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上》 楔子 【楔子】 今天是母亲的百日,向婉瑛一早就带着祭品到金宝山祭拜,也探望同样将骨灰安放在那里的父亲。 父母的感情深厚,一直都很恩爱,在她十六岁那一年,从事警察工作的父亲因公殉职,母亲悲痛交加,差点跟着走了,至今经过了八年,因为糖尿病所引发的并发症,最终还是离开人世。 身为警察的家属,对于「人生无常」这句话,向婉瑛比别人有更深刻的体会,再怎么伤心难过,既然遇到了,只能接受事实,不过想到父母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心里也就好过多了。 下午五点半,当她步下公交车,一路往家门的方向走,又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年的消防特考一定要通过才行,很多人以为她会走上跟父亲同样的路,事实上成为消防员才是向婉瑛最大的志愿。 记得八岁那一年,有天半夜突然电线走火,父亲又在外面执行任务,是英勇的消防员冲进来救了她和母亲,就从那一天起,向婉瑛立志要当一名在火场中冲锋陷阵的女消防员。 这是她对人生所订下的目标。 就在向婉瑛踏上自家公寓二楼时,对门的邻居阿姨正好开门出来,先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回来了!」 她点了下头。 「对,今天是我妈百日,所以去山上看她。」 「时间过得真快,婉瑛,你可要想开一点,不然你妈会走不开的……」邻居阿姨同情她失去父亲,现在连母亲也走了,只要见了面就会关心几句。「晚上也不要太晚回家,免得碰到坏人……」 向婉瑛比了个过肩摔的姿势,最近又晒黑不少的秀气脸蛋跟着露出阳光般的灿烂笑靥。 「阿姨,我都已经二十四岁,又是警大毕业,还会柔道,就算遇见坏人,害怕的也不是我。」 「不管怎么说,女孩子还是小心点,不要太铁齿。」 「我知道,谢谢阿姨。」 又聊了几句,她才进屋去。 当向婉瑛走进自己房间,先换上运动服,顺手拨了拨一头清爽的短发,就打开电脑,链接到一个专门讨论原创言情小说的论坛,想不到才一天没上网,里头的留言真是火药味十足,而且各护其主,互相攻讦,于是以版主——d登入,删除过度激烈的言论。 「……真是够了!你们也不要太沉迷,那些全是杜撰出来的人物,不是历史上的那个雍正,就算真的可以穿越到清朝,以为就能当他的福晋、他的妃子吗?」她是很爱看这类原创小说,但不至于失去理智,偏偏一些小女生简直是走火入魔,一天到晚就梦想着能嫁给故事里的四爷。「不管你们是四爷党还是八爷党,甚至是十四爷的,真的嫁给他们,那才叫危险。」 她又回复了几个留言,想到接下来要准备考试,也该卸任了,于是开始征求新版主,然后关机,到客厅看电视。 「……俗称超级月亮的最大满月,将在今天登场……由于满月再加上距离地球最近位置,才会形成又大又亮的超级月亮……」 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嗓音在坪数不大的客厅里响起,向婉瑛好奇地看了一下这条新闻,然后才拿起电话打给披萨店叫外送。 「……我要一个大的白酱鲑鱼口味,还有玉米浓汤……地址是……」今天懒得自己煮,所以叫披萨来吃。 没过多久,披萨已经送到公寓楼下,她拿了皮夹下楼付钱,才提着东西上楼,就见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两眼盯着她手上的披萨,猛吞口水,一脸的嘴馋。 「小娟,要不要吃?」 小女孩很害羞,可是实在太饿了,还是用力地点头。 于是,向婉瑛将一半披萨放在附的纸盘子上面,然后递给她。「要记得分给阿嬷吃。」这位阿嬷真的很可怜,儿子媳妇都出车祸死了,也已经六十多岁,根本找不到工作,还要扶养孙女。 「嗯。」她拿着披萨就跑上三楼了。 就这样,向婉瑛一面吃披萨一面看新闻,到了九点多,眼皮开始往下掉,干脆把牙刷一刷就上床睡觉了。 阿瑛! 向婉瑛很少睡到这么沉,直到听见父亲叫她,这才惊醒过来,发现屋里全是呛鼻的浓烟,第一个反应就是失火了,马上冲出房间,可是又不敢贸然打开大门,以防外面的火焰窜入,于是先碰触门板和把手,确定没有问题才打开。 「……咳咳……婉瑛!停在楼梯间的机车被人放火……」住在对门的邻居阿姨惊慌地叫道。「真是夭寿……」 她连忙提醒对方要保持冷静。「阿姨先不要紧张……咳咳……快带你们家的人往顶楼跑……」 就在向婉瑛也打算跟着逃生之际,想到住在楼上的那对祖孙,说不定根本没有察觉失火了,于是又跑回浴室抓了两条毛巾,沾了水之后,跌跌撞撞地冲上三楼,用尽全力地敲着门。 「阿嬷!小娟!」她拉开嗓门大叫。「失火了!快点起来……咳……」 浓烟愈来愈多了。 当三楼的大门打开,小女孩很害怕地牵着年迈的阿嬷出来,祖孙俩已经咳到说不出话来。 「小娟,你先逃到顶楼……我来背阿嬷……咳咳……」向婉瑛将沾湿的两条毛巾,其中一条先给小女孩,另一条拿给阿嬷捂住口鼻,再让已经吓到走不动的她趴在自己背上,两手撑住对方的后膝盖,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阿嬷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的……咳……」 她摸黑地踩着阶梯,小心翼翼,就怕踩空了,这段路程也变得永无止境。 「咳、咳……」 吸入浓烟的肺部好难受…… 已经吸不到空气了…… 不行!她一定要带阿嬷逃到顶楼…… 向婉瑛明明已经被浓烟熏到睁不开眼皮,眼前却突然浮现父亲穿着警察制服的英气背影,彷佛是在引导她方向,于是本能地跟上去。 只要再撑一下就好,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还不想死…… 「准备电击!clear……再一次!」 第一章 【第一章】 「喝……」婉瑛突然一口气喘了上来,新鲜空气灌进肺部,意识也倏地清醒,接着感觉到喉咙像有火在烧似的,让她痛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还活着…… 她没死…… 婉瑛下意识地坐起身来,覆在脸上的白布也跟着滑落,在同一时间,传来年轻女孩的惊声尖叫,差点把她的耳朵给震聋了。 「哇……啊……」 接着又响起好几个人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玉珠,怎么回事?」 「婉儿……明明……明明已经死了……」叫玉珠的女孩一面哭、一面嚷道。「她居……居然会动……」 这下子,在场的十几道饱含惊惧的目光全都投至向婉瑛身上,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区大夫确定她已经断气,才盖上白布,不可能又突然活过来了。 「都已经是大白天了,可别吓人……」 「身体都冰冷了,不可能又活过来……」 只见一群才刚历经火劫的街坊邻居,全都退到好几尺远的地方,用惊悚的眼神瞪着死去两个时辰的人又睁开眼睛,真的是活见鬼了。 而婉瑛也同样瞪着他们,尝试了几次想开口说话,还是没有成功。「呃……咳……」一定是被浓烟呛伤了。 「婉、婉儿……」可以说看着她长大的陶大娘吞咽了下口水,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很小声地问。「你是人……还是……鬼?」 她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都是古装打扮,说话还有些口音,这不就是穿越题材中的老梗之一?要不是喉咙太痛了,婉瑛真的会笑出来。 同住在大杂院里的邱老爹也慢慢地凑近。「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 「婉儿?」陶大娘见她还在发愣,又试探地唤道。 没有人叫过我婉儿,连我爸妈都没有……婉瑛困惑地看了看他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她居然是躺在地上,身上还盖了一块白布,其中所代表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呃……嗯……」她把手心覆在喉咙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也,穿着古装? 婉瑛连吞咽口水都相当困难,只好放弃开口说话,有些迷惑地看了众人一眼,见他们离得远远的,似乎真的很害怕,有些无奈地抚了下头发,这才注意到不是原来的短发,长度都快到腰部了。 难道真的是……「那个」? 面对眼前诡异的情况,她再不想接受事实也不行,于是将右手伸向那个叫玉珠的女孩,示意对方摸一下就知道是人是鬼了。 「玉珠,你去!」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怂恿。 玉珠拼命地摇头。「我不敢……」 「平常你跟婉儿最要好,当然是你去……」说着,有人就推了她一把。 「我、我去就是了。」玉珠吸了吸气,慢吞吞地上前几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摸了一下,又赶紧缩回去。 「怎么样?」其他人异口同声地问。 「是、是热的……」说着,玉珠又摸了一下,这次停留得比较久,也就更加肯定。「真的是热的。」 所有的人马上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相信死人复活了。 「婉儿,你可真是命大,一定是老天爷可怜你是没爹没娘的孤儿,才会特别保佑你……」陶大娘用袖口擦着泪水。「咱们还打算明天帮你弄一口薄棺材,草草地把你给葬了……你可以活过来,真是太好了……」 婉瑛听了脸上不禁滑下三条黑线,如果晚个一天穿越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头,吓也吓死了。 「婉儿,我以为你真的死了……」玉珠抱着她嚎啕大哭。 她拍了拍玉珠的背,表示安慰。 「怎么不说话?」陶大娘奇怪地问。 「呃……」她比了下喉咙。 陶大娘这才会意过来。「一定是伤了喉咙,我这就去把区大夫请过来……」 看来不能说话倒也省了不少事,可以给自己多点时间来适应这场名叫「穿越」的意外。婉瑛心里不禁这么想,旋即又想到一件事,连忙仔细地观察四周男女所穿的服饰,想分辨出它属于哪一个朝代。 应该不是在清朝,这个初步的结论让她稍微放心了些,不然婉瑛就得要担心碰上那群害人不浅的数字皇子,这也是穿越题材中的老梗之一。 接下来,婉瑛只是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对话,原来是昨天半夜大杂院里失火,虽然火势没有很大,都及时逃了出来,唯一不幸丧生的只有这个叫「婉儿」的姑娘,也就是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翁。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确实比原本的瘦长,鼻子和嘴巴也都小了些,又偷偷地拉开衣襟,看了下胸部尺寸,真的变得比以前有料,腰也细多了,自己的灵魂附在一个死掉的姑娘身上,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婉瑛又想到昏迷之前最后一个印象,空气无法吸入肺部的恐惧和疼痛,心里已经有数了,原本的身体大概凶多吉少,不过为什么会「穿越」了呢?她又是何德何能,遇上这种千载难逢的奇迹?是因为救了那一对可怜的祖孙,老天爷才会赐给她重生的机会吗? 不管答案是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 「区大夫来了!」陶大娘很快地把人请到。 只见一名年约四十,唇上和下巴留着胡子的男子走了过来,婉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身上套了件白袍,手上提了一口木制医箱,来到自己面前。 「……我没骗你吧,婉儿真的活过来了。」陶大娘指着坐在石阶上的婉瑛说。 区大夫一脸惊愕莫名。「怎么可能?我明明帮她做了cpr,可是她的心跳、脉搏还是没有回来……而且都死了两个时辰……」 cpr?不就是心肺复苏术? 「姑娘失礼了,请让我听一下你的心音……」说着,他便拿出可以伸缩的木管,将一端抵在婉瑛的心肺之间。「心跳还算正常,也没有杂音……难道真的是我的诊断有误?应该不可能才是……」 知道内脏器官都没有腐败,婉瑛才松了口气,不然真担心还要再死一次,接着又研究起眼前的这位区大夫,不仅有张略带混血的五官,又拿着像是听诊器的东西,加上使用现代用语,让她不禁有一种违和感。 「……请把嘴巴张开,让我看看喉咙的伤势。」区大夫收起听诊器,将压舌棒抵在她的舌头上,检查喉咙的呛伤情况。 难道……他也是穿越过来的?婉瑛直盯着他,真的很想问。 「我会请内人开一帖药方,让人煎好之后送来这儿给她喝,还好只是喉咙呛伤,并未伤及肺脏,不算太严重,大约半个月左右就会痊愈了。」他一面跟陶大娘说,一面端详着婉瑛,还是不禁啧啧称奇。「我身为一名医者,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不过……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事,倒也不足为奇。」 陶大娘点头附和。「区大夫说得是。」 「那我先走了。」区大夫说着便提着医箱离开了。 「婉儿,喝一口温开水,喉咙也会舒服些。」玉珠将手上的茶杯递给她,揩了下眼角的泪水。「咱们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又都是没爹没娘,你要是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婉瑛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先润了润喉,不过喉咙真的太痛了,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把温开水吞下去。 「咳咳……」 「慢慢喝!」她轻拍着婉瑛的胸口说。 就在这当口,一道高大挺拔的男性身影来到大杂院,只见他头上束髻,身上穿着牛皮制的红色铠甲,将盔帽挟在右腋,脚上则套了双皮靴,才踏进众人的视线范围内,马上引起侧目。 「秦将军来了!」 秦凤戈生得是浓眉虎目,只要稍稍一瞪,就能震慑住敌人的气势,还有充满阳刚味的俊挺五官,宽阔的肩膀、笔直有力的双腿,走起路来更是威风凛凛,宛如在战场上厮杀的猛将,令人不敢小觑,因此不过才二十有六,却被封为骠骑将军,并且掌管熸火军的军印,无人敢有异议。 「听说有位不幸丧生的姑娘居然死而复活了,是不是真有此事?」负责率领熸火军的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在扑灭火势的过程当中有人伤亡,所以听闻消息便前来求证一番。 听他这么问,婉瑛嘴角抽搐了下,接下来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日子要成为稀有动物,供游客围观了。 邱老爹上前回话。「当然真有其事了,婉儿就在那儿,将军请看……」 第二章 「姑娘真的没事了?」秦凤戈走向坐在石阶上一身狼狈的年轻女子,之前忙着灭火,只是听闻有人不幸死亡,直到此刻才发现她脸蛋上虽然残留着被烟熏过的痕迹,但还能窥见其姣好的容貌,连身上的襦裙也都脏污了,如此纤细柔弱的姑娘遭逢变故,委实令人怜惜。 闻言,婉瑛便用点头来回答,也顺便打量一下对方,果然很有武将的架势,是那种光是站着,存在感就很强烈的类型,凡是异性都会被他吸引,连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并不是有非分之想,而是忆起过世的父亲,尽管到了中年,身材还是保持得很标准,人又长得好看,虽然平常办案都穿着便服,不过只要换上警察制服,简直帅到没话说,还有不少女人主动送上门要当小三,不过他从来不搞外遇,做出背叛母亲和婚姻的事。 「婉儿喉咙受了伤,无法开口回答将军的问题,我来替她说好了……」玉珠抢先一步开口,声音也比之前来得娇媚。「真是老天爷保佑,才让婉儿逃过一劫,将军也不必觉得内疚。」 秦凤戈语带歉意。「因为昨晚连续发生几起零星的火势,导致调度上有些分身乏术,以致延迟了,让姑娘受到如此巨大的惊吓,幸而最后平安无事,身子若还有任何不适,尽管开口,我会立刻延请大夫。」 「多谢将军。」玉珠极力在他面前表现。 他又颔了下首,这才转身走了。 玉珠一脸激动地捂着心口。「我终于跟将军说话了,希望他能记住我……」 原来你是抱持这种心态,就跟那些想要嫁进古家门的女人一样,只怕会失望…… 婉瑛很想劝她,「好野人」的饭碗可是不好端的。 「咳咳……」不能说话也很痛苦。 「虽然他已经有了正室,不过能当他的妾,也总好过做个浣衣女,要知道这位秦将军是当今皇上的心腹,十六岁那一年被钦点为武状元,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便命他担任自己的贴身侍卫,等到皇上登基,因护卫有功,便封他为骠骑将军,而且还破例与大将军同为一品武官,并御赐一座府第,不只这样,又命秦将军担任熸火军指挥使,保卫京畿重地的防火安全……」 对于想当消防员的婉瑛来说,玉珠最后两句话,马上让她竖耳凝听。 熸火军不就是古代的打火兄弟吗?婉瑛有些意外在穿越之后,还能跟这个职业扯上关系。 「……秦将军的祖父生前被封为骠骑将军,也曾经当过熸火军指挥使,先皇和皇上可是把京城的防火安全都交给秦家祖孙俩了。」玉珠滔滔不绝地说。 她点了点头,算是听懂了。 「真想再见到将军一面……」想要摆脱穷困低下的身分,就算使出一点手段,也不为过。 「咳咳……」婉瑛又喝了口水,只顾想着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对她作的白日梦不感兴趣。 到了傍晚左右,煎好的汤药送来了,婉瑛听陶大娘提起送汤药来的这位样貌秀婉的妇人不只是区大夫的娘子,更是当朝第一位女大夫,病患们都尊称她一声「纪大夫」。 「……千万记得要把粥熬久一点,才方便吞咽,不过别太烫口,免得伤势会更严重,辣也别吃……过几天我会再来的。」纪大夫细心地嘱咐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才起身告辞。 婉瑛感谢地颔首,很喜欢这位态度亲切的女大夫。 「……多谢纪大夫,还烦劳你亲自走一趟。」陶大娘送她出去了。 一个人坐在简陋房间内的婉瑛,看着经过整理和打扫之后,还是一片狼藉的房间,尤其是墙面还有明显被熏黑的痕迹,又闻到空气中的烟味,忍不住咳了起来。 「好了好了!快点把药给喝了!」陶大娘已经回来了。 她听话地端起药碗,很慢、很慢地喝着。 「你得快点把身子调养好,才能开始干活,就算只是浣衣,可是有很多姑娘抢着做……」陶大娘不忘耳提面命地说。「别像玉珠那丫头,不甘心当个浣衣女,只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你跟她不一样,从小就认分老实,可惜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在襁褓时,就被狠心的爹娘扔在咱们大杂院外,因为是我第一个发现你,就让你跟着我姓陶了……」 见婉瑛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为她对婚事依旧默不关心,陶大娘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阿平,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也说好将来要结为夫妻,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今年都十八了,就别再固执,不要在乎对方的身分年纪,肯一辈子对你好就点头嫁了吧……」 从这番对话当中,婉瑛才知道原来「婉儿」的身世这么悲惨,不只是个弃婴,好不容易有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却又不幸往生,还无法将对方忘怀,因此到现在都不肯嫁人。 不过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是她,可不想靠媒婆那张嘴巴来决定婚姻大事,结婚的对象当然要自己来挑,而且要嫁也要嫁给像父亲那种认真负责又顾家,不会去外面找小三、小四的「良人」。 陶大娘低斥。「婉儿,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当然有了!她用力点头。 「好了,你今晚就好好地休息吧。」陶大娘总算满意地出去了。 待婉瑛喝完最后一口汤药,轻抚着喉咙,希望能减轻一些疼痛,看着只有微弱烛光所映照的陌生房间,她是很喜欢看穿越题材的原创小说,不过只是兴趣,用来打发时间,可从来不想在现实当中碰到。 「咳咳……」 以后会怎么样呢? 直到这一刻,婉瑛才有空担忧起自己的未来,还有她的消防特考看来是无法如期参加了,就不知道这里缺不缺女消防员。 三日后—— 婉瑛不必开口问,光从别人的谈话之中,大致了解了身处的这个世界。 紫垣六年? 这个年号确实不存在于历史上,那么应该算是架空朝代了。 反正不是清朝就好,这是她最庆幸的一件事,要婉瑛跟穿越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和那些数字皇子爱得死去活来,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对那些可以娶上三妻四妾、又拼死拼活地去争夺皇位的男人没兴趣。 另外还知道这里是永安城,也就是俗称的京城,皇帝居住的京畿重地,这座大杂院则位在融和坊内,里头住了十多户人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大家过得很清苦,不过相处得十分融洽,就像是一家人。 午时过后,她才刚把煎好的中药喝完,盘腿坐在木板床上,两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在这个地方住是没问题,吃的话是跟大家一块儿吃,听说是每个月给一点菜钱,由大杂院里的婆婆妈妈负责煮食,至于工作,也就是浣衣了。 婉瑛看着自己的双手,应该是常年帮人洗衣服,不管是天寒地冻还是酷暑难当,都不能休息,所以长了不少粗茧,皮肤自然也不够细嫩,而且手掌又比一般女孩子来得大,抓握更是满有力道的,不像外表那般弱不禁风,很适合从五岁开始练柔道的自己。 她也很清楚要当一名消防员,适应环境是重要的基本要求之一,就像面对消防工作,要能理智地判断、细心地检查、迅速果断地行动,因应不同的场合随时改变自己的脚步,也学习与不同的人相处……所以不会有事的,她一定可以在这里找到该做的事,婉瑛不断地自我勉励。 「婉儿!婉儿!」玉珠兴奋不已的叫声由远而近。「你快出来!秦将军又专程来探望你了……」 专程来探望我?婉瑛心想这位将军大人礼数还真是周到,不过她想过得低调一点,不想跟这些大人物接触得太频繁。 玉珠急惊风似的进了房,就见她披着头发,有些着恼。「怎么还没梳头呢?算了算了!你快跟我走……」 于是,婉瑛被拖着出去,来到天井。 「将军,婉儿来了。」玉珠笑吟吟地朝正背对着她们的高大身影说。 这回秦凤戈不再穿着红色铠甲,而是交领、右衽、束腰,再用绳带系结,缀上象征身分的带钩和玉佩,也就是平日所穿的常服,少了那天所见到的严肃凌厉,多了几分飘逸。 来到他面前,婉瑛动作生涩地屈了下膝,算是见礼。 「姑娘身子还未康复,不必多礼。」他抬了下右手说。 她半垂着螓首盯着鞋尖,等待对方开口。 「将军想要问什么,玉珠都可以替她回答的。」玉珠希望心仪的对象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婉瑛当然猜得出她的用意,便决定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玉珠,只希望自己的存在感愈低愈好,当个普通人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第三章 「这位姑娘闺名叫婉儿?」秦凤戈沉声地问。 玉珠露出自认最美的笑靥。「是,将军。」 虽然婉瑛没照过镜子,不过根据陶大娘的说法,这个叫「婉儿」的正牌主人翁长得不错,见这位将军大人一派正气凛然,应该不会在打什么歪主意才对,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真的想做什么,一定给他来个过肩摔。 「婉儿姑娘还是无法说话?」他又问。 「是,将军,不过已经比前两天好多了,只是发出声音,喉咙还是会疼的。」玉珠嗓音更嗲了,听得婉瑛都起鸡皮疙瘩。 婉瑛故意咳个几声,证明自己还不能开口。 「我还是请个大夫过来,再开一帖药方,如此才能安心。」秦凤戈想到若因自己的疏失而害死她,一辈子都会难辞其咎。 她福了个身,表示感谢。 「那我先告辞了。」 待他一走,婉瑛才抬起头,不禁满腹狐疑,心想这位将军大人还真是个好人,因为觉得那天救火太慢,导致自己差点就死掉了,心里难免有些罪恶感,才会屡次亲自过来关切。 「将军似乎很中意你。」玉珠有些吃味。 她用力摇头,觉得玉珠想太多了。 玉珠想到婉儿只喜欢死去的青梅竹马,不会跟自己争,也就安心了。「往后只要多在将军面前露脸,总会吸引他的注意,我得再加把劲……」 你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婉瑛不禁哭笑不得地思忖。 回到自己房里,她开始翻箱倒柜,打算熟悉一下原本的主人翁习惯使用的衣饰和物品,当她在床底下找到好几只竹筒,发现里头存了满满的铜钱,应该就是「婉儿」攒了好多年的辛苦钱。 婉儿姑娘,我就先借来用了,你在地下有知,请原谅我…… 希望你能够在另一个世界见到阿平…… 「这个要怎么使用?」她得先把币值弄清楚。 待婉瑛全部都找过一遍,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襦裙也就那两、三套在替换着穿,也没有首饰,连发钗、簪子的材质都很粗糙,看来婉儿是个打扮朴素、生活简单的姑娘,不像玉珠,每天抹胭脂水粉,钱都花在打点门面上头。 「咳咳……」 她倒了杯开水来喝,心想若能有个同样穿越到这个架空朝代来的「同伴」,可以交换一下心得,那该有多好。 将军府—— 「将军回府!」 未时左右,秦凤戈回到自己的府第,一干奴仆在大门迎接主子。 他脚步未歇地来到正室所居住的院落,由于妻子在怀有身孕期间,连着两次不慎动了胎气,虽然及时保住胎儿,但也造成身体虚弱,生产之后更为严重,需要安心静养,所以这半年来,夫妻并未同睡一间房。 「将军!」在寝房里伺候的丫鬟朝他见礼。 秦凤戈摆了下手,要她们出去。 躺在床榻上的梁氏正要坐起,被他阻止了。 「别起来!」他柔声斥道。 她微启泛白的唇瓣。「不能早晚服侍将军,是妾身的错……」 「你何错之有?」秦凤戈坐在床沿,轻握着正室的柔荑。「你是为了帮秦家传宗接代,用尽心力才生下砚哥儿,我岂能因此怪你。」 听夫婿这么说,让梁氏备感欣慰,病容上也多了笑意,整个人精神多了。「谢将军体谅!」 「无奈我能做的不多,只希望夫人的身子早日恢复健康,一起看着砚哥儿长大成人。」他温声地说。 梁氏眼中不由得噙着泪光。「妾身也是这么想,只要能亲眼看到砚哥儿娶妻生子,光耀门楣,余愿足矣。」 「一定会的。」秦凤戈轻柔地抚着她的发说。 她望着英俊伟岸的夫婿。「将军……」 「有话就直说。」 