寿好奇看了看韩凤平手里的请柬问:「那国公是在家里吃鱼脍,还是要去赴宴?」 韩凤平将请柬合上,不叫添寿瞥见,说道:「这是个朋友开的,我得去一趟。府里……我就不吃了。你照顾好夫人便是。」 「是,小的遵命。」 韩凤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考虑了片刻,忽然转身:「我出去一趟。」 添寿应声后问:「国公要去哪里?是远是近?要套车吗?」 「不远,马就成。」韩凤平转身往门外走。 「是。」 添寿应声,刚要小跑着去办,就见花园那边,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是赵氏身边的云萍,正对添寿招手,添寿指了指往府外走的韩凤平,意思是:等会儿。 「哎,对了。」 韩凤平正巧回头,看见添寿在和云萍打手势,云萍不满摆着腰跺了跺脚,做出撒娇的样子,添寿则谄着笑脸,对云萍拱手作揖。 见韩凤平回头,添寿不敢再理会云萍,迎上去问:「国公还有事?」 韩凤平说:「我想想不用了。」 「是。」 「添寿,你今年三十多了吧?」韩凤平忽然问:「可想娶妻?」 添寿愣了愣,以为韩凤平是看见他和云萍眉来眼去,赶忙说道:「国公,小的不敢肖想云萍姑娘,您别误会。」 「云萍?」韩凤平疑惑:「我没说她,那丫头心思不纯,就算给了你约莫也不会是个忠贞的。」 添寿没想到国公会与自己说这些,顿时有点不知所措,韩凤平见他这般,拍着他肩头说道:「等回头我空了,给你物色个家世清白,知冷知热的小美人儿。当然了,如果你坚持要云萍,我也没什么意见,你自己看好她就行。」 添寿一时感激在心,国公不仅挂念着他,还主动为他考虑,添寿对韩凤平谢道:「云萍姑娘的性子,小的明白的,不敢肖想她。但若国公做主,给小的配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小的一定会对她好。」 三十多岁,不想女人那肯定是假话。 添寿心中竟略有期待,国公的眼光好,为他选的美人定然差不到哪去,而且,国公这人只要说出去的话,就没有不兑现的,所以添寿很放心。 「得了。去备马吧。」 韩凤平拍了喜笑颜开的添寿两下,看着他跑去了门房。 ☆☆☆ 韩凤平骑马来都开封府找太子和韩霁。 太子之前手里没有要紧差事,领了开封府府尹一职后,便日日来此坐堂,审案亲力亲为,竟是一副有心把事做好的样子。 韩凤平亮了身份,府衙官差赶忙领他进到后堂。 太子坐在主位上查阅案卷,韩霁在一侧誊写卷宗,他旁边角落那边还摆了张桌子,林悠坐在桌子后头观察被两个官差押到后堂来,戴着脚镣手铐的案犯。 太子和韩霁见韩凤平来了,双双起身。 「爹,您怎么来了。」韩霁行礼问道。 第40章 韩凤平将披风解下递给韩霁,韩霁拿到一旁挂好,只听韩凤平问:「她怎么也在?画院里就那么闲吗?成日在外头闲逛,薪酬照收,我听说外头她一幅画的价格都炒上天了,还有比她更清闲的职位吗?」 林悠正画着画,听到韩凤平这酸不溜丢的声音连头都没高兴抬,哼哼两声说:「有些人羡慕就说羡慕,羡慕别人不丢人。」 林悠在韩凤平面前就没吃过亏,韩凤平指了指她:「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能羡慕你?」 走到她身边看她在画什么,原来是在画案犯的头像。 韩凤平嘴上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丫头的画技确实一绝,至少经她画出来的头像,没有十成相似,也有八九成像,将来就算案犯跑了,凭着她留档的这画像,就算走到天南海北,也能照着抓回来。 「我是狗,您儿子不也是,您儿子是,您又是什么?」 林悠把一幅画收了笔,画像交给官差放到一旁晾干,等待下一个案犯被押过来的空档跟韩凤平打一打嘴仗。 韩凤平随便找了处座椅坐下,舒舒服服的喝了口茶:「我自是与你们不同的。」 林悠煞有其事的点头:「是是是,我们都是家狗,您是神狗,行了吧?」 韩凤平嘴里的茶水直接从鼻子里喷了出来,韩霁嫌弃的看着他,不情不愿的给他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韩凤平擦干净以后,对韩霁骂道:「你听没听见她骂你我是狗?」 韩霁敷衍:「她还小,您跟她计较什么?」 韩凤平算是两头受气,捂着心口想打人。 太子看着他们斗嘴,想到从前在外面传卫国公父子水火不容的关系,如今似乎因为一个女人在慢慢改变。 合上案卷,太子对韩凤平问:「国公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韩凤平这才想起他来的目的,从衣襟中拿出那张请柬,呈送到太子案前,太子翻看过后,不解问:「普通的请柬而已,有何稀奇?」 韩凤平将请柬后页夹的那张纸抽了出来,太子见了神色一变:「这……」 「我觉得,这请柬就是那帮人送来的。」韩凤平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在那事上有特殊嗜好的名声估计已经传出去了。 请柬后页夹的纸是一幅小画,画中有一女子四肢赤果,身上排着切好的脍片,看着香艳美味,若是正经的鱼脍店开张,又怎么会在请柬中夹这种有伤风化的小画呢? 太子将画递给韩霁看,说:「这么看来,应该是了。」 林悠也想凑过来看画了什么,却被韩霁眼明手快的收了起来,林悠从几个男人的神情判断,那画肯定带点颜色,她看了徒增尴尬,不看也罢。 撒的鱼饵已经上钩,虽然开始肯定是一些小鱼小虾先出来试探,但好歹是新线索,新的突破口。 韩凤平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请柬上说了鱼脍店的地址,是在城西牛行街附近,时间是三天后戌时一刻开宴。 当天,韩凤平如约而去。 赵晟、韩霁和林悠三人就在开封府的后衙等候消息。 他们一直从戌时等到了子时,韩凤平依旧没有回来的踪迹。 林悠打盹一回醒来,见赵晟和韩霁仍在挑灯阅卷,她缩了缩手,到廊下等了会儿,脑子稍微清醒一点才回后堂,说道:「你们说,我公爹这么久不回来,会不会被策反了?毕竟人家那里美女如云。」 韩霁凉凉回了句:「谁知道呢。也不是不可能啊。」 赵晟失笑:「你俩能不能盼点国公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干等,不如说点闲话,林悠便来到府尹案台旁,一手撑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跟太子分析。 韩霁见她好像没骨头的样子,不禁提醒:「站好了。」 林悠‘哦’了一声,把身子微微调直,而后说道:「殿下您看啊,我公爹那个人,是个人都知道他好美色,要是幕后那些人想拉拢他,说不定今晚宴席就是个胭脂阵,我要是那些人,我就找他十个八个艳冠群芳的美人,围着我公爹喂酒喂葡萄……」 说到这里,只听韩霁又连着干咳了两声,林悠以为他又在提醒自己注意站姿,她把身子完全站直了,只用一只手掌撑在桌沿上,见太子嘴角带笑看着自己,林悠觉得太子可能也有点认同她的猜想,继续说道:「再来两个舞姬围着他跳跳舞,不经意的时候,往他大腿上一坐,我的妈呀……我公爹顿时就……」 第41章 话未说完,就听林悠背后响起阴恻恻的询问:「顿时就怎么样?」 「……」林悠头皮发凉,全身鸡皮疙瘩瞬间竖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因为它灵啊。 林悠没想到她认真等待的时候韩凤平不回来,等她刚开始说韩凤平的坏话,他就回来了。 突然给抓现行的感觉有点尴尬。 林悠回过头去,看见面无表情的韩凤平,多少有点心虚。 「公,公公,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凤平冷声:「在你说‘我公爹这个人好美色’的时候。」 那就差不多全听见了呗。 林悠绝望扶额,往韩霁递去求救的目光,韩霁适时起身,给脸色不太好的韩凤平送去一杯热茶,顺便询问:「爹,今晚收获如何?」 韩凤平抬手挡住韩霁送来的茶杯,忽然就捂着嘴跑到外面廊下大吐特吐起来。 几人见他如此,赶忙追到门外,韩霁把茶杯交给林悠,走到韩凤平身后给他拍背。 韩凤平好像要把肚子里所有的存货全都吐出来一般,扶着廊柱吐了好一会儿才吐完。 吐完之后,接过韩霁递来的茶水,呼噜呼噜漱了好几回口,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真真恶心死我了。」韩凤平吐完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林悠几人面面相觑,赵晟问:「国公,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进到屋里,韩凤平坐下喝了口热茶,压压腹中仿佛仍未消散的腥味。 「老四家的先出去,当着你我讲不出那些事,你想听晚上让韩霁讲给你听。现在先出去。」 林悠眨巴眨巴眼睛,以为韩凤平接下来要将什么十八禁的故事,想着反正她可以问韩霁,确实没必要跟几个大男人一起听。 于是听话的拿了一壶茶坐到花园里赏星星去了。 韩凤平跟他们说了一会儿,把今晚他的经历说完了。 此时此刻,已经是子时三刻,时间委实不早,于是太子主动让他们先回去,既然知道情况,明日再做计较。 ☆☆☆ 韩凤平走出开封府之后,看看天上稀稀朗朗的星光,说:「你们回去吧。太晚我就不回了。」 韩凤平时常不回府,这对韩霁和林悠没什么影响,林悠临走前不忘调侃韩凤平:「公爹对夫人是真爱,怕晚回去打扰她休息吗?」 韩凤平啐了林悠一口,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而林悠和韩霁则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国公府。 叫开了门房,两人相携进府,路过主院外回廊的时候,看见主院里仍亮着灯火,林悠说:「你说国夫人不会是在等你爹吧?」 一个怕晚回来打扰夫人,一个多晚都亮着灯等丈夫——多么恩爱、多么为对方着想的一对夫妻啊。林悠感慨。 韩霁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回了声:「不知。」 说完,韩霁便拉着在主院门口探头探脑的林悠要走,忽然他只觉主院中黑影一动,韩霁的视力在夜里也不受影响,他分明看到一个人影从主院卧房房门前一闪而过。 林悠见他停着脚步不动,问道:「怎么了?」 韩霁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是添寿。」 「哪儿呢?」林悠也努力往院里看,可惜连个鬼影子都没看着。 「走了。」 韩霁收回目光,林悠三观崩塌提醒他:「你可看准了,这个时辰添寿从国夫人的房里出来,这事儿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你爹可就绿云罩顶了。」 绿云罩顶是什么形容。 韩霁没好气白了她一眼,不过还是犹豫着改变了一下说辞:「看得也不是很真切,兴许是我看错了吧。走吧。」 两人穿过回廊往竹苑去,走了几步林悠还忍不住回头看看,见主院的灯火很快就熄了。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今天的主院跟平常有点不同,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走动的样子; 原本院门外应该要有婆子看守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看守的婆子不见了,是擅离职守,还是为了……给人行方便? 韩霁定然是看到了什么,否则是绝对不会说出那番话的,他说看到了添寿,那十有八九就是看见了。 第42章 乖乖,这要是真的话…… 那韩霁他爹…… 危矣…… 林悠努力在脑中回想本书的剧情,但是她发现,书里很多剧情其实已经偏离了,好比韩霁直接被封开封少尹,好比是宓敬去了户部观政,好比书里的韩凤平和韩霁的关系并没有这么和谐…… 最关键的是,书里并没有写赵氏会出轨添寿的情节啊。 赵氏最后的结局好像是在顺义王府被抄以后,韩凤平念及夫妻情分,保她不死,不过她在那之后就郁郁寡欢生了重病,然后被韩凤平送去庄子里调养,没过几天庄子就来报了丧,赵氏没了。 但那也是文章十分靠后的情节,那时候太子已经在韩霁的辅助下登基,韩霁也当上宰辅入主内阁迎娶长平郡主走上人生巅峰,韩家在韩霁的打压之下日子不太好过。 韩家在那一年,几乎是连着办的丧事,先是赵氏,刚办完了赵氏的后事,老夫人安氏也去了,办完了老夫人的后事,韩凤平也被告知重病不愈。 韩凤平快病死前要见韩霁最后一面,那时韩霁仍旧恨着韩凤平,长平郡主劝韩霁既然恨那就别去,怀疑这是韩凤平耍的阴谋诡计,想要引韩霁上当云云。 不过最后,韩霁经过一番挣扎后,还是决定去见韩凤平。 作者原话是:父子俩在房间聊到了天明,第二天,韩霁眼眶深红,精神不济的从父亲的房间走出,死气沉沉对家仆说:国公殁了。 而后,韩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为韩凤平大办后事,场面之奢华,排场之强大,俨然成了韩霁从政史上最浓墨重彩的黑历史。 后世言官每每参韩霁都会拿他为自己父亲铺张办后事之事来攻击他,而对这件事,韩霁一句都不曾为自己辩解过。 他身边的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在韩凤平生前,父子俩争斗不休,可韩凤平死后,韩霁却好像忽然变成了个孝子,为韩凤平风光大葬。继承了卫国公的爵位后,将卫国公府门庭撑了起来,对门内兄侄颇为照应。 作者在文中没有对这件事做最终解释,谁也不知道在韩凤平临死的那一晚,父子俩在房间究竟聊了些什么,能够让一直对韩家恨之入骨的韩霁像变了个人。 但不管后续剧情怎么发展,都没有赵氏出轨这回事啊。 更何况,林悠想不明白赵氏为什么要出轨,是嫌韩凤平对她不好,还是嫌韩凤平年纪太大? 可不应该啊,韩凤平除了不怎么回府之外,据说对赵氏是有求必应,整个府里都按照韩凤平的吩咐,对赵氏尊敬有嘉,要星星不给月亮;而再说赵氏,她如果嫌弃韩凤平年纪太大,当初也不会嫁给他吧。 回竹苑的路上,韩霁和林悠两人心事重重,显然都在为添寿和赵氏之事疑惑不解。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睡不着,尽管已经很晚,但就是没有丝毫困意。 「公爹先前与你们说了什么?」林悠问。 韩霁将韩凤平的话重复告知,林悠听得咋舌不已。 今晚邀请韩凤平参加的鱼脍宴就是后世的人体寿司,一帮心理变态的老爷们儿,把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当做盛菜的器皿,将食材放到她们身上,越是放在女子私密之地的食材就越珍贵…… 「所以,公爹吃了吗?」林悠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通体不适,怪不得韩凤平不愿在她面前说起,怪不得他回来吐成那副死样。 韩霁的沉默很好的回答了林悠的问题。 韩凤平肯定是吃了的,并且邀请他出席的那些人,肯定会把最‘珍贵’的食材都呈送到他面前,韩凤平为了赢取对方信任,表现自己真的跟他们一样变态,所以他必须吃,要不然赴宴就没有意义了。 「所幸,那些人已经相信他和他们是一类人,邀请他三日后,去某郊外别院共赴沉沦。」 韩霁如今说起韩凤平的语气,已经比一开始缓和许多了,尤其今晚韩凤平以身做饵的高风亮节,让韩霁对他的态度又稍稍改变了一点。 「那别院里的事情,肯定比吃鱼脍更恶心吧?」林悠心有戚戚:「你爹……受得了吗?」 林悠对韩凤平也稍稍改观,决定十天之内不说他的黑话。 「如果那些人要你爹像他们一样,对那些可怜的姑娘做丧心病狂的事儿怎么办?」林悠说道。 第43章 如果真要韩凤平牺牲至此,那也委实太不厚道。 韩霁说:「三日后的别院,对方那边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人出席,我爹是不会去的。」 「那些人通过一些流言就能把帖子送到卫国公府门上,可见他们十分迫切想招揽我爹入他们的圈子,我猜他们用这方法招揽有特殊嗜好的权贵定然不是一回两回,他们想招揽我爹这样身份的人,那就必须要送出一个跟我爹身份地位相当的人才行。」韩霁分析道。 林悠觉得有点道理:「对哦,如果不是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出面邀请,那你爹凭什么出席。但如果对方下血本,真的送出个有身份的人怎么办?去不去?」 韩霁没有犹豫,说:「去。只要对方出了这样的人,就去!」 「去了之后呢?」林悠问。 韩霁沉声说:「去了就收网。」 林悠惊讶:「这么快就收网?能抓到核心人物吗?」 「为了抓到核心人物,总不能真的跟那帮畜生做一样的事吧。」韩霁说:「有些事一旦做了,那今后就再也洗不清。」 林悠侧身看着韩霁,觉得这人还是一如既往三观正。 确实有些事情可以慢慢的放长线钓大鱼,但有些事情却必须速战速决,因为拖得越久,就会产生更多受害人,他们为了钓到幕后所谓的大鱼,牺牲那么多不值得。 之所以会出现教坊司这样的事情,全是阴暗的人性在作祟,阴暗的人可以抓住,但是阴暗的人性却无法控制,他们要做的是顺藤摸瓜,摸一个摘一个,而不是等摸到所有的瓜再连根拔起,因为阴暗的人性,是没有办法根除的。 他们耗费了巨大的精力、人力和物力去挖一个虚无缥缈的根,最终会发现,这个根无穷无尽,挖走了一根,另外还会有第二根、第三根,我们抓了一个以为是根源的人,就妄想着能消灭这世间所有的阴暗。 但很可惜,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在,阴暗的心就永远不会消失,他们会换一种形态和方式,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游巡,寻找任何可以让它们栖身的黑暗之地。 韩凤平参加樊都鱼脍宴后的第二天,他在外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回府时被一个在国公府门外石狮子旁等候多时的人叫住。 那人穿着一身员外服,肥头大耳,韩凤平认出这是昨夜宴上之人,好像姓牛,昨夜那最‘珍贵’的一片鱼脍就是他夹给自己的。 他唤住韩凤平,不知等了多久,脸色好似都等青了。 门房的人与韩凤平说:「国公,此人天不亮就来找您,说是您朋友,小的们没敢把他放进去等。」 韩凤平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走下台阶来到那牛掌柜跟前,冷声质问:「你来做什么?」 牛掌柜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往他们这里看的国公府门房,想凑近韩凤平说话,被韩凤平嫌弃挥开:「就那儿说。」 被挥开了,牛掌柜也不生气,点头哈腰的拱手作揖:「是是是,国公息怒。小的来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昨日与您说的事您的答复是什么?」 韩凤平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我昨儿不是说了,就我一个,我不去。」 牛掌柜说:「哟,哪能就您一个,还有昨儿一起吃鱼脍的呢。」 「哼。」韩凤平冷哼:「他们算个鸟!我是什么身份?要玩儿哪里没得玩儿?昨儿兴致来了,好容易决定去一趟,本以为有什么新鲜的,谁知还真就是吃鱼脍,害的我回来还得去花楼泻火。」 牛掌柜不住打招呼:「国公息怒,息怒,昨儿确实招呼不周。这不想着您是第一回露面,大伙儿对您都不熟……」 「我呸!」韩凤平扬鞭佯做要大人,牛掌柜吓得缩了缩肩膀,只听韩凤平骂道:「我韩凤平是什么人?犯得着让那些倭瓜觉着我熟?没点花样还敢叫上我,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说完,韩凤平就要走,牛掌柜赶忙拦住:「国公留步,留步。我们家爷就是觉得昨儿招呼不周,才想三日后重新设宴款待您,您且放心,三日后的宴席可比昨儿的刺激,保管爷乐不思蜀。」 韩凤平问:「你们爷?谁啊?」 牛掌柜神秘一笑:「您去了就知道。」 韩凤平眼皮一吊:「滚滚滚!爱说不说。什么狗皮膏药也敢来沾我,如今这猫啊狗的都能叫爷,还你们爷!滚蛋!」 第44章 「别别,国公,真有好玩儿的。」牛掌柜见韩凤平真的转身就走,半点不停留,赶忙追上去纠缠,韩凤平怒斥:「再不走,拿棍子打你!敢在我面前称爷,你们主子也配!滚——」 牛掌柜被逼的实在无奈,对韩凤平脱口说道:「我们爷国公认识,哎呀!您这暴脾气,我话没说完您就撵我,何苦来哉。」 韩凤平果然转过身,牛掌柜再借他一步说话。 「谁啊?我认识?」韩凤平不动声色。 牛掌柜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家爷是长兴侯。」 「长兴侯……杨鑫?」韩凤平眯起了眼,问:「三日后的别院宴席是杨鑫办的?」 「可不是嘛。」牛掌柜见韩凤平态度缓和,稍稍松了口气。 「我信你个鬼!长兴侯杨鑫都七十好几了,他能办个屁!」 牛掌柜连连摆手:「哎,国公可不敢这么说,我们侯爷身体好着呢,龙精虎猛,一夜御七不在话下。」 韩凤平满脸写着不信,牛掌柜又说:「当然了,侯爷自己也会吃点助兴的药,然后大多数都是玩玩那些花样……您懂的。」 「我懂什么懂?」韩凤平怼道:「难不成你们以为爷也跟七老八十似的?瞧不起谁呢。」 「小的可没这意思,国公误会了。也有,也有那年轻的,年轻的跟年轻的玩儿,年纪大的跟年纪大的玩儿,只是三日后的局是我们侯爷攒的而已。」 