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金贵婿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春景翠绿,日照明媚,倾洒在花家大宅八角凉亭上。那凉亭里坐着四个衣着齐整的明艳妇人,正闲聊隔壁沈家孙子昨夜落水的事。 花铃在母亲旁边低头剥着瓜子,下人要帮忙她也不让。六岁的年纪,正是换牙的时候,缺了两颗门牙,大牙也开始松动了,实在找不着合适的牙咬,只能用手剥。听见长辈们提沈来宝,她便想昨天沈来宝还笑话她变成了没牙老太婆。 没想到到了晚上,他就掉进池子里,还磕伤了,至今都没醒来。 四个妇人东说西说,一晃两刻,花铃将好不容易剥的一碟瓜子仁护在怀里,从石凳上下来。 花家夫人廖氏见女儿要走,温温笑问,「铃铃去哪里?」 「去找来宝哥哥玩。」 廖氏摇摇头,也没拦着她,让嬷嬷陪她过去。旁边那妇人瞧着花铃俏皮可人,看得满意心动,「真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要不得了了。要不许给我儿子做媳妇吧,定个娃娃亲。」 廖氏心高,又疼女儿,舍不得为女儿早定亲事,笑着推诿,「年纪太小,等过几年再说吧。」 妇人知她委婉推辞,也不给自己找没趣,就没提了。 花家在明州可算是有名望的人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翰林官,后来几代做了商人,成了当地颇具盛名的儒商。儒商跟那些沾满铜臭味的商户家是不一样的——比如隔壁沈家。 沈家五代之前还都是读书人,世代以报效朝廷为志愿,然而沈家没出一个有天赋的读书人,半点功名也没考上,撑死最厉害的不过是个秀才。代代穷得叮当响,终于是穷得过不下去,绝望之下将书一摔,弃文从商去了。 事实证明沈家人经商比读书厉害得多,生意越做越大,从一镇首富变成一县首富,直到沈老爷这代,已经是一州首富。他本来将一府首富的希望寄托在媳妇的肚皮上,结果她生出个傻儿子,还因伤了身再也生不了了。 嫡出的希望就这么断了,他只希望傻儿子快点长大,然后娶媳妇生个聪明孙子。 本着为沈家开枝散叶的想法,他陆续纳了四房妾侍。个个倒也争气,生了不少孩子,可惜七个全是女儿,凑了一出七仙女。沈老爷暗暗吐血,觉得自己简直倒了霉了。 后来他横竖觉着不对,便拿了一家人的八字重金请了个大仙看。那大仙掐指一算,沉吟,「蛟龙在首,无人敢压呀。」 而那蛟龙,就是指他的傻儿子。 他便气恼了,占着茅坑不办事是吧,光顾着压你没出世的弟弟是吧,你倒是聪明起来呀。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能恨得他去死。可总瞧他歪脑袋傻笑就心烦,干脆不理不睬,当做他不在。现在听说儿子受伤,也是来过一回,就没再去瞧了,倒是沈夫人守了一夜,哭得几近晕厥。 花铃过来的时候,沈夫人眼疼得已经哭不了了,瞧见她进来,便又对昏迷不醒的儿子哽咽,「来宝,铃铃来瞧你了,你不是最喜欢跟铃铃玩的吗?快起来吧,别让娘担心了。」 可沈来宝半点反应也没。 花铃走到床边,瞧着这男童煞白的脸,还是觉得他不要这样躺着的好,宁可瞧他每天坐在大门口冲自己傻呵呵的笑。她将那瓜子仁放在他枕边,低语,「来宝哥哥你要快点醒来,你醒了我就把你最喜欢的核桃送给你。」 那核桃奇大,是花爹寻了能工巧匠雕刻成船,送给她的。有一日花铃拿出来把玩,被沈来宝瞧见,缠了她很久想要,花铃没给他,因为这是她爹送给她的。 这会见他紧闭双眼躺着,花铃心软了。 「咳。」 床上的男童一声轻咳,正在呜咽的沈夫人没听见,花铃却听得一清二楚,瞪大了眼瞧看。 沈来宝只觉耳边聒噪,不知是谁一直在嘀嘀咕咕。他缓缓睁开眼,只看见一顶素白净雅的蚊帐,这绝对不是他家,他的房里从来不挂蚊帐那种小女人用的东西。 喉咙微有异样,用力一咽,才觉舒缓了一口气。偏头瞧去,就见个漂亮小姑娘趴在床边直勾勾看自己。眼睛机灵明亮,双颊圆润粉红,是个好看的小姑娘。不过为什么她顶着两个包包头还穿着一身叫不出名字的衣服? 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不但是她,甚至映入眼底的一屋子人,都穿得很奇怪。他讶异地张了张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和重要部位,确定没有摄像机照明灯,懵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被荼毒过无数遍终于有机会亲口说出来的话——「我竟然穿了。」 第2章 昏迷了一夜的人突然开口,顿时满屋死寂。沈夫人猛地抬起已经肿如核桃的眼,隔着眼泪也没瞧清楚就扑了上去,死死抓住他的手,「我的儿,你终于醒了!你要急死娘了啊!」 「……」 不等她急死,沈来宝已经要被抓断手骨痛死了。他嫌弃地收了收手,可根本收不回来。他唯有继续看着蚊帐,然后听着耳边传来各种贺喜声。 花铃见他醒来,也高兴极了,将挂在腰间的香囊取了下来,塞他手里,软声,「来宝哥哥这个送给你。」 沈来宝「啊?」了一声,转眼那小姑娘已经被屋里的妇人挤开,争着要喂他东西。一听有吃的,饿得要吐酸水的他立刻坐起来,这才察觉到额头有点疼。正要装着聪慧无事,就听沈夫人抹泪叹道,「本来就是个小傻子了,再傻一点可怎么办。」 傻子?这就好办了,他正发愁要怎么掩饰这身体已经换了个芯。沈来宝眨巴了眼,头一歪,吐舌,流唾沫,呵呵呵对着她笑。 沈夫人鼻子一酸,又呜咽起来。 花铃见他已经没事,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那些人都热闹完了,就见沈来宝又已躺下,那瓜子仁却倒了一床,被下人清扫到篓子里了。她低头看看剥得有些红的手指,又抬头瞧瞧,回家去了,等明天再来看他吧。 待屋里悄然无声,沈来宝才睁开眼,摸了摸额头的伤。除了这里疼,也就只有背疼,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样。 没有原主的记忆,他也不知道到底磕到了什么地方,也就没在意。 他起身盘腿坐着,细细回想还近如刚才的事。 当时乌云密布,山雨欲来。他从外面签了合同回公司,刚下车就见闪电划破天穹,将阴暗天空刮出两道蓝色刀光。随着一声巨雷震天,他一脚踩空,掉进下水道…… 为什么在下水道挣扎的他,突然就穿到了这里,平行世界? 他缓缓躺下身,背上疼痛在提醒他不能仰躺。翻了个身,借着外面月色又看起自己的手来。 不过十岁的年纪吧,看屋内装饰也是富贾之家,应该什么都没做过,可这双手却有伤痕。不是新刮伤的,分明是旧伤。 这沈来宝,是个傻子,还是个常被人欺负的傻子…… 依照刚才沈夫人的反应来看,她是疼这个傻儿子的,不过他醒了俩小时她就哭了俩小时,瞧着是个懦弱人。 他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又严肃的事——穿越大神那混蛋什么时候让他回去? 细想半天,一点回去的法子也没,也没想到什么可以带他回去的媒介。没办法,为了好好在这活下去,他决定装着傻先,摸清情况再说。他忘了背后疼痛,又翻了神,隐约觉得有硬东西硌人。他伸着小短手摸到那东西,一瞧是个香囊。 哦……刚才那个小姑娘给自己的。 反正也没事,索性拆来瞧,解开封口,里头的东西就滚了下来,摔在鼻梁上,痛得他皱眉揉了揉。拿在手上一瞧,是个方寸核雕。舟棹如画,栩栩如生,每条纹路都被巧妙的构造所包容,不细看,还看不出这本尊是核桃。 是个值钱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带走。他放回香囊里,置于枕边。香囊微有香气,隐隐入鼻。 ☆☆☆ 花铃回到家中,眼尖的廖氏一眼就瞧见女儿挂着的冰蓝色小香囊不见了,唤她过来问道,「香囊呢?里头的核桃去哪啦?」 「送给来宝哥哥了。」 女儿如此大方,却惹廖氏痛心,「你不是很喜欢那核桃吗?」 花铃嫣然道,「可是我更喜欢来宝哥哥呀。」 小孩子家的喜欢廖氏还不至于多想,只是女儿聪明伶俐的,怎么就跟那小傻子做了朋友,总玩在一块。她叹道,「不要总跟他一起玩。」 「来宝哥哥挺好的。」花铃爬上凳子,坐在母亲身边,末了又说道,「来宝哥哥以前不会吐舌头笑的,今天会了。」 她歪了歪脑袋,心想,总觉得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花铃早上醒来,睡了一晚的头发全乱。不过她的头发细软,像撕成条儿的绸缎,那羊角梳子一捋就服服帖帖了。嬷嬷给她编了两条漂亮的辫子,系上青色发带,活泼明媚,看得嬷嬷眯眼笑道,「我家小姐顶好看了。」 缺了牙的花铃被伙伴笑话多了,就不爱笑了,笑也是抿嘴笑,生怕又被人说她是老太婆。她伸手敲敲下面两颗牙,叩出低低声响,「嬷嬷,牙什么时候能长回来呀,我都不乐意和他们玩了,总是笑我。」 第3章 「快了快了。」葛嬷嬷微顿,弯身问道,「那沈家少爷笑得最厉害吧?」 「是呀,来宝哥哥可坏了。」 「那小姐昨个儿还将那核桃送给他。」 花铃歪了歪脑袋,说道,「他不扯我辫子,还是挺好的。」 一时好一时坏,嬷嬷四十岁的人听不懂了。 花家一日三餐,准时准点,卯时过半,已经用完了早饭。 花铃不挑食,个子在姑娘中长得好,脸色也红润,红扑扑得像染了胭脂。用过热乎乎的早饭,双颊更是红得水润,以至于沈夫人瞧见她,心头都散了大半阴霾,弯身说道,「你来宝哥哥还在睡觉,可我怕他饿坏,他最喜欢跟铃铃玩了,铃铃去喊他起来好不好?」 「好呀。」 沈夫人心下欢喜,给了她一小罐蜜饯作为奖励,就让下人带她过去。 花铃蹦着步子跑到沈来宝的房前,探头往里瞧,床上的人果然还在呼呼大睡,真是只睡猫。她提步往里走去,走到床前,低声,「来宝哥哥,起床了。」 沈来宝还在跟周公鏖战中,听见有人喊那土得掉渣的名字完全没意识到是在喊自己。突然那花白胡子的周公双手叉腰,朝他俯视大喊——「沈来宝!起床啦!」 他猛地惊醒,从床上蹦了起来,不见周公,倒是看见个漂亮的小姑娘抿嘴朝自己笑。 「来宝哥哥,你终于醒啦,快起来吃饭吧。」 沈来宝揉揉眼,认出是昨天那个给自己塞核桃的小姑娘。还没有跟周公战个酣畅的他心有遗憾地倒身躺下,懒声道,「不吃,我要睡觉。」 花铃趴在床上瞧他,一双眼睛如黑色珍珠,明亮好看。她扯扯他的衣裳,「来宝哥哥你坏。」 沈来宝打了个哈欠,「我怎么坏了?」 「你娘都快担心死了,你却还是不起床不吃饭,你说你是不是坏?」 沈来宝翻了个身,这小萝莉真吵,吵得他脑袋都疼了。他昨晚想了一夜到底该怎么回去,现在头疼着,实在没精力理会她。 花铃见他背对自己不理她,又念道,「你坏!」 那小脚步「哒哒哒」地跑出房间,沈来宝可算是得了个安稳。他又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觉。 花铃抱着蜜饯跑到外头,那沈夫人正在廊道吩咐下人做事,见她跑来,笑问,「来宝哥哥醒了没呀?」 花铃摇头,「来宝哥哥变成大懒虫了,不起来。我喊不动他,我要去搬救兵。」 喊个人起床也要搬救兵,能搬什么救兵?沈夫人只觉孩童果真是天真无邪,可爱又傻气。罢了,儿子想睡,就让他多睡会吧。想着也不管了,去忙活宅子里的事去。 不一会花铃就颠着小步子回来了,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沈来宝房里。 沈来宝被她吵了一回如今也没睡熟,正想着是起来还是再努力睡会,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背上走来走去。他顿了顿,猛地转身,就见只花猫从他背上滚落,在床上打了个踉跄。他要捉它,一双藕白小手已经把猫抱了过去。 「来宝哥哥,起来吃饭啦。」 沈来宝翻了个白眼,无力躺回床上,瞧着咯咯直笑的花铃,只觉她头顶上蹦出三个大字——熊孩子。 他慢吞吞起身,找了衣服穿。一时忘了这衣服是中间敞开的,找了下面想套头,结果翻了一圈都没找到,这才想起来。他见那小丫头趴在那抱着猫笑话自己,弯身说道,「缺牙的小姑娘你笑我什么?」 花铃如今最忌讳的就是「缺牙」二字,一听就不高兴了,气得抱了猫就走,步步用力,「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沈来宝顿时莫名,他怎么就得罪这小姑娘了。 守在门口的下人见花家小姑娘走了,往里探头一瞧,自家小少爷起来了,便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 花铃气哄哄回到家里,廖氏见她闷闷不乐坐在椅子上抚着花猫不吭声,走过去笑道,「铃铃怎么了?」 「娘。」花铃拽了拽她的衣袖,俊俏的小脸憋得通红,眼里还泛了泪花,「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牙呀?」 廖氏笑道,「很快。」 「很快是多快?」 「几个月吧。」 花铃一听,「哇」地一声就哭了,扑到母亲怀里大哭,「我不要,娘快让它现在就长出来,来宝哥哥又笑我了。」 第4章 廖氏就知道又是沈来宝那傻小子的错,这整条巷子谁家孩子不说自家女儿好看的,就那沈家傻子缺德。她边哄着女儿边合计着去找沈夫人说说,孩子不懂,可大人总该管管的。 想罢,她温声,「娘带你去找他,让他不要笑话你好不好?」 花铃一听,止住哭声,牙暂时是长不出来了,那让沈来宝不要笑话自己却是可以立刻做到的。她欣然点头,用手背抹去眼泪,「好。」 这会沈夫人正看儿子吃饭,心里美得很,只因以前儿子都要自己追在后头喂半天,可今天他竟然自个吃饭,还吃了一大碗,看得沈夫人心里感激菩萨。 沈来宝吃饱喝足,对这桌菜十分满意,毕竟都是无害的,连菜叶上的虫洞都看着舒服。在现代哪里能吃到这些,稍不留神各种农药残留。 沈夫人还没高兴多久,就见他又对着菜叶傻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 沈来宝丝毫没有察觉到,看着虫洞心满意足道,「吃饱了,我去外面散步。」 沈夫人忙拦住他,「儿子你刚好,不能乱走。管家?管家快把少爷领回屋里去。」 沈来宝瞪大了眼,又要把他关一天?不傻也得傻了,这里的风土人情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免费旅行,万一哪天他突然回去了,却连个大宅的门都没出,想想都觉可惜。 他挪身要走,谁料忘了自己现在就是个小短腿,身一挪,腿却没够着地,顿失平衡,整个人往下倒去。下人扶之不及,亲眼看着他重重摔下。哪想家里的狗趴在他脚旁,一脚着地,正好压在狗的尾巴上。 站起来有半人之高的狗痛得龇牙,张嘴就朝沈来宝咬去。回过神来的众人惊叫出声,沈来宝反应颇为迅速,当即往外面跑。本想让前头的下人救他,可下人手里空无一物,倒是齐齐闪开。 沈来宝转眼快跑到门口,背后大狗的喘气声近在耳朵边,他回头一瞧,狗近在咫尺,回头要加快步子,却见前面出现一堵肉墙,他急忙收步,可根本停不住,眨眼就和来人「砰」地撞在一起。 「来宝!」 「铃铃!」 廖氏见女儿几乎被撞飞,差点晕了过来。葛嬷嬷先反应过来,急忙跑去扶起花铃,可怜的小人儿,脑门上红了一片,这会人已经晕过去了。廖氏又慌又气,看着那爬起来的沈来宝,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都没骂出个脏字来。 下人们忙上前将狗呵斥走,沈夫人心知理亏,可又怕廖氏扑过来揍他一顿,抱住也撞得晕乎的儿子和廖氏道歉。 倒是旁人提醒廖氏快些喊大夫,廖氏这才和葛嬷嬷一起送花铃去看大夫。 沈夫人见廖氏走了,让管家快点关上大门,送儿子回屋,又差点在他床边哭断了气。 住在别院的二姨娘安氏听见这事,轻笑一声,「那小祖宗又闯祸了,还把隔壁沈家的千金撞得不省人事,我估计老爷回来得扒掉他的一层皮。」 三姨娘韩氏见她笑得得意,面色淡淡,「我们生不出儿子,日后是要指望那傻小子养的,你这样幸灾乐祸,对你有什么好处。」 安氏冷笑,「他养?日后老爷过世了,沈家也要败在他的手里。」 「他傻,他娘可不傻。」 「是不傻,可也是个软柿子,我们不同她争家产,其他姨娘也会抢,而且我敢打赌,真抢了她连吭也不敢吭一声。」 韩氏想了想,口中瓜子被轻轻一咬,就被咬开了个口子。修长纤细的手慢条斯理地剥开,拿了瓜仁放入口中,笑得嘲讽,「这倒是。」 两人说着前院的事,沈夫人浑然不觉,她给儿子红肿的鼻子抹着药水,叹道,「这可怎么办,你爹回来又要打你了。」 沈来宝好歹是个大人,应对大人他还不愁,倒是很记挂那小姑娘的伤势,「我想去看看她。」 沈夫人提帕抹了抹泪,问道,「谁?」 沈来宝好像还没问过她叫什么,只知道是隔壁花家的,想了想说道,「隔壁小花。」 沈夫人备好大礼领着沈来宝到了花家大门,下人进去通报,廖氏正守着刚醒的女儿喂药,听见是沈家人,没搭理。 管家小心提醒道,「我看他们是来赔礼道歉的,好歹是有这份心,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夫人您看……」 廖氏还是不想理会,想到那傻小子就心烦。花铃听在耳里,低声,「来宝哥哥不是故意的,让他们进来吧,等在外面多不好呀,爹爹知道了不会高兴的。」 第5章 女儿都求情了,廖氏还能说什么,就松了嘴让他们进来。 花家正门左右不置大户人家常放辟邪或招财用的石墩,而是栽种了两株松柏。松柏常绿,地上少有落叶,下人也并不清扫,反添几分闲散惬意。进入正门,脚下石路,偌大的院子两侧栽着绿竹,颇有君子之风。 沈夫人少来这里走动,平时逢年过节都是让管家来送些果点什锦,这会瞧见的景致和上次来时相差不多,仍是让人瞧了心中平静,难怪这里的人都一股子灵气,这住的地方就比她那好多了。 富商和儒商果真不同。 她暗暗比较着,转眼已过了院子,进了第二道门,拐进另一个院子里。 长长的廊道因有各色砖雕,过往可看,便不觉烦闷。更妙的是右边是清水池,池中放了几尾红鲤,与碧水蓝天相映,似倒游天穹。池边堆有山石,状如岛屿。一座四角飞卷的凉亭置身水池之中,三面衔接曲桥,夏可避暑,冬可观景。 沈来宝少见这些,一路过去都目不暇接,犹如去闻名天下的江苏园林赏了一回景致。 快过廊道,沈夫人又再次低声叮嘱,「到了那一定要好好和花家婶婶道歉,然后和小花妹妹好好道歉,听见了么?」 来花家的时候沈夫人已经念叨了几百遍,沈来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打断她的话。如果让沈夫人知道她的儿子已经被换了芯,估计她也活不下去了吧。算了,就暂时装成那个小傻子吧。说不定真的沈来宝没死,只是去了未知的地方,等他走了,这具身体的主人说不定也回来了。 他一一应声,模样有些呆,看得沈夫人叹气,「傻儿子。」 到了廖氏房前,里头的人倒没为难他们,直接让他们进来了,只是面色略显难看。 沈来宝进去就恭恭敬敬地跟廖氏道歉,一点都不含糊,倒让廖氏没法和一个小傻子较劲。沈夫人也在旁边说尽好话,廖氏脸色好转,这才松口,「我倒也不是要为难个孩子,我们花家最讲究的就是以礼待人。只是他总笑话我们铃铃缺牙,小姑娘家已经懂得这些了,会哭鼻子的。」 沈来宝动了动耳朵,这才想到小花姑娘白日气呼呼的走了原来是因为他说她缺牙,果然不管姑娘是什么年纪,都有一颗爱美之心呀。 「可不是,来宝,下回不许这么叫了。」沈夫人顺势推了他一把,「快去看看你花铃妹妹。」 沈来宝实在不擅长应对孩子,可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廖氏和花家老爷成亲早,年纪尚轻,不过二十来岁,又是书香世家出身,屋里的装饰淡雅清新,不见半点金饰。蚊帐被淡绿色的流苏扣子轻轻拢在两旁床柱上,床上躺着个小人儿,正转着水灵的双眼看来。 花铃脑门上鼓着个红色大包,都成二郎神了。沈来宝坐在床边看她,「上药了没,还疼吗?」 花铃眨了眨眼,他竟然不幸灾乐祸,反而关心她,这实在是奇怪,「上过药了,不疼了。来宝哥哥,你的脸疼吗?」 沈来宝摸了摸同样高肿的脸,「有点,不过上了药,明天就没事了。对了,现在掉的牙会长出来的,别怕,就几个月的事。」 不嘲笑她,反而安慰她,花铃真觉得他不一样了,她好奇道,「既然掉了还会长,那为什么还要掉?」 「因为新长出来的会更结实。」 「原来是这样……」花铃瞧见他身无点缀,拨了他的手掌来看,也没有看见想见的东西,「来宝哥哥,我送给你的核桃呢?」 「啊?在家里放着了。」 花铃狐疑看他,「你缠了我那么久要它,还说给你的话你就天天带着。来宝哥哥,你说谎。」 沈来宝看着她直直盯来的目光,真想揉眉心,那种东西奇大,戴在身上招摇又碍事。见花铃死死盯来,他投降道,「我衣服脏,怕弄脏了它,明天开始就随身带着。」 花铃这才心满意足。 在帷幔外和沈夫人说话的廖氏往里边看去,见两人有说有笑,心结这才解了,女儿高兴就好,她也当真不想跟个傻子过不去,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转眸瞬间,廖氏已是眉眼有笑,待沈夫人如往日和善。 沈夫人在花家坐了半个时辰,见廖氏微有困意,这才唤了儿子回家。 心里还有愧疚的沈来宝临走时又和花铃说道,「我明天来找你玩。」 第6章 花铃朗声答道,「嗯。」 应答声又脆又好听,性格也实在是很好,沈来宝想,花铃绝对不是熊孩子,脾气多好的小姑娘。他想着明天能顺理成章出门后,要去哪里找找可以回家的契机。算起来,他已经快两天没有登录魔兽了…… 想着,沈来宝仰天长叹。 「孽子!」 吼声由高处往他脸上直冲,震得沈来宝瞬间回神,随后就见一个浑圆胖子朝他瞪眼,正觉得他怎么这么眼熟,就见一根鞭子往他抽来。沈来宝当即回神,侧身一闪。那人没料到他反应竟然如此迅速,愣了愣又奋力朝他挥鞭,吓得沈夫人差点晕了过去,「老爷!」 沈来宝一个走神,难怪这么眼熟,原来是他爹,照镜子的时候可不就是这长相,就是年轻了些。这一瞬的走神,鞭子就硬生生抽在了他胳膊上,抽得他直哆嗦,这是下了狠手打啊,到底是不是亲爹! 沈老爷对这傻儿子已经没有半点念想,就盼着他老老实实的不要去丢人现眼,不要去惹是生非,可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的在外经商,刚回家就听见儿子闯祸了,把隔壁花家的千金撞晕了! 他气得头顶几乎冒烟,拿了鞭子守在门口,就等着他进门,好好教训他。 沈来宝再怎么灵活也躲不过长而快的鞭子,被七八鞭子,直到沈夫人冲上来将他抱住,沈老爷才住手,哆嗦道,「你走开,我非要……」 「您非要怎么样?」沈夫人哭道,「打死他吗?你把他打死了,老太太回来非得打您。」 府里上下都知道沈来宝是沈老太太的心头肉,沈老爷一听不敢打了,可气还没消停,怒而将鞭子一丢,「丢人!」 沈来宝被沈夫人抱在怀里,被打得有点懵。不得不说这傻小子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被打了几下竟然就蔫了,奈何他心如金刚,身如黛玉呀。 隔壁花家听见那边有动静,都不言而喻——准时沈老爷又教训那小傻子了。 家常便饭,已非趣闻,自然无人探头瞧看。 沈夫人将儿子送回房里,看着大夫给儿子上药,又哭湿了一条手帕。 沈来宝的伤集中在右边和背后,只能对着墙壁躺左边,听见沈夫人哭得厉害,强撑转身,对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实喊不出「母亲」二字,迟疑了半晌,才道,「你……别哭了,眼睛会哭坏的。」 沈夫人一愣,向来只有她安慰儿子的份,哪里有儿子体贴她的时候,这一想,就止住了泪,心里却泛了酸,「娘不哭,娘不哭,你好好歇着,你爹是疼你的,不要记恨你爹,知道吗?」 「嗯。」沈来宝翻转回身,暗想,沈老爷要是真疼,那鞭子也不会鞭鞭到肉了。不过也难怪,古人嘛,一心念着有儿子继承家业,结果却是个傻子。他想了想「自己的」七个妹妹,也是可怜。 如果日后他有了女儿,一定好好疼。女儿多好啊,懂得疼人,又贴心。 想到以后,沈来宝有些茫然,如果真的不能回去了,那他要怎么面对沈来宝这个身份,也得好好规划规划了吧,比如首先怎么不被人怀疑的恢复智力…… 翌日一早,花铃用过早饭,就坐在大堂那看书。廖氏见了笑问,「今天怎么不出去玩呀?」 花铃展颜,「我在等来宝哥哥,他说今天要来找我玩的。」 廖氏轻轻一笑,「我看他是不能来了,他昨天受了点伤,怕是下不来床了。」 「来宝哥哥怎么又受伤了,这次他没晕吧?」 「没。」 花铃合上书,说道,「他不能来找我,那就我去找他吧。」 孩童果真是不记仇的,昨天还哭着喊着沈来宝坏,今天就主动找他玩了。廖氏笑了笑,不过也说明女儿是个豁达人,儿时看到老,女儿呀,长大后定是个好脾气。 花铃出门时抱上了花猫,去隔壁找沈来宝。 两家孩子往来密切,下人见了她就直接开门了。花铃提脚跨过门槛,往沈来宝的房间走去。到了那见送饭的下人刚出来,门也没关。她走进里头,见沈来宝正背对着外面睡觉。上前喊了他一声,他也没答话。花铃正想着要不要等他睡醒了再说,怀里的花猫「喵呜」一声,纵身往床上跳去,落在沈来宝的肩头上。 梦境悠悠,沈来宝做了个好梦,梦里烈日当头,他站在冰河水流前已经能感受到这股凉意,刚脱了鞋要下河,忽然肩头被人猛地一推。他站立不住,身体往前坠去,「噗通——」,水声哗啦,沈来宝全身淹进河中,强烈的呛意将他惊醒,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气,着实吓了花铃一跳,「来宝哥哥你怎么了?」 第7章 沈来宝的额头上堆满了汗珠,有点惊魂不定。刚才的梦……不对,应该是说刚才背上被人猛然一推的印象,似曾发生。 冷汗悄然从他脸上滑落,滴在手背上,像是真正的沈来宝将他落水前的最后一点知觉告诉他—— 不,沈来宝不是自己跌进家中水池的,而是……有人将他推了下去! 是谁?要杀沈来宝? 这意外的发现让沈来宝不安,因为如果一天没找到凶手,那就说明凶手还可能会再次对他下手,可是他初来乍到,要怎么找凶手?谁对沈来宝有恶意,他根本一点都不知道。 花铃见他魔怔了般,有些害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来宝哥哥。」 沈来宝回过神来,问道,「小花妹妹,你知不知道我那天掉进水池的事?」 花铃想了想问道,「你是说你昏迷了很久的那件事吗?」 「嗯。」 花铃当然听说了,只是当时她在忙着给他剥瓜子仁,没有仔细听,这会认真回想起来,隐约想起了点,说道,「我听娘亲她们说,好像是因为你家秀儿缠上你了,要拿你偿命。」 沈来宝好歹是新时代的进步青年,这话又浅显易懂,说一句能猜出十句内情来,他低声,「你是说,我家有个叫秀儿的人溺死了,所以她找上了我?」 「娘亲她们是这样说的。」 「秀儿是谁?」 花铃说道,「秀儿是你二姨娘房里的丫鬟,胆子很小的,你二姨娘又很凶,常打她。我来你家也看见过,打得可凶了。后来我娘说,秀儿肯定是熬不住,所以才在半夜的时候自己跳池塘,当时她的身上还绑了好几块石头。她没了的第二天,你也溺水了,所以他们都说秀儿找你偿命。」 到底是年纪还小,说着说着花铃打了个冷噤,实在是很可怕呀。 沈来宝拍拍她的脑袋,「没什么可怕的,世上根本没有鬼。」 花铃瞪大了眼,拧着眉头肃色道,「有鬼,我看见过,亲眼看见的。」 沈来宝好奇道,「你在哪里看到过,又是什么样子的鬼?」 花铃比划着说道,「去年跟我爹去看桃花,夜里回来的时候路过山岗,在那看见的。我倒没看清鬼长什么样子,就是一团一团的绿色、红色,我爹说那是鬼火,车夫说那是阎王出巡点的鬼灯笼。」 「那不是鬼火,那叫磷火。是因为人的骨头含磷,遇见了空气产生的化学作用。」他能很轻松的跟个孩子解释这些,因为就算她知道也不会觉得他是脑子坏掉了,反倒是跟成年人说,才会觉得他更傻了。 花铃似懂非懂,思索片刻恍然,「来宝哥哥你说得对,我们经过的山岗我爹说那儿有很多坟墓,还让车夫赶紧过去不要逗留。可我在其他地方就没见过,来宝哥哥你懂得真多。」 沈来宝干笑两声,见她说的时候两眼发亮,不见惧色,反倒满是好奇,他忽然觉得好奇心这么重又这么胆大的小姑娘长大后肯定是——学霸。 他还想再问得仔细些,可他又怕吓着她,就没问了。等花铃走了,他才细思起怎么找到那个人来。 秀儿溺死的第二天,他也遭了毒手。怎么想都觉得有蹊跷,所以首先他要确定秀儿是自己跳的池塘还是被人投进水里的。如果是前者,那他也不用调查秀儿和自己的关系了。如果是后者,可就要留心了。 等下人进来给他换药时,沈来宝瞧着自己瘦弱的身体,无论原主回不回来,他都要好好对待这身体了,今晚开始就强身健体,去院子跑几圈。日后还要装傻子,也得是个能随时反击别人的傻子。 药快上好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我做了个梦。」 下人恭敬道,「少爷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有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姐姐全身湿漉漉的,身上还绑着大石头,坐在床边跟我说话。」 正坐在床前的下人猛地抖了抖,脸色颇差,默默站起身挪了个位置,「她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秀儿。」 下人又抖了抖,这才自语道,「红衣服……那看来秀儿的怨气很大啊,她那天穿的是下人平时穿的衣服来着……」 沈来宝见他那天像是看见过死后的秀儿,便不经意般问道,「秀儿死的时候把石头绑在了腿上对不对?」 第8章 「不对不对,是绑在了背上。」下人比划到胸口背后,「这、这,那石头比她的背还宽,她真的是铁了心要寻死。」 沈来宝顿了顿,「石头是绑在身后的?那打的结呢?」 「当然也是身后呀。」下人说道,「也是作孽,死就死了还找少爷晦气。」 「为什么说找我晦气?」 「她当时跳下去的地方,就是少爷跳下去的地方。喏,就在那栅栏上,留下一双绣花鞋,可怕极了。哎哟,小人不吓你了。」 沈来宝沉思,一个真要寻死的人,会那么费劲? 「那石头去哪了?」 「太太说不吉利,丢到十里街的土地庙,用黄符封起来了。」 等下人出去了,沈来宝取了腰带反手往背上系枕头,拧了半天也没拧好,蹦跶两下就掉了,这么轻的枕头都不行,更何况是比背还宽的石头。他觉得有必要去看看那石头是什么样子的,说不定还能从石头上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十里街在哪里? 想了许久,他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向导——隔壁小花。 他打算现在就去看看,虽然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比起命来,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刚挪了小短腿下床,还没够着鞋子,门外就有人扯着嗓子往这走来,听声音是个老婆婆的,旁边还夹着劝阻的声音。 这次竟然无人敲门,直接被推开,沈来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太太快步走了进来。那老太盘起的发还未全部银白,面庞红润而少见皱纹,看起来本不该称之为老者,只是她所着的衣服颜色为紫红,首饰又以金饰为主,看着老态沉闷了些。 她上前就捉住沈来宝的手,哽咽,「我苦命的孙儿啊,让祖母看看你哪里受伤了。」 沈来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沈家老太太,那将孙儿疼得恨不得摘星星给月亮的老太太。 他淹水的时候,正逢十五,沈老太太按照惯例去了寺庙烧香小住三天,今天回来下人没敢告诉她少爷溺水了,但身上的伤瞒不过去,就说了他被沈老爷鞭打的事。 沈老太太一听就怒了,她孙子是撞了人,可也道歉了呀,他凭什么还打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她都懂,做爹的难道不懂? 她将这宝贝孙子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又气又急,「那混账东西沈金山,竟然将你打得这么狠。鞭子呢?鞭子呢?!沈金山要是回来了,让他来见我,他抽我孙子几鞭,我就往他身上抽几鞭。这么小的孩子,看着都疼,到底是怎么当爹的!」 老太太看起来精神抖擞,骂起人来也好不含糊,听得沈来宝一愣一愣的,女侠呀这是。 沈夫人心疼儿子,可丈夫是她的天,一听老太太要鞭打她的丈夫,忙上前求情,「老爷他也是恨铁不成钢,更何况这次的确是来宝不对,下次让老爷别打人,好好教就行了。老爷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挨鞭子,要让人笑话的,尤其是让商会里的人知道了,得多难堪。」 听见沈夫人还在为沈老爷求情,沈来宝不由多看她几眼。你丈夫都给你找了五个妹妹了,还打你儿子,你倒还给他求情。真不知是深爱沈老爷,还是三从四德的条条框框将她约束得太久了。 所以啊……也难怪那几个姨娘见了她也不怎么恭敬。 沈老太太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就没再提。只是让下人带话给他,还要一字不漏的。 外出应酬的沈老爷回来,刚进门就见等候多时的下人。听见沈老太太回来,却说不用去请安,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忙跑去请罪,他刚在门外吱声,里头就闹得砰砰响。 沈老太太今年五十高寿,沈老爷还琢磨着今年给母亲办个十天的流水宴。这会沈老太太气上心头,大声道,「办什么寿宴,还没入秋,你就先在这立春把我气死了!」 沈老爷苦不堪言,只好带上蒲团,自跪祠堂。 都说有了儿子疼儿子,有了孙子儿子就是根草了。怒揍了沈来宝一顿的沈老爷在沈老太太眼里已然是根草,在看见宝贝孙儿身上的红痕伤口后,沈老爷连根草都不如。 一跪半宿,等沈老太太早上起来,沈夫人伺候她时小心翼翼提了一嘴,沈老太太才想起来她儿子还跪在祠堂里,当即「哦」了一声,说道,「那就让他回来吧,早饭不许添荤。」 第9章 好不容易从祠堂获救的沈老爷哆嗦着腿出来,正好看见要出门的儿子,这一对眼,腿更哆嗦了,长长叹了口气,没搭理他。 他心里怄啊! 沈来宝恭恭敬敬喊了他一声爹,就出门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找小花,去十里街,找那块被封印起来的石头。 沈家和花家都是大户人家,门前宽敞,院子宽大,因此从沈家大门走到花家大门,还得小片刻。 沈来宝到了花家,抓着门环敲了敲门。不一会门就开了,出来个下人,低头看去,见了他,笑道,「沈家少爷啊,怎么这么早,您用过早饭没?」 「还没,我想找小花,你能帮我叫一下吗?」沈来宝最不习惯的就是自己十岁的嗓子,每次正正经经的说话,就一股子奶娃子味。 「原来是找我们小姐,沈少爷您进来坐吧,这会正是用早饭的时候。」 进去少不得又要被众人打量,沈来宝说道,「没事,我在这等吧,等小花吃完了再告诉她我在这。」 下人又劝了两声,见劝不动,这才摇摇头进去。 等下人走了,他就掸干净门前石阶,坐下了等花铃。