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金贵婿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两人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官府,路上沈来宝碰见了两个樵夫一个猎人,打听了下情况,说得基本无异。 打劫他们的山贼应当就是在交界处最恶名昭彰的虎牙寨。 一听这名字沈来宝就觉得他们没有前途。 一般山贼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不伤及人的性命,但虎牙寨却会在打劫时害人性命,那寨主范天刚更是心狠手辣,统领寨子七十人,还掳来不少年轻姑娘,关着享乐。 沈来宝一路听来,知道这贼窝不是一日两日壮大的,可没想到竟然无人来管,任由他们势力坐大。 那些官员简直混蛋! 他在路上就已经料到官府真会如盘子说的那样不会插手管这事,但到底还是心存希望,谁想到了官府,他们果然推三阻四,将他们打发走,一点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盘子早料到是这种结果,并不意外。沈来宝从衙门里碰了一鼻子灰出来,见盘子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等自己,颇觉奇怪,「你不担心你外公么?」 盘子说道,「不是太担心。」 「你外公对你不好?」 「倒也不差。」盘子默然片刻才道,「我外公不喜欢我爹,因为我爹总是笔诛他,可是他又很疼我娘,所以干脆不理我爹。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打发我爹去了边疆。我爹一个文弱书生受不住,得病没了。我娘恨我外公,第二年也郁郁寡欢了。所以我不知道我该喜欢我外公好,还是不要喜欢他得好。」 沈来宝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复杂家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盘子坦然道,「我外公就我娘一个女儿,却被死敌娶走,我倒能理解他为什么恨我爹还把我爹扔边疆去喂土,但是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不能原谅的,毕竟那是我爹,而且我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沈来宝拍拍他的脑袋,「嗯。」 盘子说道,「可是外公对我挺好,刚才自己不跳下山坡,还掩护我下去,所以你要是要去狗牙寨救你爹,我也跟你去,万一我能搭把手,把我外公救出来呢?」 「……那是虎牙寨。」 盘子不耐烦道,「都一样。」 如今求救无望,沈来宝真的要考虑实施他的b计划了,只是很冒险,「你不要去了,我身上还有点钱,去找间客栈给你住下。你才十岁,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盘子瞪眼,「我十一了!」 沈来宝无语看苍天,这里的小孩就没一个正常的,果然好好过童年的只有花铃了。 想到隔壁小花,沈来宝就想起她的银铃笑声。阴暗之处,唯有她一角光明。想到去贼窝凶多吉少,也不知能否救出老爹,沈来宝就将神游的思绪收起,专心想对策。 盘子看着已经细思半晌,神情严肃的人,问道,「现在我们要去做什么?」 半晌,沈来宝才道,「吃饭。」 「……」 沈来宝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只是从他知道的信息来看,山寨建在半山,走大路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山贼发现,所以唯有走后山小路。虽然不能直接进入他们的大本营,可是也能抵达守备的栅栏外,并且难以被发现。 而爬山和长时间潜伏需要的就是大量的热量,要想对付山贼,可能还需要动武,就更需要力气了。所以哪怕是吃不下,也要将自己当鸭子一样塞食。 盘子不理解,吃的时候看了他好几次,「你不担心你爹?」 「担心。」沈来宝今日对渣爹有了新了解,渣爹这五年来没有再往大宅领姨娘了,也没见他跟哪个姑娘暧昧,渣爹已经不渣,今天护他一事,更是刷新了他对他的看法。 渣爹……真的不渣了。 第2章 想罢,他又拔下一根肥美的鸡腿,往盘子碗里一放,自己又拔了另一根。 「盘子,吃!」 「……你不要喊我盘子。」 「啊?那要喊你什么?」 盘子顿了顿,死心道,「算了,就叫盘子吧。」 沈来宝又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鸡翅膀,「吃!盘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抓贼。」 盘子看了一眼满碗的肉,面露嫌弃,可还是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酒足饭饱,沈来宝付了钱,就带着盘子去买东西。剑太长了不利于爬山,沈来宝换了把小的。他还同掌柜要了个火折子,另外还买了面粉。 看得盘子莫名,「你买火折子就算了,为什么还买面粉?」 「万一要逃跑,面粉就能管用了。」 「怎么用?」 「拿了往对方脸上一挥,对方就会趴下了。」同理,跟喊炸弹有同样的威慑作用。 盘子眨眼,「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没行动就想着逃跑的事,你真没出息。」 沈来宝扯了彻嘴角,又掐了一把他的脸,「这叫以退为进,我要是硬拼死了,那我爹就真的危险了,谁知道山贼拿了钱会不会撕票。」 「撕票?」 「杀人。」 盘子微顿,「难道不是给了山贼就会放人吗?为什么还要撕票?」 沈来宝忽然有些明白,「盘子,你不是不担心你外公,而是因为你觉得山贼只要钱,给了钱你外公就安然了?」 盘子立刻抿唇,眼里又抹了警惕。沈来宝倒是理解,就算他的外公真的那样对他爹娘,可是当年他也不过几岁,外公对他应当不错,他对外公的感情也不得不复杂。沈来宝也不深究,当务之急是将人救出来。 「那些山贼并不是十分守诚信,从打探的消息看来,他们有可能在拿到钱之后,看心情释放人质。所以就算交够了赎金,也未必会放走全部人。我要救的,不但是我爹,还有我家的护院和下人。」 盘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护院?下人?」 「对。」沈来宝单凭一人之力不能改变这世界下人低人一等的观念,但至少在他心里,下人的命也是命,更何况他们大多数都是在沈家待了七八年之久的人,还有阿五…… 盘子觉得他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到让他冷笑一声,「我只要救我外公,其余人的生死我不管。」 沈来宝不想现在花时间跟他说大道理,这种奴贱思想从小就根深蒂固的人根本也难改变,最后想来想去,干脆应了一声「哦」。气得盘子还以为他嘲讽自己,路上也不和他说话了。 回到刚才被打劫的地方,此时已经快到傍晚。沈来宝并不急着上山,在地上丢了几粒金珠子,然后藏在山坡密草中,寻了个舒服位置躺下,又看得盘子傻眼,「你竟然在这睡觉?别说你这是准备养好精神制敌!」 「盘子你还挺聪明的嘛。」 「……沈来宝!」 「别慌,趁夜摸上山寨,一要体力,二要精神。我习惯早睡早起,夜一深会熬不住的,你也睡一会吧。」 盘子觉得有道理,可还是置气道,「睡不着。」 沈来宝以手枕在脑后,合眼好一会,终究还是缓缓睁开,眼中立刻映了满眼绿色。他抬手摸摸那草,「都冬天了,还这么翠绿,生机勃勃的。」 盘子抱膝坐在他一旁,没有吭声,「兵书上没有提过这些。」 「啊?兵书当然没提过什么翠绿的草。」 盘子顿感暴躁,「我说的是兵书没提行动前还要吃饱喝足还睡觉的事!」 「盘子,尽信书不如无书。」沈来宝说道,「书上有没有教你怎么洗澡?没有吧,那如果没有人教,你是不是就不会洗澡了?所以书上没提的,自己也可以琢磨琢磨,未必要全听,奉书为玉皇大帝。」 第3章 这个说法盘子从未听过,颇觉他说的有趣,可还是板着小脸一脸「你尽说大瞎话」的模样。沈来宝倒是琢磨出合适她的词来了——傲娇。 盘子还要说话,却猛地被他捂住了嘴,掌着脑袋就往地面上压,要不是他嘘了自己一声,盘子真要踹他一脚了。 一会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也知道为什么沈来宝要这么小心了。 地面传来了微震感,还有马蹄声响,似有人从不远处驾车驶过。 他要探头看又被沈来宝压了回来,不许他瞧。他也没拧,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相信他的策划,还会乖乖听从了,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马蹄声刚到附近,似看见有尸体躺地,顿时慢了下来。马的嘶鸣声未落,那山上便又传来一群怪叫声。 那是山贼冲下山的声音。 盘子很明显感觉到沈来宝抓住他的手势力道做大,他微微一顿,抬眼瞧他,那眼底的,分明是愤怒和可将人灼烧的眼神。 ……所以刚才也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听地面传来的动静吧。 只是一瞬,盘子就对他有所改观,并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匹夫,而是个故作潇洒还强行安慰他人的少年。 从山上冲来的果真是山贼,那路过的一队马车不过四辆,人数不过十余个,稍微抵抗了下就跪倒求饶了。 沈来宝拾起一粒石子,瞧了一会,准备找个长得像傻蛋的下手。瞧了一回,刚好有个离得近一些的瘦小汉子,认真一瞧,长得真傻,就你了! 他挥手一弹,那石子准确无误的打在那傻蛋小腿上。 傻蛋抬起右脚往被打的左脚小腿磨了磨,就继续看戏了。 「……」果然是傻蛋。沈来宝又挑了一粒,再次击中他的小腿。 傻蛋这次终于察觉了,回头一瞧什么都没有,正想着到底是什么虫子在咬他,忽然看见远处地面上有金珠子。他两眼发亮,又警惕的看了下同伴,谁都没发现。他立刻往那边走去,捡起一颗,又发现一颗,像绿豆那般洒落地面。 他喜滋滋的拾起一个又一个,见草丛里还有,探身去捡。忽然草丛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还没等他叫出声,就被捂住嘴拖了进去,随后被一掌击中脖子,晕死过去。 草丛动静略大,引得附近山贼瞧看,只是寒风凛冽,刮得草丛荡漾,到处都是窸窣声响,加之山贼众多,下山打劫时也不会记名,因此直到收队回寨,也无人发现丢了人。 沈来宝等山贼们离开,才将那傻蛋拖到下面,用绳子反绑他的手脚,拧得结结实实,就算他的手能反转一百八十度,也挣不脱这结。这一套打绳结的手法是来校场训练的老兵所教,别说捆人,就算是捆老虎都实用。 盘子看着他手法灵活,蹙眉问道,「你是猎户吗?」 沈来宝嘿嘿笑道,「你宝哥是神仙。」 「……」他真是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沈来宝捆好了他,又拍拍盘子的肩头,「你去上面趴着望风,要是有山贼回头,就喊我。」 盘子立刻往上面爬去,趴在草堆上往上面看,又拨起身边的草,以高草掩饰自己。沈来宝看了一眼,虽然傲娇,但做事还是挺细心胆大的。 万事俱备,他才去掐那昏迷的傻蛋。 掐人中着实是个好法子,片刻山贼就瞪眼醒来,像从噩梦逃离,大口喘气。等一瞧见沈来宝,又察觉到自己已被绑得结结实实,他顿时惊惧,还没叫出声,一把锐利雪亮的刀子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来宝笑盈盈,「想不想活命?」 山贼艰难一咽,见他只是个少年,身材又不壮实,转而怒视,「你的刀子悠着点,别伤了我。你要是杀了我,我们老大不会放过你的。我可是虎牙寨的人!」 沈来宝脸色一变,拿着匕首在他脸上甩来甩去,甩得山贼差点没翻白眼再晕过去,「你再说一遍。」 第4章 「我……」 「嗯?」 山贼顿出哭腔,「少侠,饶命啊!」 沈来宝拿刀柄戳了戳他的额头,「老实告诉我,虎牙寨里有多少人,地势如何,情况如何,有多少高手。昨天我已经抓到你一个同伙了,你说的要是有半点和他说的对不上,等我查证你们谁撒谎,我就切谁一根手指。」 山贼抽噎看他,不肯说。直到沈来宝又往他脸上甩刀子,他才兢兢战战开口。 盘子在上面趴了半天,半只耳朵听上面,半只耳朵听下面。他时而瞧瞧沈来宝,觉得这人一身正气,可是做的事又像痞子流氓,一点也不正人君子。君子哪里有这样威胁人的,不可思议。 「盘子。」 他回神,提步溜了下去,「做什么?」 沈来宝将山贼的衣服嘶溜嘶溜的扯下来,揉成团子塞进他嘴里,又将他绑进荆棘里,如此一来他稍微动一下就要受针刑,不怕他跑。做完这些,他才从身上掏出另一把匕首放到他手上,「你守着他。」 「嗯。」盘子紧握匕首,见他要上去,立刻将他拉住,「你抓个人不但是要问他狗牙寨的事,还打算困住我,你一个人去?」 沈来宝说道,「当然不是。」 盘子冷笑一声。 被一眼看穿的沈来宝只好说道,「乖,在这里等我,那里太危险了。」 「那我去的话能不能帮上忙,要是我会成拖累,我就在这里看人。」 「不能。」 「你撒谎。」 「……」沈来宝突然意识到不是自己演技不够好,而是他根本就一口咬定他不会带他去,所以就算变成奥斯卡·来宝也没有用,「这很危险。」 「我知道。」 沈来宝人在高处,看着站在那抬头盯来的小少年,默了许久,才伸手,「走吧。」 盘子瞥了他一眼,径直往上面走。 「……盘子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不要喊我盘子。」 「那喊包子?」 盘子朝他龇牙,差点骂人。 只是被他故意戏弄两句,紧张高悬的心似乎也平定了不少。快爬到山道上,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滚落。好在沈来宝将他抓住,又被拍拍脑袋,「盘子,你小心点。」 盘子沉默很久,才抬眼看他,「真的能顺利救出我外公吗?」 沈来宝低眉,定声道,「嗯。」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他要救出老爹,救出沈家人,还有这小少年的外公。 ☆☆☆ 虎牙寨地处山谷,建在山腰,沿途都是巨石,人走在山谷中,犹如蝼蚁,上面的人只要埋伏,要想从这里过去,都不容易。 典型的易守难攻地形。 沈来宝和盘子进入山谷往上看去,夜幕刚落,堆积在岩石上的白雪点映白光,看得更是清楚。 两人没有往大路过去,怕那里有人守着,转而从后山偏僻小道走去。 正是严冬,毒蛇已冬眠,一般也无毒虫出没,比起炎炎夏夜走这条路,更为安全。沈来宝拿着匕首偶尔斩断拦路荆棘,时而看看后面,确认盘子还在。 他的脚步不慢,盘子也能紧紧跟在后面,瞧见他脸上手上被刮伤,也不见他吭声喊疼。 等快到半山,可在远处看见火光,沈来宝才放慢放轻了脚步,身体微弯,「应该快到寨子了。」 盘子个子矮,没有跟着弯身,高度也和他差不多了,「接下来怎么办?」 沈来宝并不答话,继续往前走,盘子耐着性子跟着。直到看见寨子,他也不停下,不由让盘子心惊。抬头看去,那寨子望风的高台上,分明有看守。 可他竟是一点也不怕,举着刚才折来的树枝蹲在地上。等那看守一转身,就往前挪小碎步。那看守一往这边转,他又停下,活似一只兔子。 第5章 更可恶的是自己还得跟他一起装成兔子! 沈来宝小心翼翼走到以高木筑起的高墙外,贴身趴着。盘子也背靠高木,大气不敢喘,声音细如蚊子扑翅,「现在怎么办?」 沈来宝两眼弯弯,「你看我们前面,这多干草干树枝,随便点一些给他们烤烤寨子。」 盘子颇为狐疑看他,「你想放火烧山?一旦山火被点,那还被绑在寨子里的你爹和我外公都会被殃及的。」 「山贼也不傻,你看看你的脚下,跟你前面两丈外有什么不同。」 盘子低头看去,看了好一会才发现,两丈外的雪和他脚下的雪不同。两丈外的雪底下有枯草裸露,可见叶子。但他脚下去没有,并不厚实的雪是平铺的。他抬脚用鞋子撩雪,撩开七八寸地就明白了。 「这里的草被铲平了。」 「专业词叫防火隔离带。」沈来宝刚才蹲步前进的时候就往高木下打量了一番,「就算周围着火,也很难过界。看来山贼在山上住了不少时间,否则不会对山这么了解。」 「那你怎么知道,哦,你果然是猎户。」 「书上有提。」 「哪本书?」 沈来宝瞧他,「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这是什么鬼书?」 没有受过高考前夕地狱式训练的小屁孩又怎么能知道,沈来宝拍他脑袋,「还是不要知道得好,珍惜童年。」 盘子拍开他的手,「那现在到底要怎么做?」 因总压着嗓子说话,两人的声音都有些喑哑了。沈来宝还是不急不躁,见月已高照,这才道,「等,再等等,等他们睡着了,你就在这里放火,我会趁机混进山寨,找到大牢。」 「你真的相信那个山贼的话?」 「嗯。」 「为什么?」 「因为他看起来很怕死。」沈来宝一开始就告诉他他还抓了另外一个人,要是不说实话就切手指。而这种只求财的人哪里舍得会把命奉献给同伙,一般都会害怕从而全盘供出。而从他现在所得知的对比一下,山贼并没有说假话,甚至连高木围墙有多高都说对了。 盘子不知深意,还以为他当真是以人的面相判断,轻笑一声,拥紧了棉袄等夜深。 沈来宝头顶上就是烽火台,只是两人紧贴木墙,那烽火台也并非置在木墙之上,还隔有半丈,因此就算抬头往下面看,他们所站的地方也是盲区。 「盘子,等会你在这里点着了火,就跑远点,动静不要太大,不要让他们抓到。等听见他们走远了,就下山等我们。」沈来宝怕他又拧,肃色,「你的任务就是门前点火,剩下的事,我会去做。」 「怎么做?」 「给我一件你的信物,你的外公和你家的护卫都认得的信物。」 盘子想了想,迟疑片刻,才扯下腰间翡翠环,「不要弄坏了,这是……我娘的遗物。」 沈来宝郑重念了一声好,将它小心放入怀中。一会才道,「这次怎么不问我缘由了?」 盘子双手抱胸,闭眼沉吟,「虽然我不觉得你是君子,但是你下的棋好像挺有说服力的,懒得问了。」 要想让一个傲娇夸人这简直是不容易的事,沈来宝觉得盘子也就是性子拧了些,是非面前还是能判断清楚,不至于全凭自己的喜好做事。他也如他一样环手抱胸,如兄长那般与他聊天,「盘子,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教你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吧,你这么聪明,一定也能像小花那样,学得开心。」 「小花是谁?」 「我隔壁邻居的女儿。」沈来宝想到花铃,又想到她给自己吃的腌梅子。酸酸甜甜的,还有点咸,啊……想到就口齿生津,「小花是个又乐观又爱笑的小姑娘,对了,和你年纪一样大。」 第6章 「那她有我聪明吗?」 沈来宝悠悠道,「小花比我还聪明,那你说她有没有你聪明?」 盘子瞥了一瞥,没吭声。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会话,似山林倦鸟归来,动静并没传到上面。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沈来宝才开始热身,又拉了盘子一起来舒展筋骨,片刻,他便道,「去放火吧,小心点,我绕道过去。」 说罢,他就将外面棉袄脱下,露出一身朴素甚至是有些脏乱的衣服。盘子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去铺子里买身旧衣服,现在知道了,他是想混进土匪窝。他抓着树枝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你也要小心。」 沈来宝笑笑,盘子头也不回的贴着墙走了。 不过半刻,远处就见了火光。他看着那边火势做大,也没看见盘子跑走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往另外一条路走了。 火光在黑暗夜色下很快就被人发现了,高台上的人往下面大喊大叫,安静的山寨顿时沸腾,片刻就有十余人陆续冲了出来救火。 沈来宝背身佯装小解,一见众人冲过去就哆哆嗦嗦系裤子,边系边走,「哥,怎么了?」 夜色不明又事态着急,那人也没细瞧这是谁,见他穿得像寨子里的人,说道,「走水了,得赶紧去灭火。」 沈来宝顿时惊了,「我这就回去提桶!」 「快去。」 沈来宝拔腿就往山寨大门跑,边跑边叫,「走水了走水了,快提上桶去救火啊!」 听见走水了,山寨陆续有人出去,沈来宝一边吆喝一边往里面跑,深深为自己的演技折服,这些年来没白跟小花混! 就算他将那傻蛋山贼所说的话在脑海里绘图模拟了几百遍,但所听见的不如亲眼见过亲身走过,因此沈来宝还是走得有些磕磕绊绊。只能借助指路救火的自然停顿来以余光找路,一路演戏,终于是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粮仓。 后院起火不可怕,那粮仓起火就很可怕了。粮仓隔壁据说是仓库,那对山贼来说当真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乱而取之是孙子提出的十二诡道法之一,沈来宝从来不在乎法子卑鄙与否,只要不害人又管用,就没什么不能用的。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早就备好的干草,用火折子点燃,放在大门烧。 「喂!你在做什么?」 厉声在他身后响起,他登时一顿,偏头一瞧,那仓库走出两个汉子,拿着长枪走出。 沈来宝问道,「就你们两个?」 「你到底是谁?」 「看来果然只有你们两个。」沈来宝猛地上前两步,左右两手各自握住对方木枪,用力往后扯来。 两人始料不及,身体踉跄前倾。还没看清,就见拳头飞来,重重击打在肾上。两人两腿一软,眼前黑如墨汁泼眼,晕死过去。 沈来宝拿着长枪戳了戳两人,真晕了。他这才走到粮仓门口,把木枪扔了进去,当柴烧。此刻火势已起,寒风一刮,火几乎是片刻就蹿上木门,烧得噼里啪啦。 沈来宝立刻去将院门紧关,自己翻墙而出。 似乎是刚才后山火势已经惊动了寨子里的人,此时寨子里走动的人明显增多。沈来宝跟他们一样呼呼喝喝的跑来跑去,趁乱行动。 等跑到一辆马车后,突然就转身进了后面,往这个方向能通往石牢,但是这条路好像不行,实在太过狭窄了。 但现在要往前面去大牢方向实在引人注目,晃悠得太久,容易被人察觉到不对。 到底是哪个人设计的房屋过道,不通风又不能过人,往左边挪三尺通风又采光还不容易滋生细菌啊! 沈来宝一边控诉盖房子的人,一边扶着房子后脚抵在与房子相隔只有半臂宽的墙缝,脚底下的墙缝只有一掌宽,只能走上面。 第7章 单单是这个,他就决定以后绝对不变成胖子,一辈子强身健体,逃跑的时候也更容易。 长时间四肢强撑而行,渐渐疼痛传来,沈来宝这才想起他从山坡滚下,还没看认真看过自己的伤。现在这么疼,肯定是伤到骨头了。 他咬牙忍痛,忍得面色惨白,等撑过这半人高的墙缝,重回地免,只觉两腿发抖。他倚在墙上半会,稍微缓解了痛楚,就往大牢方向奔去。 看见那边有火把和守备,他庆幸自己没看走眼,看中了个贪生怕死的山贼,他吐露的情报简直准确。 「走水了,仓库粮仓那走水了!」 沈来宝大喊着跑过去,那守备的人登时紧张,「多大的火,有人去救火没?刚看见后山起火了,是不是有人在捣鬼?」 「我不知道,熊爹让我来喊你们,我得去仓库救火了,不然老大非得剁了我不可。」 四人面面相觑,熊爹是谁?他们略有迟疑,不知要不要跟上去,忽然就听见那少年叫嚷,「火势又大了,钱全都要被烧没了,这冬天可怎么过啊。」 听见要没钱吃饭了,几人这才提起水桶往外面跑。 隐没在院子外面马匹身后的沈来宝等四人走了,立刻出来跑到大牢那。这一看就傻眼了,他原以为这困住人的是木门,只有锁头是铁的,便特意当了身上的东西大部分的钱都用来买了这把锐可削铁的匕首,谁想这整扇门都是铁的,而且锁头还是精铁! 他生无可恋的拿匕首「咯咯咯」地劈了两下,没劈断,匕首倒是缺了两个牙齿。 「来宝?来宝是你吗?」 沈来宝的心几乎是瞬间猛跳,像死而复生的人那样恢复了心跳,是他爹的声音。他从未觉得他的声音这么亲切,「爹?」 里头声音顿时带了哭腔,转瞬变成了怒骂,「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跑回家去,来贼窝干嘛?」 「救你。」沈来宝沉着答道,一面思量到底要怎么开这门,「奇怪,那傻蛋明明说这是木门普通锁头来着,怎么匕首会斩不断。」 「……来宝……是爹的错,他们知道你爹是谁后,就马不停蹄换了锁,说抓到一只大肥羊,不能让我跑了。」 沈来宝满脸黑线,老爹您不愧是坑儿小能手!这人设不崩呀! 沈老爹欲哭无泪,「来宝你快跑吧。」 沈来宝当然不可能听,又拿着匕首「咯咯咯」斩,结果又敲出七颗狗牙。他边敲边道,「里面有没有盘子的外公?」 里面无人应答,正当他想盘子外公是不是不在这时,忽然有个老者说道,「我是。」 「那就好,他没事,现在在山下等您回家。」 老者意外道,「现在在山下?那就是方才在山上?」 「对,我不许他冒险,他却偏要跟来,说要救您下山。」 老者沉默许久,没有作答。 沈来宝确定了盘子外公在,也稍觉安心,至少还平安。他拧眉细思,忽然想到系在院子外面的马,当即取下腰带,将它系住三根铁柱子上,再用绳子牢牢绑住。随后跑去牵了四匹马来,将绳子系在它们身上,随后拍打马背。 打在身上的力道不小,马受惊前奔,几乎是瞬间就将铁门拽走。咣当一声随马离开,奈何院门狭小,不能一起通过,跑到墙门就停住了脚步,在院子里不安打转。 沈来宝不等灰尘停落,就走进里面,走了七八步,才看见真正的大牢,好在这扇门是木门,锁也只是普通的铁,用狗牙般的匕首斩了五次,还是斩断了。 沈老爹始终站在门口瞧他,痛心地看着儿子脸上手上的伤,能看见的都这么多了,那没看见的地方,只怕更多。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子会来救自己,曾几何时那个总对他傻笑的儿子,已经变成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子汉了。 第8章 沈来宝看了看牢里的人,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这里只是一个很宽大的山洞,腹地大,但出口小,确实是做囚笼的好地方。 锁一开,里面的人就要往外冲,却被沈来宝肃色拦住,「你们大多数人都受了伤,就算人多,也敌不过外面有兵器的山贼,要是贸然冲出去,那只会被打回地牢。」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声音似盘子外公,沈来宝看去,果真是个老者。那老者衣服上有点点血迹,可是神情威严,须发已白,却无半点颓靡之态,比起这里憔悴的中年人年轻人,更是精神。他说道,「擒贼擒王,哪怕不能诱了王来,那也要削弱山贼势力。」 盘子外公问道,「怎么削弱?」 「请君入瓮!」 后山起火,到处都是干燥的树木和草,火势一起就难以控制了。好不容易扑灭了,贼首又听说仓库起火,惊得他赶紧往回跑。带人跑到途中,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这接二连三的火势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心中正生疑,忽然见个少年急跑过来,弯身喘气反手指向后面,「大、大王,关在山洞的人跑了,那只大肥羊也跑了!」 ——把亲爹喊成大肥羊,希望老天不要劈他。 贼首一听,瞪直了眼,衡量了下仓库价值又衡量了下沈金山的价值,当即道,「二当家的你领人去仓库救火,其他的人随我来!」 众人吆喝,气势冲天,随贼首一起往那边跑去。等他们跑了,原本在大口喘气的沈来宝才不喘了,只是弯下去的腰疼得很,好一会才直起来,俊秀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苍白。他摸了摸有点凉的额头,刚才热得很,脑袋略有些昏沉,恐怕是发烧了。 现在可不是能卧倒休息的时候。 沈来宝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清醒,跟在山贼后面也往大牢跑去。 贼首领着二十余人跑到山洞牢房前,只见大门已被马拉开,马还在那边悠然吃草,他登时瞪大了眼,果真是有人混进山寨来了。只是山洞牢房还有一道木门,不知里面的人出来没他站在门口一听,里头还有声响。 「现在快逃吧,等会山贼就进来了。」 「别怕,我们人多,一起冲出去准能出去。」 听见他们还在商议这个,贼首顿觉安心,提刀就走进里头。走过黑暗阴湿的短窄通道,眼前便是巨大的山洞地牢,可是牢里面,哪里有什么肥羊,只有自己的手下在捏着鼻子说话,脸上不知道被抹了什么粉,白如丑角。 那两个山贼一见他,顿时跪下,颤声,「老大,那小子给我们喂了毒药,逼迫我们在这里说话。」 贼首顿觉不妙,转身要逃,可是狭小山洞挤了二十余人,大家乱作一团,还没到出口,就见一匹马钻了进来,壮硕的马立刻将出口堵住了。 山贼一叫喊,马也跟着甩尾巴乱转,但铁门出的通道口已经被人拿了有些变形的铁门挡住,还搬了好几个大石头堵着。马在里面无法借力,更是难冲,牢牢将人困在了里头。 伤痛发作又被高烧纠缠的沈来宝这才赶到,在附近隐蔽没有逃走的人已经陆续到了院子,不放心的人还在搬石头堵大门。 沈来宝听着里面的人哀嚎,他才道,「被困住的人应当有二十个,这样一来,冲出去的希望就变大了,你们看看周围有什么兵器可以用的,尽量拿在手上,石头也行。」 众人一听,纷纷俯身去拿石头。沈来宝又道,「本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鼓作气冲出去吧,就算前面的人倒了,后面的人也不要怂!男的在前面,老弱妇孺在中间,不要乱,山贼现在自顾不暇,我们要以乱取胜,谁胆怯往后退,不但你要死,连其他人也会被影响士气,所以不要停!」 沈来宝浑然不知自己在他们眼里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谁都看出来他的状况很不好。沈老爹心疼得要抱住儿子哭,「来宝,到爹这来,爹护着你。」 第9章 阿五也差点哭出声,「少爷,小的就算没了这条命,也会护您周全的。」 其他人已经很迅速很自觉地整列了大致队形,沈来宝拍拍亲爹的手,又拍拍阿五的肩头,示意他们不要担心。末了看看盘子外公,确认他的安危,又见他身边的汉子个个干练模样,不用说也是一起被抓的护卫吧,那等会冲锋的时候也不用太担心。 那些护卫看起来还完好无损,不见受伤模样,可为何连山贼都打不过,不像他家护院下人,个个都受伤了。 心中疑虑没有时间好好深究,沈来宝听见外面已经有山贼往这边过来,他摆摆手让他们躲在院子两边埋伏。 来的山贼似乎并不多,从喘气声听来还很疲惫。 「大王,大王,外面有人杀进来了!死了我们好多弟兄。」 沈来宝一顿,援兵?很明显并不是他找的人,难道是盘子? 可以盘子那种性格,要是有援兵,也不会这个时候才叫人,他可比自己消极处事多了。 院门一开,涌入七八个山贼,两边埋伏的人大喝一声,先将手中东西砸了出去,砸得他们七荤八素,自乱阵脚,数十人冲过去,他们已经跪地求饶。 沈来宝捉了一人问道,「谁杀进来了?」 山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问这个,难道不是他们的人?他哭号道,「我不知道,都是黑衣人,全都是黑衣人,到处在杀人。」 一直旁观的盘子外公脸色微变,偏头不知和旁边护卫说了什么。只是片刻,那护卫就去外头了。沈来宝看他一眼,与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对上,也没有畏惧。 对方眼底的揣测已入老者眼中,他这才开口道,「如今可以出去了,是吧,少年。」 沈老爹也捉了他的手紧张道,「走吧,儿子。」 沈来宝带人将山贼绑住,这才领着他们出去。 此时的山寨和他刚进来时已经全然不同,他和盘子只在两个地方放了火,可如今这外面都是火光,像是有人蓄意纵火。而走几步就能看见山贼尸体,着实惨烈。 沈来宝看看尸体上的伤口,不是在脖子就是在心口,那些都是可以一招致命的路数。看来那些黑衣人不但武功好,而且手段很残忍。