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金贵婿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沈来宝本想好好过一下久违的暑假,可因沈老爹一事,却让察觉到了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来自自己还要事事倚靠一个不靠谱的爹那,好不容易又变成了小学生,也开始顺利地往学霸的路上迈步,但没轻松几天,就要操心沈家的事了。 总结下来,就是得经济独立呀,独立了才有更大的话语权,总不能每次被沈老爹一气就去沈老太太那里拼演技。他是能靠智力吃饭的,不能总想着如何拿小金人。 所以今日沈来宝坐上了去桃花庄的马车,同行的依旧是隔壁小花。 只因沈老爹对他防范得紧,今日清晨他用过早饭要出门,就被沈老爹问了好几回。直到他说要带花铃去玩,沈老爹才答应。 于是他跑到隔壁找了花铃,肃色对她说,「小花,我爹不让我去桃花庄,你能掩护我,跟我一起去吗?」 全然不懂掩护为何意的花铃只听到了「一起去桃花庄」,顺带联想到了「去摘新鲜又可口的大桃子」,欣然同意,又道,「回来的时候我要是又睡着了,你一定要叫醒我。昨天我睡着了,连马都没有喂,这样太不好了。」 「行。」 「对了,来宝哥哥,马吃桃子吗?」 沈来宝摇头,「我也不知道,等会带上几个桃子去喂喂。」 花铃正有此意,一会又想,今天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那肯定得早归,又抓不了萤火了,「来宝哥哥,后天我大哥二哥就回来了,我大哥擅骑射,回了明州肯定会去校场,你们可以一起结伴去了。」 许是花铃的缘故,又因花老爹性情直爽,沈来宝对花家的孩子莫名有好感,「好。」 第三次来桃花庄,沈来宝还是对这条路颇有怨念,好好的一条大马路,却坑坑洼洼的,也不修一下。大概是因为拉桃子的是牛车,非常平稳也不怕颠坏了桃子,所以每年都买下桃子运往别处的沈老爹没有修路的想法。 到了桃花庄,沈来宝先让葛嬷嬷带花铃去摘桃子,自己去找白庄主。 白庄主年约四十,曾家底殷实,在明州也有名望,但因早年经营不善,家业耗去大半,如今除了桃花庄,名下也就只有四间铺子,日子过得简单,并不算富裕。而桃庄的桃子占每年收入的大半,最大的买主是沈家,因此见了沈家少爷也多几分客气。 当沈来宝提出要单独约谈时,白庄主一时没回过神来,但还是让下人都出去,领他进了自己的书房中。 桃庄一共有二十多间房子,多是给慕名前来赏花的达官贵人住的,但花季过后,屋子就都空了,这会显得冷冷清清,一路无人。这都被沈来宝看在眼里。 进了书房,跟在白庄主身后的沈来宝又快速打量了一遍这里。 书房有着文房四宝的标配,但一般富贵人家还会摆上花瓶名画。这间书房却没有,书堆得满满当当,很是齐整,但却稍显简陋。 他在书桌前坐下时,又留意到他桌上的那块砚台。从暗红色的颜色和材质来看,是端溪砚台,而且品相极好,价格不菲。砚台可以看得出用得并不多,甚至是用得很小心,因为它的底部,还垫着一块木头,极大的破坏了砚台的美感。 过度的保护能说明两点,一个是砚台对他十分有意义,一个是摔破了这个他会心疼。 如果是前者,砚台不会就这么随便摆在桌上,既然满屋都是不太值钱的东西,那换个廉价的砚台也是可以的,所以是后者才对。 这足以说明——白庄主不富裕,但还很要面子,但奈何缺钱,所以只能用一个名贵砚台装饰门面。 沈来宝对白庄主有了初步的判定,心里已经过了一遍等会要说的话。这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白庄主也没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还亲自倒了茶水给他,「来宝找白伯伯有事么?」 第2章 「有。」沈来宝直接问道,「白庄主想赚钱么?」 白庄主不由笑道,「当然想,谁都想,你一个孩子问这个做什么?怎么,是你爹有事要让你转告我?」 想到这个,他的语气才慎重起来,却见那小童摇摇头,说道,「不是,是我想找白伯伯商议一件赚钱的事。」 白庄主看了他好一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白伯伯带你去摘桃子吧。」 自知不会那么顺利的沈来宝并不气馁,他已经习惯自己稚嫩的嗓子了,尽量字正腔圆的开口,这样显得更庄重些,「白伯伯,你的桃园只能在每年开桃花和结果时赚银子,钱虽然赚得多,但一年只有两次赚钱的机会,那么大的桃庄,其实能赚更多钱的,这样太可惜了。」 白庄主见劝不走他,便坐下来抱着与他闲聊的心思笑问,「哦?那沈家少爷有什么高见?」 沈来宝知道他还是不信自己,在瞧着自己乐呵,他仍是不在意,继续说道,「明州素来多重文人,念书的风气颇好,也造就了一大批的文人雅士。他们最喜欢做的事,除了闭门苦读,偶尔也会出来赏花叹景。而桃花自古就常为百姓所喜,在明州,白庄主的桃庄是最大的,应该物尽其用才对。」 听他说得井井有条,白庄主这才稍稍起了些好奇心,「哦?」 「白庄主应该扩建桃庄,再造一百个小屋子。」 白庄主忍不住一笑,「你应该知道桃花期短,一百间屋子在那时的确能住满人,可花期不过半个月,半个月后呢?其中造房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还有房中摆设,都需要花不少的钱。」 沈来宝点头,「对,但造的房子并不是只有在花开时才用,也并不是要造得像现在庄子的房间那样精致。文人雅士喜欢吟诗赏月,桃庄临山近水,夜里还有流萤,抬头便有明月,这就是最好的景致了。但是一旦外出赏月,就要留宿,那住的地方,自然就是桃花庄。我设想中的房子,不是鳞次栉比的,而是随意建造在桃林中。」 白庄主微顿,「继续说。」 「房子不用太大,是不是平地也没关系,造的时候地板是平的就好。如果能半悬空在山上,其实更好。房子里面只需床和被褥,再摆放茶酒,其他全都不需要摆放。待他们结账要走时,再来清点所住屋子里少了酒水,另行算钱。」 白庄主叹道,「说得是好,可就凭一些没了桃花的枯树枝,又哪里有什么景致可言。」 沈来宝驳道,「枯藤老树昏鸦,他们看的不是景,是意境。而且也不单单是造房子而已,附近的溪水一定要引到小屋一旁,树上也要挂上红色灯笼。那盖房子的材料,要用竹子,这样更有意境。」 白庄主没有做声,这事说得他有些心动,可也并不是太心动,毕竟风险大。 沈来宝看出他的迟疑,说道,「造房子的钱我来付,等赚回了本金,我们再五五分,而我要借的,就是白伯伯桃园的地,如果不来人,那房子随便拆。也就是说,白伯伯不用担负任何风险,但我还是个孩子,不方便出面,所以监工的事还得由白伯伯来。」 白庄主颇觉意外,「不用我出一文钱?」 「不用。」 白庄主已然很心动。 沈来宝又道,「只是大家都知道桃庄只在桃花开时才放行,而且难以入住,所以要想让大家知道小竹屋的事,还得打个广告。」 白庄主皱眉,「广告?」 沈来宝解释道,「广而告之。」 白庄主笑道,「这个词倒是精辟,那你要如何广而告之?」 「再过一个月就是七夕了,这是年轻人的大节日,我打听过,到那天基本上年轻男女都会放花灯去庙前许愿扔红绳吧?」沈来宝说道,「所以我们就拿七夕来做个噱头。首先,尽量收集有关桃花桃树的好诗句,在百姓中传唱,增加百姓对桃树关注的热度;然后,再告诉百姓桃庄有神仙,能许姻缘,往上面丢香囊可以许愿;接着扩大溪流,便于七夕放花灯;最后,告诉他们桃园可以给恋人提供小竹屋,当然,不能过夜,只是提供一个说悄悄话的地方。」 第3章 白庄主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才问道,「你爹教你的?」 沈来宝摇头,「不是,甚至这件事是瞒着我爹做的,所以如果白庄主答应,我还要跟您签个保密协议,不能将我的事情告诉我爹,一辈子保密。」 白庄主顿时笑开,广告、热度、保密协议,都是新鲜词。他早就听说沈家少爷变聪明了,但不知道这样聪慧,而且这些词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是拜了花平生为师的缘故?听说花平生少年时期开始就常常游走藩国,指不定是他教的。 有个好邻居就是不一样啊,难怪会有孟母三迁的事。 「而且除了平时,在七夕中秋重阳时,这些都可以做类似的事。明州知道桃庄的人不少,一旦彻底开放,肯定能吸引不少人。」 白庄主默然许久,才道,「果真不用我出钱,只需要督工么?」 「当然。」 白庄主又衡量半晌,想来想去,自己最后都不会亏损,万一法子可行,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他终于点头,「好,白伯伯信你一回。」 沈来宝庆幸他没将自己丢出去,说来,也是因为自己沈家少爷的身份起了作用吧。他将香囊取下,取了茶杯来,将金珠子倒了进去,倒了有半杯,「这是定金,请工匠和花匠来看看,哪里适合盖竹屋,等敲定了,再签了协议,我会把剩下的钱付上。」 「好。」 「对了,通往桃庄的大路修齐整一些吧,再在两旁栽种上竹子。」 白庄主一一应声,暗叹自己怎么这样听一个孩童的话。 沈来宝忽然说道,「白伯伯,我还有一个节省栽种成本的法子,就附送给您吧。沈家不是每年只要一半的桃子么,剩下的一半要白庄主自己卖,但那样也要耗费人力物力。所以白庄主大可以为桃树招标。」 「招、招标?」 「将一半的桃树公开卖出去,买下的人要负责起树的日常修理和虫害所花费的费用,而到了结果的时候,桃树上的桃子都是买主的。」 「如果桃树死了呢?」 「那就理赔吧,只是我听说白庄主是种树高手,我想白庄主不会担心这个问题。」 白庄主对这个法子还得考虑,毕竟要拟定不少细则,他忽然想起来,「如果我方才不答应你造小竹屋的事,你还会不会告诉白伯伯这个法子?」 沈来宝想也没想就说道,「不会。」 白庄主笑道,「我也不用问为什么,因为没有合作,就没有利益往来,没必要白送我一个赚钱的法子。」 「不是。」沈来宝看着他说道,「因为白庄主不相信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商人合作,也一样。有怀疑,必定不真诚。不真诚,也就难合作。我这个法子,就会送给相信我的人。」 白庄主竟是大为震撼,他再次仔细打量起沈来宝来,无论是语气还是气度,都非孩童。这着实让人震惊,可这人当然是沈家少爷,毋庸置疑。 沈来宝和白庄主又稍微商量了下细节,虽然他没有提要立字据的事,可白庄主为了避嫌,还是让人去拟了一份,又道,「来宝,你那边也派个心腹过来,与我一起督工吧,也免得我让人施工时遗漏了什么。」 沈来宝明白他这是怕自己觉得他中饱私囊了,既然他主动提,就答应了,「对了,白伯伯,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爹。」 方才白庄主就想过是不是沈老爷让他来的,但听他这样说的话,那肯定不是,他止不住心中好奇,「为何?」 「我爹想让我好好念书考取功名,不许我插手这些,只是我想试试,不能辜负了神仙托梦。」 白庄主心头一顿,这才恍然,难怪他说得头头是道的,原来是神仙托梦!他这才解了心中困惑,也对,如果不是有高人指点,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白伯伯答应你,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第4章 沈来宝就知道古人迷信,一句话就好似将对方的疑虑全都打消了,也罢,一切能推动目的进行的手段,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都可以。 「那我去摘桃子了。」 「去吧,对了,我昨日又留了几个桃子王,等会你带回去吧。」 沈来宝心想花铃肯定会喜欢,跟他道了谢,就去找花铃了。 桃庄接连六日都在摘桃运桃,这会去桃园桃子已经被摘了大半,剩下的在这几日也该成熟了。一路都是甜甜果香,但对于比较偏爱肉食的沈来宝来说,桃子吃几个就好,当不了饭吃。 等会中午带花铃去吃鱼好了,她年纪虽小,可却是吃鱼能手,入了嘴的鱼肉,多细的骨头也能剔干净。不会吃鱼从来都是吐鱼骨总会连肉一起吐的沈来宝十分羡慕,越想,就越觉得花铃优点多多,就是两人性别不同,以后长大了说不定要因世俗舆论而有疏离,不能像如今这样亲昵。 罢了,不想那么遥远的事,至少如今结伴同行开心就好。 他走进桃园,却没看见工人摘桃,都在走来走去,他心觉奇怪,往里面走,仍是这个景象。他禁不住拦了一个人问道,「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人打量他一眼,并不认得他是沈家少爷,说道,「找人,刚才有个疯女人将一个女童掳走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那小姐的下人拜托我们来找,这会已经报告庄主去了。」 听见是女童被掳走,沈来宝心头一惊,「知不知道那女童叫什么?」 「一个嬷嬷说是花家千金,找到必有重赏,应当是姓花。」 沈来宝眼前顿有金星冒出,急忙问道,「那女人把她往哪里带了?」 「我也不知道,没瞧见,这不正找着吗?」那人急着找到人领赏,没有再跟他废话,继续跑去找人了。 沈来宝定了定神,那疯女人十有八九是岳瑶,昨日花铃就跟在自己身边,她憎恨自己,但没找到下手的机会,那盯上花铃也不奇怪。他握了握拳,抬头对阿五说道,「快去把离开桃园的路给堵住,派人盯着。如果那劫持的人提出条件,那就满足他,不要让他伤害花铃。」 阿五立刻领命执行,沈来宝身边只带了一个护院,其余的都让阿五带走了。 他往桃山上看了看,那日他和花铃一起上去过山顶,背后也是栽满了桃花,山脚下没有路,衔接另一座山。如果花铃被劫持到那,这会应该已经被那边摘桃子的工人抓住了,可现在还没有消息,那就是岳瑶没有走那条路。 桃园里面到处都是工人,这会他们也正在找,桃树周围没有遮掩的东西,在桃园也不可能。 所以岳瑶是往外面逃了。 南边是大路,西面小道,北面庄子,东边桃山。 既然已经吩咐了阿五去堵大路,那就剩下西边了。沈来宝立刻往西边跑去,只怪自己的腿没有真的长至两米八,跑了半天他竟觉得根本没跑多远。 如果劫持人的真的是岳瑶,那她带着个孩子也跑不快,他再跑快一点,很有可能追上她。 他害怕花铃出事,甚至怕她心里留下阴影,那种阴影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散去,让人自闭。 想到天真活泼的花铃可能会受伤,会变成那样,沈来宝就心慌愧疚。 他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连护院都气喘吁吁差点没跟上。他惊诧自家少爷竟然这么能跑,果然天天去校场很有用? 许是岳瑶真的带不动花铃跑,从地上的脚印来看,跨步的幅度都小了很多。 桃庄离城里甚远,因此进出都需要车辆,车轱辘的痕迹多了几个脚印,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从脚印大小来看,极有可能是女人的鞋子。 又跑了片刻,地上的脚印忽然断了。他停下步子,才发现因一直疾跑,心脏似有些受不住,跳得像要跳出胸腔。额上汗珠从脸上滚落,凝聚成珠,在他蹲身查看脚印一刻,汗珠也随着他的动作晃落,滴入干燥的尘土中。 第5章 他抹去眼皮上的汗珠,脚印怎么突然断了,难道岳瑶准备了马车?他顺着模糊的脚印往旁边看去,刚看见路旁的高草丛,忽然就听见那里声音窸窣,随后一个女人猛地从那边冲了出来,几乎是在瞬间将沈来宝撞倒,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猝不及防的沈来宝往后一倒,后脑勺被重摔在地,腰间不知硌了什么东西,疼得他两眼一黑,随后脸上挨了一记重重耳光。 「我让你坏我的好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妹妹,杀了你那负心老爹!」 妹妹?她将花铃当做自己的妹妹了?沈来宝心惊,他起身反抗,却被岳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她刚刚用力,背就被人重踹一脚,整个人往前扑去,以脸着地,将脸都擦出了血来。 护院惊慌失措地抱起快昏厥的沈来宝,要是这小祖宗出事,自己也完了。 脑袋昏沉沉的沈来宝咬牙,「抓住她。」 岳瑶见还有帮手,忙起身往前面逃去,护院立刻去追赶。沈来宝晕了片刻想起花铃,又想起方才岳瑶说的狠话,竟是心惊胆战。他挣扎着起身往草丛那边走去,「小花?小花?」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看到她。 沈来宝后脑勺疼得厉害,要是留了淤血,那就麻烦了。只是找不到花铃,他也不能回去,甚至晕也晕不安心。 他又往前面走了几步,见地上通往右侧的草坪似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忙往那边走去。不过行了四五步,就见半人高的草丛后躺着一个小姑娘。 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一步跑到她身旁,差点摔在她一旁。 花铃双目紧闭,小脸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脸上飘有干草也没拨开。沈来宝心里一凉,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手指触及她的鼻子,便觉有温热气息,顿时松了一口气,刚要喊她。忽然见她的手抬起,五指一开,一把尘土猛地甩在他脸上。 沈来宝双眼一疼,痛叫一声往后跌去。花铃此时也看清楚是他,惊愣片刻才哑着嗓子喊他,哆嗦着上前去看他,「来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是那个坏女人。」 她防卫的手段沈来宝还是很赞赏的,但莫名躺枪的他现在双眼火辣,后脑勺火辣,脖子也被掐得有点堵,他最后语重心长道,「小花,下次反击的时候,记得同时睁眼,这样就不会误伤了。」 花铃鼻子一酸,又懊恼又难受,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终于哭了出来,「来宝哥哥……」 沈来宝勉力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对不起啊小花,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被人掳走了。」 花铃摇头,泪珠如雨滚落,「对不起来宝哥哥,我这就去喊人。」 沈来宝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他有点看不清花铃的脸,怕她到处乱走,又害怕自己晕过去,于是抓着花铃的手,这样再有人来,他也不怕花铃被人带走而自己却不知情了。过了小片刻,那护院押着岳瑶来这里找人,寻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才安心晕了过去。 ☆☆☆ 沈家少爷遭了劫难,被送回家时惊得沈老太太差点晕过去。因在山庄治疗过,所以回到沈家就进屋躺着了。 白庄主也是心惊,陪同回来,一直和沈老爷道歉。沈老爷一心在儿子身上,想去看看。听见白庄主说了凶手名字,他不由一惊,「叫什么?」 「岳瑶……就是上回跟沈老弟一起来的那位姑娘。我怕押到这来你尴尬,就直接扭送官府了。」 沈老爷面无血色,「没想到她竟有蛇蝎之心,我……」他叹气,「来宝其实提过她心术不正,但我想他只是个孩子,哪里能看出人心,就任性胡来了。」 白庄主没想到沈来宝还有一双慧眼,心下对他更是多了几分信任和赞许,「先被抓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花家千金。来宝是为了救花家千金,才被那女人抓住的。小小年纪,却胆识过人,叫人佩服。」 第6章 沈老爷一听,更是后悔。如果当初听了儿子的话,该多好! 送走白庄主,沈老爷心事重重,在儿子房门前踱步,不敢进去。想了许久,他转身回房,唤人搬梯子来,将扔在房梁上的钱袋取了下来,拿出里头的宝箱钥匙,这才重新回到儿子房前。 沈来宝伤得并不重,只是重重一摔,有点晕乎。刚才沈老太太和沈夫人分别来床前哭啼了一回,这会见沈老爷来,头更疼了。他喑哑着嗓子开口,「爹。」 声音太过脆弱,听得沈老爹心头一震,忙上前说道,「爹在这,你别起来。」 同样觉得他声音轻弱的沈来宝心里忽然不太好受,比起现在这样神情憔悴的沈老爹来说,他还是更愿意看见他神采飞扬的模样。虽然他渣,但还是个好爹,就是好色了些。沈来宝想着,又觉得岳瑶一事,多少能给他警示,这样也不枉他受伤了。 沈老爷将钥匙放在他床头,「这是你小金库的钥匙,抬过来动静太大,所以等你好了,爹再让人给你抬回来。」 听见自己的小金库要回来,沈来宝的心情好了一些,「小花还好吗?」 沈老爷苦笑,「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别人。铃铃很好,手上有点擦伤,受了点惊吓,没大碍,你花婶婶正陪着她。你母亲过去探望,她还问你如何了。」 听见她没事,沈来宝的心情更好了,「这就好。」 「书院那边我给你告假了。」沈老爷无法对儿子说出道歉的话,又说了一些话,见儿子精神不济,才心疼道,「你好好睡吧。」 沈老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疲倦的沈来宝已经入了梦境。沈老爹在一旁又看了许久,这才回房。 他边回房边想,自己到底还是对不起儿子的,如果不是他……唉,算了,日后真要小心才行。 回到房里,等了他多时的沈夫人起身看他,欲言又止。沈老爷察觉到妻子有话要说,问道,「你去见过来宝没?」 「见过了,也问了下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见丈夫坐在桌前,便给他斟了杯茶,终于忍不住说道,「听说伤来宝的是个叫岳瑶的女人,那女人……那女人听说曾是老爷您的相好,因您疏远了她,她才来寻来宝的麻烦,还连累了铃铃。」 沈老爷心情已十分不好,如今还要被她训斥,更不舒服,不满道,「我知道,我不是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你还要我如何?」 沈夫人没想到儿子都已经这样,他竟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差点气哭,「老爷!我们就来宝这一个儿子,若非您不信他那岳瑶是个毒妇,他怎会碰到这样的事?下人说了,您还指责他,呵斥他,妾身问您,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女子重要?您如果觉得女人更重要,妾身这就带来宝回娘家,您不要他,我这当娘的要!」 沈老爷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她,半会都没缓过神,「你、你……你这是要休夫?」 沈夫人一慌,她哪里敢想这么败坏门风的事,只是带儿子回娘家休养而已,「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沈老爷还是有点不相信,「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你这是在威胁我。」 面对指责,沈夫人愣神,「我没有威胁您……」她和他成亲十一年,对沈家事事尽心,对他接连纳妾的事也从来不多说一句。敬奉公婆,教导儿子,可他竟然说她在威胁他。 沈夫人突然觉得寒心。 沈老爷气道,「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沈夫人默了默,眼泪好像干在眼睛里了,她沉默良久,才道,「我自问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沈家的事,可老爷方才的话,太伤人了。我何曾威胁过您?又拿什么来威胁您?没有为您生下聪慧的儿子我始终觉得愧对沈家,所以无论什么事我都恨不得尽十二分的力气。您要纳妾我也从来不阻拦,可如今那些女人危及了我儿性命,我质问您,也是为了儿子,可您却说我在威胁您。」 第7章 说着,她蓦地笑了笑,无奈又悲凉,看得沈老爷也不由顿住,「夫人……」 沈夫人没有答话,心觉寒凉,已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了。如果可以,她此时倒真想带儿子走,可老太太肯定会难过。老太太这几年对她还是不错的,也没因来宝的事责难她什么。 沈老爷见她竟不理睬自己,傲气的心有些慌了,「夫人。」 可沈夫人没理他,就这么走了,沈老爷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 翌日天色急变,不见昨天烈日,倒是乌云盖顶,似风雨欲来。 和沈老爷冷战一晚的沈夫人早上起来,竟觉得舒坦。不用看丈夫的脸色,也不用小心自己的一言一行。 相反,沈老爷觉得不痛快,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妻子十一年来竟不理会自己,他昨晚还特别耐心温柔的哄她,结果她理也不理自己,早上起来他又特别耐心温柔的唤她,她依然不理会自己。 沈老爷不痛快! 他起床后气呼呼的去了儿子那里,见他已经起身,坐下来就道,「你娘来过没有?」 刚起来睡意未消的沈来宝说道,「刚刚来过,还亲手给我做了早点。」 沈老爷看了一眼那莲子羹,「你爹也没用早饭。」 沈来宝嘴角一扯,「那您吃吧,等会祖母肯定也要让人送早饭来的,估计有鸡汤。」每次他被沈老爹一顿揍,沈家老太太就会让人炖鸡汤给他补身子。 沈老爹哼道,「果然,他们全都将你看做宝,将我看做草。」 沈来宝终于嗅出话里的不对来,「爹,你在说什么?」 沈老爹再怎么对妻子有怨言,也不能在儿子面前说他母亲的坏话,「没什么,对了,你好点没?」 「好点了。」沈来宝总觉得他有心事,还跟自己抢早点。不去老太太房里,也不待在自己房里用饭,他有点明白了,「爹,你跟娘吵架了?」 正喝着莲子羹还觉得味道不错的沈老爷差点没呛着,「没有!」 沈来宝眉头轻挑,「哦。」 沈老爹把一大碗的莲子羹吃完,心觉痛快,像是「报复」了冷落自己的妻子,这才心满意足离开,出门时还道,「去伺候少爷晨起,再吩咐厨房做点膳食给少爷。」 他刚说完这话,就见妻子从廊道正往这边走来。他顿了顿步,向她迎面走去。 沈夫人当然看见他了,可余光见着,就微抬下巴,努力当做没看见。她不奢求别的,只是希望他能将自己当做他的妻子,而不是沈家夫人。对于沈家的事,她也有一半的决策能力,她不想再因为他的任性,而胡乱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祸害她的儿子。 比如韩姨娘,比如岳瑶。 她可以受委屈,可儿子绝对不行! 沈老爷没想到快到近处了她还当做没看见自己,心里有点慌。几乎是正面相对,她才微微欠身,跟自己问好,只问了一句,就道别,继续往儿子的房间走去。他失望又失落,又有些生气,转身就道,「夫人做的莲子羹很不错。」 沈夫人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她亲手炖给儿子吃的羹竟然被他给吃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再往丈夫看去,他已经走了。 沈老爷说完那话心里还是堵得慌,坐上马车去茶馆谈生意时,他细思起昨天对妻子说的话来。好像……是有那么点混账的意思。 再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挺混账的。 他上个月才反省过对儿子所做的事,难道这个月又要反省他对妻子的态度? 他明明已经快三十岁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何内宅却要他操心。有些烦,有些不痛快。他靠着车厢,又想到自己的五个妾侍。 似乎每次他要纳妾,都是看中了,回来跟母亲提一嘴,再在晚上睡觉时和妻子说一句——我要抬谁谁谁进门,你打点下。 第8章 也从来没顾及过她的感受。 沈老爷有点泄气,因为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理亏,薄待了妻子。 当初他本来有个哥哥,因为兄长十分机敏,父亲便将大半生意交给他。后来父亲看上葛家女儿,还同葛父说他们两人任他女儿挑选。 最后她嫁给了他,他问过她为什么选他,毕竟自己不是长子,日后也不会比兄长富贵。 起初她羞赧不说,后来才道——「就是欢喜了你,我有什么办法。」 一句话听得他少年心动,动了几年,他就给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沈老爷缓缓睁眼,看着车窗外面不见日光的街道,黯淡,心也如外头一样,黯淡无光。 大清早被老爹抢了早点的沈来宝并没有饿肚子,如他所料,沈家老太太果然送来了炖鸡汤,还是沈夫人带人端进来的。 因方才沈老爹神情遮掩,又没听见在门口相遇的两人说话,沈来宝料定有事。喝了半碗鸡汤说道,「刚才爹好像不太高兴。」 沈夫人面色淡淡,「哦……」 沈来宝又道,「娘……你们吵架了么?」 沈夫人笑了笑,「爹娘不会吵架的,只是来宝……你要相信娘,无论在什么时候,娘都是为了你好。如果、如果哪天你爹要赶娘走,说是娘做错了什么,你也一定不要信。」 沈来宝愣了愣,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严重,都说出类似被休的话来了。 沈夫人也不是危言耸听,只是她知道丈夫早就不在乎她,也不欢喜她,所以一个气急败坏,可能真会休了她。她听过许多这样的事,但凡做娘的被赶出家门,夫家就会在孩子面前说尽其母的坏话,让孩子憎恨自己的母亲,这样孩子长大后,也不会和生母亲近了。 她不愿这样揣测丈夫,可他不是很早就对她没什么情分了么。没了她,他也会很快娶个继室吧。 沈来宝心神不定的喝起第二碗鸡汤来,看来他们两人真的吵架了,而且闹的矛盾还不小。他虽然想沈夫人有主见一些,可也不希望以他们分开为代价。 沈夫人不想儿子担心,轻声嘱咐了一番,就去陪老太太说话了。 吃饱了的沈来宝试图下地,立刻被老太太派来的人来拦住了,以眼神相逼他回到床上躺着。躺下来的沈来宝只觉满肚子的汤水,大清早吃这么油腻,有点不舒服。 他想着今天不用吃午饭了,哪想花铃手上正拿着刚买来的五根酱鸭脖往沈家走。 听说沈来宝又卧床不起,伤得还很重,她得去看看他才行。于是跨步出门,打算去隔壁。 刚出门,她就听见铃铛声响,悦耳清脆,似瞬间将巷子里的阴霾天色拨开。她知道爹娘在家,也肯定不是自己的小马车,那就是……她猛然想起今天是兄长们回家的日子,喜得她几乎是跑下台阶。 马车快到门前才停下,铃铛声音刚停,就有人撩开车帘,弯身出来。 先出来的是个十三岁的俊朗少年,他还未下车,就见有个小人儿怀里不知抱了什么,两眼弯弯,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他笑了笑,「铃铃。」 「大哥。」 他跳下马车,伸手就将妹妹抱起,忽然一笑,「半年不见,果真长高了许多。」 「应该说是重了许多吧。」 车上又出现一人,约莫十岁年纪,没来得及落地就刮了刮花铃的鼻尖,「好妹妹,见到二哥开不开心?」 花铃咯咯笑得开朗,「开心。」 花朗打趣她问道,「那你是见到大哥更开心,还是见到二哥更开心?」 花续略有责怪,「你又刁难铃铃。」 花铃眨眼说道,「铃铃也想问,二哥是见到爹爹更开心,还是见到娘更开心?」 第9章 反被她打趣了一句,花朗不由朗声笑笑,花续也笑了笑,「铃铃越发聪明了。走,进去见爹娘。」 花朗瞧见她一直抱着的东西,嗅觉敏锐的他已经闻出这是什么了,眼睛一亮,「铃铃,这是明州有名的酱鸭脖吧,二哥就知道你疼我,早早准备了二哥最喜欢吃的东西。」 花铃刚才见了兄长高兴,差点就忘记了沈来宝。她心里一阵懊悔,义正辞严道,「这不是给二哥买的。」 花朗莫名道,「难道这条巷子里还有人比我更喜欢吃的?」 「有呀,来宝哥哥。」花铃从大哥怀里下来,理了理小辫子想了想,为难地抽了一根给大哥,又抽了一根给二哥,「好了,我要去找来宝哥哥了,等会我就回来找你们玩,你们不要出远门,等我!」 说罢她就跑去隔壁沈家了,天热,酱鸭脖从酱缸里出来不及时吃的话,很快就会不新鲜的,所以她得赶快去送鸭脖。 自家妹妹买了五根鸭脖,给隔壁小子三根,亲哥哥却只有一根。花朗说道,「妹妹偏心啊。」 花续在意的倒不是这个问题,皱眉说道,「妹妹什么时候跟沈来宝玩得这样好了。」 花朗这才觉得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该不会是沈来宝又欺负人,妹妹害怕被要挟了吧?」 花续禁不住看了弟弟一眼,「少看点侠义小说。」 「……」 两人猜测不到,倒不如进去问爹娘更快,就没再在门口停留,直接进去问安了。 此时花铃已经跑到了沈来宝的房门前,今日天无烈日,但气流停滞,比出太阳时更热,因此屋里还是放置了很多冰块,在门口都觉得有凉风袭来,舒服得很。 沈来宝听见花铃来了,让下人请她进来。探头一看,见她活蹦乱跳的往这走来,模样清清爽爽的,全然没有因受到惊吓而留下的阴影,心里这才舒服。小花内心很强大呀,也是,能在那样危及的时刻抓沙子泼人眼,哪里是心灵脆弱的孩子。 ——虽然泼错了人。 花铃走到床边就将一根根包好的鸭脖放到他怀里,认真道,「快点吃,新鲜的酱鸭脖。」 刚吃了两碗鸡汤的沈来宝有点撑,「放在冰块上,也能保持鲜度。」 花铃眼露稀奇,沈来宝笑道,「冬天的食物是不是能储存很久?夏天的却很容易坏,那是因为冷,细菌……不是,因为冷,食物就能保存更久,你将鸭脖放在那也是一样的道理。」 花铃咧嘴一笑,「嗯。」 她将鸭脖重新抱在怀里,整整齐齐的放在大冰块上。看得沈来宝抿笑,他差点忘了,小花可是有强迫症的小姑娘。 花铃重新回到床前,仔细看他的眼睛,「来宝哥哥你的眼睛还疼不疼?」 双眸凑得太近,沈来宝都能在她眼里瞧见自己了。花铃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精神奕奕,颇有灵气,「不疼了,就是背有点疼,脑袋还有点晕。」他小心问道,「你爹怪我了么?」 要不是他带花铃去桃庄,就不会被岳瑶盯上,更不会让她受惊。 花铃说道,「我爹说了,那样危险的事你不该来的,你来了自己还受了伤,为此我爹还骂我不该一个人乱跑,连葛嬷嬷都丢下了。」 