「单单只有砚哥儿是不够的,将军应该有个侧室,再多纳几个小妾进门……」身为正室,必须要识大体,想办法说服夫婿。 秦凤戈叹了口气。「你别烦恼这些,把身子顾好要紧。」 他们夫妻成亲多年,总算有了子嗣,正室却因而病倒,身为秦家大房长子,又是嫡长孙,确实应该负起开枝散叶的责任,纳妾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他一直不愿当着正室的面谈论这件事。 「可是老太君……」梁氏想到秦府三天两头就派嬷嬷过来,美其名是探望她的病情,实际上是要她劝将军早日纳妾,真的很为难。 他轻声安抚。「祖母那儿自有我担待。」 「若有那么一天,妾身真的走了,请将军务必要找一个能真心疼爱砚哥儿的女子为续弦……」儿子是她唯一的牵挂。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秦凤戈不愿相信他们夫妻情分会如此短暂。 梁氏还是很坚持。「求将军答应妾身……」 「……好,我答应你。」他勉为其难地允诺。 听到他亲口应允,梁氏才安心地睡去。 又坐了一会儿,秦凤戈才起身出去,打算去看看六个月大的嫡长子。 「砚哥儿在他房里吗?」他问身旁的小厮。 「回将军,大约半个时辰前,老太君就命人过来,要奶娘把小少爷带到她那儿去。」小厮躬身回道。 他颔了下首,不再多问。 自从皇上御赐这座将军府当作私宅,夫妻俩便搬出秦府,幸而两边的距离并不算太远,祖母又相当疼爱砚哥儿,几乎每天都要亲一亲、逗一逗,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也就由着她去,否则天天往返,还真有些不放心。 如今正室的身子状况愈来愈差了,祖母只要见自己一回,就叨念一次,无非就是要他多纳几个小妾,为了让老人家不再为此事烦心,秦凤戈只好允诺会多加留意,就这么搪塞过去。 如果可以,他是能拖就拖,一切等正室的身子养好再说。 【第二章】 又过了五日—— 「婉儿!婉儿!」玉珠气呼呼地进来了。 又怎么了?婉瑛停下布置房间的动作,斜睨她一眼。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梳头……」玉珠拿起木梳,手脚很快地帮她绾了个髻,又捞起搁在角落的竹篮,一路拉着她往外拖。「你也休息够了,快点跟我走……」 因为被抓得很痛,让她很想抽回手腕。 「……还不是彩云那死丫头,居然趁着你这会儿生病无法干活,在背地里抢浣衣的工作,方才我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看她有没有脸来哭诉。」玉珠扯开嗓门骂起人来了。 推敲话中的意思,总算明白了,婉瑛用微笑来表示谢意。 「你是在谢我对吧?」 婉瑛朝她点头。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就像亲姐妹一样,帮你出气也是应该的。」玉珠轻轻打她一下,态度亲热得很。「你都休养好些天了,除了喉咙还会疼,其他都没问题,也该开始干活了。」 闻言,婉瑛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但是不晓得该从哪里着手。 玉珠倒是主动帮她解惑。「咱们就先到陈秀才家去……」 「……好。」她本能地发出一个单音,发现喉咙不再像之前那么疼痛,看来距离开口说话的日子不远了。 跟着玉珠走在街上,婉瑛免不了一阵东张西望,或许是因为常看穿越题材的原创小说,对这些古代风光景致并不会太过大惊小怪,但突然却被一座四柱、三十尺的高台给吸引住目光,只见上头似乎还有人在。 她伸手轻扯玉珠的袖子,比了一下。 「那是望火楼,你忘了吗?因为十多年前,太平坊发生一场大火,死伤达上百人,所以朝廷便下了道旨意,每隔三百步就盖一座望火楼,日夜派人值宿,只要发现火灾便立刻示警……」 婉瑛这才想起上网查过有关消防的资料,也曾经链接到几个网站,里头介绍各个朝代对防火安全的重视,以及在律法上,更是对蓄意纵火之人施以最严格的处罚和刑责,就是为了防范火灾发生。 「……望火楼有什么好看的?」玉珠又把话题转回去。「这个陈秀才靠着妻子的娘家有点薄产,说话口气恁大,一点都不像个读书人,之前还要你当他的小妾,呸!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德行……」 这番话让婉瑛听得不禁心惊肉跳的。 「还好被他妻子知道,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才不敢再提要纳妾的事……」玉珠嘴巴闲不住地说下去。「只是这两天又听说他唯一的女儿突然发疯了,我看根本就是报应……」 她吁了口气,庆幸「婉儿」没有真的做了那个陈秀才的妾,不然可就惨了。 「婉儿,你要去哪里?」发现她没跟上,玉珠回过头,讶异地叫道。「你忘了陈秀才家怎么走了吗?」 婉瑛才警觉自己闪了神,没有跟上,赶紧傻笑敷衍过去。 第四章 「多半是被那天的火灾给吓胡涂了,就连望火楼都忘了,待会儿咱们绕到土地公庙上个香,求个平安也好。」玉珠替她找了借口。 虽然这个叫玉珠的姑娘是个现实主义者,一心一意想往上爬,不过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谁都想要过好日子,可到底还是真的关心自己,当她是好姐妹,让婉瑛也有点被感动了。 「到了!」来到一扇下人出入的小门,玉珠往门板上敲了几下,很快地有人来应门。 跟着玉珠进了小门,两人一起往宅子后头走。 她打量着顶多是小门小户的陈秀才家,大概也请不起几个奴仆,才会要浣衣女到府里来拿脏衣服回去洗。 玉珠有些好笑地把她拉回来。「你又走错了……」 「咳咳。」婉瑛只好用几声咳嗽来掩饰。 就在这时,主屋后头传来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不由得加紧脚步,想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快把容容关进柴房!」陈秀才粗鲁地抓着女儿,大声怒喝。 那个女儿看来差不多十四左右,披头散发,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又惊又怒地叫嚣着。「我不叫容容……你们快点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你们耳朵聋了是不是?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当娘的妇人一面哭泣、一面问道:「容容,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真的不认得娘了吗?」 「你才不是我妈……我为什么不是在清朝?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既然要穿越,就应该让我到清朝去见四爷……我要见四爷……」 婉瑛简直傻眼了。 这个陈秀才的「女儿」该不会跟她同样是灵魂附在别人身上,从现代的世界穿越过来的? 「什么四爷?你又在疯言疯语些什么?快把她关进柴房……」陈秀才心想这件事若传扬出去,可别想再做人了。 妇人忍不住替女儿求情。「相公,容容只是病了,还是快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他还要脸呢。「她连我这个爹都敢打了,刚刚不是还咬了你一口,这不是疯了是什么?难道要等闹到人尽皆知,你才甘心?」 被关在柴房里的女儿撕心裂肺地呐喊:「我没有疯!快放我出去……我不要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来……我要回家……」 「还真是疯了!」玉珠幸灾乐祸地笑说。 可是看在婉瑛眼中,却替对方捏了一把冷汗,也给自己一个警惕,幸好当时还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一旦说错什么,真会被当作疯子。 她也很同情对方,这么一闹,不只会被关,就怕还要吃上不少苦头。 「咱们拿了要洗的衣服就快走,免得染上了疯病……」玉珠拉着她说。 婉瑛不止一次地回过头去,很想偷偷去劝对方,既来之、则安之,就算不是在清朝,生命也自会找到出路的。 「婉儿!」见她又在发呆,玉珠将待洗的衣服丢进挽在手上的竹篮内,拖着婉瑛就步出陈秀才家了。 在回大杂院的路上,婉瑛不禁要这么猜想,到底有多少人穿越到这个架空朝代来?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才有这个机缘? 看来她得更谨慎些,下次要是遇见「同伴」,还是不要随便相认,得先确认会不会有危险再来考虑。 融和坊 回到大杂院之后,婉瑛便学着玉珠和其他浣衣女从井里打水上来,然后倒在木盆里,再一次从水面的映照下,瞧见自己现在的长相,不过对生长在现代世界的她来说,什么俊男美女没见过,也只觉得「婉儿」生得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不过已经很感谢老天爷待她不薄了,让她的灵魂附在一个比原本的自己年轻又好看的姑娘身上。 婉瑛有样学样地跟着蹲在井边洗衣服,所谓的洗不是用刷子,而是用木棒不断地敲打,让污垢从布料纤维里出来,用的洗衣精还是一种叫皂角的东西,虽然平常在家都使用洗衣机,不过还不至于难倒她。 看着其他姑娘都洗好了,也全晾在竹竿上,就只剩下她还没上手,反正自己是病患,动作慢一点,也不会太奇怪。 她一面抹汗,一面拧干衣服,将它们往竹竿上一披。 这时,一道鬼祟的身影偷偷摸摸地接近。 「婉儿!」随着年轻男子的叫唤,两条手臂从后头抱住婉瑛的腰部。 出于本能反应,她马上蹬腿,猛踹对方的脚,然后身体旋转发力,力达肘尖,不假思索地攻击敌人,不必用到柔道技巧,防身术就够了。 年轻男子痛苦地跪倒在地。「哇……咳咳……」 瞪着眼前的陌生人,婉瑛一脸防备,要是以为现在的她好欺负,可以任人吃豆腐,那可就大错特错。 「婉、婉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悍?」穿着短褐的二十岁左右男子揉着疼痛的脚问。 婉瑛才想问他「你是谁?」,马上又想到万一和正牌主人翁真是熟人,这么问不就露馅了? 「不过看你这么有精神,我也放心多了……」他用袖口抹泪。「我和阿平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我真的很难过……要是连你也走了……」 就在婉瑛不知如何回答之际,玉珠这个救星出现了。 「周安成,你又来干什么?别老缠着婉儿……」 原来他叫周安成。婉瑛赶紧记住对方的姓名和长相。 「我听说婉儿出了事,马上赶来看她。」周安成也横眉竖眼地瞪回去。 玉珠冷哼一声。「事情都已经发生几天了,你不过是住隔壁的大杂院,怎么会到现在才来看她,未免太迟了。」 「我……我是去外地办事,今早才回来……」他不再理会玉珠,痴痴地看着婉瑛。「婉儿,你没事就好,我真是快担心死了。」 她可以发出一点声音了。「谢、谢谢……咳……」 「既然不舒服就别说话……」周安成体贴地说。 「没事就快走,谁不知道你对婉儿没安好心眼。」玉珠讽刺地说。 周安成顿时胀红了脸。「我、我打小就喜欢婉儿,想要娶她、想照顾她,又有什么不对了?」 「可惜婉儿只当你是阿平的好兄弟,不喜欢你……」 「玉珠,我到底是什么地方惹到你了?」 趁着两人忙着斗嘴,婉瑛很快地将剩下的衣物披在竹竿上,想去找些吃的,既然「婉儿」并不喜欢周安成,她也不必觉得亏欠对方。 「婉儿,我对你是真心的……」周安成又追了过来。 婉瑛饱含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摇头,当面拒绝了他。 「你看见了吧?」玉珠得意地问。 他在临走之前大叫。「我不会死心的!」 「我……」只要多拒绝几次,总会想开的,不要太刺激他。 玉珠以为她心里过意不去,数落了两句。「你可别心软,真的答应他了,凭你的条件,都能给那些有钱老爷当妾了。」 可是对婉瑛来说,正好相反,当人家的妾,还不如嫁给一般百姓,小门小户的人家,至少能由自己作主,深宅大院里的宅斗戏码,她这种不爱拐弯抹角的率直个性可应付不来,说不定没过几天就被害死了。 「我知道。」她也不跟玉珠辩。 「知道就好……声音听来还有些沙哑,药喝了吗?」 她颔首。「喝了。」 其实在这座大杂院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虽然穷了点,凡事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婉瑛倒不怕吃苦,她好歹是警大毕业,受过不少训练,又想当消防员,从小就很耐操,也幸亏这副身体瘦归瘦,力气还满大的,不然可就伤脑筋了。 发现玉珠不知何时走了,只剩婉瑛一个人站在天井,仰望着蓝天,希望父母在天之灵能保佑自己,平安度过这段穿越的日子。 又过了七、八日左右,喉咙的伤势已无大碍,她已经可以说话了,跟住在大杂院里的邻居也都混得十分熟稔,知道对方叫什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都靠什么来营生。 婉瑛除了吃苦耐劳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不会在背后批评算计别人,或把喜恶表现在脸上,更不用说帮忙做事了,所以比正牌主人翁更受欢迎。 「……你们有没有觉得婉儿似乎比以前活泼多了?见了人就会打招呼,整天笑口常开,不像过去总是闷闷不乐的,问她什么也不说。」陶大娘面带疑惑地询问大家的看法。 邱老爹横她一眼。「这样不好吗?」 「没错,过去的婉儿就像只闷葫芦,又老是想一些不好的事,爱钻牛角尖的,现在这副模样才讨人喜欢,我家小柱子变得很喜欢跟她玩……」另一位马大婶也点头附和。 第五章 「这叫因祸得福,死过一次,人自然也想通了……」 大杂院里的街坊邻居听了不禁点头如捣蒜,都觉得现在的婉儿性子开朗,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 无意间听到众人对话的婉瑛,有些哭笑不得,只要不是怀疑她并非他们认识的「婉儿」,应该就没事了。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生了,她当然更要懂得珍惜。 「……咳,大家都在这儿,在聊什么?」她故意清了清喉咙,然后慢慢地走到天井,佯装什么也没听到。 邱老爹打着哈哈。「没聊什么。」 「我想去林老爷家里收衣服回来洗,可是……一时忘了该怎么走,有点担心会迷路。」婉瑛有些难为情地说。 要不是玉珠早上提醒她今天该到林老爷家里去,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只好向其他人求助了。 马大婶听了很是心疼,虽然呛伤大致痊愈,也可以说话了,不过声音听来还是不若以往圆润。「玉珠也这么说过,八成是真的吓到了,脑子还没完全清楚,我让小柱子带你去,这儿的路他可是熟得很……小柱子!小柱子!」 「娘叫我?」从屋里跑出个约莫九岁的男童,衣服都玩到脏兮兮的。 她半使唤半命令着么儿。「带你的婉儿姐姐到林老爷家收衣服,路上不要耽搁,早去早回……」 「知道了,娘!」说着,小柱子便急急地拉着婉瑛的手。「婉儿姐姐,咱们快点走吧,不然我娘又要开始啰嗦了……」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马大婶作势要追上去揍人。 小柱子拉着婉瑛,一溜烟地跑走了。 「小心跌倒!」婉瑛喘着气地拉住像脱缰野马的男童。 「婉儿姐姐,」小柱子放慢脚步,他毕竟年纪还小,说起话也很直接坦白。「我喜欢现在的婉儿姐姐,以前的婉儿姐姐不太喜欢跟大杂院里的孩子们玩,总是闷不吭声的……」 婉瑛转动了下眼睛。「因为……以前的我比较内向害羞,会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不一样了,死过了才知道活着的好处。」 「这样才对,本来就该好好活着的。」小柱子人小鬼大地说。 她拍了拍小柱子的头。「说得没错。」 于是,一大一小就这么手牵着手,一起走在街上,也因为想要成为消防员的自我意识,婉瑛总是特别留意那一座座日夜有人瞭望的望火楼,因为没有电话可以通报火警发生,所以才会设置它。 当他们经过望火楼,婉瑛又注意到位在下方有几间类似消防队的官屋。「小柱子,这些屋子叫什么?」 小柱子一脸迷惑。「就叫做熸火铺屋……婉儿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呢?」 「呃,我当然知道,只是在考你。」她脑子转得很快。 「嘿嘿,我可没有被你考倒。」小柱子信以为真。 婉瑛在心里偷笑。「那熸火铺屋是负责做些什么?」 「自然是夜间巡警了,每个熸火铺屋里有八名铺兵,除了督促百姓按时熄灯,也会轮流上望火楼瞭望,防火救火之外,更会保护百姓的身家安全……」他一脸的得意洋洋。「这些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你答得很好。」婉瑛庆幸自己还算聪明,懂得临机应变,又睇了一眼熸火铺屋,真的很想进去参观,见识一下古代消防队的消防设施。 「小柱子,熸火军里头……有女人吗?」 闻言,小柱子抱着肚子大笑数声。「熸火军可是由皇上的禁军所组成的,个个英勇善战,只有男人才能加入,再说女人家光是看到火就吓晕了,哪办得到……」 婉瑛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别瞧不起女人!」 「婉儿姐姐怎么打人,本来就是这样……」小柱子揉着头嘟囔。 别说古代的性别歧视有多严重,就连在现代的世界,这种事还是时有所闻,婉瑛不禁要担心这辈子想当消防员的心愿,只怕无法达成了。 小柱子还在抱怨。「自从婉儿姐姐死而复活之后,就连性子也变了……」 「说到这件事,小柱子,那天晚上大杂院是怎么失火的?」在道义上,她至少要替正牌主人翁找出真正死因。 他摇了摇脑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谁家的烛火不小心弄倒了吧,而且最近几个月以来,京城里发生许多大大小小的火灾,我娘说大概是谁做了坏事惹老天爷发火,大家才跟着遭殃。」 「这种事不能全怪老天爷,那不过是迷信,要找出真正的原因才行……」婉瑛沉吟一下。「最近真的经常失火?」 「一个月内总有个五、六次吧,这还是大火,小火可就没算在内了。」小柱子搔了搔后脑勺说。 婉瑛不禁推敲起人为纵火的可能性,又想到大杂院里的人都很单纯,也没听说过有谁跟人结怨,应该不太可能,不过还有很多疑问,包括那天晚上的起火点究竟在什么地方、谁又是第一个发现失火的人,这些都得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期然地,一道有过两面之缘的高大身影正要从熸火铺屋里出来,婉瑛不想又碰到那个男人,马上拉着小柱子躲进小巷内。 「婉儿姐姐?」他仰头问道。 婉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对于这位将军大人,还是能避就避,她不打算学穿越故事里的女主角,引起一堆重要人物的注意,从此与平凡生活无缘。 「……那是秦将军,婉儿姐姐为何要躲着他?」小柱子认出了对方,在京城里又有谁不晓得这一号人物。 她用手心捂住小柱子的嘴巴。 待穿着红色铠甲的秦凤戈坐上马背,踢了一下马腹,渐渐地走远了,婉瑛这才放开手心,从小巷内出来。 「虽然这位将军大人身为熸火军指挥使,要是拜托他的话,应该会让我进熸火铺屋参观一下,可是……」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想太冒险。「人情债不好还,尤其他还是骠骑将军,据说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我不想欠他人情,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好了。」 小柱子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听不懂,反正大人有大人的烦恼,他只是个小孩子就别管了。 「婉儿姐姐,咱们快去林老爷家吧。」 「对,差点忘了办正事……」婉瑛这才把心思收回,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自己的「雇主」有哪些人,还有他们的住处、每隔几日要去收衣服之类的,便跟着小柱子往目的地前进。 这天,申时左右,秦凤戈踏进秦府大门,虽然自从皇上御赐将军府之后,他便和正室搬离此处,不过他还是经常抽空回来跟祖母和各房长辈们请安。 自从秦府大房,也就是他的双亲相继染上肺痨过世,再度由已届古稀之年的老太君出面主事,毕竟除了二房、三房之外,还有各房的几位姨娘,以及庶出的子女们在,台面下的明争暗斗可是从来没停过,若无人坐镇,很难不出乱子。 他一身常服踏进祖母居住的院落,除了请安之外,也顺道接长子回府。 「凤哥儿来了!」坐在厅堂上喝茶的老太君,见到疼爱的孙儿到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饱含笑意。「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孙儿想看祖母,自然早点来了。」秦凤戈上前请了安,然后打量着红光满面的七旬老妇,和他的体型相比,显得格外娇小。 老太君顿时眉开眼笑。「还以为你怕祖母唠叨,不敢来了。」 「怎么会呢?」他低着头回道。 她拉着孙子的手,关切地问:「你那媳妇儿的身子最近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 「太医署里的太医都去看过了,也不见半点起色,这该如何是好呢?」老太君忧心忡忡地喃道。 秦凤戈眉头轻蹙。「孙儿已经请六安堂的纪大夫来看过,她说是产后耗损严重,又未调养得宜,把太医之前开的药方子改了。」 「就算她是领有行医令的大夫,毕竟是个女人,又怎么比得上太医们的经验老道,不能全听她的……」她对女大夫的医术还是保持怀疑的态度。「不成!不成!还是让太医再仔细瞧瞧,身子再不调养好,怎能帮砚哥儿多生几个弟弟?」 他在口头上应允了。「孙儿明白。」 「砚哥儿玩了一个下午,方才直打呵欠,我便让人抱到隔壁房里去了……」老太君提到宝贝曾孙,马上转忧为喜,立刻命贴身婢女去抱了出来。「小孩子就是长得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抱不动了。」 「祖母也别累着了。」秦凤戈可不想折腾了老人家。 老太君笑瞇了眼,不见一丝疲态。「累着也无妨,谁叫砚哥儿现在是咱们秦家的心肝宝贝。」 第六章 「来了!来了!」贴身婢女跨进门坎,两手抱着哇哇大哭的男娃。 见曾孙哭得这么可怜,她可是心疼得不得了。「怎么了?」 「我来抱!」秦凤戈上前接过已经哭到满脸泪痕的儿子,父子俩有双神似的虎目,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被亲爹的将军气势一压,马上兵败如山倒,砚哥儿吸了吸气,瘪了瘪小嘴,就算才六个月大,也懂得欺善怕恶的道理。 他慢慢地收起哭声了。 「凤哥儿,你可别吓坏了孩子。」老太君轻斥地说。 秦凤戈就是不希望儿子被长辈们给宠坏了。「孙儿不是在吓他,而是要他明白一些人情世故。」 「他才多大,懂什么人情世故?」她笑骂地说。 就在这当口,二房的媳妇儿林氏和三房的媳妇儿江氏也来凑热闹了。 「……婆婆说得是,砚哥儿不过六个月大,别当他是你手底下的熸火军。」林氏打趣地笑说。 见两位长辈进了厅堂,秦凤戈唤了一声「二婶」和「三婶」。 江氏表面上自然不能跟妯娌的意见相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要让大人宠的,要是害得砚哥儿受了惊,晚上睡不好,你可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你们的消息倒挺灵通的。」老太君笑睨了下媳妇们。 「咱们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凤哥儿了,听说他来了,当然要赶紧来看看,最近外头火灾频传,千万得小心点。」林氏正色地说。 秦凤戈恭敬地回道:「是,多谢二婶关心。」 「我最担心的还是侄媳妇儿的身子了……」江氏提起梁氏的病情便一脸忧虑。 「我本是她的亲姨母,理当站在她那一边,可也是秦家人,得要为秦家着想,你们夫妻感情再好,也该考虑纳妾了。」 在老太君跟前,江氏自然要懂得她心里真正想要什么,不敢唱反调,免得失宠了,在这府里一旦失去分量,二房可就真会骑到自己头上,更别想将来有机会成为秦府的主事者。 他还是躲不开这个话题。「侄儿明白。」 「二婶手上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林氏这回打算推荐自己人。 老太君脸上一喜。「是哪一户人家的闺女?」 「我这儿也有,个个都是知书达礼,就算是妾,可也不能太随便……」江氏也不甘示弱地说。 「你们都快说来听听!」老太君两眼发光。 看来真的无法再拖延下去,与其任长辈们把属意的人选硬推给自己,秦凤戈心想还不如自己来挑选合适的对象。 思及至此,不禁又想起那位从鬼门关中逃过一劫的婉儿姑娘,看来并不像是个会惹是生非的女子,如果纳她为妾,不只能给祖母一个交代,正室毋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可安心养病。 秦凤戈决定等对方的喉咙伤势好转,当面说过话,再打听一下她平日的为人,就算只是纳妾,也不想马虎行事。 「多谢二婶、三婶,其实侄儿心里已有人选。」他适时地开口。 「怎么不早说呢?」老太君惊喜地问。 「原本想等过一阵子再说的。」 老太君直点着头,笑不拢嘴地说:「有中意的人选就好,不过可要先派人仔细地打听清楚,就算只是个妾,也得清清白白的。」 「是。」秦凤戈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快作出决定。 又和长辈们聊个几句,他才将怀中的砚哥儿交给奶娘,起身告辞。 不过才步出秦府大门,就见一名铺兵有急事寻了过来,他便让抱着砚哥儿的奶娘先行回去。 来到一个多月前同样发生大火的巾子坊,秦凤戈神情凝重地踏进位在此地的熸火铺屋,另外几位铺兵也正在等他到来。 「将军,就是这个!」其中一名铺兵指着桌上的物品。 秦凤戈瞪着已经被烟熏黑的小酒坛,正好可以抓在掌中或揣在怀里,不容易被人瞧见,想到两个月前发生在巾子坊的大火,为了扑灭火势,数名熸火军因而受到程度不一的烧伤,目光转为严厉。 「确定是在后门找到的?」他寒声地问。 「是,将军,之前没有找到,是因为被一名酒鬼拿走,他时常喝得烂醉如泥,那天晚上晃到后门想要解手,一见到失火,就吓得落荒而逃,不小心踢到这个小酒坛,误以为里头有酒,便拿回家去了,直到前几天不小心说溜了嘴,这才传了出来。」另一名铺兵说明始末。 他神情显得骇人。「肯定不是他酒后纵火?」 「那名酒鬼说他这辈子最怕火,连生火烧饭都不敢,更别说放火,属下去问了他的家人以及街坊邻居,确实如他所说的……」负责调查的铺兵又往下说。「另外后门是死巷,平日无人走动,屋主也很小心,不可能出现这样东西。」 端详着置于掌中的小酒坛,秦凤戈回想那场大火的初步报告,确实是由后门开始延烧,原本以为是因为堆放太多柴火才会不慎引燃,可若是人为造成的,那就兹事体大了。 「马上将这物证呈交给知府衙门。」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设想。 「是,将军。」 