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天天想和离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官家许是触景生情,又兴许是旁的缘故,并不是十分的待见于他。任谁都看得出来,八个皇子当中,谁都有可能做太子,唯独瘸了的大皇子不能。 高门大户的姑娘,谁愿意嫁过来? 唯独她,因为在贵女之中,是少有的生得壮实,能够抱得动大皇子,方才被选中,做了那大皇子妃。 那一群妯娌,有谁将她放在眼中过?当初陈望书同姜邺辰定亲,成为未来七皇子妃的时候,见了她这个长嫂,亦没有多恭敬。 她那会儿,日日想,夜夜想。又是姓陈的,三皇子妃已经是姓陈的了,如今又来了个七皇子妃。到时候,整个大陈朝,哪里还有大皇子的立足之地? 可万万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皇子成了真残废,而大皇子却好了。两个姓陈的,如今都不是皇子妃,而她……却成了平王妃。 未来的太子妃。 那妈妈见太子妃高兴,忍不住恭维了起来,「王妃娘娘所言极是。不过,老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 「今日来的夫人娘子委实不少……这种事情,必须一击必中,万一进去的时机不好,没有抓个正着,有了这么一回,便没有二回了。」 「是以,老奴建议,不如王妃娘娘您先去那求德院看着。便如之前说的,是去叫县主用素斋的,却不想瞧见那龌龊的私会场面,惊呼出声。」 「这里十分僻静,娘娘带个嗓门大的女婢去,保证那些夫人娘子,个个都听得清楚,急吼吼的赶过去。」 「这样一来,娘娘也不至于领着众人看了个空,反倒是落了威仪。毕竟这是王妃娘娘您头一会儿邀请旁的娘子们看戏呢!」 那黎家的老婆子说着,捂着嘴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平王妃一愣,有些迟疑,「可她身边那武婢,厉害得紧,万一反倒是对我不利,可如何是好?」 「娘娘想差了,不过是武婢而已。就她一个人有么?您也带着个厉害的侍卫,谁能拦得住您啊!老奴说这些,还是想到了一点。」 「那两个人,一个是七皇子,一个是扈国公夫人,万一密谋,或者说了些什么事关王爷之事……叫王妃听了去也就罢了,万一有些什么不该听的,叫旁人听了去……」 平王妃立马站了起身,看了看,选了自己女婢中最为壮实那个,想了想又挑了两个侍卫,四人一道儿,朝着一旁的求德院行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未瞧见之前陈望书身边的那个厉害女婢木槿。 平王妃松了一口气,四下里看了看。这求德院里种满了桃花树,开得满树樱红。 屋子里传来了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平王妃手一挥,那两个侍卫,便留在了院子门口。 …… 陈望书坐在后窗边,山寺里格外的冷,虽然如今已经是暖春,但那风吹到脸上,依旧凉悠悠的。 「七哥,你不要这样,我如今已经嫁人了,乃是有夫之妇,这般是不行的。再说了,柳娘子方才给了生了孩子,高妹妹又待你情深意重。」 「咱们……若是叫人瞧见了,那便是死路一条……你走罢,日后咱们再也不要私下见面了,再见就当做是不认识罢。」 她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那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站在一旁的木槿,红了眼睛。 姑娘,你说得怪感人的,可要是不翘起二郎腿就好了,现在我瞧着您像是年节的时候,问店铺的掌柜的,拿银子时候的样子! 她正想着,又听见陈望书的声音变了。 「你别说了,我只恨……我恨……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你,忘不掉初次见你,你穿着大红色的衣衫,像是画中走来的仙女。」 「虽然你已经嫁了人,可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难忘的。」 虽然不是头一回听见了,但木槿还是吓了一大跳,她四处的瞟了瞟,确认姜邺辰已经不在这里了,方才一脸复杂的看着陈望书。 姜邺辰的声音,的的确确是从她那个翘着二郎腿,就差拿包蚕豆磕的姑娘,发出来的。 陈望书的惊喜远不止如此。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重重的对着自己的手背亲了一口,发出了清晰又明亮的声音。 然后给木槿一个眼神,木槿立马过去,搂住了陈望书的腰,一个翻滚出了后窗。 她旁的功夫不如颜玦,但是轻功却是十分的擅长。 毕竟当初府中选中了她,唯一的目的,便是在乱世之中,带着姑娘逃命。 跑不快,怎么逃命! 那屋外的平王妃听着,喜出望外,暗骂了一句狗男女! 瞪了那大嗓门的女婢一眼。 女婢心领神会,仰起了头,宛若贪狼望月尖叫一声。 那厢平王府的嬷嬷,嚷嚷了起来,「不好,这声音怎么是从求德院传来的,王妃刚才去了求德院。」 还在那竹林小院里的夫人们,一听到有瓜吃……不是,一听到有异动,一个个的随着平王府的仆从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过来。 第2章 平王妃竖起耳朵一听,听到了窗子晃动的声音,心知有人逃跑,猛地一推,那门竟是没有关的。那床榻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小风吹在她的脸上,凉飕飕的。 她看了看那床榻,上头乱糟糟的,显然有人刚刚在上头激战过。 窗子摇晃着,在那窗户边缘,有什么东西发着光,亮晶晶的。 她跺了跺脚,冲了过去,将那东西取了下来,那是一枚玉佩。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在院子中尖叫着的女婢,瞧见来人,忙说道,「奴瞧见,奴瞧见……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一时惊慌……」 屋外的夫人,一个个的涌了进来。 这屋子里是个什么情形,他们都是过来人,还能不知晓么? 「发生了何事?玉昭,这求德院不是你给我定下的么?怎么平王妃会在里头呢?」 平王妃猛的一抬头,见陈望书站在门口,从人群中探出了小脑袋,好奇的问道。 平王妃脸色一白,心中暗道不好,手中紧拽着的玉佩,像是有了炙热的温度一般,快要将她的手心烫焦了。 她的手一抖,那玉佩咣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截儿。 陈望书惊讶的看了看那碎玉佩,「这玉佩玉质通透,可惜了。不过人都说玉碎了,乃是为主人挡晦气。平王妃摔了玉,怕不是避开了某些大祸事,也算不亏。」 说话间,一个嫩绿得像刚发芽的柳树一般的妇人,蹲了下去,自顾自的捡起地上的碎玉,不光是一言未出,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平王妃稳了稳心神,「县主进了求德院歇脚,我想着一会儿该吃斋饭了,便来这里唤县主。不想瞧见一男一女……」 平王妃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了陈望书,又接着说道: 「我那女婢,哪里见过这等事,大叫出声,惊动了里头的人,那两人冒冒失失的跳窗逃走了,那男子还留下了这么一块玉佩。我想追,却是没有追上,只看到那女子,一抹紫色的衣角。」 平王妃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瞧着陈望书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在场的,只有她一个人,是穿着那般骚包的紫色衣裙的。 那蹲在地上的绿色儿妇人,闻言猛的一扭头,用愤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陈望书,她的眼中含着泪,显然已经是悲愤至极。 陈望书并不慌乱,不徐不疾的说道,「这莫不是大白天的见了鬼了,我本来的确是想来这里歇着的。可来了之后,不去拜佛,先来歇脚,怕菩萨怪罪。」 「走到半道儿便又折了回去,恰好在前头遇见了黎三娘子,便同她一道儿过来了。这来了方才知晓,这里头围了一大群人。」 「给我引路的那个妈妈呢?」 陈望书说着,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先前领路的那位黎家的老嬷嬷,站了出来,笑吟吟的看了看平王妃,「县主说的,句句属实,老奴敢用性命来担保。这里的山梯陡峭,老奴见县主累了,极力劝她来歇着。」 「可县主心诚,走到那岔道处,便又折返回去了。这求德院的锁匙,还在老奴身上呢。哎呀,钥匙在老奴这里……那是谁开的门?」 那老嬷嬷说着,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四处看了起来,眼神中满是恐惧,「莫不是王妃娘娘瞧见的,是什么山精鬼怪!」 她的话音刚落,陈望书便斥责出声,「你浑说什么,庙宇之中,哪里会有这些?说这个,也不怕被菩萨怪罪。」 陈望书听着,皱了皱眉头,朝着窗户口行去,一把撞开了平王妃,从那窗户口,探出了头去。 「王妃说,瞧见一男一女,从这里跳窗子走了,对吗?」 平王妃心中暗道不好,但适才她为了钉死陈望书,特意加了戏,说瞧见了紫色衣衫的女子跳窗逃走。这样陈望书完全有可能,从窗户跳出去了,然后又折返了回来。 便打破了她不在场的证词。 可是,现如今,她怎么心慌得厉害呢! 分明,之前那个黎府的婆子,信誓旦旦的说,陈望书已经进了求德院。她今日设好了局,叫黎玉昭借着陈望书的名义,约了七皇子姜邺辰,来求德院。 再又约了陈望书出来,让两人共处一室,不管他们有没有私情,只要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那就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楚的罪名了。 陈望书抬手一指,「诸位且来看,这里倒是有些奇怪呢。一男一女一起跳窗逃走,那应该有两串脚印才对,可这里只有一个深深的男子脚印。」 「春日里临安多雨水,前几日方才下个雨。这求德院出于山林之中,树木都生长了多年,遮天蔽日的。窗户口在阴面,潮湿得很,生了青苔。」 「这种地,一脚踩上去,一准沾上了一鞋子底的臭泥巴,可这里,只有男子仓皇逃走的脚印。」 平王妃伸头一看,开始慌乱起来。 她身边的老嬷嬷,赶忙解围道,「指不定紫衫的女子,身子娇弱,得让人家小郎君,抱着逃走呢,这样,不就是只有一个脚印了么?」 第3章 「这里围观的人,这么多。那二人做了伤风败俗之事,叫我们王妃撞了个正着。为了掩人耳目,大可跳窗逃走了,然后又折返回来,藏在人群之中。」 平王妃听了,感觉自己受到了佛光的普照,她的眼睛一亮,又恢复了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没有错,我正想说来着,倒是叫嬷嬷抢先了。我两只眼睛,瞧得千真万确的,难不成,我还撒谎不成。」 陈望书眨了眨眼睛,环顾了四周,「嗯,紫色的衣裙,最后方才从外头折返回来,融入到人群之中。怎么办,这位老嬷嬷,就差指着鼻子说,那个人是我了呢!」 「毕竟,今儿个只有我一个人,穿了一条紫色的裙子。」 周围一片静寂,不止一个人这般想,但是并没有人,敢开口说出来。 毕竟平王虽然厉害,可扈国公府也不是省油的灯。 若是他们指责陈望书,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说人家颜小杀神,被人戴了绿帽啊! 这话,可不敢乱说。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地上蹲着,握着玉佩红着眼睛的绿衣小娘子,「柳娘子盯着这块玉佩很久了,莫不是认出来了,这是何人的玉佩?」 那像嫩绿色柳芽儿的,不是柳缨,又是何人? 柳缨像是被雷劈醒了似的,尴尬的笑了笑,将那玉佩抓了起来,递给了平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县主说笑了,都摔成这样了,我不认……」 她说着,站起了身,可那身子还没有站直,便僵住了,她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平王妃的胸口。 平王妃被她看得发毛,低头一看,那胸口不知道何时,露出了蓝色的一角。 不等她反应过来,柳缨已经目光哀怨的伸手一拉,将那条蓝色的布巾子拉了出来。 在场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她们都是贵夫人,给自己的夫君儿子,不知道缝过多少条汗巾子,只一眼,便能够瞧得出,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蓝色的汗巾子飘落在地,摊开了来,露出了上头用银丝线绣的一个邺字。 陈望书心中乐出了声。 她本来是安排了自己个去拽那汗巾子的,可既然有人代劳,那何乐而不为呢? 她想着,佯装震惊的往后跳了一步,「这……这是什么?这……这……娘娘怀中,为何揣着男子的汗巾子……」 陈望书说着,指了指柳缨,又指了指平王妃,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同她一样捂住嘴巴的贵女夫人,不知凡凡。 这一群人,全都像是被同一个嬷嬷教导出来的一般,连吃惊都自有程式化的套路。 平王妃这下子稳不住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嫁给大皇子之后,又一直没有存在感得像是一个幽灵。 没有什么人将她看在眼中,便是夺嫡的斗争,都没有几个人带她玩儿。 内宅就更加不用说了,大皇子当年瘸了腿,性子阴郁不说,江湖传言,还说伤得高,怕是不能人道了。要不然的话,怎么一直没有子嗣。 直到后来,平王府的一个通房妾室,生了一个姑娘,这才打破了传言。 只不过,这一切依旧没有平王妃什么事儿。 她虚张声势了这般久,真到了紧要关头,却是立不住了。 「这是什么?我不知道,陈望书,明明是你同姜邺辰私会,被我瞧见了个正着。你跳窗逃走,又折返了回来,姜邺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汗巾子怎么会在我身上,玉佩,玉佩也是我在窗户边捡到的。」 「哦,对了。是你,刚才你假装过来查看脚印,撞了我一下,然后把那个汗巾子,塞到了我的怀中。就是你,就是你……」 「是你故意栽赃陷害我,我清清白白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休要污蔑于我。」 「我算是知晓了,是你同那个老婆子,串通好了,故意设了局,来害我的。分明,分明就是你,你同姜邺辰有私情,你还戴着他送你的蝴蝶簪子呢。」 「那簪子,那簪子上头刻了小字。刻着一个邺字。你可敢,可敢将你头上的簪子,取下来让大家瞧瞧!陈望书,你不守妇道,反而倒打一耙,陷害于我,简直是其心可诛。」 陈望书静静地听着平王妃说话。 她说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多,错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她毫无怜悯之心,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大陈朝,名字叫邺的男子,不说一万也有八千。平王妃怎么知晓,便是七皇子姜邺辰呢?」她说着,颇为委屈的看向了众人。 因为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来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了。 除了达官贵人,还有一些来这里烧香拜佛的平头百姓,也都一个个的伸长了脑袋,乐滋滋的看着大戏。 这可是临安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两个女人的生死对决! 比起一脸慌张的平王妃,陈望书简直委屈得像是一个被欺辱了的小媳妇儿。 第4章 「那玉佩是谁给您的,是您自己个。汗巾子是谁扯下来的,是七皇子的柳侧妃;您今日来这里,也同我半点关系都无。」 「我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够将这一切安排好了,来陷害您?倒是您,还有您身边的那位妈妈,我才刚刚来,便把污水往我头上泼。」 陈望书说着,大颗的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儿。 「退亲令人羞愧,望书平日里那是半句都不想提及,可万万没有想到」,陈望书凄然一笑,又将那眼泪收回去几分,那坚强的模样,仿佛让众人瞧见了,当初在扈国公。 陈望书瞧见姜邺辰同高沐澄……床底下还趴着一个柳缨的荒唐局面。 这么一想,这厮做出什么不顾伦理纲常之事,竟是有几分可能了。 「但没有想到,这退亲反倒成了证明我清白的关键一环。若是我同姜邺辰有情,那早就成亲了,何必又在各自成亲之后,再来这么龌龊一局呢!」 陈望书说着,挺了挺胸膛,「平王妃不是出身世家,自是不知晓世家的规矩。我们姓陈的姑娘,若是做出这种有背家规的事情。便是出嫁了,娘家也会同她断亲绝义。」 「我陈望书,不会,也不屑于做出这种背着自己夫君,同人私会之事。」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了那根蝴蝶簪子,递给了平王妃,「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平王妃要看,便看就是。」 「姜邺辰当初给我的聘礼里,的确是有一根蝴蝶发簪。但是在退亲的时候,我母亲照着聘礼单子,一样一样的全都退回去了。」 「尚未成亲之时,母亲从未让我仔细瞧过那些东西,只是对着名册,打开来锦盒,叫我瞧上几了眼。是以我也不知道,那簪子上头,刻了字。不知道平王妃,是如何知晓的?」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蓝色汗巾子,「那上头也写了一个邺字,难怪王妃一口便说出姜邺辰的名字。」 平王妃拿着发钗,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怎么看,都没有看到那上头的邺字,手一松,发钗掉落在地上。 陈望书哎呀一声,蹲了下去,将那发钗捡了起来,心疼的擦了擦。 可那蝴蝶翅膀,摔在地上,已经摔坏了。 「望书,没有关系的,找个匠人修一修就好了。」黎玉昭轻声安慰道。 陈望书眼眶一红,「虽然不过是个寻常的样式,春日里十个姑娘有九个都会戴着这个。可这一支不同,这是有一年上元节,你猜灯谜赢来的彩头。」 「你珍惜得很,总是舍不得拿出来戴,直到今年给我添妆,方才送给我的。」 「我的发钗上,没有邺字,你没有办法陷害我,也不会把我的发钗摔坏吧?这是玉昭送给我的心意。」 她说着,生气起来。 「我没有进过求德院,不可能同人私会;姜邺辰如今唤我一声姑母,我又怎么会戴着他送的发钗?王妃说的每一条,每一项,我都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哦,对了,还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条男人的汗巾子,塞进你的胸口里……王妃这般高看望书,望书感激不尽。」 「可这实在是强人所难。王妃十分的丰满,这衣衫都快要撑破了,我如今能够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将汗巾子,塞进去!」 「我都解释清楚了。现在,该轮到王妃了。」 平王妃眼神慌乱的看向了一旁的老嬷嬷,那老嬷嬷皱着眉头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却是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从何驳起。 这同她们之前预料的,有三个巨大的不同。 首先,他们使了黎玉昭添妆时,给了陈望书一个带有邺字的蝴蝶簪子。黎玉昭后来,信誓旦旦的说,陈望书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黎玉昭送给陈望书的帖子,她们瞧过了,白字黑字的写着,要陈望书戴着黎玉昭给的添妆金钗。今日陈望书进山门的时候,她还特意的前去确认了。 那振翅的蝴蝶,实在是太过显眼。 再来,明明陈望书进了求德院,那个黎家的老嬷嬷拍着胸脯说,亲自送了她进去。可后来,她竟然反悔了,明明……她还听见了陈望书同七皇子在里头说话的声音。 对,声音! 平王妃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明明就听到,你在里头,同姜邺辰说话。你敢说,你不在屋中?」 陈望书像是看白痴一般的看向了平王妃,「不是说过了么,窗户那边,只有一个男子的脚印。你一会儿说,你瞧见穿紫衫姑娘;一会儿又说,听见了我同姜邺辰在里面说话。」 「所以里头的人,是开了窗子还是开了门,叫平王妃您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呢?」 陈望书说着,看向了一个腰间悬挂着长剑的中年男子,「这位大人,瞧着您应该是一位武将,我就想问问,若是七殿下姜邺辰在里面。」 「平王妃带着侍卫,还有女婢,还有她自己个……这么有分量的自己……走进这院子,趴在门上瞧,竖起耳朵听,里头的人,能够感觉到吗?」 第5章 那中年男子迟疑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到底说道,「一定是能够听到的。」 宫中的老嬷嬷,世家的贵女,若是受过严苛的训练,亦或者是有独特的呼吸之法,兴许能够躲开习武之人的耳朵,譬如陈望书,她走路像是猫儿一样,一点都听不见。 可是平王妃就不同了。 她为何能够嫁给大皇子做皇妃,那是因为大陈人以瘦薄为美,要找到一个能够把残疾的男子抱起来,翻滚来翻滚去的,那吨位,不可能小。 同陈望书站在一块儿,那就是水牛对比小鹿。 中年男子朝着门口走去,轻轻的推了推门,那门意外的发出了嘎吱一声,十分的清脆。 「这门有些老旧,该抹油了。若是有人推门进来,以七殿下的武功,定是能够听见的。小人不才,习过几日武,若是一门之隔,那是连呼吸声,都能够听见的。」 平王妃脸色一白,她突然想来,她进来的时候,还踢到小石头子儿了,发出了砰砰的声音,当时她吓了一跳,还当时坏了里头人的好事,叫他们给跑了。 现在想来,分明就是里头的人,故意默不作声,为的就是现在。 陈望书对着那中年男子行了谢礼。 她扭过头,看向了平王妃,「女子生存艰难,我做不出随随便便污蔑人的事情。」 「平王妃既然不知道从何解释起,那不如我来发问。先前你也这般问过的。」 「一问王妃,是如何得知姜邺辰送出的首饰上,带有个邺字?」 莫不是你收过他送的,不然如何知晓? 「二问王妃,为何你的身上,揣着带着邺字的男子的汗巾子?」 「三问王妃,为何你要撒谎,欺骗我们。这屋子里,到底还有没有那所谓的紫衣姑娘?」 「女婢瞧见了不得的事情后下意识的尖叫声……开着窗户,跳窗逃走的人,只有男子一个人的脚印……还有那块被你摔得面目全非的玉佩,柳娘子拿着看了许久,一定很伤心难过吧。 你说的那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真相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呢?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我陈望书同姜邺辰有私情,立即将我沉塘,我绝对毫无怨言。」 「我当真是十分的不能够理解,你我无冤无仇的,都是女子,为何你要这般的害我。简直像是内宅争风吃醋一般。可是你夫君是平王,我夫君是扈国公,争的是哪门子风,吃的又是哪门子醋?」 「若王妃是七皇子妃,吃醋我当年曾经同七殿下定过亲,那也就罢了……可这?」 陈望书说着,皱起了眉头,疑惑的摊了摊手。 后又想到,这里的人,未必明白摊手是何等意思。 于是又睁大了无辜的大眼睛,一副求解的样子,看向了平王妃。仿佛等着夫子传道受业解惑的学子一般。 平王妃每听陈望书说一句话,心惊肉跳便多上一分。 她可算是明白,为何当初她婆母皇后娘娘去世时,给他们留下的临终遗言,是何意思了。 她说,若是没有想好对陈望书以及颜玦一击必杀的万全之策,便打落牙齿和血吞,忘记前仇旧恨,把他们当父亲供着。 等大殿下成了国君,坐稳了江山,再报仇雪恨不迟。 可她没有听。 大皇子如日中天,官家已经给他看了许多年轻貌美,家世极好的贵族女子,要做平王侧妃。 到时候,她的身世,容姿才学,统统叫人比下去了,又该如何在平王妃立足。 她想要立功,若是她为平王报了母仇,那她在平王心中的地位,那便是固若金汤! 她也不想要去招惹陈望书,可她没有想到,皇后说的是真的,陈望书不光是铜墙铁壁,她就是一把铡刀。 人好好的在那里,你非要把头伸进去,她不铡你,铡谁? 陈望书说的话,看似句句为她着想,半句未提她同姜邺辰不清不楚。 可是,她句句都在说,她对姜邺辰有超过嫂子同小叔子的情感,所以方才介意她之前同姜邺辰定了亲,方才整出这么一出事来。 她就差指着鼻子说:平王妃,你在撒谎,今日分明就是旁边的院子里,人多眼杂,你瞧着我又折回去了,求德院里,便同姜邺辰这般那般,你那女婢,不慎瞧见了,下意识的大呼出声。 你道不好,叫姜邺辰跳窗逃走,所以窗下只有一个男子的脚印。姜邺辰跑得急,掉下了玉佩,你为了毁灭证据,故意摔坏了它。 姜邺辰还留下了汗巾子,你来不及藏好,便揣进了怀中,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汗巾子,竟然露出了一个角来。 平王妃想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我若是同姜邺辰有私,为何要污蔑你们,故意把这件事戳穿,害他呢?我若是对他有情谊,有情到吃醋的地步了,那我又为何,要害他在这临安城,没有立锥之地?」 陈望书看上去有些懵,可就在众人以为她被问倒了的时候。 第6章 她娇羞一笑,「我夫君待我如珠似宝,虽然我百般的拒绝,但他还是发誓,非要同我一双人白头偕老。是以,王妃娘娘这些关于感情的困惑,我也是不好说的。」 「没有经历过,贸贸然的说,未免太过猖狂。不过我阿娘说了,情感是复杂的事情,人生在其中,做出来的事情,自己来看,都会觉得面目全非。」 陈望书说着,轻轻的抬起了头,「就像我也没有想过,自己个会嫁到武将之家,同颜玦一道儿上阵杀敌。」 一旁的木槿听着,傲娇的望了望天,看看,看看,她家姑娘,不管处在什么境况下,都能够炫耀一把。 以前炫钱,现在炫夫。 平王妃可没有她这般云淡风轻,她焦急的又说道,「我身边的侍卫,还有女婢,都能够作证。明明就是那个黎家的婆子,说你在求德院歇着。」 「我方才领着人,来这里唤你去用素斋的。并非是我的一面之词,我们一共来了四个人,两个侍卫,还有我的贴身女婢翠娥,还有我。他们都可以作证。」 陈望书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看向了平王妃,你都说了,是你家的下仆,他们也能作证。 她想着,突然笑了笑,「罢了,您怎么高兴,便怎么来罢。」 「您说了这么多,我的三个问题,却是一个都没有回答。左右我一不是您的夫君,二来也不是这临安府府尹。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今儿个倒了大霉,本来同诸位夫人一般,也是想来求神拜佛,顺便同小姐妹一道儿,赏赏桃花,踏踏青。谁知道这花儿还没有看呢,就掉坑里了。」 「我倒是想怨,可这其中的是非,也委实掰扯不清楚。王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玉昭,既然等不着答案,我也想不穿平王妃为何污蔑我,便先回去了,省得在这里,平白受这冤枉气。」 陈望书说着,抬脚便走,还做了个赶鸡的手势,「诸位夫人,都散了吧。」 她刚走了一步,手腕便被人紧紧的拽住了。 陈望书便是不回头,都知晓,抓住她的人,是平王妃。 什么叫做流言猛于虎,今日他们一离开这「月老庙」,平王妃便能够感受到了。 她朝着陈望书射出去得箭,转了个弯儿,又戳到了自己个身上,万箭穿心。 她今日在此时此地,只要不能够解释清楚,便再也没有解释清楚的机会了。 便是事后她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困局了。 众人会怎么说? 平王妃想着,看着陈望书的眼睛,满是惊恐之色。 这个人,早就想到了。 「是是是,您是王妃,您高兴怎么来,便怎么来罢……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陈望书回过头去,「你拽着我的手做甚?总不至于,我连回家都不行了吧?您先咄咄逼人,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都回答清楚了。轮到您了,我问了三个问题,您却一个都不答。」 「我只得作罢回去了。所以,您现在拽着我,是想要回答那三个问题了吗?」 「陈望书,洗耳恭听。」 平王妃脸白如纸,「我没有。我也不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望书点了点头,「嗯,您说得是,我知道了。所以,现在我要家去了。」 她说着,轻轻的拨开了平王妃的手指头。 「县主,若是七殿下今日压根儿没有来过这里,那是不是可以证明,我们王妃的清白了呢?」这个时候,平王妃身边的老嬷嬷,终于想出了一个点儿。 陈望书一愣,看了过去,「我一早就说过来,名字里带邺字的人,千千万万,我也不知道,那条汗巾子是哪个邺的。七殿下是否来了这里,我也不清楚。」 「妈妈派人去查问便是。」 她说着,有些责备的看向了那个老嬷嬷,「我一早也说了,女子生存艰难,若是没了清白,那简直就是死路一条。王妃往我身上泼脏水,简直同意图杀我无异。」 「可我宁愿两人厮打一番,拿着剑对戳,也不想随随便便的,就说谁不清白。嬷嬷在王妃身边贴身伺候,最是知晓她,不当如此说。」 陈望书的话说完,已经彻底清醒的柳缨,忙接嘴道,「没有错,县主说得极是,名字里带邺字的有千千万万,不一定就是我们殿下。」 「先前是我打眼看错了,那玉佩还有汗巾子,都不是我们殿下的。」 陈望书闻言笑了笑,鄙视的看了一眼柳缨,又看了一眼平王妃,「既然如此,嬷嬷想问,便寻个师太问上一问。」 那老嬷嬷松了口气,这边闹得这样大,来看热闹的,可不止是香客,还有一些年轻的小尼姑,「小师傅,我想请问一下,今日七殿下,可来了这……」 小尼姑偷偷的瞥了一眼平王妃,「一早便来了,七殿下给母妃点了盏长明灯,便来后院看桃花了,刚刚,就在叫声响起的时候,方才下山去。」 「好多人都瞧见了呢。嬷嬷一去问,便知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是半句谎话,都没有说的。哦,我们瞧见殿下,都觉得很奇怪呢!毕竟……传闻中,殿下不应该出门的……」 第7章 姜邺辰刚刚因为平王的提议,被解除了禁足,为此八殿下还闹了一通。 陈望书闻言,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平王妃,什么叫做求锤得锤,这就是! 「嬷嬷,这……王妃……这……唉……」 周围的人,也都议论纷纷起来。 这不全都对上了么?若是可以,她们真想冲过去,扒开七皇子的袍子,看一看他的汗巾子可还在! 陈望书说着,甩了甩袖子,以扇掩面,一副我不与贱人为伍的疏离模样,一个转身,朝外走去。 临到门口,瞧见那个佩剑的中年男子,还对着他微微颔首,又行了个谢礼。 黎玉昭一瞧,也跟着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看热闹的人,到了这里,也觉得事情大条了起来,一个个的,趁着这个机会,都跟着悄悄的散了去。 待人走得差不离了,平王妃腿一软,跌坐了下去。 「嬷嬷,我完了。」 平王妃眼中含泪,「嬷嬷,扶我起来。」 那老嬷嬷亦是泪眼婆娑,蹲了下去,提了好几下,平王妃却是纹丝不动。 平王妃一怔,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我重得连嬷嬷都扶不起来了,又怎么可能,不惊动屋子里头的人呢?」 「母后说我出身不高,脑袋也不灵光,若非大郎那般,府中的妖精一多,我是万万不可能坐稳那个位置的。她说我同陈望书,乃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如同那鸡蛋与石头。」 「我却是不但没有听进去,还想着,母妃老了,一点胆色也无。陈望书一个小毛丫头,能有几分本事?」 「嬷嬷,母妃叫我一击必杀,我那会儿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只要我一出手,那人反手,便是一击必杀。」 「黎家假意投诚,陈望书早就同黎玉昭串通一气。七皇子来了,却怎么那么恰好的下了山?秦早儿同陈望书好得穿一条裤子,求德院发生这般大事,她为何不见影踪?」 「想必,在那头坑姜邺辰的,便是我们新进门的四皇子妃了。」 平王妃说着,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第三点是什么呢?嬷嬷,我之前想了三点,有三点不同,我想着其中怕不是有破局的关键,可是第三点是什么,我却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老嬷嬷听得心酸,一把抱住了平王妃,「娘娘,咱们想不出来,便罢了。左右您是平王妃,您同殿下同甘共苦,乃是一路扶持走过来的结发夫妻。」 「他不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一定会为您主持公道的。」 她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这话虽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但是她却也是不信的。 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只差一步就……府上的那些幕僚,本就嫌弃我出身不够好,又怎么会容得下一个坏了名声的人呢?」 「就算是殿下信我,那又如何?他如今就像是被人托举在空中的泥像,若是有人松手,便会跌得粉身碎骨。泥像尚未成就金身,哪里就有说话的权力呢?」 「这世道,女子生存艰难……」 平王妃说着,却是愣住了。 这句话,刚刚陈望书不止说过一次。 她说女子生存艰难,不能贸贸然地污人清白。 「是我咎由自取。」平王妃说着,凄然一笑。 …… 此时的陈望书,已经上了马车,左手一个黎玉昭,右手一个秦早儿,简直快乐似神仙。 「这下子,平王妃怕不是只有白绫同毒酒选一个了,说起来也是一条人命……还有姜邺辰,倒是无辜受累了。」 陈望书听着黎玉昭的话,手一松,小白眼一翻,恨不得将此人一脚踹下去,「到了这关头,你倒是佛光普照起来。这般好心肠,不立地成佛,坐化升天的,真是对不住人啊!」 黎玉昭俏脸一红,臊得不行,「望书……我……我不是……」 陈望书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也不想想看,若是叫平王妃得逞了,现如今只有死路一条的人是谁?那就是我陈望书。」 「还有你们一家子,头上悬着一柄剑,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还是说,你还真的想去给平王做侧妃?」 黎玉昭慌忙摆了摆手,「给人做妾,我宁愿去死。我生的孩子,要管别人唤母亲,只能叫我小娘,这般的日子,我是绝对不要过的。」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想要借着我的手,来铲除平王妃,然后直接过去做继世,现在说还来得及,我直接叫陈钊停车。」 「你现在就下去,咱们打今儿个起,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人各有志,我拦是拦不住的,也不怪你,只不过,下一回再见,便别再扯什么姐妹情谊。」 秦早儿听着陈望书语气冷淡,忙插话打了个圆场,「听你说话,我还以为我在说。我说今儿个,怎么我嘴只有一点点毒,原来是你在说。」 第8章 陈望书被秦早儿气乐了,拍了她一巴掌,「那是,没有你毒,你来说。」 秦早儿推了陈望书一把,双目亮晶晶的看向了目瞪口呆的黎玉昭,「她以前也是这样的么?我可真是羡慕你,在望书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便识得她了。」 「现在我想同她一道儿掏鸟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黎玉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苦笑出声,「望书,你别笑话我了。这方才有点风声,刀光剑影便全都来了……我的心思,你不是不明。」 「我有几斤几两,这回我也看得真真的,就我这样的,同人走不过一招,还是不要给黎家带来祸事了。而且,今日我同你站在了一处儿,那便是同平王府背道而驰。」 「又怎么还会同他们扯上关系?平王有多恼平王妃,就会有多恼我,我不会去自取其辱的。」 陈望书听着,松了一口气,牵住了黎玉昭的手,「我小时候,乖巧得很,玉昭你给早儿说说,什么上树掏鸟蛋,那我是从来不做的,只埋头绣花。」 秦早儿嗤之以鼻,哂笑出声。 黎玉昭一颗心落了下来。 她咬了咬嘴唇,「那日的事情,我祖母并不知情,全是我同母亲自作主张的。后来祖母知晓我险些助纣为孽,酿成大祸,狠狠的罚了我一通。」 「她说你说得没有错,不破不立。若是一个家族,要靠陷害朋友来得以苟延残喘。那么这个家族,是不会走得长远的。便是避开了这一次,也会栽倒在下次上。」 「脊梁骨弯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等再回头看,便会发现,自己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我这个人惯常胆小,也不如你同沐慧姐姐有主见。祖母要我道歉,我也迟迟不知道如何开口。」 「对不起,望书。」 陈望书一愣,说句实在话,她的确是有些膈应之前黎玉昭试图害她之事,若非她自己个机灵,当场戳穿了那母女二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那便不好说了。 可黎老太太,的确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颜玦要成就大业,孤家寡人是不行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总不能全靠自己个掏钱,那到时候等她同颜玦当了天下之主,小金库岂不是空荡荡的了。 黎家是一个多肥美的钱袋子啊!不要不是人。 她想着,摆了摆手,「原谅你了。好了,现在还不是咱们高兴的时候,你们黎家的难处还没有解呢。那小关楼的人命官司还有宫中那位,一日不弄清楚,你们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不是她圣母,你得有东西在手,方才能够同人谈。 颜玦身份正统,她若是对黎家有了恩情,黎家欠了她大恩义,到时候需要钱袋子的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望书想着,心情好了几分。 更何况,宫中那一位来路不明的女神医,不光是悬在黎家头上的剑,她更加是,弄死大葫芦娃的关键。 皇后一死,平王府迫不及待跳出来害她,可见仇恨之深,这样的人,怎能让他继续逍遥。 马车行驶到了城门口,三人便分了开来,各自坐了自己个的马车,分了三条岔道。 陈望书让陈钊,径直的朝着临安府衙行去,她要找负责小关楼凶案的推官乔关白。 乔夫人的茶楼,依旧是门口罗雀。 尤其是这种阳光灿烂好天气,多数的人,都去了郊外踏青,亦或者是到了西湖边的茶楼饮茶,像这种看尸体的地方,越发的没有人来了。 陈望书有些遗憾,这茶楼阳气十足,若是阴森一点,她倒是可以出个主意,在这大陈朝,也建个鬼屋,指不定就有那猎奇之人,前来游玩。 陈望书一推门,惊奇的发现,坐在里头的是颜玦,乔关白尚未过来。 颜玦见状,起身相迎,接过了陈望书的披风,将其挂在了一旁。 「今儿个恰好上峰使我来临安府衙,听长歌说,你一会儿要来,我便先在这里等着了,长歌跟着乔推官在查小关楼的案子,就是黎家的那个。衙门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一会儿方才能过来。」 「我点了些你爱吃的菜,你看看要不要再添一些。」 「怎么样,今日你在月老庙,可还顺利?」 陈望书骄傲的抬起了下巴,「你也不瞅瞅,我是哪个?我的书中,就没有不顺利这三个字。我出生那年,母亲就差给我取名,叫极其顺利了。」 颜玦好笑的揉了揉陈望书的头,从桌子上拿起一包麻糖,打了开来,递给了陈望书一根,「你尝尝,三司衙门那边,有一个卖糖的小摊,我想着你应该喜欢。」 「我已经试过了,又脆又甜。」 陈望书拿起来,咬了一口,简直甜到了心坎里去。 「确实是很顺利。我同黎玉昭还有秦早儿,兵分三路。黎玉昭按照平王妃的交代,先预定好了求德院,然后自己个先去大殿里晃上一圈,再在我进求德院之后,换上了和我一模一样的衣衫,戴了帷幂,在大殿中求神。」 第9章 颜玦点了点头,「这样你就有不在场的证明。」 「为了把控整个事情的节奏,我们像提前演练过的流程一样,由黎玉昭的乳母去引了平王妃来,而且故意让她自己个先来。那乳母有几分本事,一切都顺利得很。」 「等平王妃来听壁脚,我便一人分饰两角,假装同姜邺辰在说话,让平王妃以为一切都很顺利。让婢女尖叫,自己个进来抓奸。」 「木槿在自己的鞋外,再套了一双同姜邺辰同等大小的鞋子,抱着我跳窗出去。这样我就没有脚印,只有男子的脚印,为的就是故意遗落下,那日我们在姜邺辰家中偷的玉佩。」 颜玦赞赏的竖起了大拇指,「这样平王妃在说亲眼瞧见你们两人跳窗逃走的时候,便会因为只有一个人的脚印,而让人对她的可信度,产生怀疑。一旦有所怀疑,旁的话,也显得没有那么又说服力了,这就是你的机会。」 「你还需要安排一个,认识那个玉佩的人。」 陈望书哈哈的笑了出声,「知我者,颜玦也!」 「没有错,这个人就是柳缨,柳缨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姜邺辰的真爱。毕竟姜邺辰不喜欢高沐澄,这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可如果这时候出现的第三人呢……」 「她一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脑子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就算不蹲下去看那个玉,也会比旁人表现出更多的在意。她没有让我失望。」 「我折返回来之后,就开始一步步的引蛇入瓮了。平王妃想说什么,我一清二楚,甚至一早给她安排好了破绽。譬如一个脚印,譬如那蝴蝶簪子……」 陈望书说着,骄傲的咬了一口糖,她拍了拍手上的糖渣子,站了起身。 「你教我的本事,可算是没有白费」,她说着,朝着颜玦撞了过去。 颜玦知晓她要甚,也没有拆穿她,配合的从怀中拉出了她的帕子,给陈望书擦了擦嘴,「跟三岁孩子似的,吃个糖,糊了一嘴。」 陈望书夺过帕子,可着劲儿擦了擦,「我明明比你年长,你该叫姐姐才是,什么三岁孩子。」 「我就是像这样,把咱们拿来的,姜邺辰的汗巾子,塞进了平王妃的怀中。」 陈望书想着,又忍不住羡慕起来。 平王妃虽然生得壮实,可那胸,那当真是以一当百,羡煞所有女子。 「这一招成功,那就成了定局」,颜玦点了点头,「娘子可真厉害。」 陈望书嘿嘿一笑,又坐了回去,继续吃起麻糖来。 「与此同时,秦早儿引开在求德院里等人的姜邺辰,哄骗他下山去。」 颜玦若有所思,「造成姜邺辰偷情被人发现,仓皇逃走的假象。」 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若非你在这里坐着,我当真要以为,你就在现场了。」 说话间,门又被推开了来。 乔关白提着一个大木箱子,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背着同样箱子的陈长歌。 只不过乔关白满面红光,像是打了鸡血。 而陈长歌走路带飘,像是被女鬼吸光了精气神。 陈望书关切的站起了身,扶住了他,忍不住问向乔关白,「怎么回事,你们衙门里,还藏着女妖精不成?我阿娘合适能够抱孙?」 陈长歌一听,那帕子捂了捂嘴,艰难的张了张嘴,「阿姐,你别瞎说。」 乔关白拿起陈望书跟前的麻糖,嘎嘣嘎嘣的吃了几嘴,「要有女妖精,我还能活到现在,我那娘子,早就把我大卸八块了。这不,今儿个带着你小弟去看了仵作剖尸。」 「你说说看,都是一娘生的,你小时候还在义庄里踢毽子呢,瞅着人家的大眼珠子,恨不得拿出来当弹珠子打。这小子倒是好,吐得跟十月怀胎了似的。」 他说着,拍了拍陈长歌的肩膀,「今儿个中午,想吃什么?脑子还是心肝,肉还是骨头,要不耳朵怎么样?我夫人可会卤耳朵了,今儿个我做东,你敞开了吃!」 陈长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撒丫子跑了。 「唉,可怜,一会儿我叫人同我阿娘说一些,这些日子多给他炖肉补补身子。」 陈望书同情的说道。 颜玦听着陈望书同乔关白一唱一和的,心中忍不住酸溜溜的起来。 小时候坐在乔关白头顶上撒野的,可不是如今的陈望书。 可他们二人,好似当真认识了许久似的。 「娘子,咱们还是说案子罢!」颜玦想着,自觉最近自己表现不足,陈望书竟然把他当小老弟看待了!他想着,看了一眼乔关白,见他生得亦是容姿不俗,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乔关白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好家伙,得亏我日日沐浴,不然这立起的鸡皮疙瘩上戳了泥丸,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这位颜妹夫,你别盯着我瞅了!你瞅得我当你有什么断袖之癖,接着我望书妹妹的由头,接近我。毕竟我乔关白人送外号临安府衙一枝花。」 第10章 「也就比府尹张大人年轻之时,逊色三分罢了。」 颜玦一听,无语的捂住了嘴,佯装呕吐的样子,「长歌瞧见死人想吐,我听了你的话,怎地也如此这般?」 乔关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得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晓得,搁我望书妹妹跟前,那单纯得像张白纸似的,便是有那断袖之癖,她也能够给你掰过来,掰成断腿之痛。」 「咳咳咳!就你生了嘴儿,吧啦吧啦的。没有听见我家夫君的话,叫你说案子呢!」 陈望书咳嗽了几声,瞪了乔关白一眼,「先招惹我阿弟,又惹我心上人,小心我把你私房银子藏在哪里,偷偷告诉我嫂嫂。」 乔关白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你也知道?你祖父把那能掐会算的本事,都交给你了。」 陈望书神神叨叨的伸出了几根手指头,装模作样的掐了掐,又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老夫掐指一算……老夫压根儿不用算……小时候,你就不管什么好东西,都藏在你床头往东走的第三块砖里。」 「你说那地方是各路神仙开赌局之地,汇聚了天地灵气,蕴含着天地变幻之术。一个大子儿,能生出两个大子儿来,一份好运气,能开出十分好运来。」 「临安城那会儿时兴芸豆糕,有那手艺人,把做出来的点心,捏得跟芸豆一模一样的。我问你讨,你小气得不肯给,藏在那砖里。」 「后来家中闹了鼠患,伯娘拿着鞭子,跳起脚来追了你十里地……」 陈望书说着,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乔关白老脸一红,他抬起手,哆嗦着指了指陈望书,顿时老实了。 他算是晓得了,若是他惹了陈望书,这姑娘明儿个能上所有上朝的老头子,人手一本乔关白幼年糗事实录。 他板起了脸,打开了自己提进来的木头巷子,从中拿出一个小册子来,「咱们说案子。这小关楼的案子,并没有人来告官。乃是我们府衙里一个衙役,接待自己的老岳丈,去小关楼饮酒。」 「这两人恰好坐到了当初死过人的那个雅室里。老丈人好盘石,拿着两个大石头,在手心中搓来搓去的。他本事不到家,老人家手又抖,圆石滚到墙角,去寻的时候,发现了一处没有打扫干净的血迹。」 乔关白说着,叹了口气,「这兴许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那四个书生,都是外地来赶考的。当初已经出了临安城了。」 「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友,人都只当他们考完了,回家乡去了。而家乡的人,又当他们还留在临安,亦或是返乡途中遇到了什么山匪水匪的。」 「若非那颗珠子,没有尸体,小关楼又隐瞒不报,这四个人便稀里糊涂的消失了,哪里有人关心。」 「衙役发现了那处血迹之后,又仔细的验看查找了,一张四方桌,四面都有血迹,虽然很少,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我们都是做这一行的,自然有几分看家本事。」 陈望书点了点头,按照黎玉昭说的,一壶酒毒死了四个人,那叫一个狠毒。 「后来黎家去临安府报案了么?」陈望书问道。 乔关白点了点头,「来了,黎家老太太,亲自寻上了张大人。」 乔关白说着,挤眉弄眼起来,「话说,我瞅着,这两人关系不寻常,像是有什么说不得的故事。」 「咳咳」,颜玦出言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张大人年轻之时,有一回醉酒,戏言要娶黎老夫人。后来许多年,两人都不通往来。」 陈望是惊讶的看了了颜玦,「这你都知晓?」 颜玦微微一笑,娘子总算看到他了。 他因为没有记忆,可自己暗地里,补了不少功课,不说那四书五经,一些秘事趣闻,却是知晓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早就吧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只不过这段时日,陈望书同他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关注他不多罢了。这样一想,颜玦心中又紧张起来。 他皱了皱眉头,「若是我没有想错的话,这个案子,应该是另外有蹊跷的。皇后同平王,那般早便围绕着黎家布局。」 「皇后没了,平王在宫中没有人吹枕头风,竟是不惜将神医送进宫去。一来,这神医于他有恩情,搁在他自己身边,容易受人辖制;二来,人家既然是神医了,一个小小的皇子,如何留得住,倒不如大方的做了人情,送到官家身边,还能够讨个孝心。」 「皇后行事如此缜密,那么我想,黎玉昭从应天府来临安,途中遇匪,被四人救下,未必就是一个巧合。指不定另外有隐情才对。」 「至于那四人的人命官司,十分的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可查之处。八九成是那小关楼的掌柜的,在酒中下了毒,毒杀了四人,借此来拿捏黎家,说她的酒有问题。」 「黎家不知晓小关楼,乃是平王府的产业,震惊之余,自然上了钩。但这并非是镇住黎老太太的事情,她真正忌惮的,乃是宫里头的那一位。」 第11章 乔关白听着,啪啪啪的鼓起了掌,「你像是亲眼瞧见了似的。我们从黎家了解到内情之后,去乱葬岗上寻到了四人的尸体。我娘子刚刚验完,的的确确是中了砒霜毒而亡的。」 「这临安城看似繁华,但出城往南走不远,有一处乱葬岗。朝廷不是不知晓,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了。毕竟这年头,藏污纳垢,哪里都有龌龊事儿。」 乔关白说着,严肃起来,「乱葬岗,也不就是扔在那里喂狗,多半是挖了个坑,浅浅的埋了。若是那穷苦百姓葬亲人,那还有块木牌作碑。」 「像这种枉死的,多半是半点痕迹也无。不过,那地方跑得多了,就熟悉得很,黎家人没有办法从尸山骨海中,寻到四个人。但我夫人可以。」 「不是我替她吹嘘,你就是随手一指,她能说出男女老少,什么年份的来。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地界做仵作,代代相传了一本乱葬岗经,上头都记着那些冤魂呢!」 陈望书听着啧啧称奇,「所以就算是那个衙役,没有去小关楼,那么嫂嫂也会发现,乱葬岗上,突然多了几具尸骨。」 乔关白点了点头,「做仵作的,那义庄同乱葬岗,就跟他们家似的,家里新来了四个大小伙儿,怎么不会注意到?」 「顺着黎家给的线索,我们去查了。这四人中,有一人为主……其他的人,都是碰巧卷进来的。」 陈望书并不意外,「嗯,确实有一个,挟恩图报,想娶黎玉昭。」 「此人名叫张潮,同平王府的一个幕僚张或,出自同一个张家村。张潮科考完毕之后,一直在临安府逗留,便是住在张或家中。」 「张或金榜题名之后,娶了富贵妻,在家中抬不起头来。张潮为人龌龊,仗着自己年轻,暗地里想要撬张或墙角。」 「张或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去盯准了黎玉昭。黎玉昭乃是张家嫡出的姑娘,颇受器重,若是张潮能娶到她,那么,黎家同平王妃,关系便更加的紧密了。」 颜玦皱了皱眉头,「张潮以为他是大功一件,在平王面前讨了好,殊不知,他们觉得姻亲算不得什么,涨潮太差劲了,若是让他娶黎家嫡女,反倒两家要生嫌隙。」 「倒不如平王自己个,纳了黎玉昭为侧妃。他们一早就想好了,要张潮死。」 乔关白点了点头,「没有错。张潮心大胆子却小,又有几分江湖义气,叫了几个一道儿来的同乡,去假意救了黎玉昭,方才有了后头一击四杀的事情。」 「所以,这个案子,你们已经查明了了?」颜玦问道。 「本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小关楼照旧在卖黎老夫人酿的酒,可没有吃死人。那死人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十分可怖。显然他们想着,马上就要处理掉尸体,是以并没有用什么更高深的办法。」 「我家娘子在还未验尸的时候,一眼就瞧出,大概是砒霜了。砒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平王府不想有关联,是那小关楼的掌柜的,去药铺里弄的。 我将他抓了,三两下的,他便招了。」 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那倒不是,若非有嫂嫂这般能人,找到那四具尸体,黎家人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没有尸体,如何证明四人乃是砒霜中毒?不知道是砒霜,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即便是证明了掌柜的买了砒霜,那又如何,不兴人家酒楼里毒耗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嘎吱一声开了,陈长歌面色惨白,脚步虚浮的走了进来,显然连隔夜饭都已经吐光了。 紧跟着他后头的,乃是茶楼里的小二哥,他们一个个的端了菜,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工夫,便铺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陈望书鄙视的看了陈长歌一眼,「快些坐下,先喝点热汤,你看看你,娘们兮兮的。那有什么好怕的?好歹当年,在东京城的时候,你已经记事了。」 「那尸横遍野,到处是血的,不都瞧见过了么?再往后,南下的时候,一睁开眼睛,身边又少了一人,从这里折腾到那里的,处处都骇人得很。」 「你这胆儿,倒是越长越回去了。颜玦你身上可有梅干,给他一块儿。」 颜玦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包吃食,扔给了陈长歌。 陈望书贪嘴儿,颜玦身上一直都带着这些,以备不时之需。 陈长歌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陈望书,拿起梅干放在了嘴中,这梅干里头加了好些甘草,放进嘴中,苦涩之中,带着一丝清甜。 这大约,像极了他的人生。 「知道了阿姐。乔大人,案子已经说完了么?」 乔关白笑了笑,「没有说呢,你发现的关键点,特意留给你来说。」 陈长歌一愣,先是有些惊讶,后又乖巧的点了点头,同在陈望书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截然不同。 「姐夫今日来府衙,为的可是军饷之事?说起来,在这个案子中,我们倒是发现了一点线索。」 陈长歌说着,神色认真起来,「张潮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个寻常书生,如何能够从悍匪手中救下黎玉昭?别说他们四个人,赛过诸葛亮。」 第12章 「他们但凡有孔明先生的鹅毛扇的一分本事,也不至于名落孙山。那群悍匪,亦是一早就被收买好了的江湖中人,假扮而成的。」 「那些人,带着几分蜀地口音,说是江湖中人,倒不如说是幽灵军。」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幽灵军?」 颜玦闻言,解释道,「我今日来临安府,乃是因为,我们三司衙门,接到了御史台的一封密信。准确的说,乃是三叔递交的密信。」 「说头说了关于幽灵军的事情。咱们大陈如今强敌环绕,北齐虎视眈眈,随时想要攻打过来,因此兵役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重一些。」 颜玦说着,嘲讽的笑了笑,「明明是重文轻武,达官贵人们都恨不得自己的子女读圣贤书,寻常老百姓,倒是被兵役压得喘不过气来。同在一个大陈朝,竟像是生在了两个世界。」 「除了边关有驻军之外,各地都有分兵布防。可因为边关战士骁勇,使得大齐十年未能寸进。旁的州县练兵,便懈怠了。」 「有不少地方,都征了许多百姓服役,却不想养着他们。将军独吞了军饷,将这群人放出去。他们不能贸然归家,归家便是逃兵,只能在外头游荡着,待时候到了。再归家去。」 「军中管着,叫做幽灵军。」 陈望书算是明白了,这所谓的幽灵军。 有两层含义,一来,你若是往军营里去走上一遭,名册拿军饷的人,都不在里头,像是幽灵一般消失了;二来,那些在那些军士像是幽灵一般,在营外晃荡,四处作乱,形同鬼魅。