这话完全就是怪花铃而不是怪自己,沈来宝讶异花老爹的开明,也讶异同样这样认为的花铃。 「小花,以后我会保护好你,真的。」 之前的话他说过一次,可是却食言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花铃对昨日的事没有太过在意,就是被那女人拦腰抱起的时候受了惊吓,直到看见沈来宝一身脏乱的跑过来,昏迷前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念着她不要害怕时,那种恐惧忽然消失了。 哪怕是他被送到医馆,意识模糊的他也没松开她的手。当大夫将她的手从他手中强行抽离时,他还念着「小花小花」。 第10章 花铃第一次觉得,除了爹娘兄长,沈来宝也是会为她坚守诺言的人。 奇异的保护感,将恐惧全都冲散了。 她又跟他说了会话,这才道,「来宝哥哥,我要回家了,我的哥哥回来了,改天我带他们来找你玩。」 花铃的哥哥?花家的另外两个孩子?沈来宝对和他们见面的事充满了期待,不过她的哥哥归来,她还来给自己送鸭脖,真是体贴极了,「好,你回去吧,我再躺会。」 他重新躺下时,枕头似乎有点硌人,伸手一摸,摸出个核桃来。 他刚来这里第一天,花铃送的。 核桃常和冰蓝色的香囊挂在一起,日久摩擦,现在也沾上了一点蓝色。他皱眉抹了抹,没抹干净。他忙起身用帕子沾了茶水,再抹,结果越擦越脏,蓝色都往周围蔓延了。他眉头拧得更紧,又用力擦拭。 擦擦擦,擦擦擦。 啪嚓! 一声脆响,被雕刻得轻薄的核桃在反复的摩擦中碎成了渣。 沈来宝傻眼了。 核桃渣滓散落在被褥上,他小心拾起,要拼在手中还残留的「船舱」上,手一抖,啪、嚓! 「船舱」也碎了。 沈来宝悲痛欲绝倒在一堆碎渣旁,隔壁小花珍爱的核桃船,就这么毁在了他的手上。他哪里想得到这核桃竟然这么脆弱,难道是昨天他跌倒时压到了它?那他怎么跟小花交代。 「阿五。」 他喊了两声,进来的却是个小厮。 「少爷,阿五哥被您喊去外头办事了。」 沈来宝这才想起来他让阿五跟着白庄主一起督工去了,他看看眼前这小厮,生得很是机敏的样子,阿五挑的人应该也不会错。他想让这人去找个能工巧匠来,再找个大核桃,雕刻成一模一样的船。 话到了嗓子处,他又顿住了。 再雕刻得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他沉默良久,才小心将碎渣收集起来,放入原先放金珠子的香囊里,封了口子,放回枕头一旁。 改天见了花铃,跟她好好道歉吧。 这几日花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因花家兄弟到了六月下旬就要回书院了,她忙着和兄长团聚,每日都一起到处玩乐。 沈来宝觉得像是身边没了只小灵鸟,仔细一想,花铃果然是个小话唠,平时总在身边没什么,这会她跑去和她的哥哥们玩不来了,沈来宝颇不习惯。 好在去和白庄主一起督工的阿五常回来和他汇报,进展大致顺利。看着日渐成熟的项目,他也十分有成就感。 他两日后就被允许外出了,因伤在后脑勺,沈老太太瞧不见,也觉得孙儿恢复了正常。不过她这几日最担心的也不是自己的孙子,而是儿子和儿媳。 老太太命苦,长子得病过世,跟着小儿子一起过日子。好在儿子孝顺,儿媳恭顺,如今孙子机灵了,心里最大的一根刺也被拔除。谁想素来相敬如宾的夫妻两人竟然闹起了别扭,着实让她奇怪。几次想问,又忍住了。 她跟孙儿拐弯抹角提了几次,想从他嘴里探得他爹娘为何如此。 沈来宝当然看懂了祖母殷切的眼神,可他不能说,因为自己大致知道,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沈老太太心里憋得慌,这日终于忍不住喊了儿子来,语重心长道,「金山啊,你们夫妻的事娘向来都是不管的,可这几日你对素素不同以往啊。」 被冷落了三四天的沈老爷说道,「娘,是素素待我不同以往,不是儿子。」 沈老太太皱眉,「说什么大胡话,素素性子温柔贤惠,你屡屡纳妾娘都看不过去了,她也不说你,在外顾着你的面子,在家也将内宅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就你,不知足,肯定是你的错。」 第11章 沈老爷目瞪口呆,来宝排在她心里的第一位就算了,那第二的位置总该是他的,结果前头还有妻子在那,那他就只能排第三了! 「娘,我是说真的,我真没薄待她。」 「哼。」 沈老太太满脸的不相信,看得沈老爷更是气馁。 原来他在家里如此不得人心,原来内宅上下都信服妻子,这在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挨了一顿训的沈老爷从母亲房里出来,倒有点顿悟,是该和妻子好好说说了。他问了下人夫人可在房,知道在,就直接回房。 沈夫人近日不用看丈夫的脸色,开始还觉得有解脱感,自己也终于自在了一回。可慢慢的她就感觉到了不舒服,拔掉一根刺,又扎进了一根。 这种不舒服,大概是来自约束了自己十余年,突然松开绳子,却发现她没有办法往前一步,还是在原地打转。 夜里辗转反侧时,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要的自在不是不用看丈夫脸色,也不是不受丈夫和沈家的束缚,而是尊重! 可如今看来,她还是没有得到丈夫的尊重。 她独坐房中,心头沉甸,不由重叹一口气。 这叹声太过沉重,连要进门的沈老爷听见都觉有石头压在自己心上。再看妻子,还是那样老气的装扮,还是在发髻上插着看着厚重的发饰,人都不精神了,这一叹,更是憔悴。 沈夫人察觉到有人进来,还是未敲门的,那肯定是丈夫。她没有抬眼,假装不知道他进来了,抬手拿了水喝,谁想心不在焉,水入喉中猝不及防,呛得她立刻咳嗽起来。她弯身急咳,心想在他面前出丑,有些不甘。 正想着,背上有手轻拍,缓她被呛不适。 沈夫人心思顿时神游,一会咳嗽缓解,背上的手还在拍,拍得她又要咳了。她反手轻撩,把丈夫的手推开。 不解其意的沈老爷以为妻子嫌恶自己,本想和她好好说话的沈老爷顿时火冒三丈,多日的冷落加上今日推攘,他气得甩手就走。 沈夫人愣了片刻,才想起刚才的手势误人。她心中难受,可也没起身去追,因为就算追上了,他也并不会信吧。 丈夫脚步声渐行渐远,沈夫人又叹气了。 ☆☆☆ 六月酷暑,除了树上知了依旧鼓声响亮,世间万物都好似没了生气。站在屋檐下远远看去,好似万物都被蒸腾得模样扭曲了。 廖氏看着都觉可怕,「铃铃每日这样外出疯玩,都晒得像个小黑妞了。」 花老爷半躺在长椅上,吹着暖暖夏风,手中扇子送来的风也是暖的,他悠悠道,「等她的哥哥一回书院,你又整日将她关在家里,她自然会恢复的。」 「续儿他们回去了,铃铃还不是会跟来宝一起玩。」 花老爷抬手给坐在一旁的她扇风,问道,「听说铃铃把我送给她的核桃转赠给来宝了?」 廖氏说道,「对,就在沈来宝落水昏迷的第二天,铃铃去看他,就将核桃送他了。这不,他也天天挂在身上。」 花老爷微微蹙眉,「之前铃铃跟我提过,也跟我说来宝答应她会挂在身上的,可昨日来宝过来,我却没瞧见。」 廖氏淡声,「小孩子其实同大人一样,都是喜新厌旧的,玩了几个月不喜欢放起来,也不奇怪。」 「这可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花老爷坐直了身,「这是品德问题。」 廖氏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别拿你那一套君子之风来衡量人,来宝才十岁啊。」 花老爷摇头,声音悠扬又重新躺下,「都说三岁看到老,十岁也不小了,若不能信守承诺,大未必佳。」 廖氏略微一想,虽然不赞同,可也没驳他。倚身转了话锋,低声问道,「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娘去买。」 第12章 花老爷笑道,「肯定是铃铃想吃你做的饭菜,你要下厨,所以顺便来问问我。」 他将顺便两个字咬得有点重,廖氏扑哧一笑,「对,那你要不要‘顺便’?」 花老爷叹道,「夫不如女呀……你做吧,你做的,我都‘顺便’吃一吃。」 廖氏顿时笑开,「可不要吃着吃着就吃上一半。」 花老爷蓦地一笑,「那也可就不知道了。」 两人说说笑笑,连酷暑都好似被阻挡在了凉亭之外,烈日也并不觉可怕了。 可花铃觉得烈日可怕得很。 戴着斗笠的花铃感觉自己要晒成小鱼干了,她手握鱼竿,眼皮子一直往下掉,她打了个哈欠,偏头问道,「二哥,我们回家好不好,钓鱼一点都不好玩。」 花朗叹道,「是啊,一点都不好玩。」他也往右边偏头,「大哥,我们回家吧。」 花续不动声色,如老僧入定,握着鱼竿的姿势从上一条鱼上钩,重抛鱼竿后就没变过,「你们两个都太爱动了,钓鱼可以静人心。」 「……可我分明觉得心里更浮躁了。」 「……大哥我也是。」 花续看了看两个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尤其是小妹,脸都熏红了,他收起鱼竿,「回家吧。」 花铃大喜,立刻收杆。花朗生怕兄长反悔,也急忙收杆收拾东西。 花续看着两人手忙脚乱,笑道,「你们两个就是静不下来的性子。」 花朗反驳道,「我和铃铃念书的时候可安静了。」 花铃也应声道,「对!」 「大哥你才是闹腾不起来的脾气。」 花续悠悠道,「明天我打算去马场闹腾。」 花朗一顿,「我也要去。」一会见妹妹没说话,心觉好奇,「铃铃你怎么不吵着去了?是不是因为我们总不带你去,你就不吵了?」 花续说道,「这次带你去走走。」 早已经有一匹小马驹的花铃顿生骄傲,「我有马驹的,我还给它取名叫小云。是一匹漂亮的伊犁马,可好看了,我天天傍晚都去喂它。」 「难怪一到傍晚你就不见人影了。」花朗这才反应过来,差点没跳起来,「爹娘怎么会答应你养马?娘以前连马场都不让你去的。」他又笑道,「我记得伊犁马可不便宜,铃铃,你的小金库该清空了吧?」 花铃朝兄长吐了吐舌头,「才不,是来宝哥哥送我的。」 兄弟两人相觑一眼,沈来宝的名字他们可没少从妹妹嘴里听,跟之前那傻小子的模样大相径庭,倒让人越发好奇。那总是坐在家门口傻笑的沈来宝,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花续想了想,弯身说道,「铃铃,明日我们去马场,也约上沈来宝吧。」 花铃想她也很多天没见沈来宝了,之前也提过大哥二哥射箭厉害,可以教他的,欣然道,「那我去问问来宝哥哥。」 从清河钓鱼回来,花铃下了马车就没进家门,直接去找沈来宝约他明日去马场玩了。花续喊住她,将钓的鱼匀出来,让她拿去沈家。 于是花铃就带着下人去敲沈家的门,沈家下人开了门,就见到个戴着斗笠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花铃仰头,展颜,「我找来宝哥哥。」 下人忙请她进去,才到院子他就想起来了,说道,「今日阿五哥回来,可能少爷没什么空,得请您等会。」 花铃问道,「为什么阿五回来来宝哥哥就没空了?」 「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每次阿五哥回来,少爷就会将门关紧说些悄悄话,一般都要一个时辰才会开门。现在才进去小半会,要不您先回去,等会少爷出来了我再去请您?」 花铃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紧要事,不过下午要同我爹爹去拜访一位世伯,也没空再来,就道,「这样吧,你帮我把鱼给沈伯伯沈伯母,就说是我大哥钓的河鱼。还有,你帮我传话给来宝哥哥,说明日辰时我们要去马场玩,如果他有空的话,就一起去吧。」 第13章 沈家的马场有部分是开放的,只要付了银子,就能在那里挑一匹马骑。花老爹每年都会带着儿子去,因妻子阻拦,所以花铃一直不曾去过。只是如今她跟沈来宝常去,倒是花家兄弟不知道的。花续昨夜去请示了父亲,说可以带花铃去,还为妹妹欢喜了许久,因此打算早点去,让她玩个痛快。 花铃交代完这话,又叮嘱了一番,下人连连点头,接过了桶就去禀告老爷夫人了。 沈老爷这会已经在房里,他决定了,她越是给自己冷脸,他就越是要在她面前晃悠。她不让他好受,他也要碍她的眼,让她不自在。 两人同在一屋,同在一桌,却无人说话。一个看账本,一个绣花,像是视对方为无物。 这会听见有人敲门,齐齐抬头。察觉到彼此动作,互相看了一眼,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可这一对眼,就都赌气般不说了。 直到外人又敲了两下门,沈夫人才道,「进来。」 沈老爷不由弯起唇角,颇有胜利感。 下人将桶放在门口,自个进来说道,「方才隔壁花家千金送来一尾鱼,说是她哥哥垂钓得来的。」 沈夫人想到花铃,眼里才有了笑意,「齐嬷嬷,去拿那盒云水糕给隔壁送去。」 齐嬷嬷应声退下。 下人又道,「花家千金本来还想找少爷玩,只是小的告诉她少爷要闭门一个时辰,就先劝她回去了。」 沈老爷终于出声了,「闭门一个时辰?他在做什么?」 「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每次阿五哥回来时,少爷都要和他说上半天。」 他这么一说,沈老爷倒是想起来阿五近来都不怎么在家,也不在儿子身边。儿子肯定没疏远冷落他的,不然也不会他一回家就单独说上那么久的话。那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儿子想法的沈老爷有点心闷,摆手让下人出去。他用余光瞧瞧妻子,还在绣花,轻咳一声,「来宝近来有没有跟你借钱?」 沈夫人颇为奇怪的看他一眼,「来宝跟我借钱做什么,他自己攒的钱可足够一个孩童日常花费了。」 沈老爷没再问了,他在想儿子是不是不缺钱,因为上回他将钥匙还给儿子,可他却迟迟没来搬箱子。 怪怪怪,实在是怪。 大钱不用,可是……买鸭脖的钱总是要的吧?! 沈夫人见他神经兮兮的,念了一声「怪」,就继续绣花了。 门外艳阳高照,这个夏日几乎没怎么见风见雨,热得实在够呛。下人拎着装鱼的桶到了厨房,那鱼被钓起后在车上颠了半个时辰,又热又闷,这会又晒了这么久,已经有点不水灵了。正是做午饭的时候,厨子厨娘都在忙活。 他喊了两声快来处理这鱼,厨子都没得空闲,「你帮着刮刮鳞掏下鱼肚呗。」 下人无奈,这鱼要是死了就不甜了,鱼不好吃夫人肯定会问的,谁让这是隔壁千金送来的呢。他唯有打了井水拿了刀子去杀鱼,等杀好了鱼放在砧板上出来。满眼的烈日,他不由伸了个懒腰。 咦?怎么感觉像是有什么事忘了。 他努力想了想,没想起来。算了,肯定是不重要的,否则怎么会忘。 想罢,他又打了个哈欠,守大门去了。 ☆☆☆ 今日阿五的话特别说,说了快一个半时辰还没完。 沈来宝听到后面终于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把意思说了两遍,换着话跟我说同一个意思?」 阿五眨眼,「没有这事少爷。」 沈来宝狐疑看他,忽然明白过来,笑笑,「你是怕说完话我就将你赶出去是吗?」 阿五讪笑,「小人怕热……这里凉得跟深秋似的,小人想多待会。现在老待在桃庄,我娘都问我是不是少爷您罚我去外头站着受烈日酷刑了。」 第14章 「辛苦你了,但我不能露面,所以还要再辛苦你半个月。」 一向都只能得到处罚的阿五哪里见过主子跟自己说体恤话,一时有点惊怕,怕这是给个甜枣再来一巴掌。沈来宝见他兢兢战战的,问道,「做什么?」 阿五略有试探,「少爷您不罚我?」 「罚你什么?」沈来宝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往书桌那边走去,「你喜欢就多待一会吧,出门前去厨房那里喝几碗绿豆汤,解暑。」 阿五喉咙顿觉生涩,碰到这样的少爷,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回到书桌前的沈来宝把书放下,坐下身又看见腰间香囊。他握了握香囊,核桃尖锐的碎屑还能感觉得出来。本来喂马还能见见花铃的,但现在她去喂马的时间不定,又不要他代劳,好像也有两天没见了。 要怎么道歉呢…… 沈来宝倚在椅子上,看着香囊发呆。 午睡起来后,沈来宝又要去校场了,去了校场就顺路去马场。出门后他往花家那边看了看,想知道花铃在不在家,便过去敲门。不出所料,花铃今日同样不在。 他一人乘车去了校场,刚过未时,头上日光似火灼烧大地。沈来宝从堆满冰块的房里出来,连车厢都堆了一块冰,到了这已经化完了。这会步行进校场,每一步都好似在走火焰铺就的路。 那看门的瞧见他,笑道,「沈家少爷,您又来了啊。」 沈来宝点头,和他打了招呼就进去了。看门的笑了笑,又想,要是那些校尉将士能这样勤奋,他们大央可就不怕八方觊觎了。 但凡是沈老爹支持的事,总会安排得特别仔细周到,比如他特地请了个武功高强的教头来教儿子习武,还有射箭、长枪这些,只要他要学,都会安排。 沈来宝觉得渣爹还是优点大于缺点的,就是缺点太过明显,总让人不放心,也着实伤了沈夫人的心。 他收回心思,拿起长枪走到日头下的稻草人那,开始练习。 等教头来了,又开始习武,沾得全身都是灰尘,拍都拍不干净。 夕阳将落,他才离开,还得去马场喂马。虽然辛苦,可他明显感觉身体健康了许多,比原先那个沈来宝的身体素质好多了。 他拿着自己的大水壶往外面走,走着走着就见有两个少年往这边走来。 这里校场一般是不给外人开放的,怕兵器无眼伤了人。沈来宝也没在这里见过他们,更何况这两人都生得清秀,白白净净的,更不像是这里人。他不由多看他们两人几眼,又怕他们觉得自己在打量他们,就收回视线,擦身而过了。 殊不知在他离开一刻,那个小个子已经抬起手要和他打招呼,谁想却见他颇为冷淡的过去了。 少年人眨眨眼,手尴尬的停在半空。等他走远了,他才道,「大哥,刚才那个是沈来宝吧?」 也同样被沈来宝冷了一脸的花续说道,「对,是他……」虽然感觉不太一样了,不过爹娘不是说了,他变聪明了么。如今看来的确是,回来之后他们就一直没见面,但他大致想到沈来宝聪明后的模样了。 但现在他才觉得跟自己所想的还是有出路的,比如沈来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坚定,尤其是眼神。 花朗收回手有些自嘲,「明明认得我们,为什么假装不认识。」 不愿随便怀疑人的花续说道,「大概是不认得了。」 「怎么可能,他还用余光打量我们呢,可正眼一对上,就挪开了。」 方才相遇的景象花续也还记得,但他仍不愿轻易怀疑,「说不定真的忘了,走吧,去见师父。」 大哥坚持这样说,花朗也没再说什么。好吧,明日一起去马场,见了面,自然就知道到底有没忘了。 完全不知道刚才迎面走来的就是花家兄弟的沈来宝上了马车,还在想方才那两个俊秀的白面少年人。 第15章 为什么越想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好像见过。 不对,应该不是见过,而是觉得跟谁长得很像,像谁来着? 累垮了的沈来宝想不起来了。 喂完马的沈来宝回到家里,许是今日太热了,晒了大半天的他有点晕乎。正要去睡觉,却被心结难解的沈老爹抓过去说话。 沈老爹旁敲侧击的问他近日让阿五去做什么了,又问他他娘跟他说了什么没有。沈来宝开始还很认真的回答,后来沈老爹越问越精神,沈来宝又晕乎,也因房间清凉,答着答着脑袋一歪,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着儿子呼呼大睡,沈老爹也没了法子,只好抱儿子去床上睡觉,给他盖好薄被,又让下人去冰窖多挖两块冰来,免得冰化了热着他。 沈来宝昨日太累,又略微中暑,更被沈老爹拖着说了半宿的话,早上快到用饭的时辰也没醒。 沈老太太见向来准时到饭桌前的孙儿没来,问道,「来宝呢?」 自认是自己过错的沈老爷生怕母亲知道自己拽着她的宝贝孙子说了半宿的话,忙说道,「昨日挑灯苦读了,今日就让他睡晚一些吧。」 沈老太太疼孙子,这个提议当然立刻答应。倒惹得沈夫人多看了丈夫几眼,明明是他寻儿子说话,说谎话也不脸红。 辰时还未到,晨曦早已倾洒天地,远山光芒万丈。 花家三兄妹也已用过早饭,还准备了去马场待一日的干粮。花铃这几天都来去匆匆没好好跟马驹说过话,就带上了几根新鲜的胡萝卜。往袋子里装的时候被花朗看见,逗她说道,「马又不是兔子,你带萝卜去是要自己吃吗?」 花铃正色说道,「小云爱吃胡萝卜的,当然,我也喜欢,它要是吃不完,剩下的就都是我的了。」 花朗使劲摸摸她的脑袋,「铃铃真得意。」 花铃皱眉看他,「哎呀,二哥你将娘给我梳的头发都弄乱了,来宝哥哥就从来不这么用力摸我的脑袋。」 一提到沈来宝花朗就不痛快,只是妹妹跟他交好,也帮过妹妹几次,他也就不计较了。他安慰自己,说不定昨天他真没看见他们兄弟两。 等会就能问清楚了。 可谁想出了家门,东西都放到车上了,隔壁却没动静。 花朗眉头立刻拧起,「快辰时了。」 花续说道,「还没到辰时。」 花朗唯有耐了性子等。花续瞧见妹妹站在那抹平辫子上的乱发,笑笑把她抱上马车,让她先坐着,又吩咐仆妇进里屋去拿面小镜子和梳子来。 等了一刻,隔壁沈家依然没动静。按理说这个时候好歹会有沈家马车先停在门前做准备的,可却没见着。 花朗性子素来急躁,忍着脾气等到辰时,又再忍了一刻,沈家毫无要出来的迹象。他气道,「走了,不等了,他就是瞧不起人!」 花续也觉得沈来宝如此欠妥,就算是不去,也得提一声的,兴许真的有事。他说道,「或许是晨起慢了,我去问问。」 「大哥……」花朗气道,「我们在这里恭候大驾还不够,还要你亲自去问,这像什么话?」 花续微微蹙眉,「二弟,你对昨日见而不问的沈来宝抱有偏见,如果今日你约的是你的朋友,你可会多想想他是否是有事耽搁了?」 这话花朗没有反驳,他也知道自己就是对那傻小子有偏见,昨日明明是看见了的。 花续理了理衣服往沈家走去,叩了猛兽铜环。 守门的下人很快就将门打开,见了这少年人还想了一会是谁,认出人了忙笑道,「原来是花家大公子,请问您有什么事?」 花续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来宝他什么时候出来。」 下人笑道,「恐怕今天不会早了,少爷现在还没起来呢。」 第16章 花续微顿,脸色也难以察觉的微微一变,他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也不必通报了。」 「是……」下人拢了拢眉,不知道为什么隔壁花家突然大清早敲门做什么。不过刚才开门他倒是瞧见门口的柏树又落叶子了,得赶紧扫干净才是,于是跑去拿扫帚。 正倚在马车那一脸不痛快的花朗见兄长回来,脸色还不太好,忽然不敢说嘲讽的话了,「大哥,沈来宝那小子呢?」 花续淡声,「还在睡。」 花朗没忍住,骂了一声混小子。花铃听见探出头来,「二哥你骂人,唔,二哥你骂谁呀?」 「就是那沈来宝,他现在竟然还在睡觉。」花朗一步跳上车,把妹妹堵回车上,「不去马场了,那是沈家的马场,我心里气,他还不如以前傻的时候有礼节呢。」 花铃一点也不信沈来宝会失约,她要下车去问清楚,可是却被花续拦住了,「昨日你亲自去告诉他时辰,他却失约。失约就算了,至少要让人告知一声。妹妹,这样的人来往不得。」 花铃想了想,赶紧摇头,「我没有亲口告诉来宝哥哥,是让下人转达的。」 花朗说道,「铃铃你还为他说话。」 眼见误会越深,花铃急道,「我这就去喊他起来,当面说清楚。」 花续见她一个箭步就要往下走,马凳都已经撤了,惊得他立刻伸手捞住她。禁不住呵斥她这样不懂得瞻前顾后,万一发生了危险怎么办,「铃铃!」 花铃以为兄长斥责她去找沈来宝,她在家就怕两个人,母亲和大哥,他将脸板起来的时候着实让她害怕。 花续将她捞回车里,拍拍她的脑袋,「铃铃乖,我们改道,去贺伯伯家吧。」 花铃鼻子一酸,只能点头。等哥哥气消了,回到家后,她一定要去把沈来宝拉过来,她不信他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那不是她认识的沈来宝。 朝阳晒在人的身上并不热辣,那去拿了扫帚的下人心情愉悦的准备去打扫门口落叶。走着走着他猛地想起一件事了——隔壁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昨天好像花家千金要自己传达一些话来着?是什么来着? 哦……约少爷辰时去钓鱼。 辰……时…… 他艰难地咽下口水,猛然抬头,朝阳已成滚烫烈日,刺伤了他的眼。 啪—— 手中扫帚一声落地,他拔腿就往门外跑,可打开门,马车已经绝尘而去,没有追上的可能了。 他两眼一黑,想到自家少爷那凌厉模样就腿软。现在的少爷可不是以前那个可以糊弄的少爷了,他是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矢口否认转告的这件事? 思量半晌,额上都晒出冷汗的他才终于挪步,飞奔跑去少爷房间请罪。 沈来宝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外面有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他十分痛苦的醒了过来,偏头问道,「谁在外面吵?」 他一出声,门外声音更大更急,「少爷,小的错了!」 沈来宝满脑子浆糊地坐起身,外面等候多时的下人端了脸盆洗漱的东西进来,伺候他晨起。他往门那边看去,看到一条人影投映进了里面。他又问道,「你做错什么了?」 下人抖声,「昨日花家千金送了条鱼来,还说今日辰时约少爷您去马场,和花家两位公子一起。可是、可是昨天您和阿五哥在房里说话,小的就告诉她要等很久,不如小的转告。但、但小的去厨房杀了条鱼,回头就给忘了。刚才花家大公子来敲门问您可准备好了,小的又、又给忘了,说您还在睡觉,花家大公子脸一黑,走了。」 他说到后面简直快要哭了,毕竟是接二连三做了蠢事。 正在搓牙的沈来宝差点没把嘴里的精盐给咽下去,他恍惚了好一会,才道,「那现在他们呢?」 第17章 「已经坐着马车走了。」 沈来宝觉得这下误会可大了,他得赶紧追去马场,跟他们说清楚。他三下五除二洗漱好,穿上衣服就往外面走,又看那跪地的下人一眼,「你也跟着去。」 下人知道肯定要受罚了,巴不得能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是!少爷。」 沈来宝坐上马车一路追到马场,可是却没看见花家三兄妹。这会他才想到,可能他们改道去了别处。他低眉想了想,让一个下人留在这,自己又折回沈家。 就在他去的马场的路上,花家马车已经回来了。 实在是因为花续见妹妹有心事不开心,就没去别处,带她回家。 原以为儿女要去玩一天的廖氏都想好了今日要和丈夫出门走走,刚准备好就见他们回来,笑问,「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 花老爷已经看出女儿不悦,俯身抱起她问道,「铃铃怎么了?」 花铃迟疑片刻,才道,「哥哥们说来宝哥哥失约,二哥还说他是小人,可来宝哥哥不是那种人,我解释了,可二哥不信。」 花朗见妹妹还护着她,嗓子也大了起来,「铃铃!」 花铃被吓得一个哆嗦,趴在父亲肩上就不说话了。看得廖氏将眉头拧了又拧,「这么大声跟妹妹说话做什么,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你这急性子怎么还是不会改改。」 花朗反被母亲轻责,终于说道,「对那种人,我就是急。」 花老爷问道,「哪种人?」 「对面不认邻居,又不守信的人。」 说到不守信二字,花老爷也在意起来,难道沈来宝真是个不守信的人?他缓声,「说说。」 父亲要听,藏不住话的花朗也想直说了,想了想先问妹妹,「铃铃,沈来宝有没有不认得你的时候?」 花铃看了看二哥,他当然认得自己的,就算是溺水昏迷醒来,他也没问过自己是谁。那肯定是记得的,她当即摇头,「没有。」 花续神情略有变化,花朗已经轻笑,「好一个沈来宝,果然是假装不认识我们。」 花铃睁大了眼,「来宝哥哥怎么会假装不认识你们?他可聪明了。」 「昨日我和你大哥去校场拜访以前教我们打拳的师父,到了那也碰见他了。我们迎面相向,他却大摇大摆的从我们旁边过去,连声寒暄也没有,傲气得很。」 花老爷将女儿放下,思量过后才说道,「是不是没看见?」 花朗说道,「怎么可能没瞧见,他还往我们脸上打量了两眼呢。我看啊,他就是假装不认得我们。我们不过外出游学半年,也没怎么变,他怎么会不认识。放在以前他还傻气的时候,他至少还会冲我们傻笑呢。也对,他有钱有势,人又聪明,又怎么看得起我们这个邻居。」 花续皱眉,「二弟。」 声音略有责备,花朗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了,没有再评论。 倒是花铃心觉不可能,执拗道,「来宝哥哥不是那种人。」 花朗说道,「我家妹妹就是好骗。」 这话听得花续又看他一眼,声音更加严厉,「二弟!」 花续终于是闭了嘴,可他心里对沈来宝也是嫌弃得不行。他瞧不起花家,他还看不起沈来宝呢。 花铃还记得沈来宝为自己戏毒血,抓萤火为她过生辰,在桃庄不顾危险来救她的事。连命都可以放在一边也要救她的人,她怎么都不相信他冷漠到招呼都不打,也更不会毁约。 什么他看不起花家,什么骄傲得连招呼都不愿意打,她一点都不信。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朋友被人冤枉了,冤枉他的还是自己的哥哥。她一点也不想他们有误会,她拧着小小眉头说道,「我去找来宝哥哥。」 花续一把捉住她的手,「铃铃,你是不是连二哥都不信了?」 第18章 花铃急道,「我没有,我信二哥,但是也信来宝哥哥。」她抬头说道,「娘也知道来宝哥哥是怎么样的人。」 廖氏心里也相信沈来宝,只因这两个月来他着实不同以往了。但因儿子不在家,少听这些,又接连出了两件事,无怪乎他们要怀疑。但她和女儿一样,也不是不信沈来宝,当中定是有误会吧。 花续见母亲这样为难,妹妹又极力袒护,便看向父亲。花老爷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看了自己一眼,说道,「这两件事都与你们有关,是误会,没误会,你们自己去解决吧。」 果然又是这样……花续不再等父亲发话,蹲身牵了妹妹的手,「铃铃,等沈来宝起来了,我们亲自去问他。他如果有半点说谎的迹象,你就真的不要同他往来了。」 花续清楚才六岁的人很有可能被骗,而且妹妹这样善良,真的被人骗了都不知道。那沈来宝的眼神……倒是没邪气,可看起来跟以前大不相同,总让他觉得不太舒服。那种不舒服,应当是不能看透这人的不舒服。 花老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搬家,去别的地方住。」 提及搬家,廖氏就瞧了他一眼,他一句搬家容易,可上下得忙活半个月。罢了,她也知道孟母三迁,为的还不是孩子。 花朗见一家人已经像是偏袒沈来宝了,他深觉不可思议,这样明显的事,竟然还要验证。妹妹年幼被骗就算了,连母亲也…… 他可没那耐性等沈来宝起床,气道,「我出门去了。」 廖氏喊了他一声,他也没停。花老爷说道,「让他去吧,关在家里,他只会更气来宝。」 「就你心最宽。」廖氏念他一句,这才抱着女儿回屋,让下人去留意隔壁家。 花老爷颇觉无奈,见长子还在这里杵着,说道,「等也是等,昨日不是没见到你师父么,就趁着这个缝隙去拜见吧。还有,多备些东西。」 花续说道,「师父他不喜欢我们带礼去,说觉得生疏。」 花老爷摇头,「是不喜欢,可是你师父自从右腿瘸了后,几乎没人雇佣他教习拳法,上回我去找他,发现他生计都成问题了。你带东西去,就说是你娘给你师娘准备的。他就不会怪你们了。」 听见儿时曾教习自己拳法的师父竟然过得这么落魄,花续也并不好受,「儿子明白了。」 花老爷拍拍他的肩头,才发现半年不见的儿子又长高了,瞬间一阵恍惚。儿子这样懂事,在明州念书,也定不会被外界所扰的,他似乎多虑了。要不……让儿子回明州来?他心有想法,却不明说,「去库房拿东西去吧。」 花家这边众人各有心思,沈来宝也心事重重,只因他想到了一件昨日困扰着他的事,那就是在校场看见的那两个少年人,到底是谁了。 那两人分明就是少年版的花老爷! 难怪那两人也打量他,那种打量,分明是认识的打量。 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八字只跟花铃对得上,跟花老爷、花家兄弟都是冤家。 见面不打招呼就算了,今日还放他们鸽子,虽然自己都没有错,可只有自己知道没有用,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就是沈来宝。 现在只有去解释了。 可要怎么解释,才不会显得像是在狡辩?毕竟他「是」沈来宝,沈来宝不会不认识隔壁兄弟。再有,下人怎么就这么巧忘了传话? 两者放在一起解释,实在很像是狡辩。 马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车夫声音传入里头,「少爷,对面有马车过来。」 沈来宝从车窗往外面看了一眼,街道一侧都被小贩挤满了,基本都是农贸产品,原来今日又是赶集日。每到赶集日,这条热闹街道上,就会挤满来卖鱼卖鸭,卖各种蔬果的人。 宽敞的街道两侧都有小贩,不能容两辆马车并行,擦身而过也难。 第19章 沈来宝说道,「前面有没有巷子?往那边闪闪。」 车夫应了声,见旁边有条巷子,就将马车往那里边赶去,留下足够的位置让对面那马车过去。 在车厢里等待的沈来宝闻到阵阵鱼腥味,从窗户看去,附近正有渔民卖鱼。水盆里条条草鱼游来游去,鲜活又肥美。他想到沈夫人喜欢鱼,干脆下车去买。 马车声响,混杂在热闹街道中。可以听得出马车赶得有点快,他抬头看去,那马车已经快驶过眼前。在这么热闹的地方赶车,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念头刚起,他就看见一个老婆婆正慢慢地步入街心,一步似要花费半天,可马车却没有要停的意思,或许根本没有看见人。他几乎没有片刻思考的时间,猛地往那边跑去。 车夫见有人横冲出来,正要骂人,却又看见个老人在前头,他惊得急忙拉住缰绳。 「小心!」 沈来宝大喊一声,已经没有时间拉老婆婆离开,便奋力飞身一撞,将老者撞得趔趄一步,往后摔倒。 别人是扶老奶奶过马路,他是撞老奶奶过马路! 以后人品还能好嘛?! 车夫手中缰绳拽得及时,马长啸一声,双蹄悬空乱踹。几乎是三寸距离,就要踢到沈来宝了。 他片刻回神,爬过去扶住那老者,「奶奶你没事吧?」 老婆婆已经是七十的年纪,被这一撞,骨头都要散了。可方才的马叫声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哪里会骂他。她哆嗦道,「奶奶没事……没事……」 车上被颠得差点弹出来的花朗也回了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跳下车就去看那老者,「婆婆您没事吧?」 沈来宝当即骂道,「闹市驾车这么急,如果撞伤了人怎么办?