原本因生病而有些糊涂的脑子此时也完全清醒过来,他现在不怎么害怕山贼拦路了,倒是害怕那些不知身份的黑衣人。 似乎是山贼已逃走大半,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去,偶尔碰见几个落单的,也是拔腿就跑,根本无心再来捉他们。 快走到大门口,沈来宝才慢慢看见黑衣人的尸首,同样也是被一招夺命,而在他们身边走动的人,正是盘子外公的护卫。 他顿时明白过来—— 盘子外公一行在山道上碰见了黑衣人,将黑衣人击退后,又碰见山贼,便干脆将计就计,假意被山贼擒住,借贼窝休养,再商议对策。 所以就算他不来这里,他们也无所畏惧,因此才一直这样气定神闲。 而从他的护卫方才的举动来看,根本不会顾及到其余人的安危。 一个护卫从外面飞快进来,衣服上还沾着血迹,手提宝剑,近身就道,「余党几近清剿,主公可放心。」 盘子外公还没答话,沈来宝忽然意识到不对,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一瞬间,那人提剑往老者刺去,却没料到旁边突然有人插手,手腕被重重一击,剑登时落在地上。 他身手不差,但奈何那少年先发制人,顿时有些乱了阵脚。只是他训练有素,很快就平定心绪,出手要降服少年。 沈来宝现在堪比黛玉,可他知道稍一分神就是死,根本容不得他黛玉一下。都说破釜沉舟更能激发人的斗志,那人渐渐处于下风,眼里愈发有了惊讶,不知道这少年怎么这么拼命三郎。 沈家护院看见,也齐齐上前,哪怕功夫不如专业打手,可人人拿张小板凳小棍子,也将那人打得节节败退,最后被擒。 第10章 沈来宝一个恍惚,手肘已被人托住,正是那老者。 盘子外公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假扮的潘家护卫?」 沈来宝差点没翻他个白眼,要不是他答应了盘子带他外公回去,他也懒得拼命,现在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休息休息,他还要他解释,「你让你的护卫去开路,结果余党还在,他就回来复命,不像你护卫的作风。」 解释简单没关系,有效就好,他也没太多精力解释。 其实沈来宝还有一个更合理的推论,那就是那人手中拿的剑。 他在山道上见过潘家护卫的尸体,身边散落的剑都是同款。可是潘家护卫被押送到贼窝,兵器肯定会被收缴到仓库。然而此时仓库正烧着,空手离开大牢去迎敌的护卫难道会绕路到仓库,进火库里取自己的剑? 这当然不会。 而刚才那人衣着是潘家护卫的,但手中拿的剑竟然也是潘家护卫同款。 那就不难猜出,这人是假冒的,为了以假乱真,连剑的细节也注意到了。 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正是这剑,暴露了他的身份。 而且……就算他揍错人了,也总比这人偷袭盘子外公好。但他夺剑之后盘子外公不惊不慌,他就知道其实他也在那一刻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觉得这人城府太深,总觉得有股危险气息,像是一低头就能化身猛虎吃得他骨头都不剩,等下了山,最好从此不见。 外面渐趋平静,想必山贼已经跑光了,那些黑衣人也被清剿完。刚才四散的护卫陆续回来,又重新站到盘子外公身边。 沈来宝知道路障已清,指挥着众人下山,自己走在最后面。走了两步见盘子外公还在和护卫低声说话,往他那边看了看,心想应当不会有事了,下了山就能见到盘子,也算履行了承诺,便准备离开。 「少年人,等等。」 沈来宝回头,那老者问道,「你是明州首富沈金山的儿子?」 「是。」 「一个商贾之家的孩子能有这种胆识,着实不简单,你爹可不如你。你的身手也很好,竟能赢训练有素的刺客。」盘子外公微微笑道,「只是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方才那个人是刺客,而非我的护卫?」 沈来宝实在没什么力气搭理他,还没开口,已察觉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护卫慢慢往两边走去。无形的杀意在两边蔓延,他突然意识到盘子外公对他有猜忌。 被一个城府深的人猜忌,那大概就是死路一条了。 就算他解释清楚,恐怕也不能安然脱身。 只因他的表现太过帅气! 在盘子外公眼里,他只身一人跑进贼窝,声东击西,还将贼首诱进地牢,现在又组织被绑票的人离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商家孩子。 而且盘子外公还提了一点——你爹可不如你。 看似夸奖,实则猜疑。 虎父无犬子,可沈爹表现得并不像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所以盘子外公又对他多了几分猜忌。 沈来宝已经能深切察觉到浓郁杀气了,好似只要他一说错什么话,就会被直接斩杀在这。 不过几秒,思绪已经千千万。他稍微整理了下思绪,这才将剑的疑点说出。 这个理由一出,盘子外公的面色也无变化,只是眼神稍微,仅仅是稍微少了些敌意。 然而沈来宝知道这远远不够,杀了他对老者来说并没有半点麻烦,等会出去,只要跟人说他被山贼反杀便可。但是放了他,或许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了。 遭遇山贼和智斗山贼时他都不曾有过这种危机感。 他看着老者,见他似要开口,蓦地往他走去。那护卫见他要上前,立即偏身,将盘子外公护在身后。 第11章 「给你。」 沈来宝伸手,朝老者递了一样东西。 盘子外公淡漠地低眉一看,见了他手中东西,一直警惕冷漠的眼神才有了变化。 少年的掌心,卧着一块翡翠玉环。 沈来宝见他神情有了变化,心才安定,「这是盘子给我拿来跟您相认的信物,他怕您不信任我,因此交与我这个。他很担心您的安危,我们一起上山,现在他在山下等您,不如我们快点下山吧。」 老者深深看他一眼,各种眼神交错在眼底,沈来宝觉得他随便定格一个眼神,旁边护卫就会把他咔擦了。 最后老者说道,「走吧,下山。」 沈来宝暗暗松了一口气,老者又道,「你走前面,我们护着你。」 「……」老狐狸! 沈来宝刚骂完,又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院子里刚淡下来的杀气又如云雾腾起。沈来宝瞟了护卫们一眼,精神老这样高度紧张,会得精神病的! 「来宝!」 他顿觉意外,原来进来的是自家爹。 沈老爷踉踉跄跄走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满手滚烫,吓得他心惊,「来宝你怎么了,怎么手这么烫?」 「没事爹,刚跑得太久热得慌。」沈来宝轻拍他的手背,顺势反手抓着他,把他往寨子外拉,就怕盘子外公一个反悔,把他们爷俩咔擦了。 好在盘子外公似乎也不打算对他下手,高悬着心走到山寨大门,他们也没动静。 众人结伴下山,到了山脚,才如林中被惊起的飞鸟,往四面逃去,各自回家。唯有几个人还同沈来宝道谢后才走,竟又得了他给的银子,顿时千恩万谢。 盘子外公说道,「有些人,倒不如不救,连声谢也不会说。」 沈来宝有意和他离得很远,这话本可以当做没听见,可他对盘子外公还有忌惮,他的护卫这么厉害,绝不是他家护院可以赢的,便老老实实说道,「比起看着他们被困贼窝当肉票,还是救他们出来更为安心。」 「但凡人做的事,都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没有罪恶感。」 沈来宝想反驳,想一想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没有再吭声。忽而听他说道,「我外孙呢?」 「这种事你何必来问我。」沈来宝淡声,「你既然能将刺客打得落花流水,那又怎么会独独留下你疼爱的外孙。你只是不想他在贼窝里受折磨,所以将他留在了山下,当然,也肯定会留下护卫暗中保护他的,对吧?」 盘子外公又一次审视他,这会沈来宝不怕了,因为他看见盘子正从刚才上去的山道走下来,混小子,磨磨蹭蹭的,现在才下山,估摸是点了火不跑,在那等他安然出来。这会听见山下热闹才下来,傲娇又善良。 护卫已经过去搀扶他,盘子依然是不理睬,自己往下面走。直到沈来宝过去朝他伸手,他才捉了他的手和他顺利从岩石爬下。 盘子外公看得眼神微动,「潘儿。」 盘子看了看他,见他安然无事,「嗯」了一声就站沈来宝旁边了。沈来宝瞧着宁可站在自己这都不愿去他外公那的盘子,恨不得把他给丢过去。盘子你外公要是吃醋我可是要被咔擦的! 正当沈来宝心惊胆战地想着,就见老者往他走来,他不由站直了腰身,这才作揖,「晚辈沈来宝,见过老丈。」 「老夫潘岩。」 攀岩?名字太过贴近新世界,沈来宝走了会神。 潘岩说道,「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沈来宝。你少年老成,有勇有谋,如果只是打算继承家业,那就太可惜了。」 沈来宝嘴角微僵,「您知道我们家是做什么的?」 潘岩面色淡淡,「老夫不认得,但那贼首认得,他将门换成铁门时,被困的人都知道你父亲是谁了。虽然只是一州首富,不过年纪尚轻,倒也是人才。嗯,就是胆子小。」 第12章 沈来宝看了亲爹一眼,发现老爹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喂喂,老爹,就算当面被人说胆子小也不用憋成这样吧。 而且在他心里,他爹一点也不胆小。真正的胆小,是在山贼来袭时,会将儿子推出去的人。可他爹却把他护在了身后,「我爹并不胆小,危险来临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并没有逃,反而将生机给了我。」 盘子抬头看他,没想到他竟然不怕他外公。潘岩笑道,「好,果然是根好苗子,来宝,不如你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门生。」 连个「吧」字都没有,如同直接给人定了决定。沈来宝跟他说话浑身都不舒服,三观不同简直没办法好好说,「感谢潘大人不嫌弃,我觉得如今挺好的。」 潘岩问道,「你为何称呼我为大人,而不是什么老爷?」 「如果是老爷,那想必杀了这么多人,也会眨一下眼睛。再者,盘子也不会说如果有信物就能去官府叫人来营救。能单凭一个信物就随意调遣州官的,恐怕您这‘大人’的官职还不小。」 潘岩若有所思点头,又看向盘子,眼神已生凌厉,「我告诉过你什么,在外人面前,不可说漏一丁半点底细,否则日后你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你同这少年有多熟络,认识了多久,就敢毫无戒备地站在他身边,宁可去个陌生人身旁,也不站在养你十年的外公这。」 声音毫无感情,唯有严厉责骂,字字都能将人戳进地底。沈来宝还以为盘子外公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对外孙还是很慈善的,毕竟刚才他只是用一块玉佩,就从这城府颇深的老者脸上看见了不一样的表情。 盘子一声不吭,慢慢松开紧捉着沈来宝衣袖的手,往他外公走去。没走两步,肩头忽然被身后人握住,顿有人贴身站近,似成为了他的坚定后盾。 沈来宝字字道,「盘子并不知道你派人跟着他,所以他也是下了决心跟我去烧寨子,营救你。他跟我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他信我,这有什么不对。他不站在你身边,是因为怕你,而不是不信任你。可他为何怕你,潘大人也该想想。对一个小孩子说这样的话,日后他怎么会有朋友?」 潘岩终于是笑了笑,却是冷笑,「他为何需要朋友?他也不需要朋友。」 沈来宝咋舌。 盘子已经抬手松开他握住自己肩头的手,重新往他外公走去。 潘岩临走前又看了沈来宝一眼,有打量,也有探究,片刻就由护卫开路,离开了这山谷。 沈来宝有些担心盘子,可是他也实在是不能去触及潘岩的底线,毕竟潘岩性格阴晴不定,他再严厉也不会对盘子怎么样,可对他,就说不定了。 他轻叹一声,有缘再见,盘子。 他转身回头,准备带老爹离开,却见他还杵在那不动,脸已经从猪肝色憋成了惨白色,他笑笑说道,「老爹,你真被吓坏了啊?」 沈老爹盯着儿子,吐字,「他是潘岩。」 「对啊,这名字可真好记。」 沈老爹差点没晕过去,「他是潘岩啊!」 沈来宝莫名道,「对啊,他是……」他蓦地一顿,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潘岩潘岩…… 怎么这么耳熟。 沈老爹见儿子还没想起来,猛地一拍他的肩头,「儿子啊!潘岩,那个大奸臣!左相!大手一挥就夺走铁尚书一家六十九条人命,赵家八十七条人命,皇上太子最倚重的大奸臣啊!」 沈来宝脑袋一嗡,他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潘岩何许人也? ——光靠名字就能吓哭奶娃子的人。 ——没事就会被人暗暗啐两口的人。 ——附庸他的党羽荣华富贵,与之作对的人下场凄惨,比如被满门抄斩的铁家赵家。 ——一介书生,原是宋翰林门生,后揭发宋翰林所谓的叛国,导致宋翰林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他却由此深得圣上信任,从此平步青云,官拜丞相。 第13章 总而言之——大、奸、臣! 沈来宝来到这里后刚开始收集大央信息时,旁人就好好的给他科普了潘岩。 依据其事迹非要与他所知道的奸臣相提并论的话,那就是秦桧李林甫严嵩魏忠贤之流了。 沈来宝这才知道为什么老爹惊得脸色发青发白,如果一开始他知道那人就是潘岩,他绝对不会救他。 但愿一辈子都不要跟这种人再见面,只是潘岩一个在朝丞相,怎么会到这边来? 沈来宝问道,「爹,潘岩为什么会往明州方向去?」 沈老爷缓缓回神,「那潘岩的老家就在宜州……听闻他被流放,爹还以为是个笑话,没想到竟是真的,还让我们给撞上了。」 流放?沈来宝对这两个字完全存疑,看起来倒更像是皇权更替,暂时避开风口浪尖,自动请辞的吧。 沈老爷不知道儿子在皇城也安排了眼线,怕说多了惹他不安,便没有继续说。两父子各怀心事,一起离开这贼窝,等路过官府,再报案。让官府来抓山贼他们不肯,那来捡山贼,或许就愿意了。 从山道回去时,沈来宝还没忘记护院的尸首,吩咐几个下人送他们先回去,安抚好家眷。又想起那个被绑起来的山贼,便去山坡瞧看。那山贼已经冻得口齿不清,念着饶命饶命。沈来宝将他带去官府,让官府处置。 安排妥当一切,沈来宝回到镇上客栈,这才觉得脑袋疼,昏天暗地的。沈老爹赶紧让人请了大夫来,等脱了衣裳,才看见他身上满是淤青,看得沈老爹眼睛都直了,瞪得血红。 疲累不堪的沈来宝正呼呼大睡,连身体被人看光了也不知道。 沈来宝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虽然梦境不太好,但身处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竟然觉得只是站在那里就觉心中宁静。 唉……一别五年,还是不能忘记。 他的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梦境,挣扎了很久才从梦中脱离,缓缓睁眼,眼前是客栈简陋的蚊帐,未完全睁开眼,就被人抓了手,「来宝,你终于醒了!」 沈来宝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声带一震,觉得喉咙干燥得要出血般,「爹……」 阿五哆哆嗦嗦去倒茶拿来,沈老爹亲自扶起他,喂了他水喝。沈来宝喝了水润了润喉,才觉舒服了些,「我睡了多久?」 沈老爹声音嘶哑,「三天,足足三天。」 他差点以为儿子回不来了,一直高烧,一直说梦话。最糟糕的是梦话里没有一句是他听懂的,什么电脑网络魔兽比基尼,什么冲浪越野蹦极跳,什么基金股票牛熊市,通通都像是被鬼附体,着实把他吓坏了。 沈来宝慢慢恢复精神,隐约觉得好像额头被贴了什么东西,抬手一抹,抹出一手的红砂来。朱砂飘落,顿时沾了满脸,「……」 沈老爹肃色,「爹特地找的道士,给你捉了鬼,看,你现在果然醒过来了。爹要去好好重赏他。」 沈来宝顿觉心累,又笑了笑。 沈老爹久坐不走,等下人端了肉粥喂儿子吃完,才道,「来宝……你昏迷说胡话的时候,爹就在想,你醒来吧,就算又变傻了,爹也不会再嫌弃你。这些年就当做是老天爷恩赐我的,或许也是在惩罚我。你儿时痴傻时,爹不应该那样对你……是爹错了。」 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傻来宝,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就受到沈老爹疼爱的沈来宝对于他的嫌弃并没有太深切的感受。如今听他这么说,他心底仍有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他「如果能回到新世界,他应该会回去」的潜意识。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他走了,沈来宝就真的彻底死了。 他一时默然,那个世界并没有亲情羁绊,极为方便的生活模式他已经习惯了二十多年。 仔细一想,也就只有「方便、高效」在吸引着他。 第14章 沈老爷见他不吭声,担忧念道,「儿子?」 沈来宝回神,从那光怪陆离的世界收回遥远思绪,他看着沈老爹,发现他双眼满染血丝,衣服甚至还是那天一起下山时所穿,恐怕这三天他根本没睡没吃,一直守在窗前。 他默了许久,才似承诺那般说道,「爹,我不会回去了,留在这,留在大央,留在沈家。」 沈老爷一听,呜咽抱他,「儿子,你怎么又说胡话了。」 这不是胡话,是沈来宝来到这里五年后,最终的决定。 从今天起,他才要真正以沈来宝的身份,度过一生。 ☆☆☆ 商会在腊月十五,在路上遇见山贼耽搁了,又因沈来宝生病,沈老爹见实在拖不得,就让儿子继续留在小镇休养,自己带着人去参加商会。 沈来宝觉得身体已经恢复大半无碍,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放心。沈老爹被他说了两句,才道,「好吧,你明日一起去,早些睡。」 得了允诺,沈来宝才安心睡下。翌日一早起来,却发现他爹竟然带着一半护院下人跑了!还是大半夜偷偷走的,现在要追也追不上了。 被亲爹坑了一把的沈来宝唯有在这玉德镇留下等他回来,过了两日身体已没事,想到宅着也是宅着,倒不如去逛逛小镇,看看有没什么有趣风俗玩意。 闲逛半日,许是跟明州离得太近,也没什么太与众不同的东西。走了半日他都乏了,准备回客栈。又走了半条街,倒是见到个门面明亮,装饰称心的首饰铺子。 他顿住脚步,打算买件首饰给他祖母和母亲。 阿五见素来阳刚的他往里头走去,颇觉意外,「少爷,您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买东西。」 阿五转了转眼,笑道,「定是买给少爷心仪的姑娘。」 沈来宝瞥他一眼,「买给我祖母和我娘的,对了……听说你最近挺亲近翠云的?」 阿五的脸顿时憋红,「没有。」 「哦,原来没有,本来我见你们关系亲近,郎有情妾有意,打算去跟二姨娘要人,将她接到我这院子来的,既然没有就算了。」 阿五一听眼都直了,「少爷,你说的是真的?」 沈来宝微微笑道,「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喜欢就直说,不喜欢也直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喜欢的姑娘就别耽搁自己,更别耽搁那姑娘。」 阿五低声答道,「喜欢的,就是二姨娘人凶,不敢麻烦少爷。」 「沈家下人的卖身契都在我娘手里,如果翠云愿意,我就跟我娘提。」 阿五顿生感激,「翠云定会愿意的。」 沈来宝说道,「那就进去挑件好首饰,以后时机合适,拿来求婚也好啊。」 阿五不解,「真要娶她,直接喊媒婆说就好,哪里有自己说的。」 沈来宝想开化他两句,但想想也没必要,他真要去求婚,指不定还得把翠云吓跑。内敛、内敛呀。他不再强求,自己进了首饰铺子。 东西并不新奇,不过礼物重在心意。他年纪尚小,因此逢年过节还都是长辈给他东西,并没有他送长辈东西的规矩。只是这次出门在外,也能顺理成章买礼物了。 沈来宝挑了个镯子给祖母,挑了支步摇给母亲。想了想又挑了七朵银钿花给妹妹,姨娘他就不能送了,名不正言不顺,也并不熟络。 掌柜将他要的东西一一放置在专门的盒子里,包得仔细小心。沈来宝等的时候见台上盒子精巧,拿来瞧看,里头卧着两朵簪花,大不过指肚,放在眼底细看,那花像是桃花,做得精致可爱。 掌柜笑道,「这两朵簪花是刚刚送来的,材质是碧玺,还是极为难得的西瓜碧玺。颜色宜人,佩戴起来可是好头饰。」 第15章 模样是桃花,花瓣绿色,芯却是红色,恰似西瓜。沈来宝颇觉得意有趣,立刻想起了小花。又想起她发上的翠钿珠花来,要是换成这两朵簪花,定会很好看。 他将盒子也放到一堆礼物中,「这些,都要。」 买好了这些,他又问了掌柜当地特产,在掌柜的指路下,带着下人去买了许多东西,准备带回家去。 到了腊月十八,沈老爹也急匆匆赶了回来,见儿子已经活蹦乱跳,脸上的伤也全好了,这才安心,带着他一起返程。 回去途中沈来宝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爹,去之前我们君子有约,若我在商会表现得好,你们就不再逼婚。」 沈老爷说道,「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你根本没去商会,何来表现得好一说?简直差劲极了。」 「……」这根本就是耍无赖吧!到底是谁把他仍在客栈的。沈来宝这才恍然自家老爹的意图,明着是心疼他赶路,实则是为了这一手吧,「爹,这事我想请花叔叔来评评理。」 沈老爷向来敬重花平生,虽然觉得有时候总是一言不合,可也不能阻挡他尊重花平生的心思,「好啊,儿子,你敢威胁你爹!」 沈来宝看着无理取闹的老爹,扯了扯嘴角,继续看自己的书。没看两眼就被他拿走了,「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坐车的时候看书,摇摇晃晃的,眼睛都不好使了。」 沈来宝只好对他干瞪眼,「爹,你知道花二哥打算考武状元的事吗?」 「知道。」 「孩儿想起以前你挺想我进官场的,可是为什么不现在却打算让我经商。沈家出个读书人,不是列祖列宗的世代心愿么?」 沈老爷说道,「让你学什么就学什么,混小子不许再问。」 刚对他建立的崇敬就这么在沈来宝心里消失了,上回那个英勇无比舍命救他的老爹根本就是山神附体吧。 父子俩乘车回到明州,只是听见这里的方言,就觉亲切。 到了家里,因没有提前让下人禀报,沈家下人开门一瞧,便进去喊「老爷少爷回来了」,寂静的沈家顿时热闹起来。 沈夫人急忙领着四个姨娘七个孩子过来迎他们,一见就道,「老爷怎么不让下人驾马回来说一声,家里这热水还没烧……诶,快去烧水,烧两大桶,让老爷少爷洗洗尘土。」 沈老爷本想刚进门就吓唬她,没有和她提山贼的事,等去见了母亲,和妻子回房,才说了山贼的事,惊得沈夫人心脏骤跳,直拍心口喊阿弥陀佛,着实受了惊吓。 沈夫人听见儿子孤身进贼窝的事,差点没吓晕,又道,「老爷竟说得津津乐道,这可是只身进龙潭虎穴的事。」 沈老爷摆手,「你不懂,这叫男子气概,我们的儿子日后定有出息。」 「那您还不让他入官场,留着做个商人,再有出息,也就那样了。」 「夫人,你难道忘了为夫跟你说过的事?」 沈夫人这才想起朝廷局势来,轻声叹道,「也是可惜了,来宝明明是个好苗子,要是他能谋个一官半职,那我们夫妻两今年拜祠堂,晚上回来都能睡个好觉。」 沈老爷又何尝不想,让沈家出个读书郎翰林官是沈家人的心头病,「看日后形势吧。」 提及这个,他才猛然想起潘岩。想到潘岩临走前看他儿子的眼神,他总觉得不安,不会突然有一天,那老混蛋会跳出来抢他儿子吧。 那潘岩不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婿女儿多年前已过世,只留下一个外孙给他。 哦……好歹是有外孙,怎么也比抢来的好。 沈老爷自嘲笑笑,他也真是太杞人忧天了。 「对了老爷。」下人已经上好水,沈夫人边为他脱衣边说道,「我们家对面来新邻居了。」 第16章 「对面?我记得那宅子是朱老爷买下来长住的,怎么还会卖给别人。」 「我也不知道,前日才刚将东西搬进去,住的是谁还没瞧见,深居简出的模样。不过那户人家的孩子倒是挺可爱的,就是不爱说话,像个小大人。」 沈老爷缓缓点头,咦,怎么心里有点不舒服,明明吃好喝好,还见到了妻子,有什么不舒服的。 他摇摇头,不明白。 沈来宝动作快,又不用人伺候更衣洗澡,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穿好衣服便打开窗户驱散屋里水蒸气。窗外寒风凛冽入屋,他置身于严冬之中,冷热对比明显,更觉浑身筋骨都舒展开了。 现在时辰还早,再过一个时辰还能找花铃去喂马。 他看看桌上的东西,除了送给花铃的簪花,其他的都已经送到各个院子了。他走到桌前,拿起盒子又打开瞧看,簪花完好无损,静坐盒中浅黄绢子上,更多了几分淡雅——小花戴上肯定会很好看。 他收好盒子,出门去花家。 方才沈家马车停在门前,他直接下车就进来了,并没有往后面看。这会出来,马车已经赶去了马厩,视野便极为开阔了,一眼就瞧见对面。瞧了一眼并没有在意,等走了几步他又抬头重新往那看去。 「阿五,对面住的不是朱家吗?」 阿五弯身答道,「可不就是朱家吗,那门匾上不是写着……写着……嗯?门匾呢?」 沈来宝眼神好,站着往那原本镶嵌门匾的高门看着,从痕迹来看,门匾并不是自己掉落了,而是被人拆卸。可他记得朱家人是打算在这扎根的,并没有要搬走的意思,可怎么就突然搬走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有新邻居了? 他还站在那看,听见旁边大门打开,回头看去,花家下人出来倒潲水。下了台阶就看见了他,立刻笑道,「沈少爷回来了啊。」 沈来宝笑笑,「你们大少爷二少爷在吗?」 「都出门了。」下人笑道,「小姐在,这会应该正在屋里绣花呢,沈少爷可要见?」 「嗯。」沈来宝还记得上回那下人说要回避的事,走到大堂就坐在那等花铃。 不过小片刻,就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还没抬头,就听见花铃的声音,「来宝哥哥。」 沈来宝特地坐在那过道对面的椅子上,因此一抬眼就看见她了。半个月不见,花铃好似并没有变化,仍是人如晨曦,看着明媚开朗,拨了心头阴霾,「小花。」 花铃几乎是蹦到他前头,捉了他的手臂就往他上下左右打量,还绕到他后头看,转了两圈。 沈来宝苦笑,「小花,小花?」 「我在这呢。」花铃走到他面前,抬脸一瞧,就道,「来宝哥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瘦了这么多。」 沈来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前段时间病得太厉害,回来又颠簸,瘦点也不奇怪,不过还是花铃眼尖。他拿出装着簪花的盒子递给她,「送你的。」 花铃瞧着那盒子,又看看他,「你在西关府那边买的吗?」 「不是……」沈来宝实在不想骗她,可是又不愿告诉她自己遇险的事,「你看看喜不喜欢。」 花铃小心接过,将盒子上的小口子轻轻一拨,打开盒子,两朵碧玺簪花入了眼中,红绿相交,颜色并不突兀,小小的明艳,微微的惊艳,她欢喜道,「真好看。」 见她喜欢,沈来宝笑笑,忽见她头上似生出一根红发来,伸手撩开,才发现是根红线。他笑着取下,放在她手上,「看来刚才没仔细绣花,又光顾着玩了吧。」 花铃抬手轻嘘,「不要让我娘听见了,她近来总逼我做女工,可是我的女工已经学得很好了。来宝哥哥你看我的手指,被针戳了好几个眼,可疼了。」 沈来宝往她举来的手掌吹了吹气,「涂点药,就不疼了。以后专心一些,别走神。要是实在是太累,跟你娘提一提,婶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第17章 花铃点点头,把手收了回来,又道,「对面好像搬来了新邻居。」 「我刚才也看见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又友不友善。」 两人说着,听见外面有叮叮咚咚的锤子砸钉声响,像是在安装门匾。沈来宝心想等会出去就应当知道是什么人家了,「小花,等到了申时,我们一起去喂马吧。」 「嗯!」花铃垫脚同他比划了一番,「你家飞扬又长个子了,比我家小云高了好多好多。奇怪,为什么我家小云一直不长个头。」 沈来宝没忍心告诉她伊犁马的个头在马界来说就是个矮子,他的汗血宝马却能长得高大威猛,所以高很多也不奇怪,「矮一些也好,适合你明年骑。」 这么一说花铃释怀了,但还是有点不悦,「不过小云得多难过,这就好像我跟你一起,总要抬头和你说话。那小云也是要这么跟飞扬说话的,脖子可累了。」 沈来宝弯身歪着脑袋看她,「那以后我这样和你说话好不好?」 花铃咯咯笑了起来,「好啊,一言为定。」 沈来宝笑着直起腰身,「什么时候变成坏丫头了。」他送了东西给花铃,也不好留在这里太长时间,他可是瞧见葛嬷嬷一个劲的朝自己盯,活似他随时要将小花拐走,「小花,我回去了,等会申时见。」 花铃愉悦点头,「嗯!」 沈来宝的心情也十分愉快,说几句话就能让他这么高兴的,唯有小花。他一身轻松地走到花家大门口,沈家对面的人拿着梯子在叮叮咚咚,像是钉门匾。他悠然走过去,准备去看看新邻居。 那些人果然是在钉门匾,门匾做得并不珠光宝气,不过字体潇洒俊逸,朴素的门匾看得也赏心悦目。 哦,原来新邻居姓潘。 沈来宝知晓邻居姓氏后,便转身回家。步子迈上一步台阶,微顿,又摇摇头,再上一步。他身体顿僵,猛然回头,紧盯那门匾下方,正有个俊气男童挑眉看来。 沈来宝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去,「盘子!」 盘子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进去,可沈来宝速度更快,冲上前去就捉了他的胳膊。几乎是在他抓住他的瞬间,门后面突然跳出两个护卫,紧握手中长剑对他瞪眼。 沈来宝僵了三秒,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心态,立即松手,还很贴心地捋了捋他袖子上的褶皱。护卫见状,这才隐没门后,沈来宝一见,立刻用力捶了盘子两拳,盘子顿时满脸冰渣,咬牙盯他,「你打我。」 「是的,我打你了。」 盘子忍气,「我要喊人了。」 沈来宝知道他不会喊的,要喊早就喊了,他问道,「盘子,你怎么会跑到这来了?」 盘子又哼一声,「我怎么知道,外公说来这里住,我就来了。结果到了这,发现对面是沈家,又听你说过隔壁是花家,我就猜到定是你在这。」 沈来宝觉得脑袋疼,天天出门就能见到大奸臣,一不小心就要被护卫拔剑相向,他觉得他们沈家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非常危险。抬头不见低头不见睁眼却时刻相见,就怕一个眼神没看对,就被潘岩记在心里,着实闹心。 盘子似乎也看出他在忧愁什么,倒不太在意,反而阴恻恻笑道,「所以不要没事拍我肩膀,小心护卫对你动手。」 沈来宝暗暗思忖,左相流放,却是这样的流放法,果然不对劲。那这左相手中的权力,也根本没被动摇吧。流放当休假,快哉。 盘子又懒声说道,「你最好嘻嘻哈哈的跟我说话,也提醒巷子街道附近的人,不要对我有任何恶意,否则我可保不准第二天他们是横着还是竖着。」 「……」 沈来宝被噎了一会,背后忽然有悦耳声,顿觉心惊得砰砰直跳,转身一看,果真是花铃在喊他。 花铃跨步从大门出来,四下瞧去,见沈来宝在斜对面,小跑过去,到了跟前展颜,「来宝哥哥,我忘了说,申时我娘要带我出门,得晚两刻,你等我。」 第18章 「嗯,你忙完了让下人来敲门。」沈来宝见盘子一脸打量,直勾勾往花铃脸上盯,笑得颇为怪异,身体一侧,将两人视线阻隔,抓了花铃的肩头将她一转,「别回头,快回家。」 花铃想回头,可她总觉得好像他的腔调不太一样,很是严肃,便真的头也不回就跑了。 「啧。」盘子说道,「原来那个就是小花姑娘,长得真标致,看着也机灵,以后我决定多找她玩。」 