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这样的情形许多,那怎么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听说过呢?平王府怎么敢用这样的人,就不怕他们口风不严么?」 「州里驻扎的军士,可不像是边关的,要打仗,若是死的人多了,上头也是要追究责任的。」 颜玦闻言,摇了摇头,「先前都是些散兵游勇,但是最近两年来,越发的严苛。有那军中的老人,出来带队。领着新兵,去做山匪。」 「若是不从,你猜怎么着?」 陈望书的脑子灵光一闪,「剿匪!」 颜玦点了点头,「州军平日里,最大的作用便是剿匪。他们让军士去做土匪,然后又问朝廷要银钱,前去剿匪,这一手好算盘打得,当真是令人惊叹。」 「至于那些不服管教的刺头,剿匪剿匪……有的人作为匪徒被杀死了,有的人作为兵士牺牲了。一张张的口,封得干干净净的。」 「这简直就是掉进钱眼子里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换作是我,宁愿去劫富济贫,也不做这等勾当。」 陈望书的话音刚落,坐在一边的乔关白,便拼命的咳嗽起来。 今儿个的小酒,明明就香醇得很,他吃着怎么呛得要命呢! 「两个临安府的推官搁这里坐着呢,你脸皮子是有多厚,才在当官的面前,说要做贼的。而且,对着一个穷苦推官,你一个富得流油的人,好意思说劫富济贫?」 乔关白呛红了脸,忍不住出言怼陈望书。 好歹她祖父也是个正人君子,怎地养出来的孙女,这般的歪! 「我有何不好意思的,我这个人,有多谦逊,你也不是不知晓。虽然我勉强算得上是富有,但一山还比一山高,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那比我富的,等着我去打劫呢!」 「至于您三位都是官员,那我就更不怕了。我有封号在身,那大小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女官。那大陈律,也是勉强读过几页的。」 「这打劫起来,是万万不会触犯律法,让诸位亲友为难的。毕竟我也是个目光远大之人,怎么可能为了蝇头小利而丢掉了大好前程呢!」 「我赚了万金,搁大狱里头待着,亦或者是流放三千里,叫旁的人来霸占我夫君,用我卖命钱,那是万万不能的。乔大哥就别为小妹忧心了!」 「以小妹我的本事,自然是往那里一坐,那起子个富人,便自己个走上了,献上自己的身家了。」 乔关白听得目瞪口呆。 颜玦挺了挺胸膛,颇为骄傲的给陈望书作证,「可不是,我所有的钱,都是我娘子的。」 乔关白顿时泄了气,他能说什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好在陈望书适可而止,并没有继续打击他的意思,「所以,这个幽灵军的事情,你们三司衙门不是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付大人看着随和,办起事情来,那是能够今夜办了的,绝对不会留到明日。这钱都是从我们那儿出去的。付大人警觉,经常会派人暗访查账。」 「可竟是半分消息都没有收到,从御史台吹来的风,简直是啪啪啪的把他的脸都打肿了。」 「就在去年冬日的时候,付大人刚上任没有多久,便派过一个叫做陶碧的属官,去了巴蜀之地查账。陶碧回来之后,直言一切正常。可就在年节的时候。」 「这个陶碧突然失足跌落井中淹死了。那阵子十分严寒,经常下雪,雨天路滑,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而且那会儿,离他从那边回来,已经过了好一时日,是以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第13章 「只当是个意外,现在想来,陶碧是被人灭口了。我今日来临安府,就是想请乔夫人走一趟,去给陶碧开棺验尸。」 陈长歌听到,皱了皱眉头,「我们这边的案子,也查到了蜀地的幽灵军头上,这样想来,那边应该是有不小的问题的。」 「川峡四路,因为地处偏远,有天险为屏,蜀道难行不说,还有许多不通教化的乡民,难以管辖,当地的知州,多半便宜行事,如同土皇帝一般。」 「其中益州知州名叫刘竤,利州知州名叫韦得利,这得利乃是利州当地人士,并未中过进士,因为骁勇,当年东京之乱,得利领蜀军勤王有功,是以得封利州知州。」 「这利州知州,几乎世袭,代代都是姓韦的。一来,韦家还算听话,宫中有韦嫔在侧,二来如今边关吃紧,只要这地方不乱,官家都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 「其他二州,知州换得宛若走马灯一般,那里算不得什么好去处,多半是官家恼了谁,将他踹过去做了几日知州,待思及故人好处的时候,又提拔回来。」 「因为变动大,像幽灵军这种事情,便不便操作了。是以,我们应该把目光,集中到益州同利州上。」 陈长歌说着,顿了顿,「若是按照黎玉昭案来看,那群掳她的幽灵军,背后站着的极有可能是平王府。那么利州同益州,可是掌握在平王手中?」 「他虽然如今有太子之势,却到底并没有入主东宫,如此行事,值得深究。」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陈长歌目光犀利,若是他的眼睛能够发射光波,现在已经穿过墙面,直接将平王府轰了个底朝天。 「且不说,平王是否有谋逆之心。夺嫡之人,有自己的势力,虽然面上不能够,但是暗地里,也能够理解。可平王若是纵容幽灵军的存在,用戒掳妇孺这种事情,来威胁拉拢他人。」 「如此小人行径,怎能为储君?」 「日后这样的人做了皇帝,那我们大陈,可还有复兴之日?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做皇帝,方才能够北定中原,方才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但是我知晓,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的。」 乔关白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一边耳朵,另外一只手弱弱的举了起来,「那啥,你只是一个今年刚刚中了进士,刚刚入行的小推官,最烦忧的事情,应该是你的上峰我,生得比你帅气许多。」 「而且,还秉性恶劣,最喜欢作弄嫩得跟小葱似的新人。」 「王爷也好,东宫也罢,那都是大人要考虑的事情,你说得怪渗人的,没有瞧见,你阿姐的小脸,都煞白的了么?」 陈长歌闻言一愣,看向了陈望书,见她的脸的确是比往日白了许多。 「阿姐,是我失言了。」他的手一紧,刚才指点江山的气势,一下子便没有了。 陈望书拍了拍自己的脸,腾起了一层白灰,笑道,「别听乔关白的,他才比你大几岁啊。我这是今儿个早上的粉擦多了,白过头了。」 她有什么好怕的,陈长歌还在打嘴炮呢,她已经干掉平王妃了。 她想着,朝着窗外看去,这会儿功夫,消息应该已经传遍整个临安城了吧。 皇后死得勉强算是体面,可平王妃,她不得善终。 「既是如此,咱们也不耽搁,先请了我嫂嫂,随着颜玦,去悄悄的去给陶碧开棺验尸。」 乔关白点了点头,「这事儿,先前颜玦已经同我说过了,我娘子去是肯定没有问题的。可你们知道的,不是每一个死者的亲人,都愿意让仵作验尸。」 「尤其是读书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而那种已经下葬,需要重新掘出来开棺的尤其,正所谓,入土为安。再挖出来,那边是扰人清静。」 「只要陶碧的亲眷同意了,那我们立马就验。」 陈望书拍了拍胸脯,「这种小事,便交给我同颜玦好了。」 四人从小楼里出来,接了仵作乔夫人一道儿,朝着那陶碧行去。 街头巷尾的,热闹非凡,四处都是嘈杂的议论声,嗡嗡嗡的,宛若蜜蜂,又似蚊虫。 马车行到闹市,却是被人给拦下了下来。 陈望书撩开半截帘子,望外头一看,只见一个穿这内侍服饰的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说道,「这可是颜夫人的马车。官家有请,请颜大人同颜夫人,一道儿进宫问话。」 「官家着急得很,还请两位,立即随着小人进宫。」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长歌,你同乔大哥随着橙武先去,待我们出宫之后,再去那陶家会和。记得保护好乔夫人,小心对方狗急跳墙。」 陈长歌认真的点了点头,「官家急召,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陈望书眼眸一动,凑近了去,「平王妃害我,被我摆了一道,如今人是不成了。」 陈长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贱人怎敢……颜玦,你是怎么照看我阿姐的,她都被人害了……」 陈望书推了推他,将他推下了马车。 第14章 小弟啊,你说得我好似已经死翘翘了,如今搁车里坐着的,乃是冤魂似的。 待他下了车,陈望书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眶立马红了起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你揉揉,把我的头发揉得凌乱中带着凄美,凄美中带着坚强!」 颜玦一梗,你这同五彩斑斓的黑有什么区别!你的头发是什么毛笔么,还能写出字来。 颜玦想着,面无表情的按照平日里揉陈望书脑袋的手法,左边揉了揉,右边揉了揉,最终左看右看,只看出凌乱,倒是没有看出旁的来。 就在他有些发囧时,却见陈望书睫毛轻颤,眼神已是变了。 她想着,啪的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 颜玦想要拦,却是手慢了一步,没有能够拦住。 他顿时恼了,「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要苦肉计,我宁愿不演这场戏,咱们现在,我立马便提剑进宫,你想杀谁,便杀谁,何必受这个闲气?」 「我瞧着你贪玩,又不想战乱起,百姓受苦,方才徐徐图之。可若是这般,那咱们还不如……」 不等他说完,陈望书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你不懂,这一巴掌是有技巧的,看着会起红手掌印,却是并不会疼,更不会受伤,过不了多久,便好了。我是那种,会揍自己的人么?」 颜玦还欲要说话,但是马车已经停住了。 两人进了宫,那前来请人的小太监,一瞧见陈望书的大惊失色,惊恐的看了一眼颜玦,裹紧了袍子,夹起了尾巴,大气都不敢出,快步的领着两人进了太后宫中。 屋里统共只有四个人,官家高高在上的坐着,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而太后则是一脸心疼的看着平王,给他递着帕子。 平王哭得嘴都歪了,活像一个饿了三日没有喝奶的鼻涕娃。 唯一跪着的,乃是一脸懵的姜邺辰。 他笔直的跪在那里,时不时的轻微挪动一下,以缓解自己跪得麻木了的腿。 陈望书瞧得开怀,姜老七感觉到你的宿命了么?离你叫爸爸不远了。 官家一看陈望书进门,便抓起桌面的上的杯盏,猛的扔了过来。 颜玦轻轻的一抬手,将那茶盏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袖子一甩,像是当初的那股子少年意气,又冲上了头,二话不说的,连个礼都没有行,便直接一个飞脚,将姜邺辰踹飞了出去。 平王被他这架势一吓,顿时打起嗝来。 颜玦收回了脚,死死的盯住了平王,想要再踹过去,却是被官家唤住了。 他猛的一拍桌子,怒道,「颜玦,你这是要反了是不是?陈望书闯出大祸,朕还没有骂她,你倒是好,当着朕的面,便开始打朕的儿子了。」 姜邺辰哪里忍得住这口恶气,回过神来,像是一个小牛犊子一般,朝着颜玦冲了过来。 不等他上前,官家又抓了一个奏章,朝着他的后脑勺砸去,「孽障,都是你干的好事!滚一边去。」 他说着,盯着颜玦看了又看。 颜玦面不改色,「官家不是说,玦如同官家的亲儿子一般么?姜邺辰同玦一道儿长大,兄弟互斗再正常不过,官家怎么只骂玦一人?莫不是平日里的话,都只是说说罢了。」 官家啪的一声,又拍响了桌子,「放肆!」 颜玦轻轻地牵起了陈望书的手。 他知晓她向来个性强硬,是以虽然他以前还是秦臻的时候,亦是说一不二的主,可在陈望书跟前,他愿意站在背后,默默的在关键的时刻,给她最强有力的支持。 看她来表演,看她自信的打赢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陈望书她,天生就应该万众瞩目。 颜玦在想,兴许又许多人,觉得他远远不及陈望书强势,甚至于在她遭遇了事儿的时候,并没有如同幻想中的霸道总裁一般,站出来,力挽狂澜。 就像陈长歌,时常为此事怄火。 可什么茶壶配什么盖,别的小娘子是菟丝花,自己不够强大,是以梦想着心上人踩着七彩祥云,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陈望书自己就是参天大树,她自己就能腾云驾雾,他若是事事替她周全,那是小瞧了她。 颜玦想着,眼神阴郁了几分。 可是他这风筝的线,未免放得太长了些。他想陈望书享受狩猎的乐趣,可不是让一群跳蚤,围着她咬的。 「玦一直这般放肆,官家看着玦长大,还不知晓么?」 他说着,走到了姜邺辰的面前,指了指他,「我为何揍他?」 「正所谓长嫂如母,姜邺辰你连平王妃都敢动,我这一脚,首先乃是为平王殿下揍的。殿下人品高洁,出身贵重,乃是中宫嫡子,又最是被官家看重。」 「平王妃那是什么?那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可是你……你竟然恬不知耻……从此殿下有了污点,成了全临安城的笑话,你叫他还如何立足于朝堂之上?」 第15章 不光是官家,便是陈望书也愣住了。 随即她便反应了过来,颜玦先下手为强,是压根儿不想让她同姜邺辰有什么沾染。虽然说平王妃陷害于她,这事情闹出来,她能够得到同情。 但若是姜邺辰对她无意,那蝴蝶簪子,是怎么从他府中跑出来?还有那月老庙,黎玉昭明明确确是以她的名字,将姜邺辰约去了求德院的。 虽然之后的种种,发生了改变,但这世道就是对女子不公平。 到时候,旁人来上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姜邺辰这么久了还对陈望书念念不忘,八九成是她是个狐媚子…… 颜玦这么一来,既揍了姜邺辰解气,又把这屎盆子踹飞了出去,当真是一举两得。 平王当真觉得,他头上的绿色草原,被颜玦嘭的一下,淋了一盆肥! 刚吞下去的口水,宛若苍蝇一般,让他恶心得难受。 天下女子的表率,那是什么?那是皇后啊!颜玦这话,意有所指! 他想着,忐忑的看了一眼官家,却见官家打了个呵欠,悄悄地揉了揉眼睛,他心中一激灵,嚎哭得更大声了。 颜玦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又接着说道,「我本想再踢一脚,乃是为了官家踢的。诸位皇子,平王殿下最为出众,其他皇子,也个个仁德宽厚,品行端方,谁人不夸官家,教子有方。」 「可是官家几次三番丢了颜面,为的都是谁?全都是姜邺辰你。当初官家亲口给你同望书指婚,你却是一次约了高沐澄同柳娘子,光天化日之下,行那苟且之事。」 「闹得满城风云,叫官家里外不是人,最后为了你想尽办法,改了金口玉言;这是头一回!」 姜邺辰一听,急忙辩解道,「父皇,你别听他瞎说,我没有!」 陈望书一听,红了眼眶,「这里没有外人,殿下怎么还红口白牙的说起谎来。那日是个什么情形,临安城中,亲眼目睹者五十有余。」 颜玦轻轻的拍了拍陈望书,又道,「后来,你又伙同高沐澄一道儿,害八弟,害望书。害得官家在宴会上,被群臣看了笑话。那弹劾的折子,堆得有一人高。」 「官家宽仁,念着父子情谊,只是将你禁了足。可你倒是好,不思感念皇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竟然又故态萌发,做起那浪荡野事来!」 「简直无耻!」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看了一眼平王,又看向了官家,「启禀官家,平王妃突发恶疾,人已经没了。」 不等官家发话,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既然没了,便早日安葬了吧。她伺候平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太后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虽然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过错。就是福气薄了一些,只能同平王共苦,同不得甘。」 「不过……」太后说着,垂了垂眸,「不过,她对平王倒是真心,临终之前,还有了嘱托,叫平王切莫为她守着,赶在热孝里,续娶一位平王妃,不然她便是投胎,也不放心的。」 「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孩子守了一辈子的规矩,唯一一次放肆,倒还是为了夫君着想……老婆子万般无奈,只能含泪应了,不能叫她闭不上眼睛不是。」 太后说完,大殿中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平王一脸惊骇的看了过去。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心中鄙夷得不行。 这皇家就是这般恶心,爱极了虚假和平。小叔子同嫂嫂,这等丑事,只能拿锅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至于是否是真的,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又有谁在意? 倒是便宜了姜邺辰,要不说他到底是气运之子,这等天大的巨锅砸在脑壳上了,还没有把他砸得透透的。 太后既然想把这事儿盖下去,那么平王妃的死,便是句号了。 官家此时终于平和了下来,「太后所言甚是。传朕旨意,急召陈清谏陈大人主理平王妃商仪。一切事宜,都由他陈大人做主便是。」 那小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诺!」 说完一个转身,噔噔噔的跑了出去。 官家皱了皱眉头,看向了陈望书,颇为痛心疾首,「朕当初见你,十分的知书达理,知晓顾及皇家颜面,那山庙之中,那么多的人在。 你怎么就……你简直太让朕失望了!」 陈望书倔强的四十五度角抬着下巴! 你太失望了?那我可就太开心了。 颜玦往前一步,挡在了陈望书前头,「官家若是不提及此事,我倒是忘记了,我正是想为望书在御前讨个公道呢! 她好生生的,从不惹事!外人不知晓,官家同太后还不知晓么?先是皇后对我们出手,皇后没有了,又换成平王妃了,现在平王妃也没有了,下一个还会换谁呢?」 他说着,冷笑出声,「官家,玦委实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碍着人眼了。」 「幸好苍天有眼,都没有叫他们得逞。官家不明白的事情,玦同望书也十分的不明白。那山庙人那么多,平王妃为何半点不顾玦同望书的颜面,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于她。」 第16章 他说着,对着官家拱了拱手,「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玦同望书两个臭皮匠,顶不了半个诸葛亮。倒不如明日,臣写一道折子,咱们早朝的时候,集思广益,为我们,更为官家解惑。」 官家冷冷的看着颜玦,颜玦半点不退让的站在了陈望书跟前。 大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便是平王,都不敢哭出声来了。 「好了,这事儿便到此为止了。官家,望书不过是个内宅夫人,你倒是好,拿前朝大臣的本事,来要求她了。妇人遇事,不一哭二闹三上吊,已经算是得体了。」 「思虑那么周全,又不是做相公的。玦哥儿也是,脾气倔得像头驴一眼,官家高看你媳妇儿,那不是好事?」 「都听老婆子我的,这件事休得再提了。玦哥儿也不要闹起来了,到时候大家伙儿,都颜面无光。平王受了委屈,便先回去歇着罢。」 她说着,冷冷的看向了姜邺辰,「七郎!」 姜邺辰忙跪着爬了过去,「祖母,祖母,七郎冤枉啊,我同大嫂嫂,一清二白的,怎么会有私情?我那汗巾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在她……」 太后脸一板,「你住口!这半年来,你行事荒唐,到处惹祸……我同官家,顾念皇家颜面,方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宽恕于你。」 「这里没有外人,你还当自己半点错处也无么?给我滚回去好好闭门思过,未经传召,不得出府半步。不光是你,你后院里所有的人,亦是不能出来半步。」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知道怎么好好做个人了,再出来。」 官家有了台阶下,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猛的甩了把袖子,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大殿的门。 颜玦牵牢了陈望书,对着太后行了个礼,「多谢太后解围,玦能好生生的活到今日,全仰仗太后。」 太后闻言眼眶一红,「好孩子,说这个做什么」 「要说的,我还记得,当年我不喜欢宫中的夫子,学了三个月,还大字不识得一个。是太后您给我启的蒙,教的头一个词,便是事不过三。」 太后脸色一变,颜玦却是见好就收,也不言语了,牵了陈望书一道儿,对着太后行了礼,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殿外行去。 那姜邺辰跪在地上,一脸的懵,不是……到底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同比他还壮硕的平王妃,有肌肤之亲啊,他简直比窦娥都冤啊! 先前陈望书来之前,他已经解释了一通了,可是平王一直嚎,官家不想听,太后假装听。再后来,又被颜玦一脚踹懵了,他…… 「啊!」姜邺辰脑袋乱成了浆糊,突然手指传来一阵巨疼,他忍不住尖叫出声。 低头一看,只见颜玦那绣着菖蒲的靴子,正踩在他的无根手指头上,「你不要太过分!」 颜玦蔑视的看了看姜邺辰,脚步并未放缓,「哦,没有看到,不好意思。」 他说这话,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颜玦拉着陈望苏,头也不回的出了路,一路上,一言不发,一句话也没有说。 待上了马车,方才问木槿要了一方打湿了的凉帕子,捂在了陈望书的脸上。 「以后不要用苦肉计了。」 陈望书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以前的颜玦,行事十分的温和,今日的美人,却像是完全黑化了一般,简直炸裂苍穹! 「娘子该不会觉得,有那样的童年,后来又能够在商界立足的我,当真像是一张白纸一般吧?我知晓娘子喜欢温柔又可爱的,可我……」 陈望书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起来,「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温柔又可爱的。温柔又可爱,我是要养兔子吗?」 颜玦认真的说道,「当然说了,娱乐周刊情人节特刊的采访中,有人问你的理想型。你说是温柔可爱有些笨笨的……」 陈望书颇为无语的睁大了眼睛,「这我就是随口一说……」 颜玦一下子沉默了。 「脸疼吗?我再让木槿换一方拍子。」 陈望书立马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笑出了声,她拿着帕子,轻轻的擦了擦脸,只见之前那个鲜红的手掌心,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我的脸蛋这么好看,怎么能够随便打坏了。我这是提前在手上画好了,一印一个巴掌呢。只可惜,你一进去就怒了,我这招神技,只能留着下回再展示了。」 颜玦一梗,拿起陈望书的手掌心看了看,果不其然,虽然她悄悄的处理过了,但凑近了看,还是能够看得出一些胭脂的痕迹。 「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颜玦说着,耳朵动了动,他撩开了马车帘子,往外看了看,揉了揉陈望书的脑袋,「木槿,你先护送你家姑娘去寻长歌,我去去便来。」 他说着,跳下了马车,脚轻点地,三两下的,便不见了踪影。 若说以前他蹦跶起来像是个猴子,那如今就是成了精的猴子。 陈望书来不及呼唤,颜玦以及不见了影踪。 第17章 陶碧的家,在南城的一处深巷里。 这里住着的,多半都是寻常的平民百姓。而陶家,已经算得上是最显赫的一家官宦了。 陈望书下马车的时候,颜玦恰好赶了回来、 「你做什么去了,剑穗都弄脏了。」 颜玦凑到了陈望书的耳边,低声说道,「当然是揍人去了。」 「揍人?」 陈望书一听,袖子一撸,一拳头直接砸在了颜玦的脑壳上,「揍人你不叫我!」 时间倒转。 颜玦一个纵身跳下了马车,他自从来了这陌生的大陈朝,遇见了陈望书,便习惯了低调潜伏。他们来历不明,若是被人发觉……他倒是不怕死,可是望书不能死。 在他羽翼未丰之前,不想太过猖狂,可如今倒好。 一些子人,当真是蹬鼻子上脸了,跟当年很火的那款游戏一般,僵尸一波一波的来,他倒是想做个向日葵,亦或者做个维护世界和平的豌豆射手。 可好家伙,这日子,他不做个樱桃炸弹,那是委实过得憋屈。 颜玦轻跃着,宛若鬼魅,那卖胡饼的小贩,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妖风吹来,他用手拼命的一捂,那头巾方才没有被掀翻。 身后的婆子,怒吼起来,「你个杀千刀的,见你生得像个棺材板板似的,才娶了你做赘婿,可你白吃了那么多胡饼子,站在门前让你挡个风,你倒是好,喘个气有多大啊!」 「呼口气,我这芝麻都被你吹飞了一层,败家玩意儿。」 小贩一个激灵,耷拉下脑袋,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 不是,大白天的,真的有妖气。 看着眼前的挂着白幡的,颜玦四下里看了看,果断的从怀中掏出了两方黑面巾。 陈望书是个人来疯,不知道何时就要去打人闷棍,若没有这个,他就必须杀人灭口,为了普渡众生,他随身都带着这个。 这不,若是没有这个,眼前这平王府的白幡,是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他真善良。 颜玦感叹万千,戴好了面巾,脚轻点地,跃进了小院中。 平王妃带着污名而去,外头的人不清楚内情,府里的人又如何不知,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府中四处挂着白幡,几个偷懒的婆子穿着丧服坐在院子的庭院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颜玦并未停留,径直的朝着主院行去,平王府他不是头一次回来。 颜玦所行之处,掀起一阵凉风,说话的婆子脊背一寒,哆嗦着朝后一看,却是并未瞧见任何一个人,心有戚戚的站起了身,不敢再偷懒。 平王坐在床榻上,屋子里碎了一地的瓷片渣子。 「王爷,不若让老奴替您收拾收拾,不然一会儿,该扎到脚了。事已至此,王爷再气愤伤心,已经于事无补了。要注重自己的身子啊!」 平王听着,又抓起一旁的花瓶,猛的砸在了地上。 若是陈望书在此,定是会说,这平王不亏是官家的儿子,连撒泼都是一样的砸盘子砸碗。 老管家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如此行径,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娘娘临终之前,亦是将您托付给老奴照顾。」 「殿下,王妃娘娘嫁进府中这么多年,是什么秉性,你最清楚。她又怎么会背叛您呢?定是那陈望书奸诈狡猾,污蔑娘娘。娘娘心思单纯,又岂是她的对手?」 「那对夫妻,害死了皇后不说,这回又害死了王妃,下一个便是您了……你应该打起精神来啊!更何况……」 老管家顿了顿,「更何况……老奴这般说,虽然对王妃不敬,但都是大实话。王妃出身不高,娘家以前若是护住您,勉强能行。可若是要图大业,那是远远不够的。」 「现在王妃人没了,您大可以再娶一个高门贵女,得大好助力。今日在宫中,太后娘娘,不也是如此意思么?」 「殿下,虽然皇后娘娘已经不在了,可是太后娘娘是支持您的。你忍这一时之辱,等到日后上了王座。那两个人,还不由着殿下您处置?」 平王听着,神情逐渐平和了下来,他摆了摆手,「你出去罢,让我想想。」 老管家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将屋子门掩紧了,又将院子里的人,全都带了出去。 待他一走,颜玦轻轻的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手中还拿着一片瓦,他站在门口,随手一扔,然后推开了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又将门给关上了。 这一瞧,颜玦自己个都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当真只是随手轻轻一扔…… 平王躺在宽大的椅子上,被瓦片拍了一脸,鼻子里的鲜血喷涌出来,将他前襟全部染红了。 颜玦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通乱拳。 他之前在大殿中,踹过姜邺辰了,可罪魁祸首平王府却是半点没有遭殃。 害过陈望书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好生生的活着。 平王早就晕了过去,此时便像是一个沙包一下,颜玦虽然看起来像是乱揍,却是十分的有技巧。除了脸上的那一瓦片,其他的位置,都看不出伤痕来。 第18章 却是恰好揍在了经脉上,叫他痛不欲生。 待一通揍完,颜玦环顾了屋子一周,果断的捏开了最靠近床边的一个大箱笼上的挂锁。那里头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金银。 颜玦看也没有看,随手抓了好些,揣进了怀中,听了听响动,又出了门去,跳上了房梁。 望来时之路返了回去。 …… 陈望书听着颜玦的描述,越发的悲恸,「这么解气的事情,你怎么不带我!」 颜玦将金锭子掏了出来,递给了陈望书,陈望书眼睛一亮,这还差不多,之前她还在说,要劫富济贫,这不颜玦立马就办到了么? 她嘿嘿一笑,立马阴转晴了,毫不客气的将金子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颜玦瞧着她满意的笑容,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走了,进去罢,乔大哥同长歌已经等很久了。咱们快些进去罢。」 陈望书点了点头。 眼前这宅院,在南城十分的寻常,就是最为普通的民居。 陶碧身为三司官员,住在这种地方,足见清贫。 门前贴着白色的对联,显示着家中前不久刚刚办过丧事。 陈望书轻轻的敲了敲门,一个梳着丫髻的女婢,开了一条门缝儿,警惕的看了看陈望书,又看了看颜玦。 轻声问道,「是颜大人么?」 颜玦点了点头,「正是。」 那女婢点了点头,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陈望书一囧,鄙视的看了一眼颜玦,转过身去,鄙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乔关白,陈长歌,滚出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两人便讪讪的从墙角边探出了脑袋,身后还跟着无聊吃着手指兰花根的乔夫人,见到陈望书,乔夫人像是瞧见了亲人似的。 「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我们刚进门,话还没有说圆呢,就叫人给赶出来了。他们倒是好,还说一会儿你们两个要来,这不都叫人知晓咱们是一块儿的,有了准备。」 「要不然的话,叫颜玦说是三司使派他前来探望人家孤儿寡母,人家能叫他吃闭门羹?脑壳真的是不好。我瞧着我们临安府的推官,都这样不会做事儿……也难怪我一个仵作,十天半个月都剖不了一具尸体,手都生了。」 「只能去霍霍猪羊,这附近的屠夫,都快视我为仇敌了。」 陈望书哈哈一笑,「嫂嫂说的可不是!」 陈长歌一听,嘟囔道,「你这般厉害,你不也没有进去?」 乔夫人一听,顿时不干了,她一个猛虎转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陈长歌,猛的拍了一下巴掌,「正好张大人,叫我跟衙门的里推官们,讲讲如何剖尸。」 「我画了一些画,却发愁不知道画谁的脑壳在上头好,毕竟瞧着有些晦气。本来就想着,用我们家老乔的了。如今一瞧,你这小子,正合适!」 陈望书一听,一巴掌拍在了陈长歌的背上,「认错。」 陈长歌脸绿如菠菜,一鞠躬,「大嫂,我错了!」 若是他被画成了各种死状的尸体,以后在临安府衙,还如何混得下去! 他想着,看了一眼瑟瑟发抖,对着他招手的乔关白,果断的选择站在了陈望书身后。 这年头,公绵羊不如母老虎。 乔夫人哼了一声,再也不看陈长歌,一把挽住了陈望书的手,「现在怎么办?」 陈望书眨了眨眼睛,走上前去,轻轻的扣响了门,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婢,又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了两只眼睛,「我家夫人已经说了,家主已经入土为安,家中孤儿寡母,不想平生事端,还请诸位,不要令人为难。」 「若是诸位想要强闯民宅,那就休怪我们寻御史大人参上一本了。」 陈望书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将一只手插进了门缝里,以防那女婢将门关上。 「夫人此言差异,我们既然已经站在门前,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旧事已经有人重提,祸事宛若那决堤的洪水,那是堵不住,亦是逃不开。」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同那女婢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往你右斜前方看去,要用余光看,不要让人发觉了。看到那道门了么,开了一条缝儿。」 「那户人家一直注意着这边呢,这巷子平平无奇,他们一家子人,却是在陶大人出事前后,搬来了这里,为何目的,你仔细想想便知。」 她说着,顿了顿,「而且,最近,你们是不是觉得有双眼睛,总是在盯着你们。」 陈望书叹了口气,「主家去了,你们没了营生,孤儿寡母的,谁都能够登门欺负一脚。大人同夫人都有骨气,不想攀附权贵。但若是大人乃是因公殉职,那朝廷便一定会给大人追封推荫。夫人不要施舍,可不能连大人留给孩子的,也一并不要了。」 那女婢迟疑的朝着屋子里看了去,想是得了里头人的准许,将门打开了些。 陈望书回过头去,豪迈的对着几个男子招了招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第19章 这小院子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在那墙角处,摆了一整排的酱菜缸子,一进门,便能够闻到一股子酸菜味儿。 陶夫人年纪不大,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素色的衣裳,有些局促的站在院子中央,在她身后的堂屋里,三个小童拍拍坐着,正拿着笔在写字。 西边屋子里,时不时的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陶夫人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何处让众人落座,只得咬了咬牙,领着四人进了主屋。 「不是什么好茶,叫诸位见笑了。我家大人来自一个偏远的村子,我是他夫子的女儿。这位夫人说得没有错,我们一贫如洗,孤儿寡母的,的确是没了营生。」 「自打大人过了之后,公婆都双双病倒了。我本打算,待天气暖和了,便领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去。可最近来这附近的陌生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我夫君中进士之后,做了好些年御史,在五年前,方才进了三司衙门。之前我们做御史的时候,时常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我便猜想,八成他沾上什么大事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突然听两位推官大人说,我夫君的死另有蹊跷,一来我不知道该信不该信。」 「二来,你们也瞧见了,我们一家子妇孺,这个小家,实在是遭不起什么风浪了。」 可是,陶夫人说着,认真的看向了陈望书,「夫人说得没有错,那家人的确可疑,我夫君从蜀地回来的第二天,他们便搬过来了。」 「我记得清楚得很,那家的娘子,擅长酿酒。搬来之后,给这条巷子里的每家每户,都送了一小坛子她自己个酿的酒。而我家中,只有我夫君一人饮酒。」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心中对自己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她不亏是老神棍的孙女儿,原本她是瞧见,那家门上挂着的李宅两个字的小木牌,格外的新,又瞧着那春联中,蕴含乔迁之意,想着他们应该是新搬来不久的。 正好拿来诓一诓人,先进了这门再说,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当真是可疑人物。 「正是如此,所以,夫人,还请准许我们对陶大人开棺验尸。我们不能让他走得不明不白的,叫杀害陶大人的凶手,逍遥法外。」 陶夫人迟疑了片刻,到底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乔夫人对着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二话不说,提起自己搁在地上的大箱笼就走。 「现在就去么?」陶夫人慌了神。 「现在就去,以免夜长梦多。夫人且放心,香烛经文,我都准备妥当了,不会打扰陶大人安宁。」 陈望书打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老实人一般都是前怕狼后怕虎,顾虑千重,生怕做出的一个决定,害了这个扰了这个,犹犹豫豫的,临门一脚了,还要一动三摇,搞不好是要后悔的。 眼前的陶夫人,便是这样的人。 她是个好人,却不是做大事的人。 不像她,天生的坏胚子,没有心的人,一往无前。因为她只需要考虑,不害到自己个,至于旁的人,大哥,你谁啊? 怕陶夫人不信,陈望书指了指木槿,木槿举起了手中的篮子,里头果然摆放着香烛祭品。 木槿拿起经文,那上头的小字,整齐又娟秀。 「这经文,都是我们姑娘,亲手抄写的,去庙中寻大事念过的。夫人请放心。」 陶夫人亦是读过书的,放眼一看,定下心来,「我夫君在世之时,常说一句话。正所谓字如其人,您小字端方,风骨清正,乃是清流。咱们走罢,小妇人无知,便全听您的了。」 陈望书一听,有些哭笑不得。 早知道陶家看重的是这个,她来做啥,字来就行了。 站在她身后的乔夫人郝羽,顿时喜笑眉开起来,她挑衅的看了一眼陈长歌,轻笑出声,「看来状元郎的字,远不如令姐。」 陈长歌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他的确是才学出众,但若论天赋,却是不如陈望书的。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他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习了这么多年的字,也只能说尚可。 可陈望书今日赏花明日扶柳,写出来的字,却是天生便有风骨,你说恼人不恼人? 郝羽说的是事实,就算她说的不是事实,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可不但得罪仵作大人。 郝羽见陈长歌没有反应,自觉扳回了一场,脚步都轻快起来。 …… 陶家的祖籍,并非在京城。 但是陶碧去世之后,便葬在了郊外的一处山林里。这里地处偏僻,安葬的多半都是像陶碧这样的外乡人。 墓碑崭新的,上头的字,十分的有力,一看便非凡品。 「这是我夫君自己个写的。他以前做御史的时候,便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一早的替自己个写好了墓碑。后来去了三司,我以为派不上用场了,准备将那纸给烧了。」 「没想到了,到头来,还是用到了。夫君若是在身,瞧见颜夫人的字,定是会引为至交。」 第20章 陈望书严肃的行了礼,上了香,又诵了经文烧了纸钱,不光是香烛,还自带木鱼贡品。 若非她生了一头乌发,陶家人还当眼前这是一个专门给人做水陆道场的大和尚。 她念着念着,突然掐了掐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猛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乔关白,「就是现在。」 乔关白点了点头,询问的看向了陶夫人,陶夫人眼眶红彤彤的,已是哭过一场,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轻轻的嗯了一声,「就在这里么?不用抬回临安府衙去?」 陈望书走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夫人若是不想触景生情,我们便先抬回去。夫人若是想看陶大人一面,那我们现在便能开棺。」 陶夫人一愣,拿帕子捂住了脸,「开罢……」 郝羽一听,摩拳擦掌冲了上来,不等颜玦等人拿工具,只见郝羽走到那棺材板板前,噼里啪啦一通敲,一根根的钉子,便像是泥鳅钻豆腐似的…… 一拍一根,一拍一根,一个个的全都立了起来。 她伸手一薅,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宛若今儿个下地薅了一把猪草,就那么一个圈儿,棺材板板上的钉子,便一根根的乖巧的落进了她的手中。 郝羽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开箱……不是,开棺材的机器人。 只见她马步一扎,深吸了一口气,再用力一推,那奇重无比的棺材盖子,便被她一下子推了开来。盖子咕噜噜的一滚,落在了一旁,溅起了一堆尘土。 陈望书揉了揉眼睛,没有办法,之前太过震惊,眼珠子瞪得太大,这都进灰了。 不光是她,在场所有人,除了已经习惯了的乔关白,同开棺人郝羽,其他的人,都齐刷刷的在揉眼睛,随即呸呸呸得吐起口中的泥来。 「嫂嫂这等神功,当为武状元!」 陈望书惊叹出声,乔关白可没有提过,郝羽除了是个仵作,她还是个女侠啊! 就这功夫! 郝羽摇了摇头,「我这功夫,只对开棺有作用,平日里,便是个木塞子,我都是拔不出的。对吧,老关?」 乔关白像个狗腿子似的,一步上前,解下了腰间悬挂着的一个酒葫芦,替郝羽拔开了塞子,倒了酒出来。 郝羽自然的伸出手来,让他用酒净了手。 陈望书瞧着,对着颜玦使了个眼色,瞅瞅,瞅瞅!跟人家学着点! 这会儿功夫,扬起的尘土已经散去,棺材中的味道,也几乎散尽了。 郝羽脖子一伸,往棺材里头看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望书你过来看,看来咱们倒是不用怎么验看了,我现在就敢拍着胸脯说,陶大人绝对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 陶夫人一惊,下了狠心,扑到了棺材边儿,这一瞧,眼泪唰唰唰的落了下来。 陶碧下葬不久,可这棺材里,已经只剩下一具干干净净的枯骨,仿佛已经死去了多年,不光是如此,这具骸骨,看着发绿,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便是她不懂验尸,也能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正常情况。 郝羽皱了皱眉头,指了指骸骨的小腿处,「陶大人的右腿,在年幼之时,曾经摔断过么?」 陶夫人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没错,那年他十三岁。我家门前有一颗枇杷树,我阿爹咳嗽的厉害,他上书摘枇杷,不慎摔了下来,摔断了右腿。」 「后来阴雨天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 郝羽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骸骨的手,「陶大人经常务农?」 「是的,他家境贫寒,祖上都是农耕为生,以前经常一边干活,一边背书。后来即便是中了进士,做了官。也在附近买了一些薄田,领着几个孩子,一块儿耕种。」 「我倒是没有想到,娘子也能当仵作。你就看了几下骸骨,便能够知晓这么多事情。那么,这位仵作大人,你可否告诉我,我家夫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郝羽心虚的挪开了眼睛,看向了棺材里头的人。 「刚才我开棺的时候,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子的烧焦了的糖的味道。我曾祖父的小册子里,曾经记载过这么一桩旧事,说是在利州有一奇族,意外得了一本奇书,上曰毒经,下曰药经。」 「这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奇族虽然人少,但也不例外。寨子当中的人,分成了两派,一脉传承了那毒经,做的那是投毒治毒的勾当。」 「另一脉这是学了药经,悬壶济世,常有神医现世。咱们先不说那药经,便说毒经。毒经中的药,都颇为稀奇古怪,远非咱们中原经常见到的砒霜,鹤顶红之类的毒。」 「我祖父曾经有一段时日,去利州做过仵作,见识过这种毒。当时利州有一个案子,乃是说当地有一富户,姓姚,姚家小公子娶奇族女子丹姬为妻。」 「丹姬有孕,生双生女,就在坐月子期间。姚小公子纳了新妾进门。丹姬大怒,说奇族乃是一夫一妻,不得纳妾,逼迫姚小公子将那妾室赶出门去。」 郝羽说着,嘲讽的笑了笑,「男子嘛,因为身下多长了二两肉,便比咱们女子少了一两良善一两真心。多半不是个玩意儿,姚小公子当时对那妾室正热乎。」 第21章 「嚷嚷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丹姬虽然美若天仙,但日日吃肉,腻歪了,不也想吃个清粥小菜调个口味。」 「丹姬哪里受得了这个,佯装大度,在孩子满月当日,亲手下厨熬糖,贺姚公子喜。不久之后,姚家一家子便都生了病,不出一个月,满门灭绝。」 「丹姬心灰意冷,带着两个女儿,不知所踪。一家人全都病死,委实蹊跷,我祖父是仵作,验尸过后,发现了这种奇毒。」 「后来,世人便管这种毒,叫做糖衣。因为这毒本身是甜的,是以投毒之人,多半会将它藏在点心,糖人之中。入口如蜜,其心如剑,身死融化,为蚁虫分食……」 陶夫人身子一晃,差点儿晕过去,抑制不住的嚎哭出声,「我家夫君,便是去了利州。回来之后,一直忧心匆匆的,经常说自己,腹疼难忍。」 「当时他染了风寒,咳得全身都疼,我也没有在意,只当是伤了五脏六腑。现在想来,乃是因为中了毒,方才腹疼吧。」 「这么说,指不定他自己个早就有所察觉,知晓自己个,是中了毒了。当家的,你怎么这么倔啊,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同朝廷说,你一个人扛,这下倒是好,将命都扛没了啊!」 陈望书听着,皱了皱眉头,走近了些,朝着那骸骨看了过去。 陶家清贫,陶碧几乎没有什么陪葬品,里头只简单的放了几卷竹简。 那竹简稚嫩,应该是小孩子抄写的死者生前写下的锦绣文章。唯一算得上值钱的,乃是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铜锁。 那铜锁薄薄的有些变形,鼓鼓囊囊,应该是中空的。上头那些吉祥如意的图案,几乎看不见了。只密密麻麻的刻着一些人的名字,像是把自己家的族谱挂在了脖子上一般。 「这个是陶大人一直戴着的东西么?」 陈望书说着,弯下腰去,将那铜锁取了下来,果不其然,这铜锁轻薄得很,不值什么钱。 「嗯,我夫君周岁宴上,有一个算八字的神婆,说他日后有做官的命。村中人欢喜,一人出了一个铜子儿融了打了这么一个铜锁。」 「上头刻着的,是当时给了铜子儿的人的名字。夫君一直戴着,说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他能够从那个山坳坳里走出来,少不了乡亲们的帮助。」 陈望书听着唏嘘,这么说来,陶碧当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官,可惜了。 她想着,从头上拔下来了一根细簪子,用那簪子轻轻一挑,便从那铜锁中,掏出了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来。 陶夫人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因为这帕子并非是她的。 陶家贫寒,怎么可能有这么贵重的丝帕,这方帕子,可远比铜锁要值钱多了,陶碧哪里来这种女人用的东西。 陈望书叹了口气,安慰道,「夫人莫要疑心。这是陶大人给我们留下来的线索。陶大人的利州之行,的确是另外有隐情。」 「我们出来许久了,当赶紧回去,以防家中出现变故。」 陶夫人脸色一白,慌乱起来,「我的孩子!」 陈望书摇了摇头,「不必如此惊慌,夫人且请放心,我们已经安排了扈国公府的人手,在暗地里保护他们了,不会有事的。」 「只不过,这几日,还请夫人一家子换一个住处,小心为上。陶大人的遗体,我们要运到临安府衙去。您暂且不要轻举妄动,一切我们自有安排。」 「我向您保证,陶大人绝对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他所发现的事情,也一定会公之于世。」 陶夫人松了一口气,对着陈望书便跪了下来。 陈望书早有准备,伸手一拦,看了一眼颜玦。 如今大皇子被他揍得不省人事,京城里的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平王妃同七皇子的秘事吸引走了,根本就无暇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陶碧。 「我们会叫人,护送着夫人,同您的一家老小回合。这边还有要事处理,若是有了结果,望书一定亲自登门,将这件事,周周全全的告诉夫人。」 陶夫人眼眶一红,点了点头。 陈长歌立马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阿姐,我送夫人,坐我的马车回去。」 陈望书点了点头,「你自安心便是,颜玦会派人暗中护着你们的,务必不要招摇。」 陶夫人走了几步,猛的回头,「小巷那户总是盯着我们的人家……」 陈望书微微一笑,「已经解决了,您就放心吧。」 陶夫人身形一晃,对陈望书又敬又怕起来……不是,解决了是什么意思……都……都杀光了么? 待她一走,乔关白立马问道,「什么都解决了,何时解决的,怎么解决的?我如何不知晓?那户人家,你也没有查过,指不定人家是好人,只是倒霉刚好搬过来而已。」 陈望书笑了笑,「我说他们有问题,他们便自然有问题。我发现问题,颜玦自然立马解决问题。这点小小默契,我们夫妻还是有的。」 乔关白一个激灵,看向了郝羽,果然接收到了万柄眼刀子! 第22章 陈望书呵呵一笑,塞过来的狗粮,怎么能不扔回去! 这里是坟地,陈望书自然不会太过分。 她将从那铜锁片中,拿出来的手帕摊开来,对着光一照。 那帕子上,绣着一副鸳鸯戏水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账册,没有名单,甚至连个地图都没有。 乔关白将那帕子一扯,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亦是什么也没有瞧出来。 「你说得没有错,这应该是陶碧留下来的线索,可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咱们来寻了陶夫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平王府腾过手来,定是会发现这边的问题。」 「是以咱们时间不多,得即刻破解才是。按说陶碧若是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应该很难活着回临安的,可他好生生的回来了,且跟付三司使汇报时,说的是利州并无异动。」 「他有机会说的,为何不说?他若是知晓自己身中剧毒,那完全可以直言不讳,为何偏生藏着,没有说?」 颜玦闻言,看了那棺材一眼,「咱们先将骸骨取走,墓地恢复原状,再行说这事儿。这事只能说时也,命也。」 陈望书点了点头,将那手帕拿回来,细细的收了,同那锁片,一块儿放进了袖袋之中。 郝羽亦是打开了她拿来的大木头盒子。 那盒子上一层,放得全是各种刀针锤子锯子之类的,估摸着随时都要上演一出电锯惊魂。 而郝羽伸手一抬,将上一层掀开了去,下面一层,却是已经铺好了被褥,宛若一个小型的棺材。郝羽双手合十,对着棺材行了礼,然后拿着帕子,将那棺材里的骸骨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装进了盒子里。 「你们快把这棺材盖子抬上去。」陈望书见她已经取完了最后一根骨头,在盖木盒子了,忙说道。 乔关白脸一白,揉了揉自己的腰。 这棺材盖子可不一般的木头,重得很,他同颜玦两个人…… 他还没有想完,颜玦已经一个人,像抱着一根竹篾片一般,轻轻的将这棺材盖子拿了起来,严丝合缝的放在了棺材上。 郝羽满意的点了点头,噼里啪啦的一通拍,那棺材钉一根根的,又被她拍了回去。虽然已经是第二次看了,但陈望书还是睁大了眼睛,这绝对是神乎其技。 众人将坟重新掩了,乔关白提起那大木盒子,一行人方才朝着山下行去。 一上马车,乔关白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先前我的说,想必你心中有解答。你们三司衙门,果然知晓的比我们府衙的多。」 颜玦不是那等吞吞吐吐之人,他算是看出来了。 陈望书有心拉乔关白,上他们的那条谋逆大船。 「你忘记看时机了。因为三皇子之事,临安城的官场地震,官家一口气换了好些人。付三司使是从外地刚刚调回临安城的。」 「虽然说既然能让他做三司使,说明官家十分的信任于他。但是朝廷中的其他人,并不是很了解他的秉性。利州之事,关系重大,陶大人并不信任这个刚刚才新官上任的人。」 「而且,那时候皇后尚且在世,陶大人从利州来,未必不知晓大皇子腿的伤势已经好了。他是嫡长子,但凡是个文人,都会心中有所动摇。」 这一磨蹭,自然就失去了有利的时机。 陈望书赞同的看了一眼颜玦,「付三司使高深莫测,的确让人看不清楚立场,陶大人有所顾忌,乃是正常的事情。你说时机,这个我十分的赞同。」 「据我推测,陶大人去了利州之后,一定发现了比幽灵军更加可怕的秘密,而且他拿到了证据。他佯装一无所知,骗过了对手的耳目,顺利的回了临安。」 「一来,他并不信任三司使,二来,我怀疑三司衙门里,有对手安插的人。陶大人小心谨慎,不敢随意暴露,想要蒙混过关,再寻合适的时机,将此事上奏。」 「可不料,却是被对手察觉。于是有人给他下了利州奇族特有的一种毒素,这毒服用之后,状似感染了风寒,可不久便殒命了。」 「身体是陶大人自己个的,他对于中毒之事,未必就是一无所知。他既然佯装不知情,回来的时候,便不可能将那些证据,放在自己的身上。」 「那些东西,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还藏在利州。陶大人将藏东西的地点,通过这条帕子,传递给了我们。」 乔关白皱了皱眉头,「你破解了帕子之谜?」 陈望书骄傲的抬起了下巴,「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陈望书是什么人?这十里八乡的,哪里找得到,比我的脑袋瓜子还聪明的脑袋瓜子?」 乔关白无语的拱了拱手,「女侠,我输了,你快说罢!」 陈望书的炫耀之词,堵在了嗓子眼里,她就没有见过,比乔关白更加没有骨气的人。投降投得也忒快了些。 「那帕子你闻过了么?那味道虽然已经很淡了,但不得不说十分的香艳。而且,但凡懂绣活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绣法乃是蜀地独有的。」 第23章 「我们临安有临安的刺绣之法,区别甚大。还有一个更为直观的是,那鸳鸯之中,藏着姑娘的花名。寻常女子,一般都不会拿着鸳鸯戏水的帕子,更不会把自己的名字绣在其中。」 「鸳鸯戏水,含义独特,万一丢了,惹出了大是非,那可就不妙了。」 「是以,我猜测,陶碧把证据藏在了利州一处青楼里,那帕子的主人,名叫雎。」 陈望书说着,看向了颜玦,颜玦微微一笑,顿时看懂了她的意思。 「我同望书即可启程去利州,你同郝仵作一道儿,将陶碧的验看结果,放进卷宗里,一定要让人挑不出刺来,不然陶碧可就冤屈了。」 乔关白一听,愣住了,轻轻的握住了郝羽的手,「你什么意思?」 他说着,语气有些不善起来。 郝羽一听,一巴掌拍在了乔关白的腿上,看向了陈望书同颜玦,「你们早猜到了吧,我算不得真正的仵作。今日本是不该来的。你们放心,我回去之后,会叫我阿爹重新验一遍,不会出纰漏的。」 「嫂嫂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本事,适才望书同颜玦,都瞧得一清二楚的,你便是咱们临安城里,最好的仵作。」 「虽然并没有正经的封官,但是,你是仵作那是千真万确不会错的。」 陈望书心中叹了口气,颇为惋惜。 大陈朝自打南下以来,越发的专权,女子生存艰难,更别提什么做官之类的美事了。 就算那仵作,芝麻绿豆大,压根儿算不上什么体面的官职,可衙门的大门,是怎么着都不会向女子敞开的。 临安城若是真有个女仵作,早被人写进戏本子里,当做奇闻轶事来传唱了。 