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如果要赛马,就去马场,就去荒无人烟的郊外!」 那人被骂得一愣一愣,缓缓抬头看他。沈来宝还想再教训这臭小子几句,等看见了脸,忽然一顿,眼熟,对哦,是少年版的花老爷。 少年版的花老爷?! 花铃的哥哥?! 花朗哪里被人当街这么骂过,半晌才吐字,「抱歉,惊吓了你们,以后我绝不会再用那个车夫。我心情不佳,没有留意马车赶得这样快,也没看见闹市有这么多人。」 沈来宝拍拍他的肩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枉我们邻居一场。」 花朗扯了扯嘴角,这才想起来,「你知道我们是邻居?那昨日你为何不跟我打招呼?」 沈来宝艰难的扯了个谎,「如果我说我中暑了,你信不信?」 花朗信他才有鬼!那样精神奕奕从校场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中暑了。 沈来宝见他瞪眼,终于说道,「我不认得你们了……今天早上才想起来,你们长得那么像花叔叔,小花又说她的兄长回来了,所以你们应该就是花家兄弟。」 这个解释还差不多。想想也不奇怪,沈来宝以前傻,溺水醒来后聪明了,忘了些事也不奇怪。花朗又想起一事,「那你为何毁约?」 沈来宝抚额,「如果我说是下人忘记告诉我了,你信不信?他早上才想起来,立刻同我请罪,可那时你们已经走了。为此我还特地去了一趟马场,可没看见你们在。于是就留了人在那里,自己回家,想看看你们是不是也回去了,好跟你们解释,谁想却在这里碰见了你。」 说罢,他又肃色道,「以后你再不能在闹市急行!」 「……我知道了,我道过歉了!」花朗本该要多问他几句确定他是不是说谎的,可他已经相信他的话了。 试问一个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去救个素不相识的老者的人,是那种不守信又冷漠的人么? 花朗当然不信。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刚才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这个勇气出来救人。 第20章 沈来宝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花小弟,先将婆婆送去附近的医馆吧。」 花小弟?花朗挑眉,边扶老者边道,「沈来宝,我比你大四个月,喊哥。」 「……」 花家的人为什么画风这么不一样! ☆☆☆ 将近正午,日头如火,烈焰炙烤大地。 校场里已经没练武的人,都回家用饭了。一个跛脚的中年汉子将地上的箭拾起,放入桶里。正要拔下箭靶子上的利箭,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握住了箭,将它拔下,放入桶中。 成客抬眼看去,那少年俊朗的脸上已有笑意,语气敬重,「师父。」 日经久晒已经黑红的脸顿时有了笑,成客立刻将桶放下,「续儿,你何时回来的?」 花续笑道,「回来好几天了,只是来了两回都不见您,第一次来说您病了,第二次来您正好外出。」 成客朗声笑道,「那我堪比诸葛亮,还要你三顾茅庐。走,别理这箭了,天热,进里屋喝水去。」 花续还是将箭桶提起,慢他一步,在后面看见前人脚步不便的模样,不管看几次都不能释怀。 那样厉害的人,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被激流冲走。等他们找到他时,成客的腿已经被沿途的石头撞断。自此以后,明州第一拳师,在校场里教人练武的拳师,就无人问津了。 花家兄弟从小跟着他练习拳法,后来被送去明州读书的第二年就听说了这事。他曾想过送师父钱财,他却不要,还道他尚且不能自食其力,凭什么将家里的钱送来给他。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清苦,让他更不敢懈怠学业。 成客自从腿瘸后,就住在了校场,这样免去了他每日往返家中的痛苦。但也少教拳法,都是做些杂碎的活,得口饭吃。 花续跟着他进了屋里,这里摆设依旧简单,但干干爽爽,看来师娘收拾得很好。闲聊了半日后,他才道,「母亲听说我要来这里,就准备了一些东西让我带来。我说了不要,可我母亲的性子师父您也清楚,非让我带来。现在还在马车上,等会下人就会搬过来了。」 他脸皮薄,思量了半天的话顺利的说出口,可脸却如醉汉通红。一眼就看穿了的成客笑笑,「不用编词了,拿进来吧,以后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 花续一顿,「师父……」 成客说道,「可是觉得师父不同往日了?」他叹道,「师父之前不愿接受你们的好意,也是没想通。后来有人同我说,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并不是坏事,对方真的在关心你,你却将他们都拒之门外,他们身在门外,只会更担心你。」 花续闻言不由笑笑,「那人倒是豁达。」 「可不是。他也不嫌弃我脚不好,有一天他跑到我门口来,说请我教拳法。我以为他也是在逗弄我,就没搭理。谁想第二日第三日又来,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说,因为某日他无意中瞧见我打拳了,觉得比他现在教的拳师好。」成客提及新收的徒弟,连眼神都明亮起来,神采奕奕。 花续知道师父是真的高兴,也为他高兴。 成客又道,「那孩子着实刻苦,虽然出身富贵之家,可一点也不娇气。每天放堂后就过来,练到日头下山才走。而且待人十分礼貌,也敬重我这个师父,平日会给我带好酒好肉,跟我一起吃肉,年纪是个孩子,可谈吐却不像。」 还只是个孩子?从师父所说的话听来,花续觉得他很不简单,「如果可以,我倒是想认识他。」 成客朗朗笑道,「你何必去特地认识,他就住在你的隔壁啊!」 花续一愣,想了一圈都没想起是谁,就要问清师父,突然想起一个昨天才在这里出现的人,沈来宝?他怎么也无法将那勤奋又厉害的人跟隔壁沈家大少爷联系起来,他试探问道,「沈来宝?」 第21章 意料之外的,对方点了点头。 花续彻底愣神了,「怎么会是他……」 成客摆手,「师父知道他以前是个傻子,可如今已经完全不同了。」 除了爹娘的话来,他最信的就是师父的话,而且师父这样直爽,他当然不相信师父会故意为他说好话。 咦,那个沈来宝当真不是个冷漠又不实诚的人? 难道……那两件事真如妹妹所坚信的那样,是误会? ☆☆☆ 「阿嚏!」 不知自己被人猜了一天的沈来宝终于打了个喷嚏,他刚摸了摸鼻子,就被花朗嘲笑道,「弱,你更应该让大夫看看。」 沈来宝恨不得给他亮一下胳膊上结实的肉,想想还是算了,何必跟个小屁孩过不去。 两人将老者送到医馆,这会大夫正在里面为老者把脉,两人坐在外面等着下人喊她的家人过来。 花朗自知应该是误会了沈来宝,除开刚才救人不说,一路来他的言行举止,也说明这人不是个坏小子。他想到这两日来对他的误会,还有气得像跳蚤的自己,顿觉好笑。 沈来宝见他突然笑了笑,问道,「花二哥,你中邪了?」 花朗瞪他一眼,「你才中邪了。对了……昨日的事和今天早上的事,我误会你了,还在我爹娘面前说了你坏话,我跟你道歉。」 沈来宝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爽快的一个人,拿得起放得下,虽然是个急性子,却不拐弯抹角,「太过巧合,难免让人误会。」 「这倒是。」花朗一点也没客气,他又道,「不过我妹妹一直相信你不会做那些事,看来我的眼光还不如我妹妹。」 沈来宝想到花铃相信自己的模样就觉心有暖流,笑了笑正色道,「的确不如小花。」 花朗咬了咬牙,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客气! 一会那老者就医出来,好在没有大碍,不一会那老者亲眷也赶到了。三方七嘴八舌说了一番,那老婆婆心善,没有刁难花朗。最后花朗给了就医的钱,又道,「若是以后还有哪里不舒服,只管来南风小巷的花家找我,我叫花朗。」 那几人一听是花家的孩子,急忙说道,「平日我们没有少得您父亲的恩惠,定不会再找您的麻烦。」 花朗瞪眼,「什么叫找我的麻烦,这事是我做错了。」虽然他心思神游,没有留意马车快慢,可也是因为他的疏忽,才让马夫放肆了,这个错,他当然要认。 沈来宝笑了笑,「对,你们就听他的吧,否则让花老爷知道,就该痛揍他一顿了。」 众人这才连声答应,老者又跟沈来宝道了谢,这才离开。 沈来宝送她到门口,嘱咐下人送老婆婆回家。等马车一走,他才发现这里离家甚远,可没有马车了。 花朗刚才当场喝退了车夫,马车还停在医馆门口,却没车夫。见沈来宝站在那,上前说道,「沈来宝,你我都没车了,一起走回去呗。」 沈来宝当即点头,「走,回家。」 花朗健谈,沈来宝也健谈,两人结伴回去,路上倾谈,意外发现竟十分合拍。 原先还有一点疑虑的花朗此时才彻底觉得沈来宝当真不是小人,再想想他果然不如兄长想得通透。想到这,他坦然道,「我大哥虽然也跟我一样不知真相,可是却始终坚持要听你亲口解释,并没有想我这样不信任你。」 沈来宝说道,「现在的我对你们来说可以算是陌生人,误会太多,被怀疑也不奇怪。」 花朗说道,「这倒是,所以……我不是全错了。但我兄长肯定会训斥我的,唉。」 沈来宝笑道,「看来你哥哥是个很严厉的人。」 「对。他最信服我爹,最疼铃铃,对我就是一副长者模样了。」花朗说道,「明明只比我大三岁。」 第22章 三岁?沈来宝听他描述来听,还以为花续大他许多。他又想起昨日花续的模样,的确也只是个少年,可从神态来看,是比同龄孩子要稳重得多。 沈花两家共邻,可一点都不像。这么多年互不影响,也是奇怪。大概是因为两家虽然生活习性不同,但骨子里都是好人,所以相处得融洽。而沈家跟一条巷子里的祝家是不往来的,花家也一样。 那祝家,就是起先在巷子里狠揍他的那个小胖墩家。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两人进了南风巷子,花朗就停下了步子,因为他看见那被自己赶走的车夫竟然又回来了,马车也停放在前头,车夫正搓着手拘束地看他。 花朗皱眉,他和兄长因常年在外,家里的马车空置,每次他们回来,才会临时雇个短工专门做他们的车夫。开始他赶车快还提醒过他,没想到他还是不长记性,这样的车夫他实在不想再雇了。 沈来宝见车夫时而瞧看自己,又见花朗也要上前解决,别人的家事不便插手,便道,「那我先进去了。」 花朗点头,「等会我去找你。」 沈来宝应声,这才回家。从花家门口经过,他想起该进去找花铃说核桃的事了,而且也该花续亲自解释那两件事,不能继续让人误会。他手已握住铜环,就见门背后有声音。不多片刻门就打开了,他稍稍退后一步,只见走出来的正是花老爷。 「花叔叔。」 正要外出的花老爷低头看去,笑道,「来宝,怎么得空来这了?」 沈来宝说道,「我来找花大哥和小花。」 「续儿他出去了,铃铃倒是在里面,不知道被哄睡了没。」花老爷忽然说道,「别动。」 沈来宝立刻顿住,前人已经弯身,伸手探向他的腰间香囊,想取下扎在里头的那根刺,怕扎了他。等拔出来一瞧,那分明不是刺,而更像是什么硬壳的碎屑。 沈来宝一咽,「是核桃壳……就是您送给铃铃,后来铃铃转送给我的的那个核桃舟。」 花老爷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的就坦白了,只是刹那就知道他不是有意隐瞒,心情竟因这坦诚好了许多,笑道,「哦?那是怎么碎的?」 沈来宝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挂在身上,唯一记得的好像是那日在桃庄遇险,我被人撞倒,当时觉得腰间被什么硬物硌得疼,可又不像是石头。回来后我看见核桃上有颜色,就反复擦,一用力,就碎成渣了。是我没有保管好……」 花老爷低眉想了片刻,大致知道他说的情形了。如果是这样,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本身核桃就不是易碎的东西。他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将碎掉的核桃带在身上?」 「我答应过小花的。」 花老爷蓦地一笑,「嗯,你跟铃铃好好解释,她不会怪你的。」 以为哪怕不会被责骂,也会被多问几句的沈来宝没想到花老爷这么轻易的就信了他,颇为意外,「花叔叔,这颗核桃听说是您特地寻了能工巧匠做的?」 「对。」 「……我本想叫人做个一样的,可是想到哪怕做一样的,也跟原先的不同了,就想寻机会来跟小花道歉。但这几日小花的两位兄长回家,一直不得空和我见面。」 花老爷笑道,「可不是,天天出去晒,都成小黑姑娘了。好了,快进去吧,不要太在意,铃铃是个懂事的姑娘。」 他从不吝对儿女的夸赞,同理,如果是他们做错了事,也同样会责骂他们。这在沈来宝看来着实前卫,他甚至在想,花家难道全家都是穿越的? 瞬间出现在脑子里的念头,忽然让他觉得大有可能。但仔细一想,花家夫人应该不是,从言行举止来看,并不像。 若是……只有花老爹是同乡,那他在这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教导子女用的是那个世界的法子,倒不是没有可能。 第23章 这个想法越想越能圆成一个圈,不管是从哪个细节来看,都好像没错。 难道花老爹真的是穿越者? 他心觉诧异,往里院去找花铃时,还在找线索。 沈家是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如果能回去,他还是想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一个人过日子就好,在沈家,太多牵挂了。 只是沈家待他好,如果他走了,沈来宝又没回来,那…… 进退两难,他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能回去的机会,自己会不会选择走。 花铃被母亲抱回房中哄睡,等母亲一走,她就睁开了眼,没有丝毫困意。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说是隔壁沈家少爷来了,她还觉得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好似真的听见了。 「姑娘,沈家少爷来了。」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出去。虽然还是个小姑娘,但闺房不能让男子进来了,就连兄长都不行。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母亲说得十分严厉,应该是绝对不行的,她也就好好遵守着。 开了门,来人果然是沈来宝。她捉了他的衣角就问道,「来宝哥哥,你还记得我的两个哥哥吗?」 沈来宝说道,「不太记得了,是为昨天的事么?我刚看见你二哥,和他解释了,我们是一起回来的,这会他正在巷子里和别人说事。」 花铃松了一口气,只因二哥的脾气她知道,要是讨厌一个人,就算是站也不会站在一起。可这都能一块回家了,当然是二哥相信了他,「这就好,那早上……」 沈来宝又道,「守门的下人忘性大,没告诉我。等我追出来,你们已经走了。我还去了一趟马场,谁想你们没去。」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来宝哥哥不是那种会失信的人,每次去马场喂马,你都是最准时的。」 沈来宝看着误会解开比自己还要高兴的花铃,顿觉被人信任的感觉果真很好。六岁的年纪,却能这么相信同伴。他取下香囊,递给她说道,「小花,你送我的核桃,不小心被我弄碎了。」 花铃愣了愣,忙接过香囊,解开封口一看,里面果真都是核桃碎屑,倒在手里,还能从残渣里看出一点原本模样。她顿觉心疼,一是因为她真心喜欢这核桃船,二是因为这是她爹爹特意让人给她雕刻的。 她抬头问道,「来宝哥哥,这是怎么弄碎的?」 沈来宝又将在桃庄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我并不知道当时硌了腰的是不是核桃,只是回去后香囊也压扁了,满是灰尘,才猜想是不是这个缘故。否则以核桃的硬度来说,本不该这样易碎。」 花铃闻言偏头去看他的腰,又不知道是左边还是右边,干脆左右看了看,「那一定很疼吧?核桃可硬了,我见过嬷嬷用门缝用力夹都夹不碎,还弹了出来,差点没打在我的脸上。」 沈来宝微愣,「小花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不要说来宝哥哥你是因为救我才被核桃硌着了,就算是你自己摔倒被和他硌伤了,那也是核桃的错,得怪核桃!」 沈来宝发现她说的好像逻辑不太对……但为什么总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他真想抱一下她,告诉她真是太乖太善良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发现花铃真的很单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成人用来判断人的一套标准。 他辗转反侧想了那么久道歉的话,并没有派上用场——只要坦诚,不骗她,不遮遮掩掩,有理有据的就好。 想得太多,计算得太多,反而会失去很多。 花铃挠挠头说道,「这核桃是爹爹送的,希望爹爹不要生气。」 「我刚才见到你爹了,也和花叔叔道明,他没有说什么。」 「这就是……不过还是有点可惜的,毕竟这核桃可大了,当然,如果它不是这样大,也不会硌着你,然后被压碎。所以说到底,还是它太大了。」 第24章 沈来宝忍俊不禁,伸手拿回香囊,系回腰间。看得花铃莫名,「来宝哥哥,核桃都碎了,为什么还挂着?」 「碎了,也是核桃,本来挂的,就是心意。现在对我来说,核桃碎了还是没碎,都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 花铃听不太懂,心想,大概是这碎核桃他也真的很喜欢吧! 花家大宅外,花朗也解决了车夫的事,在他再三保证几近落泪的恳求下,花朗也心软了,答应再用他三天。 车夫千恩万谢,立刻驾车去花家后院。花朗看着慢如水牛的马车慢慢出去,下次定要告诉他——慢是要慢,但绝对不是这个速度! 这边铃铛声刚停,后面又有铃铛声响,往南风巷子驶来。 花朗见了马车,知道是自家大哥,便退到一旁,等兄长过去。花续也同样看见自家马车往后院的路赶去,从车窗往外看,却见弟弟站在巷口,当即让车夫停下。 「二弟。」 「大哥。」花朗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出的门?」 「在你之后。」花续说道,「我去校场见了师父,对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是关于沈来宝的。」 花朗明眸顿有笑意,「巧,我也有件关于沈来宝的事要跟大哥说。」 ☆☆☆ 夜风微凉,消散着白昼酷暑残留的炎热。 院子里蟋蟀声响,池塘蛙声一片,多了几分夏日清凉。 花家刚刚用过晚饭,廖氏吩咐下人将残羹搬走,一家人照例喝茶闲聊。早上她将女儿抱回房里,哄她睡下后就同其他夫人品茗去了,刚刚才回来。恰好在门口见到沈家下人出来倒潲水,就问了他沈来宝可在家,知道他在,就想着让儿子们去找他。 这会吃完饭,她才开口道,「那沈来宝回来了。」 花朗说道,「我知道,我和他一起回来的,宝弟这人挺不错的,比以前好了百倍。」 廖氏眨眼,一起?宝弟?不错? 花续也道,「嗯,很好。」 花老爹也道,「的确挺好。」 花铃插了一嘴,「来宝哥哥当然很好。」 廖氏左看看右看看,一句一夸,夸得她都愣神了。在她外出的几个时辰里,沈来宝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得到了全部人的夸奖。尤其是早上还跟个炮仗似的的次子,也夸起人来了。 花朗又道,「对了,大哥,我跟宝弟说好了,明天一起外出,这次没错了,我亲口邀约,见他亲自点头的。哥,你说去做什么吧,你最大,听你的。」 花续点头,沉思片刻「好,嗯,那去钓鱼吧。」 花朗:「……」他真的很想收回那句话! 花家三兄妹的邀请由下人传达到沈家,沈老爷一听隔壁邀约自家儿子,这还是第一回,深感欣慰,也不念叨着儿子快点学习学习,反倒催促仆妇快去给他准备出门的东西去。 全然不知自己在花家得了赞誉的沈来宝专心去试鱼竿,对于垂钓他还是挺喜欢的,以前没事就会开车去偏远郊外的水库钓鱼,鱼儿咬钩一刻,最为幸福。 来了这里之后也没什么空垂钓,沈老爹也觉得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去多看几本书,他就更没办法去了。 现在花家邀请,沈老爹立刻答应。沈来宝知道自家爹答应的不是让他去钓鱼,而是答应他是跟谁一起玩。 在交什么朋友这方面上,沈老爹看得开,也豁达极了。 但在喜欢什么姑娘这方面上,沈老爹却惊人的愚钝了。 沈来宝已经看着沈老爹和沈夫人冷战多日,全家人似乎都紧张了许多,连老太太也问了他多回,到底有没有收到什么风声。 他拿着鱼竿回屋时,迎着越深越凉的晚风,忽然一个激灵,对,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让他们夫妻两人冰释前嫌。 第25章 沈家下人这么多,屋外屋里都跟着四五个,想说点真心话都不行,所以得有个独立空间。 沈来宝心里有了主意,脚步这才轻松起来。进了房间就将鱼竿放到桌上,脱衣躺下,一夜好梦。 翌日辰时,花家还在用早饭,就听见巷子里有马车动静。桌上众人相觑几眼,大概也猜得出来是谁家马车出来了。 用过早饭,三人出了门,往右边一瞧,果然是沈家马车。不一会沈来宝也出来了,见了三人一一问过好,四人就坐上沈家马车外游去了。 沈家马车比花家马车要大许多,就算是最小的一辆,也能躺下人,却因体积庞大,不利于闹市行走。花家的马车普遍都小,最大的一辆要想躺下来也困难,在闹市中却能顺利穿梭而过。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实用之处。 比如今日四人出行,用沈家的马车就颇为合适了。 误会已解,四人中两个又是话唠,自然有许多话可说。快至河边,一路笑语不断,话语之间颇有乐趣。 马车从郊外曲折大路蜿蜒前行许久,才终于抵达了那处河流。 河面宽敞深不见底,不知是两岸绿树掩映,还是河底石头附着苔藓,水色浅绿,显得非常干净。 花续择了个树荫位置,掸干净了才唤声,「铃铃,过这来……」话没说完,就瞧见妹妹已经在附近树底坐着了,沈来宝刚好站起身,瞧见他两袖似沾有枯叶,猜想应当是他为妹妹清理的位置。 倒是挺细心的。 他收回视线,就见花朗站在一旁笑眼弯弯看着自己,示意这个位置给他。花续想了想,撩起下摆便坐了上去。花朗顿时气炸,「铃铃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弟弟!」 「铃铃还小。」 「借口,她就算六十了你也会这么做的!」 花续笑了笑,「知道了还不快去找位置。」 太过直接的拒绝,花朗倒有点被堵得说不出话。他气冲冲地跑到妹妹那边,瞧着那小人儿已经在一本正经的准备垂钓,沈来宝还在一旁给她穿地龙,他才想起来,自己六岁的时候,好像兄长也挺疼自己的。 所以还是得一直做个小奶娃才好啊。 他摇摇头,提着桶回到了兄长旁边,一瞧,他身边位置明显清理过。他心中大为感动,兄长果然还是疼自己的! 花续察觉旁边有人坐下,偏头一看,顿时皱眉,「你来做什么,这是我给来宝留的。」 花朗:「!!!」 沈来宝照顾好花铃,就过去找花家兄弟,看看谁过去陪花铃,两树间隔甚远,花铃的兄长在,他总不好去陪她。他刚到,花朗就被赶过去了。 花铃已经抓着鱼竿坐了片刻,才坐半会,就挠挠手背低头看在地上爬过去的虫子。一眼就被花朗瞧见了,失声笑道,「铃铃,你是钓鱼还是钓虫子呢?」 「等会二哥也会跟我一样,大哥说了,我俩是一路人。」 被戳到弱点的花朗无语,坐下身说道,「我们真要钓一天的鱼吗?」 深知自家大哥的两人觉得这句话是废话,齐齐叹了口气。 那边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传到这边,花续往那边看了好几眼,「不过三刻他们定会跑到附近去玩。来宝,午后可去马场?我想带他们去那边走走。」 沈来宝适应能力极强,并不在意更换地点,「好,铃铃每日傍晚都要去喂马,早点去她也高兴。」 花续笑笑,「你也是会疼妹妹的人。」 沈来宝倒也不是将花铃当妹妹疼,更多的是朋友吧。相反他还挺讨厌熊孩子的,但乖巧懂事的就讨人喜欢了。 他在沈家有七个妹妹,只是沈家嫡庶分明,沈老太太和沈老爹都不许他们同进同出,甚至在沈家,连共食都不能。 第26章 他的院子和其他院子离得甚远,再有家中可以阻拦,她们又惊怕着自己,说实话,他和花铃的感情还好一些,跟妹妹们却很生疏。 不出两刻,两人再往那边树下看去,两根鱼竿插在地上,人已经不见踪影。 半晌过去,桶里的鱼儿新鲜生猛,足足六条。花续和沈来宝商议一番,让人去将他们找了回来。随后直接去了马场,将鱼交给马场厨子,做顿午饭出来。 花铃到了马场就拉着花朗去看自己的小马驹,那小马驹被照顾得很好,伊犁马本身又十分健壮,见了花铃就翻起厚实的上唇,颇为高兴。 这边看马去了,沈来宝带着花续去逛马场。花续是四人中唯一会骑马的,隔三差五就会骑马,因此不如弟弟妹妹那样兴奋。只是和沈来宝一起走过马厩,想挑匹好马。 走着走着,他见马厩前面一车稻草在动,却没看见拉草的马在动,更没看见有人。可稻草却从车上凭空掉进马厩中,看得他惊讶。 沈来宝分明也看见了,但他却没动静。花续便知这不是闹鬼了,而是另有缘故。 快走至稻草车子一旁,他才终于看见,原来那高耸的稻草堆后头,站了个小姑娘。 她正抱着草放入马槽中,神情一丝不苟,紧抿着唇齿,似难以亲近。这小姑娘的眼神很亮,又亮又坚定,还有不与同龄人相同的冷淡。 他多看了几眼,沈来宝已经上前去了。他想了想,也走近了两步。 「秦琴。」 正抱了满怀草的秦琴微顿,往那边看去,果真是沈来宝。末了又看见他身后那俊秀的少年,立即收回视线,再看沈来宝,已露了笑颜,「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天上午和邻居们去钓鱼了,可小花不喜欢钓鱼,就一起早早过来。」沈来宝偏身说道,「那是小花的长兄花续。」 秦琴又看了一眼,朝他点了点头示意问好,就又收回了视线,「那花家小姐呢?」 「拉着她二哥去看她的小马驹了。」沈来宝又道,「对了,我们一共钓了六尾鱼,刚让伙夫拿去煮,你还没用午饭吧,一起,那鱼又大又新鲜。」 秦琴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脏乱的衣裳,抬头又展颜,「不用了,我带了干粮来。而且还有好多活没做,我可不想一直做到月亮高照。」 沈来宝也注意到了她的窘迫,知道这是托词,没有多说,道了一声等会让人送碗鱼汤过来,这才和花续走了。 等走远了,花续才道,「她年纪看起来还很小,你们家不是不收童工么?」 沈家的工钱给的多,待人也和善,所以愿意来沈家做活的人很多,他们还不至于要收童工凑数,故而花续不解。 「原本是不收这么小的。」沈来宝顿了顿,想到不能将秦琴的事情不经她同意就外传,改口道,「只是破例了。」 本以为后半句会是解释,却还是没有,花续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小姑娘的事不好说,就没再问。 不过那样小的姑娘,却去做那种苦累的活,不用想,也知道缘故了。 只是,到底是受过什么苦,才会有那样倔强又坚定的眼神。 不过她看沈来宝的眼神,就全然不同了,除了感激,还有少了那种淡漠感。 「你帮过她?」 「应该是说她帮过我。我初到书院时,遭到几个顽童诬陷,同窗中,唯有她站出来证明我的清白。」 花续缓缓点头,「倒是勇敢,难能可贵。」 沈来宝笑道,「对,后来她要寻短工做,我家马场又恰好缺人,就让她来这了。现今不用去书院,她一日来三回。」 花续越听越觉得她不简单。 马场伙夫做好饭后,四人就去用饭了。花朗见过了妹妹的小马驹,羡慕极了,奈何他人在外头,只能等过两年跟兄长那样去学骑马,要自己养可就不得空了。 第27章 菜品是各种做法的鱼,还有两尾沈来宝让伙夫们自己找个时间开荤。他舀了一大碗汤准备拿给秦琴,花铃瞧见问道,「来宝哥哥你不是不爱喝汤吗?」 「给你秦姐姐拿去的。」 花铃问道,「秦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来?」 「不用去书院她都会早来,你总是傍晚才过来,所以还不知道这个。」 花铃立刻挪腿下地,「那我去喊秦姐姐过来一块吃。」 「小花。」沈来宝喊住她,「你秦姐姐还在忙,没空。」 「哦……」花铃欣然道,「那将鱼腩也舀了去,那儿刺少。还有这炖排骨,闻着可香了,一定好吃。」 花朗问道,「秦姐姐是谁?」 「秦姐姐以前是来宝哥哥的同窗,虽然她不太爱和我说话,可是她帮过来宝哥哥,是个好人。」 花朗打趣道,「帮过你来宝哥哥的就是好人啊?」 花铃苦思片刻,「应该是吧。」见汤水舀好,肉也盛进了碗里,她起身要去接,「我去送,去见见秦姐姐。」 三人拗不过她,就让下人端着,让她过去。 花铃从干净清爽的小屋出来,到了马场腹地就闻到马臊味,她忙回头说道,「把汤碗盖好,不要熏着了汤。」 她走得有点急,怕汤冷了会腥,想快点找到秦琴。快到马厩,正好见她掸着衣服上的干稻草出来,她欢喜喊了一声,「秦姐姐。」 秦琴一顿,远处那衣着光鲜的小姑娘踩着青青草地,快步往自己走来。 草坪之上没有盖棚子,明媚日光映照在花铃的白净红润的脸上,笑颜更是明净美好,像美玉无瑕,似玉兔生花。 相反,自己站在马棚之中,阴凉晦暗,匹匹骏马嚼咽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手上还有稻草碎屑,衣服、鞋子到处都是。 花铃已经到她面前了,比她矮了一个脑袋的花铃笑声清脆,「秦姐姐,来宝哥哥给你舀了鱼汤,我想见见你,就跑来了。这里头还有炖肉,闻着很香。我们走吧,这儿脏。」 她拉了秦琴的手要走,不过片刻就被她挣脱了。她顿了顿,不解地看着她。秦琴笑了笑,「手脏,而且我活还没做完,等我做完了吃。」 花铃想到方才沈来宝也的确是这么说的,也不再坚持,「可是等会汤就凉了,不如等会你忙完了过来……」 话没说完,秦琴就打断了她的话,眉头轻拧,「不用了,我忙完了就吃了。」她伸手将下人端着的托盘拿过,末了又笑道,「你回去吧,你再不会去,汤可就真的凉了,你来宝哥哥和你哥哥不都在等你么?」 脸色陡然一沉又突然开朗,花铃看得心头还咯噔了一下,「……嗯,那秦姐姐你吃吧,我回去了。」 秦琴笑笑点头,看着花铃离开,又重新走入日光下,连背影都这样无忧无虑,真教人嫉妒。 等花铃走远了,她才走到马厩装粪的大桶旁,连带托盘一起倒入桶中。收手回来,她的脸色才重新平静下来。 ☆☆☆ 四人一起出游了一次,已如挚友,余下半个月,除了走亲戚,都同行同游。唯有去校场时才不带上花铃,她好奇闹过两回,就带了她过去。花铃在那里坐了半晌,一会要去拿剑,一会要去拿弓箭,吓得葛嬷嬷回家就和廖氏说了。廖氏也就不准她再去,留她在家里看书绣花。 转眼已到六月下旬,花家兄弟也要准备回书院了。 花平生估摸了下日子,想必妻子很快就要找他「算账」。果不其然,到了夜里,忙了一天去准备儿子外游东西的廖氏回到屋里,一见他就怨言怪他,「好好的墨香书院你不让读,非要送到大老远的地方去,你不心疼啊?」 花平生笑笑,起身拉她过来坐下,捉了她的胳膊来捏。捏得廖氏又痒又疼,拍拍他的手,「大老粗。」 第28章 「那我轻点。」花平生力道减小,又道,「别气了,到了明年,我让他们进墨香书院。」 廖氏瞟他一眼,满眼不信。 花平生笑道,「我是说真的。」 廖氏还是不信,「天要塌了。」 「可不就是要塌了。」花平生声音已放轻,「翰林院常院士告老还乡了。」 花家远亲还是有几个在朝为官的,商人行商也多要看官府脸色,因此廖氏也多少会留意,听见这话知道是谁,可面色淡淡,「那又如何?」 「那常院士是我们明州人。知州大人听说后,亲自登门拜访,请他来墨香书院主持大局。」 廖氏这下听明白了,「你是说,他愿意来做洞主,所以你也愿意将续儿他们接回来,送到书院里去?」 花平生笑笑点头,下一刻就被妻子抱住了,声音都轻软了许多,「你可不许食言,否则我非得恨死你不可。你不说,我就不想,你一说,我就心痒了。」 「我何时骗过你?」 廖氏蓦地笑了笑,「你骗我的还少么?」 花平生努力想了想,「好像不少,可也不多。」他伸手抱了妻子要再说些话,谁想廖氏一心想着儿子年后就在这里念书了,那就不必带那么多东西了,急着去马车上指挥卸货,挪开他的手就欢喜地去外面了,看得花平生苦笑。 ——嗯,应该晚一点告诉她的。 花家这边其乐融融,沈家这边还是像个冰窟窿。 将近月底,沈老爷在算铺子里的账本,沈夫人在算这个月家里下人的工钱。互不干扰,也互不说话,连下人都知道他们两人闹别扭了,乖乖站在外头等候命令,免得进去后一不小心就被火气颇大的两人抓了训斥。 院子外面有人脚步匆匆进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老爷、夫人,桃庄的白庄主送来了封请柬。」 沈老爷抬了抬眼,没动。沈夫人说道,「拿进来吧。」 听她先开了口,沈老爷这才道,「非花期,果期也过了,这个时候鱼也不肥美,是请去吃饭不成。」 沈夫人将请柬交给他,「瞎猜,看看就知道了。」 沈老爷接来拆封,打开一瞧,顿时皱眉。他瞧了眼妻子,话到嘴边又顿住了,一会才道,「你可知道这个月来传得纷纷扬扬的桃庄趣事?」 沈夫人说道,「桃花仙么,还有纳凉竹屋,共度七夕什么的?听说那儿声势挺大,如今已经没有房子了,没想到白庄主有心,给我们沈家留了一间。」 「对。」 「白庄主如今是做好了,请你去吃饭看看?」 「不是……」沈老爷有点难以启齿,「他请我们……去住一晚竹屋,纳凉……共、共度七夕。」 既是夫妻,共度一晚的话一听,想法就彻底歪了。从来都只是在这间屋子亲昵的沈夫人的脸不可遏制的红了,「真是混账人,谁会去那种地方,听说屋子做得很近,谁会去做那种事。」 沈老爷轻咳一声,「也可以只聊天,不做什么什么。」 沈夫人脸更红了,差点没啐他一口,「你何时跟我好好说过话,还说上一宿的。能做一宿的事,你、你怨不得我想歪。」 「……」沈老爷想想好像也的确如此,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没有吭声。半晌才道,「那不去了。」 「嗯。」 他走到门外,将已经退到外头等消息的下人喊了过来,说道,「去跟白庄主回个话,说多谢他的款待,只是我有事在身,去不了了。」 