沈家他也不想回去,昨晚用晚饭的时候沈老夫人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本着不让老人家伤心的孝顺,他足足吃了两大碗,一半都是菜,夜里还渴醒了。刚起来一听说厨房蒸包子熬肉粥,他哆嗦了一下,急忙跑出来,就怕胃被撑坏了。 可惜啊,就是这般的撑法,沈来宝这身体也不浑圆,他每次洗澡看见身上的各种旧伤,就在想沈来宝也是人,只是智力受损,可在别人眼里,却成了异类,连猫狗都不如——反正偷偷欺负一下,这傻子也不会告诉家里人。 在外面被人欺负,在家里被亲爹胖揍,也是个可怜人。 他将卷起的袖子放下,遮住伤口,还在沉思中,胳膊忽然被一颗小石头击中。力道不大,但足以让他回神。还没往前看,余光又见一根拇指大的木棍飞来。「凶物」太大,他微微一侧脑袋,就闪过了。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站了三个正在发怔的男童,手里还拽着什么东西。 目光对接上,那三人才猛然回神,「傻子,以后你不许来找铃铃玩。」 沈来宝拿起从胳膊滑到衣服上的石头,直勾勾看着他们,一声不吭。 三人见他不傻笑不哭鼻子,再联想到他刚才躲石头,心里有些发毛,可还是往前一步,要往他脸上砸石头。突然那傻子一个箭步往他们冲来,惊得他们尖叫后退,摔倒在地。 沈来宝抡起拳头作势要揍他们,男童们「哇」地一声哭出来,连滚带爬跑了。 见他们跑了,沈来宝哼了哼,「熊孩子。」 他扔了手里的石头,拍拍手要回去坐,花家大门「吱呀吱呀」打开,一个穿着浅绿衫子的小姑娘跨过高高门槛,动作有些慢,脑袋一晃两根辫子就轻轻拍在脸上。她跨步出来,回头说道,「我去玩了。」 「小姐您慢走。」 花家养孩子不同其他大户人家,非要挂上一条「尾巴」,如果是在附近玩乐,是不会派遣下人跟随的。她以为沈来宝是和平时一样找她在门前玩,所以没知会下人。倒是沈来宝,竟是一个人来的,不见了平日的尾巴,「来宝哥哥。」 沈来宝小跑上大门前,问道,「小花你知道十里街吗,那里是不是有个庙?」 「知道呀,来宝哥哥你要去那?」 「嗯,小花你上午要去哪里玩不?能带我去吗?」 「可以呀。」花铃将一直抱着的小盘子往他面前递,「阿福说你没用早饭就在门口等我,我就给你拿了两个包子。」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肉的,你爱吃。」 沈来宝呆了一呆,看着那两个肉包,又看她,「小花,你几岁?」 花铃朗声道,「六岁了。」 六岁……沈来宝觉得她像是十六岁的人,懂事又贴心。他接过包子,边走边吃。花铃就抱着个盘子跟在一旁,时而说两句话。 花铃见他说话清晰还会答话,路上多瞧他几眼,明明是那个沈来宝,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像了。不过这样的来宝哥哥比以前的好,至少不用她看着就着急了,还不会扯她辫子,还笑话她是小老太婆。 十里街离这里不太远,那个庙只是个小小的土地庙,到了那,沈来宝在庙门没看见石头,转了一圈,才在后面找到。 第10章 沈来宝比划了一下,那块石头长四十厘米左右,宽五十厘米,八面棱角,凹凸不平。往那凹口一看,还有绿色苔藓。他抹了点放在鼻下闻了闻,有腥味。青苔加腥味,很明显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等等,沈来宝皱眉,秀儿是站在栅栏上跳下去的?假设是自杀,那她就是从水里搬了石头,绑在身上,又爬回栅栏上往下跳。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吧。 他杀!绝对的他杀! 初春微凉,沈来宝的脊背也有点凉,果真要快点找到凶手。秀儿死后的第二天沈来宝也被人推下了水,还是同一个地方,或许是有人想借鬼怪的说法来掩盖凶手杀人的动机,而把他落水的事推给秀儿的鬼魂。 也就是说,那个人是沈家的,否则不会能在半夜杀人于无形,又知道她死去的地方,甚至在同一个地方将沈家的少爷推下水。 即使范围缩小至沈家,他也没办法确定是谁,因为这土豪世家里,姨娘五个女儿七个,每个人房里都配有八个下人,加上老太太老爷夫人,还有在沈家干杂活的,粗略一算都有百来人。 要想从百来人里找到凶手,沈来宝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光靠这颗石头是不行的。 只是石头少说六七十斤,要想搬动它,除非是女大力士,否则就得男子了吧。 可沈家的男子也有五六十人。 沈来宝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古代的土豪之家不好。 花铃见他一直蹲在石头旁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就是不说话,也抱着盘子蹲在一旁瞧他,见他衣服上有褶子,就禁不住捋顺。 查看完石头的沈来宝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低头看了看,摊在地上的衣角已经被她抹得服服帖帖的,他扯了扯嘴角,她这分明是强迫症,「小花,我们回去吧。」 「好呀。」 花铃站起身,跟在他一旁回家。沈来宝见她这么乖,好奇道,「你为什么乐意跟我玩,别人会笑话你整天跟个傻子一起玩吧?」 「来宝哥哥是笨点,可是心眼不坏。我爹说了,心眼不坏的人,比聪明的……聪明的……」花铃挠挠脑袋,这才想起来,「比聪明的伪君子更好。」 比起刚才扔石子的熊孩子来,花铃简直是体贴懂事。沈来宝觉得这小姑娘长大以后,肯定很讨喜,「小花,以后你对别人来说,肯定是个好伙伴、好媳妇、好母亲。」 花铃歪了歪脑袋,「什么叫‘媳妇’?」 沈来宝为难了,这个词实在很难跟个小豆丁解释,「以后你会明白的。」 「哦……」虽然他这么说了,可花铃还是很好奇,她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姑娘,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在想,可怎么都无解。 回到南风小巷,沈来宝看着花铃进家门,这才回去。 花铃抱着盘子刚穿过院子,就被等候已久的葛嬷嬷瞧见,上前就打量她,「姑娘又跟隔壁沈家少爷出去玩了?」 「嗯。」花铃将盘子交给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问道,「嬷嬷,你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吗?」 葛嬷嬷问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来宝哥哥跟我说的,我也不知道。」 葛嬷嬷心头咯噔咯噔作响,强笑道,「嬷嬷也不知道,但不是什么好词,姑娘以后别说了。」 花铃皱眉,方才沈来宝明明加了个「好」字的,怎么就不是好词了。她心中疑惑,决定自己去爹爹的书房里找答案。 葛嬷嬷送她去书房后,就火急火燎地将这件事告诉了花家太太。 廖氏一听,正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讶异,「你说什么?沈来宝那傻小子跟铃铃说媳妇的事?」 葛嬷嬷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姑娘就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两天我偶尔也在巷子里听其他孩子闹过,说我们家小姐总跟那傻小子玩在一块,以后就变成傻小子的媳妇了。」 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孩子说话不担责,可这话说得多了,听着总觉得不好。更何况别人说了就算了,可从隔壁小子嘴里说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真的,这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廖氏思量再三,鉴于沈来宝可能是无心之说,或许他根本就不懂这词,决定私下里跟沈夫人提提,让她教教他,日后别说了。她瞧瞧天色,辰时已过,正是走家串门的好时辰,心下一定,「去厨房起一笼云糕,等会去拜见隔壁沈家。」 第11章 廖氏也深知远亲不如近邻,所以前去找沈夫人时,也十分客气,将事情婉转的说了一遍,最后才道,「其实我也是怕来宝说多了这样的话,耽误了他的姻缘。别人说说就算了,他要是这样说,在别人听来,难免不会当真。」 沈夫人性子软弱,也明事理,知道这事的确不能胡说,自己的儿子傻说出来的话是没人会当真的,所以找媳妇也并不难。可花铃是个姑娘,这话说多了,就是毁名败誉的事了。她赔笑道,「这事我会好好说他的,妹妹放心吧,要是他明日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定不会饶他。」 廖氏的意思传达了,沈夫人也这样说了,就没刁难,领着葛嬷嬷回了家里。 此时沈来宝正在秀儿落水的池子里查看,那池子是荷花池,去年冬日荷花枯败,今年才刚冒绿尖,似浮萍在水面上游游荡荡。他站在栏杆前往下面看去,原来那荷花池边还有个小陆地。他刚走到下去的入口就被下人慌张拦住,「小祖宗,您可千万不能下去。」 「我就是去看看,不会掉水里的。」 「您要是再掉进去,小人也要跟着没命了。」 无论沈来宝说什么他都不肯,最后他只好吓唬他,「我要扣你工钱。」 下人喉咙一干,「您说什么?」 沈来宝嘿嘿嘿地傻笑起来,下人挺直了身板,「就让您下去一会会。」 他抿抿唇角,从入口处走去那片小陆地上。他走得很慢,还去拨弄那些石头。石头浸泡在水里已久,底下生出了许多青苔,伸手摸了摸,滑不溜丢的,闻闻气味,也同样有腥味。池子里的红锦游得正欢,胆大的还凑到岸边在沈来宝面前露脸。 他慢慢挪步,细瞧岸边,看得后头的下人心惊胆战,伸着手随时准备捞住他。走着走着忽然见他停步,下人心头揪紧,只见他蹲身去捞水玩,「少爷……」 「嘘。」沈来宝示意他噤声,他往那不正常的凹处捞了一掌心的水,水从掌上哗啦滑下,落回池中。他摸了摸那边缘,泥水散开,浑浊了这一大块凹陷的地方。他比划了一下,心头微惊,这与那捆绑在秀儿背后石头的大小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这里的荷花池已修建多年,就算有凹陷处,周围的泥土也不该这么松软。他抬头往栏杆那看去,不由冷笑,原来石头是从这里挖的。 秀儿不是自己溺死的,而是被人杀死在周围,再被人绑上石头,沉尸荷花池,造成她自尽的假象。 依据他现在对这大央国的了解,主人打死仆人是不需要担责的,二姨娘安氏常打骂秀儿,众所周知,哪怕她将秀儿打死了,也不需要偿命,甚至是赔罪。所以她没有理由费那么大的力气杀秀儿,因此她的嫌疑排除。 沈家的院子入夜便会关上,挖个大石头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如果秀儿是在别的院子被害,那凶手要拖她回来,再费时去挖出石头,能保证无人瞧见? 他想凶手可能不是一个人,有可能是两个,一个挖石头,一个望风。 这院子住的人是谁来着……他眉头微拧,眸光急敛,除了二姨娘安氏,还有——三姨娘韩氏。 「阿五,你怎么又让少爷去水边,让太太知道,非得揍断你的腿不可。」 声如莺啼,又有些不善,沈来宝抬头看去,只见那廊道上站了个俏美妇人,她眉眼描画颇深,眼尾轻描红迹,显得俏媚飞扬。向来以记忆过人闻名的沈来宝记起她就是二姨娘安氏,再看她旁边那妇人,也同样年轻貌美,正是三姨娘韩氏。 韩氏唇不染色,薄而微弯,略带刻薄面相。她此时抿唇不语,一双明亮双眼直勾勾瞧着沈来宝。 阿五一听,立即抱住沈来宝就回岸上,放下他就跪倒在地,「见过二姨娘三姨娘,是小人没留神,让少爷去水池边玩的,请不要告诉老爷,是小人的过错。」 沈来宝心中对他一片赞许,不错嘛,挺有义气的。 安氏轻摇小扇,笑道,「我们也是担心,又不是要问责,而且也轮不到我们来责备太太放里头的人,我们哪里有这个胆子。回去吧,别总往这个院子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抢太太的宝贝儿子呢。」 语调阴阳怪气,沈来宝瞧了她们两人一眼,便转身离开这里。 等他走了,韩氏便道,「我怎么总觉得他自那晚昏迷醒来后,就变了个模样了。」 第12章 安氏俏眼一撇,轻笑,「变什么,还不是那样傻,走吧,我让人寻了只灵鸟,唱歌可好听了,去我屋里听去。」 韩氏收回视线,笑道,「好。」 她侧身一动,身上隐有香气飘来,安氏低头轻嗅,问道,「檀香?你什么时候祀佛,供神道了?」 韩氏微顿,浅笑,「我素来都不信佛的,只是近来睡得不好,正好娘家人送了点来,就用上了。走吧,我还想听鸟儿唱歌呢。」 安氏叹气,自从四姨娘五姨娘被抬进门,她的房里就冷冷清清的,只能和三姨娘一起打发过日子,听个小曲玩些新鲜有趣的东西,这白日无聊,这夜里,更是孤枕难眠。也难怪韩氏要睡不着,她又何尝不是,「待会也给我一些安眠吧。」 「好好。」韩氏微微笑着,又往荷花池中看了一眼,那浮萍铺在水色幽暗的池里,总觉得这绿景浓得墨绿,叫人不舒服。 ☆☆☆ 沈来宝边走边思索方才的猜想,刚进院子就见了嬷嬷来寻,「少爷,太太正找您的。」 「找我做什么?」 「您呀……」嬷嬷跺脚叹气,「就不要总给太太添堵了,你说你,那花家千金才多大点人,你就跟她说媳妇媳妇的,这姑娘家的名声都要败坏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把太太急得都要哭了。」 沈来宝差点没摔着,什么?他发自内心诚心诚意地跟花铃说了一大串,她就精简出这么一个词?不对,花铃不是那样的小姑娘,对……她好奇问自己「媳妇」是什么意思来着,指不定是回去又问了大人,大人就理解歪了,以为他冲花铃喊媳妇。 他刚才真不应该搪塞花铃,这下闹出误会了。 他定了定心,急忙去沈夫人房里。 沈夫人一听见他来了,就红了眼,拉他到跟前又要哭,沈来宝说道,「我没跟小花说要她做我媳妇,我是说她细心善良,以后肯定是个好伙伴好媳妇好母亲,肯定是花家婶婶听错了。」 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儿子说的沈夫人顿时把话全咽了下去,这一句话就解释得清清楚楚的真的是她的儿子?她眨巴了下咽,涌到眼眶的眼泪都消散了,「真的?」 「真的。」 「这就好,这就好,那以后提也不要提这个词了,知道吗?」 「嗯。」 沈夫人揉了揉心口,又一惊,「我将这事告诉你爹了,你爹刚才有急事出了门,估摸一会就直奔你房里去找你。」 沈来宝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听便下意识抖了抖。他想到上次沈老爹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一顿狠揍的事,深知这次的消息要是传到他耳边,肯定也要被痛揍。虽然他能躲,可是总躲也不是办法,被他揪住最后还是得折腾一番。 他思量片刻,恍然,他要大闹天宫,那自己就去找个如来佛祖! ☆☆☆ 沈花两家为邻,还是沈老爷费了一番苦心的,都说孟母三迁,沈老爷也是如此。 沈家先辈以考取功名为己任,可惜没出一个有天分的,哪怕是从商了,也十分敬重礼遇读书人,明州商会在沈老爷的提议下,每年还资助各大书院,就为了沾点书香气。后来听说明州的书香世家花家择新居,他便一直让人瞧着,花家刚同人买下宅子,他就立刻把旁边的地买下了。 可这会却听说儿子去跟人家千金说那种混账话,花家主母还上门来了,听得他火冒三丈,提了鞭子就要过去揍他。 谁想气冲冲到了门口,却见自己的老母亲坐在那,挑着丹凤眼冷冷瞧来,似早就料到他会出现在这。两腿不由一软,默默将鞭子藏在背后,毕恭毕敬道,「娘。」 沈老太太哼声,「背后藏的是什么?」 沈老爷手指一扬,把鞭子丢到一侧,旁边下人聪明,急忙捡走。他讪笑道,「没什么。」 「那你来来宝的房间里做什么?」 「半日未见,颇为挂念。」 站在柱子后面的沈来宝打了个冷噤,这沈老爷真是张嘴就来,不愧是能言善辩的生意人。 「娘您怎么会在这?」 沈老夫人又哼一声,说道,「听说我的孙子会夸人了,还颇有条理,我就过来了。」 一心要揍沈来宝的沈老爷并没有什么心思听他的傻儿子说什么了,只是顺嘴问道,「来宝他夸谁了,怎么夸了?」 第13章 「他夸隔壁花家千金善良体贴,日后为人友,为人妻,为人母,定是无可挑剔的。」 沈老爷一顿,本想说他儿子像个登徒浪子,才多大的人,就妻啊母亲的,可转念一想,这话的确说得顺溜,连先是妻再做娘的顺序都理顺了,心里一时没了脾气,还觉得儿子好像开窍了。 难道荷花池里的不是水鬼,而是水仙? 可惜啊,水仙又怎么样,儿子也只是一时开窍,他要是真的能聪明起来,自己就此生无憾了。 沈老夫人见儿子不吭声,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来宝喜欢,我看小花铃也模样可人,就娶过来呗。」 饶是这是自己的老母亲,沈老爷还是下意识地讥讽一笑,「哪里有这么容易,那是祖上出过翰林,如今还有子弟在朝为官的花家。花家老爷就三个孩子,两儿一女,花铃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多少名门望族的人家要和她定个娃娃亲,花家老爷都不点头。」 沈老太太出身富贾之家,嫁了富商,从小到大就没有钱办不了的事,在她历经五十年人生的脑子里,也认准了一件事——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请如来佛。她一听就不高兴了,「给钱啊,能娶个聪明媳妇,给他沈家一半的地,一半的铺子,我也乐意,只要来宝喜欢就好!」 一开口就送走了半壁江山,沈老爷的心揪得要上天了,他生怕母亲说着说着来了兴致,真逼他拿半数家产去求娶,万一花家答应了怎么办? 万一他日后还有儿子怎么办? 沈老爷含糊应着声,神游四方。老太太嘀嘀咕咕念了半天,快把自己念困了,才道,「欸!不是快清明了吗,我记得花家每年都要外出踏青的,这一次,我们也去。」 「……那种文人雅士做的事,儿子就……」沈老爷忽然意识到要是把话说完,又要被抓住说上一天,慌忙咽下,先逃过这一劫再说吧,「好好,听娘的,儿子这就去安排,还有十天,不急不急。」 沈老太太满意了,挥挥手让他快去办,心里已经美美的想着孙媳妇的事,还想到了曾孙,曾孙媳妇…… 在里头站着的沈来宝也听完了,站得腿累,抖了抖腿心想,难怪隔壁花家和沈家的画风不一样,原来是出过翰林的。 这转眼已经到了晌午,用午饭时,沈老太太就坐在沈来宝一旁,怜他受罚,不断给他夹菜。 沈老夫人一如平常人家的老太太,重男轻女很是严重。平日最疼这个孙子——可想不疼也不行,横竖就这么一个,比疼孙女强。她一直给沈来宝夹菜夹菜,菜在他碗里的菜堆上半天高,撑得他差点没真傻。 沈来宝看看那站在后头的一溜姨娘,再看看一桌的小丫头,都闷声吃饭,没一个抬眼瞧的。真不知道这样长大的小姑娘会不会有童年阴影,孩童还是活泼些好,比如……比如花铃。 想到花铃,沈来宝不由觉得花老爹教书育人比较前卫,将花铃教得那样好。不似沈家,行一步,则困一步。他如果穿成个妹子,估计会被这束缚困得窒息而死。但是同样的,他又看看那七个小丫头,他七个「妹妹」,总觉得,既成兄长,若要久待,他还是不希望见她们过成这样。 吃完午饭,沈老太太要唤孙子来吃果点,得到消息的沈来宝摸了摸自己的胃,果断跑去外头玩了。 这南风巷因地处闹市之外,十分僻静,又因有花家沈家,便让人觉得这里是个风水宝地,原本不过沈花两家,如今已经都盖起了宅子,多是富贾所住。 自古人们就觉得多子多福,富商养得起,自然更乐意多生多养,每家每户基本都是五个孩子以上,这就导致巷子里的孩子特别多,也就特别热闹。 正是用过午饭的时辰,家家户户的孩子出来走动玩闹。这会看见巷子中段有个锦衣少年慢悠悠往这边走,纷纷互相使眼色。 一辆马车伴着清脆的铜铃声从巷口驶入,飘荡在整条巷子中,引得众孩童看去。那是花家千金的马车,特有的摇铃声敲开热闹的巷子,晃悠前行。 马车行到沈来宝一旁,忽然停下来了。他顿步抬头,那车窗帘子被一只藕色小手撩起,一张俏脸露了出来,展颜一笑,就见了缺的两颗牙,「来宝哥哥,你去哪里玩呀?」 沈来宝来到这还没好好看过这里的景致,又怕被沈老夫人撑死,可这都不是能拿来说的理由,「去玩。」 第14章 「那你等等。」花铃说着缩回脑袋,一会又从车门出来,探身给他递了个东西,「你一出门就要去大半天,可嬷嬷说了冷了就不好吃了,所以在这给你吧。」 沈来宝接过那油纸包,打开一瞧,是根酱鸭脖子。脖子被酱得入味,开封便有香气飘来,但他刚吃饱了饭,这会闻着实在是腻味。他还是抬头笑道,「谢了。」 花铃轻轻眨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竟然会跟她说谢谢了,而不是立刻抱着肉吃,「来宝哥哥你快吃吧,我得回家了。」 沈来宝点头,等她进马车里走了,才继续挪步,想着等不腻味了再找个人家蒸热吃了。谁想还没走两步,手中的油纸包就被人猛地打落在地,酱脖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沾得满是沙土。他顿了顿,耳边已经有讥讽笑声。 「傻子,快捡起来吃了,你不是最爱吃肉吗?」 「沈家的小傻子又要吃沙子了,快来瞧呀。」 沈来宝心头咚咚作响,像有一面大鼓在他的心里猛敲,看来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的沈来宝就是这么被人欺负的吧? 他顿时怒火冲天,欺负个傻子算什么本事,这些根本不是熊孩子,分明就是一头熊!他猛地抬头,冷冷盯看那些等着看好戏、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童,抡了宽大碍事的袖子就上前要抓他们去见家长。 可他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小不点,心中孔武有力,奈何手无缚鸡之力,一手抓住对方衣襟要拖走,结果却被对方一拳揍来,揍在他的鼻梁上,顿时眼冒金星。 他吃痛退后,才想起自己现在该走的路线是智取而非强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众孩童见他反抗,一如往常扑了过来揍他。 孩童打人力气不大,但体能极差的沈来宝还是被揍得七荤八素,差点没晕过去,三十六计一直在脑子里转悠回荡,最后终于定了个计策——擒贼先擒王。 他一把揪住那在指挥、踹得最凶的高壮男童,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男童猛地被沈来宝一扑一打,顿时懵了神,其他孩童也都愣住了,还有人惊慌往后退。平时任打任骂的小傻子竟然敢揍他们的小将军! 沈来宝趁着他慌神之际,又一拳揍在他软绵的肚子上,男童差点没吐出来,力气虽大,奈何慌神,愣是被他揍了三拳才反应过来,却是「哇」地一声惊恐哭出,没敢还手。 哭声将各家下人纷纷召唤,跑去看是不是自家的小主子出事了。 孩童一哄而散,沈来宝眼前微黑,鼻下微凉,一抹,流血了。他朝那瘫在地上不敢动的男童哼声,「让开。」 男童没力气站起来,但沈来宝眼神不善,他发抖地往旁边滚了一圈。见他俯身伸手,又禁不住抖啊抖。谁想他伸手往地上一捞,就起身了,原来是他刚才压住了那根酱脖子。 下人已经赶到,将自家的少爷领回去,沈家的下人也来了,一见这阵势,慌忙把他扛回家去,禀报老爷太太。 沈老太太正在午歇,沈夫人让下人不要声张。倒是沈老爷一听儿子又闹事,急火攻心,恨得又拿起鞭子,往大堂跑去,这次他非要揍死他不可,这个孽子! 可等他跑到大堂,却见儿子鼻青脸肿地坐在那,鼻子嘴巴都是血。他顿时心软,握了握鞭子,还是丢给了下人,叹气,「李大夫呢?」 「去喊了,正从后院赶来呢。」 他心气不顺地坐在儿子一旁,瞧了瞧他,模样狼狈,可却没哭,也是奇怪。想问问他疼不疼,也愣是没问出口。见他母亲来了,便怒拍桌子,拍得噔噔作响,「你为什么又闯祸!你就不能让我省一天心!」 沈来宝还没抓到凶手,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恢复」正常了,要是被凶手知道,那只会被灭口得更快。他看着手里的酱脖子,已经不能吃了,可惜。 沈老爷见他傻乎乎的不吭声,又继续叹气去了。 沈夫人又在旁边掉着眼泪,紧张地看着大夫给儿子上药。 沈来宝抬头,张了张嘴,硬是挤出字来,「娘……」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才接着说道,「你知道这根酱脖子是在哪里买的吗?」 沈夫人摇头,旁边的阿五说道,「小的知道,少爷最喜欢去的迎风楼。」 「那买一根回来吧。」沈来宝想着这是花铃特地给他带的,下回难保不会问他味道,他没吃过,怎么回答。不回答,她就知道自己没吃,那多伤小姑娘的好意。 第15章 沈老爷叹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罢了,阿五,去买十根回来,给少爷吃吧。」 沈来宝看了这亲爹一眼,刀子嘴豆腐心。 阿五还没将鸭脖子买回来,门外突然传来震天声响,大门被人敲得要碎裂了般。沈老爷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守门的下人急匆匆跑进来,说道,「老爷,是住巷子尾巴的祝夫人带着她家儿子来了,说被我们少爷踹了三脚肚子,要来找少爷算账。」 沈来宝眉眼一抬,冷笑,哼,恶人先告状是吧。好,那就来比比谁的演技更好! 祝夫人气势汹汹牵着她家儿子进来,人还在大门口就开始叫嚷,嚷得沈来宝耳膜都疼了。他本想气定神闲地坐着等人,可腿太短,只能晃晃悠悠地坐在那,更让沈老爷觉得儿子好像太嚣张了,便喝了他一声,将他拎了下来。 沈来宝被拧了耳朵送到祝夫人面前,疼得他直揉耳朵,沈老爷刚松手,又被一只戴满玉戒指金宝珠的手给拧住,尖锐声音刺在耳边,「你就是那小傻子吧,你看看你把我的宝贝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沈夫人见状忙上前抓了祝夫人的手,赔笑,「祝夫人不要气,小孩子闹着玩的,我们都别当真。」 沈来宝心觉莫名,这话摆明了就是替他认错,见沈老爷也是同样神色,他就知道以前肯定也是这种认错法子,所以啊,巷子里的熊孩子才敢肆无忌惮的揍他,这祝夫人也敢来找沈家的晦气。 说白了,就是沈来宝的爹娘觉得他是个傻子,傻子和人打架就都是傻子的错。 所以别人找上门来,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认错。 可如今的沈来宝不同了,要他无错认罪,沈家乐意,他也不愿。 祝夫人在沈夫人的劝阻下这才松了手,哼声,「对,小孩子动手是没轻没重的,可也不该踹这么重啊。孩子他爹外出经商,风吹日晒的,要是知道孩子遭了这罪……」 沈老爷一顿,当即说道,「祝老爷近来在茶庄上碰见的困难我也听说了,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会助他过了这难关。」 沈来宝心头咯噔,看看祝夫人又看看自家爹,忽然明白过来——敢情祝夫人问责是假,想来沈老爹这讨便宜才是真。 此时众人齐齐往沈来宝看去,目光殷切者,神情迫切者,气急败坏者,冷眼瞧看的都有。沈来宝简直想痛骂他们一顿,更想痛骂一顿这小胖墩,他什么时候踹他了,什么时候! 他慢慢走到那胖墩面前,深深鞠了个躬,「阿南哥哥对不起,我以为我打你一拳,你打我五拳很好玩,就跟你玩了。虽然最后我打你三拳,你打我三十拳,踹我三十脚,可我还是很开心,对不起。」 沈老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蠢!蠢死了!这种玩法竟然也答应!等等……他抬头盯看祝夫人,再瞧瞧那站得笔直的小胖子,再看看自己鼻青脸肿的傻儿子,扯了扯嘴角,「祝夫人,这事儿好像不对吧?」 状况急转直下,没想到被个傻子倒打一耙的祝夫人顿时有点慌神,这会细看起两家孩子来,任谁看都得觉得是自家孩子打了沈来宝。 沈来宝又恭恭敬敬地朝祝夫人鞠躬,「对不起,婶婶,我不该打阿南哥哥三拳,以后他就算再打我三十拳,踹我三十脚,我也不会再伤害他了,我错了,婶婶。」 祝夫人:「……」 小胖墩听得一愣一愣的,见母亲暗中瞪了自己几眼,他才回过神来,急道,「我什么时候打你三十拳踹你三十脚了,你撒谎。你脸上的伤不是我打的,是街头的贺家,隔壁常家,我没有!」 沈来宝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一脸天真无邪。 小胖墩还要说,厚实的背却被母亲重重拍了一巴掌,打得他有点懵。祝夫人气急败坏道,「我让你打弟弟,我让你顽劣,弟弟这么乖,你怎么下得去手。」 小胖墩肉厚,可平时都是巷子里的小将军,这会被抽,大声哭了起来。沈来宝还抓着那根酱鸭脖,仍是一脸纯洁烂漫。 祝夫人痛揍了他一顿,打得他跑到门外,又被祝夫人拎回来,拎到沈老爷面前,尴尬笑道,「小孩子嘛,下手不知道轻重,沈老爷沈夫人就当他们孩子玩过了,以后我会让他小心的,再敢欺负沈少爷,我就扒了他的皮。」她又扯了扯儿子的耳朵,「听见没有,以后不许欺负来宝少爷,别人欺负他,你也要护着!」 第16章 小胖墩被揍得没了精神气,病怏怏应了声。 沈来宝这才开口,「没事,以后我们还要一起玩。」 声音奶声奶气,可却如地狱魔音,小胖墩不由打了个哆嗦。 沈老爷本来心有愧疚,又想着在商会里给祝家一点方便,但现在看来,可以省下好大一笔钱了。本该追究儿子被打的事,可看见儿子被打成这样还傻乎乎的道谢,他就难过。 一难过,连该声讨的都忘了,大手一挥,原谅他们了。 祝夫人千恩万谢,还押着自家儿子朝他们磕了个头,这才离开。出了门就骂道,「下回不许再用这法子了。」 小胖墩好不莫名,「娘,以前这法子都有用的。」 祝夫人知道沈家老爷的心头病是沈来宝,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所以每次自己丈夫在行商时碰见困难了,都会让儿子和沈来宝打一架,然后再去问责,从而让沈老爷内疚,给自家补偿。 谁想今天沈来宝竟然完全变了个态度,不哇哇大哭了,还诚恳「道歉」,导致她迫不得已打了自己儿子一顿。 那傻子聪明点多好,又傻了那么多,以后这法子就没法用了。 可气! 祝夫人带着孩子气冲冲地离开,嘴里叫骂得难听,连出来倒院子落叶的花家下人都听见了,回去摇头直笑,进门就道,「那祝夫人又带着儿子去沈家了。」 这事儿隔壁几家明眼的都知道,就沈老爷被儿子气昏了头,生意做得精明,人却糊涂了,没发现。 花铃此时正抱着个木瓜往外头走,想去找街头的小婵,听见这话,便问,「来宝哥哥是不是又和别人打架了?」 下人刚才听见孩童吵闹,便出去看了几眼,答道,「好像不是和别人打架,是被人打了,打得挺惨的。对了,小姐送给他的鸭脖,都被人打落了,可来宝少爷还是捡了回去,看样子是要吃。」 花铃一愣,抱着木瓜就往隔壁沈家跑去。 沈家刚送走祝夫人,还没关门,花铃如风跑了进去,还在大厅上就看见继续上药的沈来宝。 沈来宝果然伤得很重,左眼肿得半天高,脸上还刮了血痕。她有点不敢看,四周找了一下,才发现那根酱鸭脖放在桌上,果真沾满了沙子。她不安地上前跟沈家人打了声招呼,沈夫人唤她到一旁先坐,她就乖乖去了,可目光一直没离开鸭脖。 「疼就喊一声,知道吗?」 沈夫人见他强忍,也不吭声,以为儿子被打懵了,可刚才道歉分明有条有理的,虽然话傻了些。 沈来宝早就看见花铃来了,见她直勾勾看着鸭脖,心想坏了,她要生气了。 他不由摸了摸腰间,还好核桃还在,不过轻轻一晃,里头都是沙子……他再看看鸭脖,她特地带给自己的鸭脖,也同样沾满了沙子。 他不惧泼妇,倒怕天真的小姑娘。 她要是哭了可怎么办? 不想多看一眼自家傻儿子的沈老爷已经回房去了,沈夫人也不忍多看,等大夫上完药,就让嬷嬷瞧着,自己也走开了。 然后沈来宝就看见花铃走到自己面前,默默一咽,要哭了? 「来宝哥哥。」花铃垫脚把放置在高桌上的鸭脖抓到手中,抓得满手油腥,反手藏到背后,「这根鸭脖好像坏了,你不要吃了,下次我早点回来,早点拿给你,肯定比这个好吃,你相信我。」 瞬间明白她用意的沈来宝猛地愣神,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花铃满脸肃色,极力要他相信这鸭脖坏了。 她越是严肃,沈来宝就越是惊讶。苍天,花家上辈子是拯救银河系了吧,竟然教出这么善良的女儿来。 刚被一堆熊孩子折腾过的他忽然就被花铃暖了心,她就算是熊,那也是熊猫的熊! 「小花。」沈来宝摸摸她的脑袋,「我相信你,我不吃这个。」 花铃登时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连带那缺的两颗牙都被沈来宝看得清楚,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难看。 送走了花铃,去迎风楼买鸭脖的阿五也回来了。沈来宝用油纸包了一根吃,一口咬下,酱香扑鼻,鸭脖肉质不软不硬,煮得更好,酱得正好。 嚼得多了,下颚有点疼,沈来宝抱着剩下的鸭脖回屋,想着扳倒了巷子里的孩子王,以后也没人敢再随便欺负他了,这一顿打得值当。 第17章 他忘了自己胳膊小,鸭脖又全被捆得严实。边走边想,鸭脖从胳膊里滑了出去都不知道。等背后有人急喊,他才回头,只见个高个的下人小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三根鸭脖,弯身笑道,「少爷,要不小的给您送回屋里去吧。」 「行。」沈来宝转身之际,余光似看见他脖子上挂有一张三角平安符,微微一顿,转身去看,那下人已经站直了身,脖子上只见红绳不见平安符,被衣服挡住了。 不知为何心觉奇怪,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那平安符。 他走着走着,似是灵光一闪,他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哪个院子的?」 那人答道,「小的叫阿福,是清风小筑的下人。」 「哦。」沈来宝回身,神情已变。 清风小筑……可不就是二姨娘三姨娘住的院子。 那三角平安符,他的确是见过的,就在三姨娘的腰间,和香囊挂在一起。 他脑门上蹦出一个大问号,唔,寺庙同款? 「阿福在沈家为奴七年,在清风小筑干打水上水的活,平时沉默少语,和我们四君子的人不熟。」 正听阿五说那阿福消息的沈来宝问道,「什么是‘四君子’?」 阿五眨巴了下眼,「就是我们院子的名字,隔壁叫清风小筑,我们这叫四君子。」 沈来宝干笑两声,这沈老爹,明明里外都透着粗俗的土豪气息,可却给家里的院子取这么斯文的名字。无怪乎他那样讨厌自己的儿子,遇事消极不理,懒得多看他几眼,只因他想从士农工商里跻身一阶,自身无望,就寄托在儿子身上,可却是个傻儿子。 「你们下人房都是一起的?」 「回少爷,是的。」 「你知道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是什么时候求的吗?」 