韩凤平的神情像是开始松动,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说:「算了算了,我跟那老头不熟,就见过一两回,这贸贸然跟他玩这个,他半条腿跨进鬼门关了不要脸面,我还想留点脸呢。还是那句话,我不跟年纪大,又没身份的老倭瓜玩儿。」 说完,不等牛掌柜反应过来,韩凤平便径直进门,不顾跟在他身后纠缠的牛掌柜被国公府的门房赶走。 牛掌柜被门房赶下台阶后,又在国公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暗自冲着国公府的大门‘呸’了一口,双手拢在袖子里走了。 ☆☆☆ 回到别院后,牛掌柜就去主子门外等候,等长兴侯杨鑫从美人身上起来之后,才传他进去回话。 「怎么样啊。韩凤平那小子来不来?」 牛掌柜不敢隐瞒:「回侯爷,他说不来。他话里话外挺瞧不上咱的,还说您是……反正不好听,小的就不说了。」 杨鑫阴阳怪气的哼了声:「那小子的狗嘴素来没好话。可谁让人家投生的好,祖上积德,年纪轻轻袭了爵,如今又在兵部,管着五城兵马,手里有把子实权。」 牛掌柜问:「那咱还请他吗?」 「请啊。」杨鑫说:「头上那位不说了嘛,把韩凤平拉进来,咱们等同控制了五城兵马司,以后办事就更方便了。」 「可他不来啊,其实就是嫌咱档次低,他自觉身份高,不愿意跟不如他的凑一处。小的嘴皮子都快说破了,等他考虑半天,他还是不来,也是没法。」牛掌柜说。 杨鑫犹豫片刻,说:「那咱们就把场面搞大一些。只要他来就成,这种事情只要尝过一次甜头,以后他就再脱不开身了,到那时他还管跟他一起的人是什么身份。」 牛掌柜问:「那咱去把另外几位也请来?上头能同意吗?」 「同不同意有什么打紧,我们玩儿我们的,先把韩凤平笼络过来,上头就不说什么了。到时候你让教坊司多送点两脚羊来,年纪大小无所谓,我倒是上回那两个三十岁的妇人滋味也不错,就是不经玩儿。」 杨鑫边说好像还边回味着那时的感觉。 「是,那小的这就去办了。」 牛掌柜帮杨鑫联络这些已经轻车熟路,不用具体吩咐也知道怎么弄,是杨鑫手下的左膀右臂。 待安排好之后,第二天一早,杨鑫又去国公府门口等韩凤平了。 昨日之后,韩凤平悄悄对门房吩咐,下回这人再来找自己,别让他进,但必须悄悄通传给他知晓。 门房见了人,找了个门内的去书房通知韩凤平,韩凤平在书房磨蹭良久,然后佯做要出门的样子从国公府走出,被等候多时的牛掌柜拦住了说话。 「国公府这门禁也太森严了,愣是不给我通传。」牛掌柜等得久了,忍不住抱怨两句。 韩凤平不耐烦的说:「你怎么又来了?不说了不爱跟你们侯爷玩儿嘛。滚,别挡着爷出门找乐子。」 第45章 牛掌柜连忙说:「爷,小的回去跟侯爷说了之后,侯爷立刻就吩咐请了好些人陪您玩儿,您听听这些人的大号,就知道我们侯爷的诚意了。」 接着,牛掌柜在韩凤平耳旁说了一长串的名儿,韩凤平越听越心惊胆战,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这些人都去?」韩凤平问。 「都去!这些都是老玩家,只要有活动都肯定会参加的。您就放心吧。」 牛掌柜盯着韩凤平的反应,心道要是这阵容都吸引不了他,他就要重新估算估算韩凤平是不是真的想加入了。 韩凤平拿捏好了分寸,露出一副‘这还差不多’的神情,对牛掌柜说:「我知道了,到时候看吧。我有空就去。」 牛掌柜听他这么说便知十拿九稳了:「得!小的这便回去复命。国公可一定要来啊。」 韩凤平噙着笑翻身上马:「你们场子搞大点,别让爷白跑一趟才是正经。」 「您放心,包您满意。」 牛掌柜追着韩凤平的马后保证,看着韩凤平的马跑远之后,牛掌柜才得意洋洋把手揣进袖子里,再看国公府那些门房的嘴脸,心道只要把韩凤平拿下,今后这卫国公府他牛二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进就进。 办完了事后,牛二就赶紧回别院布置去了,然后联系各处玩家,还要跟教坊司要人,忙得很呢。 ☆☆☆ 韩凤平如约而至,牛掌柜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亲自来国公府请人,还带了轿子来,邀请韩凤平上轿。 「国公,按照规矩,咱得上轿蒙眼睛去才成。」牛掌柜如是说。 韩凤平冷声质问:「什么狗屁玩意儿?爷是什么人,用得着蒙眼?」 牛掌柜一个劲的赔笑:「这,这是规矩,第一次去的都得这样!爷您就别跟小的们计较这些了,那边场子都开了,其他爷都到了场,就等您了。」 韩凤平一脸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由着牛掌柜蒙他眼睛,送上了轿子,韩凤平进轿子的时候还在叮嘱:「爷可是给过你们机会,要是没意思,爷明儿就带兵掀了你们!」 「您放心吧。」牛掌柜一声令下:「起轿!」 轿夫脚程很快,没过多会儿,韩凤平就被送到地方,牛掌柜亲自扶着他下来,到了地方以后,才把他的眼罩解下。 解下之后,韩凤平果真看到了之前牛二说的那些人济济一堂,暧昧不明的向他行礼。 韩凤平暗自点了一下,在场有名有姓的不少,足有十一二个,其中有伯爵、侯爵,除了长兴侯父子之外,还有几个也令韩凤平意外,因为这些人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有别样嗜好,甚至名声都还不错,然而就是这些人道貌岸然,披着伪善的外衣做尽恶事。 韩凤平与众人打过招呼后便催着‘开席’。 各色被蒙着眼睛,帮着手脚的女子陆续送到院中,供君挑选。 韩凤平今天是第一次来,众人客气让他先挑,韩凤平笑问:「这么多,我挑几个?」 杨鑫来之前服用了丹砂,此时看起来精神矍铄,呈现着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精神面貌。 「国公想挑几个都可以。」长兴侯浑浊的眼球中满是利欲熏心。 韩凤平挑了两个身材最为高挑,容貌最漂亮的,剩下的在场其他人分掉。 长兴侯作为今天的东道主,早就让人安排好了‘节目’。 「诸位尽兴前,先来点开胃小菜。」 长兴侯猥琐的叫人将各种刑具推上来,另外还有几个蒙着面的‘表演’之人,他们表演的内容就是如何‘驯羊’,在这里,羊就代指女子。 韩凤平双手笼在袖中紧紧握拳,心思全用在听外围的声响上了,直到长兴侯与他说话:「如此安排,国公觉得如何?」 韩凤平冷道:「先看看再说。」 长兴侯呵呵一笑:「好,就依国公的。开始吧。」 韩凤平暗自心焦,强装镇定,幸好他耳力过人,就在那些女子的衣裳被当众撕开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些马蹄之声。 ‘表演’刚刚开始,就见牛二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边跑还边喊:「侯爷,诸位爷,不好了,不好了!」 长兴侯正歪在一个女子的胸前吃葡萄,闻言怒斥:「你怎么回事?」 第46章 牛二跑得太急,狠狠摔了一跤,差点磕断两个门牙,趴在地上大喊大叫:「有,有官兵!快……啊!」 牛二后面的话被几个势如破竹攻进来的官兵给踢断了。 看见官兵闯进来,沉醉在淫戏中的长兴侯这才如梦初醒,惊愕起身,指着那些闯入的官兵色厉内荏道:「大胆!你们可知这是本侯别院,胆敢闯入,不想活了吗?」 话音刚落,太子赵晟就从官兵后头走上前:「你说谁不想活了?」 长兴侯已多年不上朝,但还不至于连祭典上时常露脸的太子都不认识,惊吓万分,不知所措:「这,这,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约莫是享乐惯了,长兴侯的脑子不太够用,一时仍然糊涂,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带官兵到他的私密别院来。 直到太子身后的两个总领官兵对韩凤平拱手行礼:「国公,这些人怎么处理?」 在场的伯侯尽皆被官兵押住,个个面如死灰,长兴侯这才明白今日灾祸因谁而起,情绪激动的指着韩凤平:「韩凤平!你——」 长兴侯脸色怪异,红得有些异常,只见他一口老血从喉头喷出,竟忽的当场挺身倒地,抽搐不已,血和唾沫齐喷,很快就颤颤不动了。 韩凤平和赵晟蹲下查看时,长兴侯已经没了气息,居然就这样死了。 赵晟没想到会这样,问韩凤平:「国公,如今怎么办?」 韩凤平目光深沉,觉得长兴侯已经成了那幕后之人的替死鬼。 沉声道:「按原计划,找人验尸。」 长兴侯杨鑫突然暴毙,绝不会是巧合,也许是幕后之人察觉到赵晟在查,便将计就计,把长兴侯作为一枚弃子,把他杀了,就能保全他背后之人。 好毒的计。 但不管怎么样,今天仍有不小收获,把跟长兴侯有牵连的人一网打尽,也算不枉此行。 赵晟问韩凤平:「国公,教坊司那边可安排人手去了?」 韩凤平说:「殿下放心,我昨天夜里就分了两队人马给韩霁,他此时应该已经在教坊司中了。」 ☆☆☆ 韩霁深夜从韩凤平手中接过五城兵马司的八百精兵,拿着太子签发的开封府搜捕令,来到教坊司外埋伏。 他怕人多移动时打草惊蛇,便从深夜开始将八百精兵分批次,慢慢移动到东西教坊司的所有出口。 待算定长兴侯的手下安排好了一切,算准了韩凤平已经离开府邸,前往别院的时间,韩霁便一声令下,将暗自潜藏在教坊司几处出口的五城兵马集结,突围教坊司。 当官兵从各个入口闯入教坊司的时候,教坊司中众人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韩霁选的早上包围,只因早上教坊司中没有客人,最大限度减少额外麻烦。 很快,官兵们便将教坊司中的每个房间都搜了一遍,将房间里里外外的人全都聚集到了东教坊司的大堂之内。 教坊司的管事嬷嬷姓童,童嬷嬷昨夜睡得晚,官兵搜查的时候连发髻都没来得及梳,披头散发的就被官兵从床上拖了下来。 此时见带兵来的是一俊朗少年,童嬷嬷欺他年少,便想先吓唬一番,说道:「这位大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教坊司隶属朝廷,五城的兵马贸贸然闯入,今日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定要到开封府击鼓鸣冤不可。」 五城兵马司管着城防兵防,像教坊司这种地方一般隶属巡城衙门、京兆和开封府管。 韩霁将开封府的搜捕令在童嬷嬷面前甩开,而后问:「还有什么想说的?」 童嬷嬷见了开封府的官文,哪里还敢说什么,知道对方有备而来,换了个面貌笑问:「大人究竟是为何?我们教坊司都是规规矩矩替朝廷办事的。」 韩霁并不回她的话,而是在大堂上下打量,像是在等着什么。 片刻后,林悠穿着五城兵马司的最小号盔甲,领着一队官兵带着很多遍体鳞伤的女子从后院出来。 之前湘娘告诉林悠,教坊司的地下有一座地牢,专门用来关押和调教不听话的姑娘,所以今天林悠一来就直奔地牢,果然救出了至少二三十个遍体鳞伤的姑娘。 湘娘和她姐姐在人群中看着韩霁和林悠,还有之前拿了林悠一千两银票的两位姐姐,燕容姐姐,都被官兵们聚集在大堂中,都认出了林悠和韩霁。 第47章 因为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想干什么,所以几人不敢出声,就跟普通楼里的姑娘一般低着头跪在一处。 韩霁问林悠:「找到了?」 林悠遗憾摇头:「都看过了,没有她。」 今日林悠得知韩霁要带兵来突围教坊司,便请求韩霁带她一起过来,她至今还惦记着那天晚上在集市中遇到的姑娘。 那姑娘是引起他们关注教坊司的最初缘由,林悠是亲眼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被教坊司的人带走的,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把她救出来。 之前林悠把在东教坊和西教坊的姑娘都看过一遍,没有看到她,后来湘娘告诉她说教坊司还有坐地牢,关押不听话的姑娘,林悠便想,那姑娘既然想到逃走,显然是犯了教坊司的规矩,说不定就被关在地牢中。 但今天她把地牢中二十几个姑娘救出来一一看过一遍,仍旧没发现那姑娘的踪影。 韩霁眉头微蹙,让人将童嬷嬷提到跟前,对她说道:「本官问你,你需如实回答。」 童嬷嬷点头后,韩霁问:「教坊司中私拐民女顶替官妓证据确凿,不容狡辩,本官只问你,你教坊司中可有一被拐来的民间女子来自京郊白村,也就是白县。」 童嬷嬷眼珠子转了转,特别诚恳的摇头:「没有。」 林悠怒斥:「她说谎!分明就有!」 「教坊司中人每一个我都记得,确实没有一个来自白村。大人既然不信我说的,那又何必问我。」 童嬷嬷态度嚣张、倚老卖老,欺负韩霁年轻,料定他只是奉命行事的小喽啰,只敢抓人,不敢伤人,哪怕是开封府又如何,她上头自有人保她无虞。 韩霁扫过童嬷嬷一眼,便知她此刻的心思。 按住愤怒的林悠,对手下比了个手势:「将童嬷嬷请到地牢中去,本官有话问她。」 两个士兵奉命将童嬷嬷架起,送到教坊司现成的地牢中。 韩霁对林悠说:「你稍安勿躁,在此等我,我去问她几个问题,去去就来。」 林悠急道:「那老妪婆根本就是说谎!我听到她说的,她就是白县的。」 韩霁安抚:「我知道,你别急。在这里等我。」 林悠控制下情绪,知道不能给韩霁添麻烦,至于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童嬷嬷,等韩霁问完她问题,林悠一定会想办法从她嘴里撬出来那白县姑娘的去处。 ☆☆☆ 教坊司地牢。 里面关押的姑娘已经被救了出去,此刻地牢中空空荡荡的。 韩霁命人把童嬷嬷送到这里问话,叫人把她绑在原本用来绑姑娘的木桩子上,然后便叫押送她进来的两个五城官兵到上面等候。 偌大的空旷地牢中只剩下韩霁和童嬷嬷,地牢中的灯火有些微弱,童嬷嬷看着文质彬彬的韩霁,丝毫不惧,心中笃定了韩霁一介文弱书生做不出什么凶狠事。 韩霁在地牢的刑区转悠,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东西,但韩霁却满不在乎,仍闲庭信步,一副在自家后院散步的从容。 他从刑具墙上取下一盒子竹签,从里面抽出一根看了看,竹子细细的,尖尖的,每一根大约都是两指长短。 童嬷嬷咽了下喉头,紧张道:「大,大人,老身可不是一般青楼楚馆的老鸨,老身是宫中退下来的嬷嬷,在宫里也是任过女官的人,你要敢对我用刑,可是要承担后果的。」 韩霁恍若未闻,拿着竹签盒来到童嬷嬷面前问:「这便是用来扎进指甲的竹签是吗?」 童嬷嬷冷汗直流:「是,是又如何?你,你敢动……啊——」 一声惨叫从地牢中传出,吓得守在地牢出口的两个五城官兵面面相觑。 而地牢中,韩霁拿出一根竹签就直接戳进了童嬷嬷的手腕,将她的手腕与手腕下的木头桩子钉了个对穿。 韩霁一声叹息:「唉,扎手指甲太残忍了,我实在做不来,嬷嬷将就将就。」 疼得翻白眼的童嬷嬷:…… 韩霁将一根竹签扎入童嬷嬷的手腕后,便不再动手,淡定自若的坐到一旁。 童嬷嬷熬过了那会子的疼,见韩霁不再继续,暗自发笑,还以为是个狠角儿,可到底还是年轻,才扎了一下就下不去手了,这样还想学人家严刑逼供,真当她是纸糊的吗? 第48章 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童嬷嬷身子越来越冷才察觉出问题所在。 原来先前被韩霁对穿的手腕处一直有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不知那小子的竹签扎在她哪根血脉上。 血流不止的后果童嬷嬷当然知道,随着身子越来越冷,思考越来越慢,童嬷嬷看向坐在刑具台前研究刑具的年轻人。 他无论在哪种乌糟环境下,都仿佛像自带圣洁的光芒,尘世间的污秽侵蚀不了他。 看他那淡定自若的样子,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个人失血过多,也许就要在他身边死去。 最是这种漠视的从容淡定,才越叫童嬷嬷心惊胆寒,因为韩霁向她明确的传递出一个信号——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韩霁淡定,童嬷嬷可就不能淡定了。 在意识彻底涣散前,说出一句自救的话:「大人饶命,我说——」 ☆☆☆ 林悠在大堂里焦急等待,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后,韩霁回来了,还有一个全身上下看起来没什么伤口,却脸色苍白得可怕的童嬷嬷。 「怎么样?」林悠问韩霁:「她是不是已经……」 先前她坐在那里等韩霁的时候想了很多,这教坊司恶事做尽,对那种听话的姑娘尚且不留情面,更遑论是那种不听话的了,说不定那天抓回来之后,就已经把她…… 如果是那样,林悠将后悔一辈子。 因为那是在她眼前消失的生命,她当时若是坚定一点…… 「她没死。」韩霁见林悠担心,赶忙说道:「几天前,她被教坊司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林悠随即问:「送去哪里?」 韩霁却摇头:「不知道。她说前几天有人拿着教坊司的提令,点名要了几个女子,让交到一处暗巷中就离开,他们也不知道那些姑娘最后究竟被带去了哪里。那些姑娘里,就有一个来自白县,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 林悠愤愤不平:「这教坊司和人贩子有何区别?」 比人贩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是特大拐卖人口控制卖淫案,然而在这里,他们利用本朝法律的漏洞,用看似合法的手段做着不合法的事情,仗着有人撑腰,草菅人命。 他们的罪该如何判刑林悠不知道,她现在只想知道,几天前那些姑娘被送去了什么地方。 韩霁命人将教坊司中的女子一一核对身份,发现教坊司中一共七百多名女子,其中三百多名为确实罪眷,其中包括一百多个因年老色衰,在教坊司中被分配到粗使活计的罪眷,这些罪眷大多是汴京及汴京附近的落马官员之女,在京中有不少人识得,做不得假。 除去这些,剩下的四百多名女子皆为冒名,这些人顶替的罪眷原身大多都是从外地运送至汴京,家乡山高路远,京中无人识得,而这些顶替罪眷的普通女子,有的是从其他青楼买来的卖断后半生的普通妓子,有的就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 谁能想到教坊司竟然成了汴京周围人贩子们销赃的地点,也是讽刺。 这些女子,三百多名确实罪眷,暂且押送开封府大牢,等候宣判,而那冒名顶替的四百多名则被收容于最近的一处尼姑庵,等待开封府将此案审理清楚后,再决定如何安置。 韩霁有好些事情要处理,林悠还了五城兵马的盔甲,换回自己的衣裳,心情落寞的回家去。 教坊司的案子在朝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教坊司竟然包藏祸心至此,做出这样骇人听闻之事。 并且因为这件事情牵出了很多道貌岸然之辈,光是侯爷就有三位,伯爵七八,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长兴侯,据传是在与女子颠鸾倒凤时中了马上风,当场死去。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大事,居然是刚领受开封府尹一职不久的太子殿下破获的,这让刚开始不看好太子,认为他做开封府尹也就是挂个名的人们,这些都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太子殿下的办事能力了。 而这样的事情竟然堂而皇之的发生在由开封府管辖之内,足见开封府原来的代府尹,代少尹是蒙着眼睛吃干饭的。 在韩霁的建议下,太子雷厉风行的将开封府之前的代府尹,代少尹及追随众官差通通免职,空出来的职位,由太子认命一些他认为合适的人接手。 第49章 至此太子殿下才算真正的接过开封府尹的权柄,这一场事件可谓意义重大。 ☆☆☆ 府尹负责审案和判刑,少尹负责调查案情,呈送案情。 本案自从长兴侯当场死亡之后,走向基本就已经定了,那些在别院中被抓回来的人有志一同的将所有罪责都推在了长兴侯身上,从组织到安排,全都是长兴侯一人所为,他们只是被长兴侯引诱,犯下大错云云。 太子将教坊司众人与长兴侯别院众人审理过后,案件陷入了胶着。 长兴侯上面肯定还有人,但没有线索,没有证据,便是太子也无可奈何。 林悠心中惦念那名白县女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去一趟白县。 她叫阿乔准备车马,谁知她刚到门外,就看见韩霁骑马归来。 「你怎么回来了?」林悠问。 韩霁看了一眼坐在车夫位置上的阿乔问:「你去哪儿?」 林悠怕他不允自己出城,遂道:「去……买点颜料。」 韩霁将马缰抛给门房的人,一跃上了马车,掀开车窗对林悠招呼:「走,我陪你去,上车。」 林悠:…… 上车时,阿乔要去扶她,被林悠一掌拍开,顺带附赠了他一记白眼,阿乔揉着手,对林悠露出一口白牙,为自己通风报信的事情赔笑。 林悠上了马车,韩霁主动将身旁位置给她让出来:「过来坐啊。」 待林悠坐下之后,韩霁又拍拍车壁,对车外说:「走吧。」 马车颠动得有些快,林悠受惯性影响往韩霁身上撞了撞,韩霁不仅不避开,反而将林悠搂住,问:「娘子想去哪家店铺买颜料啊?」 林悠见他明知故问,气的踩了他脚一下。 韩霁不怒反笑:「你骗我,我还没生气,怎的你反倒生气了?」 林悠斜斜看他:「没想到阿乔浓眉大眼的,竟然也会叛变。」 正在赶车的阿乔:…… 韩霁笑着捏了捏林悠不悦的脸颊,说:「别怪阿乔,我吩咐他的。」 林悠拍开韩霁的手问:「你怎知我要出城?」 韩霁说:「因为我俩想到一处去了啊。」 林悠问:「你也觉得白县有问题?」 韩霁调整了个坐姿,点头说道:「没错。我把教坊司的人员名单统计了一遍,发现他们并不喜欢用汴京周围的人,教坊司中七百多女子,除了本地的那些罪眷,剩余四百多女子被拐女子中竟然只有五个本地的。」 