【第三章】 翌日一早—— 婉瑛躺在木板床上做了大概半个小时的仰卧起坐,这也是从小开始,每天跟着当警察的父亲锻炼身体所养成的好习惯,想到现在换了一副身体,远远比不上之前那一副,得要从头训练,直到完全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此早晚都会拨出一点时间,躲在房里偷偷地运动。 「呼……」做完了仰卧起坐,她又拿起木梳,开始和头发奋斗,经过这些天的特训成果,总算可以梳出样子来了。 「婉儿!」陶大娘在外头叫了一声,听到她出声回应,才推门进来。 「秦将军又来探望你了,他可真是有责任心,非要确认你的伤势痊愈才能安心,其实这种事交给下头的人去办就好,何必亲自走一趟呢?」 她也很想知道。 「这位秦将军对所有的人都这么关心吗?」婉瑛随口问道。 陶大娘顺手帮她调整了下发髻的角度,插上一支簪子。「京城里有谁不晓得秦将军一向尽忠职守,又爱护百姓,好几次冲进火场中救人,即使受了伤也毫无怨言,真令人敬佩。」 「嗯。」看来就如同对方的外表,不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这就出去……对了!玉珠呢?」 「一早就不见人影了。」陶大娘苦笑地说。 玉珠要是知道秦将军来到大杂院,她居然错过了,一定相当扼腕,婉瑛心里这么想着,拂了下襦裙上的绉褶,便步出房间。 在陶大娘的陪同之下,来到位在大杂院中央的天井,婉瑛见对方大概是在执勤当中,身上穿的是红色铠甲,而不是常服。 「见过将军!」婉瑛垂下眼睑,朝对方福了下身。 「婉儿姑娘已经可以说话了?」秦凤戈原本只是顺道前来探望,倒没想到已经能跟她面对面交谈了。 「……都是托将军的福。」她想着原创小说里的女主角都是怎么说话的,把那一套借来用。 见她态度落落大方,语气也不疾不徐,秦凤戈幽黑炯亮的虎目掠过一抹赞许之色。「没事了就好。」 她很婉转的回复。「让将军费心了。」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说话,不过婉瑛可以敏感地察觉到这个男人在看自己,视线还带了些不太妙的热度,毕竟真正的她都二十四岁,也交过男朋友,见过男人看女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心里不禁有些怪怪的。 「婉儿姑娘可有婚配?」他直言不讳地问。 婚配?是在问她有没有订婚还是结婚吗? 她愣了一愣。「回将军,目前没有。」 「那就好。」秦凤戈颔首。 婉瑛不禁抬眼看他,揣度着这句「那就好」是什么意思,却没想到正巧和对方幽深的双目相接,连忙垂下眼睑,还是依照正牌主人翁的温弱性子与人应对,比较不会引起怀疑。 「……听说婉儿姑娘自小就无父无母。」他目光中流露出怜惜。 「是。」不管是她还是正牌主人翁,同样都失去父母了。 他又沉吟一会儿。「可还有其他亲人?」 「应该没有……吧。」婉瑛歪着头回想,只知道正牌主人翁是被遗弃在大杂院外头,要是还有亲人,早就来相认了。 秦凤戈掀动了下薄唇,有些似笑非笑的。「连婉儿姑娘自己都不确定的话,只怕没有人知晓了。」 心里不禁要想,这位婉儿姑娘前两次给他的印象是柔弱文静、楚楚可怜,直到真正交谈之后,发现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尤其是提到身世,也不见一丝难过,或是自怨自艾,相当地坚强。 第七章 「让将军见笑了。」她意识到自己在态度上可能有些不敬,马上装出反省的样子,不想得罪人。 他抬了下右手。「无妨,我并非在取笑婉儿姑娘。」 「是,小女子明白。」其实婉瑛一点都不明白,在心里大叫,谁来告诉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明白就好。」秦凤戈决定派人好好地打听。 这位将军大人是在打哑谜吗?她这个人最讨厌猜谜了。 「……在大杂院里的生活很辛苦吧?」秦凤戈自然也清楚住在这里的百姓都是属于低下阶层,靠劳力为生的。 婉瑛回答得坦率。「辛苦是辛苦,习惯就好。」 「难得婉儿姑娘想得开,又很认分,更证明是个乐观之人。」他见多了家中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希望在自己身上看到。 她干笑一声。「将军过奖了,小女子不敢当。」 秦凤戈用深黝的目光凝视着她。「婉儿姑娘……」 「是!」婉瑛有些头皮发麻。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干嘛?有话就一次说完,不要老是把话说一半,含蓄也不是这种含蓄法,令人忍不住提心吊胆。 担心由自己来问太过唐突,还是由媒婆来开口较为妥当,这么一想,秦凤戈把话又咽回去。「那就先告辞了。」 「将军慢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待人一走,陶大娘才忧喜参半地走到她身边。「我说婉儿,你晓不晓得秦将军方才问那些话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正在想这件事。 「他八成看上你了。」既然问到婚配的事,自然不会错。 「看上我?」婉瑛不假思索地启唇。「我听玉珠说他已经有正室了。」 陶大娘白她一眼。「男人有了正室,当然还可以有偏房,要想再多纳几个小妾都行,依他骠骑将军的身分,一个一品武官,没什么好奇怪的。」 「要我当他的……妾?」她一时太过激动又咳了起来。「陶大娘真的确定他是这么想的?」 「错不了的。」陶大娘帮她拍了拍胸口。「这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否则哪来这么好的机会让秦将军注意到你?自己可要有心理准备,到时应该怎么办,是要进将军府,还是继续当个浣衣女?」 婉瑛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做人家的妾了。 而且她也不会嫁给一个已经有老婆,还想养小三的男人,就算对方的条件再好再优,也绝不是个「良人」。如果这位将军大人真的开口,她也会当面拒绝。 既然打定主意,婉瑛也就不再多想,她还有一堆衣服要洗,可是忙得很。 待她把衣服全部都洗完,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一面揉着酸疼的手臂,一面回到屋内休息,又不自觉地望着熏黑的墙面发呆,想到那晚的火势不大,还是把大门烧毁了三分之一,于情于理,她还是想查出「婉儿」的死亡原因,究竟是单纯的意外,或是蓄意的人为造成,可是…… 「偏偏我不是火场鉴识人员,也不知道起火点到底要怎么找。」 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步出房间,又往天井走去。 这座大杂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入口也就这么一扇小门,忘了闩上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半夜三更外人进来也没人会注意到,因为大家都很穷,小偷不可能挑这个地方下手。 婉瑛对这种要动脑筋的事实在不太拿手,不过要是跟人对打,可是不会输的。 「还是去问问其他人有关那天火灾的经过……」说走就走。 「马大婶!」她在门外唤道。 里头传出妇人的声音。「是婉儿吗?快点进来……」 「正在忙吗?要不我晚一点再过来……」婉瑛走进摆着神明供桌的小小厅堂,问着坐在桌旁缝衣服的妇人。 马大婶正愁没人说话,连忙招呼她坐下。「哪有在忙什么,还不是在帮我家那几个臭小子补破衣,真不晓得怎么穿的,都补到没得补了……」 「男孩子总是贪玩。」她每天都会听到马大婶在骂三个儿子的声音,而马大叔是出了名的惧妻,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谁教是自己亲生的,只能认了。」马大婶慈爱地叹道。 婉瑛想起不久之前过世的母亲也常这么说,不禁会心一笑,但随即聊起正事。 「对了!马大婶,那天半夜,咱们大杂院失火,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好像是邱老爹,他半夜起来上茅房,年纪大了就是这么麻烦,先是闻到一股烟味,以为是灶里的火没弄熄,接着就瞧见火光……」 「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她立即追问。 马大婶回忆了下。「听他说是在你和玉珠住的屋子外头,那时烟好大,他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大叫,要大家赶紧逃命。」 「在我住的屋子外头?」婉瑛一脸诧异。「然后呢?」 「玉珠先逃了出来,接着是住在隔壁屋子的彩云……不过迟迟不见你出现,大家急得不得了,谁知你在睡梦中已经被浓烟呛死……」马大婶怪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呸!呸!听我在胡说些什么,这会儿不是活得好好的,还比以前精神多了,真是谢天谢地。」 身为警察的家属,看得比其他人多,她并不忌讳谈论死亡,反而更加珍惜生命。「没关系,熸火军他们有发现什么吗?」 「你是指什么?」 「就是起火点……」她及时改口。「呃,我的意思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总不会无缘无故起火吧?」 「熸火军灭了火之后,找到几小片烧焦的碎布……」 婉瑛瞠大双眼。「烧焦的碎布?」 「有可能是谁家的衣服晒在天井,不小心被风吹落,正好打到挂在门梁上的灯笼。」说着,马大婶又低头缝补衣服。 对于这个说法,婉瑛不得不抱持保留态度,因为衣服要从天井飞到她屋外也有一段距离,未免太巧了。 「我再去问问邱老爹……」 「婉儿……」马大婶唤了一声,她却已头也不回地跑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了?只要人没事不就得了……」 可是对婉瑛来说,从那几块烧焦的碎布当中可以找到不少线索,可惜这个架空朝代里头没有科学仪器,也没有专业人员来做分析,想要破案,简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婉瑛还是又去问了邱老爹,跟马大婶告诉她的经过差不多,也说没见到有外人闯进大杂院。 「难道真的是意外?」 婉瑛想到头好痛,她果然没有推理的天分。 不过父亲生前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当案件没有一点头绪时,难免也要求神问卜,并不是迷信,而是希望给他们这些当警察的一点灵感,因为犯人的罪行全看在老天爷眼中。 看来如果是人为纵火,只有耐心地等犯人自动现形了。 又过了数日。 「婉儿!」玉珠好不容易等到她从外头回来,拉着婉瑛就进屋。 婉瑛把沉重的竹篮搁在地上。「什么事?」 玉珠摆出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两手扠在腰上问:「这两、三天有人在外头到处打听你的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打听我的事?」身为警察的家属,她对这种事很敏感,口气也紧张起来。 「为什么?你知道是谁在暗中打听我吗?」 「你真的不知道?」 婉瑛一脸迷惑。「知道什么?」 「听说是秦将军请媒婆在到处打听,想确定你的身家清白,还有平日在大杂院里的生活。」玉珠口气带着嫉妒。「我就说他八成对你有意,果然没错。」 她怔了一下,还真让陶大娘猜中了。 「就算秦将军真的对我有意,那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不需要去理会。」婉瑛没好气地回道。 玉珠瞪着她半晌,似乎在确认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真的对秦将军无心?只要当了他的妾,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了。」 「我宁可日子过得辛苦一点,也不当妾。」她正色地说。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玉珠一面仔细打量、一面咕哝。「过去就算有人上门来说媒,你也只是叹气、摇头,然后闷闷地躲进房里不出来,任谁劝都没用,从来不曾说过这种话。」 婉瑛干笑一声,有些心虚。「因为我死过一次,所以很多事都想开了,也决定豁出去,只要是不想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 听她这么说,玉珠想了想也对,但是……「要是秦将军非要你当他的妾呢?」她们同住在一个大杂院,也是好姐妹,难免会互相比较,总希望将来的身分也能够高人一等,这种心情是很复杂的。 「除非他打算强抢民女。」她也不会乖乖就范的。 第八章 被这句话给逗笑了,玉珠总算回复平常的亲热模样。「秦将军才不会做出那种事,只不过为了一个妾,连名誉声望都不要,可就太划不来了。」 她也吁了口气。「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你真的不愿意?」 「蒸的煮的都一样,我绝不当妾的。」婉瑛再度表达立场。 玉珠轻笑一声。「什么蒸的煮的,你是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其实你做秦将军的妾也好,咱们姐妹俩共事一夫,倒也是桩美事。」 「我是脑袋秀逗了,才要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她在嘴里嘀咕。 「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说。」玉珠挽起搁在地上的竹篮。「我得赶紧出门去了。」 婉瑛心想这个姑娘平常对自己是不错,可是只要有利益上的冲突,就会马上翻脸不认人,这种朋友实在很难深交。 夏至—— 她来到这个架空朝代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遇上生理期,以及上厕所、洗澡不方便之外,倒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这天不到午时,有一阵子没出现的周安成又来到大杂院了。 「婉儿!」他在屋外叫着。 婉瑛循声出去,愣了几秒才想起这个男人是谁。「找我有事?」 「我娘要我拿这两样亲手腌渍的小菜来给你,她知道你最爱吃了……」周安成抱着两只小瓮,讨好地说。 她有些为难。「不用了,我……」婉瑛不太喜欢吃腌渍物,对身体不好。 「你不拿的话,我娘会很伤心的。」他早就想好说辞了。 「好吧,代我谢谢你娘。」 周安成殷勤地将小瓮抱进屋里去。「我先帮你藏好,要记得拿来吃,可别让玉珠知道,准让她吃光了。」 「好。」她会偷偷给玉珠吃的。 把两只小瓮藏妥之后,周安成一脸急切地说:「婉儿,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会对你很好的,还有我娘,也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绝不会苛待你的……阿平都走了三年多,你就别再死心眼,就跟了我吧。」 她一口回绝了。「我只把你当作朋友。」 「做了夫妻之后,自然就有感情了。」他等了这么多年,非要得到不可。 婉瑛最讨厌死缠烂打的人。「你一定可以娶到比我更好的姑娘,不要再把心放在我身上了。」 「你……」周安成目光闪过一丝狰狞。 「婉儿姑娘在吗?」一个陌生妇人的嗓音在外头响起。 他马上又变回了痴心模样。「我、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先回去了。」 见周安成慌慌张张地走了,婉瑛叹了口气,只希望他快点死心。 「是谁要找婉儿?」住在对面的王家嫂子,大腹便便地出来关心。 陌生妇人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刘媒婆,特地来跟婉儿姑娘恭喜的……」 「恭喜我?」婉瑛跨出门坎问道。 刘媒婆喜孜孜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婉儿姑娘?果然生得十分标致,难怪从不纳妾的秦将军会中意你。」 「婉儿,这可是喜事。」王家嫂子笑说。 她胸中燃起怒火。「秦将军专程请你来说媒,要我当他的妾?」 「这可是婉儿姑娘的福气,更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一个浣衣女能做骠骑将军的妾,没有人会拒绝。 「我不要!」 不只是刘媒婆,连王家嫂子也傻眼了。 「婉儿姑娘……」刘媒婆以为自己听错了。 婉瑛轻哼一声,要是本人在场,一定把他摔得鼻青脸肿,无法出去见人。「你回去跟秦将军说,要他去找别人。」 「这……这……」 「再见,不送。」她简直气炸了,也顾不得礼数。 王家嫂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婉儿,对方可是秦将军,不只是一品武官,在皇上跟前又说得上话,京城里多少姑娘希望能跟了他,你又何苦……」 「我这辈子只做正室,不为妾。」就算嫁不到「良人」,也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她回到屋子,把门用力关上,刘媒婆吃了一记闭门羹,只好摸摸鼻子回去复命了。 事隔三日—— 秦凤戈待在熸火军署处理公事,每天从全国各地回报的大大小小相关灾情全都汇集在此,再一一列入档案,作为日后的改善方针。 他放下毫笔,掐了下酸涩的眉心,这才抽出一些心思,想起刘媒婆那天去了大杂院的事,据说对方一口回绝说媒,刘媒婆碰了个大钉子,确实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更没想到那位婉儿姑娘如此有骨气。 只做正室,不为妾…… 即使被拒绝了,秦凤戈还是想亲耳听对方回答,除了正室之外,他是头一回对一个姑娘产生兴趣,想要多了解对方。心里这么一想,他便决定再走一趟大杂院。 待秦凤戈先去巾子坊的熸火铺屋,听取了最新的调查结果,这才又骑着马来到位于融和坊的大杂院。 每回他一来,总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不只玉珠,还有其他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会站在一旁观看或是假装在干活,只为了能得到秦凤戈的青睐,让大杂院里的几个长辈们看了不禁好气又好笑,于是出来赶人了。 「都回自己屋子去!」 「又不是来找你们的,快点进去!」 她们又妒又羡地看了婉瑛一眼,这才悻悻然地走了。 「见过将军!」婉瑛来到天井,福身见礼。 秦凤戈两手背在身后,这回不再迂回转折、含蓄守礼,而是开门见山地问:「婉儿姑娘真的只做正室,绝不为妾?」 「是,将军。」要是当了小三,连父母的脸都丢光了。 他深深地凝睇着口气坚定的婉瑛。「若我答允一辈子呵护、疼惜你,让你过比现在更舒服的好日子,你也不肯?」 闻言,婉瑛真的很想叹气,她要怎么跟个古代男人解释何谓一夫一妻制,又何谓对婚姻忠实?再说她的文学底子不好,不会说什么「甄嬛体」,要是太白话,又显得不够慎重,实在很为难。 「宁做穷人妻,不做将军妾。」这么说应该可以。 不过短短两句话,便让秦凤戈为之语塞。 想不到这位婉儿姑娘的性情如此刚烈,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当今世间可是少有女子拥有这种想法。 「……你真不怕吃苦?」之前对她只是怜惜,如今的他则是多了几分敬佩。 婉瑛很想再赏对方一颗大白眼,她原本就不是什么豪门千金,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怕吃什么苦?这世界上多的是连三餐都没得吃的穷苦人家,自己的状况比他们好太多了。 「多谢将军关心,小女子出身平凡,也习惯过普通生活,太过富贵的日子,反倒会不知所措。」她这个人的长处就是生性豁达、想得开,这样才活得快乐。「何况将军觉得苦,小女子倒是甘之如饴。」 其实婉瑛真的很欣赏这位将军大人的工作态度,跟过世的父亲很像,个性务实用心,责任感又很强,可是问题在于人家早就有老婆了,这一点她真的无法接受,也不能原谅自己去介入别人的家庭。 「请容小女子郑重地拒绝。」她已经说到嘴巴都干了,耐性也用尽,再不行就真的没辙了。 秦凤戈眼看说服不了她,事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婉儿姑娘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 「是小女子没福气。」她垂下眼睑说。 对这位将军大人而言,三妻四妾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以及男尊女卑的观念就是如此,光凭婉瑛一个人是不可能纠正得过来,但是至少她可以拒绝配合。 他轻叹一声,既然勉强不得,也只能忍痛放弃了。「往后倘若有任何需要帮忙之处,婉儿姑娘尽管来找我。」 闻言,婉瑛觉得摒除两人婚姻观上的不同,他的确是个难能可贵的好男人,被女人拒绝了,也没有恼羞成怒,或觉得面子挂不住,还肯伸出援手,不禁也有些惋惜,也许他们真的没有缘分,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多谢将军。」她说。 「那我先告辞了。」秦凤戈怅然地转身。 直到高大身影离开大杂院,躲在不远处偷听的人影全晃了出来。 「婉儿,你真傻!」 「没有一个姑娘像你这么笨的……」 「当妾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何就是想不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替婉瑛感到可惜。 婉瑛喷笑一声。「我现在过得很好,而且又有大家陪着我,已经很幸福了,嫁人的事就随缘吧。」 「真是个傻孩子!」陶大娘疼惜地啐道。 第九章 马大婶、邱老爹他们也被这番话给感动得眼角泛湿,也不枉当年他们决定收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人一口饭地把她喂大。 众人纷纷地安慰婉瑛,让她一扫心中的伤感,很快地打起精神。 既然无缘,就不要强求,这样就好! 她在心里这么想。 于是,婉瑛照常过着浣衣的生活,不过只要经过熸火铺屋和望火楼,还是情不自禁地会多看几眼,其中有好几次真的想去拜托秦将军,让她到里头参观,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夜里,她在睡梦中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敲锣声,立刻惊醒过来,再听一次,更确定不是在作梦。 「玉珠!玉珠!」婉瑛叫着睡在另一间房的人。「那是什么声音?」 玉珠饱含困意的声音好半天才响起。「应该是哪儿又……失火了……不干咱们的事,快睡吧……」 「失火?」她马上穿鞋出去。「听起来声音很近……」 她来到屋外,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再也忍不住地冲出去帮忙。 【第四章】 融和坊的范围很大,还包含了十几条街与巷,南官巷便是其中之一。 婉瑛提着裙摆在夜色中狂奔,没过多久,已经循着马蹄声、敲锣声,以及人们的哭喊声来到失火地点。 只见浓烟密布,眼看就快要烧毁一整排的民房了。 她当然见过火灾现场,可是在这个架空的朝代,既没有洒水器、灭火器等消防设备,到处也都是易燃物品,再延烧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向婉瑛,你可是要当消防员的人,这时该做什么? 「大家快往那一边跑!」今晚的风很大,火势也会蔓延得很迅速,婉瑛先判断风向,然后开始大喊。 一心一意只想着逃命的人们也不管大喊的人是谁,便照着她的话,开始往逆风的方向跑。 「往那边跑!」她不断挥舞着双手。 而熸火军也是个个穿上火背心,拿着水桶、水囊、水袋、斧、锯、梯子、大索、铁锚儿,还有唧筒等灭火器具,正忙着扑灭火势。 能够亲眼目睹古代消防员灭火的英姿,婉瑛心情很是激动,要不是时机不对,真想上前跟这些打火兄弟一一握手。 「……大叔,哪儿有水?」她可不能光是站着,正好在地上捡到了一只水桶,于是拉了个人就问。 对方比了一个方向。「那儿有口水井……」 「谢谢。」婉瑛马上跟着其他人去提水。 她提着一桶水回来,由于距离太远了,根本泼不到火,于是又往前几步,就在要把水泼出去时,一只力道强劲的手掌却抓住她。 「姑娘后退!」一个沉着有力的男性嗓音在婉瑛耳畔低喝。「这儿太危险了,你快离开。」 婉瑛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就算没有看到人,听到声音也可以认出对方的身分,他既然是熸火军的指挥使,自然会在这里出现了。 「将军!」 「你是……婉儿姑娘?」秦凤戈着实怔愣住,万万没想到会在南官巷见到她,此地距离大杂院可有一段路程。「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挣扎了下,对方的手掌才松开。「当然是来帮忙救火,将军快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还没说完,手上的水桶已经被他抢走了。 秦凤戈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想让婉瑛离着火的屋子远一点。「这儿实在太危险了,婉儿姑娘还是快回大杂院去……」 「我不会有事的,而且这儿需要人手帮忙,将军尽管去做该做的事,不要因为我而分心……」她把水桶又抢回来,转身就又跑去提水。 「婉儿姑娘!」虽然不得不说她勇气可嘉,秦凤戈还是不太放心,可是现场又需要他指挥,分不开身。 才跑没多远,婉瑛想到了什么,回头又跑了回来。 「要防堵火势继续延烧下去,将军最好先做一至两道的防火墙,不然今晚风大,火势会延烧得很快……」这里的房舍盖得太密,巷道又窄,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火扑灭,有很高的难度。 她只希望能尽一份力量,减少伤亡。 闻言,秦凤戈怔愣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婉瑛已经跑远了。 「将军,「风火墙」已经完成了……」一名熸火军兵飞奔回报。 原来秦凤戈早就派下属去进行了,因为是在衢巷内,朝廷并未严格要求必须有「风火墙」的存在,万一碰上失火,就得尽速打掉其中一间屋子来阻隔火势,这是最快的办法。 熸火军兵见他没有反应,又问了一次。「将军?」 「走吧!」他先将心思拉回到正事上,至于心中的诸多疑问,只能稍候再细想了。 没一会儿,婉瑛已经提着水桶回来,突然想起父亲还在世时,有一天她念书念到很晚,父女俩难得一起吃宵夜,正好新闻在报导一场火灾,便聊起纵火犯的心理状况,他们通常会留在火灾现场确认和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有些警觉地察看围观民众,虽然无法肯定这场火灾是意外还是人为导致,可是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不过四周光线不明,而且又很混乱,实在很难判定,婉瑛搔了搔脸颊,看了老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把伤员抬出去!」 