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戏医女》 第一章 顾芳华疾步穿过皇宫深院一段长长的石子甬道,手中的医箱跟着发出轻微响声,而她身前一名小太监走得飞快,几乎是要小跑起来,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催促她,「顾太医,麻烦您快一点!」 顾芳华叹道:「要我再快,就得在脚下装两个轮子了。」她的穿着已经算是简便了,不像一般女子得拖着宽袖长裙走路,仅是白衫如雪,窄袖短襦,衣服胸口处绣着一只飞天神鸟,脚踩一双青色布鞋,这在华岚的女人身上是从来看不到的装束,整个华岚也就只有她一人会这麽穿。 因为她是一名医女。 顾芳华的父亲顾彦材是华岚响当当的名医,二十三岁就被召入太医院,三十六岁成了太医院的首座。本来顾彦材并没有让女儿承袭父业的意思,偏偏顾芳华自小就对医术很感兴趣,小小年纪便看了许多医书,对於药性和医理颇有自己的见地。 她十四岁时,有一次凭藉针灸之术救了一位当街昏倒的贵妇,後来才得知那贵妇竟是太平王王妃,自此声名大噪,很多名门贵妇都指定她看诊。 皇帝听闻此事後,特意下诏,破例让她以女子之身进入太医院,成了华岚前所未有的女大夫。 有了这个女太医之後,後宫嫔妃们十分欢喜,毕竟平时小病小痛都要传召太医诊脉,若是那太医稍微年轻一些,在这後宫是非之地难免引起口舌非议,如今有了女太医,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了。倒是顾芳华经常忙得脚不沾地,这些娘娘们无论是头疼脑热还是心口不适,都要来烦扰她,害她连好好坐下来看本医书的工夫都难有。 今天她好不容易抽出一天空闲时间想上书馆逛逛,不料一脚刚踏出太医院的大门,就被跑来请她的小太监直接拉走了。 这一回,说是冯贵妃突发急症。 「顾太医,娘娘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糟,奴才怕万一耽搁了病情,可就……」小太监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没经过什麽风浪世面,提起主子的病情真是忧心如焚、脸色煞白,好像冯贵妃顷刻间就要撒手人寰似的。 顾芳华一边紧跟他的脚步一边问:「娘娘是几时开始不舒服的?」 「用过午饭没过一会儿,娘娘就说头晕目眩、腹痛如绞。」 「娘娘午膳吃了什麽?」 「今天娘娘家乡的亲戚来探望,娘娘很高兴,让御膳房包了饺子,娘娘还多吃了几个。」 「什麽馅儿的?」 「香菇。」 顾芳华想了想又道:「让御膳房把今日入膳的香菇拿来给我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素秋殿,殿外两名宫女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打转,一见那道由远而近的白衣身影,两个人就像看见了救命的神仙似的,连忙跑过来迎接顾芳华。 「顾太医,您可来了,娘娘吐了两回,特别难受……」 「知道了。」顾芳华仍旧淡定,将医药箱递给其中一个宫女,问道:「娘娘吐了些什麽东西出来?」 「什麽东西?」宫女愣住,「都是娘娘中午吃的东西……」糊糊稠稠很恶心的一摊,她们哪里敢多看? 「什麽颜色的?」 「这个……」 见那宫女被问倒了,另一个宫女忙补充,「娘娘吐了两回,都是偏绿色的。」 「嗯。」顾芳华已经了然几分。 她走入内殿,只见殿内另有两名宫女跪在软榻旁伺候着,冯贵妃则病恹恹地躺在榻上,似是全身无力的样子。 她几步来到榻边,先伸手握住冯贵妃垂下的手腕,默默把了脉,然後问向旁边的宫女,「娘娘吐出的秽物在哪儿?」 那宫女傻愣愣地看着她,「啊?在、在殿外窗槛下那石榴红的瓷盂里……」 顾芳华起身到了殿外,找了根树枝往那瓷盂里搅了几下,忽地嘴角微微上翘。她再返身回殿内时,便朝宫女伸手,「药箱。」 宫女连忙把药箱奉上,接过手的她坐上榻边,小声对冯贵妃说:「娘娘不用怕,是娘娘今天吃的东西不合娘娘的脾胃,才会引发急症,不是什麽要人命的病,但娘娘今晚暂时不宜再吃什麽东西,要将脾胃调养好,臣会开个药方让奴才们准备汤药,再让御膳房准备一碗糖水搭配着喝,明天娘娘就有精神了。」 听她这样说,一直紧闭双目、眉头紧蹙的冯贵妃才缓缓张开眼,吃力地看着她,「芳华啊,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可是本宫到底是吃了什麽,竟然得受这样的罪?」 「是蘑菇有问题。」顾芳华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臣给娘娘针灸两针,娘娘会舒服一点。」她在冯贵妃两手的虎口处各紮了一针,便坐在旁边等待。 不一会,小太监捧着托盘进来,「顾太医,这就是御膳房今天做饺子馅儿用的香菇。」 顾芳华拿起来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果然是落天菇。」 众人不解地问:「什麽是落天菇?」 「看起来和普通香菇很像,只是蕈柄要短一些,其实这种菇是不能吃的,它带一点轻微毒性。」 「有毒?」众人不由得惊呼。 「虽然有点毒性,但不至於要人命,吃一点也无妨,但吃多了会让人上吐下泻,像贵妃娘娘这样。」 闻言,冯贵妃虽然已是有气无力,也不禁气得扬高声,「去把御膳房的主事抓起来,本宫要回禀陛下要了他的命!」 顾芳华劝道:「娘娘不必动怒,落天菇和香菇很像,且虽单食有毒却可少量入药,坊间有卖也时有人错买,若娘娘因此处罚了主事,他可就委屈了。臣想,将买办革职便是,也幸好没出什麽大事,想必经过此事,那主事定会加倍小心。」 「本宫可不能就这麽便宜了他们!哼!一定要让陛下严惩!」冯贵妃气冲冲地对一名小宫女说:「玉兰,你去见陛下,就说本宫快要被人毒死了,让陛下尽快来见本宫最後一面!」 那小宫女刚应下便马上出殿去了。 顾芳华收了针又开了药方,嘱咐小太监尽快去御药房抓药、熬药。 这时候皇帝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到,一进门就沉声问道:「到底怎麽回事?是谁胆敢毒害贵妃?」 软榻上的冯贵妃一见皇帝来了,立刻泪流满面、颤巍巍地伸出手,「陛下,臣妾命苦啊!好久不见的家乡姊妹入宫看望,臣妾让御膳房做了饺子当午膳却中了毒,差点没命见您了。」 闻言,皇帝铁青着脸看向顾芳华,「你说说,冯贵妃怎麽样了?」 跪在地上的顾芳华先叩首行礼,才道:「启禀陛下,娘娘是误食了一种毒菇,这毒菇的外形和香菇极为相似,却带有轻微毒素,导致娘娘吃下後脾胃不和而呕吐,所幸毒素都已吐出,应当没什麽大碍,臣已为娘娘开了一些养胃的药方,娘娘调养两日便可痊癒。」 皇帝听完放心了,便坐上软榻跟冯贵妃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冯贵妃仗着皇帝宠她,越发撒娇,说什麽都要皇帝严惩御膳房的人,皇帝满口应允,毕竟皇宫中最怕的就是暗杀,堂堂御膳房竟然在食物把关上出了这麽大的岔子,倘若今天这毒菇是让皇帝吃到肚子里,那还了得? 於是皇帝当场就把御膳房的主事传唤来,劈头盖脸的痛斥一番,罚俸一年,降职处置,并且重责那个负责采办食材的买办五十大板,轰出皇宫。 这样一番雷霆之怒总算是安抚了冯贵妃。 眼看冯贵妃又倚着皇帝娇娇怯怯地说私房话,顾芳华知道自己再待下着实多余,便起身告退。宫女帮她拎着药箱,送她出殿外。 和来时急如星火不同的是,此时无事一身轻,顾芳华多了几分惬意。那个接她来的小太监已经去御药房抓药了,她便自己踱步往宫外走。 走过骄阳宫时,忽然有个东西嗒一下砸中她的头,她用手摸向被砸中的额角,气愤地抬头找罪魁祸首,只是还没有看清凶手,就听到小孩子的说话声。 「哎呀!真糟糕!失手打中人了!师父,怎麽办啊?」 接着,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扬起,慢悠悠地说:「师父是怎麽教导你的?若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理当及时向人家表示歉意。她若不接受是她的事,你若不讲就是你的错了。」 认出男子的声音,顾芳华将药箱放下,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指着树梢,「程芷岚,枉你是太子太傅,一天到晚教太子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玩意儿,仁义智勇、诗书礼仪,八成你什麽都没教会,倒是摸高爬低的事情教了不少,太子再跟着你学下去,日後如何能做一国之君?」 唰一声,从树上跃下一道高瘦身影,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大的这个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外形俊俏、目似朗星,月白色的普通长衫看不出其真实身分来,但小的那个穿着鹅黄色的锦缎绣蟠龙外袍,一看就是皇家子弟。 看到他们两人,顾芳华不情不愿地屈膝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那黄袍小童从男子的肩膀上一跃跳下,朝她伸出一手,笑咪咪地开口,「免礼,顾姊姊不用这样客气,刚才是本宫失手用弹弓弹到你,不知道你的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宣太医为你诊治一下?」 「臣自己就是太医,这点小伤还不至於再劳烦他人。」顾芳华瞥了一眼站他身後的男子,忍不住劝道:「殿下啊,请恕臣多言,您是天子之身、国之根本,整个华岚国除了陛下之外最尊贵的人了,爬树玩弹弓这种事,是民间野孩子才会做的,您也学来玩,实在有失身分。」 太子尚仁杰眨巴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笑道:「太傅说,诗书要学习,武艺也得兼顾,才会带着本宫练弹弓,据说训练臂力和腕力有利於将来学习弓马骑射。」 她哼了一声,「这是程太傅的歪理吧?没听说练弹弓还能练好臂力和腕力的。」 「顾太医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要质疑练功之法,这才是歪理。」程芷岚抱臂胸前,侧着头对太子笑道:「殿下,您要记得,这世上沽名钓誉的人比您的发丝还要多,走在路上不小心就要被这样的人绊倒七、八回,以後咱们出门还是要看黄历,若是黄历上写明不宜出行,咱们就在骄阳殿躲起来,免得出门触霉头。」 顾芳华冷笑道:「程太傅说的太对了!不仅是沽名钓誉,还有那胸无点墨却要误人子弟的世间败类,在路上屋瓦从天掉落砸死五个人,只怕有四个会是这样的人物,所以出门前殿下务必要看黄历,以保安康。」 尚仁杰抬头打量起他们两人,忽然笑着拍手,「你们俩一人一句说得好精彩,是在斗嘴给我看吗?我最喜欢看人吵架了。」 程芷岚摸摸他的头发,笑道:「殿下会错意了,臣哪里会和一个小小医官斗嘴?好歹臣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太傅,官居一品,顾太医纵然得到诸位嫔妃的信任也不过四品,就是再厉害,坐到太医院首座的位置也只是三品官。您几时见一品大员和四品小官站在一起斗嘴的?那才是有失身分呢。」 闻言,顾芳华提起药箱,曼声道:「官阶虽有高低,却无贵贱,古时尚有直臣敢向君主进言,怎麽同殿为臣却不能直抒胸臆了?程太傅刻意高估自己、贬低同僚,真是令人不齿。」 语落,她向尚仁杰躬身行礼,「殿下,臣在太医院还有诸多事务繁忙,恕不能相陪,告退了。」 尚仁杰看她要走,似想起什麽,眼珠一转,问道:「顾姊姊,母后过几天就要过寿了,她一直念叨着你上次替她调配的玉露丸吃了之後气色见好,本宫想和你多要几丸,送与母后做寿礼,行吗?」 第二章 「殿下有行孝之心,臣岂能不遵从?更何况对皇后娘娘凤体有益的事情,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两天後,殿下可派人去太医院取药。」 闻言程芷岚却在一旁叹气,「殿下啊殿下,您怎麽不肯听为师一句话,她小小年纪医术浅薄,无非仗着父亲之名卖弄小聪明,侥幸博得几分虚名,但这入口之药是何等重要的事?更何况殿下还是要赠与皇后娘娘的,更不该托付给这等庸医才是,太医院中多少良医名医,哪个不比这丫头强十分?」 尚仁杰说:「但母后十分赞许她,後宫嫔妃也都很器重她,本宫想应该不会有什麽差池。」 顾芳华斜睨程芷岚一眼,哼道:「既然程太傅对臣这麽不信任,也罢,劳烦殿下另请高明。」她提着药箱继续大步往宫外走,多亏裙摆较短,走得这麽快都踩不到裙角。 尚仁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太傅,你好像很不喜欢她啊?为什麽每次见她都要和她吵架?」 顿了一下,程芷岚笑了,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殿下年纪小,所以不懂,日後您就明白了。」 太子的眼珠子转了转,跟着笑了,「哦,我明白了,太傅心中其实是喜欢她的?」 程芷岚哼了一声,「那个笨丫头?谁要喜欢她﹗」咬着漂亮的下唇,他恨恨地说:「是她曾经得罪我,所以我早晚有一天要从她身上把这笔债讨回来。」 顾芳华每次看完诊都喜欢奖励自己一顿美食,所以从皇宫出来後,她没有直接回太医院,而是转道去了京城最热闹的东街市集,那里有她最喜欢的饭馆酒楼和珍味美食。 刚走进悦来乡酒楼,就见里面已经坐了八成客人,几乎没有空桌子,她抬眼一扫,见最里面有一张桌子坐了一名少女,粉色衣衫,桃红色的脸颊,很是醒目好看。 她大剌剌地走过去,说了一声,「并个桌子。」然後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女孩儿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姑娘,这位子已经有人了。」 「有几个人?」顾芳华反问。 女孩儿又怔了怔,「一个。」 「那不就是了,这一桌最多可以坐四个人,等那人来了,也还空着两个位子呢。」顾芳华可顾不得和她耍嘴皮子,连忙招呼夥计过来,「我要一碗酸辣粉,一份胡辣汤,一份麻辣鸡,一碟子老醋花生米。」 「一碗酸辣粉,一份胡辣汤,一份麻辣鸡,一碟子老醋花生米哦——」夥计喝着走进了後厨。 顾芳华抽出筷筒里的筷子,不耐烦地等着。 对面的女孩儿上下打量她的衣着和她脚边的医药箱,又盯着她衣服胸口处绣着的那只神鸟好一会,忽然好奇地问:「请问,你是不是姓顾?」 这回换顾芳华愣住了,「你认得我?」 原本似被愁云笼罩的女孩儿,露出浅浅的笑容,「全华岚会做这般穿着打扮的除了顾大夫还能有谁?只是我没想到会这麽巧,能在这里遇到你。」 「我很有名吗?」顾芳华好奇地问。 女孩儿微笑着点点头,「华岚的女孩子都希望能成为像顾姑娘这样了不起的女子,不仅医术精湛,还能以此受国家重用,说来你可是华岚从古至今唯一一位女官呢。」 听到这极尽赞美的话,顾芳华反倒望天翻了个白眼,「不过是给皇后娘娘看病的小大夫罢了,没有你说的这麽厉害。好吧,见之就是缘分,难得你认得我,一会儿我请你喝胡辣汤。」 女孩儿摇摇头,「我吃不下。」 「吃不下你为何要在这里坐着?哦,对了,等人。」看着女孩儿一脸怅然,顾芳华忍不住问道:「可是家中遇到什麽难事了?若是有人生病,或许我可以帮忙。」 「是有难事,但不是因为生病。」女孩儿扬起勉强的笑,「姑娘你帮不上我,但我谢谢你的好意。」 顾芳华觉得女孩儿这样说该是有些内情,但既然人家说她帮不上忙她便无心多问,专心致志地等那美食。 不一会儿工夫,饭菜都已上齐。 顾芳华又客气地招呼那女孩儿一句,「反正也得等人,你要不要嚐嚐麻辣鸡?这里的麻辣鸡用的是专门从长泰运来的辣椒,香辣极了,别处都比不了。」 「不了,谢谢你。」女孩儿依旧客气地婉拒。 她已经饿了,既然几次邀请都被谢绝,她也就不再装客气,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别看她外表瘦弱的样子,但是胃口极好,饭量也不小,不过一会工夫,一碗酸辣粉先被她吞进肚子,麻辣鸡也没了大半。 她一边吃一边赞叹,「人生在世若天天都有这样的美食果腹,可就是人间极乐之事了。」 女孩儿看她吃得这样香,忍不住说道:「我娘说辣子伤身,还是少吃为妙,你一口气吃下这麽多,嗓子不会疼吗?」 「我是个嗜辣如命的人,一天不吃辣就会浑身不自在。」顾芳华笑着又舀了胡辣汤喝。 此时忽然有人走到她们桌边,那人急匆匆似的来,一来到跟前就连忙道歉,「真是抱歉啊,杜小姐,在下来晚了。」 见到来人,那女孩儿谨慎地压低声音,「嘘——王大哥,这里人多嘴杂的,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不用,就是这种闹烘烘的地方才安全。」来人看了正吃得不亦乐乎的顾芳华一眼,以为是这女孩儿的朋友,不甚在意,便问道:「杜小姐把钱带来了吗?」 「带来了。」女孩儿从身边的小包袱里谨慎地拿出一包钱袋,「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王大哥,我现在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请你一定要救我全家。」 那人看到钱袋,眼睛一亮,连声说:「放心放心!我王老虎承诺过的事情几时有办不到的?你这件事虽然麻烦点,但我已经和里面的人打过招呼了,你放心,今天晚上一定让你看到你爹。」 说完,王老虎抓起钱袋就要走,不料一直闷头吃饭的顾芳华忽然伸出一脚,正好绊住他,害他身子一歪就要栽倒,好在身手矫健的他连忙扶着桌子站好。 王老虎不悦地瞪着顾芳华骂道:「你这丫头,怎麽也不把脚收好?」 「你这骗子,怎麽也不把尾巴藏好?」顾芳华冷冷一笑,「王老虎的大名我也听说过,听说你因为坑蒙拐骗老弱妇孺而被官府重打二十大板,丢在监狱关了三个月。怎麽?刚刚放出来又要骗人了?别欺负人家小姑娘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你那些丰功伟绩。」 听到这,女孩儿大惊失色,立刻起身问:「这是真的吗?王大哥,你……你真是骗我?」 「别听她瞎说!」王老虎身材魁梧,一双眼似铜铃般瞪向顾芳华,「我警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这张小脸揍花!」 毫不在意的顾芳华微微一笑,从腰际取下一块牌子,示意给那大汉看。「认得这牌子上的字吗?」 王老虎瞪着那牌子——一块乌黑的铁牌,铸刻着「四品」二字,边上还雕有一圈漂亮的玉兰花,那是代表华岚国的图腾。 他慌了,「你……你是官……」然後他终於留意到顾芳华衣服上的神鸟,简直像是被针紮了一下似的,跳起来指着顾芳华说:「你是那个给皇后和皇妃们看病的女医官?」 顾芳华故意叹了口气,「好歹你是京城人,竟然没有一个外乡姑娘认出我的速度快。太医院虽然不是提督府,但是朝中上下多少达官贵人的身体要仰仗我们太医院的人照顾?所以只要我一句话,你再被关入大牢是指日可待了。」 王老虎变了脸色,连忙笑道:「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可不是要骗她,真是她有求於我,不过既然姑娘人在这里,您可比我更有能耐,她的急难还是您来救吧。」说着,他将钱袋丢在桌上,落荒而逃。 看人走了,顾芳华将钱袋丢进女孩儿的怀里,「收好,以後别再随便让人家骗了。」 点点头,女孩儿痴痴地看着她,「你、你怎麽知道我是外乡来的?」 「你说话的口音娇娇软软的,一听就不是京城人士,更何况那王老虎早是臭了名的骗子,你居然会信他,若不是个外地来的蠢丫头,怎麽可能被他骗?」顾芳华慢悠悠的把那胡辣汤喝完,又嗑了一把花生米,胃里已经饱胀,她掏出一小块碎银丢在桌上,喊道:「夥计结账!」起身就要走。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袖口,那女孩儿猛地跪在她身後,泣声说道:「求顾姊姊救我!」 顾芳华因为吃了太多的辣椒,胸口热得像火烧,被她这样莫名其妙的一跪,明明没有喝酒,却开始有些头晕了。 挣紮了两秒,顾芳华最後说服自己不是爱找麻烦,只是头晕想坐下来休息,就顺便听听这女孩儿诉说她的遭遇吧。 原来这女孩儿叫杜芊芊,父亲是宿城知府杜松,因遭奸人陷害而被捉拿进京待审,杜芊芊则一下子从官家千金沦为罪臣之女,虽然圣旨中尚未点明要如何处置杜家人,但是她这样只身上京也是极其冒险的一件事。 「你家怎麽也没个人陪你进京,就让你自己一个人来了?」看她这纤纤弱弱的样子,真想像不出这几百里路,她一位千金大小姐是怎麽走的?想必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吧。 「其实还有两位老仆陪着我上京,但是今天我约了王老虎见面,便让他们在客栈等我。」 顾芳华揉揉眉心,「你怎麽会认识王老虎这样的骗子?」 杜芊芊叹道:「也不算是认识,只是刚进京时,客栈老板主动问起我为什麽事进京,听说我家的遭遇後,便说有个朋友能帮我,只是上下打点需要银子,让我去筹款,约好了今天在这里等王老虎。」 顾芳华哼道:「明白了,客栈老板和王老虎是串通一气的,都不是好东西。」 思及此,杜芊芊秀眉紧蹙,「姊姊戳穿王老虎之後,我才想明白这点,看来一会儿回去我得换家客栈了。」 ﹁那是要的。﹂顾芳华看着她又说:「但是你的事情我真的帮不上忙,你实在是跪错人了。」 闻言,杜芊芊泪眼蒙胧地看着她,「好姊姊,我早就听说你的大名,知道你是咱们华岚的奇女子,只是我身处偏远之地,不得一见,今天我们能在这里巧遇,必是菩萨知道我的委屈,所以派姊姊来搭救我。姊姊,我不求能为父亲伸冤,只求能见他最後一面,就是死也瞑目。」 顾芳华心肠很软,实在是禁不得被人这样苦苦哀求,更何况杜芊芊哭起来无声,但是两行清泪嗒嗒从眼眶中滚落的样子,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在心中叹口气,暗暗骂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现在闲事果然找上门来了,人家一口一个姊姊,连避都避不开了。 她只好说道:「你父亲该是关在刑部大牢,可惜我和刑部并没有相熟的人,只能帮你打听。既然你要换客栈,太医院後方街上有一家清园居,价格公道,也算乾净,你不如就搬到那里去吧,我若是有消息了,也方便告诉你。」 见她答应了,杜芊芊连声说谢,终於再次露出一丝笑来,又坐了一会儿,便跟顾芳华告别,回去整理行囊。 看着她的背影,顾芳华自觉吃这一顿饭的代价不小,平白认回一个妹妹不说,还给自己背了责任。 她在回太医院的路上就拚命想,要想帮助杜芊芊见到父亲,应该求谁? 刑部尚书霍建申和她素无交情,加上那人脾气有些暴躁,在朝中没有多少说得上话的朋友,想攀交情是攀不上了。 求皇后吗?都知道後宫是不能干预政事的,若追究起来可是大事,皇后跟杜家没亲没故的,不会犯这险。 第三章 总不能帮杜芊芊去告御状,求皇帝吧?杜芊芊的父亲就是奉旨捉拿进京受审的,尚不知道罪名是什麽,也不知道皇帝心中怎麽打算的,这时候去求情,简直是给自己找骂捱,更去不得。 唉,千思万想,都怪自己不该多事伸那一脚,她又不是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权臣,干麽做英雄救美的事情? ……想到这权臣,她忽然想起一人——程芷岚。 对啊,差点忘了这号人物,若要说当今朝堂上谁称得上权臣,程芷岚该是当仁不让吧?十六岁金榜题名,外放做官不到三年,又被召回京城做了吏部侍郎,接着被封为太子太傅,无人不知他在皇帝面前很得宠幸,毕竟会把小太子交到他手中,就足以说明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事到如今,求神不如求鬼,看来她只有去求程芷岚了。 看看天色还不算太晚,顾芳华到太医院的後厨房里转了一圈,拣了几块早上做的点心放到食盒里,然後拎着出门。 太医院里其他太医看她竟然拎着食盒往外走,都忍不住笑问:「芳华,你是不是拿错工具了?」 顾芳华苦笑,「没错,这是……去看一个朋友。」经过药房时,她又拐进房里从满墙的药柜中翻出两颗药丸来,并置於锦盒中,收进袖口暗袋,这才出了门。 程芷岚的住处距离太医院不算远,走过三条街就到了。顾芳华在距离程府一条街的地方就见一辆马车徐徐在大门前停下,马车周围仆人丫鬟环绕,前呼後拥的从马车上迎下来一位嫋嫋婷婷的佳人。 顾芳华眯起眼细细的看——原来是青鸾郡主,见状,她忍不住微微挑起唇角。早听说青鸾郡主对程芷岚有意思,今天她算是碰个正着,若是平时的她必然要躲得远远的,免得让他误会自己爱窥探他的「好事儿」,但今天她为要事而来,躲也躲不开,只有硬着头皮上前。 程府的门房刚把青鸾郡主迎入门不久,一回头就见一名白衣女子手提食盒闷着头往府里走,还以为是青鸾郡主身边的侍女,便说道:「把食盒给我就好,你刚没听到吗?你们郡主不是不让你们跟着进去,你就在这里等候。」 顾芳华笑道:「这位兄弟误会了,我不是郡主身边的丫鬓。」 此时其他在门外候着的丫鬓也回头说道:「这人我们不认得。」 「不是?」门房狐疑地打量起她。「那你是谁府上的丫鬓吗?我家主子现有贵客,有事明早来吧。」 这是顾芳华第一次来程府,也难怪人家不认得她。 这时从程府内有一人正走出来,黑衣劲装,腰悬长剑,一眼看到她,愣住,「芳华,你怎麽会来这里?」 顾芳华看到那人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说道:「越波,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我有事要见程芷岚。」 被她叫唤的人乃是大内侍卫长邱越波,不仅是程芷岚的好友,也是顾芳华的朋友。因为有一次他受伤是由她帮忙包紮,两人因而结识。 见她竟然会到程府未,邱越波不由得取笑道:「你跟芷岚不是一向犯冲?居然亲自到他府上未,哟,还提着食盒,难道是来送礼的?」 一脸无奈的顾芳华嘟高嘴,「我也是不得己而为之,说来话长。」 看她这样,邱越波笑出声来,接着才向门房说道:「这是鼎鼎有名的妙手神医顾太医,你都不认得?你这当门房的眼睛可要再好好练一练了。」说着他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我带你进去,不过你来得不巧,我正要走,他也刚来了一位贵客,不晓得有没有空见你。」 「我知道,那贵客不就是青鸾郡主吗?我把事情说完就走,不会耽误他会佳人的。」顾芳华满不在乎地跟着踏进程府。 程府的家丁丫鬟因为认得邱越波,所以也没有阻拦她,只是路上时有人好奇地问:「邱大人,不是要走了,怎麽去而复返?」 邱越波笑道:「主人话多,下面的人也罗唆,没看见我还带着朋友吗?这可是你们家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贵客。」 於是众人又伸着头打量起顾芳华——这位据说连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女人是谁啊?不一会,有人认出她的衣服,了然地小声和身边的同伴嘀咕,「这位似是那个很有名的女太医,顾芳华。」听到答案,不少人更是疑惑了——一个医女又怎麽能说得上是连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呢? 不理会众人好奇的目光,顾芳华迁自走到後院,只见东厢房的门开着,接着听到房里依稀传出女子哭泣着的质问声,「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一个回应,否则我宁可死了。」 不一会,屋内扬起那熟悉的、懒洋洋的嗓音,「我早就回应过了,是郡主自己听不进去。还有啊,郡主是千金之躯,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啊死的,不吉利。」 「程芷岚!你这个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家伙!」那青鸾郡主像是怒了,接着传出匡嘟一声,似摔碎了什麽的声音。 程芷岚慢悠悠地说话声又响起,「郡主殿下,我这青花瓷杯虽然比不了皇宫里的东西名贵,却也是陛下年前赏我的御赐之物,你就这麽随随便便的砸了,不怕犯了藐视陛下之罪吗?」 顾芳华在外面听到里面这样热闹,倒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思,故意站在门外不进去,但听青鸾郡主被程芷岚威胁,忍不住对邱越波笑道:「郡主只怕要被他唬住了,是谁摔的青花瓷杯,如今房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证了,郡主何以会受罚?」 她本未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大,屋内人听不到,没想到那厢房门忽然被人推得大敞。 程芷岚倚着门框,蹙着眉看她,「是我眼花看错了吗?鼎鼎大名的顾太医怎麽会纤尊降贵来到寒舍?莫非你早算准这里有位寻死觅活的贵人急需你来救抬?」 「可惜我的医术只能医病人的身体,抬不了病人的心,这郡主得的病呢,病根儿在太傅身上,自然只有太傅能治。」顾芳华难得对他笑面迎人,「我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但我有一件小事想拜托太傅大人,说完就走。」 程芷岚摇了摇头,啧啧称奇道:「莫非天要下红雨了,你我一天见两次不说,早上你才骂我是胸无点墨还敢误人子弟的世问败类,怎麽这会儿又说有事相求?」 「呢,这一定是误会,程太傅乃当今朝中巨擎,我这种荧烛之光自然要仰仗日月之耀才能苟且偷生。」她笑咪咪的说。 她见风使舵之快、嘴巴之甜,不仅让程芷岚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连邱越波都忍不住问道:「芳华,你是有多天大的事啊?竟然让你像是嘴巴抹了蜜似的夸奖他?这事儿我能不能办?要不你也这样夸我几句?」 她叹道:「我若是先遇到你,说不定就求你了,可是如今我己经到了程府,还是要先求一求太傅大人,太傅大人若是办不下来,我再求你。你不用急,夸你的话我车载斗量,肯定会留着慢慢和你说。」 程芷岚不由得挑起眉毛,「你这番话说得我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看你平日那一股傲气的样子,会有什麽事让你这样低声下气地求我?」 看他有意愿听,顾芳华连忙将今日自己与杜竿竿的一番相遇说出未,然後摊手道:「你看,我既然救了佳人,又被人家如此看重,当然不能不帮忙,而这朝野上下,使得上力帮她圆这心愿的,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恃宠而骄的太傅大人您了。」 「恃宠而骄?」程芷岚笑出声,反倒比刚才被她夸赞时还乐。「你果然不会夸人,夸几句就词穷了,这是夸人的词儿吗?我知道你想让我为那位杜小姐跟刑部霍大人求情,这件事虽然不难,我却不便做,谁知道她父亲是因为什麽罪名被抓进去的?若是谋反罪,我现在出头帮她这个忙,不是要把我也拉进嫌疑圈子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岂会做?」 顾芳华无奈地点点头,「早猜到太傅大人会这麽说,不过那丫头只是想见父亲最後一面,并不是要为她父亲脱罪,那是太傅大人没有看到杜小姐的美貌可人,若是看到了……」 「若是看到又怎样?」青鸾郡主怒气冲冲地从房内走出来,「若是看到了,芷岚也不会帮她!」 顾芳华连忙笑道:「郡主别生气,臣的意思是,那位杜小姐虽然比不上郡主的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臣身为一介女子看她哭成那样都於心不忍,太傅大人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若是见了,必然会起侧隐之心,其实也毋须太傅大人怎样费心,只要和霍尚书打声招呼,让牢头放杜小姐进去和父亲打个照面也就行了,那杜小姐全无武功在身,还怕她劫狱不成?」 程芷岚微微扬起头,「顾太医,你真是给自己找麻烦,那杜小姐是好人坏人你分得情楚吗?就这样揽下,你以为你帮了她,人家会对你感思戴德?」 反正己被他戳穿她毫无诚意,顾芳华说起话来便没顾忌,「我又不指望她以身相许,要什麽感恩戴德?不过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医者毕生所学无非是为了治病救人,杜小姐父亲的命我们是救不了的,只是还她一个心愿罢了。太傅大人能有今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难免做过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缺德事,难道不希望趁这个机会给自己积点阴德吗?」 一旁的邱越波早看惯了他俩针锋相对的样子,不想跟着被彼及,连忙往後一站不出声。 倒是青鸾郡主听得目瞪口呆。她平生所见之人,若是有求於人,难免低声下气,也不乏委曲求全,像顾芳华这样,貌似说话的语气像在拍马屁,但出口的词儿却都刺耳得像在骂人的,还真是没有。 程芷岚仅扬声说道:「你跟我进来。」 顾芳华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好」,举步就往屋内走。 青鸾郡主想跟上,程芷岚却冷着脸对她说:「你要是不想惹恼我,就快点出去。」 青鸾郡主气得顿足,赌气的往门外走,「程芷岚!你以为我稀罕来你这里?」 「不稀罕就别来。」程芷岚猛地一撞房门,将青鸾郡主关在门外,任她叫喊谩駡,也不理睬了。 房里,顾芳华已经从邱越波手中拿回来食盒,正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回头朝程芷岚露出一丝诌媚笑容,虽然话还是不怎麽好听,「太傅大人,这是我送来孝敬您的,您知道太医院的人穷,比不得您是太子的老师,下面有不少人抢着孝敬您,这小小东西不成敬意,您就勉为其难笑纳了吧。」 程芷岚掀开上层食盒的盖子看了一眼,并用手捏了捏其中一块糕点的外皮,冷笑一声,「这是什麽时候做的?这桂花酥的皮都又冷又硬了。」 她却振振有词地说:「说了让您勉为其难笑纳,便是因为这东西实在不成敬意,反正也不是拿来吃的,您还要挑三拣四干什麽?」 「不是拿来吃的你送我这些干什麽?」 「有求於人必先以礼赠之,官场的规矩我懂。」顾芳华笑得像只小狐狸,「这不过是我一点小小心意,其实并非我准备的重礼。」她摸出袖口暗袋里那小小的锦盒,必恭必敬地放在桌上,「这才是我送给太傅大人的厚礼。」 程芷岚狐疑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躺着两丸药,但己用腊密封着,也不知道装了什麽药。他以眼神询问她,而她那古怪的笑容让他不禁猜度这药必不是什麽延年益寿的灵芝仙草。 第四章 轻咳两声,顾芳华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回仙丹,太医院秘制给皇室享用的,我想太傅大人正值青春壮年,应该用得着,所以冒死为你偷了两颗出来。」 「回仙丹?」他还是不解,拿起一丸看了看,「治什麽的?」 「壮龙阳之用。」 她毫无修饰的一句话,让程芷岚差点把这回仙丹捏碎了,赫然明白为什麽她会笑得不怀好意,什麽回仙丹嘛?分明是御用春药! 程芷岚气得涨红了脸,「顾芳华!你认为我需要这种东西吗?」 她故作不解地看着他,「怎麽?太傅大人难道不需要?虽然您现在还没有娶妻纳妾,但像青鸾郡主那样一天到晚追在您身後的美人只怕也不在少数,一个人龙阳有数、精气有限,要——打点应付并不容易,即使您练得高探武功、修得真气护体,这种东西却更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关键时刻用一用,据说可享人间极乐……」 「滚!」他气得将那两颗药丸连同锦盒一掌拍碎在桌上,怒斥一声,「以後不许再到我的府里来!」 这人怎麽说翻脸就翻脸?顾芳华嘟起嘴,「你若是不喜欢也不要拍碎它,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银子吗?上次吏部有个主簿求我帮他弄一丸,许我五十两银子,我都没答应。」 闻言,程芷岚咬牙道:「我不需要。」 她晃了晃头,自言自语道:「早知道我不如直接把这药送给霍大人,看他家老婆小妾成群,没准儿更需要这个。」说着,她己转身想往外走。 他突然喝道:「站住!」 她没好气地回头,「干麽?想赔我银子啊?」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半晌,他忽然说道:「我可以替你去求个人情,但是我要的好处不是这个。」 「那是什麽?」 顿了一下,他别有深意的笑了,「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你只要先应允即可。」 「那可不行。」她可不傻,「若是日後你要我作奸犯科,或是让我自断手臂之类的,难道我也要答应你?」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让你自断手臂干什麽?反正会是你可以做到的事,你放心,该不会你是个连承诺都不敢许的胆小鬼吧。」 「好!答应你就是!」顾芳华咬着牙答应,又问:「那这件事你几时能给我回覆?」 「最迟明天这个时候。」 「一言为定,明天我带杜小姐到你这里听消息。」 程芷岚皱眉,「带她来做什麽?这件事我本不便出面,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哦,知道了,我自己来就好,放心,不会让你和什麽乱党谋逆之类的罪名扯上关系的。」看事情办成,顾芳华心情不错的抱起桌上的食盒。 