下人说道,「刚才桃庄的下人送了请柬来,还说了一句。白庄主说请了先生来算山庄运势,那先生说老爷您是桃庄的财神,财神要是不去,这七夕就毁了。看在多年的交情上,说请您一定要去。」 第29章 财神这两个字扣来,沈老爷颇感压力。他如果不去,不说七夕,就算是以后,也会得罪人的。他倒不怕得罪个桃庄掌柜,只是不想坏了多年交情。想来想去,才道,「那我去吧。」 下人又为难道,「其实白庄主还说了一句话……」 沈老爷忍不住大怒,「他到底说了几句话!」 下人一个哆嗦,「真的就这一句了。白庄主那下人说,现今预约的都是一双人,老爷要是一个人,周围可都是成双成对的人,怕您受刺激。」 沈老爷顿时说不出话来,这都是什么破节日,这年头哪有老夫老妻过七夕的,白庄主这次怎么如此不同,难道真被桃花仙附体了不成。那什么桃花运,什么缔姻缘,一听就是瞎扯的。这不是他惯用的手法吗,都被白庄主活用了。 沈夫人在里屋听见了,没吱声。等丈夫进来,才淡声道,「你也不必这么为难非要带我去,姨娘里挑不出来,愿意和你去的人可不少。」 沈老爷被她的话一气,脾气就拧了起来,说道,「非你不可!」 沈夫人瞅了瞅他,沈老爷这才发现好像话里有别的意思,老脸一红,在屋里简直待不下去了,拂袖离去。 两人争执得轰轰烈烈,门口下人都听见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屋里练字的沈来宝很快也收到了风声。他停笔问道,「那我爹娘是去还是不去?」 下人说道,「应该是去的。」 沈来宝微微一笑,「知道了,下去吧。」等房门重新关上,他才继续练自己的字。 沈家太狭窄了,里外都是人,动辄前呼后拥,毫无隐私可言。尤其是知道这里的富贵夫妻行房后,后续都是下人收拾,还得给男的清洗身体,哪怕是来自新世界的他,也震惊了。 这应该不算是他保守,不算……不算。 以后他绝对不要这样,本该那么美好的事,有外人插手,就全变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想得找个地方让小两口好好说话,名正言顺,又不被人干扰。 所以他才拜托了白庄主,发来这样一封请柬。 但愿他们能在那里把话说开,解了彼此心中矛盾。对了……沈来宝忽然想起沈夫人的装束也给换换了。对比隔壁年纪相差无几的花家夫人,沈夫人的装扮总显得太老气。 妻子不可能一直貌美如花,但丈夫希望妻子在适当的年纪穿适当的衣服的想法也能理解。反过来说,大概一个女人也不希望年轻帅气的丈夫扮得老气沉闷。 等沈来宝计划好怎么建议沈夫人换掉沉闷的装扮时,才回过神来,他什么时候对沈家的事这么上心了。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就真的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回去了。 还没有想到日后决定的沈来宝心已微沉,这个问题不到有所抉择的那天,就会一直缠绕在心吧。 ☆☆☆ 还未到七月,花家兄弟就要走了。所去的地方甚远,因此要早早赶路才来得及。 巳时将过,平时午时才用饭的花家已经在准备午饭。廖氏生怕儿子饿着,而且下一顿还得等到快过年的时候,一走就是半年。 她边去叮嘱厨房做多几个菜,全是两个儿子爱吃的,回到房里拿银子,又怪责丈夫。花平生只是笑,不跟她顶嘴,最后说道,「将左边抽屉里的银子也拿给他们。」 廖氏开箱一瞧,里面钱袋里还足有百两银子,这才不怪了。一会又盯他,「你竟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花平生哑然失笑,「我一直放在那里,是你从来不翻箱子。」 廖氏也不想追问,拿了钱又匀出三分之一,「给你留了点,不许拿去喝花酒。」 「好好好。」 连声保证,廖氏才去儿子房里。同在一个院子里,走过去也近。 第30章 此时花铃已经在兄长房里看他们收拾文房四宝了,母亲说过不许哥哥们进她房里,但她去哥哥们的房间却是可以的,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一样。 花朗先收拾好东西过来,一眼就瞧见妹妹站在屋里吃蜜饯。便悄悄溜到她背后,一把将她抱起,「铃铃!」 花铃差点没把蜜饯呛进喉咙里,看得花续拧眉,「二弟。」 花朗理亏,把她放下拍拍她的脑袋,「大哥二哥又要走了,你在家要乖乖听娘的话。」 花铃嘀咕,「明明你自己就不听娘的话。」 花续笑道,「家里铃铃最实诚了。」 「小妹这样伶牙俐齿,都是让你们惯的。」 三人说笑着收拾好东西,一会廖氏来了将银子交给他们,就一起出去吃饭。吃完午饭,又闲聊一会,也快正午了。 仆人已经把东西都搬上了马车,等他们出来,沈来宝也来送他们。等马车扬尘而去,出了巷子看不见了,花平生才准备和妻子进去,见女儿还抱着猫杵在那,唤了她一声。 花铃抬起头,两眼微红,廖氏忙问道,「铃铃你眼睛怎么了?」 花平生正要说话,就听见沈来宝说道,「大概是风吹沙子进了眼。」 花铃展颜,「已经没事了,娘。」 花平生淡笑,「让两个孩子玩吧,我们进去。」 廖氏不放心,俯身去看女儿的眼睛,除了有点红的确没见着沙子杂物,才放下心来,「等会回来睡午觉,整日疯玩,都多久没好好睡过午觉了。」 「知道了娘。」花铃朗声应着,等爹娘进去了,才摸了摸怀里的猫,抬头问道,「来宝哥哥,以后你也会去很远的地方,半年才回来一次吗?」 念书是肯定不会的了,沈老爹不知道有多喜欢墨香书院,近来又听说还会来个厉害的翰林官。不过以后离开书院,也说不定会远走明州,继续求学,亦或经商为官。沈来宝说道,「现在还不会。」 「现在是多久?」 「大概……十年吧。」 花铃数了数,好像挺久的。她安心道,「这就好!」 沈来宝笑道,「小花,你也该准备东西去书院了,大后天可就是七月初一了。」 被遗忘许久的事猛然袭来,冲淡了花铃刚和兄长分别的痛苦,她点头,「等会就去,下午我们一起去喂小云和飞扬吧。」 无论什么事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以才这样无忧无虑呀。沈来宝笑道,「嗯,去吧。」 等花铃进去了,他也回了沈家大宅。进了院子刚好看见伺候母亲的两个嬷嬷出来,两人顿步闪身到一侧,等他过去。沈来宝在两人面前停步,偏头低声,「办好了么?」 「办好了。」 沈来宝得到确切答案,就回屋去了。 今日不是赶集日,街道上的人并不是很多。为兄弟两人赶车的还是那个车夫,自从在闹市伤人后,车夫就再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来,车也赶的平稳缓慢。 花朗想到路途遥远,饱腹后又易犯困,不多久就打了哈欠,靠在车厢里小憩。 车子摇摇晃晃,车厢光线也不足,花续无书可看,便看外面景致,默念晨起背的文章。 车子慢慢悠悠,将至街尾,忽然一家饼铺从花续眼中闪过。 烧饼铺子门面不大,所以坐在招牌下的人一眼就看见了。花续认出那人就是上回在马场喂马的小姑娘,后来去马场也见过两回,但并没有说过话。他坐直了身,从车窗往外看。 桌上堆积了许多烧饼,似乎因为天热干燥无人来买。她便坐在长长的桌后看书,手上还有面粉痕迹。人来人往的街道像是丝毫都无法影响她,十分专注。 「停车。」 喊停了车,花续才回神,怎么就喊停车了。刚入睡的花朗也睁开了眼,「嗯?怎么停下来了。」 第31章 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花续说道,「我去买点东西。」 他从车上下来,走到饼铺面前,「我买烧饼。」 在看书的人没答话,像没听见。他忽然有点不忍打搅,转身要走,里屋突然冲出个人来。他听见动静回身,随后就看见一个妇人往秦琴冲去,一脚踹在她身上。秦琴始料不及,连人带凳一起摔倒。 「看什么书!有人要买饼你都听不见!真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非要供你念书,把那笔钱给我多好!」 花续没见过这种架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秦琴已经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好似怕妇人将她的书撕了,直接别在腰上,揉了揉胳膊若无其事的过来。等发现是他,才面露尴尬,「买饼么?要几个?」 妇人见她乖乖去做生意,才回屋。花续要了十个烧饼,才道,「那是你母亲?」 「嗯。」秦琴不想多说,又道,「你们这是又去哪里么?」 花续说道,「不是去玩,是我和我弟弟要回书院了。」 秦琴恍然,花续又道,「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秦琴不擅交谈,最后憋出一句,「路上平安。」 花续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她的手,这才拿着饼上车。花朗以为他是买了什么东西,一看是饼,顿时没了兴趣,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 ——真想一觉醒来,就到了书院,然后滚到床上,继续睡。 七月初一,是花铃去书院的日子。 花平生亲自送女儿过去,再顺路去见见常院士。花铃念了许久的书院,现在真要去了,才紧张起来。 「书院的先生好吗,会打人手板吗,蔺姐姐说教她的先生可凶了,还拿戒尺打人。」 花平生笑道,「墨香书院的先生不打人,而且他们要是真的打人了,你就装晕,然后就回家来告诉爹。」 花铃笑点头道,「装晕我会,可是告诉爹干嘛?」 「告诉爹爹,爹爹就帮你骂他一顿,再换一个书院念书。」 花铃讶异,觉得爹爹真是厉害,竟然敢骂老师。也对,印象当中就没有他不敢骂的人,连神仙都敢骂的。 她放下心来,将装晕的事牢记在心。 到了书院,一直跟在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花平生下了车,抱着女儿放到地上。后面马车也很快下来了人,沈来宝牵了花铃说道,「那我们进去了,花叔叔。」 「嗯,去吧。」花平生看着女儿跟沈来宝进去,竟然生出一丝忧虑来。当初将儿子扔到千里之外念书他也没什么想法,两个崽子哭着嚎着要回家他也是把他们推回去。现在女儿就近在咫尺,他倒不放心了。 不会……真的碰到会打手板的先生吧? 花平生站了许久才回家,等会妻子要是问起,他一定要镇定,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来。否则非得被她笑上一辈子,这可不好。 花铃之前没有来过墨香书院,这会处处都觉新奇。而且七月初一是小小班开课第一天,她还见到了许多同龄的小姑娘。 沈来宝对这里已经没了好奇心,几乎是被花铃拽着走,变成她牵着他了,「小花你走慢点,小心摔着。」 「来宝哥哥我走得很慢了。」花铃肃色,「娘说第一天不能迟到。爹爹也说了,早一点进去,可以多认识些人。」走着走着到了岔路口,她就不知道往哪走了,殷勤的看着他。 沈来宝拿她没办法,往左边拐去,走得也快了些。 花铃忽然想起来,「来宝哥哥,文文不来吗,她跟我同岁呢。」 文文是沈来宝的妹妹,她都问起了,他又怎么会没跟沈夫人提过。沈家的姑娘都是在家里念书的,按照沈老爹的话来说,七个女儿都能凑一个学堂了,所以干脆请了女先生来教,也让人更省心。 第32章 「在家请了女先生教。」 「原来是这样。」 沈来宝带她到了小小班,一眼看去,全都是小豆子,叽叽喳喳的团在一起说话,大多都不拘谨,时而能听见咯咯咯的笑声。他松了手摸摸她的脑袋,「去吧。」 花铃迟疑片刻,这才进了里头。沈来宝退出课室,走到窗户那往里边看去,花铃已经和他们说上话了。他又站了一会,直到见她也咯咯咯的和他们笑起来,才被传染似的笑了笑离开。 从小小班出来,还要路过小班,同一条路,很轻易的就看见以前小班的同窗了。迎面相对,他们略有迟疑,沈来宝快到近处,微微点头。他们一瞬惊讶,又连忙向他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沈来宝是不喜欢他们不正直,可是人基本都是欺软怕硬的,帮了他,柴启就会转而欺负他们。所以这种自保的心情沈来宝理解,虽然不喜欢。所以日后肯定无法深交,只能是认识,平时见面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刚想到欺软怕硬,他就看见秦琴了。许是方才见到了那些同窗,顿时有了更鲜明的差异感。他快步上前,笑道,「秦琴。」 秦琴闻声看去,见是沈来宝,紧绷的脸上也见了笑,「你怎么走这条路了,中班不是往右边小道么?」 「小花今天开始上小小班,我送她过来。」 「哦……」秦琴说道,「那以后你们可以从这里直接去马场了。」 沈来宝也道,「对,你也能跟小花一起去了,跟我一起不方便,但跟小花同乘一辆马车就无妨,你也不用再走着去,天热,又远。」 秦琴想拒绝,可沈来宝又说了一遍,叮嘱她放堂后在岔路口等。她支吾一声,算是答应了。 她总觉得,沈来宝跟花铃的感情好得过分,明明两个人不该有交集的。她皱了皱眉,细想却无解。 ☆☆☆ 七月初七,七夕佳节,月牙垂挂天穹,隐约银白,已被街道上的各式花灯给遮掩了光芒。 沈家用过晚饭,沈夫人还在叮嘱下人收拾残羹,就被沈老爷念道,「别忙活了,准备出门。」 沈夫人应了声好,就打算跟他出去,沈来宝一看,猛地站起身,桌子一晃,那茶杯倾洒在地,溅湿了沈夫人的裙摆。她忙问道,「来宝,你磕到了哪里没?」 「没事,不过娘,你的衣服湿了点,去换一身再出门吧,夜风太凉。」 沈夫人说道,「不碍事,就打湿了一点。」她又瞟了丈夫一眼,「不然你爹非得像个催命阎王。」 沈老爷正要说是是是我就是催命阎王,就听儿子插话道,「爹肯定不会在意的,不然让祖母出来评评理。」 沈老爷:「……你就去把衣服换了吧,我等你就是了。」 沈夫人拗不过儿子,只好进去换衣服。两个嬷嬷也跟在后头,等她进了屏风伺候她将衣服换下,就抱了另一身衣裳来。沈夫人伸手让她们穿好,系上腰带时才低头瞧了瞧。这一看立刻一顿,「这不是我的衣裳吧?」 嬷嬷笑道,「当然是太太您的,是不是衣服做得太久,您忘了?哎呀,夫人穿这身可真好看,人都明朗了许多,老爷肯定会喜欢的。」 沈夫人只觉这身锦绣云纹上衣,蓝面绣花裙摆着实明艳,穿在身上都不自在了,「不行,得换一身。」 「太太。」嬷嬷说道,「您再换就来不及了,这不是还得梳头发,老爷要生气了。横竖就这一晚,而且夜深,没人看得见的。您们是去桃花庄,难道神仙还要品评您的衣裳不成?」 沈夫人还是觉得别扭,可她说的也在理。罢了,反正是晚上,没人会细瞧的。她走到梳妆台,让嬷嬷拆了发髻重新梳理。她正看着镜中自己,嬷嬷却把镜面挪高,她都看不见了。她伸手要压下,一个嬷嬷就闪身到她面前,似在打理刘海。 第33章 今晚这两人怎么这样怪,要不是她们伺候自己多年,沈夫人可要生气了。她干脆闭上眼,让她们折腾,再折腾还不是那个发髻。 嬷嬷手快,很快就将她的发髻梳好。沈夫人颇觉不习惯,觉得额头有头发没梳好,抬手一拨,竟然发现自己向来光洁的额头上有了细碎刘海。再一拨,发髻全然变了! 「哎呀,夫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走到街上谁都不敢说您是个有十岁孩子的人。」 她还没看见自己的模样就被嬷嬷左一句右一句的猛夸,夸得她一愣一愣。等嬷嬷拿了铜镜来,她「呀」了一声捂住脸,「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打扮成这样是做什么。快将我的金钗拿回来,将顶上这支玉簪拔了。还有我的碎金坠子去了哪里?」 她一连问了七八件平日戴惯了的首饰,可她们却都不说话。看得她生气,「你们今日这是做什么?我还要脸的,当家主母打扮得花里胡哨像什么话?」 嬷嬷扑通跪下,「是少爷吩咐的,少爷说听说您要和老爷去桃庄过七夕,想送您份礼物。可是不知道要送什么,就问了我们,我们是女的,当然是喜欢首饰什么的。少爷一听,就跑去买了,许是掌柜挑的吧。」 听见是儿子的心意,正拔着发簪的沈夫人停了手,有些哭笑不得。那掌柜也是糊涂,他总该知道儿子十岁,那母亲的年纪肯定也不小了,却还挑这么淡雅的首饰。 她左思右想,沈老爷也等得不耐烦了,催下人来喊。她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出去。 沈家什么都多,下人更多,这一路出去,下人纷纷瞧看,看得沈夫人无时无刻不想回屋去换了。走到大堂,等了许久的沈来宝闻声下地,一见沈夫人就觉眼前一亮。 他早就看出来了,沈夫人的模样一点都不比姨娘们差,就算的确是比不上姨娘们年轻了,可打扮起来还是能艳压群芳的,奈何碰见了沈老爹这样的花心大萝卜,白瞎了沈夫人的贤惠。他看出沈夫人的窘迫,便上前笑道,「娘,你这样穿可精神了,首饰也好看。」 当娘的在儿子心里头肯定什么都是好的,沈夫人心里没有得到多少安慰,嘱他快去洗漱睡觉,就忐忑地往外面走去。 在马车里等着的沈老爷还在盘算着等会走下过场就回来,总不能真在那待一晚上。她又不愿和自己说话,会闷死的吧。 车帘被人撩开,一个俏丽女子俯身上来。沈老爷顿了顿,「那个……你上错车了。」 话落,就见眼前人抬眼瞪了瞪他,沈老爷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自家夫人。他惊讶地打量了她两眼,随即去探她的额头,「夫人你病了?」 沈夫人没好气道,「没有。」 沈老爷还想说点什么,又多看她几眼,脱口道,「好看。」 两个字一出口,沈夫人愣了片刻,沈老爷也移开了视线,干脆咳了几声,想化解尴尬,然而……并没有用。 两人一路沉默、打量,沉默、打量,尝试说话,却又欲言又止。于是重复着沉默、打量、试探…… 送走自家爹娘的沈来宝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事情已经不是他所能预测的了。说不定会和好,说不定会……打起来。 沈老爹应该不会这么没风度的。 沈来宝摇摇头,准备回去洗澡睡觉,单身狗在今晚应该早点睡觉,才能免遭伤害呀。隔壁花家大门咿呀一声,花铃先从里面蹦了出来。他招手要和她说话,就见花家夫妻也随后出来,同花铃说了两句话,就坐车走了。 花铃转身要进去,好像看见沈来宝站在大门口,探头一看,果真是他,「来宝哥哥。」 沈来宝快步走过去,笑道,「平时花叔叔花婶婶一起出门你总要吵着去,今天怎么这么乖了?」 「爹爹说了,要带娘亲去过七夕。我问过嬷嬷了,嬷嬷说小孩子是不能过七夕的,所以我就留在家里了,等他们回来。」 第34章 沈来宝感慨花老爹真是个好丈夫,不行,一不小心又对比了一下自家的渣爹。他忽然想起件事来,「有没有说去哪里过七夕?」 花铃欢喜道,「就是桃花庄呀,爹爹说挺新鲜的,带娘去看看桃花仙。」 身为策划人的沈来宝略觉自豪地笑笑,花老爹果然是个时髦人。他想着要和她道别回去睡觉,可是天色尚早,躺着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想说道,「小花,要不我们来对弈两局吧。」 花铃欣然道,「好呀。」 沈来宝被她拽进家门时看着她牵来的稚嫩小手,默默的想,下棋也好,至少不是一个人过七夕——虽然是跟个小豆丁。 ☆☆☆ 马车出了城,到了郊外本该加快速度,可马车依然慢慢悠悠。沈老爷往外头一看,平日没什么人的路,此时都是人,整条路都是马车,往同一个方向赶去。 沈老爷知道不可能赶快车了,只能一起晃悠过去,那就意味着他要和妻子多待上半个时辰。 总不能让气氛一直这么冷下去。 他终于开口道,「到了那,我们跟白庄主打个招呼,就回来。」 沈夫人抬了抬眉,「嗯」了一字,又道,「老爷要是觉得难受,我这就去外头坐着。」 沈老爷没好气道,「我哪里难受,是你难受才对。这一个月来你不跟我说话,不让我碰你,我都依你了,结果反而是我的错。」 沈夫人讶然,「我无缘无故怎会跟你闹,对,冷落您一个月是我不对,可之前是你……」 算了,不提也罢。 沈老爷差点没跳起来,「我有心要和你和解,可你却将我推开。」 「何时?」 「那日在房里,见你呛着,我给你拍背,你却一掌推开我。」 沈夫人努力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半晌才道,「你那力道简直要将我拍死……一看就是没怜惜过谁的。」 「……」沈老爷顿觉理亏,「哦……那下次力道小一些就是了。」 车厢里的两人又陷入良久的沉默中,许久沈夫人才缓声道,「我不求什么,只是希望老爷带回来的人,不要祸害到我们的儿子。我这十年来心思一直放在来宝身上,操碎了心,所以冷落了老爷,也放任了姨娘们。如今他正常了,我这当娘的,不能再让您胡来了。」 「我知道……」沈老爷不甘心的承认道,「这种事上我是容易遭人骗,可我又何尝想那样,我就来宝一个儿子。」 「那您答应我,以后若再瞧中哪家姑娘,定要我点头,才能领进门。」 沈老爷话到嘴边,却不敢轻易答应。沈夫人顿时心灰意冷,面色一黯,再好的妆容也无法遮掩她脸上的失望。瞬间黯淡的神情饱含失望,像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就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看得沈老爷心头一凛,捉了她的手说道,「我答应你。」 沈夫人没有立刻相信,追问道,「若不听呢?」 「回去我就和你去母亲那,请她做公证。」 都将他最敬畏的母亲搬出来了,沈夫人这才信了他五分,剩下五分,得看他日后的表现,才能论断了。 沈老爷声音颇轻,「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账,冷待了你,冷待了儿子,可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总和我这样冷着,你难受,我也难受,母亲还私下问了我好几回,全是指责我的话。母亲不偏袒我,更疼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是我做错了。」 这话颇有这个月来他一直在反省的意味,沈夫人听了心里也才舒服起来,她还以为就自己难过,原来他也颇为难受。 沈老爷又说了许多体恤她的话,句句都是软话,说进沈夫人的心坎里。她也觉得心累了,谁不愿家里和和睦睦的,丈夫服软,她就给他一次机会罢。想到这,她这才和他敞开心扉的说。 第35章 马车悠悠驶向桃庄,冷战了一月有余的夫妻终于冰释前嫌。 到了桃庄,沈老爷携妻子去和白庄主打了声招呼就出来了。沈夫人以为他要回去,谁想丈夫说道,「来都来了,房子留都留了,去看看吧。」 沈夫人沉寂多年的心,好似也重新活了起来。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束,不知是衣裳色泽淡雅的缘故,还是心间有清流,总觉得里外都舒服。 「那就去吧。」 ☆☆☆ 七夕第二日,沈老太太起身,发现儿子和儿媳都在门外等着,她洗漱好后他们才进来,进门就朝她跪下,自责近月不懂事,让她老人家担心了。 老太太一瞧就知道夫妻俩和解了,哪里会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喜逐颜开喊他们起来。 用早饭时沈来宝也察觉到了沈老爹和沈夫人和好了,虽然不知道昨晚他们说了什么,但看来进展很顺利。 早饭还没吃完,守门的下人就小跑进来,说道,「老爷,夫人,舅老爷来了。」 和沈夫人同胞所出的只有一个葛明修,她和其他庶出的哥哥弟弟只有过年时才往来,这个时候来的,肯定是没事就来窜门的亲哥哥。 想到兄长年前说要去做生意,还跟丈夫借了一笔钱,现在肯定是血本无归。她这哥哥,她太了解了。缺点不多,就是好大喜功,耳根子软,都要三十的人了还不成家,总说要先立业。她暗暗叹气,为年岁已大的爹娘不值。 沈老爷倒是不在意他屡屡跟自己借钱,只因这大舅子脾气爽朗,又擅言谈,同他在一起吃肉喝酒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快请我大舅子进来。」 下人还没去通报,门口就有人朗声,「金山啊,你大舅子我又来啦!」 沈来宝还没有见过这个舅舅,但偶尔听沈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说过,那舅舅不成器,性格是好,可总是上当受骗,吓得葛家都不敢将祖业交给他,生怕他败光了。 他好奇看去,一会就进来个瘦高的汉子。他穿得十分随便,一件灰色长衫,干净整洁,许是因样貌还算俊秀,所以一眼看去像个在苦读的儒生。他的嗓子非常响亮,有点收不住嗓音,进来先是朝沈老太太深深作揖问安。 沈老太太是个看得开的老太太,也不知道儿子借过他多少钱,只知道来者是客,也是笑吟吟回应。 满堂之上,唯有沈夫人看着哥哥的眼里有担忧和无奈。 葛明修一眼就瞧见了沈来宝,上前用力拍拍他肩头,直拍得他趔趄一步,「来宝啊,又长个子了,舅舅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沈来宝默念,酱鸭脖…… 「看!酱鸭脖。」 真来宝到底有多爱鸭脖,怎么天底下谁都知道!而且每次来做客的人必然都是给他带着个。沈来宝感激众人费心给他带鸭脖,只是吃得多了,已经没有了起初的食欲,他双手接过,认真道,「谢谢舅舅。」 葛明修愕然,「你说什么?」 「谢谢舅舅。」 葛明修仍在惊愕之中,沈老爷已经说道,「来宝已经恢复正常了,而且比一般的孩子更聪明。」 葛明修低头瞅了沈来宝半晌,直勾勾的盯着他,嗫嚅片刻,猛地蹲身抱住他,「我的大外甥,舅舅就说,你娘的命不会那么苦的,恢复了就好,恢复了就好。以后要上进,给你爹娘争光。」 沈来宝被他抱住急拍,拍得都要把早饭吐出来了。咦?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有兴奋还有悲伤?沈来宝咳了两声,突然明白过来,「……舅舅,我是不是以前常朝你扔金珠子?」 葛明修一听,拍得更用力了,满满的哭腔,「来宝啊……」 「……」他就知道是这样! 沈家这边热热闹闹,隔壁花家也收到了一封信函,颇让廖氏在意。 第36章 早饭还没吃完,她就不吃了,「真的?姑姑真的要来?」 花平生放下信函,笑道,「对,后天就到了。」 廖氏禁不住说道,「她定是在家里被念叨得烦了,跑到我们这来避难。难怪最近族人要纷纷来信找我们,让我们劝她赶紧找个人家嫁人。可是她的辈分那样大,谁敢说呀,族里就她辈分最大了,哪敢造次,却要将我们推出来。」 花平生笑笑,「顺其自然吧。」 提及花家的那位姑奶奶,也是出了名的。 花家曾老太爷成亲早,十七岁就有了花老太爷。花老太爷成亲也早,生下了花平生两兄弟。三年后,已经四十余岁的曾老太太又生下花凤凰,所以花凤凰比花平生还要小三岁。年纪不大,辈分却大得惊人。 最头疼的不是这个,头疼的是她脾气古怪,到处跑去游学,游着游着就脱缰了,拽不回来了。同龄姑娘的孩子都已三五成群,她却孑然一身。 这不,来信说要来花家小住。 这花家,可要热闹起来了。 沈家来了个大舅子,花家要来个姑奶奶。 两家下人不约而同清扫起大宅来,彼此见面一问,就知道隔壁家来了什么客和要来什么人。 对于花凤凰这个人沈老爷当然知道,不过那位姑奶奶行踪不定,所以他也没见过几回。当儿子问及她的事时,沈老爷想了片刻,说道,「英姿飒爽又美艳。」 沈夫人微顿,抬眼看了看他,沈老爷立刻掐掉了两个字,「英姿飒爽!」 沈来宝忍笑,「哦。」 沈夫人这才收回视线,一会她前脚刚走,沈老爹就意犹未尽的说道,「那位凤凰姑娘脾气是怪了点,可也自有得意的地方。美人嘛,就算脾气怪,也让人觉得颇有个性。」 沈来宝狐疑道,「姑娘?那位姑奶奶还没嫁人么?」 「可不是。」沈老爹明白过来儿子在疑惑什么,说道,「虽然她是铃铃的姑奶奶,可是比花老爷还要小三岁。」 沈来宝恍然大悟,也明白过来,就算是小三岁,在现在来说年纪也实在不算小。难怪花家的下人答得这么勉强,似不愿多提。 不过这样看来,身为一个姑娘还能顶住这样的世俗压力,也很不简单了。不过他们沈家也有一个……他刚想起那个昨晚就屡次示意自己给他丢金子的舅舅,就听见了他的声音,一瞬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金山啊!你果然在这陪儿子。」葛明修朗声笑着进来,声音永远那样元气十足,「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听小曲吧。」 沈老爹当即同意,扔下儿子就和葛明修出去了。到了大堂被沈夫人瞧见,盯了两人半会,才道,「晚饭回来吃,别又醉在哪个姑娘怀里了。」 葛明修说道,「妹啊,我好歹是你哥,会带着你丈夫去喝花酒吗?放心吧。」 沈夫人禁不住撇撇嘴,一脸不信,这又不是第一回。 沈老爷才刚和她复合,哪里敢去那种地方,比起冷冰冰的夫人来,他还是跟更愿意瞧见她现今的样子。 沈夫人自那晚七夕之后,也想通了,喊裁缝来新做了几套衣服,首饰也免了金钗金簪,多了许多玉首饰。既显端庄,又显素雅,看着人都清爽了许多。这会站在晨曦下更是熠熠生辉,连沈老爷都痴了一会。要不是葛明修拉着他走,他还要多看几眼。 今日是十四,明日就是七月半,俗称的鬼节。大清早沈老太太领着他们烧香拜佛,沈夫人送走丈夫兄长,就拿着香烛去院子的角落插上。见儿子还坐在那,问道,「来宝,你怎么还不去书院?」 沈来宝答道,「听说永州那边干旱,洞主要带我们祈福求雨,申时再去,去一个时辰就行了。」 沈夫人蹙眉,「永州?那儿离明州差了千里之远,为何要大老远为他们祈福?」 第37章 沈来宝无奈笑笑,「因为洞主的老家就是那儿。」 沈夫人点头,「倒是情有可原,只是你们洞主也太胡来了。」 沈来宝也这么觉得,不过如果不是他总胡来,也不会被人联名请了新洞主来替代他的位置吧。大概他也收到了消息,还没收到正式通知,已经消极怠工了。光是七月,就放了他们三天假。如今更是借洞主的权利,把全部学生召集在一起召唤神龙降雨。 想必他会比预想中更快离开,毕竟太荒唐,全力支持墨香书院的朝廷和商会都难以容忍。 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申时,沈来宝去隔壁找小花一起去。虽然不同乘马车,但马车一前一后,也是一起去,花家也安心。 沈来宝到了花家时,花铃正抱着花猫逗弄。那花猫现在已经长成了大猫,被照顾得颇好,圆滚滚的,一身的毛梳理得顺溜光滑。 「小花啊小花,你只要两个月就长这么大了,为什么我的牙两个月都还没长好?」花铃嘀嘀咕咕地和它说话,不过最欣慰的是,她发现小同窗们全都缺牙了,所以他们谁也笑话不了谁,反而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更能开怀的笑。 「小花。」沈来宝蹲下身摸了摸猫,问道,「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花猫一见他就往他身上跳,花铃说道,「想起我们班上二十四个人,全都缺了牙,可好玩了。」 沈来宝遥想一下先生往下面看的场景,大家一咧嘴,全都……他也失声一笑,花铃笑眼弯弯,「看,是吧,很好笑的。」 「自己拿自己消遣,你也是第一人了。对了,蜡烛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花铃问道,「书院晚上可怕吗?」 沈来宝也没有待过,不过但凡是学校总会有些奇谈。花铃刚进书院,应该没听过这些,否则也不会问,「不可怕,不是说都去大院子里么?如果先生不拦,我去找你。」 花铃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有沈来宝在,花铃就安心了。不过廖氏不放心,还是给她准备了一支超级大的蜡烛,大如龙凤蜡烛。她抱着蜡烛出门,等看到沈来宝那巴掌大的蜡烛后,肃色,「来宝哥哥,我分你一半!」 「……不用,小花你留着用吧。」沈来宝看着她抱着蜡烛晃晃悠悠进了马车,忍俊不禁,花家一家都是妙人,只是待到戌时,四分之一都烧不完吧。花家对女儿这么上心,对儿子倒是放养。 他上了车后又在想,花老爹还会带妻子去过七夕,对子女的态度……他总觉得可以找个合适的方法试探试探花老爷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是异世界来的。 不过如果证明他真的是,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明一件事——不会有回去的办法? 他手里拿着小小的蜡烛,这才意识到,咦,好像真的得去跟小花分一半才能撑过两个时辰。 花铃向来是赶早不赶晚的性子,到了书院尚早。两人一起去了祈福的大院子,见先去的人都分班而坐,沈来宝只好先送花铃到小小班,自己再回中班的位置。 申时天还未黑,等人到齐了,院子四周仍旧明亮。 洞主一如既往絮絮叨叨了一番,又忧国忧民许久,念得坐在地上的学生都快睡着了,不知不觉就耗费了一个时辰。快被周公拽走的众人忽然听他喊了一句「点灯」,众人才从困意中脱离,站在院子八方的先生们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火。刹那昏黑的院子亮如白昼,似有日光从四面八方照来。 数百学生欢呼一声,排队去先生那里将灯点亮,又坐回草地上,开始跟着先生念晦涩难懂的经文,求雨仪式就开始了。 约莫两刻,经文念完,开始默念经文求雨。 当然众人并没有在默念,但洞主虔诚,闭眼求雨,众人也就此自由了。 沈来宝身边忽然凑来三四人,拥着他眯眼笑道,「来宝,要不要听故事?」 第38章 「……」在夜黑风高天宽地阔的时候说的故事,他用头发根想想都知道是什么了。他盘腿淡定道,「好呀。」 四人两眼眯得更似一条缝,「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夜里倾盆大雨,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敲门借宿。老和尚就让他进去了,还给书生找了一间空房。书生晚上睡觉总听见床底下有声音,开始他以为是猫,就没在意。谁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 其他凑过来听故事的人被他猛地一顿,齐齐屏气。 那人继续神秘兮兮说道,「他终于忍不住,双手撑在床上,弯腰低头,往床底下看去……只见!」 众人又倒抽一口冷气,讲故事的人见沈来宝没动静,顿了顿。沈来宝见众人看向自己,也跟着倒抽一口冷气。 那人这才接着说道,「只见床底下什么都没有!」 「……」 那人见众人失望,并不在意,又道,「于是他就躺了回去。他又睡啊睡,睡了半个时辰,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他猛地睁眼,竟看见有只白衣女鬼跟他面对面贴在蚊帐上,瞪着血红的眼睛跟他对视!」 