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阙勿滥》 楔子 缘起……还是缘灭? 「快！跑快点！」 堤防边，两名刚放学的小学生正手拉着手，一前一後地朝前狂奔，彷佛有什麽人正在後头追赶他们似。 「小昂！我跑不动了啦！」 终於，一直在後头被拖着跑的小女孩受不了折腾，使出最後吃奶的力气甩开对方箝制的手，站在原地抚着心脏气喘吁吁，说什麽也不肯再多走一步。 被甩开的小男孩也不以为意，朝後张望了一会，确定没人跟上後，才放心地低头看着还在大口喘气的小女孩。 「小星，你体力也太差了吧！才跑这麽一小段路就喘成这样——」他未竟的嘲笑在看到她发青的脸色之後，立即收回肚里。 任她站在原地继续喘息，小男孩抬头望了望四周，看到不远处就是走下堤防的阶梯入口。 「小星，我们下去看看吧。」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肩，一手指着那入口处。 「啊？」 她抬起头，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可……可是，妈妈说这底下很危险，我们不能随便下去。被发现的话，我会被妈妈骂的。」她迟疑着。 「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发现啦。而且我们只是去躲一下，等小朗跑过去我们就会出来了。只停一下下而已，没关系啦。」他边说边拉起她的手朝那仅用铁链隔起的入口走去。 他知道她也很想下去，只是胆子小又爱犹豫不决。只要他拉着她，她就一定会跟着的。 「我不懂为什麽你要捉弄小朗，他是你弟耶。」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她任他拉着走，嘴里却忍不住咕哝。 他没回答，迳自走近入口处。 放开她的手，他脚一抬，轻松跨过那条铁链——才小六就长到一六五，手长脚长的，让她这个五年级才一四八的看了好羡慕…… 她轻咬了下唇，不甘示弱地立刻将背上的书包拿下来，放到他伸来的左手上，然後扶着他另一只手臂，撩起裙摆，勉强越过那道阻碍。 「走吧。」见她已安全跨过，他将她的书包轻松甩上肩，一手拉着她，沿着阶梯走下去—— 「哇……」当走到最後一阶，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个单音节。 一条又宽又深的疏洪沟横在不远处，湍急的水流与底下的尖石昭示着这是个生人勿近的区域。从沟边到堤防间是一片斜坡，上头长满柔软的绿草，因着定期维护而显得乾净整齐。 「这里很棒吧！」见她一脸惊奇，他趁机邀功，表情难掩骄傲。 「上次台风把入口那个铁栅栏给吹坏了，暂时用铁链链住，我就一直很想找你来看看。」 他拉着她朝那片草地走去，找了块乾净地方坐下後，两人并肩望向那条湍急水流。 「喔……原来你也是第一次来这。想来不敢来，所以找我壮胆就对了？」她趁机取笑他，而後朝後一仰，毫无顾忌地平躺在草地上，最後还放松地闭上了眼。 「谁说的！我是怕你到时候没跟上又要哇哇叫。而且，我们三个现在都一起出门一起走回家，我哪有机会撇下你们自己来？」他急忙为自己辩驳。 「是喔……那你干嘛不让小朗跟？」她随口一问。这几天都在熬夜念书，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她开始有点昏昏欲睡了。 今天是期中考的最後一天，她提早交卷後就坐在门外等他跟小朗一起回家。 学校规定一、二年级生必须由家长或专任导护老师领着上下学，三年级以後才能自由选择要单独走路还是参加导护队。小朗今年升三年级，小昂是六年级生，理所当然就是要哥哥带弟弟上下学。 而她跟他们是对门邻居，彼此的父母都认识。从小她就跟他们玩在一起，上同一所幼稚园跟小学。小朗就像是自己的弟弟一样，上下学帮忙带也是理所当然，谁知他一出现就直拉着她跑出学校，满嘴嚷嚷着什麽不让小朗追上。 「他还那麽小，又守不住秘密，回去一定会跟我爸妈告状的。」他脸红了红，这藉口他三天前就已经想好了，就等着她问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其实……他只是想跟她一起来，才不要小朗那跟屁虫来吵。 一转头，见她脸上正带着满足的微笑，他想起最近一直想摆脱小朗找机会跟她单独相处的目的，不由得蹙起眉头。 