「小的不知道。」 沈来宝又问道,「那最近你有没有觉得阿福有什么问题,就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没有。」阿五的确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他倒是觉得自家的傻少爷十分不对劲。也不知是平时看惯了他的傻模样,先入为主了,哪怕这样有条理的说话,还是觉得有点傻。可仔细听来,这分明不是傻子。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阿五伺候他三年,没少为他收拾烂摊子,也没少挨老爷夫人的打,连别的院子的下人都比伺候少爷的他过得轻松。如今想到他可能变得正常了,心里一瞬欢喜,觉得以后不用受苦了。 他出去的时候看看他桌上摆着的九根鸭脖,摇摇头,他想多了。 已是未时,到下人用饭的时辰了。他打了饭回到下人房拿水壶,刚进去就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瞧,正是那叫阿福的下人。 阿福也打了饭菜,走近了说道,「阿五哥壶里有水没,渴得慌。」 阿五心觉奇怪,他们两人平时也没有交集,怎么突然要水喝。他应着声说有,边倒了一碗给他。 阿福一口喝完,又道,「少爷最近好像不爱往外面跑了,阿五哥你这下可轻松多了。」 「不是不爱跑,是巷子都没出就被揍了一顿不是?」阿五无奈笑笑,「你说那些孩子也真是,我们少爷也没惹他们,下那么重的手做什么。」 阿福笑道,「小孩子嘛,觉得好玩而已,也分不出对错。」 阿五说着沈来宝,忽然想到他刚才问自己的话,身为下人却一问三不知,如今机会正好,就多了个心,佯装无意往他脖子上看了看,问道,「你这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东西,像个姑娘似的,还挂条红绳。」 男子最忌讳别人说这个,忙说道,「是我娘给我求的平安符。」 「以前怎么没见你戴?」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哦哦。」阿五摸了摸脖子,耸了耸肩道,「我最近好像也沾上了脏东西,要不我也去求个好了,你在哪求的?」 「东山寺。」阿福答了一句,又道,「少爷最近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痴傻了,是不是……」他指了指脑袋,「这里变聪明了。」 阿五哑然失笑,「少爷要是聪明了,我就去给东山寺烧十打香!」 阿福也笑了笑,没有再吭声。 吃过饭,因下人没有休息的时间,阿五洗了把脸就去沈来宝房里了。进去后发现他竟然还没睡,还抓着笔乱描乱画,垫脚瞧了一眼,鬼画符呀这是。 第18章 沈来宝到了这里后跟阿五了解了不少事,比如大央的民风民俗、简单的法律、沈家相关,虽然阿五知道的基本都是跟自身利益有关联的事,但也让沈来宝对大央有了初步了解。 要了解这些不难,惟独一件事,练字。 这里的字在他所学的知识里根本无迹可寻,甚至跟汉字全然不同,他只能琢磨着从头学过。不过如此也好,以后他就有自己「独特」的文字了,记录一下日常,倒是不怕别人偷看。 「少爷。」一心想要将功补过的阿五上前低声,「方才那阿福来找我要水喝,还跟我打听您最近有什么异常,不过小人说您跟以前一样。」 抓着毛笔的沈来宝手势顿收,阿五见他感兴趣,立刻将刚才打听来的跟他说了一遍。沈来宝听完,心里顿时有了底。 那阿福肯定有问题,否则怎么会突然接近他。 他靠在椅子上,闭眼沉思,想着他来到沈家,睁开眼开始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三姨娘韩氏和阿福。 阿福他着实没太留意,也因太少碰面,倒是三姨娘常来,想起来的就多一些。许是觉得她有异,所以细想之下,多多少少察觉到不同寻常的事来。 比如韩氏的身上好似有檀香,没记错是供佛用的香。加之平安符,加之下人谈论她近日常拜佛烧香,这能不能当做是一种赎罪的举动,或者是在辟邪? 可他能得到的线索太少了,他也不想去串通算命先生来胡诌韩氏阿福,万一不是他们,又或者他们不认,那不就打草惊蛇了。他思索许久,觉得如今有一计最好——引蛇出洞。 诱饵嘛,自然是自己了。 「阿五。」 突然听见他这么正经八百的喊自己,阿五还怔了一下,「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沈来宝神情淡然,看着他说道,「我能不能相信你?」 阿五有些慌,有些惊讶,看起来他好似真的恢复正常了。可无论有没变聪明,他都绝无二心的,「小的不敢说大话,只能以行动表忠心。少爷要吩咐什么,小人拼死也会办好。」 「倒没拼死那么严重,我想让你去办点事。」沈来宝末了又加了一句,「如果阿福再靠近你,你就跟他随便透露一点,说我好像变聪明了,还时常问起他的事。」 阿五没有多问,立刻领了话。沈来宝又道,「豆.豆.网。我还有一件事,要你更稳妥的办,不要让沈家大宅的人知道,这事很急,但要办得隐蔽。要多少钱你跟我说,我会给你。」 沈来宝房间里有个钱箱,那天打开一瞧,里面金银堆了半箱子,想必是平时沈家长辈给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为原主查凶,用他自己的钱,也合情合理了。 ☆☆☆ 不过两日,就是清明。 明州向来有过清明的习俗,除了扫墓、还有蹴鞠、打马球、插柳,还流行踏青。在万物萌动时,约上三五好友,带上果点,寻个好山水走走,迎春郊游。 沈家是大家庭,光是姨娘孩子都十几个,加之伺候的下人,两家在门前汇合时,那花家几乎被沈家的人淹没了。 虽然是昨日就约好的,可廖氏没想到沈家竟然这么多人,她牵着花铃和沈夫人说了两句话,耳边就嗡嗡作响,全是下人的声音。沈来宝站在人堆里也看见了花铃,往她走去时看着人山人海的沈家人,他忽然觉得这不叫踏青,这应该叫——压马路。 「小花。」 花铃闻声抬头,可是没瞧见人。仔细一看,才看见沈来宝往这边钻来。她冲他摆了摆手,「来宝哥哥。」 廖氏低头一瞧,又是那傻小子。 沈来宝脸上淤青未消,这会看起来似乎有点可怜。廖氏迟疑了片刻忍着没将女儿拽到身后去,让他俩玩吧。 正含着糖的花铃从手绢里拣出一块糖来,往他手里放。沈来宝下意识张嘴,花铃就直接把糖放他嘴里。 蔗糖制成的糖很甜,沈来宝含了几口问道,「花铃,你爹外出还没回来吗?」 「没有,爹爹这次去很远的地方看茶园去了,每年都得寒食之后才回来,估摸也快了。」 沈来宝对那素未谋面的花家老爹颇有期待感,在沈家太压抑了,总想跟开明的人多接触接触。花铃虽然通情达理,但毕竟还小,就对花家老爹多了几分好奇。 第19章 人已经齐了,大伙各自上车,准备去郊外踏青。 沈来宝上车时视野开阔,一眼就看见了那三姨娘韩氏。韩氏似乎也正往他这边看来,两人目光猛地对上。沈来宝不闪不躲,就这么看着她。看得韩氏眼有疑虑,最终挪开了视线。 他收回视线,进了车里,趴在车窗那继续盯看韩氏。 韩氏先是不与他直视,被盯得受不住了,就干脆背对他,心已是七上八下,噔噔直跳。直到空车来了,她上了车后,才松了一口气。 见看不到人了,沈来宝才收回身。 车里坐着沈夫人和他,还有廖氏花铃,沈老爹是男子,就坐别处去了,姨娘和那些妹妹们按规矩不能同坐,这宽敞马车里,就只有他们四人。 一路上枯木吐绿,嫩芽新抽,众人迎着拂面软软的春风,惬意舒畅,正是踏青好时节。 正是盛春,无论去往哪里,都是满眼绿景,只是两家人要去的地方颇远,只因听说那里有一眼灵泉,喝了灵泉的水可祛病消灾,可化尽邪气。无论是沈家还是花家,都乐意去喝碗灵泉水,真也好,假也罢,能安心便好。 路途遥远,得费一个时辰。不过半个时辰,花铃就困了,伏在母亲膝头上酣睡过去。 沈来宝就坐在她对面,那辫子扫在脸上,老见她揉鼻子,他便伸手把她的辫子撩开。正在看窗外景致的廖氏没看见,倒是被沈夫人看在眼里,儿子竟会关心人了。她总觉得儿子其实是不一样了,可有时候还是傻气得很。那日老太太握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去隔壁家求娶吧,小花铃模样俊俏,脾气又好,出身也好,重点是来宝喜欢。」 沈夫人暗叹,重点应该是花家不喜欢,他们怎么可能把自家的姑娘嫁给她的傻儿子。 这会见儿子这样关心花铃,她这做娘的,心里并不好受。 恍惚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踏青的地方。 这里名唤雾山,因山顶常年聚拢一簇如絮白云,遥看似雾而得名。实际上山脚视野清明,山中也不见半点雾气。 久困沈家的沈来宝长长伸了个懒腰,夹着柔嫩青草香气的泥土气味是春季独有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深觉自己像个洗手日月精华的妖怪,恨不得深扎地下,好好吐纳。 「呼——」 旁边有人长长呼气,他偏头看去,低眉一瞧,问道,「小花,下次梳个丸子头吧,你的辫子老扫在你脸上。」 花铃扭头看他,辫子就又拍在脸上,「嗯。」 沈来宝给她拨去沾在脸上的几缕发丝,「你的头发真软。」他又抓了一把自己的,除了粗了点,也同样很软。他在沈家已经见过四种洗头用的东西了,除了他以前所知道的淘米水,还有木槿叶、皂荚,甚至还有草木灰水,虽然不如洗发水方便,但还是觉得很健康。 他总觉得自己来这里,衣食住行都是在养生啊。如果好好健身,他倒是有自信活个一百岁。 「来宝哥哥,我们来玩绳花吧。」 沈来宝问道,「什么绳花?」 花铃低头在自己的小香囊里找了找,抽出一卷红绳来,解开后就成了一股长绳。抓了他的手摊平,放在他的两手上,左右勾勾手指,就将绳子从他手中提出,手指再轻巧一勾,在她手中就成了几何图形。 沈来宝见过小姑娘玩过,不过找他玩这个……他有点接受不了,本想拒绝,可花铃一脸殷切,还将红绳往他眼前举,他硬生生把话收了回来,「我不会,你教我吧。」 花铃欢喜道,「好呀。」 此时沈夫人正指挥着下人摆着简易木桌,将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等会稍微吃一些,就去附近走走,再去灵泉那装两瓶水,这踏青就结束了。 廖氏四下找了一番,见女儿还在和沈来宝玩,倒真觉奇怪,女儿怎么老爱跟他一起。她摇摇头,继续和沈夫人一起,担着花家主母应尽的责任,让下人备好冷食。 这会沈来宝已经学了三个绳花了,以前只是看过,这会自己来学,才知道原来这么千变万化。真不知道第一个人是怎么设计出这样好看的几何图形来,不过是简单一勾,就成了。 「啦!」花铃五指聚集着全部长线,单手一扯,那红线就成了一朵半边莲,又似蒲公英,好看又有趣。她见沈来宝两眼似有兴致,便将红绳缠起,递给他说道,「来宝哥哥送你玩。」 第20章 沈来宝接过来又道,「得两个人才能玩,放谁那里都一样。」 「那就你放着吧,我家里还有。」 沈来宝这才点头,放入香囊里,抬头看去,那边已经快备好冷食了,他正要拉着花铃过去,却见韩氏站在茂盛草丛中,忽然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只剩微微动荡的草丛。 他拧了拧眉头,提步往那边走去,想跟上韩氏脚步。 进了高密的草丛里,沈来宝顺着脚印轻步往里走,走了小片刻,里面微有人声,他立刻停下。奈何身体太矮小,根本看不见那边,只能竖起耳朵听。 「我怀疑那傻小子恢复正常了。」 「都傻了十年了,怎么可能。」 「他看我的眼神都不同了!」 先开口的是韩氏,后面那与她对话的人……沈来宝轻轻弯唇,阿福。 「是你多心了吧。」 「应该不是……你不是跟他身边的人打听了么,那阿五说什么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阿五说少爷最近总念叨着什么水,什么池塘,有时候回答问题也头头是道的。」 韩氏声音急顿,再出声,颇有惊慌,「他会不会……迟早记起那天晚上的事?」 阿福冷笑一声,「如果有,我就让他再沉一次塘,反正别人也会说是秀儿来寻人偿命了。」 「不要提秀儿。」韩氏颤声,「我近日老是梦见她。」 「放心吧,哪里会真有冤魂索命。秀儿就不该去后花园哭,她不在那里,就不会看见我们。更不会被杀,她不死,沈来宝也不会看见,怎么会到今天这种地步……」说着,连他自己都叹气了。谁愿意有安生日子不过,去做这种双手沾血的事,「好了,你也不要多想,对了……你这月来癸水没?」 韩氏声调一低,「来了。」 「王八羔子,这都多久了。」 沈来宝听他连骂几声,韩氏却没再开口,大致也明白了,估摸是两人勾搭成奸,想试试生个儿子,然后以后霸占沈老爷的家产。哎呀,沈老爷头上的帽子都要绿得大地回春了。 可惜了那秀儿,撞破他们的奸情。而沈来宝又撞见阿福三姨娘杀秀儿,结果也被人推下了水。 话听到这里后头的话也没什么好听的了,等会要是沈老爹他们找来也不好,他便打算回去。他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往后面一看,花铃竟然像只兔子蹲在一旁顺平他垂落在地的衣裳。一见他回身,就冲他笑笑,「来宝哥哥。」 他慌忙捂住她的嘴,可里面声响猛地停住,随后就是急速地逃窜。响声往旁边传去,不是这里,沈来宝一瞬惊得心砰砰直跳,听见声音远去,才松了一口气。 花铃直勾勾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玩什么。 沈来宝拍拍她的脑袋,「乖,慢慢走出去,不要大喊大叫。」 花铃点头,缓缓站起身准备跟他一起出去。这里的野草长得很是茂盛,两人直起腰身都还不及它们一半高。她抓着沈来宝的衣角仰头看去,天穹蔚蓝,一蓝一绿,看着舒心,「来宝哥哥,你家马场今年又该生很多小马驹了吧?」 打听过沈家产业的沈来宝应了声,后头却没了声,他回头问道,「怎么了?」 花铃支吾半会,才道,「我……我想让你给我留一头小马驹,我想养,养大了我要学骑马,可是我娘不肯,说姑娘家学骑马不斯文。」 沈来宝笑了笑,「行,我去给你挑一匹最好的,你要什么颜色的?」 花铃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意外又惊喜,「什么都行,来宝哥哥你挑的我都喜欢。」 「嗯,等挑好了,我带你去看,当然,不会让你娘知道的。」 花铃顿时笑开了,两眼更是明亮,看着水灵,灵气满满。沈来宝抓着她的手继续往外面走,又琢磨着要不要走另外一条路,原路返回的话,万一韩氏阿福正在远处守望怎么办?他倒是没关系,可是被他们看见花铃可不好。 要不自己先出去,等看见韩氏他们不在,再喊她? 他念头刚起,突然花铃惨叫一声,声音刺进他耳朵里,远处的大人也听见了,闹声一片,往这边簇拥而来。沈来宝刚转身,就见一条蛇扭着身体从花铃脚下迅速离开。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蹲身就脱她的鞋子,卷起裤管一瞧,两个血印嵌进了肉里。 第21章 花铃的小脸全无血色,抖声,「来宝哥哥……」 「别说话,别慌。」他想了想,解下腰带在她小腿上扎个严实,俯身吸那血印。 他也不知道那蛇有没有毒,只是瞬间看见,没看清楚。可就怕万一,还是吸走这血的好。他吸出一口,吐掉后又俯身去吸。 此时沈老爷已经心急火燎的跑来,谁想刚跑过来,就看见隔壁花家千金瘫在地上,小脸惨白。而自家的儿子竟然解了腰带,还趴在那、那……他差点没气得晕过去,惊天动地的大声吼道,「沈、来、宝!!!」 沈来宝刚抬头要吐血,被这吼声震得浑身一抖,喉咙紧缩,嘴里的血「嘶溜」地咽了下去。 花铃:「……」 沈来宝:「……」 沈来宝听过「坑爹」一词,但天地良心,他变成沈来宝之后就没坑过一次沈老爹。如今他倒是琢磨出了另一个词——坑儿小能手。 他咽下那口血水后,也不知道有没毒,但一瞬间只觉自己是去了一趟阎王殿,花铃也「哇」地一声大哭。要不是沈老爷冲上来看见沈来宝满脸的血,估计紧接着就是踹他一脚了。 沈来宝觉得自己的命还是挺大的——那蛇没毒。如果咽下一口毒血,以这个脆弱身板来说,只怕会立刻毙命。 虽然这次侥幸活了下来,沈来宝还是觉得后怕。以前住的是高楼大厦,见得最多的,也不过是没有杀伤力的蟑螂,还有惊怕人的老鼠。但来到这里之后,且不说毒蛇,还有手指粗长的蜈蚣、蜘蛛、壁虎。 毒物不能尽除,但总要有个防范。他不能时时防范,得找帮手。 仔细一想,他决定去抱只小奶狗来养,狗通人性,一来可作伴,二来可得到一定的保护。 不过现在最毒的存在,就是韩氏和阿福了吧。 在床上躺了半天的他下地穿鞋,喊道,「阿五。」 守在门口的阿五立刻开门进来,跑到跟前,「少爷您叫我?」 「去我溺水的那里捞个石头丢到三姨娘门前,再挑个小的给阿福,就说是我给他们的。」 阿五不懂他在做什么,不过如今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少爷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吩咐完阿五,沈来宝自己穿鞋穿衣服,昨天踏青回来,他就被人押着不许出门,身上又要发霉了。 依照老太太叮嘱,做了山珍海味的沈夫人带着婢女端来,恨不得让儿子吃上三大碗的饭。她刚到院子,就看见那里尘土飞扬,似有人在假山那边跑动。她忙唤来阿五,有些生气,「这是怎么一回事?少爷还要休息,是谁这么大胆吵闹?」 刚捡了石头回来的阿五讪讪答道,「就是少爷自己。」 沈夫人讶异,他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儿子竟然会去跑步?她急忙过去瞧看,那将外衣脱了,将里衣紧束的人不就是她的儿子,她不由凄厉喊了一声,惊得沈来宝顿步。 沈夫人快步上前,抱了他就说道,「我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怕不舒服才来跑几圈,强身健体。」 沈夫人松开他认真打量两眼,又呜咽一声把他抱住,「来宝你果然不舒服,阿五,快去把李大夫叫来。」 沈来宝千说万说,最后还是没说服沈夫人,被她拽回了房里,又将外裳给他裹上,热得他晕乎。一会沈夫人又将不知道是什么的补汤给他喝,喝了后又拿药丸,又拿荤菜。 他觉得就算沈来宝不傻,迟早也会被养废的。 等沈夫人出去,他又摸着肚子出去散步,把整个院子都走了一遍。走着走着他就拐了个道,往清风小筑去了。 商人不比官员贵族那么多规矩,但商人骨子里又怕别人看不起自己,沈老爹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虽然觉得多几个小妾没关系,但还是觉得让姨娘跟正室住得近是逾越,要闹笑话,因此清风小筑离得有点远。 沈来宝权当散步消化了,等他走到三姨娘房门前,地上还看得见湿润的痕迹,但不见了石头。他便盘腿坐在那,摸出花铃送他的红绳子玩。 屋里的韩氏听见门口有动静,出来一瞧,见了他着实吓了一跳,「少爷,您怎么来了这?」 沈来宝抬头,冲她傻笑两声,继续低头玩自己的红绳子。他动了动鼻子,里面的檀香冲鼻,往里看一眼,还看见了佛像。 第22章 韩氏似乎也察觉到他在看什么,挪步以裙摆挡住他的视线,「少爷是不是迷路了,我让翠菊送你回屋吧。」 「姐姐。」沈来宝站了起来,指了指她旁边,「秀儿姐姐说她有事要告诉我。」 韩氏惊得花容失色,急忙往旁边躲去。恰好去打水的下人回来,她大声道,「你去了哪里,快把少爷送回去!」 沈来宝仍在傻笑,「我知道了,姐姐,明天我就告诉我爹去,你放心。」 韩氏一把将他拉住,瞪眼,「你要说什么?」 下人也被她吓了一跳,「姨娘,这可是少爷……」 韩氏瞪了她一眼,她吓得噤声。可手上衣服一滑,沈来宝已经挣脱她的手跑开了,「等我爹回来,告诉我爹去咯。」 沈来宝边唱边跳跑到外头,回头看看,没人跟来。他摸了摸鼻子,气定神闲地往巷子外面走。走了没两步,他顿下步子,因为前面有一群孩童在玩闹,里头几个他可认得,正是那天揍他的人。他的眉毛微扬,不慌张地往前走。 那几个孩童显然也看见他了,嘀嘀咕咕了一番,却无人上前。等沈来宝从旁边经过,也是直勾勾看着他。突然沈来宝偏头,做了个鬼脸,吓得他们哇啦哇啦地跑了。 沈来宝嗤笑一声,熊孩子,就是欠收拾,收拾一顿果然乖多了。 他慢慢悠悠走过花家门口,又折了回去,他不过是吞了口血受了点惊吓,花铃可是实实在在被蛇咬了一口。昨天看见他吞下血,她哭得哽咽,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喊着他要死了,却忘记自己是被蛇咬的那个。 隔壁小花真是个乖孩子啊。 沈来宝叹着,想来也没地方可去,干脆就敲了花家的门,去看看花铃。 下人领他过去时,沈来宝又将花家看了一遍,难怪沈老爹这么崇敬花家,走在这里的确比在沈家舒服。想来想去,应该是沈家的饰品太杂了,都是钱堆砌起来的,金色配银色,配得珠光宝气,但太多了,却显得累赘俗气。 廖氏听见沈来宝来了,心思不由复杂起来。 一来她感谢沈来宝不惧毒蛇,为她女儿吸「毒」,二来她又觉得女儿的腿竟被个男的用嘴碰了,这可怎么办。 只是沈家没有趁人之危提这事,她就当做没发生了。 廖氏这会见他过来,神情便温和了许多,「来宝,你歇好了么?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歇好了,来看看小花妹妹,她的伤怎么样了?」 「伤得不深,已经能下地了。」廖氏说道,「小花去凉亭那看书去了,你去找她吧。对了,这盒果子你带上,这是你花叔从外地让人送回来的。」 沈来宝大方收下,又想,花老爹去外面经商都不忘给妻女捎好吃的,果真是好爹,再对比一下沈老爹,沈来宝有点头疼。 不想了,爹是拼不过的了。 他跟着下人去了凉亭那,果真远远就看见花铃坐在石凳上看书。看得专注认真,还时而提笔勾画。沈来宝脑门上又蹦出两个字——学霸。 「小花。」 花铃忽的抬头看去,见了他便展颜,放下笔要过去,刚起身就被葛嬷嬷捞了回去,肃色,「姑娘,您的脚伤还没好,不许乱跑。」 「那我等来宝哥哥过来。」 沈来宝到了凉亭就俯身要看她的脚,被葛嬷嬷凶巴巴的给瞪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哦……姑娘家的脚不能乱看的,就算是小姑娘都不行。 想来花家没让他娶花铃,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花,你的脚好了吗?」 「快好了,过两天就能跑能跳了。」 葛嬷嬷板着脸道,「是三天。」 花铃更正,「对,三天,不过我觉得明天就能跑了。」 葛嬷嬷揉了揉眉心,祖宗诶。 沈来宝笑了笑,天然腹黑小白兔。他坐上石凳,看了一眼她看的书,字密密麻麻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小花,你去学堂了吗?」 「去啦,去的是墨香书院。我还记得去年你爹要送你去,结果到了门口,你抱着沈伯伯的腿不放,哭得可惨了,死活不肯去,沈伯伯只好带你回来了。」 哪怕那不是自己,沈来宝还是红了脸。他既然不能肯定原主会不会回来,那也得考虑以后,那必然要学习这里的文字。以沈家的财力和对他的宠爱来说,要请教书先生而不去书院并不难,可是那样的话,日后他就少了一个东西—— 第23章 人脉。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脉是必不可少的。他或许还要继承沈家家业,那就必须需要这些。 昔日同窗无疑是非常好的人脉资源。 说不定还能在那结交志趣相投的好友,想来也是心动。 花铃虽好,可等她长大了,以这个世界对男女的制约来说,他们也不能一直这么亲近,想来也是可惜。 「来宝哥哥你在想什么?」 沈来宝回神,笑道,「我在想我去书院的事,好了,我得去找我爹商量商量了,你继续看书吧,脚要是不舒服,就早点回房。」 花铃点点头,看着他似有些沉稳的背影,再次觉得,隔壁沈家哥哥真的不一样了。 沈来宝从花家出来,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他转身看去,头上突然罩来一条麻袋,将他拦腰扛起,不知跑向什么地方。 那人力气很大,把沈来宝扛在肩上跑了许久也不喘气,可怜沈来宝刚吃饱,胃顶在他肩头那,一颠一颠的差点没把他颠吐。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人总算是停了下来,几乎是将他摔下。 沈来宝被摔得一阵晕乎,袋子忽然湿了,有水渗入,耳边水声哗啦,他顿了顿,又要溺死他? 「阿福,我知道是你。」 外面沉默片刻,便有手扒开袋子,沈来宝刚伸出脑袋,就见阿福一手握了块石头往袋子里放。 沈来宝打量了一眼四下,身坐河岸,河水尚浅,不过没入膝头,可后面却是湍流,看不见底。他看着阿福将一块块石头往里放,便挪了挪位置。 阿福顿住,见他瞧自己,瞪眼道,「你再看,我就用石头敲你脑袋,缩回身去。」 「你不敢,你要是砸死我,那就必然不是自杀,沈老爹肯定会追究,那你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先把我溺死在麻袋里,再把我拖出来,让我顺流而下。这样一来,我身上没伤痕,又曾经失足溺水过,这次人们也会觉得就是我又犯傻了。」 阿福不断抓着石头往里放的手一抖,睁大了眼看他。 沈来宝拧了拧湿漉漉的袖子,笑道,「不要怕,既然你敢给你主子戴绿帽子,那就要想好后果。偷了人家的妾侍又不用担责,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阿福怒得伸手就要掐他脖子,沈来宝抬手一拦,「不要掐,不然这就变成了他杀,你大白天的消失在宅子里不办事,你说官府会不会盘问盘问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来宝是个傻子,你分明不是!」阿福声音满是恐惧,几乎想用手中石头将他砸死——唯有将危险的东西置之死地,才能没有威胁。 「我是沈来宝,可又不是他。」 他抬头一笑,稚童的笑本该充满童真,可这一笑,却让阿福觉得恐怖。他扬起手中石头就要往他脑袋上砸,手臂刚起,就被人猛地抓住,用力往后一拧。他惨叫一声,往后倒去,竟是满眼的壮实大汉,约莫七八人,每个都能将他一脚碾死。 沈来宝扒拉掉身上的石头,从麻袋里站起身,掸去衣服上的石子,看也不看面无血色的阿福,「押去沈家吧。」 阿福哀嚎叫着,想爬过去求饶,沈来宝摆摆手,「一切回去再说,现在不要烦我,不然……」他俯身往他脖子上以指滑过,「哼。」 阿福不敢嚎了,一路试图逃走也没用,这些人是沈来宝让阿五好好挑选的。 不但个个身强力壮,而且身手了得,为此,他还花了不少钱。只是钱再多,也换不来一条命,所以也值了。沈来宝拖着淌水的衣服慢悠悠地回家,等把三姨娘和阿福这两根刺送进大牢,那他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不用装傻充愣了,也就有更大的自主权,就算拒绝长辈什么事,也不会被当做傻子不懂事。 想到这,连脚步都轻松多了。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停下步子,后头的人也齐齐停住。 他转身扫视一眼八人,看着那为首的人两眼一弯,「好汉,你会演戏吗?」 「啊?」 ☆☆☆ 沈老爷午歇刚起,还没缓过神来,正洗着脸,就听见下人来禀报说一伙人扭送着家丁阿福进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跑到前院一看,见个个汉子虎背熊腰,忙摆手示意下人把护院通通喊出来。 第24章 一人上前,说道,「沈老爷好,沈老爷不必惊慌,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秀儿的亲人,听说她无故溺死在沈宅,但颇为蹊跷,多方打探之下,得知秀儿是他人所杀,凶手,就是这叫阿福的下人。」 沈老爷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阿福也没想到沈来宝不直接指证他,却叫别人来,他词都想好了,只要说是沈来宝犯傻了,缠着他去河里给他抓鱼,谁想刚下水,就冲出八个人把我抓住,现在还污蔑他。 可没想到沈来宝不按常理出牌! 趴在大门后看着懵神的阿福的沈来宝轻笑两声,事实证明沈老爹从来都不信他这个傻儿子,甚至因为长久的「经验」,很容易让他先入为主,觉得是他又胡闹。更何况这次涉及人命,昨天还傻乎乎的他今天就揪出了凶手,换做谁都不会信。 所以他不打算出面,就让他们解决去吧。 沈老爷愣了愣,「几位可有证据?」 那人说道,「查找证据时,我又发现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这阿福平日和秀儿无冤无仇,可为什么要痛下杀手?后来才查明,原来这阿福跟沈老爷的三姨娘有奸情!」 沈老爷似被鱼骨哽住,气道,「休要胡说八道!」 那人说道,「沈老爷先不要动怒,我并不是乱说。秀儿过世后,三姨娘便开始供佛烧香,甚至前往寺庙求了两道符,一个自己带着,另一个,送给了阿福。」他上前将阿福脖子上的平安符扯下,递交给沈老爷,「您可以看看三姨娘那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平安符。」 阿福气道,「这符是我娘给我求的,去的也是东山寺。」 「咦?我可没说三姨娘去的是东山寺。」 阿福一愣,一瞬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人又道,「除此之外,还有秀儿的死因,她死时背上被绑了一块大石头,但依照姑娘家的力气来说,根本背不动,更何况石头还是从池塘里挖出来的,一来一往,廊道那却没有一点水渍残留。所以秀儿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溺死在池塘,再被人绑上石头假装自尽,大人也可以让官府的人好好查查,不要认为是个下人就不了了之,毕竟,这可能会牵扯出妾侍偷情的内幕。」 沈老爷沉声,「去把三姨娘抓来。」 两个下人立刻过去抓人,可一会就只回来一个,「老爷,三姨娘她跑了,屋里空荡荡的,妆奁盒子掉了一地,里头的首饰都没了!」 虽然官府还没来查清,但沈老爷知道做贼心虚的理,没事跑什么,那就是有事,心里有鬼! 被戴了一顶绿帽子的沈老爷捂住心口,他怎么比不过一个下人了,竟要坏他沈家的名声。他气急败坏道,「将她抓回来!」 阿福瘫痪在地,韩氏这一跑,就将他们的奸情坐实,再没有反转的可能了。既然都是死,那就鱼死网破好了。他大声道,「老爷,少爷被鬼附身了,那个不是他。是他命这些人抓住我的,他们根本不是秀儿的亲戚,都是少爷花钱请来的。」 沈老爷哆嗦地指了指他旁边,「这样的少爷能布下抓你的局?」 阿福莫名,往旁边一看,只见浑身湿漉漉的沈来宝正拿着根冰糖葫芦在旁边吃,四目一对,便冲他呵呵傻笑。阿福差点没气晕过去,哭号,「老爷您信我,这事真的是少爷策划的,他不傻,他真的不傻啊。」 沈老爷也想儿子不傻啊,这一说简直戳到他的痛处,「来人,去把知州大人请来,快去!」 自知大限将至的阿福痛哭失声,头上忽然被人轻拍,抬头看去,沈来宝微微对他笑了笑,无声一笑,笑得得意又……猖狂嚣张。 沈来宝哼着小曲起身,又咬了一个糖葫芦,甜,真甜。 从明天起,他就要慢慢「变得」聪明了,在沈家,在大央,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从未谋面的沈来宝。 清风小筑里只剩一个姨娘住,下人也少了大半,未免有些冷清。 正逢十五,二姨娘安氏关紧了门,在房里烧起纸钱来,火光映在她尚且年轻姣好的脸上,却满是愁伤,她轻轻叹道,「别人都道你放荡,可姐姐我懂你。那沈金山那么多妾侍,几个月不来我们院子几回,谁愿意守活寡。可是姐姐我也要活下去,没法为你求情了。你也是傻,也不找个隐蔽点的地方,非要让人看见,还杀了人……一命偿一命,你怨不得别人了。」 第25章 安氏理解韩氏,可不会重蹈覆辙。她唯一觉得奇怪的,是那些自称是秀儿亲戚的汉子。她记得沈夫人买下秀儿派到她房里时,她问过秀儿一些事,除了那个烂赌的舅舅,哪里还有关心她的亲人。 而且那几个汉子短短几天时间就将秀儿的事查得水落石出,还揪出了韩氏阿福的奸情,着实怪异。 她不由思量起阿福那日说的话来,难道……沈来宝真的聪明起来了?这可就得好好想想了,沈老爷已经不大来她屋里了,能不能再有个孩子也是未知数,要是沈老爷死在她前头,那沈来宝只怕不会留她。 所以要么是施展浑身解数再让沈老爷的心回到她这,拼个儿子。要么是讨好沈来宝,日后不至于被他赶走。怎么想,前者都已无可能。 屋内的纸钱烧得多了,便有烟雾萦绕,在屋里久散不去,似梦非梦。 ☆☆☆ 沈来宝近来除了去院子里跑两圈,就是认字、练字,几天下来,连做的梦都是一堆字变成妖怪在后面追赶他,追得他气喘吁吁,几次惊醒。 不过四天,他就憔悴了。 这导致康复后的花铃来找他玩,还以为他又病了。 沈来宝坐在凉亭里又练了三张纸,见花铃抱着瓜子坐在那边晃着两条小腿剥瓜子,问道,「小花,你脚伤完全好了吧?」 「好了呀,要是不好,嬷嬷才不放我出来玩。可她还是觉得我没完全好,要不就不会只让我在巷子里玩了。」 「那你怎么没找其他人?」 「来宝哥哥你忘了,今天是他们去书院的日子。」花铃将几粒瓜子仁放到他手上,「你最爱吃的。」 上回送鸭脖的时候她也这么说来着。沈来宝笑道,「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是我最爱吃的?」 花铃摇摇头,「才不是,你最爱吃的有酱鸭脖子、醉蟹、肉饼、枣泥糕、瓜子,还有鹅腿、茶饼,还有……」 沈来宝讶异道,「你竟然都知道?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花铃低头嘀咕,「因为我每次吃这些的时候,你都跑出来抢,喊着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我就让给你了。」 「……」沈来宝万念俱灰趴,这傻小子到底做了多少混蛋事,花铃这么好的小姑娘他竟然也抢得去手。他抬眼看她,「那为什么你还不讨厌……讨厌我?」 「因为你每次也都会给我拿好吃的。」花铃末了又道,「虽然每回都是用手抓着来。」 沈来宝诚心道,「小花,以后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花铃点点头,又将剥的几颗瓜子仁给他,「我相信你。」 沈来宝想了想,「小花,你识字对吧,那你教我认字吧,从你开始学字的时候开始。」 自从让阿五教自己认字之后,他一直觉得收效甚微。后来一想,大概是阿五自己也不认得多少字,教得不科学。可如果是跟个孩童学,花铃又这样厉害,那基本是从儿童读物开始教,更有利于他认字学习。 花铃一口应了下来,沈来宝又道,「你教我练字,我教你算术。」 「来宝哥哥,算术我也会的。」 沈来宝笑笑,「我教你个更简单的。」 ☆☆☆ 一听自家的傻儿子又说要去书院,去年在书院被儿子当众抱大腿,哭得涕泗横流,将脸丢尽的沈老爷立刻拒绝了。 充当说客的沈夫人说道,「难得来宝有这个念头,最近他也在识字认字了,就让他去书院吧,多认几个字也好。」 