程芷岚却无预警的技住她的手,「不是说这东西是送给我的,你又拿走做什麽?」 没设防地被他按住,手背霎时传来他强硬的力道和温暖的热度,她忽然觉得挥身不自在,虽以往给人医病,男人的身体也碰过,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咳嗽一声掩饰掉内心的慌乱,并急急抽回手,「你都说了不喜欢吃,我还不拿走?太医院里有的是看得上这些吃食的人呢。」 「下次求人,要带自己亲手做的点心才算有诚意。」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就先放下吧,我虽然不吃,但是家中难免有些贪嘴的下人,分给他们,下次你再未时便没有人不认得你了。」见越波去而复返又带着她,他己猜到是怎麽回事。 「也好,那我走了。」顾芳华略显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转身拉开房门,只见青鸾郡主己经离开了,她扬声问站在门外的邱越波,「郡主走了?」 他调侃道:「你们俩在里面说了这麽半天的话,人家被挡在门外,不走还能干麽?芷岚,落花有意随流水,你这流水何必无情?郡主人美,地位又尊贵,你娶了她只有利没有害,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坐在屋内的程芷岚淡淡道:「我最烦死缠烂打的女人了,礼义廉耻都不顾,只要男人长得好看一点就扑上去,连郡主的身分都不管,我可不想娶个花痴老婆。」 顾芳华回头打趣,「面对青鸾郡主那样痴情的美女还不动心的男人真的少见,程芷岚,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程芷岚眉骨一沉,「我若说我喜欢男人,你这张嘴八成又要编派我和越波的故事了。赶快走吧,你还想不想让我帮那位杜小姐?」 她抿嘴笑道:「你若喜欢男人,我就知道陛下为何这麽宠信你了,至於越波……」她拍了拍邱越波的肩膀,语气肯定的说:「我敢说越波是喜欢女人的。」 被她这麽一拍,邱越波倒是腼腆起来,尴尬地说:「你们俩斗嘴,把我扯进来干什麽?行了,芳华,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太医院吧,这几天京城传有盗匪出没,很不安全的。」 「那就有劳你了。」话落,顾芳华和邱越波一边说笑,一边走出程府。 程芷岚在房门口默默看着他俩的背影,眸色渐深如墨。 程芷岚说话果然算话,第二天他便差人到太医院,说是和霍建申己经打过招呼,让那位杜小姐到刑部找一位李主簿,由其陪同便可去大牢见她父亲一面。 顾芳华得知这个好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去告知己经搬到清园居的杜竿竿,杜竿竿自然干思万谢,也不敢耽搁,马上由家丁陪着去刑部找李主簿去了。 办成这件大事,顾芳华觉得轻松不少,心里十分高兴,虽说因此欠了程芷岚一个人情,但好在明确地和对方做了条件交换,这人情还得起,日後再见面也不怕对方拿话那榆她。 偏她是个劳碌命,刚打清园居回来,还不让她怎麽休息,宫中又有太监未传话,说是刘妃身子不爽,请她入宫问诊。 宫中嫔妃众多,自从她被正式封为医官之後,这问诊之事自然少不了,她照旧提着医箱跟着那太监入宫。 这一回,来为她引路的小太监并没有上次冯贵妃身边的看起来神情那麽急迫,顾芳华秉着问诊程式「望闹问切」,照例问那太监「刘妃几时病的」、「有什麽症状」、「是哪里不舒服」云云,可那太监却一问三不知,只是摇头说:「主子没有交代,只说请顾太医问诊。」 顾芳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想,也许不是急症才会这般气定神闲,况且除了女人们每月都有些不便说的隐痛,偶尔会有人找她开方抓药之外,这些殡妃们为了争风吃醋,难免心病纠结,一天到晚这里不适那里不舒爽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大都把了脉之後,她再随便开个补养身子、安神凝气的方子就安抚过去了。 这一回,当她来到刘妃的偏殿中,却不见宫女太监在门外伺候。她走进去时,屋内每扇门窗皆紧闭、拉上帘幕,生怕有阳光照进来似的。 顾芳华笑道:「这样暗的地方怎麽看病?好好的人住在这里也得闷出病来,娘娘若是找臣看病,就要听臣的,先把这帘子拉开吧。」 「不必,本宫喜欢屋子里暗些。顾太医,近前些。」刘妃的声音凉凉的,没有半点亲近之意。 走到她床前,顾芳华刚要伸手,刘妃忽然反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无论你把到什麽脉象,顾太医,今日所知之事,绝不许向外声张一个字!」 顾芳华一怔,直觉事有蹊跷。她犹豫一下,收回手,「娘娘若是不信任臣,可以另请高明,然医者只知抬病,其余之事是不会过问的。」 刘妃那秀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情楚,只依稀觉得她像是勉强一笑,「你若是把过脉,便不会这样说了。」 顾芳华的手指搭上刘妃的尺、寸、关三脉,凝神屏息了片刻,便讶异地说:「这是喜脉啊,恭喜娘娘……」话未说完,刘妃冰凉的手掌一下子紧紧捂住她的口,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许再说什麽喜脉,一个字都不许说!」刘妃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语调狠厉,「你只要告诉我,如何滑掉这胎?」 闻言,顾芳华一惊,顿觉一股凉气从头顶灌到脚底,立刻明白自己遇到了皇室中最忌讳的大事——私生子! 拨开刘妃的手,她深深喘息了几口,低声说道:「娘娘可否让臣再次确认脉象,臣才好回禀。」 刘妃手腕轻颤,五指却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用把了,本宫信你的医术,也信自己的感觉,本宫肚子里是有个孩子不错,但本宫不能留他,他不能活在这世上,否则本宫就不能活了。」 静默一瞬,顾芳华问道:「恕臣直言冒犯,娘娘,陛下有多久没有临幸您了?」 「半年……」刘妃长长叹了一口气。 顾芳华明白了,冯贵妃现在得宠,据说这几个月来皇帝经常留宿素秋殿,连皇后那都很少去,然而刘妃腹中的孩子应有三个月大了。 半年没有宠幸,却有三个月大的胎儿,其意,不言可喻。 顾芳华在心中掂量盘算,帮她打胎并非难事,一帖打胎药便行,难的是打胎之後的事情。每个人的身体情祝不一,打胎後的反应也不一样,三个月的胎儿己经成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下来,全殿宫女太监都必须守口如瓶之外,还要能及时处理死胎。 最要命的是,刘妃年纪不小,己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打下胎儿时如果造成血崩,或者身体亏损,让别人看出端倪来,追问下去,那她顾芳华有几个脑袋被人追查?一旦皇帝知道,雷霆之怒足以灭她全家。 於是她默默提起药箱,「娘娘,您这件事实在棘手,特臣回去查清药典才能对症下药。」 刘妃的双眸在昏暗的屋中忽然变得明亮炽热起来。她是聪明人,岂会看不出顾芳华的意思,立刻说道:「顾太医别急着走,本宫不会牵连你的,只是和你要一个药方,让本宫无声无息打掉这孽种。本宫保证,即使日後事情败露,也绝不说起你一个字,倘若本宫失一百供出你来,就让本宫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这样重的毒咒,从一个妃子口中说出,在这暗幽幽的内殿回响,顾芳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轻叹,「娘娘,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刘妃惨然说道:「你以为本宫不懂得这些道理吗?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深宫寂寞无人知。你年纪小,不会明白的……好芳华,算本宫求你,就看在都是女人的分上,帮这一遭吧……」 咬紧嘴唇,顾芳华无奈道:「娘娘,不是臣不愿意帮您,但这可是一人两命的事,且不说杀生这事儿实在给自己造孽,如果办得不好,您这宫里的太监宫女,连同臣和臣一家大小,都要担这杀头的罪。」 「你放心,倘若事情致露,本宫就自缢,绝不牵连你们!」刘妃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紧抓着浮木不放。 顾芳华知道今天若是不能给她个回应,肯定走不了了,只得说:「这样吧,臣给娘娘口说一个药方,但是药不能从御药房抓,会被人查,您要找亲信可靠的人从外面抓回来,找处偏远厢房熬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若真有人问起,就说这补养身子的药必须趁热喝,否则就会失效。」 听着她谆谆嘱咐,刘妃连连点头,接着从手腕上脱下一只镯子硬塞给她,「顾太医,你别嫌弃这镯子当礼太小,是上好的翡翠做的,好歹值上千两,你别害怕,这不是陛下赏赐的,是本宫自娘家带来的陪嫁物,以前冯贵妃喜欢,想拿她那对金凤呈祥的镯子换,本宫都没答应。」 第五章 顾芳华将镯子放到旁边的桌上,「娘娘,臣帮您是出於情分,若是收了您的礼,意思就变了,再说日後若追查起来,臣浑身有嘴都说不情。还有,如果有人问起臣今日为何来娘娘这里,还请娘娘说是晚上屋里黑,不小心扭到了脚,所以让臣来帮你看脚的,并且请娘娘这几日不要外出了。」 刘妃苦笑着听她交代,知道她这样费心想出个扭了脚的说辞,无非是怕日後有人问她既然来看过病为何没有发现喜脉,便给自己找了个圆满藉口罢了。她自己己经是强人所难了,全指望着顾芳华救她,哪里还能说不?便全都答应下来。 顾芳华口述了一个药方,刘妃亲自拿笔记下,特顾芳华出殿门时,也不许宫女太监相送,只低着头快步走了。 没想到刚要走过骄阳宫,迎面就有个人飞快向她跑来,大叫着,「太好了!顾太医!原来你在这里!快!快跟我走!」 顾芳华没头没脑的被一个小宫女拉住,见她脸色苍白又满头大汗,不解地问:「是谁病了吗?」 「太子殿下!」 真是一彼未平一彼又起,顾芳华还没来得及出宫,就被小宫女直接拉去了骄阳宫。 说来也巧,太子昨晚睡觉时少穿了一件中衣,晚上又跑到院子里捉蟋蜂,冒了一身汗又吹了点风,半夜就发起热来,偏偏太子性格要强,生怕被人知道後笑话他,就强忍着没有告诉别人,不料午时过後,便热得小脸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他宫里的宫女见情形不好,连忙禀报皇后,皇后亲自过来探视才得知儿子病得这麽重,立刻下令传太医,而那宫女刚出那骄阳宫的门,便碰上从刘妃那出来的顾芳华,宫女自然是狂喜不己,顾芳华却暗暗叫苦。 进了骄阳宫,不想内殿己经站满了人,除了骄阳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列班站好之外,还有皇后和几位殡妃,以及随侍她们的宫女们,满眼都是人影,看得顾芳华都觉得晕。 「禀皇后娘娘,顾太医来了!」那个请来顾芳华的宫女刚踏进殿内就急切地叫喊来。 皇后诡异地问:「顾太医?怎麽来得这麽快?才说出去宣太医就来了?就是神仙请的也没有这麽快啊。」 先给几位娘娘们行礼,顾芳华才苦笑道:「臣刚给刘妃娘娘看过脚伤,途经骄阳宫时被请到这里未了。」 皇后讶然,「刘妃伤了脚了吗?怎麽本宫没听说?」 「大概……刚伤到的吧?」在皇后的威仪面前说瞎话,顾芳华觉得冷汗都快流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听说太子殿下病了?这麽多人围在这里,不利於殿下的呼吸通杨,请皇后娘娘让大夥都先到殿外等候吧。」 皇后连忙下令,「都先出去吧。」黑压压的一群人立刻先後散去。 顾芳华坐上太子的床边,小声低唤,「殿下,能听到臣的声音吗?」 尚仁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她,便笑着说:「顾姊姊,你来给我看病?真是太好了。」 「病了还说好。」她皱紧眉,「殿下这病来得凶猛,所幸发现不晚,听说是殿下昨夜不乖,非要抓什麽蟋蟀,才染了风寒……殿下,这该不会又是程太传教的吧?」 尚仁杰小声说道:「顾姊姊不要在母后面前说太傅的坏话,是太传教了叶绍翁的《夜书所见》,其中有一句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本宫心里好奇,想知道晚上捉促织是怎样的情形,才会去抓的……」 「殿下能有求学好问的心是好的,但以後可不能再这麽任性了,否则病倒了,难受的是自己。」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己经为他把了脉,回身对皇后说道:「太子虽染风寒,并无大碍,吃两帖发汗散热的药就好了。」 皇后担忧地说:「本宫看太子病得昏沉,该不会烧得太厉害了吧?顾太医,若你在这里,本宫方可放心,就劳你今天就在骄阳宫留宿一夜,帮本宫照看一下太子的病情。若有变化,也省得半夜再去太医院叫人了。」 皇后的命令岂敢不遵从?顾芳华只好应承下来,并请骄阳宫的宫女去太医院给她爹捎句话,告知她今夜留宿宫中之事,免得她爹为她担心着急。 药方开了,下面自由人去抓药熬药,皇后见有她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大批人马一散去,骄阳宫顿时安静下来。 顾芳华叫人去端来一盆水,准备了手帕,将手帕浸在冷水里,拧乾後盖在尚仁杰的额头上,帮他散热。 看着她,尚仁杰说道:「顾姊姊,本宫是不是害你今晚回不了家了?不要紧,一会儿他们都退下了,你就到床上来睡,不教你委屈睡在椅子上。」 顾芳华笑道:「太子的床如同龙床,我哪里有福分睡?您乖乖听话,早点好起来,臣不就可以回家睡自己的床了。」 尚仁杰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来,她连忙握住,优心问道:「殿下怎麽了吗?」 「本宫饿了一天,好想吃一碗汤圆。」他愁眉苦脸地说。 顾芳华唉哮一笑,「好,殿下想吃东西就好,臣让御膳房给殿下做一碗汤圆来,殿下喜欢吃什麽馅儿的?」 「豆沙馅儿的。」尚仁杰的神情振奋起来,「芝麻馅儿的也行!」 「殿下想吃什麽馅儿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您就是要吃月亮馅儿的,奴才们也得给您摘下来。」她打趣道。 说笑着,她起身去叫宫女,门外忽然有一道长长的身影步进殿门内,她怔了一下,只见程芷岚正慢悠悠地走进来。 「太傅大人也来了。」因为刚求他办了事,她特他不像平日那样尖酸刻薄,「是听说学生病了,特来探病的吧?」 「嗯,顾太医也在啊?」程芷岚瞥她一眼,「你这个庸医治得好太子千岁吗?皇后娘娘怎麽敢把殿下这麽金贵的命交到你手上?」 「凑巧而己。」没理会他的嘲讽,顾芳华招手交代一名宫女,「殿下想吃杨圆,吩咐一下御膳房,豆沙馅儿还是芝麻馅儿都可。」 「两碗。」程芷岚跟着出声,「我还没吃晚饭呢,顺便一起吃了。」 她瞪他一眼,「太子吃饭你也敢凑热闹?不怕犯了藐视君主之罪啊?」她故意学他之前威胁青鸾郡主的口气。 偏偏尚仁杰的声音由殿内传来,「让御膳房多做两碗,我们三个一起吃。」 顾芳华无奈对宫女说道:「你听见了吧?既然殿下赏饭,那我就和太傅大人在这里蹭一顿饭吧。」 不一会,三碗杨圆送来了,圆滚滚热呼呼的汤圆放在碗里,看上去着实诱人可爱。 顾芳华本来就是极爱吃的人,今天忙活了大半天没吃上一口饭,折腾到这个时候,也的确是饿了,连忙问宫女,「这三碗都是一个馅儿的吗?」 「御膳房说做了一碗芝麻馅儿、一碗五仁儿馅儿,还有一碗是玫瑰馅儿的。」 「怎麽这麽麻烦?」她皱皱眉,「那要怎麽分?」 「看颜色不就知道了?笨。」程芷岚率先端走一碗,「玫瑰馅儿的外皮颜色偏红,芝麻馅儿的偏黑,剩下发白的就是五仁馅儿的了。」 顾芳华探头问:「那你端走的是什麽馅儿的?」 「玫瑰馅儿的。」程芷岚斜晚她,「你要吃?」 「我不喜欢玫瑰馅儿的,有香辣馅儿的最好。」她将那碗芝麻馅儿的端到尚仁杰面前,啧啧感慨道:「太子殿下,您看看您这位老师,都不管您这个病人主子,倒坐一边饱食了。」 「太傅最喜欢吃玫瑰馅儿的汤圆,一定是御膳房知道太傅在这里,特意做给他吃的。」尚仁杰坐起身,憨憨笑着,「太傅说我们两人虽名为师徒,但情同手足,那些繁文褥节、世俗虚礼就不用讲了。」 她一口一口地喂太子吃杨圆,摇头说道:「殿下这是被程太傅骗了,程太傅虽然是您的老师,但是论地位,您是主,他是臣,便应该对殿下以礼相特,可他欺负您年幼,才会故意说什麽不讲繁文缚节、世俗虚礼,其实不过是图他自己方便罢了。」 尚仁杰笑着侧头看了一眼闷头吃汤圆的程芷岚,「但本宫觉得太傅更像是本宫的兄长啊。宫中学堂里也有不少老师,每一个都很古板,只有太傅除了教本宫读书之外,还带本宫体验各种事物,若是以君臣之礼相特,就不会这麽有趣了。」 「殿下真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顾芳华叹道:「只希望日後不要被奸人蒙蔽了才好。」 「顾太医……你忘了昨天是谁跑到我府上求我的是吧?」程芷岚惬意地喝着杨,慢条斯理地提醒,「除了读那些老掉牙的医书之外,你多少也该知道感思戴德这四个字怎麽写才是,总在殿下面前毁我情誉,於你有什麽好处吗?」 她回头一笑,「哟,对不住了太傅大人,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直口快。」 「那祸从口出这四个字你也一定不认识了。」放下碗,程芷岚走到太子床边,伸手摸了摸尚仁杰的额头,「小孩子发烧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不用吃药,多喝水休息挠自然就能退了,还要你在这里守一晚上,真是小题大作。」 顾芳华不满地看着他,「程太傅,你这麽不将太子殿下的命当回事吗?不怕陛下和皇后娘娘听到了,严惩你的失言?」 「陛下若因为这点小事就严惩我,那就是昏君了。」程芷岚弯下腰问尚仁杰,「除了发烧,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没力气。」尚仁杰虽然亲点了汤圆,实际上却没吃几个,吃了四个之後就摇着头说吃不下去了,将碗推开。 程芷岚坐在床边,摸了摸太子的小手,突地将他反抱在怀里,一掌抵在他的後背,默默不语。 见状,顾芳华一震,心知他是在用自己的内力真气帮太子恢复体力,然而这过度真气是最损耗自己身体的,一般学武之人都是不肯。 她嗫嚅了几下唇,想劝他不用这样梢耗自己,又怕他分了心,好不容易看他放开手了,她在心中长吁一口气,说道:「讨好太子也不用这麽劳神劳力的吧?至少等陛下和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做,好歹有人看到。」 唉,本想赞他,但不知为何话一出口便不怎麽好听。 他倒没理睬她的反讽,拍拍尚仁杰的肩膀,道:「躺下睡吧,别再烦你顾姊姊了,等一觉睡醒,明天也就不烧了。」 尚仁杰很听他的话,随即缩回被窝里去,一双黑幽幽大眼睛骨碌碌转,比起之前的无神,现在己经情亮许多。他一会儿看看顾芳华,一会儿又看看程芷岚,忽然笑着说:「顾姊姊,你嫁给我太傅吧。」 一个哆唆,顾芳华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殿下,开这种玩笑可不好,千万别再说了,否则可要吓到微臣了。」 「是谁该被吓到才是。」程芷岚负手而立,似笑非笑,「我若是娶了你才教人笑话,好像我程芷岚娶不到一个像样的女人似的。大夫娶进门,无灾也生病,若殿下不想咒我早死的话,也请不要再说这个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她跳起身,两手擦腰,怒道:「什麽大夫娶进门,无灾也生病?是你杜撰的吧?我怎麽从来没听说过?」 「没听过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并非没有。」程芷岚挑起眉毛,「看你急成这个样子,莫非你其实想嫁我?」 「呸!我顾芳华这辈子就算是没人娶,也不会嫁给你程芷岚!」 他不禁一笑,「原来是自知嫁不出去要当老姑婆了,也好,你这脾气无论嫁给叮个男人,都足够对方难受一辈子,还是别去祸害人家为好。」 第六章 尚仁杰咬着被角吃吃笑,「真好,本宫就喜欢看你们俩吵架,以後本宫一定要多病几次,就能天天看你们吵架了。」 「谁稀罕和他吵架?」顾芳华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恨声道:「臣累了,先去偏殿休息一会儿,殿下有事就叫程太傅吧。他这个人自认博学多才,想必殿下这点小病他也一定能医到病除,用不上臣这庸医了!」 见她提起药箱就往外走,尚仁杰连忙叫住她,「顾姊姊,你能不能陪本宫睡?这殿里好黑,你走了本宫心里害怕。」 顾芳华停了步子,板起膛回头说道:「殿下身边有的是伺候您的人,臣哪有福气和殿下同榻而眠?程太傅人品贵重,又是太子太傅,他最适合了。」 程芷岚却那那一笑,「我只教太子读书做人,陪人睡觉这种事……还是顾太医来吧,更何况我是来探病的,并不会留宿宫中,若特在这里不走,明早被陛下问起来,倒没法解释了。」留下气死人的话,他起身要走。 尚仁杰瘪着嘴问:「太傅,你明天来看本宫时,能不能把本宫的新弹弓一起带来?」 「殿下病好了之後不愁没有弹弓玩,现在还是养病要紧。」他微笑着,却连告退的礼都没做,抬腿就走了。 顾芳华在他背後翻了无数个白眼——这人到底凭什麽这样嚣张啊? 程芷岚离开骄阳宫,却没有立刻出宫,他去了祈年殿——华岚皇帝尚楚雄休憩办公之处。若是换做别的臣子,在天黑之後若非奉诏是不可能入宫面圣的,但他程芷岚却不管那些,每每到祈年殿时,都是和太监打招呼便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尚楚雄今年四十五岁,正值盛年,精力旺盛,每天处理公务总要熬到深夜,而伺候他的太监们就在殿外候着。 今日总管太监看到程芷岚来了,笑着迎上,「程太傅来了,陛下正在处理公务,刚刚似是心情不好,您要是想面圣的话,是不是再等一等?」 「哦?陛下心情不好?」程芷岚笑道:「是哪位大人办事不力,把陛下气到了吗?我去开解开解他。」他走上正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环。 殿门内,尚楚雄朗朗开口,「是芷岚吧?既然来了,就别在门外磨磨蹭蹭的。」 闻言,程芷岚推开沉重的殿门,笑着走入,「苏公公说陛下心情不好,劝臣不要这时候面圣。」 「你这小子几时会听别人的劝?连宫规都不放在眼里。」尚楚雄丢开一本奏摺,抬头看着他,笑了,「夜深了又跑到宫里来干什麽?」 「太子病了,臣过来看望看望。」程芷岚自行搬了个凳子坐下。 「太子病了?朕怎麽没听说?」 「小孩子顽皮,晚上吹了风,顾太医守着他呢,没大事。」程芷岚轻描淡写带过太子的病。 尚楚雄听他说得这麽轻松,也就不再多问,反倒抽了一本奏摺丢给他,「看看,有什麽想法?」 翻开那奏摺看了几眼,程芷岚笑道:「是谁这麽大的胆子,敢状告冯国舅?」 尚楚雄神情凝重,「冯元昌这家伙确有做贪赃枉法的事情,朕当然不会姑息,不过朕担心另有蹊跷。前两天冯贵妃吃饺子吃出一个毒蘑菇来,虽然没什麽大碍,但朕总觉得御膳房不该这麽马虎,不知道两件事之问是否有关连?」 「陛下想让臣彻查?」 「倒还不必,若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总会有进一步的行动,你帮着注意便行。」接着尚楚维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霍建申说你为了杜松的案子找他帮忙?」 「霍大人对陛下真是忠心,这点小事还需上报?只是杜松的女儿进了京,想见她爹最後一面,求到臣头上来了,臣想君子有成人之美,又不是劫狱喊冤,见一见应该无妨。」 「这不像你为人的风格啊。」尚楚雄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麽会插手管这种闲事?」 程芷岚叹道:「碰到个笨蛋给我招惹上这个麻烦,没办法,臣这人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哭哭啼啼的哀求,只好应承下来了。」 尚楚雄哼道:「该不会是那杜家千金长得貌美,所以迷住了你吧?」 摇摇头,程芷岚摊手道:「怎麽可能?连那杜家千金都没见过面。」 斜睨他一眼,尚楚雄出声提醒,「你做事应该有分寸,朕不想多说什麽,只是杜松这件案子,是定了案的事情,不可能更改。」 「陛下断案,几时有臣说话的余地?」程芷岚打了个哈欠,「好了,陛下这里若是没有什麽事情交代,臣就先走了。」 「等等。」尚楚雄忽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下个月初五……是你娘的忌日……」 程芷岚一笑,「难为陛下每年都记得这麽情楚。」 霎时尚楚雄的眉目显得沉郁,「今年你还去拜祭她吗?」 「当然,为人子女不能行孝於膝下,这每年一祭总是要去的。」 「去时……替朕上一住香。」尚楚雄惆怅地说:「朕在她生前对不住她,在她死後又不能迎进皇室宗祠,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外面……」 「娘本来就不喜欢皇宫中的生活,住在外面是她的心愿,再说陛下这麽照顾臣,娘若九泉之下有知,会感谢陛下的。」 尚楚雄再次叹气,「朕太了解你娘的脾气了,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肯让你回来认朕这个爹,己经是她的底线,哪里还会感谢朕?」 一手撑在他的书案上,身子微微前探,程芷岚别有深意的说:「陛下,逝者己矣,来者可追,娘虽然是个烈性脾气,但是她这辈子只爱过您一个男人,就凭这一点,您亦可以骄傲了,毕竟这宫中女人虽多,但是从身到心都乾乾净净,对您至死不渝的,可没几个。」 尚楚雄一震,紧紧盯着他的眼,「这句话是什麽意思?难道宫里有哪个贱人敢背叛朕吗?」 「哈哈,臣不过说笑而己,陛下还当真了?好了,臣要走了,明日一早再来看太子殿下。」他优哉游哉地晃悠着出了祈年殿。 外面的小太监躬身说道:「太傅,天色暗了,奴才给您备了一盏宫灯,送您出宫。」 「多谢。」程芷岚微微领首,回头又看了眼殿内正襟危坐的尚楚雄,笑着摆摆手,算作告别。 这,便是程芷岚受宠的原因,但除了他们父子俩,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内情。 程芷岚的母亲其实是邻国商均的一位公主,当年和亲嫁到华岚来,因姿容绝美、歌舞双绝而备受皇帝宠爱,但她是个极为要强的女子,希望皇帝一生一世只专情於她一人,可惜皇帝不能如她所愿,两人便从挚爱情侣慢慢变成一对怨偶,终有一天,怀孕七个月、大着肚子的这位公主殿下,藉着外出上香的机会,连同她肚子中的皇子,也就是尚楚雄的长子,一起失踪了。 关於她的下落,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己返回商均,有人说她自缀身亡,还有人说她和情人私奔了,但其实尚楚雄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这位公主失踪之後的第七天,尚楚雄就找到她了,奈何无论他怎麽劝说,她都坚绝不肯回宫,不愿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尚楚雄无奈,只得在皇城外悄俏购置一座院落,另行安置她,每年都会抽空出宫去看望她,即便公主殿下脾气古怪,大多时候都冷面相对,且自出宫之日起,她似下定决心斩断情丝,甚至儿子生下之後,也不允许尚楚雄将儿子带回皇宫。 她振振有词地说:「我己经出宫了,这孩子是在宫外生的,宫中那些人的嘴睑我最情楚不过,与其日後让这孩子承受各种流言蜚语,被指摘他血统不纯、来历可疑,让他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我宁可他不做皇子、不做皇帝,一样可以活得很快乐。」 尚楚雄若不是太爱她,不会任由她这样任性胡来,但就因为太爱她,而不得不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而程芷岚虽然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当今天子,但因受母亲的教育颇探,他一直对皇位兴趣缺缺,直到他十六岁时,尚楚雄一再说服他母亲,终於答应让他以普通百姓的身分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所以程芷岚金榜题名後,步步高升,自然也就没什麽奇怪的了,至於会做太子太傅,完全是因为程芷岚很喜欢尚仁杰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两个人初见面就很谈得来。尚楚雄觉得与其找别人辅佐年幼太子,不如找有血缘之亲又无谋位之心的兄长,於是御封了程芷岚做太子太傅。 朝堂中自然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对程芷岚颇得圣宠不满又疑惑,甚至因此传出程芷岚以男色惑君的说辞。闻之,程芷岚向未不加否认、不予辩驳,每每听到这样的流言蜚语都是哈哈一笑。 两年前,他母亲去世後,尚楚雄本想赐他一座新府邸,但他坚绝不肯要那堪比公侯王府的大宅子,只在皇宫附近选了一座面积不算太大的小宅子。和他同等品级的官员,谁家不是比他家大上两、三倍?唯有他在吃住上极为低调,反倒没有年少得志该有的霸气和嚣张。 往事如风,宫中的人己经渐渐忘记那位商均公主的故事,而他……便自在逍遥的做他的太傅,这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尚仁杰果然是病了一夜之後,第二天就有精神了,甚至醒得比顾芳华还早。 当顾芳华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发现太子竟然趴在她的床头,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她。 「顾姊姊,你睡觉为什麽流口水?」他天真问道。 顾芳华觉得窘困,但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人身体中的五脏六肺若是出了些问题,便会有不同的表微,臣近日脾虚,才会流口水。」 其实她是晚上睡觉作梦梦到一大锅香辣鱿鱼,馋出了口水。梦里她坐在桌边,正要拿起筷子痛痛快快地吃上一番,不想程芷岚忽然出现,将一大锅的鱿鱼都端走了,气得她在後面跳脚咒駡,结果把自己骂醒了。 「殿下没事了?」她摸了摸尚仁杰的头,己经不热了。 昨天禁不住这位小祖宗的再三恳求,她就睡在他屋里,当然不敢真的和他同睡一床,也没悲哀的睡椅子,而是叫宫女搬进来一张长榻,睡在他旁边。 见太子没事了,顾芳华起身简单梳洗过,便准备回去。不料听到外面人声响起,像是皇后来了,连忙整了整睡得发皱的衣服,跑到殿门口迎接。 皇后一早过来看望太子的病情,一眼看到内殿并排在床边的长杨,笑道:「昨晚辛苦你了,这孩子没有太烦扰你吧?」 顾芳华忙说道:「太子殿下聪领机敏,怎麽可能烦扰到臣?能伺候太子殿下是臣的福气,如今殿下玉体无恙,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叹息一声,皇后将太子揽在怀中,「太子自小身体不好,总是让本宫操心,不知道顾太医那有没有什麽好药方,可以好好调养太子的身体?」 斟酌一下,顾芳华说道:「臣不主张太子这麽小的年纪就以药补身,话说太子身子弱,是内虚问题,不知娘娘怀胎时可有任何不适?」 提到这件事,皇后神色蜡然,「本宫的身子也不好,怀他时胃口很差,精神不振,太子还不足月便临产,那时候本宫多怕他养不活……」 顾芳华急忙回道:「娘娘多虑了,太子是真龙天子之身,定然会长命百岁。况且太子现在除了习文之外还会练武,这对强健身体很有好处。另外药补不如食补,娘娘可请御膳房多做些食膳替太子进补,应该就足矣。」 第七章 皇后点点头,「你说的很中肯,本宫明白了,但食膳这事,御膳房的人懂得不多,改天你教教他们吧。太子的身子,本宫就托付给你了。」 顾芳华连忙又客气一番,说着「不敢当」之类的话,接着和皇后闲聊一阵,盲到皇后传早膳,打算和太子一起在骄阳宫用膳,她才告退离开。 本来尚仁杰想留她一起用膳,她连忙推拒,毕竟昨晚和太子一起吃杨圆己是破例,皇家规矩大,皇后又在这里,她还是收敛些为好。更何祝昨天刘妃的那件事一直让她胆战心惊,生怕皇后会追问,露了马脚,此时不脚底抹袖赶快溜走,更特何时? 累了一天一夜,顾芳华从皇宫出来後,先回太医院和父亲顾彦材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这两日看病的经过,但刘妃之事她没敢说,还是按照她教刘妃的说辞,假称刘妃扭了脚。 顾彦材听了,点点头,「你时运很好,能为太子看病,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用药不可莽撞,咱们这个官位,比别人更得提着脑袋讨生活,药开错就是要命的事情。爹总觉得你是女孩子,还是离官场远一些好,我看等你嫁了人就和陛下辞官吧。」 「嫁人?」顾芳华一怔,忽然想起自己己经十八岁了,的确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又笑道:「行啊,爹心中有属意的女婿人选了吗?」 「倒是有几人和爹透露了意愿,但爹不是老顽固,倒想问问你的意思。左司马尉迟大人的侄子今年要参加武举,二十岁了,年纪样貌都和你相当,尉迟大人上个月见到爹时,套问了你的生辰八字,说要和他的侄子合一合。还有提督宋大人的公子,和你同龄,也是十八岁,宋大人膝下只有这个独子,你若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 一晚上睡得不安稳,顾芳华侧过身打了个哈欠,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说:「女儿没什麽意见,爹打听好对方的人品就好,不过您说的这几位家世都很显赫,咱们不过是四品之家,攀不到那麽高的枝吧?人家要和咱们朕姻,也该有所图才对,莫非爹您最近要高升了?」 顾彦材笑道:「这傻孩子,爹都是太医院首座了,还能高升到哪里去?人家看中的是你和宫中皇后皇妃们的关系,如今太子的病都让你看了,日後你在皇家也说得上话,谁不想巴结逢迎你一下?」 「那就是他们太傻。」她又不顾形象地打了一个哈欠,「爹刚刚才说做咱们这行动辄是要杀全家的,若我有一个人没医好,他们不怕株连九族也有分吗?」 顾彦材变脸喝斥,「芳华!说话不要没忌讳!」 她不以为意的呵呵笑着,「爹别生气,我是饿晕了才口没遮拦,我先去吃顿饭,回来再听爹教训。」 她换了件青色衣服,重新梳洗一遍,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打算好好搞赏一下自己的胃。 刚刚出门,就听到有人在身後叫她,「顾姊姊。」 她一回头,只见杜竿竿站在街边,正向她招手。 「杜小姐,见过你爹了?」她真心不想再和杜竿竿有所牵扯,直觉不会有好事,但是既然撞见了,也得寒喧打招呼。 杜竿竿向她深深一福,「多谢顾姊姊帮忙,我己经见过我爹了。今天来,是想请顾姊姊吃一顿饭,当作谢礼。」 「这怎麽好意思。」顾芳华笑着,「也好,我正饿得不行,想去吃一锅水煮鱿鱼,你要是有兴趣,就和我一起去吧。」 虽然说是杜竿竿要请顾芳华吃饭,但实际上是杜竿竿看着顾芳华吃饭。 顾芳华特意领杜竿竿去一家小饭馆。这里做的菜色有限,最红的就是那道麻辣水煮鱿鱼,每位客人桌上都摆着一盆红红油油的菜色,一眼望过去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但是杜芋芋看到这盆鱼却讶异地问:「这麽辣,能吃吗?」 「看起来很辣,其实没有你想的那麽夸张啦,你要不要尝尝看?」顾芳华笑咪咪地夹了一块鱼肉给她。 杜竿竿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立刻辣得连忙喝了一大口茶水,「这麽辣!」 顾芳华笑得前仰後合,「没吃过辣的人自然受不了,可是你看这里所有的客人,没有一个像你辣得这麽夸张的,常吃就好。」 「也没有机会常吃了。」杜竿竿轻叹一声,「我就要走了。」 「哦?见完你爹之後就要回家乡了吗?」被辣得很过瘾,顾芳华连其他配菜都不要了,只专注於梢灭眼前这一盆。 杜芋竿默默看着她,眼睑垂下,「嗯,很快吧,我爹的案子据说也会结得很快。」 「哦?那就好啊。越拖拉会让人越难受,如果还需要你上下打点,费钱费时、费心费力的,会更难熬,刑部附近几家客栈,有好多常住在那里的客人,都是刑部重犯的家人,只为了能再多疏通疏通,帮家人在牢中少受些苦、少判几年。我不知道你家中的财力,不过如果可以打通一些关节的话,倒也可以……」 杜竿竿苦笑着摇摇头,「谢谢姊姊好心提醒,我何尝没有想过这样的路?但见过我爹之後才明白,我爹这个案子是没有翻案的可能了,毕竟……秋後便要执行。」 顾芳华的手一抖,自然明白这「执行」指的是什麽,忽然问觉得自己在这里大快朵颐地吃吃喝喝掉人家的银子,而人家的父亲己经命悬一刻,有些无情,然而真心想开解对方,却又知道说什麽都是没用的。 她尴尬地的样子让杜竿竿看出来,笑道:「姊姊不用替我为难,人命有长短,我和爹相依为命十几年,如今能让我送爹这最後一程,也是我做女儿的福气,能认识姊姊,更是我的缘分。来,别让我的事情扫了姊姊的兴。」她回手招呼店家,「有没有酒?拿一小壶来。」 