故事并不算恐怖,可是细想之下着实恐怖,众人打了个冷噤,齐呼可怕。 讲者见沈来宝又一脸呆样,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小豆子,吓傻了吧。」 「……」这种厕所读物他小学一年级就看过好不好!沈来宝干笑两声,「好可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就是讲鬼故事的最佳时机,又配着黯淡月色,再过两个时辰又是鬼门大开,这会说鬼故事的人三五成群,如麻雀般簇拥而谈。 同窗中有人心善,把沈来宝撵走了,不让他听,怕吓着他。沈来宝觉得祈福求雨都变成墨香书院的纳凉大会了。他想找个地方躺也没空位,又怕被人滴了蜡油,那可不得了。 说起来到处都在说鬼故事的话……他心头微顿,起身往小小班的方向看去,离得太远,人又多,书院学生的衣服又都一样,一时没找到人。 应该没事的,谁会在小小班说鬼故事,没人会这么缺德吧。 他盘腿坐下,不过片刻,终究是不放心,起身去找花铃。 草坪上的学生都已经四五人聚在一起,因此路并不挤。他护着手中照明的蜡烛,从人群中穿过,很快就到了小小班那。那边的小豆丁们也聚在了一起,一群一群簇拥的人数比小班中班的人多得多。 他找了一圈,却没看见花铃,顿时心焦。忽然听见左边有孩童惊呼的声音,他往那边看去,才发现原来不是花铃不在,而是被人挡住了。那男童背对着这边,但也看得出是个十岁孩童,不是小小班的人。 他快步走近,隐约听见他嘻嘻哈哈的在说着的话,才知道原来他在讲鬼故事。小童紧挨着,满眼惊恐的看着他,可他却还滔滔不绝的说着,时而发出怪声,更吓得众稚童害怕尖叫。 世上还真的有这么缺德的人。 沈来宝一步上前,站在那人面前说道,「这里不适合说鬼故事,你再……」方才就觉得这人声音耳熟,这会看见脸,他才想起来,柴启呀! 那个在小班欺负他,还污蔑他偷肉的顽童。 柴启一见他,也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又道,「沈来宝,你一个中班的跑到这来做什么,我去告诉先生,说你不好好祈雨。」 沈来宝顿觉可笑,「踩别人尾巴之前看看有没有踩到自己的尾巴。」 柴启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害怕他也在先生那里告自己一状,又不敢骂他,便道,「傻子!」 沈来宝一点也不介意他骂自己,他越骂,就代表他越拿自己没办法。所以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我就喜欢你干不掉我又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第39章 柴启骂骂咧咧的走了,沈来宝这才回身说道,「没事了,要是再有人过来同你们说这些,就去喊先生。」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花铃欢喜站了起身,「来宝哥哥。」 声音清脆稚嫩,又有来宝二字,柴启皱眉回头,往那边看去,立刻记住了那女童模样。他哼了一声,听说沈来宝有七个妹妹,那肯定是其中一个吧,走着瞧。 沈来宝蹲身说道,「小花,很多事听听就好,其实都不是真的,不要多想。」 花铃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可我还是怕。你不知道刚才他说得有多吓人,而且等会就十五了,鬼门关要开啦。往年娘亲都会带着我去给祖宗们烧纸钱的,要是祖宗们也不是真的,那为什么要烧纸钱,所以肯定是有的。」 「祭奠先人嘛。」沈来宝知道要想说服一个小童不怕鬼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自己夜里走在乱葬岗的路上,恐怕也会多想,会心悸。他看看四下,先生应当不会过来的,哪怕过来,自己再回去就好。他盘腿坐在她一旁,「我陪你吧。」 花铃也坐了下来,沈来宝问道,「你的蜡烛呢?」 「太重了,一晃上头的蜡油就往下直浇。先生又不许我插在地上,就丢在那边了。」 沈来宝把自己的蜡烛要放她手上,可刚捉了她的手就见她急缩。他顿了顿,俯身抓住她的手腕,一看才发现她的手背上都被烫得通红,起了一大块的红痕,「被蜡油烫的?」 花铃想缩回手,可是缩不回来,「我没事,已经不疼了,先生帮我上过药了。」 沈来宝低头嗅了嗅,只闻到一丁点草药味,也没平时烫伤用的药膏气味。他抓着她站起来,把她往外面带。 花铃大惊,「洞主还在求雨,我们不能走的。」 「龙神来了,你手上的伤也要变成一条龙印了。」沈来宝带她去跟先生告假,那先生见他认真,想了想还是放行了。 沈来宝带着她出去,途中路过小班,那柴启一见,拉了三五人就去拦路,一屁股坐下。他忍气,「让开。」 柴启讶异道,「这路是你开的还是你家开的?沈来宝你好大的口气啊。」 沈来宝居高临下看着他,要想他让路是不可能了。他缓缓眨眼,「咦,搭在你肩头上的那只手是谁的?」 柴启身体猛地一僵,看看左,看看右,根本什么都没有! 「哎呀!手要摸你的脸了。」 柴启惊叫一声跳起,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想把鬼爪打走,旁人也一哄而散,躲得甚远。沈来宝拉着花铃就从缝隙中过去,没走两步,察觉到自己被骗的柴启再也憋不住了,「沈来宝你欺人太甚!」 沈来宝还想说他欺人太甚呢,也真是的,怎么就是不长记性,还想他再揍他一顿吗?他转身迎敌,那柴启像发疯似的朝他扑来,几乎是径直将他扑倒在地,一拳打在他的嘴角上。 花铃愣了片刻,抓了他的胳膊就往后推。可力道颇小,犹如以卵击石。她顿时着急,张嘴咬住他的肩头,痛得他惨叫。 沈来宝这几个月来在校场可不是白练的,被他偷袭一拳,回过神来就往他下巴上勾了一拳,将他推开。起身一个反擒,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反击速度之快,让原本要来帮柴启的人也愣住了,纷纷站住不敢动。 不知道是这里动静太大,还是有人去喊了先生,很快就有两三个先生过来,将打斗的人分开,厉声,「书院是让你们顽劣的地方吗?你们三个,站墙角那去,伸出手来,每个打二十戒尺!」 沈来宝说道,「不关……」话还没说完,就见花铃晃了晃身体,随即两眼一翻,往地上瘫去。几乎没有片刻思索,他伸手抱住花铃,大惊,「小花?小花?」 见有女童晕倒,先生们也慌了,忙将她送到书院寝室休息,也没提惩罚的事了。 第40章 大夫很快就跑过来了,诊断后说道,「并无外伤,许是受了惊吓才致昏厥,好好休息便可。」 先生这才放下了心,书院里学生出事可不得了的。他心有余悸送大夫出去,将房门关好,嘱咐里头的人好好照顾她。 沈来宝坐在床边瞧着花铃,只是惊吓昏迷的还好,就怕哪里受了暗伤看不出来。他刚才跟大夫讨了膏药,将她的手涂上厚厚一层膏,看起来就好像手肿了许多。 同在旁边照看的女先生说道,「我去让厨子烧点热水。」她起身出去,出了房门想到屋里一男一女的,虽然还是孩子,但到底不方便。她往前巡视一圈,见有个女童在柱子那站着,看穿着也是书院的学生,便道,「你过来,去屋里待一会,我回来前别乱走。」 正守着花铃的沈来宝听见门又开了,还以为先生又折回,回头一瞧,倒是意外,「秦琴。」 秦琴轻轻点头,走过来说道,「听说铃铃晕倒了,所以过来看看……其实,刚才你们打架我知道,但我去喊了先生,没有去帮你。」 花铃那样小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他,她却想着先去找先生,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果然是比不过花铃的。 沈来宝倒没多想,「如果你不去找先生,恐怕我和小花已经被柴启的小跟班一起揍了,你喊先生来,是帮了大忙。」 「可铃铃还是晕过去了,如果我先上前帮忙,铃铃就……」 「我没晕。」花铃猛地坐了起来,「秦姐姐不要内疚,我没晕。」 沈来宝怔了片刻,「小花?」 花铃认真说道,「爹爹说了,要是先生要打我手板,就让我装晕。」 「……」沈来宝简直败给了她,要是在新世界,她手里肯定已经拿了一打小金人了!他苦笑,心情又欣慰又难以言喻,「那等会先生回来了你再慢慢醒过来。」 花铃肃色,「我知道的来宝哥哥,爹爹教过我,戏要做全套。」 「……」花老爹到底在家里教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琴见她醒来,全然没事,便道,「没事就好。」 沈来宝七上八下的心也安定下来,抱了抱她说道,「就算你不装晕,我也不会让先生打你手板的。下次别晕了,看着害怕。」 「来宝哥哥你怕什么的?」 「怕你真的晕了。」 「可是打手板就不怕了吗?」 「比起看着你晕过去,还是打手板轻松点。」沈来宝听见外面有人过来,还没让花铃躺下,一眨眼她就「摔」了回去,紧闭双眼。他抿了抿唇线,差点没忍住笑,以后喊她奥斯卡·铃好了。 女先生提了壶热水进来,想给花铃擦擦身,便赶两人出去。 沈来宝和秦琴在外面站着,想必求雨已结束,所以前院闹哄哄的,像是潮水往外散去。 「等会我们先送你回家,太晚了,不安全。」 秦琴点了点头,目光游离,落在他腰上挂坠处,「你的核桃呢?」 沈来宝低头看去,「你说的是那只核桃船么?放香囊里了。」 秦琴「哦」了一声,没有再问。许久她才道,「沈来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明天不用来书院,我想去我舅舅家那。」秦琴默然半会才道,「得去跟他讨点钱,交给书院,这都七月半了,再不交我就得被书院赶出去了。只是我爹娘不会让我去的,如果你来找我的话,你穿得这样好,我爹娘不会阻拦。」 沈来宝这才知道原来是秦琴的舅舅供她念书的,他之前就奇怪过秦家爹娘那样对她怎么会给钱她念书,「好,明天什么时候?」 「辰时过半,路有点远。」 沈来宝没有多想,帮朋友的忙也不需要多想,「嗯。」 第41章 晚上沈来宝和「苏醒」过来的花铃先送了秦琴回去,随后才一起回家。 到了南风小巷,沈来宝也在花家门口下了车,和她一块进去和花家爹娘说了说今晚的状况,同他们道歉。如果不是自己和柴启有矛盾,也不会发生今晚的事。 花平生说道,「并非因为你不犯人人就不犯你,所以也不用自责。」 廖氏看过女儿敷满药膏的手还是不放心,忙着带女儿进去再看看,也跟着说了一句,就领女儿进去了。 沈来宝从花家退了出来,想到明日还要早起陪秦琴去她舅舅家,也回去洗澡睡觉了。 他刚进家门,就听见背后有醉汉嚷嚷的声音,颇觉耳熟。回头一看,那两个搂着肩膀进来醉醺醺的人,不就是他老爹和舅舅。下人已经上前来扶,两人不知天地的叫嚷着。走到沈来宝旁边时,傻呵呵一笑,用酒瓶蹭了下他的脸,打着酒嗝道。 「这么俊的小少年是哪家的孩子,比我家来宝好看多了。」 沈来宝额上撇下三道黑线,又被两人都魔抓揉了揉脸,捏得他脸都疼了。他抬头对下人道,「快把他们扶进房里去,对了,不要给他们洗澡,用湿帕子擦擦身就好,再让厨房备好解酒汤。」 沈老爹一听,蹲身抱住他呜呜哭道,「这么乖,做我儿子好了。」 沈来宝顿时被他熏了一身的酒气,这本来没什么,可是他却觉得一阵晕眩。等下人将沈老爹拉走,他还有点晕。 他晕乎乎地走回房间,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真来宝的体质可能是滴酒不沾啊! 他顿觉头疼,官场生意场哪里有不喝酒的,女子还好,男的不能喝酒简直是双重打击。奈何他年纪尚小,也不能锻炼喝酒技能。 不能与杜康常伴,甚至喝个葡萄酒米酒都可能喝醉,沈来宝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这么忧愁。 ☆☆☆ 带着忧伤睡了一晚的沈来宝精神有点不好,用过早饭后才生龙活虎起来。 沈夫人待他漱了口才道,「今日是鬼节,你不要乱走,就在书房里念书吧。在院子里玩也行,反正你爹宿醉未醒,管不了你。」 「我得陪朋友去一个地方,傍晚也还得去一趟校场和马场。」 沈夫人轻轻摇头,「今日不行。」 沈来宝和她商量道,「校场可以不去,但我和小花没有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如果她要是不去马场,我才能不去。陪朋友出门也是昨天答应的,今日必须得办。」 儿子让步了,沈夫人也退了一步,「那酉时就得回到家。」 「嗯。」沈来宝用过饭,想到秦琴说路远,就让下人又备了两人份的食盒。 时间尚早,沈来宝到了饼铺才刚辰时。他在对面等了一会,看着秦琴卖饼。等看见秦琴的母亲出来,他就立刻起身过去。生怕晚一步,秦琴又要挨耳光。 「婶婶早!」 秦母才到桌前,就被个小少爷嘹亮的喊一声,有些惊吓,打量了他几眼,衣料配饰都可见是富贵人家,面色缓和下来,「小少爷要买饼么?这饼可好吃了,买一筐去分给下人吃呗。」 沈来宝说道,「买十个,还有婶婶,我是来找秦琴的。」 秦母微顿,「你找秦琴做什么?」 「带她去玩,去吃好吃的。」 秦琴闻声看着他,原来沈家大少爷说起谎来是不会脸红的。秦母不多思量就将女儿推了出去,「去玩吧,娘来卖饼,好好玩。」 她抿抿唇,对意料之中的事并不觉奇怪和讶异。她边往外走边卸下挽起的袖子,不忘拎上他买的十个饼,同沈来宝一起往外走。 沈来宝探身接过她手里的饼,说道,「你舅舅家往哪边去?」 「出了街口往右边走就是了。」秦琴说罢,回头看不见自家饼铺了,才道,「好了,我娘看不见了,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我走了。」 第42章 沈来宝眨眨眼,他以为秦琴是要他陪她去舅舅家,原来只是来帮她解围?可是她也说了路途遥远,就她一个人去他怎么能放心,「秦琴。」 秦琴偏身看他,「怎么了?」 「你一个人去?」 「对啊。」 「路很远?」 「嗯。」 「那太危险了,我陪你去吧,我本来也以为是要陪你去的。」沈来宝提了提手里的食盒,「连两人份的饭盒都准备好了。」 秦琴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双眼直转,却教人看不透她的心思。秦琴上前拿了他的食盒,说道,「这个好意我领了,你不用陪我,你不是要去马场和校场的么?而且……你跟我去,别人也要说闲话。」 说到最后一个,沈来宝才顾忌起来,这年头姑娘家的名声太重要了。对……他一个「外来人」都懂,那秦琴的母亲怎么会不明白。他猛然明白了秦琴母亲的用意,大少爷来邀约她的女儿,她竟那样开心。 他心中忽然为秦琴难过,只因他有种预感,秦琴的母亲这样爱财,只怕过个五年,秦琴一及笄,就会被许配给人,秦母好拿聘礼了。 他暗叹一声,秦琴又跟他道了声谢,这才拎着食盒走。 沈来宝站了半晌,这才离开。 他的身影刚拐过街道,本该走远的秦琴又露了脸。她看着那小小少年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蹲身打开食盒。 里面有菜有糕点,米饭也是两人份的。他果真备了两个人的饭菜,也真的是打算陪她去舅舅家。 ——舅舅是愿意给她钱念书的,只是伤了腿,没办法送来,所以唯有她过去拿。 只是不要让沈来宝知道,就让他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吧。 她什么都比不过花铃,自以为很是勇敢,可从昨晚看来,花铃并不比她差。 想来想去,自己唯有一个可比的——比惨。 她自嘲地笑了笑,看着食盒里的饭菜心觉温暖,她小心盖上盒子,生怕饭菜溢出来。几斤重的盒子,提在手上也好似不重了。 ☆☆☆ 花家为了迎接挑剔无比的花家姑奶奶,才七月的天,就寻了花匠来修剪花草。 廖氏看着自己精心种了大半年的花草被咔擦咔擦的剪成秃子,眉头拧得都要哭了。见丈夫悠然喝茶,愤然往他腿上揍了一拳,「可以了!不要剪了。」 花平生捉了她的手笑道,「要是现在不剪剪,等姑姑来了,她就该全都伐了,她怕蚊虫,你也体谅下吧。姑姑几年才来一次,花草每年还可再生的。」 饶是如此也不能抚平廖氏心中痛楚,无处发泄,便又捶了他一拳。花平生顿时笑开,「你再打我,我可就要还手了。」 廖氏轻哼,「还吧,你倒是把花草还给我。」 花草他是还不了了,正要好好「还」她,就见女儿抱着个珠算过来。他唯有重新躺回长椅上,罢了,回房了再好好还。 花铃蹦上凉亭台阶,喊了一声爹爹娘亲,就坐在石凳上把珠算放下。 廖氏笑道,「铃铃要拨珠算玩呀?」 「才不是玩呢。」花铃得意道,「来宝哥哥教了我个很好的算法,我刚学会。」 听见是沈来宝教的,花平生起了兴致,笑问,「是什么算法?」 「第一个是头乘头,尾加尾,尾乘尾。」 廖氏蹙眉,「这是什么东西,娘从来都没听过。」 花平生并不追问也不轻嘲,说道,「那是怎么算的?」 「比如……」花铃数了数手指头,「就拿娘上回算账来说吧,请一个绣娘绣云锦图要十二两,绣十三张就得要一百五十六两银子。但是一个一个算太麻烦啦,一起算也难。按照来宝哥哥教我的法子,那便是一加一得一,二加三得五,二乘三得六。三个拆分的数字凑在一起,就是一百五十六了。」 第43章 花平生笑道,「好玩,还有么?」 「还有呀,比如头相同,尾互补。还有头乘头,头加头,尾乘尾。」 廖氏快糊涂了,「啊?」 花铃思索了下,才道,「比如二十一乘以四十一,那就是二乘二得八,二加四得六,一乘一得一,一共就是八百六十一。」 廖氏不习惯这样的拆分算法,在她看来更难了,摆手说道,「娘已经糊涂了。」她见丈夫听得兴致盎然,说道,「你又感兴趣了,什么新奇东西一入你眼就会着迷。明明自己一肚子新奇玩意。」 「学无止境呀夫人。」花平生还想多问女儿几句,花铃已经在拿着小算盘加加减减了。他笑笑没再问,只是看着女儿拨那圆润的珠算。 突然廖氏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往院子走去,真要哭了,「别剪了!」 模样太过痛心,花平生失声笑笑,也起身去喊花匠停下。再不让他们停,那妻子就该念叨他半个月了。 「对了爹爹。」花铃跑到凉亭栏杆那问道,「今天是中元节,巷子里的孩子都不许出门,可是我还得去喂小马驹,能去吗?不能去的话我得早点和来宝哥哥说,免得他等我。」 花平生点头,「去吧,早点回来,别让你娘担心。」 花铃好奇道,「难道爹爹就不担心吗?」 花平生刮刮她的鼻尖,笑道,「我担心我们家铃铃把路上的鬼神给吓哭!」 花铃咯咯笑了起来,她家爹爹就是有趣,谁都比不上! 还没到傍晚,她就打算去找沈来宝一起去马场。到了沈家,正好沈来宝也打算早一些去,两人不谋而合,便欣然早去。 去的时候从车窗往外面看去,路上已经丢弃了许多纸钱香烛,街道也没什么行人。显得阴凉诡异,快到马场,因住户行人都少,中元节的气氛反而没有城中浓郁。 到了马场,沈来宝也发现门前摆着香炉,香火缥缈,不由感慨中元节在大央的盛行。早知道,应该也想个营销策略,像七夕那样。比如造个鬼屋,给百姓纳凉。 按照他的预想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骑马的,可刚进去就看见宽阔的马场草地上有马呼啸飞过,速度之快只让他看见一袭青衣,几乎湮没在满坪绿意之中。 花铃咋舌,「那人骑得好快呀,哥哥都没他骑得快。」 两边边走边往那边看,那人已经消失在视线边缘,进了马场腹地,看不见了。沈来宝问道,「你兄长他们已经到书院了么?」 「前天来了家书,说到了。」花铃又道,「不过爹爹说明年让哥哥们回来念书,娘可高兴了。当然,我也可高兴了。」 沈来宝笑笑,花家兄弟回来的话,她有伴,自己也有伴。 两人去马厩喂马,沈来宝想起秦琴,特地问了马倌。马倌说道,「昨日告了假,说今天不得空来。」 沈来宝想等会回去得去饼铺看一下,确认她的安全。 马驹吃好喝好,长得很快,伊犁马个子在马里头来说并不算高,沈来宝养的汗血宝马已经比伊犁马高了许多,看起来更加威武。只是花铃还是更喜欢自己的马驹,就算是抱了她的花猫来,她也觉得它比马高大威武多了。 喂完了马,两人没有像平时那样逗留,今日鬼节,得早点回家,这是两人答应了长辈的。 从马厩出来,刚才骑马远去的青衣人又驾马回来了。依旧是风风火火,像哪吒脚下的风火轮,以万夫莫开之势往这边快骑,没有要收住的架势。 沈来宝忙拉着花铃往前几步,侧身闪开,免得那人真骑马冲了过来。 可骑马的人骑术高超,轻喝马儿,离栅栏还有一丈多远,便拽缰绳。马嘶鸣着停下,声音里满是快跑的喜悦。 沈来宝这才看清楚马上的人,之前看见青衣束发,一派男子装扮,可是现在走近,分明是女子的脸。 第44章 她看起来还十分年轻,肤色并不算太白净,可一眼看去很是健康。她面容绝美,眼底似藏有浩瀚星辰,从马上下来,颇有大将风范。 沈来宝来到这里之后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这里大多数的姑娘都是温婉风格的。哪怕是他觉得同样眼神坚定的秦琴,也不及她百分之一。 花铃已经从他身边离开,走到栅栏那,垫脚探头比她还高一些栏杆,「哥哥,你马骑得真好。」 那女子眨了眨眼,拍拍两手站在她面前,「你喊我什么?」 「哥哥啊。」花铃明白过来,「难道应该喊叔叔?」 女子朗声一笑,也不记得自己的手刚抓了缰绳摸了马,就使劲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以后你也会骑得这么棒的,当然前提是你得学。」 「我会学的!」花铃仰着小脑袋朗朗道,「我喜欢马,我还养了一头小马驹,叫小云。叔叔你要不要去看看?」 女子捧腹,沈来宝也苦笑,她这样天真,碰见坏人第一时间就被拐走了,「小花。」 花铃展颜道,「我得回家了,今天中元节,娘让我早点回去,叔叔你也回家吧。」 女子绑好马鞭就随手扔向左边,像是早就看见了那边有人,可她下马后根本看也没看那。沈来宝微顿,看来果真不是个普通人,说不定真是女将军? 「好啊,那就走吧。」 她退后两步,往前冲来,一跃跳过半人高的栅栏,看得牵马的马倌目瞪口呆,也看得花铃两眼有神,追上去就道,「叔叔你的身手比我大哥还要厉害。」 女子轻声笑道,「你总拿你哥哥跟我比,可是你哥哥才多大的人,等他也二十六七了,也不见得会比我差的。」 花铃想了片刻说道,「好像可能,我哥哥可厉害了。」 她嘀嘀咕咕的说着,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可沈来宝却听出了苗头来,他抬头看着这女子。 英姿飒爽却又容貌卓绝,脾气爽朗毫不忌怕女扮男装失了仪态,洒脱至极。 他蓦地一顿,「你是……花凤凰?」 花铃一听名字也猛地抬头,眨巴了下眼,「姑奶奶?」 传说中的姑奶奶?! ☆☆☆ 廖氏觉得今天当真是中元节,她正领着人在门口烧香,就看见了那凤凰姑姑从自家马车下来,还抱着她的女儿下了车,往这边走来。使劲睁眼看了看,才发现竟真是花凤凰。 「姑姑?」 花凤凰微觉意外,「哟,小婉你什么时候学了八卦,未卜先知了,亲自到门口来迎。」 闺名被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喊出来,廖氏吐纳一气,平复心情,「今日十五,来门口烧个香,驱邪。」 「哈,那你慢慢烧,我侄子呢?」 「……在凉亭那看书。」 花凤凰啧啧声道,「大晚上的在凉亭看书,喂蚊子呢。」 说罢就迈步进去,也不将花铃放下。廖氏看着女儿被抱走,喊了一声把人还她。花凤凰就道,「我欢喜这小丫头,以后就跟着我去游学吧!」 廖氏差点没晕过去! 可花凤凰是长辈,她也没敢拦,心已经快拧成个球。她叹了口气,这才发现沈来宝站在门口,想必是刚才一起送女儿进来的。她缓了缓脸色说道,「要晚了,快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沈来宝问道,「婶婶,刚才那个就是小花的姑奶奶么?」 「可不是。」廖氏嘀咕道,「混世大魔王。」 她摇摇头,香火也没心情烧了,交给下人便去凉亭,得把女儿接回来,还要和花凤凰保持距离,不要真让她带去游学了。 沈来宝深觉花家上下都是有趣人呀,他退身出来回家,又瞧见巷子有马车驶入,正是自家老爹坐的马车。 第45章 一会马车停在门前,沈老爹一脸醉态,下车后一把抱住马,哭道,「来宝,我的儿,你脖子怎么这么长了,头发怎么这么长。」 沈来宝扯了扯嘴角,他应该感谢沈老爹深爱自己每次醉酒都不忘呼唤他,还是应该提醒沈老爹不要每次喝醉就随便抱个东西喊儿子? 一会车上又下来一人,果不其然,又是他的葛舅舅。 葛明修比他喝得更醉,下来就直接抱了沈老爹喊儿子。 沈来宝看不下去了,喊了下人来一起把他们两个抬回去,末了还无比贴心的说道,「不要让我娘看到。」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沈老爷还得回房躺着,沈夫人当然立刻就知道了。她决定等兄长醒了就问问他为何总带她丈夫去喝酒,他也是,莫不是又碰见什么事了,要这样喝酒解忧,都没个谱。 沈来宝刚进屋,阿五也跟着敲门进来了,说道,「少爷,白庄主将结算好的钱让人送来了。因为您吩咐过不要让人知道,所以那银子用箱子装着,以填充衣物的法子送来的。」 「知道了。」沈来宝说道,「你会度量么?等会拿了尺子来,量一下我床底有多长。高度的话一拳高就可以了,做成扁宽状,我要摆在床底,不能让人轻易看出来是箱子。所以尺寸要做好,材质也要和地板的吻合。」 阿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打算掩人耳目,又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教过的,「小的明白了,这就去拿尺子。」 「等等。」沈来宝又喊住他,「你去百家饼铺看看,秦小姑娘回来没有。」 刚才回来并没有看见秦琴,饼铺大门紧闭,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中元节的关系。沈来宝还是不太放心,大概也是因为看了一天的纸钱香烛,心理作怪。 快入夜,阿五回来禀报说秦琴在家,沈来宝才没多想。 用过晚饭,沈夫人就让下人端了艾青团子来,艾草可辟邪,吃个团子驱赶邪气。 每年初春沈夫人就会让人去摘两大筐艾草回来,洗净熬烂,拧出汁液来,放进冰窖里。这样就算是到了年尾,也还是新鲜。但凡节日就会敲一块出来,化了汁水放糯米粉里做成团子。 沈来宝不爱吃甜食,象征性吃了一个,还有点黏牙。 沈老太太爱甜食,近来胃口也不太好,多吃了两个。本来糯米就不容易消化又易滞气,食用后胃一直不舒服,到了半夜就喊肚子疼。沈老爷惊得酒醒,忙去探望母亲。 老太太喝了大夫开的药后,胃是不疼了,可人却昏昏沉沉的。一连病了三天都不见好,她得病的日子太过诡异,沈老爷和沈夫人商量后,觉得老太太是遭邪了。请了和尚来诵经,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老太太可算是好了。 但人老了一病就不安心,同媳妇说了几回,沈夫人想了一番,就跟丈夫说道,「不如像往年那般,我们去寺庙斋戒念佛半个月吧。」 沈老爷也觉得可行,只是年中商行琐事多,实在不得空。葛明修一听,当即道,「我带着他们去。」 有可信的人陪着去,沈老爷立刻答应。 又因书院洞主总胡闹,越发让人觉得过分,沈老爷干脆让沈来宝也一起进深山寺庙,等新洞主接任后,再回来不迟。 七月二十日,沈家人一行二十六人,带着东西浩浩荡荡去深山修行去了。 沈家要去的寺庙叫万香寺,地处偏远,只修了一条崎岖小路,进山难,出更难。别说外人,就连每个月初去化缘的和尚,没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去,否则就浪费了进出的时间。 这样难行的寺庙,当然不会真有万家香火供奉。常年援助他们的,也就只有几家。其中一家就是沈家,其余几家也是看在沈家面子上给点香火钱。 只因沈老爷年轻时在山道遭了劫匪,匆忙之下跑进深山中昏死过去。被万香寺的住持救了回去,这才捡回一条命。后来沈老爷要将他们接到外头去,住持却不肯。他只好寻了工匠来,将破旧的寺庙修葺好,供了香火。 第46章 自此以后,每逢沈家有人得病,沈老爷就会来这里,自己不得空,就让亲戚来。 万事都灵验,唯有儿子痴傻这一个,住持当年如此说道,「你生了痴傻的他,是缘起;他日聪慧,却是你们的缘灭,但也是另一个缘起。」 沈老爷听不懂,把这话随口说给沈来宝听时,沈来宝却觉得脊背有点凉。 ——真沈来宝是沈老爷的真儿子,还有缘分在里面。他来了这之后,沈老爷就跟真儿子缘灭了,也就是说,真沈来宝……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沈来宝听了这话后一晚上都没睡好,他之前就猜测过可能这具身体的芯已经灭了,可是听那住持早在十年前就这么说过,就觉得那芯是真的没了。 所以他要是哪天走了,这身体也就是彻底灭了。 进山的路悠远,颠得人都昏沉了。 到了万香寺,沈来宝也病了一场。好在他一直有努力改造这具身体的质素,所以小病两天就好了。 好了后他就每天跟着沈夫人一起去佛堂诵经,深山一切都好,就是三餐寡淡,不是豆腐就是青菜,不是青菜就是野菜。沈来宝这日诵经出来,看着远山夕阳,有飞鸟掠过,胃不由抖了一下。 ——原来嘴里能淡出个鸟来是这个意思啊。 他舔了舔嘴,继续往前走,准备回房躺到吃晚饭的时候,否则根本没有能量支撑一晚上。 走着走着他好像出现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听见花凤凰的声音。 他走着走着终于停下步子,转身退了回去,站在一个房门前,不但有花凤凰的声音,好像还有花铃的?他边惊讶边敲门,里头动静一停,随后有僧侣问道,「何人?」 「云游大师,是我,来宝。」 门不多久就被打开了,沈来宝本事抬着脑袋,门一开,不见人,低头一瞧,就见花铃跳了出来,几乎撞在他身上。 「来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沈来宝捏捏她的脸,果然是花铃,「我来这里已经七天了,你怎么会来?」 花铃恍然,「原来你说的出远门就是这里。」她讶然好一会才道,「姑姑说来见个老朋友,就把我捎来了。」 捎……沈来宝和花凤凰也就说过一两次话,可是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猜,这个捎……恐怕拐带的成分更多呀。像花家夫人那样爱女如命的,怎么舍得将女儿往深山老林里送。 花凤凰见了沈来宝,便抓着花铃两臂,将她搬起往外一放,「好了,小话唠你就同你来宝哥哥玩去吧。」 沈来宝没想到花凤凰竟然做甩手掌柜,忙接住还没站稳就被她放手的花铃。等他带着花铃离开时,发现这会房门没关了。他走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刚才关着房门是因为里屋有三个人,可如今只有她和云游大师两个。 看来花凤凰看似大大咧咧,但还是很细心的,顾及了大师的名誉。 花铃不知道他去哪,他往哪走就跟着走,路上同他说了许多方才在房里听到的话。以为似懂非懂,所以记得不太全。她自己毫不在意,自以为说全面了,这会就更不懂了。听得沈来宝忍笑好几回,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的得意极了。 「小花,你不喜欢钓鱼,那我带你去溪水捉鱼好不好?」 夏末深山清凉,山涧水的水质更是山外的河流所比不得的。 在家里还可以念书去校场去马场打发时间的沈来宝进了深山,几乎每晚都梦见有网络有电灯的日子,着实无聊。于是来这里的第三天,除了每日诵经,他就是去周围逛逛。探险也好,打发时间也罢,倒让他发现了在沈家没法做的事。 比如捉知了,比如捕鱼,比如摘野果。 带花铃去玩,当然得做一些没危险的事,自然是捕鱼最好。 寺庙不开荤,没有鱼篓。阿五出身贫寒,自小就会做一些工具,便给沈来宝用藤条织了个简易却结实的鱼篓,他用了两回,觉得效果甚好。只是鱼太小,不然可以拿来烤着吃,让肚子添点油水也好。 第47章 山涧凉爽,沈来宝脱了鞋袜下水,脚趾都觉得冷,过了一会才适应。花铃抱着鱼篓蹲在岸上看他,要不是他不让,真想下水跟他一起抓小鱼,「来宝哥哥有鱼吗?」 「有,不过太小了,我想抓一些大的。」 花铃问道,「为什么要抓大的呀?」 沈来宝弯身专注着水流动向,语气颇轻,怕惊吓了鱼儿,「你爱吃肉,我抓起来放水潭里养着,等你哪天想吃了,我们就来捞起来,烤了吃。」 花铃看了他好一会,才道,「可是你都来了七天了,你自己没想过烤鱼吃吗?」 沈来宝蓦地直起腰身,这才觉得自己犯傻了,「对啊,为什么我自己没想到?」 他嘴里都没有一点油腥了,却忘了这事。花铃一来他倒怕她没肉吃,跑来抓大鱼,况且她可能等会就回去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博爱隔壁小花。 他摇头笑笑,肯定是因为花铃平时总惦记着他老给他带好吃的,所以他才下意识把她也记在心里了。 放着那么多的姑娘不记,偏记个小姑娘。 沈来宝觉得自己像个怪叔叔了。 「来宝哥哥!有鱼!鱼!」 沈来宝猛然回神,还没低头,就觉小腿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贴肉滑过,不由抖了抖,俯身用鱼篓一顿乱舀乱网。只见水底有鱼扑腾,花铃也站起身到处乱指「在那,来宝哥哥在那,在你后面,到你左边去了,前面,前面!」 指挥了半天,鱼彻底不见了踪影。沈来宝被鱼尾巴溅起的水甩了好巴掌,衣服几近全湿,连发梢都在滴水。 七天没沾半点油的沈来宝觉得自己快要耗尽电量,蔫掉了。他提着鱼篓走到花铃站的岩石前,趴在上面放电,「小花,你吃蛇吗,不如我给你抓蛇吃吧。」 「……来宝哥哥我不吃蛇。」花铃取出自己的小帕子铺在他脑袋上压了压,想把发上的水吸走,「不过我也不想吃鱼了,别抓了,我们回寺庙吧。」 看了半天的阿五禁不住说道,「少爷,山涧那边有个小出口,把鱼篓的口子收小一些,堵在那。鱼游进去就出不来,等一晚上,明儿准有。」 沈来宝目瞪口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的以为您喜欢抓鱼。」 累死累活的沈来宝差点就骂了脏话,谁喜欢抓鱼了!他的目标是抓到鱼给小花,而不是享受抓鱼的过程! 有了阿五指路和指导,沈来宝顺利地把鱼篓堵在了出口,这才和花铃回去。 沈夫人已经听说花凤凰和花铃来了,这在她看来是颇有意义的,邻居平时相见不奇怪,但千里迢迢进了荒无人烟的深山却还能碰见,就真的是缘分了。她喜滋滋地暗暗问了方丈儿子和花家千金的姻缘,方丈高深莫测笑道,「缘,缘。」 一字已如定海神针,沈夫人对儿子和花铃的缘分深信不疑。等花铃和儿子一回来,就拉了花铃去逛寺庙,同她讲解,倒把浑身湿漉漉的沈来宝丢到一旁。 晚饭依旧是萝卜青菜,今晚还丰富了点,炸了点花生米。 下人将碗筷陆续摆上,沈夫人便趁空问花凤凰,「你们这是打算留几天?」 