沈来宝听着这话里总有股不怀好意的意味,盯着他说道,「不要对小花做任何事。」 盘子抬眼瞧他,「她是你的邻居,我也是她的邻居,为什么不能找?」一会他突然笑笑,「算了,我谁都不找,反正你们远远见了我,也只会躲起来。」 「我现在躲了么?」 盘子一顿,像被踩了尾巴,「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外公是谁。」 「左相,潘岩。」 盘子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了,那那天还气定神闲,今天也一如既往,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 沈来宝说道,「盘子你是个好少年,我会跟你往来,但的确会特意避开你外公。你外公在,我也不会跟你多说话,因为我确实不想跟你外公有任何瓜葛。」 盘子想说来不及了,他们原本是要回老家的,可是外公却突然改道,等他来到这里,发现对面是沈家时,他就知道沈来宝是被外公盯上了。但他隐约觉得外公对他应无恶意,如果真有,那对面此刻已挂起「奠」字来,潘家也不用大费周章到这暂时安居。 他瞧了沈来宝一眼,将他拍在肩头上的头掸开,不再理会他,回院子去了。离开时脚步极快,等进了院子,背后大门一关,步伐就慢了下来。 快到前堂大门,见地上有影子投来,他顿住步子,没有抬头。 潘岩站在石阶上低头看他,问道,「你既然想与沈来宝为友,为何到了这里,却又将他拒之门外。」 盘子心中顿生厌恶,抬头说道,「外孙没有忘记,两年前你也这么说过,说我可以与谁玩乐。可当我与他们交好,不过是被人骂了一句奸臣之后,您就将他们全家发配边疆。外孙哪里敢再交朋友,别人与我交友,是要拿命相交的。」 即便被外孙当面指责,潘岩也眸光不变,神情更无半分变化,「他们既要和你为友,就该顾及你的感受,明知你最在意我的身份,他们却偏偏还要拆穿,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君子相待应交出诚心,况且……」盘子偏头,「他们说得也没错。」 潘岩说道,「世上哪里有奸臣忠臣之分,不过是立场不同。你觉得猛虎可恨,可老虎也要填饱肚子,你在它眼中不过是一块肉,它要吃你,也没过错。就如那抓人要赎金的山贼,也是为了温饱劫财。」 「那为什么官府还要抓贼?」 「因为这是官府要做的事。」 盘子顿时冷笑,「外孙说不过您,您的诡辩术,本就无人能敌。」 潘岩面色终于沉冷,一会才道,「刚才沈来宝说要去马场喂马,你也一起去,一定要去。」 「不去。」 「既然给你新找的玩伴无用,那就是不需要了。」 暗含的威胁让盘子一愣,盯着他,潘岩也直盯着自己的外孙,眼神冷厉,终于是冷得盘子再次偏头避开,「如果您觉得外孙形影单只,非得有个玩伴不可。那外孙听您的,可是如果他们做了什么错事,外孙恳求您,不要插手。他们真的对我不好,我自会跟他们割席断交。」 潘岩点头说道,「好。」 盘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会沈来宝才回到家里,他走几步就往后头看去,看那大门紧闭的潘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潘岩在那,所以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怕今日起,他老爹就要寝食难安了。此时搬家肯定不行,他隐约觉得潘岩是冲自己来的,就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第19章 隔壁花家倒是安静,毕竟不知道是谁来了这。未时过半,外出了五日办事的花平生归来,从马车下来,立刻就看见斜对面换了新邻居。 他刚看片刻,就见潘家大门打开,一个神情紧绷眉目自带凌厉之色的老者从朱门走出。花平生顿时愣神,已然认出那人是谁。 巷子宽敞,但有人伫立一处直盯而来,素来警惕的潘岩已经发现了。他抬眼往那看去,只见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那男子长身而立,身形挺拔,气质温润儒雅,与这巷子的其他人家颇有不同。 潘岩打量他一眼,没有在意,这巷子里的每一个人他都已经「认识」,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他也知道了姓名。依据他所知道的人来看,方才那人就是花家家主花平生,明州有名的儒商。 百姓心中的儒商心怀天下,虽在商界,却如清流白莲。 也是可笑,明明是商人,可是一句心系天下苍生,乐善好施,就掩盖了他们也是赚人钱财的商人。天下熙熙攘攘,无利而不往,身为商人,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认出那老者就是潘岩的花平生心中已然觉得难受,他少年时去过皇城,在皇城里待有三年时间。如果当初不是恩师被潘岩诬陷断头菜市口,他也不会因此受打击离开皇城,回来继承家业,一辈子在这里做个小商人。 如今,少年时的满腔热血,都已经被恩师冰冷的血给覆盖,再也没有决心入仕。 花平生知道自己做商人是在逃避,只是这么多年都在骗着自己,骗着骗着就麻木了,直到潘岩的出现,才让他从梦中惊醒。 廖氏见丈夫回房后就一直没说话,甚至自己在他面前晃了好几圈都像没发现,刚着了新衣迎他回来的廖氏好不气恼,搬了凳子来就要对他说教,却见丈夫脸色极差。她心头咯噔,顿时软了下来,温声,「二郎你怎么了?」 花平生缓缓回神,又缓缓捉了她的手,握在手中轻揉,揉着她的掌心,「做噩梦了。」 「你也真是,在马车上也能做噩梦。」廖氏起身说道,「我去让下人上水,热乎一些的,让你暖暖身,去去寒。身体舒服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陪我坐坐吧。」 「等会我还要带铃铃去找人,晚点吧,我去让下人给你烧水。」 花平生此刻坐着,抬脸看她,见她认真,这才笑道,「去吧。」 廖氏只当他累了,一听就立刻去喊下人去厨房煮水。花平生坐在房里听见妻子在那念叨下人水要煮烫,还要加点药材一块煮,速速送进房里时,又笑了笑。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让噩梦困扰自己,而是怎么避免再次陷入噩梦之中。 搬家只会更引人注目,那潘岩是只老狐狸,他不能冒险。可是他那种人,或许已经打听过附近全部人的底细,那他的恩师就曾是他的政敌,这件事恐怕也被他查了出来。 可万一并没有呢? 此后,得小心些了。 隔壁沈家家主现在也不安心,他刚刚知道,对面邻居挂上门匾了,大写的「潘」字。他偷偷摸摸跑去趴门缝一瞧,那哪里写的是潘字,分明就是一个「凶」字! 听见儿子从隔壁家回来,他火急火燎的跑到他书房里,慌张道,「儿子,爹怀疑对面住进来的人是潘岩啊。」 坚持每天练字至少半个时辰已经持续五年的沈来宝已经把砚台放到暖炉上准备磨墨了,闻声说道,「嗯,的确就是潘岩。」 沈老爹见儿子这么淡定,觉得不可思议,「儿子你不怕吗?」 「不怕。」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敲门。大门外关,那下人直接说道,「老爷、少爷,对面潘家来人了,说有事要同少爷说。」 沈老爹忙问道,「何事?」 那潘家下人说道,「我们小少爷让小的来知会沈少爷一声,等会去马场,他也会一同前去。」 第20章 沈来宝手势顿停,盘子可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那为何要一起去,方才还把他的手拍开来着,也是奇怪。 沈老爹连连叹气,一会又道,「儿子,爹知道那潘岩虽然是奸臣,可是对他的外孙着实疼爱,谁让他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他愿意亲近你,你就好好伺候着,别乱说话,说不定日后他还能保你一命。」 沈来宝不愿他担心,应了一声,只是如此一来,不就把花铃也牵扯其中了。 小花…… 沈来宝觉得头有点疼,他决定等会把小花塞回家里去,不让她一起同行。 他跑到隔壁花家,可花铃刚刚已经跟廖氏出门,得申时之后才回来。他怕错过花铃回来的时辰,便一直等在那。 长途奔波,也没好好休息,脑袋有些重。他坐在花家石阶上,时而合眼小憩。起先还只是一时半刻,到了后头,一闭眼就是一刻两刻。等又一次蜻蜓点水醒来,就见台阶下有人,见了来人,他便清醒过来了,「盘子。」 盘子一脸淡漠,负手看他,「不是说了申时过两刻吗,你这么早出来做什么?」 沈来宝把满腔的话都推回了肚子里。 盘子冷笑一声,也没揭穿他。耳边似有银铃笑声,探头一瞧,巷子那边已走来个美貌妇人,身边有个小姑娘走在她一旁,边走边笑,红润的面颊已见日后俏美。他微微眯眼,根本看不出来能让沈来宝都夸赞的小姑娘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不就是个天真活泼的十岁奶娃子么。 盘子跟花铃同龄,可是毕竟身在左相之家,心智倒跟十六七岁的人差不多,所以这会看花铃,也就是个小豆丁,丝毫看不出来她哪里比沈来宝还聪明。 沈来宝见他打量花铃,又上前挡了他的视线,「小花不去马场。」 盘子听完这话就拨开他,自己往花铃走去,到了廖氏跟前,微微弯身问好,又对花铃温温笑道,「小花,你等会不去马场吗?」 花铃吃惊道,「去呀,当然要去的,我和来宝哥哥都约好了。」 盘子眯眼一笑,转身看沈来宝,沈来宝已经抚起了额头。 廖氏见盘子脸生,不曾在这巷子里出现过,问道,「你是……」 「我姓潘,单字孜。」 孜?沈来宝抬了抬眼,孜然米分的孜?难怪这么呛人。 廖氏笑道,「原来是新邻居,可是今日入住?」 盘子答道,「是的,婶婶。」 「晚些时候婶婶去寻你母亲,你母亲今日可会出门?日后就是邻居了,总要去问候一声。」 盘子神情未变,大方答道,「我娘已经过世了。」 廖氏微愣,「哦哦……是婶婶唐突了。那你父亲可在?」 「我父亲也早已仙游。」 廖氏顿时说不出话来,看着坦然的这小公子,更是难受。她摸摸这小公子的头,不再问他的家世,生怕又听见什么更让人难受的话来,「铃铃,你陪这小哥哥好好玩吧。去马场喂了马,早点回来。」 花铃点头,目送母亲进门,就见那叫盘子的少年朝她伸手,「小花妹妹我拉着你吧,我不认路。」 花铃迟疑着要不要伸手,忽然盘子的手就被一只手抓住,牢牢紧抓。沈来宝露脸出来,有些恶狠狠,「不认路?那我带你去!」 盘子一个哆嗦,急忙收手,嫌恶道,「男子与男子抓着手,你也不恶心。」 沈来宝宁可恶心自己也不要恶心小花,小花今年屡被告诫不能跟男子走得太近,他牵了小花五年,怎么可能让一个来了五刻都不到的人把小花牵走了。 花铃瞧着两人口齿如剑,颇有对质的意思,一手抓了一人,说道,「这就好啦,一起去吧。」 盘子顿了顿,低头看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手,蓦地挣脱,「冷。」 第21章 花铃向来怕冷,刚才去了外头一趟,也没带暖炉,这会才想起她的手。便也从沈来宝那里收回手,自己往手掌呵气搓手。 沈来宝忍不住又飞了一记眼刀给不识趣的盘子,偏头对尾随的下人示意。下人很快就去家里拿了暖炉来,交给花铃暖手。下人知道自家少爷是不要暖炉这些的,可是对小辈极为照顾,因此没他吩咐,就多拿了个给潘家小少爷。 盘子也从来不要这些,就给了花铃。 路上沈来宝和花铃说着这半月趣闻,花铃听得好奇开心。只是他依然是隐瞒了山贼一事,全程掠过。盘子见两人青梅竹马的模样,说道,「我曾经也有这么一个玩伴。」 沈来宝问道,「曾经?」 「嗯,曾经,后来她家得罪了我外公,全家就被发配边疆,听说得了病,人就没了,她那时候才十三岁。」 沈来宝和花铃同时僵住,可悲,又可怕。花铃还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可也从话里听出了阴冷和戾气。 盘子看着他们,懒懒说道,「哦,我开玩笑的。」 沈来宝当然知道这不会是开玩笑,可花铃却从惊愕中回神,展颜,「我知道盘子哥哥不是坏人。」 盘子禁不住撇嘴,「哦?为什么?」 「因为天寒地冻的,你的手也同样很冷,可是却把暖炉让给我了。」 「……我那是嫌麻烦。」 花铃瞪大了眼,「原来你是嫌麻烦才给我抱的,盘子哥哥你真是太坏了。」 盘子哑口无言,再看沈来宝,已经是忍笑忍得肩头微颤。他忍了忍,不跟她计较。下一刻,花铃就将暖炉硬塞给他,「盘子哥哥你自己抱,暖暖手就不冷了,手冷着多难受呀,等会马都不给你摸,它们不喜欢被太冷的手摸脖子,会叫的。」 「……我不用这种小姑娘用的东西。」 「不是小姑娘也能用,好比我娘,我娘不是小姑娘。」 盘子抚额,这个小姑娘说得有板有眼完全无法反驳,她的思路根本非同寻常。沈来宝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个脾气倔强的人被小花这天然腹黑小白兔吃得死死的,无可辩驳的感觉着实很好。 花铃不知他笑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盘子哥哥不理她了。怪,都是怪人,罢了,她还是继续抱她的暖炉吧。暖好了手,小云就不嫌弃她了。 ☆☆☆ 喂马并不需要太长时间,时间都耗在来回的路上了。 潘岩已将院子里的花草修剪完,仍不见潘孜回来,洗手时便问道,「还在马场?」 管家答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潘岩又道,「二皇子那边可还有动静?」 管家又答道,「消停了,上回他派来的刺客,大多是他养的精锐,现在元气大伤。在皇城应对太子已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 「让他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吧。」潘岩拿着毛巾擦净手上的水,又说道,「如果太子派人来请我回去,就说我身体抱恙。」 管家不解,「主子,向圣上参你本子的是太子,他怎会请您回去?」 潘岩面色淡淡,「朝中人大多是我的门生,日后他登基,提拔的大臣无法服众时,自然会想起能让他们信服的人。如今我如他所愿,交还大权,远离朝廷,可是要想安然坐在皇位上,又哪里是流放一个所谓的大奸臣就能办到的。杀我,远比留着我的祸害更多。」 管家应声退下,吩咐守门的下人去了。 潘岩放下干巾时,又想,若是能在这里安静住上几年,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他知道,他的邻居们,从今天起就要坐立不安了。 今晚新邻来贺,门庭若市,可等到明日,就该门可罗雀了吧。 但即便如此——谁在乎。 第22章 翌日辰时,潘家下人就敲开了南风巷子一共十三户人家的大门,送来请帖。 沈家众人正在用早饭,一听是潘家下人递来请柬,沈老爹手中的筷子就猛地戳了一下碗里,弹出两根面条。看得沈老太太直皱眉,「金山,这么大个人了,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沈老爷连连应声,怕惊动母亲,就让下人将请柬拿进房里去。又看得沈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别人送来请柬你怎么也不看看,来宝越来越聪明,你却越活越糊涂了,哪里有这样办事的。」 吃饭还躺枪的沈来宝抬眼看向自家老爹,果然一脸要将脾气发在他头上的模样。 用过饭,沈老爷也不急着去铺子,直接回房去看请柬。沈夫人也火急火燎的跟了过去,沈老太太又摇头,给孙子夹了一筷子粉条,「来宝你慢慢吃,就你最懂事了。」 「祖母您也吃吧。」沈来宝往方才爹娘离开的方向看了看,请帖是潘家送来的,也不能怪他们这么紧张。 沈老爷和沈夫人进了房里,立刻拆了来瞧,手还有点哆嗦。一看上面的寥寥几句,顿时瘫坐在凳子上,「鸿门宴啊……」 沈夫人忙拿来看了一遍,「邀约巷子里的全部人家今晚去潘家赴宴,恭贺乔迁新居。老爷……这不就是跟进虎口似的?」 沈老爷刚从山贼的虎口出来,眼见着又要掉进去,他顿觉银发如春日小草一个劲的从脑袋往上窜。 「那我们去吗?」 「去,哪里能不去。」沈老爷叹气,「就是不知道来宝去不去。」 「去,当然去。」 沈来宝恰好到了门外,听见里面这话,顺势应声。沈夫人忙开门让他进来,又将门关紧。沈来宝步入里头,说道,「虽然潘岩明面是流放,可是爹和我从山贼窝里出来的时候,都知道不过是他的障眼法。所以说,如果现在潘岩有心要整治我们,那我们也如羔羊,任人宰割。这个时候硬碰硬,并不明智。」 沈老爷见儿子不是一根筋,能屈能伸,颇觉欣慰,「我儿知道忍让,不意气用事,甚好。」 沈来宝是不喜欢潘岩,只是他尚无能力应对潘岩,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隔壁花家也同样收到了请柬。 花平生见是潘家送来的请帖,没有拆看。廖氏见是新邻来贴,接过来说道,「定是邀我们去吃乔迁酒的……诶,果然是。续儿你们三个今晚不要乱走,一起去赴宴,见见新邻居。」 花朗问道,「新邻居?」 花铃解释道,「就在来宝哥哥家对面,本来是朱伯伯一家,现在换了一户姓潘的人家。他们家有个小孙儿,跟我一样年纪,昨天我们还一起去马场了。他骑马可厉害了,今日我们还要一块去。」 花朗笑道,「就这么抛下我宝弟了?」 「是我们三个一块去的。」 「二哥就知道,我瞧应该让爹爹认了来宝做干儿子,反正他待你如妹妹。」 廖氏笑道,「当哥哥的也没来宝这么好。」 花朗说道,「哎呀,娘这是说我和大哥不如来宝,这可就冤枉了。我每日都待在校场,可每晚回来,困得不行也都要和妹妹说一会话才去洗澡睡觉。倒是大哥……」他问道,「大哥你最近怎么老不在家?」 花续说道,「留在书院里跟先生做学问。」 廖氏瞧着儿子一文一武,女儿又乖巧懂事,心中愉悦。只是丈夫似乎从潘家下人进门开始,就不曾展颜,眉头紧锁,一瞧就知道他又有心事。碍于儿女在这,她没有直接问话。等儿女都各自出门去了,她才道,「二郎怎么了?不舒服么?」 「今晚的酒宴我就不去了。」 廖氏心头也跟着拧了起来,轻声,「二郎好像不喜欢对面潘家。」 花平生知道夫妻两人不该有秘密,潘家到底是何许人的事他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妻子。廖氏也不追问,静静坐在一旁等他开口。许久花平生才道,「那潘家家主,就是当朝左相,潘岩。」 第23章 廖氏再不怎么问朝廷事也好,也知道这权倾朝野数十载的名字。她顿时惊愕,手中请柬飘然落地,「潘岩?那个奸臣?」 「嗯。」 花平生刚察觉到外面有脚步声就打住了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在他落声的瞬间,门外就有人惊诧道,「那潘家就是潘岩老贼的家?邀请我们去赴宴的就是潘岩?!」 廖氏心头咯噔,看向门外,只见花朗快步走了进来,她脸色一沉,「谁教你隔墙听声的恶习?还不快出去。」 花朗没有回答也没有听从,又将话问了一遍。廖氏还想将儿子叱出,不愿让他给他父亲火上浇油。花平生此时却异常平静,「对,那是潘岩,左相潘岩。」 花朗没有想到父亲早就知道那是谁却不跟他们说,「爹是不是还打算让我们去赴宴?」 「对。」 「那潘岩性喜猜疑,残忍而且阴毒,掌权以来异己者不存,残害了多少忠良。爹明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心平气和的看着他做自己的邻居?想到和那贼人只有一墙之隔,我今晚只怕要做噩梦。」 花平生沉声,「潘岩羽翼张之可遮天蔽日,你如何跟他斗?」 花朗质问道,「那难道就不斗,任由这奸臣窃弄国柄?」 花平生默然许久,紧握的拳已见指骨泛白,面部线条因紧绷而显出三分凌厉之色,看得廖氏心慌。 「要斗。」花平生看他,「但不是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可以斗的。」 花朗不答话,花平生已然猜出儿子在想什么,腔调终于有了起伏,冷声,「就算你一命换一命,不多久也会出现第二个潘岩,到时候你还能拿什么来换?你要做的,是韬光养晦,而不是逞莽夫之勇。」 花朗愣神,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掌心都是硬茧,是常年在校场操练的结果。他这样刻苦,为的就是能除尽朝廷奸臣。可如今父亲告诉他他还什么都不是,还要去赴宴,吃喝那贼人的东西。 他只要想想就觉得恶心。 「孩儿不会去的。」 廖氏拧眉,「不要这样任性。」 「孩儿是不会去的!」花朗说罢就紧握双拳揍了,每一步都沉如千斤,心几乎被重压在地,更是无法抬头。 沉重的背影唯有花平生能明白,曾几何时,他也像儿子这样愤怒,可是最后他逃避了,彻底的。 儿子没有低头,他心中倒是赞许的。 「让他去吧。」花平生缓缓起身,又握了她的手,「又让你担心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潘岩真的要对邻里下手,也不会这样和善请我们吃饭。往后我们尽量避着他就好,就这么过吧。」 廖氏反捉了他的手,只觉冰凉,她更觉心焦,「不去也无妨的,就说你病了。」 花平生笑笑,「这么巧,父子两人都病了。就将这借口给朗儿吧,他若是去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倒不如我去。」 廖氏暗叹,丈夫总是如此,一切难受的事都宁可揽在自己身上,也非要给他们母子四人撑把大伞,挡尽风雨。 ☆☆☆ 快至辰时,花铃从家门出来,打算去找沈来宝一起去马场。她在门口等了一会,约定的时辰还没到,沈家大门没开,倒是见潘家大门开了。还有下人进进出出,似乎十分忙碌。片刻几辆牛车从巷子过来,停在潘家门口,车上都是新鲜的菜,似乎是刚从集市采集回来的。 无怪乎这样忙,原来是在准备今晚的食物。 花铃瞧着下人搬竹篓进去,潘家下人好像非常多,不多久牛车就空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竹篓了。她看着那下人将竹篓搬进去,可一把青葱却从里头掉落,原来是下面破开了个窟窿。 「你的菜掉了。」花铃小跑过去,拾起青葱,追进里头。 第24章 刚进里面,她就顿住了脚步,这宅子她来过,朱家伯伯人很好,也喜欢栽种竹子,因此满院满眼都是竹子。可现在竹子竟然都被刨光了,别说地上,就连地面都不见一株竹子,全都被挖掉填平,土还松软着。 她愣了一会神,那搬菜的下人就不见了踪影。她又不好随便闯进去,正想着要不要寻个人问,身后就有人开口,「你是谁家的小姑娘,为何跑到这来?」 花铃循声转身,只见前面站了一个白发老者,气质冷厉淡漠,紧抿唇角,问话的应当不是他。而他旁边的人目光直盯,似等她回答,那定然是他了,便向着他说道,「伯伯,我是花家的小姑娘,刚才你们下人掉了一把葱,我捡着了想送还,可是他走得太快,我没跟上。」 管家打量她几眼,潘岩已说道,「让人拿进去。多谢了,花小姑娘。」 花铃笑道,「举手之劳,也不是费劲的事。」 潘岩点头,见她手被青葱染脏,偏头说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不用了爷爷,我有手绢。」花铃从怀里拿了帕子出来擦擦手,帕子擦得脏了,她便叠好,将脏的一面藏进里头,再重新放回怀中,也是干净的。 潘岩见她完事了却还不打算走的模样,问道,「还有事?」 花铃说道,「我和来宝哥哥昨天跟盘子哥哥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马场的。快到辰时,他应该快要出来了。」 潘岩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外头冷,你进里头坐吧。」 花铃摇头,笑道,「不了,来宝哥哥每次都会提早半刻等我的,我现在得出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等。爷爷我走了。」 「好,晚上见。」 花铃歪了歪脑袋,这才想起潘家今天送的请柬,一向都爱热闹的她顿时笑得更欢,「嗯,爷爷晚上见。」 潘岩目送花铃出门,娇俏的背影满是天真无忧,又想到她方才笑颜,倒是明媚,「花家……」他念了一声,见外孙从里面走出,满身阴郁之气,一点都不明朗,「潘儿。」 盘子抬眼看他,「嗯?」 「方才那花家小姑娘来寻你了。」 盘子见他和花铃正面撞见,眼神这才严肃起来,谁想他突然说道,「我之前同你说要给你订门亲事,讨厌的姑娘也无妨,但如今花铃倒是不错。」 盘子冷声,「不要。」 「你总要订门亲事的。」 「动机不纯,何苦害人。」盘子厌恶道,「我有讨厌的人定会和您说,不用您做决定。」 潘岩同他相处向来是三句便能说完,也不在意他态度恶劣,他不恶劣了,他才觉得不习惯。比如……在贼窝那时。 沈来宝说他一起来救人,他也问过当时保护他外孙的护卫,护卫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这孩子太倔,哪怕他对自己和善小许,他闭眼时也能安心了。 盘子步子沉沉走到外头,见花铃已经在沈家门口和沈来宝说话,快步走了过去,对花铃说道,「下次不许来我家!半步都不许踏进来!」 花铃被他一吼顿觉莫名,连沈来宝都觉得他的吼声过分,惹得身后下人都直瞧。 「盘子,你不许对小花这么凶。」 盘子大声道,「知道我外公是什么人就不要靠近,她不懂,你也不懂吗?」 「我懂,可是这种事不是靠吼的,那样小花只会更不明白。」沈来宝觉得他都快成炮仗了,不点都着,还烧得噼里啪啦的。 花铃不解道,「盘子哥哥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刚才那个是你外公吗,他挺好的呀,还让人给我打热水洗手。」 盘子气道,「看,沈来宝,她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别靠近我家,我再说一次,不要靠近我家。」 沈来宝真想把他踹进雪里冷静一下,都说了不要吼,还吼,他是被狮子附体了吗。 第25章 花铃拧眉看他,不理解他为什么把家当刺猬,不许人靠近。她就是去给他捡了一把青葱,他怎么就吼自己了。她朝他面前伸了伸手,差点没被盘子打开,「做什么?」 「葱的味道,我是帮你家捡葱送进去才见到你外公的,如果不是我,你中午吃饭汤面上就没葱花了。」 「……」 他说得这么严肃,她还闲扯午饭,盘子差点没被她气死。 沈来宝对他说道,「说道理,总比你瞎着急有用。」他摸摸花铃的脑袋,温声,「走,小花,我给你边走边解释。」 花铃轻轻点了点头,又看了盘子一眼,「盘子哥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这样解释,我是不在意,可别人会被你吓着的。」 盘子冷哼,「别人我还不稀罕告诉他。」 沈来宝步子微顿,瞅了瞅盘子。小花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么快就让警戒心极强的盘子放下了戒备。 他转念一想,盘子既然知道潘家的接近可能会让他们有不可预计的后果,那为什么还主动要和他们玩闹?盘子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从巷子离开时,他又往潘家大门看去。两扇朱门大开,门上兽首衔环,此时看来,过于阴暗,踏步而入,似入昏暗深渊。 ☆☆☆ 快入夜,街道商铺的灯还未亮起,南风小巷十余户人家门前已点华灯,比外面的街道更明亮,但却更安静些。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去潘家赴宴,因此巷子里唯有潘家的烟囱有烟火缓飘,散入晦暗天穹中,如有人在灰色宣纸上,泼了白。 没忘记今日要去潘家赴宴的花续早早从外面回来,进了家门见妹妹已经在大堂上扔石子玩,却不见花朗,问道,「铃铃,你二哥呢?」 花铃说道,「二哥不舒服,还在房里躺着呢。」 花续一听就去看弟弟,明明早上还生龙活虎的,现在都不能去潘家了,定是病了。 他到了花朗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里头却突然有人暴躁应声,「我说了我不去!别来烦我。」 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是病了,简直还能打死一只老虎。花续说道,「是我。」 里面默然片刻,这才有人来开门。花朗问道,「大哥来做什么?」 「铃铃说你不舒服,我来看看。」花续打量他一眼,「看来你是心里不舒服,怎么了?」 花朗见他情绪毫无波澜还有此一问,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今晚赴的是谁的宴,「哥,对面潘家,你知道是哪个姓潘的吗?」 「谁?」 「潘岩!」 饶是花续也不由一愣,「左相潘岩?他怎么会来明州定居?」 花朗厌恶道,「我也不知道,哥,别去赴宴了,恶心。」 花续负手而立,本就比同龄人高许多,比弟弟更要高上不少,他背光而站,花朗就更看不清他的脸色了,只是他应该跟自己一样义愤填膺,然后一起罢食吧。 「我去,你也要去。」 花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哥你说什么?你要去吃潘家的东西?那可是血馒头!」 花续面色淡淡,「你不去,你会得到什么?」不等他答话,他已说道,「什么都没有。你以为不吃他的东西是骨气,可你这样得罪了他,不单单是你的事,还会连累爹娘,连累整个花家。」 花朗一愣,「我没有……」 「对,你觉得没有,可是你也知道潘岩性格乖戾多猜疑,一旦要除去异己者,便是斩草除根。铁家和赵家的事,还有更多忠臣的事,你忘了吗?」 兄长的话字字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花朗宁可自己死十次也不要家人被伤害半分,可是兄长说的话是对的,以潘岩的性格,他如果屡屡违背潘岩,与之作对,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花家。 第26章 他不是惧怕生死,只是害怕牵连家人。 花续见他已被说动,俯身轻拍这弟弟的肩头,低声,「以退为进,并不是让你认输,这也是一种策略,你不用执拗在让步这件事上。待他日你能护住花家,你想如何,兄长都不会阻拦你。」 花朗顿悟,苦思一番,终于是僵硬点头,「我明白了,哥。」 花续微微一笑,「那就换身衣服,等会一起出门吧。」 即便是被说服,花朗也觉得心头有刺。他叹了口气,要关门换衣时,又道,「哥,你不入仕,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兄长改变初衷不去科举,反而要继承家业。明明每日还要去书院做学问,既然还眷恋,为何不入仕为官。 他问过兄长,只是兄长的推拿手段是他学不来的,说了等于没说,还好像很能说服人的模样。 花朗摇摇头,这才关门。 ☆☆☆ 冬日的夜来得早,不过刚到酉时,天色已是昏黑。白雪被巷子里的灯火映得泛了红,似有红雪飘飞,连带着花铃堆的雪人都变成了小红人。 见雪人的胳膊又掉了,她便寻了根树枝来给它插上,毕竟总是掉胳膊太可怜了。 以树枝为手的雪人比起那粗笨的雪胳膊来好看多了,花平生随后出来见女儿又在捣鼓她的雪人,笑道,「铃铃,你要是换了这个胳膊,雪人就跑不动了。」 花铃得意道,「爹爹你骗不了我的,雪人根本不会跑。」 花平生微微笑道,「雪人会跑的。」隔壁沈家大门也已打开,出来个俊气少年,目光明亮坚定,似有韬略,「你来宝哥哥堆的雪人,一定会跑。」 花铃才不会再上当,「爹爹又糊弄我,这雪人就是我和来宝哥哥一起做的。」 正好沈来宝听见声音往那边看去,还没定睛,就见花铃一个劲地朝自己招手,像只小白狐在摇尾巴。 他笑了笑,朝那小白狐跑去。 「小花。」 潘家的酒宴比沈来宝想象中的还要大,原先朱家大宅并没有那么大的厅堂可以容纳下十余户人家,更因到处都栽种着竹子,地方静雅却显拥挤。如今潘岩将全部竹子除去,从前院开始搭起棚架,延伸至后院。 夜愈深,南风巷子的人陆续到来。沈来宝稍稍留意了下,巷子里一共十七户人家,这里的大圆桌一桌可坐十人。巷子的人家多是一妻多妾,孩子也多,除了花家可以一家坐成一桌,其余的人家还得分成好几桌。 可是沈来宝发现人都来齐后,没有桌子多出来,也没有少一张桌子,潘岩是将邻里全家大小都算上了——包括暂未归家的人。 