当甜酒放上桌,杜竿竿挽起袖子,亲自为顾芳华将酒杯斟满,「姊姊若给我面子,就喝下我敬的这一杯吧。」 默默把那一杯酒饮尽,顾芳华问道:「你是准备回家乡吗?家乡可还有其他亲人能依靠?」 杜竿竿淡淡地说:「我爹是个情官,家产本就不丰厚,为了到京城见他这一面,家当其实都己经卖光了,加上亲友都无深交,实在没有回去的必要。」 「那,你准备……」她还想再问,杜竿竿却只是热情地招呼她喝酒吃饭,似乎不愿意再提这个话题。 顾芳华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以自己的立场又不好再追问什麽,於是这顿饭吃到最後变成杜竿竿反覆劝菜,她却默默无语,一顿饭吃得如此没滋没昧还是第一次。 离开饭馆时,杜竿竿又向她探深一福,「虽然我来京城先过到的不是好人,但好在还有顾姊姊,是老天赐给我的贵人,我永生不会忘记姊姊的恩情,但愿姊姊一生康泰,得觅良婿。」 顾芳华想笑,却不知道为何嘴角僵得笑不出来。她站在路边怔怔地看着杜竿竿走远,脑子里一片空白,心空荡荡的。 一会,她默默转身,翻嚼前行,周遭喧闹的街市声音充耳不闻,暗自沉思,直到一辆马车忽然挡在她面前,一枚瓜子壳丢在她脸上,她才皱着眉侧过脸来—— 只见那辆精致马车的车窗後露出程芷岚半张笑脸。「是不是药方背不出来,想得这麽入神?连我叫你都听不到。」 「太傅大人有什麽事情要找我?」她没好气地晚他一眼,「你叫人都是习惯用瓜子壳叫的啊?瓜子壳会说话吗?」 「叫你不应,只好换个方式。上车,有话问你。」 顾芳华却板着脸说:「今天没空陪你斗嘴,我心情不好,你离我远些。」 「心情不好?你哪天心情好过了?」他好奇地打量起她一脸不悦的样子,「是哪个不怕被你毒死的人敢惹太医?上车,我帮你开解开解。」 「说了没空理你,你烦不烦?」她忽地勃然大怒,对他喊了一声就快步往前走,完全不想搭理。 愣了愣,程芷岚随即拉开布帘一跃下了马车。他脚程很快,几步便追上顾芳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越不说我就越要问。」然後他死拖活拉地硬是把她拉上了马车。 本来程芷岚只是在路边偶遇顾芳华,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得一见,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再看她似有难言之隐,便生了好奇心想一问究竟。 将她拉上车之後,她又变得一言不发,只是靠着车厢出神儿。 程芷岚塞了一把瓜子在她手里,「天大的烦心事,噎了瓜子心情就好了。」 顾芳华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瓜子,一颗一颗拨弄却没食用,抬头问道:「你有没有见死不救的时候?」 见她问得一本正经,他却忍不住唉喊一笑,「怎麽?你以为我是活菩萨吗?在朝为官,见死不救的事肯定有。」 「何时?何事?」她追问。 程芷岚淡淡说道:「朝堂之中,总会有些笨蛋办了蠢事情,我不提醒他们,就算是见死不救了。」 「你这也算不得见死不救。」她低头嘟嚷一句,「他们在朝为官办事,本来就该谨慎小心。办错事、说错话,只能说明他们思虑不周,做事没脑子,纵然获罪,也怨不得你。」 没想到她这一回没有趁机刻薄自己,反而还有维护之意,他不由得更加好奇,「莫非你遇到了什麽见死不救的事?」 她忽然用头撞了一下车厢,一股抑郁之气愤愤爆发,不是冲着他,而是冲向她自己,「那位杜小姐,刚才未向我道别,说是她爹判了死刑,她也要走了。她一口一句感谢,一口一个姊姊的叫我,笑得那麽温柔又无奈!」 「然後呢?这有什麽可值得你撞头的?」他一脸无所谓的说。 「我明明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啊!难道你听不出来吗?」她激动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这丫头把家里的房产田地都变卖了,只身入京见她爹最後一面,如今她爹真的没救了,她知道自己无力救她爹,肯定是要和她爹一起去死的!」 「那与你有何关系?」被她揪住衣领,程芷岚并未动怒,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每年大牢里冤死的人还少吗?每年吃错庸医的药被害死的人还少吗?」 「别人死不死的我看不见,也管不着,但是这丫头,算是我从骗子手里救下的,人家好端端一个水灵灵的漂亮大姑娘,本是官家小姐,如今家里遭了难,她就要跟着殉父了,我明知道她要去死,却不阻拦,甚至连一句相劝的话都没有说,我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医者父母心,说自己将抬病救人看得最重,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程芷岚还能打趣,「原来你还是这麽有正义感的人,如此义愤填膺。那你想怎样?拦着不让她死?说你能救她爹?还是能养活她一辈子?你若是个男的,倒是可以趁机收了她做老婆,可惜你是个女的,还是个四品女医官,这种事只能有心无力。」 「是啊,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她凄然一笑,「我就是一点善心不死,自欺欺人罢了。」 看着她一脸自责,他收起玩笑样,幽幽说道:「你若是想救她,可就要被牵扯进她爹的官司里,我劝你还是袖手旁观就好。实话告诉你,她爹杜松犯的是谋逆大罪,连陛下都警告我不要过问此事,你若识相,也离那丫头远些,免得引火自焚。」 「知道知道。」她不耐烦地说:「行了,太傅大人好奇心过剩想打听的事情我都告知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别走,我是有正经话要和你说。」程芷岚又拉她一把,「你是不是给刘妃看过病?」 第八章 顾芳华一惊,飞快地看他一眼,又心虚的把目光移开,「是啊,那又怎样?宫中殡妃的身子都是找我看的。」 「刘妃的病……不严重吧?」他咬字很轻,听其语调似有他意。 顾芳华听得毛骨惊然,不由得僵着脸反问他,「你几时成了内务总管了?竟然关心起刘妃的身子?你若好奇,直接去问她本人好了,医官只负责看病,病人的病情是不便透露的。」 「嗯,也许真的不便透露,我只是好奇你最近怎麽总爱给自己找麻烦?」 「我就是你说的那种蠢人!」她急不可耐的要下车,直觉告诉她,刘妃这事只怕程芷岚知道了点什麽。程芷岚这家伙一天到晚出入皇宫,跟在太子身边,多少人巴结不说,也有不少人会在他耳边吹各种那风,若是被他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她这颗脑袋就不保了。 见她急着拉开布帘跳出去,程芷岚倚着车门说:「喂,蠢丫头,你们顾家能有今天这地位不容易,可别让家业毁在你的愚蠢上,那我会替顾太医哭的。」 他话中暗藏的玄机,是威胁还是提醒?顾芳华又看他一眼,没有反唇相稽,而是默不作声地走了。 摸着下巴,程芷岚对车夫说道:「去刑部。」 马车车头一转,向着反方向驶去。 顾芳华给刘妃开了那剂药方之後,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虽然她尽量跟其撇清关系,但是一旦事情曝光,上面必然全力追查。刘妃身边到底有多少靠得住的人?刘妃若是被陛下严审打胎之事,真的不会将她供出来吗? 再加上杜竿竿那强颜欢笑的样子总是在她眼前转啊转,让她这两日更是觉得度日如年,平生第一次有了逃离京城的冲动。 今日太子派太监来找她索要玉露丸,她犹豫了一下,藉口说还有两昧药配不齐,暂时没办法制这药,婉拒了。 又过了一日,这天太医院值班的执事忽然来找她,说是有个孩子要见她。 她想不出会有什麽孩子要见她,走到门口一看,吓了一大跳,那穿着宝蓝色华服、俊俏可爱的男孩子竟然是太子。 「太子殿下,您怎麽微服私访到太医院来了?」顾芳华生怕旁人知道这位贵客驾到,弄得全太医院不安生,赶忙把他拉进内院。「谁跟着您呢?」 「有芳儿、翠儿跟着本宫呢,没事,本宫只是在宫里闷得慌,出未转转,太傅平时也经常带本宫出宫玩。」尚仁杰漆黑眸子中闪动着如星子般的光亮,好奇地张望着四周,「这里就是太医院啊?看起来比本宫想的小一些呢。」 「殿下以为太医院有多大?难道能和皇宫比吗?」她将他领进自己的厢房,「咱们太医院的茶比不了皇宫里的,殿下爱喝什麽茶?」 尚仁杰摆摆手,「你不用招呼本宫,对了,你说玉露丸还差两昧药,是什麽药呢?顾姊姊说出名来,本宫让宫中的买办去买。」 顾芳华暗自叫苦,表面笑道:「宫里的买办哪儿懂得买药?太医院买药自然有太医院的买办,就是御药房也不插手的,其实那药……是天府的山参和鹿茸,去年都用光了,今年还没有采买回来,留下的那些都是次品,哪里能给皇后娘娘制药?臣想太子殿下还是另外给娘娘备礼吧,不用等臣制药了。」 「哦。」尚仁杰失望地低下头,「本宫还指望让母后开心呢。」 於心不忍,她微笑道:「皇后娘娘过寿,送娘娘礼物的人多得是,哪种奇珍异宝没有,唯有太子殿下的孝心比那些奇珍异宝更珍贵,娘娘若知道殿下这样一番心意,肯定特别欣慰,送什麽倒无妨。」 摇摇头,他早熟道:「顾姊姊不知道,宫里的人现在都巴结冯贵妃呢,母后那里去的人少了,母后总担心父皇有一天会废了她,立冯贵妃做皇后。」 这宫中极为禁忌的话题从太子口中说出来,让顾芳华吓得连忙摆手,「殿下,这种话千万不能乱说,尤其不能是您说,您是储君,是千金之躯,说错话是要牵连众多的。一国之母无论是立是废,都事关重大,皇后德行兼具,宫中内外都赞扬她,陛下不会为了美色废後的,您可不要听那些宫女太监在您耳根子边嚼舌根。」 「不是宫女太监嚼舌根,是母后自己念叨的。」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耳濡目染下却也明白很多道理,「後宫中谁最受宠就最有威望,冯贵妃只是因为一直没能生下子困,才只能做贵妃,母后说若有一天她生了儿子,本宫就要被废了,还说父皇是因为只有本宫一个儿子,才会立本宫为太子。」 不知道还能说什麽,她无奈地跑到自己床头,拿出一个点心匣子,「殿下大概没吃过外面的点心吧,要不您尝尝这核挑酥?」 太子毕竟还是孩子,一看见点心就暂时忘了自己的担优,立刻拿起一瑰核挑酥咬了一口,没想到那外皮太酥了,咬一口就掉了半块在地上,他尴尬地捏着那半瑰核挑酥看向她,嘴里还含着一块,不知道是该咀嚼,还是先捡抬地上的。 顾芳华看他这副呆呆的样子,一扫刚才那副成人才有的优郁摸样,分明就是稚气未脱,不由得哈哈笑出未,「没事没事!郑玉斋的核挑酥就是这麽酥,咬一块掉半块,臣忘了告诉您,应该先用手接着,您再拿一块好了,您看这里的墟拍核挑仁多多,臣上次在徐贵人那里见过的,和郑玉斋根本没法比。」 尚仁杰连连点头,「嗯,宫里的核挑酥比这个要硬,核挑仁也没有这个多。顾姊姊,能不能把这匣子的点心都送本宫?本宫想送给母后尝尝。」 「太子真是孝子。」她暗中叹口气。这是自己这几日的睡前零食呢,但太子索要也不能不给,只好连匣子都端给他。「那殿下拿了点心就赶紧回宫去吧。」 「不,本宫还想在外面逛逛。」尚仁杰也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听太传说顾姊姊知道好多好吃的饭馆,正好本宫吃腻宫里的菜了,想吃吃外面的。」 「太子殿下,我的小祖宗,这可不行。」她连忙阻止道:「您平日吃食都要十来人伺候着,稍有不合适,便要责问一千人。前几日冯贵妃吃了蘑菇不适,御膳房多少人受牵连,您可知道?且以您这般金贵的身子,要是在外面吃了不乾净的东西,肯定受不了,到时候劳臣去给您看病问诊是其次,您自己受罪辛苦是第一啊。」 听不进这些话,他不高兴地嘟起嘴,「那麽多百姓都在外面吃,难道个个吃了都要拉肚子?你不带本宫去,那本宫就自己去,如果吃坏了肚子,本宫就和父皇说是顾姊姊推荐那家店。」 顾芳华气得美目圆睁。这小祖宗果然是程芷岚的徒弟,居然会这麽个要无赖的手段?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好吧,人家就是天理王法。 她瞪着眼想,既然小祖宗找麻烦找到她头上了,她也只有先应付过去再说,要不然又给自己添一桩麻烦了。眼珠转了转,她说道:「这样吧,臣带您去一家馆子,若是觉得不好吃,可不要怪臣。」 京城中大小饭馆酒楼,顾芳华几乎了若指掌。她想太子平日吃的东西一定少有辛辣,所以她不能骤然领他去吃那些刺激性强的东西,否则他的肠胃肯定受不住,还是得让他吃与他平日吃的东西相近的食物,不过又得有新鲜感。 「金汤玉线?」尚仁杰看着店铺招牌,好奇地问:「这是什麽店?卖针线的吗?」 「殿下不是想吃好吃的?这家店的招牌就是过桥米线。」顾芳华刚解释完又赶快改口,「不对不对,到了这里不能再叫您殿下了,您要是不嫌臣身分卑微,臣就叫您一声表弟吧,免得他人听出端倪来。」 「这无妨,你想怎麽叫就叫,那本……呢,我就叫你表姊。」他伸头往店铺里看,只见每个人的桌上都摆着一个大盆似的饭碗,更是好奇,忙拉着她往里走,「表姊,我饿了,咱们赶快进去吃吧。」 进了店,那店主认得顾芳华,笑着招呼,「顾姑娘,难得今天有空过来吃饭。咦,这位小公子是……」 「我表弟,第一次来吃过桥米线,店家,上两份状元米线吧。」 「好哩!两份过桥米线!」 所谓「金扬玉线」,是因为过桥米线的汤汁呈金黄色,米线是白色的,故而由此得名。 尚仁杰没吃过过桥米线,不知此物由来,少不得要顾芳华再费一番口舌给他讲一讲—— 「传说当年有位秀才为了考取功名,跑到一个小岛上读书,他妻子每天都会去送饭,但是因为路途遥远,往往送到那里饭菜都凉了,直到有一天,他妻子发现把米线和鸡汤分开盛装,到了岛上再倒在一起,不但扬汁还是热的,米线也是热的,而且米线口感顺滑,味道极佳,过桥米线因此声名大噪。」 尚仁杰听得律律有昧,拍手说道:「这妻子真聪明,可是……怎麽不叫过岛米线,而叫过桥米线?」 顾芳华被问倒,勉强解释,「大概是因为去那岛上要走过一座桥……」 说话问,米线和扬都己端上。 尚仁杰看到自己眼前那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鸡汤时已经十分兴奋,又看到店主端出二十多种配菜来更觉眼花撩乱。 「配菜要这麽多吗?」他问。 店主解释,「这是状元米线,配料是最足的,如果是榜眼、探花、秀才,就要少一些。」 「那状元米线肯定也是最贵的了?」他看到自己的配菜中还有一只大鸡腿,显然这份状元米线分量十足。 店主手法俐落的将二十几份配菜都倒入热扬中,尚仁杰己经馋得口水直流,抓起筷子就要吃。 顾芳华急忙阻止,「呢有这麽急的?也要等肉片都被烫熟了才能入口啊。」 「顾……那个,表姊,你常来这种店吃美食吗?以後也常带我来好不好?」尚仁杰用乞求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顾芳华帮他搅拌了一下配菜和米线,「这种街边小吃你偶尔尝个新鲜就好,哪能老吃?你家的厨子什麽好吃的做不出来?再说,你爹娘也不可能同意。」 她是面对着面馆门口坐,尚仁杰则是背对大门。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一队人马出现在店门外。 邱越波身着官服,劲装佩剑,雄赳赳地从门外走入,站到他们桌边,躬身说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知您出宫,极为忧虑,让微臣即刻接殿下回宫。」 他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店里的人都听到了,个个大为震惊,引起一片骚动。 顾芳华叹道:「邱大人要接殿下回宫,就不能含蓄点吗?」 尚仁杰也不满地说:「本宫还没吃这碗米线呢,本宫要吃完了再走!」 邱越波却一本正经地说:「皇后娘娘说了,外面的东西不适合殿下娇弱的身体,万万不能入口,还请殿下即刻移步回宫。」 尚仁杰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一大碗米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但自知拗不过母后的旨意,只得含泪和顾芳华道别,跟着邱越波回到队伍之中,在众人簇拥下他上了一辆马车後就迅速走了。 店主还如坠梦中,喃喃自语,「太子殿下到我店里吃饭?天啊!这是我祖上积了多大的德啊!」 旁边有回过神来的客人笑道:「你明日可以把状元米线改名为太子米线了。」 倒是顾芳华看着眼前这两大碗米线,掂量一下自己的食量,不禁叹道:「唉,大概要很费了。」 忽然,她面前一道黑影罩下,她未抬头,那人己经坐下。 第九章 抄起刚才太子丢下的筷子,来人大刺刺地一边吃着那碗米线,一边赞道:「好!扬头浓郁,米线弹牙,真难为你能找到这麽好吃的一家店,京城吃货之首的封号你是跑不了了。」 顾芳华瞅着他,「我说越波怎麽那麽容易就找到太子了,原来是太傅大人通风报信又引路,可是你怎麽知道太子跟着我呢?」 那吃得毫不客气的不远吃客正是程芷岚,他没有理睬她,而是侧身对店主说:「刚才那位仁兄说得对,店主家的米线以後不要叫状元、榜眼、探花了,不如叫太子、太傅、太医,不是更新鲜有趣?」 她不悦地拿筷子敲打他的碗口,「我是问你,你怎麽知道太子跟着我呢?」 「吃饭时敲人碗口很不礼貌,你爹没教你做人的规矩?」他用筷子拨开她的筷子。 顾芳华哼笑道:「我爹只说吃饭时不可以把筷子插在米饭上,其他的规矩没教,但我想太傅大人教太子规矩就行了,教不到我头上。你再罗唆,这顿饭钱你出!」 又喝了一口汤,程芷岚才慢悠悠地说道:「太子出宫时,早有人跟着他了。你想太子这千金之躯,怎麽可能只有两个宫女跟着?那大内侍卫都是吃闲饭的吗?只不过越波怕太子不肯和他回去,硬拉着我来当说客罢了,所幸太子这麽懂事,也没有给他添麻烦,就毋须我出面了。」 原来如此。既得知答案,顾芳华也没有留下未的兴致,便从银袋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 店主急忙过未阻拦,「顾姑娘,哪里敢再要您的银子,您领着太子来我这小店吃饭,已经是我八辈子积下的德行了,还有太傅大人,也是我想请都请不来的,您快把银子收回去,以後只要您想吃,随时来吃,我绝不收钱。」 「那怎麽行?那我不成了白吃白喝的盗匪了?」顾芳华故意瞥程芷岚一眼。「银子你收下,否则我日後怎麽还敢再来吃?」 两人推拒一番,最後店主勉为其难的收下银子了。 见她要走远了,程芷岚跟了上来,「吃得太饱,正好出去转转,你要去哪儿?」 「和你无关,你能不能别像跟屁虫似的跟着我?」她忽然站住,回头叉着腰问:「程芷岚,你能不找我麻烦吗?能不跟着我吗?能不没完没了地烦我吗?要不然……」 「要不然什麽?」他一挑眉,很好奇的问了。 顾芳华却唉哮笑了,「要不然我还当你看上我了。」 看他脸色一变,顾芳华乐得转身就跑,生怕他会说出什麽难听话来损自己,但是能把程芷岚气得变了脸色,也是让她成就感甚高的一件事。 她老觉得这个人像暗中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似的,每次和他在一起不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就是挥身不自在。 想想,她和程芷岚应该没结过梁子才对。 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嗯……在他当选太傅的那一天吧? 那天皇帝在御花园宴请几名爱臣,正好冯贵妃闹胃疼,召她入宫诊抬,她路过御花园时被皇帝看到,唤她进御花园说了几句话,她也就第一次看到那位传说中很得皇帝宠信的程大人。 传闻说程大人长得漂亮,又才气无双,颇得圣宠,然她第一次看到程芷岚时却觉得这个年轻臣子长得漂亮不假,口才甚好也是真的,但隐隐觉得他那双笑味味的眼睛里似藏有深意,让她有种想绕得远远的感觉。 还记得当时皇帝说:「这位程大人要做太子太傅了,他年纪轻,还请各位大人多帮衬着些,别纵容了他。」 她在旁边听着想笑,哪有这麽年轻的太傅?她印象中能做人老师的,起码也该四十开外了,且陛下嘱咐其他臣子的话,不像是对臣子的训诚和提醒,反倒像是维护自己不听话的儿子似的。 於是她忍不住笑了,结果惹得程芷岚当场多看了她一眼。 但说到第一次和程芷岚说话……应该是在皇后寿宴上户部尚书方大人的夫人昏倒的那次。当时方夫人突然昏厥,女眷们一片手忙脚乱,她挺身而出为方夫人把脉时,听到身边有人说道:「准备一问乾净的屋子让顾太医诊病,这里人太多,吵吵闹闹,不适合问诊。」 她还以为是哪位公侯王爷开了金口,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程芷岚在说话。 他声音不高,但威严十足,两句话吩咐下去,太监们己经抬来一张软椅,七手八脚的把方夫人放了上去,送到最近的偏殿。 程芷岚跟在她身後问道:「需要叫人拿药箱来给你吗?」 「不用,我开了药让人去拿就好。」她说话向来不经脑,年纪轻时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想到什麽就说什麽。「太傅大人太有宫中之主的架式了,小心被小人指请,可要引火焚身哦。」她只当自己说了玩笑。 程芷岚却眉骨下沉,冷冷一笑,「顾太医不做这小人就好。」 这是什麽话?她好心提醒他注意臣子身分,却被他当恶人? 思及此,顾芳华忽然一惊,哎呀,若是程芷岚一直和自己过不去,是因为当年那一句无心之语,那自己岂不冤枉?他也不至於这麽小心眼儿吧? 皱皱眉,她回头己看不见程芷岚的身影,想未是自己把他气走了。也好,那个人若是尖酸刻薄起来,她还未必是他的对手。 顾芳华路过杜竿竿所住的客栈时,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想看望一下那个可怜的姑娘,不料掌柜却说:「杜小姐己经退房走了。」 「走了?」她征住,「几时的事?」 「就是昨天。」 「说了去哪儿了吗?」 「没有。」 闻言,顾芳华的心一沉,难道杜芋竿己经……想着那张俏丽可人的脸,和那无助的表情,她内心深处的自责就越发浓重起来。 当初她为何要多嘴,瞳了这挥水?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杜家的事,那杜竿竿的生死和她也就没有任何关系,偏偏她问了、她管了、她帮了,杜竿竿俨然算是她的朋友,而她眼见朋友遇险,就算帮不上忙,起码该有所劝慰,结果她一句劝都没有说,就这麽眼睁睁看着杜竿竿去死——见死不救,她真是枉为大夫。 回到太医院的顾芳华心情依旧低落,晚上收到一封从宫中送出来的信,是尚仁杰写的,一是为了白天打扰她而道歉,二是再次恳请她帮忙制作玉露丸。 见太子这样诚恳,她顿觉他有些可怜,虽然被人层层保护,照顾得摘水不漏,但何曾有过什麽快乐?也难怪程芷岚陪着他爬到树上玩弹弓,就是他最高兴的事儿了。 虽然她想尽量避免用药入口这种大事,但毕竟心肠软,禁不住太子的一再恳求,只好回覆那个送信来的太监,「烦请告诉殿下,臣尽量在这几日给他制出药来,但药性可能不会有之前好。」毕竟之前她骗太子说找不齐合适的材料,现在突然说能配出药来,还是要给自己找好藉口。 送信太监替太子道谢之後便走了。 当晚,太医院对面的街道忽然有人声喧哗,顾芳华晚上是住在太医院的,被这吵闹声闹得睡不着了,她迷迷糊糊地爬起床走出房间,问在院内守夜的人,「怎麽回事?」 另一名守夜跑到外面的街道转了一圈,回来时告诉她,「一间客栈被官府封了,说是要捉拿罪臣之女。」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她忽然就醒了,急问道:「哪家客栈?要抓谁?」 「情园居,好像要抓一个姓杜的姑娘……」 顾芳华一震,心口扑通直跳,有些站不稳地扶着旁边的门框,她一个劲儿地安抚自己,没事没事,杜竿竿己经走了,不会被抓。 但是官府在通缉杜竿竿,就说明杜竿竿有危险了,迟早会被找到。 她不懂,为什麽宫府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呢?难道皇帝最後还是决定要抄杜府全家、灭杜家满门吗? 心寒,连手脚都开始觉得冰凉。 情园居的事让顾芳华一晚上都惴惴不安,没有睡好,就是偶尔睡着了,又作梦梦到杜竿竿手戴镍铐、满身鲜血的找她帮忙,吓得她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早起对着菱花镜梳头,她也是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最後磨蹭到外堂药拒前时,仍是无意识地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干什麽。 顾彦材在旁边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芳华,是不是人不舒服?过来,让爹看看。」 回过神,顾芳华乾笑两声,「没事,昨晚作了恶梦,惊着魂儿了,还没定下心来。」 说完,她强打起精神,催促自己要赶快把太子要的玉露丸做出来,这才认认真真地取药配药。 顾彦材又问道:「你在给谁配药?」 「太子殿下,嗯……其实是要给皇后娘娘的。」顾芳华拿过药柞和药碗,「太子要我做几丸玉露丸送给皇后娘娘。」 「芳华,入皇后娘娘口中的东西可得格外当心……」顾彦材忧心叮嘱。 她赶忙摆手,「行了,爹,女儿知道了,会加倍小心的。」 其实顾彦材对女儿的医术很有信心,只是在太医院当差这麽多年,看多了世熊炎凉,深知在皇宫里当差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也明白有些祸事不是靠医术便能避开的,所以他真不希望女儿也卷到这些是非之中。 但是既然己经误打误撞地一脚踏进来了,他也只能顺其自然,好在女大不中留,早晚有一天要把女儿嫁出去,等有了夫家,也可以让他少费些心,至少成了亲便有理由辞掉太医这职位。 太医院中的太医都是正常男性,皇帝不愿意他们常年住在宫里,便把太医院盖在皇宫隔壁,每次出诊只要过一道墙便算是入宫了,十分方便,因此不是所有太医都住在太医院,有些家住得近一些的,晚上会回家去住,白天再来太医院当差。 今日当三三两两的太医从外面走进时,个个面色凝重,小声嘀咕,「天威难侧啊,谁能想到?」 「是啊是啊,咱们这些当差伺候的,最近得加倍小心了。」 顾彦材咳嗽一声,「诸位,朝中闲事咱们还是不要聊了吧,那摆在书楼里的医典,半个月前就该收拾出来,到现在却还是散乱一片,成何体统?前日陛下问起一本古籍医书,我翻了两天才翻出来,真是丢尽了颜面。」 那两位聊起天的太医忙应着,「是,是,我们一会儿就去整理,但是首座大人,朝中出了大事,难道您都没听说吗?」 「大事?朝中天天有大事。」对於官场上的事情顾彦材向来没兴致,从不打探,也不逢迎。 可那两名太医却一左一右地凑过未,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晚上,程太傅突然被召入宫,据说他犯了包庇罪臣之女的大案,被陛下狠狠斥责一番不说,还被罢免掉太傅官职,责令其回家反省,特後面降罪。」 顾彦材一惊,还未开口,忽然匡嘟一声响,不知道是谁把秤药用的小秤盘摔翻在地上,众人循着声音看去—— 顾芳华一脸惊愕地问:「程、程芷岚他包庇的罪臣之女是谁?」 「听说是个姓杜的地方小官的女儿,他女儿进京看他,没准儿是想给她爹喊冤告御状的,但陛下早己定了她爹的罪,後来不知道为什麽连她都要抓,但是她跑得快,官兵没抓着,却偏巧从店家掌柜的口中得知,最後她是被程太傅接走的,你想啊,陛下能不震怒吗……」 这两个太医一唱一和的,说得顾芳华的手脚更加冰凉了。 怎麽回事?程芷岚不是不愿意牵扯进这件事吗?他跑去找杜竿竿,还把人接走是为什麽? 第十章 如今他被罢免了太傅头衔等特降罪……还不知道陛下会怎麽惩治他? 思及此,顾芳华丢下药秤,撒腿往程府跑—— 一路跑向程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突然担心起那家伙。明明他平日对她也不怎麽好,看他倒楣自己该幸灾乐祸才是,怎麽会担心陛下一怒之下斩了他的脑袋?兴许是因为杜竿竿的事情是因她所累才牵扯上他,她心中觉得愧疚吧?是的是的,一定是因为这样。 一口气赶到程芷岚家门前,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看着周围动静——还好,街道和以往一样,没有看到守卫森严的士兵,也就是说陛下虽然震怒,却没有打他入大牢问罪的意思。 但这家伙平日骄傲惯了,下面的官员多有登门拍马屁、送礼物的,如今门可罗雀,人人当他是瘟疫,要绕着他走,这时候他说不定正躲在家里哭呢。 她举目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一家铺子开着门,就跑过去问道:「掌柜的,蟹黄小笼包还有吗?」 见是她,那掌柜的笑道:「还有两笼,顾姑娘,你可好久没来我这吃包子了,我还当是我家做的不好吃呢。」 顾芳华一阵汗颜,心想程芷岚封自己是京城吃货之首,看样子这封号还没出门就要传千里了,她来这家店不过吃了两回,居然就被老板记住了。 她嘿嘿一笑,「掌柜的,把那两笼都给我吧。」 提着热呼呼的包子,顾芳华敲了敲程家大门。 门房看到她先是怔了怔,但己经认得她了,「顾太医,您有事?」 「你们家太傅大人在吗?」顾芳华问道。 门房面色尴尬,显然程芷岚被罢官的捎息连下人都知道了,他小声说道:「我们家主子己经不是太傅了。」 「人在就行。」她推开那人,提着包子就往里面走。 门房连忙追上来,好心提醒,「顾太医,我们主子现在是戴罪之身,您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况且主子说了,最近几日他不见客。」 顾芳华故意大声笑,「他还以为会有人来?别作梦了,谁不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躲还躲不及呢!」 程芷岚在书房中看书,对於她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也有一瞬间的不解讶异。他将书本卷握在手中,仔细听外面动静。 不一会,书房门被推开,他家下人略感抱歉的说:「主子,顾太医一定要来看望您……」 「看望?是来看笑话的吧?」程芷岚自嘲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後挑着眼问道:「顾太医怎麽有空来我这里?若是再求我办事,只怕我现在是力不从心了。」 「没有,听说程太傅心情不好,特来问候一声。对了,我还没吃早饭呢,在你这里吃几个包子,你应该不会说不行吧?」顾芳华将他桌上的书本扫开,把包子往他桌上一放,「你们家门口的这家蟹黄小笼包可是我的最爱,要不是为了买它,我也难得来你这。」 「吃货就是吃货。」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赤手抓起包子就往嘴里放的她,「你来我这里的目的该不会就是为了吃包子给我看吧?」 她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听说你倒了霉,我怕你想不开,所以未劝你一句官场本就险恶,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如今是引火焚身了,早点给自己想清楚退路,不要以为以皮相侍君就能一辈子安稳。」 程芷岚哼道:「引火焚身?那要看这火是谁给我点的?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来?」 差点噎到,顾芳华猛地拍了胸口两下,呵呵乾笑,「程太傅不是这麽狠心绝情的人吧?哦,不对,这事儿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啊,你要救杜家小姐,是你自己的主意,我又没有指使你。」 「可杜小姐的事情总是你给我揽的吧?」 「我只是一时好心……不对不对,这事儿和我也没关系,我才不承认。」她拚命摇头,打定就算陛下追查下来,她也死不承认。 他冷笑道:「你以为不承认就行了?有我作证,有杜家小姐指认,这串通罪臣之女的罪名你是肯定跑不了的,乖乖等着陛下问责你们顾家吧!」 再顾不得吃,她抽腻腻的手一拍桌案,瞪着他,「你这个人还有没有点良心?我要不是听说你出了事,也不会一大早给你送包子来!别拿陛下威胁我!有本事你把杜竿竿交出来啊!你要装英雄救美女,还要拉我陪葬,算什麽英雄?」 他用手指尖拉开包包子的油纸,「怎麽?这包子是给我买的?那你一个劲儿的吃,完全没有诚意啊。」 「哼,知道你不会领我的情,我要诚意干什麽?」一番好心又满腹牵挂地跑过未,没想到他竟这麽冷言冷语的威胁自己,顾芳华也不由得生了气,一开始是她拜托他帮忙不错,但也只是让他递个话,没让他介入这麽深,他自己不也表示不会管闲事的吗? 看她气呼呼的坐在一边,程芷岚捏起包子咬了一口,「嗯,昧道还好,只是有些凉了,下次让店家连笼屉一起端进来。」 「下次?你自己吩咐人去买吧,还要我伺候你?」哼,又不是太傅大人了,还不知後面会不会问罪入狱,这个人怎麽还端着臭架子?看着他好一会,她忍不住问:「你干麽要帮杜小姐?」 像是对这包子很满意,他吃了一个又拿起第二个,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某人愁眉苦脸地说自己见死不救、枉为医者吗?怎麽我成全了你救死扶伤之心,你倒来追问我理由?」 她怔住,「你救她和我有关?」 他朝她笑得无辜,「不就是你把我拉进来的,怎麽可能和你没关?」 顾芳华的思绪飞快地转着,总觉得他话里另有深意。程芷岚是因为她而掺和进杜竿竿的家事没错,但是帮人帮到顶下包庇罪犯之名就太不顾身家性命了,如今还丢了太傅官职,更是得不偿失,然而这一切竟然说和她有关,更是难解。在她心中,程芷岚是那种她摔了一跤都会拍手叫好的人。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笑道:「你是不是终於发现到杜小姐长得好看,才决定要英雄救美人的?没关系,我不介意你打着我的旗号去救人,但是罪名别想栽赃在我身上。」 「你过来。」他对她勾勾手指。 她不解其意地又靠近桌边一些,低下头问:「干什麽?你想告诉我杜家小姐藏在哪儿了?这件事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免得……」 忽然他一手按住她的脖颈,幽黑眸子探探地盯着她,「你看情楚我,能想起什麽来?」 那黑棒棒的眸子似是深邃夜空,宁静而幽冷,看得顾芳华心里一震,而脖颈上微微施压的力度更让她有股紧张压迫之感,她挣扎了一下,嘀咕道:「能想起什麽来?难道你欠我钱?」 程芷岚的声音更低,「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她觉得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不对劲,然而努力凝眉想很久,还是想不出自己该想起什麽。 「程芷岚,我也没欠你钱啊。」她用力拨开他的手,「你竟然用拿了包子、油腻腻的手就乱摸一气,我这衣服也是新做的呢。」 「乱摸一气?」他哼哼两声,「这话真引人遐想,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吗?」 「程芷岚!」顾芳华涨红了睑,一手指着他的眉心,「我真是把你当还有一丝仁善之心的好人才来看望你!你怎麽从头到尾都没句好话?」 冷冷看着她,程芷岚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特别讨厌你。」 胸口似被人狠狠砸了一下,有说不出的难过。虽然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但是被人这样明明白白的当面说讨厌,还是很受伤。 她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又对他微微一笑,「好吧,虽然你讨厌我,但还是感谢你救了杜小姐,害你被牵累,我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可是你知道我们太医院没什麽本事,帮不到你,只能请你吃几个包子。如果陛下真的要追查下来,你供出我好了,我来承担责任就是。」 少见的,她淡淡微笑,没有再和他斗嘴,也没有和他发脾气,只是真诚道谢。 看着她的笑容,程芷岚的神情却越发紧绷。他不是真要伤她,只是总教她气得失控……忽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握在掌心,挥然不觉己接得她指骨生疼。 顾芳华皱紧眉,觉得今天的他特别奇怪,刚想询问却听他沉声开口。 「如果陛下这一次真的不肯原谅我……一定要治我的罪……」 他的话一出口,就说得顾芳华心情沉重。从没见他这麽正经八百、严肃冷峻的模样,仿佛那天大的旨意己经领下,於是她怔怔听着,不敢打断。 「如果陛下抬了我死罪,那我在这里也没有什麽亲人,我就把我的後事托付给你……」他的声音像是潺潺流过的河,动听却沉郁。 不知怎地,顾芳华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连忙劝道:「不会的不会的!陛下一直很宠信你,不会抬你死罪的!」 闻言,他依旧凝重地说道:「我希望死後不要埋在这,这不是我家的祖坟,我一个人孤零零葬在这里实在太过凄凉,每年清明也不会有人为我洒酒祭莫。」 这番话听得她的心都开始疼了,她抽了一下鼻子,柔声说:「你不要多想,怎麽可能会到那麽决绝的地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愿不愿意帮我?将我烧了,化成灰装在骨灰坛中,选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也别离京城太远……」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神情怅然,「最好面前能有一条河,那河是向东的,因为我娘的家乡就在东边,她是商均人,千里迢迢嫁到华岚来,我毕生没有回去过商均,死後能够望一望家乡的土地也好。」 