沈老爷痛心道,「夫人,你是没见他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着痛哭的样子,活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他顿了一下觉得说辞不对,偏头呸掉,这才继续骂道,「我沈金山在明州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他休想再给我丢一次脸。他要学我给他找先生,找状元都行!」 沈夫人被他一说二吼给震住了,没敢再吭声。正觉得要愧对儿子了,谁想门外有人敲门,唤声正是儿子。她不等下人去开门,就自己过去了。 沈来宝朝她微微弯身,这不是他的母亲,可却是原主的母亲,沈夫人的心思太过单纯,也太过懦弱,说到底,有些可怜。姨娘那么多,她还因为儿子而兢兢战战的,他不忍心。 这样一想,要改变的不单单是沈来宝,还有沈夫人。 第26章 沈老爷见他进来就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等会肯定要蹦出一句傻话来,没好气道,「做什么?」 沈来宝转身关上门,说道,「我想去书院,去那读书认字,结交朋友。」 沈老爷哼了一声,「到了大门口,你就会哭着喊着不去了。」 沈老爷对自己儿子的看法真是根深蒂固,犹如百年榕树,树根扎地,不用利刃就斩不断了。他说道,「你不信自己的儿子,我知道,所以哪怕我明明是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你也相信是我先动的手;所以哪怕我年纪尚小,你也觉得我在草丛那会对小姑娘做龌蹉的事。无论我做再多事,你也先入为主,觉得我是个混球。」 这话说得条理清楚,话里有绵绵刀刃,戳进沈老爷心头。他讶异地看着他的儿子,也不知为何,脸上傻兮兮的神情好像不见了。 沈夫人也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她下意识捉住他的手,「来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病了是吗?」 沈来宝看了她一眼,摇头,「我没病,病的是你们,是你们的心病。我现在好了,不傻了,可是你们不相信。固然你们对我失望了十年,可儿子有好转的迹象,难道不该是高兴?或者是因为你们在害怕,害怕我在哪天又变糊涂,希望变失望,受的打击更大?」 儿子不傻,夫妻两人倒是有些傻了。他们看着面色平淡,说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儿子,忽然百感交集,又害怕、又激动、又慌张,「来宝……来宝?」 沈来宝点点头,「嗯。」 沈夫人突然放声大哭,吓了他一跳,随后就被她紧紧抱住,「我的儿!」 沈来宝还没喘过气来,沈老爹也一把抱住他,嘶声,「我的儿!」 一拍二抱三嘶声,沈来宝真的要被吓傻了! ☆☆☆ 春光明媚,已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似是花要开,人的心情也好了。 沈家下人发现最近老爷夫人神采飞扬,像是外出捡到了金子。偶尔做错了事他们也不责罚,还笑吟吟反过来拍他们肩头说没事没事。 吓得下人还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 沈老爷本想大摆筵席,昭告天下他儿子变聪明了,不再是傻子。但被沈来宝拦住了,他只要想到铁定会被沈老爹放置到台上跟他一起乐呵呵的场景,就「老脸」一红。所以他提议让沈老爹改为做善事,给百姓派三百斤米。谁想沈老爷高兴,大手一挥——去,派三天米。 沈来宝粗略算了一下,一句话好像就败了千两黄金。 沈家果然是家大业大啊。 家业越多,他的压力也越大,不过还好,他还有时间学习。 他去书院之前,沈老爷特地请了墨香书院的洞主前来,看看儿子适合去什么班。 沈来宝决定韬光隐晦,不能锋芒毕露,一定要完美隐藏自己的高学历高智商高品德,尽力装一下小学生。谁想洞主一来,开口就道—— 「来,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不带这么玩的! 被戳中死穴的沈来宝心灰意冷的写了个一二三给他,洞主一看,脸一黑,甩头就走,要不是沈老爷说尽好话,那洞主又感念他三日善举,沈来宝就真的要隐晦到底了。 最后洞主答应让沈来宝在适龄的班待两天,如果不合适,就降到小班。 对儿子颇有信心的沈老爷一口答应,这倒是让沈来宝想通了一件事。 沈老爷不是不爱儿子,只是不敢疼爱。一旦疼到骨子里,儿子又屡屡不争气,毫无希望,只会像沈夫人那样,整日担惊受怕,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惶恐不安。 如今儿子不傻了,希望看着不会消失,沈老爷就倾尽所有的疼爱,哪怕拉下脸来求人,他也愿意了。 罢了,不想这些,他还是继续去练字吧,毕竟明日就要去书院了。 沈来宝临睡前想,书院是个好地方呀,只是心中仍有一愿—— 千万不要碰到熊、孩、子! 墨香书院在风风雨雨中已过了八十年,从最初的小学堂扩建至今,已经有七百多间房屋,除了课室、藏书阁、膳食堂等,还有提供给各地先生、下人、离家较远的学生住的居所。 这里墨香满飘,曾出了不少大官,几乎明州所有的人家都愿意让孩子来这念书。 第27章 很久没背着小书包去学校的沈来宝早上往肩头斜跨上那装书的小布包,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嫩得出水。 除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短手短脚而觉得不方便,他对沈来宝的样貌还是挺满意的。 沈来宝长得很像沈老爹,只是沈老爹好好一个英俊男子,硬生生将自己吃成了个胖子,把俊朗的五官都给吃成一体化了。沈老太太说他像沈老爹时,他还觉得她是爱之深。 如今仔细一想,的确是像。 重来一世,颜值没有打折,沈来宝颇感欣慰。 以后真要接手经商,那吃吃喝喝肯定少不了,所以要更有规划的锻炼。 沈家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大清早就热热闹闹的,隔壁花家也听见了动静。正吃着饭的花铃因马长鸣一声而抬头,她喜欢马,也想骑马,更想拥有一头自己的小马驹,所以对马总多了几分敏感。这会听见马叫,她的心又痒了起来。 也不知道上回来宝哥哥许诺给她留一匹马驹的事他还记不记得…… 廖氏见隔壁热闹,打发下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下人去了一会就回来说道,「听说是沈家少爷要去书院念书,沈老太太一大早领着大伙烧香拜佛。」 「只是去念个书,至于么……」廖氏摇摇头,又唤女儿快吃饭。她倒是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了,叹道,「你爹也是狠心,看看隔壁家的,就在当地念书,你爹非要把你两个哥哥送到外地书院去,那儿的花儿比这香不成。」 花铃也想念兄长了,「爹爹不是说了,认识我们的人太多,书院里的先生也处处照顾哥哥们,怕哥哥们变得懒惰,所以才送去没人认得的地方。」 「那也是狠心,逢年过节才能回一次家,诶,现在离端午还有多久,我记得书院是放假的。」 「娘,还有两个月。」 两个月,六十天,廖氏心里不由再次埋怨丈夫。她摸摸幼女的头,等七月下旬,女儿也该去书院了,指不定那冤家要送女儿去外地,这样她哪里舍得。她暗暗下了决定,要把女儿留在当地,决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外头,他舍得,她这当娘的可舍不得。 沈来宝被沈老太太拉着手到老祖宗那拜了三拜,上香磕头,折腾了大半天,才送他上马车,千叮万嘱道,「你要好好念书,尊重师长,别跟同窗闹别扭,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回来跟祖母说!」 沈老爷说道,「娘,跟您说了又能怎么样,来宝,回来跟爹说。」 沈老太太瞪眼,「跟我说了我削了那龟孙!」 沈来宝被呛得咳嗽两声,老太太真是威武霸气,只是……他这是去上学,不是去做流氓啊。 他好不容易上了车,沈夫人又拉着他的手满眼担忧,又要哭了般。沈来宝心软了,「我不会惹事的,好好听课,认真念书,您回去吧……娘。」 从来都是为儿子操心,从未得过半句安抚的沈夫人眼神一震,鼻子已算,她缓缓松手,「嗯。」 沈来宝轻轻松了一口气,收身坐在车厢里,这沈家,还是有「病」的,他得想想怎么做个好大夫。 车窗帘子随风而动,扬起半截。花家门匾映入眼底,目光由上往下,就看见正探头往外看的花铃。 小姑娘站在高约一丈的大门前,顶着两个俏皮的丸子头,一身碎花裙摆,看着更似明媚春日的小花。他探身往对面车窗趴去,冲她摆摆手。 花铃立刻展颜,也冲他摆摆手。 马车不快,只是花家大门也不过一丈宽,转眼就过去了。沈来宝坐回位置上,怀里还抱着个水壶。旁边陆续有马车过去,马蹄声咯噔咯噔敲打在地上。他抬眼看去,有几辆马车他认得,可不就是巷子里那几家熊孩子的。 离书院大门还有百丈远,就已经进入了书院范围内。凤凰非梧桐不栖,书院为求吉祥寓意,大多会栽种梧桐,墨香书院也不能免俗。在通往大门的两边大道便栽种着整齐冲天的梧桐树,进了书院,就是满眼满眼的竹子,各种品种,五花八门,都如参天大树那样茂盛高大。竹子身躯都已是墨绿色,百年陆续交替,老竹已死,幼笋再成竹,生生不息。 沈家的马车在进入大门后就被人拦下了,免得惊扰了学生。沈来宝从车上下来,就有个先生模样的人上前说道,「在下姓方,是书院先生,这位就是沈家少爷了吧?」 第28章 陪同的管家说道,「对,是我们家少爷。」 「那就将他交给我吧,今日起由我带他。」 「劳烦方先生了。」 方先生轻轻点头,示意沈来宝跟上。这沈家少爷来之前他就「久仰」过他的大名了,本以为模样傻气,但如今看来,五官俊秀,两眼明亮有神,似胸有韬略之人,一点也不像个傻子。他边走边问道,「在家读过什么书?」 只学过一二三的沈来宝如实答道,「还没念过一本。」 「哦……那会写什么字?」 只写过一二三的沈来宝再次老实答道,「一二三。」 意料之中,却还是让方先生头疼,「那你今后努力念书写字吧。」 沈来宝今年十岁,而稚童一般六岁念书,家里富裕些的,三四岁就请了先生到家中授课,所以别说简单的字,就算是写两句不太工整的诗句对子,也是大有人在。 方先生所教的学生已满员,沈来宝个头又不矮,便将他安排在最后一位。 上午学了珠算和国学,沈来宝听倒是能听懂,但就是不会写字。所幸这时没有黑板,先生只是嘴上说重点,让他们自己记,自己圈画,而不写。 沈来宝只能拼记忆了,当务之急果然是认字。 午时用饭,他随同旁人一起到了膳食堂用饭。进去时瞧见门外枇杷树下栓了条狗,便想起自己要养狗的事。见无人投喂,就将骨头留下,出去时将骨头喂了狗。 用过饭,他回到课堂上,还没走到自己桌前,就看见放置在桌面上的水壶被打翻了,里面的茶水洒满桌子,连书都被打湿。 那水壶虽是竹筒所制,但封口严实,他拔掉塞子还得费一番力气。 书院午饭同享,但茶水自带,沈夫人就给他准备了这个。没想到这会竟然被打翻桌上,水还嗒嗒嗒地顺着桌面往下淌落。 他看了一眼四周,视线刚刚扫过,就有几人冲他轻蔑笑着,一脸挑衅。 他沉下气来,先救书要紧,而且现在没有证据,无故询问,对方反而会诬陷自己。 谁让他长久以来的形象就是傻子呢,只怕都会觉得是他没事找事吧。 也是奇怪,傻子又不是疯子,可这两者好像被定义成一个词了。 沈来宝上前把水泊中的书抱走,径直往外面走去,路过那几人面前时,微微顿步。因那几人是坐着,他眼睑低垂,就将几人收入眼底。 一人见他如此,笑得更欢,以为他要闹事。谁想不过轻瞥一眼,他就走了。等他回想方才的眼神,总觉得受到了侮辱,脸顿时一沉,「那个傻子刚才是什么意思?」 旁人说道,「吓傻了吧。」 那人想了想,好像不对,可总不能是在瞪自己。但那傻子不敢惹怒自己,倒是真的。他往门口瞧了一眼,「方先生也傻了吧,竟然收这种人来,也不怕教不好,辱没了他的名声。」 沈来宝没有听见这些话,也不想听。午后可以歇半个时辰,现在还有一半时间。他抱着书走到日照明媚的地方,将书放到园中长凳上晾晒。 书为纸质,被水洗礼一番,里头都沾在了一起,轻轻一拨都有被撕裂的危险。他皱眉松手,等着它晒干一些,再分页吧,不过到时候整本书肯定也是皱巴巴的了。 「淋湿你书的人叫柴启,我看见了。」 朗朗女声传来,沈来宝偏头看去,只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她模样清秀,目光有坚定傲气。不等他问,她就走到他前头,说道,「我坐在你前面,吃完午饭柴启他们就回来了,亲眼看见他们将你的书淋湿。」 人生处处有正义啊。沈来宝暗暗感慨一句,「谢谢。」 她点点头,末了又道,「我叫秦琴。」 沈来宝又道了一声谢,想想刚才他回来不少同窗都在那,可事发后,众人眼光畏畏缩缩,好像都很惧怕那叫柴启的少年。这会见秦琴竟然跑来告诉自己,心有诧异,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秦琴负手看他,字字答道,「因为,你以前,救过我。」 从来都是被沈来宝坑的他一愣,这傻小子竟然还有英雄救美的时候,难得! 「什么时候,我……忘了。」 「一年前。」秦琴说道,「那时候我娘生病,我帮着卖烧饼,你路过那,将我的烧饼全都买走了,我才有钱请大夫救我娘。」 第29章 沈来宝:「……」 他就知道不该对那傻小子有盼想! 那烧饼八成是他自己想吃吧。 沈来宝从秦琴那问了一遍同窗二十三人的名字,秦琴似也不在意他记不记得住,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有了她的帮忙,沈来宝很快就将班上的大致情况打探清楚了。 那带头泼水的小恶霸就是柴启,人是聪明,但很自大,家境富裕,在班上是一霸,没有人敢惹他。 要想找到人证,沈来宝觉得不可能了,秦琴是可以,但只有她一个,其他人都包庇的话,方先生也不会信。柴启还有可能威胁同窗,让他们反咬他一口,那时候就难办了。 可总不能就这么被欺负。 书院钟响,沈来宝站起身准备收拾书回去。可秦琴已经俯身去叠他的书,还拿帕子一本一本吸了吸封面上的水,这才交给他。 虽然细心,可沈来宝还是觉得怪异,大概是姑娘眸中神色太过傲气,显得犀利。 「你先进去吧,别让人看见我们在一块。」 秦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我有个邻居在你家做帮工,他说你近日病好了,我很开心。」 沈来宝这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道他是傻子,秦琴见他谈吐正常却不说什么,原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会亲眼验证,更加相信沈家少爷恢复正常了吧。 他晚她一步回去,那柴启正和别人闲聊,见他进来,眉眼一抬,对面就有人伸出脚来拦他。 沈来宝低眉扫了一眼,只当做没看见,快走到那拦路虎前,用力抬脚,踢中那人小腿,疼得那人急忙收腿,低声喊痛。沈来宝回头看了一眼,眨眨眼,回头继续走。 柴启猛地站起身,这傻子连脚都傻了不成。他欲要上前,方先生正好进来,便忍住了。 等申时放堂,他要再找沈来宝,可人多,没找到机会,只能看着他上马车。他气得甩袖,往自家马车走去,正好看见秦琴走过,上前就将她拦住,「你中午跟那傻子说什么了?告状了是不是?」 秦琴顿下步子,转身冷盯他,「是又怎么样,敢做不敢当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看中沈家的钱了,你想从那傻子身上捞好处。」 「是又怎么样?」 柴启本意要拆穿她,让她难堪,可她句句承认,反而让他哑口无言。难怪他心里对她总是有点发毛,只因他欺负惯了人,都是懦弱听话的。 秦琴不同,她由里到外都在告诉他——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我也不怕你欺负,有种来拼个两败俱伤。 「疯子!」他啐了一口,转身往自家马车跑去。 秦琴轻笑一声,也不在意,步行回家去了。走时她看见从旁边过去的沈家马车,不由抬头看那华丽盖顶,似流水泄在四面的紫色流苏,光是那几根流苏的面料,就已经够她吃喝一个月了。 羡慕、嫉妒、决心,一起涌上心头。 ☆☆☆ 沈来宝把书装在布包里带了回去,到家后沈老爹还没回来,他去跟沈老太太和沈夫人问了安,不等沈夫人问他今日情况,他拿了纸笔就走,「我去找小花教我写字。」 说完就没了影,沈老太太乐呵呵道,「我孙儿真上进,你瞧他那股干劲。」 沈夫人笑道,「是啊,明天我就去给他物色个先生吧。」 沈老太太忙说道,「不要不要,念书是好,可他去书院一天,回来又得学,多辛苦。」 「但他这不是也去了花家麻烦人?」 「跟小花铃学,想学就学,想玩就玩,比在先生那轻松多了。而且……」沈老太太笑得隐晦,「而且让来宝有理由多和小花铃待着,不也挺好的。那话怎么说来着,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 沈夫人虽然觉得婆婆想多了,儿子还小,哪懂这些,不过听来也有些道理,打小养养感情,万一以后真成了呢? 想到花铃那懂事的孩子,沈夫人也觉高兴。 沈来宝可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想着快点认多点字,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更方便些。 因沈来宝对花铃的「救命之恩」,廖氏已经不拦着他来找女儿玩了。那次吸血事件后,她倒觉得,沈来宝正直勇敢,秉性不错。反正孩子还小,就让两人做玩伴吧,而且她两个哥哥也少回来,多个可靠的哥哥保护,倒好。 第30章 就是不知道今日听来的事是不是真的……沈来宝不傻了? 好像的确是真的。 沈来宝刚进院子,就听见一阵稚嫩歌声,隐约从花丛中传来,像是灵鸟出谷。往那一看,花铃正在手上绞着红绳,嘴里哼着歌谣。 「小花。」 花铃往那看去,起身就跑过去拉住他,「来宝哥哥陪我玩绳花。」她这才想起今日他去书院了,又道,「书院好玩吗?」 不等他答话,她就自问自答道,「肯定好玩,要不然怎么谁去了那都能待上一天,不好玩的话,来宝哥哥肯定早就跑回来了。」 沈来宝哑然失笑,「是啊,小花你说的真有道理。」 花铃晃了晃小脑袋,得意一笑,「当然。」 虽然得意,可并不是自大的笑。沈来宝摸摸她的头,说道,「我陪你玩绳花,然后你教我认字吧。」 「好呀。」 花铃教的好,沈来宝也专心学,等沈家来喊人吃饭时,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回到家中,沈老爷早就等在那了,见了他就笑吟吟问道,「来宝,今天在书院过得怎么样?学了什么,有人欺负你没?」 「没有,都挺好的。」沈来宝想了片刻问道,「爹,‘沈’字里面是六个点还是五个点来着?」 沈老爷顿了顿,片刻更是高兴,认真答道,「六个。」 「噢……」沈来宝谨记心里,这里的字非繁非简,非隶非篆,全新的字体,又复杂又无迹可寻,学霸变学渣,实在是心酸。 沈老太太笑道,「不要问了不要问了,让下人上菜吧,吃饱了就洗洗睡觉。」 沈来宝本来还想吃饱了去找花铃的,但想到自己可以废寝忘食的学,也要给花铃休息的时间,就没提了。他忽然想起来,「爹,我们家马场有马生了马驹吗?」 当「爹」这个词喊过一次后,再喊就不难了。同理,喊沈老太太沈夫人也一样,只要真将自己当做他们的儿子,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就好了。 「有六匹母马快生了,估计就是这月底。」 「到时候我想去看看,挑一头小马驹。」 沈老爷大喜,「我儿想骑马?行行行,男子就该会骑马,这样才像个男子汉,英姿煞爽的,日后当不了状元就做个将军,好好好。」 沈来宝干笑,沈老爹真是个爱脑补的汉子。 书院逢初一十五、逢假休息,这才三月二十四,离放假的日子远着。沈来宝已经去书院四天了,那柴启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接连三天都没出现。他没来,沈来宝也乐个自在,在书院里上上课,中午吃饭养养狗,回到家就找小花补课,日子过得充实满足。 转眼到了二十六日,柴启终于来了,他一来便在那高声说话,沈来宝想听不见都难。原来是有个堂姐成亲,住得远,就告假跟着长辈去喝喜酒了。这本是好事,可柴启却连连嗤笑,「那新郎官长得真丑,我那堂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看上那头猪。对,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家有多穷,又远又穷,过去都没地方住,还得让我们住客栈。」 「那客栈是你们付的钱?」 「他付的,但那客栈破破烂烂的,周围又吵。看,我都瘦了。回来的时候他还给我们家回了一根大火腿,我爹为了讨好彩头,让我带来这里中午吃。」 沈来宝抬眼看去,柴启笑得正得意,结婚本是好事,结果被他说得这样不堪。家里虽穷,可也好好招待了,回过头来却这么说自己的堂姐夫。 白眼狼啊白眼狼。 他摇摇头,继续看书,废寝忘食了几天,能看懂一些小儿刚认字的书了,不懂的他就圈画起来,等回去问花铃。 他刚低头,柴启的目光就已经落到他的身上。他转了转眼,在那故作斯文的傻子脸上来回打量,没有上前,也没有吭声。 到了午时,沈来宝和其他人一样一起去膳食堂。 许是柴启回来了,原本会偶尔跟他说话的同窗也离他远了些。沈来宝也不怪他们,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他要是有柴启那么凶,现在已经成了山大王了吧。 「沈来宝。」 声音熟悉,他回头看去,果真是秦琴。 秦琴几乎没有停步,从他身旁走过,说道,「柴启他们又去了你的位置。」 第31章 沈来宝皱眉,这又是要折腾什么。秦琴刚走过,他却看见柴启和他的三个小跟班往这边走来,似乎很是愉悦。 素来心宽的沈来宝没有回课室,填饱肚子要紧。 用过午饭,沈来宝一如既往去喂枇杷树下的狗,还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回去。 因为要喂狗,回去得比其他人晚。今日在课室外头,就听见里面议论纷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拨开人群要进去,不知谁喊了一声「沈来宝来了」,众人就齐齐往他看去,目光怪异。 柴启一步上前,说道,「沈来宝,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去哪里躲着吃我放在桌上的肉了?」 沈来宝本该迷糊,但想到柴启的小动作,下意识眉毛一挑,「哈?」 气势汹汹,风雨欲来,但柴启大概不知道,他是风雨,那他就是雷公。 ——敢污蔑我,我轰你。 柴启见他挑眉,一瞬心觉怪异,可还是「噌噌」走到自己桌前,指着桌面那一大块油渍说道,「这里,我堂姐夫送给我的肉,准备午饭吃的。可是等我打了米饭回来,肉不见了,那裹肉的油纸包就在你桌底下。有人看见你最晚出去,鬼鬼祟祟的,说,是不是你偷了肉?」 话落,旁人议论纷纷,细听之下倒不全是相信的,但也没人站出来说话。 沈来宝看着柴启,欲言又止,不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而是真的很想骂脏话,他问道,「那个所谓看见我鬼鬼祟祟出去的人是谁?」 早有准备的柴启一把将自己的小跟班孙吉拉了出来,「他啊。」 孙吉挺了挺腰,「对,我亲眼看见的,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偷偷溜出去了。」 沈来宝瞟了他一眼,摆明了是诬陷,可这种诬陷的手段简直小儿科。奈何自己的形象是个傻蛋,连花铃吃的东西都能抢,更何况是别人的。明州城就这么大,一传十十传百,书院同窗中肯定也有久仰他大名的。 所以现在大家狐疑看他,也不奇怪。 此时钟声已经响了半刻,方先生见这边吵闹,便过来瞧看。听着人声嚷嚷,大致听出了前因后果,挤身上前要问问三人,忽然听见沈来宝说道。 「我有个办法可以抓到真正的偷肉人。」 声音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哪怕稚嫩,却也颇有气魄。方先生在这已经能看见沈来宝的脸,那张不过十岁的脸上,不见慌张,不见愚钝,似个小将军,负手而站,自信得有些倨傲了。 柴启说道,「哪里要什么办法,你就是那个偷肉贼,孙吉他亲眼看见的。」 「可我不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 「人证呢?」 沈来宝顿了顿,他本想说秦琴看见了,可转念一想,她如果出来作证,那以后柴启转而找她的麻烦怎么办?他也没有办法十二个时辰看着她,让人暗中跟着保护的话,指不定要吓到人家小姑娘。 一瞬决断,他也不打算找秦琴作证了。可没想到秦琴忽然站了出来,说道,「沈来宝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相反,你们两个才是。」 沈来宝心中颇为诧异,没想到她竟然有勇气站出来为自己作证。 柴启也没料到会有人出来指证他,他瞪了瞪秦琴,可周围人的非议不停,比起他来,小姑娘的话更容易得到旁人的信任。他这才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你的清白?」 沈来宝说道,「膳食堂前面的那棵枇杷树下,栓了一条小黄狗,它会帮我找到到底是谁偷拿了肉。你敢不敢去?」 他喂了它几天,小奶狗已经很亲近他了。但毕竟它没有经过训练,不会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裹肉的油纸包还在,寻味而追,狗只怕会直接扑到曾经碰过肉的柴启,这是「误杀」,但既然柴启是在冤枉他,那将错就错,把他抓出来也好。 至于他的同伙孙吉,沈来宝笃定他就是偷肉并把油纸包扔在他桌底下的人,那小狗也肯定会寻味扑他,如此正好。 柴启听见这提议,冷笑,「那就是一条土狗,还有灵不成。」 沈来宝一本正经道,「可不就是有灵,那可是一条仙狗。」 围观的众人忍笑,果真是个傻子,明明是条土狗。 为他作证的秦琴也有些脸红,心墙再怎么高,面皮也薄,架不住周围的灼灼视线,脸便滚烫起来。时而看看沈来宝,倒有些觉得自己站出来是做错了。 第32章 沈来宝的脸皮已经厚比长城,微微笑着,略有挑衅,「所以你去不去试试?还是你心虚?」 柴启料定他一派胡言,去就去,看他出糗!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办法逃离。 方先生见几人要出来,退身一旁,没有出面。心有好奇,便在后面悄悄跟着。 沈来宝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小狗会扑人,如果一计不成,那就只能找其他办法了。路上他细思其他能让自己脱身的法子,别人非要诬陷,哪怕没有证据,以后别人对自己也会指指点点。 快到枇杷树下,正趴在地上睡觉的小黄狗立刻站了起来,往这边吠声。等看见领头的是沈来宝,嗷呜两声,就不叫了。 沈来宝快步上前,摸摸它的脑袋,将树上的绳子解开。要是狗要咬人,他还能立刻拉住。他将油纸包拿了出来,放在它鼻下。 小狗以为他又要给自己喂食,舔了舔里面残留的油渍,发现只有肉香没有肉,又嗷呜两声,委屈极了。 沈来宝一收油纸包,作势往人群扔去,迅速收回手,藏在背后,「小黄,肉在那。」 小狗两眼精亮,往人群中看去。那些学生一见它要扑来的架势,吓得惊叫散开。 「汪!」 一声狗吠,小狗拔腿就往右边跑去,几乎才跑了四五步就一跃而起,扑在一人身上,往他怀里嗅。 早就准备好的沈来宝快步上前,对着被扑到直哆嗦的孙吉笑了笑,伸手将小狗抱起,又作势扔东西。小狗跳到地上,蹦了两下,抬起下巴微嗅,眼神一定,往那枇杷树后头盯去,拔腿就冲了过去。 沈来宝回头看去,那躲在树后的人,正是柴启。 柴启愣了愣,俯身拿起石头想也不想就往它砸去。好在小狗反应快躲开了,却惹得它龇牙,已是要咬人的模样。 沈来宝喝了一声,急忙拉住狗绳,这年头没有狂犬疫苗,可不能让它咬人。 平日小狗温顺,从来没有做出过危险动作。可柴启朝它扔石头,也是找死。柴启见狗要扑来,吓得瘫坐地上,痛哭出声。 晚来一步的方先生上前,沈来宝见他往小狗身上瞧,俯身把狗抱起。 方先生皱眉,「胡闹,狗非人,不通人性,怎么能轻易解开绳子?」 至始至终都紧拽着绳子的沈来宝抬头看他,说道,「是,狗和人不同,可有时候,狗比人更有人性,至少在他眼里,是以好坏来分人,而不是以智力来分人。」他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没忍住,看着那一双双直往自己脸上转悠的眼睛,说道,「柴启和孙吉联手污蔑我,你们当中应该有很多人都看见我很早就离开了,而不是最后一个留在屋里。可只有一个人为我作证,你们小小年纪就屈服在强权之下,以后就算为官,也是昏官;就算一世平民,骨子也无正气。」 他冷冷扫向还在发怔的柴启,「沈来宝就算是个傻子,你也没有合理的权力欺辱他。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这么欺负他。」 被狗抓了个现成还闹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柴启怔怔看着他,与他的目光对上,才惊觉他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了——沈来宝的眼神,明明比正常人还要正常,可他竟然没察觉。 柴启无话,孙吉也吓得没了声,到底是不是栽赃,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了。 沈来宝抱着狗打算离开,这狗他早就打听过了,是厨子在门外发现的,不见母狗踪迹,平时用剩饭剩菜喂养,打算养到冬天拿来暖身。他给了钱厨子,让他一直养在枇杷树下。可现在闹成这样,柴启很可能会拿狗出气。 反正他也正寻思要养狗,那就抱回家去吧。 方先生方才被他的眼神一唬,说的话也让他心有所思,见他离开,也没有阻拦。 沈家的少爷哪里是个傻子,分明是颗灵珠。 秦琴见他离开,快步跟了上去,等离开膳食堂,四下无人,才喊他。 沈来宝回头看去,见是她,刚才紧绷的脸才温和下来,「刚才谢谢你帮我作证。」 秦琴说道,「小事,我也是实话实说。只是……你方才那样顶撞先生,未免不好。」 「如果方先生是那样迂腐的先生,大不了我换一个书院。」 秦琴笑了笑,「你也真是胆大,不过这下一来,也还你清白了。」 第33章 「对。」 「以后估计他们也不敢随便污蔑你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既为同学,以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柴启又何必这么做呢……就为了一时之快。 沈来宝摇摇头,不明白这些小恶霸的心理,「我得回家安顿我的狗了,你怕不怕柴启?你帮了我,我怕他会找你麻烦。」 「他现在应该也没心思找我麻烦。」秦琴说道,「你回去吧,明日见。」 沈来宝见她没有半点害怕的模样,想来她也不是会吃亏的性子,点点头离开了。从书院出来,因还没到放堂的时辰,沈家马车还没来。他就牵着狗慢悠悠走回家,身上有钱,他就拿着钱去买了一块肉给狗吃,再买两块烧饼。 慢慢走到家里,也没到放堂的时辰,他有些怕沈老爹又不问青红皂白揍他,见花家大门开着,干脆拐进里面去找小花玩。 花铃午睡刚起来,正洗着脸听见院子里有狗叫,好奇道,「嬷嬷,我怎么听见有狗在院子里叫?」 葛嬷嬷也觉得奇怪,听声音不像是在宅子外,可家里并没有养狗。她刚要出门问问,下人就在外头说道,「姑娘,沈家少爷来找您玩了。」 花铃一听就将湿帕放进脸盆里,要出去找他。葛嬷嬷跟在后头想了想才道,「咦?今日沈家少爷不是去书院了么?」 「对哦。」花铃歪了歪脑袋,不知道他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不过不急,等会就能问个明白了。 花家凉亭无论来几遍都看不腻,这一个亭子其实跟沈家所建差不多,同样高大,屋檐厚重,盖着灰色筒瓦,显得富丽堂皇。但沈家的建筑什么都大,都多,就十分杂乱了。 可花家凉亭外面的假山低矮,绿竹翠嫩,不与拔地而起的凉亭争辉,反倒将它衬得似在天地伫立,颇为大气。 沈来宝正在凉亭里训练着小黄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会见花铃来了,朝她摆摆手,花铃远远就见亭子里有条小狗,身上的毛还很细,毛茸茸的,似着了淡黄色的衣裳。 她蹲身细看,问道,「来宝哥哥你从哪里抱来的狗?」 「书院里。」 「对了,你放堂了吗?」 「没有。」沈来宝想了想,早退?逃课?逃学?这简直是没树立好榜样呀,他最后说道,「想把小狗安置好,就先回家了。」 「小狗真可爱,不咬人吧?」 「不咬。」沈来宝加了一句,「不朝它扔石头它就不咬。」 花铃看着他,颇觉怪异,「谁那么讨厌,竟然会扔石头?」 沈来宝真想报一下柴启的大名,笑笑说道,「打个比方而已。对了,你要不要吃烧饼,我买了两个,一人一个。听说那家店的葱花饼还挺有名气的,我就捎了两个回来。」 花铃眨了眨眼,「一人一个?」 「对,一人一个。」 花铃的眉头慢慢聚拢,拧了又拧,终于说道,「来宝哥哥……你不喜欢吃干巴巴的东西,所以你从来不吃烧饼的。」 沈来宝猛地一顿。 沈来宝不吃烧饼? 怎么可能,他不是把秦琴家的烧饼摊子一口气全都买光了吗? 按照沈来宝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想着帮人家把烧饼买完帮助对方,他讨厌的东西,只怕根本不会入眼。 那是秦琴撒谎了? 她为什么要撒谎? 沈来宝有些糊涂了,那么小的姑娘,来跟他唱这一出戏做什么…… 末了见花铃还在直勾勾的看自己,对……好像露馅了。 正尝试着要摸狗的花铃伸出手指探了探,成功摸上小狗耳朵的她见沈来宝还在发呆,便扯了扯他的袖子,「来宝哥哥你在想什么?」 「小花妹妹,我真的不吃烧饼吗?」 「对啊,你从来不跟我抢,给你吃你还推回给我,说干巴巴的不爱吃。不过呀,枣泥糕杏仁糕之类的你是吃的。」花铃想了片刻又自语道,「你最喜欢的还是肉,各种肉,不爱吃青菜,嗯。」 沈来宝不由捏了捏自己的肚子,没长膘也是奇迹了。 花铃又说道,「只是来宝哥哥,为什么你之前不吃,现在又吃了?」 沈来宝定了定神,蹲身摸摸她的脑袋,「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第34章 花铃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看他,太正经八百了。