花凤凰在花家是超级长辈,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以年龄排辈,这就比沈夫人小了,气势也放低了些,「指不定留几天,呆腻了就走。」 「我们是打算待到八月初四。」 「我们呀……要是不腻,到明年初四也没关系。」 花铃摇头,「有关系,爹爹说等常翰林来了书院,就得回去了。还有,这么久不回去,小云会不认识我的。还有还有,哥哥们年底就回来了,我可不能明年才回家。还有还……」 花凤凰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奶奶错了,姑奶奶保证再也不跟你开玩笑了。」 第48章 花铃挪开她的手,讶异,「原来姑奶奶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呀,吓坏我了。」 花凤凰才要被她的语速和举例给吓死,早已习惯的沈来宝笑笑看着花铃,听她絮絮叨叨的,几日来的沉闷好似一扫而光了。 等饭菜上齐了,沈夫人扫视一圈,皱眉问道,「来宝,你舅舅呢?」 「可能又去后山吃野味了吧。」 沈夫人摇头,「受不了这个苦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自告奋勇的来,就该好好念经。」 用过晚饭后花铃又坐不住了,拉着沈来宝要去走。只是山里兽类多,也有蛇出没,沈来宝便带着她去大门前的门坪看星星。 看着看着旁边人说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轻,等他察觉到已是呓语时,偏头一看,花铃已经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小小的脑袋枕在他手臂上,酣睡入梦。 山风太过寒凉,沈来宝怕她着凉,又不忍唤醒她。最后慢慢挪慢慢挪,将她挪到背上,背她回房睡觉。 花铃比想象中要重一点,大概是他自己也还是个小少年的缘故。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轻,背上人呼吸很轻很均匀,似乎有蚊子咬脸,时而抬手抓抓脸,可也并没有醒来。 沈来宝笑笑,睡得可真好。 吃好喝好,玩好睡好,无怪乎她能这样快乐,连他也要羡慕了。 沈来宝送花铃回了房,却不见花凤凰在房里,难道又去跟大师问禅了? 想来花凤凰也着实大胆,不带仆人就这么带着个小丫头来深山。不过花凤凰的身手看起来可不差,也难怪她敢到处云游。同理,也难怪花家人提及她就头疼,长得好看又总不嫁人还四处跑,外面的非议早就漫天飞了,连沈来宝都听了不少。 不过这些对洒脱的花家姑奶奶来说,肯定不屑一顾。 人呀,活得潇洒一些好。沈来宝自问都不能做到像花凤凰这样,他刚羡慕完花铃,又羡慕起花凤凰来,想来想去,他竟不太羡慕自己的身份。 「啊——」 突然的惊叫迅速将沈来宝从沉思中拽出,只因声音太过耳熟,可不就是自家舅舅。他忙循声往那边跑去,也有几个下人听见动静朝那跑了过去。 声音来自西院方向,沈来宝想起那儿是洗澡的地方。众人还没进院子,又听见葛明修的惨叫声,还有乒乒乓乓的响声,像是在挨揍,还是痛揍。 众人挤进院子,顿时停住了脚步,呆若木鸡。 沈来宝从众人大腿挤身而出,一瞧院子里的情形,也顿住了。 揍葛明修的不是别人,正是花凤凰。 葛明修已经被揍趴下了,花凤凰捉着他的衣领以腿压在他后背上,将他压得死死的,「你还敢撒谎?说!你偷看了几个人洗澡?有没有女的?」 围观的众人哗然。 葛明修哀嚎道,「我没有,我就是在后山烤肉吃,夜黑风高的,我怎么知道下面是浴堂。你二话不说就跑过来揍我,你天降神兵啊!」 花凤凰冷笑,「你说你在烤肉,可肉呢?」 「吃了!」 「骨头呢?」 「吐在地上了。」 「没看见。」花凤凰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还不老实,一瞧见我来就慌慌张张的要跑。说烤肉吃又没骨头。」 葛明修哀嚎得更加悲切,「我真的是在烤肉,我以为是我姐又带人来抓我了,匆匆忙忙刨地把骨头埋了,刚要跑你就冲过来。」 花凤凰还要揍他,忽然见沈来宝小跑过来,她笑笑问道,「来宝,这人是你家下人吧?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连山贼都不爱来,更何况是采花大盗。」 沈来宝摇头,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舅舅,艰难道,「凤凰姐姐,他是……我舅舅,亲舅舅。」 花凤凰顿了顿,忽然想起今天晚饭前沈夫人好像问了沈来宝一句他舅舅是不是又躲哪里烤肉吃了。 第49章 哦……真是在后山烤肉吃,也真是这么巧偏偏是在浴堂附近。 花凤凰默默收了拳头,默默收了腿,还特别温柔地给他捋了捋被压得变形的衣裳,蹲在他旁边认真无比的说道,「兄台,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 葛明修脸一抽,「滚!!!」 「哦。」 ☆☆☆ 自家哥哥被当成色胚还被痛揍一顿的事传到沈夫人耳边,她心急火燎的过去一看,竟看见花凤凰在旁边拿着碗要给他喂药,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看得沈夫人一阵恍惚,活像眼前这花家姑奶奶是她嫂子。 她的心思神游,也不急了,走到旁边说道,「花家姑娘费心了,这种活让下人做就好。」她见兄长竟然背对外面,毫不领情的样子,心里顿时又急了起来,「哥哥,有客在这里,你怎么还不起来?」 葛明修顿时暴怒起身,一起来只觉浑身骨头要碎了,厉声就变成了抖声,痛苦不已,「我我我是被她揍成这样的!」 花凤凰眉毛微挑,「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不下十次,你做的事换个人来也一样会觉得你是偷窥的色胚,只是不同的是,他们选择尖叫,而我选择让你尖叫。」 葛明修哆嗦了一下。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解气,我可以让你揍回来,否则你再怎么责怪我也没用。」 葛明修气道,「我不是那种小人。」 花凤凰眨眼,「所以你接受道歉吧,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对不对?以后我好好补偿你,你要是还这么气呼呼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了。」 葛明修竟觉得她说得有理有据无可反驳,在一旁的沈来宝看着他已经被绕进去,主动变成了被动,不由感叹凤凰姑奶奶的迂回手段之高超。果然,瞬间葛明修就没了脾气,心觉这姑娘还挺客气的,毕竟跟自己道歉了十几次了,他如果还咋咋呼呼,算什么君子,大手一挥,「那你去熬碗人参汤给我补补吧。」 花凤凰道了声好,也不多说就出去了。 沈夫人等她出去,才叹道,「哥哥,这事也有你的不对,下回看清楚附近是什么地方,别又闹出什么误会来。」 葛明修说道,「我知道了妹妹,不过刚才那个是什么人,你新收的女护院?跟个女将军似的,下手真狠。」 「家里哪有女护院,是隔壁家花老爷的姑姑,花凤凰姑娘。」 这几天那花凤凰的事已经在沈家内宅传起来了,葛明修当然也听说过。之前就听说花凤凰容貌卓绝,刚才光顾着生气了连正眼都没瞧一个,哎呀,可惜! 不过……刚才她真的在浴房? 哎呀呀!!!太可惜啦!!! ☆☆☆ 刚起床的花铃并不知道自家姑奶奶将沈家舅舅狠揍了一顿的事,洗漱完来吃早饭,瞧见脸都胖了一圈的沈家舅舅不由好奇,「葛舅舅,你昨晚被毒虫子咬了吗?脸怎么青肿青肿的?」 「是,被毒虫子咬了,还是好大一只。」 说着正好听见下人同花凤凰问好的声音,葛明修还要再描述一下虫子如何辣手摧他,就见一个窈窕美艳的女子一袭罗裙从门口走入,容貌艳绝如仙子,步履轻快,神情淡淡。坐在桌前俏眼一挑,声音颇轻,「什么毒虫子?听起来挺可怕的。」 正在喝茶的沈来宝差点呛着,抬眼直盯花凤凰,这么温柔是因为狐仙附体了吧! 满眼惊艳的葛明修心头砰砰砰跳个厉害,「没、没什么。那虫子挺好看的,虽然力气大了点,还有点凶。可是……美人嘛,都是有点脾气的。」 花凤凰笑了笑,笑而不语。 沈来宝脑忽有烟花炸裂,美人计啊这是!他看了一眼舅舅,暗暗啧声,花凤凰这么厉害,舅舅完全不是对手。 花铃全然不知饭桌上已经有三十六计飞起,只知道自己很饿,很快就要开饭了。听说这里的斋饭很好吃,但再好吃,也比不上肉吧。 第50章 「来宝哥哥,等会我们去看看鱼篓里有没有鱼吧。」 「嗯,希望有,给你烤鱼吃。」 吃完饭,沈来宝跟下人要了火折子,就带着花铃去山涧那。出门时只见舅舅也出来了,跟在花凤凰一旁。 花凤凰的个子着实不算矮,但葛明修也是高个子,高高瘦瘦的,一本正经的走在花凤凰旁边,画风还是蛮和谐的。但两人转身过来……画风就会巨变吧。 听见花铃唤了自己一声,沈来宝回神,跟花铃往山涧走去。 今年明州雨水充足,山中更是多雨,泉水充沛。山涧没过膝盖,依然清澈见底。河里只见小鱼,不见大鱼,沈来宝往那放置鱼篓的地方走去时,还在想不会没有鱼吧。早饭他就注意到花铃应该没有吃饱,花铃是个小吃货,吃得欢喜和吃得不好很容易区分。虽然没有说不好吃,但她不欢喜,心里就是不喜欢的。 所以他想给她烤个鱼吃,寺庙不许杀生,要想借他们的锅来煮鱼汤也不可以的,烤鱼就无妨了。 到了山涧那一道小口处,沈来宝脱了鞋子卷起裤腿,下去拨开压在鱼篓上的石头。花铃满心期待地看着,也期盼能有条鱼。 沈来宝好不容易把石头都弄走,抬了抬鱼篓,因有水阻拦,不能感觉出里面有没有。等将鱼篓提起一半,很明显地感觉出里面有东西在乱动。他立刻来了精神,又怕鱼跑出来,几乎是用身体将鱼篓口子挡住,整个抱了起来。 眷恋鱼篓的水哗啦啦落回山涧中,沈来宝小心爬了上去,找了块平地这才将鱼篓放下。 鱼篓刚放下就剧烈翻滚,看得花铃忙伸手压住,从镂空的藤蔓处已经看见了鱼尾巴,她激动得要跳起来,「来宝哥哥有鱼,真的有鱼!我们有鱼吃了。」 沈来宝如释重负,抓了鱼篓底部将里面的东西往外倒。倒出两尾大鱼和三四条小鱼,还有一只螃蟹两只淡水虾。可里好像还有东西,他又用力抖了抖,忽然抖出一条滑不溜丢没有腿的黑色东西来。 花铃愣了愣,吓得惊叫,「蛇!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还是真蛇。花铃起身一把推开懵神的沈来宝,抓了他就使劲往外拖。 「小花。」沈来宝一把捉住她,「那是黄鳝,不是蛇。」 花铃哆嗦地往那看,这才看见那好像的确不是蛇,有须,还有尾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来不及收回去,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蹲下身心有余悸,「真的不是蛇,吓着我了。」 沈来宝笑道,「那你不跑,还拖我做什么?」 花铃颤声,「怕你被它咬了。」 沈来宝怔愣片刻,伸手抹了她脸上的泪,抱了抱她,「不怕。」 花铃趴在他肩头低声重复了一遍,「不怕。」 黄鳝一事好在是虚惊一场,待花铃平复下来,沈来宝就准备清理鱼。瞧了在地上翻滚半天的鱼,拿着小刀愣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两人蹲着看了半晌,终于是去喊了阿五来。 阿五颇为熟练的将鱼清理干净,沈来宝架起火堆,将螃蟹丢了进去,串好虾,一会就烤好了,洒点盐,味道倒是不错。 两人在后山吃吃停停一个时辰,颇有酒足饭饱的意味,满足极了。临走时沈来宝打了水来将火堆熄灭,一点火星都不留,洗净了手,这才和花铃回去。 快进寺庙门,花铃又将他拉住,「有烤肉的味道。」 说罢就像小狗那样抖了抖身,沈来宝边笑边跟着她一起抖。不过烟味肉味像是渗入了衣服的每一个缝隙里,抖不干净了。 「不如悄悄溜进去,洗澡换衣服吧。」 花铃也觉得只有这个法子才能瞒天过海了,便和他一起偷偷溜进去。 谁想刚到房门口就被同屋的花凤凰看见,捉了她就嗅了嗅,「坏丫头,吃肉也不喊你姑祖母,没良心。」 第51章 花铃好奇道,「可是姑祖母,你昨天不是才和云游大师说心中要有佛吗?」 「可是还有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 「那为什么云游大师他们不吃,反正心中留。」花铃恍然,「我明白了,姑祖母的悟性比大师他们还高。」 花凤凰扑哧一笑,「小丫头怎么这么较真,模样像你娘,脾气却像你爹,长大后肯定又是个让人头疼的人。」 听见她这样说她爹爹,花铃摇头驳道,「爹爹才不让人头疼,长辈都说,姑祖母你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花凤凰无奈道,「好好好,姑祖母错了,我去给你提水洗澡冲冲肉味,别被方丈他们发现了,这样不好。」 花铃也正有此意,立刻进去找衣服梳洗。以前在家都是嬷嬷安排好的,她只要负责进澡桶里坐着就好。可跟了姑祖母后,就什么都要自己动手了,真是麻烦呀。 花凤凰将房门关好,提着桶去厨房打水。人刚从廊道露面,就见那院中柏树下,立着一个清瘦男子。他衣衫朴素,不见青肿的侧颜清俊,有山风吹拂,更多了几分俊雅的书生气。她悠悠看着葛明修,又悠悠路过。 葛明修见佳人直接过去也不问自己一声,立刻跑了去,「花家姑姑。」 花凤凰停下步子,「哎呀,原来是葛家舅舅啊,刚才没看见你。」 葛明修也不在意她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将手中一把野花递给她,「山上摘的,开得可好了。」 花凤凰并没有接,美丽的女子本就多人追求,从她十三岁懵懂懂事开始,就收了无数的花儿。有从天而降朝她脑袋砸的,有从旁扔到她脚下的,也有像这样直接递给她的。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未深交的男子送花,必然是因为她这张脸,那他们想得到她什么,她也清楚。 她心底隐约有了厌恶,笑笑说道,「我不爱花,葛家舅舅不去佛堂,怎么跑这来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葛明修「唰唰唰」地把花丢得老远,见她提桶,定是要去打水,爬过栏杆说道,「是要打水吗,我去,这种事得男的做!」 花凤凰立刻把桶藏在背后,「真的不必了,我能提得动,而且我提的是热水,去了厨房没有还得自己烧。」 「烧水我也会。」葛明修一心要献殷勤,探身就去拿她背后的桶。可花凤凰不同其他女子会侧身躲闪,反而是迎难而上的脾气,他脑袋凑近也没避开。葛明修头一近,额头就点在她心口上。 花凤凰顿时僵住,可葛明修还毫无察觉,若非他满眼的「给我桶给我桶」,她真要以为他借机耍流氓了。她蓦地退后一步,一手举起桶,「你再抢我就砸你头了。」 葛明修立刻老实了,真怕她又把自己揍一顿,「那我……我跟你一起去,万一你提不动呢?」 花凤凰真想把他举起然后丢到柏树上挂着,早上就不该用美人计的! 快到用午饭时,沈夫人明显瞧见哥哥和花家姑奶奶亲近了许多,花凤凰的避嫌在她眼里俨然是矜持的举动,哥哥倒是很殷勤。她一边高兴一边忧愁,只因两个平时爱吃的小家伙竟然没怎么吃饭。 沈来宝和花铃饱腹了一顿,满肚子油水,一点也不饿。只是不能让长辈知道,否则他们两人就要被罚跪罚抄经书了。 午饭过后,沈夫人打发兄长带两个孩子回房,葛明修还觉得奇怪怎么把孩子交给他了。他依依不舍地多瞧了花凤凰几眼,这才一手一个抓着两个孩子回去睡午觉。 花凤凰也打算告辞了,却被沈夫人温声喊住,「凤凰,我有事想问问你。」 花凤凰坐下身客气道,「沈夫人要问什么?」 沈夫人笑道,「你觉得我兄长这人如何?」 深谙媒婆套路的花凤凰当即明白沈夫人的心思,难怪刚才笑得那样温和,敢情已经把她当自家人了。她佯装苦想,为难道,「我说实话,沈夫人不要在意。你家兄长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但……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得很。这就罢了,学识也不够,对了,我之前在大月国碰见的王爷,那真是博学多才,还武功了得。说起来他还想娶我做王妃来着,可被我婉拒了。」 第52章 原本还想接着问的沈夫人注意力已经被她最后一句话给吸引过去了,「为何拒绝了,王妃呀,多尊贵的地位,而且大月不比我们大央差。」 花凤凰笑道,「凡夫俗子,我瞧不上。」 沈夫人顿时哑口无言,觉得兄长已经没戏了。这王妃都不做,觉得王爷是凡夫俗子,那她的哥哥就是世间的一粒沙子了,提了也丢脸。更何况,她这哥哥也的确没什么出息。沈家这十年已经落寞了不少,比不得从前风光。哥哥一事无成,仔细一想,攀不起花家人。 她心觉可惜,花凤凰又道,「沈夫人怎么了?」 沈夫人也是个耿直人,不愿说胡话隐瞒,就道,「我原本是想问问你对我兄长的看法,若是觉得好,就给你们说个姻缘。可如今是没指望了……也是可惜,我倒没见我哥哥对姑娘这样上心过。」 花凤凰心中一笑,没见过?只怕是没让你这当妹妹的见过吧。否则葛明修怎么会对她这样殷勤,不过才见了两面,第一面她还揍得他当众丢脸。被揍的时候一见钟情了么? 她可不信。 她也客气的道了声可惜,又婉转的表示两人绝无可能,就此打断沈夫人的念想。待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寻借口离开。刚起身就见地上有影子投来,似有人躲在门后。她眉头一拧,神情泠然,一步上前偏身就抬手要劈那偷听的人。可手却僵在了半空,只因这人就是葛明修。 葛明修过分苍白的脸上有些惊慌,「我、我不是要偷听,刚好回来,听见你提到我,就挪不动腿了。」 他又惊慌又难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花凤凰也着实尴尬,她一点也不想让葛明修听见,毕竟有些话说得过分了——虽然是在陈述事实,可让当事人听见,怕会成为一把利剑。 两人尴尬了一会,沈夫人忙出来打圆场,两人也就这么散了。 等花铃午睡起来,就听花凤凰说等会就出山回家。消息来得意外,花铃洗漱好后就去找沈来宝。 沈来宝已经听下人说了葛舅舅和花凤凰的事了,现在这么急着走,可见当时真的很窘迫呀。他唤了阿五来带四个护院送她们出去,临走时又跟花铃说道,「我很快就回家了,你先替我喂飞扬。」 花铃认真点头,想到他还要在这里待几天,就想到他还得喝清汤寡水,便道,「来宝哥哥你要记得每晚抓鱼,不要饿肚子。」 沈来宝笑道,「知道了。」 花铃颇为不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等被花凤凰抱上了马,还往他脸上瞧。离别的眼神看得沈来宝都不忍了,怎么像是要分开很久很久似的,明明半个月后就能见着了。 花铃到底还是走了,沈来宝又看了好一会才回去,进了庙门就见旁边有人站在墙边垫脚往外头看,他想喊葛明修,又忍住了。 吊儿郎当的舅舅此时看起来好像不那样吊儿郎当了。 难道他对花凤凰真的一见钟情? 可是以花凤凰那样性格的女子,是不会看上葛明修的吧。 沈来宝又老气横秋的感慨了下人生,就进屋和沈夫人专心念佛了。没了花铃在身边,果然又冷清下来,连鱼也没心思抓。抓了无人分享,还不如吃豆腐白菜。 ☆☆☆ 一晃半月,沈家这才浩浩荡荡的回明州。沈来宝坐在马车上,捏捏胳膊小腿,觉得瘦了不少。不过除了疼爱孙子的沈家老太太,应该没人会发现。沈老爹就算了,他是恨不得自己能练出一身肌肉来,不要他变成小胖墩。 可明明他自己已经吃成了个胖墩。 不知道花铃到家了没,依照花凤凰的个性,有可能会中途拐道,带她去别处玩。 又过几日才到了家,沈老爷还在外面经商,沈夫人和沈来宝先去跟沈老太太问了安。沈老太太精神已经恢复,见了朝思暮想的孙儿也高兴,将他拉到跟前就说他瘦了,忙吩咐厨房去准备大鱼大肉。 第53章 沈来宝从祖母房里出来,便寻了家里下人问,「隔壁花家姑祖母和花铃回来了么?」 下人说道,「比您早了十天回来。」 沈来宝放心了,这才回房洗漱,躺下休息。一觉睡到下午,总觉得好像门外有什么轻微动静。他又躺了一会才起身,洗了把脸就开门看是什么声音。开门就见阿五站在那,满脸无奈的示意下面。他低头一瞧,就见个小团子蹲在地上正在抛石子玩。 五个石子被小手握着摊到地上,花铃抓了一个轻轻抛起,迅速捡起地上的一颗,那被抛起的一颗已快落到地面,稳稳落在她的手心中。小手太小,抓了两个就抓不住了,就又重新摊开,再来。 原来刚才一直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人就是花铃,沈来宝却没了起床气,蹲在她一旁安安静静的看她玩。看着看着就笑笑,笑声引得花铃发现了他的存在,偏头一瞧,见了他就展颜,「来宝哥哥你终于睡醒啦。」 沈来宝拨了拨她的小辫子,「嗯,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花铃又道,「来宝哥哥你没有好好抓鱼吃吗,瘦了好多呀。」 沈来宝摸了摸脸,「就一点。」 花铃捏了捏他的脸,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分明瘦了好多。」她拉了他的手说道,「来宝哥哥我们去吃酱鸭脖吧,给你补补肉。」 沈来宝笑了笑,看来除了祖母,还有人能注意到他瘦了不少。 「走吧,去吃肉。」 ☆☆☆ 转眼已到中秋,中秋过后那常院士才正式接任墨香书院洞主一职,他一接任,沈来宝也和花铃回到了书院。 常洞主做事很是老成,在沈来宝看来也不是大刀阔斧的人,不过风气比起之前来说的确好了很多。有个前任翰林院院士在,沈老爹更觉儿子来对了地方,大手一挥,给书院捐了三千两银白。 快到年底,沈老爹又送来一千两和一百担的谷子,将书院粮仓都堆满了。 腊月里的明州飘起今年第一场银白飞雪来,一夜洒得屋顶如铺棉絮,街道也不见路,到处都是银装素裹。 花铃怕冷,又因怕麻烦,所以十分讨厌冬天。只因冬天到处都写着麻烦二字,早起要穿很多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去哪儿都要抱着个暖手的小香炉,还得时常把里头的灰倒出来。还有出了家门坐马车,车门关得紧,可冷风还是嗖嗖嗖的往里刮。 相反沈来宝很喜欢冬天,在他发现自己像个小火人不怕火时,第一次赞赏这具身体。 等他早上出门等花铃时,就见个小胖墩往这边挪步,要不是那人的确是花铃,沈来宝还以为花家有第二个千金了。他看着百般不愿一步踏雪,犹如裹了一层又一层粽衣拧着小小眉头委屈出来的花铃,顿时笑开。 廖氏见女儿走三步停一步,干脆抱起女儿塞进车里去,又多给她添了个小炉子。 到了书院,沈来宝下了马车去接她,又将自己的炉子给她。花铃便抱了一堆的炉子进去,惹得旁人侧目,她丝毫不在意,只要暖和就行了。 「来宝哥哥,我姑祖母后天就要走了。」 沈来宝意外道,「不过完年再走?」 花铃答道,「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可姑祖母说要是在过年的时候让来走亲访友的人看见,肯定要唠叨她一番,所以不留了。」 沈来宝倒是理解,什么年代都有催婚族呀。花凤凰不好翻脸,又无法说服他们,就只能躲了,以退为进,也是个好计策。 到了岔路口,花铃和沈来宝分开,往自己的小小班走去。走了十余步,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她回头一瞧,就被一个大雪球盖脸,随后被人推倒。她「呀」了一声抹去脸上的雪,手中香炉也滚落在地,幸好做得结实,里头炭火没被摔出来。 她还来不及看清楚是谁,又被人用雪覆盖了脸,冷得她一个哆嗦。她大喊,「我知道你叫什么。」 第54章 柴启原以为一开始就用雪攻击她不会被瞧见,她何时看见的?他顿时慌了,拉了两个跟班就跑。 花铃哪里看见了是谁,眼睛这会还疼着。她坐在地上捂了捂眼,用掌心热意熏着眼睛,努力往前看去,连人影都不见了。 等她起身,才发现裤子湿了一些,只因香炉虽没炭火倾倒,可热意熏化了地上积雪,恰好在她一旁。她拧了拧裤子,竟然拧出水来。她心中甚为恼怒,不知为何遭人戏弄。 此时书院钟声已响,虽然身体有点冷,可也没空回家换了,花铃忍了忍就去了小小班,一直忍到中午用饭,同窗喊她去吃饭,却见她小脸发白,额头烫得吓人。 花铃和沈来宝是邻居,每日一起来一起回去是诸位先生都知道的,书院没有其他花家人,便有人去喊了沈来宝来。 沈来宝听见花铃生病,饭也没吃完就跑去看她。花铃服了药刚刚睡下,那女大夫见了他就道,「听说有人在路上将她推倒,还将雪往她脸上抹,因此着凉。我去问过当时瞧见的人是谁,但他们却畏畏缩缩不肯说。」 大夫话刚说完,就见沈来宝脸色铁青的跑了出去。 在这书院里能做出这么卑鄙事情的人,沈来宝不用想也知道。他从屋里跑出来,就见有学生在院子里瞧看,但凡见了眼神躲避的就上前问道,「是谁做的?」 可是无一人回答,目击证人根本就找不到了。 沈来宝心中窝火,没有目击证人就无法证明下手的是柴启,不能证明是柴启,那就没有办法用正途惩治他。 这当然不会意味着就此放过他。 沈来宝行走在积雪之上,心思沉沉,隐约察觉到有人对他笑,他往那边看去,正是柴启和他两个小跟班看着他,笑得得意嚣张,一脸你奈我何的模样。 笑意充满了挑衅,似乎巴不得他过去动手。 柴启以为他不会过来,毕竟他才一个人,他可是足足有三个。谁想沈来宝往他走来了,脸色阴沉如乌云压顶,似有惊涛骇浪翻天而来。本来还在笑的三人这会已经笑不出来了,全都进入警戒状态。 沈来宝一步一步走到柴启面前,字字道,「你是不是觉得人善被人欺,料定我和花铃不会还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 柴启笑道,「沈来宝,是你太嚣张了,如果当初不是你让我在枇杷树下出丑,被人耻笑,我也不会对一个小姑娘动手的。可是你找不到证人吧,那你可不能污蔑我,我们可是读书人。」 沈来宝点头,「对,读书人,打架有辱斯文。」 ——可是欠下的债又怎么可能不还。 柴启又猜错了,他还以为沈来宝气势汹汹过来是要和他打一架,可他说完这句就走了。好一会他才松了一口气,还笑出声来,「装什么装。」 他对沈来宝不屑一顾,更因他不敢还击而兴致勃勃的策划下一个计划,心中美极了。 到了申时放堂,他已经酝酿好了三个折磨沈来宝和那臭丫头的办法,一个比一个让人激动。他慢悠悠往外面走着,想到明天几乎便高兴。他还未上车,忽然一个雪球扔到他腰上。他顿时皱眉,「谁扔的?!」 尾音刚落,脖子上又挨了一个雪球,雪碎在他脖间,滚进里头,冷得他一个哆嗦。他再抬头怒喝,却愣住了。 似乎是以他为轴心,四面八方都是拿着雪球的人,还都是墨香书院的人。大班的小班的,只有寥寥几个路过不驻足,基本都朝着他这个方向。似乎是见他看来,众人略有迟疑,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个人砸一个,砸一个有一两」,顿时雪球铺天盖地朝他飞去。脸上胳膊挨了打,又冷又疼,气得他跳脚。可往哪里逃都不是,到处都是人。 常洞主听见书院门口门坪处有热闹声响,细细一听,感慨道,「冬日击雪,甚好,甚好。」 第55章 花铃也休息好了和沈来宝一起出来,她见那边热热闹闹的似在打雪仗,心有些痒,却被沈来宝将手抓得更紧,笑道,「我们改天再去玩。」 他微抿唇角往那边看了一眼,书院好几百人,就算只有一百个人参与,那也有一百个雪球了。说了不往脑袋上砸,衣服厚,砸不死,可也能让他冻上一冻,算是给花铃报仇。 七夕在山庄赚的钱,总算是找到地方花了,值了! 雪球一事过后,柴启也没敢再找沈来宝花铃的麻烦,远远一见就绕路逃走。沈来宝觉得这样才好,要是柴启太过顽劣不知轻重,无法威慑,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大麻烦。 小人躲着自己总比自己躲着小人好。 腊月初六,小年未到,花凤凰要离开花家了。她要走的消息也传到了葛明修耳朵里,犹豫再三,还是没出去见她最后一面。窝在房里到了晚上,才终于出门,想去找个酒馆喝酒。 从沈家大门出来,听见隔壁也有动静,往那一看,出来的人竟然是花凤凰。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摇曳灯火下,那人果真是她。 花凤凰听力灵敏又警觉,也发现了隔壁有人,还正往这边看来,抬眼一瞧,就看见了葛明修。 自从七月在山庄一见一别,花凤凰一直想寻个机会和他说话,可葛明修躲得厉害,听说是躲债主,但她总觉得也是在躲自己。这会碰见,见他又一个闪身要进去,她忍不住喊道,「喂。」 葛明修顿住,僵僵收住腿,「啊?」 「天寒地冻的,去喝一杯吧。」 从来都只有男子约酒的葛明修愣了愣,因为邀请他的是个女子,更因为那女子是花凤凰。 花凤凰身披一件白梅绣面的白色披风,白梅花蕊点染红色,在飞雪映衬下,身姿挺拔,面色淡淡,似雪中仙子。葛明修看得痴了一会,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从南风小巷出来,才刚到戌时,天色已经黑沉沉,白雪反映银光,似灯从地面反照天穹。街道长灯悬挂,寒风拂过,打得两人影子斑驳交错。 葛明修好一会才道,「听说你是今天走,都这么晚了……」 「雪太大,明日再看看。」 「那明天雪还这么大,是不是挪到后天?」 花凤凰笑笑,「你把我的行踪打探得这么清楚做什么?所以你今晚出门,是因为以为我已经走了?」 想法一眼被看穿,葛明修颇不自在。花凤凰这才觉得虽然葛明修都而立之年了还无建树,或许是因为人太没心机了。她那侄媳妇跟她提及葛明修时,也说他经商总被人骗去钱财,又乐善好施,碰见说得绘声绘色的骗子,将铺子拱手相送的事也有过。 没心机,又有点傻气。 她正揣摩着他,就听他说道,「是……虽然我知道你在万香寺说的话没错,可是我总觉得跟你正面对上会让你尴尬。」 「我尴尬?」花凤凰抿唇一笑,长眸盯看,「到底是怕我尴尬还是你觉得尴尬?」 葛明修被盯得不自在,花凤凰也不为难他了,直白道,「我在万香寺说的话一来是为了拦住想给你我做媒的沈夫人,二来也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人不坏,所以不愿敷衍你妹妹,再让她有什么想法,倒不如说得直接明白,让她断了念想。」 有些感情当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只是这样往往容易被人说无情,花凤凰也习惯了。但他们殊不知,第一时刻说明白,连藕丝也一次斩断,才是有情义的表现。 她不期待葛明修懂,他不要骂她绝情已经很好了。 「谢谢。」 她眉眼微动,看着这高个清俊的汉子,「嗯?」 葛明修在厚实衣袖下握了握拳,脸胀得通红,「谢谢你说了实话,没有敷衍我妹妹。」 花凤凰缓缓收回目光,「嗯。」 第56章 两人并行无言,脚下积雪渐渐深厚,花凤凰踏雪无阻,葛明修走得有些不稳。花凤凰便放慢了脚步,等他同行。 到了酒馆,平时爱喝酒的葛明修就点了些米酒,这种米酒与药材浸泡,甜而香醇,喝一壶也不会醉。 花凤凰碰见过不少想用酒灌醉她的人,也碰见过以茶代酒行君子之礼的人。但她说了要喝酒对方就真的买了酒还是一壶清酒的人,她倒是头一回见。 她和葛明修浅酌五杯,才觉得稍微暖和了先。葛明修问道,「你打算去哪里,都快过年了。」 「哪里都好,不要留在家里就行。」 葛明修固执道,「可逢年过节就该留在家里的。」 花凤凰笑看他,「那你怎么不回家?」 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在妹夫家待了四五个月的葛明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得花凤凰忍俊不禁,这人真是傻气。葛明修好一会才道,「小年我就回去了。」 「那来年有什么打算?」 提及往后,葛明修又是一阵迷茫。花凤凰就知道他没有想好,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自己是过得安稳,可却得急坏他身边的人,「我再说一些你不爱听的话,你是家中长子,总要担起家中责任来。为了自己,为了你爹娘。」 葛明修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总在外面,没有回去,我在跟我妹夫学做生意。」 花凤凰笑笑,「沈老爷是个精明的商人,你就算学会了他的生意经,也做不成他那样的商人。」 葛明修瞪眼,「为什么?」 花凤凰微顿,还是如实道,「你太笨了。」 葛明修顿感打击。 花凤凰又道,「你要是能做官,定是个好官。只是官场鱼龙混杂,你这样的脾气百姓是喜欢,可上峰不喜,入了官场,也是死路一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得找一些跟你性格对路的事来做。」 「比如?」 「比如做个教书先生。」花凤凰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思量的,万香寺一事后,她也有留意葛明修的事,从自己的侄媳妇那里知道了不少事情。葛明修在书院念书时从来都是名列前茅的,后来还考了解元,但不知为何他不愿做官,就未入京师考科举。 不过也好在他没入官场,否则以他的脾气,也会遭人排挤。太过直肠子不圆滑的人,又有几人能接受喜欢。就连求贤若渴的圣上也会觉得这是根刺头。 葛明修沉思许久,「这倒是可以的,做先生也是件体面的事,只是赚不了钱,爹娘怕会不高兴。」 「信我,你若能安稳下来,你爹娘也会欢喜的。」 也不知为何,她说的话句句都入了葛明修的心,或许不是话入了心,而是她这个人已先入了他的心里,因此句句顺耳,颇觉受益。 葛明修自觉自己的事已经解决了,又给她斟了一杯酒,「你要是过年的时候能回家,你爹娘也肯定会很高兴的。」 花凤凰动了动唇,没有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久没和毫无心机的陌生人一起喝酒说话了,惹得她都多了几分冬夜伤感,觉得过年回家也并不是件坏事。 她想着想着,忽然看见眼前人打了个酒嗝,随后絮絮叨叨起来,竟是喝醉了。 她晃了晃那一壶米酒,只喝了三分之二,而且被喝掉的有一半是进了她的肚子里!葛明修的酒量竟然差到这种地步,她倒有些羡慕了。 ——要知道一个千杯不醉的人碰到烦心事,没个知心人,连喝酒都喝不醉的时候有多郁闷! 「嗝——」葛明修还要喝,一眨眼却发现一只手掠过,然后他的手空无一物,也不管酒杯还在不在,仰头喝了口冷风,还满足的打了个酒嗝,「凤凰,我可喜欢你了。」 花凤凰不以为然道,「哦。」 第57章 「当时你揍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山里出现的老虎精!后来我光顾着生你的气,到了第二天看见你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碰到的不是妖精,是妖!