「不要说了。」顾芳华被他说得真的掉下眼泪来,一只手被他拉着也不敢抽回,另一只手则拚命擦掉眼角的泪,「程芷岚,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也不是什麽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原来在你心中……我真的是这麽坏的一个人。」他的嘴角凝出一丝苦笑,「我就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你有多好。」 「不是啦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也是个好人,只是外表老装得像坏人。」 「真的?」他的双眸一亮,「你真的觉得我是好人?」 「……是,你看你虽然教了太子那些不学无术的事情,但是太子很高兴,毕竟,他在宫中百般受制,那麽寂寞,只有你这个太傅才能让他真正开心起来,你不学那些老学究,而是真正为太子着想,当然是好人,还有杜竿竿这件事,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却偏要一力相救,如果不是至情至性的大好人,怎麽可能如此舍己为人?」看他心情这麽低落,於是她绞尽脑汁地夸奖他,指望他能高兴一些。 程芷岚握着她的那只手似乎颤抖了一下,白哲脸烦竟然泛起一抹红晕,「那……若是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都说了你不会死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你会伤心吗?」他闷闷的问。 他执着於这个话题,逼得她不得不认真想,「那个……我肯定会很伤心,以後也没有谁和我斗嘴……」真糟糕,自己太不会说好听话了,这个时候应该说她会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之类的才对吧? 可是,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她又不是他的什麽人,轮得到她为他伤心吗? 程芷岚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将她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胸口上,缓缓逼近她的脸,「芳华,也许你现在还不懂我对你的这颗真心,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第十一章 啊?第一次被他这样称呼,还叫得愁肠百结的,甚至那张平日看起来讨厌至极的脸此时竟满是柔情,连那五官眉眼都顺眼得让人晕眩,吓得顾芳华不知所措。 「程、程芷岚,你、你干什麽?」她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因为他的气息己经越来越迫近自己的脸,她不敢吸气,仿佛吸一口气,都能把他的气息全部吸进身体似的。 他的睑孔慢慢在眼前放大,漆黑瞳孔盯着她时,柔情似水,教她双腿发软,几乎要坐倒地上,所幸他一只手臂温柔的托住她的後腰。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呼出的热气会扑到他脸 上。平日给病人看病,再怎麽近距离肌肤接触也无所谓,连人的身体她都见过了,可是为什麽程芷岚不过靠近一点,她都会如此紧张惶恐,心脏好像要蹦出来似的? 就在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摆的那一刹那,突然问程芷岚的一切动作都停止了,紧接着,他那张满是忧伤的脸被愉悦的笑容取代。他微笑,一点点笑意在胆上漫开,又恢复成那狐狸般的促狭笑容。 「果然是个蠢丫头,这麽容易就被我感动了吧?是不是我的话你都相信了?真以为我喜欢你,还是真以为我要把後事托付给你?」他松开手,坐回桌边,又夹起一颗包子,「在我眼中,你还不如这个包子可爱呢。」 瞪大眼睛,顾芳华怔怔地看着他,脑子好一阵子回不过砷来。怎麽回事?这个人刚才是在和她演戏吗?之前说的那些感动得她泪眼迷蒙的话全都是假话? 「程芷岚!」她陡然咬牙切齿地咒駡,「你这个大骗子!这辈子才不会有人喜欢你!你死了我都不会去你的坟头哭!」 程芷岚却呵呵笑着,「你要是去我的坟头哭,别人还以为你是寡妇哭夫呢。我是不是骗子无所谓,骗到你了才有意思。」 气急败坏的她伸手去抓包包子的油纸,「我才不给你包子吃,活活饿死你最好!回头给你做棺材都可以买小一号,省下木料当柴烧!」 他挑着眉,不怒反笑,「哟,连我的棺材都惦记上了?看来你是真心喜欢我啊,否则何至於算计得这麽情楚,果然是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儿,既然你这麽痴情,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做二房好了。」 顾芳华被他调侃得退无可退,只得反唇相稽,「你连一房都没有,收什麽二房?你要想死得快些,我也不介意做个谋杀亲夫的恶老婆!」她抬头瞥了一圈,「反正你这院子不小,够我和我爹住的了,你死了之後我替你收屍,就给你埋在河边,让你的头朝向商均,我还会在每年清明和你的忌日上坟哭你一遍!怎麽样?心满意足了吧?」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麽,我几时下聘啊?看你家世平平,这聘礼也不必太多,有个二、三百两银子就够了。」 顾芳华鄙夷地笑道:「二、三百两银子你就想娶媳妇?是你没见过大户人家办婚事,还是你以为这是给青楼妓女赎身呢?就是个商家纳妾,也得二、三百两,更何况是情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像我家这样名声家世都显赫的宫家千金,没个三、五万两的聘礼,你以为你娶得来?」 「哈!左司马尉迟大人要把侄儿说给我,提督宋大人的公子也对我有意,他们都是官场上炙手可热的红人,比你这个被罢黔的前太傅有财有权又有势,想来人家的聘礼一定丰厚到能埋了你!」 程芷岚摸了摸下巴,「看不出你这个没嫁过人的清清白白大姑娘这麽了解嫁娶的行情,是不是都己经给提督大人和左司马开过价了?开了几万两银子啊?」 「你管不着!」顾芳华气得一甩头,步步沉重地往外走。 忽地,他在她身後扬声道,「顾芳华,你大难临头了,都不求我救你吗?」 「危言耸听!」她耻笑一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明明是你嘛。」 「刘妃的事情你以为瞒得住?」 这不高不低的声音却惊得她魂魄几乎出了窍,她迅速回头瞥他一眼,颤抖着牙齿问:「瞎说什麽?刘妃有什麽事需要我瞒?」 「有没有事你心里清楚,瞒不瞒得住,我心里情楚。」他啧啧叹道:「像我这种小官,都难免会有流言蜚语传进耳朵里,刘妃以为她的小秘密旁人会不知道吗?後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眼里带刀的盯着别人?」 顾芳华抿了抿嘴角,不安的问:「你听到什麽风声了?」 「我听到什麽风声你不用猜,但我警告你的话,你必须听。」他郑重其事地说:「先想好自己的退路吧,要不然……就得换我去你的坟头哭了。」 程芷岚的威胁是顾芳华不得不慎重对特的,她在家等了两日,一方面等刘妃那边的消息,另一方面也在等程芷岚的消息。 她不知道皇帝到底会怎麽发落程芷岚,那天光顾着和那家伙斗嘴,大事倒没问情楚——杜竿竿被他藏哪儿了?他把她交出未没有?皇帝是怎麽知道他牵扯其中的?是不是有人告发出卖? 唉,都怪自己管不住一时嘴快,正事都没做。但是现在也不好再登门探问了,只能静观其变。 她等得焦躁,终於今日宫里来了太监,说是刘妃找她。 现在她最怕的就是刘妃来找,便推说身体不适、去不了,所幸那太监也不坚持,走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太监,说是皇后宫里的,要请她入宫诊抬,皇后娘娘召见,她就不能再推说不去了,只得换了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入宫。想着藉夜色掩饰,别人看不情楚她,她进宫的事也不会传到刘妃耳里。 她跟着那太监入宫时天色己经暗下了,她一边走一边按惯例问:「皇后娘娘今天哪里不舒服?」 那太监却支吾着说:「您到那里就知道了,奴才不是很清楚。」 她想这太监也许不是在内殿伺候的,所以不知道详情,也就没有再细问,直到穿过几条花径,忽然觉得路线不对——这不是去皇后宫里的路啊。 「这位公公,皇后娘娘不在锦华宫吗?」她狐疑地问。 「娘娘现在在翠华宫等您。」那太监说着,并加快了脚步。 心觉有异,顾芳华反倒放慢了脚步,看了看四周——不对,若只是看诊,何以要带她走避人耳目的小路,况且翠华宫……那里是己故太后所住的地方,皇后没事跑到那儿去干什麽? 不祥之感顿生,她开始觉得不安,正想着该不该找藉口脱身,还是一会儿遇到事情再应变,忽然远处点亮了一串宫灯,有人高声问道:「安公公,你带着顾太医要去哪儿啊?」 那名领着顾芳华往前走的太监一震,脸色大变,「是……齐公公?呵呵,咱家这是带顾太医去问诊。」 「问诊?问谁的诊?刘妃吗?」从花影扶疏中晃悠走出来的那名太监,看服色是比这位安公公的品级要高。 安公公尴尬地支支吾吾,话说不清。 顾芳华跟上一步说道:「是皇后娘娘宣臣的。」 「皇后娘娘?」那齐公公诡异地笑了,「是啊,皇后娘娘刚刚吩咐咱家去请顾太医,只是不知道安公公怎麽会抢先一步?安公公,莫非你这个刘妃身边的人,连皇后娘娘的心思都能未卜先知了?」 她一怔,「怎麽?安公公,原来是刘妃让你找我入宫的……」 「不要紧,刘妃现在也在皇后娘娘那里呢,皇后娘娘正好想请顾太医过去说几句话。顾太医,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您来了,就这边请吧。」 齐公公低着头不回应,但是周围随即围上一群太监,簇拥着将他们往锦华宫走。 这时,顾芳华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发凉,脑梅立时浮现几个字——天要亡我! 锦华宫,天色己经昏暗了,宫内四周都滋起了宫灯,灯火通明得让顾芳华一进来就有种被灯光晃晕了眼的感觉。 宫内的院子中,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除了伺侯的宫女太监之外,还有几位宫中身分显赫的殡妃陪在皇后身边,而刘妃,也位列其中。 只是和其他妃子的巧笑嫣然相比,刘妃的表情却是僵硬的,甚至在顾芳华走进来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嘴唇翕动,似有话要和她说。 皇后却先出声招呼,「顾太医,你来得满快的嘛。来,给顾太医搬张椅子过来,就坐本宫身边好了。」 闻言,几位皇后身边的妃子同时起身要让位,惊得顾芳华手足无措地说:「皇后娘娘这不是折煞臣了,娘娘找臣不知道有什麽事要相询,臣站着回话就好了,再说各位嫔妃们身分尊贵,哪里有臣坐的地方?」 「顾太医不用和本宫客气,皇宫内外,本宫器重的人不多,其中一个就是你了,让你坐就坐,只是本宫真心希望你不要做出伤本宫心意的事来。」 皇后语带讥讽,话里有话,秋彼一转,顾芳华就不敢吭声了。 此时皇后凤目一扫,对着众人说:「本宫这麽晚了叫几位妹妹过来,你们心中必然觉得奇怪,其实是本宫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所以特意将几位妹妹找来求证此事。」 闻言,李妃先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说道:「娘娘若是指前不久陛下赏赐北燕丝绸的事,那并不是臣妾要和几位妹妹争,实在是那丝绸上的花纹臣妾很喜欢……」 皇后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妹妹误会了,这种事哪里值得一说?当时争就争了,事情也都过了,还有谁会真为这件事和你生气不成?本宫说的不是这件事。」 另一位胡妃也哼声说:「臣妾宫里那丫头不听话,臣妾不过打了几下,并没有重罚……」 皇后再笑道:「咱们做主子的,奴才不听话难道还不能教训?胡妹妹别怕,你若是不喜欢她,直接撵到洗衣房去,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好。」 几位妃子分别说了几件小事,不痛不痒的,显然皇后都不在意,只有刘妃坐在旁边一直默默无语。 等到最後,皇后方才把目光投向她,微笑着说:「刘妃今日好安静,没有什麽话要和本宫说吗?本宫知道你素来和冯贵妃关系最好,今日她身体抱恙没有来,你心里惦记着她的病情是吧?」 刘妃忙说道:「是的,娘娘,臣妾是惦记冯姊姊的病情,她最近总是小病小痛的,让人牵挂……」 「真是姊妹情深啊。」皇后温和地笑着,「反正冯贵妃向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刘妃若是这麽惦记她,不妨现在就去看她好了,本宫不敢强留。」 皇后这句话明显带刺儿,刘妃立刻起身笑道:「娘娘这是多虑了,臣妾与冯贵妃虽交好,但臣妾心中的六宫之主可只有皇后娘娘您一个人啊。」 「是吗?」皇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说本宫是六宫之主,那就该知道本宫的职责所在,陛下在朝执掌江山,本宫绝不能让这後宫犯事,对不对?」 闻言,刘妃手脚冰凉,指尖紧紧抓着袖口,小声说:「是,娘娘执掌後宫这麽多年,谁不赞誉娘娘的贤名?後宫之中有了娘娘,才可……四海升平。」 皇后笑了,只是笑不达眼底,「妹妹真是夸大了,让四梅升平的是陛下,绝不可能是本宫。本宫唯一能做的,是铲除後宫那些不乾净的东西,免得脏陛下的眼,秽乱了宫廷。」 刘妃嘴唇颤抖,「娘娘……说的是……」 「你这是认可了本宫的想法,是吗?」皇后将目光移向身旁战战兢兢的顾芳华,「顾太医,前几日刘妃请你去问诊了,是吗?」 「是。」 第十二章 「刘妃是哪里不舒服了?」 「刘妃娘娘的脚……」 「脚伤了是吗?」皇后微微挥手,「把那几个奴才给本宫带上来。」 不一会,几名宫女太监被人推出来,跪倒在地。 皇后还是用那样温柔如水的声音说话,「你们主子前几日扭了脚,是吗?」 「……是……」 「扭了哪只脚?」 几名奴才互相看了一眼,都怕先说会说错了,导致口径不一致而不敢开口。 皇后冷笑一声,「怎麽?主子伤了哪只脚你们都不知道?是怎麽当差的?」她又转问顾芳华,「顾太医总记得是哪只脚吧?」 顾芳华支吾着说:「……是右脚。」 「刘妃自己说也说是右脚吧?」皇后又问。 刘妃当然点头说:「是,是臣妾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扭到的。」她虽然陪着笑,但是也知道大祸临头,今日这个场面显然就是为她准备的,否则她宫里的人不可能被带到这里来。 皇后目光犀利的看向刘妃,「既然是脚扭到了,那你宫中的小太监为何要费劲地跑到宫外给你买药?难道是御药房的药都不能用了吗?顾太医,怎麽你也没开药方,默许这事了呢?」 「刘妃娘娘只是稍微扭了脚,推揉後便见好,臣也就没开药方了,只是臣见刘妃娘娘近日休虚,该多吃些健休的药。」 「是吗?」皇后又冷笑一声,「那好,烦你现在再给刘妃把把脉,倘若她的身子真是太虚,本宫这里有一根千年老人参,正好可以送给刘妃妹妹。」 顾芳华咬咬唇,身子刚一动,忽闻刘妃大声说道—— 「不用逼顾太医了,也不用她把脉,不错,臣妾现在的身子是虚得很,但不是因为扭伤了脚。臣妾的事,皇后娘娘既然知道了,也想公开说出来,那就说吧,反正这宫里时时都会死人,臣妾怕什麽?」 皇后倚着扶手,眼睑微垂,「妹妹干麽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本宫可没说要你的命,但是……你若是真做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儿,那本宫又怎能维护得了你呢?」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迎风摇了摇,「这纸是你手下一个奴才交到本宫这的,说是一个要命的方子。刘妃,你不过扭了脚,为什麽要吃这种药呢?」 刘妃伸手想夺那药方,却有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拦在她身前,让她靠近不得。 刘妃恨恨地说:「好啊,臣妾宫里出了叛徒,真枉臣妾平日特他们那样宽厚,皇后想说什麽,一次说情楚了,不必这样折腾人。」 皇后娘娘用手指指向跪伏在下面一个太监,「那天你怎麽和本宫说的?今日当着你主子的面,再说一次!」 那名身材瘦小的太监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头也不敢抬,声音颤抖着,「刘妃娘娘……前一阵子身体不舒服,所以请顾太医诊脉,顾太医看了病之後,说了一个药方给娘娘,娘娘抄下後让奴才去宫外的药房抓药……听掌柜的说,这、这是打胎药!」 院子里一片譁然,所有妃子都惊得问道:「妹妹有喜,为什麽要打胎?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可是天大的罪啊!」 皇后啧啧叹气,「陛下膝下单薄,本就盼着多子多福,妹妹竟然想扼杀自己腹中的胎儿,难道你不知道凭着这个孩子,就可能一步登天吗?还是……你不敢生下这个孩子,因为……他见不得人?」 她又招招手,「刘瑾告诉本宫,刘妃最後一次被陛下临幸,是什麽时候?」 敬事房太监刘瑾面无表情地翻着手中的册子,念道:「三月初十,陛下留宿落雪殿,刘妃侍寝。」 「三月初十吗?那可是半年多前了。」皇后故意吃惊地打量刘妃的肚子,「妹妹现在这样子,真不像怀孕五、六个月啊。」 刚才还闹烘拱的内殿骤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望着刘妃那张惨白的脸,却不敢多问一句话。 「孩子的爹……是谁?」皇后一字一顿的开口,「你若是把那个奸夫招出来,本宫自然会向陛下求情,原谅你年轻无知,说不定能放你一条生路。」 刘妃冷笑道:「娘娘当着这麽多人的面把这事情嚷嚷出来,是为了饶臣妾一条生路吗?那个男人是谁,有本事自己查,休想从臣妾嘴里套出一个字来!」 「你——」皇后气结。 刘妃转过身对顾芳华说道:「顾太医,抱歉这件事牵连你了,你对本宫的好,本宫只能记在心里,本宫真的无意害你。」接着,她昂首对皇后说道:「顾太医那天是来给臣妾问诊了,但是臣妾没有让她把脉,只推说脚扭到了,所以她稍微推揉一下就走了,即便她心觉有异,也不敢多问,并非本宫与她串通。」 她的话,并没有让皇后脸上显现更多表情,倒是众人或惊诧、或幸灾乐祸,一个个都忍着笑在旁边冷眼旁观。 顾芳华被牵扯进这样的事,正头疼自己该怎麽解释,忽然问就见刘妃向後猛退一步,从袖子中抽出一把早己预藏好的匕首。 众殡妃惊呼一声,各个花容失色的摔翻了椅子四处选窜,连那些看上去有几分架式的太监都因这变异而不知道该怎麽办,只是急忙护住了皇后。 皇后也没想到这平日寡言的刘妃竟然会身藏利刃而未,显然是在来之前就有准备。她见众人己经保护好自己,便大声说道:「刘妃,你不要做傻事,本宫知道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坑害你。本宫和你多年姊妹一场,怎麽也不会置你於死地……」 刘妃只是冷笑,「不是想置臣妾于死地,娘娘今日会这样大张旗鼓吗?罢了,不用麻烦您动手,臣妾自己解决了,也省得陛下追问,再牵连无辜!」 顾芳华赫然明白她要做什麽,大喊一声,「不要!」 刘妃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她下定决心、义无反顾,这一刀便狠狠紮进胸口。 周围人都吓得倒退几步,只有顾芳华扑到她面前,一手按住止血的穴位,大声说道:「睁大眼睛看着臣,不要让自己昏过去,平顺地呼吸,不要紧张,臣能救娘娘!」 刘妃的身上膛上都溅满了鲜血,嘴角却挂着笑,她望着顾芳华,小声说道:「你救不了本宫的,别白费心思了。抱歉……拖累你……」她的声音越未越微弱,终於再也没有声息。 顾芳华怔怔地看着闭上眼的她,忽然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想吐却吐不出来。即便她半身都染上刘妃的血,也没有觉得脏了自己的身子,只是这些血让她很痛,心里痛。 医者,却见死而不能救,这是她最怕面对的事情,但是老天似乎总爱和她开玩笑,一次次让她不得不面对,躲也躲不开…… 恍惚着,她听到皇后颤抖的声音扬起—— 「刘妃……畏罪自杀……这件事要转交给陛下处置,本宫管不了了……来呀,将这一干奴才拉下去看管起来,等着陛下审问……还有,顾太医也牵涉其中,一并抓起未特审。」 顾芳华的嘴角微微上挑。终究不能独善其身,她既然己经掉进这个泥掉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坠。也许不可能洗刷清白了,但只希望不要牵连她爹。 她举目看向躲在众人身後还在颤抖的皇后,轻声说道:「皇后娘娘,刘妃己经是一屍两命了,娘娘您向未仁义厚德,太子又是如此可爱孝顺,就算是为太子积德……娘娘就不要为难无辜奴才们了。」 皇后眉心一凝,「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顾芳华微微一笑,摇摇头,「娘娘是如此有胆色的人,哪里会被臣这种草芥之人咸胁?臣只是在提醒娘娘,人活在世上不容易,何苦处处相逼?难道刘妃之死还不能让娘娘心生一丝侧隐之心吗?」 皇后沉下脸道:「本宫不想听你胡言乱语,来人,把顾太医带下去,听候陛下发落!」 顾芳华缓缓站起身之前,将刘妃的双手放在身前交握住。这个可怜的女人,必定曾经将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赌在这片宫墙之内,但是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而那个害她走向这条路的男人是谁?会知道这世上有个女人为了保护他而不惜牺牲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吗? 被一左一右抓住胳膊的时候,她听到自己心里发出一声叹息,但回过神才意识到那一声叹息其实是她叹出声来了。 她再叹,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将走入终点呢? 程芷岚在家「闭门自省」两日後,今日程府门口忽然有辆马车驶来,停妥後,一名中年男子面色沉静地走下车,并拍了拍程府大门的门环。 门房打开门,因不认识这男子,问道:「先生,请问您……」 「你们家太傅在吗?」中年男子问道。 门房回答,「主子在,不过主子说他正闭门自省中,不宜见客,还请您……」 「闭门自省?哼,省省他的装腔作势吧。我要见他。」中年男子气场威仪十足,推开门房便自己往里走。程府的下人见状,也没人敢拦他。 程芷岚正在前弄书房前院的花花草草,他穿了身像花农的短青衫,正在锄草,没看到中年男子走进,自言自语地说:「回头得去寻几样新鲜花草来,这院子里连点上得了台面的东西都没有,难怪会被人笑话。」 「谁敢笑话你?」中年男子沉声发问。 程芷岚举目一看,笑了,「陛下,您怎麽会大驾光临寒舍?」他虽然诧异,但也没有行礼。 这不远之客竟是华岚皇帝尚楚雄! 尚楚雄看着他,沉吟道:「这两日把你关在这儿,知道错了吗?」 「臣一直都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啊。陛下不许臣插手杜松的事,偏偏臣还救了他闺女,这事是臣不对。」程芷岚认罪的态度极好,但说不上有诚意。 「知道不对还要插手?知不知道你这己经算是欺君?」尚楚雄眼睛一瞪,似要发怒。 程芷岚不以为意的笑道:「可是陛下一向自谢为英明君主,为什麽这一次非要和杜松这芝麻小官过不去?完全不像陛下的风格啊。」 尚楚雄哼了一声,「鬼灵精,就你想得多。」 「别人也有想得多的,但是哪敢和陛下说?您雷霆一怒,底下就嗓若寒蝉。」 坐上旁边的石凳,尚楚雄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想说就说出来,这里没有外人。」 他叹口气,收起玩笑模样,「陛下这些年励精图治,为的就是能摆脱周边几国对华岚的牵制和威胁,祝且近来天府开始独大,邻国都有危机,偏偏杜松这边睡小知府太过清廉,竟在这敏感时机得罪了镇守宿城的太守徐万年,徐万年才会弹勃他贪污腐败。」 「徐万年这几年战功的确不小,前年和诏河一战得胜,为我方争回颜面,当年陛下轮番重赏,徐家荣耀百年未有。如今徐家和杜家闹翻,陛下为私为公,都要向着徐家,也可以理解。只是,对人家小姑娘还要赶尽杀绝,未免……太过毒辣了。」 尚楚雄冷冷道:「听你这口气,是要为杜松鸣不平了?」 「那个笨蛋,敢和功臣对上,臣干麽要为他鸣不平?如今更害得臣丢了太傅头衔,臣更不可能帮他说话。陛下要杀就杀吧,臣无所谓,只是他女儿……那个杜竿竿,是臣一个朋友的朋友,她若是死了,臣的朋友会伤心懊悔很久,所以还是请陛下网开一面,能放过她。」 「你朋友的朋友?」尚楚雄挑高眉,「你几时对朋友的事这麽上心?是什麽朋友?」 「一个……舌头太长的朋友。」程芷岚一笑,「或者,陛下还有别的原因可以放她一马最好,当然,这样就更可以让她知道天恩拮荡了。」 第十三章 尚楚雄曲指在石桌上敲了敲,皱皱眉,又看他一眼,「你向来能猜出朕的心思,朕知道你还藏着心里话没说,说吧!你救杜松女儿的真正目的。」 忽然程芷岚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陛下英明睿智,臣想,既然陛下想让华岚开创百年未有之基业,如徐万年那样的蛀虫若是留下太久,必然会蛀坏了朝中栋梁,若是陛下能断案公正,还杜家一个清白,将那真正的坏人绳之以法,您想举国百姓会怎样称赞您?」 「一个曾经获得圣宠荣耀的贪官,陛下也不会包庇纵容,四梅之内谁不敬服?就算徐万年身边有一群亲信部下会为他呜冤叫屈,那些人不过是怕自己跟着倒楣,所以死抱着这棵枯树不肯放手罢了,不会出乱子的。」 「看来你的确己经想明白了。」尚楚雄轻轻叹口气,「怪朕前两年识人不情,太宠信徐万年了,现在宿城那里到处都是他的人马亲信,朕己得到密报,据说诏河有可能和长泰朕手侵略我们华岚,宿城是地处三国边界的要塞之地,朕不能不保徐万年,以保华岚啊。」 「牺牲掉杜松,陛下真以为可以保得宿城、保得华岚吗?徐万年是什麽样的人,他手下清楚,跟随他的人,以及宿城的百姓,谁不清楚?与诏河那一战,他说歼敌一万,陛下真信有一万?」 闻言,尚楚雄一震,「什麽意思?」 程芷岚继续道:「日前臣认识一个到京城准备科举的宿城举子,他说宿城早有流言传出,与诏河一战,其实我们自伤七千,不过歼敌三千而己,但徐万年为了表功,自己改了数字。」 「徐万年竟敢如此欺君误国吗!」尚楚雄震怒地一拍石桌,「有何证据?」 「证据臣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但陛下若是有心调查,只要派人去诏河打听打听,他们是怎麽说那一战的?两相必有出入。若要真凭实据……为国捐躯的士兵会发放抚恤金给其家人,若真是死了七干人,那这七千人的抚恤金是否己经发放?若没有发,必有孤儿寡母怨声载道,若是发了……又是谁掏出这笔款项?」 程芷岚一番陈游,入情入理,让尚楚雄无法反驳,仅是默然坐着许久。 「陛下不想做恶人,那就悄悄放了杜松吧,不必非要他死啊,罢免官职即可,您非要杀他和他女儿,莫非是徐万年还有什麽可威胁陛下的?陛下才会这麽怕他?」 尚楚雄一挑眉峰,「朕会怕谁?你别小看了你父皇,好,杜松朕饶过他,徐万年的事情我自然会振人调查,若是与你所说不符……哼,你可就小心点儿你的屁股!」 程芷岚哈哈笑道:「陛下自小到大都没有打过臣一下,如今为了外人吓唬臣,这就是您的为父之道吗?小心臣到亲娘坟前告您的状!」 「你才别拿你娘吓唬朕。」忽然尚楚雄好奇地问:「对了,你那个朋友是谁?让你这样仗义出手。朕怎麽不知道你在朝中有这样交命的朋友?」 「算不上交命,就是……怕她罗唆唠叨。」程芷岚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歹她不久前还给太子殿下看过病……」 「你说的是……顾芳华?」尚楚雄的眉头紧皱。「原来那丫头和你还有交情?」 听出他口气不对,程芷岚问道:「她怎麽了吗?」 尚楚雄冷冷说道:「刘妃在宫中自杀了,这事……你大概是没听说。」 程芷岚一怔,「几时?」 「昨日。」尚楚雄盯着他,语气有了责备,「莫非她自杀在你意料之中?否则你应该说‘为何’,而不是‘几时’。」 程芷岚尴尬地说:「她的事臣的确是耳闻一些流言。陛下别生气,臣不是长舌妇,臣纵然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总不能到您耳边说吧?刘妃被冷落太久,虽然这事肯定是她不对,但看在她也算知道羞耻,肯自杀谢罪,陛下就别……迁怒旁人了吧?顾芳华不过是个小小太医,各宫娘娘的话哪能不听,就是她知道了能怎麽样?」 「那就可以合夥起来骗朕,帮着刘妃吗?哼!朕绝饶不了她!」提起这件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般男人都容忍不了老婆给自己戴绿帽,更何祝他是堂堂一国之君。 程芷岚咬咬唇,仍道:「陛下……能不能容儿子向您讨个人情?」 尚楚雄瞪着他,「怎麽?你保了杜松父女又想保顾芳华?别仗着朕宠你,就挥霍朕的宠爱!」 他正色道:「至少臣想去看看那丫头,总觉得那丫头虽然傻乎乎、嘴上不饶人,但并不是做事没有分寸的人。陛下应该知道後宫的事情就和朝堂上一样,少不了尔虞我诈、彼此算计……」 「那又如何?」尚楚雄打断他的话,己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 上前一步,程芷岚劝道:「陛下!若是您想为太子多积点德,便不该再多生一条冤魂。」 尚楚雄胆色大变,瞪着他,「好,你要看去看,朕不信你能给她翻出什麽案来!」 顾芳华没有被关到刑部去,而是关进了内宫天牢。两日不曾见到外人,甚至是她爹,所以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祝。 她每天都在翻来覆去地想,自己会被暗中处死,以给这段皇家丑闻封口呢?还是像某些贪官污吏,被拉到街口斩首示众? 就这样想着想着,不想程芷岚竟然来了。 程芷岚出现在她牢房门口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就像是她那天去他府里看他的样子,教她一怔。 突然间看到熟人出现在这里,顾芳华心中激动万分,表面却还是维持平日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子,问道:「怎麽?莫非刘妃的事情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我若是也被关,怎麽可能像这样逍遥自在地站在牢笼外面看你?」他一笑,将食盒放在地上。「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你带了点吃的来。」 「该不会是让你送我上路吧?」坐在栏杆旁边,她伸手出去打开食盒的盖子,看到第一层放了满满的蛋皮肉丝菜卷,不由得喊了一声,「关在这里两天,终於看到能吃的东西了,真好真好!」 「关在这里还是不改吃货本性。」他不禁打趣看着她还在食盒里翻找什麽似的,问道:「找什麽?」 「筷子扬匙之类的。」她举起自己一双手,「我都两天没洗手了,平日不洗就会觉得脏,现在要吃这种美食,没乾净的手也得有双筷子才配得上它们啊。」 「都是快死的人了,还在乎乾净不乾净?我没有带筷子来,你要想吃,就只能自己用手抓着吃了。」程芷岚坏心地蹲下身,隔着栏杆看她,乌黑眸子还是那麽深邃。 「好事也不做到底,到底有份坏心肠。」她一边嘀咕抱怨,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徒手抓起一卷肉卷,放入口中。那蛋皮肉丝菜卷大概是刚出锅不久,居然还是热的,她一边嚼着一边表情夸张地说:「真是好吃!这真是人间美昧,天上可能不会有这麽好吃的东西了吧!」 程芷岚好笑地看着她,「饿死鬼没胎,看来你饿得连淑女形象都不要了。这麽喜欢吃,回头你上路的临行菜,我还给你送。」 她摆摆手,「我吃美食的时候请不要说杀风景的话,哪怕你是奉了圣命要来取我的脑袋,现在也不要告诉我,让我踏踏实实、高高兴兴地把这顿饭吃完。」 两个人,守在栏杆的两面,她在牢房里吃饭,他在外面蹲着看着她吃。 顾芳华那律律有味的吃相让程芷岚觉得很有趣,她好像只要能吃到好吃的,不论是在皇宫内殿,还是在地牢之内,都可以如此自在,也不管明天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落地。 将第一层的肉丝菜卷吃完,她又伸着脖子问:「还有什麽好吃的?你不会就带了这一种吧?」 他没说话,打开食盒的第二层,原来这层还放了几样小炒,有糖醋排骨、荷香牛柳跟辣子鸡。 「天啊!你藏着这些好东西,为什麽刚才不拿出来?这些菜都被你放凉了,真是暴砂天物!」她急得伸手就去抓,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肮。 「说实话,你关在这里就不怕死?」他眯起眼睛问。 她默然一瞬,随後笑嘻嘻道:「人命有长短,早晚都是死。我见的死人多了,知道他们死後是什麽样的,其实也没什麽可怕的。」 「说谎。」程芷岚盯着她,「再说谎,我就救不了你,你爹也活不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黑亮亮的大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水气,紧接着哇的一声哭出来,坐在地上很没气质地抽噎着。 「我知道我倒楣嘛!这件事明明是有人陷害我的,虽然刘妃让我给她开打胎的药方,但我哪有那麽傻啊?就开了个安神养气血的方子给她,心想这样日後也查不到我头上来,而且我还是口述给她的,自己又没有动笔写,何至於就非拉着我入这个陷阱不可?我更搞不懂那太监何以说是打胎药?」 程芷岚握紧她的手,「你心中有目标吗?会是谁陷害你?」 她擦了一把眼泪,摇摇头,「我哪知道?反正刘妃死了,总不会是她,且她若知道我开了个假方子给她,也不会咬声,顶多悄俏找别人再开一个方子就是。她官里的太监宫女,我一个都不熟,平日也没有任何私交,更不会有私仇。我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能拿出一张刘妃写的打胎药方,还非说是我开的。」 「那就是皇后娘娘要栽赃陷害你了?」程芷岚微微璧眉,「你就没有一点证据替自己翻案?」 「没有。应该说我很情楚有跟没有都一样,你想,对方也没有实证证明是我开的药方,但就是想赖给我,我能怎麽办?」她瞪着那食盒,似乎比起位元关生死的话题,她更重视辣子鸡,「那个辣子鸡用的是哪里产的辣子做的?是你在外面哪家店打包的?」 程芷岚本来一脸凝重,也被她逗得不由得笑了,将食盒全推给她,「你吃吧,我走了。」 「程芷岚!」她忽然握着栏杆站起来,急急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她,「还有事要交代?」 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你……你是来救我的吧?」 程芷岚咳嗽一声,不正面回应,「你不觉得我是来幸灾乐祸的吗?」 「你……总不至於那麽坏吧?」顾芳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用揭盼的目光看着他,「如果你不能帮我翻案,就想办法帮我去看看我爹,保住他,不要让他受毫连,这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是我这个女儿不孝,做事不谨慎……」 「行了,」程芷岚抬手止住她像交代遗言的话,「我知道了,你爹的命我会帮你保住,至於你的命……就看老天肯不肯保你了。」 程芷岚出现在皇宫中的时候,众人都很惊讶。人人都知道他被罢免了太傅头衔,勒令闭门思过,怎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己经解禁了? 见状,他反倒笑咪咪的享受众人诧异的目光,偶尔还和熟人打个招呼。 邱越波今日在骄阳宫附近值守,听闻他来了,同样诧异,连忙迎上前问:「陛下己经赦免你了?」 「没说。」 「那你怎麽就敢入宫?」 「陛下没说我入宫就要砍我的头吧?」程芷岚晃了晃自己的腰牌,「腰牌还在,我就可以在宫中自由进出。」 他那块腰牌是皇帝钦赐给他的,上面写的字十分吓人——出入无阻,挡者死。 邱越波撇撇嘴,「看样子你是死不了了,有这块腰牌和免死金牌似的,陛下怎麽不怕你谋反啊?」 「我谋反干什麽?抢他的江山?这江山有什麽意思?你以为我会稀罕……」 第十四章 话还没说完,因听到他的声音在骄阳宫外响起,太子连忙从宫里跑出来,张开双臂扑向他,「太傅!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程芷岚笑着弯腰抱住他,「臣这几日不在,殿下按时读书写字了吗?」 尚仁杰拚命点头,「嗯!太傅让本宫读的书本宫都读了,还多写了十页字,等着太傅看呢。」 程芷岚也随着他点头笑,「殿下勤奋好学,这让太傅很欣慰,不过臣今日有些事要办,不能在宫里待太久。」 「不能吗?」