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来宝哥哥,自从落水醒来后,你就变得很不一样了。可是……」 沈来宝的脊背有点凉,他以为在花铃面前不装傻子也没关系,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 花铃忽然展颜,「可是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因为你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都说童言无忌,却没人说过童言也可以字字暖心。沈来宝怔了片刻,花铃不懂他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却是衷心为他的变化高兴。 不会像大人那样纠结他到底为什么变聪明了,这种聪明又会为他们带来什么变化。花铃想的,就只有一个——你变聪明了,以后就不会被欺负了。 沈来宝像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被一个小姑娘给冲击了像被树皮层层包裹的心。 许久,他才又摸了摸花铃的头,半晌无言。 过了半个时辰,葛嬷嬷提醒花铃要去学女工了,沈来宝才抱着小狗回去。敲开门,管家见了他也不惊讶,直接请他进去。等沈来宝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不惊奇我早归?」 沈家的下人总是一惊一乍的,性子颇得沈老爷真传,这会不喊不叫的,着实让沈来宝奇怪。 管家微微笑道,「方先生来了,这会正和太太说着话呢。」 访问家长啊这是……沈来宝把小狗交给他,让他栓院子里先,等有空了去给他倒腾个小房子,免得在院子里风吹日晒,等它熟悉了这就能解开绳子了。 他理了理衣服,这才往大堂走去。 下人早就进去禀报了,以为儿子失踪了的沈夫人听见儿子回来,放下心来。方先生怕她揍沈来宝一顿,便说不急。所以沈来宝走进里头时,就看见两人无比淡定的坐在那看着自己,反倒将他衬得像个顽童。 「来宝。」沈夫人急切道,「你去哪里了?」 「去了隔壁小花家。」 沈夫人蹙眉摇摇头,本以为儿子懂事了就不用她操心了,谁想一听方先生登门拜访,还说了他刚才在书院做的事,她就有些心灰意冷。 方先生见他到了家,也起身告辞了,沈夫人一路道歉送他到门口,要让车夫送他回去,他也婉拒了。 等她折回来,沈来宝就道,「娘,方先生说了什么?」 沈夫人叹道,「夸你呢,说你机智过人。」 还以为被告状的沈来宝眨眨眼,「那为什么母亲看起来一脸忧伤的样子?」 沈夫人看了他好一会,沉默许久,才道,「算起来,你从书院出来,也有大半个时辰了,可你却宁可去隔壁家,也不回家跟娘说。娘知道……娘做不了主,当不了家,所以你不倚靠我。娘不是怪你,是气自己。」 沈来宝愣了愣,他一直以为沈夫人的性格懦弱甚至昏庸,可是没想到道理她竟然都懂。但为什么她懂,却仍不改?他默了片刻问道,「那为什么不改变一下?我看……连姨娘都有些欺负你来着。」 沈夫人摇头,「来宝,你还小,娘本不该和你说这些,可是娘觉得现在的你听得懂了。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娇,贤是什么?就是处处忍让,以夫为天。我怕你爹觉得我不贤惠,日后姨娘又生了儿子,便将我休了,你也要跟着受苦。所以我处处敬着他,希望以后就算妾侍为他开枝散叶,也不要忘了我的好。」 指望着听隐情的沈来宝讶然得说不出话来,他愣了许久才在心里憋出一句话来——一派胡言! 沈老爹固然是想要个儿子,固然是好女色,但为了儿子为了女色而抛弃糟糠,也分明是他自己骨子里渣。就算沈夫人再怎么谦让忍让,也会因为沈老爹的渣属性而被抛弃的。 可沈夫人却坚信只要以夫为天,就能躲过一劫。甚至最后也会认为,正是因为她的忍让和顺从,才逃离被休的命运,还保护好了孩子。 沈来宝身为一个男的看得清沈老爹在想什么,但沈夫人却还是自己欺骗着自己,自我麻痹。 如果沈来宝一直这么傻气,沈老爷真得了个儿子,沈夫人两母子也肯定会被遗忘。姨娘再得寸进尺些,以商人家不大在乎妻妾地位的做法看来,很有可能将妾扶正,把他们赶走。 沈来宝忽然觉得自己能抓到一手好牌,也是有很大运气的,比如沈家就他一个儿子。 第35章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不能保证沈老爹能老老实实看他长大到可以自立的地步,说不定哪个姨娘得宠,沈老爹就又把注意力转移了。 他想好好长大,保护好沈来宝的娘,有机会好好孝敬沈老爹,而不是日后跟沈老爹反目。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啊,比如怎么改变沈夫人。 沈老爹晚上回来,听说了这事,细节已经被方先生隐去,只听了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也足够让他高兴的了,夸赞道,「我儿聪明。」 听丈夫夸儿子,沈夫人才觉安心。末了又想到儿子今天更自己说的话,有些神游。 「贤惠的意思应该是持家有道,上下和睦,人人敬重,人人服气。有威仪,却不让人心生怯意。」 她拿着剔杖挑开蜡油时,还在想着这话,难道……她做错了? 「对了,现在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二日了。」 沈老爷说道,「正好,如今桃花开得正旺,大后天带来宝去看桃花,陶冶一下文人气质。」 沈夫人心思一动,赏花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她可没忘,试探着说道,「小姑娘都爱看花花草草的,不如把花铃也喊了去吧,给来宝作伴也好。「 见他一口答应,还十分喜悦,沈夫人忽然觉得原来自己说的话丈夫会听的。这一想,竟有种满足感。 ☆☆☆ 三月三,桃花开。桃花期短,但因今年无雨水无狂风,到了中旬,桃花还开得很艳。 沈来宝以前对花粉过敏,见了大部分的花都得将自己裹成个粽子,所以从没好好赏过花,要么是遥遥相望,要么是隔着屏幕看。如今的他不过敏了,一听要去赏花,一口就答应下来。 隔壁廖氏也正好要找个机会去,沈家相邀,又说可以在那桃花庄住上一晚,客气了两句就结伴同行了。那桃花庄占地千亩,但庄子就一个,不过五六十间房,达官贵人都得从年前开始预定。 问及为何能在那个地方拿下七间房子,沈夫人云淡风轻的说道,「我们沈家每年都会买下他们那里一半的桃子。」 廖氏立刻明白,不过足足一半,那得多少桃子。为邻多年,沈家的确是财大气粗,但打交道的话,却不会高高在上,无怪乎当初她不喜隔壁住人,丈夫听说是沈家,却说无妨。 沈来宝自第二日回到书院,发现柴启和孙吉都没来,听说是告假了。他刚拿了书出来,方先生就喊了他出去,将书也拿上。 一听把书也拿上,沈来宝想了想,这根本就是被退学的套路。 柴家来告状了?洞主顶不住压力决定牺牲他了? 如果真是这样,沈来宝也觉得没关系,真是这样没骨气的书院,倒不如换一个。 他拿着小书包出去的时,正好秦琴来了。秦琴见了他轻轻招手,笑得温和。沈来宝心里却有根刺,他没忘记,秦琴说的那件事——路过她家的烧饼,买下了她家全部的烧饼,母亲才有钱看病。 谎言?还是善意的谎言? 秦琴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沈来宝摇摇头,「没什么,方先生喊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秦琴笑道,「那你快去吧。」 方先生已经在前面石凳上等了他一会,见他过来,开口就道,「从今日起,你就去中班吧,洞主那边已经点头了。那里的孩子都比你大三四岁,但我觉得你不会有压力的。」 不是退学而是跳级?沈来宝讶异,「为什么?」 方先生轻轻看他一眼,「我倒觉得你去大班也能应对,虽然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来到这一直被看轻的沈来宝忽然被看重了一回,心头不由咯噔,只能干笑两声掩饰。装孩子装久了,他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稚气,不那样老成了。 到了中班,沈来宝的出现俨然成了一道风景线。都是十四五岁的人,全都把他当成了小豆丁。 先生安排位置,众人「让来宝坐前面吧,这么矮的个头」。 沈来宝:「……」 中午吃饭,众人「来来来,来宝吃多几块肉,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沈来宝看着碗里的肉堆成山,感受到了满满的爱——对小屁孩的爱。 第36章 先生问课业,喊到他的名字,等他信心满满的站起来准备大展宏图,先生打量他几眼后,面色便和善了,「答不出来也没关系,不要哭哟。」 「……」苍天啊,这里的画风完全不对,让他回去制霸小班吧! 在中班被滋润了三天的沈来宝觉得自己急需回小班去和柴启斗智斗勇,来挽救一下他有时候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个十岁小屁孩的错觉。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黑熊变成了小浣熊——本来可以以武力生存,结果可以靠卖萌生活了。 沈来宝是拒绝的。 他极力表示自己不用受到任何关照,但同窗们仍对他关怀备至,关爱有加。谁让他矮,谁让他得抬头看他们,谁让他力气不及人家一半大。 做了三天小豆丁的沈来宝觉得今天终于能在花铃面前找回一点长者威严了。 「来宝哥哥你吃不吃蜜枣?」 沈来宝瞅着她的小手半天,豆.豆.网。盯了那蜜枣半晌,花铃好心给他吃的东西,不能不要的,他痛心张嘴——蜜枣就塞到他嘴里了。 花铃心满意足收回手,将怀里的小罐子用手绢包好。 驶向桃花庄的马车慢悠悠行走着,沈夫人和廖氏正在说话,两个小家伙坐在里边吃蜜枣。 花铃吃完一个还想再开罐子,被沈来宝压了回去,「小花,你正在长牙,不能吃太多甜的东西,不然牙会坏掉的。」 缺牙已久的花铃十分在意这件事,便听了他的话,不吃了,顺便将罐子往他怀里塞,「那来宝哥哥你吃多点。」 沈来宝抱着罐子,马车已穿过闹市,到了街尾。一直往花铃头上那车窗看的他微顿,好像看见了个眼熟的人。他微微站起身,果真看见了一家烧饼铺子,那穿得朴素正在帮忙的小姑娘,正是秦琴。 她家真的是卖烧饼的,难道沈来宝其实是当日发了善心? 他去了中班后就没和秦琴见过,想去找她问个清楚,免得有误会,但考虑到她是姑娘,怕被人说闲话,就没过去了。 马车即将过去,他的视线也将从烧饼铺子离开,余光忽然看见秦琴手中的一个烧饼掉到地上,一刹未过,就见旁边那妇人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扇得秦琴趔趄一步,响亮的巴掌声似乎都传到了街道中间。 他愣了愣,立刻起身趴在窗口那,往那边看去。 秦琴若无其事地站了回去,继续收着客人的钱,给客人装着烧饼。她半边脸颊已经红透,竟是不哭不闹。 那妇人又怒气冲冲朝她大吼大叫,骂声不绝。 沈来宝心觉诧异,看两人的五官印子,那妇人应当是她的母亲。母亲对女儿下那么重的手? 他想起第一次见秦琴,她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不就是坚定又傲气的。 花铃被他的衣服撩面,刚拨开又回来,再拨开又回来,脸都痒了。 沈夫人见儿子都快把花铃遮了大半,轻责,「来宝,快坐回去。」 此时他已经看不见秦琴家了,便收回身,心里还在想着秦琴的事,看得沈夫人直摇头。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烂漫盛开的季节,车往城外行了一个时辰才道桃花庄园。 山庄背后就是一座矮山,山上每隔半丈高,就栽种了一圈桃树。层层交叠,从山脚看去,山上簇拥的桃花如同粉色溪流,蔓延山头,如梦如幻。桃花香味中夹杂着一点杏仁的淡淡苦味,不比梅花清香袭人。 花铃已经同沈来宝趴在车窗一起往外面看,被映了满目桃花,美不胜收。 马车一停,她就拽着沈来宝要去看花,被廖氏喊住。他们为客,得随沈夫人进去打个招呼才对。沈夫人见了笑道,「孩子天性好玩,就让他们去玩吧,反正有下人跟着,你我一起进去喝个茶再去。」 沈夫人都这么开口了,廖氏也没推拒,叮嘱下人跟好两人,就和沈夫人进庄子了。 那桃花并不如樱花那样紧紧团聚簇拥,但沈来宝觉得以一朵来看,桃花比樱花漂亮,亏在树矮、稀疏。只是这会看见满山花海,那在枝头上稀疏分开的花因数量庞大,株株层次分明,竟一瞬改观了。 花铃还在拉着他往上走,像是不走到山顶誓不罢休,她念道,「来宝哥哥我们去最上面,听说桃花山上住着桃花仙的。」 第37章 沈来宝忍笑,「你要是见到了桃花仙要怎么样?」 花铃想也没想就答道,「跟他说快点让我爹爹回来。」 沈来宝感叹花铃真是个好孩子,也没多说,两步上前,就换做他牵着小花,往高山而行。 桃山铺有一条石板路由山脚直通山顶,但因桃花飘落多日,又陆续有游人踩踏,导致花瓣凋零,糊了满路。景象难看倒是其次,重点是,路显得十分润滑,稍微踩得不对,人就跟着歪一下。 花铃就差点被摔倒了,沈来宝牵着她反倒更不省心,「小花,我背你吧。」 「不要,那样你多累呀。」 「我不累。」沈来宝蹲身,「我背你上去,不然桃花仙要跑了。」 花铃迟疑一会,才趴在他背上,又问道,「我重吗?」 「不重。」沈来宝背着她继续往山上走,不得不说花铃虽然娇小,可沈来宝这个软架子也真是弱得不行,体能极差,亏得他天天晚上瞒着家里人锻炼身体,走了大半的路,也开始喘气了。 花铃拿着方帕给他擦了擦额头,「来宝哥哥要是累就放我下来吧。」 沈来宝应了一声,一步一步,最后终于登顶,放她下来时,两腿都有些发软。现在就算真有个桃花仙站在他面前,他第一个愿望应该是——请给我来支葡萄糖,补充能量。 花铃已经去找仙人了,可找了两圈没找到,满脸失望,坐在沈来宝一旁说道,「没有仙人。」 「应该是回家了,仙人也要回家休息的。」 花铃恍然,脸上阴郁一扫而空,两眼又明亮起来,「那来宝哥哥我们去看桃花吧。」 说罢就钻进桃花林里去了,沈来宝赶紧追上,边走边看着开得茂盛的桃花想——很好,到了盛夏,通通都会变成桃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好多好多的桃子,又大又甜的桃子。 花铃见旁人无声,偏头一瞧,只见他眉目熠熠有神,定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 有诗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桃花庄临山近水,附近河流鳜鱼肥美,每日渔家都会打捞十条上来。今日独独沈家就要了两尾,一尾清蒸,一尾醋溜,鲜美润滑,连吃惯了大鱼大肉的沈夫人都觉得可口。 沈来宝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挑过食,大概是因为待了二十年的地方所吃鸡鸭都是饲料喂养长大,所吃蔬菜都是大棚产物,所吃水果也是农药并存,所以也就格外珍惜这里的食物,但味道也确实是以前的味道不能比的。 但奈何十岁孩童的胃小,就算他抛弃了热量晚上要多锻炼一个时辰,现在也不能将桌上美食吃完。 廖氏见沈来宝吃得这样好,笑道,「来宝吃得真好,哪像铃铃,都不怎么吃饭,难怪不长个。」 花铃一听扁嘴道,「娘,我比同龄的小伙伴高的。」 廖氏两眼弯弯,眼里尽是疼爱,「高多少啊?」 花铃想了想,伸出一个拳头,却又比划去半截,「高这么多。」 廖氏差点没笑出来,点头道,「好好好,铃铃一点也不矮。」 花铃这才满意。 沈夫人笑道,「姑娘家也不必长太高,太高难嫁,不是说槐树巷子有个姑娘身高八尺么,把媒婆都吓跑了。」 廖氏笑笑,女儿怎么样都好,她都喜欢。 桌上的残羹剩饭已经被收拾走了,廖氏也打算去午歇,问了花铃去不去,花铃头一回来这里,不肯去睡,还要去玩。沈来宝已经打算去睡了,午睡半小时,生龙活虎一天。可秉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坚定理念的沈夫人顺势道,「来宝,你不也是不睡么,陪铃铃去玩吧。」 沈来宝张了张嘴,想好好拒绝,可谁想沈夫人已经拉着廖氏说说笑笑走了,留下花铃那小豆丁在那。他看着她挪着小短腿从凳子上下来,欢喜道,「来宝哥哥,我们再去山顶看看仙人回来没吧。」 「……」救命!他被一个脱缰的小萝莉缠上了! 桃花仙依旧没有出现,沈来宝想告诉她真相,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与其求他,倒不如让人快马加鞭抓花老爹回来。 花铃笃信仙人会出现的,在山顶走了两圈没等到,便坐在石凳上等。沈来宝陪在一旁,不过半刻,就因为太无聊,眼皮打起架来。 第38章 他蜻蜓点水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合眼,肩头一重,一个脑袋压来,偏头一瞧,花铃竟然睡着了。 不知是因为年纪还小,还是天生丽质,花铃的皮肤很好,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今日她梳的是双丫髻,发贴面颊,快垂落到小小的鼻尖。他伸手拨去,免得她痒醒。 他一动不动的坐着,生怕惊动她。风拂过,头顶有落花飘散,散落满天。意境美好,浪漫非常。 但——他身边只有一个在酣睡的小姑娘。 沈来宝不由想,十年后,他一定要带着佳人来这里看桃花,而不是带着个——小豆丁。 花铃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梦里觉得有点凉,一直试图把被子扯过来,可根本扯不动,被子好像还怪叫了一声。等她醒来,才发现梦里扯的不是被子,而是沈来宝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拽得有多用力,好好的衣服竟然被扯得皱巴巴的。 她忙给他捋顺,但褶子丝毫没有要被抹顺的迹象。她挠挠脑袋,肃色,「来宝哥哥,等会回去我让嬷嬷给你熨一下,就齐整了。」 沈来宝倒不在意,低头问道,「睡好啦?」 花铃点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 花铃顿了顿,沈来宝立刻明白了,她还想着桃花仙的事呢。他忽然想起上回谁提过花老爹月底就会回来着?可不就是花铃。他说道,「刚才桃花仙来过了,还跟我说了话。我问他你爹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月底。」 「真的是月底啊……」 「月底不是很近了么?」 「可明天是我的生辰,我想爹爹陪我过。」 沈来宝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念念不忘了,孩子嘛,都想着生日和家人过的。他说道,「那我陪你过吧。」 花铃虽然高兴,可也没太高兴。外人的确是比不过亲爹的,沈来宝也理解。他理了理花铃的头发,除了眼里还有点睡意,又变成个俏皮小姑娘了。他满意地站起身,准备带她下山。谁想久坐太久,血液不流通,刚起身两腿就一软,扑通倒下,跪拜了天地。 ☆☆☆ 申时已过,两个外出玩耍的孩子却还没回来。沈夫人和廖氏已经在山脚下赏了一遍花,和其他房间的夫人一起品茶闲聊。 其他夫人问及两人可有孩子,恰好年纪也差不多,颇有共鸣。 在明州沈家也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别人几乎都知道她有个傻儿子。刚好沈来宝一拐一拐的回来,模样有些狼狈,看着更不像个聪明人,相觑几眼,都是笑笑没说话。 沈夫人见儿子受伤,忙上前问他。沈来宝说道,「我没事,刚摔了一跤,一点也不疼。」 两只手掌都硌出血痕来了,还说不疼。就算他真的不疼,沈夫人却还是会心疼的,她抬头轻轻看了一眼跟随的下人,果然都是外人,不知道疼一下主子的。她叹气,拉着儿子进屋上药。 廖氏也唤了女儿过来,打量她几回见没事,才道,「你来宝哥哥怎么受伤的,是不是你胡闹了?」 花铃摇头,目光还追随在已经往屋里走的沈来宝身上,答道,「来宝哥哥没站稳,摔地上了。他用手撑地,结果就硌着了。可是来宝哥哥没哭,甚至没喊疼,可勇敢了。」 廖氏笑笑,她的女儿最好的一点,就是从来不吝啬夸词。 旁边一个妇人见了花铃,模样实在俊俏得紧,说话也得体懂事,笑吟吟问道,「这是夫人的女儿么?今年多大了?」 花铃抬头说道,「我六岁啦,明天就正好满六岁。」 妇人听见,立即从手腕上取了个红玛瑙镯子给她,「来,婶婶送你个礼物。」 花铃倒是喜欢那红镯子,可没动手拿,抬眼看看母亲。廖氏笑着婉拒,妇人坚持要给,「我呀,只生了四个儿子,没女儿,所以尤其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你要是不收下,今日这朋友,也白交了。」 廖氏无法,只好让女儿收下,好好和她道谢。 花铃收了镯子就跑去找沈来宝玩了,进房间时他还在上药,和沈夫人问了安,就坐在一旁摆弄那镯子。 沈来宝瞧见,问道,「是红玛瑙吗?」 「不知道。」 花铃往手腕里套去,轻易就进去了。她又取出来,又套进去。反反复复,玩得不亦乐乎。看得沈来宝莫名,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第39章 等他上好药,花铃也玩腻了,便把镯子装进她的钱袋里。钱袋颇小,镯子将钱袋塞得都变形了。她又嫌丑,就取了出来,瞧着沈来宝的钱袋大,跑过去塞他袋子里,「来宝哥哥借地方帮我放一下。」 沈来宝逗她说道,「放着放着就是我的了。」 花铃点头,「没事,反正最后沈伯伯会揪着你的耳朵让你把东西还给我的。」 「……」 花铃又认真道,「当然,除了吃的。」 沈来宝干笑两声,难怪花家人从不投诉他,原来是沈老爹做好了善后工作。他把镯子收进钱袋里,还特地把里头的碎银给取出来了,免得刮花。 下人来喊吃饭的时候,天色已黑,出了房间前面左边就是一条长廊。廊道每隔十步就悬挂着一盏红灯笼,映在地面的灯火也是红色的,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看着有些吓人。 花铃往沈来宝身边靠了靠,沈来宝见她害怕,抓了她的手牵着她过去,「有我在,别怕。」 「我不怕。」 「真的?」 被认真一问,花铃立刻像打蔫的茄子,「我怕……其实有点什么东西出现倒不怕的,但什么都没有,反而让人害怕。」 沈来宝倒是相信她这话,毕竟她是个听见鬼火还觉得好玩的小姑娘。能看见的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见的。比如当初他初来这里,不知谁是推沈来宝下水的凶手,那样不安。知道凶手后,与阿福正面相对,反倒不觉得可怕了。 他将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紧,带着她去用晚饭。 长廊底下有溪流穿过,水声在静夜中哗啦流淌作响。花铃低头往溪流看去,只见有点点荧光在空中、在石头上飞舞。 「来宝哥哥,有夜照。」 夜照?什么是夜照?沈来宝顺着她的视线往那看,哦……原来是萤火虫。他问道,「你喜欢夜照吗?」 花铃朗朗应声,「来宝哥哥你知道车胤囊萤的故事吗?」 「知道。」 「抓很多萤火真的能亮得看书吗?」 沈来宝自小就听过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的故事——毕竟这是老师和长辈拿来教育孩子要刻苦学习的绝佳例子。只是说起来,他这也是第一次看见萤火虫,在灯红酒绿的世界,根本看不到萤火虫。 据说萤火虫对环境要求很高,所以哪里有萤火虫出现,就说明当地环境还不错。 所以花铃的问题难倒他了,他也不知道抓了很多能不能看见书,书上的字那么小,萤火虫的亮光也不过一点。 花铃见他没答,也就没追问。等用过晚饭,就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了。回房就跟母亲说了今日的事,廖氏一边听一边笑,等听见桃花仙的事,就知道沈来宝在骗人,不过也没恶意,倒不反感。反倒觉得沈来宝很是懂事,没让她在那里瞎等。 有担当又聪明了,女儿又这样喜欢他和玩,廖氏鬼使神差的想了想要是沈来宝做花家的女婿会怎么样。 等她回过神来,忙自己否定的摇了摇头,花家是书香世家,怎么能嫁进沈家那样的商贾之家。她的女儿,日后定要嫁给读书人,不是文臣,便是文人。 她为自己刚才的一瞬恍惚暗暗捏了把汗,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想了。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花铃去梳洗好回来,葛嬷嬷给她拧湿头发,叮嘱道,「等会拧干了发就睡觉,听见了么,可别乱跑,这里地儿生,怕走丢。」 「嗯,听嬷嬷的,我不乱走,等会背了书就睡。」 葛嬷嬷眼有怜爱,笑道,「姑娘家念那么多书做什么,以后嫁人了也用不上。」 花铃抬头问道,「为什么呀?」 她年纪还小,葛嬷嬷不敢和她说这些,刚才也是说漏了嘴。至少得等她来了初潮之后,才不是小姑娘,方可解释,「没什么,姑娘爱看就看吧,反正老爷夫人也不拦着。」 花铃打心底喜欢看书,把一个一个难写的字啃下来,不知道有多高兴。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沈来宝,不知道他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正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抬眼往那看,却看不到门外人影。她眨了眨眼,心里一动,肯定是来宝哥哥,不然不会看不见脑袋的,他跟自己一样,还是个矮个子。 葛嬷嬷过去开了门,花铃歪了脑袋一看,果真是他。 第40章 只是沈来宝有点灰头土脸的,不但束起的发乱了,连脸都脏兮兮的,衣服更加是如此,像是在什么地方滚了一遍又一遍。 花铃小跑过去笑盈盈道,「来宝哥哥你又去哪里玩了?真脏,比我家花猫还脏。」 沈来宝看看自己,的确狼狈。他伸手道,「给你。」 那伸来的手指上挂着一只薄纱织成的袋子,像是装了什么飞虫在里头。葛嬷嬷一瞧,顿时生了厌恶,「虫子。」 花铃看了片刻,心头微顿,「来宝哥哥,里面都是夜照吗?」 沈来宝点头,「就当做是给你明日的礼物吧。」 花铃将袋子接过,只看一眼,就知道里面少说有四五十只宵烛,这得抓多久才能抓到,难怪他一身都脏了,亏她还笑话他。 沈来宝已经转身要走了,却被她抓了衣角。葛嬷嬷忙说道,「姑娘,脏。」 「不脏。」花铃字字执拗,「来宝哥哥才不脏。」 她抓着他的衣角就领到蜡烛旁,垫脚将烛光吹灭。本来袋子中的淡淡荧光,在烛火熄灭后,突然就亮上十倍有余。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觉得萤火明亮。 花铃将书取了来,放置在薄纱袋子下,似得了盏明灯,上面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她欢喜道,「真的看得见。」 沈来宝感叹古人诚不欺我也,见她高兴得似要转圈圈,他又想,嗯,小花高兴就好。 沈来宝送完萤火虫给花铃,回到房里洗澡脱衣服时才发现有只萤火虫趴在了他的肩头上。他把萤火虫放到窗户上,等他浸身澡桶,舒展疲惫的四肢时,才看见那虫子没飞走。 外面夜已深,天色漆黑,萤火虫趴在窗边,以天为幕,淡淡荧光一闪一闪。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热水氤氲满屋,沈来宝将身体进入水中,淹没至脖子。有些烫人的温度刚刚合适,像能钻进骨子里,驱散疲倦。 萤火扑闪,一明一灭。他看着看着,两眼微合,睡着了。 等他猛地从一阵凉意中惊醒,才发现澡桶里的水已经凉透,刚起身,鼻子一痒—— 「阿嚏!」 ☆☆☆ 沈来宝感冒了,还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说胡话。 沈夫人很是担忧地凑近一听,更担心了。因为她听见儿子在骂自己,他竟然骂起了自己。她的儿子该不会又会变傻吧,这可怎么办。 沈夫人哽咽着出去吩咐桃花庄的人给儿子准备吃喝时,沈来宝还在嘀嘀咕咕,花铃进来看他,到了床边贴耳一听,只听他在骂着—— 「沈来宝……沈来宝你这个……弱鸡。」 花铃歪了歪脑袋,她又听不懂他说的话了。不过听着好像是骂人的话,她坐在小凳子上跟他说道,「来宝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得回家了,你还得去书院呢。」 因他病得厉害,沈花两家推迟了回去的计划。到了十七日,沈来宝才好转,被沈夫人裹着棉被送回了家。 一次小病,沈来宝完全恢复过来也用了五天时间。他捏捏小胳膊小腿,再也坐不住了,每日去院中晨跑。可被沈夫人瞧见,又将他阻拦。他不听,事情就报到沈老太太那里。沈老太太亲自拄拐前来,抱了他嗷嗷哭。 沈来宝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是听不懂自己的解释,这是强身健体,强身健体啊! 在家锻炼无望,只怪这里的人根本没有锻炼的概念。他寻思许久,跟阿五打听了下情况,等沈老爹回来,就悄悄溜进他房里,朗声,「爹,我想每天放堂后去校场练箭骑马。」 沈老爹瞪大了眼,「我儿想以后去征战沙场?不行!沈家就你一个独苗,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做武夫。」 沈来宝知道这大央士农工商的阶级氛围不比真正的古代沉重分明,商人也可为官,但确实会被出身书香世家的人看不起。但如果做士兵,参军,这倒没什么,也是常态。可沈老爹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沈来宝也没想过要去战场。 「不过武夫,学堂的功课我会好好完成的,但是爹。」沈来宝认真道,「读书人都知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但往往会忽略上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说的便是君子处事应与天同,刚毅坚卓不停息。可如果没有强健的体魄,哪里有不屈不挠的骨气,哪里能好好的奋发图强。」 第41章 沈老爹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虽然知道儿子聪明了,但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大道理,有些愣神。 沈来宝见他被说动了些,又说道,「而且儿子只是想去校场学一些防身的技能,并不是立志要做将军。爹,不如我们来立个约吧。」 沈老爹好奇道,「立什么约?」 「若书院给我不通,我就不再去校场。」沈来宝想了片刻还是加了句,「除了书法这门课业。」 沈老爹笑笑,既是为儿子有担当而高兴,也是为儿子勤奋上进而欢喜。他拍拍儿子的脑袋,「好,去吧,爹会去跟校场那边的人说一声的,让他们给你个腰牌,进出随意。只是不能让你祖母知道,否则她老人家会连你爹一起揍的。」 「嗯。」终于找到理想的地方强身健体,沈来宝也卸下了心头重负。这样一来,还能学剑术射箭,好得很。 翌日去书院,想着放堂后车夫会直接送他去书院,就觉精神百倍。从马车下来,还没进大门,就有人从后面快步走来。沈来宝眼尖,见地上影子像是直接往他撞来,弯弯唇角,等疾风扑来,他大步往左边一迈,后面的人扑了个空,没收住步子,重摔在地,痛得嘶嘶抽气。 柴启揉着手腕要起身,就见沈来宝蹲身看来,两眼微弯,满眼狡黠,声音悠长,「幼稚鬼。」 柴启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沈来宝起身就走,也不管他是不是真要哭。只想着欺负人,却不想被别人欺负,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沈来宝。」 他偏身看去,秦琴已经满面明朗跑到他一旁,「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 见到秦琴,沈来宝就想起那日她被打耳光的事,想问,却没法问出口。问了能改变什么……还是个要靠父母养活的孩童,他总不能鼓励她到沈家来打工自立,这时代的打工,可就是做下人,而不是上司下属。刚何况自立也不可能,还有,他还没有弄清楚她当初告发柴启的动机是好的还是坏的。 「病了。」沈来宝迟疑片刻,又往她脸上看看,红痕已消,但她脸颊下却新添了个伤痕,「你的脸怎么了?」 秦琴摸了摸,疼得眉头微皱,语调颇淡,「没什么,不小心刮伤的。」 「哦……」沈来宝和她一起进书院,又道,「我生病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我不爱吃烧饼,甚至从来不吃。」 秦琴诧异道,「那为什么当初你还要买完我家的饼?」 都说人的第一反应最真实,沈来宝一听她这么说,这才肯定——沈来宝真的去买过饼,虽然初衷是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但或许是突然兴起,又或者是突发善心。 秦琴的这个反应让他心中没了疑惑,她没有在骗自己,那日也是真心要帮自己。 不过是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机,他真是多想了。都说交友不疑,他实在是不应该这样猜忌人。他笑道,「突然想吃了。对了,平日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秦琴也没追问了,答道,「帮着家里卖烧饼,我父亲常年病着,家里都由我母亲操持,我一得空就会帮她的忙。」 沈来宝轻轻点头,倒觉得她着实顽强。 两人说着话到了岔路口,就各自去了自己的课室。 下午放堂,沈来宝上了马车后就直接去了校场。 那校场并不是只有将士出入,当地民兵也会前去。年纪大的四十余岁,年纪小的十五六岁,沈来宝一出现,又从众人眼里看见了三个字——小、豆、丁! ☆☆☆ 隔壁沈家傍晚没有迎接沈来宝的热闹声响,还让廖氏觉得奇怪,「怎么今日外面这么安静,已经过了放堂的时辰了吧。」 葛嬷嬷说道,「好像是沈家少爷还没回来,所以才这么安静。」 正在练字的花铃抬头笑笑,又低头练字。廖氏见了,笑道,「铃铃知道你来宝哥哥去了哪里?」 花铃抿唇不语,一会才道,「我知道,来宝哥哥告诉我了,可是我不能说,因为来宝哥哥连他祖母都没告诉,说不能让她知道。」 廖氏微微一笑,「人家祖母都不知道,你却知道,娘不信。」 花铃扁嘴,「我真的知道。」 「那是去哪里了呀?」 花铃顿了顿,继续埋头练字,「娘亲坏。」 第42章 廖氏被她坚定的模样一逗,噗嗤笑出声来,「能被人交托秘密,你又严守不说,这是好品德,娘不问了。」 「嗯!」 已是傍晚,天色渐晚,廖氏也放下了手中绣花,怕伤了眼,准备明日再绣。