「他们一般不怎么接受本地的女子,除了那种三代绝户,无亲无友的,那个白县女子算是他们破例拐来的本地人。这就很奇怪,到底那白县女子身上有什么能让他们破例的地方呢?」 林悠明白韩霁的意思,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很奇怪。 问道:「你有没有针对这个问过童嬷嬷和教坊司的人。」 韩霁脸色一沉:「童嬷嬷和另外两个主事嬷嬷在被押入开封府大牢的第一个晚上就被毒死了。」 「什么?」林悠震惊。 「一如长兴侯,背后之人定然担心那几个嬷嬷泄露秘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一了百了。」韩霁说。 林悠还有问题,谁知马车忽然停了,韩霁说:「走,下去买颜料。」 林悠一愣:「买什么颜料,我们不是去白县吗?」 韩霁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牵着林悠的手下了马车,然后林悠就发现,他们确实来到了一家颜料店。 不知道韩霁有什么具体用意,林悠跟着他进店,韩霁问了店主一些关于颜料的问题后,店主便请他们去后堂选。 韩霁带着林悠从这家颜料点的后门出去,发现竟然早就有一辆马车等候在外,韩霁带林悠飞速上了那辆马车。 而此时,两个与韩霁和林悠穿着同样衣裳的人手拿买得的颜料上了阿乔的马车。 等阿乔驾驶马车从颜料店铺离去之后,暗巷之中探出两个身影,继续跟踪阿乔的马车。 「教坊司一案,如今正是风口浪尖,背后之人现在定然害怕牵扯出他,从三天前,我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了。」韩霁说。 林悠这才明白韩霁这一通作为是什么意思。 第50章 「那我们还去白县吗?」林悠问。 「去!他们越是跟着我,就越说明有问题,若不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我心难安。」韩霁目光中透出无比坚定。 林悠最喜欢看他这无比正义的样子,忍不住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两下,说道:「韩相公,你伸张正义的样子太好看了。」 韩霁忍着笑:「是吗?」 「是啊。像个得道的高僧,全身都是圣洁的光芒。」林悠吹起了特色彩虹屁。 韩霁眉头微蹙,表示疑惑:「高僧?」 疑惑完,便用手指抵在林悠的眉心,把靠在他肩头的林悠推离,说道:「既如此,女施主请自重。」 林悠:…… 林悠和韩霁乘坐马车来到白县。 刚到村口,林悠就看见坐在村口水渠旁采野花的老婆婆,‘咦’了一声,韩霁也认出那婆婆就是林悠之前画的那位。 林悠叫车夫停车,她下车对那水渠旁的婆婆唤了声:「婆婆,您又从家里跑出来啦。」 采花的婆婆回头看了看林悠,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盯着林悠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把手里采的花往自己嘴里塞。 塞进嘴里之后就开始嚼,大约滋味很不好,嚼着嚼着老婆婆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悠见状赶紧制止,将老婆婆继续往嘴里送花的动作按下,急道:「这花不能吃!快吐出来!」 见婆婆不懂,林悠还模拟小孩儿吐口水的样子给老婆婆做示范:「呸呸呸,吐出来。」 婆婆看着林悠,把自己嘴巴张开,对林悠表示自己已经吃完了,然后就冲着她咧嘴笑,牙齿和嘴巴上还沾着花茎汁水。 林悠暗叹一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让婆婆感觉很熟悉,只听婆婆忽然冲她喊了声:「囡囡。」 林悠笑着说:「我不是囡囡。囡囡是谁啊?」 婆婆不回答,只是重复的说:「囡囡囡囡。」 林悠知道问不出什么,便躬身将婆婆身上沾的灰和草屑拍干净,觉得这婆婆比她上回来白县时又瘦弱了几分。 心道这婆婆的儿子究竟是有多忙,才会一天天的放任这样的母亲在外面晃荡,也不管她吃饭没吃饭,或者在外面吃的什么。 村口有两个人探头探脑的看了会儿,好像认出了林悠,片刻后,村长从村里跑出来,看到林悠赶忙招呼:「哟,这不是林画师吗?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村?」问完,村长往她马车后面看了看,见只有一辆马车,问道:「您是自己来的吗?没和彭大人他们一起?」 林悠回道:「哦,我自己来的。之前在你们村采风,觉得风光甚好,今日休沐,我便带着我家相公来游玩一番的,村长可以不用管我,我和我相公在村里随意逛逛就行。」 村长与韩霁行了个礼,说道:「原来林画师已经成亲啦,相公这般出色人品,林画师好福气啊。」 林悠笑着看了一眼浅笑的韩霁,说:「是啊,我的福气确实不错。」 村长见林悠不客气的承认,哈哈一笑:「林画师请吧。」 林悠道了声谢后,便扶着那婆婆一起走,村长见状说道:「林画师将这婆子交给我们村的人吧,她糊里糊涂的,也不怎么会说话,别脏了林画师的手。」 说着,村长就召来在村口纳鞋底的两个婶子,要她们把老婆婆带走。 林悠正要放手,胳膊就被老婆婆死死抓住,两个婶子好说歹说,老婆婆就是不放手,嘴里念念有词:「囡囡囡囡。」 林悠见她神情痛苦,又对自己十分依恋,想来是把她错认成了亲人,不忍她伤心失望,便对村长说:「没事,就让她跟着我好了,待会儿她认出我不是她亲人肯定就会放开我的。两位婶子有事自去忙吧,别管了。」 村长却不太放心:「可她是个疯婆子,怕她突然发疯,伤了林画师啊。」 韩霁从旁说道:「无妨的,有我在呢。婆婆伤不了我家娘子。」 人家相公都这么说了,村长要是再坚持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也太刻意,于是便叮嘱林悠尽量离这婆子原点,还跟林悠说了一些往昔这婆子咬伤人,抓伤人的事件。 林悠只说自己知道,会当心的,而后便在村长的带领下进村。 第51章 这白村是太学画课的定点教学场所,因为这村庄四季景色宜人,每个季节都有这个季节该有的美景,就好比前阵子,林悠和太学生们前来时,看的是漫山桃花。 今天又比之前晚了一些,漫山梨花白灿灿的一片,如雪花覆盖枝头,美不胜收。 林悠进了太学学生专用的院落,给了隔壁大嫂一两银子,让她额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给老婆婆吃。 老婆婆开始跟着林悠进到这院落时还不肯松手,一直抓着林悠不放,生怕她忽然没了一样,但看见面条被端来了,诱人的香气让她自然而然的放开林悠,趴到面条前眼巴巴的看着。 林悠将筷子送到老婆婆手中,老婆婆伸手接过筷子,却一个手抖没抓稳,筷子掉在地上。 韩霁见状将筷子从地上捡起来擦了擦,重新送到老婆婆手中,并且抓着老婆婆的手,想帮她把筷子抓好,韩霁的目光落在老婆婆那漆黑的指甲上,不禁多看了几眼。 教了好一会儿,老婆婆也没有回忆起怎么抓筷子,但她实在太饿,将筷子直接握在掌心,像用棒子一般直接挑面条吃,入口太急,还被烫到了。 林悠和韩霁看着狼吞虎咽的婆婆,心里都不是滋味,林悠长叹一声,老无所依真的是不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叫唤:「娘。娘。」 林悠和韩霁不解,林悠走出堂屋,来到院中,就看见篱笆外一个穿着普通农户衣裳,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看见林悠出来,那人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对林悠问:「这位大人好,请问我娘是不是在里面?」 林悠这才知道可能是婆婆的儿子在找她,林悠说:「哦,在呢。你进来吧。」 婆婆的儿子进来后,对林悠点头哈腰,甚至还蹩蹩脚脚的要对林悠行礼,林悠赶忙制止:「不必不必。令堂在里面呢。」 那儿子谢过林悠,在林悠的指示下进了堂屋,一眼看见正在吃面的老婆婆,脸色微变,正要过去,就看见坐在窗边捧着本书在看的韩霁,于是那儿子又马上对韩霁堆起笑脸。 韩霁锐利的眼睛扫过那人,微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那儿子来到婆婆身旁,放低了声音说:「阿娘,别吃了,咱回去吧。回去我让翠娥也给你下面。」 婆婆充耳不闻,埋头吃面,那儿子见婆婆不理他,觉得有点尴尬,对韩霁和林悠笑了笑,在桌子下面用脚尖踢了踢那婆婆的脚提醒。 婆婆感觉有人在踢她,低头看了一眼,这才看见站在桌子旁的男子,那男子堆起笑容,和颜悦色的对她说:「阿娘,您怎么又跑出去了。快跟我回去。」 那婆婆手里的筷子再次掉在地上,双手颤抖,嘴巴一开一合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被她儿子扶起来就要走,林悠把筷子捡起来说:「这位大叔,要不让婆婆把面吃完吧。」 那大叔客气的谢过林悠:「不了不了,家里也煮了面,我带我娘回去吃,谢谢两位大人啊。」 林悠见那婆婆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抗,只能由着她儿子把她领回去,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韩霁说:「他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婆婆身上那么脏,可见平日里并不怎么管。」 林悠说:「我觉得有问题。」 那婆婆自己在村口玩,吃泥巴吃花都没人管,反而被林悠带到这里吃面,她儿子倒是很快就跳了出来,就像有人特地去通风报信,不想让婆婆在林悠身边久待似的。 显然韩霁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后,隔壁的婶子来收面碗。 林悠又给了那婶子一两银子道谢,那婶子简直惊喜,没想到自己只是给做了一碗面,居然就收到这些贵人的两次赏银,欣喜谢过林悠后便要退下,被林悠叫住:「婶子且慢。我有话想问问你。」 婶子一愣,这才知道原来林悠给赏银是有目的的,默默将赏银掏出来放在桌上,婶子说:「两位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银子你们……」 ‘收回去’三个字还没从婶子口中说完,就见林悠又从荷包中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锭子放在桌上。 婶子眼都看直了,二十两银子够家里开支一年,对她来说是巨款,但是…… 她眼睛盯着银子,极其为难说:「我,不能收。我们村儿有规……吓!」 第52章 婶子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林悠又掏出了四锭,排排放在桌上。 足足一百两,让她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村子重新生活都够了。 婶子咽了下喉咙,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若是自己不要,这位大人会不会继续加钱,于是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唇:「不,不能收。」 林悠将她表情看在眼中,闻言后便爽快道:「那行吧,我去问别人。」 说完就要把银子收起来,那婶子急了:「哎,别别,大人要问什么,我说便是了。」 林悠看了一眼外面,问她:「外头有人盯着吧?」 婶子点了点头,林悠说:「你把银子藏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收了碗就出去。半个时辰后,在你家后门草垛子旁我有话问你。」 那婶子问林悠:「大人不怕我拿了银子去告状啊?」 林悠无所谓的摊手:「你告又如何?我又不是你们白村的,顶多我就是不问了,但我走之前会跟他们说,你拿了我一千两银子,你觉得他们会放你走吗?」 婶子脸色一变,知悉利害,默默将银子扫进自己的围兜藏好:「大人放心,半个时辰后,我肯定去。」 婶子藏了银子,收了面碗离开院子,出去以后,林悠果真听见她与人在说话,有人问她:「你怎的进去那么久?」 「哎呀,周婆子吃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抹桌子擦地不要时间啊?去去去,别烦我!」 林悠和韩霁在门口听得分明,果然外面有人看守着。 这白村果然有问题! 半个时辰后,草垛旁。 林悠和韩霁问赴约的婶子,开门见山:「你们村最近有姑娘失踪吗?」 这个问题之前林悠问过村长,但村长给她的回答是‘没有’。 「有啊。就是周婆婆家,她孙女英男不见好些天了。所以她才没人管了。」婶子如是对林悠说。 果然!林悠和韩霁对视一眼,他们在夜市中遇到的那位姑娘果真就是白县人。 从先前开始,林悠就有这个猜测了,如果不是因为不想周婆婆家的事情被发现的话,村长根本就没必要紧紧盯着她跟周婆婆,看来从林悠第一次来问过那问题之后,村长就对她有所防备了。 「失踪的女孩子叫英男,白英男?」林悠又问。 「是。我们这白村的,都姓白。英男小名叫囡囡,她亲妈是江南人,读过几天书,小时候给她取的。」婶子说:「英男可是个好姑娘啊。也不知她爹怎么舍得。」 林悠不解:「什么意思?她不是自己走丢的?」 婶子连连摇手:「哪能啊,英男是本地人,我们这又靠着汴京城,花子都不到这里拍的,她怎么可能走丢了。我听说她是被他亲爹和后妈给卖掉的。」 「卖掉?!」 这倒是让林悠两人很意外,他们之前猜测那女孩是被拐卖的,没想到竟是被她亲爹卖掉的。 「可不嘛。她爹还想瞒着,可英男丢了以后,他家就突然发了财似的,天天拎肉回来吃 ,他跟人说自己赌钱赢了,鬼信他,赌了大半辈子都没赢着钱,闺女没了他倒赢钱了?」 说起白英男家的事情,婶子有点激动,看来是早看不惯了。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英男亲爹好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经常有人在村子外面要债呢!英男每天很早就起来,从田里挑点菜到京里去卖,自己赚点钱补贴,要不然祖孙俩早饿死了。」 原来之前那婆婆都是白英男在照顾,白英男失踪了,所以她就没人管,变成如今这模样。 怪不得她总往村外跑,怪不得拉着她的手喊囡囡,就算是老年痴呆了,有些事情还是会隐隐的记得;而白英男之所以被亲爹卖掉之后,还拼了命的逃跑,恐怕也是放心不下祖母吧。 「老婆婆这样疯疯癫癫多久了?」韩霁沉声问。 婶子想了想:「从英男她爹给她娶了后娘回来没多久,周婆婆就突然神志不清了。」 老年痴呆都是渐渐发生的,怎么会突然神志不清呢? 韩霁又问:「白英男被她爹卖掉的事儿,你们村长知道吗?」 这也是林悠想不明白的地方,如果只是英男她爹卖掉了女儿,这种叫人唾弃的事情,为什么村长要帮着英男她爹隐瞒呢? 第53章 「知道的吧。我之前也不知是听刘嫂子说了一嘴,她说有一天在田里除草,听到村长找英男她爹,问他想好了没有,卖不卖?」 这么说,白英男被她爹卖掉,很可能是村长从中捣的鬼? 可他图什么呢? 「跟你说着话的刘嫂子是谁家的?」林悠觉得有必要再去问问这位,看能不能再问出点什么。 「就白四家的刘嫂子呗。大人要找她的话,我去……」 婶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慌忙闭了嘴。 林悠反应迅速改换话题问她:「这么多梨花树,你们数过有多少棵没有?」 婶子反应也不慢,从草垛子上扛起一捆草在肩上,回了句:「这谁高兴去数啊,反正挺多就是了。二位大人我家里还等着烧火,你们慢慢看梨花吧。」 说完之后,婶子就扛着一捆草往自家后门去。 推开后门,门里传来对话声:「你跟他们说什么呢?」 「我能说什么,我去拿草,他们看花呢。」 「我可警告你,别跟他们胡说八道,要不然村长知道了,有你们一家好果子吃。」 「知道了知道了,要说多少遍,我能跟他们说什么呀,真是的!」 林悠和韩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看来他们今日错误估算了白村的危险性,现在想撤退估计晚了,村长那边对他们起了疑,定然不会轻易放他们回城。 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是个年轻的姑娘送饭来给林悠他们,林悠不动声色问:「怎么是你来送?隔壁的婶子呢?」 年轻姑娘有些慌,支支吾吾的说:「她,她有事。二位大人快吃吧,我,我待会儿来收碗。」 说完之后,年轻姑娘便拎着食盒埋头快步离开。 林悠和韩霁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默契的抬眼看了看彼此,韩霁问:「吃吗?」 林悠皱起五官:「能吃吗?」 韩霁摇头:「大概是不能的。」 林悠弯下腰,双手托住精致的脸庞,对着桌上的菜肴叹息:「唉,情况好像有点棘手啊。」 「嗯,估算错了。」韩霁双手抱胸,拧眉道。 他俩只是觉得白村有点可疑,想过来看看,没想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多了。 两人端起饭碗,各自夹了一点菜在碗里,从后门出去,一副要到外面一边赏景一边吃饭的样子,实际是借机把饭菜倒掉一些,做出吃过的假象。 ‘吃’过饭之后,林悠和韩霁借着出去溜弯消食的借口在村里走动,在这家问问秧苗,在那家问问筛子,沿路问了几家后,都是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而不出意外,只要他们问过什么人家,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跟着去问说了什么。 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了。 韩霁和林悠一路逛到了村口,倒是没人明着说拦他们,只是在村口拦上了篱笆,林悠和韩霁的马车已经不在门外,很可能是被村里人给骗去了其他地方。 走不出去,那就只能往回走了。 白村位于白山脚下,而白山是京郊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山上有不少物产,养活了祖祖辈辈生活在山脚下的村庄。 林悠和韩霁找到了上山的道路,正要上去,就见一个大娘从屋里走出喊住他们:「哎哎,你们是外村来的吧,这时候上山多危险?」 韩霁瞧见那大娘家院子里晾着不少野味,问道:「大娘,您家是猎户?」 大娘把手里的皮子晾在绳子上,说:「是呀,我儿子在山上打猎,跟你们说,要上山得早点,这时候往上走,回来的时候就晚了,夜里山林光线可不好,下山危险呢。」 韩霁仿佛没听见大娘的话,指着她家墙上的弓箭对大娘:「大娘,你把你家的弓和箭卖给我,我带我娘子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个什么野鸡野兔,我带她打打猎,天黑前肯定下来。」 话音刚落,林悠就把银子送到大娘跟前,大娘看着银子,又看看他们,把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敢去接银锭子,说:「哟,把我家弓箭全拿走,也用不了这么些个。」 韩霁说:「那您就多给我们点儿,我娘子不会射箭,到时候浪费的肯定很多,得多带点。」 第54章 他们都这么说了,大娘哪会跟钱过不去,收了银子就给他们一人拿了两把弓背在背上,箭篓子也给了三四个,每个箭篓里有十支左右箭矢。 韩霁和林悠背好了之后就要上山,大娘不放心的叮嘱:「玩一会儿可要赶紧下来,山上夜里真的黑。要是实在晚了,在林子里找绑着一路绳子的树,沿着绑绳子的树走能找着我儿子打猎时住的小木屋,可以在里面将就一宿。」 大娘住在离大山入口最近的地方,见过不少小年轻来踏青时下山晚了的情况,于是顺嘴叮嘱了一句,毕竟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有点不好意思。 韩霁和林悠感激的谢过大娘,往后面一路跟着他们的两个村民看了看,毅然决然的牵着林悠的手上山去了。 他们两个拳脚功夫都不行,留在村里若是被包围了,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如今有了弓箭傍身,在山上找个隐蔽的据点,可以以守为攻,等待救援。 今日跟他们来的车夫不知道是被村民骗走了,还是被控制住了,若是骗走了还好点,到了晚上他们不出去,车夫兴许就会察觉出事,能想办法回城报信请救兵,若是他已经被控制住了,那林悠和韩霁可能今晚就真的要在山上熬一宿了。 等他们夜不归宿,卫国公府和太子那边定会派人来白村找寻。 两个听从村长吩咐跟踪韩霁和林悠的村民见他们从猎户家拿了弓箭上山,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去告诉村长他们上山了,我在这里看着。」 那人点头去了,过了一会儿后,村长亲自过来,问:「他们上山了?」 「是啊,上去了,我一直在这里盯着,没见下来。」那人说:「他们跟白大家买了好些弓箭,两人身上挂满了上的山。」 另一个人问:「村长,我们要追上山吗?」 村长思虑片刻后说道:「先在这里守着看看。他们以为背着弓箭上山就安全了,哪里知道夜里山上有多危险,他们怕了自然就会下来的。」 看守的村民说:「白大他娘已经告诉他们白大在山上有个小屋,万一他们找着了小屋,夜里就待在山上怎么办?」 跟着村长一起过来的村民说道:「村长,这两个人已经知道白四的事儿,不能让他们回去,要不然我们村就完了。