狐妖。你长得真好看,好看。」 都说酒后吐真言,如今看来也不假。她挑挑凤眼,果然是因为她的脸才心生好感的,男人,德行。 「我从来没碰见过一个姑娘这么能打的,我觉得要是和你一起,你肯定能保护我。」 花凤凰扑哧一笑,悠悠看着在说酒话的葛明修,开始认真听他说有趣的话。 「那天我送你野花,你说你不喜欢,可是姑娘家没有不喜欢花的,肯定是那花太丑了。所以我就跑遍了整个山头,终于找到一朵特别漂亮的花。我拿着花想送给你,结果你跟我妹妹说……说……说了那些话。」 葛明修说完就呜咽起来,像受尽委屈的孩童,趴在桌上痛心极了。 花凤凰没想到还有那一出,难怪那天她在门口碰见他,他一直背手。当时那手上……藏着他跑遍山头摘来的花? 不知那花儿,好不好看…… 葛明修又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花凤凰听得认真,直到后面听不清楚了,她才坐直了腰身。她看着已经在说梦话的葛明修,心想,如果他此生能碰见一个对他真心的姑娘,那必然会有个很美满的家。 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自己。 葛明修是好,但还不能让她动心到嫁给他的地步。 她的心上放着一个人,也只会放着那个人,一直……一直…… 雪如柳絮,从晦暗天庭洒落人间,融入地上积雪之中,隐没不见,融为一体。寒风呼啸,冬夜冷寂,冷,冷入骨髓。 ☆☆☆ 翌日葛明修从沈家的床上醒来,不太记得昨晚的事了,等喝过解酒汤用过早饭,才猛然想起来,「花凤凰呢?」 正在喝汤的沈来宝答道,「卯时过半她就骑马走了。」他又添了一句,「说是回家过年。」 也是奇怪,明明昨日还说不愿被亲戚念叨于是「躲债」的花家姑奶奶,今日却改口了,还骑马回家,还不客气的把花铃她娘准备的厚礼全都绑在了马上,扬鞭离开了。 葛明修心中落寞,低低念了一声。沈夫人禁不住低声,「天涯何处无芳草。」 「对了。」葛明修问道,「来宝你在哪里念书?」 「墨香书院,怎么了,舅舅?」 「我想去那儿教书。」 众人齐齐抬头,沈老太太更是拨了拨耳朵,「什么?」 葛明修定声,「老太太,明修想去墨香书院当先生。」 沈来宝又觉奇怪,自家舅舅怎么变了脾气了?花家姑祖母和葛家舅舅画风急变,导致他不得不多想,难道昨晚他们两个一起喝酒了?可送葛家舅舅回来的只有酒馆的小二…… 对了,葛明修一喝酒就什么都不会知道,那店小二是怎么知道他住哪里的,当时分明是有熟人。可熟人为什么不露面?唯有一点可能,不方便。 这样很容易就想到一起喝酒的人是花凤凰。 沈来宝不想去深究这件事,花凤凰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葛明修又不说,他追查那么清楚,可就侵犯他们的隐私了,虽然他也好奇。 今日花铃出来得早,沈来宝用过早饭出去,花铃已经在她的小马车周围转了好几个圈。她一见沈来宝就小跑过来,在他跟前蹦着,「来宝哥哥,我爹昨晚给我量了个头,我长高啦!」 沈来宝笑道,「高了多少?」 花铃肃色,「一个半拳头。」她伸出拳头比划了一番,「呐呐,这么多,这么多!」 「小花你总想着长个子做什么?你在小小班里个头可不矮。」 「那样我去看花灯,就不用老被人挤了,还有摘桃子也不用看着你爬树我却只能在地上捡。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摘到桃子了。还有还有……」 第58章 沈来宝深觉花铃对长个子有了执念,这一举例就不停歇的说了十三个,要不是廖氏实在看不下去把她塞进车里,她估摸能说一百三十个。 腊月二十三,小年已至。 入了小年,便可以开始准备各种年货,扫尘,祭灶剪窗花,为过年做准备了。 书院也放了假,花铃在家里看着母亲和婶婶们剪窗花,也拿了小剪刀在旁边学着,饶是学得认真,也比不过那些技术纯熟的妇人。剪了半日,终于是剪出一只小鹿来。 廖氏见了,笑道,「铃铃剪的小猪真好看。」 花铃瞪大了眼,「娘,这是小鹿,鹿。」 廖氏和众妇人顿时笑开,笑得花铃哼声,拿了她的红小鹿下了石凳,「我去找来宝哥哥评理。」 「诶,铃铃?铃铃。」 花铃已如脱缰野马,根本唤不回来了。廖氏轻轻摇头,明年就七岁啦,可还是毛毛躁躁的。 花铃跑到沈家,沈家也正在大扫除,她把窗花护在怀里,躲着头顶上不断被扫落的灰尘。 沈来宝正要出门去桃花庄,想找白庄主商量下看看过年可以策划下什么节目,赚点小钱。还没出院子就见花铃往这边快步走来,怀里还护着什么东西。 「小花。」 花铃见了他才将窗花拿出来,捏住鹿角朝他晃了晃,「来宝哥哥这是我剪的。」 从未见过窗花的沈来宝顿觉新奇,而且这动物窗纸看起来就很复杂,没想到花铃竟然这么厉害,他感慨道,「真好看,小花你剪得真好。」 刚被母亲嫌弃了一番的花铃顿觉找到了知心人,「是啊,我也觉得。」 沈来宝笑笑,她果真一点都不谦虚的。花铃说道,「我还得回去帮我娘剪花,我先走了。那这只小鹿就送给你啦。」 说罢她就把窗花慎重交到他的手上,转身蹦着轻快的步子回家去了。 沈来宝眨巴了好几下眼,连阿五都忍不住弯腰低声,「少爷,这不是头猪吗?」 对啊,这不是猪吗,而且还是挺肥美的一头猪。沈来宝盯了半晌,这家伙哪里像鹿了? 他苦笑,折回屋里,准备把窗花贴起来。贴哪里?他想了片刻,决定就贴正门上,进出都能一眼看见,心情似乎会好不少。嗯,或许还可以辟邪。 ☆☆☆ 小年一到,街道上的小贩也开始摆起了各色年货,尤其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春联,十步一个摊子,更让街上显得红红火火的。 半年未归的花朗从车窗往外看去,兴奋道,「哥,你闻到了年味没?」 花续笑笑,「年味?」 「对啊,就是街上春联新纸、蜜饯糖果,还有炮仗的味道。」花朗心中甚痒,「不行,我要去买炮仗,买一箱子的,回去带小妹放烟火。」 说罢他就喊停了车夫,花续颇为无奈,只能看着贪玩的弟弟下车。他坐了一会不见他回来,也觉得无趣,便也下来舒展筋骨。 等他环视一周这街道,才想起这是哪里。他微微一顿,重新往街尾走去。 快至街尾,就看见了一家饼铺。 那饼铺前的景致跟其它家的铺子全然不同,两旁热热闹闹,惟独它这儿冷冷清清,甚至一点可以张扬的红火痕迹都没有。既没红联,又无灯笼,连坐在烧饼摊子前的小姑娘,都一身朴素。拿了一本书在看,恍惚中跟他半年前离开明州时的景象一样。 摊子前的烧饼还堆得很高,他犹记上回他贸然上前秦琴被她母亲踹倒的事,这回上前动作轻了许多。 他站的地方恰好将朝阳挡住,秦琴看书的光线一黯,很快就发现有人来了。她合上书弯身往桌底一放,这才起身,「买烧饼么,几个?」等看见来人,颇觉眼熟,一会才想起来,「你是铃铃的大哥?」 第59章 「花续。」花续说道,「从外地书院回来,路过这里。」 秦琴点点头,又道,「烧饼这么干,不适合你长途跋涉回来吃,反正你回家就能吃好吃的了。」她知道花家疼孩子,每次见到花铃,她身边的下人总会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都是好吃的。一层又一层,都是她不曾尝过的。 花续笑道,「回家定会有汤,配着汤水喝也好,拿二十个给我吧。」 秦琴不再多问,拿了油纸包给他裹好。花续见她已经没有要再和自己说话的意思,想到弟弟去买炮仗了,又道,「你大年三十吃完团年饭后,可会出来玩?我们每年都会一起去外面放炮仗,你若要去,我和铃铃来接你。」 秦琴低眉想了片刻,问道,「沈来宝去吗?」 花续微顿,也不知道他去不去,秦琴又道,「他若去,我也去。他若不去,我也不去了。」 花续说道,「那我去问问他,回头让人来知会你一声。」 秦琴淡淡应了一句,也没有多说,见他还不走,问道,「还有事?」 花续摇摇头,随后就见秦琴弯身去把书拿了出来,像是刚才怕被她母亲冲出来抢了撕掉。他拿着烧饼回马车时,去买炮仗的花朗还没有回来。他拿了一个吃了一口,果然很干,干得喉咙都疼了。 将自己剪的窗花送出去的花铃欢欢喜喜回到家,刚进大堂就见到父亲坐在那,她笑盈盈走了过去,「爹爹。」 花平生展颜,将她唤到身旁,递给了她一个东西,「送你的。」 花铃一瞧,竟又是个核桃船,而且比之前的更大更精致。她拿在手中把玩一会,才道,「爹爹是特地给铃铃买的吗?」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之前那个么,爹再送你一个。」 花铃转了转眼,摇头,「可是爹爹已经送过一个了,铃铃记得大哥当初也很喜欢核桃船的,所以这个送给大哥吧。」 花平生最喜儿女懂事,也知她是真心的,便收了起来,准备送给长子。 可等花续回来,光顾着一家团圆高兴,倒忘了核桃船的事。 隔壁沈家也知道花家两子回来了,沈老爹忙让人去喊儿子过去。可这一喊才知道儿子不知道带着阿五跑哪去了,关键时刻竟然不见了踪影,沈老爹颇为不满。捉了他房里的下人就质问,下人被他一吼,说漏了嘴,将沈来宝去桃庄的事吐露了出去。 沈老爹立刻拧眉,儿子怎么老往桃庄跑?精明商人的头脑飞快在这里转了起来,他沉思细想, 里面必有蹊跷吧…… 沈来宝一点也没有想到沈老爹正在家里猜忌自己,去桃庄逛了一圈,树已光秃秃的,山上更是没什么可想的了。他去附近河流看了看,今年雨水少,河床结了冰,但不厚,还有石头裸露,那溜冰也没法实践。他敲敲冰块,薄得很,溜冰也危险。 今年跟着沈来宝在七夕、中秋、腊月初八赚了银子的白庄主在旁笑道,「可有什么新鲜想法没?」 沈来宝说道,「没了,倒是可以放烟花的,可是这后面都是山,很容易着火,山上到处都是竹屋,很容易烧着屋子,还有放烟火的人,这样太危险了。」 白庄主眼睛微微一转,笑道,「这倒是,那你是打算好好过年,不掺和了?」 沈来宝点头,「接二连三的营销让人疲倦,沉寂三个月,等明年桃花盛开,再来吧。」 等明年桃花,可以拿来做的噱头就更多了。沈来宝脑子里已经转了起来,将要做的策划连成了点,圈成了圈。 回到城里,入了南风小巷,花家门庭安安静静,沈来宝还奇怪怎么没人打扫了,并不知道花家兄弟已回来。刚进家门,就被蹲守已久的沈老爹捉了过去,质问,「你今日去了哪里?」 沈来宝见沈老爹双眼圆瞪,一副逼问模样,隐约觉得不对。再看站在他身后的自己房里的几个下人眼神示意,猛然明白怕是沈老爹已经知道他去桃庄的事了。他飞速想了对策,淡定道,「去桃庄找白伯伯玩了。」 第60章 没想到他如此坦荡的沈老爷皱眉,「你找你白伯伯做什么?」 「听人说桃庄现在有桃树开了花,觉得稀奇,就跑去看了。可结果竟是谣言,哪里有什么花,只有光秃秃的树。」 沈来宝说得镇定又有理有据,沈老爷心中疑虑还是不消,但也没有再追问。想来想去儿子去桃庄也无事可做,又那么远,应当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的。他理了理儿子的衣领,转口道,「傻儿子,这么冷的天该开的也是梅花,许是有人听错了。对了,你最喜欢的花大哥花二哥刚回来,得空就过去见见他们吧。 「他们回来了?」难怪门庭那样安静,原来是他们兄弟两人回来了。只怕是廖氏吩咐下人停了手,要给舟车劳顿的人暂且清静。他跑到隔壁敲敲门,那守门的一见他就知道他是来找谁的,侧身迎他进去。 花续花朗正在厅堂上和双亲说话,花铃乖巧地坐在兄长中间的椅子上,如此一来就算插不上嘴,不说话了,也不会被人忘掉的。 花朗眼尖,心思又总是神游,最快察觉到有人正往外面进来,探头一瞧是沈来宝,当即从椅子上下来,「来宝。」 「花二哥。」 两个小少年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半年一别,自觉都比对方高了不少,谁想一见,分明差不多嘛。这一抱着拍对方肩头,都特别的用力,不甘心呀不甘心。 花平生和廖氏也问得他们差不多了,便将厅堂让给他们,两人继续去后面指挥下人清扫大宅。 花朗说道,「年后我也去墨香书院了。」 沈来宝微微笑道,「我念的是中班,你进来怎么也得是念小班,来,喊师哥。」 花朗哼声,「想得美。」 花续想起放烟火一事,待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才道,「来宝,大年三十你可要出门?」 「应当是留在家里吃年夜饭,不出去。」沈来宝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年,并不知道沈家到底是什么安排,不过年三十应该都是留家里吃饭,不出门走亲戚的,顶多是去去城隍庙烧香吧。 花续说道,「那用完饭若是没事,我来寻你,我们一起去灯塔放烟火。」 提及放烟火,花铃的眼睛就更亮了,可一想到要爬灯塔,眼里的光芒又扑哧扑哧灭了。她的顾虑被沈来宝看在眼底,还没问她,花朗就哀嚎道,「不要啊哥……灯塔有二十六楼之高,你是要带我们放烟火呢,还是要带我们登高捞月?」 花续瞧着弟弟妹妹两个小懒人,尤其是小妹都不吭声了,他暗暗摇头,他们真是什么都好,就是太懒了,一提这些就蔫,「去那里不但可以放烟火,还能看别人放。大年三十定是到处都有人在放炮仗烟花的,万一被烫伤了怎么办?」 沈来宝暗想还是花续想得周到,不过还是个少年,可已经很有担当和责任感了,处处为别人着想。 「而且在那儿放的烟火,会更好看。」 再来一句,花铃已经心动了,扯了扯旁边二哥的衣角,「二哥,要不我们就去吧,爹爹也说灯塔上面可好看了,他每年都要带娘去的。」 花朗见妹妹退步,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能去,会累死的!」 花续笑道,「那你不要去,我带来宝和铃铃去。」 整日都跟兄长一起同进同出的花朗瞪大了眼,自知他们意见一致,自己不去就得落单,完全没有退路了,唯有气馁地答应,「好吧……」他拨了拨妹妹的小辫子,「铃铃你会后悔的,那塔真的、真的很高。」 「爹爹背着我上去过一回,虽然我趴在他背上睡着了,最后什么都没看见。」路漫漫都能让她睡着,可见那塔有多高。不过为了好看的烟火,花铃决定拼一回。 沈来宝跟他们商定好这件年底大事,就准备回去了,花家兄弟刚回家,得好好休息。花续唤住了他,「秦琴那晚也会去。」 第61章 沈来宝心觉奇怪,不知道为何花家大哥跟秦琴会联系上,而且他不是刚回来吗?他点头应声,出来时才看见桌上有油纸包,看模样,像极了百家饼铺的饼。他低眉微想,也并未深想,就回家去了。 到了大年三十,才刚到未时,家家户户就关了门,准备年夜饭。 沈家大宅也热热闹闹的,每道小门都贴着新符,每个屋檐下都挂着大红灯笼,哪怕是柴房门口,也挂了一盏。未来三天都是要亮灯长挂的,一来为了威慑年兽,二来是寓意吉祥。库房里堆满了年货,还有准备给亲戚、来客送的回的礼。厨房也挂着排排腊肉,食材多样让人眼花缭乱。 沈来宝从来没有过过这么有年味的年,光是看着进进出出热闹的人,他的心情就不自觉的好了起来。 沈老爹唯有此时看见儿子模样,才恍惚想起以前儿子傻气的模样,不由长叹一口气。沈夫人听见,问道,「老爷怎么了?」 「想到以前的傻儿子了……只是几个月的时间,我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的儿子曾经痴傻过,恍若梦境。」 沈夫人也感同身受,相比初春那时,知道儿子如正常人般,她还觉得不可思议。本以为自己的命要苦一辈子,没想到老天没有亏待她。 沈老爷在厅堂门口站着看走马观花的儿子,笑笑说道,「只是这个时候是骗不了人的,来宝最喜欢过年了,看来不管是傻时还是聪明时,都改不了孩子心性啊。」 沈夫人盈盈笑道,「今年压岁钱给多一些,对了,将来宝的宝箱还给他吧。那钱是他这些年从各处积攒得来的,又不全是您给的,您这样扣着,被母亲知道,非得训斥您。」 「我已经将钥匙给他了,让他得空就来搬箱子。可他一直不来……」沈老爷低吟,又觉得蹊跷。儿子明明有钱用的样子,难道是母亲又给她的宝贝孙儿塞钱了? 「来宝定是不像以前那般,总拿钱去扔人了,所以不缺钱。」沈夫人对扔钱一事知道,不是被花老爷送过来两回,又被他爹揍过吗,可不是谁都像花老爷那样好,或许扔了别人他们不知道。唯有自家哥哥被扔的事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想到兄长,沈夫人不如以往那样闹心了,只因兄长像变了个人似的,进了书院当先生。起先葛家人还不信他会老老实实甘愿做个先生,谁想事实完全相反,葛明修在书院这一个月,兢兢业业,颇得常洞主赞赏。年底回家,还表示明年会再来。 到底是谁令他这样改变的,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沈夫人如此想到,看着在院子里满目神采的儿子,再想到一直让人操心的兄长,又想到这半年来丈夫的转变,已不自觉地微微弯唇,日子可算是顺心起来了。 ☆☆☆ 用过年夜饭,天还没黑,沈家已经早早用过饭了,连隔壁准时准点的花家都早了些。只因长辈都知道,早早吃完年夜饭,好让孩子们去玩。有孩子在家里巷子里,甚至是街上闹腾,才有年味。 沈老爹听见儿子要和隔壁家的孩子去灯塔放烟火,早就准备了两大箱子炮仗,款式极新,还有能蹦出小凤凰的烟火。让下人搬上车,先抬去灯塔。 沈来宝要出门时,见几个妹妹坐在那,时而往他这边瞧,似有期盼,又有畏怯。他想到方才她们偷偷打量那两箱炮仗的眼神,便过去说道,「妹妹们也一起去放烟火吧。」 几个姨娘顿觉受了惊,忙说道,「万万不可。」 沈老爷也说道,「家里这么大,让她们在家里放就行了。」 沈来宝说道,「过年嘛,而且又是放烟火,一起去也好,爹娘也趁着外头热闹一起去走走吧。」 沈老爷还要再说些什么,瞅了一眼七个女儿眼巴巴看着他,似一群想外出戏水的小鸭子。想了许久才道,「好吧,可是不许去灯塔,这么多人,塔顶人多一乱容易出事,就在附近街上玩吧。」 第62章 几个被「囚」已久的小姑娘顿时面面相觑,沈来宝都觉得如果她们能像自己一样自由出入,那肯定又是七个乐观开朗的小花铃,可是现在已经被硬生生养成了七朵阴郁的小蘑菇。 外面花家已经有下人来敲门了,沈来宝立刻出门,刚迈出门槛,就见个红色团子一手举着一支烟火雀跃道,「来宝哥哥,这是我爹给我买的,说是可以开出小凤凰来。」 沈来宝笑笑,「我那也有很多,等会一起放,给你开出一群小凤凰来。」 花铃更加欢喜,沈家爹娘也跟着出来了,给花家孩子发了压岁钱。沈夫人给花铃的红袋子尤其漂亮,是用心挑选过的。看着她在儿子旁边欢喜说话,若是十年后还是这样的光景,那真是一对璧人。 因灯塔建在城心,所以去饼铺还得绕路。花续知道弟弟妹妹是小懒人,便自己过去接她,因此这会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花续到了饼铺,街上全是已经吃完饭领完压岁钱的孩子,地上也都是拆封残破的红纸袋,被人踩来踩去,像是铺了一地红花,和地面残余的积雪相映交错,似腊梅被刻在了石路上。 饼铺门前无声无息,唯有门缝漏出的一点光火显示里面有人。 他刚站到门口准备敲门,就闻到里头有酒味飘出,浓浓的酒味还混着起伏颇大的声响,像唠叨,像咒骂。抬起的手半晌没下来,直到听见里面有人出来,他才退后一步。 出来的是个妇人,饶是过年,也穿得并不整洁,像是昨日未洗的衣服。秦母一见有个俊气少年站在这,当即问道,「做什么,想讨压岁钱吗,你瞎啊?」 一直在里头不言不语的亲情听见立刻跑了出来,见是花续,又往他身旁后面看去,并没有看见想见的人。花续忙说道,「婶婶好,我是来找秦琴一起去放烟火的,我妹妹他们也在……」 话没说完,秦母就将秦琴拉过来往他身前一推,差点没将她推倒。花续伸手稳住秦琴,心觉诧异,哪有这样做母亲的,她就不怕女儿摔着么。 「去去去,同这位贵公子一块去放烟火。」秦母弯身笑道,「好好玩,看看这公子要不要丫鬟,明年不要去书院了,让你舅舅把钱给我,你也去赚钱吧,赔钱货。」 秦琴脸色惨白,直勾勾看着她,转身就走了。花续也更是惊愕,惊愕得都忘了挪步,直到秦琴过来拉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 「那真是你的母亲?」花续愕然,「她怎么能说那种话?」 秦琴除了面色苍白,倒也不太激动,「说得更难听的都有。」她微微抬头,「他们呢?」 「去灯塔了,不顺路,等会又要爬塔,所以我绕路来了。」 秦琴没有再说话,只是花续看见她衣着单薄,又有些破旧,想到等会去那的孩童的穿着……他想了想,解了披风给她围上,这样既暖和,又不会让无心的人嘲讽她的穿着。 披风还唯有余温,秦琴抬头看看他,道了一声谢。 两人到了灯塔下,沈来宝他们已经在那了。秦琴远远就看见了他,还有站在他身旁的小姑娘,正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同他说话,两人时而有笑,交谈甚欢。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来宝会跟个小姑娘这样要好,明明差了有四岁,按理说,和其他同龄的人不应当会玩得更亲近么? 「秦姐姐来了。」 花铃遥遥冲她招手,秦琴也扬了扬手,见沈来宝也往自己招手,也似为她的到来而高兴,便回以一笑。 ——儿时有玩伴也正常,往后就说不定了。 她低眉想着,笑意染在了眉尖。 ☆☆☆ 爬灯塔着实很累人,不过都是小孩,走走停停,也终于是上去了。也如花续所说,在塔顶放烟火,着实比在地面上好玩好看多了,众人都玩得尽兴。 第63章 玩了一晚在灯塔爬上爬下的沈来宝还不算太累,回到家中本以为能洗漱后就睡觉,谁想刚进家门,就被管家弯身致歉,「少爷,对不住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捉住,丢到了厅堂上。沈老爹面色阴郁,从未以那样严厉的眼神看他。看得沈来宝知道大事不好,可是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大事。 「沈来宝,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沈老爷气上心头,大声吼道,「你跟白庄主勾搭做生意,问过你老子没?我说你怎么不缺钱用了,原来是去背着你爹去跟人合伙做生意。难怪不擅长经商的他会弄出那么多鬼点子来,什么七夕桃花仙,什么中秋嫦娥,原来都是你的鬼主意!」 沈来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知道,大年三十的难道还有人打小报告不成? 沈老爷骂骂嚷嚷了半晚,才终于道,「今晚桃庄烧伤十余人,这个祸你看看怎么背吧!沈来宝,我们是生意人,要钱,可不是不能要人命,你想过后果没有?」 沈来宝不解,「爹,发生什么事了?」 沈老爷捶捶心口,「今晚桃庄弄什么烟火大会,那种地方四面有山,是能放火的地方吗?炮仗点着了山,烧了山上的房子,去那的人有两三百人,火一起,到处乱套,可是哪里来得及,又有孩子。」 听见这话,沈来宝顿时明白过来——白庄主私自策划烟火大会,结果山上着了火,还出现了碾压事故。 「白庄主已经找上门来了,让沈家来赔这个钱。」沈老爷这半年来已经尽力去相信儿子,可是事到如今,却感痛心,「他将你们七夕中秋所立的字据拿来,证明这些都是你所为。今日的烟火大会……」 「爹。」沈来宝冷静下来,沉声,「孩儿的确是跟白庄主有合作,但烟火大会这件事与我无关,只因那日我提了一嘴,但也说明烟火易燃,怕有危险,所以没有行动。只是我没有想到,白庄主利欲熏心,枉顾他人安危。他想将这个锅丢给我们沈家背,所以拿了字据来,可是既然孩儿是个谨慎的人,就不会只有七夕中秋腊月初八的字据,更应该有今日烟火大会的字据。」 沈老爷忙拿字据一瞧,那日期上果真都是在每个节日前提前签订摁的手印。想到刚才多年好友白庄主方才来控诉的模样,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又觉痛心。这才道,「好,就算此事与你无关,可你也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来宝,爹不是不让你经商,只是时候还不到,你可懂?」 沈来宝原先不懂,现在才觉得以孩童模样去跟人打交道,当真充满了风险,「孩儿明白……」 「那烟火大会若是你不提,白庄主也不会动了歪心思。但凡危险的事,你连提都不应该提,否则只会留下隐患。发生今日这样的事,你不可谓没有任何责任。」沈老爷不为儿子有经商的天分开心,唯有满满担忧。 儿子的性子还不够沉稳,只怕日后要吃亏,他也怕儿子吃亏。 沈来宝也才觉得那天不该跟白庄主说那种话,他能禁得起诱惑,可不能保证别人也如此。有危险的事,藏在心里就好,不能再轻易说出口。有时候自己随口所说的话,却可能会被有心的人利用,从而引发蝴蝶效应。 他此时才明白沈老爹看似糊涂,可也不过是有些话他身为父亲懒得说也觉得没必要明说,所以才用简单粗暴的方法阻拦他入商界,才那样紧张的截住了他的本金。 今日的事,他有一部分责任。 沈老爷也不知该如何说儿子,只见他跪在地上,神情严肃,周身都在告诉他,愿意担责,「爹,今晚我去祠堂跪一晚。」 他怔了怔,忽然觉得儿子又长大了。如果他当初有点耐心,能好好和他说,儿子这么懂事,未必不会听的,「……好,你去吧……穿厚实些,别冻着。」 这还是头一回他让儿子跪祠堂,这样担心和欣慰的。 第64章 沈来宝又道,「我想先去看看那些受伤的人,再找白庄主说清楚这件事,免得他用其它手段败坏我们沈家的名声。」 「他不敢。」沈老爷想到捅了自己一刀的好友,就觉厌烦,声调都冷了起来,「他若敢那样做,也不必在明州待了,我连大央也不会让他待。」 沈来宝这才觉得沈老爹真是个商人,只是总在家相处,所以从不觉得他像个精明商人。如今看来,还有一丝丝狠戾的。 他带着几个护院从家里出来,见花铃还在门口堆雪人,衣服上都沾了雪,小脸冻得通红。模样天真无邪,似暗夜中的光明一角。他快步上前,取了他特地让下人织的围脖,给她系上,「小花,天冷,快点进去吧。」 「来宝哥哥我不冷,娘亲说我身上有一把火呢。」花铃低头看了看,「虽然我从来不知道那把火在哪里。」 原本心情阴郁的沈来宝立刻笑了出来,看得花铃皱眉,「你和哥哥一样坏,他也这样笑话我。」 沈来宝摸摸她的脑袋,「好了,不笑你,快进去吧。」 「等堆好我就进去,来宝哥哥你要去哪里?天冷,快进去吧。」 沈来宝又哑然失笑,「我去去桃庄。」 「去哪里做什么?」 「办点事。」 花铃想了想,「应当不是抓萤火,这么冷,没有萤火的。」 沈来宝默了默,说道,「小花,明年夏天到了,我带你去捉萤火吧。」 花铃欢喜点头,「好呀。」 被信任的白庄主坑惨了的沈来宝并不是随口和她约定,是真心想和心思单纯的花铃一起。世间的人那么多,又有几个可信的。他信她,也信以后的她,初心不忘。 他坐上马车离开南风小巷时,花铃还在那里堆雪人。 雪人歪歪扭扭的,看着很是滑稽。他想,以后会好看起来的。 ——可光阴蹉跎,饶是五年过后,雪人仍是堆得不好看。 今年冬日雪来得早了一些,还未到腊月,就已见雪。纷纷扬扬三天,大地已堆有一尺之厚。 沈家朱门早早打开,下人拿了扫帚出来清扫门前积雪。门坪白雪未完全清扫干净,就有个翩翩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身材修长结实,面上并无喜怒,但因眼里似有凌云志气,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正直朝气。 他刚出门就往旁边看去,不见来人,唯见花家门前柏树下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五年了,手艺一点也不见长,看来小花真的没有当建筑师的天赋。沈来宝走到雪人前捏了捏它的鼻子,又捏了捏它不对称的脸,修修补补一番,雪人可算是五官端正了。末了他将雪人胖脖子上的围巾拨正,这才发现它缺了一只胳膊。 他蹲身堆雪,准备给它揉条胳膊。 阿五弯身说道,「少爷,太冷了。」 沈来宝顿住,抬头看他,「阿五,你跟了我几年了?」 「好多年了。」 「那刚才的是什么话?」 阿五无奈道,「废话。」他立刻退到一旁,不再多嘴。 胳膊刚做好,花家大门就打开了,一个少女从里面走出。少女的眉眼微弯,闪动的眸光明亮清澈,不输朝阳明媚。 「来宝哥哥,你在做什么?」 她走下台阶,蹲在沈来宝旁边瞧,见他衣角被褶皱,伸手抹平。沈来宝庆幸她的强迫症没有随着年龄渐长而加重,他又捞了一把雪才叹道,「给丢三落四的你善后。」 花铃瞧瞧胳膊,又瞧瞧雪人,恍然,「我好像忘记给它放右胳膊了。」 沈来宝起身把胳膊嵌上,抹平了它胳膊上的雪,「下次你要是懒得做,放两根树枝就好,不用非得弄出四肢来。堆两个一大一小的雪球,就完事了。」 第65章 「还不是小时候被我爹骗出来的习惯。」花铃拍了拍它的肚子,拍平了一些,「我爹说,雪人有了四肢半夜就会跑了。所以我才给它加了四肢,半夜还裹着被子趴在门缝上看,可结果……」 沈来宝失笑,「结果雪人根本没跑。」 「我爹还说要是我把牙随便乱丢,被老鼠偷走了,那就会长出一对老鼠牙齿来,吓得那年不小心丢了一颗牙的我担心了一年,结果……」 「结果后来发现这又是骗人的。」 花铃细数了一番自家坏爹爹的事,最后哼声,「欺负我年纪小,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来宝眨眼,「小花,一件东西用过九十九次之后,就会变成有趣的妖怪。」 花铃眼一亮,「真的?」 沈来宝先是忍笑,忍着忍着就笑了起来。花铃愣了愣神,这才发现自己又被骗了,伸出手就垫脚往他脖子上一放,冷得沈来宝抖了一下。 「诶。」沈来宝捉了她的袖子,见她手冻得紫红,问道,「小冰人,怎么不拿你的暖炉了?」 花铃往手心呵了口暖气,「忘记了,我急着出来。」 沈来宝还没开口,阿五就立刻把他用的那个拿了过来,递给花家千金。他家少爷做事严厉对人严厉,可唯独对花家小姐没点威严。他总觉得,要是花铃再大一点,指不定要做沈家未来主母的。可惜差了四岁……按照现在老爷夫人的逼婚架势,等她长大了,少爷早就被别家小姐拱了。 花铃捂着暖炉和他一起往外走,天寒地冻的她一点也不愿出门,可是自从养了马后,无论刮风下雨,寒风凛冽,都要去一趟马场。不用去书院的时候,就一日两回,早晚一次,和沈来宝步行过去,身体还更暖和些。 等会会有一位远亲来访,廖氏让她早点回去,因此花铃就早早约了沈来宝去喂马,免得耽搁了。走着走着她才想起来,「来宝哥哥,昨天你家怎么吵吵嚷嚷的,好热闹。」 沈来宝想到昨天来的一堆媒婆,就觉得头疼。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个勤奋向上的美少年,一点也不想早早的娶妻生子。可自家老爹好像非常迫切的想抱孙子,连他娘都隔三差五往他房里领娇滴滴的姑娘说给他做通房。 他很想告诉他们,这么早纵欲会影响发育的! 他的理想是长得高大威猛然后拯救银河系,而不是当个奶爸。 沈来宝自嘲一笑,「来了很多亲戚,怎么,你也听见了?」 花铃点头,「听见了,嬷嬷还说,你要被人拱了。」 「……」沈来宝脸上一僵,葛嬷嬷用词真是婉转。他干笑两声,「还好,没被拱走。」 花铃说道,「来宝哥哥这么高,不会被轻易拱走的。」 「……小花,我们不说这个字了好嘛?」 花铃笑笑,「好。」片刻她又道,「不过前天我家其实也吵闹的,来了很多人。嬷嬷不让我出去,还说要是顺利,我可能会有大嫂了。」 沈来宝想到应当是给花续做媒的媒婆,果然啊,年龄一到就要被催婚,门槛都要被踩平了。花续年十八,说起来要是花家老爹像他的爹娘那样逼着,花续的孩子指不定已经到处跑了。不知像花续性子那样冷淡的人追着孩子跑是什么样的场景…… 想到邻居好友追孩子的模样,沈来宝就觉有趣。 两人一起走出巷子,刚在街口露了脸,就有北风急急刮来,刮得花铃脸蛋都疼了。她挪了挪步子躲在沈来宝一侧,提着他的披风躲在背后给自己挡风。于是眼神不好的人就看见个大胖小子慢吞吞的走在街上,再往下一看,咦,四条腿。 沈来宝偏头看看花铃,个子这样小,低头都能看见她头上的翠钿,精致又小巧。隐约有微香,这里的妇人果真很擅于装扮女儿,香不浓郁,只是隐隐幽香,闻着看着干净整洁。 第66章 他拨了拨她的头饰,「真好看,小花。」 花铃抬头说道,「这是我姑祖母在大月买来让人送给我的。」 提及花凤凰,沈来宝也很多年没看见她了,只知道她如今也未嫁,仍在惬意人生。末了他又想到自家舅舅,也没有娶妻。 葛明修去书院做先生时,葛家上下很是怀疑。后来见他真的安定下来,才为他欢喜。可后来屡屡催他成家,他却充耳不闻,这可急坏了葛家爹娘,也急坏了沈夫人。 因此也没唠叨,唠叨得多了,葛明修干脆去书院里住,反正先生可以在那儿要一间房,唯有逢节才去沈家小住,沈夫人生了好几回的气,但都没用。她知道,哥哥是还惦记着花凤凰,放不下。 可只见过几回的人,哪里有什么放不下的。 沈夫人不解,和爹娘一样对他很是生气。 沈来宝其实也并不太理解葛明修,真有那种感情,可以让自己变成个清心寡欲的修道士? 披风被扯得更下,都要勒他脖子了。沈来宝无奈道,「小花,你要勒死我了。」 花铃急忙松手,探头看他的脖子,衣领拔高,看不见有没有红痕,「疼吗?」 「不疼。」沈来宝想惯性的摸她的头,又忍住了,他没忘记母亲这半个月来总跟他说的,花铃明年开春就及笄了,及笄就不再是小姑娘,是姑娘。他再不能随便摸她的头,捏她的脸。 不过花铃的婴儿肥已不在,脸也慢慢长开,捏脸也不好玩,沈来宝倒是改了这习惯,唯有摸头。 谁让她个子比自己矮呢。 沈来宝收回有点痒的手,忽然想到,他不会被人拱的,只会和自己喜欢的姑娘过一辈子。可是花铃…… 想到日后她可能会嫁很远,可能会嫁给他不认识的人,竟有些糟心。 快到马场的那一段路周边都是树,肆虐的北风也被削弱了不少,花铃终于从他身后露脸了,又给他拍拍披风。走了一会又见他披风有了褶子,便又顺手拍拍。又走了一会竟又看见他那有褶子,刚要拍。她蓦地反应过来,猛地一瞧,果然看见他面上有笑,这才知道他是故意戏耍自己。 她恼得要捶他一拳,沈来宝已拔腿跑开。花铃也立刻追了上去,越发爱戏耍自己,简直坏。 两人一路小跑跑到马场,沈来宝见她追得累了,这才停下。花铃几乎是扑到他面前,伸手就紧抓他的衣角,可已经跑累了,一拳捶落也没多大力气。 沈来宝笑道,「小花,你在给我挠痒痒吗?」 花铃恼道,「等我喘顺了气,我给你好好挠。」 沈来宝朗声一笑,「现在是不是暖和多了?」 花铃一顿,果然是暖多了,在以手摸摸脸,也暖暖的。可见沈来宝凑近要邀功的模样,她又将他的脸推开,「坏。」 说罢她就抱着暖炉进去,沈来宝跟了上去,又拨她的小辫子。花铃抬手推开,他又拨,最后她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来宝哥哥,我的辫子要乱了。」 沈来宝这才收了手,片刻就见她双眼一弯,顿时明白,他怎么就忘了花铃是演技派。他笑了笑,「好了,不摸了,只是等明年你绑了新辫子,我就不能摸了。」 花铃歪头问道,「是因为要及笄了么?」 「嗯。」 「娘也跟我说了,她说明年开春,等我及笄了,就不能总跟哥哥们和你单独去玩了。」 沈来宝暗暗叹了一气,想来也真是不甘心,他跟花家三兄弟玩得最好,跟花铃的感情尤其好,明年就不能总待在一起了。 