太子失望地说:「本宫还想让太傅给本宫讲讲<华岚史记》呢。」 「唉,今日是无心讲了。」程芷岚叹气摇头,「顾太医要被判死罪了,臣要去问问皇后娘娘,是要砍她一个人的脑袋呢,还是砍她一家的脑袋?好歹认识一场……」 「顾姊姊要被砍脑袋?」尚仁杰惊呼一声,「为什麽?」 站在程芷岚身边的邱越波皱起眉,低声说:「这件事太子殿下还不知道,你何必告诉他?」 「哦?这麽说来你倒是己经知道了?」程芷岚瞥他一眼,「你是顾太医的朋友,你说说看,你想怎麽做?」 「她爹这几日屡次想入宫见陛下,请求赦免芳华的罪,但陛下一直都不肯。其实大家都听到风声了,知道这件事和芳华没多大的关系,可是……」邱越波皱紧眉头一脸为难,「你知道皇恩如云,每日变幻莫侧,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麽?」程芷岚冷笑一声,「她被关在大牢里难道要听的是这番感悟和感慨?得了吧,她要的是救命的稻草。既然你们都给不起,那麽我给!」他侧身对太子说道:「臣现在要去找皇后娘娘为顾太医求情,倘若臣不幸因此受牵连,也要被皇后娘娘砍脑袋了,殿下,您就真的没有太傅了。」 「不行不行!太傅你不能去!」尚仁杰急了,「本宫去给顾姊姊说情!母后是不会砍本宫的脑袋的。」 程芷岚笑着拉住他,「皇后娘娘怎麽可能会听您的话?虽然顾太医是被人陷害的,但娘娘手中己经有了证据,顾太医有嘴都说不清。殿下,您要记住,这是皇宫中最险恶的一课。有时候您身边的人,即使是好人,也不、能、活。」 尚仁杰怔怔地看着他,大眼睛眨巴眨巴了几下,顿时充满了泪水,抱住他哭道:「本宫不要顾姊姊死,也不要太傅死!本宫要好人都活着!」 程芷岚摸摸他的头,「那……殿下跟臣去见皇后娘娘吧,您什麽都不用说,只要站在殿外等着就好了。若是皇后娘娘要砍臣的脑袋了,您再进去为臣求情。」 「好!好!」尚仁杰忙不迭的答应。 邱越波蠕动了几下嘴唇,想拉住他,但见他这样坚决,便知阻拦也没有用。他低声说:「皇后娘娘这几日也不见外人,据说各宫殡妃去请安,都不肯见,也许是病了。」 「病了?」程芷岚剑眉高挑,「那也非见我不可。」 锦华宫这几日很安静。 因为刘妃之事,据说皇后受了惊吓,凤体违和,所以这几日都不见客,在锦华宫安心养病。 今天她打起精神走到前院,看着院落一角种了几簇月季花,忽然想到皇帝曾经赞许过刘妃长得像月季花一样好看,心头立刻像是被针紮了一下似的不舒服,便喝令道:「来人,把那月季花给本宫连根拨了!」 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去拨月季花,这时候正好程芷岚拉着尚仁杰来到锦华宫,程芷岚因为有那块吓死人的腰牌,在宫中素来横行无忌惯了,再加上太子亲临,宫门口的太监宫女根本拦不住这一大一小师徒俩。 当程芷岚走进正殿前面这片小院时,一眼就看到这里乱糟糟的景象,不由得笑道:「哎哟,据说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臣特意前来探望,不想皇后娘娘神采奕奕,还有闲情逸致指挥下人荫弄花草啊。」 皇后看到他时似是一震,紧紧依靠着门框,柳眉蹙起,「听说程大人触犯了陛下被令闭门思过,怎麽还敢这麽逍遥胆大,竟闯到本宫宫里来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不敢当,只是来给娘娘医一医心病的。」程芷岚松开握着尚仁杰的那只手,弯腰微笑道:「殿下先在这里等一会儿,臣得陪皇后娘娘说几句话。」 尚仁杰听话地点头,就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太监拔花,好奇地问:「好好的月季花,拨了它干什麽?」 「因为这花长得碍了娘娘的凤目了。」程芷岚颇含深意的一句话落下,几步己经来到皇后跟前,他含笑问道:「皇后娘娘,咱们是站在院子里说,让众人都听见,还是回您的殿里,一对一的密谈?」 皇后轻咬下唇,「你想说什麽?本宫最讨厌巧言令色的人,若是国家大事,你和陛下说去。还有,本宫面前你见了不跪,有点规矩吗?」 程芷岚呵呵笑着,但不真诚,「如果臣跪一跪娘娘就肯听臣说话,那臣也无妨跪这一跪,只是陛下都准臣可以当面不跪的,不知道皇后娘娘您……受不受得起臣这膝盖一弯?」 闻言,皇后怒而转身回殿,程芷岚很自然地跟了进去。 「你想说什麽就快说!本宫身子不适,没工夫听你胡言乱语。」皇后斜坐在软榻上,看都不看程芷岚一眼,挥手对伺候的宫女说:「都下去。」 宫女散尽,殿内空旷,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芷岚悠闲地说:「今日来,只是想向皇后娘娘讨个人情,和您借一样东西。」 「什麽东西?」 「那张据说是顾芳华口述刘妃抄写的打胎药方。」 皇后眼皮一跳,瞪着他,「你要那东西做什麽?难不成……你是来向本宫替顾芳华求情的?」 「臣只是想查明真相而己。」 皇后冷笑道:「程大人,纵然你曾经是太傅,但毕竟不是刑部尚书,就是查案也轮不到你管吧?」 「顾芳华这案子,显然也不是刑部能管得了的。臣己经和陛下禀明要亲自调查此案,陛下同意了。」 皇后再次一惊,纤纤玉手一拍长榻,怒指着他说道:「程芷岚,本宫不管你在陛下面前有多得宠,但这案子是後宫之事,就是本宫拿主意,所以你也管不着,不要拿陛下压我!本宫是陛下的妻子,陛下最终还是要顾及本宫的颜面。」 程芷岚笑了,笑得饱含促狭意味,「臣岂能不知娘娘是国母?但是……这宫中不将娘娘放在眼里的,可不只刘妃一人吧?」 「你……」 她话未出口,他便立刻接续道:「娘娘恼恨陛下专宠冯贵妃,又一时拿她没辙,只好从冯贵妃的宫中密友下手。像刘妃这件事,虽然罪不可赦,但您原本毋须出头,大张旗鼓地要她的性命。纵然要了,也不必再拉顾芳华陪葬,好歹顾芳华给娘娘和太子都看过病,於您母子二人也算是有些小恩吧?」 皇后冷笑道:「太医给皇室看病本是天经地义,是本宫赏她饭吃,有恩之说从何谈起?」 「话虽不假,但经她妙手诊抬,娘娘和殿下可以痊癒,这便是思,祝且殿下每每提起她,一口一个‘顾姊姊’,叫得极为亲热,如今他顾姊姊要被他母后陷害致死,太子小小年纪,您让他从您身上学到些什麽?残忍毒辣的手段,还是忘思负义的人品?」 皇后气得双手颤抖,「程芷岚,你如此用污言秽语污嫉本宫,真该千刀万剐!」 「该不该千刀万剐由陛下说了算,但顾芳华的命能不能留,臣希望还是皇后您说了算。」他收敛起嘴角的笑容,那幽黑如墨的眸子探沉地看向皇后,「就当是为太子积德,您也不该害顾芳华枉死。且不说她於你们有恩好了。请问娘娘手中那张关键字条,可真是刘妃的亲手笔迹吗?如果不是,那娘娘凭什麽仓卒定案?就凭这一案,六宫就会敬服您了?冯贵妃就会怕您了?刘妃的冤魂就不会找您了?」 那最後一句说得皇后双手手心棒棒出汗,她咬紧牙关,温怒喝道:「刘妃冤什麽?她自己对不起陛下在先,也是她自己要畏罪自杀的,与本宫何干?」 「却是娘娘逼得她无路可走的,归根结抵您是杀她的罪魁祸首,把话说白了,刘妃肯定没料到顾芳华压根没给她打胎药的药方,娘娘手中的药方更绝对不是她抄的那张。在人间娘娘大过她,她无可奈何,在阴间,现在是她先走一步,请问娘娘这几日……睡好了吗?」 皇后的脸色霎时变得青白难看。她这两日的确是恶梦缠身,尤其是刘妃死得那麽惨烈的一幕,和顾芳华半身鲜血的样子,总是不停地在梦中现身。 她本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曾经天真单纯,是进了皇家,当了皇后,被各种争宠跟勾心斗角逼得忘了天真。 刘妃的死触动了她,她心中有些後悔,隐隐觉得手中的字条跟太监的说词似有异,但这失宠的当下,她不想承认自己这後宫之主也许做错事了,还害得刘妃自杀,便想拖顾芳华下水,了结此事,不让陛下察觉异状而怪罪她,不料程芷岚连番逼问就像是往她心口又捅了几刀似的,让她更生出许多恐惧来。 她强撑着面子说:「顾芳华到底有没有罪,等本宫回头再亲自审过,会有交代的。」 程芷岚微微笑着,没多说什麽,却忽然改了话题,「娘娘可知道太子殿下最近一直在忙着给您准备寿礼吗?」 「什麽?」皇后的脑子没反应过来。 程芷岚在殿门口喊了一声,「太子殿下,麻烦您进未好吗?」 尚仁杰蹦蹦跳跳地跑进大殿,先向皇后请安行礼,而後抬头问道:「太傅,你找本宫什麽事?」 程芷岚弯下身问他,「殿下前几日不是俏俏在准备娘娘的寿礼吗?您准备了什麽?现在可否告诉娘娘?」 尚仁杰垂下头,「那东西……大概不会送到母后手上了。」 「所以现在说出来也无妨啊。」 「是……玉露丸。母后以前说过,只有吃了顾姊姊配的玉露丸,天寒时咳嗽便不会那麽厉害,睡觉也睡得安稳,所以儿臣才请顾姊姊帮忙配药,但是之前因为药材一直没有备齐,顾姊姊迟迟不能着手……」忽然他红了眼眶地看着皇后,「母后,顾姊姊是特别好的人,她还请儿臣吃特别好吃的过桥米线,虽然那天没有吃到……但她真的真的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用力将每一个「真的」都咬得很重,每说一句就点下头,然後紧紧抱住皇后的身子,「母后为什麽要杀一个好人啊?您不是一直教导儿臣要做一个有仁爱又正直的君主吗?」 听儿子这麽说,皇后情泪长流,抱住他,「好,太子是个好孩子,母后听你的,饶了顾芳华的性命,不杀她了!」 程芷岚听到这一句话,便默默退出锦华宫,长吁一口气。 今日这「逼审皇后」的戏码虽然嚣张跋息了些,但也是救顾芳华唯一的方法,只要皇后点头,说顾芳华於此案无关,皇帝自然会给皇后几分面子,放顾芳华出来。 那丫头的脑袋是保住了,嘴巴也保住了,想必……她出狱那天,要大吃大喝的庆祝三天吧?真想看她把自己喂得像猪的傻样子。 想到那一刻她将展现的餐餐之态,程芷岚唇角一勾,笑意融融。 顾芳华是在两日後被皇帝特赦出天牢的。 她一走出那幽暗的地牢,立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大大伸了个徽腰a感受着和煦的阳光暖祥祥地照在自己身上,让她真想对着苍天白云「哈哈哈」大笑三声。 第十五章 天牢的大门对面就是一扇出宫的角门,她刚刚走出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只见马车的门帘开着,程芷岚坐在其中。 听到声音,他的眼睑扬起,看她一眼,「上车。」 顾芳华一点都没犹豫就跳进车厢,张口说道:「程芷岚,谢谢你,我知道这一次是你救我,你是个大好人,日後我再也不和你斗嘴了。」 程芷岚却淡淡说道:「给你求情的是太子殿下,和我有什麽关系?」 听他这麽说,她倒也不争辩,见马车己动,才问道:「去哪儿?」 「满溢香。」程芷岚说出一问出名酒楼的名字,「给你去去晦气。」 「不不!」顾芳华急忙用手技住他的手,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几日没洗手净身了,不但手脏得要命,只怕身子也臭,立刻把手缩了回来,身子也往车厢的另一头靠了靠。 程芷岚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那就先带你找一问客伐换身乾净的衣服,洗一洗你身上的昧道。」 她却垂下眼,轻声说:「我要先回太医院去。」 他目光一闪,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去看她爹,这几日她心中最焦灼的应该就是担心她爹受她牵连。看她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那张小脸又像是瘦了一小圈似的,衣服头发虽然都不大体面,却看得人格外心疼。 这丫头这辈子没被人这麽折磨过,这进天牢算是人生的大彼折。若是常人,关几日就要疯了,如今她没有嚎陶大哭己经很难得了。 於是他也收起将要出口的那些嘲讽,只对马车外的车夫说道:「转道,去太医院。」 顾彦材并不知道女儿今天就可以平安出狱,他这几日备受身心煎熬。妻子早逝,女儿由他一手抚养长大,向未视若掌上明珠,再加上女儿自小就聪明好学,虽然不愿意她做太医,但毕竟深得各方好评,也算是颜面有光。平日里出入太医院,多少人都称赞他有福气,还有那麽多达官贵人争着要上门提亲。 谁能想到一夕之问风云变色,女儿竟然被关入天牢之中,他连见一面都不被获准,而太医院中的闲言碎语就更不用说了。纵然没有人在他耳边碎嘴,但光看众人胆色他就知道了,所以他己经写好辞呈,决定辞去太医院首座的头衔。若是再不被获准见到女儿,女儿又真的要被判死罪,他就打算和女儿共赴刑场。 就在顾彦材将辞呈放在装奏摺的匣子里,准备上呈御览的这一天,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乱糟糟。 接着听到有人喊着,「芳华回来了!」 他大震,疾步奔出屋子,路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人还未冲到大门外,己经有个人猛地撞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说道:「爹,女儿不孝,让您牵挂了!」 顾彦材眼眶涅润,摩擎着面前那张熟悉的笑脸,想笑又想哭,「芳华,你受苦了,是爹无能……」 顾芳华看着父亲时没敢大哭,反倒灿烂笑着,帮父亲抹去泪水,「爹啊,没事的,女儿只是一时受人误会才被关起来的,陛下英明,查明真相後就把我放出来了,我也没受罪,没有过堂、没有上刑,只是天牢的味道实在不好,我几日没梳洗了,爹,您不嫌我又臭又丑吧?」 顾彦材啼笑皆非地说:「哪有爹嫌弃女儿的?你在爹心中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那我先去梳洗换装,爹,回头我再和您细说。」顾芳华急急冲回自己的房问。 顾彦材还有如在梦中一般,想不到女儿就这样意外获罪、意外脱险,他怔怔地抬起头,忽然看到程芷岚正在不远处对着自己微笑。 程芷岚不是太医院的熟客,他想他这会出现在这,应是跟自家女儿有关,便道:「程大人,芳华能脱险,可是托您之福?」 程芷岚微笑摆手道:「是陛下有仁善之心,而且陛下还让我转告您,不要为了芳华这次的误会而一时想不开,他对你们顾家还是很看重的。」 闻言,顾彦材感恩戴德,忍不住扶着墙壁双膝跪地,向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口中默念,「吾皇万岁万万岁啊——」 一个时辰之後,顾芳华和程芷岚己经坐在满槛香酒楼的包房中,面前一大桌子好菜,四道冷盘八样热菜共十二道菜,就是再来五、六个人都够吃了。 但这间包房内只有他们两个。 顾芳华正努力和香酥鸡柳奋斗,一边吃一边说:「这一桌菜不便宜,但你放心,一定是我结帐!」 程芷岚慢悠悠地夹起青菜,不甚在意的说:「你倒学会慷慨客气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是因为我现在没有月棒穷得很,才会施舍我这一餐啊?」 「哪里哪里,前太傅大人身上抖落抖落,掉下来的银子都比我沉,只是我这一次能平安脱险,程兄魔功至伟,小的无以为报,难道这点饭钱都不出吗?」 「程兄?」程芷岚念着这个奇怪的称呼,听来实在是陌生到不顺耳。「早知道你要出饭钱,我应该再多叫点上好的招牌菜。」他哼了哼。 这一桌菜不算是最豪华的,只是知道她爱吃辣,所以十二道菜中有八道是辣菜。他自己倒是不爱吃辣,尤其是那道麻辣田蛙,看得他心头别扭,更不要说动筷子吃了。 顾芳华虽然看到美食就挥然忘我,但程芷岚面对一桌美食却淡定的模样还是引起她的关注,好奇地问:「你这个主客怎麽不吃?」 「我不吃辣。」他己经吃光面前那盘情妙竹笋了。 「不吃辣?这种人间美昧怎麽可以不吃?」顾芳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接着说:「你怎麽不早点说,我就替你点其他菜了,你等等。」她跑到包房门口,对楼下喊道:「掌柜的,再送一碗肉丝面上来,配一屉小笼包!」 「吃面配小笼包?」他打量起她娇小的身子,「你的胃受得了吗?」几日没好好吃东西,一下子吃那麽多,她就不怕肚皮撑。 「我怎麽可能吃得下那麽多?这是替你点的。」她笑着又坐下,「你上次不是说状元米线好吃吗?这家的肉丝面也是一绝。小笼包则比你家门前那家小店做得更精致些,而且这两样都不辣,保证你能吃饱。」 看她为自己着想,程芷岚放下筷子,心情不错的等那两样美食送上。瞧她吃得这麽开心,他微微一笑,「出了狱,还要做太医吗?」 「估计就是我想做也做不了了,经此事,还有哪个皇亲国戚敢找我看病,不怕惹上晦气?」她叹口气,但脸上并没有什麽哀愁,甚至嘴角上扬,「刚才我爹还说,只怕日後再也没有哪家公子敢上门提亲了,我说不怕,大不了搬到乡下去,专门替那些村妇农民看病,就不信没个有眼光的帅气小夥子看上我这个聪慧的女人。」 程芷岚窃笑,「看来咱们两个人算是同病相怜啊,我被罢免了太傅的头衔,你也做不了太医了,不如……我们俩结个伴儿?」 「嗯?你也要和我搬到乡下住?」她吃东西的时候脑子是不怎麽转动的。 他无奈地叹口气,又说道:「乡下有什麽好的?城里一样可以看病。」 「说的也是。」顾芳华忽然振奋起来,「不如这样,你出银子,我开医馆,赚的钱咱俩可以平分,我也不至於医术很费,又能给你安家养老,如何?」 「开医馆?」他似笑非笑地说:「并非不可,只是凭什麽要我出银子?你以为我是那些贪官污吏,家藏万贯金银吗?」 「开问医馆用不了多少银子的,小问一点的千把两,大间的才要上万两。你虽然不见得是什麽贪官污吏,但是你那院落值钱啊,要不你把你家院落贡献出来,咱们就地取材,就在你家开医馆,前院开馆,後院住人,地租是省了一大笔,剩下的就是药材钱。」 她越说越认真起来,筷子敲着碗边,认真想着,「不过进货不能找供货给太医院的那些药材商,都是奸商!药材虽然好,但是价格也着实高。前年我认得一个民问药材商,品质不错、价格公道,我若是能朕系上他,拿药的价格可比太医院便宜一半呢。」 「既然有便宜的药材商,为何还要太医院高价进药?」程芷岚忽然冷笑一声,「原来你爹才是贪宫,每年药材进出得花几万两白银,你爹也贪不少吧?」 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顾芳华急忙扔掉筷子,摆手解释,「你不要乱说话!我爹虽然是太医院首座,但是太医院的药材供应商庆字型大小可是皇家指定,庆字型大小是百年老字型大小,不是我们说改就能改的,若是因为改了药材供应商之後,那些皇亲国戚们吃完药身体不见好,会反过来怪药不好。 「虽说病情的成因难有定数,每个人的休质又不一,吃了药之後的反应也不一样,不见得能做到药到病除,但那些皇亲们可不管这些,我爹为了不背上擅自改药、影响疗效的罪名,当然就只有顺应大局了。」说完,她又叹息一声,「这就是迷信老字型大小的名气所累,其实老字型大小做久了,若是忘了最初成名的根基,早晚还是要完蛋的。」 「老字型大小有老字型大小的难处,你难道就没想过?」程芷岚却反过来教育她,「因为名气太大,所以承担的风险和责任也大。家大业大,手下要养活的人多,人人都要吃饭喝水,钱从哪里来?庆字型大小虽然是皇商,可皇家用药再多,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部分而己,重要的还是全国各店的盈利,但每家店盈亏不定,他们会设定偏高的价钱来平衡收支也不无道理,这跟小药材商的情祝不同。」 顾芳华恍然大悟地看着他,「哦,原未如此……不对啊!既然你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干麽还要吓唬我。」 看她气呼呼的样子,他忍不住笑道:「谁让你笨?」 「和你比,我也许是笨点,可你若真聪明,怎麽还被罢免了太傅头衔?去救人是好心,但就不能想个聪明些的方法吗?好歹要找个手下做吧?哪有你自己大刺刺的亲自去?全京城谁不认识你这个太傅大人?对了,那杜家小姐你藏在哪儿了?救人救到底,可千万别把 她交出来啊,人家娇滴摘一个大姑娘己经够苦命的了……「 「不久前你被牵连得差点犯了死罪,现在居然还有闲情管别人?」程芷岚夹了一颗肉丸丢在她碗里,「吃你的吧,把你的嘴堵上,我现在不想提这杜家父女,提了晦气。」 想着毕竟是自己害他被牵连,她只得乖乖住口,又塞了两口菜,还是按捺不件好奇的问道:「那陛下有没有说要怎麽处置你?你这次又帮我解了围,陛下会恼恨你太多事吧?纵然他再宠你,只怕还是会为难你,你有没有想过退路?」 「退路?你是说退出官场吗?」程芷岚耸耸肩膀,一脸无所谓,「陛下圣明,自然会安排好我的去处,我有什麽可着急的?」 「若是……你因我所累而……丢了官……」她咬着唇,忽然下定决心般大翟道:「那我顾芳华答应你,特你穷困潦倒、落魄无依的时候,若有我一口饭,就不会让你饿着!」 程芷岚正喝着热汤,被她说得差点啧了出来,待汤下肚,他开口,「我也不至於棍到那麽惨的地步吧?好像要去街边要饭似的。」 说话问店夥计己经上了楼,端上顾芳华刚才点的面条和小笼包,躬身对程芷岚说道:「程大人刚才放在帐房的钱己经很充裕了,掌柜的特意盼咐议两道不会再收钱,您还想要什麽尽管说,本店有上好的女儿红,不知道大人想不想喝一点?」 第十六章 「你己经付过帐啦?」顾芳华讶异地连忙说:「那可不行!说好了这一顿是我结帐!夥计,这一顿要多少钱,回头把银子退给他,我来结!」 店夥计笑道:「顾姑娘不妨下次再来惠顾小店。这一顿……虽然不多,但也要三十多两……」 顾芳华一惊,她虽然来过满槛香,但是这种大酒楼她也只敢点一、两道菜解解馋,不会点这种盛宴,所以原本以为十两银子足够结帐,听到「三十两银子」这个价码她立刻就缩回去了。 她笑道:「既然程大人这麽慷慨,我今天就不能抢他的风头了,好吧,下回我回请就是。西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烧卖店,还不知道昧道如何,下次吃吃看。」 「你就只能请人吃街边小吃吗?」程芷岚忍不住调侃,「我看你也别开什麽医馆,直接开饭馆最适合你。」 她微微一怔,没生气,倒想了想,「或许可以开个药食馆,在饭菜中加上合适的药材,这样既能饱了口腹之欲,又能强健身体,前院客人吃饭,後院还可以看方抓药,一举两得。这样的话,程芷岚,你能不能再多贡献更多空间出来?」 他也不得不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她,「你大难不死,总该说些此生感悟才对,结果你吃着美食、想着开店,还惦记着霸占我的宅子,我真不知道是不是伸错手、救错了人?」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些倒楣的过去我可不想回想,既然我活着出来了,当然要先想好怎麽继续过活。」她理所当然、底气十足的说:「而且你也该认情,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陛下对你肯定有了嫌隙,日後若是你再招灾惹祸,难保他不会两罪并罚。小太子虽然和你关系好,但是毕竟还年幼,他说的话有效是有效,你若想熬到小太子变成小皇帝……我劝你还是另寻出路。」 他一脸新奇的看着她,「原来你还这样为我着想?」 「是啊,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极讨厌的人,但是看你这次为杜竿竿和我的事情这样尽心尽力,也就说明你这个人虽然嘴巴恶毒,可毕竟心肠不坏,而我也正好是满腔正气、慈悲为怀的人,当然要为你指一条明路。」顾芳华笑说:「对了,那个追着你到处跑的青鸾郡主,近日有没有去你府里看你?」 「没有。」自从他把青鸾骂走之後,她就没再来烦扰他,因为他和皇帝抱怨过,说青鸾纠缠自己、非常讨厌,陛下就做主把她指婚给别人了。有了婆家的女人,脸皮再厚也不敢跑到外面找别的男人了吧? 但顾芳华哪里知道这其中原由,只是迁自点头说:「果然是有难不敢同当的女人。你看看,选老婆不能光是漂亮,还要选勤俭持家、能和相公有难同当的才行。所以你经此一事也该知道人情冷暖了吧?不要太执迷於这些荣华富贵,自己过得平安喜乐是最好的。」 「你看看我,能给别人看看病,多抬好一个病人,这才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否则当作威作福的官,欺压坑害百姓,将来死了,都要被人指着坟头骂上一声死有余辜……」 这是说好的洗尘宴吗?明明是他做东要给她去霉气,反被她一番指说教训?程芷岚暗自偷笑。不过听她这样唠唠叨叨、长篇大论,他却不觉得烦,甚至有种错觉,只觉得她的话像是一场恼人的春雨,点点滴滴淋提了眼前的风景,却又别有风韵,让人移不开视线。 顾芳华猛一抬头,见他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双挑花眼幽然沉静,忽然觉得心口多跳了几拍,脸颊发热。「干麽这麽看我?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 「也有几分歪理吧。」他面前那碗面其实己经开始凉了,只是听她说话实在有意思,让他顾不得吃,只将目光放在她一人身上。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太罗唆,影响了他的食欲,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这餐既然是你请了,改日我再请回来。你想吃什麽?只要你说出口,我就请!」 好一会没说话,他托着腮看她,「我想吃的,只怕你请不起。」 她自嘲笑道:「看来你是想吃山珍梅昧吧,那我是请不起,等过几日皇后寿宴,你去宫里吃吧。」 程芷岚唇线上扬,没有应声,倒有句话埋在心底。 这个傻丫头若是知道他所谓的「吃」是什麽意思,大概要花容变色、翻身从楼上跳下去了吧?也好,再拖几日,早晚有一天会让她知道他心底的那些秘密—— 顾芳华平安脱罪之後,顾彦材因为怕女儿再惹事,所以只让她在太医院的药房负责拿药制药,不要说宫里的问诊她不能去——就是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找她去问诊了。 於是顾芳华这几日总觉得百无聊赖。药房那点活儿其实也轮不到她插手,自有级别更低一点的小药童做,她只要在药送来时负责监督数数,看着药被放进仓库,然後偶尔制药即可。 所以她时常心神不定的在太医院四处闲晃,直到有一天顾彦材觉得她晃得大家都晕了,只好把她哄回後院文献馆去抄医典。 文献馆中多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学究,抄书时全神贯注,四周都很安静,顾芳华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朋友,倍感寂寞。 恰好今日有一个小药童进来送饭,她连忙问:「今日後厨有没有煮面条?」 「面条?」那小童怔怔地答道:「好像早上做了一些手擀面,还有剩。」 「那我去要碗鸡蛋面。」顾芳华丢下手中的笔就往後厨跑。 太医院有自己的厨房,每日也要负责几十口子的吃食,因为顾芳华对吃的比较挑剔,所以每每她一到厨房,厨房的人就头大。 「顾姑娘,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厨房主厨听说顾芳华被打入天牢不久又神奇地被释放出来,总觉得这丫头有些「邪门儿」,如果不是运气太糟,就是运气大好。他这个人最信那,所以不同於一般人躲着她走,反而和她更亲近些了。 她笑道:「没事儿,只是想吃碗鸡蛋面,放点盐就好。」 「那姑娘一边坐坐,稍等一下,早上的手拼面还有一些,马上就煮给你。」 顾芳华侧身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晃着腿问:「我不在的那几日,太医院里有什麽新鲜故事吗?」 主厨笑道:「哪有什麽新鲜故事?姑娘不在,这里都冷清多了。您要是非问故事……那就只有孙太医的儿子非要娶一个青楼女子,把孙太医气得将儿子反锁在家里,不许外出,不料他儿子却跳窗跑了,现在就住在青楼里,乾脆不回家了。」 哪里都少不了八卦,连这种家务事都能闹得人尽皆知。 她笑道:「这孙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只是那青楼女子又有什麽魅力,能勾搭着这位少爷连家都不要了?」 「听说是红牌名妓,弹琴唱曲特别好。」主厨一边亲自煮面,一边吩咐打下手的,「顾姑娘喜欢吃油菜,多抓一把过来,也把今天新买的火腿肉切一盘端过来。」 顾芳华笑着,「您真客气了,一碗面条而己,我也不讲究的。」虽然她嘴上这麽说着,眼睛却紧盯着锅子,忍不住又伸手道:「要是能再放两片红萝卜,红红绿绿的那就更好看了。」 主厨笑了,「好!姑娘说要什麽就给你配什麽,咱们这里不比宫廷有鲍鱼梅参那一些,但青菜还能少吗?」 「您对我真好!」顾芳华感慨道:「打我回未,好多人见我都绕着走,也不敢和我多说话。」 「姑娘这一劫算是遭了大难,然古人有言,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往後我还想仰仗姑娘多提携呢。」 这一言听得她大感兴趣,「您怎麽会对我有这样的评价?哈哈,必有後福?但愿借您吉言吧。」 「姑娘遇见那样的大事,可是首座大人却没有被宫里责罚一句,可见皇思浩荡,对顾家还是很倚重的,所以姑娘放心吧,後福肯定有着呢。」 此时面条出锅,白色的面条搭配红菜绿叶,还有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趴在上面,虽然不是什麽珍绝美昧,但饿了半日的顾芳华,一看到这碗面不禁垂涎欲滴,连忙坐下,抓起筷子就吃。 主厨笑道:「每次看姑娘吃得这麽高兴,做饭的人也就欣慰了。」 她想了想,说道:「能不能再给我照这个样子做一碗?过水,做成凉面,我想给一个朋友送过去。」 不久之後,顾芳华就拎着食盒出了太医院,直奔程府。 这几日她一直竖着耳朵打听程芷岚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捎息。 後来只能自我安慰,程芷岚能让皇帝答应无罪释放她,自然就有办法让他自己脱困。都说皇帝宠他,这家伙又有得是本事,纵然没了太傅头衔,还是可以棍得风生水起的吧。 虽然这样想,但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自从那日在饭馆吃完饭之後,也没再见到他,不知道那家伙这几日过得如何? 她提着食盒到来,门房见她讶异地问:「顾姑娘,您这是……」 「给你家主子送个饭,他在吧?」她向来不理睬通传禀报那一套,来了门口就自己往里走。 「在……可是,主子正在会客。」那门房尴尬地说:「麻烦姑娘您还是在厅堂等等,等主子会客完了,自然就见您。」 「会客完我这碗面可就乾硬得没法吃了。他午饭吃了吗?」 「还没……」 「正好,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了再说。」 顾芳华认定程芷岚都是个被罢黔的人了,能会什麽重要客人?绝不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她打扰一下无妨,但是当她一脚踏进书房时,赫然发现屋中那两个同时抬头看向她的男人,一个是程芷岚,另一个——竟然是皇帝尚楚雄! 她惊得倒退两步,退出房门,故作镇定地说:「我、我走错门了!你们慢聊。」她恨不得立刻转身跑掉,也希望皇帝别认出她来。 不料尚楚雄先开口唤道:「顾芳华,你见了朕不进来行礼也就罢了,还要装作没看到吗?」 顾芳华只好在门口跪下,陪笑说:「陛下,民女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一时慌乱、失了礼,还请陛下恕罪……」 「民女?你几时给自己罢了官?朕怎麽不知道?别在外面躲躲藏藏的,进来回话。」 她只得迈进门槛,笑着跪下,「民女是进过天牢的人,有自知之明,能保得这条小命己经得感谢皇恩了,哪里还敢有那厚脸皮继续顶着医官的头衔到处骗吃骗喝……」 尚楚雄本来绷着一张脸,见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立刻哈哈笑道:「骗吃骗喝?莫非你对自己的医术评价就停留在骗吃骗喝?那你今天来这儿干什麽?也是骗吃骗喝来的?」 「那个……给程大人送碗面条。」她真是不知道该怎麽解释自己的行为,若只是程芷岚一个人在,她有得是如簧巧舌来解释自已怎麽会送这碗面来,偏偏是皇帝在这儿,她只好把舌头吞进肚子里,尴尬地笑。 听她这样说,尚楚雄觉得奇怪,「给程芷岚送面?」他看向程芷岚,「你该不是穷到连家里的厨子都养不起了吧?」 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程芷岚,听到皇帝这样问,只笑笑道:「顾太医是个老饕,偶尔会给臣带点好吃的过来,让臣一饱口腹之欲。这一回大概也是吧。」 「是,这是太医院大厨煮的面条……臣想程大人大概还没吃午饭,便想让他尝尝,这样日後我俩合夥做生意,他也该知道什麽样的食物物美价廉……」 第十七章 「你们俩合夥做生意?」尚楚雄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要合夥做什麽生意?」 程芷岚忍着笑,一脸正经的道:「顾姑娘正在为臣谋後路,怕臣离了朝廷无所事事,难以养家糊口。」 尚楚雄显然没有听明白这其中原由,皱着眉说:「朕几时同意你离开朝廷了?」 「陛下不是己经免了程大人的太傅头衔?」顾芳华试探性的问:「莫非陛下对他另有重用?」 尚楚雄皱起眉,「朝廷大事,岂容你小女子多嘴?」 程芷岚忙说道:「陛下,顾太医向来口没遮拦,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听到这,尚楚雄倒别有探意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挺维护她。朕竟不知你们俩这麽熟了,上次你就是为了她才救杜竿竿的吧?芷岚,莫非你看上这丫头了?」 顾芳华涨红脸拚命摆手,「陛下不要误会。程大人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一表人才,堪为国之栋梁。臣出身微寒、其貌不扬,还好吃徽做,岂有被程大人垂青之福?」 程芷岚又被她逗笑了,「原来你不是分不出好坏话,这褒奖我的词比起平日听未可顺耳多了。」 看他这样,尚楚雄倒心里有底了,但没再多说什麽,只道:「既然佳人特意给你送了面过来,拿来朕看看,试试好吃不好吃。」 顾芳华只得把食盒奉上,打开盖子说道:「这面条我让他们过了水,是凉面,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吃得惯,其实也没什麽特别的,只是一碗普通的凉面而己……」 「还怕朕抢了程大人的面吗?不用这麽紧张,又不是你亲自做的。」尚楚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昧道的确很普通,朕还以为是什麽美昧。」 「臣也没说它有多特别。」她心疼得看着那面条被皇帝嫌弃地放在一边,心中叹息,自己晚来一会儿就好了,真是白白跑这一趟。 尚楚维又将目光放回程芷岚身上,「那件事……你当真想清楚了?」 「是,为人臣子,当与君王分忧。臣想明白了。」程芷岚答得很坚定。 「那……明日到兵部和他们商议吧,朕会提前和兵部的人打招呼。」尚楚雄像是不愿意当着顾芳华的面多谈,不一会起身离开。 程芷岚恭送到大门口,尚楚雄忽然又回头问道:「屋里那个丫头……」 他微笑,「陛下在担心什麽?」 尚楚雄皱皱眉,「朕一直在想着你的亲事,年纪不小了,该找个王公亲贵的好姑娘配你。你不喜欢青鸾,是因为她飞扬跋息的性格,朕同意,但是……」 「娘在世时,一直教导臣要娶一定要娶个臣会对她好的姑娘,一生一世不能坑害了人家,所以这件事……陛下就不用操心了。」 尚楚雄反而站住了,定定地看着他,「听你这话,是真的看上那丫头了?她知道吗?」 嘴角轻扬,程芷岚坚定道:「我决定的事,不需要事先知会任何人。」 「那就是不知道了?」尚楚雄哼一声,「她何德何能能得我儿子的青睐?」 「因为她……曾是臣的救命思人。」 这会尚楚雄倒不解了,「救命思人?」 程芷岚出言提醒,「陛下难道忘了十年前那件事了吗?」 闻言,尚楚雄恍然大悟,「难道……她就是……」 他垂下眼,「臣己在十年前许诺过要娶她,臣是言而有信的人,纵然她忘了,臣也不会变卦背信。」 见程芷岚再回到书房,等在房里的顾芳华语带歉意地说:「没想到陛下在这里,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 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都来了,坐下。」 「这碗面条也不能吃了,要不然,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他摇头笑了,「又说请我?今夭带了多少银子敢这麽说大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笑道:「一碗面条还是请得起。」 「你自己吃过了吗?」 「吃了一碗面。」 「再吃还吃得下?」 「看着你吃眼。」 想了想,程芷岚忽然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然後迁自走出去了。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好乖乖坐在屋里等,打量起这房间。这问书房的陈设极其简单,比较特别的是桌上有一张华岚国的地图,显然是刚才皇帝和他一起看的,不知说了些什麽?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跑,原本担心那家伙受自己牵连而被重罚,但看皇帝竟亲自登门造访,不管是为了什麽,总不会是为了当面训诚,可见那家伙没事儿了。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口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情舒杨起来。 