他们要真在山上待一夜,明儿肯定有人来找他们,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他们处理了。」 村长想了想:「等到天黑,要是他们还不下来就上山,到时候就在山上动手。」 韩霁在前面开路,拉着林悠的手一路上山。 山上树林茂盛,哪怕现在山脚下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山林中的都感觉不是很亮,可想而知等太阳偏西时,山林中的视线肯定就更差了。 韩霁原本是想带林悠上山找一处隐蔽的场所躲避起来,但山下的大娘意外告知山上有猎户的小屋,所以现在韩霁打算趁着还有天光,赶紧找到那猎户小屋。 林悠轻便的跟随,所以说平日里还得多运动,真到了要靠体力逃命的时候,身体才不会拖后腿。 韩霁忽然停下脚步,将林悠扶稳之后,自己蹲下身子看一株开着紫色小花朵的绿茎植物。 「这是什么?」林悠问。 「乌头草。」韩霁说。 林悠也跟着蹲下看那株草,心道原来这就是乌头,宫斗剧中出现频率非常高的剧毒植物。 韩霁从箭篓中抽出三支箭矢,将箭头戳入乌头草的根茎,轻轻一挑,一株乌头草就被连根挑起。 林悠赶忙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干净汗巾取出,摊在地上,让韩霁放乌头草,韩霁叮嘱道:「尽量别用手碰。我再到那边看看,多挖点带上山,指不定有用。」 「好。」 林悠将汗巾两端打了个小结,将汗巾做成个简易提篮,跟着韩霁身后去寻找乌头。 林悠怕迷路,便将胭脂粉取出,抹在他们经过的草叶子上。 韩霁找了一会儿,果然又看见一株,过去挖出来,放在汗巾提篮中,两人找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挖到了十几株,韩霁算算差不多够用了,便不再寻找,按照林悠做的记号,两人很快找到了原来上山的路。 此时日头开始偏西,他们约莫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按照山下大娘说的,她儿子那猎户小屋应该快到了。 第55章 韩霁眼力好,哪怕林中此时光线有些昏暗,他还是从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山下大娘说的树干上的绑绳,他们沿着绑绳上山,果然很快找到了那间猎户小屋。 那就是一座用木板搭建在半山腰上的简易小屋,外围生了好些青苔,可见这小屋有些年头。 小屋的门用绳子当门锁,松松的绑着,韩霁用箭尖一划绳子就断了。 推开门看见小屋内的陈设,一张木板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一个水缸,桌子上还放着几只碗和油灯,木板墙上挂着些捕兽夹,浸了油的火把和生满铁锈的大剪子、弓箭、绳索之类的山林求生工具。 韩霁帮着林悠把身上背了一路的弓箭拿下来,林悠率先走到水缸前看了看,缸里的水不算清澈,但关键时刻能救命,桌上腿是断了用木板重新接上的,桌面上的几只碗叠放在一起,碗口边缘都有缺口。 那边韩霁已经视察了一圈周围环境,猎户小屋算是建在一处平地上,周围视野不错,四面都有窗户,不管哪个方位有人靠近都能看见。 韩霁见林悠在摆弄那几只碗,对她说道:「拿两个碗来。」 林悠挑了两个碗拿过去给他,韩霁从墙上把大剪子拿下来,将乌头连花带叶全剪成小块,然后一点点放进碗里,用大小差不多的石块在碗里轻砸,很快那些乌头草就被砸成了糊糊状,韩霁不断添加,没多一会儿就把十几株乌头全砸成了绿色的糊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韩霁将他和林悠带上山的箭头上都沾了一些糊糊,架在窗台上晾干,让林悠坐在旁边看着,他自己则又到小屋后头拔了好些藤蔓植物回来。 「这些又是什么?」 林悠问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山林生存知识储备为零的她,这个时候除了依赖韩霁之外,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荆棘藤。这种藤的汁液接触到皮肤就能叫人奇痒难忍,待会儿我去涂一点在那些绳子上。」 他们上山找到小屋的两边山路树干之间都绑着绳索,他们就是抓着那绳索上山的,涂一点这个东西在绳子上,夜里只要有人摸着绳索上山,用这个就能先送走一波。 虽然林悠什么忙都帮不上,但韩霁还是不厌其烦的与她解说,让她足够了解,也提醒她千万不要碰到。 荆棘藤比乌头难砸一些,因为是在碗里进行,只能在碗底轻轻的砸,不能用力,砸了好一会儿功夫,韩霁才砸出半碗荆棘藤的汁液,将之涂抹到上山的绳索上,趁着天黑之前回到山上。 林悠从屋里找到了火折子,已经点燃了火把,站在小屋前等候韩霁。 一切准备就绪后,韩霁和林悠进屋,趁着时间还早,两人准备休息一会儿。 坐下后,韩霁从袖袋中掏出了五六个青红果子,挑出几个稍微红一点的给林悠。 他们今天都只吃了个早饭,中午饭在村里没敢吃,现在饥肠辘辘,看见果子,林悠简直惊喜。 「哪儿来的?」她问。 韩霁说:「先前爬树上摘的,林檎果,洗洗就能吃。」 片刻后,两人坐在床沿,韩霁咬了一口自己的青果子,没想到还挺甜的,林悠手中的红果子就更不在话下了。 有了几个果子下肚,总算没那么饿了。两人依偎在一起,稍稍闭目养神,不知睡了多久,就听半山腰传来一阵惨叫声。 韩霁猛地睁开双眼,将迷迷糊糊的林悠摇醒:「九娘,醒醒。他们来了。」 半山腰上,二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上山,他们一路奔着猎户的小屋而来,有认识路的,很快就找到那上山的绳索,一行人抓着绳索上山。 可每走几步,就觉得抓着绳索的手奇痒难忍,在衣服上蹭也蹭不掉,越蹭越痒,不小心抓到脸上时就更痒了,痒得恨不得要把脸皮揭下来似的,一边抓痒,走路也就自然分心了,有人一脚踩空,骨碌碌滚下山去。 而村民们都是排队上山,滚下去的那个人是走在中间的,顺带把他身后的几个人也给带着滚下去,一时间半山腰哀嚎惊呼声不断。 举着火把的村长往后看去,村民告诉他说手心痒,村长将火把举到上山的绳子旁端详,见绳子上满是绿油油的汁液,先前只当是露水没在意。 「绳子被做了手脚,别碰绳子了,拔点野草擦擦手,过会儿就好了。都警醒着些,那俩可不是善茬儿!」 第56章 看着四体不勤的两个人,竟然能想到用荆棘藤的汁液涂在上山绳子上,村长不由得提醒众人当心。 他们要是以为单凭这点荆棘藤的汁液就能把他们逼退就太天真了。 今晚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他们!村长在心中暗暗发誓。 而山上,韩霁和林悠躲在小屋的窗口处向下观望,韩霁将弓箭搭好,静静的看着那些火把越来越清晰。 直到第一个人露出脑袋,韩霁便毫不犹豫立刻发箭,一支箭连着射中三人,不过都没有射中要害。 村民们见有箭射出纷纷蹲下身子躲藏,想起他们从山脚下拿了箭上山的,看来他们就在那猎户小屋中。 不过,看前头那三个中箭的人,都只是在胳膊上蹭破了一点皮而已,不由得暗自嘲笑,就这点准头的箭术,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大家正这么想着,忽见被箭射中的几人倒地抽搐,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僵直不动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村长指使两个人上前看看,他们将那中箭的三人翻过来叹了叹鼻息,惊恐万分的说:「死,死了!」 「那箭上有毒!」 众村民这才恐慌起来,原来不是因为那少年人射箭准头不好,而是太好了。 他知道自己带的箭不多,便不知从哪儿弄了毒涂抹在上面,一箭射三人,三人全死了,这,这也太狠了吧。 这些人胆战心惊的同时,责怪韩霁太狠,却不想想他们自己也是想上山杀人的。 「可恶!」 村长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两个心狠手毒的硬茬子,若今天晚上干不掉他们,等明天天一亮,他就全完了。 叫人熄灭了火把,想借由昏暗的天光混上山。 然而,就算是把火把熄灭了,第一个冒头之人,仍会被精准射中,哀嚎、抽搐、死亡。 快得令人窒息。 谁能想到,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这边已经死了四个,上了小半数。 那人的视力在这种环境下都能百步穿杨,太恐怖了。 村长啐了一口,想叫人再上去,可村民们全都惧怕不前,再不敢往上走。 他们不敢上,村长自己也不敢上,可总不能就这样僵持着等天亮吧,于是村长便叫人去找别的路,反正上山的路又不止一条,他们还可以绕到猎户小屋后头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意算盘打得是挺好,可他们忘了猎户小屋里四面都有窗户,无论从那边上山来都会有动静,韩霁目力极佳,箭术又高,凭着这两个技能,在猎户小屋中游刃有余的攻防。 林悠守在后窗口,看着韩霁大杀四方,把那些村民们逼得不敢上山的勇猛模样,虽然知道此情此景不应该说这话,但她就是难以抑制喷薄的爱意。 不合时宜的说出:「韩霁,我们回去以后就圆房吧。」 韩霁:…… 回头看了一眼林悠,见她守着的那边窗户外不远处有人上来了,韩霁脸色一变,边赶去救人边对林悠喊道:「窗外有人,九娘小心。」 林悠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只见她也算冷静,弯下腰,用长柄水舀子从她脚边的水桶中舀了一舀水向外迅速泼去。 一舀水准准的泼在那漏网之鱼混上山的村民脸上。 片刻后,村民倒地抽搐,死了。 韩霁这才才扑到窗口,问林悠:「这什么水?」 林悠说:「刚才你用剩下的乌头水。」 韩霁紧张问:「可有沾到手上?」 说完便要拉着林悠去洗手,但林悠早就做好了防备,并没有沾上乌头水,拉过韩霁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一锤定音道:「回去就圆房,你若不愿我便用强。」 韩霁:…… 「你先放开我,此事回去再说。」 韩霁说完,将林悠脚边的乌头水桶拎开,不让她再用,生怕她伤到自己,正估算着那些村民还敢不敢上山的时候,半山腰传来一阵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 不会是那些村民又找了些人过来吧,若是那样,韩霁手边的乌头箭可不多了,还能唬住他们吗? 韩霁紧张的探到窗户外向下观望,就听见山下传来呼喊的声音:「韩大人!林画师!你们在哪里?」 第57章 韩霁和林悠对望一眼,欣喜若狂,原以为要撑到明天早上,没想到来找他们的救兵来得这样迅速。 国公府、太子府、开封府的官差们一同来到白村。 白天阿乔听从韩霁的吩咐,载着假的他们在城中逛了一整日,把背后跟踪那些人遛得晕头转向。 到了夜里,阿乔回到国公府等了又等也不见郎君和娘子回来。 心里担忧的很,便赶忙去了开封府,他平日随着韩霁出入,守卫们都认识他,很快见到太子殿下,将此事告知太子知晓,太子怕生变,立刻点将随往。 途遇韩凤平,得知此事,亦派家将随往,三府齐出,到场五百多兵士,把白村里里外外都包围了个遍。 在白村里问过一圈后得知郎君和夫人被村长一行逼上了山,不敢耽搁,火速上山搜寻。 在半途中,还抓获了滚下山的村民、四处逃窜的村民若干,太子府的于将军之前在荒庙时见过林悠和韩霁,知道他俩都是文弱之人,料想他们被困凶多吉少,可没想到他们一路上山,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除了那些抓获的村民,到猎户小屋的半道上还有不少死尸,看样子虽然都中了箭,但每个人脸色都是青紫,显然中毒而亡。 他们找上山的时候,韩霁和林悠就站在猎户小屋的门外,从容淡定的等着,与众人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同。 韩霁看见救兵后第一句话就是:「白村村长抓到了吗?」 于将军闻言,正要派人去搜,就听见阿乔兴奋的声音从半山腰传来:「郎君,抓住他了!我把他下巴卸了。」 阿乔这是跟韩霁学的,韩霁说有些人为了抓住以后不受酷刑,可能会咬舌自尽,只要把他们下巴卸了,然后再结结实实的绑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干得好!」韩霁在山上赞道。 于将军也忍不住夸赞:「郎君的这个常随有点意思,只当个常随可惜了。」 韩霁看着于将军,便将他这句话记在心中。 韩霁和林悠在众人护送下回到村里。 此时村里的村民们全都被集中到了一起,有些不知内情的妇人和孩子都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这些官兵是来干什么的。 韩霁下山之后没做任何耽搁,便首先提审村长。 林悠在被集中在一起的村民中转了一圈,没有看见早上告诉她消息的婶子和周婆婆。 倒是看见了白英男她爹和继母两人抱头蹲在地上,林悠来到他们面前问:「周婆婆呢?」 白英男她爹抬头看了林悠一眼,正要开口,被身旁的女人轻轻撞了一下,白英男她爹就不说了。 林悠看向白英男的继母,是个一脸刻薄相的女人,她发现林悠在看自己,吊梢眼一横,摇头晃脑对林悠翻了个白眼。 林悠招来阿乔,对他吩咐:「拎起来。」 阿乔憨厚点头:「嗯。」 上手就要去揪白英男的继母,谁知阿乔的手还没碰到那女人,那女人就躺在地上撒泼嚎叫起来,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哎哟喂,这个番邦贼鬼要杀人啊!哎哟,我的青天菩萨呀,怎么不降道雷把这贼鬼劈死个哟~~我在家里好好的,什么坏事都没干,就招来这种妖魔鬼怪哟~~~你个死鬼!真是没用,老娘嫁给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就眼睁睁看着这贼鬼欺负我哟~~~我的命好苦哇……」 要是旁人遇见这样的女人定要不知所措的,毕竟谁都怕泼妇无赖,因为在中原的社会中,有‘男人不该对女人动粗’的优秀传统,受礼教规范。 有时候遇到蛮横无理的女人,明明知道她是假装也无可奈何,因为一旦真对她动了手,不仅自己良心会过意不去,就连周围看见的人也会指责他,所以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女人,正直的男人们更多会选择摸着鼻子忍下,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看的出来,白英男的继母深谙利用这种人们这种心理招人同情。 但今天,她不幸遇见的是阿乔。 阿乔不是中原男人。 礼教是什么,他不懂。 他只知道,娘子是对的,娘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才不管那女人在地上如何撒泼嚎叫,过去揪着她的头发就给拎到了林悠面前。 第58章 白英男继母一个晃神过后,就开始了水壶一般的尖叫,叫得好些官兵都不耐烦呵斥她:「闭嘴!吵死人了。」 但她恍若未闻,头发被高大的阿乔拎着,她就一边尖叫一边用手脚并用的踢打着阿乔。 林悠精神紧张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被她叫得厌烦至极,从一个士兵腰间抽出一把银晃晃的长刀,‘铮’一声长刀出鞘,架在了白英男继母脖子上。 杀鸡般的嚎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清静了。 林悠把刀柄交给阿乔,让阿乔挟持着那女人,而后对一旁的兵士说:「把这个男人也带去给少尹大人审审。」 白英男她爹面如死灰,连连摇手:「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官爷饶命!大人饶命!」 他个大男人两个士兵才不管,领了命把他嘴一捂,直接带了下去。 林悠对阿乔说:「咱们押着她去她家里一趟。」 阿乔点头:「是。」 林悠是要去去找周婆婆。 白天里,林悠不知道白英男她爹是个恶徒,任由他把周婆婆带了回去,如今知晓,他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卖,周婆婆就算是他亲娘,想来他也不会心软到哪去。 说不定已经…… 思及此,林悠浑身冰凉,加快了脚步。 到了白家以后,她家大门是开着的,因为官兵突然来搜村,两口子是从床上直接被扯下来的,然后就被聚集在一起,没有时间关门。 林悠到她家转了一圈,没发现周婆婆的踪迹。 到院里沉声问那女人:「周婆婆人呢?」 那女人仍一脸不逊,林悠把阿乔手里的刀往她脖子贴了贴,她就吓得大叫起来:「后,后院,在后院。」 三人来到后院中,只见这满地鸡屎的后院,除了鸡棚鸭棚和一棵树一口井之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到底在哪里?」林悠怒斥,下手将刀在那女人脖子上轻划了个口子,把她吓个半死,瘫坐在地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那口井。 林悠骂了一句:「畜生!」 迅速扑到井边去看,好在那井是口枯井,没有水,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的能看见好像有人在下面。 阿乔把刀交到林悠手上,自己从前院取来了麻绳,一端绑在树干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小心翼翼从井口滑下,林悠寻来火把在井口给他打着光亮,阿乔下午摸索一番后,将那人也绑在绳子上,吃力的把井下之人拖了上来。 林悠帮着把那人放到地上,翻过身一看,果然是周婆婆,她还有微弱气息,身上、脸上全是淤泥,除了一些擦伤之外,没别的致命伤口,看来是井底的淤泥救了她一命。 见阿乔还要往井下,林悠喊住问道:「你还下去干嘛?」 阿乔说:「下面还有人。」 林悠有些诧异,继续帮阿乔打光,等他把井底的另外一个人给拖上来。 也是个满身淤泥的中年妇人,竟是白日里收了林悠百两银子的那煮饭的婶子。 看来这婶子和自己说的话全被人听了去,村长那边一不做二不休,让人把她送来白英男家,让白英男她爹把人一同处理了。 那帮人为了掩盖罪行,草菅人命什么的不在话下。 林悠唤来几个人,把周婆婆和煮饭的婶子抬去医治。 两个人从白英男家的井里被抬出来后,煮饭婶子的家人看见她,简直要杀了白英男继母的心都有了。 原来那婶子从中午被村长的人叫出去后就再没回家,她家里人找了一下午都没找着,没想到已经被那对丧心病狂的夫妻给推到了井里。 幸好那口井里没有水,井底有一层厚厚的淤泥,要不然周婆婆和煮饭婶子没有一个能活命。 又或者,今天晚上林悠没有想起来去找她们,让她们在井底待上一两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饿也能把她们活活饿死。 想到这里,煮饭婶子的家人就受不了,围着白英男她继母就拳打脚踢起来,林悠没叫人拦着,由着他们去泄愤。 对于这种人,跟她将律法,将道理根本没用,她反正不要脸,哭一哭,装装可怜,这事儿说不定就会揭过去了,之后这种人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并不会有丝毫反省。 第59章 所以,对付这种人,有仇当场报是最大快人心的做法。 将周婆婆和煮饭婶子救出来之后,林悠才有心思开始分辨村民们谁好谁坏。 她用的是每家自证清白的举荐法,就是以户为单位,为自己进行辩解,实在不会说话的,就让他们事无巨细的交代他们今天一天都干了什么,从他们干的活计和数量就能分辨的出,村民今天是真的在干活儿,还是在跟着村长谋划杀人的事。 林悠用这方法把几个明明是村长的人却拒不承认的村民揪了出来,然后一一问过,林悠发现,这些人口中还有一个叫做白贵的人跟村长关系匪浅,平日里帮着村长在村子里作威作福,可现在他却不见了踪迹。 在村民中问过一圈,也没人知道这个叫白贵的去了哪里。 有人说下午还看见他了。 有人说刚才还看见他了。 总之,他现在就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正疑惑纳闷之际,韩霁从白村祠堂中急急走出,对林悠说道:「知道白英男被卖在哪里了。」 据白英男她爹和村长说,之所以会要卖掉她,是因为白英男在城里卖菜时被一位途经集市的贵人看上了,觉得她容貌生得一位故人十分相似,派人打听过后,知道她是白村人,便想将她买回去。 那贵人派人找到了村长,村长得了好处,便一口答应事情能成,转头就去撺掇欠了一屁股赌债的白英男她爹把女儿卖了还债,白英男她爹耳根子软,性子也不坚定,回家后跟现任妻子商量,妻子一听能把他女儿卖了换钱,哪还有不愿意的,反正又不是她生的,卖了还省事,于是日日催促,终于让白英男她爹下定决心卖女儿。 那贵人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村长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只知道身份很高。 他叫白英男她爹直接把人卖到教坊司,那贵人的手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说是等人到了教坊司,他们就可以随意把人弄出去,事成之后,还会给村长一笔好处。 白英男她爹就这样把亲闺女给卖了,从教坊司那边得到了一百两银子的卖身钱,回来后也不急着还债,而是先用卖女儿的银子享乐了几天,顿顿吃肉,天天喝酒,好不开心。 