花铃眨着明眸问道,「来宝哥哥你不开心吗?」 沈来宝一笑,「嗯,我喜欢跟小花一起。」 花铃微微睁大了眼,喜欢?她的脑海里顿时飞过许多个意思,等沈来宝一低头看自己,就迅速挪开视线,只觉怀里的小暖炉有点烫人。 第67章 两人当年养的小马驹如今已经变成了壮硕健实的成年大马,沈来宝也学会了骑马,着实让花铃羡慕。好在母亲开了金口,说等明年她及笄了,就能开始学,因此她还是挺期盼能快点长大的。 喂过了马,沈来宝就将飞扬牵了出来,往马场那边带。花铃也牵了马走在他一旁,时而摸摸鬃毛。因自小就开始喂养,马跟两个小主人很相熟,但对别人却很烈性。马场有一部分马是驯化了专门供人骑乐的,沈来宝不让人骑这两匹,每日放出去在马场上让它们自己跑,所以对陌生人的骑乘也就更加抗拒。 有外人来瞧中了飞扬,马倌便要说——那匹马跟我们家少爷一个脾气,换一匹吧。 可飞扬却很喜欢花铃。 两人试过一人拿一把草放飞扬面前,无一例外,它总是先吃花铃手上的。沈来宝便想那小云肯定是会吃自己手里的,结果一测试,也是先吃花铃的。 这不符合剧本设定吧?! 后来他想,许是花铃每次喂它们,总要嘀嘀咕咕和它们说许多话。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它们是不是真的听得懂,否则怎么会那么安静的听她说话。 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坪上,沈来宝就跟花铃说道,「我去骑马了,你在附近带小云走走。」 「去吧,来宝哥哥,小心些。」花铃看着他一跃上马,轻轻一拉缰绳,连马儿都欢愉叫了一声,顿生羡慕。 沈来宝刚骑马离开她的视线,片刻她又看见有两匹马往这边奔来。马蹄啄地,叩出响亮悦耳的马蹄声,引得她往那边看去。 等两匹马快到近处,她才认出上面的人来,「大哥,秦姐姐。」 花续没想到她在这,停下马从马背上下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大哥你忘了吗,等会黎伯伯要来,娘让我们早点回去的。」 「嗯……」 「大哥知道黎伯伯是为了什么事吗?」 花续摇头,「不知道。」他将缰绳交给来领马的马倌,心有所思。他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母亲会跟妹妹说那黎伯伯会来,却不跟他这个长子说,不用想,也知晓是有关他的事。 他无心做官,现在跟在父亲身边学经商,日后也会继承家业,这点无可担心。那唯有这一年来反复被提起的事,终身大事。 只怕那黎伯伯又是想将自己的女儿送到花家吧,所以母亲才不跟自己提。 身后那身材高挑的少女手里握着缰绳走过来,问道,「铃铃,你又是跟来宝一起来的么?」 「嗯,来宝哥哥刚去骑马了。」花铃看着一身干练装扮的秦琴,想到方才她在马背上驰骋,心生羡慕。 秦琴见她一直往自己身上瞧,低头看看,同她身上的衣裳布料一比,自己穿得犹如破布。她微敛面色,说道,「我牵马回去。」 花续转身道,「我同你一起去。」 花铃看着兄长跟随在秦琴一旁,两人偶尔说两句,也不知在说什么。她心中羡慕未消,转而轻抚她的小云脖子,「等我,明年就能和你一起去跑了。」 小云扬起头欢鸣一声,像是听懂了。 她带着马在附近吃青草,等了一会就见沈来宝回来了。本在蹲着的她站起身,朝那边挥手。 马还没到附近,沈来宝就下来了,免得扑了花铃一脸尘。 两人在马场让马吃饱,才牵回去。花铃以为兄长回家了,送马回去发现还没有。只见秦琴正拿着杨叉将稻草放入马槽,花续想搭把手,却被她推拒。 花铃要过去打招呼,被沈来宝一把拉住,拉着她快速往旁边躲。 两人不走还没什么,这一走身影就被秦琴看见了。她一抬眼,就见沈来宝抓着花铃的手从那边快速走过。花续显然也看见了,默了默才道,「我走了。」 第68章 他从马厩出来,往旁边看去,就看见蹲在稻草旁的沈来宝和妹妹,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也没喊,就往马场出口走去。 沈来宝抚额,他早就看出来花续喜欢秦琴,只是秦琴好像不喜欢他,今日难得两人气氛这么好,偏偏被他们撞见了。难怪花家大哥神情不悦,一大一小电灯泡在这,能高兴吗? 一会秦琴也走了过来,顿了片刻才道,「你们躲什么?一躲,就显得我和花大少爷有什么事了。」 沈来宝笑笑站起身,见花铃脑袋上还沾了根稻草,给她撇去,看得秦琴又直盯。沈来宝这才道,「我们路过。」 秦琴抿抿唇,没有吭声。末了她又看看沈来宝腰间的蓝色香囊,她一直记得里面装着一只核桃船。许久她才道,「我娘逼我嫁人,明年开春,我应该回不去书院了。」 刚才还想到花铃不知道要嫁给谁的沈来宝听见眼前人被逼婚,秦琴的爹娘他见过几回也见识过他们的贪婪,只怕他们不会为秦琴挑选好人家的。 「那人家境富裕,可是为人残忍,我定会被他折磨死。」秦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了这一句,就拿着手中杨叉走了。 沈来宝想了片刻没想明白为什么她要跟自己说这个,等和花铃慢慢走出马场,才猛然回过神来——秦琴喜欢自己?! 他跟秦琴虽然是朋友,可不知为何总觉得秦琴并不像花朗花铃这样对朋友敞开心扉,能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好,可薄薄的距离感不曾消失过。这也让沈来宝无法对她像对花朗那样,成为知心好友。 如今仔细回想,只怕秦琴早就喜欢自己了,但他始终把他们当小辈看,所以一直没发现。 花铃见他神情变幻极快,扯扯他的衣袖,「你在想什么?」 「我……」沈来宝说不出口,他对秦琴始终是当做朋友,根本没有男女方面的喜欢。 等等…… 花续喜欢秦琴,他又是何等聪明,恐怕早就察觉到秦琴喜欢自己吧。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方才在马场花续会投以那样的眼神了。 沈来宝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三角恋。 「怪。」花铃念了一声,也不再打搅他,抓着他的袖子领他走路,万一想得太入神踢到石头了怎么办?那可是很疼的。 沈来宝思前想后,觉得得跟花续说清楚。他不喜欢秦琴,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也会避开秦琴,不让她有过多的想法。既然不喜欢,就不要拖泥带水,当断则断。 打定主意,可沈来宝也觉得他和花续的情谊也会大打折扣的,就算秦琴日后嫁的真是他,身为一个男的,心里也不可能不会对他没疙瘩。 早上他还感慨长大了真好,现在他不觉得了。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花铃的头,「小花,你还是不要长大了,一直这样就好。」 「不行的来宝哥哥。」花铃认认真真道,「我要长大,然后才能骑马,小云还在等我。」 她真是个长情的小姑娘,对一匹马都这么长情,不知道以后她喜欢起人来是不是也这么长情专一。沈来宝笑道,「嗯,那就长大吧。」 他送花铃回了家,又顺口问守门下人花续可回来了,下人答了没有。沈来宝就跟花铃说道,「你大哥要是回来了,就让人过来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他。」 花铃应声点头,抱着暖炉进去。一会又折身出来,他果然还没走——她就知道,不等自己从院子穿过,他是不会走的。她把暖炉交还他手上,「呐,你的炉子,好重。」 要是别人沈来宝一定说对方得了便宜还卖乖,可花铃一本正经说出来,却可爱极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爱屋及乌了,对花铃没法有一点脾气,「下次给你拿个轻的。」 花铃嫣然道,「好呀。」 还是个小人儿,可笑起来也很好看了。沈来宝看着她穿过院子,这才回家。 第69章 他才刚回房不久,下人就来请他过去,说他爹喊他。 沈来宝去了老爹房里,进门就见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开口道,「来宝,我刚去跟你祖母请示过了,今年商会在西关府开,爹想带你去见见沈家的各位主顾和老朋友。」 沈来宝一愣,经商这个话题在他们父子俩之间被封印了五年,如今……要解除封印了? 西关府辖下有九个州,明州就是其一。早在三十年前西关府的商人就成立了商会,而促成商会的就是沈金山的父亲,后来沈老去世,在众人推举下,沈金山就成了新任会长。 沈老爷深知会长不易做,因此没有倚仗自己父亲的声望而将商会馆定在明州,而是在四百余里外的安州。安州入会的商人最多,沈老爷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每年自己麻烦些,要来回八百里。 沈夫人夜里躺在丈夫一旁,翻来覆去睡不着,「老爷,您当真要带来宝去商会馆?」 沈老爷也没睡着,她一说话就答道,「嗯,来宝长大了,日后要继承家业,也是时候去认识认识生意场上的人了。」 沈夫人问道,「可是您不是一直希望来宝入仕么,他分心去做这种事,倒不如多念两本书。」 让儿子入仕,这不但是沈老爷的心愿,更是沈家列祖列宗世代的心愿。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思量,思前想后,才翻了个身,凑近她耳边说道,「圣上病重,太子可能要登基了。那太子听说荒淫无度,身边奸人无数,只怕朝廷要不安宁了。来宝要是入仕,也不是这个时候去,不然只怕不是福,是祸。」 沈夫人顿时心惊,「当真么?」 「我从接管沈家家业开始,就安排了人在京城给我收集消息,工部蔺主事也拿了我的恩惠,两者近日来的消息相同,定不会有假。」 沈家家大业大,在大央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生意人总要都几个心眼。前朝战乱,曾有过将富贾捉了去随便寻个名头抄家拿钱的事,沈老爷对家事糊涂,可在外事上,却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这么多年也没有失手过。 沈夫人只要儿子平安就好,一听入仕可能会危及儿子安危,她当即掐断念想,果断道,「就让来宝随您从商吧。」 沈老爷应了一声,可心里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局势如此,不可冒险,做个好商人,倒也好。 ☆☆☆ 明日沈来宝就要跟沈爹去安州了,按照如今的话来说,安州是西关府的省会城市。他这才想起来,来这里这么多年,他还没离开过一次明州…… 可别说是离开明州,就算是他离开一天沈家,老太太和他娘就让下人捎口信催他回去,一回去就犹如他去了一趟天涯海角还瘦了十斤,大鱼大肉往他碗里放。 别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家是一日不见如离三秋。 所以想到能去远方走走,他还是很高兴的。 四百公里的地,要是自驾也不过半日,但马车的话,却要两三天了,加之这次是去商会馆办事,来回少说要十天。 他得跟花铃打声招呼,拜托她照顾飞扬。 既然去了花家,那就一并将秦琴的事跟花续说清楚吧,他并不想卷入什么三角关系。 到了花家,下人见了他就笑问,「沈少爷是来寻我们少爷,还是我们小姐的?」 平时可是从来不这么问的,都是直接往院子里领,沈来宝答道,「都找。」 下人似乎苦恼了一番,这才请他进去。沈来宝顿觉有蹊跷,笑道,「找不同的人,会如何?」 下人笑笑说道,「夫人吩咐了,如果您是来找少爷的,就领去院子凉亭。如果您是来找我们小姐的,就只能委屈您在大厅上说话了。」 沈来宝顿了顿,不用下人说他也知道花家夫人的想法了。在新世界十一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孩子,在这儿已经当成大姑娘来保护了。 第70章 他犹记得在中国哪个朝代来着,女子十二便可婚配嫁人。十二岁,才大多的人……十二成亲十三怀孕生子,生……沈来宝想想就觉得下不去手。 只是古代平均寿命短,也不是太奇怪,然而身为现代人,他还是觉得十几岁就生孩子太伤身。 他边想着人生大事边往院子走,到了凉亭那,下人就去请花续和花铃了。 他猜想花铃肯定是先来的,她走路如脚下有风,总是走得很快,无论何时都充满朝气。相反花续永远是慢条斯理,从不惊慌的,少年老成,说得就是他这样的人了。 等了片刻,就见那边廊道有人往这边走来,抬眼一瞧,果然是花铃。 他倚在柱子上微微笑看,只是看见花铃,他就觉得心情愉悦,或许是因为跟小花在一起,从不曾发生过什么悲伤事。 「来宝哥哥。」花铃怀里揣着一碗冰腌梅,捂着不给他瞧,走到近处就拿了一颗反手遮掩,往他嘴边递,「张嘴。」 沈来宝低头张嘴,已被她塞了颗冰冰凉凉的东西来,略一嚼,只觉有淡淡咸味,再一咬,酸味便溢了满嘴,顿时生津,牙齿跟着哆嗦了下。 花铃见他吃得皱眉,笑声如银铃,「好吃吗?」 「好吃。」沈来宝咽下满口酸咸味,还有点点甜味,愈发的好吃,「自己腌的么?」 「我外祖母腌制的,腌了大半年,我娘放冰窖里忘了,今天爹爹让人送新的冰块来才发现。我尝了一口觉得挺好吃的,可娘不给,说怕吃坏肚子,我就偷偷藏起来。」 「馋猫。」沈来宝又拿了一颗来吃,这才道,「小花,明天我要跟我爹去安州,可能十天后才回来,你去喂马的时候也把飞扬喂饱吧。」 花铃同他一起坐下,挑了一颗含着,「好呀,不过都要过年了,怎么还出远门?」 「每年去商会馆的时间都不同,什么时候大家得空就什么时候去,今年大家都不得空,所以推到了腊月。」他瞧着花铃因含腌梅而鼓起一边的腮帮子,伸指点了点,像只仓鼠。 专心吃着梅子的花铃没在意,等被戳了两次,她才猛地偏头,「你老欺负我,我就没见你欺负过秦姐姐。」 提及秦琴,沈来宝脑子里已经飞过千百个念头,连花铃都看出来他不对劲,「看,对吧,你果然心虚,所以以后不要欺负我了。」 沈来宝想了想,又戳了一下她的腮帮子。花铃大恼,起身就要和他打一架,却被沈来宝捉了手拦住,见她手短够不着自己,笑得捧腹。 「咳。」 亭子外面一声轻咳,十分耳熟,沈来宝立即收手,本在闹腾的花铃也急忙收势,「娘。」 廖氏柳眉一挑,略有责怪的看她一眼,又看向沈来宝,「来宝是来找铃铃的么?」 沈来宝说道,「也是来找花大哥的。」 「他在书房里听他父亲说话,可能没这么快出来。」她缓缓坐在石凳上,又摆手,「快坐吧。」 沈来宝坐下身,花铃也要坐下,却又被廖氏瞧了一眼,她便急停脚步,在母亲身边坐下,坐得规规矩矩的。 廖氏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沈来宝说着话,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廖氏才道,「恐怕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书房了,来宝你若有急事,就先回去吧,等续儿得空了,我再让他过去找你。」 沈来宝隐约明白过来廖氏这是不愿他和花铃单独待在一起,所以才坐在这跟他拉家常,他怎么会现在才明白!他跟廖氏告辞离开凉亭,还同花铃暗暗摆手,示意她不要跟来。 花铃心觉奇怪,等他走了,忽然听母亲说道,「铃铃,娘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已经十一岁了,不能跟男子太过亲近。这个道理娘在你七岁时就告诉你了,七岁男女不同席,就是你爹,心宽,如今是不是管不了你了?」 第71章 语调略微严厉,听得花铃发愣,「娘,来宝哥哥不同。」 「怎么不同?」 「我们自小就在一块玩的。」 「这也不行。」廖氏从不觉得沈来宝是女儿的良人,所以对已经是个少年的沈来宝有些抗拒。这孩子是好,但女儿应该要配更好的人家,至少得是书香世家,翩翩才子。 与花铃被迫「隔离」的沈来宝也不是没有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巷子里的孩子在他痴傻时基本都欺负过他,在他恢复后他们要亲近自己,他也只是以普通朋友相待。因此他也只跟花家的孩子玩,花朗这小子一心要参军,每天待在校场不出来,寻他玩也没空。花续已经要准备科考,今年已不得空。 如今整日相伴的花铃也…… 沈来宝步入家门时,难得有了孤独感。 快到房间,他又想起花续没空,那就先去找秦琴吧。 想罢,他就折回大门,让阿五备车,去马场。 马场除了大年三十不开,其余时间都对外敞开,尤其是过年时,许多年轻人会来骑马,富户也会来买马,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沈来宝有改建马场的计划,那就是造个赛马场,在沿途建造观众座位,教会这里的人赛马。 只是自家爹不让他碰这些,自从桃庄一事后,他也收敛了很多。如今沈爹愿意让他参加商会,那就意味着允许他步入商界,那此行回来,倒是可以一提。 马场骏马足有上千匹,秦琴负责其中一百匹,沈来宝知道那块区域,快步步行过去。果然很快他就看见了秦琴,「秦琴。」 正拿着杨叉的秦琴顿住,往那看去,见只有他一人过来,问道,「铃铃呢?」 「她没来。」沈来宝笑道,「怎么开口就问她?」 秦琴抿抿唇角,才道,「你们向来是一起来马场的,形影不离,着实让人羡慕。」 沈来宝又笑笑,自己倒没发现,只是再一想这话,他忽然噙出点不同的意思来。怎么听,怎么看,都像是在吃醋? 他暗暗讶异,小花才多大的人,他怎么可能对她有男女之情! 秦琴也未免太胡想了。 他暗中咋舌,想到她对花铃历来的态度,也不是今年才开始的,似乎一开始就不太跟她亲近。 等等,她们初见时花铃才六岁,可她的态度好像从来都是如此,总不会是在她六岁时就这样吃醋了吧。 沈来宝觉得有点懵。 怎么看秦琴的态度都来得莫名。 秦琴见他神游,叫了他一声,「你一个人来做什么?」 沈来宝回神,收回方才的胡思乱想,「想来找你说点事。」 秦琴看他,「你说。」 「我……」沈来宝不擅长处理男女的事,想了想才道,「你之前说你娘逼你嫁人。」 秦琴双眸忽然有了亮色,「你还记得。」 「记得……我想跟你说,你若嫁得良人,我定会去喝你喜酒的,还会作为朋友送你一份厚礼。」 秦琴猛地怔住,她看着沈来宝,看得他都不自在起来。 他知道她听懂了——你要嫁的人肯定不会是我,我只会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秦琴默然半晌,才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了……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钱才喜欢你的?」 她问得这么直白,倒让沈来宝意外,再看她的双眼,有羞耻,更多的却是坚定,哪怕羞耻,也要问个明白。那他就更不能「心慈手软」,「我知道不是。如果真是为了钱,其实花家也并不差,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花大少喜欢你。」 秦琴拧眉,「我不喜欢他。」 沈来宝默了默,「秦琴,我一直都将你当朋友,曾经不顾被排挤的危险来帮我作证的朋友,我感激你……」 第72章 「我不要你的感激。」秦琴怔然,抓着杨叉手柄的指骨已因紧握而变得惨白,「沈来宝,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你不要感激我。我知道沈家不会看上我的,可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很努力,就是为了能够与你并肩。」 沈来宝摇头,「秦琴,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是这么想的,那我绝不会今日才来说。我心智已开,知道什么叫做情谊什么叫做情意。我于你,仅有情谊。你若要我帮忙,我定会赴汤蹈火,绝无迟疑。」 秦琴紧握拳头,面色苍白,「我曾想,如果你能像对花铃那样对我有一半好,我这辈子都会开心的,哪怕默默看着你,也没关系。」 沈来宝蹙眉,「秦琴,不要总扯上她,她还小。」 「我知道。」秦琴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什么,两人沉默良久,她才抬头说道,「我不会嫁给我娘挑的人,我会逃,带上我这几年的积蓄,逃离明州。你本来是我留在这里的唯一期盼,可你将它掐灭了,那我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沈来宝没想到她竟然有这种勇气和打算,「你要逃去哪里?」 「我已经计划好了,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想好,日后要往哪里逃。」秦琴重新扬起杨叉,将满满干草放入马槽中,「劳烦你跟马倌说一声,让他将工钱结算好,我想等会去拿。」 沈来宝还想多问,可秦琴已经不愿答复他任何话的模样。他站了一会,心觉此事应当告诉花续。 他马不停蹄回到南风小巷,敲了花家大门去找花续。 花续已经从书房出来,听见沈来宝来找自己,就让下人带他过来。 沈来宝见了他就跟他说了秦琴要走的事,听得花续提起的笔半天都没落下。末了他才道,「她跟你说,是想你留她。你来找我,又算是什么事。」 「我知道花大哥你喜欢她。」 花续神情微变,沈来宝又道,「我把她当做好朋友,她跟我说并不奇怪,可朋友拦不住,就想着你或许可以挽留,她性子有些孤僻,但跟你熟络,可能会听你的。」 沈来宝知道花续清楚秦琴喜欢自己,但在花续面前他不能这么说,他们无缘就算了,要是有缘成了夫妻,那他就真不要和花续做朋友了,连做邻居都尴尬。 花续想了片刻才道,「她要逃去哪里?」 「不知道,只知道她要走。」 花续又默然半会,才将笔放下,「我去找她。」一个姑娘孤身要逃去哪里?光是想想就觉后怕。 他急急出门,将沈来宝晾在屋里。沈来宝也不介意,随他后脚而出,却没跟上。自己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也不知会有何变故。他也怕秦琴真的自己一个人逃了,逃离那腐朽吸血的家是好,但外面当真不安全。 他喊了阿五来,先安排人手,跟着秦琴,护她周全吧。 翌日阿五一早就来禀告,说秦琴还在家里,不像是要远走高飞的样子。沈来宝便想秦琴或许只是在说气话,并不是真的要走。又或许是花续说服了她? 无论是什么,她不乱跑,沈来宝才觉安心。用过早饭,便和沈爹离开明州,去安州参加商会。 ☆☆☆ 西关府的商会只吸纳西关商人,如此更有凝聚力,为了对抗外来商人。若有困难,彼此扶住,共享荣华。因此西关府的商人比起其他府来,更加富裕。这一年一度的商会,除非有天大的难事,否则家主都会出面,若实在来不了,也会让最亲近的人来替代。 沈老爷在路上就跟沈来宝详细的说起商会馆的事来,和各大家的亲疏关系。与沈家有利益往来的世家,条理清楚,让沈来宝深觉沈爹被换了个人。 沈老爷见他直瞅自己,抬手就往他脑袋一拍,「傻儿子你听懂了没?」 一声傻儿子喊来,沈来宝就确认这的确是亲爹,没被调包,「爹,我在听,也努力在听懂。只是爹,你已经说了两个时辰了,这么赶鸭子上架,好像太着急了。」 第73章 沈老爷说道,「我倒是想慢慢跟你说,只是来宝……商人基本一起头就世代都是商人,所以我那些好友家的孩子个个都贼精贼精的,就你,零起步,可身为会长的儿子,怎么能什么都不懂。」 「……」沈来宝差点没被口水噎着,「那为什么爹你不早点教我?」 「早年一直想你考科举入仕来着,光逼着你念书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让我半路出家?」 沈老爷当然不能跟他说朝廷的事,小孩子家家要是说漏嘴了可怎么办,要惹事的,可又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干脆大怒搪塞,「闭嘴!你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来宝斜乜他,一言不合就吼人的毛病真是十年不变。不过幸好他本就是金融出身,否则到了商会又变成真·傻来宝了,学霸了这么多年,真的不想再被当成傻子。 沈老爷吼着「解释」完,又继续给他强灌重点。 「爹,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说。」 「要是我这次在商会的表现好,你和娘就不要逼我定亲娶妻了。」 沈老爷转了转眼,「要是你表现不好呢?」 沈来宝说道,「那我就听你们的安排。」 沈老爷忍不住笑出了声,贼贼的模样已让沈来宝猜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片刻就听他说道,「好,一言为定。来,乖儿子,你定是累了,先躺下休息吧。」 沈来宝嘴角微僵,他就知道!未来几天,他爹肯定不会再跟他提半点有关商人的事,甚至还恨不得让他暂时变成小傻子,好回去后就遵从约定娶妻生子吧。 ——奈何老爹要失算了,沈来宝可不会让他如愿。 他美美躺下身,拥着毛毯悠然入梦,等回去后,就再也不用做被逼婚一族了。 沈老爷也笑吟吟的看着酣睡的儿子,等回去后,明年儿子就得给自己生个孙子了,甚好,甚好。 父子俩各有心思,满溢马车。 突然外面马车急停,四面似有人叫嚣扑来。沈来宝猛地从梦中惊醒,沈老爹脸色一变,也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那山坡之上,有数十人狂叫往这边奔来,手执利器,面目可憎。 车外护院齐齐警惕,「老爷,怕是遭了山贼。」 沈老爷心头一凉,沈来宝也惊了惊。他往窗外看去,山贼人数少说也有三十余人,可他们所带的护院加上下人不过二十个,这恐怕会被擒住。 「来宝,下车。」 沈老爷捉了儿子的手就将他往下带,还未下车,那些山贼已经靠近,与护院厮杀。 刀光剑影就在眼前,沈来宝伸手拿了自己的佩剑,要去助阵。可沈老爷却死死将他拉住,颤声,「儿子,快跑,他们人太多,扛不住了。」 「爹,不要慌。」 沈来宝提剑要过去,却听沈老爷一声惊叫,似怕他冲过去送死,「儿子快跑,不要逞强!」 那山上又传来一阵闹声,沈来宝这才知道他慌什么,怕是他看见山上还有山贼援兵。本来就势单力薄,再来一些人,连跑都不能跑了。 沈来宝反捉了他的手要带他跑,可沈老爷自知体力不行,与其逃跑,倒不如给儿子开一条生路,为他拦截土匪。他往后面陡峭的山道一瞧,山坡树丛隐蔽,跑进里面肯定看不到。他心里一横,双眼一笔,抬腿一脚踹在沈来宝腿上,把他踢了下去。 始料不及的沈来宝大腿一疼,扑通跪倒,随后就被沈老爹用力推进满是石子的山坡。像雪球一样滚进丛林中被石子硌得要死要活的沈来宝惊愕——亲爹,您又坑儿子! 鸟声混在寒风中,在沈来宝的耳边呼啸,似怪兽嘶鸣。 梦境恍惚,又做了很久不曾做过的梦了。轰隆巨响在他耳边炸裂——「为了部落!!!」 第74章 沈来宝一个激灵坐起身,立刻觉得胳膊腿和背都火辣火辣的疼。他嘶嘶抽了两声,有些失神。哪怕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忘掉那个网游时代。 他又猛地想起自家老爹,勉力站起身往四下找了找,都不见人。他缓缓抬头往那陡峭山坡看去,上面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沈来宝顾不得身上的伤,俯身拾起跟他一同滚落的剑,以剑为拄拐,一步一步往上爬。 那山坡着实陡峭,草丛杂乱,哪怕被他碾压过一回,也不见多少折断痕迹。他每爬一寸,都觉心头如有千斤重锤敲打。 山道那没有了声音,也没人来找他,那唯有两种可能——他们被抓走了;他们被……杀了。 沈来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拼命挡在他面前让他快跑,蠢爹! 也不知爬了多久,最后一剑插入土里,他借力而上,步入山道,心已经悬至嗓子眼。等看见狭窄山道上随处可见散落的血迹,他倒有点安心。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躺在那,那指不定已经死了。 他的心刚刚沉定,再往前走一步,左边无高草阻挡的视野立刻开阔,遥遥可见那边躺了两个人。他愣了愣神,立刻往那边跑过去,待将他们的脸看清楚,发现死的两个正是他们沈家人。 这是沈家的一个护院和一个下人,他们身上满是刀伤,血都已经在这寒冬凝固住了。 他沉默良久,以牙在衣裳上撕裂出两块布,将他们的脸挡住。 气还来不及叹一口,余光又看见远处躺着一个人,衣着光鲜。他心头一沉,提步往那边走去。走到近处,看见那人身形,便知道不是他爹。他蹲身拨正那人,等看见脸,却不是沈家人。 他微微拧眉,抬头往四周看去,这才看见远处还有血迹,那边还躺着几个人。 沈来宝这才明白过来,肯定是刚才又来了一拨人,和他们一样遭遇了山贼。只是从这些人的佩剑兵器看来,他们护送的人不简单。再看看手掌,都有厚重的茧子,像是常年练剑所致,武功应当不错。 那些山贼……他眉头又拧如川字,如果真是普通山贼,能把训练有素的人打得七零八落? 能将沈家护院打散倒不太奇怪,但这些人怎么看都比护院要厉害,却死伤更多。 他想不明白,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爹和沈家其他的人还都活着,那在哪里很容易也可以想出来,贼窝。 所以现在得找个当地人打听附近哪里有贼窝。 他现在无力安置他们的尸身,唯有去找当地人问了官府在哪里,再一同商量。 忽然旁边草丛似有动静,沈来宝拔剑就往那边过去,以剑尖指向那里。 一颗小脑袋先露了出来,四肢正奋力往上爬,看年纪不过十岁。沈来宝当即收起了剑,「你怎么从下面上来了?」 那小脑袋猛地抬起,眼里顿时充满恐惧,立刻松手要重新滚回去。却被沈来宝一把抓住,将他拽了上来。 「我不是坏人,我的下人,就死在那,我遭山贼了。」 那俊气的小少年紧紧盯着他,似在辨别他话里真假。等往他身上打量几眼,估量了下他全身饰物价值,再看他手中佩剑,又见他浑身脏乱有伤,才道,「我也是。」 沈来宝摸摸他的脑袋,「我是被我爹踹下山坡去的,现在他被山贼抓走了。」 「我也是被我外公踹下去的,现在他应该也被山贼抓走了。」 沈来宝苦笑,这里的人都是一言不合就踹团子下山吗? 他收起剑,拉他起身,给他拍去头发里的杂草,「我叫沈来宝。」 「我叫……」他微顿,「潘子。」 从山坡滚下去又爬上来精神又累又高度紧张的沈来宝耳朵一背,点头,「嗯,盘子你好。」 第75章 「……」 「我们去找官府吧,你知道官府在哪吗?我们得去报官。」 「这里是常州和宜州的交界处,官府不管的,就算报官了也没用,所以导致山贼横行,这里该整治整治了。」 本以为只是个小屁孩,没想到竟然知道这些。沈来宝问道,「你很熟悉这里?」 「我外公就是宜州人,刚才快到两州交界,就跟我提了这事。没想到刚说完,就遭了山贼。」 如果真是这样,那沈来宝就觉得麻烦了。以他和一个小少年的能力,怎么可能去贼窝救人。来抢劫的先头兵有三十余个,他滚下山坡时又看见有援兵,少说也还有二十个。那贼窝里肯定更多,没有官兵支援,可就难了。 盘子从衣领开始找,找到鞋底,除了找到一个香囊,就什么都没有了。沈来宝问道,「你在找什么?」 「信物,要是有什么信物交给官府,他们肯定会派兵的。」 沈来宝刚才听他分析交界时就隐约猜到他是官家人,现在更加肯定他的确就是官家子弟,他被绑走的外公,只怕还是个大官。一般的小官哪里能养得起厉害的护卫,况且护卫的佩剑上还镶了钻。 可这就更让他觉得奇怪了,这年头山贼的武力值也这么高了? 他狐疑道,「盘子,你外公在朝廷当官,有仇家么?」 盘子猛然盯他,一双乌黑大眼顿时有了警惕,「我外公就是个普通人。」 沈来宝见他不答,其实答了也没有大帮助,袭击沈家的肯定是山贼,这点毋庸置疑。他还是得去官府一趟,毕竟他不知道盘子话里真假。 「我要去官府,你是跟我去还是不跟我去?」 「我说了去官府没用,他们不会管的。」 「就如同你不信我一样,我也没有办法听信你的片面之词。」沈来宝语气有些沉,「要去贼窝里救我爹,还是得找到帮手。」 「要是官府真的不愿意派人来呢?」 「那就只能我自己去救了。」 盘子讶异的看着他,不过才比他高一个脑袋,还是个少年,凭什么说这种大话。他顿觉可笑,见他真的要去官府,喊了一声没喊住。再看看周围死尸和满地血花,心中生畏,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我外公应该也是被山贼抓走了,因为这里没有看见他。」 「盘子。」沈来宝认真看他,「你告诉我,先来袭击你们的,是不是山贼?」 盘子微微动了动唇,没有摇头,可也没有否认。 这等同于默认了,沈来宝果然没有猜错,「我猜想,第一次来袭击你们的人,应该不是山贼。当时你也并没有被丢下山坡,可是在两败俱伤时,山贼出现了,人数之多已非你们所能应付,所以你外公干脆将你藏进山坡中,对么?」 盘子登时皱紧眉头,「你看见了?」 沈来宝摇头,「没有,可你既然这么问,那就说明是真的了。如果是这样倒还好。」 盘子不解,「好什么?」 「至少我可以肯定山贼只是人多,以人海战术取胜,而无关武力。如果对方人又多武功又好,就算是找了官府,恐怕也难攻入。」沈来宝边走边在心里制定b计划,要是官府真的不帮忙,也好有个对策。 山贼手段残忍,他不敢保证山贼收了赎金后,会不会释放人质,最坏的结果,就是怕收钱后,又将人撕票。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岔路口,盘子想也没想就往左边走,「沈宝,官府在这个方向。」 「……叫宝哥,喊名字也要喊对,不要缺字。」 盘子皱眉看他,「你不觉得沈来宝这个名字很难听?你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沈来宝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脸,不懂礼貌的臭小子。 对啊,为什么他爹要给他取这个名字……沈来宝忽然想……亲口问问他。 但愿他还有这个机会。 他神情略微默然,步子依然走得不慢,大腿腿骨肯定伤到了,可是既然没流血他也没空理会。冬日衣服穿得厚实,就是硌得骨头疼,应当没有重伤的地方,就是脸有点刮伤。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家金贵婿》卷一 作者:水月 02、《吾家金贵婿》卷二 作者:水月 03、《吾家金贵婿》卷三 作者:水月 04、《吾家金贵婿》卷四 作者:水月 05、《吾家金贵婿》卷五 作者:水月 06、《吾家金贵婿》卷六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