她起身准备去吩咐宅中琐事,将晚饭做好,一日三餐,准时准点,如此才好。 没想到她刚起来,就见守门的下人过来,说道,「夫人,有位祁夫人前来拜访。」 「祁夫人……」廖氏低眉想了想,这才想起是在桃花庄碰见的那位贺氏,她还赠送了女儿一只镯子来着。没想到竟来拜访了,不过这拜访的时辰好像有点太晚了吧,「快请她进来。」 廖氏稍做梳理,就出门见客去了。她和贺氏年纪相仿,那日聊得甚欢,这会听她前来,倒觉高兴。但花家也有着文人骨子里的清冷高雅,少和官家往来。听说这贺氏的丈夫是在朝为官的,她就有些保留,并没想过她会亲自前来。 但来者是客,廖氏到了大堂见了她便展颜道,「祁夫人。」 贺氏还没入座,也笑盈盈上前,「花家夫人。」 廖氏迎她坐下,贺氏却不做,她只好问道,「一别多日,夫人这是路过来瞧瞧我么?」 「可不是,我在附近买东西,听说花家就在附近,就过来看看了,更何况,我本该早点来的,毕竟是关乎两个孩子的大事。」 廖氏不解最后一句,「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贺氏盈盈笑道,「在桃花庄的时候,你可是答应了要将你家女儿许配给我儿子的,你忘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握来的手力道颇重,廖氏简直要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惊愕道,「我何时答应了?」 贺氏笑道,「你当然答应了。」 「我没有。」 「可你女儿连我送的红镯子都收下了啊。」贺氏又道,「现在镯子就在你女儿手上,对吧?」 廖氏怔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是来坑骗她的宝贝女儿的,哪里是什么真心交友! 廖氏的脾气本就急,被人这样一坑,更是气得发抖,「你敢胡搅蛮缠,我就送你去官府!」 贺氏脸色急变,冷笑,「那镯子你到底收了没有?」 廖氏语塞。 「既然收了,为何不认?」 「那是你送给我女儿的生辰贺礼。」 贺氏轻笑一声,凤眼挑起,「那只镯子价值连城,我跟你萍水相逢,为什么你女儿生辰我会送大礼,倒是让人听听这合理不合理。明明就是你答应将女儿许配给我儿子的礼,你当时收了,今日却又否认。好,既然你说不是,那你有什么证据?」 廖氏差点气得要让人赶她走,可真告到官府那,她有嘴也说不清。只因这大央有个律法叫「疑罪从有」。《尚书》里有一句「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若不能证明自身清白,那便是犯人。只是官府在处罚上,应当从轻处置。说白了,就是只要被怀疑有罪,不能自证,就得判罚。 花铃是她的女儿,所说的话根本没有效用。廖氏明白过来贺氏的阴谋,实在难以置信,「就算你如愿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女儿哪怕真嫁给了你儿子,你又能得到什么,我们花家,甚至是我女儿,都会记恨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贺氏不答,只是直勾勾看着她,「你是认还是不认?花家夫人,花家和廖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家,这事一旦闹大,你觉得真对得起你的女儿?我儿不差,家世又好,真结成亲家,你不亏的。」 「闹去官府又如何,官府会给花家几分薄面的。」 「那就只管去闹吧。」 廖氏紧盯着她,还是不松口,默然片刻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也知道我夫家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说出来,我定能帮上你。」 贺氏微微睁大了眼,瞬间闪现的光芒又刹那沉落,冷声,「没有,你若做不了主,那我就等花老爷回来,和他说这个理。」 说罢,贺氏就不再听她多言,似乎又怕廖氏纠缠,急匆匆就走了。 下人也被这妇人吓了一跳,再看看夫人脸色,都明白夫人被人下套了。管家上前说道,「夫人,不必理会这疯婆子,单凭一个手镯,官府怎么可能判它成立,小姐是不会判给那样的人家的。」 第43章 廖氏轻轻摇头,「这事真闹去了官府,知道花家的人还好,不知道的,只怕会非议吧。我看她也是豁出去了,只怕事情要闹大。这对花家的名声,还有铃铃的清誉有损,我如何对得起老爷。」 她思量片刻,定下心来,嘱咐下人看好花铃,准备去隔壁沈家。那贺氏她不知底细,去问问沈夫人可否知道。知己知彼,说不定能找到她的死穴,让她不再纠缠,此事就此消停,对谁都好。 昨日沈老爹和沈夫人说了每日儿子放堂后就送他去孔老夫子家习字会晚归的事,所以沈夫人去屋里请示了老太太,老太太便让儿媳将晚膳的时辰推后,这会天色渐黑,沈夫人还未去厨房里叮嘱厨子,一时不知做什么,听见廖氏来了,便立刻出去迎她。 只是廖氏面色不佳,在晦暗天色下看着更是颇有忧色,沈夫人待人温和又细心,边迎她进来边问道,「花夫人这是怎么了?」 廖氏直接问道,「沈夫人可有适合说说心里话的地方?」 沈夫人点头,就拉她进了房里,让下人在外面伺候。茶水还没斟满一杯,见她仍不语,沈夫人心知廖氏要说的事不简单。 廖氏抿了一口茶,这才说道,「那日去桃花庄赏花,一直没跟你道谢。」 沈夫人淡笑,「这有什么可谢的。」 廖氏又继续说道,「其实第二日是我家女儿生辰,所以去看桃花,一半也是想让她高兴高兴。」 「哦?是吗,我竟是不知,没给她好好过生辰,是我疏忽了。」 「沈夫人客气了……说起来,如果不是铃铃生辰,也不会出这种事。」 终于是要说上主题了,沈夫人也多了几分肃色,「碰见什么事了?」 廖氏这才说道,「在庄子小住时,不是还碰见了其他几位在庄子里游玩的夫人么?有位姓贺的年轻妇人,沈夫人可还记得?」 「记得的。」 「我同她闲聊时提及铃铃生辰的事,她便取了一只手镯送给铃铃,当时我没有细看,想着应当不会太贵重,盛情难却,就让铃铃收下了。可没想到今日她忽然登门拜访,说铃铃收下的那只镯子,是她给我们花家的聘礼。」 沈夫人吃了一惊,「竟有这种事!她这样胡说,刚才就该扭送官府去。」 廖氏忍不住冷哼,「我倒是想,可当时屋里就我们三个人,她一口咬定我收了她的聘礼,如今还要等我丈夫回来,和他说定定亲的事。我实在拉不下脸陪她这样闹,所以来问问沈夫人,知不知道她的底细,我好想个对策。」 沈夫人心中也是砰砰直跳,要知道,在她的心里,小花铃可是她的未来儿媳最佳人选,现在竟杀出个程咬金来,这如何能坐视不理。更何况如果不是她邀请花家母女去看桃花,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来,多少心中有惭愧,「那贺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你不要急,我这就让人去桃花庄子找人打探。去那里的人庄主十有八九认识,很快就会知道的。」 有她这话廖氏稍微安下了心,末了她又道,「这事麻烦到了沈夫人,实在是对不起。」 沈夫人已然和她站在统一战线上,哪里会在意这个,「铃铃那样讨人喜欢,如果真被人这样骗走,我也不安心。」 她说罢就让管家进来,让他寻个擅骑马的立刻去桃花庄。回头又安慰廖氏几句,这才送她出门。 廖氏前脚刚走,沈来宝就回来了,下了马车见廖氏进门,沈夫人正在门口往旁边看,下车就道,「娘。」 沈夫人展颜,见他额发湿润,衣襟也有汗渍轻沾,完全不像是从夫子那习字回来的。正要问,转念一想,定是偷偷跑去玩了吧。她忙收口不问了,不能问,要是让他爹知道,准得揍他。 本来也是,在书院念一天书就够累了,还要去夫子家习字,多累,去玩了也好。 她拉了儿子进门,温声,「娘这就去吩咐厨房做饭,很快就好,先去洗把脸吧。」 沈来宝问道,「刚才花婶婶来这了,怎么好像有心事的模样。」 沈夫人欢喜他能察言观色,一想到要说的事,又有点不悦,寻了个没人地和他说了,最后说道,「来宝,你可不能让铃铃被人抢走了。」 沈来宝也喜欢花铃那种脾气的小姑娘,刚何况对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简直让人不齿,小花怎么能嫁给那种人家。他正色点头,「不会的。」 第44章 沈夫人颇觉欣慰,沈来宝又好奇道,「可光凭她一张嘴胡诌,官府也会相信么?」 「我儿还小,不懂律法,你要知道若你花婶婶不能拿出证据来证明镯子非聘礼,这说法可就成立了。当然,官府会给花家一个面子的,不会相信。可是从你花婶婶的描述来看,那疯女人是铁了心要闹腾,真闹开了,花家的脸面往哪里放,铃铃也会被嘲笑的。」 「可恶!」沈来宝还是头一次听这么无赖的事,「这就是以前说的‘疑罪从有’吧。」 以前?沈夫人瞅着儿子,人才十岁大,哪里来的以前。可片刻就被儿子说的四个字惊喜到了,用力点头,「对对。」 沈来宝暗叹,有疑罪从有,就有疑罪从无。但后者是现代律法推崇的原则,前者已经在被慢慢摒弃。可如今看来,这大央遵从的仍是前者,这可就难办了。 等等,镯子…… 沈来宝立刻跑回自己屋里把桌上的钱袋拿来,打开一瞧,上回花铃塞进来他钱袋里的果然是个红镯子。他取了镯子瞧看,心想应当就是那妇人所送的之物了。他低眉思量片刻,转身问道,「阿五,上回小花往我钱袋里塞镯子的时候,周围都有谁?」 阿五弯身答道,「好多,约莫有七八个人。」 「都找来。」沈来宝把镯子放好,怕出意外,直接挂身上。他不但要把人找齐,还要跟他们对口供。 ——什么,没看见花铃塞镯子?不碍事,统一说看见了。就它,就是这红镯子。 对付无赖,还讲仁义道德,那他就是真·傻来宝了。 那去桃花庄打听的人在子时回来了,沈老爷晚上也听自家夫人提了这一回事,被敲门声一闹,迷糊醒来,见夫人起身,就道,「现在花家夫人肯定睡下了,你去太失礼了。」 沈夫人这一回却没听他,「肯定没睡。」 「你怎么知道?」 沈夫人微顿,「因为一样都是做娘的。」 沈老爷似懂非懂,又觉奇怪,「你怎么对花家的事这么上心?」 沈夫人边穿衣边说道,「一来是邻居,二来是关乎花铃。」她低声,颇为神秘,「来宝呀,喜欢花铃呢。花铃又这样好,我总该多上心,日后真到花铃适婚的年纪了,指不定花家夫人会多留意下来宝。」 沈老爷又何其不喜欢小花铃那样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只是他对花家那样满宅飘墨的人家实在没什么信心,结交朋友还好,做亲家……他心里没底。不过既是邻居,互相帮扶也是要的,「知州那边我明日就去说一声,那贺氏真去闹了,官府也不会接她的案子。」 他说完见她点头,心里还是觉得奇怪,向来唯唯诺诺的她,怎么好似不一样了。这会他躺着,她坐在床边穿衣,侧脸还是水嫩红润,似个姑娘。恍惚间又想起以前在庙前初见的模样,他正要和她说两句话,却见她将外裳穿上了。 暗紫色的锦衣瞬间将她的光芒给遮掩了下去,显得沉闷。他顿了顿,罢了,一开口,肯定又是规规矩矩又刻板的对话。明明刚成亲时不是这样的,后来就越发不苟言笑,似一笑就觉得失去了主母威严,穿衣越发的老气,这些也就算了,但一说话,台词他就能猜出来了,跟他娘似的。 他觉得她如今像个木偶。 沈夫人浑然不知丈夫这样想,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将发盘起,插上平日常佩戴的几根发簪,就出去敲花家的门了。 廖氏果真还没有睡,一听见沈夫人来了立刻就出去迎她。两人进了屋里她连茶也忘了倒,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沈夫人也不在意这礼节,换做是她,同样着急。只是廖氏表面不急,心底怕已经焦灼得不行。 「打听的人回来了,我将他带了来。」她抬抬手,示意那家丁禀报。 家丁说道,「那贺氏是安山祁家祁老爷的妾侍,并非什么祁夫人。贺氏生有一子,也是祁老爷唯一的儿子,正室无所出。妻妾两人一直斗得厉害,但这两个月祁老爷有了新欢,贺氏就渐处下风了。于是祁夫人去求祁老爷将贺姨娘的儿子抱过来养,贺氏指望着靠孩子翻身,无论如何都不肯。这事祁老爷不插手,便闹得鸡飞狗跳的。」 廖氏拧眉道,「那她为什么要抢我的女儿?」 「听说是祁老爷被缠得烦了,吼了贺姨娘一句,你娘家无权无势,日后如何能帮上儿子,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嫁他。言下之意,是决定把儿子抱给祁夫人养,还要记名在祁夫人那了。」 第45章 沈夫人叹道,「这庶子记名在正室呢,不是好事么?」 廖氏摇头,「祁家就这一个孩子,家业日后也都是小少爷的,记不记名在祁夫人那,问题都不大。但对无依无靠的贺氏来说,就是大事了。儿子只是记名还好,但还要养在祁夫人那。她们一妻一妾水火不容那么多年,你觉得孩子养在祁夫人那,祁夫人会说贺氏的好话?孩童最易信人,一不小心,孩子还会将生母当仇人呢。这样的孩子日后长大了,还能给生母好脸色么?」 她这一说,沈夫人倒是想起来了,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就好比孩子养在祖母那,若是之前婆媳关系不好的,那日后孩子也不会亲近生母,只因每日祖母在他耳边念叨他生母的坏处。 廖氏不由冷笑,「祁夫人也是个窝囊废,竟然被姨娘踩在头上,她有儿子又如何,身为当家主母却软弱无能。祁老爷也是,他只要表明一下立场,也不至于让妻妾内斗。家宅不安,就容易出事。」 沈夫人忽然有点觉得这话套用在自己身上也对,类似的话儿子也说过,只是……她暗暗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明白,如果她态度强硬一些,像廖氏这样,哪里会有姨娘进门。没有姨娘进门,也不会发生她的儿子被溺的事。 都说为母则强,她却越发软弱。 廖氏没有留意她在想什么,又道,「难怪贺姨娘要寻上我家女儿,真让她得逞了,她就成了功臣,儿子就能留在她身边了。可她怎会这样愚蠢,那祁老爷不过是寻个借口搪塞她,她还当真了。我说,就算花家真让她诓了去,她这个儿子,还是留不住。」 沈夫人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她不试试,就是坐以待毙了,所以倒不如试试这招。只是她也真是想不通,日后真结成亲家,对他们母子有什么好处。」 「蠢呀。」廖氏想到竟被这样的人摆了一道,就觉窝火又窝囊,「也怪我,没有看出那镯子是贵重东西,没提防人,一心想着她面善,是善心,就……」 沈夫人安慰着她,实则自己的心思已飞远,满心在想着「如果……就不会……」「如果……就不会……」想了十几个假设,每个原因竟都出自自己。 廖氏叹气,她也跟着叹了一气。 悔! ☆☆☆ 那贺氏第二日没有出现,廖氏心想她应当是在等她丈夫回来。想到外出两个月的丈夫回来就要被个疯女人缠上,她就心气不顺。 花铃见母亲似有心事,可又不言语,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听下人说母亲昨天去了沈家,昨晚半夜还和沈夫人夜谈,她便想沈伯母肯定知道。可她明白一件事——大人会搪塞你,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但现在她担心母亲,等不到长大那时候了。 她想来想去,觉得沈来宝应该知道的,便过去找他。出了门才想起他今天得去书院,就收住了步子,坐在门前石阶抛石头,等他回家。下人劝不住,就打开大门,各自忙去了。 快到正午,隔壁大门破声打开,出来七八个人,都是花铃认得的,她站起身朝那领头的人喊道,「阿五。」 阿五顿下步子,朝她问安,「您怎么在这坐着,大太阳的。」 「我等来宝哥哥。」 「少爷还没这么快回来,不过我们现在正好要去找他。」 花铃歪了歪脑袋,「来宝哥哥不是去书院了吗,正午书院是不放行的吧。上回来宝哥哥跟我说过,所以午饭都要自己带的。」 阿五总不能说实话,一时难为不语。花铃已经走到他面前,「我正好也有事要去找他,那就一起吧。」 「这……」 阿五难为,旁人说道,「跟花家说一声,不过是个小姑娘,而且少爷要解决的事,也跟小花姑娘有关,也不怕她瞧见。」 阿五被人一劝,想着她和自家少爷关系这样要好,应当无妨,就进去和花家说了。廖氏已出门,葛嬷嬷拗不过她,就一起跟了去。 日晒当头,日光烈得焦灼人心。沈来宝在如蘑菇盖顶的槐树下坐了半晌,额上胳膊都有细汗渗出。他手上拿着来时在路上摘的大叶子,以叶作扇,但还是很热。 这条路很少行人,到了正午,家家户户用饭的时辰,就更少人了。 明媚日下,一个青衣妇人手执雨伞出现在沈来宝眼里。她步履匆匆,伞面压得很低,看不见脸。可和她在桃花庄见过一面的沈来宝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他要等人,他从岩石跳下,往那边疾步走去,跟到巷子,朝她喊道,「喂,这尊金佛是你的吗?」 第46章 贺氏一顿,转身看去,见那小童似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片刻就被他手上扬起的有半只手掌大的金佛吸引住了,不由上前,微微笑道,「对,是我的。」 沈来宝闻言,将金佛交到她手上,「还给你。」 「真乖。」贺氏紧拽住金佛,转身继续往前走,浑然不知背后人已露笑颜。 ——这里是贺氏回娘家的必经之路。 ——这里正午时分极少人走。 ——贺氏是个贪财之人。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沈来宝让阿五用了一晚上打听来的消息,准确又有用,他准备回去给阿五加鸡腿。 他估摸了下时间,转而从另一条路快速跑出去。跑到出口,就见贺氏出来,他气吞山河大声喊道,「偷金贼,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贺氏猛地一顿,抬起伞面看他,颇觉惊讶,见他气愤的盯看自己,顿时皱眉,「胡说什么。」 「你刚才偷了我的金佛,那是我最喜欢的宝贝。」 贺氏只觉这孩子有毛病,刚还举着金佛问是不是她的,结果又……她忽然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这孩子了,分明就是沈家少爷。那日在桃花庄她只顾着看花铃,没在意他。如果是沈家人,她倒是相信他会把几两重的金佛拿来玩,有传言说他变聪明了,可现在看哪里像。 她见沈来宝一副抓贼的模样,不耐烦又不甘愿的将金佛拿出,掷在地上,「还你还你,傻子。」 沈来宝一步往左跨去,拦住她的去路,「你偷了我的金佛。」 贺氏瞪眼,「那是你给我的。」 沈来宝神情一变,轻笑,「分明是你偷的,不然它怎么会在你身上,而且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你东西。」 「我……」贺氏眉眼一挑,指向他后头,「臭小子你敢污蔑我,看看你背后那九个人,个个都能给我作证,你这是污蔑我。」 沈来宝不用想也知道他后面站了谁,正午一刻,正是他跟家丁们约好的时辰。他悠悠回头看去,那几个大汉没瞧见,却一眼看见了花铃。 花铃眉头拧着,眼里神情寓意不明。沈来宝看看牵着她的葛嬷嬷,嬷嬷眼里分明在说——你竟这样污蔑个无辜妇人,顽劣!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这,沈来宝不由抬头扫视一眼阿五。阿五只觉一股冷意袭来,浑身一抖,知道自己坏事了。 短暂的沉默很快就被贺氏打破,她几步上前,向那几人喊道,「你们看见了吧,他诬陷我偷了他的东西。这么小的人竟然满嘴谎话,以后还得了。」 她指望着那些人帮自己一把,可谁想一人说道,「这我们倒没看见,可是那只金佛,是我们少爷平时最喜欢把玩的。诶?刚才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贺氏一顿,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冷笑,「好啊,合伙污蔑我是吧?」 沈来宝已经将视线从阿五脸上移开,余光收回,又看见花铃直勾勾看着自己,这目光看得他可真不不舒服,他耸了耸肩,对贺氏说道,「你说你没偷我的东西,你要怎么证明?」 贺氏语塞,她似明白又不确定,大声道,「你讹我?」 沈来宝轻笑,「你问问官府,沈家的少爷要座金山也是易事,还会费那么大的力气讹你钱么?」 贺氏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讹我你自己心里明白!沈家少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无冤无仇的,谁也犯不着这么对谁,可是你为了你的儿子去拐骗一个小姑娘,这么做就对了?你要讹别人,还不许别人讹你,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贺氏猛地退后一步,愕然不已,花家夫人让他来的?可一个大人怎么会拜托一个孩子做这种事。但没有大人的授意,一个孩子也不会做这种事啊。她再看看站在远处的花铃,对,肯定是廖氏授意的,否则她的女儿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沈来宝见她震惊,知道她慌神了,语气更冷,「你用一种法子要了花家女儿,我就能用一千种方法污蔑你。对,我就是要污蔑你,这次是污蔑你偷金,下次你猜我会污蔑你什么?要不要试试?」 贺氏简直不能想象这些话竟出自一个孩童之口,她讶然之后才想起他话里的威胁,怒得浑身发抖,「你懂什么!没了这门亲事,我的儿子就是别人的儿子了。」 第47章 已知来龙去脉的沈来宝摇摇头,「当初无论祁夫人怎么求,祁老爷都没有让她把孩子带走,现在却松口了,你真的觉得是祁老爷嫌弃你娘家没势力?如果真这么想,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你就已经留不住他了。」 贺氏愣神。 「你剑走偏锋,害的不单单是你,还有你的儿子。你盯上花家也是因为他们的家世好,那他们怎么会甘心被你摆一道。就算他们迫于压力将女儿下嫁祁家,日后也会对你儿子有怨言,对你更甚。贺姨娘,你如今要做的,是怎么教好儿子,而不是去祸害别人。」 贺氏心间动摇,可却没有松口,许久才字字道,「你污蔑去吧,花家的孩子,我要定了!」 沈来宝没想到她竟然冥顽不灵到这种地步,为了她的儿子简直能牺牲天下人的模样。他收回冷眼,慢慢露出笑颜,悠然道,「好吧,我记得你的儿子在红山书院,念的小班,挺可爱的弟弟,我改天找他玩扔金佛吧。」 说完他背身就走,贺氏惊愕得瞪大双眼,凄厉得大喊一声,「你不能这么做!」 「哦。」沈来宝眼角轻挑,「你的儿子在你眼里是宝贝,别人家的女儿就是根草。那我只能把你的儿子当做草了。」 贺氏忽然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来,这不是个傻子,根本就是个疯子,让人琢磨不透,又可怕的疯子!她嘶声道,「你不能这么做,别人要抢我的儿子,凭什么我要拱手相让,你又凭什么阻拦我!你姓沈不是吗?」 沈来宝没想到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一瞬有些惊讶,却又明白过来——她根本就已经癫狂了。她为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她自己! 为了和正室争抢地位,为了自己现在得到的一切,否则一开始她就不会拿儿子的前程去赌。得个仇亲家又如何,反正那时十几年后的事。她如今要做的,就是保住她现在该有的利益。 沈来宝叹自己现在才看清楚,「我明白了。祁夫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养你的孩子,我也明白了。不是她心狠要从你手上夺走你唯一的孩子,而是她看清楚了你这个人,根本就是在拿孩子做武器!你最后毁的不但是你自己,还有祁家的孩子,所以她才会跟你抢。」 贺氏睁大了眼,「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在保护我的儿子!」 沈来宝清楚她已经疯了,这种人根本不会对花家放手。 向来以退为进的他忽然觉得这次不能这样做了,一旦他退步,那她将会缠着花家不放,花铃的名声定然会受到损害。 他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情,可他也不能这么放任不管。他轻叹,「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反省,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害人。」他回头,「阿五。」 受惊了的阿五急忙上前,「少爷。」 「你们送她去官府,就说她偷了我的金佛。」沈来宝顿了顿,「如果她从衙门出来走的方向是花家,就再送她进去。直到……她乖乖回祁家,不再有纠缠花家的念头。」 贺氏死死盯着他,猛地扑上去要撕咬他,「你怎么会懂我这做娘的心情,我的儿子要没了,你赔我,你赔我!」 沈来宝负手看她,满心的不解,祁夫人对待其她妾侍也算是公允和气,惟独和贺氏不合。她若在一开始就安守本分,有儿子在身边,也算是握了一手好牌了。可谁想她越走越偏,终于是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不是个戾气重的人,不想以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可她已经疯了,不将她钳制住,她一定会来找花家的麻烦。 花铃这样好的小姑娘,花家又是个面皮薄的书香世家,这个坏人,就由他来做吧。 贺氏敌不过几个大男人的拖拽,可声音凄厉,被拖走很远仍能隐约听见她的声音。 沈来宝走到葛嬷嬷面前,见花铃还在瞧看,伸手捂住她的耳朵,这才抬头,「刚才的事嬷嬷能不说给花婶婶听么?」 葛嬷嬷刚才在后头已经一惊一诧了半天,他一开口,稚气满满,可却不敢再小瞧了。甚至因他这样保护自家姑娘而感激,「沈家少爷,为何不能说,这事儿夫人要是知道,定会感激您的。」 「不想她觉得花家欠了沈家人情,世上最难还的,不是钱,是人情。欠下人情,以后两家要走动,就会多几分客气。一旦客气起来,谁都不自在。」上回蛇咬人的事他就感觉出来了,不过那事不好多说,毕竟他把花铃的鞋袜都给脱了,严重点指不定要把小花许配给自己,就更不能多说了。 第48章 葛嬷嬷心里已经信了他,便点头肃色,「嬷嬷不说,沈家少爷放心吧。」 沈来宝说完正事,这才把手从花铃耳朵上挪开。目睹了全程却仍云里雾外的花铃看着他,满眼的困惑,一会才终于忍不住说道,「来宝哥哥你撒谎,我从来没见你玩过那尊金佛,你们都撒谎。」 沈来宝完全可以不理会花铃这句话,因为他还把她当个小姑娘,过不了几天这事就会忘记了。可花铃执拗的眼神却让他有所迟疑,甚至想好好跟她解释。他总觉得这事要是不解释清楚,以后她也不会放下这个疑惑。 久了,就会疏远了。 「小花,我们回家,我路上跟你说。」他牵住花铃的手,见她没有反抗,就知道她愿意听自己解释,心头竟一瞬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条路仍旧没有什么行人,两人的身影在正午日头的照耀下,似乎成了一个点,就被自己踩着。沈来宝问道,「小花,以前我问你信不信我,你说信我,现在呢?」 「要是解释合理,我还会信你的。」 「那我说她是坏人,我是好人呢?」 「我信。」花铃说道,「可是为什么好人要说谎?我娘说过,说谎的不是好人。」 沈来宝找到她纠结的点了,果然,孩童就是如此敏感又单纯,「小花,你娘很关心你对吧,那你要是哪里受伤了,她是不是会很担心?」 花铃想也没想就答道,「嗯!」 「那你看见你娘担心,你会不会不舒服?」 「会,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跟花猫玩,它不小心抓伤了我的胳膊,我不敢告诉我娘,怕她难过。」 沈来宝说道,「这也是说谎。」 花铃瞪大了眼,「这不……」她忽然明白过来其实这也是说谎,她又蓦然明白这种撒谎是可以有的。明白了这种感觉,她竟是茅塞顿开,「来宝哥哥,你想说,你刚才是在说谎,但这是为了别人好,对吗?」 本以为要费很大力气解释的沈来宝见她已经懂了,心觉诧异,片刻才想通,只因花铃本身就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所以她能不费力气的想到这些,除去天生聪慧,更因她理解这种谎话所带来的善意。 花铃见他默认,已是展颜,「我明白了来宝哥哥,你刚才是在保护我,我要是还怀疑你,觉得你是坏人,那我就是大坏蛋了。」 沈来宝蓦地被逗笑,他摸摸花铃的脑袋,「乖。」 花铃低声,「不过我刚才真的被你吓到了。」 「以后再也不会吓你了。」沈来宝默默加了一句,不当面吓。 提及这个,他倒是想起阿五了,那些家丁都是以阿五为首的,如果不是他同意把葛嬷嬷花铃带来,这件事本可以做得更稳妥更隐蔽的。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自己现在还不能回家,大中午跟先生告假出来,却跟花铃一起回去,那肯定要穿帮。他对沈老爹的鞭子还有阴影,停下脚步,对花铃说道,「小花,我们去吃酱鸭脖吧。」 吃饱喝足,沈来宝又让葛嬷嬷带她先回去,自己晚再回。 花铃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未时过半,她进门就见母亲在大堂里看一封信,连沈夫人都在旁边坐着,和她一起看。信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母亲看完之后就露了笑脸,昨天的愁闷担忧一扫而空。 廖氏沉浸欢喜之中,不知女儿已经进来,眼里都有了神采,「刚才知州宋大人来信,说有人扭送了个偷东西的泼妇到衙门,那泼妇还嚷着她的儿子和花家是亲戚,不能抓她。宋大人哪里会信,杖责了她二十大板,关进大牢里去了。」 沈夫人也叹道,「这样就好,暂时不会瞎闹了。只是奇怪,她怎么会好端端去偷东西。」 「谁知道呢。」廖氏心中高兴,这才看见女儿进来,便打住了话题,「铃铃回来了啊。」 「嗯。」花铃上前跟沈夫人问了好,就进屋去了,她边走边想,母亲说的那泼妇,就是刚才来宝哥哥「欺负」的那个人吧。 他没有说谎,他做的事,果然是在保护花家,保护她。 花铃小小的心里对他已满是信任和倚赖,有他在身边,真好。 沈来宝不能回家,干脆折去校场,酉时过半才回去。刚进家门,就见管家又朝他挤眉弄眼的。他悬着心往里走去,人刚出现在院子里,就听见沈老爹气吞山河般大喊,「沈来宝!」 第49章 他抖了抖,片刻就见沈老爹举着鞭子朝他冲来。 「好好的课不上,竟敢装病逃学!」 沈来宝拔腿就跑,奈何腿短,跑到门口就被沈老爹追上,被一把揪住领子往里拽。 「我没有装病逃学!」 「那你是去拯救苍生了吗?」 「……」沈来宝觉得沈老爹要是生活在现代,一定是第一个说出「你是去拯救银河系了吗」的段子手。 沈老爹原以为儿子恢复了智力就能让他省心再扬眉吐气了,下午人家先生跑来跟他说他生病告假,他火急火燎的跑回来,结果人影不见一个。 沈来宝挨了一鞭子痛得跳起来,抬手一把抓住鞭子,「我是去办正事了。」 沈老爹瞪眼,「什么正事?」 「我……」沈来宝不能说是帮隔壁花家去了,这事对个大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好计策,但对个十岁的人来说就是大计划了。 沈老爷更觉他撒谎,也不顾夫人求情,扬鞭又抽他一鞭子,抽得沈来宝嗷嗷直叫。见沈夫人杵在那,他嘶声,「娘,快叫奶奶!」 沈老爷一抖,「好啊,你的聪明劲就用在这了是吧,不念书!让你不念书!」 奈何沈来宝空有一颗金刚心,却敌不过武力值颇高的沈老爷。下人也没一个敢上前的,沈夫人被丈夫一瞪,也不敢动了。 不能被救只能自救了,沈来宝扯着嗓子大喊。吵闹声终于传到了沈老太太耳朵里,她拄拐出来,人才走到一半,就有望风的下人跑出来告诉沈老爷。沈老爷一听,扔了鞭子撒丫子就跑了。 等沈老太太出来,他早就跑到没影了。老太太气得用拐杖直敲地面,骂道,「不孝子,不孝子,又打我孙子!」 她气呼呼的让人把她的宝贝孙儿抬进屋里去,再喊家里的大夫过去照顾,随后就坐在大堂上,等她的龟儿子回来。 沈来宝求救及时,也没挨几鞭,就是觉得不痛快——说起来沈老爹现在还不过而立之年,同是二字辈,却被他胖揍,心里能痛快才怪。 看来他还得好好练习一下逃跑的功夫,专门抗衡沈老爷。 他让下人将他放下来,自己捂着被狠抽了一鞭最疼的腰,往屋里走去。 沈夫人在旁抽噎,「来宝,你不要逞强,让他们抱你进去吧。」 沈来宝哪里肯让男的「公主抱」,不能再这么娇气了。他低声回绝,慢慢挪步回屋。快到门口,只见门前跪着一人,似乎跪了很久,他的身体都有些摇晃了。 沈夫人也瞧见了他,蹙眉问道,「阿五,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阿五看了看沈来宝,俯首说道,「小人做错了事,在自罚。」 沈来宝抿抿唇角,算他聪明,自己瞟他一眼,他就知道错在哪了。阿五做事是认真,但对他还不是十分的忠诚,大概也是潜意识里欺负自己是个孩子,所以觉得不听命令也没关系。可这对沈来宝说是不能忍的,一次这样,以后也会这么「欺负」他。 所以他本来打算回来后找机会遣散阿五,不留他在身边。 但现在他竟然自跪了。 沈来宝没有说话,抿紧唇线挪着小步子进了里屋,沈夫人一门心思在儿子身上,也没有理会阿五。阿五便继续跪在门口一侧,也不吭声。 上完药的他没有再出去,但每次下人进出,他往开着的门看去,还能看到阿五跪在那的影子。直到洗完澡,他还在那。沈来宝没有出去喊他,晚上睡下,人还在那。他翻了个身,也没睡着。直到听见外面更夫敲着木竹过去,已是三更天,他才起身。 阿五听见里头有脚步声,跪得酸软的腰身立刻挺直,抬头往木门看去。 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缝,越开越大,直到沈来宝整个人都出现在他眼前。因他面对外面,廊道悬挂的灯火映照在他小小的脸上,神色看得分外分明,稚嫩的五官却让他不敢直视,「少爷……」 半天没喝水,嗓音有些沙哑,大半夜听着有些可怜。旁边守夜的下人纷纷多看他几眼,可却发现自家少爷眼里并没有怜悯,语气还很冷淡。 「以后你会怎么做?」 阿五蓦地再次抬头,喑哑着嗓子说道,「少爷说什么,阿五就做什么,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不会再违背您的意思。」 第50章 沈来宝点了点头,「回去吧。」 阿五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相信自己了?就说这一句话就可以了?末了他又想通了,对,他怪自己的可不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忠心,现在他表明了立场和忠心,当然能留下来了。可如果要一直留在沈家,留在少爷身边伺候,就得看自己是否足够忠心了。 