是以,郝羽严格意义上,并非是真的仵作。是以之前陶夫人问起的时候,她方才会心虚的不敢抬头。 陈望书想着,一把挽住了郝羽的胳膊,「张大人是不是说,若是有什么案子需要暗地里去查,不想惊动他人,便让乔大哥领着郝羽嫂嫂前去。」 郝羽一愣,吃惊的看向了陈望书,「你怎么什么都知晓?确实如此。」 「但是你放心,我从未中断过练习。我家中长辈验尸的时候,我都在侧。只不过到时候签字,得用我阿爹的印章。」 陈望书点了点头,「希望有遭一日,大陈出现新的希望,像嫂嫂这般有本事的人,应该是京都第一仵作;像秦家的早儿姑娘,就应该同四殿下一道儿,上战场去,成为女将军。」 郝羽眼睛一亮,「会有那么一天么?」 陈望书咧嘴一笑,眨了眨眼睛,余光却是瞟了一眼乔关白。 乔关白顿时若有所思起来。 陈望书垂了垂眸,「一定会有的。接下来,我同颜玦,会去利州。临安城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们了。」 郝羽点了点头,乔关白却是问道,「喂,官家会允许颜玦出临安么?毕竟他是扈国公的质子。」 陈望书顿时笑了,笑得像是春暖花开一般。 她想拉乔关白上贼船,可看看人乔关白,多么的热情奔放,都不多加思考,自己个游都要游上船来。 他这般说话,可不就是同他们站在了一起,站在了官家的对立面。 「放心吧,今日我们在宫中,故意出言顶撞。官家看到颜玦,眼珠子都要瞎了,八成十天半个月的,不想提他一句的。」 「颜玦官职轻微。就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出不出城,只要他的上峰,付三司使乐意,别说利州了,哪个州去不得?」 「虽然说是质子,可真走了,他又有什么脸面再把人召回来?」 乔关白这才放了心,他看向了颜玦,「利州一定有大问题。你武艺高强,我不担心,可是望书娇生惯养的,连拿根针,以前陈府尹都说,怕硌得她手疼。你仔细着她。」 颜玦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心罢。」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门外传来了橙武的说话声,「乔推官,临安府衙到了。」 乔关白摔下跳下马车,扶着郝羽下了车,又提溜上了那个装着骨头的大木盒子。 「望书,真的可以吗?」 他语焉不详。 可陈望书知晓,乔关白在问什么,他在问,郝羽真的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仵作么? 「当然可以,我陈望书是什么人?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世间就只有我不想办的,没有我办不了的。」 陈望书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简直是豪气冲天。 乔关白被她感染,笑了起来,「嗯,这句话,你小时候,陈府尹便这般说过。他说,关白啊,望书她就是大陈的光。」 「以前我以为他吹牛吹大发了,现在我想我明白了,他还是在吹牛,不过吹的是小牛。」 他说着,不等陈望书反应,提溜着大盒子,同郝羽一道儿从临安府衙的角门,走了进去。 直到他们的门关好了,颜玦方才使了橙武,朝着扈国公府行去。 第24章 「先送你回家收拾行礼,我再去付三司使那里请命。」 陈望书点了点头,同颜玦相视一笑。 兴许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说话办事越发的有默契起来。 陈望书觉得,她就是眨一下眼睛,颜玦都能够知晓她是眼睛里进沙子了,还是单纯的想眨眼睛了。 奇族,蜀地,女神医? 这几个词,分开看没有什么,可联合起来,是否觉得莫名的熟悉? 木樨族,蜀地,女神医? 天底下兴许有这么巧的事情,可陈望书总觉得,宫中的那位女神医,同颜玦的「母亲」,不对,应该说同扈国公的原配夫人,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世道,有神医本领的女子,可不多。 还有大皇子的病情。皇后小心求医那么多年,不可能贸贸然就相信一个江湖游医。 先前陈望书同颜玦在风雪夜看到皇后出宫见神医,还猜想她八成是中了某些人的圈套,大皇子腿伤这么久不愈合,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恰好寻到了神医。 后来出了黎玉昭的事情,陈望书方才想清楚,皇后并不是偶然遇到了来京城的女神医。 这女神医乃是她们特地从蜀地请来的,治好黎玉昭的外祖母,是他们给「女神医」的一个前置考验。 女神医十成十,便是利州的奇族之人。 颜玦亦是这般想的,所以,这趟利州之行,他们是非去不可。 …… 一辆马车飞快的行驶在官道上,朝着利州飞驰而去。 而在临安城中,平王府里发出了一声惊天尖叫!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老管家抱着躺在椅子上的平王,使劲的摇了摇,鼻血糊了他一脸,被管家这么一摇晃,刚刚结好的痂又裂了开来,鼻血喷涌而出。 老管家又是一声尖叫,「来人啊,来人啊,快些传太医。」 「王府里遭了贼,王爷叫人给打晕了。」 平王听着这凄厉的交换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嫌我丢脸丢得还不够吗?」 他说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一动,便像是杀猪一般,嚎叫出声。 「啊!疼!管家,快快快请神医来,我的腿……不,我全身都不能动了,一动就痛死了。」 管家大惊失色,冷静下来,却是硬着头皮说道,「王爷,现在那神医成了您的小娘,她是宫妃,不能进府给您瞧病了。」 去往利州的马车上,陈望书乐呵呵的啃着蚕豆。 「这蚕豆啊,不能没有壳。没有壳,它就没有灵魂了。来,郎君,你给对上一个!」陈望书咬破了一颗蚕豆,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大皇子啊,不能有好腿。有好腿,他就没有良心了。」 颜玦自信满满的对上了,给自己个亦剥了一颗蚕豆。 他动作斯文,剥得慢腾腾的,同陈望书就差盘腿上炕的豪迈举动,截然不同。 「若非利州有异,我还当真不想出临安,留在那看平王痛苦难堪,简直不要太美。我定是请了十个青楼小倌,在他床前跳舞。」 「他若是心痒难耐,那又动弹不得;他若是恶心想吐,那连呕吐都不得……想想都太开心了。」 「不过咱们出来也未必是坏事。官家同平王,指定头一个就怀疑咱们。」 颜玦闻言,神秘一笑,摇了摇头,「放心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玦从娘子身上,学了许多,现学现用,平王九成九的恨透了姜邺辰。」 陈望书一听,简直是大喜过望。 这不就是刚捡了钱包又继承了遗产,喜上加喜啊! 「怎么说?你也真憋得住,这眼瞅着都快要到利州了,你方才说起。」 若换做是她,早就把牛吹从东土大唐吹到小西天了,再往前走走,那都能取到真经了。 「倒也没什么,我使了林叔。从平王府**而出,然后进了七皇子府。路上十分小心的……叫一个卖胡饼子的小贩,瞧见了。」 「姜邺辰从高家新得了一个护卫,使用轻功之时,右腿略有些哆嗦。林叔没有露脸,却仔细学了他的腿。」 陈望书哈哈笑了出声。 平王府利用在先,姜邺辰受累再次被禁足不说,还落下了个同长嫂不苟的罪名,恨平王入骨,遣了身边的暗卫将他暴揍一顿,并且伪装成劫匪入室……这逻辑,是多么的通畅,多么的完美! 两人说笑着,门外传来了橙武的声音,「大人,县主,咱们已经到了利州城,马上便要进城门了。我瞧着城门之前,好生热闹。」 「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军中之人……也不知道,今日这里有什么大事。咱们可要立即进去?」 陈望书一听,整了整衣冠,「不必惊慌,这都是来迎接我同颜玦的。」 橙武手一抖,颇为无语……敢情这利州城的人,个个都生了千里眼,顺风耳。知晓他们要来暗访了,敲锣打鼓出城相迎? 第25章 这阵仗,别说陈望书一个小小的假县主了,就是皇帝老儿亲自来了,这排面也不输啊!怎么可能是迎接他们的。 陈望书嘿嘿一笑,并未多做解释,她抖了抖衣袍,对颜玦对视了一眼。 颜玦笑了笑,「听望书的,你尽管进城便是。」 橙武挠了挠头,朝着那城门口行去,这离那城门还有十丈地,那乌泱泱的军队,便迎了上来,宛若丧尸围城一般。 那一个个的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仿佛青楼里的老鸨遇见了美丽的花姑娘,要将他们哄骗了去。 橙武一个哆嗦,将马车停了下来,左右前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听闻三司的颜大人携县主要来我们利州,我可是高兴得几宿没有睡,眼巴巴的搁这城门等着,生怕一眨眼睛,错过了贵客。」 颜玦伸出手来,牵住了陈望书,扶着她下了马车,一脸的诧异之色,「传闻韦知州英武不凡,天生重瞳,生得三头六臂八只眼睛,高三丈宛若重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领头的人,穿着一身猪肝红的大袍子,身上披着黄金甲,头盔之上,插着一根夹竹桃花。眉毛有人手指般粗壮,那大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一般。 他笑眯眯的,露出了八颗发黄的牙。 陈望书看过画像,正是这利州知州韦得利。 韦得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那般英武,我岂不是成了妖怪了。颜大人难得来一趟利州,可别同韦某客气,要像是到了家中一般。」 一旁的陈望书听着,心中暗自有了算计。 这姓韦的,可不是一般的武夫。 颜玦只要眼睛不瞎,就说不出来那句果然如此。他明明话里有话,韦得利却是充耳不闻,装傻充愣,半点不虚。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是悄悄出了门,这一路上,亦是没有招摇过市。怎地这利州人,竟然像是提前便知晓,夫君要来了。」 「莫不是,这韦知州,除了生得威风,还有那能掐会算的神通不成?」 韦得利听了陈望书的话,笑意更深了,他对着陈望书拱了拱手,「县主满门忠烈,我韦得利敬仰得很。实不相瞒,我那不争气的小舅子,行商归来,途中恰好遇见了颜大人。」 「这不,便偷偷的给了我个风声。我初初一听,也是不信的。若是韦某没有记错的话,这年前啊,三司刚派了人前来利州查赋税军饷。」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又会派人前来?还是我那小舅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他以前在临安城,还同颜大人听过同一个行首娘子唱小曲儿呢。」 颜玦一听,慌慌张张的看向了陈望书,缩头缩脑起来,「颜某已经浪子回头,此事切莫再提,切莫再提。」 陈望书冷了脸,哼了一声,「一丘之貉。」 颜玦尴尬的笑了笑,搓了搓手。 韦得利笑意越发深了,他伸出手来,啪的一下,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瞧我这张嘴,不会说话,惹恼了县主,该罚该罚!」 「我那小舅子,拍着胸脯对我说,绝对是您来了,这将信将疑的,派了斥候前去探路,确实是您二位来了,这不整军相迎么?」 「我们利州啊,因为路途险峻,鲜少有贵客前来。这不我振臂一呼,诸君都非要同我一道儿,来这城门口,见识一下临安城贵人的风采。」 颜玦偷偷看了一眼陈望书,见她不恼了,伸出手来,一把揽住了那韦得利。 韦得利身子一僵,他年逾四十,若是在大几岁,能当颜玦的爷爷了,这厮竟然蹬鼻子上脸,跟搂小弟似的,搂上了他! 颜玦像是没有察觉到韦得利的异常似的,猛的对着他的后背,啪啪啪的拍了几下。 韦得利感觉一丝腥甜涌上喉头,靠!颜玦瞧着娘们兮兮的,这几个巴掌下去,竟是将他打得要吐血了。 莫不是这人脑子有包,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想着,笑意敛了几分,看向了颜玦,这一看,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颜玦正瞅着他,笑得一脸开怀,「韦大哥说这些作甚,我家娘子面皮薄得很,你在夸下去,她该要脸红,寻个地洞钻进去了。」 韦得利闻言瞥了一眼陈望书,好家伙!若是陈望书的脸皮叫薄,那他家冬日里盖的被子,应该改名叫蝉翼。 瞅瞅她高昂的头,朝天戳的下巴,寻地洞不会,要上天是真的! 「我来这里,也就是走走过场。要不说,那姓陶的是个废物,在三司待了十年八载的,还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这也就罢了,竟是屁股都没有擦干净,便翘辫子一命呜呼了。」 「这事儿光是从我嘴里说出来,都觉得晦气。」 「这厮死便死吧,把事儿给办妥当了,不就行了么?可偏生他回去的时候,恰巧要年节了,嘴巴一张一合的汇报了,说利州好得很。」 「可怎么个好法?还没有写成卷宗呢,便染了风寒人没了。付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最是好面子,哪里容得那卷宗不齐全。这不便想再使人来。」 第26章 颜玦说着,兴致勃勃的扫了扫四周,但凡遇到好看点的,不论男女老少,那都停留下来多看一眼,遇到丑的,快速略过,生怕灼了眼。 韦得利瞧着,若有所思起来。 颜玦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了韦得利耳边,一副纨绔公子哥儿的样子,低语道: 「旁的人都不乐意来,但我乐意啊!那临安城都玩遍了,没有啥有意思的了。左右这利州姓陶的也看过了,到时候韦知州你寻个师爷,给我说说情况,把那卷宗给写了,嘿嘿嘿……」 「我有得交差,又陪着我家娘子,吃好喝好玩好,结交了一群好朋友好兄弟,便算得上佳之旅了。」 韦得利听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着颜玦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懂我懂的样子。 「走走走,别在这里杵着了。我瞧着这日头大,别晒着我们县主了。我家中已经备了薄酒,贵客快请。」 陈望书闻言高傲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来,颜玦见状,立马扶住了她,狗腿子的将她扶上了马车,「娘子你坐车上。我同韦大哥一见如故,这不骑马再聊上几句。」 「知了,别走远了,我若唤你,怕你听不着。」 颜玦乖巧的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拍马到了韦得利跟前。 那韦得利好奇的问道,「县主虽然金贵,但颜大人乃是扈国公长子,那边是未来的扈国公,怎地这般惧内?」 「以咱们的本事,那还不是一拳就能将人揍趴下了。我家的婆娘,那是叫她往东,不敢往西。叫她闯南,不敢走北。」 颜玦一听,脸色顿时煞白,他像是想到什么惊恐之事似的,果断的摇了摇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韦得利闻言,果然又若有所思起来。 颜玦又挖好了一个坑,心中畅快,随着韦得利便进了城。 虽然是一州州府,但这利州城却是个山城,同临安城那是大不相同,道路崎岖蜿蜒不说,放眼看去,乱糟糟的像是蜘蛛网似的,让人找不着北。 韦家乃是利州城唯一的名门望族,说上一句土皇帝,绝不为过。 陈望书一进府门,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 「颜大人,县主,这是我父亲韦熬,这是二弟韦得渠,这是我小弟韦得彪,这是我儿韦文以及韦武。」 不是她没有见识,实在是这韦家所有的男丁,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共用了一张脸。除了年纪大的同年纪小的,韦得利的那两个弟弟,都像是他复制黏贴出来的。 同样都是手指粗细的浓眉,大得眼睛皮子都包不严实,要掉出来的眼珠子,以及满面的络腮胡子,就是笑容都是同一个弧度的。 她就好奇了,诸位韦夫人,夜里当真不会抓错夫君吗? 陈望书心中好奇,脸上却是不显,高傲得仿佛眼前不过是林立的墓碑。 韦得利沉得住气,站在一群老爷们身后的韦夫人们,却是沉不住气了。 「夫君,这边是县主罢,不亏是宫中出来的人物,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你们男人浊气,我领着县主,去花园子里走上一走,姐妹们已经在那里,摆好宴了。」 韦得利点了点头,「这是我夫人,县主唤她真姬便是。」 陈望书一听这个名字,终于不斜眼看人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那真姬,点了点头,「天上的仙女自是当不得的,不过地上的美人儿,我陈望书倒是敢自夸上一回。」 「真姬若是年轻个三十岁,那也是只比我差上几分的。」 那个真姬一梗,靠!天下居然有如此嘴欠之人! 她明明都不到三十,年轻三十岁,那她娘都没有怀上她好吗?这是在骂她老么? 等她回过神来,陈望书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屋子门口,皱着眉头,回过身来,问道,「真姬如何不走?我险些忘记问了。」 「咱们去花园,是坐马车还是坐轿?」 真姬一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韦得利见状,哈哈哈的笑出了声,「你这婆娘,还愣着做什么,给县主备轿。临安城来的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他的话音一落,陈望书便摇了摇头,「看来真姬不坐马车也不坐轿,入乡随俗,那边走罢。」 真姬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着陈望书走去,「县主请。」 陈望书毫无反应,抬脚便迈出了门,自顾自的朝着花园子里走去,那闲庭若步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个园子里的女主人。 「宫中的那一位娘娘,同真姬一样,都是奇族人吗?」 两人行至花园,陈望书突然问道。 那真姬一愣,「什么奇族?我们奇族人祖祖辈辈都生在利州,从不外出。宫中的娘娘,怎么会是奇族人?」 陈望书一听,神色缓和了几分。 「韦夫人莫怪我对你有敌意,实在是宫中那贱婢李金平,同我不对付。我瞧见同她相似的人,便心中烦闷。」 「这一靠近利州,我便听说了。说韦知州夫人出身奇族,习得一手好医术。平日里乐善好施,从不显山露水,低调得很。直到去岁,利州闹了一次疫病。」 第27章 「韦夫人领着奇族的医者,衣不解带的医治了足足一个月,救了全城的百姓,人们方才知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简直就是鬼话。」 陈望书越说语气越是缓和,看向真姬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少女的崇拜,「这女神医太少,头一个便是那个李金平,这第二个,便是韦夫人了,还当她也是奇族出身,难免有几分迁怒,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真姬一听,忙笑了起来,「县主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一介乡野妇人,不敢跟宫中的娘娘比肩。」 陈望书点了点头,随着她朝着园子行去。 心中已经有了几点肯定: 首先,那宫中的「女神医」李金平,的确乃是奇族之人,而且真姬对她的动向,知晓得十分的清楚。 要知道,她陈望书,这么耳聪目明,简直是临安城的包打听。 那都是前不久方才从黎玉昭口中听说,李金平在治好大皇子的腿之后,进宫做了官家的女人。皇后刚死不久,官家碍着颜面,都没有给李金平正式册封。 利州离临安,山高水远,交通又不便利。这会子功夫,那李金平治好了大皇子,大陈朝要有储君了的消息,刚刚传来还差不多。李金平做了娘娘,这事儿,便是临安城里的多数人,都是不知晓的。 可是真姬听着她的话,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惊讶之色。 只有鸡窝里的老母鸡,方才对小鸡的动向,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其次,与木樨族隐居的状况大不相同,奇族在这利州,显然是望族,同韦家勾搭成奸,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利州闹疫病,同李金平出山去给黎玉昭的祖母看病,从而显露人前,都是去岁发生的事情。真姬嫁给韦得利多年,奇族最近方才放肆起来? 去岁,在这利州,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陈望书想着,笑得越发的真诚。 她回过头去,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那一群宛若木鸡一般的夫人,笑道,「诸位韦夫人,怎么都不说话?这利州城,不知晓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我这个人,倒是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看美人。」 「每日出门,遇见的头一个人,是个美人,那我便出门去,神说我今日鸿运当头;若遇见的头一个人,是个丑人,那我扭头便回去了,得跨个火盆子,去去晦气。」 真姬有些发懵,机械的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临安城来的贵人,都这么风趣么?外头的酒楼,怕是不和县主的心意。」 「我收拾了个院子,县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我给你换换。」 真姬说着,领着陈望书进了一方院子。 陈望书一看,乐开了怀。 她同颜玦一早就知晓,来这利州,就是入了虎穴。陶碧的前车之鉴,不是在眼前摆着么? 左右这里是敌人的老巢,他们躲躲藏藏的,十分不舒坦,到头来,还是避免不了发生冲突。倒不如大摇大摆的,吃敌人的,喝敌人的,折腾得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岂不是美滋滋的,赚大发了。 与其一个个的去找人问,倒不如,直接寻了敌人来诓。 这院子颇大,便是马车在里头,都能够跑起来,左手侧摆着一个大铜缸子,里头种了一汪睡莲。右边则是一排的兵器,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场。 巨大的一个石锁搁在那里,陈望书敢说,整个大陈朝,能够搬得动这大石锁的人,一个手掌都能够数得过来。 这是用来查探颜玦功夫的。 真姬注意到陈望书的视线,笑道,「夫君知晓颜大人武艺高强,一直想要同他切磋一二。习武之人,日日都要练习,这不我特意叫人在这里备了个演武场,不知道合不合县主心意。」 陈望书挑了挑眉,「旁的倒是好,就是那石锁,未免也太小了些。我夫君在家中,都是一只手一个这么大的……」 她说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巨圈,「两个扔着玩儿的。这屋子倒是挺好的,就是这床上的绣花,未免太过生硬了些,我皮肤娇嫩,怕是一睡,就要硌红了。」 她说着,拿起了桌面上的茶盏,端起了看了看,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就呵呵的讥笑一声,又嫌恶的放下了。 真姬深吸了一口气,不要气,不要气,不要拿针戳死眼前之人。 不对……她为什么不能戳死眼前这人,还有她为何要跟皇帝跟前的小太监一般,伺候这个假县主? 这么一想,真姬便越发的气恼了!眼前这个人,往那里一杵,跟她那个死去的厉害婆婆一样,让人不得不低头。 陈望书作够了,适可而止,笑了笑,吩咐木槿道:「你叫人把行礼抬进来,搁着屋子里放着吧。盛情难却,这屋子虽然……但还是凑着着住了罢。」 她说着,看向了真姬,「叫夫人见笑了,我祖上八代,都是这么过日子,精讲惯了,平日里我夫君也受不了。」 真姬有些讪讪,陈望书目光真挚,说话十分的诚恳,倒显得她之前那般气恼,有些小肚鸡肠了。 第28章 「那我先不打扰县主了,一会儿天就快黑了,我先着人摆宴,待妥当了,叫人来请县主。」 真姬说着,甩了甩帕子,又领着身后那一群不吭声的夫人走了出去。 待门一关,陈望书看向了木槿。 木槿点了点头,在四周查探了一番,又掏出了一盒香粉,东洒洒西洒洒,见缝插针的洒了起来。 「姑娘,都布置妥当了。这蜀地多蚊虫蛇蚁,我都放好药了。您把这个系上,中迷香不倒。白瓷可真厉害,都预计妥当了,任由这奇族人再怎么厉害,咱们也带怕的。」 陈望书却是没有回应她。 木槿好奇的伸过头来,只见在陈望书的手心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小竹筒。 陈望书拿着那小竹筒,像是读书时候转笔一般,呼啦啦的转了两圈。 「姑娘,这个是哪里来的?小心有诈。」 陈望书没有吭声,只盯着门口看,心中倒数着三二一,待她数完,门已经被推开了,颜玦提着佩剑,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微微有些乱,显然刚刚进行过激烈的打斗。 「如何?」 木槿见陈望书望着颜玦,颜玦望着陈望书,两人宛若干柴配烈火,识趣的走了出去,关上了大门,搁院子门口守着了。 「韦家果然有过人之处。韦得利看着粗芒,我以为他用的兵器,应该是重锤亦或者是板斧,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使九节鞭的。」 「这九节鞭十分的灵活,没有脑子的人,可用不出彩来。不过,你且放心,有玦在,你可以在这利州城里,横行霸道!」 陈望书一听,顿时抖了起来! 还别说,她适才那般恼人,万一人家真姬拿着小银针,对着她扎过来了,她打不过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个暴雨梨花针下雨,将这满屋子所有的韦夫人全结果了。 那岂不是成了奇闻,一夜之间,豪门之中,所有女子离奇身亡,一群男人的故事,却是才刚刚开始……啊呸……她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剧情。 「你看看这个。」陈望书说着,将自己的发现也告诉了颜玦。 「你记得韦得利的三弟么?这是他的夫人悄悄塞给我的。她夫人就是那个穿着月白色袍子,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那位。」 「陶碧乃是初次来利州,来的时间又不长,以前也不是没有派使者来巡查过。可为何陶碧那么快就掌握了秘密,我一直猜测,有人同他接洽。而且,这个人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人。」 大人物的秘密,其实那么容易,就被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官员知晓的。 陈望书将小竹筒递给了颜玦。 他们决定大摇大摆的来,亦是想要告诉那个接洽人,他们来了。 颜玦拿着竹筒看了看,将它放到了墙角,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银元宝,走到了陈望书身边,一个转身,将那元宝当做暗器,扔了取出。 小竹筒发出清脆的炸裂声,银元宝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纸。 颜玦同陈望书对视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毒粉腾起,亦没有什么怪异的香味,银元宝更是没有变色,这竹筒里并没有毒。 陈望书伸手要捡那张纸,却被颜玦拦住了,他弯下腰去,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我有功夫,血厚。」 他说着,将那张纸摊开了来看,上头只写了四个字,「九月初四。」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将这四个字,念了出声。 「九月初四?九月初四,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人也真是的,都传递消息了,还打什么哑谜,直接把证据塞给咱们,咱们拿了走就完事了不是……」 颜玦摇了摇头,「咱们是在把陶碧遇到过的事情,重新经历一遍。他通过韦三夫人的考验,拿到了证据,藏了起来。」 「证据难得,想必只有一份。韦三夫人自己个,怕不是也没有了。是以只能给我们力所能及的暗示。」 颜玦说着,一把牵住了陈望书的手,「舟车劳顿,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左右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完的事情。」 陈望书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不困,那是假的。就那破马车,一颠一颠的,就差没有把她的骨头颠散架了。她想着,从兜里拿出一颗解毒的药丸来,跟吃糖豆似的,扔进了嘴中嚼了嚼。 然后麻溜的褪了外衣,上了床榻。 刚往下一趟,便发现脖子那里枕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她一侧身,便看到了颜玦那张靠近的脸。 陈望书瞧着,有些迷离起来。 这当真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奇怪的是,大陈的人,仿佛都像瞎子一般,并没有过多的去赞誉颜玦的美貌。 「我果然是全世界最肤浅的女人!」陈望书认真的感叹道。 瞅瞅旁人,怎么就不看脸呢! 颜玦轻笑出声,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了陈望书的眼睛上,「快睡吧,我给你哼一首小曲儿。」 他说着,便轻轻的哼了出声,这是一首小提琴曲。陈望书还记得自己,曾经演过一个小提琴演奏家,她并不会拉琴,拉出来跟弹棉花似的。 第29章 却听了那支曲子无数遍,一遍又一遍的学着琴师的动作。结果电影播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怀疑,她是在假拉。 她觉得,这是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 「说起来,那段时日,你还来探过班,送了好些小龙虾。我吃了之后,当天晚上便被送进了医院。」 颜玦亦是回忆起了往事,无奈的眨了眨眼睛,「我被导演骂了个狗血喷头。」 陈望书哈哈的笑了出声,突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捶了颜玦一拳,「这么想来,我拍的好些片子,你都是投资人。」 她说着,痛心疾首的捶了捶床,「那会儿,我可羡慕那些带资进组的人了,作天作地的,导演还要喊姑奶奶,小祖宗!编剧编剧,小祖宗今儿个心情好,演不出哭戏,你把本子改了,改成笑!」 「敢情我早就带资进组了,简直亏了一个亿。」 陈望书说着说着,听着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木槿已经端着铜盆,在一旁伺候着了。她换了一套华丽的新衫,又戴了满头珠翠,简直是把高高在上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姑娘,那韦夫人派人送来了新的茶具,还有新的锦被,几个摆件玩意儿,我检查过了,都是没有问题的。」 陈望书精神抖擞的看了看镜子里的人,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一会儿换上吧。」 颜玦在一旁候着,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 韦家的花厅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陈望书一眼睛,便瞧见了那堂中央,坐着吹拉弹唱的几位花娘。 她仰着下巴,走了过去,轻轻的吸了吸鼻子,笑吟吟的看向了真姬,「看来今日望书要走鸿运,这一进门,便瞧见了几位绝世美人。」 起身相迎的韦得利,立马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县主喜欢就好。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还担心,县主有颜大人这样天神般的人物在侧,瞧不惯这些庸脂俗粉。」 「我们蜀地虽然是个穷乡僻壤,但美人可遍地都是。眼前这几个,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乃是我们利州城中唤得出名字的花魁娘子:连奎,白荷,绿豆,雎雅……」 「不光是人生得美,这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更是各有所长,样样精通。」 陈望书一听,同颜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心花怒放起来。 那眼神,韦得利这种花中老手,一下子便懂了。 这是花中老手独有的味道,脑子全跟着脸走的典范,俗话叫做色迷心窍。 他想着,笑声震天,状似无意间拉踩道:「先前那位陶大人来,我也唤了美人作陪,可他倒是好,吓得一蹦三尺高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取经的和尚遇到了女妖精,要吃了他呢!」 颜玦不屑的摆了摆手,「莫提那人,扫兴得很。我初入三司,娘子备了些好酒好菜,本是寻常之事,他倒是好,一口一个奢靡。」 陈望书从袖袋里,拿出陶碧藏在铜锁片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放了回去。 这韦得利果然同他们想的一眼,粗中有戏。 他们在试探韦家人,韦家人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们呢? 「来来来,我敬颜大人同县主……这酒可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蛇酒,县主可敢一尝?」 陈望书端起那酒,一饮而尽,将杯盏轻轻的搁在了桌面上,「蛇酒算什么?我们扈国公府,还有人骨泡的酒呢。北齐虽贱,那哪里比得那通敌叛国的小人更可恨?」 「这种人如同蛇蝎,自然应该把那肉削掉喂猪,骨头拿来泡酒。那泡出来的美酒啊,搁在夜光杯中,宛若西域来的琼浆玉液,红得发亮呢!」 「喝起来更是甘醇无比,说来也怪,虎骨吃了壮人,这人骨吃了,那可当真是壮胆呢!」 一旁的真姬忍不住,捂住了嘴,险些没有吐出来。 陈望书惊讶的看向了她,「倒是没有想到,韦夫人一把年纪,瞅着年近四十了,竟然还能有孕,当真是厉害!」 真姬一听,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狗屁!初见之时,还说人家三十,这才到了夜里,便硬生生的老了十岁!这人是眼睛瞎了么? 「我今年二十有五。」真姬笃定的说道。 陈望书更是惊讶了,她想了许久,方才说道,「也是,这偌大一个利州城,韦知州定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韦夫人要操持家事,日夜操劳,如此这般……也是正常。」 她的话刚说完,颜玦便拉起了她的双手,「卿卿放心,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由管家处理便是。咱们家中的产业,那是几世都花不完,你想怎么折腾,那都衣食无忧。」 「这回来利州,本就是临安待着烦闷了,带你出来玩儿的。家中之事,不必挂怀。」 陈望书一听,娇羞的低下了头,随即又变成了那副欠打的模样,永远的扬起了下巴。 颜玦拍了拍陈望书的肩膀,凑近到了韦得利身边,轻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玦此行目的,韦大人已经清楚。给我我需要的,我们在利州玩够了,便立马回临安去了。」 第30章 「这里湿冷得很……」颜玦说着,看了一眼韦夫人真姬,「我夫人极其看重容貌,若是待在利州会……那我们还是早些走为好。」 他说话的声音小得很,可真姬却犹如魔音灌耳,天打雷劈。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不是,她虽然生得的确是有几分老成。为了同韦得利站在一块儿,不显得老夫少妻,在这府中有地位有尊严,受人尊敬,更是往稳重里打扮。 但是,真的像是四十的人么? 一个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两个临安来的人,都这么说……说就说罢,可两人实在是太认真了,认真得不像是在撒谎。 她真的像四十的么? 真姬突然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像是有钉子一般,她如今只想拔腿就冲回屋子里去,拿一面镜子,好好的照上一照。 韦得利闻言,还是哈哈哈的笑着,仿佛被人点了笑穴一般,「你便放心罢。我们利州,干净得很。陶大人拿的,师爷还背着呢,照样给您拿一份便是了,来来来……喝起来。」 酒过三巡,等从那花厅出来,已经是三更半夜。 那几个行首娘子,都被他们熬成残花败柳了。 陈望书同颜玦一道儿,脚步虚浮的回了小院。 …… 又过了一个时辰,韦府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这利州偏远,不像临安城里一般,夜夜笙歌,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偶尔有那打更的同巡城的,漫不经心的经过。 更夫眯着眼睛,嘭的敲了一声,感觉头顶一阵劲风袭来,将他的头巾吹落了去,他仰着头,看了看,却是空无一人,只瞧见漫天繁星。 他揉了揉眼睛,明日是个好天气。 他没有看到的是,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轻轻的一翻,已经冲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楼里。 利州城的深夜,连行首娘子,都已经歇息了。 「二位深夜来访,不是来听雎雅唱曲儿的吧?今日在知州府中,已经将奴会唱的所有曲儿,全部都唱完了。若是来睡觉的,那可是天下奇闻了。」 「倒是没有瞧见过,夫妻二人,一道儿眠花宿柳的。那我雎雅,当真是荣幸至极。」 陈望书老脸一红,她要来眠花宿柳,怎么会带颜玦这么亮的灯泡? 她想着,从袖袋中掏出了那方帕子,「这帕子,你见过吧,时间紧迫,来不及细说。九月初四发生了何事?」 雎雅却是脸色不变,眉头轻挑,「夫人在说什么,我可是听不明白呢!那陶碧陶大人,不识趣,叫他在我这儿留宿,他却是神神叨叨的。」 「怎么,你们临安城来的贵人,都是一样神神叨叨,说一些旁人压根儿听不明白的话么?九月初四?让我想想,我的恩科里,不知道有没有人,九月初四生辰。」 颜玦默不作声的拉开了椅子,陈望书大摇大摆的坐了下去,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落在了她翘起的二郎腿上。 她在看着雎雅,雎雅也在打量着她。 之前在韦家,她便发现了,眼前这个女子,同旁人有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就是不管是坐在杂草堆里也好,还是被关在了大狱里也罢。 她往那儿一座,你便觉得,所处之地,她便是主人。 那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简直荒谬。 「夜深了,你都还穿戴齐整,想来看到了在宴会上,我特意亮给你看的,那方带有你的名字的帕子。那是你送给陶碧的。」 「陶碧已经死了,是被人毒死的。为的便是他放在你这里的东西。也是我们来利州要拿的东西。九月初四发生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陶碧初来利州,竟然就能够将如此重任委托于你,这让我对你感到很好奇。」 陈望书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雎雅的神情。 听到陶碧是被毒死的,她丝毫没有意外,反倒是一直露出,一副怀念的神情。 「你们是旧识。」陈望书淡淡的说道。 「你在介怀,今日我们每说一次陶碧的坏话,你便唱走一个音。很细微,如果不是精通此道的人,压根儿听不出来。可我恰巧就是这样的人。」 「你很聪明,我们为何如此。那自然是因为,不想成为第二个被奇族**毒死的人。」 雎雅看了看陈望书手中的帕子,眼中的抵触消散了几分,「我身处利州,靠着韦大人赏饭吃,若是叛变了。亦或者是故意来诓骗你们的,其实这周围,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插翅难飞。你该如何?」 陈望书轻笑了出声,她扭过头去,看向了站在身后的颜玦,轻描淡写的说道,「通通杀光,没有翅膀不用飞,我们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便是。」 「你们不是朝廷命官么?朝廷命官岂能随意杀人?」雎雅咬了咬嘴唇,又问道。 陈望书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将帕子揣回了袖袋里。 「我夫君前来利州办差,那贼人见我们衣着富贵,又年轻单纯,竟是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意欲谋杀朝廷命官,夺取钱财。」 第31章 「我们为了虎口脱险,不得不反击,结果险险剿灭匪徒,侥幸脱身,简直是官家庇佑,泽被万民。你觉得这般说辞如何?」 雎雅目瞪口呆,过了许久,又问道,「那旁人会生疑,山匪怎么这么嚣张,连朝廷命官都敢截杀?」 陈望书叹了口气,一脸无辜的反问道,「按照姑娘这般说,莫不是那山匪是有人假扮的?这利州城中,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要害我们?」 雎雅无言以对。 有的人杀人全凭借手中的刀,有的人,杀人,只靠一张嘴。 「若是陶大人有县主这般聪慧,大约就不会死了吧。」 她说着,转身朝着床榻行去,将手伸进了自己的瓷枕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小包袱来。 「这是陶大人交给我保管的东西,我没有打开看过,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今日便交给颜大人同县主了。」 她说着,轻轻的摸了摸那个包袱皮,将包袱递给了陈望书。 「我同陶大人,的确是一早便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几岁的孩童。我父亲是做官的,为人耿直,好管闲事。有一回被人诬陷下了大狱,没有熬过三日,便在狱中悬梁自尽了。」 「母亲不服,一直想要为父亲翻案,便领着我去了临安。当时陶大人还在御史台做御史,是他给我父亲翻了案。」 「虽然年纪小,可我记得他。父亲平反了,母亲领着我回乡,半道上,我叫拐子拐了,辗转反侧的,来了利州城,成了这里的花魁娘子。」 雎雅说着,颇有些落寞。 「韦家在这利州城中,便是土皇帝。陶大人来利州城,亦如今日一般,整军相迎,又唤了一群风月场上的娘子们,过去劝酒。」 「我落得这般田地,本不想同陶大人相认。而且我知晓,韦家有大问题,陶大人这个人如同老黄牛一般,十分的固执较真,他一定会查出大问题了,然后卷入麻烦当中。」 「可我到底念着同陶大人的恩情,悄悄的给他送了信,叫他走走过场便立即离开利州,不要惹杀身之祸。可他不听。」 陈望书点了点头,陶碧为人正直,绝非是寻常人能够劝得动的。 「陶大人在利州,一共住了十日。第十日的时候,他拿了这个包袱,匆匆的来寻我。说是放在我这里一段时日,以后会有人来取。」 「他当时着急得不行,额头上全都是汗珠子,手上还受了伤。我替他上了药,包扎了下。又给了他这条帕子作为信物,当时约定好了,说是拿着这方帕子,来换他留在这里的东西。」 「我问他怎么受的伤。他说利州已经从根子上烂了,取那东西之时,被人撞见了。那人是个小孩子,他将人打晕了,便跑了。」 陈望书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说,他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意杀人。」 雎雅一愣,点了点头,「县主聪慧,陶大人正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便知晓,他活不长了。韦得利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晓,我还不知晓么?」 「可奇怪的是,翌日一大早,韦得利像是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一般,又整了军队,夹道欢送陶碧,还使了一小队人马,直接护送他出山城。」 「若非我的瓷枕里多了这东西,我简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陈望书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这不难理解,韦得利怕不是当天收了风声,便给陶碧下了**,所谓的护送,其实是监视。他若是直接弄死了陶碧,那么是个人都要怀疑利州有问题。 所以他不但不会直接杀了他,反倒是好吃好喝的供着,非等着这个都城来客,等落定了再死。 「那么九月初四呢?我猜想,同你的恩客,并无多大的关系。」 雎雅一听,紧张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九月初四,乃是我们利州所有人都知晓,所有人又都不敢提的一日。」 利州天高皇帝远,百余年来,这知州都是姓韦的。虽然说亦是大陈的州属,但州民只知韦知州,不知姜皇帝。 这一代的家主韦得利,本娶了原配夫人邵喜。 那邵氏在利州亦是颇有名望,祖上曾经出过宫中的御医,整个利州的医馆,几乎都是姓邵的。那邵娘子深居简出的,只有在逢年过节,施粥济药的时候,方才会出现。 在利州倒是也得了个好名声。可就在七年前,那邵家突然出现了一桩狗血喷头之事。 突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寻上门来了,硬说邵老爷当年上山采药,误入奇族,在那里小住一段时日,学了奇族医术,且睡了奇族姑娘,得了个奇族女儿。 那个大姑娘,便是真姬。 可邵老爷一早便入土了,这死无对证的,谁也掰扯不清楚不是? 但邵老爷曾经误入奇族,的的确确是有此事。 邵老太太见真姬是个女孩儿,不会分邵家的产业,最多不过是一副嫁妆打发了,便做了慈悲姿态,将她收进了府,改名邵真。 邵真从山中来,天真懵懂,比韦夫人邵喜要年幼许多。 第32章 邵喜生得两子之后,一直想要再添个女儿,成就儿女双全的好事。突得邵真,颇为投契,常邀她在府中小住。这一来二去的……后来的事情,乃是意料之中,却又出人意料。 那奇族精通医药之术,邵真虽然年轻,但医术显然颇深,几幅汤药下去,年纪不小的邵喜,一下子便有了身孕,还如愿是个小娘子。 邵喜大喜,生产之夜,正是那九月初四……不用想,一尸两命,死得干干净净的。 邵家不愿意韦得利另娶旁家的姑娘,便趁着热孝,叫韦得利纳了邵真也就是真姬做了填房。 一晃五年过去,看着邵家还是邵家,韦家还是韦家。但有心人却是能发现,城中的奇族人渐渐多了起来。 可奇族在这城中,依旧是不受人待见,毕竟寻常百姓,谁想跟扣个鼻屎,吐个痰便能将人毒死的人,吃上同一碗小面呢? 直到去岁的九月初四,这种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邵家在每年的九月初四,都会在利州城中免费义诊,相传他家祖师爷的诞辰。 大约从去岁的夏日开始,利州城中,突然有不少人,生了怪病。这病十分的古怪,原本活蹦乱跳的人,突然之间,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那两条腿,像是变成了棉花做的一般,软趴趴的。 这一个两个的,倒不觉得喜气。可这病竟像是疫病,能传染人似的,一个传染两。几个月功夫下来,这利州城里,需要人抬着的,比抬的人还多。 韦家医术不凡,可也从未见过这种怪病,简直是一筹莫展。 一时之间,宛若是人间地狱,不少人以为利州遭了天谴,请求韦得利上报朝廷,派御医前来救治。 雎雅说着,身子一颤,显然心有余悸。 「信使去了一个又一个,韦知州一开始说,快来了,快来了。人人都望眼欲穿,好似宫中的太医一来,这疫病便能没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御医没有等到,城中却开始死人了……」 「一波又一波的死……我身边的丫鬟金翠,也在那日死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问道,「疫病持续了很长时间,为何要九月初四是最恐怖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雎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九月初四,是奇族的郎中,也就是邵真姬拿出第一份解药的日子。当时城中的氛围十分的绝望,开始有人偷偷的逃出去。」 「可城墙外头,被知州手下的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谁敢出城一步,格杀勿论。九月初一,真姬说按照奇族秘法,配出了一种秘药,可能能治疫病。」 「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是神农那也需要尝百草方才知晓药性。这病闻所未闻,他们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治好人,只是赌。」 「利州城中人,一直感念九月初四,乃是邵家义诊的日子,觉得那日积累了大功德。便决定,在九月初四那一日,第一次试药。」 陈望书听着,虽然猜想九月初四发生了惨剧,但是若当真是那种危机情况,死马当作活马医,人没有救过来,也怪不得真姬。 「可选病重,几乎已经无生路可走的人,来先试药。若有效其他人再用不迟!」 雎雅摇了摇头,「一开始,邵老夫人的意思,也是同县主一样的。可是,真姬说,治疗这种病,需要的一味药,如今城中,大概只有千人份。」 「而且,非常时期,同平时治病不同。一百个人中,若是有八十人用了这药能够痊愈,那即便剩下二十人会死,那这药也是有价值的。至少有八十个人,活下来了。」 「是以,真姬建议,用一百人试药。」 陈望书一听,同颜玦对视了一眼。 疫病当时十分的凶险,大部分的人,听到只有一千份药,哪有不上之理,万一这药有用,到时候剩下的九百份药,还不是紧着城中的富人贵人。 寻常百姓,哪里还能见着半分? 都是命,贵人的命还能拿参汤吊着,他们的命那可是一点都耽搁不起。 「有好多好多的人,想要抢着试药。最后邵真选出了一百人在小月台试药。小月台乃是我们利州城中的一处点兵台,韦知州经常在那里整军。」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那一百人服下了药丸。我当时虽然没有染病,可因为我的女婢金翠,那会儿已经不大好了。她从小陪着我长大,颇有情谊。于是我便在现场盯着。」 「想着若是那药有用,便是豁出去了,也要给她抢上一丸。」 雎雅说道这里,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她的手一紧,声音有些颤抖,「结果,那一百人,服了药之后,一开始红光满面,立马就恢复了,站了起身,活蹦乱跳的。」 「全城的百姓都在欢呼,当时我也觉得,真姬不是真姬,她是真神。」 「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诡异的事情便发生了。那一群人,突然之间抽搐起来,紧接着,砰砰砰的,每个人身上都腾出了一圈血雾……」 即便不在现场,陈望书都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时空,闻到了去岁九月初四,小月台上那散不去的血腥味。 第33章 「待血雾散去,那一百个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他们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哀嚎的,破口大骂的,寻死的,什么样的都有。」 「我想,人若是死了当真会下地狱,见到的,便是那晚上的场景了。」 陈望书走了过去,轻轻的拍了拍真姬的背,「真姬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点,她当初就傻眼了,尖叫出声。旁的人有没有瞧见,我不知道。」 「可我当时离那小月台,站得特别的近。我亲眼瞧见,那些尸体下头,有虫子在蠕动。但是我当时被吓傻了,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就这么又过了三日,利州城中,死气沉沉的。有不少病重之人,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了自尽。虽然是九月,但城中已经是一片雪白……到处都是白幡孝布。」 「小月台成了禁忌之地,没有人敢去那里,也没有人敢提那里。」 「到了九月初七,真姬又出现了,这一次,就在知州府门前。围观的人依旧很多,可愿意上前一试的人,却是没有了。 于是,真姬让军中十五名兵士,服用下了她新调制的药。结果,十五人死了一人,其他十四人,都好转了。腿有了知觉,能动弹了……」 雎雅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再后来的故事,你们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过了。真姬成了深受人爱戴的知州夫人,奇族取代了邵家,成为了利州城中,所有药铺的主人。」 陈望书拍了拍雎雅给她的册子,「所以,陶碧发现的事情,同幽灵军吃空饷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同九月初四晚上的事,有关?」 雎雅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唇,「我不知道,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有翻开看过。是以,陶碧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招惹来了杀生之祸。你们自己看了,就知晓了。」 「我不过是一个落入风尘的弱女子,能够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是不想再卷入什么奇怪的事情中去,招来杀身之祸。」 「该说的,顾念着当年陶碧对我的恩情,我已经都说过了。是以,请你们赶紧走吧,若是让人发现了此事,那么下一个死的人,便是我。」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颜玦没有说话,伸手一揽,抱着陈望书轻轻一跃,两个人猛的朝着窗下掉了下去。 就在陈望书以为自己个要脑壳着地,摔个四分五裂的时候,颜玦宛若贴着湖面起飞的水鸟,一个抬头,领着陈望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韦知州府中,依旧是静悄悄的。巡逻的侍卫,像是困顿了一般,不停的打着呵欠。 颜玦的脚步没有丝毫得停滞,像是夜晚的翱鹰一般,闪身进入了屋中。 躺在床榻上的木槿,瞧见陈望书回来,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对着陈望书同颜玦,比了个平安的手势。 陈望书松了一口气,木槿咧着嘴一笑,满嘴的大白牙,在月光中格外的显眼。 她佯装打了个呵欠,走了出去,搁小院门口守着的橙武,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扭过头去大声问道,「姐姐不在屋子里守夜,怎么出来了?」 木槿翻了个白眼儿,又打了个呵欠,嘘了一声,「莫要把姑娘吵醒了。这厨上不知道几时备朝食。我想着姑娘颇多忌口,那是马虎不得半点。」 「我得去厨上,打点一二,省得惹姑娘不快。」 橙武恍然大悟,建议道:「姐姐可以写个条儿,我替你跑个腿。」 木槿鄙视的抬了抬下巴,「你当人人家中的奴仆,都跟我们陈家的似的,还识字呢。做点心的,识得那福禄寿三个字,便能做御厨了。」 陈望书听着外头的响动,勾了勾嘴角,盘腿上了床榻。 借着月光,她翻开了陶碧遗留下来的那本册子。 「一起看罢,同我想的,几乎无二。」 陶碧知晓的故事,乃是雎雅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奇族医病,向来兵出险招,爱用虎狼之药,且行虫蛊之术。 奇族先前难以繁衍,可最近两代,不知道为何,竟像是送子娘娘庙盖在祖坟上了一半,日渐昌盛。奇族族长已经不满足于那么一个偏远的小山坳。 又听闻木樨族被屠杀殆尽之事,终于下定决心,要领着奇族人,走出山门,称雄称霸。 这奇族的族长…… 陈望书看到这里,惊呼出声,「这奇族的族长,竟是咱们听说过的那位。你还记得,当时仵作郝羽跟我们说过的那个故事么?」 「奇族女子屠杀婆家满门,领着双生女儿远走他乡的事么?她并没有离开利州,而是回到了族中。她死后不久,她的长女便嫁给了族长,生有长女真姬,次女金平。」 「好家伙,这都是老熟人啊!」 颜玦听着,继续猜测道,「所以,真姬同邵家并没有关系。她要邵氏女的身份,一开始就是冲着知州夫人的位置去的。只有到了那个位置,奇族才能够在利州城,真正的站稳脚跟。」 第34章 「但这样还不够,奇族所图甚大。」 陈望书点了点头,「你说得都对。这两个女儿当中,真姬天赋凡凡,除了脸,旁的地方,都不怎么出众。可是妹妹金平就不一样了。」 「她不光是精通奇族的药毒两书,乃是郎中中的奇才。李金平所图甚大,她一开始便是朝着平王殿下的病情去的。」 