没察觉他的异状，她突然睁开眼，看向手腕上的表——这期中考只有高年级可以提早交卷，中低年级就算提早写完，也得要坐在位子上等下课钟响才能离开；而照这时间看来，小朗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弃他而去了。 「这样小朗好可怜，我们等一下还是回学校去等他好了。」想到待会小朗一定会一路哭着找他们，她就觉得有些不忍心。 挣扎着坐起，她拍掉身上的草屑，就想站起离开。 「小星。」见她想走，他鼓起勇气叫住她。 「啊？」她转头看他，发现他一脸凝重—— 「你脸色怎麽这麽难看……是考不好吗？现在都考完了，你担心也没用，等成绩出来再说吧。」她弯身拍了拍他的肩头，试图安慰他的坏心情。 「不关考试的事……」他欲言又止，见她一脸关切，心里头那股沉闷感就更重了。 「小昂，发生什麽事了吗？」见他难得吞吞吐吐的样子，她也有点急了，连忙蹲到他身边追问。 「我……我爸妈说……等我小学毕业，就要把我送到英国去念书。」 这消息藏在他心里好几天了，他……终於在今天对她说出口了。 「啊？」她楞了一下，没料到他竟然说要出国念书，而且还是去那麽远的国家。 毕业後……那不就只剩几个月的时间？ 「我也不想去，可我爸妈说都安排好了，我叔叔在那会照顾我，就等我毕业……」他不敢看她失望的眼神，只能盯着前方的流水，解释着。 「那你什麽时候回来？」她看着他的侧脸，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爸妈说，至少要念到大学毕业。」他算过，最少要十年。 「喔……」她低下头，瞪着自己的手背发楞。原来他今天是来跟她道别的。 他这一去，也不知道日後会不会再见；而他大学毕业以後会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 「我一定会回来的！」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惊讶地抬头望向他，也看进了他那坚定的目光里。 眼眶一红，她终於哭了出来。 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喜乐与共，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只要一想到以後再也见不到他，她就觉得好舍不得。 可是，这是大人的安排，他们也只能接受。 「小昂……你答应的，一定要回来找我喔！」她抽回手，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他。 「我会的……」他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在他白色制服上留下一片濡湿。 他会回来的。爸妈要他出国念书，还跟他分享了一个小秘密。 为了实现这个秘密，他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才伤感着，突然，一阵浓烟味随风飘了过来，耳边传来人群的喧譁—— 「失火了！失火了！」 一听到有火灾，两人对望一眼後，立即拿起书包朝入口处奔去。 「哎唷！这火怎麽烧得这麽大，到底是哪家人呀？」 才跨过那条铁链，就见到路边已站满了旁观的邻居们，心神全放在那不远处正冒出的浓烟火光，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出现。 「我刚听隔壁王太太说，那个方向好像是阙家……」 一听到阙家，小男孩整个惊跳起来，拔腿就往家的方向奔去。 「小昂，等等我！」她在他後头追着，却追不上他的脚步。 碰的一声，她一个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痛……」忍住脚上传来的痛楚，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才刚站稳，又急着想去追他。 「小星，你没事吧？」一听到身後传来她跌倒的声音，他急忙又跑回头，正好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跟你一起回去。」她趁机拉住他的手臂，坚持要跟他一起走。 「小星，我跑得比较快，让我先回去看看情况，搞不好是他们说错了。你就留在这等小朗，再带他一起回家，好吗？」他忍住心里头的慌乱，轻声安慰她。 她迟疑了一下，他说的话似乎有道理。 「那……我在这等小朗，你先回去，要小心喔。」她终於松开紧抓住他的手。 