不远处又传来秦凤戈的低吼,不用看也知道有人受伤了,接着便见到一名不断发出痛苦哀嚎的伤员,被两个人用两根竹竿、中间绑着一块长形粗麻布所制作的简易担架抬出来。 接着,对于救治烧烫伤病人具有丰富经验的区大夫出现了,每次发生大火,他必会穿上白袍前来帮忙。 「把他放进重伤区……还有记得冲脱泡盖送这个口诀,先在伤口上冲水,再脱去衣服,不然会伤到表皮……」区大夫先当场进行检伤分类,并熟练地指挥手底下的学徒。 婉瑛看着这一幕,曾经出现的违和感又来了。 「这里还有一个伤员!」又有人喊道。 这回不是用担架抬出来,而是被一名熸火军兵搀扶着,她马上过去帮忙,随口问着区大夫。「医师,要把他送去哪里?」 「就送去……」区大夫才说到这里便呆住了。 医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了。 而婉瑛也愣住了。 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 「我的脚……」伤员的叫声惊醒了他们。 区大夫满脸疑惑地觑她一眼,可惜没有时间多问。「只是小腿挫伤,把他带到轻伤区……」他一面检伤,一面往外走。 婉瑛可以肯定他跟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问题是要跟对方相认吗? 这么做又安全吗? 她有些迟疑地思忖。 一直到接近寅时,风火墙开始发挥作用,火势也被控制住了。 除了由禁军所组成的熸火军,加上知府衙门的官差衙役,双方合力对抗这场大火,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回将军,就只剩下一些余火,确定无人受困在里头。」负责收拾火场的熸火军兵过来回报。 秦凤戈颔了下首,来回穿梭在全毁和半毁的民房之间。已经日夜加强巡逻,百姓们也相当注重防火安全,为何还会发生如此严重的火灾?莫非真的不是意外?这一点值得深思。 「……大婶快点出来!你不能进去!」婉瑛一脸着急的想要将一名妇人从摇摇欲坠的民房拖出来。「房子快要塌了……」 妇人一面哭一面说:「我全部的家当都在里头……这会儿全完了……」 「我知道很难接受事实,不过还是要咬紧牙关撑过去,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死了才是什么都完了……」她抱住对方,不断地安慰。 身旁的人也加入行列,彼此加油打气。 站在众人身后的秦凤戈,看着婉瑛所做的一切,不禁也对她刮目相看,这般勇气十足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子不只与众不同,更属难得。 待婉瑛将妇人交给其他人来照顾,才转过身便看到他了。 「将军没受伤吧?」婉瑛关心地问。 见她原本洁白的脸蛋和身上的襦裙都被熏黑了,却一点都不在意,秦凤戈眼中闪过一缕赞许的笑意。「没有。」 「不过将军的脸都被烟给熏黑了……」她噗哧一笑,很自然地掏出粗布做的手巾要帮他擦拭干净,但小手才举到半空中,突然想到这个举动可能让对方误会,才打算缩回手,已经被男性手掌给握住了。 「婉儿姑娘……」他嗓音微哑,这般美好的女子却不能属于他,是他的损失,也是遗憾。 直觉告诉婉瑛大事不妙,连忙稍稍地用力把手抽回去,跟着转移话题。「倒是这场火是怎么发生的?总不会又是意外吧?」 第十章 他脸色一整。「这话怎么说?」 「呃……」她不禁有些支吾其辞。「我的意思是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的意外,太多意外反而就不是意外。」 闻言,秦凤戈不禁失笑。「婉儿姑娘总有不少奇特的想法。」 「让将军见笑了,小女子没念过书,都是听别人说的,东凑一点、西凑一点,就变成这样了。」她差点得意忘形,以后说话还是要谨慎点。 「还有「风火墙」……它并不叫「防火墙」,这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吗?」 他可没有忘记,一般姑娘家是不会懂这些事的。 婉瑛在心中苦笑,就知道他会问,只能想办法蒙混过去了。 「小女子忘了是在什么地方,又是听谁说的了……原来它叫「风火墙」,不是「防火墙」,那我真的听错了。」她故作恍然大悟状。 仰头看了下天色,离天亮还剩下半个多时辰,秦凤戈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婉儿姑娘也该回大杂院去了,路上千万小心,或者我命人送你?」 她婉拒对方的好意。「不用了,多谢将军,小女子就先告辞了。」看来很难从这位将军大人口中打听到什么,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待婉瑛循着原路回到大杂院,已经累到直接瘫在床上睡着了。 翌日早朝,听闻昨夜融和坊又发生大火,皇上龙颜大怒,立即宣召骠骑将军秦凤戈和知府进宫,当殿训斥两人一番。 待秦凤戈心情沉重地回到府第,站在正室的寝房外,想进屋去跟她说几句话,好解心中的苦闷和挫折,可是又怕令她担心,更会伤了身子,只好作罢了。 接着,他又想起那位婉儿姑娘,一名敢在火场中奔走帮忙的女子,着实令人心动,不过既然对方婉拒为妾,又该以何种身分和理由去找她呢? 在感情上,他可以用一品武官的身分,以权势相逼,可是在理智上,秦凤戈不允许自己这么做,那不只是卑劣无耻,也得不到对方的心。 没错!他想得到的是那位婉儿姑娘的心。 因为她跟寻常女子不同,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甘愿为妾,所以他也不能用不光明磊落的手段来得到她。 他是真心喜爱她。 「唉!」秦凤戈难得地叹气了。 负责照料梁氏的老嬷嬷正巧打开房门出来。「见过将军!」 「呃、嗯。」他回过神来。 寝房内的梁氏听见了,微弱地问:「是将军回府了吗?」 秦凤戈原本不想打扰她休息,也不得不进屋,见梁氏靠坐在床上,语出关切地问:「怎么没躺下来歇着?」 「妾身今天精神还算不错,便想起来坐一会儿……」梁氏端详着夫婿抑郁的脸色。「将军进宫之后,皇上是否怪罪于你?」尽管人在养病,府里发生的事,多多少少也会传到耳里。 他淡淡地 带过。「皇上会怪罪也是自然的,或许真有我疏忽的地方,才会让火灾一再发生,说几句重话算不了什么。」 「妾身相信以将军的能力,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她柔声安抚。「还听说……将军前几日让刘媒婆去跟中意的姑娘提起纳妾的事,结果对方拒绝了?」 「对,是拒绝了。」秦凤戈点头承认。 梁氏不禁感到纳闷。「理由呢?」 「宁做穷人妻,不做将军妾。」 她怔愕一下。「这样的姑娘的确不多,就连妾身也想见她一面,将军若真中意,妾身可以……咳咳……」 「对方既已婉拒,我也不便强求,纳妾之事就先搁着,处理公务要紧。」他扶着正室躺下来歇息。 「难得有将军看上眼的姑娘,偏偏对方不肯入府,只怕老太君等不下去,不会再由着将军了……」梁氏不想见到夫婿为难。 秦凤戈不想让她太过担忧,只能轻描淡写地 带过。「这事我会自己看着办,你不需操这个心。」 「是。」她看着夫婿握住自己的手,心中备感温暖。 秦凤戈回房更衣之后,便又回到熸火军署处理后续事宜,并将陆续回报的线索转交给知府衙门,以便传讯相关人等,展开深入的调查。 未时左右,他又来到南官巷,与其纸上谈兵,不如亲自到现场勘察,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才走到火灾现场,秦凤戈一眼就瞧见婉瑛看似纤弱,实则刚强的女子身影,正弯身帮其他人整理家园,无人要求她这么做,却又能自动自发,更让他心折。 「婉儿姑娘!」他上前唤道。 又遇见这位将军大人,让正在打探消息的婉瑛有些心虚。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跟他们随便聊聊……」见秦凤戈一脸莫名,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居然笨到不打自招了。「我只是以为这儿不准外人进入,将军又要赶人了。」 他颔了下首。「婉儿姑娘是自愿前来帮忙,将军岂有赶人的道理。」 「不会赶人就好。」婉瑛这才放下心来。「有关昨晚这儿失火的事,将军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秦凤戈讳莫如深地瞅着她。「婉儿姑娘似乎已经认定这场火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只是想要确认清楚,夜里才能睡得安心,毕竟小女子也曾是火灾的受害者,要是下回再碰上同样的状况,只怕就没那么幸运了。」直觉一直告诉婉瑛这些火灾有问题,偏偏又不知从何查起。 「婉儿姑娘是否怀疑南官巷和之前大杂院的失火有关,都是有人蓄意引起的?」他嗓音透着一丝警觉,神情整肃地问。 她一脸不太确定。「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犯人,只是听大杂院里的马大婶说,那晚的火是从小女子的屋前开始点着,事后还找到几块烧焦的碎布,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根据知府衙门的调查,那些碎布是常见的蓝色粗布,由于随处都找得到,很难断定是蓄意还是巧合,加上当晚并未发现有可疑人物进出,因此找不到人为纵火的证据……」秦凤戈停顿一下。「为了谨慎起见,我会命负责夜间巡视的铺兵多加留意,让婉儿姑娘能够安心。」 婉瑛福了下身。「多谢将军。」 说着,见秦凤戈黝黑的虎目直勾勾地瞅着自己,让她有些不太自在,也有些尴尬,更担心会不小心陷进去,毕竟人与人相处久了就会产生感情,至于又会在何时发生,谁也没有把握,还是要步步为营。 她不想爱上不该爱的人。 「那、那我就不耽误将军,先去帮忙了。」她赶紧脱身。 待她转身走开,还可以感觉到背后有双灼热的视线一直跟着自己,只好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理性,免得误入歧途了。 当天傍晚,大杂院里的婆婆妈妈煮好饭菜,有的人是端回自己屋子,有的则是窝在灶房,或站或坐,一面吃一面闲话家常。 「这几条鱼可都是婉儿自己掏钱买回来的……」陶大娘每见一个人就夸一次。「这丫头就是贴心。」 婉瑛被夸到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只是想到大家很久没吃鱼了,正好经过鱼行,就顺便买回来。」 「你有这个心最重要,总比其他人连想都没想过来得好。」她睨了一眼满脸心虚的玉珠说。 玉珠有些尴尬地扯开话题。「婉儿,我听说你下午又跑去南官巷帮忙了,何必自找麻烦呢?」 婉瑛心想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没必要争论。「我并不觉得累……对了,还有这两小瓮的酱菜,是周安成前几天拿过来的,大家一起吃吧。」 「你以前都叫他周大哥,怎么现在连名带姓的喊,人家喜欢你这么多年,不领情就算了,也太失礼了。」叫做彩云的姑娘替暗恋的对象打抱不平。 玉珠跟她杠上了。「谁不知道你喜欢周安成,既然这样,自己应该要主动一点,别把气出在婉儿头上。」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人虚伪!」 两人都怒红了眼,似乎就要打起来了。 「你们别这样!」婉瑛连忙伸手拉开她们。 彩云又把矛头对准婉瑛。「要是真的不喜欢周安成,就该老实地告诉人家,好让他死心才对,而不是存心吊人胃口似的。」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被人这么诬蔑,婉瑛也有些火大了。「可是他想不开,我也没办法。」 「那就多说几次,直到他听进去为止。」她还是认为婉瑛是故意的。 婉瑛觉得很冤枉。「我……」 「婉儿,你别管她!她是在嫉妒你。」玉珠哼笑地说。 「别以为我怕你……」彩云羞恼地斥喝。 第十一章 这时,身为长辈的陶大娘不得不出声教训这几个姑娘。「好了,连吃个饭都不能让耳根子清静一点,都回自己屋子去。」 玉珠和彩云便一脸悻悻然地端着饭菜走了。 「唉!」婉瑛满脸无奈。 陶大娘也叹了口气。「你别在意彩云那丫头所说的话,感情的事本来就是勉强不来的,既然你真的不喜欢那姓周的,下次见到他来,我会要他以后别再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跑了。」 「谢谢陶大娘。」她也希望对方早一点看开。 「那姓周的是他娘一手带大的,爹很早就死了,他跟阿平一样都在酒楼当跑堂,说不好,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她有些疑惑。「眼神?」 「你跟他说话总是低着头,多半是没注意到,他那个眼神……该怎么说呢?」陶大娘想破脑袋,就是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就是感觉不太好,好像非要得到你不可似的,不过也没见他有什么冒犯的举动,所以我才没特意跟你说。」 婉瑛怔怔地听她说完,回想和周安成仅有的两次谈话,并未发觉对方有什么不对劲,只认为对方太不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不过陶大娘会把这事搁在心里,想必其有来自。 「……我找机会跟他说说,若是没事就少到咱们这儿来。」陶大娘吃过的盐可比她还多,认为这么做会比较好。 「嗯。」她也同意。 亥时,除了阵阵蝉鸣,四周静谧无声。 睡到一半,婉瑛突然莫名地心悸,猛地惊醒。 「爸!」她朝半空中喊道。 也许是父女连心,婉瑛可以感应到父亲就在自己身边,那是血脉之间的呼唤,就像那天晚上,若不是听到叫唤,说不定她早就吸入过多浓烟呛死在房间,更不可能有时间去救住在三楼的那一对祖孙。 她等了好一会儿,自然不会有人响应。 不过婉瑛向来相信直觉,这一点应该也是遗传到当警察的父亲,尽管推敲不出原因,就是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婉瑛索性不睡了,打算到外面巡视一下,就算有铺兵负责夜间巡警的工作,也不可能会走进大杂院来,还是得靠自己。 就在她踏出房间,穿过小厅,接着拉开门闩,两扇门板顿时发出嘎吱的剌耳声响,也吓到屋外的黑影。 「谁在外面?」她看到黑影马上大叫。 黑影一惊,不由分说地转头就跑。 她垂眸一看,瞟见堆在地上的杂物冒出红色火光,不禁大惊失色,幸好火势还没有很大,本能地把杂物往外踢,用力将火踩熄。 「不要跑!你有种放火,就不要给我跑……」婉瑛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是人为纵火,跟上次的犯人绝对是同一个。「大家快点起来!」 大杂院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冲了出来。 「是婉儿在叫吗?」 「是不是又失火了?」 婉瑛已经提起裙摆追了出去,嘴里还在嚷着。「火已经被我踩熄,我现在要去抓犯人……你们快去报官……」 「丫头,太危险了,快点回来!」邱老爹在身后喊道。 平日沉默寡言的马大叔在紧要关头还是可以派上用场,赶紧交代妻子看好三个儿子,然后跑去跟熸火铺屋通报。 其他几个大男人则是把大杂院又仔细地检查一遍,以免还有其他地方被人放火,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而玉珠、彩云等几位年轻姑娘都脸色苍白,吓得说不出话来。于此同时,婉瑛也使出全力想要追上前面的黑影,这次非要逮到犯人不可,不能让他再继续害人了。 「我非抓到你不可!」她大声娇吼,在静夜中,听来格外清晰。 正在附近巡锣的铺兵先是听见杂乱的奔跑声,接着又听到女人的叫声,显见事情不太寻常,赶紧提着灯笼过来。 「出了什么事?」 婉瑛指着前头的黑影大喊。「那个人刚刚在大杂院里放火……」 「什么?」铺兵也跟着在后头追赶。「不要跑!」 她一路狂奔,尽管这副身体不是原来的,体力自然有差,不过在危急时刻,肾上腺素爆发,可以办到平日办不到的事。 跑在前头的黑影又因为太过紧张,脚步踉跄了下,就这么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重新爬起来,才要再往前跑,婉瑛在这当口已经追上了。 「你跑不掉了……」她双手用力抓紧对方,以开步的方式侧蹬,然后一个过肩摔,宛如行云流水般的技巧,眨眼之间就将犯人摆平。 犯人发出一声惨叫。「啊……」 「你再跑啊!」婉瑛真是气炸了。 直到这一刻,那名铺兵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 「你……你……实在……太佩服了……」一个娇弱的姑娘居然把一个体型健壮的大男人给撂倒在地,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信。 婉瑛一把将躺在地上的犯人拎起来,对着皎洁的月光,想看看这名纵火犯到底长什么摸样。 「你是……」她有好几秒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安成?」 绝对是她看错了,婉瑛不禁这么想,因为这个男人不是喜欢「婉儿」吗?为何会故意纵火,想置自己喜欢的姑娘于死地? 「怎么会是你?」这根本说不通。 周安成把脸撇到一旁,既然被抓到,也只好认了。 「姑娘,还是把他交给我吧……」那名铺兵总算把气顺过来了。 她用尽全力,使劲地摇晃周安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上次也是你放的火对不对?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死婉儿……我是说差点害死我了……」 「我以为……火势不会太大,只会吓到你……」周安成呐呐地开口。「然后……我再安慰你几句,你就会被我感动,答应跟了我,谁晓得……你会来不及逃出来,幸好最后又活过来了……」 婉瑛恨不得揍他一顿。「就只为了这个原因,你居然就放火?而且一次不成又来一次,你把人命当作什么了?」 「……」他无话可说。 「婉儿」竟被这个自私无知的混蛋给害死,真是太不值得了! 她痛心地思忖。 【第五章】 天还没亮,知府衙门便开堂审问周安成,他也当场认罪,承认之前大杂院发生的那场火是他放的,加上这一次也是,只为了赢得美人归,想不到弄巧成拙,险些酿成大祸。 当大杂院里的人得知此事,全都难以置信。 「不可能!我不相信!」彩云痛哭失声。 邱老爹和几个男人不禁破口大骂,什么粗口都用上了,没想到这几乎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竟会这般狠心。 「真是想不到……」陶大娘也是听得目瞪口呆。「朝廷下过旨,蓄意纵火之人都会被处死,可怜的是他那个娘,辛辛苦苦地把儿子养大,居然做出这种蠢事,教她怎么活下去?」 同样都是当娘的马大婶也不禁感叹不已。 而亲手抓到犯人的婉瑛则坐在阶上,一句话也没说,事后回想起来,也只有周安成最了解大杂院里众人的生活作息,而且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大家早就见怪不怪,自然不会起疑心。 她一点都不同情周安成的遭遇,因为对方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原谅,只不过真的不希望是这种收尾。 「那种人死了活该!」玉珠啐骂。 王家嫂子在自家相公的陪同下,挺着大肚子从屋里出来。「玉珠,你就少说两句吧,别再火上添油了。」 「我又没说错!」玉珠嘴硬地反驳。 只见彩云呜咽一声,哭着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顿时之间,所有人都闭上嘴巴,除了摇头,就是叹息了。 这时,伴随着踢跶的脚步声,一身红色铠甲的秦凤戈再次来到大杂院,并在天井找到了要找的人。 「婉儿姑娘!」他沉声唤道。 婉瑛从阶上站起来。「将军?」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见礼。 「婉儿姑娘,借一步说话!」秦凤戈的口气听来不容置疑,而且神情严厉,让婉瑛以外的人立刻很识趣地退回屋里。 还以为这位将军大人应该正忙着调查审问案子,毕竟刚抓到一名纵火犯,婉瑛实在想不出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不知将军有何指教?」她疑惑地问。 他疾言厉色地启唇。「听铺兵说,那名在大杂院连续纵火的犯人是婉儿姑娘亲手抓到的,你可知这事有多危险?万一对方还有其他同伙,一个姑娘家追上去将会遭遇何种状况,你可曾想过?」 当秦凤戈听闻这件事,只觉得胸口有股怒气爆了开来,再也按捺不住地前来找人,非要好好训斥这位有勇无谋的女子一番不可。 第十二章 婉瑛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呃……我……」 「婉儿姑娘甘冒风险,不让犯人逃走,确实很有勇气,可是却未深思其后果,实则太过天真,此举不值得嘉许,下次不许再犯了,」秦凤戈饱含怒气地提出警告。「婉儿姑娘可以保证吗?」 婉瑛一时说不出话来,想解释自己的行为并不莽撞,偏偏又无法表明自己是参加过不少柔道比赛,还得过许多奖项的选手,再高大的男人照样可以打败。 「呃、嗯,多谢将军的忠告,小女子记住了。」最后,她摸了摸鼻子,有口难言,只好先认错。 秦凤戈听她这么说,脸色稍霁。 「婉儿姑娘不可再像昨晚那般鲁莽行事,若有个万一……」他不敢去想象那种可能性。 「是,将军。」她没那么脆弱,更不需要保护,可是说了也没人会信。「小女子保证不会再犯。」 他颔了下首,口气也和缓多了。 「将军,周安成……他真的会被处死吗?」婉瑛想要确认。 「依照朝廷律法,既然人证物证俱在,犯人也亲口承认放火,罪大恶极,当判斩立决。」秦凤戈不假辞色地说。「听说犯人与这座大杂院里的人相识多年,莫非婉儿姑娘要替他求情?」 婉瑛不假思索地摇头。「当然不是,既然犯了法,就该接受应有的惩罚,才能抚慰被害人和家属的心情。」 这也是父亲生前常说的话,破案不是为了要升官或得到奖励,而是为了让被害者入土为安,也让家属得到一丝安慰。 「婉儿姑娘说得没错。」 他沉定黝黑的虎目又兴起了波澜,眼前的女子明明只是大字不识得几个的浣衣女,可是表达出来的想法,却总能一再撼动自己的心,令人难以自持。 「也唯有严刑峻法方能阻止不幸一再地发生,警告人们切莫以身试法,方能保障百姓的身家安全,这也是皇上的一番苦心。」秦凤戈是打从内心欣赏这位明辨是非的奇特女子。 她轻叹一声。「是。」周安成为了能娶到「婉儿」,居然做出那种蠢事,不但害人害己,也伤了他娘的心,真是太不孝了。「烦劳将军在百忙之中走这一趟,婉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往后绝对会小心谨慎。」 眼看这位将军大人又一瞬也不瞬地凝睇着自己,久到婉瑛脸颊的温度不断地飙升,心知再这样下去不行,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见面比较好。 「婉儿姑娘还是不愿改变主意?」秦凤戈嗓音中透着明显的压抑,听来有些粗哑,却也充满感情。 「改变什么主意?」婉瑛一时没听懂。 秦凤戈深吸了口气。「成为将军妾。」 「呃?」她干笑一声。「将军怎么又提起这件事?」 「若我执意要你跟了我呢?」秦凤戈眼底流露出强烈的独占目光,隐忍多日,再也藏不住骨子里属于男人那股天生掠夺的本性。「只要我一句话,婉儿姑娘还是不得不从。」 这是秦凤戈从未有过的冲动,狂烈到像有一把大火在体内灼烧着,几乎要将理智全数焚毁殆尽。 婉瑛不喜欢这种恍若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威胁的感觉,不禁昂起下巴。 「将军要是这么做,虽然能得到我的人,我却会永远看不起你。」 在这个架空朝代当中,迫于现实的无奈,对某些事不得不做些妥协,她也有心理准备,但是并不代表就会屈服。 自己的血液里可是流着父亲刚强无惧的性格,就算面对恶势力,也一样会追查到底,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婉瑛相当引以为荣,所以更不能丢父亲的脸。 「婉儿姑娘……」他满脸挫败。 她叹了口气,干脆跟这位将军大人摆明了讲。 「我不想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将军已有正室,就该全心全意地爱她、疼她,不该三心二意,或许将军觉得这个想法不可思议,可我是真的这么认为,所以绝不会改变主意……」就算古代男人可以把心分给好几个女人,她却无法容忍和其他女人共有一个男人的心。 说完,她福了个身,说了句「将军慢走!」,便返回自己屋里了。 秦凤戈目送她坚决的纤柔背影进屋,紧闭了下眼皮,就算这辈子当真得不到这名女子,也不希望被她看轻了。 他在天井站了片刻,直到不得不走,这才转身离开。 进入小暑,连风都是温热的。 婉瑛手上挽了一只空竹篮,才刚把洗好的衣物送回雇主府中,又要绕到另一位雇主府上,走在半路上,见到长乐坊内有不少房子在大兴土木,心想时辰还早,就停下来多看几眼,想起这里之前似乎也发生过火灾,正在重建当中。 「……这位杨老爷还真是有远见,好像知道京城会发生多次大火,早早就用最低的价格买下好多木材……」 几个工匠一面干活,一面聊天。 「真有此事?那光是最近两、三个月来被烧掉的房子,就够他赚上一大笔银子,可以吃上十年了……」 「杨老爷还真是未卜先知……」 她惯了一下,上前攀谈。「这位大叔,你刚刚说的那位杨老爷是谁?」 「就是住在三条街,原本在卖煤的杨老爷……」老工匠指引了一个方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决定改卖松木、杉木和楠木那些木材,不再卖煤了,出手也变得大方,前阵子还买下了间大宅。」 婉瑛旋即追问。「怎么会突然变这样?」 「听说是一年前不小心在家门前撞伤了脑袋,昏迷好几天之后醒来,结果整个人就变了样,不只把糟糠之妻休了,连儿子和女儿也都赶出去,还纳了好几个小妾……」 「然后呢?」她惊疑不定地问。 老工匠有些好奇地反问:「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婉瑛不禁猜想,这位杨老爷该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可是这个架空的朝代又不存在他们所熟悉的历史当中,杨老爷如何事先知道会发生火灾,然后购进大量木材? 难道…… 有这个可能吗? 虽然她无法肯定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不过总是一条线索,又想起父亲常说的名言,要抓到犯人,不是光坐在办公室里吹冷气、靠科学仪器就能破案,还是要土法炼钢,一步一脚印,来个明察暗访,才能找到线索。 于是,接下来有好几天,婉瑛趁着出门收衣服之便,刻意绕到三条街去,就是希望见到这位名叫杨大富的杨老爷,也因为是姑娘家不容易引起怀疑,所以私下又打听到不少消息,听说他喜欢喝酒,不过酒品很差,喝醉之后,就会一面脱衣服,一面唱着从未听过的曲子,听过的人无不绝倒。 这一天下午,她又来到附近,正好见到一名打扮有些派头的中年男子踏出杨府大门,身后还跟着账房先生和奴才,心想该不会就是自己要找的杨大富,便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 「……老爷,咱们前阵子购买的那批又被订下,仓库里的存货也所剩无几了。」