他心里有点发毛,潘岩这是提早将每家每户能来的人都计算了一遍,如果有谁没来,简直就是一目了然。 看来做奸臣也是个技术活…… 院子里熙熙攘攘,大多都在欢愉闲谈,相反他们这一桌就显得沉寂多了。 沈家不许姨娘同桌,因此沈老太太领着沈来宝他们去和花家拼了桌,让姨娘们去坐另一张桌,这会她的旁边坐着自家孙儿,见他走神,唤了一声,「来宝饿不饿?」 「奶奶我不饿。」沈来宝右手边是花铃,再右边是花朗。他的面色沉郁,不见笑颜,全然不似平时那样谈笑风生,他想花朗应该是也知道这潘家家主就是潘岩了。但是他会来让他很意外,也不知道是谁劝服的。 人刚来齐,潘岩就出来露了脸,说了一些客套话,但并未说自己的名字。沈来宝觉得如果他说了他是谁,今晚潘家的饭菜肯定会剩下很多,因为大家会被吓得吃不下饭。 幸好开席了潘岩也没有说,众人气氛融洽的喝酒吃菜,颇为热闹。 沈来宝刚提起筷子,就见潘岩过来,说道,「看来这里还有空位。」 第27章 花朗的脸色立刻沉冷,正要顶他一句没有,花续已先站了起来,插话道,「有的,潘老和潘小少爷坐这边吧。」 潘岩看他一眼,跟花平生长得有七八分像,甚至气质也相像,一表人才,「那老夫就坐这了。」 花家有五个人,沈家有四个,挤了潘岩和盘子来,位置也不算太窄。 花铃正挨着沈来宝,人又矮许多,沈来宝只是侧脸往潘岩那瞧,视线就能从花铃头上掠过。他看见她的发上,别着自己送的簪花。簪花在灯火下不似白日看见的艳丽,可颜色宜人,小巧精致,好看得很。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日后就请多指教了。」潘岩拿了酒杯要敬众人,众人微顿,陆续拿起酒杯。 唯有花朗不拿,花续正要为他开解,沈来宝就道,「花二哥你染了风邪,就不要喝了。」 花铃闻声抬头看他,她二哥什么时候生病了。心中有疑,可他既然这么说,定是有缘故的,便没有当场问话。廖氏也忙说道,「对,朗儿你今晚吃菜也少吃些油腻的,少吃几口无妨。」 两人将路都给花朗铺好了,倒让花朗心头难受,他的任性,却要给旁人带来无尽的麻烦。他勉力拿起酒杯,说道,「我以茶代酒吧。」 动作神情这么勉强,潘岩早就看出了门道,可是他并不说,也不在意,如果他什么都要跟不喜欢他的人计较,那这一席的人,都已成死尸了。 他以为最清楚自己身份的沈来宝会坐立不安,食之无味,谁想一看,他分明吃得最欢。自己吃得欢就算了,还给旁边的祖母夹菜,给一旁的花铃夹菜。他颇觉意外,这少年明显跟一般人不同。 沈来宝只有一个想法,组团把潘岩吃穷——虽然并不可能。 但绝不能让奸臣影响了心情,这点倒是能做到的。他做他的大奸臣,他吃他的三十道好菜。不得不说潘家厨子做的菜还挺好吃的,可惜这是潘家,要是是花家的话,他还能隔三差五去蹭饭的。 花朗勉强吃了几口,味同嚼蜡,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每吃的一口,都像是在吞别人的血肉,是潘岩搜刮的民脂民膏,是潘岩刀下的忠臣亡魂。 盘子和潘岩在两兄弟的席位之间,他的左手边就是花朗。瞅了几眼,都觉他慢如蜗牛,看得他都压抑了,「不舒服就回家去。」 花朗本就心情不悦,一听就说道,「舒服得很。」 盘子轻笑一声,在花朗看来十分轻蔑,甚至是挑衅。 世上有爱屋及乌一词,那必然也有恨屋及乌的事,他瞧潘岩不顺眼,连带他的外孙也觉得可恨。 旁边弥漫硝烟,连花铃都察觉到了,今天的二哥很不对劲。她知道盘子的外公就是潘岩后,也很诧异憎恶和害怕,害怕他伤害自己的家人。 听说潘岩不喜欢别人流露出不喜欢他的模样,所以花铃一整晚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还想让她二哥也收敛一下脾气,可千万不要被大奸臣盯上了! 沈来宝此时已经吃饱了,吃得慢条斯理,却吃得甚欢。在座的人都显得有些沉闷,唯有沈来宝面色最轻松。他已经想过了,非要死的话,那也是逃不过的,倒不如坦然面对。 花铃坐在他一旁总被夹菜,这会也吃饱了。茶水喝得多,有些内急,可这里人多,饭桌上说又不雅,瞧了一会便和母亲说弄脏了手,想去洗手。 沈来宝喜欢饭后小站,坐着难受,一听就离了凳子,「婶婶,我也要去洗手,我带小花去吧。」 廖氏轻轻点头,有人陪着,总比她自己在潘家走动得好。 潘岩唤了下人来领他们去洗手,等离了酒席,花铃就快步走到下人旁边,低声和她说了一句。婢女就转而领她去解手了,沈来宝没听见,问道,「小花你跟她说什么了?」 花铃脸一红,「来宝哥哥你在这里等我,等会她会给你打水净手的。」 第28章 沈来宝被她抬手一拦,还没反应过来,虽不解可也顿住了步子,「那你快点回来,晚了我过去找你。」 「我很快就回来。」花铃说罢就随婢女走了,留沈来宝在那站着。 沈来宝和朱家的小孙子打过架,这几年也并不往来,唯有拜年的时候和爹娘来过,不过都是在大厅上坐一会,并没有看过朱家院子。这会站在这廊道下,寒风冷冷,眼前唯有假山池水,显得萧条孤寂。 一阵冷风吹来,沈来宝立于风中也不哆嗦。好一会他才回神,他竟然一动不动的在等个小姑娘。这就跟当年他第一次去桃庄一样,期盼着着十年后能和佳人同行,而不是跟个小豆丁。 如今小豆丁长成了小姑娘,五年后就……他眨了眨眼,五年后小花就是姑娘了。风华正茂,碧玉年华,不是小豆丁,也不是小姑娘。 想到五年后的花铃,沈来宝还是很期盼的,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还是天然腹黑小白兔,又或者是奥斯卡·铃。 思绪神游到五年前,便想起了那桃庄。 在白庄主在他爹面前将他坑了后,父亲单独去找了他,为他善后,救治那些被烧伤的人。但条件是,桃庄要给沈家。 自觉桃庄已经没有可利用价值的白庄主当然是一口答应,把桃庄给了沈家,由沈家来救治被烧伤的人。 只是沈老爷得了桃庄后,就放置在了那里。沈来宝问过他买那块地来做什么,沈老爷只答了四个字——以此为戒。 花那么多钱来为儿子买个警示,沈来宝觉得他爹还是很大方有远见的。 而今想起,又想到之前他曾想过要开发个赛马场,那桃庄似乎可以……反正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如今无人打理,更是一片荒芜之地,铲平了地,重新起建马场,倒是可行。 沈来宝以前思索事情总是容易入神,一旦入神就很难察觉到周围动静。后来在校场被师父成客教训了几次,他便养成了可沉思,却还能耳听八方的习惯。此时耳边正有轻微脚步声,他往那边看去,来人颇让他觉得意外。 潘岩刚进廊道已经看见了他,少年的身姿挺拔,哪怕几次寒风刮过,他也是岿然不动。可惜这样的人注定不会与他为伍,所以才觉得更可惜。 沈来宝迎面相对,也不怯懦,「潘相吃饱了么?」 「你不该问我可果腹了没,而是该问同席的人,可吃饱了。」 「我吃得挺饱的。」 「老夫看出来了。」潘岩走到近处便停下脚步,转而面对萧瑟院落,「老夫不喜欢寒冬,没有生气,死气沉沉,连带着人也觉得苍老。」 沈来宝也缓缓转过身,之前还对他万分戒备,现在怎么一脸要跟他探讨人生似的,「我听说潘相十三岁就在科举崭露头角,被宋翰林收为门生,领你顺利入仕。可是后来潘相却揭发他叛国,导致宋家灭门,而潘相却因此平步青云。宋翰林死的时候,是在初春,正是万物萌生,朝气蓬勃的时候,可对宋翰林来说,却如寒冬。」 潘岩说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怕触怒我。」 沈来宝耸耸肩,「明明是潘相要找我说春秋,话悲凉的。」 潘岩不由笑笑,「我方才看着你,一直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太过正气,否则以你的资质,一定能接我衣钵,待我百年之后,我苦心经营数十载的东西,不至于被人毁了。」 沈来宝怎么听这都是在夸奖他有资质,却说不出一个谢字,「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你都七十岁的人了,为什么还无法对权力放手。」 潘岩反问,「为何要放手?」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并不开心。」 潘岩笑了笑,「你信不信我如果现在放手,明天我就死了。」 第29章 沈来宝信,潘岩的仇敌还少么,想杀他的人恐怕早就排到三条街外了。从他犯下第一件血案开始,他就要一辈子往前走,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他就没命。所以为了保命,只能夺走别人的命。 他如果想回头,那就只有将自己的命交出去。 然而潘岩不是这种人,因此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没停下,如今不会,以后也不会。 潘岩忽然问道,「如果当初知道我就是那个潘岩,你可会救我?」 沈来宝想也没想,「不会。」 潘岩并不气恼,这少年的脾气他着实欣赏,比之太过内敛的花家长子,比之太过暴露锋芒的花家次子,沈来宝像极了年少的他。 「既然这样痛恨,为何现在不杀我,如今我身边可没有埋伏着人,你身手这样好,很轻易就能得手。」 沈来宝才不信他身边没有暗卫,恐怕他抬起手来戳一戳他的胳膊,就从天而降跳出一打的护卫要砍他,「要改变一个国家,从来都不是只杀一个人就可以的。都说擒贼擒王,那是在战场上。战场上没了领头的将军,就没了核心,军队很轻易就乱了。可是你在朝为官多年,早就有了自己的羽翼。我想就算你倒了,你的人依然可以掌控好局势。毕竟人总会老总会病,一旦病倒,那想吞食你的人肯定不少,因此你必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只是……」 「只是?」 「你百年之后,又何必再让大央受创。你已经享尽荣华富贵,大央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身为大央国的人,那还它一片宁静,又有何难。」 潘岩心知他年少,又不曾入过朝廷,许多事情他并不懂,他也不想继续说这个。许久才道,「潘儿出生没多久,我就将他接到身边,并让他承我潘家姓氏。我那女儿脾气执拗,女婿更是如此,他们私奔成亲,并未告知我。后来女婿屡屡上书弹劾我,我看在潘儿的份上没有同他计较,谁想他竟联合了其他大臣,想杀了我。」 沈来宝心头咯噔,「所以你杀了他……」 潘岩摇摇头,「我看在他儿子的份上不跟他计较,可是他却不看在我是孩子外公的份上放手。这样的白眼狼,不要也罢。我让圣上将他发配边疆,想着等哪天他回心转意再让他回来。可是那个文弱书生,撑不过一年,就死了。死讯传来,我的女儿也带着潘儿跳河想自尽,被我救了上来。」 沈来宝意外,「带着孩子一起跳河?」 「对。她说不想让孩子变得像他外公一样,心狠手辣,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他杀了。这样看来,我的女儿,也恨不得要我的命。」潘岩的声调很平和,说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事情,「我将孩子带离她的身边,不让她跟孩子见面。我亲眼看着我唯一的女儿发疯,她咒骂我,每日骂着难以入耳的话。」 沈来宝顿时唏嘘,任何人被亲生女儿恨到这种地步,心里都不会欢喜的。 「再后来有一天,她解下自己的腰带,吊死在了房梁上。我接她下来时,她的身上还是暖的,我就这么抱着她,像她刚出生那样,直到她身体冰凉。」 沈来宝无法想象那种场面,只是听他缓声描述,就觉得周身寒凉。 潘岩又道,「我为他们夫妻两人挑了一个好地方,置于高山之上,前可尽览大央皇城,后有百纳川流。我又让道士为他们做法,来世,再不要与我潘岩有瓜葛,免得来世又将我气着。」 沈来宝微微一顿,虽然他不愿承认潘岩是个好人,可人有七情六欲,说他是酷吏也好,说他是奸臣也罢,只是他隐约觉得,潘岩让道士来做法,并不是怕他们来世「讨债」,而是怕自己下一世又不能做一个好父亲,累了女儿一世。 两人说话之间,有人往这边过来了,沈来宝听出是谁的脚步声,说道,「是花铃。」 潘岩点头,一会那拐弯处走出个俊俏的小姑娘,果真是花铃。明明脚步声那么轻,他却还是听出来了。 第30章 周身轻松的花铃见了他,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来宝哥哥。」她走到跟前见了潘岩,才略微紧张,不知道他同沈来宝在说什么,下意识捉了他的袖子,这才跟潘岩问好。 轻微的动作入了潘岩的眼底,已然明白她这是想保护沈来宝,想笑话她不自量力,可是又觉这份勇气难能可贵。再看沈来宝,浑然不知,看来人果真都是有缺点的,比如沈来宝的缺点,就是日后可能不知佳人心意,白白错过许多好光阴。 难得从污浊世间看到一股清流,潘岩已经打消了要花铃入潘家的念想,末了对沈来宝说道,「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何要到这里定居?我可以坦诚告诉你,我那外孙,实在是太寂寞了。人老从善,不想自己造孽过多,加罪在孩子身上。」 一直觉得潘岩老谋深算的沈来宝没想到潘岩竟然跟他说这件事,而且理由还是这个。潘岩是觉得盘子信服自己,又能与他为友,所以才搬到了这里?目的只是要盘子结交到朋友,不至于太过孤僻? 他有些怀疑,又有些理解。 可他仍旧存疑,这种怀疑,是来自对潘岩的不信任所导致的鹤唳风声。 花铃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话,只是潘岩背影此刻没了疏离和戾气,倒有长者慈悲,「来宝哥哥,你还洗手么?」 婢女端着扑腾着热气的水在旁边看着他,沈来宝回神,洗净了手,这才带着花铃回到酒席前。 满桌的人,各有心思,各有人生,也各有悲喜。乔迁新居的喜宴,吃出满满惆怅感来。不知这是潘岩府邸的人,还在酒席上说说笑笑,心中无忧。 沈来宝心思神游,拿了茶杯一口喝完。喝进嘴里便觉火辣辣的,见老爹瞪直了眼看自己,他问道,「怎么了爹?」 「……来宝,你刚才喝的那一杯是酒。」 沈来宝轻轻眨眼,酒意瞬间就冲上脑门,随后脑袋重重磕在桌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席上十余人顿时大眼瞪小眼,看着沈来宝一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 都说饱暖思淫欲,沈来宝觉得昨晚自己吃得太撑了,又喝了酒,导致晚上竟然做了美梦。他梦见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是那姑娘总是走在他前面,不给他正脸瞧。 他一边跟着美人一边想着她为什么不回头,走了十条街他终于忍不住了,跑上前去喊她。结果身材纤细的美人一回头,却变成了个小个子,还大声道,「来宝哥哥!」 他猛地坐起身,禁不住哆嗦了下。他敲敲有点重的脑袋,心里念着可惜,美人怎么就变成个小豆丁了。他以为最后是在做梦,却听见门外真的有人在喊他,而且可不就是花铃的声音。 沈来宝忙卷着被子走到门口,开了门问道,「小花你喊我做什么?」 花铃着急地抓了他的被子就往外拽,拽得沈来宝差点被子都掉了,「小花你等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了来宝哥哥!「花铃睁着明眸大眼满是惊慌,「我二哥和盘子哥哥打起来了,就在马场,打得马倌哭着跑过来喊我去劝架。我就赶紧来找你,可是你……哎呀来宝哥哥你快点换衣服,我先去了。」 沈来宝忙伸手抓住她,「你去的话非得被那两个炮仗误伤,你等我一会,别自己跑了。」 花铃心中焦急,没有应声。等他进去,还是感觉得去劝架,不然依照她哥哥的脾气还有盘子的脾气,都会受伤的,她焦急得转了两圈,喊道,「来宝哥哥我先去了。」 正在穿裤子的沈来宝一急,抓着裤头就跑到门后要再开门抓住她,可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唯有火急火燎地跑回去穿裤子穿外裳,抓了玉冠就往外面跑,坐上马车疾奔马场。 狼狈不堪的沈来宝到了马场,一步跳下马车,心中已然有了个非常坚定的决定——等找到了他们,他非要胖揍那两个炮仗不可! 第31章 马场门口早有马倌在等他,见了他就苦声道,「小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主,那花家二公子先瞧中一匹马,结果那潘家小少爷也要那马。花家二公子都已经让步要离开了,可潘家小少爷还冷言嘲讽。」 「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还没,花家二公子不予理会,可潘家小少爷不依不饶,冲上去就揍了他一拳,这才打起来的。偏偏两人武功又好,现在撕了半天,也还缠在一块,拉都拉不动。」 沈来宝意外花朗竟然能忍住盘子的冷言冷语,直到被揍才自卫,但是盘子就太奇怪了,无冤无仇的火气这么大做什么,他问道,「小花来了吗?」 马倌知道自家少爷说的小花是哪位姑娘,这风雨无阻每日同来,能不知道吗。他答道,「也是刚到,这会进去劝架了,不过那两位小少爷打得凶,也不知道会不会伤着花家千金。」 一听这话,沈来宝的心里更烦了,千万别伤了小花,否则他非得进去跟他们一起撕。打架打得六亲不认,也别指望别人客气劝架。 马倌领他到了马厩那,果真有两个人缠在那,各自施展擒拿术将对方擒住,谁也不松手,便紧紧纠缠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连体婴儿。 沈来宝见花铃蹲在一旁,不似被撕的模样,这才放下心,快步走了过去。本想好好劝他们,谁想到了跟前花铃抬头来瞧,却见她脸颊上多了一道红痕,似被人手撕的。 他立刻恼了,俯身抓住两人。盘子一见沈来宝就道,「滚开。」 「闭嘴。」 「……」 沈来宝抓住两人才发现他们已缠得像麻花,难怪马倌扯不开,他都觉得好奇了,两人是怎么做到这种姿势的,「小花你退后一些。」 花铃立刻往后挪步,被刮了一爪的她不忘提醒,「来宝哥哥你小心些。」 沈来宝研究了一下,除非他们两人一起松手,否则没办法拉扯开,但是依照他们现在的模样,根本不可能。他抬了抬眉眼,收回两手,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一个掐住两人腰间命门。 命门,终极释义——无人能抵抗的挠痒痒、偷袭最佳位置。 两人几乎是同时被一股电击剧痛震遍全身,似八爪鱼松开猎物,「唰唰」收手,捂住自己酸痛的腰,随后沈来宝一挥手,唤了下人来将他们轻易拉开了。 盘子咬牙,「沈来宝!」 沈来宝走过去蹲在地上看着还在捂腰的盘子,问道,「听别人说,你屡次挑衅,花朗多次避让可你却不依不饶,这到底是为什么?」 「哼。」盘子被他用力一掐,额上冷汗涔涔,「滚开。」他慢慢起身,腰还有点直不起来,不由发怒,「你若再敢这么掐我,我就掐掉你的……」 他本来想说「脑袋」,余光瞧见搀着花朗的花铃睁着明眸往他这瞧,又生生咽下。视线收回,往沈来宝的裤裆那掠过,看得沈来宝僵了僵,这盘子怎么如此暴力! 花朗也冷笑,「浪荡,我妹妹在这,你别乱说话。」 盘子一会才反应过来,差点没跳起来,少年俊秀的脸憋得通红,「你们不要想歪了,我要说的是掐掉你的脑袋!脑袋!」 话落,花铃脸色剧变,沈来宝和花朗两人立即又投以怪责眼神,看得盘子差点没哆嗦。 沈来宝终于忍不住说道,「小花,你先去附近等我们,乖,去喂你的小云。」 花铃知道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事要说,还是不合适她听的话,想看他们如何解决,可还是乖乖地去了另一边马厩,要去喂小云。她又理了理兄长的衣裳,抬头道,「哥哥,我去给你拿药,你不要再跟人打架了。」 花朗竟觉有些心酸,他做哥哥的反倒让妹妹担心了,「二哥不会了,你去吧。」 花铃应声,心中担忧,还边走边回头瞧负伤的兄长,等走出这条长长马厩,刚出来,就好像看见有条身影躲到了另一面。她蹙眉往那边快步走去,探头一瞧,果真有人躲在那,「秦姐姐。」 第32章 秦琴略一顿,朝她点点头,「嗯。」 十五岁的秦琴已经及笄,不见发髻美簪,全都盘起在头上,用一根布缠裹。这样干活更方便,也更利落,甚至连袖子都挽起半截,与衣着齐整的花铃面对面而站,对比十分明显。她稍稍侧身,「不是要去喂马么?」 「嗯,秦姐姐不走吗?」 「……走。」秦琴和她一起离开,一会又道,「那个盘子是谁?」 花铃想起沈来宝叮嘱过自己不要告诉别人潘相的身份,否则整个明州可能会混乱的,便道,「新来的邻居,叫潘孜,不过来宝哥哥总是喊他盘子……秦姐姐,马场里谁有药么,我想借一些,给我哥哥用。」 「安马倌应该有。」 「那我去找他。」花铃要走,见她挽起袖子的手臂已经被冻得紫红,多看了一眼就走了。 她刚走,秦琴又回到了马厩那边,往沈来宝那边看去。 此时盘子还是不说缘故,被沈来宝追问两句,便不耐烦说道,「他在昨晚酒席上对我不敬,我就是想揍他。」 花朗顿觉可笑,真想骂他不愧是奸相之后,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其实刚才他出手的时候,自己就不该还手。只是他再三挑衅,热血涌上脑门,终究没忍住。 如果这会给家人带来灾难,他死一百遍都不能赎罪。 沈来宝仍觉盘子不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揍人,「就这个缘故?」 「对。」 沈来宝知道问不出什么好理由了,「先去疗伤吧,你们看起来都伤得不轻。只是盘子……这是你先动手的,所以如果你外公问起,你绝不可以将责任推卸给花朗,否则……你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说到这几句,沈来宝的面色才彻底严肃起来,看得盘子颇不习惯,「我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先动手的我绝不会赖在他的头上。」 沈来宝这就更不明白他动手的理由了,今日的盘子实在是反常。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悦耳鸟叫声,轻轻掠过,让人微不可闻。盘子脸色却急变,猛地往马厩出口看去,「谁在那里偷看?!」 浑然不觉的沈来宝和花朗齐齐往那看去,片刻,就见秦琴从那里出来。盘子冷厉道,「偷听是小人所为,你是小人吗?」 沈来宝说道,「她是我们家马场的短工,也是我的同窗,更是我的朋友。」 盘子一顿,「沈来宝,你的朋友怎么哪里都是!全天下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吗?」 「哦,没办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 沈来宝简直能将他气死!盘子捂着腰从他身边走过,还怒瞪了他一眼。等走过秦琴身旁,又冷盯了她一眼,看得秦琴心惊,不过才十一二岁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眼神。 他刚过去,就见对面有人抱着一堆东西急匆匆往这走来,不正是花铃。他皱眉看她,「你拿的是什么,这么多。」 花铃到了跟前瞧他一眼,抱紧了药,「药,你欺负我二哥,不给你!」 「……」盘子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气死了。 他还以为花铃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没想到她真的抱着药跑了,那么多瓶瓶罐罐,当真是一点都不给他。 他咬了咬牙,「稀罕!」 说罢就走了,不稀罕不稀罕,他才不稀罕,回头他就把家里的药都拿出来,堆在门口让花铃看看,他真的不稀罕! 秦琴往左右瞧瞧,那叫盘子的少年眼神那样冷厉,可对花铃却少了几分戾气,她那样冲撞他,他也不恼,奇怪得很。 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那潘家公子看起来家世好,对花铃也有不同。 花铃跑到兄长面前就将药瓶哗啦放在地上,挑了几种给他,「安伯伯说这些药膏效果很好的,哥哥你快蹲下来我给你抹上。」 第33章 花朗倒觉得没什么,他摸了摸被揍了一拳的脸,「那小子花拳绣腿的,揍人一点都不疼。」 沈来宝瞧他,「明明打得那么凶,不疼?」 「不疼,我也克制了,没下重手,只是……」花朗缓身蹲下,心思沉沉,他摸摸妹妹的脑袋,「对不起,铃铃。」 花铃抬头,「二哥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唯有花朗知道可能会是大难临头,想到要连累家人,哪怕在校场受尽「酷刑」也不曾落泪的他眼眶顿时湿润,「对不起……」 花铃怔神看他,沈来宝已猜出其中缘故来,蹲身拿了药拔掉木塞,就往他伤口上用力抹,疼得花朗从悲痛中瞬间回神,倒抽冷气。沈来宝认真道,「你要小花跟你说对不起就直说,毕竟上药是这么疼的一件事。」说罢他又用力抹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 花铃又不傻,她才不信这种转得这么生硬的借口,可是她知道二哥向来面皮薄,不说就不说吧。只是旁人实在是涂抹得太用力了,看得她着急,抓了他的手抢过药膏,「不要你涂了,我二哥要伤上加伤了。」 被嫌弃的沈来宝只好在一旁看她,等他想起秦琴还站在那边时,抬头看去,人已经不见了。 秦琴总是神出鬼没的,让人觉得疏离。也不知道如今花家大哥跟她怎么样了,自从秦琴一事之后,他和花续,也有了隔阂,不似过往交好。 有这样的事,这个好友或许一辈子都是这样疏离了。只是他相信若有什么危急的事,花续还是会尽力帮他,只是在日常上,是不会有亲近的可能了。 花朗见他又拿起一瓶药,寒毛竖起,「不要动我。」 沈来宝轻笑一声,抹了一把药膏,正当花朗准备嚎叫时,他却是轻轻一抹,动作比自家妹妹的还要轻。他好一会才道,「沈来宝,如果你是姑娘,我一定娶你。」 「……闭嘴。」 「哦。」花朗转念一想,又道,「但是你可以娶我妹妹啊!做我妹夫呗。」 沈来宝和花铃一惊,双双手滑,用力摁在伤口上,痛得花朗仰天嗷嗷叫。 他再也不乱说话了! ☆☆☆ 满身疮痍的花朗回到家中,还在想着怎么抢在盘子告状前把「过错」全都揽在身上,潘岩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那就独独不要放过他就好,千万别连累家人。 已快正午,待会用饭肯定要被爹娘追问,少不得又要为他担心。 他翻了个身,干脆下地穿鞋,也不带下人,直接去敲潘家的大门。 片刻门就开了,下人打量他一眼,「花家二公子有何事?」 花朗微觉诧异,没想到潘家人记性好,连下人的记性都这么好,再看看他的身板子,恐怕绝非普通下人。他终于是明白什么叫做「府邸深」了,「我想见潘老爷。」 「您稍等。」 一般人家开了门去禀告都会敞开门,不让客人觉得会将人拒之门外,可潘家却是直接关门,将人拒之千里之外般。花朗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才是常态。 许久那下人才再来开门,「老爷让您进去。」 说完又将他打量了一眼,花朗自己先顿了步子,从袖子中抽出把小匕首交给他,「我平时拿来防身用的。」 下人也不同他说些客气话,收起匕首才带他进去,花朗更觉潘家不简单,也正是因为这么不简单,所以才让他觉得自己死期将到。 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他想好了,如果潘岩说要他的家人连坐,那他等会就跟他同归于尽,或许这样家人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随下人进了房间,闻到饭香,才知道潘家爷孙在用午饭。 盘子见他来了,略有迟疑,也没说什么,继续吃自己的饭。 第34章 潘岩客气道,「来得倒是巧,一起来吃午饭吧。」 「不必了。」花朗吐纳一气,「我是来道歉的。」 潘岩面色淡淡,「道歉?道什么歉?」 「你外孙身上的伤,是我所为。」 盘子握筷子的手更加用力,夹了一块软肉,几乎将它夹断。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神情却没变半分。 潘岩声调更淡,「那你脸上手上的伤,也是我外孙所留?」 花朗微觉气氛不对,「对。」 潘岩说道,「这就对了,他伤了你,你伤了他,扯平了,何罪之有,又有什么要道歉的。少年人血气方刚,说不顺了,就用拳头解决,只要能解决事情的,就都不是问题。他现在对你没有怒目相向,你也来认错,那就说明事情解决了,对吧?」 眼前人简直就是个明事理的老者,哪里有什么大奸臣的影子。花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道理暂且放在一边不说,单是这么温和的说话,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真想问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奸相潘岩。 潘岩终于是看向他,「还有事?可要添双筷子?」 花朗当即回神,「不用了。」 他连告辞都忘了,直接转身就走,走出潘家大门他还十分狐疑地抬眼看那门匾,确实没有走错,这真的是潘家,那个大奸臣,杀人不眨眼潘岩的家! 那方才那人真是潘岩? 他带着疑问回家,始终不能消除这深深疑虑。 他前脚刚走,盘子紧绷的脸才缓缓舒展,又夹了一筷子菜时,就听旁边人说道,「要想知道我的底线,直接来问就好,也不必亲身来试。」 盘子一顿,没有开口。 潘岩又道,「你这样做,得不到想得到的,反而会失去你不想失去的。」 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高深莫测,盘子懒得细想,继续吃自己的饭。解决了心头大事,已觉轻松愉悦。 用过饭后,他主动去寻了沈来宝,打算约上他和花铃一起去听书。 沈来宝习惯午后小休,但今日打算去潘家探探风声,如果苗头不对,好及时制止。听见盘子在外面敲门,立刻开了门瞧他,「什么事?」 「找你和小花去听书。」 「你揍了小花二哥,她不会跟你去的。」 「那我俩去。」 「我还有事,不能……」 盘子一恼,抬脚就将另一半门踹开,寒风瞬间灌进里头,冷得沈来宝打了个寒噤。盘子趁势要进来,却被拎住衣襟往外一放,「你的脾气就不能改改,无故挑衅花朗,现在还来挑衅我,当真以为你比我小我就拉不下脸揍你吗?」 「我挑衅花朗是为了你和花铃好。」 这兜兜转转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沈来宝说道,「这跟我和小花有什么关系?还为了我们好。你跟花朗打架,到底是为了什么?」 盘子轻轻挑眉,满眼桀骜,「我只是想知道,我外公是不是真的不会杀你和花铃。如今看来我可以放心和你们玩闹了。」 沈来宝眉头微拧,「这话是什么意思,哪里来的结论?」 「来自昨天我和花朗打架。」 沈来宝起先还不明白,见他面色冷漠,心头猛地一惊,忽然明白过来,顿时震惊,「你是在用花朗做实验?如果他将你打成那样你外公都不管,那就证明,日后我们跟你交友,哪怕不慎伤了你,也会安然无恙?」 盘子得意一笑,「对,我是不是很聪明?」 沈来宝已深深震惊,他隐约猜出盘子不可能是没有缘由地和花朗打架,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原因。 他想到盘子把花朗放置在死亡边缘上,顿时气得脸色铁青。盘子也瞧见了他神情剧变,微微一顿,却还是偏身说道,「我这么做,是在救你和花铃,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我没先试试,那你和花铃就危险了。」 第35章 沈来宝厉声道,「感谢你什么?感谢你拿我好友的命来测试我的命有多宝贵?」 盘子见他竟然吼了起来,不由紧握拳头,「对!那花朗在酒宴上对我横眉冷对,对我外公不敬不屑,我拿他来试手有什么不对?」 ——况且他根本不知道沈来宝和他是好友,一个人的朋友怎么会有那么多! 沈来宝觉得潘岩将孙子养得很好,这不,又是一个三观歪掉,视人命如草的未来之子。如果潘岩不是真的要安居在此,那花朗现在已经死了…… 还是因他而死。 他不介意自己哪天得罪了盘子,然后被潘岩盯上他这条命。但是他不能忍受别人以朋友之名来对他的朋友做出这种事。 