后来村长想讨后续赏金,又找上那贵人的仆从,才得知那仆人是城南一座桃花庄的庄头,而白英男很有可能就是被带到了那座庄子里。 韩霁火速带人前往,希望救出白英男的同时,还能把那座桃花庄给端了,一如端了长兴侯的别院般。 韩霁和于将军前去抓人、救人,林悠就和阿乔先回城中。 今日送韩霁和林悠的车夫是被打晕了捆在他们的马车中,阿乔过去给他松了绑,一同救回。 ☆☆☆ 林悠在开封府衙等候韩霁,一直等到天亮时分,韩霁才回来。 看样子没有抓到那桃花庄的主人,不过队伍后头跟了一辆马车,林悠迎上前去,韩霁对她指了指后面的马车,说道:「白英男在车里,我们感到的时候,她被迷晕了独自扔在桃花庄里,其他人全部撤离了。」 韩霁对林悠简短解释,林悠了解后,便去后面的马车看了看。 马车里晕着的一个姑娘,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裙,虽然比之前在集市中遇到她时瘦了一些,但神奇的是,与那天在长兴侯别院中发现的遍体鳞伤的姑娘们相比,白英男除了憔悴一点,身上竟然没有半点伤口。 再加上这一次,那桃花庄的主人在撤离时,知道若是继续带上白英男,开封府这边一定会继续追查到底,到时候麻烦无穷,这个时候,若是凶狠一点的人肯定会选择把白英男这个累赘给杀了,免得留下可能暴露有关他的讯息。 然而那个人没有杀,只是把白英男迷晕了,他是有自信白英男不知道他是谁,还是他对白英男动了真情,不忍心杀她? 林悠觉得,很可能是桃花庄的主人是不忍心伤害这个与他的故人长相相似的姑娘吧。 这么说,他算是个长情的人吗? 但是,林悠没有忘记湘娘姐姐的遭遇,湘娘姐姐就是被蒙着眼睛带到了一处有着浓浓桃花香味的庄园中被糟蹋掉了半条命! 这汴京城又有多少有着浓浓桃花香的桃花庄呢,十有八九就是软禁白英男的地方。 第60章 什么样的人会这么矛盾。 一方面肆意伤害着别的少女,一方面又对白英男爱护有嘉,舍不得伤害。 林悠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个……变态吧。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双眼是被蒙着的,还被喂了软骨散,瘫坐在四轮车上,可见她被软禁在桃花庄的时候,就是被人放在四轮车上推来推去的,所以她的身子现在非常虚弱。」 韩霁把在桃花庄看见白英男的情况说了一遍。 林悠记得那晚在集市中遇见她时,她还活力十足,一路从位于南御街的教坊司跑到了北御街的集市,中间至少也有五六里路,身体还挺壮实,没想到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变成这样扶风弱柳,像换了个人似的。 「把她带进府里休养吧。我总觉得那天晚上是我糊涂没救得了她。」林悠说。 一来她确实有点自责,二来白英男如今这个状态,她爹和继母那个家肯定是回不去了,还有周婆婆,她们祖孙俩委实无所依,短短几天的时间,这对祖孙带给林悠心灵上的冲击不小,下意识的林悠就想帮她们一把。 林悠的决定,韩霁向来是支持的,当即同意:「可以。正好竹苑后面还有个空闲的小院子,让小雅帮忙煎药,让竹苑的其他人有空的就去照看一二。」 韩霁不仅赞同,连后面的照料事宜都帮林悠想好了。 两人想到一处,事情也就好办了。 白英男和周婆婆被林悠带回卫国公府,回去之后,林悠便让阿乔去请了两个大夫回来给她们看病。 大夫诊断过后,与林悠诉说病情,让林悠有意外发现,大夫说:「年轻的姑娘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连续服了几日软骨散,加上没有及时吃饭喝水,导致身子有些虚弱,只要好好将养一番,身体很快就能恢复。」 「不过这位年纪大的婆婆情况有点严重,她并非娘子所言那般老人年迈后的退化症状,而是中了毒。我猜她这糊涂的毛病,并非日积月累,而是一簇即发的吧?」 林悠点头:「好像……是的。」 之前那煮饭的婶子与林悠说,周婆婆的症状是白英男她爹娶了后母之后突然发生的,当时林悠还觉得奇怪,老年痴呆怎么会是突发性的。 原来是中毒。 而下毒之人,就算用膝盖猜也能猜到是谁。 所以说,白英男那个继母被煮饭婶子的家人当场打得头破血流,七孔流血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这种人不让她把牢底坐穿或者流放简直不足以平民愤! 林悠问大夫:「这毒可能解?」 「毒乃大凶,解是能解的,只是这老人家今后的身体只怕免不了受到损伤了。」大夫说。 林悠拜托:「不管怎么说,先解毒再说,身体以后慢慢调理。」 大夫有了林悠的话,便放手去做了。 忙活了一天一夜,林悠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便将这里交给小雅和杜婆子她们看着,自己回竹苑补觉去了。 韩霁已经先她一步回房,毕竟那边两个女人的医治问题他也帮不上忙,待着还会碍事。 林悠回房的时候,韩霁已经洗好了澡,问林悠是直接睡还是洗过澡睡。 虽然韩霁这么问,但他当然知道林悠的选择是什么,就算是再累,林悠和他一样,都会选择洗干净了清清爽爽的再睡觉,要不然翻来覆去很难睡着。 下人已经将浴池里换了热水,林悠进去很快把自己洗了一遍,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出来时,一双眼睛几乎都眯成一线,睁不开的感觉。 韩霁见她这样,招手让她过去床沿坐下,他自己的头发刚擦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帮林悠擦拭,换了好几块干毛巾后,终于把林悠的头发擦干,却发现林悠已经坐着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柔顺垂下,眼底略青,这一天一夜累坏了,韩霁心疼的将人抱着平躺而下,给她盖上被子,然后自己收拾好床铺上乱七八糟的湿毛巾后,也在她身边躺下。 不知是不是躺下的动静大了些,让她有些惊醒,转过身来,自然而然的就投入到韩霁的怀抱中。 这种怀有珍宝的感觉实在太好,韩霁抱着他的宝贝,为两人把被子盖好,自己才闭上眼睛与她一同补觉。 两人也许实在太累了,这一觉从早上一直补到了第二天凌晨。 第61章 如果不是肚子实在太饿的话,林悠说不定能睡到第二天中午。 因为睡觉前,林悠和韩霁都对竹苑的人叮嘱过,让别管他们睡多久,千万别打扰他们,所以即便两人睡了一整天都没人来喊他们。 林悠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睡在韩霁臂弯下,正对着韩霁微微敞开的胸膛。 鼻端能清楚的闻见只属于韩霁的松木香气,林悠非常喜欢韩霁身上的这种味道,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唯独在韩霁一人身上闻见的味道。 忍不住将鼻子凑近他的衣襟中深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同时也醒了过来,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头在他心口那边舔了一下。 这一下对韩霁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只见他咻然睁开双眼,懵懵的低头看埋在自己胸口作恶的林悠。 林悠当然也察觉到他的反应,几乎是一瞬间弹起的,就很夸张。 无辜的仰头与他对视,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 林悠说:「要不,还是先吃饭吧。」 韩霁:…… 林悠饿得昏天黑地,此时刚刚凌晨,天还没怎么亮,竹苑厨房没开火,林悠又不想去国公府的大厨房跟厨房里扯皮,这个是谁谁谁的白粥,那个是谁谁谁的包子…… 自力更生,让也饿极的韩霁帮着烧火,林悠从厨房找了些面出来,还有一块没切过的肴肉,加上去年冬天的时候,林悠腌制了些泡菜,她取了一些出来,将几瓣蒜和切开的一角辣子呲溜过了过她自己做的板油,再加切片的泡菜稍微翻炒两下,等香味出来之后就可以加汤,熬煮一会儿就是酸汤肴肉面的极品面汤,简直香飘万里,完美! 下面的时候,林悠就把酸辣鲜香的面汤做好,在第三个灶膛上煎了三个溏心荷包蛋放在一旁备用,肴肉切片码好,在面锅里烫了一把小青菜。 等面煮得软软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 白白的面条加进林悠特制的面汤里,上面排一排肴肉片,小青菜陪在一旁,上面再摆一个糖心荷包蛋,韩霁碗里是两个,面就做好了。 林悠切葱花的时候,让韩霁把锅堂里的火灭一灭,然后去洗洗手就能过来吃了。 韩霁在外面操练了两年,现在在灶膛后烧火已经完全能独当一面,该怎么烧火,火大火小,怎么灭,这一套动作相当流畅,比他刚开始学的时候简直一日千里。 两人在厨房里忙活,没没看到厨房门口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林悠端着两碗面从灶台转身的时候,差点吓得把手里的面碗给打了,愣生生是唯物主义思维救了她手里两碗面。 外面天还黑,林悠眯眼定睛看了眼厨房外的两人,有些惊讶,喊了声:「老夫人?」 厨房门口站着的赫然是老夫人安氏和吴嬷嬷。 两个老人家穿着古代的衣服,不声不响站在门外,林悠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可以。 韩霁正在灭第三个锅堂的火,闻言也回头看,大概比林悠还要惊讶,愣愣的盯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要叫人。 安氏走进厨房,循着味儿看到林悠手中的面碗。 第62章 「这面你做的?」安氏问。 林悠往厨房看了看,这里除了她和韩霁,还有别人? 「这面是酸的?」安氏又问。 林悠恍然回道:「啊对。酸汤肴肉面。」 安氏看着面欲言又止,她身旁的吴嬷嬷说:「老夫人年纪大了觉少,早上一般这个时候就起来在府里走走,先前经过竹苑时闻见一股特别香的味道,就说进来看看,没想到是四少夫人在做面,说起来老夫人还没用早饭呢。」 吴嬷嬷这话就差直接让林悠给安氏也盛一碗送过来了。 林悠会意,将有两个鸡蛋的那碗面先给了坐在灶台后的韩霁,然后把另一碗送到安氏面前,说:「老夫人若不嫌弃。」 厨房里有个小桌子,林悠把面放在小桌子上,又给安氏拿了筷子,安氏确实是被这面的味道吸引过来的,她胃口本就不太好,难得遇到合乎口味的,又是在厨房里吃,这让安氏回忆起少女时期,当时从小带她的奶母子就经常给她在小厨房里悄悄做好吃的,虽然都是很简单的食物,但那个时期却是安氏一生中最安逸,最美好的时期。 奶母子老去以后,安氏也就再也没再厨房吃过东西。 接过林悠递来的筷子,安氏还真就不客气的坐下了。 林悠想着得亏刚才她想着两人都饿得慌,多下了点面,要不然现在突然多两个人就不够吃了。 林悠给吴嬷嬷也盛了一碗,吴嬷嬷没想到她也有份,林悠说:「鸡蛋没了,嬷嬷将就吃。」 「无妨无妨,谢谢少夫人。」吴嬷嬷谢过,犹豫坐哪里,安氏指指她对面的小凳子让吴嬷嬷坐。 那边开吃后,林悠自己也盛了一碗,吃饭的小桌子和凳子给安氏和吴嬷嬷坐了,她只能跟韩霁一同坐在灶台旁。 韩霁把自己碗里的两个溏心荷包蛋分了一个给林悠,林悠怕他吃不饱,还想还回去,两人来来回回扯了好一会儿,扯到后来两人都笑了。 韩霁催道:「快吃吧,面要凉了。」 「哦。」林悠应声。 两人边吃边看对方,完全无视厨房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在。 而另一边安氏尝过了林悠这面的味道,也勾起了不少回忆,这面与她平日里吃的清淡口味完全不同,倒有点像她奶母子做的,奶母子是湘地人,做饭炒菜都爱搁点辣子,母亲还总埋怨奶母子带她吃辣子灼伤胃,无论安氏怎么给奶母子说情,母亲都不信,赏了奶母子一顿板子,后来奶母子的身子就一直没养好,早早离她而去。 若是奶母子身体好,再多活十年八年绝对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安氏的眼眶有点发红。 吴嬷嬷见了吓一跳,问安氏:「老夫人可是觉得辣了?」 安氏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是想到我奶母子了。」 吴嬷嬷伺候安氏一辈子,知道安氏心底的柔软就是她的奶母子,不止一次和吴嬷嬷说起。 安氏吃着面,抬头去看坐在灶台旁的林悠和韩霁,两人因为一个鸡蛋互相推让,看在安氏眼中别提多好。 尤其是韩霁,她从未见过那孩子在谁面前这般放松,脸上还挂着笑意,印象中的韩霁,小时候被他母亲逼着上学堂,背诗文,讲译经,回回见他都是皱着眉头,再大一些,就连眉头都不皱了,只剩下面无表情,与人说话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一点年轻人的狂气都没有。 后来他母亲去世,他哭得伤心,他父亲另娶赵氏,他不曾反对,但赵氏一嫁进来就要挪他母亲的墓穴,那是安氏第一次看见韩霁与他父亲发火。 等他从外面再回来时,通身的气质都变了,长大的同时,也成熟不少,收起锋芒,成了一个有担当的。 安氏吃下了大半碗面,这已经很了不得了,因为林悠盛面的碗用的是大号,平日安氏用小号碗吃面,最多吃几口,这大号碗至少有两三碗小号碗的量。 「吃饱了。」安氏起身。 吴嬷嬷将碗里的面汤都尽数喝下,把她和安氏两人用过的碗收拾到一旁水盆中去。 林悠和韩霁起身送她,安氏走到厨房门口,忽然顿住,转身对林悠说了句:「天亮以后,去一趟我那里,我有话与你说。」 林悠指着自己问:「我?」 韩霁也问:「祖母寻她何事,不放此刻说。」 第63章 安氏瞧着韩霁这迫不及待护着她的模样,暗自好笑,故作严厉道:「我叫她去自有道理,需得与你一一回禀吗?」 韩霁还想反驳,被林悠拦下,回安氏道:「要不我现在就跟您去吧。」 安氏见她面才吃了一半,知他们这几天忙得厉害,听说昨儿睡了一天,遂道:「不必,你且吃吧。我还要去转转消消食。」 林悠应下之后,吴嬷嬷谢过林悠,扶着安氏继续消食去了,心里想着老夫人喜欢少夫人做的面的口味,回头定要问一问少夫人这面的做法,时常做给老夫人吃,不就能缓解老夫人胃口不好的问题。 安氏离开厨房之后,林悠见韩霁仍气呼呼的站在那里,有心哄他,说道:「她们终于走了。我刚才都没舍得把我之前卤的鸡胗拿出来。」 林悠说完,用凳子垫着,从碗橱顶上抱下来个坛子,从里面夹出几块卤味鸡胗,正要切,安氏和吴嬷嬷忽然去而复返。 「老四家的,你待会儿把老四的印章一同带……」 安氏的话没说完,就看到林悠手里的卤味,问:「这什么?」 林悠:…… 片刻后,林悠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卤了半天的鸡胗坛子被吴嬷嬷喜滋滋的抱走。 倒也不是说安氏有多喜欢吃鸡胗,她就是气林悠藏私,你可以不给,但你不能藏着,等人一走就拿出来。搞得好像她是来蹭吃蹭喝似的(您……不是?)。 真是个爱计较的敏感老太太。 林悠依靠着门框有气无力的说:「韩霁,咱们一定要变得更强大才行。」 韩霁看向她:「什么?」 林悠幽幽道:「只有我们变得更强大了,下次才能守护好你最爱吃的卤鸡胗。整整一坛子啊,她好歹给咱留两块呢。」 韩霁:…… ☆☆☆ 尽管心爱的卤鸡胗被无情夺走了,但林悠却不能耍情绪不去安氏那里。 不知道安氏要做什么,临行还让林悠带上韩霁的印章,韩霁的印章和私产本就在林悠这里,去安氏那里时直接就揣兜里了,脸上堆起职业假笑。 到了安氏住的鹤园,安氏遛弯回来,已经换了居家的衣裳,坐在一堆账本旁边,用一根银签子扎东西吃。 林悠没跨进门槛的时候,以为安氏是用银签子扎水果吃,然而等她走近,就笑不出来。 安氏叫人把她和韩霁心爱的卤鸡胗,切成薄薄的一片,用一只非常精美的小碟子装着,看样子像是还淋了香油,整个厅里都弥漫着叫人垂涎的香味。 见林悠的目光落在那卤鸡胗上,安氏冷笑一声,故意当着林悠的面用银签子扎起一片放入口中,细细的嚼着,也不招呼林悠吃。 这老太太真是…… 林悠暗自气愤。 这时外面响起韩凤平的声音:「娘,这么早喊我过来做什么,您这儿怎么还没摆早饭?赶紧的,我肚子都饿了。」 韩凤平走进厅堂,看见林悠站在那里,正要问她怎么回事,就闻见了那股子勾人的香味,韩凤平来到安氏面前,看到那碟子卤鸡胗。 安氏大方的招呼他:「我用过早点了,你将就先垫垫这个,我这儿多呢,有一坛!」 说完,叫吴嬷嬷取来银签子。 韩凤平不挑食,什么都吃,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味道不错,嬷嬷再去切点。」说完,接连抛了好几块进口中,看得林悠心在滴血。 吴嬷嬷忍着笑应声,从林悠身旁经过。 而林悠则默默的在心中默念:我一定,要变得更强大! 韩凤平很快把一小碟鸡胗吃完,吴嬷嬷那边还没送上来,他抹了把嘴问安氏:「娘,这么早喊我来做什么?」 安氏抬眼看了看垂头站在一侧的林悠,回道:「我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决定把海氏留下的嫁妆交给老四家的自己打理去。我这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国公府的事情就忙不完了,还要兼管海氏嫁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 「这不,前阵子我就发现一直替我管海氏嫁妆的李管事中饱私囊,联合外面的店铺,对海氏百般打压,我稍微处理了一番,现在李管事已经被我辞了,从今往后海氏嫁妆怎么打理,我就不管了。」 安氏说完之后,韩凤平和林悠都愣住了。 第64章 尤其是林悠,借她十个脑子也想不到安氏会突然要把海氏的嫁妆交给她来打理。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早上的那碗面? 还是因为那坛子卤鸡胗? 就在林悠胡思乱想的时候,韩凤平说:「娘,您确定吗?」 看吧,别说林悠不信,连您的亲儿子也不信。 「那我把之前您丢给我的几个铺子也还给她吧。每个月还要听对账,烦都烦死了。我自己手里也有一堆事。」韩凤平又说。 安氏想了想:「成吧。反正我看老四家的一天天也挺闲,还有空去管什么什么拐卖……」 韩凤平连连点头:「嗯,娘说的对。」 林悠:…… 你俩人设崩了吧! ‘磋磨儿媳霸着儿媳嫁妆不给的恶婆婆人设’和‘老婆刚死就娶新妇逼走亲子的渣男人设’,要不要这么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啊? 「愣着干嘛?过来呀!」安氏召唤林悠。 林悠回过神,呐呐的走到她跟前,只见安氏指了指旁边一堆账本,说:「喏,这是近几个月,海氏商铺送来的账本,待会儿你直接拿回竹苑去看。老四的印章拿来了吗?」 林悠愣愣点头:「拿了。」 「好,那你看完帐以后,就用老四的印章给他们写回执,海氏商铺那边的人我基本上没动过,之前有个管事替我管着,不过出了些岔子,我已经解决了,待会儿会有专门的人跟你交接,今后随便你是自己管也好,自己认命人管也成,有什么搞不定的可以来问我,听懂了吗?」 安氏今天吃了大半碗面,肴肉和鸡蛋全吃了,说话中气都感觉足了很多,看来人以食为天一点不假,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呢。 林悠看了看旁边堆积如山的账册,仍难以置信:「老夫人,您说真的?」 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在林悠的想象中,安氏应该不可能放弃对海氏嫁妆的掌控权吧,要不然当初为什么要从海氏手中拿过去呢。 所以,下意识还是觉得安氏有其他用意。 然而等安氏确确实实的叫人开始搬账本,并且交了海氏留下的那一套对牌、印章,还有商铺的地契,人契,总之该交的东西,安氏没有私留一件,悉数交还。 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全给了林悠,让她不敢相信也得相信。 抱着一堆文契和印章、对牌,还有一匣子海氏留下的珠宝首饰,林悠懵懵的走入竹苑。 韩霁已经去了开封府,把阿乔给林悠留下,让林悠有事的话,就派阿乔去告诉他。 林悠把东西抱进房里,让人烧了些热茶,因为等一会儿会有几个管事来跟林悠办理交接,顺便送来账本。 水烧好以后,就有人来禀告她,说是掌柜们来了,林悠请他们到书房里说话,命人上茶。 管事们大约得了安氏的令,对林悠知无不言,只要是林悠觉得奇怪或者想要了解的地方,他们都事无巨细的告知。 在他们的讲解和配合这些年的账册来看,林悠发现在安氏的打理下,海氏商铺的盈利并没有减少,反而比十几年前海氏自己经营时大有提升,不过这两年安氏住到别院去了,将海氏的事情交给总管事李复,李复掉了链子,受到顺义王府的蛊惑,想着捞一笔回乡养老,便对顺义王府吃掉海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着顺义王府蚕食海氏。 刚开始,安氏还没有发现海氏的问题,因为她之前很信任李管事,没想到他会包藏祸心,直到林悠去捣鼓了一阵海氏布坊,让安氏重新注意到海氏的经营,这才发现李管事中饱私囊的事情。 随后,安氏便雷厉风行将李管事辞退,念他是自己从安国公府带来的陪房下人,没收他这些年私攒的财产之后,从安氏自己的私账上划了五百两给他回乡养老,李管事走的时候哭得肝肠寸断,求了好长时间,安氏也决不再用他,只得黯然回乡。 林悠不知道海氏布坊背后还有这么一连串的事情,安氏居然不声不响就把事情给处理完了,那些跟林悠交接的管事告诉林悠,说这两年被李管事亏空的帐,老夫人那边会从她的私库酌情补偿。 