账房先生一面跟着,一面说道。 杨大富开怀大笑。「我就跟你们说过一定用得上,这下相信了吧?」 「是老爷有眼光,懂得如何做生意。」奴才巴结地说。 他得意非凡。「我这颗聪明的头脑,跟现在这副脑满肠肥的身体可不一样,只要动一点脑筋,保证可以大赚一票……」 「是,老爷说得是。」账房先生赶紧附和。 婉瑛心里却是打了一个突。 「老天爷让我没有被炸死,还送我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我当然要想办法活下去,赚钱没那么难,只要做一个改良版的汽油弹……不!应该叫酒精弹,再配上一条引信……」杨大富哼了一声,根本不怕被人听见,因为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 「我可是霹雳小组的拆除炸弹专家,这些难不倒我。」 听到这里,婉瑛不禁停下脚步,两眼冒火,怒不可遏地瞪着走在前头的「杨老爷」,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个男人就是连续纵火犯,而且还是个警察,更加不可原谅了。 这种人通常会食髓知味,一再犯案,下次不晓得又会在什么地方纵火,可以说防不胜防,她应该马上去报官,但是办案讲求证据,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否则无法将犯人定罪。 杨大富心头大乐。「今天心情好,去喝个几杯好了。」 「老爷,这会儿还是白天,晚上再去……」账房先生劝道。 「管他白天还是晚上,想喝就喝,不要啰嗦。」他连听都不听。「走吧!」 奴才又拍起马屁。「往后老爷去哪儿,咱们就跟到哪儿。」 第十三章 看着犯人近在眼前,却无计可施,婉瑛真的气到头晕眼花,于是将竹篮由提改成挽的,决定先去雇主府上收衣服,再想一想其他的办法。 就这样,又过了数日。 这天,气温炎热,连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是烫的。 接近巳时,秦凤戈来到位在长乐坊内的一处熸火铺屋,经过正在重建的房舍,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大火,当时的惨况仍是记忆犹新。 他并不认为是单纯失火,但即使找到了几个可疑之处,却因缺乏更明确的人证和物证,案情陷入胶着状态。 就在接近熸火铺屋前,秦凤戈一眼就认出在外头来回踱步的女子是谁,有些诧异,更有些纳闷,便翻身下马,走向对方。 「婉儿姑娘为何在此?」 婉瑛先是惊跳一下,接着机械似的转过头去,对上一双湛湛有神的虎目,不由得在心里发出呻吟,穿越故事的老梗之一,就是愈想要低调,愈会遇见不想遇见的人物。 「呃……我……」她想来提供线索,但又怕铺兵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他俊脸一沉。「婉儿姑娘该不会做了什么?或又发现了什么?」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她很多管闲事似的。 秦凤戈紧盯着她不放。「我只是担心婉儿姑娘又像上回那样,独自一个人跑去抓犯人。」 「我已经答应将军不会再那么莽撞,就会说到做到。」这并不算说谎,她只是暗中调查,又没动手抓人。「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对熸火铺屋里用来灭火的那些器具十分有兴趣,想进去看一眼。」 闻言,秦凤戈再次肯定她是自己见过最奇特的女子,因为从来不曾有姑娘家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婉儿姑娘是认真的?」他问。 婉瑛白他一眼。「当然是认真的,其实……我从小就很崇拜当熸火军的人,认为他们相当英勇,可惜不收女子,否则真希望能够加入。」 「婉儿姑娘想要加入熸火军?」秦凤戈掩饰不住惊愕的神情。 「将军也跟其他男子一样瞧不起女人?」 他有些困窘。「不,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太意外了。」 「唉!这个愿望只怕是一辈子也无法实现了。」她垂头丧气地说。 秦凤戈见了有些不忍。「婉儿姑娘若真的想看看那些熸火器具,倒是无妨,请随我进来吧。」 「多谢将军。」总算可以看到了。 见她又立刻转忧为喜,秦凤戈嘴角不禁跟着上扬,严厉冷硬的脸部线条跟着柔和不少。 于是,他领着婉瑛走进了熸火铺屋,让里头的铺兵拿出用猪皮、牛皮或油布制成的水囊,还有用长竹制成,可以喷出水来的唧筒,以及各种攀爬、破坏工具,其中当然包括最重要的火背心。 「这火背心是什么做的?」婉瑛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件,发现背心后面还有它的专属编号。 他微微一哂。「自然是石棉做的。」 「石棉?可是它……」有毒,最后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总不能要谮火军什么防护也没有就冲进火场救人,那是在找死。 「它怎么了?」 婉瑛决定不说了。「没什么,就只穿这件火背心,熸火军便在大火中进出,那才是真的勇敢。」 「婉儿姑娘所言甚是。」他赞同地说。「只不过熸火器具是死的,最终还是要靠大家通力合作,才能完成任务。」 她眼睛不禁发亮,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就算是谮火军也是人,置身在大火之中,同样也会感到恐惧,可是身边若有同伴在,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便能继续往前执行任务。」 在场的几个铺兵听了也不禁讶然,对眼前这位姑娘另眼相看,原本还在想一个女人懂什么,为何要看这些熸火器具,这才知晓是他们眼光如豆,把人给瞧扁了。 「……想不到婉儿姑娘竟能了解得如此透澈。」秦凤戈怔愕了半晌,很少有女子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教他为之动容。 「那是当然,因为……」待婉瑛意识到这位将军大人目光火热地瞅着自己,连忙敛起唇畔的笑意。 换作在现代的世界,她绝对会狠狠痛斥对方一顿,叫他不要随便对女人放电,可是在这个架空朝代是行不通的,因为这种行为不只合法,而且还理所当然,只有自己认为不对。 「感谢将军让小女子进来参观,长了不少知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大杂院去了。」她还是赶紧悬崖勒马,免得愈陷愈深。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步出置放各种熸火器具的地方,才踏出熸火铺屋,婉瑛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呃……」她好想直接点名犯人是谁,憋在心里好难受。 秦凤戈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还有事吗?」 「不是……其实……」婉瑛吞咽了下口水。「将军是否想过,最近这些大大小小的火灾,发生的次数也未免太过频繁,如果不是意外,真是人为的,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犯人?」 他没有否认。「的确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那么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如果没有相当的好处,谁有胆子冒险去做?」 婉瑛这番话让他俊脸为之一凛。 「那么多百姓无家可归,自然需要重建,大部分的银子都是朝廷出的,而盖房子总要用到木材……」她点到为止,剩下的就让这位将军大人去想。「我只是随便猜的,也许错了也不一定。」 「不!婉儿姑娘的猜测不无道理……」秦凤戈之前一些想不通的环节全都顿悟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了。」 她不禁暗喜。「将军慢走!」 目送骑在骏马上的英挺身影渐行渐远,婉瑛很高兴这位将军大人不是那种食古不化、不把女人的话当一回事的男人,愿意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放在心里,她愈来愈觉得对方是个好男人。 可惜好男人通常都已经名草有主了。 就在短短的十日之内,宛如连续剧一般,每天故事都有不同的进展,婉瑛总是一面嗑瓜子,一面听大杂院里的婆婆妈妈转述最新消息,彷佛亲眼看到,描述得是活灵活现,不禁跟着拍手叫好。 据说知府衙门调查了几位从事木材买卖的商贾,认为住在三条街的杨大富最为可疑,便派了衙役前往抓人,并在府里进行捜查,找到不少疑似犯案的工具,不过他本人却大声喊冤,只好开堂二审问府里的奴仆、小妾,还有管事、账房等等,因此更从账本中查出杨大富每次订购的大量木材运抵京城,隔不了多久便发生火灾,两者太过巧合。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陶大娘又去打听回来,一路上开心地嚷着,正和玉珠一起在天井洗衣服的婉瑛连忙把手擦干,凑过去凝听。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她问。 大杂院里的其他人也纷纷从屋里出来。 「听说犯人已经认罪,承认是他放的火,皇上还下了道旨意,要让犯人游街示众,最后在午门斩首,往后大家可以高枕无忧,不必再担心受怕……」陶大娘抚着心口。「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真是太好了……」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众人两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 玉珠恨得牙痒痒的。「那种人早就该死了!」 「说得是!」 「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陶大娘还有后续。「我听说犯人招供之后,还在大堂上当场示范让火自己点燃,而且还有办法避开铺兵的巡逻同时在好几个地方放火,让人以为真是意外,据说看过的人都目瞪口呆……」 那是因为「他」拥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科学知识,又身为霹雳小组成员,相当了解如何进行有计划性的犯罪行为,可惜不用在正途上,真是太讽刺了,婉瑛在心里感叹不已。 「而且犯人还又笑又哭,说什么死了也好,就可以回到原本住的地方去了,其实他不是这里的人……简直是胡言乱语,说不定是中邪了!」 邱老爹哼了哼。「疯子的话能信吗?」 「他八成以为装疯卖傻,就不会被处死了……」 见大家一脸愤恨难消,婉瑛又想到附在陈秀才女儿身上的女孩子,听说「正常」了一段日子,双亲还以为疯病好了,便将她从柴房放出来,想不到居然偷光家里的银子,打算离家出走,结果被抓了回去,最后不小心掉进井里淹死了。 她很怀疑这个说法,可是无论真相如何,人确实是死了。 婉瑛告诉自己要引以为鉴才行,老天爷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就应该好好地珍惜,才不会浪费宝贵的生命。 第十四章 【第六章】 当连续在京城四处放火的犯人伏法之后,已经是一个月后了,皇上龙心大悦,自然论功行赏。 秦凤戈却是当之有愧,他若能早日查出犯人的身分,也能让百姓们不必再镇日生活在恐惧当中,若不是婉儿姑娘点醒,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破案,应该得到赏赐的是她才对。 「恭喜将军!」 梁氏靠坐在床头,气若游丝地笑说。 他在床沿坐下,端详着正室泛白的病容。「皇上这回赏赐了人参以及其他珍贵药材,希望对你的身子有所帮助。」 「请将军代妾身多谢皇上恩典。」她自知来日无多,又不希望夫婿太过担忧,只能强颜欢笑。 「等你身子康复,咱们一起进宫,当面感谢皇上恩典。」秦凤戈见她比前阵子更苍白虚弱,却又束手无策,心情益发沉重。 梁氏笑叹一声。 「是,将军。」 就在这时,奶娘抱着活泼好动的砚哥儿来到寝房,好让梁氏瞧瞧怀胎十月所生下的亲生骨肉,这也是一天当中母子俩难得相聚的时刻。 「砚哥儿……」她孱弱的小手伸向儿子。 秦凤戈接过睁着圆滚滚大眼、发出咿咿呀呀声响的儿子,好让他偎在亲娘怀中。「这小子比上回抱的时候又重了不少……」 「那是当然了……」梁氏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搂紧怀中的亲生骨肉。「砚哥儿,娘真想看着你长大,天天陪着你……」 万一自己真的走了,但愿夫婿再娶进门的女子能真心疼爱砚哥儿,这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事。 他脸色一整。「一定可以的。」 「将军别忘了自己的承诺……就算老太君要你续弦的对象再怎么门当户对,若对砚哥儿不好,妾身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她知晓自己快撑不住了,要快点交代完后事。 「我不爱听这些话!你还是好好养病为先,待会儿我就命人再去请六安堂的纪大夫来府里看看你,顺便询问人参该如何服用,对你的身子较有益处。」虽然祖母不相信女大夫的医术,可是秦凤戈更不相信那些只报喜不报忧的太医。 砚哥儿伸出小手,摸了摸亲娘苍白的脸蛋,圆嘟嘟的脸上笑得很开心,让梁氏眼眶一红,心中万分不舍。 「砚哥儿……」娘真的好舍不得你。 而趴在娘亲胸口上的砚哥儿,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只见他嘴角流涎,蠕动着红嫩唇瓣,可爱的模样令人莞尔。 梁氏亲了亲儿子的嫩颊,觉得倦了,便把他交给夫婿。 「你什么都不必操心,专心调养身子。」秦凤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帮不了。 「是。」她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皮,意识开始昏沉沉的。 他静静地守在正室身边一会儿,确定她睡了,这才抱着砚哥儿步出寝房。 「咿……呀……」砚哥儿似乎不想被他抱,不安分地挣扎着。 秦凤戈将他抱牢,不发一语地瞪着儿子。 父子俩对峙了没多久,胜负立见分晓。 「呜……」在气势上又输了一大截,小嘴一瘪,很不甘心地哭了,而且愈哭愈是大声,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滚下来。「呜……哇……」 「赢不了就用哭的,这像什么话?」他皱起眉头,开口低斥。「爹的儿子可不能这么没出息。」 奶娘在一旁掩口偷笑。「将军,小少爷也不过七、八个月大,还不会说话,自然只能哭了。」 「砚哥儿,你可是咱们秦家的子孙,将门虎子,长大之后要光耀门楣……」秦凤戈忆起年幼时,父亲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这个独子身上,不断地谆谆教诲,之后不幸罹患了肺痨,父子不得相见,以避免传染,但还是把期待一一写在纸上,如今轮到自己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了。 「将来更要为皇上尽忠尽力,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遇到伤心处,还是得全往肚里吞。」他正色地说。 砚哥儿一面抽噎,一面看着爹,听着听着开始打起呵欠,让他不禁好气又好笑,跟儿子说这些,或许真的太早了。 「小少爷大概想睡了,还是交给我吧。」奶娘伸手抱过。 待奶娘抱走儿子,秦凤戈又望了寝房的门扉一眼,想起前段时日公务繁重,如今要好好地补偿妻子。 于是,他开始每天固定抽出时间前来探望正室,和她说上几句话,梁氏自然十分欢喜,而心情一好,身子的不适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砚哥儿又去老太君那儿了?」梁氏蹙紧眉心,喝完了苦涩的汤药,用手巾拭了下唇角。 他轻颔了下首。「祖母说一天没看到砚哥儿就浑身不舒坦,原本还要我同意让砚哥儿住在她那儿几天,不过我没答应。」 「为什么?」因为夫婿向来孝顺,所以她才会担心将来也不得不依从长辈的意思,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进门,而非真正地为砚哥儿着想。 秦凤戈掰了一小块梅饼给她。「因为你也想天天见到砚哥儿,不管怎么说,你到底是他的亲娘,我得先顾及你的感受。」 「将军……」她两眼涌出泪来,嗓音跟着一哽。「能够嫁给将军,是妾身……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他握住骨瘦如柴的小手。「既然如此,你更要保重身子。」 彷佛回光返照般,在这一刻,梁氏双颊嫣红,笑得好柔好美,不再埋怨上天不公,因为她得到了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想得到的东西,那便是夫婿的真心。 「是,将军……」 而这抹幸福的笑靥,也是秦凤戈最后一次见到。 当天半夜,梁氏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神情平静,没有一丝痛苦。 「都已经立秋了,天气还是这么热……」 婉瑛挽着竹篮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恨不得把袖子撩高,裙子剪短到膝上,好让体温可以降低几度。「记得以前我没这么怕热,现在换一副身体,却有些吃不消了……」 她尽量走在阴凉处,不要晒到太阳,因为对这一带又不太熟悉,只好一面走、一面问人,终于找到了六安堂。 「姑娘是要抓药,还是看病?」伙计上前招呼。 「我是来抓药的……」由于王家嫂子正在坐月子,需要吃些中药来调养身子,所以就托婉瑛顺便买回去。「就照这一张药方子来抓。」 伙计接过药方子,要她稍等一下,就拿到柜台给负责抓药的学徒。 婉瑛乘机打量这一间看来像是中医诊所的六安堂,除了占满两面墙壁的药柜,还分出好几个用布帘区隔的诊间,光是等候的病患就有二十来位,特地来抓药的更是不少,不时都有人进进出出。 不过最让婉瑛惊讶的是一道通往二楼的木造阶梯,利用挑高的屋脊,将空间做出跃层的设计,应该是最近几年才增建上去的,能够想出这个点子,不像是这个架空朝代的人。 婉瑛不自觉地往楼上走,原来二楼也有诊间,甚至还有一间用木板隔间的「手术室」,看到门边挂了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了这三个字,不禁愣愣地瞪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有股冲动想要打开来看个究竟。 「它确实是写「手术室」……」她揉着眼皮喃道。 话才说着,手术室的门扉被人从里头打开,穿着白袍的区大夫乍见到杵在门外的她,先是一怔,没想到外面有人,不过很快便认出婉瑛就是那位死而复活的姑娘,还有就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你……」 「你……」婉瑛也同时开口。 区大夫想到那天在南官巷,她脱口叫自己一声「医师」,那可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晓的称呼,不过又不便贸然相认,只能搁在心里。 「姑娘是来看病的?」他问。 她摇了摇螓首。「不是,我是来帮别人抓药……呃……」 可以问吗?就算问了,对方又会说实话吗? 不过在来之前,她已经打听过这位会将病患开膛剖腹的神医评价如何,人人都夸他是个仁心仁术的好大夫,应该不会有危险才对。 「区大夫是……混血儿吗?」婉瑛试探地问。 「……没错。」区大夫神情不由得放松,可以肯定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因为我的阿嬷是美国人,所以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已经有好多年不曾提及这些往事,语气中也自然多了股怀念之情。 婉瑛心情异常激动,差点就扑过去,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谢谢你愿意跟我说实话,不知区大夫来这里多久了?」 「已经十三、四年了,你又是怎么来的呢?」他真的很好奇,因为这种「穿越时空」的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第十五章 于是,婉瑛把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听得他不断地点头。 「那就难怪那天你会死而复活了,还以为是我诊断有误,心里相当地自责……」区大夫咧嘴笑了笑,不禁自我调侃一番。「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可比我的故事还要精彩多了。」 她泛起一丝苦笑。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就因为我救了人,所以好心有好报?还是过世的亲人在天之灵保佑我?」 「想当初我是在工作上碰到了瓶颈,又跟女友分手,正好遇上超级月亮产生的效应,再加上已经过世的阿公有在保佑我平安,这些因素全兜在一块儿,就这么穿越过来了……」 「超级月亮?」婉瑛脑中飞快地浮现一幕电视画面。「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也在播报这条新闻……」 区大夫一怔。「是哪一年?」 「二〇一二年。」 闻言,他不禁瞠目结舌。「你也是二〇一二年?不可能!因为我也一样,可是却比你早到了十几年……」 两人不由得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主导这一切,也更加体认到他们不过是凡夫俗子,无法和上天对抗。 「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一定要格外珍惜这段重获新生的经历。」区大夫有感而发地说。 婉瑛也深表同感。「我知道。」 「既然咱们是打同一个地方来的,也算是同乡了,有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帮你的。」区大夫捻着下巴的胡子,露出成熟俊美的笑容。「若我不在,也可以找我内人,这些事她全都知道。」 她喜出望外地朝区大夫鞠躬。「真是太谢谢你了,原本我还在犹豫该不该相认,想说低调一点,不希望引起太多人注意,可有时又会感到不安,出了事也不知该找谁商量。」 「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其实不要想太多,只要咱们尽好本分,不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行得正、坐得直,就没什么好怕的。」区大夫说出自己的经验,让她当作参考。 「我会的。」婉瑛猛点着头说。 这时,有伙计上楼来。「区大夫,有位病人要请你过去看一下……」 「我这就下去。」他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她也开口告辞,下楼去柜台拿了药,付了药钱之后,便离开六安堂。 外头阳光正炽,可是婉瑛却不再觉得燠热难耐,整个人轻松不少,只盼往后的日子能过得顺遂。 待她回到大杂院,先将药拿去给住在对门的王家嫂子,才要去洗把脸,玉珠突然冲过来将她拉到一旁说话。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婉瑛问道。 玉珠既喜且忧。「秦将军的正室过世了,就在三天前的夜里,之前听说她身子不好,没想到就这么走了……」 「怎么会这样?」她惊愕地喃道。 「我还听说秦将军因为悲伤过度,好几天不吃不喝的,可见得他那人有多重情重义……」玉珠又开始作起白日梦。「他的正室既然已经死了,等到对年之后就会续弦,再怎么样也比妾的身分高……」 婉瑛没有理会她的梦话,只想到丧偶的心境是外人无法体会的,就像母亲当初天天以泪洗面,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虽然男人可以把泪水往肚里吞,故作坚强,不过还是能够想象得出会有多哀恸。 「人生无常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只能珍惜活在世上的分分秒秒。 从立秋到白露,天气逐渐转凉。 办完正室的丧事,秦凤戈连着好几天,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来到梁氏居住的寝房,回想夫妻这么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白昼里无法形之于外的伤痛,只能在夜色的掩护下真情流露,直到天亮,他才收起情绪,步出房门。 而时间也在哀凄的气氛中缓慢地流逝,又过了半个多月,除了传统上的祭拜礼俗,已经慢慢地回归原有的生活步调,秦凤戈才想起这阵子交由祖母照料的砚哥儿,是该让他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这日,晌午过后,秦凤戈便亲自上秦府接儿子,才想去跟祖母请安,已经有人先唤住他了。 「大堂兄!」出声的是位年约十七、相貌秀气的少年。 秦凤戈见二叔的次子朝他走来,便停下脚步,审视一眼对方柔弱的身形,生在男子身上,不禁令人摇头。「疆弟有事?」 「我……」秦凤疆在一双虎目的凝视下,有些怯懦地垂下眼皮。「只是想说人死不能复生,希望大堂兄节哀顺变,切莫伤了身子。」 他微颔首。「我会的,倒是难得见你没待在厨房做糕饼。」 「是娘……把我赶出厨房……」说着,秀气的脸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总希望我跟过世的祖父一样,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武将,光耀门楣,偏偏我……是我没用,让爹娘失望了……」 「自从你大哥病故之后,二叔和二婶对你期望更高,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瞅着泪眼汪汪的堂弟,他不禁又叹了口气。「若你当真不爱习武,不如勤奋读书,将来好求个功名。」 秦凤疆用袖口拭着眼角。「可是我……」他对读书同样也没兴趣,只爱做糕饼点心,偏偏双亲无法接受。 「你得先改掉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免得二婶见了又生气。」秦凤戈伸手拍了下堂弟的肩头,力道不敢太大,就怕会打伤他。「多到外头走动走动,要不然就上我那儿,咱们兄弟俩坐下来喝个几杯,说说话也好。」 他一面哭一面说:「多谢大堂兄。」 见堂弟又掉下眼泪,只怕这毛病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秦凤戈也爱莫能助,安慰了几句后便转往祖母居住的院落。 