「平王好得极快,都不用复健,便健步如飞了。其效果说它是仙丹,都不为过。」 「可是权贵哪里是那么好招惹的。李金平敢揭榜治人,那定是有十二万分的准备,不然人头落地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陈望书读到这里,实在是绷不住了,咬牙切齿的感叹出声,「当真是衣冠禽兽啊!天下竟然有这么黑心的人。」 真姬驽钝,并非是能够想出这一切的事情来。 当时在操纵着整个利州城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李金平。 「这李金平,简直是妄为人。」 陈望书看着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少见的气恼起来。 他们猜测的没有错,这里头的证物,便是暗示他们九月初四的韦三夫人,交给陶碧的。陶碧为人正直,他只要平平安安的回到临安,将这些证据,全部交给官家,这一切的罪恶,便能够抖露出来了。 奇族的谋划,从李金平敲响邵家大门那一日,便开始了。 「邵真嫁进府中之后,告诉韦得利,说大皇子腿疾,乃是因为当年,中了一种奇毒。而奇族,恰好有这种奇毒的解药残方。」 颜玦听到这里,几乎已经猜到了下头的事实。 大皇子身份金贵,韦得利若是能够治好大皇子,那便是顶顶的从龙之功。但又因为他身份金贵,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既然是残方,那边是不确定的。 于是他们开始了利益熏心的第一次试药。当时选中的,便是幽灵军中的人。利州的州军,除了一部分乃是韦家忠心耿耿的家臣外,还有一部分,便是服军役的平民百姓。 利州偏远,人口不算多,是以这服军役的,亦是有不少外乡人。 韦得利从中挑选人,先让他们服下大皇子所中之毒,让他们瘸了腿,再拿残方配药,一个个的来试。虽然同样是人,可那活人在他们眼中,连只耗子都不如。 「大皇子的腿,乃是顽疾,岂能轻易就治好?军中的人,越死越多。有的人,虽然没有死,但没有完全治好,出现了轻微的残疾,譬如行走之时,有些颠。」 「像这样的人,也全都被他们秘密处死了。虽然他们借着幽灵军的旗号,说这些人,都去外头做山匪了。可还是引人怀疑了。」 「他们开始沉不住气了。」 颜玦点了点头。 难怪真姬刚嫁过来的时候,深居简出,并不引人注意。怕不是前两年,她在努力的取得韦知州的信任,后几年都一直在军中试药。 可时间长了,一来纸包不住火,二来若是再不成功,当时风光无限的三皇子,便要做太子了。届时就算大皇子好了,又有何用? 已经乾坤既定了。 于是,他们急了,把目光看向了利州城的百姓。 「就在去岁八月,被用来试药的幽灵军,其中有一人,假装死了,偷跑了出去,他的名字叫做吴田。吴田不是一般人,他不光是一人跑出来了,还带出来了半颗药。」 陈望书说着,拿起了包袱里的那个小白瓶,扒开了塞子,里头果然躺着半颗红彤彤的药丸。 「他将药交给了韦三夫人之后,便试图逃出利州城,去临安求救。可不料半道儿,又被韦得利那厮给抓了回去。」 「这事儿,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他们配的药,总是有瑕疵,虽然不会死人,但也不能痊愈。可吴田能够逃跑,说明他大好了。他只服用了半颗药。」 「那么若是给两倍的药量,是不是就可以治好服下一整颗药的人呢?他们拿吴田试了,吴田好是好了,可好景不长,不出三日,七窍流血身亡。 于是他们又开始想,大皇子已经久病多年,那**已经深入骨髓。岂是一颗药相比的?这**同解药的配比究竟是什么?」 陈望书将木塞子又塞了回去,这是吴田拿命换来的证据。 要搞清楚这个配比,那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能试清楚的。他们若是给解药给多了,那么大皇子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若是给得少了,又好不利索,那便做了无用功。 于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来了。 「韦得利同邵真姬,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在利州城里到处投毒。为的就是造成那起疫病。让奇族人声名鹊起,让他们有了试药的机会。」 「为了匹配大皇子,他们甚至下的药,比在军中要更重几分。」 为何要一百人,自然不是真姬的说辞。而是这一百个人的解药分量,都是不同的。奇族人自负,应该说李金平自负,她以为所有的人,都同吴田一般,先是好转,是否有问题,那起码三日之后方才见分晓。 第35章 是以那在大庭广众之下,治好一百人,简直就是神迹。 可是她忘记了,吴田并非是普通人。 他虽然也是服兵役的,但是身强体壮不说,还有功夫在身,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轻易的逃走。他能扛三日,城中这些已经病得要死的人,可扛不住。 李金平预计错了。 于是才有了恐怖的九月初四。 但凡是有半点良心之人,在九月初四,便已经疯魔了。可李金平没有,当时利州城中已乱,她悄悄地抓了不少人试药,竟然当真在三日之后,让她试出来了合适的药方。 于是,邵真姬同奇族人,卷土重来,在九月初七,当真的显现了「神迹」。 之后,活着的人,感念奇族救命之恩。那些死去人的亲人们,不知晓内情,也只恨自己个,为何要争那先锋,去做了头一波试药的一百人…… 九月初四,便成了利州城的禁忌之日。 而后来的事,简直全都合了奇族人的心意,李金平去临安,治好了大皇子,成了宫中宠妃。邵真姬成了利州城神女一般的存在。 原本偏居一隅的奇族,俨然已经成了利州城中,同韦家平起平坐的世家大族。 世上的人都瞎了,可总有人,眼睛亮得宛若晨星,注视着这一切。 陈望书将这些东西全都包了起来,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你有何打算?」 「咱们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继续装傻充愣,留在这里,咱们来的时候,快马加鞭。但平王府的信使,这两日应该到了。」 「现在平王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会让韦得利,接着这个机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咱们。到时候,装傻充愣可不行了。」 「但这个时间差,能够让我们收集更多铁锤一般的证据,找到除了韦三夫人外的其他人证。毕竟虽然这里头有证据,但事情太过触目惊心,反倒容易让人翻供。」 「而且,咱们来利州,也不光是为了陶碧之事。还有扈国公夫人,女神医她同奇族到底有没有关系。」 颜玦摇了摇头,「选第二,咱们立马就走。」 陶碧拿命换来的真相,十有八九是真。若真是如此,那么利州同平王府的联系,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紧密得多。 「别忘记李金平进了宫做了娘娘,咱们也才刚刚知晓,邵真便已经知晓了。指不定天亮的时候,韦得利便收到平王来信了。」 「韦得利下手狠毒,此地不宜久留。」 陈望书点了点头,调整了小弩的位置,又将插在靴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重新换上了夜行衣,将那得来的证据,小心翼翼的揣入了怀中。 想了想,又走到桌案前,抄起了真姬替她准备好的首饰匣子。 颜玦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打开了门,守在门前的木槿同橙武立马围拢了过来。 「走。」 颜玦一声令下,一把揽住了陈望书腰,便上了房梁。 柔和的月光,照耀在房梁上,仿佛像是铺上了一层银色的月光一般。 颜玦脚轻点地,领着陈望书头也不回的出了府。 陈望书用余光看着,木槿的轻功她惯常知晓,她自是跟得轻松,而一直驾车,从不显山露水的橙武,此刻也像是幽灵一般,半步不落后,连粗气都未喘。 个个都是高手,除了她。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风扬起了她的头发。 「我在城外备有马,咱们出去之后,就立马骑马回去临安,路上怕是要辛苦娘子了。」 陈望书听着颜玦的话,刚想回答,却见他停下了脚步。 城楼上蹭的一下亮起了灯。 陈望书定睛看去,韦得利满副披挂,站在城楼之上,手中还举着一个火把。站在他身边一字排开的,正是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韦氏族人。 真姬娇滴滴的站在那里,穿着同白日里截然不同的古怪裙子,应该是奇族的衣衫。 「都说陈二姑娘知书达理,乃是温文尔雅之人。我就说嘛,怎地会那般眼睛生在头顶上,果不其然,如今我们接到了临安城的消息。」 「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假的。哪里来的小毛贼,竟然敢冒充扈国公府的公子爷,冒充县主,来我们利州坑蒙拐骗!好大的狗胆!」 「我们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小毛贼还不束手就擒!」 陈望书听着好笑,真姬显然白天受够了她的气,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心想要找回场子来,都叫到嗓子要破音了。 虽然他们被大军包围了,但陈望书竟然丝毫没有觉得慌乱,这算什么? 这算是死习惯了,都不带怕的了么?还是说她陈望书已经到了羽化升仙的思想境界,视生死如无物了? 「护好你家姑娘。」 颜玦话音一落,从腰间拔出了长剑,吹将他的长发吹起,月光照耀在他的脸上,那惊世的容貌,仿佛渡上了一层圣光,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第36章 站在城楼上的州军,手中的箭一抖,险些落了下来。 虽然是个男子,但这冲击,也不亚于穷书生山中撞见狐狸精。 可这狐狸精,是个要人命的狐狸精。 陈望书感慨道。 「用这个。」陈望书递出了真姬给她的梳妆匣子。 颜玦一瞧,要不犹豫的伸手一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对面的城楼扔去。 什么叫做一言不合就开打,这就是。 真姬张着嘴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便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的惨叫之声。 她扭头一看,只听得嘭的一声,身后的一个士兵嚎叫一声,躺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而在他的眉心处,镶嵌着一颗珍珠。 这珍珠她认得,是她搁在陈望书屋子里充场面的珍珠,白嫩嫩的。乃是她今年生辰,韦得利送给她的贺礼之一。 韦得利显然没有料到,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大吼出声,「放箭!」 颜玦半点不慌,举了手中长剑。 「韦知州以利州百姓试毒,以军中将士试毒,被我等识破,便要杀人灭口。我不是颜玦。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颜玦这般。」 他的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箭已经到了跟前。 陈望书心中靠了一声。 就瞧见站在她身前的颜玦,将手中的长剑舞出了残影,待他的手臂放下,所有的箭,全都落了下去,四人毫发无损。 四周一片寂静。 颜玦说得没有错,这世间的确是没有第二人,有他这般本事。 便是有这本事的人,也没有他生得好看。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陈望书。 她还记得,刚来大陈的时候,颜玦还是一个水土不服的死猴子,天天莫名其妙的蹦跶着,武功也很蹩脚。可这才多久的光景,他已经彻底融会贯通的原主的本事。 便是原主颜玦在,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不要怕,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还杀不死他么?听我的借着放箭。」韦得利到底是战场老手,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可他的话音刚落,颜玦的身边,便宛若见鬼一般,突然多出了八个黑衣人。 他揉了揉眼睛,晃神间。那八个人像是同一日成亲了一般,又变成了十六个人。 在一眨眼,这十六个人,又生了孩子,屋顶上变成十六个人。 「走。」 颜玦脚一点地,抱起陈望书,便朝着城楼飞去。那三十六个人,像是影子一般,齐刷刷的消失了……等城楼上的韦家军回过神来,颜玦四人已经那三十六个黑衣人,已经上了城楼。 四周又是一片哀嚎声。 韦得利再也挂不住了,提起九节鞭,便朝着颜玦怀中的陈望书甩了过来。 陈望书大骂一声,「靠,柿子捡软的捏,是不是人。」 说着,便果断的掏出了她身上唯一的杀器小弩,一按下去。 陈望书也傻了眼。 「不是,我也没有想到啊,这暴雨梨花针,跟长了眼睛似的,专门对着姓韦的扎啊!颜玦你瞅瞅,你瞅瞅,这位同咱们一伙的黑衣小兄弟,就没有被刺中嘛。你说我这弩,是不是神了。」 她的话音刚落,那背对着他们的黑衣暗卫,便咚的一声,宛若石像一般,僵硬的躺在了地上。 颜玦瞧着,替他身后一凉,要知道,这人是背对着陈望书的,那长了眼睛的小针,扎进了哪里,简直不言而喻。那种痛苦,一旦尝过,永生难忘。 陈望书清了清嗓子,大话说早了啊! 她算是发现了,自打来了这大陈朝,她的脸都被自己个打得啪啪作响啊! 「这位兄弟,不好意思啊,有一根针,它有自己的想法,叛变了。这人要叛变,咱们还可以拦上一拦,这针要叛变,咱也拦不了不是……」 颜玦拿在手中的长剑一抖,自己个打出了一个剑花,划在了韦得利的脸上。 这会儿功夫,因为陈望书的强悍,姓韦的还站着的,已经只剩韦知州一人。莫看他生得粗壮,胡子拉渣,像个莽夫,可人使九节鞭的,那水桶腰扭起来,也跟鞭子似的,灵动得很。 竟是硬生生的叫他避了过去。 可他避过了陈望书的针,却是没有避过颜玦手中的剑。 那剑花一闪,韦得利痛呼出声,往后跳了一步,他伸手一摸,脸上一脸的血。 一直紧跟着他的邵真姬惊呼出声,「啊!有字!官人,你的脸上有字!」 韦得利一惊,又擦了一把血,「什么字?」 真姬声音一颤,「二字不行!」 韦得利眼眶一红,那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了一般,「士可杀不可辱,竖子尔敢?」 颜玦一囧,无辜的看向了陈望书,「娘子,我若是说我的剑有自己的想法,你信吗?」 陈望书一听,大声说道,「针都能叛变,剑为何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夫君的剑法,已经上了大道,那是蕴含着天地意志在其中。 第37章 剑之大道接着夫君的手说,韦得利不行,那就是不行。」 陈望书声如洪钟,明明没有内功,却带着八卦女人的天赋技能大嗓门,那不行两个字,竟是喊出了回声。 就在这一瞬间,太阳破晓而出,整个天空都亮了一起来,好一阵鸡鸣狗吠,仿佛在欢呼雀跃的回应着她的话,没错,天道说姓韦的不行! 韦得利哪里受得这般奇耻大辱,脚一跺,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那九节鞭宛若一条灵动的蛇,朝着陈望书的腰间袭去。 陈望书大吼一声,「木槿!上家伙!」 与此同时,那韦得利亦是大吼一声,「真姬!上家伙!」 陈望书心头一紧,恨不得搓搓小手,这是双方放大硬碰硬啊! 她突然想到,日后自己得养一条小狗,这样打架得时候,她就能够喊出儿时梦寐以求的话:上吧!皮卡丘! 木槿吆喝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个黑漆漆的八卦砚台,迎着那九节鞭而去。那九节鞭突然像是瞧见了梦中情人的花痴姑娘,小头一扭,小手一抖,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朝着木槿的小砚台奔去。 不得韦得利回过神来,他那九节鞭便已经吧唧一声,吸到了木槿小砚台上。 木槿猛的伸手一拽,那韦得利手中的长鞭,便脱手了。 而就在此时,真姬亦是掏出一个小蜡丸,朝着空中一扔。 韦得利失了九节鞭,却是一把扯过身边人的软鞭,对着那蜡丸一打,蜡丸爆裂开来,一阵刺鼻的味道迎面扑来,紧跟着的便是宛若白色面粉一般的粉末。 陈望书脸色大变,靠!好好的肉搏,无耻之徒竟然用上了生化武器。 这粉末看着乖巧,可任谁都能猜着,这里头绝对蕴含着剧毒。 颜玦一把揽过陈望书,领着她往后跳了三步。那白色粉末所落之处,都鼓起了骇人的泡沫……可她同韦得利都忘记了,之前站在陈望书前头,同她对战的,都是韦家人…… 他们一个个的中了小弩上的麻药,跟活死人一般,有的趴着,有的仰着…… 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可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听得见看得着,旁人不知晓那白色粉末是**,他们同真姬在一块儿久了,岂能不知。 一个个的都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那场面,简直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陈望书瞧了,都要大吼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陈望书同颜玦等人一闪开,那些白色的粉末,自然大部分都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那是喊也喊不出来,叫也叫不出声。连狰狞的面部表情,都没有办法做出。 一双双眼睛,疼得爆出了红血丝儿。 「我感觉,我发现了这暴雨梨花针的真正杀招!」陈望书感叹出声,扭头看向了颜玦。 却见他斯条慢理的撕掉了自己的衣袖。 陈望书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就算颜玦反应再快,那蜡丸是对着他们二人来的,炸裂开来,有一些那是怎么避都避不开,先前她就感觉,颜玦一直抬着手,护着他。 如今一瞧,果不其然,他那衣袖,全都被烧出了一个个的窟窿洞。 颜玦摇了摇头,「无妨。只可惜,给你准备着的,藏在袖袋里的零嘴儿,都不能吃了。」 陈望书瞧着颜玦又扯掉了绑在手臂上的一圈口袋,有些哭笑不得。 她就说,颜玦的袖袋,怎么那么大,跟带有空间的口袋似的。感情这人在里头绑了个包袱,装满了吃食。也就是他有功夫傍身,不然一般的人,那像是绑了沙袋似的,拿筷子手都要抖。 韦得利亦是被这场景骇住了,「阿弟,文儿,武儿!」 他说着,眼睛越发的通红,拿着刚抽来的软鞭,啪的一双,喊道,「真姬!」 真姬忙又掏出一个蜡丸来,显然想要故技重施。 「橙武!」颜玦声音沉了沉。 橙武点了点头,跳到了颜玦同陈望书跟前。 陈望书一瞧,简直是目瞪口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橙武不知道上哪里,抱来了一块门板。 他举着那门板,气沉丹田,马步一顿,宛若门神。 不是,大哥,那**从脑壳顶上炸过来,你要拿门板挡,那也得盖在头上不是?再说了,我们就不会在真姬还没有抛球之前,直接把那个蜡丸打烂,毒死她自己个么? 真姬一扔,韦得利故技重施,白色的粉末眼见着就要飘过来。 正在此时,橙武动了。 那厚重的门板,在他的手中,宛若灶火门前的蒲扇,每摇一下,便是一阵狂风。 陈望书觉得自己个已经麻木了。 她今日看的,不是颜小玦利州大战韦得利,看的是铁扇公主橙武熄灭火焰山吧! 韦得利先失了趁手兵器九节鞭,又被这狂风吹一脸,拔腿掉头就跑,跑了几步,方才回想起身后的真姬,回头一看,见那**已经到了眼前,一咬牙关,侧身一翻,往城楼跳下去。 第38章 真姬见状,大骂一声,扯了个兵士,挡在了自己身前。 韦得利一落地,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发现颜玦的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炷香时间,敌我之间,已经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颜玦一把提溜起被他五花大绑的韦得利,重新跳上了城楼。 陈望书踢了踢地上的真姬,跟着站到了颜玦身边。 太阳在此刻已经彻底的升起,阳光照耀在颜玦的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浩然正气。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助纣为孽么?」 城门口短兵相接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不少大胆的利州人,还有从城外挑着担子,来赶早集的小贩们,都围拢了过来。 颜玦的声音十分沉稳,「九月初四的惨案,并非是你们心中的活菩萨,救了你们。相反,是韦得利勾结奇族在城中**。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本不应该死去。」 「可就是因为某些人权欲熏心,而让无辜的他们,白白的失去了性命。」 周围一下子炸开了锅。 去年九月初四的劫难,还历历在目。无人敢提,并不代表,这事情就没有发生过。 他们一直都以为是奇族救了他们。 可眼前这位来自临安的贵人,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么,他们岂不是错把仇人当恩人? 趁着这个机会,陈望书走上前去,对着那些还拿着兵器却是带着迟疑的州军说道,「你们有感觉到吧?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的,都消失不见了。」 「那些待得久的韦家亲信同你们说,他们都去做土匪去了。军饷少一个人分,不好吗?可是土匪是什么好差事,为何隔三差五,便有人要去……去过的人,可有回来?」 「你们去剿匪,可有见过一个眼熟的人?没有对吧?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们的同袍,我大陈的好男儿,没有死在同北齐狗对战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几个月前,你们刚迎接了临安来的陶碧。为何时隔几个月,三司又派了人来。为何韦得利明明知晓,颜玦乃是扈国公之子,是朝廷命官。」 「而我是有封号的县主,他也非要致我们于死地?那自然是因为,这利州城中,有他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们但凡有一点疑虑,都请把手中的刀,对准你应该对准的人」,陈望书说着,环顾了四周一眼,看了看那些韦家的亲兵们。 「至于你们这些走狗。如今韦家已经大势已去,你们还要与我等为敌吗?」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也不知道军中是谁带了头,州军们纷纷的将自己手中的利刃,对准了韦家的亲兵,韦家的亲兵一瞧,忙将手中的兵器扔了,跪了下来。 韦得利都被抓了,刚才的场景他们又不是没有看见。 那三十多个黑衣人,分明就是出来,给颜玦摇旗呐喊助威,显得他有气派的。 就算没有他们,仅仅颜玦一人,便是千军马万,足够拿下整个利州城。 这么厉害的人物,韦得利在他手中走不了三招,他们这些人,若是冲上去,岂不是送给人家当瓜切。只要脑壳没有问题的,此时不跪地喊爸爸,还待何时? 陈望书看着跪倒的一大片,心中唏嘘的看向了颜玦。 眼前这个生得美貌,又神功盖世的人,竟然是她的夫君,简直不要太爽了!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当中,分出了一条路来。 陈望书顺眼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孝服的妇人,缓缓的走上了城楼。 她未戴金银,只在耳边鬓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这人,不是韦三夫人,又是哪一个。 「多谢颜大人还有县主,为我们利州百姓讨回公道。两位回去临安之后,还请替我们,将奇族还有韦家的恶行,公之于众。」 韦三夫人说着,又递给了陈望书同颜玦一个小木头箱子。 「这里头,是我准备的第二份证据。便托付给两位了。」 她说着,径直的走到了城楼边,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诸位都认得我吧。我是韦家的三房的娘子。我姓曹名娥,从益州嫁过来的。未出嫁之前,做过皇商锦官阁的掌柜大娘子。正是以为这个,我不过是一介商人,也能够嫁到韦府来。」 「曹娥不孝,个性强硬,出嫁前,还同父亲发生了争吵。嫁进韦家之后,更是懒得再理娘家之事。一心替韦家打理产业,甚至将我家中织锦的秘法,都教给了韦家的绣娘。」 「去岁的时候,韦得利伙同真姬,在利州城中到处**。这些**不可能凭空而生,我掌着韦家的钱袋子,自然是知晓,他们拿了多少,去买毒草。」 韦三夫人说着,泪流了下来,「这就是报应。我万万没有想到,同我反目的父亲,那段时日也来了利州城,想要来悄悄看看我。他也中了毒,而且成了那试药的一百人……」 陈望书听着,心中一颤。 第39章 难怪!她就知晓,这些证据要收集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且又很多东西,不是韦家内部的人,压根儿不可能知晓。 按照韦三夫人的说法,那韦家简直就是用她赚来的钱,买了**,毒死了她的父亲。她明知道韦得利同奇族的恶毒行径,却是并没有做出任何阻拦。 反倒是为虎作伥…… 「我曹娥一不能诅咒生父去死,二不能挖个坑把自己打成帮凶……是以,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若是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小瓶来,「诸位,请你们睁大眼睛,看好了。」 陈望书来不及阻拦,韦三夫人已经拔开瓶盖,拿出了一颗小药丸,吞了下去。 那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刚才还站得直直的韦三夫人,立马腿一软,瘫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婆子,面色严肃的蹲了下去,将她抱了起来。 「诸君可瞧见了,你们的亲人,可是这样病的?」 废话说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瞧见来得震撼。 利州城去岁是个什么地狱,只要见过的人,都永生难忘。 家中的顶梁柱,一下子瘫软了下去成了苟延残喘的废人;锅中煮着羹汤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起锅,便倒在了火炉边。 这般急促的怪病,所有人都以为是天谴。他们求尽了漫天神佛,可只求来了绝望,那是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想起来的绝望。 可今日,他们亲眼瞧见,这所谓的「天谴」,压根儿就是假的。 韦三夫人服下一颗药丸,就遭了「天谴」! 这种被愚弄的怒火,几乎点燃了整个利州城…… 也不知道是人群中哪个人带的头,一块鹅蛋大小的泥巴,被扔了上来,直直的砸在了韦三夫人的面门上。 紧跟着,噼里啪啦的泥巴团,像是雨点一般,朝着城楼扔来。 颜玦瞧着,一手抓过橙武的铁扇,挡在了陈望书跟前。那泥团砸在门上,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 抱着韦三夫人的嬷嬷,面无表情,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绿瓶,拿出了一颗药,塞进了韦三夫人口中。她痛苦的叫唤了几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艰难地从嬷嬷身上跳了下来。 虽然看上去还有些不自然,但显然,她已经在好转了。 「冤有头债有主。这里是大陈朝的土地,不是他韦家的羊圈。乡亲们,现在颜大人来了,我们利州的阴霾天,已经过去了。」 「他一定会为你们伸冤,我们亲人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安息的。」 韦三夫人说着,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她从一旁的女婢手中,接过父亲的牌位,对着那牌位砰砰砰的磕了起来。 城楼下越聚越多的百姓,看着这样的场景,都跪下去,嗷嗷哭了起来。 陈望书站在城楼上,颜玦不知道何时已经将门板拿开了。她演过很多戏,这样的大场面,不是没有见过。可戏中群演的哭,那都是假哭,埋着头,嗷嗷几嗓子,只是全景的哭。 若是拉近看,他们的脸上,连眼泪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悲恸。 可如今的利州城,每一个人,却都是在撕心裂肺的哭。 陈望书越看,心中越是沉重。 她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懂了,为何颜玦并不如她那般,轻易的将夺取江山,做皇帝这种话放在嘴边。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人生,也是人生。他们的喜怒哀乐,也都是真的。她如今觉得自己身在书中。 可她作为宋清的时候,又是在谁的书中呢? 等到事情平息,回到了韦府,陈望书的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四周安安静静的,韦家人以及他的亲信们,还有奇族人,一个不少的,已经全都被关了起来,待车马准备好,他们便要上京去。 「所以,你打算怎么脱身,进京之后在御前作证了,然后再让韦三夫人死掉么?」 陈望书听到颜玦的话,猛的回过神来,惊讶的看向了眼前的韦三夫人曹娥。 那曹娥裂开嘴一笑,对着颜玦抱了抱拳,「主君英明。」 她这话一出,陈望书立马听出了她的声音来。 与之前悲恸万分的韦三夫人声音不同,她的声音清冷了许多。 虽然两人接触不多,可陈望书还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陈三叔带回来的那个小妾舒婉,又是哪个? 「御前作证是不行的,一会儿韦三夫人便会上吊自尽了。事实上,她也是上吊自尽的。主君是如何发现,我不是她的?」 「按理说,主君头一回见她,并不熟悉此人原本的性情行为,而且主君与属下相处的时日也不长,不应该会分辨得出才是!」 舒婉说着,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崇拜的看向了颜玦,又道了一声「主君英明!」 陈望书看向了颜玦,颜玦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 第40章 「有几处疑点。韦三夫人乃是商户之女,并不会武功,你一直伪装的很好,可等你服下**之后,毒素入体,有内功者,会下意识的调息。」 颜玦的武功远远高于舒婉,这才能够看出来。 「通过这个,我方才确认了之前的猜想。我同望书从临安来,为了伪装,对于陶碧那是多有贬低,处处表明,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 「若是真正的韦三夫人,定是不会在初次见面,便塞给望书那张九月初四的纸条。事关重大,没有道理不谨慎行事。陶碧来利州,也是最后一日,方才取得韦三夫人的信任,拿到证据。 然后匆忙的给了雎雅,然后离开利州,回去了临安城。」 陈望书听着,忍不住点了点头。 没有错,这一点她也怀疑过,韦三夫人能够那么周密的拿到证据,没有道理,立即就相信了初次见面的他们。 「这其三,便在于。韦三夫人在城楼之上,万分激动的说了自己父亲的惨剧,披麻戴孝。根本不会有心情,说那些话……颜大人在……利州的阴霾就要过去……」 「通常情况下,即便是说,也会说我同望书,会把利州之事,上报给朝廷,官家会为利州的百姓伸冤。可是你半句没有提官家,反倒一直在抬出我来。」 「所以,我猜你是舒婉。」 舒婉眼睛亮了许多,她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这种事情,都是陈三来说的。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让世人知晓,我们主君的英明神武,千秋功德。」 陈望书听得嘴角抽了抽,她若是颜玦美色第一吹。 那舒婉还有黑羽卫,就是颜玦的无脑吹。你若是再脑补一分,你家主君现在就能得道升天了。再脑补多一分,那天都要改姓颜了。 「我们收到风声,说是利州在去岁爆发过一场疫病,利州知州韦得利隐瞒不报,朝廷对此一无所知。陈三郎觉得其中有蹊跷,有意一查。」 「属下打听到,三司的陶碧,刚从利州归来,本有意去打探消息。去到小巷,却发现陶碧已经死了,那么利州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陈三在朝为官,不得随意离开。」 「属下是内宅女眷,借口染了风寒,深居简出,并不会有人发现。于是即可启程,来了利州。」 舒婉并没有停顿,接着说了起来,「我来利州之后,发现韦三夫人同陶碧有关联,于是深夜登门,却是来晚了一步。陶碧已经死了的消息,传来利州,韦三夫人受不住,便上吊自尽了。」 「陶碧的证据,我还没有找到。利州偏远,连往来的商人都很少,一个外地人,藏不了多久。我瞧着自己同韦三夫人身量差不离,便易容成了她,一直潜伏在韦府之中。」 「想着等拿到了证据,再死遁回京,不想主君同娘子来了。」 舒婉说着,看了看门外,「主君,属下要留下善后。且不能叫人抓了我的身份破绽。」 她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几分,「李金平想出了两种解毒的方法,一种乃是真解毒,属下今日服用的那颗绿色药丸便是;另外一种,却是假解毒。」 「表面上看起来会痊愈,但实际上,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从去年到今年,服用第二种的人,已经开始有人死亡了。」 她说着,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立马眼眶一红,开始落起泪来,「两位贵人之恩,整个利州的百姓,都没齿难忘。去临安作证,小妇人义不容辞。」 「只不过还请两位贵人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一番,再随着恩人一道儿上路。」 她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嬷嬷,你来得正好。你先送两位恩人上马车,我随即便到。你与我同去临安罢。」 之前抱着她的那位老嬷嬷也红了眼,「娘子,老奴遵命。」 舒婉出去不久,不一会儿工夫,一个小丫鬟便跌跌撞撞的冲到了马车前,「不好了,不好了,三娘子上吊自尽了。」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不得不说,舒婉这个女人,当真是雷厉风行。 韦三夫人死了,陈望书同颜玦再在利州待着,也无多用处。 …… 回去同来时一般,马车都行得飞快。 陈望书拿着小匕首,在五花大绑的真姬脸上拍了拍。 「你当我不知晓,那个疯婆子,她已经死了,谁会信一个疯婆子说的话?我们奇族,不会有事的。我阿妹,宫中宠妃……你以为是你一个不假县主比得了的?」 真姬说着,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哈哈,你有什么?我阿妹有药,连官家都会痴迷的药,到时候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你不知道,大仙说了,我们奇族,那是要出皇后的!谁会信什么试药的疯话?要解毒,自然是要先配得出毒来,方才能够对症**。」 陈望书听着,手轻轻一动,真姬顿时慌了神,陈望书拿着那把匕首吓唬她已经很久了,她压根儿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当真动手,划破了她的脸。 「你……你……你……你干什么?」 陈望书脸色一冷,「姑奶奶没有时间听你胡扯。你可是有个双生的姨母?」 真姬一愣,刚要犟嘴,却瞧见陈望书的刀子,又伸了过来,她一个激灵,说道,「我听我阿娘提过,但从未见过。族中人说,我阿娘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姥姥孤身一人,带她回了族中。」 第41章 「只有我姨母,在半道儿被狼给叼走了。我姥姥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腿被狼咬得都见了骨头。不久之后,便死了。」 「陈望书,你划破我的脸,不得好死。」 陈望书看了颜玦一眼,颜玦点了点头,一旁的木槿,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溜着真姬,便将她扔回了囚车中了。 陈望书拍了拍手,将匕首插回了腰间,「同奇族其他人说的一样。郝羽的爷爷,当初在利州当仵作,所知晓的事情,的确是千真万确的。」 「真姬同李金平外祖母,杀了夫君全家,便带着一对双生女儿,回了奇族。那会儿奇族同木樨族一样,还处于隐居的状态,是以官府并未找到她们的驻地在哪里,这个案子,便不了了之了。」 「在回山中的路上,遇到了狼群也好,遭人追杀也罢。总而言之,她只带了一个女儿回了族地,还有一个孩子,却是不见了。」 颜玦点了点头,「真姬的母亲已经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确认她生得是什么模样,是否同我阿娘生得一模一样。」 「按照他们的说法,另外一个孩子,在襁褓中时,便离开了奇族,那她压根儿学不到奇族的医药之术。是以我阿娘会医术,也未必就同奇族有关系。」 「这事儿,无从查证,不提也罢。」 陈望书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奇族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灭绝人性。他们便是证实了女郎中乃是出身奇族,那又如何,不过是平白无故的往她的身上,倒脏水罢了。 她人已经死去多年,再追根溯源,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那我们来说说,舒婉最后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你猜猜看,李金平给大皇子吃的,是第一种药,还是第二种药呢?」 「若是第一种,那李金平便是把筹码压在了大皇子的身上,她睡官家,便是为了弥补皇后的空缺,给官家吹枕头风;若是第二种,那么就有意思了。」 「李金平让大皇子昙花一现,是为了给她自己腾出时间来,新生一个葫芦九娃;还是,她的身后,其实站着其他的人?」 颜玦想着,皱了皱眉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问道: 「奇族远在利州,从未给大皇子探过脉。如何知晓,他并不是有疾,而是中了毒呢?刚刚真姬有一句话虽然是在狡辩,但显然很有道理。」 「要想找到解药,就得先知晓,**是什么。李金平拿利州百姓试药,那么,她是如何知晓,大皇子中了何种毒的?」 陈望书啧啧了两声,倒是她小瞧那群葫芦娃了,竟然没有看出来,这里头有人卧虎藏龙呢! 这天底下,不用探脉不用看诊,隔着千山万水,便知晓对方中了何毒,除了**之人,还能有谁? 她想着,顺着颜玦的话,补充道,「若是她一心要救大皇子,那又何必弄出另外一种,跟烧蜡烛似的解药?」 陈望书想着,顿时乐呵了起来,「看来平王命不久矣。如今朝堂之中,还剩下哪几个娃,有一战之力?四,六,七,八……」 「看来这个娃,很爱吃竹笋!要不然的话,行事害人,怎么跟剥笋似的,一剥一个坏人,一剥一个坏人的……」 颜玦托着下巴,仰起头来,看着临安城的城楼,抬手指了指,「看来,利州之事,已经传到临安城来了。咱们让利州变了天,咱们走了,这临安城,竟是也变了天。」 陈望书说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临安城的城楼上,站这穿着明黄色长袍的平王。 这眼色,非帝王与储君不得穿。 看来就在他们在利州的这段时日,平王已经得偿所愿,成为东宫太子了。 正所谓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是喜欢秀什么。 平王以前折了腿,他如今就格外喜欢炫耀自己的腿脚好。穿个长袍,都要比旁人的短上三寸,能站着绝不坐着,能挺着绝不靠着。 旁人都站在城楼的栏杆下,他非要站在栏杆上,就差没有唱首山歌炫耀,「老子的腿能跑能跳!」 陈望书比划了一下,「你说我拿小弩,射的准腿么?」 颜玦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拿什么小弩,我随便捡个石头,就能把那腿打折了。用小弩太过浪费。」 陈望书叹了口气,「你看,我们两个人这么良善,说话行事如此温柔,偏生还有人,污蔑我们凶神恶煞。简直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将马车停了下来的橙武,听着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吐槽,嗯,你们真良善,良善到要打断别人的腿。 马车一停下,城楼之上,齐刷刷的长箭对了过来,箭头直指颜玦同陈望书。 站在囚车里的韦得利一瞧见这场景,拼命的叫唤了起来,「殿下,殿下,平王殿下,快救救老臣啊!颜大人嚣张跋扈,明明不过是三司的一个小官。」 「却是拿了鸡毛当令箭,将老臣全家捉拿下狱不说,还颠倒黑白,随意灭人全族。」 「此等行径,简直天理不容!老臣冤枉啊,这日头都要流泪,落下雪来啊!殿下,殿下,这天下不知道是姓姜,还是姓颜啊!」 第42章 陈望书听着,扶着颜玦的手,不慌不忙的下了马车。 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香包,抛高抛地的。她的脸上带着惊喜,仿佛那些人不是拿着长箭,对准了她,反倒是拿着爆竹,举起大旗,来迎接她。 那守城的士兵瞧着如此平和的场面,却像是瞧见了什么地狱恶鬼似的,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剩下了平王……不太子一人立在前头,宛若活靶子! 平王一瞧,猛的回过头去,瞪了众人一眼。 他当时是个瘸子,没有瞧见陈望书一个香包炸出一个大窟窿洞的壮举,自然是不知道,她这抛绣球一般的举动,在守城士兵的眼中,有多严重。 那简直就是阎王爷搁你家门前跳着舞,唱着,「来啊!一起浪啊!」 平王被这氛围所感染,自觉自己个站在城楼之上,显得十分的愚蠢,装作不经意似的,跳了下来,他整了整衣襟,看向了颜玦。 「颜玦,你仗着父皇对你的宠爱,在临安城中嚣张跋扈惯了。本以为你考中了进士,做了官,有三司管辖,能够从此改邪归正,浪子回头。」 「可是……利州的消息传来,满城哗然。韦氏一族守着蜀地,这么多年来,忠心不二,有目共睹。那韦三娘子,因为父亲亡故,满心仇恨,一心想要报复。」 「方才撒下弥天大谎。拿一城人来试药,这等疯话,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利州的百姓,有眼睛在,为何无一人申诉,反而对奇族感恩戴德。」 「你区区一个三司小官,去到了利州城,一不查账册,二不查军饷,反倒做那越俎代庖之事,哄骗无知乡民。现在那个疯婆子都已经畏罪自杀了。」 平王说着,抬起手来,指向了颜玦,「你因为一己之私,诬陷忠良。官家尚未过眼,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个个都没有审判,你凭什么将一州知州关押起来,押送进京?」 「颜玦,你的眼中可还有王法?我要代表……」 陈望书听着平王的话,终于抬起了头,「你要代表月亮消灭我?」 平王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话该从何接起。 他很早以前便发现了,他同陈望书,一定有一个人是鸡,一个是鸭,有着天然的隔离。 「我就说今日这临安城的日头出得好好的,怎么会下雨。这一瞧,可不是,有人站在城楼上,满嘴喷唾沫星子。」 平王脸色一变,就要暴起。 虽然不过短短时日,但如今的临安城,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哪里还有人敢这般奚落于他。 不等他说话,陈望书突然变了脸色,她抬起手来,指向了平王,「一己之私?这个词语用得特别的好,谁说殿下您文不成武不就的,我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殿下您分明一针见血,真知灼见。可不就是一己之私。」 平王一听,顿时乐了,心中窃喜不已,虽然他不知晓陈望书中了什么邪风,但她承认了,在大军面前承认了,承认她同颜玦是为了一己之私,来对付韦得利同奇族。 「奇族在利州试的是什么药?治的是什么病?治的又是谁的病?」 陈望书一连三问,掷地有声。 随即不等旁人说话,又高声回答道,「奇族李金平,在利州给百姓**,让他们像平王一样患上腿疾,随即又一个个的试药,死伤数千人。最后治好了谁的病?」 陈望书说着,用力的指向了平王的腿,「李金平治好了平王的病。」 「这当真是为了殿下您的一己之私。这腿是治好了,可却是有个副作用,脸皮都变厚了。你一个拿了韦家同奇族好处的人,有什么面目,在这里为他们伸冤。」 「还是说,殿下想要将我同颜玦,在这里射杀了。然后把韦得利同李金平屠杀无辜百姓之事,粉饰成他们的千古功德?」 「哦,平民百姓的贱命,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的一条腿呢!」 那些举着弓箭的士兵,听着都面面相觑起来。 一个个的悄悄的看向了太子。他腿残了那么多年,宫中的太医也好,临安城里的神医也罢,个个都束手无措。 可那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李神医,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竟是几日便将他治好了。太子殿下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实在是玄乎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之前一直想不通,只当是皇天庇佑……可如今…… 陈望书感受到了人群中的骚动,又接着说道,「利州知州韦得利,为了讨好殿下您,坐拥从龙之功。可当真是把良心喂了狗。」 她说着,眼眶湿润了几分,「有一句话叫做,爱兵如子。就算不把手下的军士当做亲生的儿子,那至少,也要将他们当人看。谁的命不是命呢?」 「兵士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夫君,他们为了大陈,到军中来拼命。若真要一死,那也要死在杀敌的战场之上。可是,利州城的士兵们,他们死在了哪里呢……」 「他们像是猪圈里的猪一般,毫无尊严的,被自己的将军,屠杀殆尽。」 第43章 她说着,闭了闭眼睛。 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太子可敢与我等殿前对峙,我同我颜玦,行的端做得正,自是不惧。殿下您可敢?」 她说着,看了看身后,「太子坐拥天下军,还怕我同颜玦,孤身二人么?」 太子一愣,迟疑起来。 陈望书鄙视的笑了笑,又高喊道,「可敢?」 太子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迟疑着挺起了胸膛,「孤……孤有何不敢?孤也行的端,坐得正。」 他的话音一落,便有人开了临安城的城门。 陈望书袖子一甩,同颜玦一道儿上了马车,车队浩浩荡荡的朝着城中行去。 坐在马车上的木槿,紧张的抓了抓手,「姑娘,你就不怕那狗贼,趁着咱们进城的时候,对咱们下黑手?万一他不讲江湖道义,先杀了再说,那可如何是好?」 陈望书摇了摇头,「每一个人,行为做事,都自有章法,依赖于性情经历,轻易不得改变。」 「平王以前,被皇后护得周全。这种全靠娘活着的男子,多半不够果决,这种事情,他可是做不出来。」 「而且」,陈望书说着,挑了挑眉头,「而且,我不怕他杀,就怕他不杀。」 来啊!杀啊!只要太子放一箭,她同颜玦便能大开杀戒,到时候把几个葫芦娃全杀了,直接登基,岂不快哉? 她说着,倒是问起了另外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古怪?官家性子多疑,按理说不该这么早立太子,为何咱们离开利州城,这世道便变了。」 「平王竟然当真做了太子……」 陈望书说着,心头一紧,看向了颜玦,「遭了,中计了。」 靠!她白耍了一场帅气,竟是忽略了一件大事。那便是她同颜玦一路押着韦得利来临安,竟是风平浪静,半个劫道的都没有遇到。 越是平静,就越有问题。 利州惨案虽然触目惊心,但是他们扳倒大葫芦娃的关键点在哪里?说出来荒诞,但现实却是千真万确。 在昏庸无道的官家眼中,怕不是大葫芦娃同利州知州相勾结,又将善用**的女人,送到他身边当宠妃,意图谋逆这件事,来得更重要。 只要陈望书同颜玦,带着那些东西来到临安,太子这个位置,便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她若是太子,一定半路截杀,在他们还没有来到临安之前,便将这事儿盖下去。 可是反常得很,这一路上,连条狗都没有。 大葫芦娃他,有恃无恐。 官家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临安城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先前陈望书同颜玦在城外,尚有可能转身就跑,可一进临安城的门,那便是关门屠龙。 陈望书绝对不承认,这个词明明叫做关门打狗。 靠!这才多少光景,天下竟然已经变了。 她那给人送葬的老爹,今年看来要业务繁忙,从春日忙到冬日,都有送不完的皇亲国戚,撅不完的贵胄士子了。 陈望书唏嘘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手握小弩,自觉的滚进了颜玦怀中,一把拉住他的手,缠在了自己的腰上,「搂紧点,一会儿咱们逃出去。我不像变成插糖葫芦的那个稻草棍子。」 颜玦重重的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陈望书的错觉,四周安静极了。 几乎可以听到弓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声音。 陈望书心中大骂了几声,枉费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韦得利不将百姓当人看,同他一党的大皇子,便是登了大宝,日后也不会把百姓当人看的。 她以为这些话,动摇了那些士兵的心智,在紧要关头倒戈相向,到时候她振臂一呼,这些士兵纷纷响应,助她拿下皇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好家伙,大女主剧都是骗人的! 他们动摇归动摇,可还是谁给他们发饷就听谁的,这不冷冷的冰箭往她脸上胡乱的拍!小命休矣。 一旁的木槿,深吸了口气,一个拳头,便将马车底擂穿了。往上跳就是活靶子,就地一滚虽然难看,但尚有活命之机。 「姑爷带着姑娘走,我来断后。」 她说着,将腰间的弯刀拔出,毫不犹豫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绿瓶来,倒在了上头。 以前瞧着平平无奇的弯刀,陡然之间,像是变了样子似的,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陈望书一囧,她觉得,自己不逃是不行了,再跟木槿在这个马车里多待一分钟,她就要死于中毒。 木槿嗷一嗓子,抬脚想踹陈望书,却见她已经乖巧的朝着那口子去了,乖巧的将脚收了回来,撩开马车帘子,便要往外冲。 陈望书咬了咬牙,同颜玦对视了一眼。 颜玦顿了顿,「那个,娘子,不用慌。箭射不穿的。为夫早有准备。木槿你此刻若是冲出去,会被打成筛子。」 木槿的伸出去的半个鞋底,立马缩了回来。 第44章 而此刻剑雨已经到了跟前。 陈望书面无表情的坐在车中,盯着颜玦看了又看。 「我觉得自己个被扣在钟里,有一百个老和尚,在敲钟。」 陈望书说道。 颜玦啊了一声,不是他年纪轻轻就耳聋,实在是这箭雨敲打在马车壁上咣咣咣的!他对马车做的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一切都要源于原本的假纨绔颜玦,给他卧室墙面包了金。在陈望书呼呼大睡,颜玦寒窗苦读的一个夜晚,他看得眼睛有些疲惫,想着若是搁这里坏了眼睛,没有眼镜,同瞎子无异。 于是果断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心上人的头发…… 那会儿颜玦还没有表明心迹,他觉得陈望书脑壳上的头发,迟早有一日会变成绿色。 众所知周,绿色能够有效缓解视觉疲劳。 扯远了,颜玦甩了甩头,他看向了床榻,却被包金的墙晃瞎了眼睛。 原主能给陈望书包金的房,他若是不给一辆包金的车,岂不是委屈了望书? 于是,他果断的给马车穿上了「甲衣」。 陈望书伸出手来,敲了敲马车壁。 「难怪我们家的马车,恨不得要八匹马来拉,我当是反派出行的排场,倒是没有想到……难怪那八匹马瞧见你,都恨不得翻白眼珠子呢。」 外头的箭雨声小了些,颜玦这会儿听清楚了。 但来大陈朝这么旧,他那脸皮,也练厚了不少,半点不羞,一把搂住了陈望书的腰,便往外跃去,木槿瞧着,提着她那绿油油的弯刀,也跟了出去。 陈望书一从那乌龟壳子里出来,心中一沉,那马车周围的箭支,简直就堆成了小山,将整个马车,都掩埋了起来,而前头拉车的马,已经被扎成了刺猬,鲜血流了一地。 橙武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拿着关刀,见到颜玦出来,大吼一声,「公子,咱们走。」 他的话音一落,在颜玦身边,陡然出来了一群穿着夜行衣的人,将他们团团的围住。 陈望书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都什么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想,为何大白天的,要穿夜行衣,这简直就是往雪地里扔煤球,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啊! 但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没有搞清楚,这些大哥们到底是有土遁之术,还是有一秒变妆的本事。 「颜玦!扈国公通敌叛国,你同陈望书大闹利州,大逆不道,今日孤奉父皇之命,便要将你们拿下。」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利州之事,他们知晓,可是扈国公通敌叛国,又是怎么回事? 说句老实话,如今的大陈朝,那就是一个空中楼阁,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是一条腿,而另外一条腿,便是战神扈国公。 平王说扈国公通敌叛国,简直是自断其臂,若非是边关发生了极大的变故,绝对不会如此。 可是,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 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不光是扈国公,四皇子也在边关…… 此刻却容不得他们细问,平王自己个拿起了一支利箭,对着颜玦射来。 颜玦紧了紧陈望书的腰,「望书,我要拿出全部的本事了。木槿,我掩护,你带着你家姑娘跑。我知晓的,你轻功傲人,你要记住,陈家把你放在望书身边,为的便是今日。」 「你一路北去,我自会寻你。」 他说着,手一松,将陈望书推到了木槿怀中。 陈望书却是二话不说,直接踹了她一脚,她一把拽下木槿腰间挂着的那个磁石。 当日在利州,他们便是用这个,将韦得利的九节鞭,拽偏了方向,夺了过来。 陈望书抬手一晃,她虽然没有武功傍身,但是这么多年拍打戏,那也是练得眼疾手快,耳聪目明的。 更何况,平王多年残废,武功凡凡,如今不过是见他们孤立无援,像是猫儿玩弄老鼠一般,想要一展威风,那箭支并算不得多快,更不用说什么刁钻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那箭支牢牢的粘在了陈望书手中的磁石上,她仰起头来,将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悄悄的藏在了身后。 「都说太子这么多年,伤了命根子,要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膝下空虚。我本不信谣言,今日一瞧,嘿,您这手,软趴趴的,射出来的箭,连我一个小娘子都接得住。」 「怎么着,大陈朝以后还想要太监做皇帝么?你身子空虚,官家并非不知情,此前还曾经问我陈家,要过老参。」 「要不然的话,你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做何迟迟不立你为太子?」 她说着,瞧见平王脸色一变,心中立马有了判断。 定是利州事败露,李金平进宫控制了官家,平王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逼宫,做了太子。如今那昏庸的老皇帝,还不知道在哪来哎哟哎哟的叫唤着呢。 「妖言惑众,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杀了他们。」 陈望书一听,大声喊道,「官家宠妃李金平,便是大皇子引入宫中的,官家迟迟未出现……平王方才是谋逆之人。他伪造边关变故,便是想要你们杀颜玦。」 第45章 「因为他知晓,只要扈国公在的一日,你们就不能动颜玦一根汗毛!」 她说着,颜玦轻声唤道,「可以了,来了。」 