话说不知从几时起,忽然觉得那家伙也有几分讨人喜欢的地方,见了他也不会想恶语相向,顶多就是吵吵嘴,甚至还惦记起他会不会没吃饭……奇怪她平日对朋友都没有关怀备至到这个地步……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的愧疚心太重了吗? 忽然间,她发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小匣子,这匣子显得有些女气,不过巴掌大小,上面还雕刻着一串牡丹花,真不像是男人用的东西。 程芷岚这家伙,干麽用这种样式的匣子?且那匣子没有挂上锁,倒是铜扣被磨得光亮,显然是经常被人打开。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门口,不见有动静,就大着胆子把那机簧咱嗒一声打开,伸着脖子看——只见里面躺了一块手绢,看上去很旧了,还是粉红色的,绣着一朵牡丹花。 她皱皱眉,怎麽觉得这手绢有点眼熟呢?正要伸手去拿,忽然听到身後有脚步声传来,连忙将匣子重新盖好。 不一会,就见程芷岚捧着托盘走进书房,盘子上是几碟小点心。 「这是我早上吃剩的,你尝尝昧道。」他将托盘放下。 顾芳华有些不满,「吃剩的给我吃?你当我是你养的宠物啊?让我试试,若是不好吃,就都丢你脸上!」她夹起一块豌豆黄放入口中,刚刚入口,就含糊着说:「嗯,这豌豆黄还是凉着吃更甜,这麽软滑又入口即化……可是挑月斋的东西?嗯,口感似乎有些不对,挑月斋的也没有这个好吃,里头好像还夹了红豆馅儿?哎呀,我就喜欢吃红豆馅儿的!快!快说!是哪里买的?」 程芷岚看她吃得这麽开心,他的笑容也像是暖暖的阳光一般灿烂,「这些不是买的。」 「不是?那是你家厨子做的?能不能让他再做一份让我带回去?」 「那要看你能把这厨子哄得多开心。」 顾芳华连忙说:「哄人开心我最拿手,这有何难?你前面带路,我这就去给他说一整车的槛美之词。」 他没带路,倒是斜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也不用去外面说,在这里说给我听就好。」 她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该不会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吧?不!不!这绝对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他学着她的样子眨眼睛。「你不会的东西就不许别人会吗?别忘了我可是做过太子太傅的人。」 顾芳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好歹你是一个富家公子,手下纵然没有奴仆如云,也该有不少伺候你的人,学这些有丁之术干什麽?」 「我娘喜欢吃,就教我做,往後只要我得闲,便会做几道小点取悦我娘。」他指着另一盘桂花糕,「尝尝这个的昧道。」 「不用尝我也知道昧道好,你娘真是有口福!」她兴奋地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看咱们这个饭馆是真的要开了,否则太浪费你这手艺。我和你说啊,在朝为官,若是不奸、不贪,根本成不了事,赚不了多少钱。若是听我一言,我开医馆,你开饭馆,前院後院一起赚钱,不信发不了财!」 「当大夫的如果都像你这样满脑子想的是钱,病人就要倒楣了。」他叹口气,「赚钱的事儿以後再说吧,眼下……我得出门好些日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出门?」顿了一下,像想到了什麽,顾芳华惊问:「难道陛下决定外放你了?」 「嗯。」 外放的官员,少则要走一年,多了……一辈子也回不来都说不定。 忽然问,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酸酸涩涩的感觉满溢出未,竟像是舍不得似的。她皱眉问道:「难道陛下刚才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儿吗?」 「是我自己要求的。」 「啊?」 「边关……可能要有战事了。」 顾芳华猛地惊起,「什麽?有战事?我怎麽不知道?」 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笑道:「不会是什麽大事儿,不过因为陛下不放心主帅,所以派我过去做监军。」 「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对,就算你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能爬树抓鸟、下水抓鱼什麽的,离当监军还远着呢。」她拚命摇头,「不行不行,战场是好玩的吗,有去无回怎麽办?」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若在以往,该骂她又说了满嘴的丧气话,可是今日,她这丧气的背後竟像是对他的牵挂,让他又惊讶又开心。 他忍不住开她玩笑,「你要真这麽担心,可有胆子和我一起去前线?」 「去就去!谁怕谁啊!」她擦着腰说:「你等着,回头我就收拾行李,你哪天走?我跟着你去做个行军大夫就是了!」 程芷岚一怔,神情难得郑重起来,沉声说:「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反悔是小狗!」她甩袖跑到书房门口,又回头指着他说道:「你要是自己先跑了,把我丢下,你就是小狗!」 说完,顾芳华一口气跑出程府,直到跑上了大街,被街上冷风一吹脑门,顿时清醒过来。她站在那里怔怔地自问,刚才她都说了些什麽啊?说要跟程芷岚一起上前线打仗? 一下子抱住自己的头,她呻吟一声——「我的娘啊!怎麽没喝酒都说醉话?真是一时意气用事害死人啊!」 这一场战事其实己在尚楚雄的意料之中。 七国不可能一直处於稳定安逸、共存共荣的状态,迟早会为了各自的利益,时不时在边境闹点麻烦,无非是为了战事胜利後那要扶来的赔款。 华岚并不算七国中实力最强的,上比不得天府的强势,但又没有长泰那麽弱小。它的国土面积只有天府的一半,然而几年因在国界附近发现了几处金矿而和邻国闹起了纠纷。 其中,诏河就是屡次挑衅的一个,而长泰则是跟着诏河的屁股後面做应声虫,试图从战没中分得一杯羹。 这场战没的规模不会太大,但又必然要分出结果,所以战事不会拖延太久,只能速战速决。 以上,是程芷岚在赶赴边境宿城的路上和顾芳华讲的战情分析。 顾芳华跟着他赶了三天的路,因为坐不惯马车,一路上晕得昏天黑地,时不时就要下车狂吐一番,丢尽了淑女的脸面不说,还导致她精神憔悴、胃口大减,不禁叫苦不迭,直呼来错了。 到了宿城时,她自觉像是丢了半条命,只想躺在马车中不想动。 程芷岚也没想到她这麽怕坐马车,路上还换了一辆更豪华舒适的马车给她坐,可情况也不见好转,只能要她自己开副药,抓点药吃。但总要赶路,没有休息的时候,她的情祝也不见起色。 顾芳华长吁一口气,「等住进了太守府,我一定要睡它个一天一夜!」 「我们不住太守府。」程芷岚摸着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不住?总不会还住在马车里吧?」她哀号一声,「好吧,只要马车不走,住在马车里也行。」 他失笑道:「会找间客栈给你睡的。」 他虽然名为监军,但是出门时并没有带太多人随行,他们俩再加上车夫、两个丫鬓、四个随行的厄从,总共也不到十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哪个富家公子出游似的。 第十八章 因为有差人先一步订好客栈,程芷岚连忙指示车夫往客栈去。 她下车时头还有些晕晕的,他很休贴的伸手扶她。 客栈掌柜很有眼力的跑出来,笑脸相迎,「哎呀,公子到了,恕我来迟一步,上房己经给您收拾乾净了,这位姑娘可是病了?」 「内子受不了一路颠簸之苦,麻烦掌柜的帮我找大夫过来看看。」程芷岚说起谎来面不改色,而且一下子就把顾芳华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就听到程芷岚在她耳边威胁—— 「事关机密,不许乱说话。」 顾芳华瞪他一眼,但也只能闭上嘴,乖乖让他抱着她上了楼上的上房。 跟着上楼带路的掌柜看着他们两人,笑道:「姑娘是还没过门吧?才会这样害羞。我看两位堪称才子佳人一对璧人儿,看着真让人羡慕,有什麽好羞的。」 顾芳华的脸霎时红得像颗大苹呆,等那掌柜的走了,她坐在床铅儿上,一脚踢向程芷岚,「胡编乱造什麽?让人家一下子就看破了吧?我这副打扮,哪里像是己婚的?」 「就算是未婚夫妻又怎麽了?还是你觉得吃亏了?」程芷岚窃笑道。「我们俩这样子才不会引人注意。」 「那也得先和我套好招,你突然出招,我哪儿接得住啊,再说了,请什麽大夫,我自己就是大夫。」她趴倒在床上,「唉,真想吃灌杨包。」 「等大夫给你把了脉、开了药,我带你上街转转,这宿城最有名的小吃便是刀削面。」 「刀削面?」听到美食她就振奋起来了,「那好!我要吃!」 「吃货。」程芷岚慢悠悠地解开颈下的上衣钮扣。 她膛目结舌地指着他说:「你!你!你干什麽?」 「换衣服,一路风尘仆仆,纵然不沐裕,也该换一件外衫吧?」他神态自若地就将外衫脱了。 顾芳华恨声道:「那你回自己的房问换,在我面前宽衣解带地干什麽?」 「都和人家说了咱俩是夫妻,换件衣服还要装腔作势地去别问房?那才教人起疑呢。更何祝我也只订了一问房。你怕什麽?我又不会脱光了。」 见他走向床边,她连忙往旁边闪,「你别过来。」 程芷岚笑道:「你一个做大夫的,裸身的病人都见过,我穿着衣服你还怕?」 「你要是病人,脱了衣服我也不怕,不是病人,谁没事儿脱衣服……」说着,她的脸更红了。 他打趣道:「那天热的时候,街上那些贩夫走卒少不了有光着膀子的,难道你都没见过?你以为天热的时候,厨房那些大师傅都是怎麽做饭的?全都是光膀子做,扡珠都掉锅里……」 「程芷岚!你说的太恶心了!成心想让我再吐出来是不是?」 她一拳挥在他胸口上,他笑着故意往前一探身子让她打,结果重心不稳,顺势压倒在她身上了。 暖昧的亲密,暖昧的距离,让顾芳华粉睑更红、热气不捎。 她挣扎着想把他推开,奈何他身子太重,加上她连日都病着,也没有多少力气,只好咬牙切齿愤恨地道:「程芷岚,你是要占我便宜吗?快给我起来。」 「这样就叫占你便宜?那你是真不知道占便宜的意思了。」他的脸颊偏了一下,嘴唇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唇角,那温热的触感教她骤然一惊,他能感觉她挥身都绷紧了,却依旧居高临下地笑看她,「这样才叫占便宜,懂吗?」 闻言,顾芳华正想一脚瑞上他的命根子,房门忽然被敲响,掌拒领着大夫来给她看病,程芷岚笑着起身开门。 掌拒也笑着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只见脱了外衣的程芷岚,和一脸绑红倒在床上的顾芳华,这场景——饶是那掌拒的见过些风很,也不禁尴尬地苦笑,「若是我们来得不巧,要不过会儿再来?」 听到这话,顾芳华简直恨不得一头撞上床栏杆算了,倒是程芷岚一脸镇定地跟掌柜的道谢,并请大夫留下。 店家找来的是个老大夫,一番把脉之後说了一大堆「舟车劳苦、脾胃失调、经脉不畅」,老半天也没绕到正题上。 顾芳华听得烦了,说:「不就是一个晕车,掉书袋干什麽?拿来纸笔,我自己开个药方。霍香、紫苏、生姜、陈皮各来两钱,加水煮沸,喝了就行。」 老大夫惊讶的说:「原未姑娘懂得一点医理皮毛……」 「皮毛?我没学写字就会背医典了。」她皱眉将那老大夫请出门了。 见状,程芷岚在旁边捂着嘴笑。 她一手打在他的肩上,「笑什麽?早说了我自己能看病,非要花钱请人来做什麽?」 「我又没想让你卖弄这点本事,如果让人知道有这麽一个太医在这,说不定事情会更麻烦……算了,说这些也没用。对了,抓药煎药还要等一阵子,你现在是坐在屋里等,还是和我出去转?」 「出去走走,吃吃东西也好。」顾芳华捂着肚子道:「我宁可先吃了再吐,也不能饿死自己。」 程芷岚哈哈笑着,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拉出了房间。 宿城不小,因为是边睡重镇、比邻三国,导致不少外国商人时常出入这里,也将各地的美食带来了。 顾芳华一看到街边在烤大肉串,便惊喜地直扑过去。 「我在京城见到的烤肉串从来没有这麽大的啊!吃一串都要撑坏了。」香喷喷、袖滋滋的羊肉串,撒上五香粉、花椒粉,光是闻味道就能让人口水直流。她问道:「这肉串多少银子一串?」 烤肉的是个长泰小贩,笑道:「多少银子?哪有那麽贵,十文钱一串。」 「真的不贵,来两串!」她掏出二十文钱给小贩,接着回头对程芷岚说道:「京里卖的羊肉串虽然是五文钱一串,但分量还不到他家的三分之一呢。」 「你不是说吃一串都要撑坏了?」他抬手就跟小贩收回十文钱。「一串就好,别放辣子,她现在脾胃不好,吃不了那麽刺激的东西。」 「哎哟,对我这麽温柔体贴啊。」心情好的顾芳华笑着举起一串肉串,「来,赏你吃一口。」 她本是说笑,没想到他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着她手上的竹棍,还两眼盯着她,一口咬下羊肉来。 顾芳华觉得头又有些晕了,晃了晃脑袋,她嗅怪道:「让你吃还真吃!你都咬一口了,我怎麽吃?这一串都给你好了,我不要了。」说着硬塞到他手里。 偏偏那烤肉商人是个爱热闹、爱起哄的性子,哈哈笑道:「这位公子,你家小情人不高兴了,你还是再买一串哄哄她吧!」 顾芳华顿足道:「谁是他的小情人?」 「不是小情人,是未婚妻。」程芷岚假意叹气道:「她的脾气一向很大,都是我让着她。没办法,如今娶个媳妇儿不容易,动辄都要万把两银子的彩礼,只有她便宜些,只好勉为其难娶她了。」 见烤肉商人连同在旁边偷听的食客都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同情样,她气得用脚踩他的脚,「程芷岚!你真是撒谎不脸红!」 程芷岚哈哈笑着,似乎十分享受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接着将她拉进附近一间饭馆,说道:「掌柜的,刀削面来两碗。」 她怒气难消的瞪着他,「你是不是不说那些占我便宜的话就觉得嘴巴特痒?要是这样的话,我和隔壁裁缝铺子借个针线包,先帮你缝上好了。」 「人世间的美食这麽多,我缝上了还怎麽吃?」他斜着眼笑她,「你这麽心狠手辣,怎麽称得上医者仁心?还有哪个病人敢来找你看病?」 「我看我的病,和缝你的嘴没关系。程芷岚,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哼!我也可以改拿银针刺你的哑穴。」 「难怪人家说最毒妇人心,我是见你现在乏人问律,可怜你将来要做孤苦的老太婆,想说好歹给你个希望,你怎麽不知领情?」 她冷笑道:「终身要依靠的夫家好歹也该是堂堂正正的君子,特我如珠如宝,绝不会说我半句坏话,就冲你这张臭嘴,我也不会嫁!」 他笑得前仰後合,「哟,不就是刚才亲了你一下,怎麽就变成臭嘴了?我以为你屏着呼吸都没敢闻我身上的昧道。」 若不是在大街上,顾芳华打算一筷子戳死他那狐狸似的笑脸了。所幸掌柜的己经端上两碗刀削面,总算让她暂时平息了一下怒气。 「再多说废话,小心我削你!」她恶狠狠地威胁他,还用筷子比划了一下削面的姿势,接着拚命往碗里放了一堆辣椒末。 「肠胃不好的人,吃那麽多辣椒干什麽?」程芷岚二话不说把她的饭碗拉到自己面前,将他那碗推过去,「一会儿上吐下泻,可没人给你收拾。」 「你!」顾芳华丢了个白眼给他,「你不是说不吃辣吗?不怕呛死?」 程芷岚招呼掌柜的拿了个空碗,然後用勺子把碗里的辣椒末一点一点的挑出来,慢悠悠地说:「你这脾气就和辣椒似的,早晚把你相公呛死。」 说到这,她一脸得意扬扬地说:「我相公必须疼我、宠我,被我呛死都是心甘情愿的。你就别在一旁吃飞醋了。」 没跟她争,他斜晚她,「敢不敢喝酒?」 「有什麽不敢的?」她一拍桌子,「掌柜的!店里有什麽好酒?给我来一壶。」 小店铺只有简单的白酒,一小壶不足半斤。程芷岚看她喊得豪爽,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几杯酒下肚,她己经口齿不清,握着筷子的手都快挑不起面条了。 「程……程芷岚,我和你说,你为人不坏,但真的得改改你的嘴巴,还、还有……等事情忙完,陛下肯定还会重用你,可……你得见好就收……」 「你以为我像你啊,对谁都这麽没心眼?」看她醉得眼神也迷茫了,他突生一个主意,便偷偷的往她的面碗里又倒了半杯酒,结果她挥然不觉,还多喝了两口。 「我是在宫中做事、看人眼色的人,怎麽会不知道一个人的好坏?还不是你一天到晚气我,否则我才不会对你这麽刻薄……」她说着说着,就趴倒在桌子上了。 掌柜担心地说:「这姑娘怎麽了?喝了几口酒就醉成这样?面都没吃几口。」 没解释,程芷岚笑着付了面钱,接着将顾芳华架起往客栈走。 掌拒担心的追出来,「这位公子,你和她……是认识的吧?」 程芷岚笑道:「掌柜看我像采花大盗吗?您放心,我就住在前面的春香客栈,我和她……都认识好多年了,她是我的未婚妻。」 客栈里,顾芳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觉得有人抓着她的脚给她脱鞋,她顺势蹬了两下,翻了个身,将脸贴着床单,嘟嚷着,「面条……没吃完呢。」 程芷岚叫随行的丫发打了盆凉水,自己拿帕子侵水拧乾,给她擦了脸。 忽然,她八爪鱼似的抓住他的胳膊,恨恨地说:「程芷岚,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没安好心?」 没回应,他手一抬将帕子丢开,自己侧坐上床杨边,将她的身子扶着躺好。当指尖摩擎过她散乱的发丝,停在那红润的嘴唇上方,他忽然俯下头,鼻尖贴着她的鼻尖,感受她的呼吸就这麽扑面而来。 这麽近,近到他几乎把持不住想要采撷,只是她睡得不规矩,双臂大刺刺的打开,两条腿不安生的时曲时伸,睡姿真说不上好看。 看她这样子,程芷岚忍不住笑了。他将她的手脚都收拢在她身侧,再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热,虽说刚才丫鬟己经送了药来,但是看她这样能吃能睡的,可见那些药也是他白操心,不必吃了。 第十九章 这一路幸亏有她陪在身边才不嫌闷,虽然她晕车的事他始料未及,可是此刻她的虚弱却也让他倍感怜惜。见惯了她的颐指气使、大大刺刺,难得看她能温柔一会、沉静片刻,这几杯酒,便不算是白骗她喝了。 坏心,他绝对有,对她,亦不曾掩饰过,只是她笨,看不出他的心思。这丫头啊,纵然忘了当年与他的那段缘,也不该不明白一个男人对她赤裸裸的企图啊。 「又笨又傻。」他往她的脸烦戳了两下,「要你明白我的心意,只怕得等到梅枯石烂了。怎麽办呢?是不是非要我霸王硬上弓,你才能明白?」 床上的人没给回应,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塞,闭着眼笑味味地说:「抓住你这个肉包子了,看你往哪儿跑。」 程芷岚差点没啧笑,身子又向床靠了靠,任她抱着自己。 「这麽大的肉包子,你敢吃吗?」他在她耳畔低声呢喃,忍不住鼻翼翕动,慢慢贴近她,然後终於忍不住吻上那两片正在尝「包子」滋味的粉红花瓣。 她呜呜地低吟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迷离,却又似清醒了几分地问:「程芷岚,你在做什麽?」 「吃你。」他翻身把她压倒,悠意加深这个吻。红唇的柔软一如他所想,揭盼了好几年的事情,今朝藉着这不君子的做法才算圆梦。 若不是她这些日子表现出了对他的担心和牵挂,时不时以送美食为名跑到他府上,让他终於对自己这份情有独锺有了些许欣慰与期特,这个丫头,他肯定是不会碰的。 但是,正在他放纵自己做这种轻薄於人的小人行径时,却忽然觉得唇下没了反应,低头一看……真是哭笑不得,这笨丫头竟然睡着了! 无奈,遇到她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让他进不得、退不得,恨不得把她拆筋剥骨,生吞进肚子里,又怕即使自己那麽做了,她还是傻乎乎地问「程芷岚,你干麽总和我过不去」? 若非早己情根探种,他何必这样苦苦纠缠? 傻丫头,你到底几时能明白我的心啊? 顾芳华一觉睡醒时,头还有点疼,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好像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饿得饥肠辕辕跑上街找东西吃,结果路边突然出现一问包子铺,她兴奋地冲过去抓起一颗肉包子就塞进嘴里使劲儿咬,没想到……那包子却越变越大,一下子就把她压倒,甚至张开那个被咬开的口子,反将她吞噬—— 好可怕!她挥身激灵,猛地张开眼,然後又吓了好大一跳。 怎麽回事?程芷岚怎麽和自己睡在一起?还贴得这麽近?她刚要一巴掌呼过去,但看到他那张恬静的睡容时,忽地心里痒痒的……似乎有些舍不得,原本要抬起的手也就缩了回去。 这家伙长得还真有几分姿色,难怪别人怀疑他会不会是皇帝的男宠,但她看皇帝对他的态度并无暖昧,更像长者对特晚辈一样,很是爱惜呵护。这家伙何德何能,能让皇帝都疼他?就凭他这张臭嘴骗人吗? 她瞪了一眼他的嘴巴——哼,唇形是很好看,唇色的确漂亮,眉目如画、朕色白嫩,不说话时自然散发一股贵气,像是官家公子。 说未也怪,他平日对外人算得上气度雍容,可为什麽每次和她说话,总能把她气个半死?明明她最近都反覆告诚自己,这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定得对人家客气些,可每每她刚堆出笑容不过须臾,就能被他气得七窍尘烟。 看来是她的修为还不够,她爹总说她肝火旺盛、易动喜怒,让她多念佛经。可她除了医典之外,其他书都看不进去,佛经读了三页就扔了,这肝火也没灭掉。 这一次,才会就这麽糊里糊徐地被他骗到这儿来! 咦?等等,他的下巴什麽时候有道小疤了? 她眯起眼,伸出食指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指腹碰触的感觉是光滑,但那灰白色的一道肯定是疤痕。到底是怎麽来的疤痕?怎麽会在下巴? 哎呀,怎麽突然觉得有点头疼?那道疤痕白得刺眼,似有什麽东西在狠狠撞击她的大脑。 蓦然间,程芷岚张开眼,黑眸清亮,直勾勾地看着她,意识清醒地问:「你轻薄我啊?」 顾芳华一下子跳起来,叫道:「谁要轻薄你?你和我同床共枕,我还没骂你是登徒子呢!」 「你宿醉一天,抱着我死不撒手,直叫我包子,你以为我愿意陪着一身酒气的你睡在这张床上?」他还嫌恶似的闻了闻自己的袖口,「都给你咬出酒昧儿了。」 她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青,恼羞成怒地扑上去拚命捶打他的胸口,「你胡说!你就会编瞎话诬赖我!我才不会死拉着男人不放!」 「原来你还是个悍妇?」被她打并不觉得怎麽疼,於是他笑得更放肆了,「死不承认也就罢了,还要打人?真当我治不了你?」他翻身将她压倒,一双手伸到她的腋下,轻轻搔几下。 顾芳华就像抽了筋似的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连声讨饶,「求求太傅大人饶了我吧!我受不了这个!」 「说点好听的,我便饶了你。」他的手指还挠着她腋下最柔软的地方。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要笑断了气,哪里敢不说好话?偏偏好话都说不完整,只断断续续地说:「太傅大人英明神武……盖、盖世无双……风华绝……绝代……前无古人……後无、无来者……」 看她笑得脸都红透了,程芷岚却叹着气收手,「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 「那你想听什麽?」刚刚脱离魔爪,她连忙滚到床角,对他生出几分惧怕之心。怕痒是她的弱点,但平时很少有人和她这麽闹,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这个弱点,怎麽会被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辫子? 他将身子往前一采,逼近角落里的她,一你猜猜我想听什麽?猜中了,我带你吃好的,猜不中……就还要受这个苦。「接着他作势又伸出手来。 她惊慌失措地说:「你想听什麽,说出来我复述就是了,你恃强淩弱,欺负弱女子,算什麽本事啊?」 「原来你承认自己是弱啊?那以後还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耀武扬威吗?」他趁势拿她的话压她。 顾芳华正想反驳,房门却被人敲响。 「主子,有客来访。」门外丫鬟的声音扬起。 「有客?」屋内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异口同声。 顾芳华问向程芷岚,「你在这里还有朋友吗?」 他却略沉吟,问道:「什麽人?」 「说是本地的太守,徐万年。」 她笑道:「他可真是个客气的人,知道我们太傅驾临,亲自来迎接啦。」 程芷岚的目光却转为幽冷,静静说道:「你知道徐万年是谁吗?」 「是谁?不就本地太守啊。」 「是害杜竿竿的父亲身陷图固的幕後主使。」丢下一脸错愕的她,他走到房门口,隔着门缝对那传话的丫鬓说道:「让徐大人在楼下小坐片刻,就说我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顾芳华急急提醒,「这个人不是好人,你小心提防着点。」 听她这样关切提醒,他微笑问道:「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见他?」 她蹙眉问:「你一路不愿意透露身分,又住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避开他的注意?」 「嗯。」 「你名为监军,其实……另有任务,才会选择这麽低调。」 她笃定的语气让程芷岚露出一丝激赏神色,难得夸奖她一句,「还算聪明。」 但顾芳华没有露出半丝得意之色,反而秀眉皱得更紧,「但现在他直接找上门来了,显然是有人通风报信,而他必定是未者不善。」 点点头,他嘴角勾笑、浓眉一挑,「所以呢,你要独自留在房间里,还是和我下去会一会这位徐大人?」 她不假思索的跳下地,「去就去!谁会怕恶人?」 原本顾芳华心中的徐万年是个满脸横肉的奸臣相,可是一见面,才知道对方竟是一员儒将。四十多岁因保养得当,体态匀称且风度翩翩,笑起来甚至让人心生好感,教她不禁在心中疑惑,这真是坑害杜竿竿一家的大坏蛋吗? 「程大人,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在京城的时候,没想到您这次会大驾光临到我的辖地来,怎麽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徐万年笑着拱手行礼,极为客气。 程芷岚也微笑着回答,「哪里哪里,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怎好叨扰徐大人。」 「哦?程老弟不是为了公务而来吗?」徐万年称呼一变,己将程芷岚从「程大人」变成了「程老弟」,听着更加亲切。 程芷岚神色黯然地一叹,「实不相瞒,小弟……己经辞官了,现在就是一介庶民,想四处游历,看看风景罢了。」 「辞官?」徐万年诧异地问:「为何啊?程老弟在陛下面前做得有声有色,谁不知道您是朝堂红人、当今太傅,日後是要做帝师的,何故要辞官?」 程芷岚苦笑道:「徐大人难道没听说小弟早被陛下罢免太傅之职了吗?伴君如伴虎啊,想当年我入朝为官是为了家母可以衣食无忧,老来有所依靠,而今家母己经去世,我孑然一身,当然是保命要紧,反正我对荣华富贵向来无所求。京中那间小宅子也己委托朋友代卖,日後就不住在京城了。」 徐万年连连感慨,「那真是太可惜了!老弟还年轻,正是国家朝廷急需的人才,你这样撒手离开,陛下心中必然也会不舍的。罢了罢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劝导你什麽,只是你既然是要游历四方,又刚好跑到我这宿城来,少不得要多住几天,让我做一回东道主。走,和我住太守府去,这小小客伐怎麽能住人?」 说着,也不让程芷岚拒绝,他抬手就唤人来,「来呀!给程公子收拾行李!」他一声号令,从门外跑进十几名士兵来。 看此阵势,程芷岚笑道:「徐大人如此盛情,我若是推拒可就太说不过去了,本不想叨扰,没想到还是得打扰你一阵子了。哦,对了,这是我的未婚妻,忘了给徐大人介绍了。」他伸手拉过站在旁边不发一语的顾芳华。 顾芳华黑幽幽的眼珠一直盯着徐万年,这时才款款上前行礼,「见过徐大人。」 徐万年打量着顾芳华,笑道:「这是你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姑娘?长得这麽标致,哈哈,程老弟真是有福气了。你辞官归隐,有佳人相伴,两位算得上是神仙眷属了,这样的人间美事,我都不得不羡幕你了。」 摆摆手,程芷岚再叹道:「她爹的名讳你一定听说过的,就是太医院首座顾彦材,只是她前些日子开错了一个药方,得罪了陛下,在京城也特不下去了,只好跟着我四梅漂拍,可没有徐兄你想得那麽美妙。」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顾太医啊!」徐万年哈哈笑着,「我说你们俩是神仙眷属,果然没有说错,你们二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真是门当户对,我府上能请到你们两个也算是有福。恰巧我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外面的大夫都看不好,镜真想劳烦顾小姐为她把把脉呢。」 「小女子定会尽力,只是若看不好,还望太守大人千万别打我板子。」顾芳华打趣道,还笑得娇俏可人,教人对她一点诚心都没有。 上马车时,程芷岚好奇地看着顾芳华,「我以为你会按捺不住冲上前问他为何要对杜家不利,没想到你也挺会演戏的。」 她红唇嘟起,「我早说过我是在宫中讨饭吃的,不是不懂看人腔色说话,除了你老把我气得火冒三丈,害我失言之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我能不懂吗?」 第二十章 他倒得意地说:「看来能让你失言失礼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这有什麽可得意的?」顾芳华皱着眉看他这样古怪的笑,替他担心,「你还笑得出来?这徐万年做事这麽霸道,显然是要强行把你带走。看来你来这里的目的他必定有所耳闻,你编的辞官瞎话他未必会信。」 「他未说破,我何妨继续和他一起演戏?怎麽?你怕了?」程芷岚挑眉看她,「刚刚没在外人面前戳穿我,是不是很後悔?」 「你要和恶人斗,我自然要帮着你圆谎了。」 「可你默认是我的未婚妻,他日他可能会把害我的心转移到你身上。」 她眨眨眼,假意道:「做你未婚妻还挺危险的,那我是不是该现在就跳车逃跑?」 程芷岚将她往怀里一拉,「你以为现在还跑得掉?」 这一拉,她的额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但他不以为意的低头,嘴唇就压着她的耳垂,濡涅的热风吹进耳廓里,吹得她耳朵痒痒的,一缩身子,却又更往他怀里缩。 「程芷岚,你这几日老吃我豆腐。」她小声嘀咕,「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对我不安好心了?」 「若是,又如何?」他柔声轻问。 这一句问得她胸口抨抨直跳,有胆子问,却没胆子听他的答案。 「你……你又不会喜欢我,你老这麽逗我,有什麽意思?我又不是青鸾郡主,没那麽厚的脸皮和男人勾勾搭搭。」 「谁要你有厚脸皮了?」他轻柔说道:「你要是脸皮太厚,一天到晚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我才要生气。」 觉得他话中有话,她不禁抬头看进他双眼——这眼神她见过,上次在他家,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勾搭得她心里抨抨直跳,脸热颊红,结果最後又被他取笑。 思及此,她一把推开他,哼声道:「别又来这套!我知道你是骗我、想逗我,看我会不会上你的当。你是花花大少、多情圣手,但我也不是一骗就会上当的小姑娘。」 程芷岚暗暗咬牙,「顾芳华,你真是没心没肺!」 「哈!我若是没心没肺,你就是狼心狗肺。」她在嘴巴上绝不肯落於下风。 「看来我刚才实在是太厚道了,那麽轻易就放过你。」 见程芷岚目露「凶光」,顾芳华吓得花容变色,惊叫一声缩到车厢一角,但直厢空问狭小,最後还是被他抓住,两个人滚成一团,车身不断晃动,从外面看……唉,真像是没干好事。 等马车到了太守府,顾芳华下车时还恨恨地瞪着程芷岚。被这家伙在马车上一直压着,她连头都来不及重梳,现在肯定乱得像鸡窝一样,人家说不定会误会自己和他在车厢里做了苟且之事呢。 这可恶的家伙,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她胡闹。 她在下车时故意踩了他一脚,疼得程芷岚鼓牙咧嘴却没吭声。 徐万年看在眼中,笑道:「两位真是甜蜜得羡煞旁人了。一会儿我叫人给两佑准备好厢房,晚上在前厅设个饭局请你们一定赏光。程老弟可以放心,绝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 徐万年意有所指的这番话,让顾芳华简直无言以对,偏偏她配红的脸颊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个陷入爱河的新妇。 接着,两人住进了徐万年的太守府,而他们所住的院子是全府最深的一处,门口还有两名士兵站岗。 刚到院落的时候,顾芳华还故意问道:「府里闹贼吗?怎麽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 徐万年打了个哈哈,「是啊,前几日有飞贼出没,还没有抓住贼人之前,只得让顾姑娘见笑了。」 闻言,顾芳华和程芷岚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这摆明了是要软禁他们。如今被人软禁起来,要想出去可就难如登天了吧? 徐万年一走,顾芳华一边打开包裹找更换的衣服,一边小声问道:「你有打算了吗?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吧?」 「他是在试探我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咸胁,一时片刻不会杀我们的。」程芷岚用手指着她的包裹,「那件红色的好看,还没有见你穿过这麽艳丽的颜色呢。」 她顺他的意思抽出那条红色裙子,摸了摸光滑的布料,叹道:「这裙子我做了一年多还没有穿过,总觉得穿着这麽艳的服色都不像我了。」 他眸色加深,继续怂恿,「你换这件,我给你梳个新发式,今日就让你改头换面一番,如何?」 顾芳华笑道:「你会梳头?你别给我梳个男人头。」 「你不信我?我娘教过我不少她们商均国女子的发式,我小时候就给她梳过了。」说着,他将她拉到铜镜前技下,顺势扯落她的发钗。 见阻拦不及,一头长发己经披泻而下,她只能出言警告,「你要是梳不好,小心我一会儿打歪你的鼻子。」 结果她真是错看了程芷岚,他不但手法嫺熟,而且动作轻柔,不过片刻工夫,就梳出一个样式新颖的双环盘云髻。 饶是顾芳华平日并不爱打扮,此时揽镜自照也不禁颇为欣喜,称赞道:「程芷岚,你就是不做朝上官员,在後宫棍一个梳头的差事,也保你赏银无数,衣食无优了。」 程芷岚淡淡笑道:「你以为谁都能叫我梳头的吗?不是至亲至爱的人,我才不会碰她的头发一下。」 她怔了怔,那一句「至亲至爱」让她似品出什麽滋昧,尤其回过头时正看到他笑意盈盈如春彼荡漾,她的心头像被他的笑容荡出阵阵涟漪了。她羞得低头说道:「你把脸转过去,我还得换衣服呢。」 他不禁打趣,「你醉时我若是想看,也都看光了,你怕什麽?」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转过身去。 这番话害顾芳华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胸口来了。她快手快脚地把衣服穿好,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徐上困脂水粉时,她才想起自己因为平时不喜欢这些,所以没有随身备着,见那梳粧台上摆着几盒困脂,她正要伸手去抓…… 程芷岚一手把她的手握住,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够美的了,不算是给我程芷岚丢脸。走吧!」 就这样,她被他拉出门去了。 徐万年为了表示对他们两人的欢迎,这一桌饭局也算是家宴,妻妾都在场陪席,显得甚是隆重。 顾芳华经徐万年介绍才知道他有一妻四妾、儿女七个,嘴上虽然说着「徐大人好艳福」,但表情却是不怎麽赞同的样子。 徐万年也擅长察言观色,见她小脸一板地看向程芷岚,便笑道:「看来顾姑娘是个烈性脾气,日後不知道许不许程老弟纳妾啊?」 顾芳华乾笑,「我和他还不知几时能拜堂成亲呢,这纳妾的事真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管的,再说,他若是天生风流,我也管不住啊。」 程芷岚笑道:「世上有哪个男子不愿意三妻四妾坐享齐人福的?再说我程家只有我一个男丁,倘若你不能多生多养,我多纳几房多子多福,也省得你辛苦了。」 「说得好!」徐万年拍案举杯,「这才是男儿该有的本色,那种一见河东狮吼就吓得嗓若寒蝉的男人,真是给我们这种大丈夫丢脸。