「……你平日公务缠身,如今砚哥儿的娘又走了,就让他待在我身边吧,府里还有那么多人会陪他玩,也不会寂寞。」老太君心疼曾孙子这么小就没了亲娘,更要加倍疼爱,当然不肯放人了。 「可是……」 老太君有些不太高兴。「我都这把岁数了,又能疼砚哥儿多久?就让我这个老人家开心一下。」 「孙儿明白了。」秦凤戈只好应允。 她又瞟了下孙子,语气暗示地开口。「砚哥儿的娘才刚走不久,我也不便多说,等过了对年再谈续弦的事。」 秦凤戈淡淡地启唇。「这事以后再说吧。」 「只能这样了。」老太君把话又咽了回去。 虽然无法把砚哥儿接回身边,秦凤戈还是到房里看望儿子,儿子似乎也很想念他这个爹,没有闹别扭,很乖巧地伏在自己胸口上,不禁又是一阵伤感。 「你娘生前最牵挂的人就是你了,你可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别让她担心……」他小心地抱着儿子软乎乎的身子,口中喃道。 像是听懂了意思,砚哥儿咿咿呀呀地回答。 「俗话说父子连心,你一定明白爹的意思。」秦凤戈叹道。 砚哥儿马上回报可爱的纯真笑脸,更将流下的涎全往他身上抹,逗得当爹的人终于笑开了,父子俩从此要一块儿面对往后的人生。 只是谁也没想到,不过五日的光景,居然出了大事—— 因为皇上一早宣他进宫,待秦凤戈回到熸火军署,已是申时,正要召集部属商讨研议相关的缺失,秦府却派人来通知说砚哥儿失踪了。 他速速赶往秦府,只见一片愁云惨雾,女眷们的啜泣和责难声此起彼落,却无人能拿出个主意。 「怎么不见的?」秦凤戈怒目质问父亲生前所纳的小妾。「赵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见跪在老太君面前的赵姨娘,早已哭得是呼天抢地。 「我也是一番好意,想说带砚哥儿去观音庙里求个平安……就让奶娘抱着他,结果今天香客太多,不小心走散了……本以为她会自己回来,可是……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到处都找不到人……」 老太君一口气也快喘不上来了。「早知道就不该相信你……要是我的砚哥儿有个什么万一,看你怎么办……」 「姨娘也是经过老太君亲口同意,才会带砚哥儿一块儿出门,这会儿出了事,岂能全怪在她头上?」由赵姨娘所出的秦凤恕忍不住替生母发出不平之鸣。「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没瞧见老太君都快急晕了,你还净是袒护赵姨娘,就不担心砚哥儿吗?他还那么小……」江氏端起三婶的架子斥责几句,砚哥儿是过世的侄媳妇、也是她的亲外甥女所生的,在血缘上比其他人更要亲上几分。 第十六章 闻言,秦凤恕正想回嘴,被另一位白姨娘所生、和自己同样都是庶出的秦凤鸣用眼神拦阻下来了。 「老太君就打死我吧……」赵姨娘真怕会被赶出秦府。 此时的秦凤戈心急如焚,早已召来秦府管事以及当时在旁伺候的丫鬟婢女,将前后经过问个仔细。 「凤哥儿,是我这个祖母对不起你……」老太君不禁老泪纵横,几欲晕厥。「千不该万不该让砚哥儿离开视线半步,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秦凤戈用力抽紧下颚,握住双拳,才有办法保持冷静,没有乱了阵脚。 「先别往坏处想,说不定待会儿奶娘便会抱着砚哥儿回来了,孙儿先去召集一些人手,到观音庙附近找一找,你们在府里等候消息。」他先安抚女眷们的情绪,稳住局面。 「我跟大堂兄一块儿去找,砚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秦凤疆听说堂侄儿失踪,袍上还沾了一些面粉,便匆匆地赶来了。 秦凤戈拍了拍堂弟的肩,感激地颔了下首。 二房媳妇儿林氏见这个儿子难得这般积极,心里相当欢喜。 「疆儿,你爹这会儿不在府里,全都得靠你了。」一定要让老太君瞧瞧她生的儿子可不是真的软弱没用。 「娘,我会的。」秦凤疆只想找回堂侄儿,对母亲的心思一无所知。 「咱们也去帮忙!」虽说是庶出,不过和秦凤戈到底还是亲兄弟,秦凤鸣和秦凤恕更不能落人后。 于是,女眷们留在府里,而男人全都出门了。 砚哥儿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把儿子找回来!秦凤戈在心里不断祈求天上众神明的保佑。 夜晚过去了。 大杂院里的人通常都起得很早,婉瑛也早就习惯这里的生活作息,天才蒙蒙亮便起床,可有一堆衣服等着她来洗呢。 当她跨出门坎,觉得有点凉意,于是趁着四下无人,做了几个暖身操,直到身体开始发热,才走到天井前打水。 「昨晚是谁没闩好门……」自从有过被人纵火的经验,大家有志一同,入夜之后便把出入的小门关上,以免外人进来。 婉瑛信步走了过去,才要把小门重新关好,却见外头的地上搁了一只竹篮,竹篮内还摆了几件衣服,于是很自然地蹲下来,想要先确认是谁忘了把要洗的脏衣服拿进去。 她伸手翻动衣服,一掀开来看,愣了好一会儿,抓在手上的衣服跟着滑落,然后起身,接着后退几步,最后揉了揉眼皮,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这句虽然是网络用语,不过放在这里似乎也满恰当的。 她愈想愈可疑…… 好!再看一次! 于是,婉瑛又蹲下来,把那些衣服掀开,直直地瞪着睡在竹篮里的小娃儿,应该是个男生。 「真的有个婴儿……」 她亲眼看过有人把小猫小狗放进纸箱,然后丢在路旁,而一些爱护动物的民众便会捡回家养,不过婴儿还是头一遭,电视上的新闻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她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种事。 睡得正香的小娃儿被吵醒,瘪起小嘴。「呜呜……」 「我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她连忙回神,把嘤嘤抽泣的婴儿抱起来,一面察看身上有没有受伤,一面怒火中烧地咒骂。 「到底是谁这么冷血?居然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在外面,就不怕他会冷死吗?而且还用衣服盖住他的脸,万一窒息了怎么办?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一定抓他去坐牢!」 小娃儿像要博取同情,哭得好大声、好可怜。「哇……呜……」 「不哭不哭……」婉瑛先摸他的额头,还有脸颊、脖子,似乎没有发烧的症状,体温也大致正常,不禁松了一大口气。「小孩子可以这样随地乱丢的吗?如果不想养,就不要生……」 婉瑛抱着小娃儿在附近寻找,也没见到半个人影,看来是把孩子一丢人就跑了,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小手不断地往她胸口摸去。「呜……」 「是尿布湿了?还是肚子饿?」她没带过小孩,完全抓不到方向。「对了!应该有现成的母奶……」 婉瑛匆匆忙忙地抱着小娃儿冲进王家,王家嫂子刚生产完没多久,找她准没错。「王大嫂!王大嫂!你的母奶能不能分一点给这个孩子?」 「你是从哪儿抱来这娃儿的?」王家嫂子也正在喂儿子,见她抱个没见过的小娃儿冲进来,讶异地问。 「刚刚在外头发现的,不知道被谁丢在那里……」 「怎么有这种事!」闻言,王家嫂子马上将自己的儿子先交给她,然后接过这个不幸遭人遗弃的小娃儿,让他先喝奶水。「真是可怜的孩子…」 小娃儿早就饿坏了,用力地吸吮,眼角还挂着泪珠,更是惹人怜惜。 没过一会儿,大杂院里众人听说捡到了个小娃儿的事,一下子全都挤进王家,不过又因为王家嫂子正在喂奶,只有女人和小孩能进屋,男人自然被赶了出去,聚在屋外议论纷纷。 「娘,他会笑……」小柱子用手指戳了戳小娃儿的嫩颊。 马大婶拍掉儿子的手。「轻一点!」 「婉儿,这娃儿真的被丢在咱们大杂院外头吗?」陶大娘不敢置信地问。「这该不该说是缘分?当年你也是这样,这世上就是有这么狠心的爹娘,竟然不要自己的亲生骨肉,唉,当爹娘的就算再穷再苦,也该咬紧牙根,把孩子带大……」 对于陶大娘的这番感叹,让婉瑛很想吐槽,这种缘分还是不要有比较好,要是再晚一点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要咱们来养吧?」玉珠不太甘愿地问。 婉瑛看着吃饱喝足打了个嗝的小娃儿,便把王家嫂子的儿子还给她,再接过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还是再等一等好了,说不定他的爹娘后悔,马上就跑回来找孩子了。」她动作生涩地抱紧软绵绵的小娃儿,很怕会摔着。 「你说对不对?」 彷佛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小娃儿露出几颗小白牙,格格地笑着,还伸出小手摸了摸婉瑛的鼻子和嘴巴。 婉瑛不禁失笑。「一点都不怕生,很容易被坏人抱走的。」 「我看还是交给官府吧……」彩云提出了个建议。 刚当娘的王家嫂子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要是连官府都找不到他的爹娘,那该怎么办?他才不过几个月大……」 玉珠可不赞成把小娃儿留在大杂院。「那也不关咱们的事……」 「你这话也说得太无情了。」陶大娘不满地数落。 玉珠呐呐地解释。「咱们日子已经不好过了,往后又要多养个孩子,不是给大家添麻烦吗……」 「不过他穿的衣服布料用得很好,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婉瑛没有加入她们的对话,注意力已经被锦缎制的婴儿服给吸引了。 「对耶,你们看!连内衫都用棉布,不是麻的……」 闻言,大家都凑了过去,纷纷地触摸布料,确实是上等材质。 婉瑛直觉地问:「大户人家的孩子怎么会被人遗弃?」 这个疑问也是在场的人都想知道答案的。 「还是赶紧报官吧!」彩云就怕会惹上什么麻烦。 马大婶连忙制止。 「慢着!先别急着报官,你们也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里头多的是妻妾相争、兄弟阋墙的事,万一怀疑咱们是受人唆使的……」 「对啊,那该怎么办才好?」玉珠面露惊慌地问。 小娃儿吃饱就想睡觉,发出哭声。「呜呜……」 「好乖,不哭了……」婉瑛一面轻拍他的背,一面哄道。「那不如先去外面打听,看有哪个大户人家丢了孩子再作打算。」 「只好这样了。」陶大娘也不想惹祸上身。 于是,大杂院里的几个男人被指派了这份任务,出去干活时,也顺便四处打探消息。 【第七章】 半个时辰后,婉瑛看着睡在床上的小娃儿,体验到当妈妈真的很辛苦,光是换个尿布就手忙脚乱,唯恐自己粗手粗脚的会碰伤小娃儿细嫩的肌肤,这可比练习柔道还要累人。 「希望能快点找到你的父母,让他们带你回家。」她不时注意他体温上的变化,因为婴儿的免疫系统很脆弱,说不定会突然发起高烧。「在找到之前,阿姨都会照顾你,不要担心。」 生得头好壮壮的小娃儿完全不晓得自己有可能回不了亲人身边,睡得好熟,嘴角还流了不少涎,婉瑛一面笑,一面去拧了条面巾来帮他擦。 第十七章 「……婉儿!」玉珠突然奔进房内。 她把食指竖在嘴巴前。「嘘!」 玉珠这才想到还有个小娃儿在,不得不压低声音。「我只是想问你,要是最后找不到他的亲人,你还是赞成把他留在大杂院里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建议?」 「当然是送官府了。」玉珠理所当然地说。 婉瑛也不意外她会这么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如果官府能够找到愿意收养他的夫妻,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如果做不到,也就没必要送官府……」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他又不是你生的,你总不能收养他吧?这样将来有哪个男人敢娶你,连想当妾都没人会要。」玉珠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她。 可惜对婉瑛来说,嫁不嫁从来就不是问题。「那也无所谓。」 玉珠气得用力跺脚。「我是为你好!」 床上的小娃儿皱了皱脸蛋,差点被吵醒了。 「小声一点!」她轻拍了几下小娃儿的胸口,好不容易又把他哄睡了。「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替我担心。」 「算了!我不管你了!」 见玉珠悻悻然地出去了,婉瑛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从小就很有主见,连选择当一名消防员,也是在决定之后才想办法说服父母同意,无论从事哪一种行业都有它的危险性,不必太杞人忧天。 如果这辈子都没有嫁人,她也会好好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真的找不到你的父母,那就来当阿姨的孩子,你说好不好?」婉瑛问着睡得好香的小娃儿。「该不该先帮你取个名字?可是取了之后就会有感情,万一你的亲人要带你回去,我一定会很舍不得的……」 婉瑛心里很犹豫,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要取名。 这段时间,大杂院的众人决定将小娃儿交由婉瑛照料,婉瑛理所当然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反正这娃儿其实也很好带,只有肚子饿和想睡觉时才会哭个几声,其他时间不是安静地倾听大人在说话,就是好奇地盯着婉瑛,好像是在认人似的。 「这个背巾要这么绑才会稳……再绕到前面打结……」马大婶教导婉瑛怎么把小娃儿背在背上,不然可没办法做事。 她觉得很有趣,回头看了下正抓着自己的头发在玩的小娃儿。「还是满沉的,不过比抱在手上轻松多了,不然我的手臂真的快断了……」 「那当然,带孩子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马大婶握了几下小娃儿的骨架,点了点头,毕竟生了三个儿子,也都像他们的爹,算得上经验丰富。 「这孩子倒是挺健壮的,我想他的亲爹一定身材高大,看他长得方头大耳、眉清目秀,不是个短命相,才会这么幸运地被丢在咱们大杂院外,要是换成其他地方,早就没命了。」她逗着格格笑的小娃儿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婉瑛心有戚戚焉。 小娃儿像是在附和她们,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听得懂吗?」 马大婶笑睨一眼。「怎么可能听得懂,多半是觉得被人背在后头很好玩。」 「对了!到现在娃儿的父母还是没消息吗?」她有些着急地问。 「是啊,我家那口子说如果真是大户人家丢了孩子,其中又有内情的话,不可能会到处张扬,只会私下打听,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的,还是再等几天看看。」 听马大婶这么说也有道理,婉瑛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了。 打从这一天开始,不管是浣衣、吃饭,或者是去串门子,她都会把娃儿背在背上到处走动,而这个小娃儿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方式,不背还会使起性子,大杂院里的人见了不禁笑说简直是把婉瑛当成亲娘了。 到了第七天,终于有了眉目。 「有消息了!大家快点出来!」 才刚出门干活的邱老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大杂院,沿路不忘大喊,惊动了还留在屋里的人。 婉瑛手上抱着小娃儿出来。「已经打听到了吗?」 「你就快说!」随后出现的陶大娘催道。 「等……我先喘……口气……」邱老爹大口大口地呼吸。 原本要出去的玉珠和几个姑娘也全踅了回来,无非是想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不见了。 「真是急死人了!」 「到底打听到什么了?」 众人都一脸迫不及待地等他开口。 待邱老爹顺过了气,总算有办法正常说话了。「你们一定猜不到是谁,我听说秦将军的儿子前几天失踪了……」 「秦将军?!」 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邱老爹用力地颔首。「这可是天大的事,要不是方才在半路上碰到经常一块儿喝酒的酒友,说从他亲戚的口中听到这消息,恐怕我们打听再久也不会晓得这事。」 「难怪这几天街上有好多官兵,挨家挨户地不知在找些什么,想必是在找这个孩子,又不能敲锣打鼓,免得家丑外扬……」马大叔难得说上一大串话,不过马上讨来了一顿骂。 马大婶没好气地数落。「你这人就是这样,有话就只会憋在肚子里,这种事应该早点说才对!」 「我……」马大叔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再吭声。 刚当爹的王大哥颇为同情。「还真是难为秦将军了,正室夫人刚过世不久,儿子又失踪了,想必心里很不好受。」 「我现在一看才发现,这孩子生得是浓眉大眼,真的挺像秦将军的,不愧是将门之后。」玉珠眼睛发亮,马上逗起小娃儿。「一定不会错的……」 陶大娘忍不住挖苦。「你不是要把他送去官府吗?怎么这会儿知道有可能是秦将军的儿子,态度就变了?」 「我、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不是真的忍心要把他送去官府……」她有些狼狈地辩解。「既然这样,就由我抱去将军府,便知道是不是秦将军的儿子了,若是真的,他还会感激咱们呢。」 大杂院里的人都了解玉珠的心思,听她这么说,纷纷摇头。 玉珠伸出双手。「婉儿,把他交给我吧!」 「邱老爹,这事千真万确吗?」婉瑛还是心存疑惑,心想一个骠骑将军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被外人给偷偷抱走?该不会是有内贼吧,不过目的又是什么呢?如果是要绑架勒索,应该不会把孩子随便乱丢才对。 「这种事岂能随口胡说,我那个酒友的亲戚经常送东西到将军府,无意间听到里头的奴才在谈论,才会知道这件事。」他信誓旦旦地说。 「反正去将军府问一问就知道了。」玉珠急切地想抱起小娃儿,小娃儿感到不舒服忍不住挣扎,就是不想让她抱。 婉瑛蹙起眉心制止。「别这么用力,你会弄痛他的。」 「我会很小心的……」她可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快点给我!」 「还是让陶大娘来抱吧。」婉瑛不太相信玉珠的力道,也不想跟她抢功劳,只好选一个折衷的办法。 陶大娘接过嘟起小嘴正在闹别扭的小娃儿,一脸纳闷。「婉儿,你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不亲自把孩子抱过去吗?」 「你跟玉珠抱去就好了。」谁去都一样,只要能让这个孩子快点回到亲人身边就好了。 玉珠笑弯了眼。「好好好,我保证会把这孩子平安送到将军府。」 「对了!还有……」婉瑛转身回到屋内,然后将一只竹篮,以及摆在里头的几件衣物拿出来递给玉珠,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交给秦将军,就说这个孩子当时躺在里头,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一定会亲手交给秦将军的。」玉珠很感谢她把机会让给自己。 小娃儿鼓起嫩颊,朝婉瑛伸出小手,似乎要她抱抱。 「下次要小心一点,不要又被人抱走了……」婉瑛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子,有些不舍,不过还是得放手。 见婉瑛不肯抱他,小娃儿瘪起小嘴。「呜呜……」 「你们快走吧!」她只好把心一横,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到正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小娃儿,才不过相处几天就已经有了感情,再这样下去,真的会不想还给人家。 陶大娘叹了口气,连忙抱着小娃儿离开。 「咱们去将军府了!」玉珠挺了挺胸脯,挽着竹篮,面带喜色地跟在后头,心想这次绝对要让秦将军注意到自己。 虽然已经走远,婉瑛似乎还能听到小娃儿的呜咽声,心口跟着揪了下,不禁嘀咕:「这位将军大人在搞什么鬼?连个孩子都会弄丢,到底是怎么当爹的?」 第十八章 下次要是有机会见到对方,绝对要好好地骂骂他。 走了好长一段路,陶大娘和玉珠总算来到目的地,才站在将军府庄严高耸的朱色大门前,马上感受到一股肃穆磅礴的气势,又见官兵在外看守,戒备森严,像她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可承受不起,早就双腿发软了。 「……我过去问问!」玉珠吞咽了下唾液,鼓起勇气说。 陶大娘拍哄着哭累的小娃儿,连忙嘱托。「说话可别无礼。」 「这我当然知道。」 她挤出笑脸,走向其中一名负责看守大门的官兵。 「请问这位官爷……」 官兵二话不说,立刻挥手赶人。「这儿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这位官爷,小女子有急事要求见秦将军……」 「快走!」 最后还是得要陶大娘出马。 「官爷,咱们真的有急事要见秦将军,能否代为通报一声?不然误了大事,谁也担待不起。」 「到底什么事?」官兵见她抱着个孩子,态度才好些。 她恭敬地道了声谢。「咱们住在融和坊内的一座大杂院里,就在几天前的早上,发现这孩子被人丢在外头……」 才听到这里,官兵先是大惊,接着探头看了一眼陶大娘怀中的小娃儿,然后朝身边的同僚使了个眼色,要对方赶紧进去通报。 「快跟我进来!」 玉珠马上露出喜色。「多谢官爷!」 这是她们头一次踏进将军府大门内,那股肃穆之气可不是寻常大户人家有的,只见一座又一座典雅宏敞的青砖瓦房,算不上富丽奢华,却是处处讲究,虽是皇上御赐的私宅,却又能享有特权,得以让官兵进驻,定时在府内巡逻,玉珠的脑子早被私欲给蒙蔽,决定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想要的东西,不过陶大娘却相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早知道就叫婉儿自己来了。 两人才跨进偏厅门坎,再没见过世面,也能察觉到气氛不对。 不只厅外,就连厅内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们,像是生怕让她们逃了。 这时,几个伺候过梁氏的老嬷嬷、婢女在听闻消息之后都赶了过来,马上确认了陶大娘手上的小娃儿就是她们失踪的小主子。 「是小少爷没错!」 「菩萨保佑!」 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抱过睡着的砚哥儿,和婢女们都不禁喜极而泣。 「真的是秦将军的儿子!」玉珠欣喜若狂地喃道。 陶大娘捂着心口。「真是太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可是都还没见到秦将军。」她才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你也真是的……」 方才就站在一旁观察她们的二管事,捻着唇上的胡子,想要从两人的表情和对话中找出疑点,直到这时才开口。 「我已经遣人去通知将军,相信将军会立即赶回府里。」 玉珠这才发现他的存在,福了个身。「那就有劳了。」 「姑娘救了小少爷,可是将军府的恩人。」二管事看似待之以礼,口气却挟着防备和冷淡。 「小女子也不过是凑巧,是这孩子命大才能活下来。」 听玉珠把所有的功劳都往身上揽,让陶大娘忍不住瞪她一眼,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丫头。 二管事虚应地笑了笑。「两位请坐吧!」 「不、不用了。」陶大娘可不敢。 「咱们可是有恩于将军府,就别跟他们客气了。」玉珠却拉着她硬是坐了下来。 陶大娘又横她一眼,摇头叹气。 接着,婢女奉上了香茗,玉珠马上端起来啜了一口,眼睛一亮,又多喝了好几口,简直就像是琼浆玉露,一辈子都没机会喝过这么好的茶。 「你……」陶大娘叹了口气,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瞧玉珠这副贪婪的模样,试问秦将军是何许人,岂会看得上眼? 就在各怀心思之间,厅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刚得知找到砚哥儿的消息,秦凤戈便立刻赶回府中,从老嬷嬷手上接过他的嫡长子。 这失而复得的个中滋味,让一个铁铮铮的大男人都不禁眼眶泛红,身边的奴仆更是高兴得掉下眼泪。 「砚哥儿!」秦凤戈搂紧小小软软的身子,因为太过用力,都把孩子给吵醒了。「砚哥儿,是爹……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娃儿不识愁滋味,认出眼前的人是谁,马上露出可爱的笑脸,挥动小手,似乎很高兴看到他。 秦凤戈喉头发紧,不禁把脸孔凑低,往儿子的嫩颊磨蹭几下,这几天下来,他身心备受煎熬,无心打理门面,脸上已经蓄了胡渣,会刺会痒,让砚哥儿噘起小嘴发出咿呀的抗议声。 「是谁把他送回来的?」他换上严厉的面容问道。 二管事听到外头的骚动,立即跨出偏厅,恰巧听到主子的询问。 「回将军,送小少爷回来的是一名妇人和一名姑娘,据她们说她们是住在融和坊的一座大杂院内……」很快地,二管事将大致状况道来。 听完,秦凤戈将砚哥儿交给老嬷嬷,大步地跨进偏厅。 「见过将军!」玉珠马上起身见礼。 陶大娘也略带紧张地福了个身。 「你们……似乎在哪儿见过?」秦凤戈觉得有些眼熟。 「就在几个月前,咱们大杂院里遭人放火,之后将军还去过好几次,所以曾经见过。」陶大娘点醒他。 「我想起来了!」他记起这座大杂院就是那位婉儿姑娘居住的地方,竟有这么巧的事。 不甘被冷落的玉珠见机不可失,马上开口。「咱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把将军的孩子丢在咱们大杂院外,幸亏我们好心收留,这娃儿才得以没事,否则……」 说着,她不忘用手巾拭了下眼角,让陶大娘忍不住汗颜。 秦凤戈在主位上落坐,自然不会听信表面上所说的话,还是要盘问清楚细节。「你们是如何得知孩子是谁的,特地寻了过来?」 「咱们一心一意想要帮这孩子找到亲人,这几天都在外头四处打探消息,好在大杂院里的邱老爹人面挺广的,从认识的人口中听说将军的孩子不见的事,所以才来问问看。」玉珠细声细气地娓娓道来。 他目光凛凛地望着她们。「是谁第一个发现砚哥儿的?」 「是、是小女子。」 「可否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一遍。」秦凤戈希望能找到砚哥儿失踪的背后真相。 玉珠愣了一下。「呃……」 「怎么?应该不至于忘了吧?」他沉下脸问。 「当、当然不是。」玉珠有些慌乱,因为忘了跟婉儿问个仔细,以为把孩子还回来就大功告成。 秦凤戈不禁皱拢眉心。「那就快说!」 「那个竹篮。」陶大娘终究还是不忍心,于是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再用眼神暗示搁在地上的竹篮。 