陈望书余光一看,勾了勾嘴角,果断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包,朝着城楼扔去,一旁的木槿,像是配合了无数次一般,搭起了长箭,对着那香包射去。 这城楼之上的守城之将,听着陈望书的话,本就动摇。 没有错,他们是听说边关出了大事,颜玦是逆贼,方才敢痛下杀手。可陈望书说得信誓旦旦的,若是扈国公还好生生的,他们杀了他的长子,那他日秋后算账。 怕不是要全家死绝。不等他们心中下决断,杀神扈国公没有到,催命人陈望书却是到了。 他们见过的,一炸一个窟窿洞,连祖坟都能够炸得翻个身。 楼上那群拿着弓箭的人,瞧着白色的粉末,二话不说,竟然争先恐后的从城楼上跳了下来。 陈望书叹了口气,她哪里就随身带着炸药包。 那香粉,不过是她从奇族搜刮来的各种「神奇」的药罢了。 陈望书的余威尚在,城楼此刻宛若将要沉默的大船,众人纷纷的往下逃窜,生怕晚了一步,便是永远。 可等了许久,亦是没有听到任何炸裂的声音。 跳到了地上的平王一瞧,仰头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来,像是接落下来的雪花一般,接住了那白色的粉末,「不用怕,她那玩意,不过是陈家祖传下来的罢了。」 「只有一颗,早就用掉了。这不过是香粉而已。给我杀,谁能够拿到逆贼颜玦同陈望书的首级,赏银千两。」 陈望书瞧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若是还是万箭穿心的打法,她同颜玦今日九成九要死在这里。 可如今近战,她顿时心安了。 有颜玦的功力在,有她的无耻在,简直所向披靡。 平王的话刚说完,却发现身后几乎没有几个人冲出来,他扭头一看,却发现那些被白色粉末沾染上的人,一个个的都躺在地上,翻滚起来。 口中还不停的嚷嚷着,「痒啊!痒啊!快要痒死了!」 平王心中暗道不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迅速的红肿了起来,上头肉眼可见的,生出了一颗颗的红籽籽,像是煎过的鱼籽一般。 平王一惊,像是被传染了似的,拼命的挠起自己的手来。 颜玦见状,握在手中的哨子,又放了下去,他轻轻的做了一个手势,又从木槿怀中抢回了陈望书,清了清嗓子,「先前说的作罢。望书我保护,咱们进宫去。」 木槿点了点头,提起绿油油的弯刀,高兴的加入了橙武的行列。 显然,对于不用带着陈望书这个累赘,可以大杀八方这件事,她十分的欢喜。 颜玦深吸一口气,抱起陈望书,提起长剑便朝前冲去,所到之处,剑气如虹。 尽管已经看了多次,但陈望书还是对颜玦一身的本领,感到惊叹。即便是没有她相助,在原主中,颜玦也是杀光了所有的皇子,干掉了老皇帝。 离登基只差一步之遥的少年枭雄。 若非姜邺辰有气运加身,光论才学见识武功美貌,无论哪一个,他都没有办法同颜玦相提并论。 陈望书只感觉眼前的场景宛若走马灯一般,她还没有看清对面人的脸,就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死了。 「你怎么没有让人出来。」 陈望书心中有些好奇,明明她之前已经注意到了,颜玦拿起响哨,有意要让自己的暗卫都出来。这个关头,再藏着掖着,也没有必要了。 颜玦虽然在杀人,但显然十分有余力,他心平气和的回道,「有救兵来了,咱们还不用出底牌。」 他说着,耳朵动了动。 陈望书朝着路口看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黑压压的一大片,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了一整支的军队。他们穿着黑色的战甲,腰间悬挂着白色的腰带,头魁上戴着白色的翎羽。 那诡异的配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刚刚从阎王殿上来。 官家莫不是驾崩了? 陈望书再一看,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领头的,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拿着一个仿佛送葬之时的白幡花圈一般的人,不是她亲爹,又是哪个? 此时的陈清谏,留着山羊胡子,板着一张死人脸,看也没有看陈望书,却是透过人群,直接看向了已经将自己双手挠得鲜血淋漓的平王。 陈望书确信,她阿爹,真是一个送葬的天才! 陈清谏扬了扬手中的白幡,「平王忤逆不孝,意图谋反。陈某奉官家之命,前来抓其御前问话。」 他说着,将那白幡戳在地上,跺了跺。 跟在他身后的,穿着黑色战甲的送葬队伍……不对,将士们,也把自己飘着白毛,看上去十分不祥的长矛,在地上跺了跺。 第46章 他们跺得十分的整齐,竟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陈望书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一支军队,既不是禁卫军,也不是附近的州军,那这是一群什么人?陈清谏又怎么会成了这群人的将领? 虽然陈望书确信自己光芒万丈,可亲爹眼中只有他要送葬的人,依旧是丝毫没有看她。 他将白幡一挥,生猛的黑衣将士立马冲了过来,对着平王的手下,一通乱砍起来。 颜玦一见,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岳父大人是大佬,总归是好事。 他强压下心头的疑问,继续揽着陈望书,同陈清谏里应外合的,一通厮杀起来。 平王见势头不妙,也顾不得手心痒了,大喊道,「走,走,走,出城!」 但是陈望书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她果断的掏出了自己的大杀器暴雨梨花针。 若是人侧着,太窄,她扎不中;若是人正对着,那能避开,她可能也扎不中;是以她格外的喜欢扎背后,毕竟连颜玦都扎得中。 说话间那小弩一按,嗖嗖嗖几下,八个人闻声倒地。 陈望书一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好家伙。 倒地的八个人,除了平王之外,有五个是她亲爹的手下,过去追人的。还有两个,是颜玦的先前放出来的黑衣人中的两个。 这暴雨梨花针,果然没有长眼睛。 平王倒地的同时,颜玦已经抱着她纵身一跃,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 平王只感觉身后一疼,紧接着便有一座大山压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压到了一块儿。 陈望书跺了跺脚,「我也不重啊,我怎么瞧着,他好似要被压死了一样。」 颜玦皱了皱眉头,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的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实心大金枕头。 那分量,若是颜玦没有拿稳,掉了下去,平王能被他砸出一个洞来。 「你带着这个做什么?」 颜玦有些不好意思,「卿卿即将生辰,这是我给卿卿准备的贺礼。」 难怪八匹马都拉不动。陈望书想着,不知道请她阿爹给马办葬礼,他阿爹会不会把她关禁闭,然后大骂几声不孝女。 平王被擒,很快跟着他一起的那群士兵,便缴械投降了。 陈清谏这才慢腾腾的从马上跳了下来,他走到陈望书的跟前,看了她一眼,「先进宫复命,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有什么家去再说。」 陈望书点了点头,拽着颜玦,便从平王身上跳了下来。 陈清谏大手一挥,一个穿着甲衣的兵士,立马冲了过来,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提起了地上的平王。经过陈望书跟前,还对着她眨巴了几下眼睛。 好家伙!陈望书瞧着,这个兵士,不是她三叔母,又是哪一个? 众人来不及叙旧,那黑衣将士,自觉的出了一队人马,换了城防;又出了一队人马,押解了那些投降的平王手下;剩下一堆人,宛若机器人一般,跟在了陈清谏的身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宫门行去。 宫中气氛有些肃穆,陈望书放眼看过去,满目疮痍。有不少地方还冒着黑漆漆的烟,火虽然已经灭了,可那烧焦了的味道,扑鼻而来。 尸体都已经被搬走了,可间隙的墙角处,还淌着擦不尽的血,以及一些掉落的兵器鞋袜。 处处都显示着,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陈望书看了看前头大步向前的陈清谏,头一次觉得,这个大陈朝,格外的陌生起来。每一个人都有秘密,她有秘密,颜玦的父母亲有秘密,她的父母亲也有秘密。 她以为在原书中,姜邺辰做了皇帝之后,便嫌弃她的家族权势不够。与其让她做皇后,倒不如让自己的心上人柳缨上位。 可现在想来,陈清谏分明不是她以为的无用之人,反而是大佬才对。 难怪姜邺辰并不算多出彩,全靠父兄死光才得了帝位。看着乃是走了鸿运,实际上呢?书中虽然没有详说,可这其中,怕不是少不了陈望书娘家出力。 可娘家这般大佬,她还是输了个精光,落得身死的下场。 陈望书在唏嘘中,便随着陈清谏进了官家的寝殿。 一进去,她便愣住了。 靠!官家床边那个顶着一头绿油油的海草的人是谁?海带成精了么?人家都喜欢田螺姑娘,偏生官家口味重,相中了海带精怪? 那海带精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嗖的一下看了过来。 陈望书一瞧,更是差点惊呼出声! 她虽然喜欢让人管她叫爸爸,但仅限于人,植物不在其中! 那个绿油油的海带头,不是姜邺辰,又是哪一个。 看到陈望书进啦,姜邺辰亦是瞳孔地震,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一旁的小高妃。 小高妃拿起勺子,吹了吹,递到了官家嘴边,「大郎,喝药了!」 陈望书又是一抖,她斜着眼睛,看向了一旁的颜玦。 第47章 怎么办,槽多无口!我就快要笑出声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影后应该做的事。 她想着,咬了咬嘴唇,又抖了三抖,方才让自己面上平静下来。 颜玦显然也不淡定,他的嘴角细微的抽搐着,这段时日去了利州,他都忘记这一茬儿了。那日他领着陈望书,上七皇子府中拿了他的玉佩。 顺带的给姜邺辰脑壳上留了点纪念物,毕竟贸然登门,两手空空有些不合适。 可他放的药,明明就是会让人秃头的啊! 陈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损毁。 若是姜邺辰秃了头,丑是其一,他大可以在这上头大做文章,说这分明就是老祖宗显灵,怪罪姜老七不孝顺,方才让他秃顶;若是这样不行,再找个老和尚,说他天生有佛缘。 乃是灭绝九族的孤星命,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给了他指使,让他出家,以免方圆八里生灵涂炭了。 可那药怎么它就水土不服,变了! 它竟然给人又染又烫!一个大子儿也没有收,简直是个败家玩意儿! 颜玦想着,看向了陈望书,见她惊讶过后,果然一脸羡慕…… 可这羡慕还没有停留一秒钟,就见陈望书往后小跳了一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颜玦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差点没有喷出来。 陈人男子也盘发。 姜邺辰之前梳着发髻,自然他们只能够看到一头绿色的波浪,可他一低头,一扭头的,那头发松动了些。竟是露出了中间一块光秃秃的头皮来。 颜玦不敢想,他想到了河童。 就在二人胡思乱想之际,官家听到脚步声,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看是陈清谏,忙挣扎着坐了起来。 一旁的小高妃一见,忙扶起了他,往他的身后加了一个软枕,又将药碗放在了一边。 官家咳了咳,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怎么样了?」 陈清谏点了点头,「臣不负官家所托。平王一党已经悉数关押,听候官家发落。」 官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在场的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官家说话气息不稳,显然已经风烛残年,这副身子被掏空了,不中用了。 官家笑着笑着,脸色突然一绿,像姜邺辰头上的绿发一般,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高妃忙给他拍了拍背,「大郎,把药喝了吧!」 武大郎,不是,官家摇了摇头,将她推了开来,看向了陈清谏,「陈家满门忠烈,此番陈爱卿立下大功,朕定是要大大嘉奖于你。」 「内乱已定,朕心中安了一半,全靠爱卿之功劳,但外患未解,朕心难安。陈爱卿一连奋战多日,实在是劳苦功高,先家去好好睡上一觉。」 「善后之事,交给梅华便是」,官家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梅华做这个,竟是做惯了。」 陈望书一听,心中冷笑。 什么叫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就是! 官家气量如此狭小,大陈朝不完蛋才有鬼了。 但陈清谏却是半点不恼,依旧一副死人脸的样子,对着官家行了礼,转身便要走,看到了颜玦同陈望书,方才像是想起来了似的,说道,「小颜大人从利州回来了。」 他说着,伸出了手来,「你们有什么证据,便交给官家罢。」 颜玦一听,乖巧的将他们在利州拿到的所有证据,全都一股脑儿的交了出来。这些东西,之前还闪着金光,乃是送大皇子上西天的利器。 但如今,在谋逆面前,却是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左右,平王是要必死无疑了。 官家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颜玦,过了许久,方才摆了摆手,「下去罢。」 陈望书也站了许久,方才按捺下了掏出暴雨梨花针,直接戳死床榻上的老皇帝的想法。 他们初初回临安,局势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她想着,转过身去,小跑着跟上了已经到了门口的陈清谏。 比起她的不淡定,陈清谏走路的每一步,大小频率几乎都一直,看上去气定神闲的,颇有教导主任那种,天下学生都归老子管,而天下人都是学生的架势。 这种沉默,一直到进了陈清谏的书房,方才打破。 陈清谏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看了看颜玦,翻了个白眼儿,却是看向了陈望书。 「你祖父还说你天生聪慧。我们家中,唯独你有慧根,能够学会他那能掐会算的本事。在东京城出事之前,祖父已经算到自己命不久矣,特意叫了我同你祖母在跟前。」 「一再交代,说你长大之后,行为理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叫我们莫要横加干涉,也不要多问,免得带来灾祸。是以你之前要嫁姜邺辰也好,后来要嫁颜玦也罢。」 「家中都是顺着你的意思来,从未驳斥过。就连你性情大变,做事乖张,我们也从未过问一句。 第48章 可今日瞧见你们两个蠢货,我都要怀疑,你祖父算准了一辈子,这回是不是打眼了!」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震惊。 之前她只是猜测,陈北能掐会算,早就将十多年后的事情,算了个一清二楚。 他知晓宋清会穿到陈望书的身体里,改变陈家人的命运,他知晓她会拿到无字天书,知晓秦早儿的表兄会给她带来阅读之法,这样她便能学习玄门的推算之术。 可当猜测从陈清谏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那种震惊之感,还是难以言喻。 陈清谏哼了一声,站了起身,「一路上风平浪静,你们倒好,当做游山玩水了。半点警惕心都无,若非颜玦误打误撞……今日你们二人,便死在了临安城门口,万箭穿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想经历第二回 。」 陈清谏说着,瞪了一眼陈望书。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刚要发问,陈清谏便已经说起临安城的局势来。 「那妖妃李金平进宫之后,十分讨得官家喜爱。她不光是医术高超,还精通炼丹之术。官家这些年来,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本就在暗中寻道,想要那长生不老之法。」 「这简直就是耗子精钻进了米缸里,李金平在宫中一步登天。你们离开临安城不久,官家便给她封了宸妃。这个封号,我不多说,你们心中都明白。」 「起初的时候,官家生龙活虎,简直一夜回春,对于李金平宠爱有加不说,甚至宫中开始有官女子有孕。」 陈望书听着,刚想做出反应,却又瞧见陈清谏瞪了过来,她乖巧的挺直了背,恨不得拿起一支笔来,奋笔疾书。 若不这样做,感觉陈清谏就要朝她扔粉笔头了。 「李金平却是急着催官家立平王为太子,官家多疑,便是被人迷了魂了,亦是不乐意如此。有那么几次,险些就张了口,却是被高相公给堵了回去。」 陈望书点了点头,这十分好理解。 高相公是姓高的,不管是七皇子当皇帝,还是八皇子当皇帝,他都无话可说。 可官家若是听信了李金平的谗言,要立平王为太子,那么他们姓高的,也就走到穷途末路了。为了家族利益,高党之人,那是一百二十个不会答应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千里走单骑,来到了临安城。给平王府说了利州之事,平王当夜逼宫,官家下了诏书,封了他为太子。」 「翌日一大早,群臣进宫早朝,见官家不在,由太子监国,方才知晓,这临安城的天,已经彻底的变了。平王小人得道,立马公报私仇,铲除异己。」 「咱们全家人,都落了大狱。」 陈望书一听,心中揪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走,「阿爹,那我阿娘没事吧?」 陈清谏伸出手来,拦住了她,「左右你三叔,波折惯了,有他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我当时并不在临安。而是去给平王妃送葬,得到消息之后,立马往回赶。」 一旁的颜玦,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空档,「岳父大人可是黑羽卫大统领?」 朝廷之中,并未展现在人前的军队,除了黑羽卫,实在是不做他想。 陈清谏一听,摇了摇头,「你们有所不知,如今的大陈朝,再也没有黑羽卫了。这事儿,说来话长,他日再说。我并不是什么黑羽卫大统领,这只军,也不是黑羽卫。」 「他们是开山军」,陈清谏说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你们的了。那丧葬之事,哪里有那么些?我们礼部的人,分为两种。」 「有一种呢,是有正经事儿做的,就是祭祀,典礼;还有一种,多半是虚职,精通风水易理之术。做的是开山的脏活。」 陈望书瞬间秒懂。 有些事情,陈清谏未必知晓,她同颜玦,却是早已经查明。之前想不通的事情,这一下,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如今的官家,当年还是一个小王爷的时候,便知晓扈国公是当时的黑羽卫大统领,做的就是挖人祖坟的事。 官家想要学习前任皇帝的军费大法,又不信任黑羽卫。毕竟一个扈国公已经难以铲除,万一他再养出一个这般功高震主的黑羽卫大统领…… 二来,扈国公这个人,十分的传奇,其个人魅力值太高,只要是男儿,没有不拜到在他战甲之下的。越是有武功的人,越会慕强。 到时候黑羽卫是姓什么,还难说呢。 所以他不要黑羽卫,却是新整出来了一个开山军。 「开山军直接由官家统帅。一共有两个统领,一个是我,另外一个便是梅华。梅华乃是武状元出身,早年受过官家的恩惠,乃是官家心腹。」 「我是文官,平日里只负责点穴,探路的事情都是梅华来做。但……」 陈清谏顿了顿,「梅华如今是我的人。」 陈望书一梗,你说了那么多,谦虚了这么久,不还是在说,老子手里有兵! 陈望书陡然想起,当初她将计就计,同姜邺辰退婚。 第49章 陈清谏千里迢迢的不知道从哪个墓穴里赶了回来,骂骂咧咧的关了她禁闭,转头姜邺辰那厮便摔了腿,卧床了好些时日。 那会儿她同木槿搁家中幸灾乐祸,感谢苍天这回没有近视眼。 如今想来,哪里是老天爷开眼,分明他爹堪比二郎神,直接开了眼,寻人把姜邺辰弄折的。 陈望书想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陈清谏低调的炫耀完毕,没有等来女儿崇拜的目光,激动的话语:爹,你太牛了! 反倒等来了一声叹息,他脸一僵,恨不得把眼前这玩意又塞回肚子里去,不对,是塞回她娘的肚子里去。 「你叹什么气?莫不是你也同那些俗人一般,认为阿爹去掘墓,乃是伤天害理之事?的确,这不符合圣人所见,但做人不能局气。」 「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大陈朝龟缩在这弹丸之地,咱们随时都有可能国破家亡。在这样的时候,活人方才是最重要的。你连这也看不清么?」 陈望书摇了摇头,「爹,我是在可惜。你既然让姜老七堕马了,为何不直接让他摔成瘸子算了。」 陈清谏闻言,也叹了口气,「我本是要他直接摔死的。马场里头,尖石头都搁好了。可不想他那马不中用,提前就跪了。」 「我虽然不是玄门之中,但这种情形,便是他尚有气运在。换句话说,一击不成,再击容易惹麻烦上身。」 陈望书张大了嘴巴,半晌没有言语。 她自问是个大反派,良心是大大的黑。 可她爹,看着是个文化人,比钢板都正直,岂止是良心黑啊,他简直就是一坨人形的墨啊! 她只想让人摔残了,再后悔终身;她爹想的是直接终止一生啊! 陈清谏说着骇人的话,却是脸色半点未变,他鄙视的看向了颜玦,「你这小子,像是木头人一般,待在一旁做什么不说话?」 「在卢家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模样。我要不是瞧着你那股子狠劲,又瞧见你拿出了望书阿爷的信,我方才把望书嫁给你的。」 「可你看看,我们望书,几次三番遇险不说。你小子手握黑羽卫,却是不用,利州那地方,需要你们自己个去么?那些人,都是养着吃闲饭的吗?」 陈望书同颜玦,彻底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了。 陈清谏说的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觉得,其中包涵的意思实在是太多了呢!他在说什么?卢家堡是什么?颜玦怎么会有陈北的信,还把那信给了陈清谏? 还有,陈清谏竟然知晓,颜玦身边有他早死的老父皇留下来的黑羽卫。 那么,他有是否知晓,三叔亦是黑羽卫呢? 陈望书刚想问出口,却听到一旁的颜玦,十分认真的说道,「岳父大人,实不相瞒,早在娶望书之前,我有一次遇袭,身受重伤,等醒来之后,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陈清谏惊讶的挑了挑眉头,过了一会儿,却是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你才十六七岁,怎么可能杀光了卢家堡所有人,还毫发无损的走出来。」 「当时我急着下墓,也没有管你,毕竟你身边有林十一护着。后来再见,你已经大好了。」 杀光所有人……陈望书心中大骇,那会儿应该还是原主颜玦,果真是心狠手辣的大反派。 「阿爹,卢家堡是怎么回事?颜玦没有同我说,你们去卢家堡干什么?同卢家堡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陈清谏这下子当真惊讶了,他围着颜玦踱步一圈,皱了皱眉头,端起茶壶。 陈望书一瞧,立马接了过来,给三人都倒了茶水。 看来陈清谏是要慢慢说了。 陈清谏叹了口气,「卢家堡的事,还要从你阿娘女郎中说起。」 「虽然扈国公一直对外声称,你阿娘乃是生你的时候,难产而亡。但实际上,你阿娘的医术超群,压根儿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扈国公是先帝的黑羽卫大统领,先帝……」陈清谏说着,对着北地拱了拱手。 「先帝胸有大志,一心想要收复十六州。便让林十一在京中护卫,行黑羽之职。然后着颜林去往九州各地,掘墓开山,同时收罗边关情报。他虽然一身功夫,但并不懂得风水之术。」 「官家于是让你阿爹,替他寻一位可靠的江湖领路人。你们现在应该已经知晓了,望书的阿爷同女郎中,都是玄门中人。他们乃是旧友。」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一开始假扮夫妻,行走江湖,后来日久生情,便有了你。你那娘怀你的那会儿,他们从北齐偷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那边是北关的布防图。」 陈望书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那布防图被他们从木樨族的族地取了回来,到现在还堆在密室里,已经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羊皮卷了。 「这东西至关重要。颜林同女郎中,带着羊皮卷便往京城中赶,可他们先是一路上遭到北齐人追杀。后来为了摆脱追杀,就把布防图放在了玄门族地中。」 第50章 陈清谏说着,重重叹了口气,「我活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比女郎中更加惊艳绝伦的人物。她不但医术高超,推演之术,亦是颇有造诣。」 「当时她在木樨族中卜卦,卜出了大凶。于是果断的将布防图留在了其中,却是伪造了一份假的布防图,迷惑众人。」 颜玦皱了皱眉头,「卢家人是叛徒,害死了女郎中。」 陈清谏像是并未注意到,他对女郎中的称呼有什么不妥当,点了点头。 「没错,看来你还是有一点印象。卢家堡的主人,名叫卢思威,他当时乃是你父亲的左膀右臂。虽然黑羽卫忠心耿耿,但是黑羽难做,有多少有才华的人,为了大陈朝一辈子呕心沥血,却是从未见过任何光亮。」 「假如没有后来的东京之乱,那扈国公颜林,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盗墓贼,一个土匪而已。兴许直到死了,方才会以黑羽卫大统领的身份下葬。」 「这样的寂寞,不是所有人都熬得住的。」 卢家堡这个名字,一听便很有江湖气。 这卢思威家中,的确乃是江湖中人,祖祖辈辈都是走镖的镖师。他若是生得好看点,家中藏有辟邪剑谱,那他就是林平之。 「卢思威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脱离江湖。可是命运弄人,到头来,他连镖师都有做成,反倒成了盗墓贼了。那北齐的布防图,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若是将这个交给了官家,那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卢思威动了心,同当时一心想要谋逆的平王相勾结,出卖了女郎中。」 「女郎中心思缜密,可架不住扈国公生性豪气,讲江湖义气,一心信任卢思威。颜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女郎中被卢思威带着他镖局的人围剿,身受重伤。」 「她寻了一个破庙,剖腹产子,生下了儿子。等到颜林赶到的时候,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卢思威十分狡猾,将女郎中的死,伪装成了北齐人所为。直到后来……」 陈清谏拍了拍颜玦的肩膀,「直到多年之后,卢思威那会儿已经做了禁军统领,你方才查出真相,便要替你阿娘报仇。」 「卢家乃是江湖人士,个个武艺不凡。卢思威本身,亦是十分厉害。这一切,都是你当时寻上门来,要伙同我一道儿除掉卢家时,说与我听的。」 「至于扈国公这么些年为何一直不知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你现在脑壳不清白了,也就说不清了。」 陈清谏说着,看着眼前的颜玦,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那是永远不会让人忘记的一幕,他经历过战争,亲眼瞧见了父亲弟弟们的死亡,他这一辈子,送走的人,比临安城里的花娘都多。 可只要看到颜玦,那日萦绕在他身边的血腥味,就会扑鼻而来。 陈人好束发,可那个少年却是一直披着,他穿着素服,头上系着白色的麻布,手提着长剑,走进了卢家堡的大门。 等到门开的时候,素服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在他的身后,是腾起的火光。 少年看了他一眼,那眼睛里满满的,是浓重的哀伤。 可伤而不颓,他知晓,眼前这位,只要给他时间,他便是能够击碎大陈腐朽的利剑。 明明,他还只是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少年而已。 可陈清谏在那一日,看见了凶兽出笼。 …… 陈清谏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那我阿爷的信,又是怎么回事?」陈望书问道。 陈清谏抬起手来,指了指在他书房中放着那根金树杈儿。 陈望书一下子就明白。 难怪那日,颜玦把这个东西背过来,陈清谏一眼就瞧出,这东西乃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毕竟他就是干这一行的。 当日她侥幸发现这金树枝乃是中空的,里头应该藏有秘密,可苦于时间太少,又没有寻到机关,只能草草作罢。现在想来,里头的确跟她猜想的一样,有东西。 「这种东西,玄门惯常用来传递消息。我当时想着,兴许是女郎中留下了什么书信,教会颜玦用这个方式,来同我商议大事。」 「可我在里头,拿出来的,是你阿爷的信」,陈清谏说着,有些不自然起来,「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婚书。」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婚书?」 陈清谏不乐意的点了点头,「是你祖父同女郎中的一次通信。他们两各自卜算了一卦,卦中说,你同颜玦有缘,当结亲,那会儿你们两都尚未出生。」 「你祖父并未提过,但是他的字,我识的。他这么多年算卦,没有一次不灵验的。」 陈望书有些目瞪口呆,不是,别人是指腹为婚。 她同颜玦,那是指着空气为婚? 可是不对啊,在书中,明明陈望书嫁给了姜邺辰,颜玦惨死,最后她也惨死。 陈望书想着,脑子中灵光一闪。 不对,祖父陈北算的,乃是她穿越过来之后的命运,而并非是书中的陈望书的命运。 第51章 陈清谏说着,白了一眼颜玦,又叹了口气,显然已经对他颇为不满意。 颜玦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岳父大人,边关发生了什么变故?之前我们听平王说,说我阿爹通敌叛国,这是怎么回事?」 陈清谏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平王选择在此时起事,在城门口杀你,也是因为几日之前,京城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的线报。」 「说是边关出了大乱子。四殿下打先锋,领着一队人马出战,却是不慎遭遇北齐人突袭,被北齐人掳了去。扈国公前去营救,却是数日未归。」 「边关人心浮动……扈国公铁骨铮铮,通敌叛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有不少人都猜测,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扈国公虽然骁勇善战,天生神力。但是北齐本就比我们强,而且他们还有四皇子在手,投鼠忌器,又深入敌营……」 陈清谏说着,随即又果断的摇了摇头。 「不过我倒是觉得,扈国公一定没有死。他若是死了,或者被俘虏了。北齐绝对会趁着陈人士气低迷,一鼓作气的打过来。扈国公没有了,陈人有何畏惧?」 「现在边关却并未有烽火狼烟,那说明,北齐人尚未有动作,他们在担心,是不是扈国公的圈套。但若是颜林再不出现,那北齐人可就按捺不住了。」 陈望书听得大惊失色,「阿爹,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四殿下有事么?早儿可知晓此事了?」 陈清谏闻言皱了皱眉头,「秦将军是个老滑头,消息灵通得很,他知晓了,秦早儿自然也知晓了。四殿下到底是皇子,北齐人可不会这么便宜的要了他的命。」 陈望书却是坐不住了,「阿爹,我要去看看早儿。女儿多次活命,多亏了早儿送我的小弩,如今她有事,我不能不在。」 陈清谏看了一眼颜玦,给了他一个眼神,对着陈望书说道,「如今外头乱得很,叫木槿同橙武送你去。我有话要对颜玦说,让他留下来。」 陈望书闻言看向了颜玦,颜玦对着她点了点头。 陈望书立马提起裙子,小跑着走了出去。 陈清谏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突然之间,他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话分两头说,那厢陈清谏同颜玦书房继续议事。 这便陈望书已经像是踩了风火轮一般,冲进了四皇子府。 一见秦早儿,陈望书便吓得跳了起来,她抬起手来,指了指秦早儿的肚子,「你你你!我掐指一算,这绝对是奇迹!」 好家伙,敢情她是白担心了。她以为秦早儿同四皇子感情深厚,知晓他出了事,指不定要哭成泪人儿。倒是没有想到,她离开临安城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姑娘的肚子都鼓了起来。 她掐指一算,都不是算命。 是掰着手指头算月份,怎么算。秦早儿这肚子,也不对劲。他们两人成亲才几个月,这肚子能有这么大?绝壁是喜当爹啊这是! 秦早儿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翻了个白眼儿,站起了身。 她刚刚一动,她身边的老嬷嬷,便像是老母鸡护崽似的,叫唤了起来,「小心些,小心些,您仔细肚子。」 秦早儿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的撩开了裙子,从衣服底下,掏出了一个宛若小簸箕一样的棉垫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事说来话长。我听闻你在门前遇险,本想出去救你。可你也瞧见了,我如此这般情形。」 秦早儿说着,笑了起来,「看你这么着急上火的冲过来,应该已经知晓,我府中发生的事情了。」 不等陈望书说话,那老嬷嬷又哎哟哎哟的叫唤了起来,「小心些,小心些,您仔细肚子。这护垫可不能拿掉,万一磕着碰着肚子里的小皇孙了,那可是大罪过。」 秦早儿的眉头又皱了皱。 陈望书一瞧,火气腾的一下上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秦早儿跟前,冷冷的看了那老嬷嬷一眼,「滚。」 老嬷嬷一愣,「县主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宫中……」 陈望书又看了她一眼,「我说滚,你没有听见么?我当你白长了一对招子,瞧见主人有客人拜访,有事要议,一不沏茶,二不滚蛋,同瞎了一般。」 「倒是没有想到,除了瞎,你还聋。我叫你滚,你没有听见么?这里是四皇子府,不是宫中,是四皇子妃做主,还是你做主?」 「拿了鸡毛当令箭,还自己个出息上了。我瞧你自己一头汗的,也是晓得如今天气热了,怎地你不穿个大袄子,倒是叫四皇子捂上了棉垫子?」 老嬷嬷还欲说话,朝着陈望书看过去,却瞧见她的罗裙上,红得发紫。 再一想到,今日城中发生之事,顿时心慌起来,「县主息怒,老奴这就出去。娘子您注意肚中小皇……」 感受到陈望书的眼神,那嬷嬷打了个寒噤,哆嗦着领着屋子里浩浩荡荡的人,出去了。 陈望书见她走了,一把扶住了秦早儿,「你怎么回事?都不像你了,既是皱眉头,那便是不悦。既是不悦,却又怎地不言语?人家都是为母则刚,你倒是好,揣了个龙蛋,人都软了。」 第52章 秦早儿实在没有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陈望书见她笑,心中松了一口气。 四娃是死是活,她不在乎,只要秦早儿没事,那她便放心了。 秦早儿笑了一会儿,低下了头,「那是四郎的母妃派来的人。如今他生死不明,我这腹中的孩子,便是他唯一的骨血了。宫中的人,在乎几分,也能理解。」 「我虽然觉得烦躁,但想着姜四郎虽然可恶,但也不是什么坏人。倘若他当真……那我替他好好生下孩子,也是应该的。」 见陈望书若有所思,秦早儿伸出手来,拍了拍她,「不过今日杀杀那婆子的威风,倒是合了我意。我这日子下来,我也快忍无可忍了。」 她说着,同陈望书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陈望书安心的坐了下来,将那圆滚滚的护肚子的垫子,随手搁在了桌面上。 秦早儿月份尚浅,这肚子都没怎么鼓起来呢,哪里用得着这玩意,厚得跟十月怀胎似的。 「你表兄如何?他也去了边关。我阿爹刚说了个开头,我一听着,便急忙赶过来了。」 秦早儿的表兄也去了边关,这事儿,陈清谏可不知晓。而且,秦早儿惯常消息灵通,她父亲掌着漕运,当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秦早儿轻轻的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表兄好好的,他给我的信上说的,同边关来报的,乃是一样的,四殿下的确是被俘了,扈国公前往营救,下落不明。」 「此事说来话长,你一看信便知晓。」 陈望书听着,接过了秦早儿递来的信。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没道理大陈有战神颜林,北齐就是光杆子司令。江山代有人才出,大陈气运将尽,可北齐正值盛世,亦是出了不少贤帅良将。 因为多年来同大陈僵持不下,北齐新遣了皇五子昭叙驻守边关。那昭叙虽然不过二十,却是少年英才。一身好功夫不说,还十分的有谋略。 同上回去边关不同,这回四皇子好不容易再次出城,那是鼓足了劲儿,想要在边关再出作为,这样的话,他同平王方才有一争之力。 人一旦有了欲望,那便容易贪功冒进。 昭叙显然洞察了一切,于是故意做了一个局,毒打了身边的宠妃羽娘。羽娘不堪忍受,心生怨恨。这一切被四皇子看在眼中,他使了潜伏在北齐的探子,策反羽娘。 羽娘原本就是陈人,不过是因为北地被齐人所占,方才委身做了昭叙的妾室。又受辱在先,便果断的同探子相约。她故意引着昭叙去那人烟稀少的白石谷,四皇子设伏将其诛杀。 事成之后,四皇子需要给羽娘一个新的身份,让她富足的生活在南陈。 擒拿敌军将帅,乃是大功一件,羽娘又十分的真诚,很快便获得了四皇子的信任……后头的事情不用说,白石谷四皇子中了埋伏,被昭叙俘虏了。 秦早儿见陈望书看信,叹了口气,「四殿下被俘后,昭叙要扈国公去白石谷商谈,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我表兄也没有给我更多的消息。」 「只说了这些,边关密报上,没有详说的事。大陈史上,还没有被俘虏之后,还能做储君之人。」 见陈望书怔住了,秦早儿摊了摊手,嘲讽的笑道,「我爹打那日起,便不登门了,生怕沾上了晦气。表兄心思单纯,还想着说,边关告急,数来数去,大陈朝只有我阿爹能够顶上。」 「我阿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他不立马请祖宗,同我断亲,都是因为做官要积德了。」 秦早儿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你也不必为我难过,左右我一直觉得,四殿下做皇帝,尚有极大不足,亦是多次规劝。可他同我总是见面就互怼,难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一说。」 「此番如此,若能活着回来,未知不是福气。你掰着指头数上一数,八个皇子,如今都出了多少事了,便知晓,这浅水之中有游龙,厉害着呢。」 秦早儿话中有话,但陈望书却是十分的赞同。 四皇子文不成,可领兵打仗,却是半点不含糊,就算贪功,也不应该那般容易被诓骗,做出冒进之事,这其中,八成还有他们不知晓的隐情。 可秦早儿也说了,前提是四皇子活着回来。 陈望书想着,有些忧心的看向了秦早儿。 若是一般人家,那死了夫婿,像秦早儿这般年轻的,尚且能改嫁他人。可四殿下是皇子,秦早儿没有母族支持,若是守了寡,虽然不至于受人欺辱,但时日长了,岂不是冷冷清清一辈子。 陈望书眼眸一动,刚想说话,却是被秦早儿捂住了嘴。 「望书,我知晓你一心为我,你放心,我心中已经有了成算。你看看你,一身灰扑扑的,裙子上都是血。」 陈望书不在意的低头看了看裙子,「都是别人的血,有颜玦在,哪个狗贼能伤我分毫?」 她一说完,脸上一红,自己也觉得惊讶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那般信任颜玦了么? 第53章 秦早儿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行了行了,你且快些回去梳洗一二吧。血腥味儿,冲得我都想要吐了。你放心,若是有需要,我绝对不会同你客气的。」 「只不过,除非官家能放颜玦去边关,否则的话,咱们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陈望书见她赶人,有听着院子里老嬷嬷焦急的踱步声,站了起来。 「那我便先回去梳洗一番,听我阿爹说,阿娘被平王那个狗东西下了大狱,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上她一眼。待明日我再来看你。」 秦早儿轻轻的嗯了一声,在陈望书行到门口之时,突然问道,「望书,我生下孩子之后,想去边关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届时,你可否替我,照顾安儿?」 陈望书一愣,看了看秦早儿的肚子,目光柔和了几分,「安儿就是我儿子。」 秦早儿笑了起来。 …… 那边陈望书同秦早儿,气氛尚算轻松。 而这厢,颜玦觉得,若是有什么屏住气息的比赛,他一定能够拔得头筹。 无他,他那老岳父已经盯着他,一言不发的看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若是眼睛能生出触手来,陈清谏已经像是给竹笋剥皮一般,将他一层层伪装,全撕得一干二净。 颜玦有点明白,为何凌迟处死,钝刀子割肉,比直接砍头刑罚要重了。 「岳父大人,不知道小婿有哪里做得不对?」 姜还是老的辣,颜玦自问脸皮尚未修炼到家,毕竟他曾经是一个腼腆的技术型总裁,从事演艺行业,还是从娶了陈二姑娘方才开始的。 陈清谏的目光越发的锐利起来,他哼了一声,「你阿爹性情耿直,你阿娘亦是一身江湖侠气。你倒是好,那脸皮子比城墙还厚上三分。」 「你搁望书面前,扮那观音跟前的散财童子,笑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也就算了。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谁不晓得你是卢家堡的杀神?」 颜玦一愣,收敛的笑意。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摆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岳父大人,杀神是这样的么?我只在话本子里瞧过。以前望书喜欢傻里傻气的小弟弟,我便学了。」 「可最近我发现,在我杀人的时候,她两眼中的光更亮。可我以前杀的人都忘记了,最近杀的人不多,杀神的模样,有些学不来。」 「若是望书倦了我,那便不好了。是这样的么?岳父大人,还是眉头要皱一皱?」 陈清谏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觉得自己的心有点梗。 不是!你的脑壳里只有陈望书三个字么? 「望书喜欢女子,你也要穿上罗裙不成?」 颜玦一听,猛的拍了一下手,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岳父大人,望书当真喜欢女子么?难怪我瞧着,她待秦早儿,比待我还亲近。这也便罢了,上一回陈钊扮女郎,望书瞧着可高兴了。」 「也是,望书好美人……这世间女子容姿出众者,远胜于男子……」 陈清谏听着颜玦絮絮叨叨的话,气的胡子都一根根的立了起来。 鸡同鸭讲,什么叫做鸡同鸭讲! 当你的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你你……你真的!唉!」陈清谏跺了跺脚,甩了甩衣袖! 颜玦见好就收,对着陈清谏行了个大礼,「岳父大人,小婿此举,并非故意顶撞。实在是……」 他说着,站直了身子,「一人眼中一世界。您的眼中,看到的是先帝,是大陈的江山;而我的眼中,看到的只有望书一人,仅此而已。」 「小婿自知尚有不足,但请岳父大人放心,有我颜玦活着的一日,陈望书便可以横着走一日。」 陈清谏一愣,深深的看了一眼颜玦。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边关告急,这两人宫中便会传出来消息,要派人前去边关,顶替扈国公。这是一个闹不好就要留下亡国之臣骂名的苦差事。」 「目前呼声最大的,乃是掌管着漕运的秦将军。他乃是四皇子的老岳父,去边关救人,顺理成章。但是,张筠年张大人,跟官家一力举荐了你。」 「先前因为你尚未回临安,兴许要错过,是以阁老们并未考虑你。如今你在紧要关头回来了……那么,十有八九……」 陈清谏顿了顿,肃穆了起来,「秦将军那个人,油滑有余,能力不足,难当大任。他定是百般推诿,力荐于你。」 陈清谏说着,对着颜玦眨了眨眼睛,「你若是在边关立下大功,那日后便能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颜玦不明所以,瞧着陈清谏的眼睫毛都快眨巴掉了。 还真别说,陈家的几兄妹,不说别的,这睫毛都是浓密又卷翘的,像是自带眼妆似,一双眼睛又明又亮。 「岳父大人,小婿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陈清谏一梗,「我也算做了你的几日夫子,解惑乃是我的本分,你问便是。」 第54章 颜玦摸了摸下巴,「父亲您还有大舅哥,小舅子,一个个的都爱挑灯夜读,时常一熬便是一宿。夜里绣花费眼睛,怎地夜里读书,您一个个的,也不见花眼呢?」 简直是天道不公啊,都是读书,凭啥古代人不近视。 陈清谏摇了摇头,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向了颜玦,「不然你以为,咱们写奏章,为何都不用那蝇头小字?官家问话,为何上前一步?同朝为官,为何要戴不同的鱼袋,穿不同的色儿?」 「斗大的字,除了瞎子,谁都看得清。御史看官家,同墙壁毫无区别,骂起来也不发憷。官员上前一步,是给自己,也是给官家体面。」 「隔得远了,看不清楚脸蛋儿,若是唤错了名字,那岂不是失了体面?同僚更是,看不清楚连,你形状颜色,总归看得清。有了这些,上下级便不会错乱,坏了纲常了。」 颜玦恍然大悟。 涨知识了啊! 陈清谏见颜玦一脸崇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刚想夸上一句,「孺子可教也。」 就又想起,他使出了全身力气,终于声情并茂了一回,语带激励,却是被颜玦带跑了,便又不悦起来。 不是他这个人感情疏离,实在是他一个送葬的,还能激动的说,「别睡了,站起来,咱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劝人诈尸,天打雷劈! 陈清谏觉得自己难得一回,不能有始无终,又提点了一句,「到时候,望书不是就可以在临安城中横着走了么?」 「可是……封侯拜相……岳父大人,玦便是日日搁榻上躺着,那也是国公啊!封侯……总不好,越努力,爵位越低吧?」 陈清谏一梗!果然还是送人上西天来得轻松! 颜玦说着,拍了拍胸脯,「不过,岳父大人放心。我知晓今日望书险些遇险,让您心中忧虑,是以劝小婿更进一步,日后好护得望书一世安宁。」 「小婿前面十多年,装疯卖傻,好不容易长到现在,那会儿是孤家寡人,能屈能伸。现如今,玦能受委屈,可望书却是绝对不能受委屈的。」 「边关我一定会去,这是掌握军权的大好时机。更进一步,更是在我计划之中。」 颜玦顿了顿,心中感慨,得亏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夺取江山,此番方才去了利州,寻找拉平王下马的证据。若是没有这雄心,今日便要惹得老岳父生气,该骂他不思进取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唾手可得。可到底有一人骑在望书的头上,她生得高,我不忍心,叫人压弯了她的腰。」 「是以……」颜玦说着,学起了刚才陈清谏慷慨激昂的动作,「是以……我绝对,要让望书成为那一人之上的人上人。」 「有了岳父大人的开山军相助……那定是……」 陈清谏的脸黑如锅底,若是他打得过颜玦,他不惜立刻马上,就送他安葬。 他想着,猛的甩了下袖子,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颜玦便是个傻子,那也看出不对劲来,更何况,他并不傻。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既心意已决,那他日我们便是争锋相对的敌人。 你莫要忘记,黑羽卫为何会听令于你。你所想所思,绝对不可能成!望书跟着你,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你若是待她真心,那便……」 陈清谏说着,哼了一声,「那便立刻马上,同她和离。但凡我陈清谏还有一口气在,便养着她,护着她,无人敢欺。」 颜玦一下子傻了眼。 不是,老岳父,莫不是你也同小娘子似的,到了每个月不可言说的时日。 要不然的话,这脸怎么跟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呢! 刚刚还鼓励他求上进,可他上进到要当皇帝了,怎么人家又翻脸了呢! 颜玦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陈望书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蹿到了颜玦跟前,瞪了他一眼。 她一把挽住了陈清谏的胳膊,「我阿爹说的话,那句句都是金玉良言。颜玦生得太好看了,我日夜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叫狐狸精给叼了去,心中忧愁得很。」 「不用您说,我都日日想着,要同他和离,这样少些烦忧,多福多寿呢!」 「而且,他待我实在是太好了,日日换着花样给我弄好吃的。吃得我的脸都圆润了,我亦是烦忧的很。这不也日日想着,要同他和离,省得我瘦不了下来。」 「还有啊,他实在是太有钱了,女儿日日数着金银,手都要断了,简直要活生生的累死去!也想着和……」 不等她的话说完,陈清谏已经一巴掌拍到了陈望书的脑袋瓜子上,「再不滚出去,别怪阿爹关你紧闭。陈望书,你如今嫁出去了,觉得阿爹管不着你了是不是?」 陈望书吐了吐舌头,一把拉住了颜玦的手,「阿爹管得着,我们这就走!你莫要恼了,我们明日再和离啊!您记得再给我寻摸一个。」 「我要生得好看,武艺高强,兜里有钱,考中进士,还待我好的啊!」 第55章 陈清谏胡子都立了起来,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滚!」 陈望书给颜玦使了个眼色,将他拽了出去。 直到出了陈家上了马车,颜玦还是一头雾水,「不是,究竟怎么回事,我都没有弄清楚,你怎么就把我拉出来了。你阿爹为何恼怒,也没有问个明白。」 他想着皱了皱眉头,「你说那些话,惹恼他做什么?」 陈望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阿爹此举乃是何意。不过我来寻你们之前,先去看了我阿娘。我一进去,阿娘便说,叫我顺着阿爹的意思来,拉你回去。」 「我阿娘总归不会害我,我便照着她说的做了,到现在,都来不及仔细思量呢。」 陈望书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她狠狠的踹了颜玦一脚,捂着脸,跳下了车,呜呜呜的指了指马车帘子,「今日你险些害我丧命,若非有我阿爹相救,咱们早就死了。」 「他不过是说你两句,你倒是摆起小公爷的架子来了。平日里在外头装模作样,好似事事都听我的。到了那生死关头,还不是只想着自己个逃命。」 「你武艺高强,自是不想带上我这个累赘,便把我往女婢身边推。那么多箭,那么多人,她如何带着我能逃出去?你看着好心,实则就是想要我去送死。」 「我也不怨恨你,哪个不是把自己个看得更重?可我阿爹,到底是你长辈,说你两句怎么了?你还敢给我阿爹脸色看。 早儿常跟我说,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嫁给你一年,并未怀上一男半女,我知晓你心中早已经对我不满。 今日险些丧命,你更是不想绝后。和离?你要和离便和离!」 她声音不高不低的,呜咽声尤其重,说道好些地方,都哽咽得含糊不清的。 马车里的颜玦,像是怒了,他伸出一只大手来,一把将陈望书拽上了马车。倒是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说,只冷冷的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前头的橙武,「还不开车,夫人受了惊吓,早些回府。」 橙武一个激灵,像是见了鬼一般的,对着那马车门是看了又看的。 然后拍了拍脑袋,跳上了马车,朝着西边看去。 今儿个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们家小公爷难不成终于硬气了一回,翻身坐了主人,能够治得住陈二姑娘了? 最起码,今日他不跪在鹅卵石上,该跪泥土地了。 陈望书坐在马车里,对着颜玦眨了眨眼睛,嘴里又呜呜了几声。 颜玦看着她一脸的笑容,委实无语。不是,大明星,你装哭的时候,能被笑吗? 你脸上带着笑,嘴里头呜呜呜,让我觉得,不是你脑壳出了问题,就是我的脑壳出了问题。 待马车行远了,陈望书给了颜玦一个询问的眼神,颜玦点了点头。 她这才挺直了呜呜,揉了揉自己的嘴巴,「我这嘴都呜麻了。」 陈望书说着,嘲讽的笑了笑,「若非大陈朝,找不到第二个擅长寻龙点穴之人,官家也不会让他进开山军了。有的人,真的不配坐那个位置。」 「这才被我阿爹救了,便开始过河拆桥,开始疑心于他了。阿爹为何逼着咱们两个人和离,这事儿虽然还没有整明白,但是我出门的时候,瞧见了对面换了新人,便觉得,兴许这事儿,咱们可以利用一二。」 颜玦点了点头,他同陈望书从陈家出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 对面原来的陈家二房,门开了,在那门后头,有一双陌生的眼睛,正朝着这个方向,张望着。 颜玦又摇了摇头,「虽然梅华是官家心腹,你阿爹明面上并不掌权,只是负责点穴,并没有什么威胁。但今日你阿爹领兵去救咱们,多少犯了官家忌讳。 是以在宫中,他立马便夺了你阿爹的军权。先前我是一个纨绔,你阿爹是送葬人,咱们两家联姻,于他而言,乃是好事。可如今时局变了。 不管你阿爹以前是否在开山军中掌权,此番他勤王有功,开山军被暴露在人前。以前那摸金之事,是万万不能再做了。 官家不可能不给开山军名分,更加不可能不给你阿爹嘉奖。他再也做不成闲散官员了。」 陈望书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边关出了大事,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整个大陈朝,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去顶这个锅。你若是去边关掌军权,我阿爹又有了实权……」 「所以我才演了这么一场戏。」 陈望书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得亏我这肚子不争气,这搁大陈,再等一段时日,我若是还怀不上,那就犯了七出之条了。你有和离之心,正常得很。」 颜玦看了看陈望书的肚子,目光幽深起来。 陈望书一个激灵,清了清嗓子,「你接着说……」 显然如今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颜玦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又接着说道,「但是,我并不认为,你阿爹是因为这个,方才要咱们和离的。」 「你阿爹说,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 第56章 陈清谏毫不犹豫的就能对官家的儿子痛下杀手,陈家人平日里对如今的官家,也并没有几分尊重,他甚至在官家面前装模作样,夺了开山军的军权。 这一切都说明,陈清谏对于如今的官家,并没有什么忠心。 那么,他的女婿颜玦,想要夺取帝位,他又为何,会生气,甚至觉得一万个不行呢? 「我阿爹,或者说,陈家有选中的明君,而那个人,并非是你。」陈望书斩钉截铁的说道。 颜玦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一开始,误会了你阿爹的意思,还好好的炫耀了一番,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 「你说得没有错。而且,我仔细思量,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你阿爹,对于我的事情,好似知之甚详,但却又是一知半解。」 「譬如,他知晓林叔,而且同他很熟悉。