程老弟,我敬你一杯!」 顾芳华暗暗伸出一脚踩在程芷岚的脚上,左右来回一压,便让他疼得酒杯都没端稳,酒掖就洒了出去。 程芷岚心里叫苦嘴上却不能说,只得苦笑解释,「未饮先醉,洒了徐大人的美酒,我当自罚三杯。」又连饮了三杯。 徐夫人在旁边温柔开口,「顾姑娘,听说你是京城名医,我这几日身子倦愿、食欲不振,大夫们开的药服了都不见好,不知道你可否替我诊断?」 顾芳华刚刚就己经留意到徐夫人的手一直藏在袖口里,似是不愿意示人,便说道:「可否借夫人的手一观?」 徐夫人迟疑着慢慢将手伸出,只见本该是光滑细嫩的纤纤玉手,竟像是久做苦力的田问农妇的手掌一样,满是疙疙瘩瘩的新旧疤痕,且皮肤又老又皱。 顾芳华心中己有想法,问道:「夫人似有提热之症?」 徐夫人点点头,含泪说道:「己经四、五年了,始终不见好。」 「湿热症颇难根治,夫人您除了要按时服药之外,必忌口,不知前面几个大夫开的药夫人若都是按时吃了,那是否也忌口呢?」 闻言。徐夫人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长泰人。在家乡就嗜吃辣椒。即使嫁到华岚来还是很难改。」 一听她说到长泰辣椒,顾芳华立刻双眼一亮,「长泰的辣椒我知道!七国中哪里产的辣椒都比不了长泰的香辣,我在京城的时候也最爱吃用长泰辣椒做的菜,尤其是悦来乡酒楼的辣子鸡……」 见她说起美食来滔滔不绝,倒忘了正事是给人看病,程芷岚轻轻咳了两声,说道:「你这是劝人忌口呢,还是忙着说你那点美食经?赶紧开了药给人家是正经。」 顿觉不好意思,顾芳华汕汕然道:「回头夫人把前几位大夫开的药方给我看看,我会重开药方,不过我估计这症结点还是在不忌口上。夫人,美食有时也如双刃刀,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伤身体,尤其是辛辣之物最伤脾胃。咱们华岚的气候与长泰大不相同,更容易因为辣子吃多而上火,且一旦染上涅热之毒就很难根除,为了自己的身体打算,先己心口吧。」 程芷岚在旁附议,「是啊,芳华说得对,身子若是伤了,要养好可不是一日、两日的,毕竟这不是皮外之伤或筋骨之痛,会损及血气内里。」 徐万年看他一眼,惊讶道:「程老弟像是也懂些医理啊。」 程芷岚摊手耸肩,「没办法,天天和女大夫在一起,她连说梦话都是这些,我想装听不见也没办法。」 听众人一片那愉的笑声响起,顾芳华在旁娇嗅道:「真敢说,你自己睡觉打呼怎麽不说?」 宾主相谈甚欢,这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到宴席终於散场的时候,程芷岚拉着顾芳华对徐万年说道:「她这些日子坐马车给累坏了,今日得早点睡,我先送她回房,徐大人若是还想找我夜谈,小弟一会儿再来奉陪。」 徐万年暖昧笑道:「我岂能不懂成人美意?绝不敢再拉着你夜谈,以免佳人动怒,来日方长,还是明日再说吧。」 程芷岚自称和顾芳华只是未婚夫妻,但是两人这样出双入对、同屋而居,言谈之中透着诸多暖昧却没有引起旁人太多指指点点,只因华岚的民风较之他国算是开放一些,否则也不会容下顾芳华这个女子入朝为官,不过,程芷岚这般不在意又张扬的作风也算是少见。 顾芳华一边配合他演戏,一边对徐万年的一举一动察言观色,趁四下无人时便和程芷岚说道:「他这麽放心安排我们住在一起,倒不怕我们说好了一起跑掉吗?」 程芷岚和她款款踱步往小院子走,低声说道:「他是习武之人,只要在饭桌上看你的吐纳呼吸、言谈动作,便知道你一点武功都不会,不用怕我会带着你逃出这探宅禁院,就是真跑了也跑不远。」 「那……你的任务到底是什麽?」顾芳华担心地挽住他的手臂,「只要你不乱动,他肯定不会对你怎样,好歹你是朝廷命官。你说辞官了,他没收到确切消息前是不会信的,若皇帝知道你到这儿了,却莫名其妙的捎失,改日皇帝找他要人,他就麻烦了。」 见他低头看着她笑,她不解地问:「看我干麽?我说的不对?」 「都对,所以……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不过一句赞美便让她有几分小得意,只是担忧之心更胜,「可是你到底想怎麽应对啊?」 第二十一章 程芷岚满是笑意,敌唇逗她,「你猜?」 「故弄玄虚!」她不禁伸手捏他鼻子。 他忽然将她抱起,哈哈笑着跑进院中的厢房。 一关房门,他将她放在地上,做了个嗓声手势,然後侧耳倾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小声说道:「一会儿你去和卫兵说,还想给徐夫人把把脉,问他们能不能给你带路?你引开他们之後,我从後院翻墙出去。」 「这就要丢下我跑啦?」虽然嘴上说着玩笑话,但她心里异常紧张,知道他这夜探之举危险至极。 程芷岚神情一敛,极其郑重的说:「你和徐夫人若是见了面,也不要东拉西扯,暗着打采一下消息。刚才她说她是长泰人,而之前己经有消息说徐万年和长泰、诏河暗通款曲,说不定这个徐夫人就是关键人物,你若是有胆有谋,就替我去套套话。」 「好!」她一口答应。 转眼问,程芷岚己经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顾芳华看他连蒙面黑纱都准备好了,这才确信他这一次真的是有备而来,虽然此事凶险,但不知道为什麽,仿佛只因为是跟着他,身边有他,她竟没有一丝害怕。 要出门时,他拉了她一把,小声说:「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什麽都探听不出来也不要着急,全身而退就是了。」 「你才要注意安全。」顾芳华别扭的咬咬唇,「若是我回来时不见你平安回未,就到处嚷嚷,让你变成逃犯!」 他一笑,「好,一言为定!」 见他伸出小指举高,她先是一怔,接着也伸出小指勾住,两指相勾,如定盟约,生死不移。 顾芳华想见到徐夫人并不费事,徐夫人似也很喜欢她,再见面时还特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说她看起来真像自己的小妹。 顾芳华便趁势问道:「夫人嫁到华岚来,那您的小妹还留在长泰吗?」 提起家人徐夫人便面露黯然神伤之色,轻叹道:「是啊,她留在长泰,现在也嫁了,夫家是长泰人,我们要见面可不容易了。」 顾芳华点点头,「我小时候有些玩伴现在都嫁到外地去了,要再见她们也不容易呢。」 徐夫人看着她又笑道:「傻孩子,玩伴毕竟是玩伴,比不得亲姊妹的。唉,不过我们女人就是这样,嫁了就是夫家人了。你家中还有什麽人?」 「只剩我爹,我娘去世得早,家中又没有其他兄弟姊妹。」 「你爹一直都没有再娶吗?」 「没有。他心中记挂着我娘,所以……」顾芳华回忆道:「哦,不过在我小的时候,的确有不少人给他说亲,还有一次他差点娶一位千金小姐过门,可惜後来被我弄拧了。」 徐夫人听着好奇,问道:「怎麽会被你弄拧了?」 顾芳华笑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当年我才八岁,因为在街上玩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跑了,关到荒郊野外一处小院子好些日子,等被人救出来时饿瘦了一大圈,我爹看到我时就抱着我嚎陶大哭,责怪自己是因为忙婚事才没照顾好我,并发誓绝不让我再离开他半步,还发誓会专心的照顾我,结果,他的婚事自然就吹了。」 徐夫人听得吃惊,「怎麽在京城里还有人贩子吗?你能被救回到父母身边,真是不容易。」 「是啊,我那时候几乎以为自已会死呢……那小院子密不透风,里面还关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哥哥……」她说到这里,忽然皱紧眉头,记忆深处似被什麽东西猛击了一下,头疼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啊,有个半死不活的小哥哥………热的鲜血、冰凉的身体……还有紧紧握住的双手……以及,在耳畔回响的那些话—— 「你受伤了?」 「会弄脏你的手帕。」 「不怕,我将来要做大夫给人看病的,还能怕脏。」 「一个女孩子也能做大夫?」 「女孩子怎麽不能?女孩子肯定比男孩子做的还要好。」 「那将来……我若娶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岂不是有福气了?家中连请大夫的钱都要省了?」 「娶我?好贵的!要八抬大轿才行啊!」 「这有何难?」 「那一言为定。」 思及此,顾芳华惊然一惊!怎麽?她和一个人在很久之前就定了白首之约吗? 徐夫人看她发愣,问道:「怎麽?想起什麽事来了?」 她默然好一阵,轻声叹道:「若是当年没有被那个人贩子抓,也许我爹现在也不会没个老伴陪,好孤单啊。」 徐夫人感慨道:「但你爹这样的痴情男子世上还能有几个?女人一生一世最想求的,不就是一个稳妥的日子?你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大宅院里过,不知道这热闹的外表下……也有好多心酸的。」 顾芳华看她说着说着伤感拭泪起来,忙笑着安抚,「夫人是气那几房小妾吗?不怕!不管怎样,您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谁敢小瞧您?她们再爬也爬不到您的头上。我看夫人气度雍容,娘家也一定不是普通人,太守大人冲着您娘家面子,也不敢待慢您。」 她这样一说,徐夫人破涕为笑,「那倒是,我娘家可是长泰数一数二的金刀冯家,谁不知道……」她话刚说到一半,似意识到什麽,便又笑笑将话题岔开,「对了,你和程公子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只是都这般出双入对了,怎麽还没拜堂成亲?」 这回,换顾芳华叹道:「他前一阵子挑花缠身,气得我不想理他,结果後来换我们俩都遇上霉运缠身,官都做不了了,便想若陪他出京散散心,就这麽迟迟没有拜堂。等散完心之後,要在我爹面前拜了堂才算是礼成。」 此後,除了她为徐夫人把脉开药方之外,两个女人也只是东拉西扯的说一些闲话,顾芳华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被人护送着回了院子。 她出来这麽长时间,心一直是悬着的,生怕程芷岚偷着出去的事情被人发现,更怕程芷岚遭遇什麽意外。这会回到小院里,也不确定他是否回来了,只能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两名士兵没有跟着进来。 他们从京城带出来的随从,都被徐万年故意安排住到了别的院子里,显然也是不想他们主仆串连在一起,以免生事。 屋内没有亮着灯,难道他还没有回来? 她担心着,犹豫着,一手推开房门走进去,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拉了一把,她刚要张口喊,就被人捂住口。 「别怕,是我。」程芷岚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她长吁一口气,笑道:「你平安回来了?还是吓得没敢出去?」 「回来了。」他松开手。 「怎麽不点灯?」她伸手去摸桌上的火摺子,又被他按住手,「先等一下。」 顾芳华觉得他的手有点猩热,放在鼻翼下一闻,竟是血腥气!她惊得急问:「你受伤了?」 「嗯,只中了一剑。徐万年负责看守军情战报的人比我想的多些,所以多费了些工夫。」 他虽然语调平和,但顾芳华急了,连忙将他拉到窗边,捅破了窗纸,藉着打进来的一束月光,她看到他将上衣敞开,胸口处有道伤口被他用衣服按住。却已然有血丝渗出。 「笨蛋!你是习武之人都不知道怎麽止血吗?」她气急败坏的扯开他手中的衣服丢在地上,并从自己的随身行囊中翻出一小瓶止血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咬牙忍着疼!不许叫!」她一边洒一边咬牙切齿地命令,接着用牙将那件带血的衣服咬破一个小口子,用手撕开後,拿乾净的那部分帮他包紮伤口。 此时,徐万年的声音在屋外扬起,「程老弟睡了吗?」 顾芳华一惊,「这老狐狸是来查探虚实的!」 「我去应付他。」程芷岚身子刚一动,便被顾芳华一把技住。 「你去床上,脱了衣服给我躺好!」喝令完,她转身走到门口,拔掉了头上的发钗,将腰带一扯,让衣襟有些开,然後猛地拉开门,瘪着嘴说道:「徐大人来了,正好!你们兄弟俩说话,我走!」 程芷岚在屋内懒洋洋地说,「芳华,发那麽大脾气干什麽?你把我丢下,一个人跑出去玩了这麽久,我都还没生气呢。」 看她这副样子,徐万年猜侧两人闹了脾气,便笑道:「顾姑娘和程老弟吵架了?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麽谈不开的?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了。」 顾芳华气呼呼地说:「你们男人就是互相帮着说话!哼!其实都一样!全是花心大少爷!」 「顾芳华,你还要吃醋吃多久?要我光着身子现在出去抓你吗?」程芷岚又扬声说了一句。 徐万年笑着转身走了,确认他的确是走了,顾芳华这才慎重地回了房间。 程芷岚听话地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头,痞痞地对着她笑,「戏演得不错。」 「少废话!给我好好躺着!」她走过去,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确认他虽然流了血,但是气血无阻,阳气尚盛。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放心,替他盖了被子後,瞪着他问:「现在怎麽办?万一他又重回来,或者明天一早来探你的话,你说该怎麽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事来明日忧。」他从被子下伸出一手,「未床上躺着,别老是瞪着我,你都宽衣解带了,难道还要睡在床底下吗?」 知道他又在说些一逞人的话,但这次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动作,只是沉默一会,微微低下头,她手指摸上他的脸烦,又摸到他的下巴,颤声说:「你这个人……做事总是这麽冲动吗?」 「嗯?」他握住她的手,忽然觉得此刻的她有些古怪。「你指什麽?」 「这里的疤痕,你是怎麽弄的?」她的手指按着那道伤口不松开。 他望着她,嘴角笑纹深如刀刻,「为了救一个笨丫头,捱了一刀。」 「果然是你!」她眼一眯,蓦然跳上床,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你这个骗子!无耻之徒!几时认出我的?为什麽一直不说?」 程芷岚抓住她的手,接着将她压在自己身下,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疼痛,一手扣住她愤怒的小脸,诡笑道:「怎麽,你想起什麽来了?」 「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那个笨哥哥,十四、五岁了还会被人贩子拐,一条小命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哪有他後来伶牙俐齿和我斗嘴磨牙的机会?我要是知道你後来会变得这麽坏,当初才不会救你!」 程芷岚打喉咙发出愉悦的呵呵笑声,「好丫头,虽然你一直都这麽笨,但是总算是想起来这件事,否则我只怕要找根木头狠狠敲你一下,才能帮你想起来。」 顾芳华不甘示弱反驳,「敲我?先敲你吧!你这个不知道感思图报、没心没肺的家伙,到底是几时认出我的?不肯和我叙旧也就罢了!还一直和我过不去,成心和我作对是为什麽?」 「为什麽?」他的脸缓缓迫近,「就为了这一刻——」倏然覆住那喋喋不休的红唇,这一刻不是偷香,而是赤裸裸的热吻。 在她意识情醒的时候,在她所有的记忆都回笼的时候,在她终於认出彼此、想起过往那段几乎被她遗忘的日子的时候,在他……确定这丫头的确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的时候,他再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不让她有片刻的喘息,将这些年的思念、牵挂,重逢後不能相认的相思、眷恋,统统注入到这一吻中。 因为过於激烈,唇齿厮磨甚至有了一些血腥的味道,但是他的心里却愉悦得好像飞上了九重天。 这丫头……让他足足等了十年啊—— 第二十二章 十年前,八岁的顾芳华看上去较一般同龄的玩伴娇小,外人若不知道,还当她只有五、六岁。当年她贪玩,便和家里的丫鬓上街看花灯,不小心走散了,竟被一个人贩子用手帕捂住口鼻,硬是拽进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院子。 第一日,她刚烈得不吃不喝,绝食抗议,结果遭到一顿暴打。第二日,她就见风使舵地装可怜,但人贩子依然对她不理不睬,还给她拴上一条粗粗的铁链,铁链上又挂了一颗铁球,教她行动艰难,根本别想逃跑的事情。 就在她绝望得想着自己这辈子己没有可能回家的时候,人贩子的手下忽然和他报告,说那个被抓来的富家公子病得很重,大概就快死了,说不定是得了什麽要不得的传染病,一天到晚咳得厉害,是不是要替他找个大夫抓药? 人贩子气愤地说:「还没来得及找他爹娘要钱呢,找什麽大夫?万一暴露了我们的藏身处怎麽办?不行!你去找个人伺候他,必须让他活着,就凭他脖子上挂的那条玉坠,他家的钱就绝对少不了!非要逼问出他的爹娘是谁不可。」 顾芳华自小看医书,也有一颗医者之心,听说有人病了,便挺身说道:「我会看病。」 人贩子看着她冷笑,「小小年纪就会说谎。」 「我真的会!」一提到医术顾芳华就万分自信,当场朗朗背诵了一段医书,还煞有介事地给那人贩子把了脉,说他肝火旺盛,脾亏肾虚,要先去火,再补脾肾,说得人贩子一愣一愣的,也信了她了。 显然人贩子虽希望那个富家公子活着,但是又怕他得的是传染病,自己不敢进屋照顾,於是左思右想後,还是决定把顾芳华踢进那间小屋里碰碰运气。 当顾芳华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恐惧地摸黑走进小屋时,铁链子在地上拖行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小屋中回荡。 「有人吗?」她轻声问。 黑暗中有道虚弱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我叫顾芳华,那些人要我来照顾你,听说你生病了。」她摸索着,顺着声音找到床架子。 「你走吧,我可能生了重病,不要传染给你。」说着,那人又咳了好几声。 但顾芳华骨子里偏有几分执拗劲儿,硬生生地拉过那人的手,号了脉,说:「你得的像是肺病,可能是这几天没有吃好睡好又冷着了,不见得会传染。你放心,我陪你几日,你就会见好的。」 那只冰凉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问道:「你今年几岁?」 「八岁。」 「好年轻啊……」他感慨着,「这麽年轻就要陪我等死,我若是牵连了你,会於心不安的。」 「那你就快快好起来嘛,等你好了,咱们两人就可以一起从这里逃出去了。」她摸着他的额头,又道:「你发烧了,我去叫他们给你熬药。」转身,她艰难地往房门口走,地上还拖着铁链,哗啦哗啦响着。 床上的人又问:「是什麽声音在响?」 顾芳华笑嘻嘻地说:「很讨厌的铁链子,很吵对不对?可惜套在我脚上了,我没办法把它摘下来,不过没关系,你把它想成编钟的声音就不那麽心烦了,你听——当!这是宫,当!这是角,当!这是微,当!这是羽。是不是挺好听的?」 这,是顾芳华与那个神秘病人交流的开始。 因为屋内很黑,但人贩子又不许她点灯,所以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样貌。每天都是由顾芳华送菜送饭照顾那个病人,她就拖着沉重的铁链和铁球往返於屋内屋外。 渐渐的,她知道那个病人是一个比自己年纪大几岁的小哥哥,而且听人贩子的口气,这个小哥哥比自己值钱得多,只是不知道为什麽会被人贩子弄到这儿来。 她开的药,多少起了作用,照顾那小哥哥的第三日,他的烧也退了,咳嗽声也少了。 人贩子很高兴,私下商量着该怎麽逼问那富家公子的家世,好去要扶赎金。 顾芳华也替他高兴,说:「他们要是知道你爹娘在哪儿,你爹娘就可以带着银子来救你了。」 「别傻了。」少年公子苦笑一声,抚摸着她的脸烦,「他们是绑匪,得了赎金就会把我杀了,不会放我回家,给他们带来风险。」 「啊?杀你?那怎麽行!」顾芳华义愤填膺地说:「杀人是犯法的,我不会让他们杀你的!你放心,我陪着你,我保护你。」 黑暗中,那只抚摸她脸颊的手仿佛颤抖了一下,接着搂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胆量……」然後,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沉声说:「好!我不会死,我们俩要活着出去!」 此後他更努力地喝药,她则绞尽脑什地想那些医书中大概有什麽药方会对他有用,结果在她误打误撞的调养下,他的身子竟慢慢地好起来了,咳嗽完全没了,声音也情朗了许多。 这房问除了门之外,窗户己经被人贩子用木头牢牢地钉死,几乎没有光线可以没射进屋里来,顾芳华和那少年公子一起相处了七、八日,依旧对彼此的容貌都看不清。 「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几天後她才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 他沉默片刻,「还是先不要告诉你。」 「为什麽?」她嘟起红唇,「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你少知道一些关於我的事,那些人贩子就不会因为消息走漏而对你下毒手,倘若日後我死了……你还是安全的。」 「你怎麽会死?都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不许你说死!」顾芳华连声抗议。 此时大门被人用力推开,那人贩子的头儿走进来,「臭小子,让小丫头伺候你,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现在快说!你爹娘是谁?住在哪儿?只要他把赎金送来,我就放你出去。」 「能不能让我给家人写一封信?他们看到我的亲笔信,才会放心送赎金过来。」年轻公子提出要求。 人贩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让你在信中拐着弯透露什麽吗?我就不信拿走你身上这玉坠子,他们还不送银子过来!你只要把地址给我,我自会找到他们。」 「好吧。」少年叹了口气,说出一个位址。「我娘身体不好,受不了惊吓,这些日子一定为我担惊受怕了,女人心神一乱就会出事儿,请千万嘱咐送信的人,还是把信物交给我爹为好。」 「哼。你等着,我派人打探一下消息,倘若那里不是你家,你就乖乖等着一顿皮肉之苦吧!好了,臭丫头,滚出来!」 顾芳华往外走,临走之前,少年悄悄拉了她一把,将一根细木条塞进她手中,在她耳边飞快地说:「把你的答子给我。」 她一怔,但她生性聪慧,知道他要自己的答子必然有用,便立刻拔下来给他,将那根木条替代了答子在头上插好。人贩子满心想的都是去找那公子的家人,也没留意她头上的发答不见了。 人贩子不过三个,晚上一个去送信,一个在做饭,另一个人贩头子则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磨刀。 顾芳华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他磨刀。 「怕吗?」那人贩子瞥她一眼,「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还能留着卖钱。」 「你是要杀里面的小哥哥吗?」她咬着唇问。 人贩子笑道:「不错!你真聪明,等他爹的赎金一送到,我就用这把刀送他归西。」 「他爹若真送来赎金,你不该放他走吗?」她正气漂然的说:「做人难道不该讲信用吗?」 人贩子哈哈大笑,「讲信用?那是自命为大侠的人才会干的事儿,我们这种人怎麽可能会讲信用?」 忽然问,屋里有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然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人贩子往地上吐了口痰,「冯的!真是个痊病鬼,一会儿别脏了我的刀!」 「我去看看吧,您歇歇。」站起身,顾芳华拖着铁链往屋里走,大声说:「小哥哥,你今天没有吃药,是不是病又重了?」 她心里着急,使劲跑了几步,结果因为脚拖不动那麽重的铁链,一下子跌在地上,摔得她膝盖都疼了。 「摔疼了吧?」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扶起她,少年温柔地在她耳畔说:「这些日子恐怕你的脚跺都磨破了,你再忍耐一、两日,最晚明天我们就可以逃走了。」 「可他正磨刀说要杀你,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今晚……」顾芳华又是焦急又是恐惧,忽然间她想起一事——以往他都是躺在床上的,她曾经摸到他的手腕上也套了铁链,知道他被拴在床头,这些日子吃喝拉撒都被困在屋内,十分不便,可是他现在竟能在门口扶起自己,难道…… 「你把铁链上的锁打开了?」顾芳华惊喜地问。 「嗯。」少年像是偷笑,「多亏你的答子。」 此时外面有人跑进院子,哈哈大笑着,「老大,拿到银子了!一万两银禀啊!那小子真是值钱,他家的管家一看到玉坠子,二话不说就拿出一万两银禀,让我们千万别伤害他们家少爷,还说他们老爷不在家,等老爷回来一定愿意花更多钱赎回少爷的……」 在屋里的顾芳华更加着急了,「他们己经拿到银子了,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再等着捞第二笔?」 「一万两银子……」少年默默念着这个数字,语调却轻松得像在说笑话。「爹就这麽把我贱卖了吗?」 就在此时,那个人贩子头儿拿着刀往小屋子走,说道:「一万两银子不少了,你以为等他们家老爷回来还会给你更多银子吗?哼!一定会立刻去报宫的!好吧,一万两就一万两,足够咱们吃香喝辣的过上一阵子,我现在就砍了这小子的头。」 顾芳华急着伸臂将少年护在身後,一只手摸着摸到一张凳子,等那人贩子走到门口,正一脚迈进门槛时,她用尽全身力气把凳子扔了出去,硕在人贩子的身上。 那人贩子碎不及防,被砸得倒退了几步,离开了门口。 她连忙喊道:「小哥哥快跑!」便将少年使劲往外推。 那人贩子大骂一声,「这个该死的丫头!你是不想活了吧!」他持刀再度走进屋内,藉着门口微弱光线,刀锋砍向顾芳华。 顾芳华一低头,曲起身子,等着握这一刀,但「当」的一声响,那刀并没有砍下来,原来是少年用束缚她的铁链迎上了刀锋。 少年以胳膊夹起顾芳华,奋力冲出房问。 另一个人贩子听到动静,也提起刀冲了过来,少年这些日子都没有正常进食,身体还很虚弱,顾芳华脚上的链子和铁球又还没有卸掉,让他相当於带了两个人在身上,十分沉重。 此时被前後夹击,少年只得将顾芳华放到墙角,脱下自己的外衫用力一卷,卷住了前面人的刀锋,然後反脚一踢,踢向了後面那名人贩子的胸口。 这时,忙着做饭的第三个人贩子也冲出房问,三人合力夹击,将少年团团围住,三把刀织成血腥的刀网,几乎想将少年绞死在其中。 顾芳华吓得大声尖叫,希望能引来什麽人的注意。 就在此时,一支飞箭射入院墙之内,正中一名人贩子的後背,同时,有七、八条黑影从墙的另一边如闪电般跃入院内,还不等顾芳华看情那些人,另外两名人贩子也倒在血拍之中了。 「少爷,属下来迟,让少爷受惊了。」其中一名黑衣人在少年面前跪倒,诚惶诚恐地说:「夫人都快急疯了,要我们找到您後必须完好地将您救回,老爷也己在赶往这边的路上了。」 少年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笑道:「我就说爹不会那麽狠心,一万两银子就把我卖了。」 「那是苏管家的缓兵之计,为了能跟踪这几个贼人找到少爷。」 第二十三章 另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地把少年扶起,但少年抬手说道:「等一下,这里还有一位小姑娘,也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麻烦你们一会儿送她回家。」 少年转身走向顾芳华,躲在黑暗角落里的顾芳华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景,虽然她天生胆大,但也吓得瑟缩成一团。 少年弯下腰,柔声安抚,「别怕别怕,坏人都死了,我们都安全了。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了。」 顾芳华怯怯地伸出手,正好摸到他的下巴,听到他倒抽一口凉气,而她则摸到一手血腥。 「你受伤了?」她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块手帕要给他擦伤口上的血。 他握着那块手帕,犹豫道:「会弄脏你的手帕。」 「不怕,我将来要做大夫给人看病的,还能怕脏?」 他笑,「一个女孩子也能做大夫?」 她骄傲地说:「女孩子怎麽不能?女孩子肯定比男孩子做的还要好。」 他温柔地望着她,「那将来……我若娶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岂不是有福气了?家中连请大夫的钱都要省了?」 「娶我?好贵的!要八抬大轿才行啊!」 「这有何难?」 「那一言为定。」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外忽然又闯进一群人,领头那个威风漂漂、气势惊人,一眼看到少年,便长吁一口气,并挥手对手下说道:「还愣着干什麽?把少爷带走,那几个贼人给我碎屍万段拿去喂狗!」 少年被人拉着出门,仓卒间他回头对顾芳华说:「你等着,我回头把手帕洗乾净还你。」 「不用了。」顾芳华站起身努力想看情楚他的样貌,之前由於光线暗,看不清,在他回头的那一瞬,依稀觉得他的五宫很好看,可是她忘了再问一下他叫什麽名字? 之後,她也被救回家了,父亲抱着她大哭忏悔,但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哥哥,直到—— 「我知道你为什麽不想和我相认。」被程芷岚牢牢压在身下的顾芳华忽然贼贼地笑了,「程芷岚,你是不是怕我告诉别人,你曾经有多狼狈、多见不得人过?」 程芷岚眉心蹙起,「你真是这麽想的?」 「是啊。你当年都几岁了还被人贩子抓也就罢了,甚至被人绑在床上,吃喝拉撒都不由自己,你知不知道当年我进你那间屋子时,差点没被熏出来?」她又鄙夷又嘲笑的表情简直可恶极了。「谁能想到现在这副翩翩公子样的程太傅,当年会是那个样子啊。哈哈哈……呜……」笑到一半,她再度被封口。 程芷岚一直吻到她快喘不上气才勉强松了口,恨恨地说:「臭丫头,你忘了我这麽多年,不知道悔改便罢,竟然还取笑我!是我脾气好,有耐性慢慢等你想起来,换做别人,早把你丢到身後去了。」 「你丢啊,你忘啊,是你对我一往情深,这麽多年还留着当年那块手帕,可见你喜欢我喜欢了这麽多年,哈哈,那我这些年被你戏弄、被你嘲笑,我就知道起因是什麽了。你是气我把你忘得一乾二净,对不对啊?」 看她这副小人得逞似的张狂模样,程芷岚又好气又好笑。原本以为她会在想起过往一切时抱着他一边流泪一边埋怨自己为何不早点告诉她,担优差点错失了再续前缘的机会,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当面笑话他的痴情……可恶,太可恶了!偏偏被她说破心事的他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如释重负。 当年在宫中与她重逢时,他先认出的是她的笑声——奇怪,一个女孩子从八岁长到十八岁,笑声竟然没有变过。他一直在默默等待着两人重逢的那一天,可没想到重逢是在那麽仓卒的情形下,不过匆匆见到面便分开了,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他是个相信缘分的人,但也并非全无计画的默默等特。他知道她的名字,稍加打听便知道她是顾彦材的女儿,在锁定了她的身分之後,暗中留意了她许多年,但她那时候年纪还小,他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他希望当他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是一个与当年完全不同、足够令人惊艳的自己。 入仕为官,不仅是为了父亲的心愿,更是为了离她更近。 然而重逢却不曾相认,因为她望着他时没有半点的惊喜愉悦,完全把他当作最普通的路人。 他越生气,越尖酸刻薄,这丫头却也只会越反弹,越爱回嘴反击。两个人即使吵成一团,她还是不曾看清他心中一毫半分的真实想法。对於他的若即若离,她也只是傻傻的没有回应,即便他为了她不惜得罪陛下、得罪皇后,她还以为他是爱当英雄救美人。 笨蛋!就算天下人都倒楣,关他何事?还不是因为怕见她伤心流泪才会出手救杜竿竿,出声提醒她远离刘妃。 监牢里被冤死的人多了,若不是因为被关的人是她,他何至於单刀赴会,挺而走险地威胁皇后放人? 明明是个笨丫头、傻丫头,为何会让他这个聪明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拨? 程芷岚越想越无奈,越想越生气,吻她也吻得越来越放肆,忽然她奋力扒开了他的双手。 她含糊不情地抗议,「程芷岚,你这个采花大盗!」 他猛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她的衣服脱去大半,手掌还暖昧地贴在她挥圆的胸上。看她面色赤红、气喘吁吁,眼角还挂着两滴泪的可怜样子,他竟蓦然笑出声来,接着将她的衣服整理好,盖上被子,深深拥住她,并不忘将嘴唇贴着她的耳廓,「以後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真的做采花大盗,而且你别忘了,当初我答应帮杜小姐时,是你答应过要给我好处的。」 她生气地在床上奋力挣扎了几下,但没有挣脱开,只能恨恨地说:「你就会欺负我!别以为我非你不可,喜欢我顾芳华的人可多了。」 「我知道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能和你同床共枕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吧?现在又遇上同生共死的机会。这一辈子,你能和一个人两次遭遇同生共死的状况可不多,这岂不是说明我们的缘分是天注定的?」 「哼,两次因为你害我差点送掉小命,有缘分也是孽缘!祝且我可得想清楚,嫁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现在连太傅都不是,荣华富贵没有就罢了,若是连保命都难,我为什麽要嫁你?」 「你这条小命好好地留在你自己手里,没有人可以动得了,至於我这太傅的头衔……等咱们回了京,陛下自然会让我官复原职。」 「你就那麽肯定?陛下答应你了?」 「差不多吧。」 「陛下喜怒无常,你还真敢做这个官?」 「嗯。无妨,反正他不会真对我怎样。」 「为什麽?」顾芳华翻身过来看他,接着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莫非你们两个人真的有什麽见不得人的……」 「虎毒不食子,就这麽简单。」他徽得理她,闭上眼假寐。 顾芳华呆了片刻,猛然惊呼一声,「你说什麽?」 他呵呵笑着,按住她不安分想坐起来的身子,「你再扭来扭去只有两个後果:第一是害我的伤口进裂,二是让我兽性大发。你想要哪个结果,自己选。」 顾芳华瞪着他好一会,然後在他手臂上重重地掐了一下,但不挣扎了。「等逃出这里,我一定得让你把你藏在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一件件都倒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就掐死你。」 「不怕背上谋杀亲夫的罪名?」他闭着眼,嘴角上扬成笑意一抹。「对了,你早说过愿意做谋杀亲夫的恶妻。」 「程、芷、岚!」 「嗯?」 「你是不是不欺负我就活不了?」 「是。」 「好!我给你一辈子的时问,看咱们俩谁最终能骑到对方的头上!」 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宣告,他的笑意加深。 一辈子啊……这麽咬牙切齿的承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却美好得让他想笑出声。他忍不住说:「谁骑在谁头上不重要,谁骑在谁身上才是最重要的。」 「程芷岚!你活得不耐烦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有伤我也能压得你没有还手之力,你想试试吗?」 「程……」 未竟之语,顿时转为一声声娇喘—— 顾芳华事後才回想起来,那天从人贩子手中将程芷岚带走的那名中年男子,不就是皇帝吗?只是那时候她还年幼,没有入宫见过皇帝本人,哪知道皇帝长什麽样,再说,别说是皇帝了,连程芷岚的脸她都从头至尾没看清楚,所以长大了没有认出他也不奇怪。 只是这缘分实在是太诡异了,让她不半夜笑到肚子疼都不行啊。 当然,同样诡异的还有程芷岚和皇帝之问的秘密。她作梦都想不到程芷岚会是皇帝的儿子,但细细回想又觉得没错,皇帝看他的眼神,不就像是父亲看着一个让自己无可奈何的儿子吗? 