「将军,就是这个!」她连忙将竹篮呈给秦凤戈。「我开门的时候发现地上摆了只竹篮,还有小娃儿的哭声,就赶紧上前察看,见到孩子就躺在里头,身上还盖了几件衣物……」 「那时是什么时辰?」 她吞吞吐吐地回答。「天、天还没亮……」 「可有注意到陌生人在附近?」秦凤戈一个问题又接一个,让玉珠应接不暇,发现谎撒得愈多,就愈难去圆。「还有,半夜里是否有听到奇怪的声响?除了你,其他人当时都还在睡吗?」 「嗯……呃……」玉珠急得直冒冷汗。 秦凤戈虎目一瞪,右掌重重地拍下座椅扶手。「还不实话实说!」 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我……」 没那个命,就不要硬抢,陶大娘在心里这么叹道。 「求将军原谅玉珠,她不是故意要撒谎的……」都到这个节骨眼,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其实第一个发现孩子的人是婉儿,还有这六、七天也都是她在照料的,原本想说万一找不到孩子的亲人,就要把他留在身边。」 他怔了一怔。「婉儿姑娘为何不自己把孩子送来?」 「婉儿每天除了得照顾这个孩子,还要帮人浣衣,真的很辛苦,所以今天就待在家干活,让咱们把孩子抱来跟将军相认。」陶大娘总不能直说功劳让别人抢走了,婉儿不便出面吧。 「原来如此!」秦凤戈神色稍霁。「她还有说些什么吗?」 陶大娘指了下摆在几上的竹篮。「婉儿说或许可以从这些东西上头找到一些线索,查出是谁把孩子抱走的。」 「确实有这个可能。」很像她会说的话。 见将军不再发火,陶大娘顿时吁了口气。「将军若还有其他问题,不如就让婉儿自己过来说清楚吧。」 第十九章 「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大杂院,也顺便看看发现砚哥儿的地方。」秦凤戈从座椅上起身,说走就走,宛如旋风般地跨出偏厅。 只来得及把嘴巴闭上的陶大娘,也急着想要快点离开这座将军府,却听到玉珠发出低低的哭声。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别老是痴心妄想……」她一面说,一面把低头啜泣的玉珠拉了起来。「走吧!」 婉瑛把洗好的一堆尿布披在竹竿上,这些全都是跟王家嫂子借来的,洗干净之后要还给人家,虽然环保,不过还真是麻烦。 「都过了一个时辰,应该已经见到人了……」她槌了槌两条酸痛的手臂,真切地体认到免洗尿布的优点。 洗完尿布,还有一堆衣服等着,她正要蹲下来,就听到大杂院外头传来一声马嘶,接着有脚步声朝这儿过来。 「咦?」见到一道很难令人错认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婉瑛瞠大眸子,还在纳闷他怎么跑来了,难道不是他的儿子?还是双方恰好错过了? 秦凤戈来到她面前,口气不由得放柔了些。「婉儿姑娘。」 「将军没见到陶大娘吗?」她本能地反问。 他轻哂一下。「见到了,还有,谢谢你救了砚哥儿。」 「砚哥儿?」 「我的嫡长子,名光砚。」 「原来他真的是将军的儿子,不过好端端地,怎么会被人丢在外头呢?要是没人发现他,可是会没命的,你这个爹太失职了。」婉瑛顾不得他可是一品武官的身分,忍不住教训几句。 「确实是我疏忽了。」秦凤戈不怒反笑,因为明白她全是出于关心,才会出言冒犯,自然不会怪罪。 婉瑛瞋他一眼。「将军还笑得出来?」 「那是因为高兴,幸好砚哥儿遇到婉儿姑娘,才能平安无事。」他有些困窘。「另外还有件事想请问婉儿姑娘,你是在何处发现砚哥儿的?」 婉瑛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没有多为难,马上带着秦凤戈到出入大杂院的小门外头,然后将那天发现娃儿的经过,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 「……我也到处找过、问过了,可惜都没人见到前一晚有陌生人在附近走动,多半是天色太黑,才没人发现,唯一的线索就只有那只竹篮,还有里头的衣物。」婉瑛道出自己的看法。 他沉吟一下。「当天抱着砚哥儿出门的奶娘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如果她是蓄意带走砚哥儿,用意何在?若是无辜的,此刻又身在何处?」 「这些我就帮不上忙了。」她对推理没辙。 秦凤戈低笑一声。「婉儿姑娘已经帮得够多了,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将军若真想要报答,我倒是有一个请求……」 「请说!」 她一脸兴致勃勃。「让我加入熸火军。」 「这……」秦凤戈一时语塞,虽然早就知晓她有这么一个宏大心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熸火军是从皇上的禁军中挑选出来的上上之选,即便不是禁军,也是从军营中征调,一般百姓无法参与,何况婉儿姑娘还是一介女儿身,更是不可能。」 「还是不行吗?」婉瑛一脸失望,要是有机会见到皇上,她要当面跟他建言,要不然就是自己来组个义消。 「婉儿姑娘的志向实在与众不同。」他失笑道。 婉瑛真是恨不得一吐为快,说出自己其实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个「婉儿」,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准备参加消防特考,立志当个消防员的女人。 「听说砚哥儿这些天来都是婉儿姑娘在照顾,实在辛苦你了。」秦凤戈眸底透露着压抑的感情,语调极力保持平稳。「愿意对一个不是亲生,又以为是遭人遗弃的孩子付出心力,着实难能可贵。」 试问还有谁比这位婉儿姑娘更适合当砚哥儿的娘?他相信梁氏在天之灵,也应该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给她。 秦凤戈心中更加肯定,此人选非她莫属了。 听他这么夸赞,婉瑛可不敢居功。「其实这没什么,换作别人也会这么做,将军就不必客气了,另外……夫人的事也请节哀,只要是人,总有一天得面对生离死别,可就因为你们是夫妻,原本应该白头到老,相守一生,却这么早就失去对方,伤心难过也是在所难免,没人有资格要将军停止那些悲恸的情绪,不过等到觉得够了,就应该重新振作起来,不要让身边的亲人为你担忧。」 这番话是秦凤戈这辈子听过最中听、也最令他动容的,一字一句都说进自己的心坎里,眼圈不禁泛湿。 「呃……就算我说错了,将军也用不着哭。」婉瑛不禁尴尬地说。 秦凤戈再也按捺不住,更无法压抑在胸腔内翻腾的感情,一把将她拥进怀中,这么一位知他、懂他的姑娘,教人如何不爱? 「将、将军……」她身子一僵,整张脸蛋也烧了起来,以为他是太伤心才会如此失态,所以没有推开,或是给他来个过肩摔。 他勒紧两条铁臂,将怀中的娇躯圈得好紧、好用力,实在不想放开。「不,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婉瑛慢慢地举起垂在身侧的右手,往他背上轻拍两下,也算是安慰。「那就请将军多多保重。」 「……婉儿姑娘没有抗拒,若让人瞧见了,你是非跟了我不可。」秦凤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松开双臂,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她微微一哂。「如此就要将军负责,未免太不公平。」 「若我心甘情愿呢?」他粗哑地问。 「将军……」 秦凤戈深深地凝睇着她。「你既不做妾,那么可愿当我的续弦?」 「续弦?」婉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提议。 他俊脸一整。「砚哥儿的娘才走不久,现在谈这件事还太早了点,不过我真的希望接下来的几个月,你能认真地考虑考虑。」 这个问题让婉瑛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就先告辞了。」不想逼她马上决定,只好再忍耐一段时日。 直到秦凤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婉瑛才回过神来,更确定对方是认真的,不是随便说说,让她不由得心慌意乱。 婉瑛问着自己。「我应该怎么答复?」 是拒绝?还是接受呢? 之前她坚决不做妾,那么续弦总可以吧? 但若答应了,自己又能够胜任后母的角色吗? 她不禁茫然了。 过了片刻,陶大娘总算带着玉珠回到大杂院,而玉珠什么话也没说,一脸失魂落魄地进了屋子。 头一回见玉珠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婉瑛有些惊讶。「她是怎么了?」 「别提了。」陶大娘两条腿已经走到快要断了。「希望这次的教训可以让玉珠想通,也可以认命,快点找个人嫁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 陶大娘很想坐下来休息,一面说,一面往自己屋子走。「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总之这事全看她自己了。」 「到底怎么回事?」她听得一头雾水。 至此事情虽然算不上圆满,其中还有不少疑点,但总算是解决了,只是婉瑛又有了新的烦恼,究竟要不要嫁给那位将军大人当续弦? 【第八章】 秦府上下在得知找回砚哥儿之后,一个个喜极而泣,马上准备香烛,叩谢列祖列宗的庇佑。 午时刚过不久,几乎秦家所有人都聚集在内厅,而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君接过宝贝曾孙,又是搂又是亲的,恨不得每天捧在手心上呵疼,不让他离开视线半步,而二房、三房自然在座,各房的姨娘也到了几位,至于晚辈们,除了身有官职的秦凤戈,全都站在后面小声地议论着,还有更多的奴才丫鬟围在外头,每个人都是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了好戏。 「……老太君就原谅我这一回吧,以后我绝不敢再带砚哥儿出门了……」赵姨娘又跪又哭地乞求宽恕。 老太君可还没打算放过她。「还有下回吗?」 「是,没有下回了……」她肩头抽动地回道。 担任兵部侍郎的三房儿子秦守初有些厌烦,只想早早结束这出闹剧。「既然赵姨娘犯了错,就看娘要怎么处罚她,尽管说便是了,一大群人看她跪在那儿哭哭啼啼的,这又是在演哪一出戏了?」 「凤哥儿,你说该怎么处罚她?」老太君也知老三说得没错,于是询问长孙的意见。 秦凤戈面无表情地回道:「全凭祖母作主……只不过砚哥儿虽然找到了,奶娘至今没有一点消息,她家里的人也说没见到,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你是怀疑奶娘跟外人串通?」秦守初问出重点。 第二十章 他脸色沉重。「三叔的怀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奶娘平日看不出任何异状,实在很难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若真是她所为,目的何在?」 江氏哼了一声。「自然是为了钱财。」 「若是为了钱财,怎么会把砚哥儿丢在人家的大杂院外头?」对于妻子的这番看法,秦守初很不以为然。 闻言,林氏脱口而出。「难道是仇家所为?」 「娘!」秦凤疆小声地低呼。 林氏连忙捂住嘴巴。「呃……瞧我这一张嘴,就只会胡说八道,我不是说凤哥儿跟人家结了什么仇……」 「不懂就别乱说!」老太君忿然地斥道。 她垮下脸来。「是。」 「二婶顾虑的也没错,总要往各方面去想,除了钱财,就是寻仇,每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秦凤戈开口圆场。 想到奶娘当日跟赵姨娘在观音庙走散,应该也会在原地等候,双方总会再度碰头的,至今下落不明,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奶娘故意将砚哥儿带走,目的又是什么?要银子吗?若真如此,难道就不担心牵连到家人?因为这些天来,秦凤戈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奶娘的丈夫和住处是否有可疑之处,只是一无所获。 另一种可能便是遇上足以信任的熟人,奶娘才会跟着对方走,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她和砚哥儿送回来?这个熟人又会是谁?难道是……秦家人? 疑心容易生暗鬼,更别说是怀疑自己的亲人,秦凤戈只能将它藏在心底,不愿去面对它,那真是太残酷了。 「……凤哥儿?」老太君唤着孙子。「在想什么?」 秦凤戈将思绪拉了回来。「孙儿只是在想,等找到奶娘之后,应该就可以真相大白。」 「也只能如此了。」她搂着哭个不停的心肝宝贝。「瞧砚哥儿哭成这样,看了就心疼,该不会是受到惊吓了?要不要找个道士来给他收惊?」 他可不相信那种事。「多半是困了,孙儿还是先带他回府去吧。」 「好吧。」老太君不得不放人。 于是,赵姨娘被扣了一年的月例,让她哭得更惨了,手边没有银子可以使,只能变卖首饰来打点,也不敢抱怨。 待秦凤戈抱着儿子回到自己的府内,还在想着贼人的意图,可惜砚哥儿尚小,还不会说话,否则就能托出当日究竟是何人所为,还有整个事情的经过。 「告诉爹,是谁把你抱走的?」他问着还不满周岁的儿子。 砚哥儿瘪起嘴,开始扭动着身子。「呀……咿……」 「该不会是肚子饿了?」 秦凤戈将儿子交给新找来的奶娘,又让过去伺候正室的老嬷嬷和婢女一同来看顾。 一直到夜深,他才又去看了砚哥儿,却见一屋子的人都没睡,全在哄这个小祖宗。 「怎么回事?」 「小少爷不肯睡……」新来的奶娘快哭出来了。 秦凤戈接过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为何不睡?平常这个时辰早就睡了,今天是怎么了?」 「呜……哇……」砚哥儿照哭不误。 他板起脸孔。「你再不睡,爹可要生气了。」 想不到砚哥儿哭得更大声了。 「将军,小少爷该不会受惊了?」老嬷嬷着急地问。 「砚哥儿,有爹在这儿,你别怕,谁也伤不了你……」秦凤戈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痕,用少有的慈爱口吻安抚。 砚哥儿还是不肯领情,哭声一直没有停过。 夜晚过去了,大杂院里的人吃过早饭,开始各忙各的。 婉瑛手上挽着竹篮,打算要出门。 「你这个臭小子,还不给我回来!」马大婶气呼呼地举高藤条,一路追着儿子跑。「以后干脆别穿了,省得再帮你补!」 小柱子光着屁股跑给娘追。「我又不是故意弄破的。」 「你还敢顶嘴!」她追得气喘吁吁,已经跑不动了。「你那两个哥哥都没你这么爱玩,根本就是猴子来投胎的……不要跑!」 「娘不要追,我就不跑……」 见儿子居然冲出了大杂院,马大婶急忙拉开喉咙大叫。「小柱子,你没穿裤子想上哪儿去?还不快点回来!」 这种场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让婉瑛觉得既好笑又备感温馨。「小柱子已经跑远了,叫得再大声也听不到。」 马大婶往石阶上一坐。「早晚会被那个臭小子气死!」 「小柱子虽然好动了些,不过个性善良,这比什么都重要。」她说。 「也只能这么想了。」马大婶很感谢她的安慰,又瞟了一眼她手上的竹篮。 「怎么就你一个?玉珠不跟你一起出门吗?」 婉瑛苦笑一下。「玉珠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说要去找刘媒婆。」 「找刘媒婆做什么?难道她想开了,决定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从陶大娘那儿听说了在将军府受挫的事,莫非她终于放弃当秦将军的妾,想要嫁人了? 她还真希望玉珠能看开些,可惜马大婶只猜对了一半。「玉珠说一个月前刘媒婆问过她,有个经营布庄生意的钱老爷想要纳妾,问她愿不愿意,玉珠嫌对方太老,没有答应,结果昨晚想了一夜,决定答应对方,免得一年拖过一年,等到人老珠黄了,连想当婢女都没人要。」 马大婶听了频频摇头。「真不知玉珠那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先出门了……」婉瑛眼看时候不早,可不能再聊下去。 才说到这儿,就见有个面生的外人走进大杂院,让她们不禁提高警觉,开口询问对方的来意。 「请问你要找谁?」马大婶开口问道。 那是个身材瘦长、看来斯文有礼的中年男子。「婉儿姑娘在吗?」 婉瑛愣了一下。「你找我有事?」 「你就是婉儿姑娘?」他拱起双手,迅速地打量一眼面前的纤柔女子。「鄙人是将军府的二管事。」 「将军府?出了什么事?」婉瑛被对方的身分吓了一跳。 二管事评量着她眼中的关切,想要确认是否出自真心。 「是这样的,自从小少爷昨天回到府中之后,或许是原先的奶娘不在身边,也或许是受了惊吓,一个晚上又哭又闹的,谁来抱都没用,连将军也哄不了他……」 婉瑛张大小口。「他在我这里可是每天好吃好睡的,完全看不出有受到惊吓,还是他习惯喝原先那个奶娘的奶水?」 「府里有找一个新的奶娘,昨晚和今早,小少爷都喝了不少,所以应该不是奶娘的问题。」他说。 「那该怎么办?」 「因为小少爷之前不曾有过这种情况,将军的意思是之前几天都是婉儿姑娘在照顾他,或许能找出原因,所以才命鄙人前来请婉儿姑娘走一趟将军府。」 二管事的话让她有些傻眼。 拜托!她又不是育儿专家,也没有带小孩的经验,才不过照顾几天,能找出什么原因?婉瑛在心里犯嘀咕,可是如果自己真的能帮上忙,她还是很乐意的。 二管事见她面露犹豫,客气地询问:「婉儿姑娘有何不便之处吗?」 「没有什么不便。」看来是不去不行了。「马大婶,那我就跟这位二管事走一趟将军府,很快就回来。」 担心婉瑛不懂规矩,马大婶连忙叮嘱她别多问、少开口,免得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人。 她一一记住了。 待婉瑛走出大杂院,瞥见一顶软轿停在外头,轿夫就蹲在墙边休息,见他们出来,马上起身。 「这是将军特别吩咐的,请上轿。」二管事说道。 「是。」坐轿子她可还是第一次。 二管事放下轿帘,嗓音扬起。「起轿!」 婉瑛将竹篮摆在膝上,两手抱着它,心想轿夫的抬轿技术不错,不至于摇晃得太厉害,肌肉也就跟着放松。 就在她有些昏昏欲睡,周公也在频频地招手之际,软轿停止不动,接着轻轻地搁在地上,便被二管事的声音惊醒了。 「……婉儿姑娘,已经到将军府了。」 她揉了下眼皮,人还有些迷糊地抱着竹篮,钻出轿内。 「往这边走。」 「是。」婉瑛将竹篮改挽在手上,一面跟在二管事身后,一面新奇地欣赏这座府第,心想她只去过板桥林家花园,就已经对总面积达六千坪的庭园景观叹为观止了,这座将军府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走过一条回廊,就是截然不同的风光,这种身历其境的感觉,可比小说中用文字形容出来的画面还要令人震撼。 婉瑛说不上有多害怕,但多少感到局促不安,只能要自己以平常心对待,就当作是在逛拍古装戏的片场好了。 第二十一章 「就是这儿了!」二管事领她进了一处院落,隔了一段距离,都还能听见小娃儿的哭声。 虽然才相处不过几天,婉瑛还是认得出这个宏亮有力的哭声是从谁的口中发出来的。 「他还在哭?」真是太精力充沛了。 来到寝房门口,二管事推开半掩的门扉,示意她一块儿进去,里头除了奶娘,还有老嬷嬷、婢女,全都拿这个小主子束手无策。 老嬷嬷见他进屋,走了过来。「二管事。」 「这位就是婉儿姑娘。」二管事朝屋里的人介绍婉瑛的身分。 「婉儿姑娘来得正好,咱们实在不知该怎么哄这位小祖宗了。」老嬷嬷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婉瑛朝她颔了下螓首,才望向被奶娘密密实实地抱在怀中的砚哥儿,又看着身边少说有七、八个嬷嬷、婢女,只为了照顾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娃儿,就算再宝贝,也未免太离谱了,不禁暗暗咋舌,这样宠出来的孩子,未来令人堪忧。 于是,她上前几步,睇着使出吃奶的力气哭到已经红通通的小小脸蛋,还沾满了泪水、鼻涕,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会不会是生病了?」婉瑛实在没什么经验。 「太医刚走没多久,他说小少爷并未生病。」有个婢女接下话。 她还是想不出哭闹的原因,最后只好问当事人了。「我听你爹说你叫……砚哥儿对不对?你到底在哭什么?就说出来听听,大家商量一下……」 这番话让身边的人听了都不禁捂唇偷笑。 彷佛认出婉瑛,砚哥儿一面呜咽,一面把小手伸向她。「呜……嗯……」 「啊!」她脑中陡地灵光一闪,想到什么了。「有背巾吗?」 老嬷嬷怔了一怔。「背巾?婉儿姑娘指的是把孩子绑在身上的背巾?」那可是普通百姓家里才会用上的。 「对,有吗?」 「有、有。」几个婢女连忙去找。 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总算找到一条背巾。 婉瑛转过身去。「我来背他!」 「呃,好。」奶娘小心翼翼地让砚哥儿趴在她的背上,然后用背巾固定好,还真是奇怪,哭声渐渐转小了。「可以了。」 她把右手伸到后头,拍了拍砚哥儿的小屁股。「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不累,别人可会累,快点睡觉……」 砚哥儿一面抽泣,一面闭上眼,坚持了这么久,终于得到想要的东西,再也撑不住,愿意去找周公爷爷玩了。 而婉瑛则是背着他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直到没听见声音,才回头去确认,总算是把砚哥儿哄睡了。 「……换你来。」她用嘴形对奶娘说。 于是,奶娘在其他人的帮助之下背起小主子,但也许是换了一个人,感觉不对了,砚哥儿马上惊醒,又哭了起来。 婉瑛不禁头痛。「不是睡着了吗?」 实在没办法,只好再背一次,可是当砚哥儿睡着,又要放下时,他马上就醒了,似乎非得要婉瑛来背不可。 她瞪着砚哥儿,开始进行沟通。「你也不要太任性了,更不要以为哭个几声,大人就得听你的,再不肯睡觉,我就要走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呜……」他就是硬要巴在婉瑛背上。 「我不管你了!」婉瑛可不吃这一套,从小到大,父母疼她、爱她,同时也管得很严,可不会任由她耍小孩子脾气,可惜砚哥儿还太小,不然就罚他做一百个伏地挺身、一百个仰卧起坐,看他还有没有力气哭。 砚哥儿不住地抽噎,一直朝她伸出小手,其他人都心软了,很想代为求情,不过婉瑛却不为所动。 「好!这是最后一次了!」婉瑛才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更不打算顺着、宠着,长大之后可会变得无法无天。 「哭这么久也该累了,照顾你的人都很辛苦,要懂得将心比心、体恤别人,你现在还听不懂大人的话,可以由着你予取予求,不过再过两年,开始懂事了,可就不行再这样,我和你也算是有缘,希望你长大之后能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不想看到你闯下大祸、闹出人命……」 砚哥儿年纪虽然幼小,却很敏感,能分辨出谁是真正关心他、还会管教他的人,于是吸了吸气,不再吵闹了。 说完,婉瑛又再背他一次,知道这回装可怜也没用,砚哥儿乖乖地去陪伴周公爷爷,让所有的人如释重负。 「他喜欢让人背在背上,你们可以轮流来,总会让他习惯的。」婉瑛小声地跟大家说明。「相信他很快就会忘了我。」虽然感觉有些寂寞、有些舍不得,不过这样最好。 包括二管事还有老嬷嬷等人,都表示明白了。 「多谢婉儿姑娘。」二管事觉得这位婉儿姑娘跟其他浣衣女,甚至和一般女子不同,既不会逢迎巴结,也不会畏畏缩缩,对小少爷说的那席话,连自己都受到感动,待将军回府,他自会一五一十的回报。 婉瑛又看了那张熟睡的小小脸蛋一眼,有这么多人在悉心照料,贼人想要偷偷抱走也很困难,应该不会再出事了。 两日后,有早起的百姓在太平坊内一处为了救火而蓄水的池子,发现一具溺毙的尸首,死者是名三十多岁的妇人。 秦凤戈率先赶到知府衙门,又请来奶娘的丈夫一同认尸,确定就是失踪十日遍寻不着的奶娘。 「是投水自尽?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他必须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以防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只可惜原本在知府衙门内担任验尸工作的仵作,前些日子病逝了,临时找不到其他人替代,毕竟这份差事不是人人想做的,知府马上派了个衙役前往六安堂,去请那名被人称为「神医」的区大夫,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我只会救活人,」区大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并不是法医,实在是爱莫能助。「不过有个人可以帮得上忙。」 衙役急急地追问。「是谁?」 「就是这位姚氏。」区大夫马上把人叫了出来。 只见一名容貌端庄清丽的少妇上前福身。「见过差爷。」 「她……她……」见到是个女人,衙役险些咬到舌头。 区大夫一脸戏谑地开口。「反正知府找不到仵作,不妨让我这位表外甥女试试看,说不定真能找出死因。」 姚氏是他妻子的远房表姐的女儿,因为被丈夫休离,三年前来投靠纪家,若是在原本居住的现代世界,一定鼓励她去念法医系。 「人命关天的,岂能随便试试看?」 区大夫两手一摊。「那我就没办法了。」 「可是……」衙役苦了张脸,没有人可以带回去复命,这怎么成?「好吧,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闻言,姚氏一脸笑意晏晏。「多谢差爷!」 不过衙役可笑不出来,硬着头皮带了人回去。 回到衙门,原以为来的人会是区大夫,没想到却是一名年约二十的少妇,知府自然大发雷霆,当场就下令要打这名衙役二十大板。 「慢着!」秦凤戈心想区大夫明白事情轻重,敢开口引荐,想必有其过人之处,便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目光如炬地瞅着面前的姚氏。 「你确定能查出死因?」他厉声地问。 姚氏盈盈一揖。「回将军,先父曾是华亭县县令,由于县内没有仵作,都是由先父审案和验尸,妾身自小跟在身边,略懂一二,只盼能略尽棉薄之力,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清白。」 顿时之间,方才还在看笑话的衙役不敢再小觑她。 「你的丈夫和婆家可知道此事?」虽然事态急迫,还是得经过他们同意。 闻言,姚氏口气淡淡的回答:「妾身是一名寡妇,没有婆家。」对她来说,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那就只好这么办了。」知府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说。 就这样,姚氏被带进位在衙门后方的一处小房,那是专门用来停放尸体的,味道自然不好闻,接着见她从带来的小包袱内拿出布口罩,两端附有细绳,可以系在脑后,捂住唇鼻之后,再套上一件深色外袍,以免弄脏襦裙,这才开始进行验尸工作。 