「我会的，别忘了我们还有约定。」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嗯。」见他笑了，她安心不少，向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深深望了她一眼後，他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奔去。 第一章 「星，老总要我来转告你，名耀的凯文刚才打来说他们家新人又捅了楼子，在夜店把到个有夫之妇，还被水果周刊拍到，要我们想办法把事情摆平……这新人是他们公司今年力捧，专辑都还没推出，负面绯闻就先惹了一堆，凯文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你要不要去帮帮他？」 十五坪大的办公室内，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迳自推门走了进来，那搽着时下最新色款的性感红唇也没闲着，一路对着里头的人提这最新的消息。 「莉姿，我不是说过进来要先敲门，要是我正在里头『忙着』怎麽办？」她从文件里抬起头，瞪了来人一眼後又回到文件上。 「拜托，谁不知道你星姑娘做事小心谨慎，要真想在里头办事的话，哪可能不锁门任人进来参观。」莉姿回得很理所当然，话里全无反省之意。 「不过，如果你哪天想开放参观的话，记得内线通知我一声，我一定放下手边所有重要事情，第一个冲进来看现场直播。」莉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顺手拿起摆在桌上的最新一期水果周刊。定睛一看，那头版刊的不正是那个让凯文头痛的新人吗？ 「啧啧，这小子还真是好胃口，熟女贵妇，名门淑媛，一二三线女星……还有刚签经纪约的嫩模……看来这小子只要是女的就好嘛。」她看着周刊上那一长串的「绯闻女友」列表，嘴里跟着啧啧称奇。 「星，这本你看了吧？帮还是不帮？」她对着坐在办公桌後的女子扬了扬手上的周刊，又问了声。 「看了。」在还没出刊前，她就已经知道媒体要报导这事了。 各大报社的娱乐版是她每天必读的功课，而每家八卦周刊出版日更是有专人直送到她办公室，还得不定时与各家娱乐记者互通有无，确保她能拿到第一手资料，以便做好相关应变措施。 「宣——旒——星，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莉姿大小姐终於受不了她一贯的逃避手法，连名带姓地朝她下最後通牒。 宣旒星抬头看了她一眼。与这老同事相处了五年，她那点脾性她怎会不知？ 放下手上的文件，她起身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座前，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亲爱的莉姿……在开口『请求』别人为你做事之前，你是不是该先对我坦白一些事情？例如……一向走企业路线的你，怎麽会突然关心起我们娱乐线来了？」她声调放软，对着眼前的人眨了眨那含着闪亮星芒的水灵大眼，还夸张地嘟起那搽了饱满粉色唇蜜的小嘴，等着对方先满足她的好奇心。 「星，别这样看我……」莉姿拿起手上的周刊遮住她的脸。 明知道她一向吃软不吃硬，星这种撒娇方式，她见一次就心软一次，连话里的刻薄味都被这表情给冲淡了去。 「那莉姿姐，你到底要不要说了嘛？」涂了淡红蔻丹的纤细手指正缓缓拉下挡在眼前的那本周刊，伴随着那带着浓重鼻音的撒娇口吻，继续刺激着眼前人的感官神经。 「哎唷！好啦我说我说。我跟凯文要了四张他们公司一姐的演唱会公关票，他说票没问题，还会帮我预留前三排中间的位置，只要我答应帮他说服你出面解决这事。」事到如今，她只好诚实以告。 「真不错，只用四张门票就把我给卖了。」一问到她要的答案之後，宣旒星立即恢复正常冷静的态度，双手环胸，身体埋进沙发里，还故意偏过头去，嘴里不客气地抱怨着。 「呃……」莉姿还来不及意会过来。 早知道旒星翻脸一向比翻书快，但平时她们各忙各的，业务甚少交集……这种阵仗久久来一次，她还是会忘记她是多麽的……善变。 「星，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先说好喔，我假请了，话也放出去了，你若不帮，害我拿不到票，那可是会毁掉我一辈子的幸福喔。」她这次的对象可是支超级绩优股，要不是他家长辈是一姐的粉丝，她又何必大费周章跑来这招惹这个灾……不，福星。 