他知晓扈国公乃是黑羽卫大统领,如今先帝留下来的黑羽卫,全都听我号令……准确的说,是听林十一号令。」 「而且,他还知晓,女郎中同扈国公的旧事,甚至知晓,三叔亦是黑羽卫的人,效忠于我。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以前的颜玦同他,一定是十分熟络,甚至是相互信任的。」 「要不然的话,卢家堡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结伴同去。可是……」 颜玦的话十分有道理,陈望书听着点了点头,「可是什么?」 她赶过去的时候,只听到了陈清谏最后关于和离的几句话,可是前面两人交谈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道。 「可是,你阿爹又有很多事情都不知晓。你注意到了么,之前你还在的时候,他说起扈国公,总是说,你阿爹,说起女郎中,也说的是你阿娘。」 「他认为我是扈国公的儿子,成为了继任的黑羽卫大统领。」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沉默了许久。 她在脑海中,对着系统竖了个中指:喂!我穿的这本书,是我阿爷陈北写的吧!看不出来啊,他一个开封府尹,竟然还写狗血言情话本子! 要不然的话,他的预言,怎么就一个接一个的,全都应验了呢! 陈望书垂了垂眸,有很多事,颜玦不知道,但是她却是知之甚多。从如今得知的信息中,她觉得自己个,几乎可以窥见多年前,东京之乱关于皇子这一部分的全貌。 待马车一停,陈望书率先跳了下去,袖子一甩,气冲冲的跑了进去,等也没有等颜玦,临了在府门口,还踹了大门一脚。 演戏得演全套,不管人信与不信,她已经在陈家开了头,怎么着也得在颜家结个尾才是。 颜玦打开包金的墙壁,进入密室的时候,陈望书已经点了灯,在墙壁上挂好一张大白纸了。 他明白,刑侦剧里都是这么演的,陈望书以前演过女警官,而她的戏,每一部他都看过。 「有件事,我也不记得是否同你说过了。我家中兄弟几个,唯独长歌是特别的。我有儿时得记忆,总觉得,如今的长歌,并非是年幼之时,我的小弟长歌。」 「譬如说,他从不唤阿爹阿娘,而是唤父亲母亲;譬如同样是男丁,但是家中待长歌同长兄格外不同。父亲待他十分的严苛,他稍大些了,便将他送到书院里去,拜了隐退的大儒为师,悉心教导。」 「可你若说严厉,父亲虽然会罚他抄写,亦或者是关禁闭,但最多也只会敲手心,以示惩戒,却绝对不会像对大兄同我一样,一顿暴揍。」 「以前的陈望书做错了事情,经常让长歌背锅,也有这个原因在,毕竟到了他那儿,是雷声大雨点小。外人只是看不出什么来,但孩子最是明白,父母对于兄弟姐妹间的差别对待。」 陈望书说着,叹了口气,「我来之后,还去试探过了。可是长歌身上,千真万确的有我小弟出生时候的胎记,所以我便放弃了,他不是我阿弟,早已经换了一个人的想法。」 「可是……」陈望书顿了顿。 可若是她的怀疑并没有错呢? 陈家人养陈长歌,不像是在养儿子,倒像是养了一个上位者家的金疙瘩。 「阿娘生下我之后,又立马怀了小弟,没有养好身子。是以我们两个人的年纪相差不大。小弟出身之后,也体弱多病,甚少出来见风。我又养在了祖父身边,在东京之乱之前,见小弟的时日,那是少之又少。」 「南下之后,回到了母亲身边。但是母亲说小弟水土不服,身子骨更差了些,受不得叨扰,过了好些时日,方才放他出屋。」 「可我的记忆里,望书同长歌爬树摸鱼,玩得欢乐得很。他除了比一般的男子要白一些,瘦小一些,并未见什么体弱易病。」 颜玦闻言,若有所思起来。 「你的意思是,陈长歌方才是先帝的儿子。而我是扈国公同女郎中的亲子,可是我身边……」 陈望书明白颜玦的意思,倘若陈长歌是先帝留下来的储君,那么黑羽卫保护的人,为何是颜玦,还有陈三叔,为何口口声声的唤他做主君? 可若是颜玦才是先帝之子,那么知晓那么多内幕的陈清谏,又为何会认为他是「借用」了黑羽卫,颜玦不过是一个出格的,打算背叛旧主,另起炉灶的「继任大统领」。 第57章 这其中一定是哪里出现了差错,方才出现这么矛盾的事。 陈望书想着,摇了摇头。 她拿起毛笔,写下了先帝的名字,又画了个箭头,写下了陈北的名字。然后从陈北开始,分成了两条路,一条写着陈清谏,另外一条,则是写着陈三叔的名字。 「当时官家穷途末路,在危难之际,他讲了两个真假难辨的故事。」 陈望书说着,拿着毛笔,将陈北的名字圈了起来,「我祖父能掐会算,亦或者是,他帮着官家,想了两个真假难辨的故事。」 「北齐人还有平王的眼睛都盯着宫中,谁都想得到,官家无论如何,都会让子嗣跑出去。但凡是有脑袋瓜子的,都会提前设好关卡拦截。」 「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难免易碎。于是,先帝临终托孤了两次。」 那场面,即便是不说,陈望书同颜玦,都能够想象得出来。 那第一回 ,官家寻了陈清谏来,抱给他一个孩子,说这是大陈的希望,叫他一定要好好的养大了,此后另做他图。 陈清谏身为长子,护送家中女眷出城,乃是第一个离开东京城的。所以,他应该是第一个被托孤的。陈清谏让小皇子,顶替了自己的幼子陈长歌,一直养于自己的膝下。 陈家对先帝忠心耿耿,陈清谏这么多年来,四处奔波不停,假意给如今的皇帝开山盗墓,可实际上,都是在为陈长歌积攒夺回大位的资本。 颜玦手中有一堆人,那么谁又知晓,陈长歌手中无人呢? 那第二回 ,官家寻了陈三叔来,抱给他一个孩子,亦说这是大陈朝最后的希望,叫他同张筠年,还有黑羽卫的人一道儿,把孩子交给扈国公颜林抚养。 而这个孩子,则是顶替了扈国公颜林的亲生儿子颜玦。其中的过程,上次陈三叔已经说得十分的详尽了。 两边的故事,都完整得很,几乎找不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来。 不光是平王搞不清真正的皇子在哪里,便是陈清谏同陈三叔,都没有办法知晓,官家对谁撒了谎,谁抱的那个孩子是假的,谁抱的那个又是真,亦或者说,两个都是真的呢? 陈清谏以为颜玦,不过是子承父业。扈国公如今在边关,片刻都离不开,那么只能把黑羽卫交给颜玦来管理。这么一股神秘力量,若是围绕在陈家周围,反而容易暴露陈长歌。 所以,他说的是「借」,他以为颜玦不过是借了陈长歌的人。 而陈三叔,他蛰伏那么多年,若非没有信念之人,绝对做不到。所以,他打心眼里认定了,颜玦是先帝的儿子。他从未提过陈长歌,对他也同一般的子侄无异。 陈望书敢肯定,他甚至连陈清谏,也收到了同他一样的临终托孤的任务,都一无所知…… 只有这样,所有的一切矛盾,方才解释得同。 甚至于,书中没有说明的那些事情,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书中颜玦杀光了除了姜邺辰之外的所有皇子,然后饮恨失败,所以直到最后,陈望书也不知道,那个颜小衙内,究竟是因为他是先帝的儿子,要夺回王位,方才如此行事。 还是说,没有失忆的颜小衙内,如陈清谏所愿,做了真正的黑羽卫大统领,他的一切谋划,都是为了让陈长歌做皇帝。 毕竟,老姜家若是只剩下长歌一个独苗苗了,他立即即位,名正言顺。 可不管怎么样,他这个人,做这些事,是绝对有立场有理由的。 当时陈望书看到这个剧情,就觉得很奇怪。有扈国公这么厉害的爹在,颜玦怎么可能会失败?现在想来,扈国公在原书中,很有可能,也像现在一般,失踪了。 再则书中的陈望书。 之前他们就很疑惑,陈老太太是千年老狐狸成了精,陈清谏手握开山军,陈三叔乃是黑羽卫,陈家可以说大佬遍地。 他们是先帝心腹,若是让嫡亲的女儿嫁给了如今皇帝平庸的儿子姜邺辰,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恶心得不行? 他们为何没有反对,却是任由她嫁了过去?在陈望书做了皇后之后,陈家身为后族,又为何会以悲剧收场? 之前陈望书一直把这个当狗血言情来看,推断的是,姜邺辰做了皇帝之后,为了心上人柳缨头脑发热,像是所有大女主戏一样,皇后到处害宫中子嗣,亦或者是无脑害柳缨。 最后终于被反噬,自己个丢了后位惨死也就算了,还祸及家族。 现在想来,每一个皇帝废后,都绝非单纯因为感情之事。你看如今姜邺辰虽然也心悦柳缨,不到底吃着高家的软饭,开开心心么? 姜邺辰初初登基,能用到陈家的时候尚多,那会儿废后,绝对不是什么好时机。虽然书中没有表明,可陈望书推测。 定是陈清谏趁着他大位未稳当之际,想要将陈长歌推出来。亦或者是姜邺辰发现了陈长歌的真实身份,借着自己是气运之子,有天道护体,大败陈家。 所以,姜邺辰方才废掉了陈望书,陈家也衰败了下去。 第58章 柳缨一介小官之女,仗着女主光环以及生有皇长子,做了皇后,方才有了《柳缨传》的传奇。 而至于陈望书在书中嫁给姜邺辰,陈家为何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今日陈清谏已经说清楚,到明白了。她分明就是被那个老神棍祖父给坑了啊! 人家老神棍说了,不要对陈望书过多干涉,她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所以她穿过来之后,要同姜邺辰退亲,又任信的要嫁颜玦,家中人也毫无异由,佯装劝解一二,便欣然应允了。 这么一捋,陈望书觉得自己个,简直有醍醐灌顶之感。 但是书的事,还有她是有机会回去的事,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跟颜玦开口。 陈望书想着,拿着笔在黑板上的陈清谏,还有后来写的扈国公上头,各划了一道。 「那么问题来了。」 「我的小弟,真正的陈长歌到哪里去了?他是因为体弱,已经病死了;还是在那生死存亡关头,我阿爹阿娘,为了国家大义,将他留在了东京。」 「亦或者是,他也在,就活在我们周围?」 陈望书说着,心中却是发沉。她不认为,真正的陈长歌,也来了临安。 因为以她对母亲李氏的了解,若是真正的小弟在身边,她是绝对忍不住,不去看他的。 颜玦点了点头,他们没有生在这个时代,永远都没有办法理解,为了所谓的忠君之事,拿自己的亲人孩子的命去换。 「同理还有,真正的颜玦在哪里?那是女郎中,自己剖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孩子。」 陈望书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先帝混淆视听的想法没有错,可这其中,必须要有人能够分辨出,你同长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这个人定是说法极其能够让人信服。不然的话,到时候上演真假美猴王大戏的时候,谁来做那个辨明正身的如来佛呢?我认为普天之下,除了扈国公,没有第二人,能担此重任了。」 这么一想,他们此去边关寻找扈国公,简直是势在必行。 「而且还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那孩子若是要顶替颜玦还有长歌,那么年纪定是同他们相仿。东京之乱那会儿,他虽然不太懂事,但也应该有了自己的记忆。」 「所以,皇子本人,是应该知晓,自己的身份的。」 只可惜,颜玦没有原主的记忆,他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颜玦听到这里,摇了摇头,「那不一定。那会儿年纪小,若是周围的人,都告诉他,你是皇子,是大陈朝的希望,他未必就能够记得,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而且,有一种可能,万一两个人,都是真正的皇子呢?只要有一个,能够夺回江山,那先帝的谋划,便成功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这便是我要说的很奇怪的第三点。」 「我的姨母当时在宫中为妃,按照我三叔的说法,那个年纪的皇子,只有一个,他认为是你。那么问题来了。陈家当时十分的显赫,我阿爹还有三叔,都肯定是见过宫中的那位皇子的。 皇子只有一个,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都觉得自己是被托孤的那一个人?」 陈望书说着,无语的撇了撇嘴,先帝可真会算计,两次托孤,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楚。可是臣子何其无辜,到时候不管是陈清谏,还是陈三叔。 得知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人,是个冒牌货,那心中该是何等的悲愤? 他们驱赶十万头神兽在先帝坟头蹦迪都不为过。 陈望书摇了摇头,「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是先皇并非处处留情之人,而且当时宫中,他的子嗣也不多。应该不会有一个,同幼子相仿的野生皇子存在。」 「倘若有的话。那你应该是明面上的那个皇子,毕竟张大人同我三叔,都曾经提过你母妃。而长歌,应该是官家另外一个藏着的儿子。」 陈望书说着,摇了摇头,「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我觉得,不大可能,你们两个人当中,应该是只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皇子。虽然我还没有明白,先帝是如何让皇子有了分身之术的。」 「先帝的儿子,颜玦,还有陈长歌,三个人的人生已经颠倒错乱,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了。」 陈望书说完,颇为无语,「所以,我们陈家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血霉?摊上了先帝那么一个混蛋玩意儿?」 「是我哪位老祖宗,喝了三碗黄汤过岗的时候,没有打老虎,却是掘了老陈家的祖坟么?祖父,叔父,死在了东京城。」 「接下来,又轮到了我小弟为太子捐躯,他那会儿才几岁?」陈望书南下的时候,都还是个孩童,陈长歌更加,简直是残忍至极。 「这也就罢了,随意糊弄别人的一生,这样合适么?也莫怪大陈朝气数已尽。」 陈望书说着,戳了戳颜玦,「就算那个太子是你,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原谅。」 颜玦点了点头,「你骂的都对,骂累了么?可要喝口水?」 第59章 陈望书翻了个白眼儿,自己个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颜玦见状,好心提醒道,「咱们刚才从利州回来,这密室都多少日,没有人进来换茶水了。」 陈望书一梗,已经放到了嘴边的茶盏,立马放了下去,对着颜玦又是一个白眼。 唉,今日白眼翻得太多,再翻下去,她觉得怕是翻不回来了,跟那死掉的鱼似的,光剩下白眼珠子,那就骇人了。 颜玦见她愤慨的气氛,平和了几分,方才问道,「你阿爹同三叔平日里关系不睦么?先帝怎知二人不会互相说……」 他一问完,便觉得自己问得有些草率了。 且不说陈三叔潜伏在北齐那么多年,陈清谏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总不能每年烧纸的时候,嗷嗷几嗓子,一边哭一边问啊,大兄弟啊,你搁那边见着先帝了么? 他给你啥任务了啊? 后来陈三叔回来了,可他出现的时候,带着外室女,简直就是绝顶渣男形象。而且失踪这么多年,形迹可疑,陈清谏怎么可能这么短时日里,便对他解除戒心。 说出他舍弃自己的亲儿子,都要守护住的秘密? 再则,陈三叔是什么出身?那是黑羽卫。黑羽卫是怎么个作风,那是连说梦话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你身边没有睡人,只是床底下有一只蟑螂而已。 陈三叔更加不会说自己掌握了一个滔天的大秘密。 如果两兄弟朝夕相处十来年,未必不会让对方发现端倪,可绝就绝在,陈三叔他消失了十年。 陈望书见他也明白了,懒得解释,「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未来的皇帝只能有一个,颜玦下定决心要夺取大位,乃是之前,他们认为他是先帝的儿子,那他起事,乃是顺理成章。 可是如今局势变了,万一陈长歌才是真正的皇子呢?那颜玦,便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而且,未来,他同陈长歌,是一定会对上的。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陈清谏方才想要颜玦同陈望书和离,以免出现父女兄妹相残的局面。 颜玦伸出手来,向往常一样,轻轻的揉了揉陈望书的头。 先前他们杀人太多,陈望书额心上,都溅了一滴血,看着像是一颗胭脂痣一般。颜玦伸出一根手指,点了几下,那红色的点儿,倒像是变成了一朵妖娆的花一般。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倘若如今的官家,是个有道明君,那我觉得,他做皇帝挺好的。别说先帝的儿子了,就是先帝,被迫让出这个位置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理的。」 「成王败寇不是么?」 「卿卿还不明白么?我想要那个位置,同我是扈国公的儿子,还是先帝的儿子,亦或者是从什么地方抱来的顶罪的野孩子,都没有关系。」 「我一直都是我,是秦臻。秦臻想要那个位置,只是为了护卿卿一世。」 陈望书心头一暖,微微的低下头去。 的确,颜玦在知晓自己极大可能是先帝儿子的时候,都没有想要那个位置,是后来想要护着她,方才下了这个决定。 任哪个姑娘,也受不了这个场景。 好看到呼吸带着美丽的小郎君,在一盏跳跃的油灯下,说着最动听的话。 但是,陈望书并非是一般的姑娘。 她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了自己还残存的一丝理智,「长歌做了皇帝,亦是可以护着我。」 颜玦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 「倘若长歌是真的。那你阿爹,能够为了他,牺牲真正的长歌,他日,就能够为了他,牺牲望书你。」 陈望书一愣。 颜玦又说道,「这世间,君王有千千万万。为何有的君主,能够一呼百应,即便任性妄为,臣子也不敢吭声。有的君主,却是窝窝囊囊,被人掣肘?」 陈望书点了点头,「可是……」 颜玦看出了她的担心,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擦了陈望书额心的红色花儿。 「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只不过出了这事儿,咱们边疆一趟,势在必行。倘若长歌才是真的,而我是假的。那么,林十一,还有我身边的黑羽卫,那些小册子上的人,譬如张筠年,他们是否还会为我所用?」 「这一点,你阿爹说得没有错,边关于他人而言,乃是火坑,可于我们而言,乃是天赐良机。」 一旦颜玦能够立下战功,那么他便是既能考中进士,又能战场挂帅的良才,若是再有身份,何愁万民,不天下归心? 陈望书认真的点了点头,将日后相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现在担心有个屁用啊,万一颜玦跟陈长歌像书中一样,一先一后见了阎王,那还争个鬼啊!争谁晚一点被姜邺辰杀死么? 倒不如各凭本事,先拿了兵权再说。 她阿爹为何那般豪横,还不是手中有开山军? 等颜玦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届时想做什么,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第60章 陈望书同颜玦捋顺了这些,心头一松,屋子里都轻快了起来。 「可我还有一个疑问。此番平王逼宫,将老皇帝幽禁宫中,自己个做了太子,禁军倒戈。我阿爹拿开山军相救,大获全胜。」 「他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老皇帝一家子咔嚓了,直接宣布长歌的身份,立刻改朝换代,岂不是一了百了?」 陈望书越想越是心痛,恨不得一个跟斗云翻回去,揪住陈清谏的衣服领子,咆哮几声,「错失良机,错失良机啊!」 「倘若是卿卿领着开山军,自然是做了这等改朝换代之事。虽然是先帝遗孤,但那也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在百姓心中,先帝是让大陈朝丢失东京的亡国皇帝。」 「如今的官家,方才是力挽狂澜,让他们尚有安身之地的人。先帝旧部,自是来勤王。而如今官家的心腹大臣,立即便会起兵讨伐。」 「内斗不可避免。」 陈望书恍然大悟,她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看,却是没有想到,父亲陈清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们年轻气盛,自是不会瞻前顾后。可是你阿爹不会,他很矛盾。官家在临安定都,亦是辗转几年,方才安定。那会儿,若是有扈国公的支持,他们未必不能扶长歌上位。」 「可是,他们没有这样做。为何?那时候不管是长歌,还是我,便是坐了那个位置,也是儿皇帝。国家强盛之时也就罢了,有的是机会,让小皇帝慢慢成长。」 历史上小皇帝长大后,成为一代明君的,比比皆是。 可是大陈朝那会儿狼狈得很,百姓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惊魂未定,若是陈家起事,那简直就是内忧外患,国将不国。 「这一次,同上一次,又是一样的。我只能说,你阿爹的运气,不太好。」 这一回,若是有扈国公在边关稳着。 陈清谏大可以像陈望书所想一样,扶长歌上位。长歌刚刚高中状元不久,又是正统,十分容易得到文人的支持。至于反对的那些,只要边关不乱,内战打就是。 可偏偏这个紧要关头,扈国公失踪了。 边关如今群龙无首,靠着扈国公的余威,勉强支撑。临安再一乱,北齐铁骑长驱直入,那大陈朝就真的是完蛋了啊…… 陈望书听着,欲哭无泪。 陈家人果然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吧! 这分明就是天道说了,姜邺辰才是气运之子,陈家要谋逆那是逆天而行,必然灭亡啊! 「你好端端的,搁我面前蹲下来做什么?」 陈望书正悲戚中,就瞧见颜玦莫名其妙的走到她跟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出去散散心,下一回要再看到临安城,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不觉中,颜玦的少年音,不知道何时,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恍惚间,陈望书竟然觉得,同秦臻的声音,那是一模一样,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乖巧的趴在了颜玦背上了。 颜玦一个闪身,从密室里走了出来,背着陈望书便进了院子。 端着铜盆的白瓷,见到这场景,笑着抿了抿嘴,「那奴一会儿再送热水来。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唤奴一声便是。已经吩咐厨上在做姑娘同小公爷喜欢的菜了。」 颜玦点了点头,好笑的看了一眼背上的陈望书。 白瓷大大方方的,倒是叫陈望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将脑袋埋在了背上,毛茸茸的头发,扎在颜玦的颈脖处,让他有些发痒。 他的脚轻轻点地,带着陈望书便飞上了屋顶,又是一点,两人轻轻松松的便上了扈国公府中间的那堵高墙。 这墙足有半人宽,陈望书挣扎了几下,从颜玦的身上跳了下来。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可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停摆的城市,好像又活了过来。紧闭着门户的百姓们,也都悄悄的打开了门,在街上走动了起来。 不远处的西湖上,又响起了熟悉的缥缈的歌。 「还记得我给你送艾草么?还有我阿娘给的那枚玉佩。那天晚上,我是怎么跳出窗的?」 陈望书一听,立马记了起来。 那会儿她还吓了一大跳,颜玦坐在窗户上,突然往后一仰,便摔了下去。 她当人摔没了,可那厮却是宫中翻腾了几下,又飞走了。 她眼睛一亮,「你要带我玩这个?」 颜玦乐呵呵的一笑,一把搂住了陈望书的腰,「准备好了么?」 陈望书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爪子,「你是想搂我腰,方才故意如此的吧?」 颜玦又笑了几声。 「你为何总是笑?如今的局势,并不轻松。」 颜玦将陈望书搂紧了几分,「同卿卿在一起,是我以前,做梦都会笑醒的事……」 他的话音刚落,便趁着陈望书不注意,搂着她一道儿往后倒去。陈望书半点心理准备没有,冷不丁的头着地,大叫起来,「靠!颜玦……」 第61章 那个玦字还没有说完,他们已经逼近地面,眼瞅着脑袋就要开花了。可就在她吓得闭上眼睛之时,颜玦一个翻身,带着她稳稳落了地。 陈望书虎眼一睁,抬脚就朝颜玦踹去,以前便是吊威压,那她也是面朝着地,脚踩着墙,假扮那武林高手。 哪里像今日一般,这哪里是秀舞技,这是跳楼! 颜玦半分没有躲,抬手接住了陈望书提过来的脚,「怎么着,现在心情开阔了么?」 陈望书无语的白了他一眼,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再来一次!谁说我不开阔了,就我,眼中那是长江,心中那是黄河,一张嘴,能吐出东海来!」 颜玦哈哈笑了起来,对着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卿卿所言甚是。原来我家卿卿是龙王转世!」 他说着,搂起陈望书,脚轻点地,一下子又上了高墙。 陈望书一连玩了三回,方才乐滋滋的上了高墙。 她象征性的拍了拍墙上的尘土,直接坐了下来,晃了晃自己的脚丫,朝着远处的炊烟看过去。 「呐,颜玦,不要轻易的就死了啊!等来年,你还要带着我飞呢。这墙还不够高,下一回,咱们去雷峰塔玩。」 虽然颜玦说得轻松,好似他一去边关,便能够轻松的建功立业一般。 可她不是真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要是打仗,便是有可能死人的。 颜玦武艺高强,可他并未打过仗,在这个世界,他更加不是气运之子。 颜玦他,也有可能战死沙场。 颜玦轻轻的「嗯」了一声,「卿卿与我同去便是。」 陈望书一愣,「不是朝廷有规定,女眷……」 她说了一半,却是爽朗的笑出声了,「我着想了。姑奶奶想去哪里,关他们屁事。」 「卿卿所言甚是,腿长在我们自己身上,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陈望书说着,不怀好意地打趣道,「要是官家不让你去,那咱们说了这么些,岂不是白瞎了?」 颜玦也不恼,他抬手一指,「瞧见那边了么?刚有快马进宫,若是我没有想错的话,一会儿,宫中该要来人了。」 边关越是十万火急,就说明那地方越是危险。留在临安,还能苟延残喘几日。可去了边关,若是开了挂,能挡住那是你命硬,从此成为新的「眼中钉」。 可若是家家祖坟都冒青烟,那大家伙儿埋的就不是坟山,是火山了。去的也不是阎罗殿,而是那炊事班,要不然,哪里有那么多烟? 一旦挡不住,好家伙!靠嘴皮子笔杆的史官,站着说话不腰疼,大笔一书,北齐南下,主帅某某乃是酒囊饭袋,不堪一击,陈国亡。 这种好事,怎么想,也只能轮到颜玦的头上了。 陈望书伸了个懒腰,「走了,下去饱餐一顿,收拾行李,把你弄的那些瓶瓶罐罐的,统统都带着。此去利州,从那奇族中手中,倒是得了甚多的稀奇古怪的药。」 「统统带着,指不定能够派上大用场。边关苦寒,缺衣少食,我去搜刮一拨儿零嘴儿。」 颜玦瞧着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情也愉悦起来,他一把揽住陈望书,快速的会了小院。 等陈望书的包袱都准备了,宫中的旨意如期而至。 一根胡子都没有的大监,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花白的头发,兰花指一撩,将圣旨递给了颜玦。 「颜小将军,令尊在边关失去踪迹,朝廷之中,众说纷纭。那文武百官,纷纷请命,均要去边关精忠报国。官家感动异常,但到底最看重小将军。」 「知晓小将军如今,定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到边关去救父。于是特命小将军明日一早,便启程去边关,一来,寻找扈国公的下落;二来,救回被俘的四殿下。」 「在没有寻到国公爷之前,由小将军替父挂帅。」 老太监说得催人泪下,但是陈望书同颜玦,面无表情,宛若扈国公门前的雕像。 场面一度十分的尴尬。 老太监等了片刻,见二人丝毫寒暄的意思,倒也没有恼。 显然人上了年纪,什么样的事情,都见得多了,他又说道,「官家顾念小将军没有真正的领兵打仗过,担心他叫人看轻了。」 「又想着上一回在临安城,小将军同秦将军还有七殿下,配合得甚是默契。此番小将军先行,秦将军同七殿下,押送粮草后至。」 老太监的话音一落,陈望书心中便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已经被埋葬多年的系统,久违的响了起来。 「小七郎边疆遇贵人立下奇功,俏柳缨妙手治官家再度有孕。」 槽多无口。 姜邺辰他是断手断脚不能直立行走吗?她同颜玦整啥功劳,这厮都要出来分一杯羹。气运之子就是专门捡漏的么? 还是说他全身上下只有第三腿能直立行走?女主柳缨这才生了娃儿多久啊,就又有孕了。 「系统,你这标题,整得我以为出现了人类奇迹,官家再度有孕。」 第62章 系统噗了一声,「虽然颜玦生得好看,但他绝对不能为你生子的。」 这回轮到陈望书梗住了,系统在不吭声的时候,到底都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不过,虽然没有猜想到姜邺辰会去,对于秦将军为副帅之事,却是早在陈望书的意料之中。大陈朝除了扈国公,找不出第二个能够扛得住边关的人。 其他人去了,都是送菜,包括秦早儿的父亲。只有颜玦有可能性,可官家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秦将军就是官家进可当监军,退可当肉盾的存在。 老太监瞧着陈望书脸色不虞,有些唏嘘的摇了摇头。 眼前这二人,虽然风光无限。但说到底,也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看着锦衣玉食,却是在刀山火海里渡过了十多载……此番一去,兴许连命都要没有了。 他看了看颜玦,压低了声音,「小将军兴许已经不记得,那一年啊,小将军八岁。官家盛宠虞美人。美人脾气大,一身戾气。对着我们这些下人,那是又打又骂。」 「老奴奉命给宫妃送珍珠。虞美人嫌她的那斛成色不好,数九寒天的,将老奴推下了荷花池中。满场没有人敢救,是小将军命人,将老奴救上来的。」 老太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有些褪色的荷包。那香包用的都不是丝绸,只是民间寻常妇人织的土布,上头绣着几朵田野乡间常见的小野花。 他将那荷包,递给了颜玦,「老奴未进宫之前,名叫常野。我有一个胞弟,名叫常青。我那弟弟,如今在北齐小王爷身边伺候。」 他说着,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我们兄弟二人,当年一道儿进了大内,做了阉人。我们这些人,活着便好……我那兄弟,伺候北齐人,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 「小公爷若是觉得他能得用,这个荷包可以作为信物。他若是能帮的,一定会帮。这荷包是我阿娘临死之前,给我们兄弟二人绣的,一人一个。」 「绣的小花,是我们小时候,去村中小河边放牛时,常见的花。」 见颜玦接了荷包,老太监对着他拱了拱手,「前路艰难,希望小将军一路珍重。当年欠下的恩情,老奴也就算是还了。」 他说着,又捏起了兰花指,连声音都变成了娘娘腔,捏着嗓子说道,「既然小将军已经接旨,那请即刻启辰,边关大事,刻不容缓。」 也不等颜玦同陈望书说话,他便立即转身,迈着小步,走了出去。 在院子里候着的小太监见状,忙整了整衣衫,浩浩荡荡的随着他,回宫去了。 待她走远了,陈望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么?两兄弟,都进宫做太监,也是少见。」 颜玦拿出那荷包来,在手中颠了颠,「是真是假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咱们去了边关,便知晓了。」 他同陈望书可都没有忘记,四皇子为何会阴沟里翻船,被齐人俘虏。全然是因为那小王爷身边的「陈人」宠妃。 这一回,不过是宠妃换成了内侍而已。 临安城的官道上,几匹快马飞快的出了城,颜玦一马当先跑在前头,陈望书蒙着面挡着风,骑马紧随其后。在他们左右相互的,还有之前在大战中,已经现身过的那些暗卫黑衣人。 既然要去边关救急,那么就没有必要拖拖拉拉的。 万一嘚瑟了几下,摆开了排场,好家伙,还没有走到边关呢,齐人便打进来了,那她陈望书,岂不是成了史书上的笑话? 如今已是深夜,官道上空荡荡的,几乎看不着人影。 虽然边关的事情尚未传开,但今日临安城大战,周遭的百姓心悸难平,大半夜的,也无人敢上路。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跑快一步,同颜玦齐头并进,「栈道上好像有人。莫不是你的相好,要来个十八相送?」 颜玦苦笑,「我若是有相好的,那心悦卿卿的人,怕不是要从这里,排到边关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那栈道前,陈望书勒了勒马,惊奇的跳了下来。 「早儿,你怎地来了,那婆子还不得急死去。」 秦早儿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身后,宫中出来照顾她的那个嬷嬷一听,倒是也不恼,从秦早儿身后钻了出来,「哎哟,我的好县主,你可别打趣老奴了。」 她说着,走上前来,将一个包袱,递给了陈望书身边跟着的木槿,「这是我家娘娘,给县主准备的一些药草。老奴做事是过了些,但县主也请体谅,我们娘娘的难处。」 「她只有四殿下一个儿子。若是殿下有什么事,那么,秦娘子肚子里的这个,便是殿下最后的血脉了。叫老奴如何不小心谨慎着。」 「县主且放心去,但凡有老奴在,谁也别想伤到秦娘子一根汗毛。」 陈望书胡乱的点了点头,一把搂住了秦早儿的脖子,便将她往一旁带,那嬷嬷见状一惊,想要跟上来,却是被陈望书凶悍的眼神煞住了。 第63章 「我们先走一步,你阿爹随后就会来。此后在临安城中,你便孤立无援。若是有什么事情,切记叫人去我家中,找我爹娘相助。」 「我阿娘为人义气,知晓我们要好,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宫中的娘娘也好,那个婆子也罢,任由她说得天花乱坠的,你也别全信了。」 「但凡被迷得七荤八素,放松警惕的时候,只用问一个问题。倘若你生产之时,出了什么事,他们会保大还是保小,你便像是被泼了凉水似的,清醒得很了。」 秦早儿一愣,却是红了眼眶,一把扑入了陈望书怀中,「你是保大保小?」 陈望书无语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瓜,「人都说一孕傻三年,你怎么就开始傻了。且不说你怀的不是我孩子,便是我孩子,搁我心中,那也是你秦早儿比旁的,重要万分。」 「男人死了,又不是你死了,孩子日后还会有,万事以自己优先,保命要紧。而且我掐指一算,四殿下五行缺土,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秦早儿一头雾水的站直了身子,「五行缺土,为何不易死?」 陈望书裂开嘴一笑,「死了不要土埋么?他缺土,埋不了,死什么死。行了,我走了,等我去北齐,抢一大坨金子来,给你儿子打金锁。」 秦早儿揉了揉眼睛,亦是递给了陈望书一个小包袱,「里头都是我做的针。你记得随时给小弩补上,旁的你都有,我便不给你了。」 「陈望书,要活着回来。若是一年之后,你还没有回来,我便去边关寻你。」 陈望书一愣,举起手来,同秦早儿击了一个掌,翻身便上了马。 正准备走,就瞧见颜玦突然捡起一磕石子,朝着栈道旁边的黑树林子里扔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一个人捂着额头,哎哟哎哟的走了出来。 他穿着黑色绣金铜钱大花纹的袍子,那一身叮叮当当的金饰,被灯光一照,简直是最闪耀的圣诞树。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个拿着大砍刀,十分孔武有力的家丁。 陈望书抽了抽嘴角,全临安城,就找不出第二个炫富炫得这般没有违和感的人了,这不是那土豪方傲天,又是哪一个? 当初科举舞弊案,那个十八太保中的关键证人方傲天。 方傲天揉了揉脑袋,倒吸着凉气,走了出来,「咱们好歹也曾经是同窗一场,纨绔浪荡之时,也一起喝过花酒,打过雀儿的。你这人做了将军,倒是负了心了。」 「一见面,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就要砸死我。」 陈望书一听,捂住嘴佯装干呕起来……你说你一个土豪,装什么被抛弃的小白花…… 方傲天一瞧,立马恢复了正常,「弟妹这般,莫不是有喜了。恭喜恭喜!」 他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大金锁,递了过来,「恭喜恭喜,方某同小侄儿初次见面,十分欢喜,这是见面礼。」 陈望书毫不犹豫的接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揣进了马背上的包袱里。 「喜事还没有,见面礼我先收着。」 方傲天一听,瞪圆了眼睛,刚要说话,就被颜玦不耐烦的打断了。 「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做什么?我们有要事在身,需要即刻启程。你既然来了,便有话快说。」 方傲天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我要去边关做买卖,自己个去,怕一路上不安宁,这不想蹭上一道。我来得早,瞧见四皇子府来了女眷,为了避嫌,这才躲在树林里的。」 「这不,我一早就猜到了,颜玦你武艺高强,一定会发现我的。哈哈,我果然没有错,就是忘记戴头盔了。」 他说着,从一旁的家丁手中,接过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头盔,戴在了脑袋上。 颜玦深深的看了方傲天一眼,翻身上了马。 他对着秦早儿拱了拱手,又替陈望书整了整兜帽,方才扬起了马鞭,继续飞奔而去。 见他们走了,方傲天身边的家丁,方才说道,「公子,咱们怎么办?」 方傲天眯了眯眼睛,轻声说道,「跟上!属于我方傲天的天赐良机,来了。」 那方家的壮汉家丁,抬起手来,吹了声口哨,一会儿功夫,便从一旁的黑树林子里,跑出来了五匹骏马。 这五匹马,个个神采奕奕,眼睛灵动,一看便不是凡马。整个临安城中,除了官家,当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般的排场。 「公子,可是边关的买卖不好做,老爷已经严令禁止,咱们方家人,去边关做生意了,尤其是如今的情形,旁人不知晓,咱们还不知晓么?」 「其他的公子,都已经收拾细软,准备往南去大理。可是公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叫其他房的人,白白的得了便宜。」 方傲天翻身上了马,望着颜玦同陈望书远去的背影,转了转自己的转运珠。旁人的转运珠,那是小小的一颗,用红绳穿着挂在手上。 他的转运珠,挂在腰间,旁人还以为是个鼓。 「人都说富贵险中求。可我方傲天已经有了泼天巨富……赚得着,守不住,那钱财便不是自己个的,不过是某些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仓库罢了。」 第64章 「贵与不贵……」 方傲天高扬着下巴,得意的说着,一旁的家丁方甲,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那个,公子,咱们再不说,人都跑没影了。只能回去睡大觉了。」 方傲天眯着眼睛看了看,的确只看见几个黑点儿,他哼了一声,立马扬鞭,绝尘而去。 …… 北齐突袭大陈,陈人不敌,退守秦岭淮河以南。 两国交界处十分的长,齐人若是想要南下,有三条路可走。 一则走巴蜀之地,但那鬼地方人李太白都说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因为天险作屏,又有大小无数类似于奇族,木樨族之类的玩毒玩蛇玩蛊的人。 此处易守难攻,不是气运之子,走这条路,基本上就是踏上黄泉路。 二则走江淮之地,可人临安府在那块儿杵着呢。皇帝老儿的命,比谁都金贵,禁军各种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的。齐人擅长马上作战,走水路并不擅长。 三则是走荆襄之地,这处儿……前头两个不好走,便是用那排除之法,也只能走这里了。 扈国公常驻襄阳,偶有游移如同鬼魅,常打齐人措手不及。 但最近三年来,小战不断,但如同十年之前一般的大战,却是一年难得一回。双方各有胜负五五开,从大面上来看,竟是进入了相对平和之期。 可谁都知晓,双方就犹如两头正在佯装打瞌睡的猛兽,但凡有一方傻了吧唧的真睡着了,那它下一秒,一定会被对方咬破喉咙。 陈望书瞧着眼前高大的城楼,取下了蒙在脸上的布巾子,使劲儿的抖了抖。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疾驰而来,若是不蒙着面,简直就是一路吃土了。 「这里咋一个人也没有,瞧着跟座死城似的。怎么着,你阿爹不在,这群人都吓得边城了缩头乌龟,不敢探出头来了?」 陈望书头也不回,都知晓方傲天又跟了上来。 说起来也是无语,若是这世间有什么最佳狗腿子评选,那方傲天拿第二,没有人敢拿第一。 这一路上,她肚子刚要叫,人方傲天便叫人摆了宴;刚从马上跳下来,人家就能给备好泡脚水了;你疼惜的眼神还没有投到跑累了的马身上,人已经使了几个养马的,开始给马儿按上摩了…… 最绝的是,不管你需要啥,不管在何时何地,他总能笑眯眯的说,「放心大胆的用,这都是我老方家的产业。不值得一提……」 陈望书头一遭也是两眼放光,唏嘘感叹她做影后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这么贴心的金主,简直是散财童子转世。 可等到隔天,此子掏出一个金算盘,噼里啪啦的一条条的,连给马脱了一根毛都要算钱的时候,便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来二去的,她同颜玦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不因为别的。 这年头,愿意毫无保留的将全副身家全都交给她的人,只有颜玦一人了。 「绝了啊你!你搁人家大门口来挑衅,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个命长了么?仔细人家当你是奸细,来个万箭穿心……」 陈望书鄙视的看了一眼方傲天,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无语的捂住了自己个嘴。 只见先前还光秃秃的城楼之上,齐刷刷的架起了数不清的箭。 「莫急,莫急,看我的。」方傲天清了清嗓子,将双手都举了起来,轻轻的拍了拍马屁股。 又从怀中,掏出了两面小旗子来。 陈望书定睛一看,那小旗子乃是三角形的,周围是黑色的边,在那黑边中间,红色的锦缎上,绣着三枚扣在一块儿的铜钱。 方傲天拿着小旗子,挥舞了好几下。 那城楼上的人,举了举手。之前架着的箭,全都收了回去,门缓缓的打开了。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眼中难掩震惊之色。 方傲天这回却是难得没有骄傲,他抬起了下巴,拍着马走到了颜玦身边,低声解释道,「我阿爷,给襄阳弄过战马。」 就这么一会儿的瞬间,那城门之中,一个壮硕的人,宛若钢炮似的,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了颜玦的马。 「大兄,你可算来了。我给京城里八百里加急的信,写了好些封,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边关紧急,咱们有事进城再说。」 来人不是颜三郎,又是哪一个? 颜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手松开,马要被你拽得喘不过气来了。」 颜三郎手一松,讪讪的笑了笑,「大兄来了,我激动。」 陈望书没有搭话,眯着眼睛朝着那城楼上看去。 那城楼上,一共站着四个人。往前走着一步的,留着山羊胡子,穿着铠甲拿着长枪,冷冷的看着这边,面无表情。 他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拿着板斧的双生子,个个牛高马大,宛若小山墩子一般壮实。 见到传说中的颜衙内,一个个的鼓着大眼珠子,扒着城楼边儿,好奇的张望着。 在那山羊胡子旁边,站着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颇为儒雅,倒像是个文弱的书生。只不过他的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斜切了整个脸。 第65章 先前方傲天摇旗,便是这个刀疤脸书生示意开的城门。 陈望书收回了视线,拍了拍马,随着颜玦等人,一道儿进了襄阳城。待他们一进去,城门便又紧紧的关了起来。 同临安城那副太平盛世的奢华样子不同。 襄阳城中,那是三步一个铁匠铺子,五步一个棺材铺子,再走上十步出现了一个镖局,再走上二十步,便出现一个药馆了。 虽然城门紧闭着,可也不妨碍这里头的百姓,一个个忙得热火朝的。 街上随处可见,都是穿着短打,带着兵器的武夫,还有一些领着车队的商人。 见到他们进来,一个个的手中的活计没有放下,但是眼珠子却是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襄阳城中,也有一座扈国公府。 颜三郎步伐飞快的领着颜玦同陈望书进了国公府的大门,陈望书转头想要寻找方傲天,却见他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等她仔细思考,一柄长枪已经直直的朝着她的面门刺来。 陈望书一句我靠打天下! 这是要给她下马威不成? 她二话不说,身子往后一仰,险险避开了那长枪,又眼疾手快的从袖袋中掏出一柄小竹枪,对着拿长枪的人打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绿色的小圆球,正中了那人的眉心。 拿着长枪的人伸手一摸,将那小圆球摸了下来,轻轻一捏,那圆球便变成了泥,落在了地上,「哈哈哈哈!瞧见没有,这便是京城来的贵人。拿点心杀人,你们瞧过没有?」 「果然传闻都当不得真。咱们可都是听说了,说陈府尹的孙女儿,那是一顶一的厉害,一个香包,便能炸出一个窟窿洞来。」 「谭某不才,想要领着兄弟们开开眼界……兄弟们可开眼了么?那窟窿洞,怕不是点心太甜,给娘们的小银牙,吃出了个窟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脸色一变,两腿一软,白眼一翻,撅了过去。 跟在他身边看笑话的士兵们一瞧,立马变了脸色,拿起长枪,对准了颜玦同陈望书。 「怎么回事?那点心有毒么?谭右军只想试探一二,并无恶意。县主若是有解药,赶紧拿出来,人命不是儿戏。」 陈望书站直了身子,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直到问话的人,又问了一遍,陈望书方才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扈国公府。同临安城中三步一景的状况不同,这国公府粗狂简陋得很。 说是公侯府邸,倒不如说是个军营。 放眼看去,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 陈望书算着时间差不都,扭过头去,看向了身后说话之人。 城楼之上的四人,齐刷刷的走了下来。 说话的那个,乃是领头的那位冷面中年男,「你在说我么?我也没有什么恶意呀。可能是这位谭右军,瞧见我们来了,心中大定,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呢。」 「你也说了,不过是点心而已,能有什么毒?我不过是临安城来的名不副实的贵妇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像是要映衬她的话一般,躺在地上的谭右军,应景的打起了呼噜来。 他的呼噜声震天,像是烧开了的水壶。 周围的士兵们,瞧着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望书抬起手来,指了指,「虽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但这般谁在地上,容易寒气入体。不如还是把谭将军抬回去歇着罢。」 陈望书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小兵走了出来,抬起谭右军便要往他屋子里送,可走出去了几步,却又尴尬的停了下来。 他们一早就听说了,朝廷要派颜玦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挂帅。他们早就商议好了,要掂掂他有几斤几两。 虽然他是扈国公的儿子,但这么多年来,简直是恶名远扬,干啥啥不成,弱鸡第一名。更何况,扈国公并非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颜三郎骁勇善战,这么多年来,为大陈立下汗马功劳。 在他们心中,早就是主帅的接班人。 而颜玦呢,他已经抛弃了武将之路,科举取了士。一个小小的文官,头一回来边关,便挂帅,就算他爹再厉害,要让他们心服口服,那也是一万个不可能的。 战场并非儿戏,脆弱的金蛋蛋,应该让他知难而退才是,而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对着边关,指手画脚。 可颜玦还没有出手呢,谭右军已经被眼前这个弱女子给打倒了,最绝的是:他们为何要听她的,把谭右军抬回去睡觉啊! 现在是睡觉的时候么? 拿着板斧的双胞胎之一见状,走上前去,对着谭右军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谭右军猛的跳起,捂着脸骂了起来,「妈了个巴子,谷一,你打老子作甚?」 那双胞胎挥舞了下板斧,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爷爷是谷二,睁大你的狗眼睛看清楚。」 谭右军捂住了脸,看着地上的绿色药丸渣,心中顿时明白了是何缘故,他愤怒的看向了陈望书,「胜之不武!」 第66章 陈望书还想说话,颜玦却是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他眼神陡然一冷,从腰间拔出长剑来,在地上划下了一个道道儿。 他举起长剑,对准了谭右军,「我夫人从未练过半点功夫,你出手偷袭,若是胜了,那才叫胜之不武。可惜,你不但没有胜,反而败了。」 「正所谓,兵不厌诈。谭将军自诩老将,领兵多年,总不至于,还要我来告诉你,这个道理。」 见谭右军要怒,颜玦又接着朗声说道,「诸位若有不服者,尽管来战,但凡我颜玦皱一下眉头,都算我输。」 「你们不是想要看,扈国公的儿子,有多厉害么?是不是配站在这个战场上,领着你们守住襄阳城。扈国公有三个儿子,其他人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 颜玦说着,顿了顿,「但是,我知道,今日过后,你们便会知晓,什么叫做,厉害。」 风轻轻的吹过,扬起了颜玦玄色的长袍,吹乱了他的碎发。 陈望书瞧着,只恨不得冲上前去,将他的发髻打散,给他系上发带! 那场景,将是什么绝美的仙人。 站在那儿的颜玦,余光看了陈望书宛若饿狼见到小羊的眼神,忍不住微微一颤。 我家娘子要吃人,怎么办? 陈望书双目放光,若是心动用小鹿乱撞来形容,她心中的那头小鹿一定已经撞得头破血流,倒地身亡。 颜玦少年身上那突破天际的中二之魂,在陈望书的眼中,那就是盛开的烟花,洁白的圣光。 他这话一出,颇为大言不惭,提着二板斧的谷家兄弟,立马兴奋了起来,他们二人,整齐的举起了板斧,对着自己的胸膛一顿乱拍,脚下跳起了舞,口中念念有词,宛若神龙架里跑出来的野人。 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砰砰砰砰,好几声清脆的响声。 陈望书放眼一看,差点儿没有气歪。 只见那士兵群中,有好几个人,手一软,手中的长枪噼里啪啦的倒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他们一个个的两眼放光,不拿镜子照,陈望书也能想到,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分明跟她一模一样。 好家伙! 军营之中,母猪赛貂蝉。这男狐狸精出山,还了得? 陈望书果断的看了一旁的木槿一眼,木槿点了点头,脚往地上一踢,嗖嗖几下,精准的打准了看呆了的几人。 不等谭右军发难,陈望书便笑道,「谭将军治军有方,不过我瞧着这几位小兄弟,倒像是几日没有吃过饭了似的,连兵器都拿不稳……有方,有方!」 谭右军脸一黑,扭过头去,对着那几个人,便吼了起来,「丢人现眼,吃了饭还没有力气,那何必浪费粮食,罚你们今日不许吃饭。」 那几人一听,顿时哀嚎起来。 谭右军回过神来,忌惮的看了一眼木槿,可下一秒,还是双目亮晶晶的,朝着颜玦看去。 「大放厥词!小子,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扈国公的儿子,便让你的!」 他说着,长枪一抖。那杆冷冰冰的枪,像是活过来的毒蛇一般,迅猛的朝着颜玦的门面攻来。 「您瞧见的这几位,都是跟在国公爷身边的老人了。国公爷还做山大王的时候,谭右军便是他身边的左膀右臂了。你可瞧出来了,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望书余光一瞟,说话的果然是那刀疤中年书生。 「看着行为火爆,手上功夫却是冷静又阴毒。若只是把这位将军当个莽夫,那可是要吃亏了。当然了,在场的哪一位,都比不上您就是了。」 刀疤书生笑了起来,「过誉了。谭右军原本叫什么名儿,倒是没有人记得了。只不过他行军打仗之时,喜欢站在国公爷的右路,因此叫了谭右军。」 「站在那边的冷面佛爷似的,绰号宋左军,这右军叫人先占了,也没有厚脸皮到那个程度,去占了主帅的中军,于是治好叫左军了。」 刀疤书生的话音刚落,那宋左军的眼刀子便刺了过来。 刀疤书生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对着他笑了笑,「宋左军在东京之乱之前,便驻守这襄阳城了。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这里的,襄阳便是他家的祖坟。」 「宋左军使的是金丝大环刀,别看那刀不如关刀厚重,不如长枪威风,杀人却像是切瓜一般,一刀一个。」 陈望书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宋左军,在他身边围着的,多半都是背着长弓,手中拿着大刀的士兵。显然扈国公对手下极其信任,并不反对他们培养自己的亲信。 左军也好,右军也罢,自己的部下,都打上了自己的深深的印记,派系分明。 「您还没有说您自己个。」 陈望书用余光瞥了瞥那个刀疤书生,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里可以直接塞进去一个鸟蛋。 唉,我家夫君……误入军营深处,惊起一滩我去…… 此时谭右军同颜玦,已经战成了一团,这么说,纯粹是给谭右军面子。事实上,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吊打。 第67章 那谭右军手臂一抖,手中的长枪,竟像是变软了的口香糖上,附着颜玦的衣袖,便想朝着他的面门袭去。那长枪破空发出的细细声,宛若毒蛇吐信子,令人生寒。 但颜玦丝毫没有半点恐惧,他像是一尊大佛静静的杵在那里,毫无感情的看着,蹦跶的孙猴子。你以为自己是在大闹天空,其实在人家眼中,不过是跳蚤蹦迪罢了。 突然之间,颜玦动了。 谭右军只瞧见了一丝残影,他感到耳边一阵风吹过。在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直觉,让他就地一滚,长枪朝着空中刺去。 谭右军刺了个空,额头上生出了汗珠子,他以为自己险险避过,松了一口气,刚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已经架着一把长剑。 那长剑闪着寒光,就在他的鼻息之下,那熟悉的铁锈味,直冲人的天灵感,令人作呕。谭右军惊讶的仰起了头,看向了颜玦。 这个少年依旧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仿佛这里每一个人,都欠了他八百大子,还捅过他爹一刀。可他知晓,先前他们以为他是一个靠吹牛翻身的二世祖,那是大错特错了。 这柄剑,杀过多少人,方才会有着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儿。 仔细一看,那剑身之上,渗着不祥红色,那是沁入其中的鲜血。 他知晓,颜玦收敛了自己的杀气,若他是北齐人,现在早已经人头落地,叫人把狗头当球踢了。 谭右军拱了拱手,倒是也没有耍赖皮,「是我输了,小将军带病打仗行不行,我不知晓,这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俊俏得很。」 「咱们老将军,杀人跟手撕鸡似的,那是天生神力。小将军虽然不同乃父,但技艺超群。我们武夫,没有什么好说的,谁强便听谁的。」 「我谭右军技不如人,输便是输了。」 颜玦将剑从谭右军的脖子上收了回来,谭右军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颜玦眼睛一扫,看向站在一旁神情各异的其他将领,「你们,要一起上么?