有了这一事,他当真不能再小看沈家少爷了。 他心里没有对这孩童巨变的恐惧,倒是敬畏之余又欢喜,有个会想事又强硬的主子,远比跟在傻子身边混日子的好。这少爷赏钱给得丰厚,最重要的是他从不打骂自己。别人都说打狗看主人,但沈来宝没将他当狗。 阿五明白了这个道理,跪得发抖的膝头忽然不软了,挪步回屋的时候他当真高兴。碰到这样的主子他还拎不清的话,那他就太蠢了! 夜色已深,春将过,夏将至。晚风拂过沈家大宅,吹进沈来宝的屋里。 他的腰还在隐隐作痛,沈老爹真的是下狠手了。他捂住腰睡不着,又无事可做,漫漫长夜,不由长叹一气——他的魔兽呀。 ☆☆☆ 早上沈来宝还在梦里跑魔兽地图,跑得正开心,忽然宕机了,一片黑屏,正当他凑近要看看是怎么回事,突然一只兽人跑出来大吼「为了部落!!!」,沈来宝猛地坐起来,心砰砰砰直跳。 他懵了好一会,才猛然发现旁边有人正在捋他衣角,偏头一瞧,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滚了下来,捋衣角的果然是花铃。 花铃见他醒了,将怀里的陶瓷碗往他递去,「来宝哥哥早。」 熟得已经黑红的桑葚个头又大又新鲜,沈来宝伸手要拿,花铃又收了回去,「不对,你得先洗漱。」 沈来宝摸着腰站起来,疼得直不起腰,他看看外面,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大门没人守着,门口也没人守着,我就直接进来了,进门就看见你趴在地上睡觉。」 沈来宝眨眨眼,下人都有上百个的沈家竟然一个人都没?他问道,「他们人呢?」 花铃吃着桑葚想了想说道,「对了,我从院子路过,好像听见你们家的佛堂里有人惨叫,唔,像沈伯伯的声音。」 沈来宝大致明白了……应该是沈老太太抓到了外逃的沈老爷,然后又把他拎到佛堂,当着大家的面教训他吧……上一次可不就是这样。他忍了忍笑,听着有些可怜,可也是沈老爹的不是,不问清楚就先揍他,做爹的也得讲道理呀。 他过去拿了衣服准备去救沈老爹,见花铃还在屋里吃桑葚,便让她出去等。 他穿好衣服洗漱完,自己给腰上了药膏,这才洗手出去。花铃正坐在栅栏前的长板石凳上吃桑葚,碗里已经没了一大半,吃得嘴角都染上了紫红。沈来宝伸手给她擦掉,手上就沾了颜色,他擦擦两手,说道,「今天我祖母肯定不会让我去书院的,也肯定不会让我外出,小花,你今天要去哪里玩吗?」 花铃两眼弯弯,晃着两条悬空的腿说道,「来宝哥哥是不是要我带上书来教你认字呀?」 沈来宝由衷说道,「真聪明。」 花铃听罢就将碗给他,头也不回便往外面跑,「你等我。」 她跑得很快,心里还有点补偿的想法,步子一急,脚没跟上节奏,不知绊到了什么,重心一失,往前摔去,跟地面用力相撞。 本来还在看着她辫子晃来晃去背影的沈来宝脸色一变,急忙跑过去蹲身扶她。 花铃摔得有点懵,脸没刮伤,可手掌却都是细伤,刮得严重的还渗出了血。一点一点传来的痛楚让她鼻子一酸,顿时泪眼潺潺,下意识忍住没哭,可一抬头,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的掉了,哽咽,「我……不疼。」 沈来宝愣了愣,怎么可能不疼!他扶起花铃,抓着她的手腕往屋里领,得给她洗洗伤口,再上点药。花铃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会,见他只顾着拉自己走,抽噎,「来宝哥哥。」 「嗯?」 「你为什么不说我是笨蛋?」 沈来宝忍不住说道,「是不是以前我这么笑话过你?」 花铃点点头。 沈来宝暗暗骂了一声那个傻蛋,「你不笨,是我没让你跑慢点,这里的地不平。」 「地是平的,是我没跑好。」 第51章 「地不平!」沈来宝强调了一遍,又道,「改天我让人填平,你再跑慢一点,就不会摔到了。」 花铃以为自己看错了,回头往刚才摔倒的地方看去,明明是平的,他又说谎。 可她如今知道,有些谎话,是好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好的。 嗯,这个想法应该没有错。 「来宝哥哥。」 沈来宝回头看她,已经不掉眼泪了,眼睛和鼻尖还有些红,「很疼吗?等会上了药就不疼了。」 花铃摇头,展颜,「我家里还有桑葚,明天再给你摘一碗。」 沈来宝笑笑,这会才注意到,花铃缺了那么久的牙槽,好像冒了小白尖,要钻出来了。齐牙的隔壁小花,笑起来肯定会更好看。 三月细雨轻飘,洒落沈家大宅飞檐灰瓦,古韵渺渺。 沈来宝算了下日子,希望后日天晴,好去马场给花铃挑匹小马驹。 似与天有了感召,连下三日的雨,到了四月初一,雨水停歇,朝阳初升。沈来宝一早就去隔壁花家敲门,找前日就约好一起去马场的花铃。 花家下人见了他随口笑问,「沈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沈来宝知道不能让花家夫人知道,便道,「找小花去外面玩。」 这两家的孩子常在一块玩,下人也没多问。一会花铃出来,明显很高兴,出了巷子就悄悄问道,「小马驹是什么颜色的,好看吗,能骑吗,会不会很凶,把我给甩下来?」 平时的小话唠这会变成大话唠了,沈来宝也还是头一回去,阿五说去马场得半个时辰,马驹添了七匹,但具体是什么颜色,他也不知道。 「我们可以在马场待一天,你可以慢慢看。不过骑马肯定是不行的,这得多练,以后等小花长大了就可以骑自己养的马了。」 花铃两眼明亮有神,听见要走半个时辰的路也不觉得累,一路和他说着她所知道的事,说得最多的,就是马的趣闻。沈来宝听得也有趣,穿过两个街道,快至街尾,阵阵浓郁饼香飘来,他才想起这里是秦琴家的饼铺。 他往那边看去,今日书院休息,秦琴果然又在那里帮忙。 这个时辰刚好是用早饭的时候,饼铺前的人很多,秦琴忙得连头都没抬,一直在装饼,旁边妇人就在收钱。 花铃见他往那看,问道,「来宝哥哥你想吃饼吗?」 沈来宝想了片刻,不知秦琴见到自己会不会尴尬,「不想,走吧。」 他牵着花铃继续往前走,那饼铺前一阵哗然,他禁不住往那边看去,竟又看见那妇人掌掴秦琴。这里离饼铺近,那妇人叫骂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楚。沈来宝顿步竖耳,不过是因为不小心多装了一个饼给别人。 他立刻拉着花铃过去,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说道,「买饼,五十张。」 妇人瞧了瞧他,见他锦衣在身,细皮嫩肉的,张口就要五十张,也没怀疑,推了推女儿,「还不快拿给这位小少爷。」 秦琴听见声音耳熟,抬眼看去,竟真是沈来宝。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因羞赧见人立刻泛了红。 沈来宝也知道她尴尬,但他不这样阻拦的话,秦琴会继续挨打。 花铃的个头就跟放烧饼的桌子一样高,堆了满桌的烧饼比她的人还高。她垫脚去看那人是怎么装饼的,可没有扶手可抓,干脆抓了沈来宝的胳膊垫脚看。沈来宝见状,一手扶住她,低声,「不要摔着。」 「嗯。」 秦琴往那小姑娘脸上打量了一眼,问道,「你妹妹么?」 沈来宝答道,「邻居花家的千金。」 「哦。」秦琴又看了看白嫩水灵的花铃,用油纸包捆扎烧饼时瞧见自己红彤彤又粗糙的手背,有些失神,「你买那么多烧饼做什么?」 「今日去马场玩,没有带干粮,正好看见你家饼铺,就过来买一些。」 「这烧饼有点干,你多备点水。」 「嗯。」 沈来宝让阿五给了钱那妇人,妇人收下就拍拍秦琴的肩头,「你好好看家,娘走了。」 秦琴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嗯。」 妇人走时,腰上的钱袋已鼓如小山丘,她一文未留,全都带走了。沈来宝沉默片刻,才道,「那是你娘?」 第52章 他一人买了五十张,所剩不多,旁人又买了一些,就告罄了。秦琴神色略有轻松,答道,「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对不对。」她自嘲一笑,「我爹娘一个是酒鬼,一个是赌鬼,如果可以,我真想能快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沈来宝默然,他看见秦琴为了方便干活而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有条条淤青伤痕,不像是鞭子所留,而是棍棒? 秦琴见他在看自己的手,立刻藏在背后。 沈来宝知道她尴尬得要命,说道,「我走了,明天书院见。」 秦琴点头,看着他背身离开,不过几步,忽然想通了什么,咬了咬牙上前,「沈来宝。」 沈来宝回头,秦琴已经跑到跟前,涨红了脸说道,「现在春末,马场的草也还在疯长吧,你家马场缺不缺人手?」 话没说明,但沈来宝也听明白了,「长工应该不缺,短工我还得问问我父亲,马场那边的事我不清楚。回家后我问问,明天我们在书院大门见。」 秦琴感激地点头,轻声道了声谢,就回了。花铃看得奇怪,走远了才回头看看饼铺,「来宝哥哥,为什么她的脸红成那样?」 「我和她年纪相差不多,跟同窗家里求做工人,心里难免有道坎。」 「那来宝哥哥拒绝不就好了?」 「她要自立,首先就得经济独立,她在书院帮过我,我想帮回她。」 花铃更是不解,「那直接给银子报恩不行么?」 沈来宝摸摸她的小辫子,「秦琴她性子傲,不会接受钱财馈赠的。她会跟我来求短工,就知道她下了不小的决心。」 花铃似懂非懂,自己琢磨了起来,但终究是年纪小,又生在富裕人家,不懂这个,最后到了马场,还是没有想通。 沈家马场沈来宝听阿五说过,知道这里广袤百顷,养了上千匹好马,但亲眼所见,还是讶然沈家的富贵。 从大门进去左边是通往马厩的地方,平平无奇,可右手边就是千亩草坪,似内蒙古大草原,一望无际,衔接天边。春末夏初,绿草满铺,到处可见在草地上悠哉走动的骏马。 忽然有马长啸疾奔,沈来宝满眼都是骏马的豪迈英姿,不断蹦出有关马的美名——乌骓、八骏、九逸、赤兔、千里马、汗血宝马…… 他见过马,但没有见过这么多,而且匹匹都是好马。 花铃也看得入了神,鬼使神差要往马场里走,被马倌拦下了,「马大多性子烈,也见不得生人,您可不能轻易进里头,否则惊了马,您小小的身子骨容易受伤。」 花铃心痒痒的收回了步子,沈来宝知道马不能受惊,牵了花铃说道,「我带你去挑马驹,等你和它都长大了,就能进马场骑马了。」 一听见要去挑马,花铃也不闹,随他去马厩。 马厩被清扫得很干净,棚架下的长道不见半点稻草。马厩也是每日打扫的换草的,但马久居在此,还是有股异味。花铃找了手帕出来打算捂住鼻子,想了想又递给旁人。沈来宝轻轻推了回去,拿袖子掩鼻。 马倌笑道,「少爷姑娘挑好马后,我会安排人专门供养。」 花铃问道,「我听说亲手喂马马会更快信任你,是吗?」 「对的。」 「那我想亲自喂养。」 马倌顿觉为难,看向自家少爷。沈来宝低头说道,「小花,这样的话你就要天天来这了,可你娘不是不让你养马么?」 花铃垫脚附耳,轻语,「我偷偷来。」 语气太轻,热气都熨在了他的耳根上。他摸了摸有点痒的耳朵,花铃做事一向都有主见,基本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最后的决定,劝也是没有用,「我每日放堂后要去校场练一个时辰,我出来后就来这,约莫是酉时,你那个时辰出来街口,我让阿五在那里等你,等喂完了马,我们一起回去,再在街口下车。」 花铃迟疑片刻,「那样你不是很累么,到处赶。」 沈来宝笑笑,「谁让我也想要一匹马,既然我们都想养,那就一起吧。」 花铃恍然,也觉得甚好。 到了马厩,沈来宝竟然发现了大宛马。大宛马就是闻名于世的汗血宝马,汗为红色,因此得名。大宛马身形矫健,姿势壮美,眼里满是骄傲之态,哪怕是马驹,也可见日后俊姿。 第53章 杜甫有诗,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大宛马不仅外貌在马群中卓绝,论速度也是马界闻名。沈来宝便挑了匹汗血小马驹,取名飞扬。 他挑好了后花铃还在犹豫,来回走了几遍,将马驹的模样都记下了,还是不知道选哪匹。她真想全都要,可她不能如此贪心。 沈来宝说道,「要不挑伊犁马吧。」 伊犁马较之其它马,性情温顺又灵敏,虽然高大,但这里的马种都是强健体格,根本挑不出娇小点的。 他领着花铃去了伊犁马的马厩前,里头关着两匹马,一匹是才六天大的马驹。它站在母马旁边,显得十分弱小,伊犁马普遍头小,双眼以人为喻,就是明眸善睐。这只小马驹同样如此。 似乎察觉到有人探头看来,马驹也往那边看去,一双眼睛明亮伶俐,看得花铃心里扑通直跳,「来宝哥哥,我想要这匹马。」 「那给它取个名字吧。」 花铃苦想了好一会,才道,「叫小云吧。」 向来觉得花铃颇有学霸气质的沈来宝大跌眼镜,「为什么?」 花铃抬脸露了笑颜,「因为来宝哥哥的马叫飞扬。」 沈来宝恍然,云飞扬啊……他不由看了看马厩里的马,沉思……他怎么记得马倌说过这是匹公马来着。 小云……他笑了笑,「嗯,挺好的,好记。」 花铃也大感满足,从今日起,她终于是有马的人了。等她长大了,等马长大了,他们就能去马场骑马。 快至正午,花铃和沈来宝回去时还依依不舍。可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小云,她又开心起来。一路和他说说笑笑,走了那么久的路,一点也不觉疲倦。 到了巷子口,花铃就打住话题了,万一被母亲听见,可就不得了了。 「叮叮咚咚——」 响亮清脆的铃铛声响随着马蹄声从背后传来,沈来宝心想是花家夫人回来了,花家的马车都挂着个铜铃的。可回头看去,那却并非是花家夫人平日坐的那辆,花家换马车了? 念头刚起,刚才还在身边的花铃竟然往那辆马车跑了过去。 「爹爹。」 马车缓停,一个年纪不过三十,气质儒雅的男子俯身从车上下来,修长的手一把将花铃抱起,朗声,「铃铃。」 花铃咯咯直笑,拿额头往他额头上贴,「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沈来宝这才知道,原来是花铃的父亲。他正要上前问安,抱着女儿的花平生就往他看去。 沈来宝立刻朝他弯身问好,见他这样礼貌,花平生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咦,隔壁那个总是朝他扔金珠子的坏小子,这次怎么不扔了? 浑然不知自己被「沈来宝」坑了的沈来宝还想着要在花老爹面前表现好一些,依据他偶尔听来和打探得来的迹象看来,在这年头花老爹的品行是难得让他觉得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他走上前去要和他问好,忽见花铃拧着小眉头肃色,一脸拒绝,「来宝哥哥,你乖,不要朝我爹爹扔东西。」 沈来宝:「……!!!」 自知劣迹斑斑的沈来宝怀里抱着花老爹给的一袋糖回了家,沈夫人见他早早归来,小脸却写满懊悔,忙问道,「来宝,今日去马场受委屈了么?」 今日同样早归的沈老爷也问道,「是不是没有合意的马?不急,爹明天就让人再买一百匹回来,你慢慢挑。」 一百匹……就为了给儿子当玩具般的挑选。沈来宝感慨了下沈老爹真是个大方人,疼起儿子来也豪爽。只是他懊悔的不是马,而是在想还能不能交到个好朋友,「马驹挑好了。对了,爹,花家叔叔回来了。」 沈老爷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终于是回来了。」 沈夫人说道,「老爷可是有事要找他,以前可没这么欢喜过。」 一句说来,沈老爷倒觉最懂自己的人还是她,笑道,「对,来宝智开,但书院里的先生教的哪里够,所以我想逢初一十五书院小休时,就让来宝过去跟花老爷学学。」 沈夫人一顿,「还学?来宝每日去书院,放堂后又要去校场,如今还养了一头小马驹。您没瞧他晚上回来偶尔还会去跟花铃练字么,这多累呀。」 沈老爷板着脸道,「妇人之见,今日辛苦是为了明日的荣华铺路,小小年纪就惊怕辛苦,那日后可怎么办?他已经浪费了十年光景,不能再拖了。」 第54章 沈来宝倒是没什么,在这古代,一没网络二没魔兽,闲下来反而会发慌,倒不如将时间填满。而且沈老爷说得没错,他已经「浪费」了十年,得好好补补,「娘,我也想学。」 听儿子这么说,沈夫人的心并不好受。转念一想,儿子去的是隔壁花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为了沈家的未来儿媳,沈夫人这才觉得欢喜起来,立即改口,「那你去吧,爹娘这就备礼去为你求个好先生。」 说罢两人就商议起来要备什么礼,已然把儿子忘了。沈来宝看着两人苦恼纠结的模样,有些恍惚。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是父母…… 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沈来宝便回房去看书。忽然又想到他砸花老爷的事,心里有点黯淡,「阿五,我朝花老爷丢了几次东西?」 阿五面色为难,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从小到大见了面十有八九都要扔。」 沈来宝干笑两声,阿五忙补充道,「可您扔的是金珠子!」 沈来宝觉得像花家那样的人家,被扔金子和被扔垃圾没什么两样。阿五绞尽脑汁,又补充道,「少爷第一次扔的时候,花老爷把金子都拾掇好送回来了。结果被老爷知道,老爷就抽了您一顿。后来第二次送回来,老爷又抽了您一顿。再后来花老爷就不还了,那金珠子我估摸都能堆一箱子了,花老爷不亏。」 说者两眼在冒着金光,听者再次趴倒桌上,心里有两个想法——沈来宝那个败家子;沈来宝那个大傻子。 唯一可以安慰的就是……还好他扔的不是石头? ☆☆☆ 花平生几近两个月没回家,廖氏一听丈夫回来了,当即从窗台小榻上下地找鞋,刚穿上一只想了想又将鞋脱了。婢女俯身将鞋摆正,多嘴问道,「夫人不去迎接老爷么?」 廖氏轻抿唇角,挑了挑眉道,「不去,去那么久,得背根荆棘回来我才能原谅他了。」 门外一声轻笑,「荆棘没有,珍珠链子倒是有一条。你要不要?」 廖氏探头去看,那进屋的人果真是自己的丈夫,一眼看去还是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一点也没瘦,看来在外头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好的,她轻哼,「不要。」 花平生已经拿着盒子走到跟前,坐在小榻上。下人齐齐意会,退了出去。门刚关上,花平生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要不要?」 廖氏瞟他一眼,「不要。」 花平生蓦地笑开,「那看来我你也不要了。」 廖氏捉了他的手,「才不要什么珍珠,你这次去了两个月,真狠心。」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你是不是碰见什么难事了?」 花平生笑笑,「像吗?」 「是你也不会说的,一向都如此。」廖氏总觉得丈夫碰到了什么难事,否则不会这么晚回来。花家是生意人,可生意哪有隔壁做得大做得广,最远的店铺来回一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了。只是丈夫不说,她也不多问,若她能解决,他定会说的。所以结论就是她也帮不上忙,不愿让她心烦。她倚在丈夫怀中,摩挲着他的手掌问道,「铃铃见了你没?」 「在门口碰见了,缠着我说话。」 「那你怎么不陪她?」 花平生叹道,「再多陪一会,我身上就要背两捆刺才能请罪成功了。」 廖氏扑哧一笑,「德性。」她继续摩着他宽厚的手掌,又道,「近来她总跟隔壁沈家少爷玩在一块,今日刚出门呢,也不知道是去哪里,竟不告诉我。」 提到沈来宝,花平生问道,「来宝他方才没冲我丢东西了,也是奇怪。」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来宝他上月掉水里差点溺死,可谁想竟是因祸得福,醒来后人竟聪明了,我瞧着,比一般的孩童都要聪慧,就是不认字,这不,这半个月常来找铃铃习字。」 花平生笑笑,「难怪不朝我丢金珠子了,真是一大笔损失。」 廖氏笑道,「损失什么,不要霸占我们一个箱子才好。」 说着她就往床边那大箱子看了看,不得不说,沈来宝这些年当真丢了不少钱,可沈老爷从不过问,底子厚的人家,到底是不同的,能将金珠子当石头扔。她摸了摸丈夫的鬓角,真怕哪日会生出白发来,「我们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挺好的,你总想着赚那么多钱做什么,累着自己。」 第55章 花平生握了她的手,用脸磨了磨,「父亲当年挥霍无度,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得差不多了,母亲又好面子,我们觉得日子清淡些无妨,可母亲年迈,不能让她老人家受委屈。」 「所以你就苦了自己,你也不想想,大伯家……」廖氏说着就觉得气闷,如果单单是供养他们二房一家,不用理会大房的事,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好。 「大哥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废了两条腿,我不顾着他们,就太对不起大哥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那个败家儿子总来烦人,你下次真的好好训他一顿,这也是为了他好,别拉不下面子。」廖氏更生气了,「不说了。」 花平生也不想回家还说这些,抱了她要温存,被廖氏轻轻推开,「大白天的,你自个睡会吧。」 温软的身体从手中离开,花平生轻叹一声,只能躺下歇息。刚睡一会,旁边有人枕来,微微睁眼一看,她也没走,就在一旁陪自己。他心生暖意,将她紧抱,奔波劳碌了两个月的心,总算是找到可安放的地方了。 几近申时,沈老爷估摸着花老爷休息够了,这才携带夫人去拜访。 花平生和廖氏也正好起来,稍作整理就去大堂见客。四人寒暄一番,沈老爷才说道,「今日前来,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他近来好学,但难寻良师,听见花老爷回来,就想拜托花老爷给我儿指点指点,初一十五书院休学,便想在那两日麻烦花老爷。」 花平生眉头略皱,「这件事我本该答应的,只是初一是我去店铺清算账目的日子,十五也得去陪我母亲斋戒诵经,一日不出佛堂。」 这两件事都是不能替代更改的,沈老爷满腹劝语,都无法施展了。廖氏忽然轻语插话,「我听说来宝放堂后会去校场,那不如一个月停两天,那两日就来这吧。」 花平生知道她素来怕麻烦,也更怕麻烦到他,可没想到这次竟然为个孩子说好话,他笑道,「对,倒是可以这么办。」 比起校场来,自然是来花家求学更好,沈老爷想也未想,就道,「好好,就这么办吧。有劳花老爷了。」 「沈老爷客气了。」 送走沈家夫妻,花平生回身问妻子,「怎么替来宝说好话了,那孩子你可没少气他吧。」 廖氏笑道,「他如今不同了,到底什么事我也说不清,等你教他两日,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花平生倒是好奇,到底要怎么个刮目相看。 深谙打铁趁热的沈老爹决定明日儿子放堂后就让他去找花老爷问学,用早饭后他跟儿子一说,沈来宝就道,「我喂了马就回来。」 沈老爹脸一黑,「马有花老爷重要吗?」 沈来宝语塞了片刻,才道,「爹。不是这么比较的,我昨日刚领了马驹,今日就失约喂养,马会养不熟。」 「胡说!」 沈来宝当然知道这是胡说,可花铃一定会这么觉得的!她是通情达理,可她也执拗,还有稚童的天真,「我喂完马就回来。」 「你敢!」 沈来宝抚额,正琢磨着要怎么说服固执的沈老爹,就听老太太用拐杖怒敲地板,「好好说话,吼什么吼!」 沈老爹立刻蔫了,「哦……可是娘,花家老爷真是个好先生,别说一匹马,就算是一百匹,也比不上花老爷的。」 沈老太太说道,「你这是想我孙子考状元吗?我儿,我们沈家出不了读书人的,你别再想了,做个商人有什么不好,那些官家人还不是得看我们的脸色。」 沈老爷知道这个理,可他不甘心。他没有考到半点功名,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而且他真觉得儿子是有这个可能,到时候家里有钱儿子又是个官,多好的事儿。 「爹。」沈来宝说道,「都说君子一诺价千金,如果跟一匹马都不能遵守约定,那跟人更不可能。我去喂马最多三刻,少的那三刻,我夜里会将它补回来,哪怕悬梁刺股,哪怕挑灯夜读。」 沈老爹深深为儿子的决心所感化,颇为惊讶,又颇得安慰,总算是缓和了面色,语重心长道,「那你定要悬梁刺股补回来。」 沈来宝:「……」重点为什么会是悬梁刺股! 说完悬梁刺股的话题,沈来宝没忘记帮秦琴问的帮工的事,问清楚了沈老爹,牢记在心。翌日去书院,他在马车上还在想,沈老爹说了缺个喂马的帮工,辛苦倒是不辛苦,但要将干草送到每一个马厩那,脏臭是难免的。 第56章 秦琴帮过自己,但沈来宝却不知道要怎么帮这个倔强的姑娘。给钱是肯定不行的,帮她离开那个家?那她又能去哪里,自己养么,别说在这个世界,就算是以前,她的名声也会被毁掉。 只能是靠她自己的努力去自立了。 秦琴来得很早,她站在大门下面,被往来的马车挡住了小小的身体。她站得很直,在车群众专注认着沈家的马车。一会就看见了那马车,她站得更直了,那样宽大的马车,都能躺人了吧…… 那匹马,少说也要百两银子?她也不懂行价,只知道就算是在数十辆马车群中,那马和马车也显得鹤立鸡群。 从车上下来的沈来宝直接往大门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秦琴,他跑上前问道,「等了很久么?」 「才一会。」 沈来宝直奔主题,「我问过我爹了,还缺个投放干草的帮工,活并不辛苦,但因为去的是马厩,所以会沾上气味。」 「我不怕脏。」 「可你回去后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秦琴忽然笑了笑,「他们晚上都不在家,酒要晚上喝最好,钱也是晚上赌最好,因为可以彻夜不眠,没人会发现的,我就算一个晚上不会去,他们也不会知道。」 沈来宝没想到秦家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真不知道秦琴这十年来是怎么过的,「放堂后我会去一趟马场,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 秦琴不由看向那辆马车,「就我和你么……」 沈来宝明白过来,「还有个小姑娘,昨日你见过的,花铃。」 秦琴意外道,「她一个大小姐去马场做什么?」 沈来宝笑道,「她喜欢马。对,你要是喜欢,也可以领一匹。」 秦琴略微自嘲地一笑,「自顾不暇。」她不愿气氛太过尴尬,说道,「我进去了。」 她能有个赚钱的机会就很欢喜了,哪里能奢求马匹。虽然她也同样喜欢马,只是如今不行,如今她要养活自己,比不得那千金大小姐,可以以马为乐。她想到那娇嫩的小姑娘,连步伐都跟着沉重起来。 能过上那样的生活,真是羡慕。 快到申时,沈家的马车从巷子中离开,准备去书院接沈来宝。马车到了街尾就停下了,片刻就跑来个面颊红润水灵的小姑娘。阿五见了她弯身问好,花铃踩着马凳上车,把车帘放好,想到要去喂马就觉开心。 自以为能偷偷去马场的花铃殊不知在她上马车的时候,就有人在茶楼看见她了。 花平生和友人正品茗闲聊,忽然看见女儿的身影。六岁的孩子走起路一蹦一蹦的,甚是得意,看得他心头轻软,想唤女儿来茶楼,却见她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看着眼熟,低眉一想,不就是沈来宝坐的车么。 车上有沈来宝? 那小子不是去书院了么,应该不是。但那叫阿五的下人是专门伺候沈来宝的,难道是约好了去哪里见面,那会是去哪呢…… ——这种女儿还没长大,却有事瞒着自己,还跟别家男童有秘密的感觉可真是让做爹的心里堵得慌。 他思绪神游,直到好友唤他,他才回神。 ☆☆☆ 书院放堂,孩童几乎是一哄而散,沈来宝慢吞吞收拾着东西,打算晚点出去,免得被人看见秦琴上他的马车。细想之下这样做有一定的危险,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别说现在,就算是放到新世纪,也同样会有流言蜚语。 毕竟八卦是人的一大本能。 同窗见沈来宝今日慢悠悠的,笑道,「小乌龟,你怎么不急着回家了?」 被戳了一箭的沈来宝默默憋了一口血,旁边有人经过,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小豆丁,快回家吧,不然天要晚了。」 再中一箭的沈来宝无力反驳身高上的「弱点」,待他腿长两米八,一定登门拜访,喊他们小豆丁! 念头一起,沈来宝就觉头疼,他怎么觉得自己变豆丁太久了,真带了稚气,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还腿长两米八,还有什么小豆丁的复仇。 沈来宝摇摇头,幼稚! 他从书院出来,到了梧桐树还往右侧走了小片刻,这才见到自家马车。这里很隐蔽,阿五挑的地方甚好,如果不是提前约好,找起来也麻烦。 第57章 他上了车,花铃和秦琴已经在那了,他一眼就看见秦琴手上缠了红绳子,正陪花铃玩绳花。 秦琴和他同坐有些局促,便专心和花铃玩绳花。沈来宝初初看了一眼,看她的姿势应该是没玩过,可等了半刻再看,发现她已经玩得很溜了,果然是姑娘家,手指比他的灵活多了。 花铃和她玩了三回,便抬头问道,「来宝哥哥你也一起玩吧。」 「让你秦琴姐陪你玩吧。」 「嗯。」花铃十指勾缠细绳,见秦琴心不在焉,就没再打搅她了,自己玩了起来。 秦琴刚才一直在看花铃的手,上回她接烧饼的时候她就留意过一次。越看,就越觉得自己的手粗糙得不能看。 为什么她能投个好胎,自己却投到了那样的人家。 在花铃这个年纪,她已经会挑水做饭了,人不够高,就踩着凳子炒菜。凳子年岁已久,木头腐蚀得厉害,她那日不小心将凳子踩碎,母亲冲过来就将她推开,怒声质问她为什么将凳子毁了。还以她偷吃太多体重为由,将她关了起来,断食两天。 寒冬腊月,她的母亲甚至没想过她会不会死。 想到那冷冷冬夜,她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她旁边静静玩绳花的花铃察觉到她脸色不对,低声,「秦姐姐,你不舒服吗?」 秦琴急忙笑了笑,「没有。」她强装镇定和她说了会话,花铃这才没再追问。 快到马场,马呼啸奔腾的声音遥遥可闻。花铃又探身去看,那绿意葱葱的草坪上正有马疾奔,长鬃飞扬,四蹄似不沾草,百匹骏马飞驰,像是狂风巨浪席卷马场。 她双眸明亮,眼也不眨,是惊讶,是羡慕,看得心间澎湃。她忽的坐回位置上,「来宝哥哥,我一定要学会骑马。」 「不怕被你娘知道么?」 花铃犹豫了半晌,「怕……可是我还是想学。等找到合适的时机了,我就好好跟她说,这不是什么坏事,我娘应该会答应的。」她最后又不确定的重复道,「应该。」 沈来宝笑笑,她虽然害怕,可到底还是决定正面解决,没有想着长久逃避。花铃年纪虽小,可总让他意外。 去马场喂马回来,萦绕在花铃心中的澎湃感一直没有消失,她坐在房里思索许久,到底要怎么跟娘亲说。想来想去,都没个好法子。正头疼着,忽然听见下人敲门说她父亲回来了。 花铃蓦地抬头,不由笑笑,她怎么就忘了娘亲最听爹爹的话了,要是能说服爹爹,就能说服娘亲了呀。 她忙去拿了《问诗》一书去凉亭那找父亲,父亲最爱待的地方就是那,说是身处天地,四面开阔,更易修身养性。 到了凉亭那,果然看见父亲在那,石桌上还有茶壶水杯,茶壶有热气蒸腾,茶水还未泡好。她抱着书笑盈盈走到凉亭,花平生见女儿笑得两眼几乎都要看不见,也跟着笑了笑,感慨轻叹,「如果铃铃每天都能这样对爹爹笑,而不是有事来求才如此,该多好。」 一眼就被看穿的花铃有点紧张,「爹爹,我是来背书的,您出门的时候跟我说,要是在您回来前我把这书背完了,就答应我一件事。」 花平生伸手将书拿过,出门前还崭新的书,现在已经被翻得陈旧,书都厚了一倍。再看里面注释,工整干净,他心觉宽慰,「爹相信你背下来了,怎么,铃铃以前都是将心愿攒着的,今日要拿来做什么事?」 花铃笑颜更盛,抓着父亲的手说道,「爹爹,你帮我劝劝娘亲,让我学骑马好不好?」 花平生知道她爱马,否则书架上也不会放了整整两排有关马的书籍,写得最好的字,就是马字。背得最多的诗句,就是有关马的,这都快成马痴了。他并不觉得骑马有什么不好,但他又该如何告诉女儿,骑马颠得太过剧烈,对姑娘家不好? 花铃见父亲沉思细想,轻轻屏气,不敢出声干扰。 花平生忽然明白过来,「铃铃,你是不是跟你来宝哥哥要小马驹了?」 花铃大吃一惊,心中害怕父亲阻拦,但又不想对父亲撒谎,一瞬小脸憋得通红,不知说什么好。花平生也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问得太直接了,忙微微笑道,「爹爹想到沈家马场这个月有马驹出生,又想到你同沈来宝交好,而且今日我看见你上他的马车了,就问问,倒不必惊慌,你要养马,爹爹给你安排一辆马车吧,可是再不能随便上别人的车了,知道么?」 第58章 花铃突然明白了,「爹你答应我养马了?」 「养马可以,但骑马还要再过几年。」 能迈出第一步她已经很是欢喜,「嗯!」末了她又正色道,「来宝哥哥的车我没随便上,而且他也不是坏人。」 花平生眉头微挑,果然,这种女儿要长大了还会为别人说话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痛快呀! 花平生还没心酸完,下人就来报隔壁沈家少爷来了,他尚未开口,就见女儿放了他的手,跑去接沈来宝了。他不由苦笑,不过离开两个月,怎么家里人都这样喜欢沈来宝了。 刮目相看啊……能刮目相看到什么地步,他越发好奇了。 沈来宝本来只准备带一本书过来,谁想他出门时沈老爹觉得不能浪费光阴,又往他怀里塞了五本堪比砖头厚重的书,还非得让他自己抱着去,说如此更显得诚心。 花铃没他个高,书又犹如城墙,跑到跟前竟然没看见他的脸,垫脚举着手拿走一本,总算是看到他的眼睛了,「哎呀,真重。」 沈来宝忙说道,「别砸了脚,快给我。」 她将书顶在脑袋上,「我能搬得动。」 头上一轻,像被人拿走了书,她仰头看去,笑靥已开,「爹爹。」 花平生又将沈来宝怀里的书拿了三本,看看书名,说道,「来宝,胃口不小啊,只是看书不能囫囵吞枣。」 为沈老爹背了黑锅的沈来宝觉得在花老爹这里又留了个坏印象,奈何那是自家爹,不能把锅甩回去,乖乖应了声好,就随他去上课了。 花铃也想跟着去,可深知女儿性子的花平生可不愿她在旁打搅沈来宝。虽说女儿更重要,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能马虎,就让妻子过来将她领走了。惹得想和他多待片刻的花铃委屈极了,被母亲领走时便道,「爹爹他回来后我都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 昨夜刚要就寝,丈夫就被好友拉去喝酒了,到了半夜才归来,也没能和他好好说上话的廖氏还是得安慰着女儿,「等他教完来宝,你就能好好说了。