这赶鸭子上架的鸭霸态度，十足莉姿大小姐的作风。 宣旒星一边检视着自己指甲上的细节，一边平静回道： 「要帮也是可以……但第一，老总并未正式通知我去处理名耀的事，搞不好他老人家对这件事有其它看法，或者有其它比我更适合的人选。第二，即使我现在帮凯文，让你拿到那四张公关票，这对我来说……又有什麽好处？」确定十指完美无瑕後，她轻弹了下手指，拿起桌上的一本小道杂志随意翻阅着。 「这你放心。这话是老总要我带进来给你的，正式公文一定很快就会送到你这来了。至於那好处……小星星，我们是好姐妹耶，你怎麽可以跟我谈这麽庸俗的事情。」她长脚一伸，立即从自己的座位转坐到她左边的扶手上，一手抽开她手上的杂志，另一手则勾住她纤细的脖子，在她耳边狂叹气。 「莉姿，你可以省省力气了。」宣旒星毫不犹豫地将她偎来的唇给推到一边去，还因此沾了一手口红。 「吼，臭星！哪有你这麽狠的女人啦！」莉姿一见她手上那抹红，想也知道自己完美的妆容一定毁了，她赶紧跳离座位，走进梳妆间。 「你就是不够狠，才会一直被男人给骗得团团转。」宣旒星也跟着进去，抽了张面纸擦拭手上的口红印。 「呃格拦能物疑样……」（这个男人不一样）莉姿边补着唇上的口红，一边坚持说着那不清不楚的话来表明立场，说完还透过镜子瞪了站在後头的她一眼。 「废话！你每一段感情的男人都是不同爸妈生的，我当然知道不一样……但下场不都同样被对方给骗得人财两失？」宣旒星冷冷地给她一记回马枪，转头走回办公室，让莉姿可以专心补妆。 全公司上至老总下至扫地阿婆，都知道这位美艳大方、身材火辣、经常在各大商业活动上见到她运用那八面玲珑的高超交际手腕，轻易周旋在各大上市上柜企业主之间的莉姿小姐，感情运却背到了极点。 她一心渴望爱情，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且大多时候都是被对方给换掉的。 举凡劈腿、倒贴、一夜情、新郎结婚而新娘不是她……这些八点档洒狗血般的剧情，全在莉姿身上实际发生过好几次。 她人很好，虽然有时候骄纵嘴坏些，但对爱上的对象却是全心奉献，深信对方就是她此生的真命天子。 也就是因为她人太好，才让她每一段感情最後都伤痕累累——那些男人们都只当她是个玩玩的对象，甚至只是想藉她这王牌公关的身分跟别人套交情，挖些好处走，全没一个是真心待她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莉姿的个性乐观——甚至可以说是乐观过了头；所以在面对感情上的挫败时，她还是可以很快地恢复那受伤的心，重新迎接下一段新恋情。 往好处想，或许这些烂桃花们都是让莉姿忙碌工作之余，拿来放松心情的调剂品……可若真这麽想，那她的生活也过得太累人了。 「星，我都说这麽多了，你到底帮不帮我这个忙？」 十分钟後，莉姿又恢复那完美无瑕的妆容站定在她面前。 「这男人真这麽值得你送这人情给我？」逃避这麽久，宣旒星终於愿意正视她的问题。 她杨莉姿是企业线的大红牌，为了区区四张演唱会的票跑来这纠缠了快一小时……要不是这票真的难拿，就是她真的很看重那个男人。 「当然值得。」莉姿回答得斩钉截铁，未有一丝犹豫。 看她又要再一次为爱牺牲，宣旒星也懒得多说什麽了。 「这事不大，不用来求我你也可以自己处理。」她淡然回道，脑子同时回想着名耀那位新人的精彩过往。 依凯文现在火烧眉毛的窘况，即便他一开始指名找她，但如果莉姿想亲自出马，凯文一定也会欣然接受的。 「我试了。老总拒绝把案子交给我，只要我来传话给你。」莉姿泄气地说。老总的意思很明白，她是企业线的人，真要接也是宣旒星这个娱乐线的来接，几时轮得到她来插手？ 「所以你要我直接去跟老总要这案子？透过我跟凯文敲这四张票？」 「对一半。」杨莉姿朝她弹了下手指。「不用你去跟老总要，即使凯文没有指名要你，我保证老总也一定会把名耀的案子交到你手上。你只要答应我到时别推掉它，等你接下这案子……就是我跟凯文拿票的时候啦。」 「那如果老总把案子给别人呢？」虽然莉姿想得很完美，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把她拉回现实面——最近公司来了几个深具潜力的新人，搞不好老总会把这案子放下去给新人们试试能力也不一定。 这次莉姿倒没有哇哇叫她的乌鸦嘴，她双手撑在桌缘，倾身向她，眼前瞬间波涛汹涌，但她难得认真的表情才是宣旒星有兴趣的部分—— 「星，相信我，这案子一定是你的。」莉姿笃定地说。 