盘子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他和花铃好,可是这种办法却太可怕了。 他甚至没有想过,那也是一条人命。 盘子的三观,已经极端得让人觉得可怕。他对你好,会拼命的好,可是他若觉得你不好,那你的命,就如蝼蚁。 这跟潘岩有什么不同。 沈来宝想到这,就觉得手脚冰凉,「你这份‘好意’,我无法接受,我只知道,再与你为伍,那我将无法再面对花朗。」 盘子一愣,瞪大了眼,「你要跟我割席而坐?沈来宝,你敢!」 沈来宝缓缓垂下眼睑,着实觉得疲累,为自己不能将盘子救出那淤泥池中而难受,「你如果念在我们曾经为友的份上,日后要报复,就冲我一人来就好。」 话落,关门声已怦然响起。盘子愣神,他知道他不该拿沈来宝的好友测试自己的外公,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花朗和他的关系。 他根本没有过朋友,他怎么知道维护这种情谊!难道不是这么做吗?朋友就是朋友,不是朋友的就都是敌人,敌人是可以随时死的。 那他拿敌人的命来换朋友的命,有什么不对? 他忽然想起方才外公的话来——「你这样做,得不到想得到的,反而会失去你不想失去的。」 盘子眸光一黯,刚才还想砸门把沈来宝拖出来的他,现在竟然觉得没脸这么做。 这种感觉真是,一点都不开心。 临近过年,皇城屡屡传来圣上病危的消息,朝廷上下不安,民间倒是一派喜庆,并没有因为遥远皇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而影响到过年的心情。 当今皇帝不可谓治国无为,但也不算治国有功,因此他会不会仙游,百姓也不太在意。 他们唯一要担心的是,要是年货和桃符都贴好了,皇帝却在这几天没了,那他们就要举国哀悼,连这喜庆东西都要全撕掉,不能留半点红色。过年哪里到白如雪的,不吉利。 沈家同样因为这件事而有忧虑,不过并不是要惋惜年货,而是沈家的生意。 沈家的生意在大央来说并不算很大,但绝对不小,一旦朝廷动荡,必然会波及沈家家财。沈老爷这几日看儿子不同左相的外孙往来,颇觉不安,这日在大堂同坐闲聊,他低声道,「那潘相可有什么动静?」 沈来宝狐疑道,「什么什么动静?」 「就是朝廷那边有没什么动向?」沈家在朝廷安插再多人,也比不过权力渗透到每一个朝廷要职的潘相,沈老爷想,要是能探出点什么风声来,他也好早点做打算。 沈来宝摇头,「没有。」 「你这几天怎么没跟潘家小少爷往来了。」 提到那个三观坏掉的小子沈来宝就头疼,这两日他出门见到潘岩,潘岩还同他殷勤地打招呼,让他来潘家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潘岩是个慈祥的老爷爷呢! 但跟潘岩打过交道的沈来宝知道那就是只老虎,他揣摩不透潘岩的心思,哪怕他曾暗示过,他来这里安居只是为了让盘子结交朋友,童年开心些。 第36章 然而沈来宝不敢完全相信他,而且本来他以为盘子是个好少年,最多只是有点傲娇,结果傲娇是有,可行事却阴狠非常,想到他对花朗做的事,他就觉得闹心。 「局势不清,生意难做啊。」 沈老爷长叹一口气,以前儿子还傻气的时候,他做生意的胆子倒是挺大的,或许是觉得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总能放手一搏,也都成功了。后来儿子乖巧了,他反而没了以前的冲劲,甚至有点畏首畏尾,就怕出点差错,把留给儿子的家业给败了。 「爹。」沈来宝心中合计一番,说道,「儿子有个新奇的想法,跟我们家马场相关,或许可以拿来赚钱。」 沈老爷已经不打算让儿子入仕,他对生意上的事有兴趣当然最好,只是他另有想法,趁机说道,「儿子,都说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后立业的,你祖母年纪也大了,等着做曾祖母呢。」 沈来宝满腔热情都快被这一盆冷水给浇灭了,「爹,我碰见想娶的姑娘,不用你们说,我也一定会骑上千里马去把她接进家门。您要是老念叨我,等哪天念得不耐烦了,我随便找个,又不喜欢,日子能过得好么?」 沈老爷略有迟疑,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大年三十,申时不到,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连常年日夜劳作的小贩都早早收了摊子,回家吃团年饭。 沈来宝在这待了五年,但对过年还是有着浓郁兴趣,只因这里的年有「年味」。沈老爹什么都要求多,过年的喜庆颜色也求多,每到过年沈家大宅就会被染成大红色。这是沈老爹这么多「恶趣味」中沈来宝唯一可以接受的装扮。 沈老太太今年依旧精神,就是腿脚不太好,冬天就不爱出门。她给孙儿孙女派了压岁钱,瞧着满堂人,却只有一个男孙,心有惆怅,悄悄对儿媳说道,「要是能生,就多生一个呗,给来宝作伴也好。」 沈夫人满面通红,「来宝都十五了,要是再怀一个,别人都不知道那是我儿子还是我孙子。」 「哦哦。」沈老太太感慨,「我都忘了来宝十五岁了,以前他傻气的时候,总觉得日子漫长,如今却觉弹指之间。哎呀,今晚过后都要十六了……来宝?来宝?」 正在大厅里的沈来宝快步走了过去,笑道,「奶奶。」 沈老太太将他拉到面前,笑盈盈道,「来宝啊,明儿你都十六了,是时候给奶奶找个孙媳妇了。」 对祖母总总不能对父亲那样直接拒绝,沈来宝连声应好,「有喜欢的姑娘了,孙儿一定带给奶奶瞧,再生一堆白白嫩嫩的娃。」 沈老太太听见最后一句双眼精亮,完全忘了这话的前提,一个劲的点头。沈夫人虽然听明白了,可也没有拆穿,大过年的,老太太高兴就好。 用过团年饭,沈来宝就让下人搬放烟火的箱子去外头,准备和往年一样,一起去放烟火。 沈家对面就是潘家,贴了新符的潘家现在看起来不让人觉得冷清,不过别家的欢声笑语在这里仍能听见,潘家却似平静池水。 不一会隔壁花家也开了大门,花朗一步跨出,回头说道,「妹妹你快点,别拿你的飞龙了。」 飞龙?沈来宝探头一看,只见花铃迈着步子小心翼翼走出来,怀里抱着一支比她人还要高的棍子。棍子上缠裹着红布,不见纹饰,但顶端是炮仗特有的标记,看来这就是飞龙了。 花铃摇头,「爹爹说这支飞龙放出的烟火可好看了,街口的恒哥哥每年都跟我抢烟火,今年肯定还会抢的,万一把它抢走,我要不高兴了。」 话没说完,那炮仗忽然被人从上抽走,转眼她怀里就空了。她顿时大惊,抬头一瞧,就见沈来宝忍笑,她当即拿脑袋往他心口撞了一记,「又欺负我。」 沈来宝拿在手上没交还她,瞧瞧她的额头,没撞出红印,「我帮你拿吧。」 第37章 「有点重。」 「没事。」 花朗在旁笑道,「来宝等会就自己偷偷放掉,妹妹你怕不怕?」 花铃说道,「来宝哥哥才不会,哥哥你倒是会。」 虽然是事实,可花朗就是瞧不得她这么偏袒沈来宝,毕竟是唯一的妹妹,不袒护他,却袒护隔壁家小子,他能开心吗。叹气,叹气呀。 沈来宝见花续没出来,而花家下人已经打算把门关上,就知道今年他又不会同行,没有追问。打算和花家兄妹一起到巷子里和其他孩子集合,再寻个好地方热闹。 两家下人将烟火陆续抬出,马车还没来,便一起等马车。一会阿五才想起来,问旁边下人,「有带火吗?」 下人一拍后脑勺,「忘了。」 「快进去拿。」 花朗说道,「别拿了,我带了火折子。」 沈来宝笑道,「果然是立志要从军的人,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放。」 「师父教的,带了匕首火折子,还有一些药粉也包好缝在了袖子里。」花朗说着,确认了下火折子在不在,拔掉鞘子,吹了吹看能不能点着火。 蛰伏在里面的火被微微吹起,燃起蓝红火苗来。 「盘子哥哥。」 花朗一顿,那从巷子走来的少年一脸桀骜,瞥了他们一眼,就收回视线。因沈花两家就在巷子中间,盘子也没办法离得太远,只能从他们身边过去。等快穿过,他才禁不住说道,「火,火。」 沈来宝立刻往花朗的手看去,那火折子的火异常活跃,被寒风一吹,火便拐了个弯,折身回头「吃」向花朗的手。花朗顿觉刺疼,手已松开。 四人齐齐往那火苗看去,火折子掉落放满炮竹的箱中,瞬间烧着了满箱纸糊的炮仗烟火。 众人顿时愣住,沈来宝瞬间反应过来,「快跑!!!」 几近在眼前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使得场面立刻混乱起来,众人惊叫着四散。沈来宝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花铃往家里跑,身后已然响起烟花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忙推了一把花铃,让她先跑,自己跟在背后。 所幸他这么做了,因为背上瞬间挨了不少炸开的红纸,要是不挡在花铃身后,那这红纸就该往她身上炸去了。 两人跑进沈家,其他下人也陆续进来。外面还在轰炸,沈来宝瞧了一眼,不见花朗和盘子,滚滚浓烟已经快把视线掩盖。两人身手不差,应该也已经躲远了。他稍稍安心,拉着花铃继续往里面躲。 沈老爹听见外头声音炸响,惊得从房里跑出来,见儿子折回还牵着花铃,忙问道,「怎么了儿子?」 「火苗不小心掉进箱子里,现在满箱炮仗都在炸。」 门外声响震天,连他说的话沈老爷都已经听不太清楚,但大致也猜到了。 沈来宝和花铃的头上都是红纸碎屑,两人互相瞧瞧,只觉对方狼狈又滑稽。沈来宝掸去花铃发上的小红花,又道,「小花,至少我们还能放一支飞龙。」 花铃也捉着他衣服上的红纸,又道,「来宝哥哥刚才太危险了,你怎么跑得没我快?」 腿慢了一步的花家下人在后头说道,「来宝少爷方才是在护着小姐您呢。」 花铃这才恍然,沈老爷和沈夫人眼睛双双一亮,再看儿子已经有了赞许神色。沈来宝只看出一句话「儿子,干得漂亮」。他忙挪开视线,这是出自隔壁家的友谊,根本没丁点情谊呀,小花还这么小。 外面的炮仗声还在噼里啪啦地炸着,炸得附近几条街都听见了。 百姓抬头张望,瞧见方向,就知道定是沈家在放烟火了。不过,这么大的烟,巷子都快炸开花了吧。 巷子的确是快被炸开花了,炸的还是潘家的墙。 潘岩负手站在大堂门前看着墙外冲天飞起的浓烟,头顶上的瓦片还簌簌落下灰尘。他一动不动地瞧着,忽然觉得挺热闹的。就是这朱家的高墙好像太脆弱,竟被震出裂痕来。他偏头往旁边看去,瞧了瞧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年,又看了看他们死死抓住对方的手,没吭声。 第38章 等盘子要用手拍心口,才发现刚才逃跑时他猛地抓了花朗就跑,如今手还抓在一起,忙收了回来。花朗还没回神,被他用力一扯才低头四下瞧看,「怎么了怎么了?」 盘子翻了他个白眼,「连火都拿不住,还拿什么弓箭。」 花朗理亏,不跟他理论。只是那潘家墙上愈发增加的裂痕着实惹人注意,奈何外头炮仗声响无法轻声细语,只能大声对潘岩说道,「修葺房屋的钱我会送来的!」 潘岩点头,就算是接受了。 花朗再一次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那个大奸臣。 盘子捂着快要被震聋的耳朵,着实嫌恶。潘岩已经进去喝茶,不理会两个小辈了。 不能出去又不想进去的花朗和盘子站在屋檐下,看着那如云铺满顶上蓝天的烟火,好一会花朗才道,「方才你跑的时候,抓住我一起往这跑。」 盘子轻轻哼了一声,没答话。 花朗迟疑片刻,挺直腰身,朗声道,「谢谢。」 盘子微顿,还是没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朗说了谢谢,他犹豫许久才道,「上回的事……是我错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的视线望向远处,挤着嗓子终于说道,「对不起。」 花朗问道,「若是以后,你会不会再做这种事?」 「不会。」 「也不会对别人做这种事?」 盘子抿了抿唇,「得看人,当然……如果那人是我朋友的朋友,朋友的亲人,我不会再那样做。但如果是恶人,我依然会。」 花朗忽然觉得盘子已经懂得分善恶是非了,这正是他希望看见的。 炮竹余音也已平息,浓烟缓缓冲天,由寒风散去,将萦绕在南风小巷上空的白烟驱散,重露湛蓝天穹。 花朗提步往外面走去,打算回家。盘子就站在屋檐下瞧他,如今每次看见别人的背影,都有种孤独感,一定是因为冬天太寒冷的缘故,让人忍不住心生悲凉。 「盘子。」花朗走到门口,才慢慢转身,看着他说道,「我家里还有一些炮仗,本来是留着这几天放的,如果你想来,我们三家人,和巷子里的人,可以一起去。」 盘子愣了愣,最后却猛地偏转脑袋,「谁稀罕。」 花朗又道,「今晚酉时见。」 盘子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又大声道,「谁稀罕!」 可是花朗根本不听,他知道,盘子是稀罕的。 花家孩子大过年的把南风小巷都给炸响了,知道是花家孩子做的,邻里还觉得不可思议,纷纷问道「是沈家那小子吧?」 背了黑锅的沈来宝想要不是花朗早早来道歉,估计他又得被老爹揍一顿。 沈家的墙修得结实,没有裂痕,但被冲来的烟火震落了几块墙面,露出泥块来。而且烟火将墙面染得东黑一块西黑一块,唯有找了工匠来粉饰修补。 花家夫妻一一向受惊的邻里道歉,但因花平生不愿去潘家,因此廖氏去潘家,他去沈家。 沈老爷素来大方,又敬花家,当然没刁难,还跟花平生坐在大堂上唠嗑起来。 两人虽是邻居,但认知素来有些不合,能为芳邻,却不能为知己,不过偶尔闲谈,也十分和睦。 谈及花朗,沈老爷又道,「听来宝说阿朗决定明年去考科举,你也同意了。」 花平生说道,「的确有这件事,上一回他想去,但年纪太小,又是武举,怕他受伤,就没同意,他母亲也不愿意。年后已十六,错过了又要等三年,有些晚了。」 沈老爷迟疑半晌,才道,「可是听说朝廷局势不明,多……多潘相那样的官员。花家行事清廉纯善,朝廷如果没人提拔,恐怕也爬不上去。就算有人提拔,无羽翼保护,也恐……恐有事发生。」 第39章 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沈老爷有些事不能说得太直白,尽量说得隐喻对方又听得懂。花平生自是听懂了,笑笑说道,「那也还得去考的。」 沈老爷见他泰然,那定是早就知道了,不由诧异,「为何非去不可?」 「朗儿有这个志向。」 「那你不惊怕?」 「怕。」花平生丝毫也不隐瞒心中所想,「可是如果人人都为了保住孩子而不让他去入仕,那朝廷的腐朽就无人可以改变,因为没有好官,只有奸臣。一个忠臣不足以革新朝廷局面,两个、三个……这种事,总有人要去做的。」 他当年没有勇气做到,选择逃避,至今仍是后悔当初选择。而今儿子有,他不想让儿子日后也有遗憾。无论儿子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 沈老爷听完,忽然自嘲一笑——他再怎么跟花家为邻,都成不了花家这样的人家。 有些高风亮节,是刻进骨子里的。 他以为搬到花家隔壁,那就能沾点书香气,不过是自欺欺人。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应当清楚。 不知为何,多年以来执着花家的心结,似有些放下了。 其实花家就是花家,沈家就是沈家,他们有他们的处事方法,沈家也有的。他们是书香世家,沈家也是商贾之家。 何必学别人,学得四不像。 沈老爷也不知道为为什么心情好了许多,轻松极了。他喝了一口茶,觉得茶香四溢,「对了,那阿续有什么想法,明年也考科举吧?」 提及长子,花平生的神情才有了变化,「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问他可要考,他说不考。倒也无妨了,留在家中继承家业,倒也好。」 沈老爷轻轻点头,不过怎么说,花续都比花朗更适合入仕的,明明性子那样稳重,又知礼节,从小就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不入仕,可惜了。 ☆☆☆ 申时过半,冬夜就悄然降临。夜晚的风更加阴冷,风如寒冰,化做细针,一点一点的从厚实的衣服里钻进身体里,冻得人哆嗦。 饼铺的饼今日不好卖,还剩大半,秦琴把饼搬进里屋时想,等会煮个热水,就着饼吃也好,反正父亲醉在屋里,母亲也不回来,省得煮了。 她将东西陆续搬回,等要拿凳子时,忽然见一只手拿起凳子,瞧见那修长白净的手她就知道是谁来了,心情着实不太好。 花续要将凳子搬进去,秦琴拦了他,把凳子拿回,「你不要进屋,我爹娘不在。」 花续闻言没坚持,在外头等她。 一会秦琴搬完了,他才道,「吃了饭没?」 秦琴答道,「吃了。」 「可想去放烟火,我让铺子掌柜留了些。」 秦琴摇头,花续站了片刻,递给她一个细长的盒子。秦琴看了看,没接,「这是什么?」 花续淡笑,「送你的,打开看看。」 秦琴仍是没接,「我不要,我要进屋了,你回去吧。」 花续顿了顿,一步上前把她的去路拦住。秦琴禁不住皱眉,这才接了盒子,见他仍不走,才终于打开。里面是一根碧绿的翡翠簪子,样式中规中矩,并不出彩,但从材质来看却可见贵重。她看了一眼就将盒子盖上还给他,「我不能要。」 「为什么?」 秦琴皱眉,「你应该知道,送给姑娘家簪子代表什么。」 送簪子就不单纯是说欢喜对方了,而是有求娶之意。秦琴说完这话就觉得花续可能真的是那种意思,毕竟他不傻。 花续点头,「我的确是那个意思。」 秦琴还想将盒子交还,可花续根本不收。她顿生恼怒,「我说过我不欢喜你,所以不能收。」 花续神情漠然,在风中似被冻僵,连语气都很僵硬,「你还在想着沈来宝,可你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在乎。他将你当做朋友,你也清楚。」 第40章 「是,清楚,我也知道不欢喜我的他不会娶我。」 花续意外道,「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苦守?」 秦琴说道,「高兴。」 她说的是实话,她讨厌能待在沈来宝身边的姑娘,所以她特别讨厌花铃。她千辛万苦才能接近沈来宝半寸距离,花铃却能轻易做到。但只要沈来宝一日未成亲,她远远看着,就觉得高兴。总想着或许会有意外,或许会有她能完全接近他的那一天。 花续却觉莫名,追问道,「非得是沈来宝不可?」 「只能是他。」 花续默然,「我知道,你娘又逼你了,想要将你送给别人换钱。我能帮你拦住两次,可拦不住三次,多了,我爹娘迟早会察觉,他们如果问起,我要怎么提你的事?」 「是……我不该拜托你帮我出面解决,可是我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秦琴默了默,她的心也不是铁做的,可她有她要执着的事,「以后……我不会拜托你做这样的事了。花大少爷,我配不上你,我想嫁的人,只有沈家公子。」 她辛辛苦苦在马场所得的钱,都拿来堵住那些要娶她的人了,只是两次都让花续出面。她的母亲已经觉得奇怪,为什么本来说好要来娶她的人,最后都消失不见,没了下文。 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花续却无法死心,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秦琴对沈来宝会有那么大的执念。沈来宝对她委实没有太亲近的举动,可秦琴却好似一早就对他死心塌地。他始终觉得自己能寻了缝隙,让她不再执着。 秦琴见他还是不收回盒子,捉了他的手把盒子塞回,转身进了屋里。关上门时,她有些害怕花续会冲进来,那样就真的要辩解不清了。 好在花续没有那么做,可片刻她就听见了一阵低低笑声。 门外的花续也回过神来,回身看去,作揖问好。秦母笑了笑,又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又是你啊,我记得你,进来坐坐?」 花续心中厌恶秦母,只是表面无波澜,当即告辞了。秦母也不追,只是笑吟吟看了好一会,这才转身,拼命敲门,「死丫头,开门!」 秦琴刚将门打开,秦母就推门进来,也不管她是不是还站在门口,怕不怕将她推倒。进来后见女儿背身关门,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硬扯进来。 秦琴怕花续折回,咬牙没吭声,抓住母亲的手抵消她的力道。 「我刚才一直在附近,我听见了,死丫头,难怪每回你娘都收不到人家的聘礼,原来是你找别人拦下了。出息了啊,你都十六了,还不寻思嫁人,是要吃穷你娘吗?」 秦琴咬牙瞪她,「我哪里吃过你的米粮,以前是舅舅救济我们家,书也是舅舅供我念的,现在舅舅得病了,不能给我们钱了,你就想将我卖掉。你何时给过我半点吃喝,我欠你的,就是借你的肚子出生!可是舅舅说过,你怀着我的时候,也在喝酒烂赌,日夜颠倒,你根本就不想留我。」 「对,我不想留你,可是谁让你命这么大,竟然活下来了。琴琴,你爹没出息,我养不大你,我不想生你,是不想你受苦呀。你怎么能怪娘,要怪,就怪你爹去。好好听娘的话,嫁个好人家,就不用留在家里受苦了。」秦母说得字字恳切,却听得秦琴心中恶心。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秦母脸色剧变,叫嚷起来「那你就去死就去死」,她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就往地上撞。秦琴疼得头皮都在刺痛,用力以头顶她的心口,痛得秦母松手。往后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砰」地一声重响摔倒在地。 秦琴见她一动不动,愣了片刻,爬过去看她,只见母亲双目紧闭,后脑勺还有血迹流出。 她瞪大了眼睛,彻底怔神。 她……杀人了。 寒风呼啸,似利剑钻进骨里,冷得人生疼。 第41章 街道上都是孩童欢庆新年的闹声,此刻在秦琴听来,分外遥远。她抱膝蹲在墙角下,头埋在交叠的手中。大雪飘落不过两刻,就将她染成了雪人。 如果不是仔细看这晦暗角落,无法发现这里有个人蹲在这。 ——到底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秦琴缓缓抬头,头上和手背上的雪扑簌落下。茫然空洞的双眼怔怔看着眼前飞雪许久,渐渐绝望起来。 这种彻骨的寒冷她经历过,经历了十八年。 从出生开始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暖,哪怕在炎炎夏日,也不会觉得温暖。也不懂得什么叫饱腹,更不知道什么叫书院。 她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母亲把她卖给屠夫的时候,婚书上也只是摁了个手指印。 她以为离开秦家就是新生,结果却又是一个地狱。 无止尽的辱骂,无止尽的折磨。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她卑微地活着,做牛做马,仍旧带着期盼。 嘿,说不定哪天,会是艳阳高照。 她怀孕时,婆婆终于不再辱骂她,那粗蛮的丈夫也终于不再打她,每日三餐,也见了荤菜。她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起来,人也越发容光焕发,她感谢着肚子里的孩子。 十月怀胎,生孩子的时候又是寒冬腊月,疼了两天才终于生下孩子,结果婆婆和丈夫翻脸了,因为她生了女儿。 从此日子又恢复到了以前,甚至更变本加厉。 孩子没有得到好的照顾,天气又冷,还没满月,像干瘪的小黄鱼。她每天抱着她,害怕孩子被婆家扔了。她小心翼翼照顾着她,可她到底还是得病了。她哀求婆婆丈夫去找大夫,可无人搭理,还将她的鞋子藏起来,不许她外出寻人。 眼见孩子要熬不过,她赤脚跑出去,找了大夫过来。 可终究还是晚了。 她抱着已无生气的女儿,却哭不出来。 丈夫进了屋里,瞧她一眼,说道,「晦气。」 随后就躺在床上,像什么事都没有,呼呼大睡起来。她缓缓放下女儿,冻得紫红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一步一步走向柴房,拿了柴刀。婆婆见了,皱眉问道,「那死丫头埋了没,别留家里,晦气。」 她怔怔看着她,紧握手中柴刀。 老妇见苗头不对,转身要跑,不过两步,后脖就挨了一刀,立即没了生气。她跑到屋里,发了疯似的往那屠夫砍去,一刀一刀,亲手把自己以后的路给斩断。 等丈夫气绝,她才回过神来,扔了柴刀,抱起襁褓紧裹的女儿跑向外面。她跑了很久很久,跑到一个破败的寺庙前,用手挖了个坑,把孩子放进里面。直到掩盖了一抔黄土,她才终于哭了出来。 听说寺庙有灵气,能解开人前世的孽债。但愿女儿下辈子,不要再生在这样的人家。 如果她有力气能把地挖得更深更宽,她一定将自己也埋在这里,和女儿长眠。 可她想留一点力气,因为她还要杀一个人,那个将她一生都毁了的人。 三年没回过娘家的她还记得怎么回去,走了许久,眼前却开始模糊。她心里呐喊一定要回去,她要问她的母亲,为什么生她却不养她,为什么要将她卖给屠夫。 前路已经看不清,双脚冻得僵住,无法再前行。她倒在雪地上,周身的雪,冷得她都能感觉得到自己快要死了。她不甘心,她还没有质问母亲,既然不愿养她,那将她掐死在襁褓里就好了。 那就不会受尽十八年的折磨,更不会生养女儿。女儿还那样小,还没喊她一声娘,就入了冰冷黄土中,从此长眠。 马车声响,似有人从这条冷寂的街道路过。叮叮当当,不知道什么在响。马车似乎停在了前面,一人过来俯身看她,还拨她的眼皮。 第42章 「少爷,这人还活着。」 车上立刻下来一个人,疾步走到她一侧,解了披风盖在她身上,将她抱起。旁边一人惊呼,「少爷,使不得,这人浑身是血,要是死在车上,您就百口莫辩了。」 「救人要紧。」 声音好像没有任何区别,缓慢而沙哑沉重,她觉得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暖暖的披风将她裹住,暖和得不似人间。抱起她的双手有力平稳,入了车里,更暖如夏日。 这个姿势着实让她觉得温暖,连冻得没了知觉的脚都好像能动了。她努力睁眼去看那人,想感激他,可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 她颤颤伸手,想谢谢他。可手却抬不起来,倒是在他腰间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她睁大了眼往近在眼前的东西看去,是个核桃。 核桃雕刻成船,精巧非常。她在集市的时候曾看见有人卖,但都很粗糙。如今这个睫毛可触及,几乎入眼,看得自然仔细。 她就静静窝在不知姓名的人怀中,一直看着这核桃船。 船舶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像去了传说中的海,悠悠荡荡。那人一直抱着她,没有半点嫌恶,以完全保护的姿势将她护在怀中,就算马车偶尔颠簸也没有松手。 暖…… 温暖极了。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她缓缓合眼,将核桃船的模样刻在心底,或许下辈子她能再看见这人,那样她定要好好报恩,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等她再次睁眼,却是熟悉的地方,她以为她回到了娘家,可她发现母亲很年轻。 「这孩子怎么不哭。」 一巴掌拍在她的身上,她才惊恐发现,她又回到了十八年前,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又一巴掌拍来,她终于哭了。为自己的重生而哭,更为有机会找到那个人而哭。 她知道要找到那个人,就必须去更有机会接近他的地方,比如书院。 她去跟前世最疼自己的舅舅借钱,哪怕舅母总是对她冷嘲热讽,她也没有在意。进了书院,她留意每一个人的身上,凭着唯一的记忆,去找那个核桃船。但始终没有看见,直到沈来宝出现了。 上一世她听说过沈家,但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细听。沈家有几个儿子,儿子叫什么,她都不知道。但沈来宝来书院的第一天,她就看见了他腰上的核桃船。 她强忍一天,出了书院就哭了。 她的艳阳天终于出现了。 沈家是明州富贾之家,她不敢奢望能伴随他,小心看着,小心接近着,这种小心让她觉得疏离,可是懊恼却没办法。她不喜欢沈来宝身边有其他人,她见不得他将温暖给别人。总想着这些,却又不能改变,她觉得自己得病了。 她知道沈来宝不喜欢自己,但她心底总抱着一丝希望。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万一呢? 可并没有万一,沈来宝比她想象中更要直接,他说不喜欢她,以后也不会喜欢她。 那一年,正是母亲要把她卖进屠夫家的一年。于是她决定逃离,可花续拦住了她,还帮她拦住了求娶的屠夫。她便想,就这么默默看着沈来宝吧,也挺好的。 虽然忍不住要嫉妒,忍不住要自怨自艾,可她还是不想离开明州,因为离开,就看不到沈来宝。 可她没有想到,重来一世,她还是下了一手烂棋——杀人了。 前世最想杀的人,今生死在了她的手里。 但她还有一件事没做,杀人要偿命,既然她会被官府抓走,那至少要让她把前世的事告诉沈来宝,跟他说谢谢。 她慢慢从堆积到脚踝的雪中站了起来,往沈家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了,出来欢闹的孩童已经回了家,街道没有多少行人。地上还有炮仗残留的碎屑,像满地血花。 第43章 她一步一步走到南风小巷,抬眼看去,已经能看到沈家大门了。她顿觉欣慰,希望还有力气能和他说出那件事。 巷子里不知为何飘满了呛鼻的火药味,秦琴每呼吸一次都觉心口疼。又冷又疼,呛得她咳嗽起来,只差几步就能走到的大门,已经坚持不住,倒进雪中。 「子时一到就要放鞭炮了,不过今天炸得这么厉害,年兽早就被吓跑了,不放鞭炮也没事吧。」 「主子吩咐的,照做吧。」 花家两个下人拿着一串一串似葡萄的鞭炮出来,准备悬挂门上,等会迎新用。谁想刚出来就看见门前趴着个人,急忙上前去瞧。 子时开门迎新,花铃已经困得不行了,依偎在母亲身上睡了一会,听见外面忽然有慌乱动静,猛地惊醒过来。揉揉眼,便见下人抬了什么东西进来,再揉一揉眼,才看清楚原来是个人。 花平生和廖氏急忙过去,只见是个俊俏姑娘,脸和裸露的手都已经冻得紫红。 下人说道,「倒在了门外,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花铃上前一看,不由大惊,「秦姐姐。」 廖氏当即道,「快去铲一桶雪来,嬷嬷,背她进里屋,脱了衣服拿雪给她搓暖了身子再用热毛巾敷,管家,你去找大夫,让他备好被冻伤的药,快去。」 花家下人行动很快,立刻各自准备。花铃帮不上忙,只能跟在后面。等她进了房间,她来回踱步一会,才想起这件事应该告诉沈来宝,看看是不是秦家出事了。 她拔腿往外跑,人还在大厅就看见了兄长。花续将她拦住,又见下人匆匆往来,心觉有事,问道,「怎么了铃铃。」 「秦姐姐晕倒在我们家门口了,整个人都冻伤了。」 花续只是愣了片刻就往里头走,却被花铃拽住,「娘正在给秦姐姐搓雪呢,我去找来宝哥哥,得去看下是不是秦姐姐家出事了。」 花续也闹不明白为什么秦琴会出现在这,甚至是冻得要搬进屋里疗伤。他既不能过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心中焦急。 子时一到,沈家大门便开了。沈来宝拿了香烛打算点门口鞭炮,刚刚点燃导火线,就见旁边冲出个人来,迎头就往大门跑。他一眼就认出了是花铃,惊得他顾不得鞭炮将燃,跳上导火线将它踩灭,还好没点燃。 沈老爷心头咯噔,想指责儿子这新年没了好意头,可见来者是花铃,生生将话咽下了。 花铃急匆匆跑上台阶,拉了他就往旁边跑,「秦姐姐晕倒在我家门口了,娘正在救她。我想应该是她家里出事了,所以我想去看看。」 沈来宝一听忙跟她一起去,可又不解,秦琴好好的怎么会在这巷子晕倒? ☆☆☆ 微有清香扑鼻,似暖春来临。但秦琴隐约从空气中感觉到了暖意,因此知道并不是春天,而是屋里熏了暖炉。 她渐渐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顶漂亮的蚊帐,素白而点缀花纹,淡雅好看,让人心生宁静。 「姑娘终于醒了。」 旁人声音浑厚,是个妇人。她扶起秦琴,又道,「姑娘可要吃点什么?」 「不用……」秦琴看她衣着,觉得这身装扮她好像见过,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这里是……」 仆妇答道,「是花家,姑娘昨晚晕倒在我们大宅前了。