舟车劳顿,我夫人怕不是已经饿了。一起上,别浪费我的时间,赶着去用饭。」 先前还对颜玦有几分改观的人,一听顿时炸了。 那谷家的双胞胎,板斧一舞,齐声道,「战场哪里有什么一对一,小崽子大放厥词,瞧不起爷爷们,一起上便一起上,风大不怕闪了舌头,不过赢了谭右军,就当自己个天下无敌了。」 「兄弟们,上!不上还当爷爷们怂了!」 这一回,不等他们动,颜玦便先动了。 看起来,他当真很想立刻带着陈望书去用饭。 双胞胎谷家兄弟,瞧见颜玦过来兴奋的嗷嗷叫了起来,提着板斧便迎了上去。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宋左军,取下肩上的大环刀,挥了挥手,从他身边冲上了一大群人,全都朝着颜玦冲了过去。 陈望书打了个呵欠,一旁的木槿,忙从袖袋中取出了一颗杏干,递给了陈望书。 陈望书拈起了轻轻的放在了嘴中,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陈娘子倒是同你祖父,大不相同。」 「哦,您以前,也在东京城里当差么?说起来您说了谭右军,宋左军,倒是还没有说起你自己个。这里看着左右两军对垒,其实,你才是当家话事人。」 开不开城门,宋左军说了可不算。摆手的,是眼前这位刀疤书生。 书生笑了起来,「能掐会算,像神仙一般,这一点,倒是同陈府尹一模一样的。学生皮岭,先帝在位时,也曾经中过进士,有幸得到陈府尹的点拨。」 「当家话事人,倒是称不上。也就是待得久了,兄弟们给我一些脸面罢了。」 「哎呀呀,看来我们小将军又要赢了。虎父无犬子,若是国公爷知晓,定是要高兴坏了。」 陈望书眯了眯看眼睛,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那书生,笑了出声。 「先生说话,不老实。」 陈望书说着这么一句话,走向了站在人群中的颜玦。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其他的人,已经全部都被他一个人给揍趴下了。 颜玦冲着陈望书笑了笑,伸出来,摸了摸她的头,「一会儿就去用饭了。」 他说着,对着地上躺着的宋左军伸出了手,「颜玦,在扈国公出现之前,暂时代领襄阳城。玦擅长单打独斗,并未带过兵,是以,还需要宋左军同谭右军,倾囊相授。」 「若换做平时,再战三百回合,沙盘对阵……种种都好。只是如今局势危急,玦虽然不才,但既然来了这里,便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来的。」 宋左军握住了颜玦的手,站了起身。 他顾不得拍身上的尘土,便说道,「小将军跟我来。谷一谷二,领着弟兄们继续巡逻,以防齐人突袭。」 谷一谷二一听,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扛起了大斧头,便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巡城去了。 陈望书一进门,便被这墙上挂着的舆图,还有屋子中间的大沙盘,给吸引住了。 第68章 这里简简单单的,放着一张大大的桌案,还有几把椅子,显然是军中议事之地。 「我们襄阳城,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实在是靠的颜将军的一己之力。若论行军打仗的法则,我们几个人加起来,都比不过皮先生。是以小将军就算是经验不足,也没有关系。」 「我们几个老家伙,一定尽心尽力的辅佐少将军」,宋左军说着,走到了沙盘跟前,抬手指了指,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踢了谭右军一脚,「我们本以为,来这里的会是秦将军,没有想到,官家竟然派少将军来了。我们行武之人,不说虚话。前几日知晓来的是少将军。」 「我们那是又急又气,急的是,少将军要建功立业,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战争不是儿戏,那是靠将士们,拿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填出来的。」 「先前便有,四殿下前来捞功勋。这样的事情,我们见得多了,虽然无奈,但睁一只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如今情形却是不同,陈国在危难之际。」 「少将军若是扛不住,那我们的家人,陈国所有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成为亡国之奴了。这责任太过重大,不应该落在十几岁的孩子身上。」 宋左军人瞧着冷酷,说话却是所有人中,最有温度的。 「气的是,官家不善待武将后嗣。」 颜玦没有反驳他的话,也没有给自己辩解,他点了点头,「我父亲是如何失踪的,边关如今情形如何,还请详细告知。」 宋左军一听,立马看向了站在一旁摇着扇子的刀疤书生皮玲。 皮玲点了点头,指了指沙盘中的一个山谷。 「这里就是白石谷。北齐如今的主帅,名叫昭叙,乃是北齐皇帝的第五子。昭叙使计,在白石谷俘虏了四殿下。随后,拿四殿下的性命相要挟,要求颜将军单骑进白石谷救人。」 「颜将军骁勇善战,论单打独斗,无论是北齐还是南陈,都找不出一人,能够在他手底下走过二十招。可是蚁多咬死象,昭叙为人奸诈。」 「于是我们做了两手准备。颜将军单骑进谷救人,宋左军则是领了弓箭手从南面上山,想要在南面的谷口,替颜将军僚阵。」 宋左军一听,皱了皱眉头,补充道: 「白石谷不大,山也不高。我们算过时间的,应该差不多刚刚好。可是等我们上去的时候,山谷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瞧不见,颜将军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 「我们什么打斗的声音,都没有听见。无奈只能下山。守在山下的兄弟们说,他们亲眼瞧见将军进了山谷,但是压根儿就没有出来过。」 「我们本想进山谷去寻,却又怕贸然闯入,北齐人以为我们要大举进攻,便会对四殿下不利。后来山上的僚阵的斥候下来,却是同我们说,我下山的时候,昭叙方才进了谷。」 「我们察觉事情不对劲,便先返回了襄阳城,等待将军归来。可是将军没有等到,却是等来了齐人城门前叫阵。昭叙大骂将军是缩头乌龟,还说我们连四皇子的命都不顾……」 「可是,明明,我们亲眼所见,颜将军一个人走进了白石谷的。」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白石谷有何特殊之处,为何要选中白石谷?」 皮岭并未觉得她一个女子插嘴有何不妥当,认真的解释道,「陈娘子说得没有错,这白石谷的确是与旁的地方不同。」 「白石谷恰好卡在齐陈交界之处,北面属于齐,南面属于陈。这白石谷,听着很直白,就是一个有很多白色石头的山谷。」 「可这白石谷,却是有一段极其恐怖的传说。」 「宋将军是襄阳人,知晓得最清楚,你来说罢。」 宋左军点了点头,这个故事,他显然已经不知道讲了多少次了,十分的熟练。 这个故事,要从数十年前说起。 宋左军清晰的记得,那会儿他只有十五六岁,同如今的陈望书,差不多大小。那会儿北齐尚未打过来,襄阳更加不是什么边陲重地。 城门总是大敞开着,便是到了夜里,也没有什么宵禁之说。南来北往的商人,路过襄阳城,总是要在这里歇上一歇,来饮这里最有名的襄阳酒。 宋左军在家中行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是从小练武,那一个个的,不说生得牛高马大,那也是身强力壮。 半大的小伙儿,又是武将家出身的,可不就是爱狩猎跑马。可每回出城,城中的长辈,都同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去哪里都可以,就是那白石谷,是一万个去不得的。 宋左军的两个哥哥,当时颇不以为然,因为白石谷的传说,他们从小听到大,那是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 传闻中,那白石谷,原本不是个山谷,而是一个湖泊,名叫白湖。白湖不大,乃是一户姓白的大户人家的私产。 那白员外明面上是做的古物买卖,但好这个的都知晓,他手脚不大干净,同江湖中人有往来,经常能够拿到一些,带着土的好东西。 干这一行乃是暴利,白员外自是富得流油。可老天爷有眼睛,这种掘人祖坟之事,太过有损阴德,多半是不会闹个好下场的。 第69章 有那么一回,白员外带着商队外出久久未归,等回来的时候便断了一只左手,只剩了一小截儿,藏在袖子里,打那之后,三年未出过家门。 后又在白石谷附近建了宅院,娶了一门贤惠妻子,竟是老老实实的过起日子来。 城中的见过的花娘,都差点儿没有吓晕过去,传得神乎其神的。说那白员外的手中了尸毒,那手臂带着尸臭味不说,还冒着黑气,十分的骇人。 白员外娶妻之后,生得一女。那女娃娃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了,在满月之日,白员外也一命呜呼了。这一下子,满城哗然,都说那白家小娘子命硬,克死亲长。 一晃便是十六年过去,城中几乎是换了一代人,白家的那点子事,也没有人记得了。直到那日,白小娘子找赘婿,白家旧事方才被人提起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家家大业大,就这么一个姑娘。虽然白姑娘命硬,但自有不怕死的登门。可恐怖的事情来了,白姑娘一连成亲了六次……每一次夫君都活不过三日。 到了第七次的新婚之夜,那白家姑娘再也受不住,抱着夫君的尸体,便跳入了家门前的湖中。这事儿轰动了整个襄阳城。 翌日府衙的人准备去湖中打捞二人的尸体之时,却诡异的发现,偌大的一个白石湖,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一个山谷。那谷中满满的全都是一人高的白色石头。 怪石林立,仔细看过去,那石头依稀竟然像是活生生的人一般,十分的可怖。 最让人惊恐的是,跳进白石湖中的白姑娘同她第七任夫婿,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这怪异的白石生吞了一般。 这离奇的事情一出,这白石谷便再也没有人敢来了。襄阳本地人,对那白石谷那是避讳得很,可总有外地人不知晓,亦或者是不懂事的孩子,贸贸然的进去。 可有的人,一旦进去了,便出不来了,连根尸骨,都不曾留下。久而久之,便有人说,一定是那白姑娘的魂魄,被困在了白石谷中。 她还在寻找着自己的如意郎君,想要他们为自己传宗接代。 宋左军三兄弟,那会儿年轻气盛,怎么会相信这种老掉牙的传说。甚至是恨不得冲进去,去见见那个女鬼白姑娘,到底生得个什么模样。 宋左军说道这里,眼神有些异样起来。 「那时候,我母亲的侄子,也就是我表兄任南来了襄阳。我们兄弟三人,还有任南一道儿去襄阳城外跑马。任家那会儿住在东京,北地人擅长骑术。」 「他一马当先,跑得飞快。我们兄弟三人想着,若是被一个客人胜了,简直就是丢尽了脸。便看也没有看的,追着他一路狂奔。」 「任南头一遭来,不认识路,一头冲进了白石谷。那时候我的哥哥们,都没有把传闻当回事,也跟着进去了。我虽然害怕,但一个人留在外头,更不是回事儿。」 「便也跟了进去。白石谷同传闻中说的一样,里头都是惨白惨白的,一人高的石头。人走进去,宛若进入了林子里一般。」 「虽然山谷不大,可像是迷宫一般。我们进去的那日,里头还有白色的雾气。我们兄弟三人进去之后,一下子就心中发憷了。那里头,像死了一般沉寂。」 「没有绿树,没有鸟叫,没有水声,感觉除了我们几个喘气的,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我们叫任南的名字,可不管怎么叫,都没有人回应。」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白石谷并不大,若是有人大声叫唤,没有道理听不到的。除非那个时候,任南已经死了,亦或者是被人打晕了。 「我们虽然发憷,但还是兄弟三人一道儿,将那山谷搜了个遍,可什么都没有。连任南的马,都没有看到。虽然亲眼瞧见他进了白石谷,但我们还是想,他会不会从另外一边已经出谷了。」 「亦或者是我们看走了眼,他拐了个弯儿,没有进去。可我们把周围也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于是只能够急急忙忙的跑回去,找家中人来寻。」 「我家驻守襄阳城,已经很多年了。任家在东京城中,也十分有地位。于是派了许多人去找,找了三日三夜,都没有找到。最后,在第四日的早上,他的马出现了。」 「可是人……时隔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当时城中的人都说,他被白姑娘挑中了,去地府里,给她做夫君去了。」 宋左军说着,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显然儿时的记忆,直到今日,都让他心中发憷。 「后来,陆陆续续的,不断的有人在白石谷失踪。是以这回,昭叙要颜将军去白石谷,我便极力反对。可将军说,他一把年纪了,白姑娘怎么可能看中他?」 「要看中,也是看中小王爷昭叙才对。我没有办法,便想着要一群人在山谷顶上,替他保驾护航,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就不信,白石谷还能处什么幺蛾子。」 宋左军说着,后悔的红了眼睛,「可是,将军还是失踪了。」 宋左军伸出手来,擦了擦眼睛,这下子,更加红了。 第70章 「我就知晓,我们将军英武不凡,有天人之姿,武艺超凡,才德兼备,这等神仙般的人物,那白姑娘一介凡夫俗女,怎么可能不动心!」 不是! 陈望书颇为无语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明明好好的睁开着呀,怎么着这宋左军,非要当她是瞎子呢! 临安城扈国公府门前,杵着那么巨大的一个雕像。扈国公生得是三头六臂,还是开了第三只眼睛,是个人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好吗? 天人之姿?神仙般的人物?才德兼备? 喂!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宋左军一把年纪,都差不多能做爷爷的人了,竟然还追星!他不光追,他还是个脑残粉儿! 扈国公他……真的是一个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啊! 但陈望书并没有吐槽出口,她没有忘记,现在她站在扈国公的军营里,周围的几个人,虽然没有像宋左军一般,赤裸裸地表白。但她知晓,她若是说扈国公半句不好,那绝对要被群殴! 陈望书想着,同颜玦对视了一眼,颜玦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白石谷倒是邪门在哪里,他们去走上一遭便知晓了。 她可不信,什么鬼怪传说。那白石谷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见宋左军就要哭了,一旁站在一直不吭声的谭右军,捶了他一拳,「别娘们兮兮的,叫小将军看了笑话。你便是把长城哭倒了,咱们将军,那也不能够凭空冒出来不是。」 「照我说的,咱们把那白石谷给炸了,看抠不出来那女鬼的臭脚丫子!」 宋左军二话不说,顿时不哭了,他看也没有看,抬手对着谭右军,毫不犹豫的抡了下去。 皮岭摇了摇头,一边伸出一个手来,压制住了二人,不悦的说道,「现在不是打闹的时候。咱们要带着小将军,尽快熟悉行兵布阵之事。」 「昨天晚上,北齐人已经小股来犯,显然是在试探。将军迟迟不去救四殿下,昭叙又不肯同我们对话。咱们这么久没有动静,他应该已经发觉不对劲了。」 「咱们三更半夜,还有所防备,偷偷的在白石谷周边找人。尽管我们已经尽量的小心谨慎了,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三日之内。齐人大军定然来犯。」 「咱们得做好了完全准备。不然的话,一旦襄阳城破,我们几人便是砍掉自己的脑袋,也没有办法弥补罪过。」 「小将军来得正好。今日在校场一战,更是极好,让军中的将士们,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我们陈军,在此之前,太过于依赖老将军的武功。」 「将军犹如天神一般,我们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的情形。虽然如今已经知晓了问题所在,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行军打仗的手法亦是如此,一时半会儿,咱们也改不了。」 「于是,一开始,咱们还是按照以前的打法。谭右军,宋左军,这一回,我辅佐小将军,执掌中军。那昭叙跟小将军一样,使的是剑。」 「但是他的剑法十分的诡异,为人也很阴毒。在剑刃之上,涂了毒不说。还经常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藏着见血封喉的匕首。小将军若是同他对上了,可要十二万分的小心。」 皮岭说着,又看向了陈望书,「昭叙小人行径,做事情不择手段,陈娘子不通武功,一定要在襄阳城中好好待着,不要到处乱走。省得叫敌人掳了去……」 虽然颜玦同陈望书刚刚进城,可是皮岭已经发现了。 别看他们小将军颜玦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真正说话算数的人,是眼前这位娇滴滴的,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够捏死她的陈娘子。 「该说的,我都说得差不离了。两位先用饭,梳洗一二,休息休息了,我再同小将军细说行兵打仗之事。」 颜玦点了点头。 军中事务繁忙,几位将军都没有做陪,只叫人将饭食,送进了屋中,又叮嘱了,说是齐人最有可能半夜来犯,叫他们白天赶紧休息一二,以免夜里打不起精神来。 …… 午后的襄阳城,好似比早上刚来那会儿,显得宁静了许多。 守城的士兵,巡着逻,一晃神的功夫,好似有什么闪过,他揉了揉眼睛,捅了捅身旁站着的人,「你有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站在他身旁的那位,睁大了眼睛,四处瞅了瞅,果断的摇了摇头,「昨儿夜里,咱们还打齐狗来着,你怕是累过头了,眼睛都花了。应该是雀儿吧,今年的雀儿,都比往年多了许多。」 「这就是白石谷了吧,看着很显眼,便是没有人指引,也很容易就找到了。哎呀,颜玦,看来咱们来晚了一步,有人比咱们先进去了。」 「如此也好,指不定进去的那个,正好是白姑娘喜欢的。」 陈望书说着朝着那山谷里看过去。 她是半点不怵的,且不说她是女的,白姑娘不好这一口。便是白姑娘瞧中了她,只要对方有颜玦的美貌,她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第71章 今日阳光甚好,照在山谷中的白色石头上,亮晶晶的。 陈望书伸出手来,牵起了颜玦的手,「夫君一会儿进去了,抓紧我的手,你这么好看,我怕女鬼跟我抢新郎。」 颜玦低头,看了看两人交错的十指,心中欢喜起来,「嗯,全靠娘子了。」 陈望书抬了抬下巴,刚走到山谷门口,便皱住了眉头。 「县主也看出来了对不对,这些白石头,都不是普通的白石头。」 陈望书循声看了过去,就瞧见那方傲天,像是一只猴儿似的,坐在了一块白石头上。手中还拿着一颗水灵的桃子。 方傲天咬了一口桃,跳了下来,惊讶的围着颜玦同陈望书转了一圈儿,「你们两个瞧见我,好似不怎么惊讶?」 陈望书对着他嘿嘿一笑,「其实还是有点惊讶的,你说你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就没有被白姑娘抓走呢?不过再仔细瞧瞧你这脸,这身段,这才学……也就不惊讶了。」 方傲天噗的一下,吐了一口桃子皮。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又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身上挂着的金玉首饰,因为他的动作,夸张的响了起来,像是一个会自己动的风铃。 「你这是日日瞧颜玦这般神仙,便视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如粪土了。但是临安城行首娘子选郎君榜,那我可是高高的压过颜玦,成为魁首了的!」 方傲天说着,又故意的摇晃了几下脑袋,阳光照射在他的金冠上,刺瞎人眼。 「别搁这里炫耀你兜里的几个大子儿了,人家白姑娘只缺夫君不缺钱,行首小倌。」 陈望书说着,对着方傲天做了个鬼脸,勾住了颜玦的手,朝着那白石谷里头行去。 方傲天一瞧,惊恐的往身后看了看,提起袍子脚,拔腿就冲了上去,跑到了陈望书同颜玦身边。他一早就来,愣是没有敢往里头冲。 这不选了个离谷口最近的石像,颤颤巍巍的坐了上去,望眼欲穿的等着二人来,这会儿,两腿还吓得发软呢! 「行首小倌是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你是世家大族出身,说话怎么这般损人!」方傲天说着,又转了个圈儿,跑到了二人前头,倒退着走了几步。 「你们听说了么?那个皮岭的事。他脸上的那道疤,是他自己个割的,那得下手多狠啊,襄阳城里,都没有人敢嫁给他,就怕被他梦里剥皮了。毕竟连自己个的皮,他都敢剥呢。」 陈望书来了精神,他们往襄阳走得急,虽然一路上也有意在打听,但是战神的名头实在是太盛,人都只拜观世音菩萨,谁还记得座下童子姓甚名谁? 提起那几个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句,跟着扈国公许久了,乃是他的左膀右臂。 「先前他同我说,曾经中过进士,又去过东京,见过我祖父。我便心中有猜测,怕不是他是犯官,后头落草为寇,跟了扈国公。东京之乱之后,既往不咎,他一个文官,便成了武将。」 颜玦先前在同人打架,自是没有听到皮岭这番话。 如今听陈望书一说,忍不住点了点头,「犯官脸上刺了字,他不想旧事重提,所以在脸上划了疤,刺青被划掉了。」 方傲天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跟他这个人是空气似的,有些急了,「你们两个,太过分了。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的,你们竟跟那算命的瞎子似的,桩桩件件都猜到了。」 方傲天说着,眼眸一动,「不过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不知晓。关于这白石谷的。那宋左军,只说了几十年前的旧事。但是其实在十多年前,这白石谷,还出现过一个新的传闻。」 这一下子,陈望书同颜玦便没有办法猜到了。 「什么传闻?」陈望书问道,突然脚步一顿,皱了皱眉头。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那白色的石头。宋左军说得没有错,这里的白色石头,大约都是在成年男子的高度,通体雪白,看上去曲线流畅,盯得看久了,像是活生生的人,站在他们面前,面露狰狞似的。 方傲天一激灵,吓了一跳,顺着陈望书的目光,也看了看那石头,却是丝毫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过了会儿,见陈望书又走了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说了起来,「听说十六年前,有人在这白石谷里,见过白姑娘。白姑娘通体雪白,穿着白色的衣裙,连她的眉毛长发,都是一样的雪白。」 「走路都是带飘的,一会儿能看见人影,一会儿又看不见了。像是同过路人捉迷藏似的,到了半夜里,还会发出咯咯的,渗人的笑声。」 「听说那一回,有三个过路的贩纱的行商,一道儿进了谷,结果一个都没有走出来……这三个行商里,还有一个,是女人。」 「这件事,襄阳城里的人,知晓的很少。一来是发生在大半夜,二来白石谷吃人,若有人当真见过女鬼,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但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 方傲天说着,得意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因为瞧见的那个人,是我们方家商队里的人,说起来,应该算是我远房的堂叔。他回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后来立马给我阿爷去信,叫族中旁人,替了他在襄阳城的位置。」 第72章 「知晓我来襄阳,他特意寻了我来说的。他对天发誓,他的的确确见过白姑娘,就在十六年前。你怎么又停下了……」 方傲天说着,看向了陈望书。 只见她伸出手来,在虚无的空中晃了晃,「起雾了」,陈望书说道。 「咱们在这山谷里兜圈子。你们可还记得,我之前停下来,摸过一个白石头,当时我特意在手上沾了些口脂,摸在了白石头上……」 陈望书抬起手来,指了指在路边的白石头。 方傲天一看,差点儿没有吓掉魂。 只见那白石头上,的的确确有一摸红色,透着薄薄的雾气,周围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那白色的石头,好似一个个的突然长了脸,面目狰狞了起来,而陈望书抹上去的那抹口脂。 恰好抹在了那石像的嘴巴处,像是她张开了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过路人啃噬干净。 方傲天猛的原地蹦起,哆嗦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打佛珠,紧接着,他又扯开了袍子。 陈望书一瞧,觉得自己眼睛简直要瞎掉了,只见他那袍子内壁,贴满了一张张得黄纸符咒,密密麻麻的,上头画着令人看不懂的红色朱砂图形。 「你这是做什么?便是要带辟邪之物,也不必戴这么多吧?」陈望书无语的吐槽道。 这就是土豪的快乐吗?她没有体会过! 方傲天牙齿都打起架来,他有些欲哭无泪道,「如今骗子太多,我也不知道哪个大师开过光的比较灵验,恰好能够克制这恶鬼。 于是,便将能求的,全都求了一遍,总……总……总归有一个,是有用的吧!」 他说着举起了佛珠,「白……白姑娘啊……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啊,我长得丑,性格差,大字不识一个,谈琴那就跟鸡爪子刨地一般……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这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之前县主也是这么说我的。县主是贵人,她说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陈望书实在没有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站在一旁的颜玦,皱了皱眉头,对着方傲天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别闹了,根本就没有女鬼。你仔细闻闻,这雾有淡淡的味道。」 方傲天被他拍了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险些摔倒,他伸手一扶,扶住了一个白色石头,手被硌了一下。 他一愣,仔细的拨弄了几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果真不是鬼! 方傲天想着,顿时嘚瑟了起来,他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袍子,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又将那些符咒同佛珠,全都收了回去。 陈望书懒得理会他,指了指那白色的石头,「先前我进来,便发现了好几处异常之处。若传闻全部都是真的,那么湖里的水,一夜之间全不见了,那这个地下,必须要有空洞,方才能够容纳得了所有的水。」 「二来,襄阳城并不产这种白色的石头。而且,白色的石头若是埋在水中多年,那它陡然冒出水面的时候,不应该是白色的。而是沾满了湿润的淤泥,生了苔藓,看上去脏兮兮的。」 「可洁白如雪,太过反常,除非它一开始并非是在湖底的。这么几十年过去了,白石谷却是寸草不生,这些白色石头,也没有弄脏,这更是不自然。」 陈望书说着,对着几个石头比划了几下,「三来,这些石头高矮胖瘦都太过一致,一看便不是天生天长的。而是人工打磨的。」 「再一联想到那姓白的是靠什么起家的,我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整齐的,一般高的石头人像,你想到了什么?」 颜玦勾了勾嘴角,他喜欢这种,只有他同陈望书方才知晓的感觉。好似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这种独一无二,无论是谁,都是没有办法取代的。 「陪葬石俑。」颜玦轻声道。 陈望书点了点头。 「没有错」,她这是沾了秦始皇他老人家的大光了啊! 这么多天生就长鼻子眼睛的白石头,怎么可能轻易出现,人女娲捏人,那捏的也是泥巴小人好不好。 「我听了宋左军的讲的故事,便推测,很有可能,这白石谷本来是一个古墓。白员外在外头盗墓,失去了一条胳膊,却是得了一个大墓的消息。」 「在襄阳城外的湖底下,藏着一个大墓。于是他便买下了这个野糊,还在周围修建了山庄,为的便是掩人耳目,来探究古墓的秘密。」 「可是他中了尸毒,命不久矣。无奈之时,只得娶妻生子,想要留下一个后人。白家小娘子投湖自尽的那个晚上,无意之间,触碰到了古墓的机关。」 陈望书想着,脑洞打开起来,「虽然我目前不知道,是多么神奇的机关之术。但是极其有可能的是,这湖同古墓发生了一个翻转。」 「巨大的墓穴出现,湖水流进了墓室当中。墓里的石头人被翻转了上来。石头人见光之后,表面上的颜色统统没有了,露出了里头白色的石头。」 第73章 「等我进来之后,走了几步,就察觉到不对了。这些石头人,虽然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但是实则是乱中有序,这其中,蕴含着奇门遁甲之术。」 「这也是为什么,咱们进来之后,一直在原地打转。这白石谷,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诡异传说,而千真万确,是人为造出来的。」 陈望书说着,仔细的看了看。 自从她能看到祖父留下来的无字天书之后,便一直在认真的学习玄门的技法。但她到底是从后世来的,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玄法,本能的不信任。 因此,也谈不上多大的进展。好在兴许是因为血脉的关系,她卜卦还算得上准确。 只不过,这也是她头一次,真正的实地研究阵法。 一旁的颜玦,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这雾,是水雾,带着淡淡的硫磺的味道。这地底下,应该是有温汤的。」 他说着,脚步轻点地,站到了一个石头人的脑袋顶上,四处张望起来。这一看,果然看出了不同之处,「在西南角,那里的雾气,比一般的地方,要浓郁一些。」 他说着,跳了下来,抬手指了指那个方位。 陈望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头一喜,快步上前,径直的朝着一个石头人走了过去。 「你们快过来看,这个石头人。」 颜玦听到她的呼声,立马飞了过来,一旁的方傲天朝着身后看了看,大跨步冲了过来。 靠!不要随随便便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好吗,怪渗人的。 陈望书伸出手来,在那石头人的心口摸了摸。 颜玦一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陈望书点了点头,方傲天不知晓,但是她同颜玦,是绝对不可能会认错的。 这白石头人身上,有一个轻微的刻痕,上头雕刻的图案,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女郎中,留给颜玦的玉环组成的钥匙的形状。 但这里,并非是钥匙孔。而像是有人,在这里照着钥匙的模样,刻下了图腾。 「我要按了。」陈望书说道。 颜玦立马拦住了她,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让我来,你抓紧了我。」 站在他们身后的方傲天,搓了搓胳膊,还是将那些佛珠,掏了出来,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下去之后,你们记得寻我啊!我很有用的,虽然我怕鬼,但是我认得很多古物的。」 「毕竟,我家财万贯,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见过……」 陈望书无语的捅了捅颜玦,天底下居然有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炫富的人! 颜玦猛的一按,只见之前还严丝合缝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三人瞬间掉了下去。 等他们一下去,那地面又迅速的合拢了过来,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若是有人能够腾云驾雾,在半空中往下看。 便会惊恐的发现,整个白石谷,就像是一只觉醒的猛兽。 而之前开的那个洞,正是它的嘴,一张会吃人的嘴。 陈望书感觉到往下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搂紧了颜玦的腰。 颜玦勾了勾嘴角,轻声道,「睁开眼睛,往下看,很美。」 陈望书听话的睁开了眼睛,这墓穴底下,有一汪泉水,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漫天星光,全都落在了水面上。 在空中扑腾着的方傲天,此刻却是吓白了脸,他哇哇的叫嚷了起来,「救……」 颜玦听着声音,伸手一捞,将他提溜住了。 方傲天长出了一口气,「算你还有点江湖义气。哪里美了,你们没有看到那水边四分五裂,碎成了渣渣的骨头么?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跟颜玦你似的,有轻功傍身。」 颜玦没有搭话,带着两人,轻轻的落在了水面上,脚步清点,像是分开湖水一般,飘到了岸边。 这地底下的湖,不算很大,湖水边的碎骨,看上去就像是白色的石头子儿。没有碎裂的头骨,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睛,看上去颇有些渗人。 「我们猜测得没有错,并没有什么女鬼选夫,而是进到山谷的人,无意之间,触碰到了机关,然后掉落了下来。 没有功夫的人,这么高掉下来,若是掉落进水中,尚且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可这潭水太小,若是站的位置不好,不慎落在了岸边,那就是粉身碎骨。 那么,有功夫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岸边只有人的骸骨,却没有衣物,他们随身携带的配饰什么的,也全都不见了,这不合常理,总不能人家下个大墓,还先把自己个扒光了。 定是活着的人,给拿走了。 颜玦听着陈望书的话,警惕的点了点头,他从腰间拔出长剑,指了指地面,低声说道,「小心一些,这墓地里,不光有人,还有野兽。」 陈望书顺着剑锋看过去,只见那岸边,有一条长长的拖痕,应该是有蛇一般的长条形生物爬过。 陈望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若是你阿爹也掉下来了,那么他应该还在这里头。方傲天你跟紧了,不要被蛇吞了,虽然我们会将蛇剖开将你救出来,但若是不应该的地方,被蛇给咬掉了,那就没办法了。」 第74章 方傲天感觉身下一凉,夹紧了双腿,浑身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他往背后看了看,忍不住又看了看墓顶。这墓又高又黑,他们先前的来路,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颜玦,若是让你原路返回,你能上去么?」 颜玦仰头一看,点了点头,「我可以,但你们注意到了么,山壁四周十分的光滑。若是知晓机关在哪里,上去直接能够冲出去,倒是可以。」 「可万一这上头的巨石板太厚,那我也没有办法推开。」 「而且,」颜玦说着,顿了顿,「不夸张的说,我能上去,但未必能推开。但我阿爹有力气推开,他却是未必能够上去。」 扈国公以力大无穷著称,武功路数并非是灵动型,十有八九是没有办法用轻功登顶的。 陈望书听着,弯下腰去,伸手一摸,却是猛的缩了回来,「这水好冰,刺骨的寒冷!」 颜玦一瞧,立马走了上去,握住了陈望书的手,就这么一下子的功夫,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了。 「我们之前在上面,看到了雾气,推测是温泉,我想确认一下,可不是。而且,就算是温泉,那水的热气,也没有道理,飞得这么高,都飘到外头……」 陈望书还没有说完,便瞪大了双眼。一旁的颜玦立马将她打横抱起,飞快的向后退去。一旁的方傲天大喊了一声「我滴个娘啊」,撒丫子跟着颜玦跑了起来。 陈望书只感觉一股子热浪袭来,之前还冰冷的像月光一般的湖水,如今已经沸腾起来,整个变成了耀眼的红色。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这里头拉着风箱。 将那湖底的烙铁,烧得火红。 水开了,白色的热气腾腾的往上涌去。 颜玦看了陈望书一眼,见她的脸都红了,立马一个转身,抱着陈望书朝着墓道里跑去。这滚烫的热水,若是泡了一下。 那就不是烫猪蹄了,那能直接煮成粥。 待三人进了跑远,已经听不到汩汩的水声了,这才后怕的松了一口气。 方傲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弯着腰拼命喘了起来,「幸亏咱们命大,若是掉下来的时候,正好是烫水,那现在已经成了人肉泡馍了。」 陈望书没有应话,伸手一抹,她也是汗津津的了。 她朝前看去,墓道很宽,几乎可以两个人并排着通过,道路的两旁,随处可见一些已经有了年头的枯骨,同湖边干干净净的样子不同,这里有的枯骨身上,还穿着衣衫,周边还落有一些珠宝首饰。 看那样式,已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 「这机关是最近才触发的,你看,这根飞出来砸人的木梁,人头般粗细,被人活生生的掰断了。这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我猜我阿爹应该顺利的经过了这里,朝前去了……」 颜玦说着,松了一口气。 毕竟掉下来的时候,得看运气。若是掉进了开水中,便是扈国公,那也九条命去掉十条,死得不能够再死的。毕竟他也没有练过金钟罩,铁布衫。 有扈国公开路,墓道中安安静静的,三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险境。 等走到大墓门口的时候,方傲天又支棱了起来,恢复了精神抖擞的模样。 「这门怎么开?说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大墓,一路走来,墓道里也没有什么壁画,更没有什么摆设。就连这个墓门,都光秃秃的。一不雕龙,二不画凤。」 「连大字都没有写上一个,莫非这墓主人,不想让人知晓他是何人,来自何地,死于何时?可能修建得起这么大陵墓的,不是王公贵族,那也是富贵散人……」 方傲天说着,拍了怕胸脯,「像我们这种有钱人,怎么可能如此低调。我阿爷已经择了一处风水宝地,在给自己修大墓呢。我去瞧过一回……」 「好家伙,那大门包了金,在金门上刻满了字。你们猜猜刻的什么?」 这墓中实在是太安静了,陈望书也忍不住同方傲天搭腔,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这里可不是他们在木樨族去的那个墓地,那墓地并没有杀死他们的意思。可这里,处处都是杀机。毕竟那条大蛇都没有出现呢! 更令人忧心的事,连神功盖世的扈国公,掉下来之后,都没有再上去过,换作他们,又能找到出去的路么? 「自然是吹嘘自己光辉又灿烂的一生。」 陈望书毫不犹豫的说道。 她死得太急,没有提前写好墓志铭。不然的话,她绝对要在墓碑上刻上,「请绝世美人,不要客气的到这里来……」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要去阎王殿上开后~~~宫,实在是太小瞧地府的官员们了。 「不不!」方傲天摇了摇头,「刻上了这么多年来,都有谁欠了他的钱,没有还。」 陈望书噗的一下,喷了出来,一旁的颜玦,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 神他娘的在自己的墓门上,刻上欠债名单! 「我祖父说了,万一哪一日,咱们家穷困潦倒,亦或者是那账册子弄丢了,小人们不认账耍赖,咱就去他墓里,拓上一份,叫那些狗崽子们,开开眼界!长长记性!」 第75章 陈望书竖起了大拇指,朝着墓门看去。 这墓门光秃秃的,连一个机关都寻不着。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墓门上,有一个恰好一人通过的大洞。 那后世的盗墓贼,直接用炸药炸门。扈国公自己个就是炸药。 方傲天瞧着,刚迈开腿要往里头钻,便被颜玦狠狠的拽飞了出去。 陈望书心中一紧,往后一跃,只见那洞口,嗖的一下,钻出一个巨大的蛇头来。 方傲天一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县主你是个什么乌鸦嘴,方某差点真的被蛇吃了啊!」 陈望书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她,颜玦已经拔剑朝着那大蛇猛的刺去。 可那剑刺到大蛇的眼睛前,却是又放了下去。 只见那蛇,乖巧的吐了吐信子,一双黑豆豆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它闭紧了嘴巴,乖巧地盯着颜玦看了又看。 陈望书觉得,若是蛇有表情,那它对应是委屈巴巴的。 靠!莫非这男狐狸精连蛇都能迷晕!那他们打齐国,不是轻轻松松的?叫颜玦搁城楼上,跳一段剑舞,岂不是所有敌军,都拜倒在他的裘裤之下! 那蛇见颜玦收了剑,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然后头一扭,飞快的往旁边游走了。 颜玦也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场景,他神情不自然的扭过头去,对着陈望书招了招手。 果然一回头,就瞧见了陈望书戏谑的眼神。 「我倒是不晓得,你何时还学会了驯兽。」 颜玦摇了摇头,「兴许是这蛇有了道行,知晓不是我的对手。咱们下来的时间不短了,这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得尽快找到出去的路才是。」 陈望书点了点头,也收起了性子。 这墓是一条单行道,他们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一走进大墓,那墓中的灯,像是听到了声音,得到了感应似的,一颗接一颗的亮了起来。 没有错,一颗接一颗的。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这场景,他们不是头一回见了。 在木樨族的墓中,也是见过的,像是眼球一般的灯。 墓地里静悄悄的,连风吹的声音,都听不见。 「好家伙,若是我没有瞧错的话,这墓绝对不是陈朝的墓。你看看这种金饼子。我们如今,都用金元宝,几乎不会有人,用这样的东西。」 「还有这个花冠,十分的奢华,上头的明珠,攒成了牡丹花的形状。我们陈人,喜欢素雅。便是簪花,也不会像这般,跟把整个花园子,都攒在了脑袋上一样。」 「这么贵重之物,竟然就随随便便的扔在刚进门之处,这墓主人,到底是有多富有。」 陈望书瞧了一眼那花冠,还有琳琅满目的金银,虽然心动不已,但此时并非是拿钱的时候,若是寻到了出去的路,这些东西,不全是她的么? 「一共有八个门,咱们进去哪一个?」 陈望书抬手指了指门。 这间墓室,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客厅,一共有八个门,通往不同的地方。 「找找看,有没有印记。」颜玦说着,牵着陈望书,一个个的门,查看过去。同外头光秃秃的大门不同,这里六个大门上头,都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纹。 「果然有,在第六扇门上头。」陈望是瞧着,对着颜玦招了招手。 颜玦立马走了过来,用剑柄轻轻的一推。 那看着无比厚重的门,却像是一层泡沫板一般,被人推开了。 还在那欣赏宝物的方傲天一瞧,猛冲了上来,跟着陈望书同颜玦,走进了门去。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墓室,不如说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女郎中曾经住在这里过。」陈望书说着,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 陈望书见过女郎中好几幅画,可这一副画,却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还有扈国公。 那上头画着的,乃是女郎中同扈国公,刀剑相向,一副反目成仇的样子。 女郎中手中握着一只翠绿的小蛇,冷冷的看着扈国公。扈国公手中握着一柄长枪,只留出一个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即便只有一个背影,陈望书却觉得自己,仿佛能够看到他悲伤的样子。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颜玦,他看着画,有些出神。 她走了上去,轻轻的拽了拽颜玦的衣袖。 「这里的桌案,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最近被人擦拭过了,还有床榻被褥,也被人用过。你阿爹之前,应该住在这里了。」 颜玦回过神来,朝着床榻看去。 扈国公一个粗糙大老爷们,平日里都有小丫鬟服侍,哪里会叠被子,那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的锦被,胡乱的被扔在了一旁。 一旁的箱笼,也是打开的,里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陈望书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墓室不大,她转一圈就看完了,可也没有发现新的机关所在。 第76章 跟进来的方傲天急眼了,他走到门口,伸手去抠门,先前还十分轻盈的大门,如今却像是变成了真正的石头门,纹丝不动了。 「我们好像出不去了。若是在外头,还能杀了那条蛇吃肉,这下完蛋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突然灵光一闪,朝着那幅画走去。 「你看到这副画动了么?虽然很细微,但是它动了一下,在这画的后头,有风。有风,说明后面是空的。」 颜玦眼中一喜,走了过去,将陈望书拉到了身后,他伸出手来,轻轻揭下来了那张画。 只见那画的背后,有几个圆环形状的花纹。 颜玦走上前去,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原本还分开的几个圆,便融合在了一起,成了新的图案。 他的这种手法,陈望书上一次见,是看到他将那几枚平安扣,变成钥匙的时候。 颜玦的手一离开,那块大石头,像是被人按下了开关一般,拼命的抖动了起来。 陈望书目露渴望之色,伸出手来,在空中抓了抓。 「望书?」颜玦见她这般异样,紧张的看了过来。这墓中有什么,难说得很,莫非是女郎中瞧这儿媳妇不满意,让她中了邪不成。 还是说,他同方傲天瞧不见鬼,但是陈望书学了玄门法术,开了天眼? 陈望书眼中含泪的看向了颜玦,「不,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碰过那个东西……」 她说着,伸出食指来,在另外一个手上戳了戳,「当初有个恶棍日日早上打过来,令它不停的震动,把我叫醒。我没有珍惜,甚至想要把它扔进夜壶里……现在,这就是报应。」 「正所谓,有癞子嫌癞子,没有癞子想癞子……」 颜玦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 这个墓室里绝对有邪气!看他家娘子,都疯魔了! 一旁的方傲天,听得胆战心惊。他觉得自己个,得知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颜玦看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竟然每日早上,都把县主揍醒!揍得床榻都在震,以至于县主恨不得把他扔进夜壶里…… 方傲天想穿脑袋,也想不明白。陈望书她想的是手机。 门噗噗的抖动着,簌簌得掉落了许多灰尘,像是烟雾一般,将门笼罩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石门仿佛法力耗尽了一般,终于停了下来。门颤颤巍巍的打开了来。 没有陈望书想象中的跳出一只恶鬼,亦或者蟒蛇冲出来的模样,室内安安静静的,一股子幽香从里头飘了出来。 陈望书突然想明白,外间这个女子的闺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它不香。女郎中虽然是江湖儿女,但那也是爱美的,每一张画上,她都梳戴整齐,描眉画眼。没有道理,房中什么都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什么「惊喜」出现。 陈望书松了一口气,若是蹦出个「大粽子」来,她可没有带驴蹄子。 她想着,袖子一甩,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颜玦一瞧,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进去。 墓室里亮如白昼,不是外头大墓中会发光的眼睛,而是一颗真正的夜明珠,静静地搁在桌案上。那桌案之上,摆着笔墨纸砚。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了,结成了厚厚的一块。 在其中的一面墙上,有人颇有雅趣的,画了一扇窗。 「我的天,光是这一颗夜明珠,便已经价值连城了。」 陈望书同颜玦都没有回应他,毕竟他们都见过女郎中留下来的嫁妆,一个夜明珠,当真没有什么值得惊叹的。 「颜玦,你来看。」陈望书眼尖的一瞥,瞧见了那碧纱床帐后头,好似放着一个巨物。 她跑过去一看,当场愣在了原地,「颜玦,扈国公在这里!」 颜玦同方傲天立马冲了过来,只见同那雕花大床并排放着的,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同床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眼看过去,好似雕的是一条巨蟒的图形,可走进了一看,发现那压根儿不是蟒蛇,而是一个个的圆环。 就像当初颜玦送给陈望书的平安扣一般。 棺材的盖子被打开了,随意的放在一旁。 扈国公躺在棺材里,穿着整齐的战甲。他身量十分的高大,颜玦已经非常高了,他竟然比颜玦,还要高出一个头来。 那手臂,简直比陈望书的大腿还要粗壮。明明静静地躺在那里,陈望书却是感觉一股煞气迎面扑来,令人生畏。 在瞧见他的那一瞬间,陈望书便明白,为何大陈朝,有那么多人,崇拜战神颜林。 之前她总是觉得,扈国公府门前的那座雕像,夸张至极。今日见了,方才感叹雕像的工匠,那本事已经出神入化:明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那可气派,却是让人一瞧,就能认出扈国公。 简直是绝技! 扈国公的面色红润,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在他的手心里,握着一个白色的拔掉了塞子的小瓷瓶。胸口还放着一封信。 第77章 颜玦同陈望书对视了一眼,绕过棺木,走了过去。 他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来,探了探扈国公的鼻息,这一探,松了一口气。 「虽然呼吸很微弱,但是还活着。」 他想着,从扈国公手中,拿起了那个小瓷瓶,里头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只在那瓶口处,依稀能够见到一些绿色的药渣。 他将那封信抽了出来,只见上头写着四个字:颜玦亲启。 颜玦一愣,看了看陈望书,见陈望书点了点头,他方才走了过来,「写的是我的名字。他知晓我们要来。」 「哈哈,你们两个去夜明珠那里看信吧,这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我平生最倾慕的人,便是扈国公。我阿爷说了,若是没有国公爷守着襄阳。」 「我们方家就是再会赚钱,也没有用,守不住。今儿个机会难得,便让我在这里守着一会儿,好沾沾霸气。省得我阿爷常说我,只能守业。」 颜玦点了点头,牵着陈望书便走到了前头来。 方傲天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的,但他知晓,这个人人品却是并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颜玦拉了个圆凳,让陈望书坐了下来,又将那夜明珠,挪得更近了一些。 就着那光亮,他从信封中掏出了信。这是厚厚的一沓信。信上的字,漂亮得不像话,光是看着,那锋芒,都像是要从纸中飞奔出来了一般。 都说扈国公乃是土匪出身,大字不识得几个,可谁又晓得,他写得一笔好字。他并非没有往临安写过家书,可每次都是由人代笔。若是亲书,那字都丑得很,仿佛生怕别人不知晓,他是一个莽夫。 颜玦同陈望书一目十行,快速的看了下去,可越看越是心惊。 扈国公他并非是为人所害,而是甘愿死在这里。 而这封信中,藏着一旦说出去,整个大陈朝便要天翻地覆的大秘密。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年轻的武坛新秀颜林,在东京城中偶遇先帝说起。 颜林已经并不叫颜林,早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真正的姓名。 若是可以的话,他宁愿那日清晨未去西林巷,赶早去买那肉馕,如此他便可以不趁那个英雄,救下被刺客围攻的官家。 那是国君,有的是前仆后继的人,冲上前来相救。 那样,他便能够顺顺利利的去考武举,然后去边关,做大陈国的将军。他一定要用八抬大轿,让女郎中穿上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嫁进将军府。 女郎中也不叫女郎中,也没有人,记得她原本的名字。 可是颜林记得,女郎中说,她的本命叫做阮安,虽然他也不知晓,阮安这个名字,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世间,并没有什么如果。 那天清晨格外的冷,起了大雾。东京城是座不夜城,鲜少有人会起得这般早。尤其那日乃是休沐,君王不朝,连坐着轿子赶着早朝的官爷,都少了许多。 颜林宿命般的走进了小巷,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小摊上的两人……他初来乍到,并不识得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可却意外的,遇到了眼熟之人。 其中那个穿着朴素青色长衫,正在玩着三枚铜钱的长者,他有幸见过,就在他住的那个客栈的巷子口,摆着一个无人问津的棋局。 他以为这是两个算命的人,却没有想到,这是要命的人。 那两个人,便是陈北同先帝。 …… 等从巷子口出来的时候,他的腰间,已经多出了一片黑色的翎羽。一切快得简直不可思议,直到现在,他还能够回忆起当时激荡的心情。 那种感觉,仿佛在科考之前,官家突然钦点了他中状元;又仿佛是,掉下了悬崖,遇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在升天,一不小心,就着他的东风得了大道。 士为知己者死。 替官家去寻找足够多的军饷,招募厉害的人,秘密的组建一支军队,等到时机成熟,便让他去打北齐,收复燕云十六州…… 这饼不光大,它的肉还多,让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抗拒。 …… 颜林头一回遇见阮安,是在一座普普通通的山上。这山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便被人毫无诚意的唤作了青山。 阮安明面上是青山上的女大王,也是陈北的同门。她出身玄门,没有人知晓她之前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晓她父母是谁。左右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继承了父辈家业的女土匪了。 官家安排他二人,假意成亲。然后领着黑羽卫四处的寻宝。 颜林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眼瞧见阮安。 她正拿着一排长针,对着一块羊肉,扎来扎去的。 他问她,「你在做什么?」 阮安说,「我,我扒了它的皮,做了羊皮卷。深感愧疚,思来想去,我也只有一招针灸之术,能够拿得出手。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就当是我赔罪了。」 颜林被噎得久久不能言语。 第78章 羊不是死了么?还需要针灸?活血化瘀能让人家的皮长回来,活过来? 简直是疯了。 