说此事已经对海氏商铺的十几个掌柜那边有了交代,他们都已知悉李管事亏空的事。 总之就是,安氏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并不是只交还给林悠一个烂摊子让她自己收拾。 第65章 海氏的嫁妆体量很大,相当于一个中小企业,安氏帮海氏当了这么多年ceo,一分钱工资没要,还让公司的盈利年年上涨。 帮人管公司做到安氏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但在今天之前,林悠和韩霁还一直都在误会她想要侵吞海氏的嫁妆,想到这里,林悠稍稍有点汗颜,相信韩霁如果知道了,也会跟林悠有相同的想法。 其实也不怪林悠会那样看安氏,要怪就要怪这崩坏的剧情。 因为书里的安氏并没有对女主这么爽快,她一直霸着海氏的嫁妆就是不肯交给女主,而因为这件事,女主没少在韩霁面前抱怨安氏,使得韩霁对安氏的态度越发冷漠。 但安氏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把海氏的嫁妆交给林悠呢? 难道是因为林悠把快要关张的海氏布坊给救活了?让安氏看到了她的能力? 总之,各种猜想在林悠脑中盛行,估计暂时是得不到准确答案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林悠跟管事们的初步交接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要等林悠这些天消化一下,过两天管事们还要再来和她做每一家商铺的账目交接。 林悠送走管事们以后,看着堆积如山的账册头疼不已。 虽然在陛下和太后那边没有新的绘画要求之前,她在画院和太学授课的工作挺闲,但是如果让她把闲下来的时间扑在管账上,大约也是不行的。 林悠从小就不喜欢做太刻板,太公式化的事情,所以才选择了美院,工作后曾一度有机会进编制,她依旧拒绝,宁愿自由自在在家做画手。 所以,让她弃画从商,其实不太现实。 但安氏既然把海氏的嫁妆还了回来,她又是韩霁的妻子,按照道理来说,是应该她来管的。 看来还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她可以掌舵,指引指引方向,但其他零碎的管理事宜,还是要把权利分散下去,让别人替她去做。 关于这个,林悠想着晚上可以借鉴现代的公司部门管理的方式,列一套方案出来,但在那之前,林悠还得去看看白英男和周婆婆。 ☆☆☆ 穿过竹苑后门,林悠来到了安置周婆婆祖孙俩的小院子。 一进院子就看见已经醒来的白英男坐在炉子前一边抹泪一边熬药,两个丫鬟刚从周婆婆房里换过床单,看见林悠进门,赶忙行礼:「四少夫人。」 白英男听见丫鬟的声音才抬头看向林悠,认出林悠便是那晚在集市中她最后求救的人,赶忙抹了把眼泪,再将手中煎药扇火的蒲扇放在一旁,来到林悠面前直直跪下就要磕头。 吓得林悠赶忙上前将她扶起:「别别,使不得使不得。」 白英男却坚持对林悠磕了两个头才肯起来,说道:「夫人不仅救了英男,还救了我祖母,两条人命,英男给夫人当牛做马也不敢忘。」 林悠扶着她坐下,见她眼眶红得厉害,问道:「你祖母的病怎么样?我昨儿也没来看她。」 提起周婆婆,白英男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说道:「不太好的样子。刚才把药全吐了,还劳烦两位姐姐帮忙换洗床单被褥。」 因为周婆婆喝药全吐了,所以白英男只好在外面继续帮她煎,两个换被褥的丫鬟在井边洗被单,院子比较小,听见白英男的话后说道:「白姑娘你别伤心,大夫说周婆婆的病是会这样的,药吃了吐也正常,只要吐了就继续喂,她只要多少吃下点就能好。」 白英男连连点头,谢过她们安慰自己,掖了掖眼角后说:「我原以为我继母那人只是刻薄,没想到她对我祖母竟悄悄喂她吃了水银毒,我也被蒙在鼓里,这么多时才知道。」 「幸好我祖母命大,得以遇见夫人,要不然到死也不知道她是中了毒。」 「好在他们如今都入了监牢,等案子审理出来,定然能给你和你祖母一个交代。」林悠说。 白英男再次谢过。 林悠去屋里看了一眼周婆婆,见她吐完又昏睡过去,便没打扰,将白英男叫到一旁询问她在桃花庄的遭遇。 白英男告诉林悠:「我被我爹卖到教坊司以后不甘心,又惦念家里痴呆祖母无人照料,所以拼了命的想跑出来,然后在集市上被抓了回去。第二天,他们就把我蒙上双眼送到了外面,我被绑着手脚,蒙着眼睛,不知道去了哪里,感觉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把我抓下车。」 第66章 「我拼命挣扎,后来他们可能嫌我烦,把我打晕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那个庄子里。」 林悠问:「那你在庄子里时,眼睛一直被蒙着吗?」 「对。一直蒙着,他们还喂我吃了一种药,全身没力气,但却能听见人说话,也能说话,疼或痒都能感觉到。」 「所以你没看到抓你的人是什么模样?」林悠问。 「没看到。」白胜男摇头:「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我能记得,但形容不出来,要再听见就能认得。他手下的人好像称呼他为大爷。」 大爷…… 难道是家里行大的意思? 林悠又问:「那你在庄子里,那人有没有对你……呃……不规矩?或者其他什么过分的举动?」 白英男回忆后说:「他没对我怎么样!就是日日推着我出去晒太阳,也不怎么跟我说话,但他时常叫人少喂我吃点东西,说我要是再瘦点就更像她什么的。」 怪不得韩霁找到她的时候,她比在集市中见时瘦了那么多,竟是被人刻意饿出来的。 像她……到底像谁? 「你知不知道他说你像谁?」林悠问。 白胜男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忽然白胜男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闯到我房里对我叫骂,他骂我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然后就要对我动粗,不过我一叫,他就走了。那天晚上,我好像听见庄子里有好多好多女孩子惨叫的声音。」 看来那桃花庄的主人,还真可能就是教坊司案背后的主谋,长兴侯就是他让人弄死了顶罪的。 那人之所以变态,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把恨意泄在那些无辜的女孩身上,可恶。凭什么他自己爱而不得,就要去凌虐别人!若不把他揪出来,还不知要有多少女孩要遭殃呢。 白英男的回忆就这么多,林悠叮嘱她自己也要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 林悠从白英男处回来,让人去把周婆婆的药方抄了一份,准备明日她去宫里的时候,托人带去太医院让太医看一眼,看看宫里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医治水银毒。 水银中毒就是汞中毒,很严重的,轻则损伤智力,重则一命呜呼。 所幸白英男那继母不是直接喂水银,而是在一个流窜的赤脚大夫那里买了个什么毒,里面含汞量不高,要不然周婆婆别说熬到今天了,只怕当年就一命呜呼了。 林悠下午又到床上趴了会儿,没睡着,便起来去剁了些肉,炸了一些小肉丸,晚上做个红烧小四喜丸子给韩霁下饭。 韩霁今天倒是准点回来,因为教坊司的案子从白英男被救回来开始,算正式告一段落,剩下那些审理、宣判和大理寺、三法司打交道的事情,自有太子去办。 他还顺便带回个人,海平江。 海平江来韩家可不敢像在安阳县那么随意,是经由门房传话,到老夫人跟前请过安以后才敢进来的。 到竹苑时,正要遇到林悠从厨房端着一盘子浓油赤酱的红烧小四喜丸子,海平江见了慌忙跑来接过林悠手中的菜盘,说道:「哎哟,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我们林画师做呢,我来我来我来。」 海平江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也是个俗人,自从在林悠身上看到价值以后,就再也没提过她的出身,在安阳县的时候尚且那样,更别说现在林悠已经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卫国公府这边也接纳了她。 「舅舅,您今儿来得可巧,我做了大菜,待会儿让您和相公过酒。」林悠说。 海平江豪爽一笑:「哈哈,我还是有口福啊。」 韩霁也好长时间没看见他,很是高兴,换了居家服后就去拿他珍藏的酒出来招呼。 很快饭厅就摆了一桌酒菜,老夫人知道海平江这个时辰来,定然留在竹苑吃饭,怕林悠这边没准备,特地叫大厨房多做了好些菜送来。 菜多得林悠都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便将今天她做的小四喜丸子,装了两盅,另外配两份米饭两份汤给老夫人安氏和韩凤平分别送去。 这母子俩看来都对她的手艺比较认可,而今天他们又给了林悠这么大的惊喜,所以林悠决定今后竹苑这边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们送去一份,或者请他们过来一起吃。 第67章 不管怎么样,他们总归是韩霁的亲爹和亲奶奶,一家人哪有那么多的隔夜仇,能够和乐融融的话,为什么要弄得剑拔弩张呢。 在书里,韩霁的后半生其实过得并不快乐,虽然他那个时候功成名就,儿女双全,但是每每提到他的亲生父亲,他都会流露出落寞之色。 作者没有用太多的文字清楚的描述韩霁的情绪,但是会用一些小动作或者外在环境或者表情的描写,从侧面让读者体会。 所以林悠的体会就是韩霁的后半生其实一直在缅怀自己的亲生父亲,韩凤平生前,韩霁与他针锋相对,处处以打压卫国公府为乐,诚然这其中有受到韩霁身边人的影响与撺掇,等到后来韩凤平死后,韩霁倒是对卫国公府的名声处处维护,也不容许别人说一句韩凤平的不是。 有个让林悠印象最深刻的情节就是,韩霁做为节度使巡查边境时,有个边境的官员为了讨好韩霁,知道韩霁与生父关系不好,在席间多说了几句,韩霁当时没说什么,回京后没多久,那个官员就被吏部查了个底朝天,以贪污受贿,为祸乡里的确实罪名抄家了。 所以,既然韩霁和韩凤平的关系并没有到真正水火不容的境地,那又为什么不能在韩凤平还活着的时候,帮他们父子把关系捋正,捋顺呢。 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误会,若是林悠能找出误会点,提前解决掉,那父子俩的关系也就不会恶化,韩霁的后半生就不会活在愧疚与落寞中了。 林悠把丸子打包好之后,让小雅亲自送去鹤园,让阿乔送去主院,韩霁见她忽然对那边这么客气,有些不解:「你今儿怎么想起给他们了?」 他刚回来,林悠还没机会跟他讲安氏还账的事情,便指了指他的小书房方向,韩霁探头看了一眼,看见他的书桌上堆满了各色账本。 招了海平江一同去看,海平江过去翻了翻,叹道:「乖乖,刘掌柜说的竟然是真的。」 韩霁一边翻账本一边问:「刘掌柜说什么?」 海平江说:「刘掌柜说,前些日子老夫人派人去给他们所有海氏商铺的人打招呼,说是自己的疏忽,放任了李掌柜中饱私囊,损害了海氏商铺不少利益,所有损失,老夫人那边会尽量补偿,还说过阵子和少夫人交接好了之后,就会把海氏商铺交还给少夫人去管,她今后不再过问。」 「我还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毕竟都越权管了十多年,说还就还了?而且看这帐上的银子,不减反增啊。」 海平江说的事情韩霁已经看到了。 安氏接管海氏的嫁妆这么多年,竟然丝毫没有侵吞,还将这些商铺办得蒸蒸日上,若非这两年李掌柜受了赵氏蛊惑,从中作梗,亏掉了一些,安氏经营的海氏嫁妆可以说是相当出色。 韩霁心中忽然升起些许愧疚。 林悠将酒菜全都摆上了桌,在饭厅里喊他们:「别看了,先来吃饭吧。」 甥舅两人并肩而出,到饭厅坐下。 林悠给他们分筷子倒第一杯酒时问:「我是不是该给他们送点儿?」 韩霁默默端起酒杯,失魂落魄先自干一杯,随后才点点头。 他之前还以小人心度君子腹,脑中想了好些办法去跟安氏要母亲的嫁妆,没想到如今…… 心中五味陈杂。 林悠坐下给他重新添了一杯,说:「我早上也跟你似的,整个人呆住了。」 韩霁笑了笑,再饮一杯压惊,而那边海平江也是如此,甥舅俩连杯都碰一个,就这么对坐着干喝,看得林悠无奈摇头。 一顿饭吃的是云里雾里,海平江难得没喝醉,临走前还不忘又跟林悠讨了几幅画出去卖。 他对林悠说,自从林悠作为本朝第一位入宫为官的女画师,现在她的画在市面上已经被炒出了天价。 海平江直后悔当初手上的几幅还是卖得太便宜了。 这回他又从林悠这边带走了三幅,其中一幅林悠有点犹豫,就是她那日从白村回来,画的周婆婆有些疯癫的那幅,毕竟这画中人是周婆婆,没有得到她的允许擅自卖出,对她本人略有些不尊重。 但是一番考量之后,林悠还是决定拿给海平江去代卖。 因为周婆婆和白姑娘今后要生活,她们如今已经算是没了亲人帮衬,身边若是没有银钱傍身的话,将来再遇到些什么事情,祖孙俩还是没活路。 第68章 所以,林悠打算等那幅画卖掉之后,就把所得收入交给周婆婆,祖孙俩有了那笔钱,日子就能过得滋润很多。 当然了,这个想法林悠没有对海平江说,怕海平江说她暴殄天物而不肯将价格卖高,反正他卖的是林悠的画,拿到银钱后如何处理是林悠自己的事情。 ☆☆☆ 韩霁亲自送海平江出门,看着他上马车,一回头,就看见韩凤平站在门内,也不知看他们甥舅话别看了多久。 跟韩霁对上一眼后,韩凤平多少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头,埋头就要走,被韩霁喊住:「爹。」 韩凤平愣住了。 这是韩霁两年前离家开始到现在第一次主动喊他,韩凤平冷着脸回头:「作甚?」 韩霁其实没什么事,只是那一瞬间忽然想喊他一声,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韩凤平回过头,在原地站了会儿,恶声说道:「我去哪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说完之后,韩凤平便翻身上了已经牵到国公府门前的马,策马而去。 韩霁站在门口看着韩凤平的人和马远去后才离开。 ☆☆☆ 韩霁回到竹苑时,发现林悠已经洗好了澡,换了一身薄纱般的衣裙站在浴房门前,明明两只耳朵都羞得发红,还偏偏要做出一副‘老娘勾引男人经验丰富’的样子。 真是……难为她了。 韩霁恍若未见从她身边经过,走进浴房,当着林悠的面把浴房的门给从里面关了起来。 于是,林悠算是被彻底漠视了。 低头看了一眼为了这一日,特地想出来的办法。 这件纱裙,其实就是她某套夏装罩纱裙的外衫,是夏天搭在丝绸内衫外面穿的,林悠也是突发奇想,觉得这纱裙可以单独穿了用来勾引韩霁,因为很多文艺作品里不都说,男人就喜欢若隐若现的感觉吗? 全脱了他们反而没感觉。 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能激发男人那方面的……呃,兴致。 但刚才,韩霁从她身边经过时的眼神,并没有‘来兴致’的感觉,反而有点‘傻x退散’的意思。 有那么难看吗? 林悠不甘心的穿着纱裙去到换衣间里,在全身铜镜前照了又照,一会儿挤胸,一会儿掐腰,一会儿又抬将她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劈叉翘高,怎么看怎么迷人。 「你在干嘛?」 韩霁忽然出现在换衣间的门口,就那么看着林悠对镜子搔首弄姿,摆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姿势,最后干脆把一条腿架到衣柜门上。 她薄纱裙下就穿了一条宽松的亵裤,脚踢高以后,整条细长的腿都露了出来。 韩霁盯着那条腿看了一会儿,林悠见他盯着自己的腿看,心道:呵,男人。 然后当着韩霁的面,将裤腿再往下拉扯拉扯,争取能让他看到更多,今晚能不能生米煮成熟饭,赌注全都在这条白花花的大腿上了! 林悠对这条腿委以重任。 韩霁走入换衣间,目光始终没有从林悠的大腿上挪开,他每靠近一步,林悠就觉得自己的饭煮熟一分。 韩霁来到林悠面前,林悠故意用自己的手背在大腿上轻抚,用眼神暗示韩霁也可以来试试手感什么的。 「那个……」韩霁开口。 林悠迫不及待的接话:「什么?人家的腿不好看吗?」 韩霁浅笑答道:「好看……不过能不能先让让,我想拿洗澡的衣服。」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卧槽! 掀桌啊! 林悠觉得韩霁是不是脑壳壳有点问题,她这么长一条大长腿在他面前,他作为一个身心健全的男人不仅毫无触动,关心的居然是他的衣服! 于是,整段垮掉! 林悠心力交瘁的将腿从衣柜门上放下,大腿内部差点因为长时间拉伸而抽筋。 韩霁则神色如常,从柜子里拿了换洗衣服就离开了换衣间洗澡去了。 换衣间中的勾引遭遇了滑铁卢。 不过没关系! 林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跟他耗,除非他连夜买站票出家去,要不然今天晚上他‘在劫难逃’! 第69章 不对,就算他连夜出家,林悠也要化作女妖精把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僧给办了! 就是这么坚定! 对着镜子深呼吸几口气后,为自己鼓足了勇气,一不做二不休,林悠直接把领口扯开,薄纱的衣裙再露香肩,性感小野猫,挠的他发慌,就不信韩霁他吃素! 林悠重整旗鼓,踩着心中的昂扬bgm走出换衣间,准备开始今晚的第二次引诱行动。 韩霁洗完澡出来,正擦着头发,忽然房间内的几处烛火接连熄灭,唯留下床帐内仍有光亮,韩霁下意识寻着光线望去。 只见床帐内,烛光剪影出一个曼妙的身影,随着烛光的移动,身影摇曳,叫人挪不开目光。 韩霁放下擦头的干毛巾,缓缓来到床帐前,站了一会儿后,韩霁鼓起勇气将床帐掀开,果然看见曼妙的身影手持烛台,烛光照在她的姣好容颜上,大大的眼睛里仿佛带着水光,楚楚动人,惹人垂怜。 林悠对韩霁勾勾手指,用极其魅惑的御姐音说道:「圣僧,人家这边,这边,这边好像有点不一样,你大发慈悲,能不能来帮人家诊治诊治?」 林悠学着文艺作品中的方式,用纤纤玉手分别指向了自己的头、胸和臀部三处,本着先把人骗进来的原则实地操作。 韩霁无奈跨进床帐,林悠以为他要为自己‘诊治’,主动举着烛台靠近,谁知这位‘圣僧’并没有大发慈悲,而是无情的夺走了林悠手中的烛台,并放出一句穿越后世的霸总经典语录—— 「女人,别在床上玩火。」 ——真,别玩火。 用来照亮她美丽身躯的烛台被不解风情的韩霁给收走了。 房间内那些被林悠飞快跑过去熄灭的烛火再次被他一盏盏点燃,房里再次明亮起来。 林悠跪在床沿,将一只脑袋露出床帐,生无可恋的目光跟着韩霁移动。 韩霁点燃房间蜡烛后回头就看见林悠那带着幽怨的小表情,不禁失笑,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好啦,别折腾了。赶紧睡吧。」 他要不说这话,林悠也就算了,可他这么一说,林悠的脾气就上来的。 猛地把床帐掀开,然后就当着韩霁的面报复性脱衣服,一边脱口中还一边喋喋不休:「我为什么折腾你给我装傻是不是?」 「你造我为了今晚能跟你折腾折腾有多努力吗?」 「我洗了澡,涂了香香,连小脚脚都洗得超干净。」 「我不管,今天晚上你不跟我折腾,我也要跟你折腾!我告诉你韩霁,你今晚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林悠连珠炮般说完好几段话后,才堪堪把纱裙从上到下的两排纽扣解开,暗自腹诽自己脑残选了这么一件难脱的衣服,解到后来都没脾气,没气势了。 不过好在,终于解开了。 正要豪放脱掉,被韩霁按住肩头:「你冷静点。」 林悠见他居然还妄想着反抗,凶巴巴的一把拍开他按着自己肩头不让自己脱衣服的手,怒道:「冷什么静?」 吼完之后,林悠把外衫一脱,勾着韩霁的脖子就倒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身手矫健的翻身而上,一如那驰骋草原的女将军,攻城略地,不给身下这位任何喘息的机会。 然而,尽管这种时刻在脑中排演多回,却掩盖不住实战经验为零的短板,顾了上面就顾不到下面,两边都要顾及的后果就是上下不顾,林悠手忙脚乱,完全没了脑中排演时的顺利。 韩霁感受到她的慌乱,心下觉得好笑又心疼,在这事上,实在不该叫她主动的。 于是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手忙脚乱的‘女将军’斩落马下,居高临下看着她,问:「你果真要如此吗?」 林悠脑中的弦绷断,以为韩霁在挑衅自己,欲重新翻身上马,奈何马儿太高,把她压制得动弹不得,不得不咆哮回应:「我就如此了,怎么着吧。」 韩霁知她误会,重新解释:「我不是说你不该如此,我是问你确定要如此吗?」 林悠的脑子在韩霁无情夺走她的蜡烛开始就短路,听不懂他这该不该,如此不如此,确定不确定的话。 一把勾住马儿的脖子,让他不能逃离。 而林悠的这一举动,便被韩霁视作了回答。 第70章 只见他将勾在自己脖子不肯松开的手扒拉下来,在林悠气得简直想扑上来咬他脖子的凶狠劲儿中,把她的手重重按在了两侧枕头上。 女将军的两只手腕被韩霁单手按在头顶,他另一只手便开始从容不迫的解衣领,动作有条不紊,比起林悠的手忙脚乱简直是质的飞跃。 