对了……姑娘稍等。」她拿了枕头垫在她背后,随后走到门口,开了门对外头说道,「秦姑娘醒了,精神气看起来不错,少爷可以安心了。」 「嗯,粥水备好了么?」 「昨晚就已经吩咐了。」 「去拿吧。」 仆妇应声离去,秦琴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她抬眼往那边看去,只见门口映了影子,却没人进来。 「你好好休息。」 第44章 「等等。」秦琴此时才想起她昨夜做的事,顿时颤声,「要是官府找你怎么办?」 花续颇觉奇怪,「官府为什么会找我?」 秦琴猜想官府可能还不知道她被花家救到了这里,所以才没来找她。但一旦知道,她就会被立刻带到官府,那就再没有机会跟沈来宝坦白了,「我得去找沈来宝。」 门外人立刻恼了,可还是压住了腔调,「你去找他做什么?他去了一趟你的家,并没有任何事发生,他总会来找你问清楚昨晚的事,所以不必你去找,他也会来找你。」 秦琴一愣,昨晚没有发生任何事?那她娘呢?她问道,「我娘呢?」 「在发了疯似的找你,只是……我不愿让她知道你在这,叮嘱了来宝铃铃不要声张……你的伤是你娘所为?」 秦琴已经沉浸在母亲没有死的兴奋中,原来昨晚她只是暂时昏迷,并没有死。那她就不用偿命了,她还能继续活下去。 花续默了好一会,才道,「你好好休息。」 同样的,这句话也被淹没在了秦琴的欢喜中。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得回去,不然被母亲知道她在这,会有大麻烦。她俯身穿鞋,还没穿好,就好似听见了她母亲的声音。她惊得心直跳,忙穿好鞋拿了外裳边走边穿。 秦母力气奇大,两个婢女拦不住,差点连廖氏都被她抓伤。廖氏恼怒道,「你女儿不在这里,再闹,我就让下人将你架出去了。」 秦母冷笑,「你们巷子里住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有什么消息东传传西传传,不过半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你们昨夜在大门口捡了我的女儿,我知道!」 廖氏见她面相刻薄,说话也不客气,知道他们花家捡到她的女儿,没有半句客气话,反而一脸捉贼模样,身为母亲,更不想让她见到秦琴,定声道,「没有这回事。」 此时恰好秦琴出来,往那过道一瞧,就看见在拐弯处叫骂的妇人。秦母也瞧见了她,又大喊大叫起来,推开婢女就往她跑去,一把捉住她的手,甩手就是两个耳光,「要不是你爹回来的早,你娘就死了,畜生!」 廖氏见状,气得哆嗦,哪里有亲生母亲这么对女儿的!她喝了一声制止,将秦琴护在身后,四五个家丁立刻上前抓住秦母。 被重重护住的秦琴看着廖氏,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连个陌生人都能这么善待她,偏偏自己的母亲却如此。 花铃今日早起要来看看秦琴可醒了没,谁想到了这就瞧见这个场景,也急忙跑了过来,抓了秦琴的手就往后退,「秦姐姐不要过去,我们回屋,让我娘去解决。」 秦琴怔了怔,才发现花铃的力气大得很,要将她往后拽。 秦母瞧见,抬手乱挥,一时撕得家丁退后,但还是没过去。见抢不回人,她忽然不抢了,坐在地上大哭,「还没嫁人的闺女,就在你们家睡了,没脸见人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无赖的花家人愣住了,秦琴脸色瞬间惨白,自己出来捂住她的嘴,却被秦母一掌掸开。 「好一个花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睡了我家女儿,却想打发当娘的走。我这就找邻里评理去,让他们看看,花家是怎么对我们母女的。」 秦琴嘶声,「你非要将我这一生也毁了才甘心!」 场面混乱,没人留意到她的说辞。秦琴要将她拖出去,秦母耍赖,根本拖不动。 「够了。」 沉稳的声音暂时制止了这场闹剧,秦母回头一瞧,见是花续,又痛哭叫骂起来,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花续顿觉她恶毒,「你这么说,你女儿的名声才会败坏。」 「你们两个早就勾搭在一块了,她如今都在你房里过夜!」 秦琴差点没晕过去,连廖氏都想掴她两个耳光,「把这恶妇扔出去!」 第45章 仆妇忙拦住她,「夫人,这人满嘴胡言乱语,她要是在外面乱说话,那少爷的名声就败坏了,我们花家可不能出这种事。这人就是要钱,给她点钱吧。」 秦母一见廖氏犹豫,更是打定了主意,「你们花家少爷睡了我家女儿,如今就想用钱打发,你们要是不娶我的女儿,我就将你们告到官府去,官府不审,我就告诉你们的邻居,告诉整个明州人!」 「你半夜痛殴亲生女儿又把她扔到雪地里,这可是谋杀,你确定真要自己去官府?」 花铃听见声音,个子矮的她还没看见人就知道是谁来了,「来宝哥哥。」 沈来宝慢慢走了过来,又悠悠看着秦母,「伯母,你每天打女儿的事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你丈夫酗酒,你好赌,女儿赚钱养家,昨晚打了女儿又将她扔到这巷子,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花家人好心救了你家姑娘,可你却忘恩负义。」 秦母愣了愣,「我哪里有把女儿往这扔。」 「可是我看见了,我的下人也看见了。」 秦母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孩子竟然如此无赖的,哑口无言,等反应过来,干脆继续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就这么白白被你们这些公子哥给……」 「住口。」花续已经是忍无可忍,再看秦琴,却见她一直在看沈来宝。眼神毫不避讳,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半点掩饰。他微微一顿,脱口道,「我会娶她。」 事情突变,连廖氏都愣住了,秦琴更是愣神,当即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花续顿时无言,可秦母猛然活过来了般,使劲地拍女儿的胳膊,「你倒是答应啊,这可是花家大公子,娘答应你,你嫁进来,娘收了聘礼,再也不打你,也不来烦你。」 秦琴抿紧了唇,没有吭声。秦母要她答应,她也没动。似最后一点希望,希望有人能拦住她,不要嫁。她抬头看向沈来宝,却没有从他眼里看到半点要阻拦的意思。 花铃还在抓着她的衣角,娇小的人却护住了她半边。秦琴忽然心灰意冷了,她就算重来三世,沈来宝眼里的人,也只会是花铃这样的姑娘。 廖氏心疼秦琴,可这是长子的婚姻大事,这样也未免太儿戏,更何况丈夫一早外出寻好友拜年还未回来,更不能就这么定下,「续儿,此事应从长计议,不可胡来。」 母亲亲自开口,花续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意孤行,不但对秦琴不好,也伤了双亲,他默然片刻,说道,「秦琴……你当真不愿嫁?」 话到耳边,秦琴又看向沈来宝,又低头看看花铃。她想离开秦家,可为了能看着那前世恩人,才一直忍受今世的母亲,然而如今好像没有任何希望了,那她至少得离开秦家。 她的心思忽然无比自私起来,花续人很好,花家也很好,他定能护住自己的。如果她摇头,既不能待在沈来宝身边,也将错过能保护她的花续,那为什么不嫁给花续,从此离开秦家? 不过半刻,脑子里的思绪已经百转千回。在花续心死之际,却见她点头,「我嫁。」 ☆☆☆ 花家长子要娶妻,娶的还是个寒门之女,再一打听,那姑娘的双亲「名声」在外,着实让人惋惜那样的年轻人为何非要娶秦家姑娘。 沈老爷也听说了这事,而且操办婚事的速度极快,快得让人瞠目结舌,惹得他抓了儿子来问细节。 沈来宝说道,「爹,您只管到了元宵吃喜酒就好,邻里邻居的议论是非可不好。」 「这哪里叫是非,这叫关心邻居。」 「这不叫关心邻居,这就叫议论他人是非。」盘子像个盘子瘫坐在椅子上,搭了一句就打了个哈欠。 沈老爷不敢得罪这小霸王,就没再接话。倒是沈来宝戳了戳他,「盘子,你大过年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家人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来这里,热闹。对了,小花什么时候来?」 第46章 「应该没空来了。」 盘子顿时瘫得更像个盘子了,「那花朗什么时候来。」 沈来宝略有些幸灾乐祸,「花家人最近都不会有空来了。」 「那我走了。」 「你倒是走。」 盘子没动,问道,「你家的饭好吃吗?」 「……」 沈来宝已经不想搭理准备蹭饭的人了,听说潘岩一早就出门了,可在明州又无朋友,这是要去见谁,将外孙都扔下了。他只是想了想就不愿意深想了,怕想通了,猜对了,麻烦也会跟着来。 他想到前天乱作一团的花家,又想到秦琴和花续。这两人……怎么看都不会成为和睦夫妻,奈何花续太执着。秦琴最后点头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只是如果秦琴能想通透,以她的性格,绝不会仅仅局限于「秦家女儿」「花家大少奶奶」的身份。 但愿她此生安然。 ☆☆☆ 元宵佳节,花家喜上加喜。来祝贺的亲朋好友陆续坐满花家院子,喜事来得突然,时间仓促,可别家该有的,花家都办齐全了。 沈来宝不敢喝酒,怕喝醉了。等新人拜完堂,年轻人们要去闹洞房,盘子也要跑去,见沈来宝不去,问道,「你不去?」 「不去了,身体不适。」沈来宝要是这个时候过去,可就是给花续添堵。他甚至在想,以后为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怎么避免才好。 这个问题花续同样想到了。 从操办亲事开始,到刚才闹完洞房,现在和秦琴并肩而坐,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就似一根刺,扎进心底了。 「我想入仕,想离开明州去别的地方安心苦读,越快越好。你……跟我一起走?」 新娘妆容浓艳,将她不好的气色都遮掩了,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美艳非常。可却没了素日冷傲的眼神,有些茫然和后悔。她想了许久,浑浑噩噩答道,「好。」 花续不由怔住,没想到她竟然愿意跟自己走。他心弦触动,转身将她抱住。 两支龙凤蜡烛火光明亮,足够烧一晚了。秦琴的心房却跟灯火通明的屋子相反,有种莫名的寒冷。 夜深,花家宾客散去,花家下人清扫残羹,花铃也睡不着,因为她堆在门口的雪人被人踢坏了,圆滚滚的大脑袋还吊在了地上。 她一心一意地修补她的雪人,虽然歪脖子歪脸的,可她还是喜欢它。 回了一趟家的阿五回沈家大宅时瞧见花铃,同她打了声招呼,进了沈家后见自家少爷还没睡,心想他定会乐意听隔壁千金的事,就和他说了。 已经打算睡下的沈来宝问道,「她撑伞没?」 「没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堆雪人呢。」 「傻丫头。」沈来宝重新穿好衣服,见阿五似在偷笑,问道,「笑什么?」 阿五笑道,「笑小的怎么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小的就知道少爷肯定会去的。」 沈来宝顿了顿,总觉得在他眼里看见了不同寻常的眼神。他没出声,等出门了才道,「扣你工资。」 「……」他当真不能乱说话了,可这摆明了是事实! 沈来宝拿了伞走出家门,果真看见花铃在那慢吞吞的修补雪人,天上飘雪,都快将她变成雪人了。他打开伞快步走到花铃一旁,「小花。」 花铃见是他,颇觉意外,「来宝哥哥你刚才不是喝了一杯酒吗,那应该在呼呼大睡的,怎么生龙活虎的。」 「……」他真的很嫌弃自己一杯倒的体质啊!连小花的酒量都比他好,他还能不能好好做个潇洒的美少年了,「以茶代酒,没喝。」 花铃恍然。 沈来宝个子比她高,瞧见她头上簪花,还是自己买的那个,不由笑道,「看来我得多给你买几个簪花,免得你总戴它。」 第47章 「这个好看,我爹都说好看。」花铃第一次见亲近的人成亲,莫名有些惆怅,「来宝哥哥,嫁人就一定得离开家吗,我不想,家里多好啊。」 「那不要嫁远了,比如说就这条巷子的,那你也能整天回家了。」 花铃顿觉这个提议极好,她抬眉看他一眼,只见伞撑得太过,他的肩头都有雪了。她垫脚抬手给他拍去,又将他拉到伞下,位置就窄了,她满心嫌弃,「来宝哥哥你的伞太小了。」 沈来宝低头看着她,伸手往她脸上抹了一把,把她的嫌弃神色给抹去,「以后换把大的。」 花铃这才欢喜,「嗯。」 「天冷,快进去吧。」 「我想把雪人堆好。今天宾客多,孩子多,不但进我屋里闹,还踹坏了我的雪人,连脑袋都打掉了,那些孩子,可讨厌了。」 沈来宝哑然失笑,不知不觉,曾经是孩子的花铃,如今也可以理直气壮喊别人孩子了。 年后小花十二岁了,正是美好的年华。他忽然想起来,今年的小花可以学骑马了,还要进中班了。不过他已入大班,还是没办法「罩着」她。这种小花上小班他上中班,小花上中班他上大班,小花上大班他已经毕业的交错感实在是令人惆怅。 不过……好在他们是邻居。 沈来宝把伞交到她手中,「我来堆。」 「一起吧。」 「嗯,一起。」 最后伞谁也没拿,等早上下人起来,只见门前雪人正撑着一把水墨烟云伞。 寒冬一过,又是一年春,将近二月,雪已化,花铃便将它收好,放进房里。每到飘雪时,又将它重新拿出来,和沈来宝一起堆个大雪人。 伞一收一放,便过了三年。 初春,满城绿意,生机勃勃。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三月三,既是女儿节,又是上巳节,更是每年姑娘们及笄的日子。 廖氏早在年前就为女儿筹划笄礼,约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前来做女宾,为女儿加笄。 大清早花铃就被嬷嬷唤醒,押她到梳妆台前,为她将青丝梳齐。 尚未从梦中醒来的花铃睡醒惺忪,她瞧着镜中人,摸了摸脸,又摸了摸细软长发。看得葛嬷嬷禁不住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在想,要怎么梳才好看,昨天来宝哥哥还喊我包子头来着。」她卷了一缕发到手中,在头上卷了一圈,手指一抽,如丝乌云就倾洒而下。 葛嬷嬷忙给她梳顺溜了,不高兴道,「那个沈家少爷就会欺负您,连那纨绔的潘家小少爷都不惹您的。」 「他不敢惹,来宝哥哥会揍他的。」花铃又晃了晃脑袋,想着尹姐姐的发髻,想着常姐姐的发髻,及笄之后梳起的头发,确实比梳辫子和扎包子头好看。也不知道嬷嬷会给她梳成什么样,可不要让沈来宝又笑话她。 葛嬷嬷摇摇头,捂住她的脑袋不许她晃,「姑娘您安分些!」 花铃「哦」了一声,不动了。 铜镜里的人墨发如瀑,双眸含俏含笑,似清晨朝露明亮。挺秀的鼻梁下红唇微闭,不闹腾的时候着实安静,秀美水灵。 葛嬷嬷瞧着,心中感叹,光阴荏苒,她还记得襁褓里小人儿的模样,如今一晃十五年,已经可以伐了门前樟树,为她准备妆奁出嫁了。 想着,葛嬷嬷眼里都快有泪了。花铃乖乖坐着,见她如此,温声,「嬷嬷你怎么了?」 「舍不得您。」 花铃转身看她,「为什么舍不得,我又不走远,就是去大堂那……」她忽然明白过来,「嬷嬷是说嫁人的事么?」 「嗯。」 花铃笑笑,「在家里多好,才不要嫁人。」 葛嬷嬷被她逗乐,「傻姑娘。」 第48章 花铃也笑了笑,她不是不懂,不过嬷嬷这不是笑了么,就当做她不懂好了。 以前她总是不知道尹姐姐说的踏破门槛是什么意思,这半年来她可算是懂了,踏破门槛的人不是什么千军万马,而是媒、婆。 每个媒婆都能说会道,爹娘还说她擅言,可对比她们,她可就自愧不如了,常常在屏风后听得瞠目结舌。再有,从媒婆嘴里她才知道自己多好,多美如仙子,简直被夸上天了。 别人都夸她好看,唯有沈来宝,还喊她丫头丫头,当她小豆丁。 花铃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哪里像小豆丁。 ☆☆☆ 桃山马场两年前就修建好了,但一年前才开,只因场主舍弃了原先那条路,重新凿山开辟了一条新路。那路由山穿过,费时费力,让人百般不解,到底为何非要愚公移山,那桃山自大火过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单是做马场,这一条路开下来,那得卖多少马。 但山路凿开后,人们却惊讶的发现原来从罪热闹的官道前去桃山,比去原先的马场更近。 那桃山马场已经易主,但又出了新花样,赛马。 不同寻常的赛马,桃山马场的赛马自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和流程,连普通百姓都可以参与。瞧着自己下注的马在赛马场上狂奔,赢者回报颇高,着实让人兴奋。 不过一年,明州就兴起赛马来。 这日赛马场不开,但马场上仍有人骑马驰骋。 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骑马从绿草压过,刮得蹄下满是幽幽青草气味。 两人几乎同时奔到马场尽头才停下,扬起一阵狂风。 盘子从马上一跃而下,浑身都舒畅了,似把这半月积累的春雨阴郁一扫而空。旁边马上的人也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马倌,说道,「连日阴雨,连地底都湿了,差点翻跟头。」 盘子嗤笑一声,「弱。」 沈来宝叹道,「我如此坦诚,你却说我弱,刚才谁把马鞭都甩出去的。」 被戳了痛处的盘子也不暴躁了,说道,「再骑一回?」 「不了,该回去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 沈来宝缓缓收着马鞭,没吭声。今天是花铃及笄的日子,昨晚说好了他会早一些回去,然后给她带好吃的,庆祝……庆祝她终于从包子头变成能束起漂亮发髻的姑娘了。 习惯了花铃小姑娘的模样,有点无法想象她今日模样。沈来宝又想,笄礼过后,他就真不能跟花铃太过亲近,再不能捏她的脸,拨她的头发,摸她的脑袋。就连冬日都不能一起堆雪人了,想着,刚因驰骋而欢愉的心情,似乎也瞬间沉落。 两人从桃山新路乘坐马车回去,快到校场,盘子又喊停车夫,要去找花朗。见他不下车,也没拽他一起去。 沈来宝一人回了城里,去买了些精巧的糕点,这才回南风小巷中。马车到了家门口停下,沈来宝下来,往花家门口瞧了一眼,守门的下人开门来迎,他问道,「笄礼结束了么?」 「刚完,这会应该正在和宾客吃饭。」 沈来宝瞧瞧手里的食盒,因是冷食,如今又是凉凉春日,倒也无妨。他正要进去,便听见隔壁开门,陆续有宾客出来。 因是笄礼,请的都是至交好友,多为妇人,在门口唠嗑就久了些。沈来宝拿着食盒站在那,等着宾客离开。末了又想,小花肯定都吃饱了,真是嘴馋,吃了一顿酒宴还指名要他带好吃的,那娇俏的人能吃得下这么多么。 他已经听见花铃的声音了,只是她旁边站着花老爷和花家夫人,所以只能隐隐看见她的浅绿裙子,却瞧不见人。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送走宾客,没有出声。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那数十个宾客才陆续离开。廖氏心中既欢喜又觉疲累,送走了人,就和丈夫回院子。花铃也觉得累了,而且半数青丝披脖间,总有些不舒服,抬手捋了捋,转身之际,察觉有人瞧看,抬眼看去,就见了个俊气男子往这瞧。 第49章 她微微一顿,笑笑,「来宝哥哥。」 明媚日光下的花铃温婉如玉,眸含秋水,唇间不点而赤,美得无瑕。沈来宝微微愣神,那个小豆丁去了哪里。 花铃见他不言语,还一个劲地走神,提着快曳地的长裙就往他走去。 沈来宝不由挺直了腰,瞧着将到面前的花铃,似有春风拂来,美不胜收。 花铃瞧他一眼,又看他手中提的食盒,「给我的?」 沈来宝回神,伸手,食盒几乎是冲到花铃面前,扑了她一脸的风,「嗯。」 花铃抱了过来,又打量他一眼,「脏死了,你又跑去马场啦?」 「跟盘子去的,跑了两回,带你的小云去溜了一圈。」 「小云乖吗?」 「乖。就是好像有点吃撑了,不愿意跑,就带它走了许久。」 花铃噗嗤一笑,「贪吃,难怪总比飞扬胖,明明个子比飞扬矮那么多。」 跟她说了几句话,沈来宝才认定她没有被调包,也是奇怪,怎么就是换了身少女的衣裳和发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抬手在她脑袋上和自己的心口上划了条线,「物似主人形。」 花铃一听,恼了,「再不许说我胖,说我矮。不然我就说你脏,说你字丑了。」 沈来宝经过多年刻苦练习,字不能说潇洒俊逸,但在书院里也是属于好看的一类。奈何花铃的字更好看,犹如印刷而出,字迹工整清秀却又不显小气,光是看字就觉有清风扑面。 本以为逃离了死穴的沈来宝又被她一戳,戳得都心疼了。他笑看着花铃,还是那个矮个子,可是却不是小姑娘了。他在这和她说了半会话,站在花家门口的葛嬷嬷就往这边瞅了好几眼,像防贼似的。 不能亲近小花的魔咒已经开始了,从今天起,到处都会是警惕的眼神。沈来宝忽然有些不高兴,连花铃都看出来了。 「来宝哥哥你不高兴了吗?我再不说你字丑了,其实你的字写得挺好看的。」 沈来宝笑道,「比起你写的呢?」 花铃转了转眼,「就丑那么一点点。」 沈来宝哑然失笑,「知道了,书圣,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葛嬷嬷就要用眼神将我吃掉了。」 花铃回头看了一眼,葛嬷嬷果真往这直勾勾的盯,难怪他这样不自在。她抱着食盒点点头,下了台阶又回头瞧他,「来宝哥哥,你的字真的不丑。」 说罢这才回去,背影俏丽纤细,原本全都束起的发半披,已经及腰,如墨云瀑泄。 「少爷。」阿五见他不走不动,问道,「您在想什么?」 「我想起一句当年很流行的话。」 「什么话?」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沈来宝对小花未来会嫁给谁深感忧虑。 阿五忍不住说道,「您这么操心,您完全可以求娶花家千金呀。」 沈来宝顿了顿,娶小花啊……娶……他没答话,小花怎么会喜欢他,他是半点都没看出来。 他沉思半晌,点头,对,半点都没有。 花铃抱着食盒进了院子,葛嬷嬷紧紧跟在一侧,语重心长道,「姑娘,今日开始您不比以前了,不能老跟外人走这么近,对男子都要保持一丈距离。刚才您离得太近了,太近了呀。」 「来宝哥哥又不是外人。」 葛嬷嬷肃色,「除了花氏家族的男子,其他的男子都是外人,都是外人。」 屡屡重复,让这件事都变得严重了般。花铃心中不悦,可是嬷嬷也是为了她好,便没有太过抗拒,这才认真起来,「嬷嬷,那我还能跟来宝哥哥去骑马吗?」 「不行,跟着其他姑娘一块去逛绣庄吧。」 「那我还能和来宝哥哥一起去酒楼吃糕点么?」 第50章 葛嬷嬷更是肃色,都有些惊慌了,「这当然是更不可能的!」 本来还因自己终于长大了而觉得欢喜的花铃不由沉默,其实长大了也不好。葛嬷嬷又苦口婆心道,「别家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等日后您成亲了,更不能跟别的男子走太近,得保持两丈距离,不对,三丈,否则姑爷会起疑心,对您不好的。」 花铃回神,「起疑心?」 「怀疑您……」葛嬷嬷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可一想她这个年纪也该知道了,「刚才笄礼上,女宾不是教导了您么?三从四德,要知廉耻。」 「那我跟来宝哥哥盘子哥哥今日起就要断绝往来了么?」 「可不是。」 花铃顿时恼了,这及笄怎么就变成囚笼了。葛嬷嬷还在敦敦教诲,可花铃已经听不入耳,最后终于说道,「我嫁的人要是因为我跟别的男子多说两句话就怀疑我不忠,那还不如不要嫁,他还不如去娶个木雕人!」 葛嬷嬷顿时惊愕,她家小姐这是要拆天了不成。都是自家老爷惯的,这样的话要是让夫人听见,非得说她这嬷嬷没教好。 怪只怪老爷从小就不管管,巷子里玩得好的又都是男童,自家小姐看起来娴静美好,可骨子里呀,可反叛得很,这可着实让人忧愁。 因葛嬷嬷的一席话,花铃也没有睡好。她翻来覆去许久,到了凌晨才睡。不一会外头天明,晨曦映入屋里,困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葛嬷嬷还是将她叫了起来,只因昨日和几个小姐姐约好,今日要一块去绣庄买些白面扇子,好绣些花儿今年夏日用上。 大户人家的姑娘不用务农,不事劳作,因此一些绣活反倒是自己做。扇子上的刺绣也能看出一个大家闺秀是否合格,首要的就是挑好扇子,再慢慢绣花。 花铃心灵手巧,又有廖氏亲自教导,女工做得素来不错。模样俊俏脾气又好,出身更好,女工也着实不错,也无怪乎还未及笄,就有那么多的人家来求娶。 但是廖氏心性高,加之对长媳始终有心梗,所以更希望女儿嫁得好一些,是以一个都没答应,不急,女儿年华正好,迟一两年也无妨,总归要挑最好的。夜里她也曾问过丈夫要挑怎样的女婿,谁想丈夫说道「铃铃喜欢就好。」 她不高兴了,「那要是喜欢个没家世没样貌的人怎么办?」 花平生仍是说道,「铃铃喜欢就好。」 觉得丈夫态度不好的廖氏恼得身一转,拒绝跟他说话。 今日出门天晴,花铃撑了把小伞遮阴。和小姐妹们一起去绣庄挑选布料和针线,去时明朗,挑到一半,天色竟阴郁了。 不喜雨水的花铃忧虑地往外面看去,希望在她回到家之前雨都不要下,众人步行出门,都带着小伞,此时已起风,随便一刮雨水就能沾湿她的裙子。 她还是挺喜欢这条裙子的,地面一湿,少不得泥水要扫上裙摆,那可就难看了。 可是天公不作美,行至途中,雨到底还是下了起来,五个姑娘忙去屋檐下避雨。 雨势颇急,风又大,刮得街道店铺的门都陆续关起。五个姑娘和各自带的下人躲进一家首饰铺子,时而看看掌柜,生怕他将她们赶出去,毕竟人太多。 正在柜台前拨弄珠算的掌柜也抬头往她们瞧,一会终于站直了腰身,看得众人紧张,花铃已经打算跟掌柜说买些首饰了,如此一来就不会被人赶到外头去。外面到处都湿漉漉的,讨厌极了。 掌柜却是笑笑,让伙计搬了凳子来,「给这位姑娘坐。」 话是对花铃说的,惹得众人往她瞧。花铃也莫名了,直爽问道,「掌柜为什么只给我搬凳子?」 掌柜笑道,「您头上戴的发饰,前阵子才被人买去,这明州城就只有我这家店有,贵得很,一直没人舍得买。既是客,当然要好生招待的。」 第51章 花铃不由伸手摸向她发上的小簪花,唯有这个不是她亲手买的,「很贵么?」 「可不是。」 旁人问道,「这得多少钱呀?」 「值半个铺子了。」 众人诧异,纷纷去瞧,果然精致,材质看着也与平常的不同。花铃没告诉她们,她的首饰盒子里,簪花戴一个月都能不重复。都是一个人送的……自从她说了那西瓜玉玺的花簪好看,他瞧见好看的就买,买来买去,都是簪花…… 一瞧,簪花;一瞧,簪花,一瞧…… 都是精致小巧又好看的簪花。 她每次打开盒子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只能猜到底是什么款式。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么贵。 外面的雨不见停,微有细雨飘进来,花铃觉得有些冷了。她又想了许多,她还是做不到和沈来宝刻意避让的,何必如此。 一辆马车悠悠停在铺子门前,似有人要进来。不等掌柜说,众人就识趣地往后面退,让开一条路来。没有撇下众人独自坐下的花铃也往旁边退了退,可瞧见马车,又走出来细瞧。 马车旁的下人撑开大伞,车上便下来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男子面容俊逸,双眸似有明珠,明亮正直又有朝气,连风雨都不能掩盖他的锋芒。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旁边的大伞,那伞巨大无比,拿在手上能塞进两个大胖子了。 众人都觉奇怪为什么伞这么大,唯有花铃知道——因为那是她特地提过的。 沈来宝没想到铺子里这么多人,还直勾勾往他瞧,还都是姑娘婢女仆妇,再厚脸皮的人被这么瞧也得觉得不自在,更何况他是来挑簪花的。前几日他就想来了,挑个给小花当及笄的礼物。可是首饰铺子没拿新货,都是一些街上其他姑娘有的。 他想像之前那样寻独一无二的,就让掌柜去拿。结果碰了春雨,耽搁了两天。今日前来,见满屋的人,正想着要不要退出去改天再来,就见那人群背后好像探出个熟脸的。他眨眨眼,顿住步子,往那细瞧,只见那脑袋又探出来,不得不说真像只小地鼠。 他抿抿唇,「小花。」 花铃没想到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喊自己,一点都不避讳,还喊她小花。众人又齐刷刷往她看,她顿了顿,被盯得脸都红了,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 沈来宝问道,「你怎么在这?」 「和姐妹们去绣庄,结果下了大雨,就进来躲雨了。」 沈来宝恍然,花铃知道他来这做什么,所以没回问。万一在姐妹们跟前问了,他说是来给她买簪花的怎么办?估计回到家她就又要被葛嬷嬷抓去教诲了,这可不行。 这样欢喜的事,被说得多了,可就变味了。 沈来宝瞧她发上还沾了几滴雨,忍着没给她掸去,说道,「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我让车夫送你回去。」末了他又对她身后将他打量了个遍的姑娘们说道,「也一并送你们回去。」 被困许久的众人当然欢喜,立刻向他道谢。沈来宝便让车夫先将她们送回去,陆续送走,最后只剩他和花铃在铺子里了。 两人在铺子里各自转了几圈,各自瞧着东西,就等着马车来了。 转着转着又碰了面,沈来宝才道,「等会马车来了,你先回去,不好同车。」 花铃说道,「回头再来接我也行,我下午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忙吧。」 「我下午也没事。」 花铃这才抬眉,「你来铺子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可她就是想明知故问。每月都来买簪花的沈来宝觉得已经完全不会让她有惊喜了,说道,「给你买簪花。」 他答得一点都不迟疑,坦然得不行。完全没有遮掩,花铃忽然觉得他太坦诚,坦诚到……就像是普通朋友了。 第52章 马蹄声响近在耳边,马车将到,雨水竟也要停了。沈来宝说道,「看来我可以走路回去了。」 花铃瞥他一眼,说道,「我走路回去。」 说罢她就拿着自己的小伞走出铺子,自个打伞回家。被她甩了个背影的沈来宝莫名,「小花,小花?」 可那朵小花却头也不回,分明大写着几个字——我、不、高、兴! 沈来宝眨眼,他做错什么了? 花铃踏上满是雨水的青石路,地上积水未散,到处都是小水坑,一脚踩上,没几步鞋子就湿了。 她撑着小伞回家,后头也没马蹄声,看来没看来。可没出十步,背后就有风,扑在她身后。偏头一瞧,就见了沈来宝。她抿紧唇线,不理他。 沈来宝问道,「小花你生气了?」 「没有。」 「分明有。」 「那你还问我。」 「……」她还讲不讲道理了!沈来宝真想抓住快步走的她问清楚,女人心海底针,「我错了小花。」 花铃步子这才缓下来,语气也轻软了,「你错哪里了?」 沈来宝无奈道,「不知道。」 「……那你道什么歉?」 「因为你生气了。」 花铃瞧了他半晌,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忽然就没法生气了,呆子。她轻轻抬了抬眉,「以后就算我做错事,你也要先跟我道歉吗?」 沈来宝笑了笑,「我如果说是,你就该觉得我轻佻,油嘴滑舌了。」 这倒是。可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会这么觉得,因为说的人是他。 雨并没有完全停,还有微微细雨飘散,如针如丝。沈来宝打开他的大伞,可花铃没有收起她的小伞,这样一来别人就瞧见一个男子撑着大伞遮挡两人,但那姑娘却又自行撑伞,实在是多此一举,瞧着滑稽。 花铃也瞧出路过的行人瞧看过来的眼神,她仍是没收,要是收了,就是跟男子共伞同行,这样就没关系了,怪就怪吧。 沈来宝瞧不见花铃,只能看见她的伞面。看不见脸,更不知道她想什么心情如何,「小花,在绣庄待了一上午,饿么,庆丰楼又出新菜式了,听说味道挺好的。」 