「你是私生子吧?所以才不能回宫住。」 「呸!你才是私生的!我娘是明媒正娶的,在宫内有名有封号。」 「那为什麽你姓程,还有个这麽奇怪的身分?」 想了想,他回道:「就因为你们女人都像你这麽多心思,一点小事就没完没了,才害得我做不成皇子。」 没想明白他说的,她又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如果你回宫了,那你就是大皇子了,太子就不是太子了。 他没说话,只是装睡。他觉得讨论这种不会发生的事没意义。 她又拽了他一把,「喂,你有没有想过做太子?做太子比做太傅咸风多了。」 「那你想做太子妃吗?」他反问道。 她瘪嘴,一脸不屑,「谁稀罕做太子妃,将来也和你娘一样,要和一堆女人抢男人。」 「那我也不稀罕做太子,要和一堆人抢江山。」 她笑了,轻轻搔了搔他的发根,「看不出来你倒是挺不在乎荣华富贵的?那你还非要做这个太傅?难道是为了……辅佐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好皇帝?」 「睡觉了,明天一早还有好多事呢。」他翻过身来猛地将她抱住,抱得死死的,不许她再乱摸乱蹬。 安静了一阵,她又小声说:「程芷岚,你要是真喜欢我,得答应我一件事。」 「嗯?」 我们俩得活着回京城,我一定得见我爹一面。 「嗯。」 「你就会嗯。」她又推了他两下,「都不问我见我爹干什麽?」 他不睁开眼也在笑,「要告诉你爹,你终於能嫁出去了。放心,你爹若知道我肯娶你,一定千恩万谢,巴不得我立刻把你娶回家,好让他少操一份心。」 「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爹心中的理想女婿未必是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家伙。」她不放心地又追加一句,「要记得!我们俩都要好好活着回京城。」 「放心,那个徐万年要不了你的小命,更要不了我的。」 「那你还受了伤……」她不放心地叮叶,「你别抱我这麽紧,回头伤口又流血,以後有的是机会让你抱呢。」 他笑着顺了她的意,微微松了一下双臂。「从徐夫人那里打听到什麽了?」 「她只提到娘家是金刀冯家……」 程芷岚倏然睁开眼,「金刀冯家?」 「嗯,这名号你知道?」 「当然。」他的笑容里暗藏一丝阴冷,「那可是长泰赫赫有名的武将之家,和华岚这些年可没少打过战,真没想到徐万年竟然会娶冯家的女儿做老婆。」 「那这是不是说明他和长泰的确有勾结?」 「嗯,至少不乾净。」 「那……」 「你该睡觉了,我好累,让我睡够了才有脑子想後面的事。从现在开始,闭嘴,睡觉。」 第二十四章 好一阵子没了声音,顾芳华又忍不住俏俏睁开眼,将头努力往上抬了抬,视线扫过他的下巴、鼻梁,望到他的眼眉——这个人真的喜欢她好多年了吗?虽然不敢信,但又真的想偷偷的窃笑,带着七分得意、三分甜蜜……嗯,不对,应该是七分甜蜜,三分得意?哎呀,算不情楚啦,总之就是有种幸福的感觉。 程芷岚这个人,其实真的很不错呢,她好像也喜欢他很久了似的,只是想不起来那个喜欢的起始点是在哪里……在哪里……哎呀,真的想不起来啦…… 清晨一早,徐万年就派人来问候,说是要邀他们两人吃早饭。 程芷岚暗自冷笑,「盯得这麽紧,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呢。」 顾芳华担心的说:「我陪你去见他!见招拆招,难不成他还敢在太守府里动手杀人吗?」 「不必,你在这里特着,我自己去见他就好。」见她满脸的不情愿,他又弯下身拍拍她的脸颊哄道:「乖!我若是和他翻脸了,还可以全身而退,若是身边带着你,想退也退不了。」 她不满的冷哼一声,「全身而退?打算把我丢下就跑了吗?」 「怎麽会?」他微笑着递给她一枚哨子,「若是有急难就吹这哨子,我带来的那几个都是高手,同时陛下也允诺会派十几名武功绝顶的随雇在我左右,此时他们应该也在这太守府里,以此哨为号令。若是徐万年真的不要命敢动我,陛下的那些随息就能要了他的狗命。」 「原来你才是老奸巨猾的那一个。」顾芳华指着他笑,但心中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但你毕竟受了伤,万一那老家伙突然……」 「哪来那麽多罗唆的话,乖乖在这里待着。」 程芷岚丢下她便去见了徐万年,徐万年独自在会客大堂中坐着,桌上简单摆了几碟小菜,还有两个丫鬓在旁边伺候。 见程芷岚来了,徐万年起身笑道:「怎麽就程老弟一个?顾姑娘难道还没起身?」 「男人谈重要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别跟来。」程芷岚微笑回应。 徐万年似明白他的意思,沉声对丫鬓吩咐,「你们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得入堂内。」 程芷岚坐在徐万年对面,笑道:「徐大人一早叫我来吃早饭,结果却把丫鬓都赶跑了,怎麽,我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了?」 徐万年慢条斯理地说:「热粥岂能不给程老弟,只是你都说有重要的事要说了,我岂能不善解人意呢?」 「昨日有那丫头在身边,的确有些话不便透露,既然现下只有我跟大人,我就不妨实言相告。」他直视着徐万年,「实不相瞒,我是陛下派来宿城的秘密监军,听闻我们华岚和长泰、诏河这几日会有一战,陛下因听到不少关於太守大人的流言,所以特意派我来探查一下。」 徐万年的手在桌下慢慢握成拳头,他早己从特殊管道知道了程芷岚的来意,否则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把人强行接入府中,但他对程芷岚的了解不多,只听闻他是陛下的宠臣,并不知道其为人如何。猜想他不过一介书生,未必能有多大能耐,扣押府中之後,自己软硬兼施,不怕不能将他操纵於股掌之中,但是程芷岚这麽早就和他摊牌,却是他未曾料到的,反教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徐万年冷冷问道:「哦?不知道陛下听到什麽中伤我的不实流言了?」 程芷岚沉默片刻,手指轻敲桌面,小声说:「关於令夫人的身世……」 似被人用针刺了一下,徐万年猛地瞪大双眼,「我夫人怎麽了?」 「令夫人不是长泰金刀冯家的人吗?」 这一问让徐万年更加阴沉下脸,「是又如何?她不过是冯家的远亲,多少年不与家里人来往了。咱们七国之中互有通婚的事情多了,难道就因为这点关系,陛下便要疑心我吗?」 程芷岚连忙安抚,「徐大人不要动怒,只是这点小事当然不值陛下过问,只是您应该知道宫中最得宠的冯贵妃吧?她其实也是长泰人,当年是长泰送与陛下的三位美人之一,因她最得宠,所以留在陛下身边。我猜这冯贵妃说不定还与太守夫人是亲戚呢。」 徐万年模然道:「冯家家大业大,亲戚众多,未曾听内子提起过,兴许都是远亲。」 不介意他的冷淡,程芷岚再笑,「这也无妨,偏偏近日冯贵妃做了几件事惹恼了陛下,所以当别人在陛下耳边吹风说起徐大人的家眷也是长泰冯家人时,您想想陛下会怎麽想的?」 「冯贵妃?她安居深宫能做什麽?」 「军机她自然碰不得,但是後宫之中女人们的内斗,她可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前些日子,她先是吵着说肚子疼,哄得我家丫头去给她看病,结果得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逐了御膳房几个厨子,可仔细一想,御膳房何等重地,哪里会有连毒菇都不认得的人? 「不过是她为了安排心腹入御膳房而故意设的局罢了。而後她密告刘妃与他人有染、怀有身孕,并刻意交由皇后处理,使得皇后逼死了刘妃,令陛下一方面对刘妃探恶痛绝,另一方面又对皇后手段之狠颇有芥蒂。而冯贵妃在暗中操持,为的也无非是将皇后取而代之。」 他娓娓道来这些宫中秘闻,似说平常家事。徐万年听时故作平静,但是身子一直紧绷僵硬。 程芷岚继续说道:「可冯贵妃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陛下虽然宠她,就一定会答应吗?别忘了她可是外族外姓。华岚和长泰前几年还算交好,这几年被诏河挑唆,教长泰也不安分,陛下对长泰早有戒心,又焉能不留意冯贵妃的异动?也就难免会把徐夫人跟冯贵妃朕想上,猜测太守大人是否也有牵涉其中,而且……关於太守大人前一阵和诏河之战的不实传闻,不知道大人是否曾经听过?」 徐万年皱紧眉头,「本官身边没有喜欢嚼舌根的人。」 程芷岚笑道:「是,大人的家风甚严,我这一日一夜也算是有体会,但这些谣言您就算是不理会,传到了陛下耳朵里,您可知陛下有多震怒?」 「到底是什麽谣言?」 「有人说徐大人为了向陛下多领赏银,和诏河一战有谎报军情、夸大战果之嫌,说实情为您歼敌三千,自损七千……」 「真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徐万年气得一拍桌面,挺身而起,气得脸都涨得通红,「是什麽样的奸佞小人竟然这样譭谤我的清誉?我徐万年为国尽忠,不求功名,但也绝容不得人这样任意糟蹋我的名声!」 程芷岚起身安抚性的拍拍他的肩膀,「徐大人不必动怒。陛下对於这样的流言本不相信,徐大人的为人陛下还不了解吗?但所谓三人成虎、众口砾金,谣言说多了,也就渐渐会让人生疑,再加上冯贵妃的事情,以及冯贵妃和您夫人出自同宗同族事,不得不让陛下两相朕想,有所怀疑。此次又逢三国混战,所以陛下特派我来看看,是想知道之前的传闻是否属实?」 徐万年冷眼看他,「那程大人的调查结果呢?」 程芷岚苦笑道:「在京城做官做久了的人,说实话,还真怕见血腥场面,陛下给我的是个苦差事,若不是我之前触怒了陛下,被撤了太傅头衔,现在急於立功赎罪,何至於揽下这苦差事?我本想到这里转上一圈就走的,但是既然被太守大人请入府里,也不得不向你全盘托出。我此次来,的确是背上这麽一个不能说的任务,但我本心可无意和太守大人为难,还请您见谅。」 徐万年淡淡道:「好说,程大人这样和我推心置腹,我又岂能不善解人意?只是陛下对我误会己经如此之深,该怎样化解?还请程大人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年轻得很,入朝资历浅,满朝中能把我的话放在耳边听上一听的,太守大人是第一位,所以……我就只好再跟您说句实话,我是奉旨出京到宿城的,但实际上奉旨出京的却不只我一个。」 徐万年的眼底精光乍现,「什麽意思?」 「你以为陛下就对我全盘信任吗?京官出京之後和地方官员朕手勾结、棍淆视听的事情多了,陛下生怕我到这边来装模作样的调查一番,就回去编些说词骗他,故而暗中派了密探跟在我左右。」 徐万年压低声音问道:「你从何处得知的?总不会是陛下告诉你的吧?」 「我在朝中这些年多少也有几个亲信,陛下所派的人来自兵部,而我临走前也和兵部的人打过招呼,是兵部一位老友告诉我的……这件事徐太守可千万不要声张了,我不想让那位老友为此丢了官职,甚至丢了性命。」 沉默思忖良久,徐万年说道:「既然如此,程大人准备如何回报陛下呢?」 程芷岚再叹道:「原本我是想在这附近假意调查,兜上一圈,再回去和陛下说点无关痛痒的,并不想打扰徐大人,以免陛下以为你我勾结。但是徐大人如此热情,将我拉到府中住,只怕那些暗中监视我的人早己看到我入府了,所以还请徐大人要和我编好一套完整的说词才好。当然,徐大人和我心思情明,身正不怕影子斜,本也没什麽可要编造的谎话去蒙蔽圣上,对吧?」 见徐万年又是默然良久不语,他笑道:「再过几日,若是真的开战了,还请徐大人万万护我周全,保我这条小命,我还年轻,尚未娶妻生子,可不想我程家断根绝後啊。」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银禀放到桌上,「我知道徐大人是情正廉洁之人,这些钱不是给太守的,而是给在前方裕血奋战的将士们。」 徐万年看着这一叠银禀,嘴角挑了一下,「程大人热心报国,不惜捐家产劳军,实在是令人感佩,在下就代全军将士谢过了。既然陛下如此疑心你我,我也不好强留程大人在这了,你身为监军之名,总要公开去军营看看,回头就说是暂时住在我这里一晚,今日要去视察军资吧。」 「好,就以此为说词!」程芷岚笑着拍拍桌面,「说了这麽半天,我都饿了,不知道我那碗热粥几时能端上来啊?」 顾芳华忐忑不安地等了程芷岚半天,丫鬟送来的早点她也无心吃,直到看到他面带笑容、优哉游哉地回来,她才长吁一口气,扑过去问:「怎麽样?那老狐狸没有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他捏捏她的睑,「我们收拾收拾,今天就可以出府了。」 「你编了什麽鬼话让他信你了?」她又是狐疑又是佩服。 程芷岚神秘地笑了,「还在人家地盘上呢,你说话注意点,别让人听见了,进了府我再告诉你。」 果然,午时,徐万年便派人送他们出府,直到离开徐府,确认没有被一路跟踪,顾芳华才真的算是放下心来,并高兴地拍着程芷岚的肩膀,「不错不错!你这个人真的比我想的要聪明得多。」 「够资格做你男人吗?」瞥她一眼,他笑容坏坏的问。 顾芳华故意翻了个白眼往天上看,「这个嘛,要等回去问过我爹……」 「那若是在半路上生米煮成熟饭,你爹还能怎麽办?」程芷岚假意要扯开她的衣襟,吓得她花容变色,结果两人在马车里又闹成一团。 「现在去哪儿?」 「去视察军营军资。也只是走走形式,转上一圈。」 「那你身上这伤……」 「我告诉他除了我之外还有陛下的密探在监视我、监视他,所以他只会怀疑是那些密探所为。」 「你说有密探他就相信?」 「他必须信,因为昨晚我还安排了人手留下蛛丝马迹,而且今天我们走後,他府里依旧不会太平。」 第二十五章 看了他半晌,顾芳华不禁叹口气,「说你聪明吧,其实也可以说是你鬼主意多,你这个人能把徐万年那种老狐狸都骗得团团转,是不是说明你这个人其实也不可靠呢?」 「两边的话你都说了,让我说什麽?」程芷岚笑道:「但你就是再胡思乱想,和我同车坐过、同床睡过,再说你清白也没人信了,乖乖做我老婆就是了。」 两人正说笑问,忽然马车猛地一震,车子停住了,车外传出奇怪的异响。 顾芳华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麽事,程芷岚己经收敛了所有笑容,神情冷梭的一手按住顾芳华似要嘱咐什麽,不料,车身一颤,外面马嘶长鸣,紧接着车身向前扑倒,几乎就要翻车。 顾芳华大叫一声,吓得用手紧抓着车厢壁上的扶手,程芷岚则自胺间抽出一柄细如银鱼的长剑,一剑刺穿车厢顶部,挑开一个大洞,然後揽住她的腰,从车厢顶部纵身跃出。 她眼前一花,只觉得身子腾空犹如飞乌一般: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似的,然後双脚落地时,这才看情眼前站了七、八名黑衣蒙面人,一个个手持弯刀,寒光闪烁,显然来者不善。 「你们……」顾芳华怒而张口想质问对方来历,话没说完,却让程芷岚说的话吓到。 他模然说道:「你们主子等不及要我的命了吗?」 她一震,怎麽?他知道对方来历? 对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像是猜出他们主子的身分。黑衣人互看彼此一眼,忽而齐刷刷地抽刀出鞘,从四面八方砍向程芷岚。 程芷岚独自一人持剑在手,但仍气定神闲,并不慌张。他用左手护住了顾芳华,右手持剑横在胸前,眼角余光瞥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左侧杀手己经逼近,手腕一震,用肘部击开那人,同时剑光如虹,锐气逼人地刺破前面那位杀手胸前的衣襟,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顾芳华看得惊心动魄,深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帮忙,她左右环顾,这才发现他们的马车其实是驶进了一个死胡同,四面中只有一面通向外面,而这唯——面还被这些杀手挡住了,根本没有退路。 她正想着是不是该大声呼救?忽然想起他交给她的那枚哨子,立刻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来,放在口中用力吹响。 那尖锐的哨音比她想的更加高亢,破空响起的哨音仿佛能绵延数里之外。就在此时,从她头上的屋檐,以及那些黑衣人的身後,忽然闪身出现十余道人影,这些人的穿着看似平常,但是行动敏捷,动如狡兔。 程芷岚扬声喝道:「毋须留下活口!」 只见这十几道人影立刻与这群黑衣杀手缠斗在一起,两相较量,高下立分!黑衣人这边虽然招数凶残,却不及这十余人的训练有素,配合有默契,同进同退。转眼之问,己有三、五名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 顾芳华凝眉喊道:「不要再伤人性命了!留下活口又如何?」 程芷岚因为己方已经占了上风,故收了剑势站在她身前,只护住她。听她这样说,便淡淡说道:「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 「但是多个死人也换不来一条鲜活的命!」她怒喝道。 程芷岚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怒气冲冲、小脸通红,忽然想到她的身分是大夫,於是便明白她在愤怒什麽。他扬手一摆,吐出两字,「活捉!」 刀光剑影之中,几声闷哼响起,还活着的三名黑衣杀手全被踢翻在地,很快一个个就被捆成棕子,扔在了程芷岚面前。 程芷岚微微一笑,「你们主子想试探我话里的真假?你们就是被他拿来牺牲的棋子。我是个讲仁义的人,只要你们肯和我说出幕後主使的名字,我便放你们一马。」 那几人面面相颅了片刻,其中一人咬牙说道:「你不是己经猜到我们主子是谁了吗?何必这样诈我?」 程芷岚笑道:「我是猜到了,但是光我知道‘他’是谁又有何用?我要陛下也知道他是谁。」 「这……万万不能。」其中一人颤声说道:「我们若说了,全家必死。」 「你若不说,你以为你们的家人就没事了吗?」程芷岚冷笑道:「你们出来杀我,你们主子难道没想到任务一旦失败之後,你们几个的下场?你们的家人若是在他的手里,你们也无能为力救他们了。」 那三人低垂着头,脸上青筋暴跳,似乎心中正激烈斗争着。 其中一人抬头说道:「不如这样,你放他们两人回去,等他们确认我们的家人都平安了,我自会跟你去见陛下。」 程芷岚抱臂胸前,「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谈判吗?你现在己经是我的人质,任我宰割,你家人平安与否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其实有你没你对我来说并没有什麽区别,这麽多人可以做我的人证,证明我曾经被攻击,至於是谁攻击我的,还不是由我说了算?你们大概是不认得我吧?」 那人皱起眉,怔怔看着他。 他弯下腰,笑味味地看着那人,「你们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有些畏惧地看着他的笑脸,躲开了他的眼神,「你是……朝廷来的官。」 「对。而且我不仅仅是普通的官,我是陛下派来的钦差,陛下特我向来很好,若是知道我被人这样置於死地,必定震怒,别说你们救不了自己,就是你们主子怕不可能有命再活。」他说的每句话都面带微笑,但是每一个字都像嗜着冰刀,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顾芳华开口说道:「你们最好信他,也许你们在这宿城还不太清楚他的来历,但是京城中听到太傅程芷岚这几个字,人人还是要害怕的。」 「太傅?」 「程……程大人?」 那三名黑衣人同时颤抖了一下,看着程芷岚的眼神也变得惊惧起来,「您是……程太傅?」 「怎麽?我这薄名连你们都知道吗?」程芷岚笑道:「知道了最好,倒省得我费口舌了。我没有工夫在这里等你们回覆,我数五下,五下数完,若你们不肯同意和我一起进京面君,我就把你们丢在这里由你们主子处罚,也许,你们可以活下来呢,呵,谁知道。五——」 程芷岚每数一次,那三个黑衣人的表情就凝重一分—— 「四……三……二……」 「一」字还未出口,就有一个人嘶哑着声音喊道:「我!我跟你去京城!」说完,那人就像是泄了全身力气一样,瘫软在地。 顾芳华默默走到那人身边,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丸药来塞进那人嘴里,说道:「你失血过多,太伤元气,先吃了这药。你若是会点穴,自己点穴止血,若是不会,等会我们找个地方休息,我再帮你包紮伤口。」 那人怔怔地看着她,刚刚还被他用刀追杀的小姑娘,转眼却这样温柔地帮自己抬伤,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程芷岚在旁边笑边摇头叹气,「你这大夫的本性就是改不了,让他们多流点血,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惩罚,难道举刀杀人不该受罚吗?」 「处罚他们自然会有刑部的人裁决,我是个医者,抬伤不问来历,病人无分贵贱。」沉静说完,她起身看向程芷岚,「这也是帝王的抬国之道,亏你还是太子太傅呢,连这点仁善之心都没有。」 程芷岚哈哈一笑,玩笑似的抱拳拱手道:「那在下日後便要多多请教顾姑娘了。」 「现在……」 「现在我们自然是要尽快撤离此地了。」话落,那些秘密潜伏在他们左右、负责保护程芷岚的雇从不知道从哪里牵来了几匹马,程芷岚将她推上马背,「马车坏了,只能先和我共乘一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返京!」 锦华宫里,皇后看着太子尚仁杰练字,在旁轻声指点,「这一笔应该写得再长一些,记得这个字的最後一笔是悬针,不是垂露。」 尚仁杰放下笔,甩了甩手,咳声叹道:「练字真的太累了,以前儿臣每写完一百个字,太傅就会带儿臣出门玩一会儿。母后,儿臣今天都写了两百个字了,能出去玩一会儿吗?」 「不行。」皇后板着脸说:「太传教你的方式是不对的,那是想让你玩物丧志,所以你父皇才罢免了他太傅之职,日後自然会有更好的老师教你……」 「不!我就要程太傅!」尚仁杰不高兴地喊着,「程太傅对儿臣最好!最懂儿臣的心思,从不强迫儿臣学这个学那个,还说等儿臣再大一些,很多事情和道理自然就会明白的。」 皇后咬着牙道:「程芷岚根本是个坏人,你哪里知道他的坏心?等你长大了……等你长大就晚了。」 这时候有一名太监跑进殿内,跪下禀报,「程大人入宫面圣了。」 「程芷岚?他不是去了宿城?」皇后惊讶地问。 「是,但刚刚入宫了,还带着顾太医和几个不认识的人,说有要事要面禀陛下。」 闻言,皇后挺身而起,嘴唇轻颤。「摆驾!本宫要去见陛下!」 太子跟着高兴地一跃而起,「太傅回来了!儿臣也要去见他!」 皇后膛色阴沉地喝道:「你在这里坐着,哪儿也不许去!」说罢,她大步走出锦华宫,身後一队宫女太监紧跟其後。 此时,在皇帝尚楚雄面前,程芷岚正微笑呈上一封密函,而从宿城带回未的三名黑衣杀手都跪在皇帝的脚下。 尚楚雄没有看那几个人,只皱眉盯着程芷岚,「顾芳华说你受伤了?伤口给朕看看。」 程芷岚耸耸肩,还打趣道,「都这麽多天了,不过一点皮肉之伤,难道要臣在这里宽衣解带吗?外面己经有流言说臣和陛下有暖昧关系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尚楚雄瞪他一眼,忽见一旁的顾芳华似使劲儿憋着笑,五官都扭曲变形了,更加生气,说道:「顾芳华!你跟着他出京办事,连他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要你这个太医何用?」 顾芳华觉得委屈,刚要张口辩白,程芷岚便一手拉过她来,张扬地笑道:「陛下不要委屈了她,臣的身子她‘照顾’得十分尽心,臣很满意。」 她斜眼瞪他一眼,还抬脚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 程芷岚忍着疼,继续说:「但臣受伤这事儿是她管不了的,她一不会武,二又无法限制臣的行动……不过日後让她当家做主了,臣必会听她的话,这身子……她会管得牢牢的。」 尚楚雄漠然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是不是想暗示朕什麽?」 「没有!」顾芳华大声阻止,还用目光威胁程芷岚,不许他胡说。 程芷岚笑道:「此事还未禀明她爹,臣实在不敢在陛下驾前信口开河。」 「怎麽?朕还不如她爹吗?顾彦材能大过朕?」尚楚雄不悦地看向顾芳华,「你大概不知道芷岚和朕的关系……」 「她知道了。」程芷岚用眼神暗示尚楚雄,「陛下,还有外人在这里,咱们是不是以公事为先?这封信中,有微臣探听的前线三军部署情祝,可以确定,徐万年的确是……」话未说完,皇帝却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他不解的转过身,才发现——「皇后娘娘怎麽来了?」 皇后就站在大殿门外,神情有异地看着殿中或站或跪的一群人。「陛下,臣妾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但臣妾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尚楚雄模然道:「今日朕有要事要和程大人说,你的事,稍後再议。」 「不,臣妾一定要现在说!」皇后无预警的跪倒在大殿门口,让殿内一群人全傻了眼。 顾芳华拽了拽程芷岚的衣角,小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麽了?」 终章 程芷岚别有深意的笑了,似知道了什麽,却没回答。 尚楚雄皱起眉,「这麽多人看着,皇后要说什麽?难道是国家大事?」 「後宫不得干政,臣妾是明白,但这次的确是国家大事,而臣妾也不得不过问。请陛下给臣妾一句话,到底臣妾跟太子在陛下心中算什麽?」 见尚楚雄的眉头皱得更紧,程芷岚忽然悠悠道:「娘娘既然一心要和陛下说正事,臣建议陛下还是先摒退了无关人等吧。」 尚楚雄凝眉看着他,「你知道她要说什麽?」 他微微一笑,「知道。」 尚楚雄盯着他看了片刻,衣袖一挥,喝道:「都下去!」 那三名杀手被带下去了,宫女太监们也都——退下,顾芳华刚要往外走,便被程芷岚一把抓回来,「你就不要走了,今日这事你迟早也会知道。」 话听到这,顾芳华似乎明白他们要说什麽了。 尚楚雄沉声说道:「人都散了,皇后要说什麽就说,但你可要想情楚,有些话若说出口了,可就收不回了。」 皇后挺直背脊走入殿内,朗声道:「臣妾知道,但纵然臣妾走出这道殿门就会被免去皇后头衔,臣妾还是要直抒胸臆。今日臣妾非得问陛下一句,程芷岚到底是陛下的什麽人?」 望着她,尚楚雄不答反问:「皇后听到了什麽,不妨直说,朕不喜欢人拐弯抹角的。」 皇后咬紧下唇,一字一顿的说:「臣妾听说,程芷岚是当年离宫的商均公主——明妃的儿子。请陛下告诉臣妾,这则流言……是否只是不实的流言?」 「朕很好奇,这流言是谁和你说的?」尚楚雄眯起眼,「你身为後宫之主,对一则流言这麽斤斤计较,己经失了胸怀气度,又因此流言来到朕面前索问答案,不觉得更是失了规矩礼数吗?」 「是,臣妾是顾不得这些了,倘若流言是真,那臣妾跟太子要如何自处。臣妾一直以为太子是陛下的长子,万万没想到还有个‘大皇子’会在太子之前。 「臣妾想问,陛下让他做太子之师,存了什麽心思?臣妾也不敢想,若干年後,太子能不能顺利继承皇位,臣妾老了能否有个依靠,都……不敢想了。」 尚楚雄一拍桌面,喝道:「放肆!这些是你能过问的吗?朕既然己经立了仁杰为太子,这就是朕的决定,你还怕朕废了太子另立他人吗?」 皇后的身姿僵硬,直视着皇帝,「臣妾入宫晚,服侍陛下不过十年,当年明妃如何得宠,臣妾也只是听他人提及。宫中传言,一直说明妃是早亡,然而臣妾虽然不曾听陛下提起过明妃的名字,却曾在陛下的寝宫中见过明妃的画像。 「臣妾不敢和明妃那样的绝色美人争宠,只是钦佩陛下的有情有义,深慰自己终身托付的是这样一位奇男子,如今十年一梦,才知道明妃不过是出宫另住,而且陛下长子另为他人,臣妾心底之寒凉……陛下可能想像?」 程芷岚忽然曼声开口,「陛下不要和娘娘争执什麽了,娘娘的担心臣能理解。娘娘是怕陛下太宠信臣,更怕臣若真是陛下血脉,如今臣正当盛年,若陛下有个意外,太子年幼,朝中根基不稳,娘娘只怕太子亦不是臣的对手,对不对?」 他的话让皇后的神情更加凝重,重重地一点头,「不错,本宫是这麽想的。你可敢在这里指天立誓,说你今生无意争夺皇权,绝不会和太子争这个皇位!倘若你有此心,则……」 「则什麽?」尚楚雄厉声喝断皇后的话,「你想让他发多毒的誓才能放心?说他若有此心,则亲族具亡、不得好死吗?」 皇后立刻跪倒,「臣妾怎敢如此诅咒陛下?」言下之意便也是她确定了皇帝跟程芷岚的关系。 「但你这一逼再逼的心,己经将芷岚逼得就要说出这样的重话了。」尚楚雄怒指着她道:「皇后!朕当年看你温柔贤淑,不像那些後宫嫔妃心机深沉、勾心斗角,才会力排众议立你为後,而今你怎麽和寻常妇道人家一样?小肚鸡肠、处处算计?」 闻言,皇后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陛下,臣妾当年孤身入宫,不敢妄想博得圣宠,只愿能够苟活一生,便也不想与人争宠,但如今臣妾身为皇后,又有了太子,纵然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着想啊。」 听皇后说得这般教人动情,顾芳华不由得轻轻叹口气。 尚楚雄看她一眼,「你叹什麽气?」 顾芳华说道:「臣自幼亲娘去世,不禁想若亲娘在世,也一定会为臣的未来担忧。陛下,您不要计较娘娘是皇后,只要想,她是您儿子的娘,就会明白她今日为什麽这样激动地和您理论。不说是在皇室,就是在普通人家,遇到这样的处境,您想哪家夫人能不急?」 尚楚雄哼道:「一介小女子,懂得什麽大户人家的难处?」 他虽这麽说,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转而盯着皇后,「好,既然有人替你求情,那朕不问你的罪,朕只问这些流言是怎麽传进你耳里的?说!传这些谣言的人是谁?」 「是……刘妃。」皇后嘴唇颤抖,说出这个己经死了的人名,令在场人都很是吃惊。 尚楚雄不信,「刘妃?朕知道她和你素来不和,怎麽会说这样的秘密给你听?」 「不是她说的,是她留下的一本手书,其中多写了她在宫中所听所想,内有一篇便写到对程芷岚的身世怀疑。在她去世後,这本手书被送到臣妾的手上……」 「那刘妃又是从何处听说的?」尚楚雄怒道:「该死,去查出来!」 「不用查了,臣知道刘妃是从哪里听说的。」程芷岚笑咪咪地说:「从冯贵妃那里。」 「冯贵妃?」尚楚雄盯着他,「有何证据?」 「冯贵妃和刘妃交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其实冯贵妃早安了别的心思。她得知刘妃对陛下不忠的事情,便找人仿了刘妃的字迹,将做为证据的药方呈给皇后娘娘,还不忘买通刘妃宫里的太监,令刘妃最终死在皇后手里。 「陛下对皇后为此事有了芥蒂,此後才方便她将皇后娘娘取而代之。同时冯贵妃和宿城徐万年的夫人乃是近亲,臣此次去宿城,便在徐万年的书房中找到冯贵妃给徐万年的信函,上面说的恰是臣会出京到宿城监军一事,要徐万年务必想办法拦住臣,让臣不得回京。如此机密之事,宫中妃子竟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尚楚雄的膛色铁青,咬牙吐字,「你继续说!」 「皇后娘娘所得的那份刘妃手书,其实也未必是刘妃亲笔。关於我的身世,纵使冯贵妃识破,又岂会将此天大的秘密告诉刘妃那种无关紧要的人?她逼死刘妃,并故意伪造了一份手书让皇后娘娘看到,以娘娘耿直的性格,必然会和陛下当面对质,再加上之前的刘妃之死,陛下一定会对皇后娘娘勃然大怒,那冯贵妃便有机会将皇后娘娘取而代之。」 「而臣被困在宿城不得返,则无机会戳破她的阴谋诡计。陛下被她蒙蔽双眼,皇后被她陷害,这华岚的江山,便有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机会。」 尚楚雄用力捶着桌面,十分震怒,「证据!朕要的是证据!」 程芷岚笑道:「刚才臣带进宫的那三名黑衣杀手便是证据,他们都是操着京城口音,绝不是徐万年的手下。他们的主子是谁,陛下一问便知。」 尚楚雄不特他话音落下,大声喊道:「来人!把那几名杀手带进来!朕要亲自审问!」话落,他探探地看向殿内其他三人,「不管是谁,如果触犯了国法,敢在朕面前使阴谋诡计,朕都不会轻饶!」 尾声 【尾声】 三日后,宫中一条流言悄俏传出——最得圣宠的冯贵妃因病而亡,但与一般病逝的贵妃不同,冯贵妃的丧事办得十分简单,甚至没有被允许迁入华岚的皇陵,所以关于她的死因,众说纷纭,然而真正知道答案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月后,华岚和长泰、诏河的边境战事爆发,但是这次战没的规模并不大,大约两个月后就结束了。此战的华岚主将——宿城太守徐万年在奉旨入京之后,忽然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逮捕,而原本被关入大牢的宿城知府杜松不但被释放,还让他官复原职,重新做了宿城的地方官。 原先与徐万年交好的一千朝臣,有起有落,朝堂上纷纷扰扰,为此不安生了好一阵子。 与众多坏消息相反的是,皇帝亲自下旨,指了太医院首座顾彦材之女顾芳华嫁与程芷岚,而程芷岚不仅恢复了太傅之职,更被升迁为吏部尚书。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忙着去程府和顾家登门贺喜,各种礼物车载斗量,一对新人喜事还没办,就被累得昏天黑地、头晕眼花。 顾芳华迫不得己,不得不闭门谢客,自己在太医院的内院里熬药补身子。 忽然间,从院墙上翻跳下一个人,吸了吸鼻子说:「真是无情无义,自己倒躲在这里偷吃好吃的。」 顾芳华瞥那人一眼,徽祥祥地说道:「什么无情无义?若不是你害我,我能累到小命都少了半条吗?再说我这是熬药,哪有什么美食?」 那人笑道:「别以为我没闻出来,你这药锅里是不是还偷偷放了一只鸡?以鸡养药,以药喂鸡,到时候熬出来的是一锅药汤还是鸡汤还不知道呢,不管,我要先分一只鸡腿吃!」 说罢,他一屁股坐到她对面,夺过她手里的扇子,兴高采烈地亲自扬着药锅下的炉火。 此人正是程芷岚。 顾芳华由着他去扬,身子向后一倒,躺在藤椅上,问道:「你从宫里回来了?陛下那的事情都处置妥当了?皇后娘娘没事吧?太子知道你和他是兄弟了吗?」 「问题真多。」程芷岚笑道:「陛下虽然有些恼皇后,但你那天在皇后面前说了情,他总是要给你几分面子的。」 「什么给我面子?我一个小小医官有什么面子?」顾芳华斜眼瞪他,「要说面子,还不是你这个亲儿子的面子?竟然让陛下下旨赐婚,吓得我爹现在见到你都快把你供起来了,用不用这么吓唬你未来的老丈人的。」 程芷岚哈哈笑道:「我若不用点手段,你又瞻前顾后、磨磨蹭蹭的,还不知道要磨掉多少年,我可没有那个耐心慢慢和你耗了。至于太子,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说破我的身世,或者,等他再大一些,明白人事了,会分是非了,自有人和他说。」 她诡笑道:「你是怕他早知道你的真实身分,要是被人灌输太多对你不利的话,导致你们兄弟最终生分吧?」 程芷岚笑笑,沉默片刻才说道:「真正的手足之情是外人离问不了的,太子是个聪明的孩子,能分清善恶黑白,这一点我并不担心。」 「所以你就甘心当一个辅政大臣,而不和他抢江山了?」顾芳华伸了个徽腰,打了个哈欠,「其实你不做皇帝也挺好的,看着皇后和冯贵妃、刘妃的痴狂,我就觉得身为女人,老老实实守着相公孩子过日子,踏踏实实过每一天才是最幸福的。」 她昨晚被父亲催着去绣大婚要用的被面,累死了,毕竟她自小医书读得多,女红却很差,结果一晚上只能勉强画出个图样。华岚的规矩是女子要亲手绣制出嫁的被面才算吉利,这可真是让她伤透脑筋了。 累了大半夜,今天正困,被药炉熏烤着,更有些昏头昏脑的,一股倦意上涌。她靠着椅背含糊地说:「我先睡一会儿,你看着药锅,记住……不许偷吃里面的鸡啊!」 程芷岚唇角上扬,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她己经被周公勾走了魂儿,眼皮阖着,一只手挂在藤椅外面,而红艳的嘴唇就像是刚采撷下的樱挑,令人不禁想品尝。 他蹲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那只垂落的小手,将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 这镯子是他母亲从商均带过来的陪嫁,母亲临终前将此物交给他,说是留给日后的儿媳,如今,此物终于有了主人,娘在九泉之下可以为他欣慰了吧? 他忍不住捧起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沉浸在药鸡美梦的她在梦中不悦地咕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梦到自己反被药鸡啄了一口? 缘分,好是奇妙,十年前,当她在黑暗中走进他的房间,大着胆子开口问出「有人吗」的时候,月老就已经偷笑着把红线系在他们的手指上了。 如今,那个狡猾的月老是不是正偷偷躲在哪片云彩的背后笑呢? 他弯下身子,轻轻俯吻住她的红唇,正欲悠意采撷,这丫头却从梦中惊醒—— 双手用力推开他,她大声说道:「程芷岚!你是不是没有看好药锅?我怎么闻到鸡肉糊了的味道?」 揉着被打疼的胸口,程芷岚暗中叹了口气,这一生娶了她,大概要过上各种难以预料的状况,不过……这何尝不是乐趣所在呢? 此生,就只和她一人耗到白头了!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0小0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