嘟噜噜……嘟噜噜…… 才想再回她个几句，放在桌边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看了一下电话萤幕显示的代码——正是从老总办公室打来的。 「来了！」莉姿的表情像中了头奖。 宣旒星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伸手接起内线—— 「老总，是，她还在我这。好的，我们等等过去。」她迅速收了线，抬头看向莉姿—— 「老总要我们现在到他的办公室开会。」 ＊ 所谓的公关公司，指的是处理公共关系的公司。举凡推广形象、行销产品、安排活动、危机处理等等；只要牵扯到公众间的互动，都需要专业公关人员的居中协调，以达到正确且合适的传达相关资讯与增进彼此的信任感。 简而言之，公关人员就是企业体的对外门面，平时没事则罢，偶尔办几个趣味活动让大家吃吃喝喝培养感情也算是福利之一；一旦出了事，第一个推出去面对大众的也是他们。事情做得好是应该的，要是办砸了……下了记者会立即卷铺盖走路算事小，若严重损及当事人的形象，整间公司都得跟着一并消失在公关界。 因此，身为「汇才公关」灵魂人物的老总，在选人用才方面一向小心谨慎，有时候甚至到了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的程度，以致於这间公司成立至今已十五年，能真正通过老总的赏识、进而委以重任的优秀人才，十只手指头便能概括全部。 就因为老总的追求完美，汇才公关里的十大活招牌成为公关界的一段神话——身为一名新鲜公关人，若入行三个月内无法在各大活动中碰到汇才十人中的一位，代表接的全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案子，前辈们会直接建议趁早考虑转行。 毕竟这是个需要极大上进心、以及时刻保有敏锐观察力的前卫行业，想在这行占有一席之地，若没有一些能耐，还是别白白浪费青春的好。 「星！快捏我一下！我看是不是在做梦？」 总经理办公室外，杨莉姿轻关上门板後，便迫不及待地拉起宣旒星的手往自己脸颊上招呼，确保这一个小时的会谈不是她在做白日梦。 「是真的。」宣旒星虽然也觉得有些不真实，但还能保有那最後一丝理智来回答她的问话，也一边冷静地从她手里救回自己的右手。 「我就知道！老总终於看上我的潜在才能，决定把我从企业线转到娱乐线了！」她双手交握，目光朝天四十五度角，两眼不断冒出那看不见的爱心泡泡，脑中早已浮现娱乐圈内的花花世界——数不尽的俊男美女环绕在侧，华丽且富含声光效果的亮丽舞台……那戏剧化的世界，才是最适合她杨莉姿展现魅力的地方呀。 说实在的，她绝不是鄙视那些认真踏实的企业主们，只是她受够了那些枯燥的商业聚会，偶尔办个酒会商演都要为热场活动想破脑袋。 那些企业主们平时严肃惯了，就算是私人聚会也无法放松心情享受玩乐——要不是偶尔会出现几个留洋的二世祖们来捧捧场，她的热情早就被企业线给磨耗到一滴不剩了。 但，即便是经过上一代刻意的基因改良，那些腰缠万贯的二世祖们，还是比不上那演艺圈里万里挑一的美好皮相。 一想到以後可以在这帅哥靓女的市场里自由来去，她就忍不住心花朵朵开。 「莉姿，这就是白日梦了。」 她那最後一句心声正不自觉地说出口，站在一旁的宣旒星终於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美妙想望。 「老总已明白说了这是个例外，没有下次。」她好心提醒她五分钟前老总才宣达过的最後结论。 「唉呀！这很难说，搞不好我们在这两个案子里表现绝佳，从此之後互换跑道，那不就超棒的吗？」杨莉姿还是很乐天地一路往好处想去。 如果老总想这麽做，早在当年她们进汇才时就这麽分了，哪会等到她们已经各自在专业领域里打下口碑後再来互换跑道？ 老总做事向来谨慎，这种变数极大的事绝对不会放在他的例行计画里头。 但这话她还是没对莉姿说出口；就眼下她的兴奋情况看来，就算她说得再有道理她也听不进去，那又何必浪费唇舌去说服她相信一个明摆在眼前、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你们在聊什麽？」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正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见她们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前聊着，原本打算走向大门的脚步立即转朝她们这方走来。 