「你去吃了么?」 「没呢,一直在等你一起去。」 这个等字让花铃心中颇不舒坦,她哪里能单独和他去了,她抬起伞面,说道,「那叫上我二哥,还有盘子哥哥,还有尹姐姐一起去吧。」 沈来宝不知道为什么小花突然一副「要组团把他吃穷」的架势,疑惑了一会才明白,对,今时不同往日了……身为邻居,他们不能再单独出游。 雨巷悠长,悠长又寂寥。 沈来宝觉得自己也要变成戴望舒了。 ☆☆☆ 三月初六,雨水好像不会停歇,将明州灌溉成了水城。 花朗不能去校场,待得快要发霉。既不用去书院也不去校场每日只专心吃吃喝喝的盘子更是被雨水困住,不能外出。所以沈来宝一来邀约他们去试菜品,花朗立即答应了。盘子向来小心思多,心里早就答应了,可还是问道,「平时你跟花铃都是丢下我们去的,为什么这次要叫上我们了?」 「小花指名的。」沈来宝又道,「还有尹姑娘也去。」 盘子眼睛微微一转,年少老成的他什么都明白了,但没有吭声,笑笑说道,「好。」 于是中午五个少年人就一起去庆丰楼,点了新菜。掌柜一会来了厢房,说道,「早上漕河边的渔夫捕了一筐的新鲜螃蟹来,虽然不太肥美,但捕捞的地方水质极好,螃蟹干净得很。我尝了两只,十分鲜美,少爷小姐们可要尝尝?」 九月秋风起,螃蟹满地爬。三月的蟹确实不肥美的,但图个新鲜,也图个鲜美,众人就点了两道蟹菜。一道清蒸,一道清炒。 第53章 厢房里的五人年纪相差不大,平日也有往来,倒也不会冷场。等菜上来,也不如在家里那般食不言,依旧是有说有笑,轻松自在许多。 一会螃蟹上来,花铃还正在吃鸡翅。鸡翅好吃,但全鸡翅需要技术拆解才能吃干净,花铃必然不会吃得马虎,所以等他们都拿起螃蟹时,她还在专心拆解鸡翅。 沈来宝知道她喜欢吃,便剥了壳,去了腮子,还将极寒的蟹心蟹胃除去,虽然蟹膏很少,不过从腮子的白净颜色来看,蟹生长的地方水质甚好,干净得不见一点脏物。他正要把螃蟹给花铃,忽然见她碗上已经卧着一只大螃蟹。 旁边的盘子弯眼笑道,「铃铃,给你吃。」 沈来宝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螃蟹,默默收了回来。花铃同他道了谢,又瞥了瞥沈来宝,只见他也剥了螃蟹,吃得正香呢。 盘子也瞧了一眼沈来宝,见他闷头吃蟹,心里飘然起来——被沈来宝欺负了三年的他真是太喜欢看他不开心了! 都是少年人,胃口好,席上的菜几乎没有怎么剩下。 掌柜中途来问他们对新菜品的建议,花朗几人都说好,唯有盘子说道,「勉强能吃。」 掌柜几乎哭着跑开了,见几人纷纷看他,盘子无辜道,「我是吃皇城饭菜长大的人,而且我家的厨子是御膳房出身的,真不怪我毒舌。」 不知他身份的尹姑娘讶异道,「原来潘小少爷家的厨子是御膳房出身,是从宫里退下来的老人么?」 「不老,才三十,力气大得很,颠锅颠得花枝乱颤的。」 尹姑娘蹙眉,「年轻力壮的人进了御膳房竟然能离宫去做普通人家的厨子。」她忍不住说道,「我不信。我叔父就在皇都做官的,他都没说过有这种事。」 盘子撇撇嘴,真想告诉她他外公是谁,可现在这样倒也好,免得她害怕。这姑娘性子不差,但也不是他欣赏的,不过还是别吓人了,「是啊,我瞎编的。」 沈来宝觉得盘子已经懂得相处之道了,进步倒是很大。 尹姑娘倒是没有冷嘲热讽,反而饶有兴致道,「可是你家的厨子做菜肯定好吃,就算不是御厨。要不改日让你家的厨子做一顿,我们也尝尝。」 深知潘家是什么人家的花朗没出声,虽然潘岩早就回了朝廷辅佐新皇去了,可是那毕竟是盘子。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家的盘子也没说话,花铃打了圆场说道,「盘子哥哥家的下人只够伺候他一个人的,我们要是去了,可要亲自动手搬桌洗碗了。」 尹姑娘说道,「那还是不要去了,多麻烦潘小少爷。」 因众人都附和,这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离席时,沈来宝颇为在意地看看难得说了一句话的花铃,这两日总觉得她不对劲。 难道…… 难道…… 他恍然,心中小鼓猛地一敲——小花定是亲戚拜访了! 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沈来宝心中的小人一个劲的跳,他怎么就忘了这种事,按照年纪小花也该来了,要不然怎么病怏怏的,还动不动就生气,不讲理,都不像他认识的小花了。 所有的疑惑在瞬间消失,沈来宝觉得自己现在才意识到真的是太迟钝了。那刚才她还吃了那么多螃蟹,花家婶婶没教么?大概是他们还不知道螃蟹这东西极寒? 他沉思半会,等花朗尹姑娘下楼了,他才对花铃低声说道,「小花,这段时间你要少吃生冷的东西,也不要去骑马,还有,螃蟹也不要吃了。」说完他生怕花铃尴尬,忙下楼去了。 没头没脑就丢来这么一句,花铃皱眉想细问,可他却自己下楼了。她拧眉瞧他,也不知道他用意为何。 沈来宝还在担心花铃,刚才她吃了三只螃蟹,足足三只!寒寒寒,夜里她不会痛得打滚吧。 他记得红糖姜茶好像挺不错的,暖身。每次公司里有哪个妹子亲戚疼,都是喝这个,连他都耳闻了,传说中的大姨妈利器。 第54章 坐在车上的沈来宝神情肃穆,看得花朗和盘子都不敢吭声打搅——如此严肃,他定是在谋划大事。 回到家里,沈来宝就让人熬煮红糖姜茶,煮好了让婢女送去。 花铃收到茶汤的时候,问是谁送的,婢女说是小锦,花铃就知道了。葛嬷嬷好奇道,「小锦?隔壁沈家有这么一位姑娘么?」 当然没有,这是花铃跟沈来宝的暗号,方便送东西,免得被长辈唠叨用的。她拔掉木塞,一闻竹筒里的气味,就闻出来了,红糖姜茶?这不是…… 咦? 花铃不知前因,可又是何等聪明,联想到他在酒楼那神秘兮兮说的话,再看而今的红糖姜茶,瞬间明白过来,羞红了脸,那个呆子,他误会啦! 她哭笑不得地喝了一口茶汤,辣味足够,糖放的也足,甜辣甜辣,喝进肚子里都觉暖和,能驱除春寒了。 喝着喝着她忽然想起来,他怎么会知道女子这么私密的事。娘亲说过,这种事不会告诉男子的,书上也不会写半句。除非……除非他碰见哪个姑娘来过。可这么私密的事姑娘怎么会让男子瞧见,除非……除非…… 花铃心中忽然一凉,不由咬住下唇,怀里的茶汤都快被她的心给捂冷了。 葛嬷嬷见她眼睛突然就红了一圈,急忙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花铃摇摇头,又喝了一口,或许只是她想多了,什么都没瞧见,瞎想什么。连喝了几口,心又才渐渐暖和起来,等下回见了,她得问问他,姑娘家如此私密的事,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要真是他有喜欢的姑娘了,感情还那样好,她就得把他送的簪花,全都还回去。 自认为是世纪好邻居的沈来宝让人送完姜茶,就去书房里练字了。书桌上常年放着一个大本子,那是花铃手抄的诗经。同样的诗经她还有几本,沈来宝见了字喜欢,就拿了一本来。花铃笔下的字体的构架有的堪比书法大家,沈来宝碰见哪个字勾画得不好看了,就会去找了花铃的字来看。 这会翻开那本诗经瞧看,工整圆润的字迹入了眼里,就好似花铃一样,看见就觉舒心。他坐在凳子上翻看,又想不知道她喝了姜茶是不是好些了,要不晚上再送一壶过去。 不过那东西能多喝吗? 当初公司的妹子讨论时,他应该竖起耳朵听,不该事不关己。 此时的他真是甚为挂念谷哥度娘。 ☆☆☆ 第二日放晴,沈来宝便又去马场骑马。马场草地未干,溅起湿泥,不但是马,连沈来宝都一身脏。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他并不在意。他牵着小云回马厩,准备再去换飞扬出来跑一圈。每天带它们出来跑一跑,心情才会好。 快到马厩,他就瞧见有人在那里喂飞扬。 似是马蹄声惊动到了喂马人,花铃往那看去,就瞧见一身脏兮兮的沈来宝,还有她的小云也脏兮兮的了。 变成小泥人的沈来宝浑然不觉地牵着小泥马往花铃走去,快到近处,嬷嬷就叫了起来,「沈家少爷千万别过来,脏呀。」 沈来宝是没走了,可小云却往她跟前凑,惊得葛嬷嬷连连后退。花铃说道,「小云,你不要吓唬嬷嬷。」 小云一听,脑袋就往她面前凑。花铃也不躲闪,伸手摸摸它脑袋,看得葛嬷嬷又惊呼,「脏死了啊!嬷嬷这就给您打水去,姑娘您别再碰这马了,脏。」 腔调里的满满嫌弃连马都听出来了,它伸长了脑袋朝葛嬷嬷嘶鸣一声,好在葛嬷嬷已经跑远了,不然非得骂它一顿不可。 花铃拍拍小云的脖子,哄声,「好啦好啦,不要欺负嬷嬷了,她可是我的奶娘,对我可好了。」 沈来宝把马先关进马厩里,给马槽里放满草,「小花,今天你不要骑马,去溜我的飞扬吧,它今天还没出来走走。」 第55章 早就猜到他胡乱猜自己来了月事的花铃也立刻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倒是疼人,可她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还很害怕。害怕自己的胡思乱想是对的,因为想这事,她都一晚没睡好觉了。 沈来宝见她不语,神情沉闷,又小心道,「要不回家吧,现在倒春寒,还是挺冷的,你穿的不厚实,会冷的。」 花铃终于忍不住了,「来宝哥哥,我没……」 秉着隔壁小花最大的沈来宝如松柏站直,竖起耳朵认真听她说每一个字,问道,「没什么?」 「我……」花铃涨红了脸,他怎么就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对她说这些!花丛老手,通晓各大烟花之地的公子哥么? 生在文明开化世界的沈来宝全然不知花铃的心思已经转了千百遍,都要千疮百孔了。他更加坚定地想,小花果然是被亲戚拜访,所以性情又阴晴不定了。 他要好好和她说话,不能发火,一定要顺着她——爱护小花,来宝有责。 花铃都快要被自己给憋死了,越急沈来宝就越肃穆,连大气都不敢喘,「小花你不要慌。」 「来宝哥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突如其来一句,沈来宝的脑回路差点没转过来,啊?姑娘家的心思都这么难猜的吗?他答道,「没有。」 花铃微微顿住,低头应了长长的一声「哦」。 沈来宝着实被她的反常给吓着了,这不是他认识的小花。 「来宝哥哥,昨天来了个媒婆,我娘好像挺满意的,夜里还和我提了一嘴。」 沈来宝禁不住问道,「哪家的公子?」 花铃说道,「莫知州的独子,听说是个翩翩少年,又知书达理。我娘很喜欢,就跑来问我了。「 沈来宝听见这话,忽然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察觉到自己慌了,顿时更慌。 他怎么就不乐意听见这话了?他怎么就不愿意瞧她嫁给别人了? 猛地,沈来宝突然意识到,他对小花已经不是纯粹的邻居之情,也不是纯粹的知己好友,他竟然是喜欢她。 这种感觉简直跟早恋似的! 顿时的彻悟让他猛然回神,难怪看见盘子给她剥螃蟹他会不开心,难怪会陪她堆雪人,教她骑马,他可从来都不是这么耐心的人。 花铃见他不吭声,鼻子彻底酸了,也不喂马,转身就走。沈来宝察觉到她的不情愿,一步上前,捉住她的胳膊,「小花,你喜欢他吗?」 花铃瞪他,「都没见过,在梦里喜欢吗?」 「那你不要嫁,嫁给自己喜欢的。嗯……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花铃脱口答他,又问道,「昨天的螃蟹好吃吗?」 「……」沈来宝的脑回路再一次被花铃给拧成了麻花,「啊?不对,小花,我不是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我是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花铃盯着他的脸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没有。」 沈来宝心已沉落,没有……那就是包含他在内了。也对,她对自己从小就是那样,并没有什么特殊对待的地方,是好友,却没半点男女情意。 彼此心意不通,心意却又是一样的,让两人分外纠结和不安。气氛一时沉冷下来,直到葛嬷嬷急匆匆端了盆水来,沈来宝才不舍松手。 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还把我当好朋友的心酸感了。 瞧着她被葛嬷嬷拉到一旁洗手的背影,沈来宝静静站了良久,慢慢理顺了思路——横竖小花没有喜欢的人,那他可以追小花呀! 对,追小花,追小花,追小花。 隐约觉得背上要烧起来的花铃微微拧眉,回头一瞧,沈来宝正不知道在乐什么。看着他高兴的模样,花铃收回视线,无奈一笑,呆子。 第56章 虽然他不喜欢自己,可是至少知道了他没有喜欢的人,那她就安心了——她可以等,等他喜欢自己。反正爹爹说了,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好。她不能慌,不能再耍小性子了,否则要惹人生厌的。 两人此时又各有了心思,虽然心思仍是一样的,可不通,就成了彼此的心思。 ☆☆☆ 三月暮春,已是初十,雨水仍旧不歇。 盘子立于屋檐下,看着眼前绵绵不断的水帘,负手沉思。 下雨天真无聊。 不能外出,不能潇洒,那总要找点事做的。盘子转着眼睛,想了许久,放眼看去,买菜的下人正好回来,大门一开,就瞧见沈家了。 似灵感乍现,他忽然就想到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事了,欺负沈来宝。 沈来宝什么都比他好,根本没法欺负他。但是最近他总算发现了他的死穴,隔壁小花。 比如上次剥螃蟹,他很明显察觉到沈来宝憋屈了。哦呵,很好,这非常好。 这两人明明互相喜欢的,他还以为花铃及笄后沈来宝就会去求娶了,结果他竟然没动静,浑然不觉花铃已经长大,完全没有花已盛开他采回家的心思。 连他看了都觉得憋气,姑娘家矜持不能说就算了,可沈来宝好歹是个七尺男儿,也矜持,这算个屁。 盘子本着要助他们一臂之力的想法,决定好好刺激刺激他,然后……顺便欺负沈来宝。 当然,他的本意绝对是帮他们,而不是,顺便,欺负沈来宝。 想到这,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将绵绵阴雨带来的阴郁一扫而空。盘子伸了个懒腰,对管家说道,「去知会一声沈来宝花朗花铃还有尹姑娘,就说明天我请他们吃晚饭,请务必驾到。」 管家微觉意外,伺候他多年,可从来没听他说过这种话。他没有多问,恭敬答道,「是。」 管家很快就打伞外出约请人去了,盘子瞧着,眉眼弯弯,总觉得,明晚会很好玩。他得好好谋划谋划,最好能把沈来宝憋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哎呀,真是想想都开心。 ——当然,他的用意绝对是促成一对璧人。 盘子突然要请吃饭,不但花朗觉得这是黄鼠狼之举,连一向真善美的花铃都禁不住这么怀疑。因为实在是太反常太反常了,平日毒舌又自负的盘子竟然会让管家「请」他们。 花平生对盘子没有敌意,也没阻拦两个孩子去赴宴,只是廖氏略有担忧,让两人注意礼仪,不要逾越。饶是为邻三年,她仍不能对这如虎如狼的邻居放心。 这还是花朗和花铃第一次正式拜访潘家,本来不想带东西,可心惊胆战的廖氏还是往他们手里塞东西。最后花铃说道,「不要带这些,就带一些家里做的糕点吧,开饭前可以一起吃。」 廖氏这才退步,让厨房去做各式糕点去了。 如约到了潘家,院子空落落的,只见草,本来潘岩还养了几盆花的,被盘子嫌娇弱给扔了,就只剩下自生自灭仍能生机勃勃生长的草。 在里屋指挥的盘子听见动静跑出来,如火如风。可等他看到两人手上拿的东西,明显是登门拜访的礼物。他的脸色几乎没有任何掩饰就沉了下来,连跑的速度都慢了。 花铃忙说道,「里面都是我娘让厨子准备的糕点,晚饭前饿了可以吃。」 盘子狐疑瞧看,花朗唯有打开盒子让他看。这一看样式,上头还印着「花」字,他这才重新露了笑颜,看得花朗皱眉,「你这人总是一脸乖戾模样,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去街上走,否则要把街上的奶娃子吓哭。」 「吓哭了好,我讨厌奶娃子。」他探头瞧了瞧,「沈来宝呢?」 那个大主角呢? 「不是还没到时辰吗,等一会吧。」花朗瞧他,「我总觉得你周身散发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 第57章 盘子哑然失笑,「真是好眼力,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赴这鸿门宴?」 「都到你家院子了,能不进来吗?」花朗和盘子走了几步没见妹妹跟来,回头瞧去,见她正以蜗牛速度前行,笑问,「铃铃,你被水牛附体了么,慢悠悠的。」 盘子心中了然,这是故意等沈来宝呢,他抓了花朗就进里头,「你管她呢,慢也没碍着你。」 花朗蹙眉瞧他,「你又给铃铃剥螃蟹,又这么体谅她……啊!」 盘子被他突然的「啊」吓了一跳,这小子该不会是觉得他看上他妹妹了吧。他才不喜欢花铃,虽然花铃很好,可就是太好了,根本没办法拿她开涮。还得用心哄着惯着,否则就觉得自己像犯错,那得多累。他身边就该待着个坏心眼的姑娘,这样他就能随时毒舌她,不用顾着她,闹烦了就丢了她,不带心疼的。 花朗肃色,「说,你是不是在准备坑我妹妹?」 盘子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花朗更加坚信他是要做坏事,步步紧跟在他一旁追问,问得盘子真想把他丢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感悟,此时雨水已停,花铃就一直在院子里转圈圈。只是院子里的草还挂着水珠,走来走去,鞋面又湿了,连带着裙子也沾得湿润。潘家下人少,盘子又不让他们在这待,院子就只剩她一人。 她走得无聊了,干脆用眼睛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嘴里轻轻哼唱歌谣,在上面轻步跳来跳去。 等沈来宝进来时,就见院子里有个姑娘在蹦蹦跳跳,提着的裙摆已经被溅了水,将裙摆边缘的花纹都染成了泥色。可她还在跳着,不以为然。 「小花。」 花铃蓦地停下,立即松手还拍拍被她抓出五道褶痕的裙子,有些懊恼,难看。 沈来宝瞧她裙摆,笑道,「小泥人。」 花铃微微抿唇,「还不是因为你。」 花朗和盘子已经进了里头,沈来宝没听见声音,以为花朗还没来。想到她裙子湿了,那鞋子肯定更加湿,再等得着凉,虽然不舍这独处的机会,还是决定自己来等,说道,「你先进去吧,我等会。」 花铃瞧他,这都进了潘家,她都愿意和他单独待了,多难得的机会,结果他竟然还这么避讳,打发她先进去,这是有多忌讳。她应了一声,就自己进了里头。 花铃心中不悦,刚进里头,正在和花朗说话的盘子就瞧见了她。见只有她一人,十分意外,「沈来宝还没来?这都到时辰了,他可是从来不会晚的。」 「在外头,正进来呢。」花铃坐下俯身拨了拨自己的裙摆,弄得两手脏。 盘子顿觉奇怪,沈来宝竟然不跟花铃一起进来?他好奇跑到外头,见他正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沈大少爷你怎么还不进来?我花生都磕了一盘花生了。」 沈来宝答道,「我等花二哥。」 「他早就进来了,和花铃一起,喏,那一桌花生壳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沈来宝这才知道原来花朗已经来了,他边和盘子往里走又边想,那小花刚才怎么不进去,还在外面踩水? 诶……定是她喜欢玩来着,结果却被他劝进里头去,难怪一脸不欢喜。 一会尹姑娘也来了,花铃就同她说话,沈来宝就坐在她一旁,她却半句话也不跟自己说。直到给她拿了杯热茶,她的视线才往他这瞧了瞧,可话没说,就见她将茶让给了尹姑娘。他又倒一杯,盘子又跳出来给花铃递茶。 花铃颇觉怪异地看他一眼,尹姑娘却抿嘴笑笑,等盘子去往对面坐时,尹姑娘才凑近她耳边低语,「潘家小少爷对你可真好。」 「真怪才对……」花铃嘀咕,平时盘子可是自顾自的,别说照顾她,就算是更小的孩子来,他也不瞧一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次见面怪异了起来,难道……盘子喜欢她? 第58章 她心头咯噔,她知道沈来宝和盘子是好友,要是这种事让沈来宝看出来,那他不喜欢自己,肯定会跟自己更加疏远,到时候就更难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她忐忑地看向盘子,发现坐在对面的他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眼神丝毫不避讳。忽然一个大食盒将他的灼灼视线阻隔,原来是她方才提来的食盒,被沈来宝放在了中间。 沈来宝偏头时瞪了盘子一眼,他知道盘子不喜欢花铃,真喜欢一个姑娘,根本不可能这么大方瞧看,那眼神充满了意味深长,像看猎物,着实让他不痛快。 他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拿下,放置了两盒在花铃和尹姑娘面前,又拿了两盒放在盘子和花朗前头,最后自己拿了一盒,可盒子却没拿开。 盘子想去拿,却被他打了一巴掌手背。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用力,盘子手背都红了,他急忙缩手回来。花朗瞧去,笑道,「盘子,你的手纤细得像个姑娘。」 「姑娘?」 盘子挑眉,伸出巴掌就往往他的脸颊一刮,掌上粗厚的茧子几乎把花朗的脸给刮破。他顿时惊呼,抓了他的手翻转一看,手掌竟都是硬茧子,「你什么时候偷偷去校场了?」 「我家后院就是校场。」盘子朝他握紧拳头,「别招惹我,我可是被我家十八暗卫从小揍到大,练就了一身武艺的人,不是小时候那个盘子了。」 「你是我的朋友,没事我为什么要招惹你,还跟你打架。」 盘子收起拳头,「朋友……」这个词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沈来宝无心听他们说话,隔壁小花也不跟他搭话,于是他默默吃起了糕点。等菜肴一一上来,他已经把肚子填了个七分饱。 盘子说潘家厨子做菜好吃,也的确不假。尹姑娘对每道菜都赞不绝口,盘子开心,接连让管家赏了六次厨子。 酒宴接近尾声,两个姑娘家已经吃饱了,盘子见她们漱口,笑道,「你们吃好了吗?」 「吃好了。」 「那我让人先送你们回去,我们还有一场酒席要吃。」 这个酒席连花朗都不知道,问道,「还有什么?」 沈来宝也不解,盘子眉眼弯弯,「那长悠河上来了花船,都是从北边来的歌姬,个个能歌善舞,身段曼妙,你们也想一睹风采来着。春雨连绵人都冷了,所以我就喊了她们来,暖、床。」 「……」沈来宝差点没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愕然,「我什么时候说想看了?」 盘子想也没想,「昨天!」 沈来宝真想把他捏成个盘子然后丢到天涯海角去,身边忽然刮起一阵风,花铃猛地站了起来,拉着脸色同样不好的尹姑娘从位置上离开,临走前还十分嫌恶地往三人脸上扫了一遍,尤其是对沈来宝,更是投以鄙夷眼神。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来宝哥哥! 「小花!」沈来宝觉得自己要冤死了,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掐死盘子还是去拉住花铃解释。 他要追出去,却被盘子抓住,「你在小花眼里已经是个无耻之徒了,现在追上去,她说不定会踹你一脚。」 花朗拧眉道,「为什么非要在两个姑娘面前这么说,那个还是我妹妹……」 「嘘。」盘子嘘他一声,又对沈来宝说道,「我想起来了,说这话的不是你,是花朗。」 「别胡说。」 「你别吵。」盘子真想把他的嘴给堵住。 沈来宝无暇跟他算账,转身去追花铃。他果然不该来赴宴的,盘子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一旦他按常理出牌了,那肯定有后手。可他没想到,他这一招后手这么狠,简直直接切断了他追小花的路。 花铃出身在花家,那个他所知道的大户人家里仅有一家一夫一妻的花家,她是见不得花花公子的人,偶尔看戏时瞧见,也要难得的说些抨击的话。 第59章 这就更别提今天这种事了,那个盘子,死盘子! 被他暗骂着的盘子重重打了个喷嚏,鼻子痒得不行。他揉揉鼻子,想到方才他俩别扭模样,没想笑,倒是有点惆怅了。 人的感情怎么就能这么好呢。 他想不通。 「何必非得在我妹妹面前这么说,万一她误会来宝了怎么办。」花朗念叨道,「我还是挺希望来宝能做我妹夫的。」 盘子说道,「要是你妹妹真喜欢沈来宝,也不会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那沈来宝肯定会好好解释的,他这么聪明,不会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然后你想,为什么好好的要解释这么清楚?」 花朗眨眼,「对啊,为什么?」 「……」盘子又丢了他个白眼,「因为沈来宝喜欢你妹妹,你妹妹喜欢沈来宝啊。」 花朗顿时惊愕,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铃铃喜欢宝弟?!」 盘子干笑两声,花朗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笑道,「太好了。」 「好什么?」 「比起不知根底的人来做我妹夫,宝弟简直是太让人放心了。」 快要被他拍扁的盘子继续干笑,又不是他的婚姻大事,只是妹妹的,有什么可开心的。他再这么用力拍自己,他都要怀疑十八暗卫会跳出来揍人了。 「可是刚才花船的事,这可怎么解释得清楚?」 盘子嘴角一弯,「铃铃是个聪明的好姑娘,她不会就凭一两句话就跟沈来宝断交的,今晚气过之后,就会跑去看下是不是真的有花船来。可是啊……根本没花船,我瞎说的。」 「……」 「还有,我们明州这根本没有一条叫水悠河的河。」 「……」 「人听一句话总是听最重要的,我想全部人肯定都会注意花船歌姬这些,根本无暇去想其他的。我就随口说了,所以等铃铃冷静下来,再结合我这吊儿郎当的脾气,就知道这是谎话。」 花朗觉得他就是个人精,依旧是有些心术不正,「这招太险了。万一他们因此有了间隙,你就是恶人了。」 盘子说道,「要是因为这种事就有间隙,忘了前头九年情意,那也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过尔尔。」 这话听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花朗竟然认同了。他想,如果铃铃没有想通,那他也要开导开导她,将花船的真相说给她听。想到这,他不由一顿,狐疑看旁边人,「盘子,你告诉我这些,该不会是早就想好了如果他们两人没有和解,你就用我这个后备军去把线牵回来吧?」 盘子微微眨了眨眼,一脸纯良无害,「当然不是。」 「嗯。」 「……」他还真是天真,盘子想还好三年前他突然生病没参加科举,否则他要是在今年真考中了武举,日后上战场,没个好军师,会被敌军的各种奸计坑害的。武功再好又怎么样,没花花肠子,也成不了大事。 盘子忽然觉得他倒是可以做军师的,远在塞外,不回皇城。 倒挺好。 雨水已停,地上仍有积水。沈来宝不顾脚下水洼急急追出大门,见尹姑娘已上马车。花铃目送尹姑娘也要进家门,瞧见斜对面的沈来宝,抿紧了唇,眼神在他脸上定住,既是失望,也是难过。 「小花。」沈来宝如风跑到她面前,已然忘了这里是花家大门口,「我没有跟盘子说想喝花酒,看歌姬唱歌跳舞。」 「那盘子哥哥为什么那样说?」 「谁知道!」沈来宝问道,「你不信我么?我像是那种沉溺声色的人?」 花铃抬眼看他,「不像,可是……可是……花酒你肯定喝过。」 「小花,要六月飘雪了。」 这种事就算是他开故意逗她也不能让她高兴,轻哼,「我知道,别想瞒我,本来……本来我还想着应该是有别的缘故,可今日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该为你开解的。」 第60章 沈来宝见她真要误会,这才收了想以轻松气氛解释的心思,「你这是在说什么事?」 花铃咬了咬唇,都快将绛唇咬去一些颜色,她双眸低垂,睫毛微颤,「你……你要是没喝过花酒,碰过姑娘,又怎么会知道女子来……来癸水的事,这种事你娘肯定不会告诉你,你又不看医书,哪里会知道。所以唯有一个解释,是哪个要好的姑娘告诉你的。而且你不是还知道用姜茶暖身,少吃螃蟹的道理么,懂得可真多。」 说到最后五个字,连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了。 尽是委屈,听得沈来宝也发愣,不是她说的那些话,而是她说这些话的神情和腔调。 「小花。」沈来宝就站在她面前,低头可见她的墨色长发,还有发髻上的簪花。自从他送她簪花以后,她都会佩戴,从不说丑,就算同伴说丑,她也不取下来。有一次簪花摔坏了边,她也那样戴着。 他忽然想起来,伙伴问她,为什么非要戴着这个残缺的簪花。 花铃说喜欢,随后朝他看,微微一笑。 似暖风,似朝阳,沈来宝如今想起,才发现,其实他早就喜欢花铃了。 那或许花铃也跟他一样,其实也早就喜欢了他,可他却一直没发现。 「小花。」 被唤了两次的花铃都快要落泪了,实在不想在他面前哭,埋头要进去,离开之际,却被他抓住手腕,几乎快将她的手全握在掌中。她惊了惊,「放手。」 「我没有跟盘子说那些,也从来没想过去做那些事。」 花铃没抬眼,沈来宝又道,「盘子胡说的,因为明州根本没有水悠河呀。」 花铃怔愣片刻,细想之下的确没有,「盘子说错了,花船还是有的。」 「没有。」 「那别的花船你去过。」 「没有。」 「癸水的事呢?」 沈来宝微顿,「听别人说的,但绝对不是有什么相好的姑娘告诉我。小花,你信我。」 花铃终于抬眼看他,眼底还有些红,红得让沈来宝觉得自己犯下了惊天大错。 「你为什么要追出来解释花船的事,我哥哥都不在意。我知道,这种事对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子来说,是正常的。」花铃的脸都快红得像洒了一盒胭脂,「我不在意。」 「不在意为什么这么生气?」 花铃反问道,「那为什么要出来解释?」 「因为不想小花你误会,也不愿意看你误会。」沈来宝都忘了自己还一直抓着她的手,好在已经是晚上,没有下人进出,巷子也无人走动。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再开口,嗓子都有些沙哑了,「我喜欢你,小花。」 花铃猛地愣神,连身体都抖了抖,不敢相信他竟然在这里说这种话。 他追出来的时候她其实很开心,因为一个人急着要跟你解释一件事时,他是在乎你的。如果不在乎,根本就不会想着解释。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才反应过来,什么水悠河,什么花船,根本没那些东西,都是盘子瞎编的。 联想到他近日的表现,花铃明白了,盘子这是在刺激沈来宝,也不是喜欢她,盘子不喜欢她,这就好,不至于邻里见面尴尬。 只是沈来宝突然来这么一句,让她手足无措。沈来宝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平时能说会道的,可现在竟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尤其是花铃光顾着抖,光顾着发愣,不点头不摇头,他都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小花,你若说也喜欢我,我明日就找一百个媒婆,一个进去求娶,剩下九十九个,全都堵在门口,挡住其他家的媒婆。 可好? 花铃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复,他也是呆子,看不出来她喜欢他吗,呆子呆子!还问她,她都忍不住要瞪他了,「我当然……」 第61章 「叮叮叮。」 巷子铃声声响,似平地一声雷,将花铃惊醒,忙挣脱了手往后退,生怕爹娘看见她在门口和沈来宝牵小手,如此一来她恐怕要被禁足在家了,急忙转身跑进大宅。 手中暖意挣脱,没有等到答案的沈来宝顿生惆怅。 我当然什么呢…… 我当然不喜欢你。 我当然也喜欢你。 后面的意思简直可以千差万别,沈来宝抬头看着花家门匾,又觉自己变成了苦情诗人——啊,隔壁小花到底喜不喜欢他? 