见她近距离地面对尸首,还不时用手触摸翻动,未有一丝惧意,可是连男人都比不上,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姚氏仔细检视尸首的五官,还有四肢和身躯,待告一段落,才扯下蒙在唇鼻上的布口罩,并把双手清洗干净。 「死因可是溺水?」秦凤戈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请问将军,先前把死者从水里捞起时,是否有注意死者口鼻可有喷出白色泡沫,或是带红色?」姚氏抬起头问。 第二十二章 经她一问,知府马上找来负责将尸体打捞起来的衙役询问。 「……回大人的话,属下并未看到有泡沫。」那名衙役很肯定地说。 知府连忙又问姚氏:「没有泡沫又如何?」 「那就表示并非是溺毙的,而死者皮肤又呈淡黄色而不发白,口眼开着、两手散开、两脚板底不发皱发白、腹部也不胀,口、眼、耳和鼻孔更没有水流出,加上身体有致命伤痕,伤痕呈黑色……」姚氏说到这儿停住,心情很不好受。 「那又如何?」秦凤戈沉声地问。 她叹了一口气。「死者是遭人殴打致死,死亡之后,才被丢进池子里头。」 「你确定?你可知此事的严重性?」知府疾言厉色地问。 姚氏垂下眼睑。「妾身知道,也十分肯定,绝对不会错的。」 这个结果若真属实,就表示奶娘并非和犯人是同一伙的,只是被牵连其中,甚至无辜送命。 待知府命人送姚氏回六安堂,便和秦凤戈一起讨论案情,半个时辰之后,又派出衙役在太平坊周围查访。 三日后,秦凤戈拿了一笔银子给奶娘的丈夫,毕竟对方的家境原本就不好过,还有三个孩子,希望能做些补偿。 只不过奶娘究竟是遭谁的毒手,以及带走砚哥儿又将他遗弃在大杂院的犯人身分,始终查不出结果,目前仍是一桩悬案。 【第九章】 霜降到来,气温更低了。 过了一个月「风平浪静」的日子,大杂院里的生活跟往常无异。 「……婉儿!婉儿!」 衣服晾到一半,正对着天空发呆的婉瑛被人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瞥见陶大娘正看着自己,愣愣地问:「什么?」 陶大娘一脸失笑。「还问我什么?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好久了,叫了好几声也没反应,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总不能说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做续弦的事。 陶大娘轻叹一声。「是在想玉珠吗?」 「呃,对,不知她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想到玉珠对秦将军彻底死心之后,选择当一位钱老爷的妾,过没两天就被对方接走了,婉瑛不是不关心她,只是既然选择了那条路,就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而自己也只能祝福。 「她想要过好日子,终于如愿进了大户人家、当了人家的妾,日子好不好过也是她的命,你就别替她操这个心了。」陶大娘说到玉珠,总是摇头叹气。「倒是你,打算怎么办?」 婉瑛有些纳闷。「什么怎么办?」 「秦将军好久没来了。」还以为他是真的对婉儿有意呢。 「没事来做什么?」婉瑛噗哧一笑。「原来陶大娘这么想念他,下次见到将军,我会转告他的。」 陶大娘好气又好笑地啐骂。「你这丫头,可别乱说!」 「他还是不要来的好……」她已经够烦恼了。 「其实你心里是喜欢秦将军的对不对?」陶大娘也是过来人,多多少少看得出来。「当初他要你做妾,你应该答应的。」 她敛了敛唇畔的笑意。「就算喜欢,我也不做他的妾。」 「如今他的正室不在了,等到对年之后,应该就会再娶,可是咱们这种身分,可别指望能当上一品武官的继室……」陶大娘牵起她的小手。「外头冷了,还是进屋里头再说吧。」 婉瑛想着她的话,心口沉甸甸的。 「唉!我是不晓得秦将军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算他真的要续弦,也应该会挑个门当户对的,他再如何中意你,也得看家中长辈同不同意这门亲事。」陶大娘满是怜惜口吻地说。 可是对方不只当面询问自己的意见,还要她好好考虑,难道没有事先想过这个问题?婉瑛并不认为那个男人做事会如此轻率,可是陶大娘说的也没错,就算本人不在意身分上的悬殊,家中的长辈呢? 难道现在问题不在于自己愿不愿意,而是秦凤戈有没有办法说服家中长辈,娶一个浣衣女当续弦了? 待婉瑛意识到自己居然烦恼起这个问题,才领悟到原来她这么喜欢秦凤戈,不只是喜欢,还很认真地考虑两人的未来,之前拒绝做妾,是因为过不了道德感和罪恶感这两道关卡,那是她在做人处事上的大原则,再怎么心动,也必须克制,不能让它凌驾于理智之上。 若是嫁给他当续弦,就不会伤害到另一个女人,也不算破坏别人的家庭,情势如此改变,婉瑛便很难再抗拒内心的期待,像秦凤戈这么好的「良人」,要是错过,恐怕一辈子再也遇不到比他更优的对象。 陶大娘又拉起她的小手,面露忧虑之色。「就算顺利嫁进将军府,不需要从早到晚面对那些长辈,也不必小心翼翼地伺候、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可是礼数还是要懂,听说秦府的老太君年已七旬,如今大权还是一把抓,更别说还有二房、三房在,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实在担心你会应付不来……」 「陶大娘怎么知道这么多?」婉瑛打趣地问。 她苦笑一下。「还不是玉珠去打听来的,她只盼有一天能做秦将军的妾,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婉瑛沉吟不语,其实陶大娘说得没错,她就很佩服后宫的那些嫔妃,得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用别人的鲜血来取暖,自己是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宅斗顶多是宫斗的缩影,可也不能小觑它的威力,她自认不够聪明,也不够心狠手辣,更不像穿越故事中的那些女主角,拥有一个强大的后台。 可是婉瑛并不想逃避困难,就好像参加柔道比赛,对手的体型是比自己壮硕,但没有挑战看看,永远不知道最后谁输谁赢。 等下次再见到秦凤戈,她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至于他家中长辈同不同意,以后再来烦恼吧,最起码也要将心意表达出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只是这一等,三个月都没见到对方的人影,而且还等到一个坏消息—— 这天,婉瑛一大早起来,发现外头飘起了皑皑白雪。 只有去过合欢山赏雪的婉瑛相当地兴奋,尽管雪下得并不大,还是让她在外头待了好久,不想进屋。 她伸手拉拢了下身上单薄的短袄,经过前任主人的细心缝补,还可以再穿上一季,一个人站在天井,忍不住又想起已经消失许久的秦凤戈,不禁有些困惑、迷惘和忐忑不安。 该不会是后悔了? 还是决定娶个家世比她更好的姑娘? 或是家中的长辈坚决反对,所以不敢来见她? 刚开始两人经常见面,就算不想见,还是会不期而遇,可是当她真的想见他时,却老是碰不到,又不好意思主动找上门,于是开始产生怀疑,她向来不是个会自寻烦恼的人,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偏偏就钻起牛角尖来了。 「向婉瑛,这一点都不像你……」难怪有人说只要遇到爱情,女人就会变傻、变笨。 「你的自信跑去哪里了?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就让你站在这里唉声叹气,实在太可笑了,就算失恋了又怎样?又不是第一次被甩,也不是世界末日到来,我还是可以活得很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大声地对自己说。 接着,她用手心拍了几下冰凉的脸颊,好激励自己。 「也许他是工作太忙,等忙完了自然就会出现。」可……她还是好想见到他,就算说个几句话也好。 她决定找些事情来做,免得又胡思乱想了。 就在这当口,陶大娘一面拭泪、一面走进大杂院,让婉瑛顿时一怔,不由得又踅了回来。 婉瑛见她眼眶湿红,面露哀凄之色,可不像是有沙子跑进去。「陶大娘,你在哭什么?出了什么事?」 「婉儿……」陶大娘才开口,就哭出声来。「玉珠她死了……」 「什么!」过了半晌,婉瑛才吸收这个噩耗,追问道:「怎么可能,玉珠是怎么死的?」 「我是想说好一阵子没她的消息,又正巧经过钱老爷家门外,便过去敲了小门,要府里的下人代为通报一声……」她平日虽然看不惯玉珠的现实和自私,可到底是大杂院里的一分子,就像自己的晚辈,不会真的不闻不问。 「没想到来应门的奴才冷冷地说了一句「她死了!」,可把我给吓坏了,自然要问个清楚,才知道玉珠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也不知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跌了一跤,然后就小产了,又因为失血过多,就在前天夜里走了……」 听到这儿,婉瑛不禁眼泛泪光,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三章 「这丫头就是没有享福的命……」陶大娘既生气又心酸。「当什么妾?找一个老实的男人嫁了,也好过这种死法,更想不到还被人草草的往乱葬岗一埋,就连个墓碑也没有……」 「既然连墓碑都没有,咱们要从何找起?我和玉珠姐妹一场,总要帮她找一块墓地,还有一口棺木,将她好好地安葬。」这也是婉瑛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陶大娘一面拭泪、一面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我待会儿再去跟对方问个仔细,回来之后跟你说……」 「好,那我去请道士,咱们分头进行。」 玉珠,这就是你一心一意选择要走的路?真的不后悔吗?婉瑛紧闭了下眼,感伤地思忖,却也只能接受对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离家将近四个月的秦凤戈,在风雪中返抵京城,尽管思儿心切,还是得先进宫面圣,上奏此趟到各地视察防火安全的改善成果。 经过一个时辰,皇上斜卧在龙椅上,俊眸半瞇地听完口头上的禀报,又瞟了一眼堆在面前的数本奏章,上头详细列出所陈之事。 「……爱卿这事办得很好!」 皇上右手托腮,一脸似睡未睡的慵懒神态,身边一干太监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因天威难测,时时都是如履薄冰。 「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秦凤戈不卑不亢地回道。 不知是天冷,还是慑于帝王的威仪,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更没有人敢发出半点杂音,只听得见白雪飘落地面的微细声响。 过了良久,皇上才缓缓地启唇。「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他既不受宠若惊,也不敢沾沾自喜。「微臣不敢。」 「朕要给你,你就得收!」正因为是一国之君,不容有人拒绝。 秦凤戈喉结上下滚动,斟酌再斟酌,更将利害关系全在脑中想过一遍。 「微臣……可否将赏赐保留,待想到之后再禀奏?」这是何等尊荣,自然得用在该用之处,现在还太早。 「准!」 「谢皇上恩典。」秦凤戈暗吁了口气。 皇上拿起一本奏章。「退下吧!」 「臣告退!」他朗声说道。 一直到出了宫门,秦凤戈这才快马加鞭地赶回自己的府第,心想离家这么久,说不定砚哥儿已经忘了他这个爹了。 「将军回府!」 奴仆的通报从大门一直传到内院,大管事、二管事偕同一干奴仆无不出来迎接主子的归来。 「将军一路辛苦!」大管事拱手说道。 秦凤戈拿下头上的盔帽,交给伺候的奴才。「府里都没事吧?」 「回将军,一切平安。」 「我去看看砚哥儿……」 他想快点见到儿子,秦凤戈迈开大步,来到一座院落,在进门之前解下身上的斗篷,免得落在上头的雪花会冻着了儿子。 房里的奶娘和老嬷嬷见他进门,欣喜地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了……」说着,秦凤戈已经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床前,看着躺在那儿,一个人比手画脚还吱吱喳喳说着话的儿子,将他一把搂进怀中,才惊觉到长大不少。「砚哥儿,爹回来了!」 砚哥儿皱了皱眉心,抬头看着他,有些困惑。 「不记得爹了吗?」他真的离家太久了。 「呃呀……达……」小手摸了摸父亲的脸孔,细嫩的手心感到刺刺的,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想起爹了吗?」秦凤戈嗅着儿子身上的奶香味,喉头紧缩。「若不是有皇命在身,爹真不想离开这么久……」想起那一回差点失去儿子,至今余悸犹存。 不过砚哥儿似乎不太喜欢被人抱着,于是挣脱父亲的怀抱,改为攀住肩膀,接着还用两脚站了起来。 见状,秦凤戈万分惊喜。「砚哥儿会站了?」 奶娘笑说:「是,将军。」 「我的砚哥儿会站了……」秦凤戈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你娘要是能够亲眼见到,定是十分欣慰。」 「达达……」砚哥儿开心地说着话。 秦凤戈哈哈大笑,一扫连日来的疲惫。「不愧是爹的儿子!相信再过一阵子,便会走路了。」 父子俩不由得相视而笑。 「可惜我错过了砚哥儿的周岁礼,没来得及赶回来。」那是他心中的遗憾。 老嬷嬷笑呵呵地接腔。「回将军,就在周岁礼那一天,老太君还让小少爷抓周,想不到抓了一把小剑,人人都说将来小少爷定会子承父志,成为保家卫国、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是这样吗?」秦凤戈满脸身为人父的骄傲。「太好了,希望砚哥儿真能不负我的期望。」 砚哥儿站得两脚有些酸了,小屁股便往父亲腿上一坐,小嘴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很能自得其乐,也逗得大家十分开心。 见过儿子,确定他安然无恙,在更衣之后,秦凤戈立即赶到秦府向祖母请安。 「我的凤哥儿,你可终于回来了,快过来让祖母瞧一瞧……」外头寒冷,窝在寝房内的老太君听见通报,连忙要厨房去熬些鸡汤、补品,好帮孙子补补身子。「还真是瘦了不少,这一路奔波劳顿,一定很辛苦。」 秦凤戈挨在祖母身边坐下。「为皇上办事,谈不上辛苦,只是担心祖母的身子,每到冬天,一些老毛病总容易再犯。」 「府里有这么多人伺候,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地去替皇上办差,要办得妥妥当当,才不负皇上所托。」她轻抚着孙子英气勃发的脸庞,与过世的长子极为酷似,也更寄予厚望。 秦凤戈回了一声「是」。 又陪祖母说了一会儿话,还当着她的面喝下鸡汤,好让老人家得以安心,秦凤戈才退出祖母寝房。 正走出院落时,年纪比秦凤戈小了两岁、与正室所出的兄长在五官和体型上有六、七分神似的秦凤鸣唤住了他。 「大哥!」 「原来是二弟……」见这位庶出的弟弟走路姿势有些怪异,身为兄长,语出关心地问:「脚是怎么了?」 秦凤鸣自嘲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踝。」 「地上积了雪,不宜骑得太快,更不能分心,往后小心点。」秦凤戈板起脸来训了两句。 他颔了下首。「是,往后会多加注意的,大哥要回去了?」 「有事吗?」 「大哥不在京里这段日子,姨娘天天惦记着,若是大哥不急着走,可否去看看她?」生母白姨娘最常挂在嘴边的人不是他这个亲生骨肉,而是大房正室所出的儿子,让秦凤鸣心里总是不太好过。 秦凤戈瞅他一眼。「也好。」 于是,他便和二弟来到一处小院,不同于赵姨娘的为人,白姨娘生性喜静,也不爱与人争,谨守分寸,他对这位姨娘自然也多了几分敬重。 瞥见跨进门来的高大身影,彷佛又见到深爱的男人来屋里探望她,父子俩的影像重迭,让白姨娘显得有些激动。 「大少爷总算平安回来了。」她起身相迎地说。 他在椅上落坐。「多谢姨娘关心。」 「来,喝口茶。」白姨娘亲手倒了杯茶给他。「瞧你当真瘦了不少,身在外地,连吃食都不方便,既然回来了,可要好生地调养才行。」 「我会的。」见屋里只有白姨娘一个人,连个丫鬟都没瞧见,秦凤戈便开口问了。「怎么没个伺候的人?」 白姨娘攒起眉心,面露悲伤之色。「伺候奴婢多年的荷花,前些日子回家探亲,想不到却得了急病死了……」 「原来是这样,生死由命,姨娘也别太伤心,不过身边没一个伺候的人总是诸多不方便……」秦凤戈沉吟一下。「这事我会找机会跟祖母提,请她命管事再派个丫鬟过来。」 秦凤鸣也想为生母做些什么,急忙开口提及。「还不只有这件事,大哥也知晓姨娘就是面皮薄,又不好意思跟厨房要些补品,到了冬天,手脚就显得冰冷,气血也不顺。」 「二少爷不该拿这种小事来让大少爷烦心。」白姨娘责怪地说。 「我说的也是事实。」秦凤鸣黯然垂眸,他只是想尽为人子的责任。 「二弟有这份孝心也是应该的,回头我会一并跟祖母说的。」秦凤戈倒是不以为忤,当场就允诺了。 待他起身告辞,秦凤鸣跟在后头送他出门,神色透着复杂。 「不过是小事一桩,以后尽管跟我说,兄弟之间不必客套。」秦凤戈特别交代,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说。 「多谢大哥。」即使大哥待他一向好,但秦凤鸣仍是神色不豫。 第二十四章 在生母眼中,只有嫡出的兄长,并没有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又有谁能够体会他此刻的心境? 六安堂—— 今天难得没有下雪,婉瑛赶紧利用这个空档出门办事,也幸好一路上有人负责铲雪,不然真的寸步难行。 她特地套了件尺寸稍大的短袄,那是去估衣铺买来的二手衣。估衣铺专门贩卖一些大户人家穿剩下或是不要的衣物,再转手卖给生活困难、买不起新衣的人们,看起来还很新,又很保暖,还有空间塞衣服,婉瑛一眼看中,二话不说就买了,否则根本没办法出门。 瞥见婉瑛跨进医馆,全身上下裹得像一团球,让刚整理完病历的区大夫不禁喷笑出声。「还不习惯这么冷的天气吗?」 他跟这位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同伴」,已经成了忘年之交。 「至少今年还没办法。」婉瑛叹了口气,每年一次上合欢山赏雪是一种娱乐,可是天天看到雪就很头疼了。 「再过两、三年就能完全适应了。」他戏谵地说。 她也相信生命自会找到出路,总会有办法的。「对了!区大夫,我想买一些黄耆、枸杞、红枣回去跟鸡肉一起煮,让大杂院里的人都能补一补。」 因为大家都穷,每天能吃到白米粥就算不错了,婉瑛心想她只有一个人,手头也较为宽裕,决定自己掏钱买些食材进补,算是回报大家的照顾。 「好。」说着,区大夫便交代学徒去准备,当他又把头转过来,神情透着一抹慎重。「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 「什么事?」她马上专注地凝听。 区大夫捻着胡子,沉吟片刻。「因为咱们的状况并不相同,我也无法十分肯定,不过我们是因为超级月亮的关系才会来到这里,你得留心当它下一次出现,有可能会令你产生变化。」 「区大夫的意思是……我有可能离开现在这副身体?」婉瑛满脸震惊,这是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摇了下头。「我不能担保没有这个可能性,可是只要你的意志够坚定,相信老天爷也会被你感动,让你留下来,就像我当年一样,这里是我的家,有妻有女,胜过世上任何地方。」 有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着实让婉瑛安心不少。「我会记住的。」 这时,学徒将几包中药拿来,分量比她要的还来得多。 婉瑛迟疑了,没有马上接过来。「区大夫,这……」 「里头多了当归、党参和桂圆,你就拿回去,不必给我药钱了。」区大夫很豪爽地说。「同乡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她的心顿时温暖了起来。「多谢区大夫。」 「趁还没有下雪之前,快回去吧。」他说。 于是,婉瑛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步出六安堂,不过对于刚才所谈论的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心想有一种可能性是原本的身体还好端端的,才有办法回去,可是回去之后呢?父母都过世了,她依旧只有一个人。 而另一种可能性是,原本的身体已经不在,她回去就等于死路一条,但她还有好多事要做,不想这么快就去领便当。 婉瑛打从心底想要留在这个架空的朝代,有再多的不便,也都能一一去克服,因为这个地方有许多关心她的人,还有她喜欢的人。 到了傍晚左右,婉瑛炖了一锅补汤,吆喝着大杂院里的十几户人家一块儿前来享用,每个人都分到一大碗,不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婉儿真是有心……」 「喝了这汤,全身都暖了……」 「娘,有鸡肉可以吃……」 「这可要谢谢你的婉儿姐姐……」 看大家这么开心,婉瑛心里也高兴,能够帮助别人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 她更相信在这里,一定能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 昨天夜里,雪又开始下了,到了白天,都没有停过。 婉瑛不停地往手心呵着热气,身子再不动一动,真的要冻僵了,于是在房里做起热身运动。 「婉儿!」冷不防的,外头传来陶大娘的叫声,打断了她正在做伏地挺身的动作。「婉儿,快点出来!」 她以为谁家出了事,套上短袄就奔出房门。 就见陶大娘急切地招手。「婉儿,快点!看是谁来了!」 「是谁来了?」婉瑛一时也没想太多,跟着陶大娘走向天井。 待她来到天井,一眼就看见那道矗立在大雪纷飞中的高大身影,不需要走近,便认出对方是谁,眼眶逐渐发热,鼻头也跟着泛酸。 他……终于来了!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终于又见到人了。 而秦凤戈也痴痴地凝望着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用眼神传递满腔的思念和情意。 这一回是婉瑛主动走向他。 秦凤戈就定在原地,不敢移动,唯恐会做出唐突佳人的举动来。 「……将军!」直到在秦凤戈面前站定,她小口一张一合,试了好几次,总算发出声音。 他深吸了口气,嗓音略显粗哑。「婉儿姑娘,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将军呢?」 「这趟奉旨出京,直到昨日才回来,一路上还算平顺。」秦凤戈说明这段日子的去向。 婉瑛曾有的不安和迷惑,顿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他是出了远门,不是故意避不见面,都是她自己在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路上辛苦了。」她微哽咽地说。 「多谢关心……」秦凤戈横放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不过最辛苦的莫过于思念砚哥儿,思念家中的亲人,还有思念……婉儿姑娘。」 这位将军大人明明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人甜到心窝里去了。 对于他的心意,她还能视而不见吗? 她办不到。 「我也同样思念将军。」她得对自己诚实。 秦凤戈虎目微瞠,根本没有料到会听到这个回答。 「婉儿姑娘可知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思念一个男人表示对他有情,也等于亲口承认喜欢自己,这是他一直想听到的话。 「当然知道。」婉瑛昂起头说。 他缓缓地举起右手,拂去飘落在婉瑛发髻上的片片雪花,然后是因为脸红而微微发烫的面颊,恍若是在作梦般。 「你真的确定了?」他再问一次。 婉瑛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如果将军没有改变心意,自然是确定了。」 「我盼了这么久,又岂会改变心意?若要续弦,除了你,不会有别人。」秦凤戈开始相信这不是作梦,而是真实的。 她微微一哂。「除了将军,我也从没想过嫁给别人。」 「婉儿!」秦凤戈情难自禁地张开双臂,密密实实地搂住喜爱许久的女子,总算是得到首肯,也得到了她的心。 「你可知我等得好苦,这一回总算是答应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里头都蕴含着感情,让婉瑛听得心都痛了。 这世上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真的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只能放弃,可是终究还是有缘,盼到了这一天。 「不是我残忍,而是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婉瑛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也不想让人看不起。 秦凤戈收拢臂弯,感觉她就在自己怀中。 「我懂、我全都懂……你若不是这般刚烈,我又岂会对你动心,不愿勉强你跟了我……」他粗哑地倾诉着心情。 她眨去眼中的泪水,笑出声来。「将军若真用权势强迫了我,我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把心交给你的。」 「我就是喜欢你这不肯屈服的性子,」秦凤戈打从心底欣赏地说。「如今我还在服丧,尚不能娶你进门,也不能经常来见你,你可愿意等我?」 婉瑛用力点头,为正室服丧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事,自然应允,就算见不到面,彼此的心意也能相通。 「我愿意。」她大声地说。 「那么其余的事就交给我来办。」长辈那一关才是最难过的,得细细地斟酌。 有这句话就够了。 无论将来要面对多少困难,就先搁在一边,这一刻,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没有人或事可以打扰。 天气再冷,他们的心却是热的。 站在不远处观看的陶大娘,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也只能祈求老天爷可怜婉儿这丫头,让她和秦将军能顺利缔结良缘。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良人 上:续弦也可以》作者:梅贝儿; 02、《良人 下:嫁夫当随夫》作者:梅贝儿; 03、《良人 终:一品诰命妻》作者:梅贝儿。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