「班！我跟你说，老总要我接娱乐线耶！」莉姿一见到来人，便开心地拉着宣旒星朝他走去，一边向他张扬着这刚收到的热腾腾消息。 「你别听莉姿乱说，老总刚找我们开会，说有个企业主指名要我接他们公司的形象推广专案，所以我就趁机请老总把名耀的事交给莉姿。」宣旒星连忙补充说明，就怕又造成什麽不必要的误会。 「唉呀！星你干嘛解释得那麽清楚……反正现在就是星接企业案而我接娱乐圈，班你这样想就对了！」莉姿小姐相当自得其乐。 「哦？这倒新鲜。」听完她们的说词後，班微挑了下眉，有点讶异老总会做出越线决定，而且还是娱乐线跟企业线这两个天差地别的领域。 他转头看向宣旒星，顺道瞟了眼她手上的黑色资料夹，想了一会後，还是忍不住问道： 「星，你方便告诉我，委托的是哪间公司吗？」 一听他的问话，两人才猛然想起他是专门处理企业案的公关，老总不交件给莉姿就算了，竟没考虑他这个最合适人选，反而交给对企业线一窍不通的星。这对他来说，似乎有些不受尊重。 「班，是这个企业主指名要我接他们的案子，与能力无关，你别想太多。」 虽然这说法有些直接，但宣旒星觉得这节骨眼还是别拐弯抹角的好。 「你多虑了，我的能力我自己很清楚，老总的想法我也明白，只是单纯好奇这委托人是哪一家，或许我还能提供你一些帮助。」班回她一个了然的笑容，话里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不过，如果你不希望我插手，那我就不问了。」他很识趣地自己搬了个台阶下。 「啊……你们慢聊，时间有些紧迫，我还是先回办公室去研究名耀好了。」杨莉姿见气氛有些僵，找了个空档就想溜。 往前走了几步後，莉姿又像想起了什麽，连忙回头看向宣旒星。 「星，名耀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这明天一早就要发的新闻稿，她还是先徵询一下星的专业比较好。 「……请凯文稍安勿躁，什麽都不用做，让这个话题闷烧个几天。新闻稿也不用急着拟，新专辑推出的前一周再发会比较适合。」她想了一下，终於决定还是推同事一把，免得她一不小心把这负面话题炒得更大，届时那新人就真的别想再见到演艺圈的彩色天空了。 听完她的话後，杨莉姿明显楞了一下——一般遇上麻烦事，总是急着第一时间跳出来开记者会澄清，怎麽星反而要她冷处理？ 「喔……好吧。我先回去研究研究，有问题再跟你请教。」虽然对她的说法有些质疑，但杨莉姿仍是决定尊重她的见解，先回去跟凯文联络一下比较好。 她转身，踩着三寸高跟鞋轻快地离开，将谈话空间留给两人。 「那我也去忙了。」见自己的话题被岔开，班也打算识趣走开。 「班！」她叫住了他。「是一家叫『寻星猎才』的高阶猎人头公司。」宣旒星还是决定说出这次的案主，反正他迟早会知道，现在先说也无妨。 「哦？」班立刻转过头。「老板很年轻，留英的？」他追问。 她摇了摇头，回道： 「这些我就不清楚了。老总只给了我公司名称跟地址电话，要我明天早上九点先到他们公司一趟，自然会有人跟我讨论委案细节。」她把手上的文件夹摊开在他面前，上头只夹着一张薄薄的a4纸，标头印的是「寻星猎才公司」，接着是住址跟电话，连个直接联络人都没有。 班看了眼上头乏善可陈的资料，脸上笑意倒是更浓了些。 「看来这案主想先给你个下马威，出题考验你的能力来了。」 「我以为你们企业线的接案都是这麽简明扼要。」她顺手阖上资料夹。 汇才公关的领域分野很清楚，每一个进汇才的新人通过前三个月的职训之後，老总便会依据各人的特质与能力将之分派到适合的部门，此後便只能在这条线上发展，不得越线干涉其他人的案子。 学有专精，这是老总对汇才员工的唯一要求。 也因为新人在汇才的未来全靠老总一人说了算，所以他们私底下昵称老总为「分类帽」——不用怀疑，就是哈利波特里的那顶会说话的睿智巫师帽。 至於老总究竟睿不睿智？对人才的判断是否正确？那就见仁见智了。 如果不满老总的分配，或者对分线後的工作适应不良，大可以直接拍拍屁股离开汇才另谋它就，根本毋需自艾自怜什麽怀才不遇。 但就经验看来，能在汇才存活一年以上的员工，往後就算加入其它公关公司，大多能得到比同资历的公关人才多出百分之二十的薪水——由此可知，老总这顶分类帽在同业之间，可算是当得挺有口碑的了。 更别提一直站在公关界顶端的汇才十人，他们神话般的存在，更是让那些一心向往公关事业的小羔羊们满怀梦想与希望；就算是挤破头，也得让自己挤进汇才的大门，或许那第十一人的宝座就是自己的。 