一边解自己的衣服,韩霁一边用他隐忍得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原本我是想等彻底稳定下来,三媒六聘,与你重新拜堂,将你写入韩氏族谱之后,再与你行周公之礼,奈何你三番两次逼迫于我,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你唤我‘圣僧’……」 韩霁很快将上衣除去,缓缓压下身子,在光是看个脱衣就看呆了的林悠耳旁低语:「你可知道,圣僧也有火的。」 林悠整个人又愣又酥,不知道如何是好,用浆糊般的脑袋想了半天,想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正要说出来,可谁知,她刚说了个‘那’字,后面的话就被某尊佛彻底封堵住,揉碾着解禁后的狂烈热情,一并送予林悠品尝。 这一夜,竹苑主卧的灯火亮了一夜,主卧的床帐晃了一夜,床帐中的人嘤啼了一夜,直到天明。 ☆☆☆ 第二天,是林悠要去画院的日子。 早上顶着两只的黑眼圈艰难的从床上爬下,现在她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在上班的前一天作死挑衅韩霁的底线。 因为这人平日里表现得太纯良,像朵小白花一样纯洁无害,林悠就忘记了他身为腹黑偏执黑莲花龙傲天的本质。 试问一个能在战场上挥斥方遒,一夜斩杀三千俘虏的黑心战将,一个会把政敌整得九族三代都翻不了身的铁面阎王,在床上又怎么会是个清心寡欲点到即止的人呢。 可惜,书里因为和谐原因,并没有描写过韩霁这方面异于常人的能力和天赋异禀的耐力…… 林悠以身饲虎犹不自知,在老虎因为爱惜她而假寐之时,撒火撩拨,作死拔虎须,终于让老虎忍无可忍,将她拆吃入腹。 最让林悠愤愤不平的是,她和韩霁都是一夜没睡,她现在全身骨头像是被人折断了又重新接起来那般酸痛,爬起身都难,身体某处难以言说处更是一言难尽。 而反观韩霁,整个人像是充满了电的手机,活力满满,一边穿衣服还一边吹着欢快的口哨。 禁欲多年的人一旦解禁,精气神一下就被调动起来,快活得不得了。 穿戴整齐后,韩霁见林悠还趴在床沿不想动弹,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轻柔的给她按压肩颈,说道:「要不我去找冯院正给你请个假吧。」 林悠一听要请假,赶忙摇头:「不请假。本来一个月也去不了几回。」 「可是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韩霁说。 林悠心中冷哼:只是看起来吗? 她是真的很累好不好!你心里没点12345的数吗? 都懒得回答他。 林悠继续趴在床沿享受韩霁给她按摩,按着按着,韩霁会让感叹一声:「你不想请假,我却想请。」 林悠暗哼一声,咕哝道:「你也累吗?」 问完,林悠就后悔了,因为韩霁给她按摩肩颈的手忽然变了方向,从她脖颈处的被子钻入,顺着她的背脊一路向下,直奔某不能描写之处。 忽然,林悠猛然睁眼,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回光返照般从床上迅速爬起,用被子捂在胸前,开始迷迷糊糊左右找衣服,边找还边嘀咕:「那个……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怎么累,我起来了。你,你还不走吗?开封衙门不比画院,是百姓们的父母官,大家都等着少尹大人去给他们伸冤做主呢,这么崇高的使命感,你还是快去吧。」 韩霁:…… 林悠找了半天衣服,最后只在角落里找到一件可怜的小肚兜。 可要穿肚兜的话就要把被子放下。 可要放下被子,某人还站在那边。 到底穿还是不穿,这是个问题。 林悠鼓起勇气问韩霁:「那个……你还不走吗?」 韩霁扬眉,好整以暇看着林悠,凉凉说道:「这就要赶我走?昨天晚上也不知是哪个小妖精一口一个圣僧的唤我,怎么,如今把人哄到手了,我就不是你心爱的圣僧了吗?」 第71章 这幽怨的口气,林悠差点信了他的邪。 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在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某人腰上踹了一脚:「去你的。」 韩霁抓住作恶的脚猛然一拉,将林悠整个人都拉到身边,就在林悠以为他真的还要再来,心中暗骂他禽兽的时候,韩霁却只是吧唧一声,在林悠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说:「画院那边不急,你再睡会儿,我让小雅到时间喊你起来。走了。」 叮嘱完后,韩霁忍不住掐了掐被撩拨得像两团红苹果的脸颊,起身离开。 林悠松了口气的同时,在被子里翻滚了两圈,虽然过程实在有点累,但总算把该做的饭给做熟了。 从今以后,她和韩霁就是正儿八经,有名有实的夫妻了。 想到这里,林悠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发出得逞的狂笑。 林悠在冯如面前打了第十八个哈欠之后,冯如忍无可忍:「你夜里做贼去了?」 林悠老脸一红,扶着腰杆勉强挺直,冯如见她这样,忽然就明白过来,兀自咕哝一句:「啧,韩家的男人。」 林悠翻看着眼前的画册,瞥了一眼冯如,问:「冯院正,韩家的男人怎么惹着你了,您好像对他们很有意见。闲来无事,把你的故事说出来。」 冯如被林悠噎了一下,再次放出‘豪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总有一天,你会吃到韩家男人的亏。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林悠叹息:「您就不能盼我点好。」 对于韩霁的人品,林悠一百个放心。 画院中还是比较清闲的,只要主子们那里没有新的要求,基本上他们这些有品级的画师就没什么事。 林悠混了大半天就回来了。 看看时间还早,便绕路往龙津桥,看看海氏布坊近况如何。 刚走到巷子口,轿子就停住了,林悠瘫在轿子里问:「何故停下?」 轿夫回道:「大人,人太多了,有点挤。」 人多? 林悠无比疑惑,海氏布坊门前一条街平时人不算多啊,这里虽然在龙津桥附近,但跟龙津桥下的主街又离了至少两千米,怎么会挤? 扶着腰坐直了,林悠将轿帘子掀开往外看了看,一看之下,嚯!还真挺挤的。 来来往往的顾客,手里捧着各种布料,个个脸上喜气洋洋。让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街道繁忙起来。 这情况,轿子要进去确实会很受阻,林悠便拍拍轿子,让轿夫们把她放下来自己走,林悠说:「我就在前面不远的海氏布坊里,过会儿就出来,你们把轿子抬到边上等我,别挡着人家的路。」 轿夫们应声:「是。」 林悠吩咐完他们之后,便往海氏布坊去。 在巷子口的时候看不真切,到了布坊门口才发现,之所以街上这么多人,原来不全是来买布的,门口还围着不少文人墨客驻足观望。 他们看的自然是林悠在海氏布坊的外墙画的那幅桃花源,另状元郎韩霁亲笔题字的画了。 林悠这个名字如今在画坛中可谓是如雷贯耳的存在,是新流行的缔造者,很受追捧,有的追捧她的人确实看见过她的画,而更多的是没怎么见过她的真迹,但并不妨碍他们跟风追捧的人。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因为林悠的画流传在市面上的不多,就那么几幅,要么是要特定的场所,比如——江宁府江南书画斋中存有她的两幅早期作品,海平江说,那两幅作品如今比斋长大人还要忙,每天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斋长大人已经受到了很多地方的展览邀请,他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带着那两幅画走出安阳县,到全国各地的书画斋去巡游展出,当然了,也会收取一定的展出金额,用以补贴江南书画斋和一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年轻画师们。 林悠觉得这个活动很有意义,只要能为大众做一点事,让她再免费提供几幅画她也愿意。 再说回海氏布坊门前的这幅桃花源的真迹,在海平江和刘掌柜的配合宣传之下,早就成了汴京城中的热门景点,很多渴望见到西宋第一女画师真迹的文人墨客们,他们看不到林悠在宫中为陛下绘制的神虎图,来看看出自同一位画师之手的壁画也是好的。 刘掌柜很有生意头脑,他用海氏布坊的各种布料链接在一起,做成了一幅巨大的遮画幕和保护的栅栏,日夜雇人看守,每天早上随着海氏布坊开门,遮画幕才会被揭开,晚上布坊打烊则遮上。 第72章 他还在那桃花源的墙画对面,摆了个赏画摊,供应茶水和糕点,这样日日有人来欣赏墙画,茶摊总是爆满,又多了份收入。 而在桃花源对面露天茶摊上拥有一个座位,无疑就能成为当天龙津桥一条街上最靓的崽。 渐渐的,那些没赏过画的人络绎不绝,而那些赏过画的也会三五成群到这里来寻找品味相同的年轻人,俨然成为京师最为潮流之地,谁要没来过龙津桥的桃花源,那就不是时尚京师人! 而最妙的是,林悠绘制这幅画时所用的颜料是她自己调配的特殊颜料,防水、防晒、防腐,在韩霁提过字以后,她再用老杨教的办法,封上一层厚厚的油蜡,使得更加不惧风吹雨打。 这种特殊颜料也成为有些人雨天打卡的目的,坐在茶摊赏雨赏画,别有一番雅趣滋味。 要说桃花源吸引的是京师里的弄潮儿,那跟买布的海氏布坊又有什么关联呢?难道收点茶水糕点钱就能让海氏布坊暴富了?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要不怎么说刘掌柜精明呢。 他都已经凭桃花源这幅画吸引到京师所有年轻有为的时尚弄潮儿了,还怕不能用这些时尚弄潮儿吸引到大批的小媳妇儿大姑娘? 这么多有才又年轻的小伙子都聚集在这里,那些家里有闺女的丈母娘们不得过来看看? 只要女的来看的多了,那海氏布坊的生意不就能带动起来了? 毕竟一个家里,男人是在外面挣钱的,真正出来花钱的可都是女人。 给自己买一匹犒劳犒劳,自己买了孩子是不是也得买,孩子买了,还有点余钱,那孩儿他爸是不是也可以买点,再加上海氏布坊按照林悠之前的经营思路,不断搞活动,满减打折送做衣服,买了海氏的布料,还能再送海氏旗下所有商铺的优惠…… 反正只要是进了海氏布坊的女人,总有一款销售思路适合她们,让她们买的开心,买的放心,回去一传十,十传百,几个掌柜收钱收到手软,做梦都会笑醒。 怪不得林悠只是折腾了一个海氏布坊,就能引起那么大的动静,让安氏注意到李掌柜有问题,也放心把海氏嫁妆全部交还给林悠来管。 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把海氏布坊给盘活,连带也拉动了海氏其他商铺的生意,就这头脑,管什么不行。 林悠从大姑娘小媳妇身旁挤过,来到柜台前面,有两个正在挑布的大姐姐刚想埋怨她插队,柜台后的几个掌柜就看见林悠,纷纷出来迎接:「少夫人来了。快快快,里边请。」 林悠便被请去后院坐,终于不用顶着酸痛无比的老腰跟人挤出路了。 后院比较清静,虽然多少还能听见一些外面嘈杂的人声,但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 林悠看中了庭院里刘掌柜的摇摇椅,刘掌柜殷勤的用衣袖给林悠前后左右扫了几遍后才请她落座。 「哎哟。」 林悠扶着老腰,好不容易坐上去,几个掌柜都对她的腰表示关切,林悠用一句‘扭到了’搪塞过去,然后叫人去把海氏商铺的所有掌柜全都请来这里开个小会,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今后海氏商铺管理模式的问题。 老夫人的意思已经传达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从今往后汴京城中,海氏嫁妆的十几家商铺,从今往后都是归林悠这个正头少夫人来管。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可激动了。 毕竟谁也没想到,老夫人那边竟然会这么轻易就松权,并且把前阵子李掌柜闹出来的遗留问题尽数解决,没有给郎君和少夫人留个烂摊子。 「什么管理……模式?反正老夫人说今后我们都归少夫人管,我们全听少夫人的。」 刘掌柜首先站出来表态,如今他已经尝到了林悠之前提出搞联动经济优惠的好处,对于想出这种方法的林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私下他们几个掌柜常说,少夫人是天生的商人,要是经商的话,绝对能做出一番不小的作为,就算不富甲天下,也能富甲一方,成为一方巨贾。 林悠将椅子摇了两下,摆摆手说:「是我管没错,但是我们得换个模式。」林悠与他们分析:「我希望你们自己推举出一位副管事,平日里我若忙的时候,便由他来代理。还有,你们之前交的账目都是合账,每天由总账会计去每家誊抄,虽说这样的合账方便给管事看,但是若积累时间长一点,难免混乱,也更容易出错,所以账目方面我希望你们每家分开交,账目上写明出账人、入账人、审核人等,每个环节各自都要签字画押,这样账目一旦哪里出错,就可以明确的找到责任人……」 第73章 林悠没管理过公司,但也知道要管好一个公司,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分工明确、责任明确’。 一旦分工和责任都明确下来后,效率和结果必然能提升很多。 每个人各司其职,不会存有侥幸或从众偷懒的心理,因为后续能很方便的查到到底是谁负责的环节出错,谁都不敢在自己负责的环节马虎。 林悠在海氏布坊的后院跟几个掌柜闲聊的功夫,就把后续的管理计划给制定好了,不出意外,大家推举出来的副管事人选就是刘掌柜。 后来林悠才知道,原来刘掌柜本来就是海氏的父亲,韩霁的外公,再给女儿准备陪嫁店铺时,就是认命刘掌柜为总掌柜的。 只不过后来韩家老夫人接管了海氏的嫁妆,让她信任的李管事上位。 林悠把自己的想法交代下去,真正实行的人就是刘掌柜他们了,光是林悠说的责任明确制就够他想半天的。 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然偏西,但海氏布坊内外的人未见少多少。 林悠给了刘掌柜一个大致尺寸,让他从刚做好挂着的成衣里挑出尺寸相当的两套衣裳,布料都是海氏布坊中最新颖潮流的。 「这也不是少夫人的尺寸,少夫人是送给谁的?」刘掌柜一边帮林悠包起来,一边问。 林悠说:「给一个朋友的。」 昨天下午去看白姑娘的时候,见她身上穿的好像是小雅的衣服,林悠记在心中,特地给她带回去两套。 林悠从海氏布坊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将晚,韩霁还没回来。 今天身子实在有些疲累,没精力去做什么小菜,便决定吃一晚大锅饭。 吃饭前,她还有时间到后院去看一看周婆婆的情况。 一进院子,院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就迎上前来,对林悠说:「少夫人,周婆婆今早醒了一回,吃了些东西,今天喝的药一回都没吐。」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林悠高兴的进房,看见白姑娘正在给周婆婆掖被子,听见有脚步声,赶忙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看是林悠,赶忙将手放下行礼,林悠上前扶住她。 探头看了一眼床帐里的老人家,比起昨天那面色青灰,今天的脸色可好看多了,自然而然,白姑娘也不像昨天那般愁云惨雾了。 等她给周婆婆掖好被角,林悠和她一同出去说话。 林悠说:「我昨日让人抄了一份大夫开的药方,今日去宫里走了一回,托人问了问太医,太医说大夫的药方没问题,只要坚持服用,毒就能解的,所以你千万别担心。」 白姑娘听了林悠的话后,对祖母的病情更有信心了。 连连道谢:「少夫人是我们祖孙二人的救命恩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林悠说:「别说这个。」往她身上的衣裳看去,白姑娘身量比小雅高一些,小雅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别扭,说:「反正周婆婆刚睡下,你跟我去前院,我给你带了两套自家店铺里的衣裳,你去试试大小怎么样。」 白姑娘连连摇手表示:「不不不,使不得!我和祖母还不起夫人的大恩大德了,怎么还敢要夫人的衣裳。」 林悠挽住她的胳膊说:「不是我的衣裳,是我从店铺按照你的尺寸拿回来的。走走走,你这小衣服穿在身上也难受不是。」 白姑娘身上穿的衣服确实有点小,但这种时候能有衣服穿就很好了,哪敢奢求合适。 但夫人盛情难却,若坚持不要,又恐惹恼了夫人,白姑娘犹豫过后便不再反抗,由着林悠将她带到竹苑。 林悠让白姑娘到她房中的换衣间中去换衣服,那里有全身镜,可以边换边看效果。 「有两套衣裳,我在门外等你,你换好就穿出来给我看看。」林悠说。 白姑娘应声后,便在换衣间中换衣服。 林悠在门口等着,看见垂花门进来一个高大身影,以为是韩霁,刚要迎上前就发现是韩凤平。 韩凤平冷着张脸走入,见林悠脸上的神情从惊喜到嫌弃,很明显把他错看成韩霁了。 「韩霁还没回来?」韩凤平问。 林悠点头:「我说公公,您好歹是有儿媳的人,进儿媳的院子,您就不能稍微叫人通传一下吗?」 第74章 韩凤平眉峰一竖:「这府里我进什么地方要通传?这还没到晚上呢,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林悠被韩凤平这话给噎住了,无从反驳,怎么说呢,人没说错啊,‘卫国公府’四个字他占了仨字,绝无仅有的存在感,谁与争锋。 不与他一般见识,听见门帘响动的声音,林悠知道是白姑娘换好衣服出来了,回身问她:「好穿吗?」 白姑娘低着头走出,双手局促,有些无所适从,说道:「尺寸还挺合适的,就是这衣服……太好了,我,我这种人穿着不太像样吧。」 林悠拉着她到灯笼底下细看,让她转两圈看看尺寸。 白姑娘按照林悠的吩咐,在灯笼下面转了几圈,林悠说:「别说,大小尺寸真挺合适,我眼光还可以嘛。」 白姑娘难为情:「太、好了,我,我穿不……」 林悠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推着她进房,说:「还有一套,那套也换上出来给我看看。」 白姑娘被推着进门,没办法换衣服去了。 林悠继续在门口等着,见韩凤平仍站在原地,脸上表情可以说是震惊,林悠顺着韩凤平发愣的方向看去,见他痴痴的盯着房门,林悠忍不住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让他猛地回神。 林悠难以置信说:「不是吧?您老是没见过女人吗?至于看见一个就这般模样?你,你好歹注意点场合,别为老不尊。」 韩凤平刚才的眼神,简直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林悠简直想上手打醒他。 赵氏好歹是二十岁嫁给他的,可白姑娘今年才十六啊。 韩凤平简直想捂住林悠的嘴,压低声音怒斥:「胡说八道什么?」 林悠指指他,又指指房门,意思是:我胡说了吗? 韩凤平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头,赶忙解释:「我,我不是看上她,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这个妹妹我在哪儿见过’的套路也太土了大叔。 刚要怼他,门帘再次响起,林悠收起嫌弃,转头去看白姑娘,让她转了两圈,说:「这也挺好的。这套就别换了,穿着吧。把那套叠起来带回去。好有个换洗。」 白姑娘又好一番推辞,在林悠的坚持下,只得拿着两套衣裳回后院去了。 韩凤平的目光自从白姑娘出现后,就一直盯着她,林悠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男人,就不能保留点成年人的体面吗?非要这么赤果果的干什么。 简直不想理他。 林悠刚要进房,就被韩凤平喊住:「等等。」 不情不愿转过身,林悠忽然眼尖看见韩霁从垂花门那儿走入,立刻把韩凤平撇下,欢欢喜喜的迎向韩霁,毫不顾忌的给他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看得韩凤平牙疼,暗骂这丫头还敢说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 韩霁见韩凤平在院里,轻唤了他一声:「爹。」 话音落下,就觉肩头被林悠拍了一下,韩霁回头看她,见林悠对他招手,让他附耳过去。 韩霁微微侧过身子,任林悠攀在他的肩膀上跟自己说悄悄话。 韩凤平耳力过人,将林悠跟韩霁说的‘悄悄话’尽收耳底——你爹为老不尊,居然打白姑娘的主意,那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要不是我在场,他说不定就要对白姑娘动手动脚…… 韩凤平:…… 韩霁听着听着,看韩凤平的表情都变了,韩凤平忍无可忍吼道:「你给我闭嘴!」 林悠才不理他,继续跟韩霁嘀咕: ‘真的,你是没看见他看白姑娘的眼神,就跟饿了三天的人看见一块肥肉似的,啧啧……’ 「林悠!你别逼我打你!」韩凤平怒吼。 林悠赶忙躲到韩霁身后去,抱着韩霁的腰,探出半个脑袋,还不忘用手指戳韩凤平,小声说:「看吧看吧,恼羞成怒。」 韩凤平忍不了,上来就要动手拍她,被韩霁拦着劝解:「算了算了,她还小。」顿了顿后,韩霁艰难的问韩凤平:「九娘说的,是真的吗?」 「……」 韩凤平觉得这日子没发过了! 一口郁气未平,一口郁气又起,现在连亲儿子都来质疑他! 第75章 努力深呼吸调整情绪,免得被这对不肖子媳给气死,缓过气之后,韩凤平才心平气和的解释:「我,没有看上她!