娘问过你爹了,他这个月都不会出远门。」 花铃心头阴霾顿时消散,拍着小手欢呼。 这边沈来宝在学习,那边沈老爷在房里踱步,晃了几遍看得沈夫人都眼花了,「老爷,来宝就去一个时辰,去的也不是龙潭虎穴,您别急。」 沈老爷顿步说道,「能不急吗?我怕关键时候来宝犯傻,以后花老爷不肯教了怎么办?」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沈老爷经商都不曾这样紧张过。如果花平生愿意教,那儿子离状元又更进一步了。 状元啊……那得多光宗耀祖。 承载着沈老爹美梦的沈来宝现在正在写字,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开口第一句总是——「来,写两个字给我看看」,死穴被戳了无数遍的沈来宝真决定悬梁刺股练字了。 虽然字依旧丑,但毕竟是苦练了半个月,也没丑到惨绝人寰。待他写了一首七言诗后,花平生仔细看着,说道,「比以前有进步,来,奖你一颗糖。」 「……谢谢花叔叔。」 花平生提笔在那一笔一划上圈画着,圈得极为细心,「改正一下这些字的勾勒笔法,字就会慢慢好看起来了。」 沈来宝顿了顿,难怪沈老爹总夸他,看来的确跟别人不同。别人看见他的字都是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但花老爹却为他指出问题。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无怪乎花铃被教得这样好。 他收回心思,认真听教,一个时辰下来,颇觉受益匪浅。离开花家,已在期盼明日。 沈来宝回去后,花平生也回了屋里,进门廖氏就问,「来宝学得怎么样?」 「倒是谦虚,不同往日了。」花平生没有多言,看人这种事,是个耗时日的活。他脱下外裳却没交给来接的妻子,自己挂好,转而握了她的手说道,「我有一事想和你说。」 廖氏眉眼一挑,「单是你自己挂个衣服,我就知道你要说的事不简单。」 花平生顺势抱了她,笑道,「我是那种人么?」 「可不是。」 花平生继续说道,「铃铃是个小马痴,我想让她养一匹马。」 廖氏忍不住说道,「不行,她一个姑娘家,养什么马,而且养大了肯定想学着骑,多难看。要知道姑娘家的身体娇贵,伤着怎么办?」 第59章 「就只是养马,哪里要骑马了。」 「别糊弄我,都是这么说的,最后还是得骑,所以我才一直不许她去,你也别帮着她说话,我不许。」 花平生拥她更紧,「许不许?」 都说小别胜新欢,廖氏被他抱得心如擂鼓咚咚直敲,闭口不答。花平生见这招都不能让她松口,可见妻子是真的不愿让女儿去学,「我答应铃铃了,先让她养马。铃铃喜欢的东西不多,你大可以和她约定,答应她喂马,但日后要听你的话。」 廖氏轻叹,「你都答应她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先喂着吧,只是到日后真要骑,你也要拦着。」 花平生知道她答应得不甘心,并没立刻止住这话题,「铃铃那样乖,养马也是件好事,会让她更有担当的。」 有丈夫轻声劝解,廖氏多少也想通了些,只是她仍不能答应女儿学骑马,那种两脚跨开的动作,想想就觉得丢人,她也没听过什么大家闺秀会学骑马的,女儿又不做将军,学了做什么用。 ☆☆☆ 转眼又到五月,沈来宝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了。因他刻苦练字,又有花老爹亲自教导,字写得越发好看,在同龄人中已经算得上是上乘。 每日他早起去书院,放堂后带着花铃去喂马,喂完后花铃坐马车回去,自己再去校场。逢初二初三便去花家听教,也不知是花平生乐意教他还是时间宽裕,又多许了他三天的课,这样一来,他就能学五天了。 但凡课上听不懂的,沈来宝都会跑去问他,总能得到解答。 七月是墨香书院每年招新的日子,花平生本想让女儿去外地念书,可被廖氏拦住了,说什么也不愿女儿一人去外面。这次花平生的美男计没用了,廖氏最后连话也不跟他说,倔上了。花平生无法,只好作罢,到了六月初一,直接去找了墨香书院的洞主。 那洞主当然乐意见花家的孩子来这念书,一口就答应下来。 花平生回去将这话一说,廖氏心里才没那那堵墙。 花铃得知自己七月就要去书院的事,喜得不行,只因哥哥跟她说过,书院很好玩,每天都不愁玩伴。午睡起来的她连辫子都不想梳了,就想过去找沈来宝。葛嬷嬷忙将她押回梳妆台前,虎着脸道,「姑娘不能这样蓬头垢面的出门,而且让沈家少爷看见了,他又得笑话您是只小脏猫的。」 花铃想想也有道理,就乖乖坐着让嬷嬷梳理,「嬷嬷,为什么我能留在明州,哥哥他们却不能呢?」 也想不通的葛嬷嬷当然不能说是老爷的想法怪异,胡诌道,「男儿志在四方。」 花铃捏了捏自己的脸,「嬷嬷,男的跟女的有什么不同呀?为什么男儿要志在四方,那我能志在八方吗?」 葛嬷嬷快要被问哭了,迅速给她扎好小辫子,「好了!」 一瞬的喜讯传来,花铃转眼就忘了刚才的问题,跑去找沈来宝了。 已在享受暑假的沈来宝正在书房看书,吩咐了别人不要打搅他,奈何沈夫人喜欢花铃,就直接放行了。 夏日炎炎,外面涌入的风热如浪潮,但关紧房门更热,书房的门窗就全都敞开。花铃在门口探了个脑袋往里瞧,盯了半晌他都没抬头,好不心急。 沈来宝看完一页书,翻开下一页时,余光好似看见有个脑袋趴在门上。他放下书一看,果然是,「小花。」 花铃庆幸他总算是看到自己了,眉眼弯弯走到桌前,声音软糯,「来宝哥哥,我七月也要去墨香书院了。」 沈来宝笑道,「那可以一起去书院了。」 花铃补充道,「放堂后也能一块去喂小云和飞扬了。」 沈来宝见她不坐,又不似要走,问道,「还有事么?」 花铃颇为腼腆,「我听说墨香书院学生用的纸笔都是一样的,但我不知道去哪里买,来宝哥哥能带我去吗?」 「可现在还有一个月时间吧?」 花铃挠挠头,「嗯……那我回去了,来宝哥哥你继续看书吧。」 沈来宝微顿,见她要走,起身说道,「看累了,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要买。」 花铃不知他看出了自己欣喜的小心思,还以为他真的缺纸笔了,一听就过来拉着他往外面走,迫不及待要去买齐东西。 第60章 那四宝铺子离沈家不远,正是热闹的时辰,坐了马车反而更难行,沈来宝便没乘车,权当带她去逛街了。 到了四宝铺子,沈来宝给花铃挑好文房四宝,考虑到花铃的学霸潜质,笔记肯定会做不少,便又挑多了几个本子。 挑好后掌柜算了一遍价钱,笑道,「其他东西都不贵,但姑娘眼力好,那只狼毫笔就要三十两银子了,一共四十一两白银。」 花铃低头要拿自己的荷包,这才发现刚才起床梳好头发后就直接来了,没有拿钱袋。不等她开口,沈来宝已经拿了钱付账,「送你的礼物,要好好学习,嗯,天天向上。」 「谢谢来宝哥哥。」花铃手中拿了一支笔,其余的都被葛嬷嬷和阿五抱着。她把玩着亲自挑的笔,好像没家里的好,但这是她亲自挑的,不用秃了她是不会换的。 两人从四房斋出来,大夏天的,烈日就在头顶肆虐,沈来宝问了花铃要不要去吃点什么,花铃一心想着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摇头说不要,两人便直接回家。 行了一半路,沈来宝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声音十分陌生,从未听过,但无疑是年轻姑娘的声线,非常的悦耳,在炎炎夏日中也犹如黄莺出谷。他抬头一看,那人已经走到他面前,姣好的面容印着浅浅笑意,「真的是沈少爷,跟你爹长得真像。」 沈来宝一时无法判断她的身份,回头看百事通的阿五,阿五却没吭声。他心知这姑娘的身份不简单,不能当面说,就没问。 那姑娘又是一笑,还你捏了捏他的脸,力道着实不小,让他暗暗吃惊,这女人跟他有仇不成。他脸色一沉,将她的手推开。这一推让这姑娘也很意外,片刻笑意又堆脸上,「改日再好好和你说话。」 沈来宝皱眉看她离开,身后跟的两个下人,竟是沈家的下人。两个汉子手上拿满了东西,嚯,血拼啊这是。 等她走了,阿五这才俯身说道,「这姑娘是……」 「未来六姨娘是吧。」 阿五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沈来宝轻笑,他不瞎,多明显的身份,还这么嚣张。 他又暗暗呸了沈老爹一口,萝卜,花心大萝卜! 他细思片刻,虽说沈家还有四个姨娘,可是也没见过嚣张到敢捏他脸的。真让她进门,不知道要在背后放多少冷箭。 这可……不行。 那女人捏脸的力道并不大,沈来宝回到家里,面颊上的红痕已经消了。见沈老爹在大堂上,他暗暗顺着原来的印记捏了捏脸,并不痛,但却有道红痕。 沈老爹一见儿子从外面回来,皱眉道,「你不是在书房看书么?」 「小花让我带她去四宝斋买笔墨,就带她去了,现在正要回房。」 听见是帮花老爷女儿的忙,沈老爹也不追究了,忽然见儿子面颊红了一块,似手指印记,忙把他拉过来,「来宝,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跟铃铃打架了?」 沈来宝哭笑不得,「要真是跟小花打架,我也不会被抓成这样。」 沈老爹反驳道,「诶,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爹相信你不会跟女人动手的,所以被她掐伤了也不奇怪。」 沈来宝顺着他的话说道,「不是小花掐的,是一个陌生女人,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沈老爹眉头拧得更深,「谁!爹这就去抓她,好好训斥她。」 沈来宝歪了歪脑袋,「我也不认得,但听她说话好像跟爹您挺熟的,一个劲的捏我的脸,说改天再跟我好好说话。哦,是个漂亮的姐姐,声音可好听了。」 沈老爹忽然嗅到了什么线索,打住不问了,让儿子快回房。末了又喊住他,有些心神不定,「她真掐你脸了?」 「对呀,阿五看见了,小花看见了,小花的奶娘葛嬷嬷也看到了。」沈来宝又道,「如果爹你想起是谁了,一定要跟她说,下次别捏这么大力气,疼得我脸都要歪了。」 说罢他就揉着脸进去了,留下在神思的沈老爷。他拧紧了眉头,终于起身往外走。 趴在廊道那瞧看的阿五见他急匆匆走了,忙追上沈来宝的脚步,低声,「老爷他出门了。」 沈来宝应了一声,一定是去那女人那了,「跟上去,都打听清楚。」 「是。」 第61章 阿五麻溜的跑去跟踪了,暗想少爷这是要阻拦未来六姨娘进门啊,也真是胆大。不过说起来,那未来六姨娘才胆大,竟敢掐沈家少爷的脸,真进不了沈家的门,也是她该! 沈来宝没有回房,而是去了沈老太太的房里,进门前又捏了一把自己的脸,捏一次他就嫌弃一次,满满的婴儿肥,而且这种天然肥是不管他锻炼多少次都不会消失的。 沈老太太听见孙儿过来和自己唠嗑,忙唤他过来坐。伺候着她的沈夫人倒觉奇怪,儿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他进门跪安,脑袋刚抬起来,时刻将视线放在儿子身上的沈夫人就惊呼,「来宝,你的脸怎么了?」 沈来宝摸到脸颊出,摇头,「娘,没什么。」 沈老太太没看见,可儿媳的呼声焦急惊讶,她也紧张起来,「来宝过来,让祖母看看。」 沈来宝上前一步,松手给她看,沈老太太一瞧那掐红的脸,怒道,「谁做的!」 「孙儿也不知道,但爹他应该认识,是个蛮好看的姐姐。」 沈老太太哼声,「最后五个字加上你爹认识,奶奶已经知道是什么妖孽了。」她看了一眼沈夫人,责怪道,「你也真是留不住人,大户人家有几个妾侍不为过,可你也知道你丈夫的眼光。看看那狐媚子二姨娘,如今安分了些,又来个三姨娘,勾搭人不说还要害我孙子。那四姨娘五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成天变着法子偷偷攒钱,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看在我孙女的份上算了。」 丈夫要纳妾,沈夫人也难过,可她能做什么,闹么,最后他闹心了,折腾的还不是自己。 沈老太太说道,「多几个人伺候是好,可这还没抬进门呢,也没名分就敢对我孙儿下手了,以后指不定又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三姨娘。不行,等会金山回来后,你让他来我房里,我要当面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沈来宝不想沈老爹怀疑到自己头上,又来抽自己一顿,说道,「祖母,那姐姐的声音很好听,看起来是个好人。」 沈老太太叹道,「你还小,不懂,这事祖母心里明白,你回书房吧。」她又唤了婢女去后院请李大夫来给他看看,就一心一意等着那不孝子回来。 回到书房,沈来宝想就算他这一次利用自己的脸和借沈老太太之力挡住了六姨娘,以后还有可能出现七姨娘八姨太,这一次也是六姨娘蠢,自己送上门来让他拦截。可如果是聪明点的呢? 要不是六姨娘嚣张,或许她被抬进门了他才知道沈老爹又纳妾了。 说到底还是沈夫人不给力。 沈来宝知道男人天性如此,更何况沈老爹不缺钱,乐意嫁给他做第二十房小妾的也不会少的。可沈老爹的眼光真的太差了,美色当头,就失去了判断力。沈老爹除了做生意厉害,内宅的事简直是处理得一塌糊涂。 沈老爷到了晚上才回来,进门就听说母亲要见自己,已有预感的他气道,「定是那混账小子又告状了。」 那等着他归来的仆妇说道,「少爷过去请安,老太太见他脸上有伤才问的。少爷提了一嘴那姑娘像是好人,可这伤都在脸上烙着了,老太太不信,所以喊您过去问问话。」 沈老爷这一听才知道误会儿子了,只是那掐伤的地方竟然那么难消,可见她真是下了狠手,亏得刚才她还哭哭啼啼说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他差点被骗了! 他此生最宝贵的,除了双亲,就是他这个儿子了,那女人竟敢掐他儿子,瞧着又是个三姨娘的胚子。 他连连摇头,去房里见老母亲。 沈老太太果然跟他提了这一事,不等她开口,沈老爷就保证不会抬她进门。沈老太太目的达到,也就没什么好劝的了,叮嘱他两句,就让他退下了。 沈老爷一心记挂儿子的伤势,没有回房,直接去见儿子了。 沈来宝今天被掐了三回,现在脸竟真的有点伤痕了,所以沈老爷刚见到儿子就觉懊悔,拉了他过来叹道,「是爹的错,不该找了那样的女人,不过儿子你放心,从明日起,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沈来宝默了默,说道,「爹,祖母说,那掐我脸的女人是要做沈家六姨娘的,是吗?」 沈老爷说道,「是,可如今不是了。」 「父亲,我听说以前你纳妾,是因为儿子不能继承沈家家业,也不能考取功名,光耀家门,所以还想要个儿子,只是没有如愿。而今儿子已经恢复了,也愿意听您的话,考功名,继承您的衣钵,都可以,所以也没有必要纳妾了。」 第62章 沈老爷一时语塞,他纳妾一来是为了生儿子,二来是为了满足私欲。可没想到儿子竟然跟他提这个,还当面提。 「父亲是不是对儿子不放心,还想再要个弟弟?可万一又领进一个像三姨娘和未来六姨娘那样的人,就太危险了。而且多一张嘴吃饭,就多花一份钱,实在没必要。这不像商人所为,商人可是从来都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沈老爷颇为惊奇,动之以情后,就晓之以理了?他惊讶了半晌,又觉得话在理。三姨娘那件是让他戴了顶绿帽子,还差点害死他的儿子,真要是再来一个……他忽然觉得脊背发凉,「来宝,你真的愿意听爹的话,继承家业,或者考功名都行?」 沈来宝点头,他既愿意试试古代科举,也能做回经商的老本行,如果考到了功名,做官腻味了,还能回来经商。重来一世,什么都试试,倒也不枉此生。 沈老爷心中百感交集,那风流心思也被儿子的孝心给覆盖了过去,「你若能有出息,爹爹就算遣散其他姨娘,也无妨。」 沈来宝记得除了已经被官府处决了的三姨娘,其他四个姨娘都是有女儿的,没想到沈老爹也能轻易遣散打发。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年头男人对女人轻看的态度,「妹妹们呢?」 「她们是沈家人,当然要留在沈家。」 沈来宝对那几个姨娘倒没什么想法,只是姨娘们一旦被驱逐,那几个小姑娘就没了亲娘,沈夫人少不得要更费心。于公于私,他都觉得维持现状好,只要不再添新妾进宅就好,「如今这样也可以,如果犯了错,再处置吧。」 沈老爷点头答应,等从房里出来,他才反应过来,诶,刚才怎么听儿子的话了,浑然将他当成了大人。 不过儿子现今在为人处世上,也的确是像个小大人了。 他暗暗感慨,沈家日后有望啊。 ☆☆☆ 到了六月下旬,天上似十日并行,火辣辣的焦灼着人的脑袋,汗珠如斗从额上滚落,汗巾不过片刻就湿了一条。 但沈来宝现在一点也不热,古代虽然没冰箱,可是大户人家总会在冬季储存冰块,到了天热时就搬出来用。 这会他的书房已经凉如初秋,肩上还搭着一件薄外套,就是为了御寒用的。 花铃正坐在桌前啃西瓜,一点一点的吐着瓜子仁,吃得十分专注。这种模样看着十分可爱,沈来宝忍不住趴在她前面问道,「好吃吗?」 花铃点点头,「好吃,来宝哥哥你不吃吗?」 「我昨晚吃了半个,怕肚子撑不住。」沈来宝摸了摸肚子,又道,「小花你喜欢吃桃子么?」 花铃喜欢吃的东西很多,但都吃得不多,「喜欢。」 「你还记得上回那个桃花庄子吗?那里的桃子都熟了,后日就要摘,你若喜欢,我们就一块去吧。」 花铃爱玩,听见这种事当然愿意去,而且她还记得那里有很多萤火,这一次,她要跟他一起去抓,便爽快点头,「嗯。」 今年风调雨顺,桃花开时春风暖暖,没有下大雨。雨未来,花开得甚好。花期一到,就都变成了桃子,以至于棵棵桃树果实累累,是桃子的丰收年。 沈来宝这几日都在书房里度过,不知春夏秋冬,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天这么热,一路都是蝉鸣,叽叽嗡嗡的着实吵闹。从车上下来,那桃花庄的树虽多,但在采摘桃子的人不少,竟是比外头还要安静些。 「这里该建个避暑山庄,肯定会吸引很多人来的,桃子的利润再多,碰上天灾也没辙,要未雨绸缪弥补损失,建个供人避暑的山庄倒是不错。」沈来宝觉得把大片的地荒废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且这里背靠桃山,前有溪流,确实是个盖房子的好地方。 将简易的竹屋建在桃林之中,就能吸引不少文人雅士前来吧。 他暗暗琢磨着改造计划,花铃的心思已经在那桃子上面,那棵棵桃树上的桃花都已经变成了果子,压得树枝垂落,似要折断,看得她真想立刻上去解救它们。可几乎每棵桃树都是如此模样,哎呀,真要摘来吃的话,先摘哪棵才好。 她苦思起来,忽然瞧见桃花庄子里面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女的几乎全身依偎在男子身上,并行而出。她眨了眨眼,扯扯旁人袖子,「来宝哥哥,那是不是你爹?」 沈来宝回过神来,往那边看去,果真是他爹,等他看见沈老爹旁边的女人,顿时诧异,那不就是上回掐他脸,差点做了沈家六姨娘的女人岳瑶? 第63章 这两人竟然又勾搭上了。 他低估了沈老爹的渣程度啊,估计是被吹了一晚的枕头风,就觉得他被掐脸的事是意外,岳瑶是个天真善良的姑娘。 沈来宝活似胃被人踹了一脚,简直难受。 他几乎可以预见沈老爷迟早会毁在好色上,什么女人都往家里领,碰见个凶狠点的,就家无安宁了。 花铃也认出那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上回掐人的人。她见沈来宝不动,沈老爹和那人又快走近,禁不住说道,「来宝哥哥,我们不躲吗?」 「不躲。」沈来宝拧眉直盯,「该躲的不是我们。」 他庆幸来这里玩的事没跟沈老爹说,说起来也不是不说,而是因为沈老爹昨晚就没回来,听说是应酬去了。其实这应酬是在床上,不是在酒席上吧。 渣爹! 桃花庄子前门草坪宽敞,但路只有一条,那样大的马车堵在那,沈老爹远远就瞧见了,他皱眉问下人,「那马车怎么回事,怎么堵在路口了,让他挪开。」 下人为难道,「老爷,小的刚才去看过了,恐怕得您亲自去。」 沈老爷瞪眼,「要你何用!」 下人只觉冤枉,「那、那是少爷的车。」 沈老爷心口砰地炸开一声巨响,正要问他儿子在哪,这才瞧见原来他儿子就站在马车旁边,还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他心里又砰砰地炸了两声,几乎是瞬间从岳瑶环抱的手抽离,紧张得差点没推开她,惹得岳瑶满脸不悦。 父子对质一会,沈老爹才往他走去,理亏得不敢质问他为何会跑到庄子来而不在家念书,他讪笑,「来宝,你怎么来了?」 沈来宝瞧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又摸了摸脸,低头问道,「小花,你知道君子一诺价值千金这句话吗?」 花铃立刻点头,「知道。」 「那你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吗?」 花铃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 沈来宝摸摸她的脑袋,「我们还是进去吃桃子吧。」 花铃略微迟疑地看了看沈老爷,只觉得他脸色不太好。可沈来宝已经不打算多说,牵着她进桃花庄去了。 沈老爹被自家儿子暗讽了两句,心中不痛快,忽然转身说道,「我不是君子,我是你老子!沈来宝,你的吃喝用度都是我的,你也得都听我的!」 沈来宝听见这话,不知为何有些心凉,说到底沈家对他来说只是个新环境却并非新家庭,他感激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对他的好,可沈老爹这话听得心寒,「爹的这句话是,如果我不用你的不穿你的,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就不用听您的了是吧?」 沈老爷见他镇定发问,一瞬心慌,只因他从儿子眼里看出了决心,也不知为何会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就真的会成功。儿子真要能自己赚钱了,那他就真的管不了他了,「爹不是这个意思。」 沈来宝说道,「她并不是个好人,甚至比韩姨娘更可怕,那样的女人进了家门,会闹得内宅不安。」他末了又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岳瑶,忽然笑了笑,「对了,父亲,那位岳瑶姑娘……哦,不应该称呼为姑娘,毕竟嫁过一次人的,也不算是姑娘了。」 本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沈老爷猛地回神,「你说什么?」 那日他让阿五跟上岳瑶的时候,就将她的事也打探清楚了,只是他以为沈老爹已经和她没有瓜葛,所以没有提这事,今日看来不得不提了,「那位岳姐姐是云山县人氏吧,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已远嫁,但不过一个月丈夫就没了,因为夫家甚远,又因丈夫去得太快所以没来得及去衙门那办婚书,因此除了她的爹娘,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曾嫁过人的事,当时她的娘家人还拿了不少的聘礼。我想爹你肯定也不会知道的,我本想让她继续做你心里的白月光,可是没想到你还跟她藕断丝连。」 沈老爷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儿子什么都打听清楚了?他是让谁打探得这么清楚的? 儿子机敏起来后,他几乎不认得他了。 心有欢喜,同时还有怯意,只因儿子变得太陌生了。他在他面前甚至连一点隐私都藏不了,似乎自己做什么都会被他发现,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自在。 沈来宝一点也不想吓唬他也不想让沈老爷难过,只是他这次太糊涂了。 那岳瑶等了半天不耐烦了,踱步过来娇滴滴的轻唤一声沈老爷,谁料对方竟瞪了自己一眼,甩手说道,「走,回府。」 第64章 岳瑶愣了愣,要追上去,却被沈老爷一手甩开,绝情又冷漠。见他一人上了马车不等自己,她急得喊道,「沈郎!」 沈老爷气道,「喊你的前夫去吧!」 一句犹如天雷劈在她的头上,纵有千句甜言,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怒得她暗骂了他一万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她猛地想起罪魁祸首来,转身怒盯沈来宝,往他冲去。 她的神情狰狞可怕,吓得花铃惊叫一声,沈来宝一步上前把她挡在身后。好在下人敏捷,迅速过来拦住了岳瑶。 岳瑶大声道,「沈来宝,你坏我好事!」 沈来宝冷眼看她,「你要进沈家做妾我没意见,但是你一脸要夺我母亲的权,将我当傻子还要喧宾夺主的模样,我就有意见了。」 岳瑶哪里想过这才几岁大的孩子处事这么冷静又无情,她当真吃了个大亏。嫁人一事她没有跟沈老爷提,他也说过他最恨别人骗他,这样一来,她进沈家做富贵姨娘的事就没戏了,甚至这几个月来因为装着贤惠的模样,他馈赠的金银自己也没要半点。 这等于白白给了身子,却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她恨极了沈来宝,可下人阻拦,根本没法拿他出气,最后气得坐在地上大哭,咒骂起来。那桃花庄的庄主听见有人败坏门庭清静,叫了人来将她拖出去。 沈来宝实在不喜欢管这种内宅的琐碎事,他的目标看来不是改造渣爹,而是改造软弱的沈夫人,近来她好了一些,偶尔敢反驳沈老爹了,可是改变得太慢,总觉得遥遥无期。 对了……他好像又让花铃看见自己冷漠无情的样子了,说好了不吓唬她的。他低眉看她,花铃睁着大眼看去,突然说道,「她骂人了,还骂得很难听,我娘说,会骂人的都不是好人。」 沈来宝发现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花铃明明很会分辨好坏,他释怀笑道,「对,她是坏人,不过别被她破坏了好心情。走,我们去摘桃子。对了,小花,会骂人的不一定都是坏人。」 「那来宝哥哥你会骂人吗?」 「当然会。」 「想看看你骂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你说你会骂人。」 沈来宝失声一笑,这种事竟然也会好奇,花铃的求知欲真是没有尽头。他牵着花铃进了庄子,心里也在琢磨一件事—— 刚才说要自力更生的事,他是做,还是不做呢? 要不,偷偷试试? 沈来宝回来的路上还在思索着这件事,做生意必然要资金,尤其是自己还是个孩子,空口给白话没人会信,更没人会跟你合作。 资金呀……他倒是有的,房里那一箱子都是钱。 那做什么好? 他思绪悠悠,看向外面的夕阳,橙红余晖倾洒,从车窗照入,映得车内似点了一盏金黄小灯。因只有他和花铃出来,所以没有在那里待到晚上,萤火晚上才看得见,也没抓。 花铃趴在葛嬷嬷的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抱了个桃子王,那桃子生得奇大,是白庄主送给她的。 花铃乐得一天都没放手,说要带回去给爹娘吃。 马车轻轻颠了一下,睡熟的人手上无力,桃子从她手中滚落。这成熟的水果一摔就不好看也不好吃了,葛嬷嬷差点惊呼出声,忽的看见一只手从底下捞起,稳妥地把桃子捞住了,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沈来宝怕她再摔着桃子醒来难过,就抱在了自己怀里。这桃子被她抱得都有温度了,有点暖手。 桃子……桃树,桃花庄…… 沈来宝忽然有了主意,不由一笑,长久的生意可能没人信,但可以试试做个活动,赚个快钱,说不定可以建立起合作伙伴。 马车到了花家门口,沈来宝先下来,看着葛嬷嬷抱着花铃进去,他这才回家。到了家他先去和祖母问安,顺便将刚摘的桃子送去。 沈老太太见了他怀里的大桃子,笑问,「这是给谁的呀,给你爹留的是不是?」 沈来宝这才想起来还一直抱着那个大桃子,「是小花妹妹的,我帮她拿的,等会就给她送过去。」他又道,「孙儿也给奶奶挑了个大的,让下人去洗了,一会就送来。」 这话深得沈老太太欢心,「先去洗把脸吧,看你热的。钱嬷嬷,快让人搬冰砖到少爷房里去。」 第65章 钱嬷嬷微顿,「说到搬冰砖,刚才我好似看见老爷让人从少爷房里搬什么东西回房,像是个箱子,沉甸甸的。」 沈来宝想了想,脸色一变,急忙跑去沈老爹房里,进门就看见他正拿着铁链子在锁箱子,那箱子正是他平时放金银财宝的,他气得大喊,「渣爹!」 沈老爷背着身没听清楚,竖起耳朵转身问道,「你喊我什么?」 沈来宝将发自肺腑的称呼埋进心里,气呼呼上前趴在箱子上,「你动我的钱干嘛?」 沈老爷当然是怕他说要自力更生是真的,他身为商人,深谙没有本金是难以开张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相信儿子会成功,所以不得不防!儿子现在就要翻天了,真让他赚了钱,他的地位更不保,「什么叫你的钱?这钱都是老子给你的。」 沈来宝哑然,这话不假,可没有钱他还怎么办事,真要被沈老爹气到成年吗,「那我跟您借。」 沈老爹冷哼一声,伸手拨他,「不借。」 沈来宝死死抱住,「我会打欠条的。」 「我说不借!」 「高利息!」 「不借不借!」沈老爹吼他一声,一把将他拉开,咔擦地就将箱子锁住了。 沈来宝一顿,终于用上了孩童的武器——天真。他眨着眼睛看着沈老爹,腻着嗓子说道,「爹,我得拿钱买酱鸭脖。」 沈老爹不为所动,瞥他一眼,「哦,每天给你一两,够买五根了。」 「……」简直浪费他的演技!见沈老爹打定主意不会给自己钱的沈来宝「呼」地站直了腰,怒气冲冲的走了。 沈老爷瞧着儿子愤然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将钥匙放入自己的钱袋里,然后交给婢女让她缝好。缝好后就扔到房梁上,哼,十年后再来拿钥匙吧。 丢了一箱金银的沈来宝抱着桃子离开家,想着是找沈老太太借钱,还是找沈夫人,想来想去都是沈家的钱,沈老爹可能会以各种理由阻拦。可总不能跟同窗借,都是孩子,能借多少? 只怪他大意了,被沈老爹先将了一军,到底要去哪里弄本金呢…… 他坐在门槛上想了许久没想到,干脆不想了,先把桃子送还花铃吧,不然都要被他抱熟了。 他敲了花家大门,下人听见他来找花铃,说道,「沈少爷先进去坐,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沈来宝心想应当是花铃还没有醒,就去大堂等了。一会花铃没出来,倒是花老爹来了。 他忙从椅子上下来,「花叔叔。」 花平生笑道,「看来桃花庄的桃树都挺高的,自己摘了不少桃子吧。」 沈来宝好奇道,「我听花铃说您没有去过桃花庄,那您是怎么知道桃树很高,还知道我亲自摘了桃子?」 花平生笑看他的衣裳,「裤子沾的是树汁,如果只是在下面摘桃子,就不会沾上这些了。所以从树汁上可以看出,树很高,需要你爬上去;你也亲手摘了桃子。」 沈来宝恍然,也对,沈家少爷穿的衣服肯定是干干净净的,不会穿沾了树汁的旧衣服。如果是新近沾的,又去过桃花庄,就说得通了。他回神将手中桃子递给他,「这是庄主送给小花的,小花说要带回来给您和婶婶,但方才她睡着了,我怕摔坏了桃子不好吃,就一路抱着,谁想刚才忘记给她了。」 「有心了。」花平生接了桃子让婢女送去花铃床头前,末了笑道,「怕她醒了没看见哭鼻子。」 沈来宝也笑了笑,「那我回去了。」 「等等。」花平生喊住他,「有个东西是时候还你了。」 说罢,四个下人抬着个箱子出来,各抬一角,重有百斤似的。他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在花家了,也十分好奇。花平生走到箱子前,说道,「以前你总朝我丢金珠子,我还了两回,你爹就揍了你两次,所以为了不让你遭罪,这些年我都放起来了。如今想必你已经能自己解决这些,你拿回去吧。」 沈来宝的两眼已经在发亮,越来越亮,都要亮出精光了。 啪嗒—— 伴随着箱子开启的声音,里面的东西落到沈来宝眼里,竟全都是金灿灿纯金的珠子。 天降横财!这下不愁没资本了。 沈来宝第一次感谢那小子坚持不懈的朝花老爷扔珠子,干得漂亮! 第66章 不对……沈来宝惭愧了一下,这么想真是太对不起花老爷了。他强行镇定下来,说道,「花叔叔,我爹最近对我的钱管得严,刚才还没收了我一箱子钱,所以这些钱我能暂时存放在这吗?」 花平生笑道,「反正也放了好几年了,再多放几年无妨。」 说罢,就让下人抬进去,沈来宝忙上前装满钱袋备用。钱袋沉甸甸的感觉让他笑开了花。 这朵花一直到回家都没谢,吃饭的时候也乐呵得很,看得沈老爹狐疑瞧了他好几次,突然有点亏心——该不会是自己把儿子给刺激傻了吧? 他试探问道,「儿子,一加一等于几啊?」 沈来宝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手指头。」 「啪嗒——」 沈老爹的筷子惊得掉在桌上,完了,儿子真的又傻了。他心里顿时难过,脸上已露愁苦之色。忽然又听他悠悠道,「一根手指加一根手指,等于两根手指。」 「……」沈老爹这才明白儿子这是存心耍自己,他恼怒地瞪着他。从今天起,一天就给他一枚铜钱,就一枚!还一定得是铜钱,多了没有,看他怎么攒钱自立! 沈来宝从沈老爹的眼神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经济制衡嘛。可手上有一堆金珠的他已经在美美思量下一步计划了,才不跟他再求钱财支援。 沈老太太禁不住开口,「好了好了,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你突然考来宝一加一做什么。」 沈老爹又瞪了儿子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沈来宝吃过饭就回房,把藏在桌底下的钱袋拿了出来,倒进抽屉里。颗颗指甲盖那样大小的金珠子在木板上弹奏出叮咚声响,简直如命运交响曲般让人振奋。他取下随身携带的香囊,将里面的香料拿出,再将珠子装进里头,四面再塞棉絮。 如此一来别人也看不出这里藏了金珠,还以为依旧是填满香料的香囊。他将钱袋放置桌上,想了想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好让沈老爹派来的人看见,自家儿子的钱袋空空如也。这就是三十六计里的瞒天过海。 和香囊一起挂着的核桃也跟着他动作晃动,核桃里雕刻着小船,此时也似乘风扬帆,不畏风浪。 他细看一会,将它谨慎系回腰间,明日,他得去一趟桃花庄,找白庄主——做、生、意。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家金贵婿》卷一 作者:水月 02、《吾家金贵婿》卷二 作者:水月 03、《吾家金贵婿》卷三 作者:水月 04、《吾家金贵婿》卷四 作者:水月 05、《吾家金贵婿》卷五 作者:水月 06、《吾家金贵婿》卷六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