「一般来说，企业线的接案资料虽然没有给得像娱乐线这麽详细，但基本的概述还是有的，也会注明案主希望公关人员为他们规画哪些部份；如果只给这麽简洁的资料，原因只有三个：第一，公司够大。不需明说你也了解它的存在；第二，问题够大。各大报章媒体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条列得一清二楚，他们只想找个人来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第三，架子够大。案主想先考验这公关人员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能否依据极少的资讯来查出公司的来历——这种伎俩大都出现在新锐公司身上 ——老板很年轻，名气刚窜出，态度上自然有些不可一世，对公关公司的专业性也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当然要在一开头就先给你个下马威罗。」班像是在为新人上课般，为她详细分析着缘由。 「所以，我必须得赶在明天早上之前查清楚这公司的来历，才不致第一次会面就被案主给叮得满头包？」宣旒星看向他，想再次确认自己的说法是否正确。 「是的。」班回她一个赞许的笑容。「如果第一次会面你就能让案主满意你的专业，那後续执行上就不会遇到太多阻碍，甚至他们会全心相信你的做法，从此不再怀疑你所提供的任何宣传计画。」 听完班的说明，宣旒星脑子快速转了一下。之後，她立刻对他露出个又大又甜的笑容。 「班，你今天下班後有空吗？」好直接的邀约。 「哦？美丽的小星星想找我约会？」他配合演出。 「没办法，谁叫你们企业线的案主心机都这麽深，我这个天真善良的小星星得拜托你这资深的班大哥来救我一把。走，我先请你喝杯咖啡。」她不客气地挽住他的手臂，直直朝电梯口走去。 「冤枉啊！我们哪里心机深，你看莉姿心机会深吗？」他跟着她走，反正他本来就有出去买咖啡的打算。 「哈！」她忍不住大笑了声。莉姿那大小姐的脾气，个性骄纵却又带着傻劲，会在尔虞我诈的企业线存活这麽久，也算是一种天赐奇蹟。 「名师出高徒啊。」进了电梯，她转头笑睨了他一眼，伸手按下一楼按钮。 「啊，别提醒我这件事，我当之有愧。」他不想承认。 杨莉姿与宣旒星是同期进来的新人，当初这两人在新训期间的表现，所有人都以为宣旒星会是企业线的新成员，而那花枝招展的杨莉姿绝对是走娱乐线的咖。 但三个月後分类帽所颁下的结果，着实把大家给吓了一大跳。 当然，并不是说宣旒星其貌不扬。她很漂亮，又会打扮，形於外的条件绝不比莉姿来得逊色，且她又比莉姿多了些冷静自持，即使面对再大的突发状况，也能在短时间内拟定好对策，将对当事人的伤害减至最低。 他不否认，她在娱乐线上表现得很好，更在短短两年内便打下她在娱乐公关界的好名声。 只是，这样的好人才只屈就在娱乐圈里着实有些浪费，如果当初宣旒星走的是企业线，那现在的成就必定不止如此。 见他露出一脸苦相，宣旒星只好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也表示她有认真在参与他的演出。 她知道班只是在开玩笑。虽然莉姿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迷糊大小姐，但她的公众魅力却是无远弗届的，任何难缠的企业主或民众，她都能在三言两语间说服对方相信她——这种浑然天成的群众魅力，绝对是当公关的不二人选。 两人并肩走出电梯，一路朝大门走去。 「班，星，你们两个要去哪？」 才推开玻璃门，身後就传来叫唤声。 两人转身看向来人。叫住他们的是艾宁，专职政治线，是个充满智慧的女子。 「艾宁，我跟小星去喝杯咖啡，要一起来吗？」班回给对方一抹和煦的笑容，并没漏掉她正用着凌厉的目光瞪向攀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擦着淡红蔻丹的纤白玉手。 宣旒星忍住笑，很故意地将身体更靠向班一些。 「艾宁，既然班都这麽说了，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她也好客气地邀请着，一副以班的意见为主的顺从样。 「哼！你们自己去吧，不打扰了。」见他俩的亲密模样，艾宁作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仰着下巴扭头就走。 「小星，别捉弄艾宁了。」见人已走远，他领着她继续推门往外走去。 