你,再败坏我名声,小心我抽你!」 被韩霁护在身后的林悠才不怕他,并不以为意。 韩凤平问:「那姑娘是谁啊?」 林悠把刚刚有点相信他的萌芽拍死在心头,对着韩霁说:「你看你看,还说自己没看上人家。」 韩凤平简直有理说不出,摆摆手,彻底认输:「我,我不问了,不问总行了吧。」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已经一滴都没有了! 人间不值得! 不值得啊! 韩霁把他喊回来,对还想说气人话的林悠瞪了瞪眼,林悠才有所收敛,看着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林悠感叹,不是她要把韩凤平往坏处想,实在他在女人方面的风评太差。 父子俩不知道在厨房聊什么,聊了大约一个时辰,韩凤平才离开,林悠还特地叫人送了晚饭进去给他们,主要是怕韩霁饿着。 韩霁进屋时,林悠正坐在梳妆台前抹香膏,房间里都是沐浴过后的香气。 来到林悠身后,韩霁两手在她肩头按压了两下后,才弯下腰将林悠抱在怀中,将头抬起,两人在镜中对望,情长意浓,难舍难分。 「你们在书房说什么了,这么长时间。」 韩霁说:「就七扯八扯,也没说什么,就那么坐着喝了几壶茶。」 林悠疑惑:「啥也不说,就对坐着光喝茶?」 「也说了点。不过话题不多,朝里朝外的见解稍微谈了谈,更多就是喝茶。」 林悠在脑中想象父子俩相对两无言,对坐着喝了两个小时茶的画面…… 「不过……」韩霁话锋一转,将下巴搁在林悠的肩窝上,嘴角带着浅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我还是第一次跟他单独待在一处这么长时间,感觉还不错。」 林悠笑言:「他今晚让你感受到了迟来的父爱吗?」 韩霁知林悠是在调笑他,惩罚般在她肩头咬了一口,咬得林悠惊呼:「你属狗吗?」 两人在镜子前打闹了一番,韩霁才想起来说:「对了,我把白姑娘的事情告诉他了。他说不是看上了白姑娘,是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林悠很怀疑是韩凤平为了在儿子面前保持形象,故意这么说的。毕竟韩凤平肯定也察觉到韩霁对他态度有些转变,为了不让儿子唾弃自己,故意找了个借口。 半信半疑的追问:「像什么人?」 韩霁看着镜中的林悠,准确的说出了个让林悠意外的名字:「元贵妃。」 白姑娘长得像元贵妃? 林悠和韩霁在琼林宴上倒是见过元贵妃一面,不过那时没敢仔细看,所以从来没往那方面想,现在被韩凤平指出来,他们回忆一下元贵妃的长相,跟白姑娘对比下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像! 这个发现可不得了。 先前那个没抓到的变态,就是说白姑娘长得像一位故人,所以才把她抓到身边,也不伤害她,就生生把白姑娘饿瘦了,只因瘦了更像他的故人。 他们一直没搞清楚,那变态心里的白月光是谁,现在是不是就算是知道了。 「那个变态是因为元贵妃入了宫,他自知绝无机会了,所以才因爱生恨,转而将愤怒倾泻到其他无辜的女孩身上?」林悠如是分析。 韩霁说:「这可能只是一部分,不会这么简单。」 「怎么说?」林悠从镜中看着韩霁。 韩霁想了想:「教坊司应该只是那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他利用里面的女子招待一些有着不为人知癖好的达官显贵,最终获取他想获取的利益,这利益可能是金钱,也可能是其他。」 「白姑娘可能只是他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林悠将手托着下巴思考:「不管是不是意外,都能肯定这人之前喜欢过元贵妃,而且用情至深。要是能知道之前有谁爱慕元贵妃就好了。哎,公公知道吗?」 林悠觉得,以她公公韩凤平风流的程度,说不定知道当年谁爱慕过元贵妃。 「我问过我爹,他说当年元贵妃还在闺中时,便是京中有名的贵女,可谓艳冠京城,她家世好姿容上佳,还有一个在宫中当妃子的姐姐。爱慕她的京中少年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很难说这些人中,不会出现那种人面兽心的,却因人太多而根本无从调查。」 第76章 林悠想到问韩凤平,韩霁当时就想到,当场就问了,并且得到了回答。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林悠咋舌。 那元贵妃年轻的时候得美成什么样啊。 不过想想也是,在当年官家铁骑踏破京城清君侧——说好听点叫‘清君侧’,实际上就是起兵造反。 官家清君侧之后,元妃自尽于宫中,照理说元家从那个时候就应该要没落才对,可谁也没想到,元家没了个元妃,又出了个元贵妃,元家在新帝面前的恩宠不仅没断,居然还更上一层楼。 元贵妃凭着一己之力,在新帝登基后孤身闯宫自荐为妃,力挽狂澜,为自己谋到了地位,为家族谋到了前程,可以想见,这些事情全部的基础肯定都是建立在——元贵妃是个绝顶大美人上。 如果元贵妃不美,那么后面也就不会有元家什么事儿了。 从那么多爱慕者里面找出一个变态来确实不太容易,林悠无奈叹息:「还以为会有线索呢。」 韩霁安慰:「除非那人不再作恶,只要他再作恶,下回一定能抓住他!」 说完了正事,韩霁看着镜中林悠,暧昧不清的说了句:「我去洗澡,你去床上……等我。」 林悠:…… 等你什么啊喂! 这位先生请你不要忘记你高冷禁欲男神的标签啊摔! 半个时辰后,林悠香汗淋漓、意识模糊看着眼前晃动不止的承尘,超级怀念昨晚之前睡在一张床上但彼此都很规矩很生涩很拘谨的两人…… ☆☆☆ 周婆婆经过三个月的调理,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现在不仅能吃得下东西,喝得下药,偶尔还能让白姑娘扶着出来晒晒太阳。 身上的毒素被清掉,周婆婆的神智果然又回来了,问她记不记得中毒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她说都记得,有时候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过会儿又忘了,更加控制不住手脚,日日混混沌沌。 白姑娘与她说了近来发生的事情后,祖孙俩对面垂泪,皆万分感谢救他们祖孙一命的林悠韩霁夫妇。 八月的天儿闷热的厉害,而卫国公府中却迎来了一件大喜事——国公夫人赵氏怀孕了,刚刚满一个月,孕吐却厉害的很,想瞒三都瞒不住。 所谓瞒三,就是女人怀孕之后的头三个月不说,怕孩子小器胎不稳,等过了三个月,胎像稳定之后再说就不会。 国公夫人自嫁进国公府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肚子里一直都静悄悄的,没想到这突然就有了。 府里上下都到主院去打听,国公夫人身边的钱嬷嬷觉得反正瞒不住了,干脆公告天下,每个院子都送了些赏钱,连竹苑的下人都有。 林悠在竹苑的水榭二楼画画,看见竹苑的丫鬟婆子先前被管事召唤去主院领赏,如今回来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手里都拿着一份红封赏钱。 小雅来给林悠送茶水,林悠问:「主院有赏钱领,你怎么没去?看她们都领回来了。」 小雅摇头:「我不要!我在娘子身边,钱够用了。」 林悠对外宣称小雅和阿乔是林悠和韩霁在安阳县收的义妹,所以他们不算国公府的下人,除了在林悠和韩霁身边帮帮忙,其他地方都没权利指使他们俩做事。 每半年林悠都会给他们每人一两百两,让他们平时开销,两人吃穿都在府里,给的钱确实花不完。 「娘子,哥哥说郎君这些日子总带他往兵部去,然后也不叫他干嘛,就让他跟着一个什么于将军后头,您知道郎君是什么意思吗?我哥哥笨,有时候郎君要是不说,他就不知道郎君到底要他干什么。」 小雅在心中犹豫了两天终于忍不住对林悠说起。 林悠这才知道阿乔每天跟韩霁出门,却不是跟韩霁去开封府,而是被支去了于将军那儿。 林悠想起那日在白村,于将军曾说过,阿乔这样的身手和敏锐度,只给人当常随太可惜了,韩霁当时应该就记下这句话了吧。 明白韩霁的意思,林悠忍不住扑哧一笑,小雅正在沏茶,见林悠笑了就更不懂了,迷茫的看着她,林悠放下画笔,说道:「你让你哥哥安心在于将军那里做事,于将军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把他当成郎君跟随就好。」 小雅不明白:「为什么啊?于将军也不是郎君啊。」 第77章 林悠接过茶杯:「照我说的做!郎君有意栽培你哥哥,你也不想他一辈子跟在别人后头吧,男儿志在四方,要建功立业,才能保卫家小,保护你这个妹妹啊。」 小雅似懂非懂,准备把林悠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哥哥听,反正他们兄妹都知道,郎君和娘子是绝对不会骗他们就是了。 不管郎君要哥哥干什么,哥哥一定会赴汤蹈火。 林悠喝了茶,小雅便坐在一旁拿出她的绣花篮子,一边绣花一边陪伴林悠,偶尔闲聊两句。 「娘子,国公夫人怀孕了,咱们要不要给她准备点什么东西送过去啊?我看王姨娘,柳姨娘她们一大早就在厨房准备,有的送燕窝,有的送鱼翅……」 小雅负责竹苑的饭食,林悠不高兴做的时候,她就去大厨房领,今早去的时候看见灶台上煨着好些名贵的食材,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些都是各个院子的姨娘炖了要送给国公夫人的。 提起这事儿,林悠也是矛盾。 按照道理说,年轻的婆母怀孕了,他们这些做继子继儿媳的应该要表示表示,不管礼轻礼重,总归表示了以后便不会落人口实。 然而,这回林悠却不想送。 不为别的。 因为她怀疑,国公夫人肚子里这胎……不干净。 不是说她这胎月份不好,或者邪门儿,不干净是指来路不正。 那天韩霁和林悠半夜回府经过主院外的回廊,韩霁看见有人从国公夫人的房中离开,一闪而过,之后国公夫人房里的灯就熄灭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况且,赵氏嫁进国公府两年半肚子都没动静,偏偏在他们看见有人半夜从她房里出去以后,她突然就怀孕了。 这种事情又不好空口白牙的去责问。 捉贼拿赃,捉奸成双! 若不能将他们当场拿住,等事后就算孩子生下来,只要不是跟奸夫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就很难证明。 如果贸贸然去说,不仅没法让人信服,还可能自己落个诬陷主母的罪名。 真是头疼。 所以,林悠和韩霁商量过后决定,他们暂时只当不知道,也不去恭喜,也不问真假,静观其变一阵子再说。 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韩凤平。 如果赵氏真的在外面偷人了,还让自己怀孕,那韩凤平就不仅仅是绿云罩顶了,还要喜当爹。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韩凤平风流半生的报应,惨是真的惨,可怜却未必真可怜,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妾侍一个一个的纳,孩子一个一个的生,只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 而主院那边,韩凤平已经知道了赵氏怀有身孕的事情。 除了下人告诉他的时候,他愣了好一会儿,大约是没反应过来。 不过,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就激动得火速从外面赶回了国公府。 对于韩凤平那异乎寻常的高兴,赵氏显得倒是有些冷淡,她没有怀过孕,并不知道怀孕会这么辛苦,都已经连着吐了好些天,什么都吃不下,勉强吃一点,最后也会全部吐掉。 怀了这孩子刚一个月,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真不知有些妇人怀孕发胖是怎么做到的。 赵氏捂着心口,感觉像是又要吐,韩凤平赶忙要扶她起来,赵氏摆摆手,靠着椅背将要吐的感觉压了下去,韩凤平又赶忙给她递水,看起来倒像真的很高兴她能怀孕的样子。 「感觉怎么样?」 韩凤平见赵氏喝了热水像是不要吐了,关切问她。 赵氏将水杯递给云萍,抚了两下心口,将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咽下去,而后才说:「好多了。国公不必担心。」 韩凤平殷切说:「我怎能不担心?你知道我有多盼望你能给我生个孩子吗?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我可得好好的护着你才行。」 赵氏听到这些,微微一笑,而后便避开韩凤平那满怀殷切的目光,转而对云萍招手,一副又要吐的样子。 云萍拿着痰盂过来,赵氏又吐不出来,折腾一番后,赵氏才喘着气对韩凤平说:「国公这般疼爱孩子,都叫我有些羡慕他了。」 韩凤平笑:「你羡慕他做什么?我疼爱他不就是疼你。」 第78章 赵氏幽怨说:「我怀他之前,国公可不疼我。」 「我的老天爷,我不疼你疼谁?你怀他之前,要星星给你摘星星,要月亮给你摘月亮,为了让你过得好,我这么个恋家的人成日在外奔波,到头来你还说我不疼你,谁来疼疼我呀。」 韩凤平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叫赵氏一阵心虚,拉住韩凤平的手说:「好国公,我是疼你的。」 韩凤平反握住她,说:「你要真疼我,就好生把身子养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只要他出生,我马上就给他请封世子。」 赵氏听到韩凤平说要给肚子里孩子请封世子,顿时眼前一亮,欣喜问:「国公此话当真?」 韩凤平笃定:「当真啊。比珍珠还真。所以,你可得给我把胎养好了。」 赵氏连连点头:「国公放心,我一定好好养胎,给你生个世子出来。」 韩凤平拉起赵氏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随口问道:「对了,我的人已经到岷洲快两年了,王爷那边什么时候能让他们干点实事?总那么晾着他们也不是办法。」 赵氏此时心情大好,说道:「哦,那事儿啊。父亲之前就说了,只要我怀上能继承卫国公府的孩子,岷洲的事一切好说。」 韩凤平指着赵氏的肚子,说:「那太好了,如今你不是怀上了,待会儿就写封信去告诉王爷,叫他高兴高兴。」 赵氏其实之前就已经写过信了,让赵曦用他们的专用通道送出,韩凤平不知道,如今还要当面应付他:「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写。父亲知道后,定然会很高兴,从而重用你的人。」 韩凤平抓着赵氏的手不肯放开,直言:「夫人真好。我韩凤平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赵氏心虚的厉害,将手从韩凤平的手掌挣脱,摸着肚子说:「真不知你为何要把人安排到岷洲,我反正是不喜欢那苦寒之地,鸟不拉屎,荒凉至极,一年中有八个月都是冬天。父亲还常说要将顺义王府搬回汴京,从前请你在官家面前说项,让父亲回汴京养老,你却不肯。如今有了这孩子,你总该肯了吧?」 韩凤平从容一笑:「肯肯肯,你现在说什么我都肯。等过几日,我趁官家心情好的时候与他提一提。」 赵氏又说:「你可要记得说啊。父亲年事已高,西北之地哪适合养老,我之前想请淑妃娘娘帮忙说项,可淑妃娘娘是后宫中人,说多了朝廷事不好,你这边可得上点心。」 赵氏在后宫中与淑妃交好,私下还一起做了不少事情。 韩凤平应下后,赵氏便说头疼,要进去睡一会儿,韩凤平亲自把她搀扶进内,无微不至的安置好赵氏,看着赵氏闭目养神后才离开。 他离开之后,赵氏的眼睛就睁开了。 唤了云萍进来,将刚刚躺下的赵氏扶起,云萍问赵氏:「夫人可想吃些什么,这么下去身子可受不了。」 赵氏摇头:「吃什么吃,吃了最后还不是吐掉。真是贱人贱种,这么能折腾人。」 云萍闻言,脸色一变,对赵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慌张张的到门窗检查,确定无人听墙脚后才放心回来。 「夫人别这样说,万一被人听见。」云萍焦急提醒。 天知道,自从夫人决定做那件事以后,云萍已经接连好几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成天提心吊胆。 赵氏忍下烦躁。 她之所以要铤而走险做这些,只因王府那边逼得紧,说韩家横空出世了个二品的开封府少尹,韩凤平的心定然会有所偏向,若是夫人再不生个孩子出来,只怕到时候世子位分一定,王爷之前的筹谋就全作废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当年哭着喊着要嫁给韩凤平是因为爱惨了他,实际并不是,她之所以要在二八年华勾得韩凤平与她春风一度,而后故意将两人的事情在淑妃面前败露,由淑妃从中假意调停顺义王府和卫国公府,让她直接嫁给韩凤平做继室。 赵氏看中的当然不是韩凤平三十好几的年纪和风流的品性,而是他卫国公的爵位。 父亲当年勤王之后,原以为能在京师谋得要职,从此远离那苦寒之地,可谁知,他们鞍前马后的结果是只得了个王爷、郡主的虚名,手中兵力与权柄丝毫没有增加,封地仍在西北苦寒之地,对于当今陛下这种敷衍的封赏,父亲早有不满,心怀不忿。 第79章 这才想出了让她嫁给京中勋贵要员,打入京中的人脉关系,私下结交一些朝臣,等到将来顺义王府举事之时有所助力。 可京中但凡有点头脸的勋贵人家,都是那眼高于顶之辈,对于她这么个小小的空有封号,没有封邑的郡主根本不买账,淑妃暗自给她寻了好些人家,也有那些王孙世子与她私下相见的,可在一起的时候,浓情蜜意,一个个嘴比蜜甜,等到真正要他们回去提亲,一个个跑得比什么都快,竟没有一家肯松口与之结亲。 最后,赵氏才不得已盯上了风评不好的卫国公韩凤平,赶巧韩凤平的正室妻子刚刚去世了,就好像是特地为她空出了继室的位置般。 再说卫国公府,韩凤平虽然为人荒唐,风流花心,但神奇的是他在官家面前还算是号人物,很多重要场合都能看见他陪伴在官家左右。 卫国公夫人的头衔,能让赵氏一步到位,自然不算差。 于是,淑妃便帮着她与韩凤平见了几面,韩凤平果然被她的年轻美貌诱惑到,色胆包天,在宫外跟她悄悄幽会了两回,等到第三回的时候,赵氏故意引他到淑妃的后殿假山中,正行事,被淑妃假意发现,韩凤平自知闯祸,也是吓得不敢言语,在淑妃提出让他娶赵氏回去做继室时,完全没有挣扎就答应了。 顺义王府那边希望赵氏赶紧生下个孩子,把韩凤平的爵位定下来,可赵氏的肚子完全没动静,天天吃药,宫里太医都被轮番看了个遍,都说她身子没问题,而韩凤平的身子就更加没问题了,跟别的女人那么能生,一个嫡子,三个庶子,四五个庶女,听说还有外室,外室那边也不知有没有孩子。 可就是这样两个身体没问题的人,依旧生不出孩子。 韩霁横空出世后,本来中个状元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好死不死,除夕夜入宫破了一桩鬼事,在官家面前有了姓名,还为太子洗了冤屈,官家册封太子为开封府尹时,顺道也给韩霁封了个二品少尹。 普通科举生,就算中了三甲,也得慢慢在朝廷里熬资历,从六部观政开始,一点一点熬成二品大员,运道好的话最快也得要七、八年的时间,可韩霁一上来就是二品,起点如此之高。 眼看着韩凤平对韩霁的态度翻天覆地的转变,只要韩霁在家,他几乎日日往竹苑跑,联络父子感情,还时常留在那里用饭,再这么下去,他给韩霁请封世子指日可待啊。 于是赵氏和顺义王府都慌了。 再加上韩凤平这阵子很少碰她,有时候还是她趁着韩凤平有醉意时,特地凑上去的,可饶是她为了孩子已经做得如此卑微,肚子依旧毫无消息。 赵氏受够了这种焦虑,便想干脆找其他人试试,韩凤平可以在外面找女人,她为什么不能找男人? 可府外的男人找起来多有不便,正巧那日她随口说了一句想吃鱼脍,云萍在添寿面前提了提,当天晚上,添寿就从潘楼叫了片鱼师傅来府中给她安排了一场鱼脍盛宴。 赵氏那晚心情很不错,便邀请添寿一同入席,让钱嬷嬷和云萍将主院的人手都支开。 云萍和钱嬷嬷以为赵氏有什么机密事要吩咐添寿,未曾有疑。 席间添寿与赵氏单独相处,色眯眯的眼光总往她身上瞥,赵氏有心逗他,便装作不胜酒力,故意在他面前脱了外衣,那厮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时韩凤平已经接连三四个月没有碰过她,赵氏空虚多时,趁着添寿来为她披衣裳的时候,将他的手拉入了自己的衣裙之中…… 没想到就那一晚,竟中了。 原本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这孩子,只要证明了她是能怀上的,今后她可以慢慢跟韩凤平试,可就在她犹豫的这段时间里,该死的孕吐开始了。 要是普通的吐就算了,她可以随便找个吃坏肚子的理由搪塞过去,偏偏她是一天八回的吐,吐到都有人告到老夫人面前去,老夫人当即请太医回来为她诊治,赵氏想瞒都瞒不住。 如今真真算是骑虎难下,赵氏心中纵有千般后悔,也不得不把这面大旗扯起来。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画娇娘》卷一 作者:花笑茗 02、《画娇娘》卷二 作者:花笑茗 03、《画娇娘》卷三 作者:花笑茗 04、《画娇娘》卷四 作者:花笑茗 05、《画娇娘》卷五 作者:花笑茗 06、《画娇娘》卷六 作者:花笑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