阮安并没有理会他,将针收了回来,嚷嚷道,「桂花姨,这羊肉的血水已经放干净了,快拿去烹了吧。我都饿了。」 ……颜林为自己的幼稚,深表后悔。 难怪他出山的时候,父亲说,他一出门,便会被人骗。 …… 他也的确是被人骗了。 颜林后来经常这样想。 一日又一日,盗完了一座墓,又是一座墓。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远不及他的人,都升官进爵,被人尊称为一句将军。可这不是最难过的时候,最难过的是,身边的兄弟们问: 「统领,我们什么时候能够上战场呢?」 「统领,我们还在做这掘人祖坟的事多久呢?」 「统领,我家中表妹,已经在议亲了。我走的时候,说好了,只去两年,便回家乡娶她的。统领,你说我还赶得上吗?」 他一开始说,快了快了。 可说到最后了,也忍不住问上一句,快了是多久呢? 老人历经千帆,方才能够安稳下来,隐匿于闹市之中;可他初上东京的时候,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罢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快了快了…… 大青山春日的布谷鸟,唱的都不是布谷,布谷,而是,快了,快了! 他还记得,那一年,阮安有了身孕。 他躺在山寨的塔楼上,站在这里,能够瞭望到很远的地方,如果有敌人来袭,斥候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可青山不是战场,这里永远都没有让他们看得上眼的敌人,更加不会有什么烽火狼烟。 「皮岭,你会埋怨官家吗?你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你中了进士,有大好的前程,日后指不定要封侯拜相。我听说过你,东京城的小娘子,夸你貌若潘安。」 皮岭穿着书生的袍子,摇着手中的鹅毛扇,他最仰慕的人,乃是诸葛孔明。 「潘安的脸上,怎么会有刺青,又怎么会有伤疤呢?我如今,不过是山匪皮岭罢了。」 颜林摇了摇头,他吐掉了口中的草根。 他也是出身大户人家,钟鸣鼎食之家,以前便是女婢做了点心,他都要挑三拣四,不是嫌弃太甜,便是太腻。最爱穿的便是白色的袍子,现在白色的袍子太脏,他已经从来不穿了。 「咱们一道儿钻了那么多年山洞,你同我说话,还遮遮掩掩的。你明明没有犯错,却因为官家要你来这里做军师,教大家排兵布阵之术,便让你落了个罪名。」 「大陈朝,武将哪里比得过文官的一根小指头。你就没有后悔的时候么?」 皮岭朝着北地看了过去,手中的鹅毛扇停了许久,方才接了话。 「若是能收回十六州,我死而无憾。」 颜林将枕在头下的双手抽了出来,遮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最近我时常后悔。以前在族中,我嫂嫂有孕。阿娘派了十六个婆子在她身边伺候,日日那山珍海味,宛若流水一般送进去。」 「我想建功立业,为此吃点苦头,虽然偶尔怨愤,却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可是我娘子她有了身孕……还要刀口舔血,以命相搏。」 「虽然我知晓,她不在乎。可我这心中憋着一团火。」 颜林说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皮岭,这么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官家迟迟下不了决心,我们能等,可我们的亲人不能等。」 「你阿娘还等着你平安回去。阿曹的表妹……阿曹的表妹已经嫁人了。而我……坐以待毙,不是我的性格。我想要去干一票大的,你愿意同我一起去么?」 皮岭眼睛微微一亮,摇了摇扇子,「去干什么?」 颜林朝着北方看了过去,「我要去偷齐国的布防图,有了布防图,那便是天赐良机。那些整日瞻前顾后的文官,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要开打,官家便会为咱们正名了!」 皮岭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 有了这道疤,他便永远都没有办法,以一个文官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了。可谁又不是寒窗苦读数十载,方才得以金榜题名,登上青云路。 谁又不想在金銮殿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可事实上,他因为「器重」,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永远都见不得天日。 家人都以他为耻。 他也曾经像颜林一般,为官家描绘的宏伟蓝图而热泪盈眶:收复失地,一统天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万朝来贺,百姓安康。 可是……他不像颜林,他读过很多很多的书,难免也想得更多一些。 午夜梦回,他也会想,这不过是官家,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曾经做下的一个,根本就实现不了的梦罢了!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官家根本就不会知人善用。 第79章 颜林骁勇善战,若是放到边关磨砺,一定能够成为大陈攻无不克的利器;谷家兄弟,那是最好的前锋,还有他……他觉得自己最适合做的,乃是一方父母官。 光是县治的良策,他的脑子中,都有成千上万条。事实上,他中了进士之后,也是去做了许久的县官的。 可等翌日起来,却又后悔起来。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勾践为王,尚能卧薪尝胆,他怎能对官家怨声载道? 他以为自己是个圣人,其实不过是凡人而已。 「可是,齐国守卫森严,要拿到那玩意谈何容易?黑羽卫分为两拨,那打探消息之事,惯常都是林十一管的。他们那一拨人,跟咱们不同,官家要吃肉,他就能够拿刀,把自己割了。」 「你怎么知晓,齐国的布防图放在哪里?就算知晓,咱们潜伏入境,靠着你的本事,拿到了,那又如何证明,拿到的布防图,他是真的,不是假的?」 皮岭说着,有些迟疑的说道,「而且,就算上面的问题,全都不是问题。咱们没有官家的命令,擅自做主……官家若是怪罪下来……这日后,都是大大的隐患。」 虽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他们是黑羽卫,黑羽卫的第一准则是什么?那便是听话。 颜林胡乱的挠了挠头,一巴掌拍在了皮岭的背上,险些将他从哨塔上拍飞出去,「不干没指望,那就干了再说……你这样瞻前顾后的,能成什么大气候?」 他说着,有些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轻声说道: 「你不用管,我自是收到了风声,方才同你说这个的。齐国老将哈慈喝酒误事,官家不满他久矣。上个月十五派了他的亲弟弟越王接替了哈慈。」 「越王乃是齐国皇帝的心腹,布防图就放在他的密室里。越王妃新得了一子,名叫昭叙,这个月二十九,是昭叙满月的日子。昭叙的脖子上,挂着一枚银锁,密室的钥匙,就在里头。」 颜林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锁,在皮岭的眼前晃悠了几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越王在边关的宅院图,我也拿到手了。」 「你就说,你敢不敢干吧?」 皮岭大骇,一把捂住了那银锁,「这些个事情,林十一都未必知晓,你如何得知?难不成,你在齐国,还有内应不成?官家可没有让咱们干这个……」 「那内应可靠不可靠?还是说,是有人给了你这些东西?统领,咱们得小心为上,万一那人反水,咱们就要被人瓮中捉鳖了!那……女郎中知晓这个事情了么?她也同意你铤而走险?」 颜林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说道,「这事儿,娘子她不知晓。我的确是有内应……我在族中之时,其实家中人替我订过一门亲事,那姑娘叫燕灏。」 「我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颜林说着,又摆了摆手,「你莫要误会,我们没有什么儿女私情,就如同亲兄妹一般。」 「本来我考中了武举,就要回乡娶燕灏的……可是……家中以为我死了,那婚约自然是解除了。这么多年,我们东奔西跑的,我这般样子,也没脸家去。」 「可你还记得,我们上一回去探墓么?我偶然遇见了燕灏的贴身女婢,这才知晓。燕家出了大事,女眷流落到边城,有一回越人来抢粮,将她们主仆给掳了去。」 「燕灏生得貌美,被人当做礼物,送给了越王。她知书达理,能歌善舞,如今已经是越王身边的宠姬。」 见皮岭要说话。 颜林果断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燕灏一家人,都铁骨铮铮。她的长兄燕景,便是死在了战场上。燕灏对齐国恨之入骨,是不会诓骗于我的。她一直有心想要偷边防图。」 「可是一来,越王对她虽然宠爱有加,但到底介意她是陈人;二来,她便是拿到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有可能有预谋的害我……」 皮岭沉默了。 颜林这一点说得没有错。燕灏以为他死了,谁会处心积虑的害一个死人。 「咱们两个去,不要再捎带其他人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右军还在,可以看顾兄弟们。」 过了许久,皮岭终于下定了决心。 颜林大喜过望,他生得太过显眼,很容易让人记住……而且万一密室或者是齐人布置了什么机关术,他需要有人助力。整个寨子中,他最信任的人,便是皮岭。 皮岭却是脸色一白,像是见到了死神一般,往后猛的退了一步。 「统统统……统领!」 颜林嘿嘿一笑,「就知道你小子激动了!」 他正说着,感觉身后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硬生生的像是一块石板一般,摔在了地上。 「娘娘娘子……你又用针扎我!」 可怜他那身后,就没有好过!女郎中说扎旁的地方,他皮糙肉厚的,过会儿就忘记了。可扎身后就不一样了,那是坐也疼,躺也疼……没齿难忘! 第80章 他艰难的扭过头去。 就瞧见女郎中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衫,坐在哨塔边缘的栏杆上。 她的手指缝中,夹着三根寒光闪闪的银针。 见颜林看了过来,女郎中将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儿一扔,走了过去,熟练的踩在了颜林的背上,「你让一个没有功夫的书生去干什么?他上辈子是杀了你爹,还是抢了你娘子。你嫌他活太长?当老娘死了不成?皮岭留下,老娘同你一道儿去。」 皮岭一个激灵,绷直了身子,气吞山河地喊道:「诺!」 青山寨人人都知晓,山上颜林老大说了算。 颜林老大家中,女郎中说了算。只要脑瓜子没有起泡的人,都想得明白。整个青山,女郎中就是天王老子,阎王他妹子。 颜林武功再高,他还能够打死同袍不成? 可女郎中,你惹了她,她可以在你快死的时候,见死不救。 因为如今死了,那便成了真土匪,没有平反之人,所以青山寨的人,格外怕死。 皮岭尤其。 他还记得初来乍到之时,当了一波刺头儿,想着一个小娘们,竟然敢骑到大老爷们头上,指手画脚,简直是乱了纲常,圣人瞧见,还不气断胡子。 后来随着众人下了一趟墓……好家伙!圣人的胡子关他屁事?他若是叽叽歪歪,女郎中能够断了他的命根子。 他们都是假土匪,可女郎中她是真正的山大王。 此后他便在心中,给自己制定了第三十八条家规,女郎中不管说什么,都要挺直了腰杆子,仰天大喊:「诺!」 用土匪的黑话,叫做:女大王你说的都对! …… 颜林甚少做梦,可是后来他总是重复的做着同样的梦。 梦见阮安坐在栏杆上,对着他笑。而他猛的跳出来,说道,「娘子,咱们去拿边防图吧,拿到之后,我就能够带你回家了。」 阮安害羞的点了点头。他却是猛的伸出手来,用力的一推。 他心中着急得很,伸出手去抓,可是阮安还是掉下楼去,消失在浓浓的黑雾里。 他拼命的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阮安的表情,可什么都看不清楚。 倘若说那日在小巷里救了官家,是他做的头一桩错事。 那么带着阮安去偷布防图,便是他这辈子最悔恨的错事。 …… 看到这里,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们拿到了布防图,本以为上京城去,将这个交给了官家,陈北上伐齐,等待青山寨众人的,将是胜利的曙光。」 「可不想,我们刚入陈境,便遭遇了追杀。一波接一波的,一开始我们以为是齐人,但见他们出招的手法,却像是中原人士。」 「我们一路朝着东京跑,四处的躲藏,阮安那时候已经大了肚子。我们没有办法,便跑去了木樨族地躲避。在木樨族中,阮安照例卜卦。」 …… 阮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着墓室内诸位祖师爷拜了又拜。 她从脖子上,取下了三枚铜钱,笑道,「早就听闻,在门中卜卦,格外的灵验。我今日倒是要试上一回。你瞧见那口棺材了么?祖师爷们都留了东西在这里,没有道理,我空手而来。 一会儿,我也叫木樨族的族长,替我打一副棺材,选个好墓穴,也算是我替他们治好了疫病的答谢了。」 阮安说着,摇了摇铜钱,「这头一卦,算你;第二卦算我。」 第一卦,颜林乃是大吉,前程似锦。 第二卦,阮安乃是大凶,四分五裂。 「是什么?我就看不明白了,不是三个铜钱么?也能算出卦来?陈大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古古怪怪的。」 阮安听着颜林的话,笑了笑,将铜钱仔细的串好了,又挂回了脖子上,「是好卦,这回小林哥你要得偿所愿,成为大陈的肱骨之臣了。」 「我瞧敌人追得紧,不如咱们兵分两路。你带着布防图去东京,顺便把木樨族地的信物,交给他,就说我找到玄门所在了。」 「而我去引开追兵,这里离大青山不是很远了。我轻功比你好,跑得快,又对蜀地十分的熟悉。若是打赢不容易,但是逃跑简直太容易了。」 「你生得牛高马大的,太过扎眼。我一个小娘子,随便装个富家夫人,就蒙混过去了,反倒安全一些……」 …… 「我这个人惯常粗心,年轻之时尤其如此。是以并没有察觉到阮安的异样。她说玄门中人,既然来了,得留下最宝贵的东西,不然对祖师爷不敬。」 「当时我们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便是布防图。于是,阮安在羊皮卷上复刻了一份布防图,又把我们之前去过的所有大墓,全都画了一遍,装得满满当当的,留在了木樨族地。」 「阮安要同我分开,我没有同意,我们两个人一起上路,不久便遇到了前来接应我们的卢思威。当时青山寨上,卢思威同谭右军,乃是我的左膀右臂。」 第81章 「当时追杀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离阮安临盆,也是越来越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便把布防图,交给了卢思威,让他带着去东京。」 「他是生面孔,那群人都是追着我们而去的,只要布防图进了京,我们青山寨就有指望了。当时阮安劝我,说卢思威天生反骨,容易背信弃义。」 陈望书瞧着,都忍不住跟着信中伤感了起来。 她恨不得再穿一次,拿着饭盒敲醒扈国公,你爹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你是个瓜儿子啊! 她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 卢思威同平王勾结,独吞了布防图。女郎中能掐会算,又疑心于他。他便使计,分离了两人,然后杀了女郎中阮安。 阮安在临死之前,剖腹取子,生下了颜玦,那是相当的惨烈。 后来才有了她爹陈清谏所说的,颜玦杀光卢家所有人,为母亲报仇的卢家堡惨案。 「我赶到的时候。阮安已经死了,玦儿血淋淋的躺在一旁的草地上……阮安死在了林十一的杀招之下。不对,应该说,当时卢思威想要我认为,是林十一杀了阮安。」 「我当时几乎发了狂,皮岭劝我,莫要中贼人奸计。林十一明明在东京城,像一个狗腿子一般,寸步不离开官家,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杀死阮安? 青山寨所有的人,都在翘首以盼,我们磨快了屠刀,准备好了粮草,养肥了骏马,就等着去大杀八方。」 「阮安不能白死,她最想看到收回燕云十六州,我又怎么会让他失望。可是,卢思威回来了,他说布防图已经交上去了,可宫中传来消息,说布防图乃是假的。」 还是在那放哨的小楼上,还是颜林同皮岭对话,只是那栏杆上,已经没有了神采飞扬的女郎中! 颜林伸出手来,擦了擦眼睛,虽然他的手背已经湿润了,但是他知晓,自己已经处在烈火中,他心中的愤怒简直像是被压抑地岩浆,就要迸发出来。 他同皮岭,为了「忠诚」二字,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半人不鬼的过了这么多年。 女郎中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布防图,宫中那人,轻飘飘的就来了三个字,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呢?女郎中心思细腻,生怕燕灏中了齐人的诡计,故意让他们偷走假的布防图,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是以,他们拿到布防图之后,悄悄地验证过好几处,都是真的。 他们视为天的事,在官家眼中,是不是像宫妃的薄纱一般,轻飘飘的呢…… 「官家定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指不定咱们的身份暴露了,有人故意要对我们青山寨下手……」 皮岭着急的说着,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见了。 颜林看了看以前女郎中坐着的地方,轻轻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吧,林十一那日,的确是不在京城。」 皮岭身子一僵,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对官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我们每年做那损阴德的事,供给东京的宝藏,不输税收。我们……官家有什么理由要派林十一杀掉女郎中?」 「明明这么多年,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梦,就在眼前了。他却是不发兵,却是要说布防图是假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为什么?」 皮岭一边哭,一边问着,却又是自己回答了起来。 「官家初初登基,自是需要有明确的主张,方能在朝堂立足。收复十六州,是我陈人夙愿。大陈积弱,先皇守成。官家如此强硬,谁不振奋?」 「可怜我等当了真,小皇帝不过是想口中说说,坐稳那个位置罢了。人家想要的只是国库丰盈,也就只有我们,还等着吹响的号角,冰封的铁骑!」 「叶公好龙,叶公好龙啊!机会就在眼前,孰人又敢呢?颜林,我只恨,只恨我们青山寨人太少,只恨我们把那金银交,要不然的话……」 「皮某这颗脑袋,便是丢,那也要丢在战场上啊……颜林,我恨啊!」 等哭了好一会儿,他才擦干了眼泪,又摇起了鹅毛扇,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明日有生辰纲过岗,咱们劫吗?」皮岭问道。 颜林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巨大,整个青山寨都能听到,「咱们是土匪,送上门得钱,如何不劫?」 …… 陈望书看着,心顿时揪了起来。 光从这信中语句,她都能够想到当时颜林同皮岭失望又悲愤的心情。 你认认真真的花了一辈子,倾尽了所有,于那人而言,不过是一个玩笑。 她同颜玦一路看过来,自是知晓,颜林同皮岭,那会儿都被好兄弟吕思威给骗了个彻底。 「吕思威乃是半路出家的,你能轻松屠他满门,说明他的武功,并没有到卓越的地步。林十一却是不在你之下,那么吕思威是如何模仿了他的手法,杀了阮安的?」 「吕思威,那会儿便投靠了平王吧?」 第82章 他们开了上帝视角,可是颜林同皮岭没有,他们那会儿,正是热血气盛之时,心中的不满已经积蓄了许久,这事儿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到这里,以前她同颜玦想不通的一些事情,便终于全都想通了。 扈国公为何在女郎中死后不久,便能那么凑巧地掳到一个「官员家的小娘子」? 为何颜二郎同颜三郎,年纪同颜玦相差不多,可后来,却再也没有过其他的子嗣。 颜林同皮岭对官家失望了,在吕思威的牵线搭桥之下,投靠了有着「血海深仇」的平王。这事儿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凉。 这也是为何,虽然颜林乃是大陈的战神,支撑着北疆,但是如今的官家,却依旧对他十分的忌惮,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因为他心虚得很,因为害死女郎中的,站在吕思威背后的,分明就是如今的官家。 而这几年越发的变本加厉,更加是因为少年颜林,屠了卢家堡…… 官家不傻,他大约已经明白,颜家人怕是已经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了。 所以书中,颜玦对付如今的皇室成员,是一个个的杀光…… 陈望书恍然大悟,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看了下去。 …… 「我同皮岭,在愤慨之下,投了平王,平王承诺,一旦登基之后,便会为我们正名。我痛失阮安,本来只想带着玦儿寻个深山老林,好好的把玦儿养大。」 「可是那么多的兄弟,不能白跟了我。他们的番号,官衔……只要官家不认,那就是没有的,那他们就是土匪。」 「虽然我同皮岭冷静过后,便心生悔意,官家不仁,但我们不能义。身为臣公,怎能做那等谋逆之事?但我们已经上了贼船,想要下来,又谈何容易?」 「就这样,一晃终于到了关键时刻。那一年年成不好,齐人扰边,边关多次吃了败仗。平王愈发嚣张,被官家放逐边关,不想大胜而归。」 「一时之间,朝中乱糟糟的。平王终于有了可乘之机。」 「他给我们来了密信,叫我们北上,朝着东京城中进发,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成事,因为他大胜齐人,我同皮岭待平王刮目相看,一路北上,不敢懈怠。 可等我们还未走到东京城之时,变故就发生了……齐人犹如神降,直接出现了在了东京城,东京城破,一切都乱了起来……」 「旁人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可我同皮岭,又如何不知晓。到了那个时候,我同皮岭方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惊天的骗局。」 「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后悔不后悔的事情了。亡国就在眼前……不说燕云十六州,我们举毕生之力,为之尽瘁的大陈朝,就要走向灭亡了。」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东京城已经大乱。官家同皇后自缢身亡,平王已经黄袍加身,趁乱之中,成了新的皇帝。」 「吕思威果然主动请命,带着他的那一支人马,前去护驾。我同皮岭虽然心中悲愤,但大陈王室已毁,皇宫燃起了大火,此刻只有平王,尚能成为百姓的寄托。」 「在国仇之前,家仇又岂敢相提?吕思威走了之后,我同皮岭还有谭右军断后,且占且退,护送着百姓南下。这一战简直是血流成河,青山寨的兄弟们,来不及正名,便已经十之去七。」 「我们走了半路,张筠年出现了。」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一眼,紧张的看了下去。 到底颜玦同陈小弟,谁才是先帝的儿子呢? 这里,同陈三叔说的话,对上了。黑羽卫护送着先帝遗孤南下,他留下断后,潜伏在齐国多年。而张筠年在林十一的护送之下,顺利的将孩子交给了当时的黑羽卫大统领颜林。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颜林的信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张筠年同开封府尹陈北,乃是一党之人,他们深受官家信赖。两相对质,再又经过后来的多方查探,我们方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平王同吕思威布的局。」 「官家当年,收到的的的确确是一张假的布防图,拙劣得让人发笑。林十一那年,虽然不在京城,却并没有去到阮安所在的地方。」 「而是有旁的任务,因为官家一直怀疑,朝中有人同北齐相勾结。意图叛国谋逆,他们请了陈北占卜,卜算出来的结果,亦是如此。」 「于是,官家派了林十一,前去边关查探。他们查到,大陈朝的确有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鬼将军,同北齐互通往来。」 「当时我们不知道鬼将军是谁,只痛骂他引狼入室。可后来方才知晓,鬼将军不是旁人,他就是平王。」 靠!陈望书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她在宫中第一眼瞧见那个老东西,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就他那个被大水泡过的发面脑袋,玩得过人北齐人么? 「平王府一直试图谋逆,可是平王平平无奇,并无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因此虽然在朝中上蹿下跳的,但并不足以构成对于官家的威胁。」 第83章 「吕思威想要从龙之功,将假的布防图给了官家,却把真的那一份,给了平王。平王扮成鬼将军同齐国的越王相交,将我们拿命换来的布防图,轻易的就还了回去。」 「并且利用这一点,同越王相互配合,赢了一场假仗。如此也便罢了,他手中兵力不足,就算是有了我同皮岭相助,也未必能胜,于是勾结了越王。」 「想约越王派齐兵伐陈,助他夺取帝位。待他登基之后,会对齐国割地赔款,以小弟相称。同时,也助力越王,当上齐国皇帝。」 …… 陈望书瞧到这里,猛的拍了一下桌子。 这简直就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越王的儿子昭叙,就是那个银锁里放着钥匙的小奶娃,如今已经是五皇子了。 越王所图甚大,假意同平王达成联盟,却突袭东京城,大开杀戒,一心要吞并陈国。而平王那个傻缺,还当人家是来给他抢帝位的。 只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犹如丧家之犬。 平王卖国,却还做了皇帝,简直是贻笑大方。 时间过去了十多年,越王的儿子昭叙,仿照着当年燕灏做内应替陈国偷布防图的手法,俘虏了平王的四皇子…… 这简直就是指着陈人的鼻子骂:爹蠢蠢一窝啊! …… 「我同皮岭心灰意冷,本来想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可是一来,因为大战,那些确凿的证据,基本上已经销毁了。二来,我们得知之时,平王已经坐稳了帝位。」 「陈国经受不住一丝丝波澜;三来,先帝遗孤尚是孩童,当要蓄力。当天晚上,我们在先帝的灵牌跟前发誓,将这辈子都守在边关,对抗齐人,以来赎罪。」 「虽然我们并没有做过任何真正谋逆之事,甚至于说,机缘巧合之下,将大军开拔到了东京城附近,反倒是救下了陈国。」 「可没有发生,并不代表,我们没有过谋逆之心。与此,颜某深表惭愧。」 …… 扈国公颜林时常做梦,梦见在小巷里遇见官家,梦见坐在哨楼上把玩着银针的女郎中阮安。兴许是年纪大了,他总是梦到过去。 他也时常有懊悔之事。譬如他娶了女郎中,且从不知晓,女郎中从哪里来,家中还有何人存在。他也不是没有问过,每当这个时候,女郎中总是笑着说,我就是土匪的女儿,女大王呀。 她说话的时候,会不自然的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玉环。 那是像平安扣一般的玉环。黑白相间,看上去蕴含着阴阳调和的天地之礼。 颜林第一次知晓那还是一把钥匙的时候,是在木樨族地。女郎中刚帮人接生玩,回到屋子里,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手指翻飞,不一会儿,那几枚玉环,便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奇怪得形状。 他听到女郎中说,玦儿,这是阿娘家中的钥匙。 等你长大了,阿娘就带着你同阿爹回家。你阿爹虽然不甚聪明,但是他待阿娘,还算不错。阿娘觉得,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是时候,带他去看看了。 颜林觉得自己能等到那一日,可是他得,女郎中却是等不到了。 「我驻守襄阳城这么多年,万万没有想到,你阿娘的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在白石谷中,又一次看见了那个钥匙的图案。」 「那东西虽然古怪,却像阮安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不可能看错,也不可能忘掉。等看到你阿娘以前养的蛇绿珠,我便更加确定,这里就是你阿娘长大的地方。」 「是你阿娘的家。你阿娘精通算卦,她一早算到,我会来到这里。她也一早算到,嫁给我她会早死。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我了。」 「你阿娘不会做饭,做的菜都特别难吃,不是烧糊了,就是放多了盐巴。人人都说她很会做药,可我却从来没有吃过。」 「她总说我身强体壮,不需要服药。如今她留给了我一颗,我又怎能辜负于她呢?」 陈望书一瞬间,便想到了扈国公手中紧握着的那个白色瓷瓶。 扈国公神功盖世,能把墓门捶个洞,墓中的机关也好,还是那条大蟒蛇也罢,在绝对武力面前,都是纸老虎。 而且,这墓室里整整齐齐,丝毫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扈国公只能够是自己躺在棺材中,吞服了药丸。 先前陈望书不明白,明明扈国公乃是大陈朝的支柱,他若是死了,大陈十有八九是要完蛋的。他不应该死,更加不应该自己寻死。 看到这最后一句,她方才明白。 扈国公大约以为,阮安早在离开这墓室出山之前,便已经算好了前程。知晓她会嫁给一个,犯下大错的人,知晓自己个会枉死…… 以前,颜林为了大陈而活。 现如今,他累了,他想为阮安而死。 死在阮安的家中,死在她床榻边的棺材里,这样她能够原谅他吗? 下辈子,一定不是几杯小酒一碗茶,他要十里红海迎娶她。 第84章 陈望书将信塞了回去,颇为无语的递给了颜玦,「不是我说,你阿爹被人骗了一辈子,到现在,还要被你阿娘骗。」 那哪里是什么**?你见过吃了**,还能大喘气的? 绝了啊!自己把自己感动进棺材里了! 「你阿娘看上去并没有打算要他死,那么一定是有解药的,咱们四处找找」,陈望书说着,心中有些发沉。 「这墓怕不是是个绝地。这里没有粮食,那潭中之水,变幻莫测,也不知晓能不能服用。大蟒蛇是你阿娘养的,你阿爹定是不会杀来吃。」 「人没有吃喝是不行的,活不了多久。这个时候若是有一颗假死药……等到有人寻来相救……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阿娘为何要留下这么一颗药丸。」 「咱们得抓紧了。」 颜玦点了点头,将信揣入了袖袋之中,这是指正如今官家的重要证据。 他看了看四周,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这药丸甭管它是**,还是假死药,都只有一颗。若是找不到出路,他同陈望书,可等不到别人来救了。 而且,扈国公在棺材里躺得越久,日后再起来,就越是难以恢复。他是主帅,是武将,瘫痪在床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不如一刀把自己结果了算了。 「时间紧迫,咱们分头找,一定能够找到线索的!」颜玦说着,认真的摸了摸陈望书的脑袋。 「那个……虽然你们是一对鸳鸯,但是怎么着,我也是一个七尺壮汉,搁着又咳又蹦大喘气半天了,有人能够看到我一下吗?」 「咱们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绳子还没有断呢,你们就要割了老方下去,是怎么个回事?」 「瞅瞅你们那大眼珠子,加起来有老方我四个大,可咋就不抬眼看看呢……线索线索的,硕大一个搁墙上,你们就没有瞧见?」 方傲天说着,幽怨的看了一眼颜玦,「我说我怎么讨不得娘子欢心。原来没有学会,在笨娘子跟前装笨的本事!」 颜玦嚓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陈望书撸了撸袖子,拿出了小弩。 方傲天一瞧,立马举起了双手,脑袋猛的一晃,懵懂的朝四周看了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对我拔刀相向?」 他说着,猛的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是不是我刚才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八字弱,从小就经常被鬼上身,那游方的和尚,过路的道长,跳舞的神婆,一天来我家八趟。」 「通通想要收我为徒。可都被我阿娘给赶出去了。可这容易说鬼话的毛病,就落下了。」 「刚才说话的,真不是方傲天……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还不赶紧从小爷的身体里出去!颜小将军能文能武,乃是我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陈县主那是机敏过人,女中诸葛……」 陈望书给了方傲天一个大大的白眼,将小弩收了回去,朝着床后走去。 有的人为了活命,那是脸皮子都不要了啊! 她同颜玦只注意到了躺在棺材里的扈国公,之后又去看信了,并没有来得及仔细的搜查这后头。方傲天一直待在这里,他说的墙,一定就是床帐之后,靠着棺材的那面墙。 「颜玦,你来看。这里有个钥匙孔……」 颜玦并未收剑,快步地走到了陈望书身后。 那墙上果然有一个,同白石谷里石雕身上印记一模一样的凹槽。 他扭过头去,陈望书已经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颜玦送给她的那枚平安扣。 颜玦接了过来,三下并作两下,便将那玉环融在了一体,变成了钥匙。 那钥匙像是又所感应一般,里头的黑白之色,缓缓流动起来,宛若滚滚雾气一般。 墓中的三人,都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 颜玦并未迟疑,惊叹过后,便将那玉钥匙,按进了凹槽里。 石门又是一阵颤抖,像是通了电一般,震动了起来。 腾起了巨大的灰尘,陈望书立马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颜玦已经揽着她退开好远了。 捂着嘴巴狂奔的方傲天,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你这个不孝子,有了媳妇便忘了爹。你爹我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你便叫我吃灰?」 他一说完,惊恐的捂住了嘴,「啊,这话不是我说的,刚才一定是扈国公上了我的身!」 颜玦再也忍不住,抬脚便对着方傲天踹了过去。 方傲天闪避不急,被踢了个正着,身上得灰全抖落了下来,落在了颜玦黑色的靴子上。 他像是得逞了一般,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凭啥一块儿下墓,我跟包了浆似的,就剩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个嘴巴了,你小子跟做新郎官似的,一尘不染的。」 「这不,中计了吧,也让你吃吃灰!」 颜玦一听,又要上前揍他,还没有迈步,就听到身后的陈望书幽幽地说道,「国公爷还好好的活着呢,有的人,就说他是鬼了。唉,我药我瞧着,同我小弩里的药,乃是同源。」 第85章 「动弹不得,却是能听得见呢!哎呀,方公子,真是恭喜你了,国公爷醒来,一定会记得你的呢!」 方傲天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回赶,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在出临安城的时候,他阿爷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不要惹姓陈的。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遥想当年,他就被一个姓陈的老贼,坑得亲娘都不认得了。若是死了,那也得告诫子孙后代,不要惹姓陈的。 「国公爷,您身上落了灰。县主派我替你擦擦,您可真有福气,得此贤惠佳……」 方傲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大门已经不再抖了,从那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儿,石门朝着两边,缓缓地打开来。 先前在墓室里看见的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挂满了整个穹顶。若非是刚吃了一嘴的灰,他甚至以为自己个,站在临安城的小楼上,看着万家灯火。 又像是在夏日的西湖边,芦苇丛中,萤火虫漫天飞舞。 之前的墓穴,都像是正常的屋子一般,没有让人觉得有多震撼。 可这一间,同他们掉下来的地方一般,墓室顶高得,几乎让人瞧不见,整个人的视野,都开阔了起来。 方傲天忍不住迈开了腿,走了进去,他仰起头,仔细的看了看,仿佛他那张糊满灰尘的脸,一下子都能够得到净化了一般。 陈望书闭上了因为震惊而长大的嘴,同颜玦对视了一眼,伸出手来,「你感觉到了么?有风。」 颜玦点了点头,「嗯,咱们进去罢,解药应该就在里面。玄门之人,当真可怕。」 阮安给颜林服下假死药,是算准了颜玦将拿着钥匙,前来救父。 兴许,当年她把这些平安扣,留给颜玦,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这墓室乃是圆形的,穹顶像是倒扣在地上的一口大锅。 在墓室的周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 陈望书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旁边,打开了箱笼,那里头乱糟糟的堆着金银锭子,还有一些珠宝首饰,银器玉器…… 装这些的人,十分的粗鲁,仿佛这些都不是钱财,不过是随意往麻袋里塞的大白菜。 陈望书眼尖的瞧见,其中有一根玉簪子,已经不小心折断了。 女郎中是什么败家子! 一连开了好几个箱子,都是如此这般……看头一个,陈望书还觉得震惊,但是看到后头,她也觉得麻木了……不就是钱么? 这么一想,陈望书有些痛心疾首,她飘了啊! 飘了不是大事,可是赚钱是一种快乐,现在她有金山银海,日后再也感受不到有钱的快乐了啊!简直是太惨了! 陈望书想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一旁的颜玦,瞧着一头雾水。 不是,以前陈望书瞧见这个,不是兴高采烈的往袖袋里装么?怎么今日倒看着像是,被人打劫了一般,痛不欲生! 「这个倒是能派上大用场。平王不仁,竟然勾结北齐,做那卖国的勾当,害得我大陈生灵涂炭,北地百姓无家可归。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脸面,还坐在那个位置上?」 颜玦说着,偷偷地瞥了一样方傲天。 见他并无半点惊讶之色,仿佛颜玦刚刚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像是你吃饭了吗一般。 心下了然!他不知道方家到底有多本事,又知晓多少秘密。 可方家派方傲天跟着他同陈望书来襄阳,就是在表态,方家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陈望书一听这话,从痛心中醒过神来,还好还好,她还是富甲一方,还有富可敌国的空间! 她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是瞧见,所有的箱笼中间,唯独有一个箱笼,最为特别。旁的巷子,都是木制的,边角还包了铁皮,像是镖局里常用得那种,又大又结实。 可其中有一个,却是藤条编的。 这藤条做的箱子,一看便有些年头了,四周都有些磨损。 上头并没有挂锁,掀开盖子的边缘,黑乎乎的,看上去颇为穷酸。 陈望书径直的走了过去,轻轻地掀开了那个藤条箱笼。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一些小姑娘穿小了的衣衫,和几本书,已经一个画着穴位,上头扎满了针,看上去十分可怖的木头娃娃,以及一个木头盒子。 显然这是女郎中小时候用过的旧物。 陈望书没有动手,她让开了一个空位置,颜玦看了她一眼,走了过来。 那书上有着明显的大字,那是女郎中家中祖传的医术,还有玄门之人都有的无字书。 给扈国公用的解药,明显只有可能,在那个木头盒子里。 颜玦拿开盒子,轻轻的打开。里头果然放着一个同扈国公手中一模一样的白瓷小瓶,颜玦打开来一看,只见那里头,放着一颗红彤彤的丹药。 那丹药红得耀眼,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 第86章 颜玦皱了皱眉头,又将那瓷瓶堵了起来。 女郎中并未留下只言片语,除了那瓷瓶之外,盒子里就只有另外的几个平安扣。 陈望书伸过头去一看,这平安扣,同颜玦的那几枚相比,一一对应,恰好是黑白颠倒的。颜玦手一动,这几枚平安扣,亦是变成了一把新的钥匙。 「咱们在这里待了很久了,若是再不回去,一会儿皮岭他们该出来寻我们了。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别让齐人有了可趁之机。」 「假死药是咱们推测出来的,这颗红色的药是不是解药,也说不清楚。我想暂时不要给我阿爹服用,咱们先背着他找到出路。」 「等到了襄阳城,寻了厉害的郎中来辨认一二,再做打算。」 有陈望书在,颜玦甚少做主。 他性子内敛,陈望书却是外放有主见,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宠溺的看着她,让着她,一副卿卿乃是一家之主,她说了算。 可最近,陈望书明显的觉得,颜玦越发的强势了。 她咧开嘴笑了笑,「英雄所见略同。」 药可不能乱吃,万一人女郎中,生怕衣服生了虫子,随便捏了个樟脑丸塞箱子里呢。 被他们塞给了扈国公,把人给毒死了,那岂不是冤枉? 指不定人女郎中,恼火扈国公在她死后,急吼吼的续弦了,这个假死药的解药,是皮岭的吻呢? 她同颜玦,可不能破坏美好的童话故事。 墓室虽高,但并不算太大,并非是那种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广阔。 陈望书拿着那新得的钥匙,走到墓室的一堵墙面前。风就是从这里来的。 出路应该在这里,她举起钥匙比了比,顿时傻了眼。 女郎中某不是算准颜玦要背上扈国公,来开门的,一定是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媳妇,所以故意出了一个看瞎眼睛的题,来为难于她? 要不然差别咋这么大呢? 之前颜玦进来的时候,好家伙!那钥匙孔明晃晃的,就差没有招手说,在这里在这里了! 而这一堵墙,上面画满了壁画! 说是壁画,那都是抬举它了。 分明就是不同角度,不同方向的「钥匙凹槽」!好家伙,它还上了色儿。 远看那是「秘密花园」,让你压力倍增;近看那是「来找茬儿」,让你头晕脑胀。 这么多钥匙凹槽,在不同的位置涂上了黑白的颜色…… 陈望书欲哭无泪,「这不要我在一万头大熊猫中,找出哪一个是你阿娘留下来的那一只么?」 颜玦也傻了眼,他回过神来,轻轻的咳了几声,确实是损啊!这一整面墙的钥匙槽,成千上万,待他们分辨出来,早就饿死在墓穴里了。 他正想着,就瞧见陈望书重重的叹了口气。 盘腿席地而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掏出了三枚铜钱。 「我学艺不精,姑且只能一试了。」 她跟着陈北留下来的无字天书学了一段时日了,大约到了考试之时,拿出写着四个答案的纸团,能够准确揪出正确选项的程度,聊胜于无。 她说着,将那铜钱一扔,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 站在一旁的颜玦同方傲天,都好奇的看着她,还别说,人方傲天之前是假装鬼上身,陈望书如今,倒像是真鬼上了身。 只见她猛的站起,一撩袍子,迎风而立,周身的气势全都变了,仿佛是一个饱经风霜,看透尘世的智者。 她紧握着钥匙,走到了墓墙跟前,轻轻的选了一处,放了进去。 然后拔腿就跑,跑到了颜玦身后站了起来。 墙半天没有动。 方傲天瞧傻了眼,「不是,刚刚不是陈府尹附你身了么?神神叨叨了半天,咋门没有开?莫不是这门……乃是绝路!我若是死了,我家的万贯家财,由谁来承继?」 他说着,悲愤的叫唤了起来。 陈望书清了清嗓子,「什么附体?这是我自身的浩然正气!」 虽然心虚,但也不能怂不是! 她说着,只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门开了! 陈望书顿时抖擞了起来,她挺了挺胸膛,指了指墓门,「瞧见了没有,我陈望书,不用神鬼上身,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不光是方傲天,就是颜玦,也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你说瞎猫碰上死耗子吧?这得有多少只死耗子,才能够让陈望书碰着啊! 陈望书此时已经膨胀到上了天,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那大门前,拔下来刚刚嵌在门上的玉钥匙,「还不快点跟上?」 她握着玉钥匙的手微微颤抖,靠!日后若是回去了,岂不是靠着三枚铜钱,踩爆娱乐圈! 颜玦瞧着,无奈的摇了摇头,背着扈国公便跟了上去。 一旁的方傲天,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嚷嚷了起来,「走慢点,走慢点,别把我一个人关里头了。我害怕!」 第87章 等三人走了过去,那墓墙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又缓缓的关上了。 陈望书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前夜明珠照亮的前路,如今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能够听到有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早知道我就拿一颗夜明珠了……」 陈望书说着,就看到一颗鹅蛋大小的珠子,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扭头欣喜的看向了颜玦,「你合适拿的,我都没有瞧见。」 颜玦笑了笑,「出来的时候,瞧着一旁的箱笼上,搁着一颗,便随手捎上了。陈女侠还不前头领路!」 陈望书嘿嘿一笑,又抖擞了起来,夜明珠虽然不能照很远的路,但是让三人行走没有问题。 这是一条十分长的墓道。 陈望书四下的看了看,并没有留下,任何壁画或者旁的带有特征的东西。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有些烦闷起来,方才终于感觉到了迎面而来得风。 待走到尽头,墓道变成了狭小的一条山缝,得屏住呼吸,吸着肚子方才能够通过。 陈望书警惕的掏出小弩,往外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天已经彻底的黑了,影影约约的,还能够瞧见不远处的万家灯火。 风吹了过来,陈望书吸了吸鼻子,眼眸一动,将手中的夜明珠扔了出去。 就在那一瞬间,齐刷刷的箭支,对着那珠子射了过去。 陈望书果断的往后一缩,让颜玦打了前锋。 颜玦此时已经将扈国公搁在了一旁,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他们都闻到了,夹杂在风中的,战马身上独有的那种腥臊味,还混合着一股子陌生的香料味。 襄阳城里的那几位,都是糙汉子,身上可不会有这种味道。 那么这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刚好在出口,撞见了齐军。 陈望书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想着靠三枚铜钱走上人生巅峰,这哪里是人生巅峰啊,这简直是人生的血坑,一出门就直接血崩啊!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外头瞬间亮了起来,无数的火把瞬间被点燃,一堆锋利的长箭,顿时瞄准了他们所在的缝隙。 这一瞬间,陈望书觉得,她仿佛又回到了临安城被大皇子的人包围的感觉。 不对,在利州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我觉得最近我应该去庙里拜拜菩萨!」 一旁的方傲天果断的点了点头,手却在怀中掏了起来,「襄阳城城南,有个白眉毛的老和尚,十分的灵验,明日我领你们去。」 陈望书哼了一声,「若是十分灵验,那你还在这里?跟我一样,被人拿箭指着?」 她想着,转头看向了颜玦,「缩头乌龟不是我的打法,再往回走未必开得了门,便是要死,那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我先上,你们趁乱出来。」 她说完,对着那缝隙,架起了小弩。 那人群中央,坐着一个骑着白马的小郎君,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身后立着黑色的大旗,宛若出殡。 他的下巴高高抬起,斜着眼睛。那模样,是个人看到了,都想冲上去对着他就是一拳。 就是他了,这种欠揍之人,不满足他的心愿,那简直就是对不起他。 陈望书想着,二话不说,果断的按动了小弩。 那暴雨梨花针,悄无声息的便飞了出去,连风动的声音都没有。 陈望书在心中数了几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正准备望外冲去,就被人紧紧得拽住了,紧接着,一个冒着火花的竹筒,从身后被扔了出来。 「捂住耳朵!冲!」方傲天大声喊道。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四周顿时浓烟升起,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股诡异的花香味,四处弥散开来。 陈望书靠了一声,屏住呼吸,拿手捂住了口鼻,往外冲去。 此时外头的人马,已经乱做了一团。 慌乱之间,陈望书感觉腰间一紧,一个大手将她揽了过来。 这粗糙得像是钳子一般的大手,绝对不是颜玦!陈望书想也没有想,袖子一抖,从里头掉出一把匕首,对着腰间的手,猛的扎了过去。 那人大叫一声,忙送了开来。 陈望书大吼一声,「滚过来!」 话音刚落,颜玦已经从身后赶来,一般揽住了她的腰朝着外头飞奔而去。 陈望书竖起了耳朵,听到一阵阵破空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好,「颜玦,身后有箭。」 颜玦轻轻的嗯了一声,安慰道,「没事,身后有爹!」 陈望书一梗,怎么办,她竟然不知晓,皮糙肉厚还有这等妙用! 随着身后的渐渐没有了声音,视线也清晰了起来,不知不觉的,那襄阳城已经近在眼前。 站在城楼上的皮岭,一瞧见颜玦,大喜过望;再看到他背上被扎成了刺猬,一动也不动的扈国公,嚎啕大哭起来。 第88章 「将军!末将来迟了啊!马革裹尸还……」 他的悼文念了一半,就被颜玦打断了,「现在不是你作诗的时候!我阿爹还没有死,寻郎中来看他。有齐军来袭,同我们相遇,被扰乱了阵型。」 「若是他们整军完毕,顷刻便会前来。」 皮岭一梗,忙开了城门,放了几人进去,没有唤郎中,便直接的给扈国公把起脉来。 把了许久,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军的脉象平稳,但怎么没有醒来。」 颜玦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先备战为好,不然那齐人,便要打过来了。 说话之间,地面已经能够感受震动,万马奔腾。 皮岭脸色一变,叮嘱人抬了扈国公下去,便又领着颜玦上了城楼。 襄阳城三月一小战,五月一大战,众位将士早就习惯了,不等皮岭吩咐,已经架好了投石机,举起了弓箭。 跟在颜玦后头一直没有说话的方傲天,此刻弱弱的举起了手,「那个,我觉得,他们今晚肯定不会打过来了。」 「因为昭叙的手,被县主扎了个对穿。她那小弩,一下子把北齐的几个主将,全都撩倒了。那弩我知道,四皇子妃给的,那上头的毒,还是我们方家帮她舅父寻的……」 「还有我放的那个竹筒,里头爆出来的雾气,里头藏了迷烟……打仗的人,也都怪信天时地利人和的……」 「这他们刚刚出征,就遇到这等不吉之事,定是不会再来了。而且,有了烟雾的掩饰,他们也没有瞧见,咱们国公爷昏迷不醒。」 「只要平安度过今晚,待国公爷醒了,往那城头上一站,再大肆宣扬一番,襄阳城危机可解。」 皮岭一愣,正要说话,便听到之前还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突然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 城楼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有些懵。 陈望书这时方才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早知晓,今儿个我便往那针上抹鹤顶红了,那我陈望书岂不是成为一代传奇!这大好的机会,便错过了!」 颜玦听着,身后一凉。 不是,姑娘,你怕不是忘记了,就你那个暴雨梨花针,它没有个准头,敌我不分,一通乱打。还抹鹤顶红…… 结果不是你成为一代女将军!而是成为下一个白姑娘……八个夫君都不够你射杀的! 方傲天呵呵得干笑了几声,刚要损陈望书,突然又想起她在墓中的彪悍之举,忙清了清嗓子,装出了一副懊悔的样子,「可不是,我藏什么迷烟啊,我应该直接投毒啊!一炸过去,一塘的鱼都能翻肚皮!」 他说着,朝着陈望书看去,这一看,好家伙,「县……县主……你的腰在流血……」 陈望书低头一看,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大惊小怪的,女人不狠,地位不稳。我不用力些,如何扎穿敌人的手。再说了,这不是我的血。」 她要是流血了,还会这么淡定?她像是那种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人吗? 当明星的,手指破了个皮,那都得拍个照昭告天下,她要是流了那么多血……还不得让颜玦把后事都给她置办好了! 提到伤字,她顿时想起了被他们扔到一旁的扈国公。 像刺猬一样的扈国公。 被颜玦当成了肉盾的扈国公。 她深深的看了颜玦一眼,帕子一甩,「咱们快去看看阿爹怎么样了,适才我瞧见他背上中了好些箭,也不知道那箭有没有毒……」 颜玦清了清嗓子,跟着陈望书噔噔噔的跑下了城楼。 扈国公此时,已经被人抬到城楼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躺着了。 因为背上密密麻麻得都扎满了箭,他只能趴着躺在床上,看上去意外的有些可爱。 万一扈国公被扎死了……那她同颜玦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不用担心,将军身上穿的软甲,十分的厉害,一般的利箭,根本没有办法伤到他的。」皮岭说着,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像是拔萝卜似的,咣咣咣的几下,就将扈国公背上所有的箭全都拔了下来。 「以前我们下墓的时候,若是遇到了机关,女郎中常常拿将军当沙包使,也没有瞧见他损伤分毫……」 …… 所以,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玩意还带遗传的么? 皮岭手法十分的娴熟,陈望书定睛一看,外头的甲衣,已经被扎得全是窟窿洞了,但箭支并没有伤到扈国公分毫。 陈望书询问的看向了颜玦,颜玦轻笑一声,「嗯,我一早便知晓了。」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他们从墓地里拿回来的那颗红色药丸,递给了皮岭。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一 作者:桃子 02、《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二 作者:桃子 03、《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三 作者:桃子 04、《反派天天想和离》卷四 作者:桃子 05、《反派天天想和离》卷五 作者:桃子 06、《反派天天想和离》卷六 作者:桃子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