「艾宁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艾宁暗恋班早是公开的秘密，只是这当事人完全不动如山，她若不趁这机会推他们一把，哪对得起身为娱乐公关唯恐天下不大乱的作风——何况，他们之间没擦出点火星来，就算旁人刻意搧风，也激不起任何爱火的呀。 「这是我的事。」他的回话仍维持着一贯的淡然。 「班，人生苦短，你可要及时行乐呀！」她步履轻快地在他身侧走着，还想继续这个话题。 「小星星，你还想从我这问到有关寻星的事吗？」好平淡的问话，但威胁性却十足。 「唉……就说你们企业线的心机都好深，动不动就威胁人家……比起来，娱乐圈的人直率多了。」感觉到他脚步开始放慢，并且随时都有转身离开的可能，她立即住口，还转头对他比个拉拉链的手势—— 我闭嘴。她以行动表示。 很好。他用目光深表赞许。 步行不到五分钟，两人走到离公司最近的那间美式连锁咖啡店前。 「对了，寻星的老板姓什麽？」一推门，宣旒星才突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连这公司的老板姓啥都不知道，明天还想拿什麽去说服人家？ 「姓阙。是个少见的姓，所以很容易记住。」两人加入一旁的排队人潮，他认真回道。 「阙？」她楞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少见的姓，却是她第二次遇上姓阙的人家。 「是呀，门欮阙。」他以为她不清楚他指的是哪个字，还拿出西装口袋里的纸笔写下这个字递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白纸上的黑字，脑中一些尘封的记忆跟着浮现。 「班，你说这老板留英的？」她转头看向他再问。对她来说，英国又是另一个记忆中的关键字。 「是呀。若我没记错，这老板很年轻，今年才二十四岁。寻星是两年前他从英国回来後没多久创立的，主要针对企业高阶主管的人才供需市场。应该是年轻有冲劲，看人的眼光也不错，两年内在业界算是做出了些口碑。」他这话才说完，刚好轮到他们点饮料。 「星，你要喝什麽？」见她许久未出声，他低头询问，没发觉她脸色有异。 「喔，跟你一样。」她赶紧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拿了一张千元大钞摆在柜台上。 今年二十四岁……那就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了。 也对。虽然阙姓少见，但也不可能这麽刚好遇上同一家人吧？ 何况她所认识的那名阙姓人，早已在十四年前的那场意外中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他与她，已是天人永隔了呀。 「星，找钱。」 见柜台小姐找零的手悬在半空中已有一会了，宣旒星却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伸手接过的打算，班忍不住轻拍她的肩，提醒着。 「喔，好，谢谢你。」她赶紧回神，从对方手上接过找零後，便慌张地跟着班离开柜台。 「你在发什麽呆？」找个空位坐下後，他关心问道，没忘记方才她那慌乱的神态。 私底下的星是如何他不是很清楚，但同事相处这麽多年，他可从未见过星有过这样的表情。 他一直觉得宣旒星太过从容，因为她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就算是笑，也不是发自内心；撒娇更只是她为了取得所需的必要手段，并不是真心想靠近那些人。以往就算遇到再大的难题，第一时间她总是以笑带过，从不会在众人面前皱眉；所以她刚刚的慌张神情实属罕见。 「我只是想起一个也姓阙的老朋友，他在多年前的一场火灾中不幸丧生了。」她淡然回道，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抱歉，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他向她道歉。 「我没事，事情过去很久了。」她回他一笑，正好传来咖啡备好的叫号声。 「我去拿。」他连忙站起身，到柜台取咖啡去。 低头看着摆在桌上的那本黑色资料夹，她收敛起心神，准备接收关於明天开会的有利新资讯。 至於那段遗憾的过往，还是……继续尘封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