雨夜的表白没有顺利回应,花铃疾步往房间走时还觉得懊恼。她埋头快走,也没留意脚下。 进进出出的下人鞋底沾了水,导致地面都有点湿。花铃光顾着走,走得又急,忽然鞋底打滑,往地上摔去。她下意识伸手,可非但没有撑住身体,还听见胳膊「咯噔」一声,疼得她在地上蜷身,半晌没回过神来。 还是下人听见倒地的声音跑过来,忙将她扶进里头。 花平生和廖氏一进门就听说女儿摔伤了,急忙过去瞧看。廖氏见坐在桌前的女儿衣衫脏乱,紧捂胳膊,慌忙问道,「难道是潘孜欺负你了?」 「没有这事,盘子哥哥今天好好招待了我们来着。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着的,进门时还好好的,可以问管家和守门的下人。」 「真是笨死了。」廖氏骂她一声,又心疼不已,「疼不疼?娘先给你上药吧,不等大夫了。」 花铃捂着胳膊,感觉一松手就要卸下来般,痛得额头都冒了冷汗,脸上已无血色。只是见母亲 担心,她强笑道,「我没事,娘,您别慌,以前我不也摔过。」 「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小孩子摔跤正常,哪里有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这样摔的。你不好好看路,想什么呢?」 花铃眉眼微垂,想着沈来宝方才说的那些话呢。 原来他喜欢她,她还猜了那么久,明明是喜欢的,她都看出来了,可他那日却说没喜欢的人,又让她胡思乱想了几晚。 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当面跟她说喜欢她,当面! 她就没从好友那里听说过有哪个男子会这么直接跟姑娘说的,连个过渡也没,他也不怕把她吓走。 廖氏见女儿又不知在想什么事,可是神情轻松甚至欢愉,才放下心来,女儿果真伤得不重。她瞧着一身脏的女儿,便出去喊仆妇打水来,好等会梳洗,姑娘家可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她吩咐完了,又回到女儿身边,唤她回神,说道,「上回莫家公子的事,你好好想过了没?」 那莫公子就是知州的儿子,花铃上回还跟沈来宝提过,只是提归提,并没有考虑过那人。她心中已经有了他,如今又知道他欢喜自己,就算是太子来,龙太子来,她都看不上。 谁都比不过她的来宝哥哥。 「不喜欢。」 廖氏对那莫家公子还是挺满意的,可丈夫说了让女儿自己挑,就没提太多,这会满心以为女儿至少会考虑下,谁想竟然直接说不喜欢,「那莫公子家世好不说,人品也好,只比你大两岁,知书达理又博学,今年还要去参加科举呢。莫家也不是现在就逼着你进门,娘也不愿意的,就是想在他秋试前将婚事定下来,好让他专心考科举。」 花铃说道,「如果婚事没定就不能专心考科举,那何必考了,这本来就是两件事。」 「这你就不懂了,他念书好,要是在殿试上拔得头筹,被什么大臣瞧上要许配女儿给他,可怎么办?莫家是个安分人家,不想要个不知根底的儿媳,而且还得好好伺候着,捧在手心里,倒不如娶个知道底细的。」 花铃抿抿仍苍白的唇,「那低娶的就不用捧在手心里了?」 廖氏瞪眼道,「当然不是,我的女儿不但要捧着,还得含在嘴里,伺候得半点不能马虎。」 第62章 知道母亲不是一味的推自己出嫁,花铃这才欢喜,脑袋轻轻靠在母亲肩头上,低声,「娘……女儿舍不得您。女儿要嫁……也想嫁个近点的,最好是一个巷子里的,这样就能每天回来了。您不要让我远嫁好不好?」 廖氏哪里舍得,可再不舍得也不能留她到二十七八的,她又笑话她,「就算是嫁在巷子哪户人家里,也不可能天天回娘家,否则夫家会有怨言的。」 花铃才不信沈来宝会,他别每天带着自己往这钻就好。想着她的脸又一烫,她这是在瞎想什么,两人如今不见姻缘,她却想这些,羞! 只是有了今晚他那句话,她的情丝已系在他的身上,他心意不变,她也再无他想。 单是想到这,就觉今晚要失眠了。 今夜同样要失眠的,还有沈来宝。 当然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几百遍,差点没忍住翻墙到隔壁趴花铃的窗户问个清楚。 实在睡不着的沈来宝盘腿坐起,在床上沉思许久,才想,小花她该不会是在……撩他吧? 不知道是被小花撩了还是刮了的沈来宝彻夜无眠。 单相思真的是太痛苦了! 沈家下人向来起得早,主子们普遍起得晚,这两年沈夫人想通了,将管大宅的事丢给了几个姨娘,自己只在大事上出来主持下。实权未丢,人却轻松多,似比以前更年轻了。几个姨娘有了事做,连闲话都少说了许多,一举两得。 今日沈夫人起来,厨房都快备好了早饭,却没看见儿子出来,这着实让她觉得奇怪。沈老爷一早就接了商会那边的来信,看了两遍,也无心留意儿子,说道,「今年各州大雨,恐多地有涝灾,府衙派人去了商会,想让我们捐些银子修筑河堤。」 沈夫人说道,「修河堤?这是好事,给子孙添福的事。」 「我们沈家年年都会捐献银子修河堤铺山道,可是今年不一样了。」沈老爷放下书信,接过妻子递来的茶水,说道,「往年都是我们自个捐银,想捐多少随了自己。可现在府衙亲自开口,一众长老兄弟都怀疑是知府要私吞这笔钱,只是借着名头来让我们捐银。」 沈夫人微顿,「老爷是怕这笔钱捐出去,不是用在修河堤上,而是进了知府的口袋里?」 「那新任知府之前名声并不太好,刚上任就来这么一出,着实让人怀疑。」沈老爷经商已久,深知行商必然也要依附朝廷官员,知府的官可是一点都不小。而且还是头一回跟他们开口拿钱修河堤,不给的话,自己就成大奸商。可给了,万一他不用在正道,他也不高兴。 无法避免不给,但可以给少一些。但真要是汛期会决堤,他也想用钱把河堤修结实了。 商会里的人同样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决定今年早一些聚首,共议此事,也顺道将一年一度的会给开了。 沈老爷沉思一晚,决定带儿子去,这两年他表现颇佳,但官府那边他一直打点得好,看起来顺风顺水的,他倒是一直想给儿子找个锻炼的机会。 如今正好,让他看看如何在官场进退。 他这才想起儿子来,「来宝呢?」 沈夫人不满地瞅他一眼,「现在才想起来。」她又问了一遍管家,管家再次去请人。 过了小半会沈来宝终于出现了,刚才管家来喊时,他应了一声,人都起来了,谁想穿鞋子的时候,脑袋点在膝头上,竟然就这么睡了一刻。这会脖子疼得很,脑袋更是昏沉。 沈夫人见他这般模样,担忧问道,「我儿你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沈来宝坐在桌前,问道,「祖母呢?」 「还在睡呢。」沈夫人说道,「这半年愈发嗜睡了,大夫来过几回都说没事,不用担心。能吃能喝能睡,福气满满。」 第63章 沈来宝也觉得能睡觉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他用过早饭,沈老爷才和他说了去商会的事,三天后就得出发了。 没有得到花铃回应的沈来宝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去商会,大半个月后才回来,那估摸他就得失眠大半个月。所以他决定这两天问清楚花铃,不能拖泥带水的。 奈何如今他已经不能直接去隔壁家,只能借着找花朗的名义过去,花家下人却道花朗又去了校场,估摸要晚上才回来。 他唯有回来,让「小锦」去送蜜饯给花铃。等送蜜饯的婢女回来,他就问,「见着她了么?」 「见着了,花家姑娘的手受了伤,听说是昨晚回屋时摔着的。」 沈来宝忙问道,「摔得重吗?」 婢女说道,「花家小姐让奴婢跟您说,伤的不重,不要担心。」 沈来宝这才稍觉安心,可又不太放心,翻箱倒柜寻了药让婢女再次送去。 婢女接连跑了两回,就被眼尖的廖氏瞧见了。她早就觉得这婢女眼熟,之前女儿说是叫小锦,可她思来想去,才想起这丫鬟分明就是沈来宝院子里的人,伺候他的。 她不动声色地等婢女出去,冷不丁说道,「多谢你们少爷了。」 婢女还算机灵,多了个心眼没立即回答,眼睛一转镇定道,「咦,夫人,这关我们少爷什么事?」 廖氏笑笑说道,「是我说错了,是多谢你们的小锦姑娘。」等婢女离开,她便进了女儿房里。 姜还是老的辣,那婢女再怎么淡定,瞬间变换的神情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什么小锦,来送东西的,接二连三和女儿在家中还要联络的人,分明就是沈来宝。 廖氏也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沈家是个好人家,可她更想女儿嫁给读书人,而不是被人在背后喊奸商奸商的人家。 沈来宝的确不差,但廖氏心结难开,只因沈老爷实在是花心,算上多年前死去的那个,一妻五妾。有这样的爹,能教出多专情的儿子来? 她可舍不得女儿独守空房! 因女儿看不清这事,她这做娘的更是心焦,也着实生气,进去就让嬷嬷关了门,坐下身说道,「是小锦姑娘还是来宝哥哥啊?」 花铃见母亲气势汹汹有此一问,立刻知道她已经猜出来了,便没有遮掩,「您都知道了。」 廖氏拧眉,「知道了,娘很生气。」 花铃浅浅笑道,「娘生气什么呀,那‘小锦’就是用来传话的人,还不是怕人说闲话吗?」 廖氏轻轻摇头,「铃铃,你……你是不是喜欢沈来宝?」 花铃没想到周围的人原来都这样直白,连不喜欢对她提这种事的母亲也直接说了,颇为惊讶,脸又泛了红晕。 廖氏一见女儿如此,心里道了一声「完了」,女儿真的喜欢隔壁那小子了。她急道,「你喜欢谁不好,偏偏是喜欢他。」 花铃以为母亲会高兴,不说其他的,沈来宝对她的好她不信母亲不知道,退到母亲的立场来说,不提他的人品,单是两家距离,母亲就该高兴的。可没想到完全相反,母亲竟然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不好么?」 「不好!」廖氏斩钉截铁道,「沈来宝的爹可是足足有六个妻妾,你以后可怎么办?」 花铃蹙眉,「沈伯伯有六个妻妾关我以后什么事?无非就是多几个庶母和妹妹。」 廖氏痛心疾首道,「他爹如此,沈来宝从小耳濡目染,肯定也会三妻四妾的。」 花铃嫣然一笑,「来宝哥哥不会的。」 廖氏冷哼,「男人,德行。」 「可爹爹就不会呀。」 「你爹是例外。」 「来宝哥哥也是例外。」花铃不是认识他一年两年,认识了那么多年,她清楚他的为人。 第64章 廖氏连连叹气,觉得女儿已经陷进那小子的温柔乡里去了。她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女儿跳火坑,男子多妾是不奇怪,但沈老爷也未免太频繁,谁知道他儿子是不是也一个样。 她不奢求女儿能找到终生唯她一人不可的良人,但至少妾侍不能超过两个。然而沈家应当是做不到的了,所以她不愿女儿跟沈来宝有瓜葛。 花铃见母亲如此,有些后悔跟她这么早提了,「娘,来宝哥哥真的很好,您清楚的。」 「他人是好,但娘不能忍受他日后身边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那样你多委屈。」廖氏叹道,「你大哥大嫂已经够让娘操心的了,铃铃,你不要也让娘操心。」 花铃想说日后的事现在怎么能给沈来宝扣上帽子,可母亲很少提及大哥大嫂,一提,那肯定就是心情十分难受。她便没有多说,想等着哪一日母亲心情好了再提。 廖氏欣慰女儿没有顶嘴,出了女儿闺房,又想到她刚才也没说不再念着沈来宝,顿时又心神不定。回了房里,当即和丈夫说了这事。 花平生笑道,「来宝这孩子挺好的,跟铃铃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又在我们隔壁,要是来宝也欢喜我们铃铃,倒是良缘。」 廖氏不由睁大了眼,「那沈老爷可是有六个妻妾的。」 「来宝是来宝,沈老爷是沈老爷。」 「这可不对。」廖氏反驳道,「就拿你来说吧,你不就是只娶了我一人,就算我不喜续儿的那个,可他不也就只有秦琴一个。」 花平生笑道,「祖父妾有四人,爹有三人。」 廖氏说不过他,「不跟你说,当爹的一点都不着急。」 花平生哄着她说道,「来宝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么?铃铃欢喜他,若他也欢喜铃铃,这不是挺好的么?而且两家为邻,日后有什么事也能互相帮扶。」 廖氏的心微微一软,「可我还是想铃铃嫁个书香世家,而不是入富贾之家。」 「若来宝待她好,无论是什么人家都好。如果对她不好,就算是翰林世家,也不好。」 廖氏终于被他说动了一些,可她还是觉得女儿涉世不深,情窦初开,说不定并不是真心。 她微微一想,问道,「二郎明天是不是要去西关府办事?」 「嗯,怎么了?」 「带上朗儿和铃铃吧。」 花平生低眉一想,就明白了,妻子这是要让女儿避着沈来宝,让她「冷静冷静」,好好想想。要是这还不顺着她的意,他觉得妻子真要得心病,笑道,「嗯,听你的。」 儿女的事让她操心,好歹丈夫还是听她的,廖氏可算是顺心了些。 因廖氏有心要拦,这两日沈来宝非但没见到花铃,就连婢女都不许进里头了,马也嘱托了别人喂。他顿觉不安,该不会是花铃那晚被惊吓到了,但又觉再见尴尬,于是避开他? 他去校场问花朗,花朗并不清楚,只说道,「最近铃铃都足不出户,连房门都不怎么出。对了,下午我就要跟我父亲出远门了,约莫半个月后回来。」 没有问到结果的沈来宝说道,「巧,我明日也出门,也应该是下月底回来。」 花铃也同样着急,她怕沈来宝自己在那多想,那个笨蛋,估摸她一日不给他明确答案,他就一日不明白她的心意。奈何下人都被母亲管得死死的,她也不能出门。要不是两家院子太大,她还想给隔壁丢纸团,可又怕被被人给捡了。唯有一件是可以做的,给她二哥使眼色,谁想他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呆子! 直到被母亲送上马车,她才得以往沈家那看一眼,可门前并没有人,紧闭的大门像能阻断人的全部念想。 等下午沈来宝出门,又往花家瞧了一眼,依旧是没见到小花。明天他要出发去西关府了,真不知道这半个月不见,会发生什么事。 第65章 「怂包。」 沈来宝微顿,往潘家大门口看去,只见盘子正双手环胸靠在门上,「对,就是喊你。」 「我不想揍你。」 盘子笑笑,「我有小花的消息。」 沈来宝立即和颜悦色,「你说。」 「……」盘子真羡慕他随时能拿得起放得下,「她跟她爹还有她哥一起出远门了。」 沈来宝吃了一惊,「小花也去了?不是只有花朗吗?」 「所以这事连花朗都不知道,也就是说,要么是小花铃故意避开你,要么是她的家人故意躲着你。哎呀,无论是哪个,好像都不太乐观的样子。」 沈来宝看着他笑吟吟说这话的模样,却没心情去揍他。反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两个猜想哪个都不好,尤其是前面那个。 他转身去敲了花家大门,问花朗去了哪里。下人因有廖氏吩咐,说不清楚。沈来宝知道是花家人故意隐瞒,这更加让他确信要么是花家人要隐瞒,要么是花铃…… 沈来宝略略想通,各自留半个月的时间给对方也好,如果她当真拒绝,那时隔半个月,应该也不会尴尬了。 但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沈来宝再次失眠。 翌日,沈老爷带着沈来宝去往西关府参加商会。走的时候天仍阴郁,但并不似要下雨的模样,远山山顶上倒见了一条细缝,似有光芒将出。 廖氏送走女儿后心情愉悦,不用总盯着她,昨晚早早约了其他夫人,准备一起去游湖赏花。出门就见了隔壁沈夫人,两人打过招呼,沈夫人问道,「这么一大早的,是要去哪里?」 「不用伺候家里那个大老爷,时间就宽裕许多,所以约了人去游湖。对了,沈夫人要不要一起?」 沈夫人笑道,「这敢情好,我家那位早上也带着儿子出远门去了,十天半个月才回家。」 廖氏好奇道,「以往春季沈老爷都不出远门的,这次是去哪里?」 「商会里有事,提早去了。」 「哦哦,原来是去参加商会。」廖氏笑着笑着,忽然顿住,「商会是在西关府?」 沈夫人答道,「对呀,一向都是在那的。」 廖氏登时咋舌,怎么就这么巧?这十几年没碰见过的事,竟如今碰上了。 难道这两个孩子当真有缘? 她转念一想,定不会碰见的,铃铃早一日出门,沈家现在才走,相隔一日不说,西关府又那样大,怎么会碰见。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的。 想罢,她这才展颜,携了沈夫人一起去游湖赏花了。 因有当年山贼一事,以至于每次沈老爷去商会,都要带上三十多个护院和身强力壮的下人。 人一多,进程也就慢了。不过沈老爷留了充裕时间,也不急着赶路。行了三日,又下起雨来,雨水拍在马车上,敲出叮叮咚咚声响。 沈来宝往外面看去,雨势颇大,护院下人都披着蓑衣戴斗笠,雨如白珠,从苍穹滚落。浇得地面泥水四溅,蓦地又想起那日花铃打伞提裙,从首饰铺子离开,绕过一个小水坑的模样。 也不知道她现在去哪里玩了,胳膊又全好了没有。听说摔的不轻,哪怕是这样也要出门,怎么想,都是她想要避开自己。 沈老爷见儿子似有心事,问道,「来宝?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沈来宝抬头,「爹,当初你是怎么追的我娘?」 沈老爷被他迎面一问,一巴掌往他拍去,结果儿子身手颇好,竟比他挡住了。他咋呼道,「身为儿子怎可问这种事。」 本着正常讨论心思的沈来宝这才想起的确不能问这样的事,只能转而问道,「那爹你知道隔壁花家叔叔是怎么娶到花家婶婶的吗?」 第66章 沈老爷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看对眼,喊媒婆,对八字,娶回家。」 「……」沈来宝抚额,在他看来小花爹娘那么恩爱,不可能是那么简单。 沈老爷想了许久才补充道,「你出生不久我们才和花家为邻,倒是听说过一些。听说花铃她爹年轻时举止轻佻,还被花铃她娘认为是登徒浪子,后来花铃她爹锲而不舍,终于是娶到了花铃她娘。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曾经被传为登徒子的人,却对妻子一心一意。」 「爹,你说这话时,好像也还是挺赞赏的,可为什么……要这么对娘,塞了五个姨娘进来。」 沈老爷干咳一声,「年轻,没管住,你再瞧瞧你在商会见过的叔叔伯伯,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为家族开枝散叶是好事,是功德啊。」 沈来宝问道,「那要是以后我就娶一个,算不算是不给沈家开枝散叶?」 沈老爷微顿,察觉到儿子话里的意思,进而推测出更深的含义来,「我儿,你难道有意中人了?」 沈来宝第一次觉得他爹如此聪明,他要是说了有,肯定会被追问,合眼答道,「没有。」 儿子不愿成亲,这都十九岁的人了,换他的年纪早就已经当爹。这几年都快急死他了,上有老母亲催问,左有妻子念叨,沈老爷更着急,「有就有,有什么好掩饰的,是哪家姑娘,爹回头就喊城里最好的媒婆,为你说媒去。」 任由他怎么问,沈来宝就是不说。 他不能说,以他爹的脾气,知道是谁以后,真会喊上一百个媒婆去堵人家姑娘吧。 浩浩荡荡三十余人顺利从山道下来,进入小镇中,雨水稍微停了一些。沈老爷见天色尚早,决定在茶肆小歇后,继续往前赶路,去下一个小镇再住宿。 伙计听说他们要出小镇,说道,「前路塌方,都塌了两天了,这会正在开路,你们去了也得回头。」 沈来宝问道,「有没有消息说什么时候能重开?」 「塌得不严重,不过这会又下雨,估摸也要好几天,就看老天赏不赏脸了。」伙计又道,「倒是有条小路,不过偏僻得很。」 前路已堵,又无其他大道,沈老爷可不愿带着儿子冒险走那条路,万一又碰到什么牛鬼蛇神怎么办? 反正时间也不赶,沈老爷说道,「先寻个客栈,在小镇住两天吧。」 伙计见他们人多,说道,「这么多人,不如去文贤楼,那儿是我们镇上最大的客栈,而且离这也近,饭菜也不错,就是贵了些。」 住得舒服就好,贵倒是其次,沈老爷和他道了谢,也无心再吃,想着去文贤楼还可试试酒菜,就带着儿子和护院一起过去入住。 近日滞留小镇的人多,文贤楼的房间几乎已经住满,沈老爷合计了下,将剩余的房间都要了,下人几个几个挤一间。房间散布得零散,两父子的房间也离得颇远。 此时还不到用晚饭的时辰,客栈大堂还没有什么人。沈来宝放好行李打算去小镇逛逛,他记得这个镇上有家玉器铺子很有名气,说不定能在那里买到很不错的首饰。给祖母的,给母亲的,还有……小花的。 也不知道他送了那么多簪花,她腻味不腻味,要不送点其它的好了。 沈来宝想着,跟父亲说了一声,就自己去外头闲逛。 小镇地方不大,主道也不长,那玉器铺子并不在这条街上,但名气大,沈来宝一问就问出了铺子在哪里。 那玉器铺子门面不大,进门就是一尊大佛,佛像雕刻得精致,面容安详慈善。旁边架子凌而不乱地摆放着各种玉器,有剔透的白玉,有翠如柳的碧玉,还有红玉黄玉,色泽多而不杂,沈来宝看着就觉这里的摆饰跟其他家不同。 简单随意却又彰显着用心,他从架子穿过,往里面走去,手里已经挑拣好了两件玉器,一看就是祖母母亲会喜欢的。首饰一般是在柜子那边,通常掌柜也会在那。果然快走到尽头,一个老者正在那将什么东西装进盒子里,似给客人包裹好。 第67章 柜子上面的锦盒果真摆着很多饰品,姑娘家喜欢的华胜梳篦簪花,还有珠钗簪子,应有尽有,沈来宝看来看去,觉得还是簪花最好看。 掌柜问道,「公子要买什么?」 「看看。」 掌柜笑道,「看来看去,也都是往簪花这边瞧。我铺子里的东西每种只卖一件,所以公子若要拿去送人,只管放心,绝对无人相同。」 沈来宝笑了笑,说道,「当真是独一无二的么?」 「自然。」 「那这些都要了。」 掌柜微顿,「一共二十一对,都要了?」 沈来宝点头。 掌柜笑道,「定是送给心仪的姑娘,那姑娘真是好福气。」 沈来宝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各式各样的簪花。 三个月前他将之前修建马场向老爹借的钱都还清后,这三个月的钱就是纯盈利,在钱庄里入他名下。他还想将钱存好,等年底再扩建,增多两个观众席,现在的观众席明显小了。 只是钱还可以再存,这小镇却不是随时有空过来,买下来,全都送给小花,让她变着花样戴。 但是……沈来宝不知道花铃还会不会收下,还会不会变着花样戴着他送的簪花。 掌柜方才包裹好的盒子放在一旁,直接将那放二十一对簪花的锦盒轻轻合上,再裹上锦缎,就可以直接拿走了。 沈来宝付了钱,拿上锦盒就出了门,打开他的大伞,回客栈去了。 他刚离开不久,铺子又进来两个人。仆妇年纪已有三十五六,那锦衣姑娘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俊俏,双眸如明月,有神而明亮。 仆妇在门口合上伞抖水,姑娘自己先进了里头。掌柜见了她就笑道,「刚才姑娘挑的珠钗已经放进里头了。」 「母亲定会喜欢的。」花铃将锦盒抱在怀中,余光却瞧见柜子一角空荡荡的,「掌柜,方才还在这的簪花呢,我就是去买了盒胭脂,簪花就自个飞了么?」 话说得得意,掌柜闻言也笑笑,「是飞了,不过是飞进一个公子哥手里了。」 葛嬷嬷此时才抖赶紧伞尖的水,过来就听见这话,说道,「你这铺子里的东西贵得很,那人定是有钱人。」 「我铺子里的东西哪里贵了。」掌柜辩解一句,又道,「那公子是要送给意中人的,肯定不能小气。」 花铃微觉可惜,她原本还看中了两对的,只是要买的时候她又想起沈来宝,这么多年他总会送她簪花,自己根本不需要买。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没给他答复,他是不是在家多想?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在避着他? 那个呆子,怎么就不懂她的心意,非要她明说么? 一个姑娘家要是说喜欢他,他又会不会觉得她不矜持,是不是会觉得她迫切? 心犹如被人买空的簪花位置,空荡荡的,无处安放。 她带着葛嬷嬷回到客栈,却见客栈热闹了许多,一问小二,是方才又来了三十余人。她原本要了在角落里的房间,旁边也住了人。听说那一行人个个都身强力壮是彪形大汉,连说话嗓子都比别人洪亮。 葛嬷嬷一听,皱眉说道,「这下可有得吵了。」 花铃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出门在外,千万不要得罪人。此行花家带的下人不多,真要打架也是打不过的,「你去厨房点几个菜送到我房间里来吧,我去看看我爹爹和哥哥回来没。」 葛嬷嬷怕她饿着,应了声去点菜了。花铃的房间在三楼,从楼梯一步一步上去,很快就要到正午,陆续有人下楼吃饭。花铃没有抬头看楼梯,专心走着。到了三楼廊道,似乎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所以廊道也没人了。 姑娘大了跟家中男丁也要避嫌,因此花铃的房间在左边角落,但花平生和花朗的却离了一间房,中间那间应该住了人,她从门前经过时,看见门是开的。本不想多看,只是桌上那块锦缎实在眼熟,低头一瞧,可不就跟自己怀里抱着的锦盒布料一样。 第68章 她顿时恍然,这人想必就是一口气买走二十一朵簪花的人。 简直就跟沈来宝一样——簪花狂魔。 可就算是魔,她也喜欢,奈何那魔太笨了,还问她喜不喜欢他,笨笨笨。 她摇摇头,出于礼节没有多看,开锁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屏风后面换好衣服的沈来宝一出来就看见大门没关,风雨呼呼地往里刮,他顿时满脸黑线,那不靠谱的亲爹,自己跑去吃饭了门也不关好。他忙去看桌上盒子,还好,没被偷。 沈老爷去厨房里逛了一圈,将喜欢的菜品都亲自点了,颇为满意。和儿子吃饱喝足,休息半晌,就让小二打了水来洗漱。 沈老爷素来是心无所想的豁达人,沈来宝还在看书,就听见自家老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听着那响亮如雷的含水升,他是既羡慕又头疼。被呼噜呼噜的噪音吵得久了,连日来没怎么睡好的他终于起身去外面。 他关上房门,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因是雨天,也不见月亮。 风中夹着细雨,扑打湿了楼台栅栏。 他走到栅栏前,也没在意那点点细雨,负手看着远方。 身后门声微响,沈来宝心觉奇怪,怎么呼呼大睡的老爹这么快就醒了。不对,呼声明明还在,他好奇转身,才知道原来是隔壁人出来了。 那姑娘背身关门,动作很轻,侧脸青丝被风轻拂,撩在脖间面上。沈来宝愣神盯看,又觉是认错人了。 她怎么会是花铃,花铃不是…… 对啊,她外出了。 花铃察觉到背后目光如火,心里啐了一口浪荡子,蓦地转身瞪眼要骂。可看见眼前人,顿时骂不出口了。 两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里出现,完全怔住了,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无言。 「小花。」 「来宝哥哥。」 彼此听见声音,才完全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沈来宝呼吸微屏,没有上前,只是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花铃微微偏身,避开他的目光,「跟我爹爹出来走走,你呢……」 「去西关府参加商会。」沈来宝往她的胳膊看去,也不知道伤的是哪一只,「你胳膊还疼么?」 花铃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那日摔得疼,请了大夫来看,她不想爹娘担心,就让大夫将伤情报轻。母亲以为她真伤得不重,就打发她跟她父亲去走走。当时她还懊恼自己谎报了伤情,可如今…… 她的脑海里一直在跳出一个字,唯有在月老庙前才能真切感受到的字——缘。 沈来宝见她不答,不由上前一步,想看她胳膊,手都伸了出去,又才想起来,「你胳膊还疼着,还坐马车,还颠簸,傻。」 一听他说自己傻花铃就不乐意了,「你才傻。」 这话发自肺腑,可沈来宝却当她斗嘴,「好好好,我傻,你敷药没?我拿给你的药你用了没?」 「用了,现在用的就是。」花铃的心又在乱撞,她觉得好像有谁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好好呼吸。这会人都快要窒息了,害怕这是梦。 怎么会这么巧,偏是在这里碰见了。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就住隔壁么?」 见他点头,花铃便知道那簪花就是他买走的,果然是簪花狂魔。他应当是送给自己的,花铃心中期待起来。 掌柜提过的,那些簪花是那公子哥送给他心仪的姑娘。 如果……如果他真送给自己,花铃就决定认真告诉他——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很早很早开始,就喜欢了。只是她不知道,原来那种信任和倚赖,就是喜欢。现在告诉他,还不晚。 「小花。」 花铃竖起耳朵,「嗯?」 第69章 沈来宝肃色道,「我跟你说一件事。」 花铃的心「砰、砰」跳着,「你说。」 「那个莫公子不是什么好人。」 花铃皱眉,「哪个莫公子?」 「就是那个知州的儿子。我让人打听过了,那莫公子并不如传闻中那样知书达理,他的礼,对的是先生长辈,可对平民百姓,却是个纨绔公子。如果真的是良善者,绝不会这样偏颇。所以小花,你不要选他。」 沈来宝不想自己在花铃眼里看起来像是在诋毁她的追求者,所以要多严肃就说得有多严肃。 花铃早就把那什么莫公子抛在脑后了,她没有想到沈来宝竟然去调查那人,这是怕她嫁给别人? 他竟还不知道她喜欢他。 花铃故意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怕你答应,嫁得不明不白。」沈来宝低头看她,又道,「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我并不想你嫁给别人,一点也不想。」 哪怕说过一次这种话,沈来宝还是觉得自己能说出来简直是太勇敢了! 花铃的脸瞬间绯红,他还真敢说,可还是个呆瓜。她低头不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又没有得到答复的沈来宝只能眼睁睁看她进去,身影越发遥远。那两扇门已经快要关起来,屋内的光芒也渐渐缩小,直至一指长,门才定住。 门后的人眉眼低垂,睫毛几乎扫在红润的脸上,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也喜欢你的,来宝哥哥。」 声音很轻,轻如银针落地,水珠滴落湖泊,在沈来宝心头滴出一圈圈波纹,刹那在整个胸腔散开。 他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连手指都因这突袭的一句话而握不住。 小花说喜欢他,喜欢他。 不是以儿时那样天真烂漫的语气说,也不是以知己好友那样豪气直爽的说,而是以碧玉年华姑娘的娇羞语气说的。 这是喜欢,这的确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沈来宝一步走到门前,透过那条门缝看她,想将她看得清楚些。花铃几乎已经羞红了脸,她要是松开门,那她肯定要羞得没脸面对他。 这呆瓜,就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么,还凑这么近,她都快要晕过去了。 「小花。」沈来宝压低了嗓子,腔调里满是不能压抑的巨大喜悦,「嫁我吧。」 花铃真想把门缝合上,可又舍不得,她抓着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了,没有答话,「我娘不答应。」 知道她母亲不答应,可沈来宝还是笑了笑,那就是说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就好,她母亲那他会好好表现的。糟糕的只有她不答应,那他再对别人努力也没有用。 他想抱住花铃,告诉她这些天他在心里念她念了多久,可他估计他要是进去,花铃就该叫他色狼了。 「等回了明州,我会亲自去跟你娘提的。她要是答应了,我就叫媒婆登门。」 这话连个问号都没,这是认定了这事。花铃低声,「再说下去,就是私定终生了,这不是好姑娘的做法。来宝哥哥……你不会嫌弃我不矜持么?」 沈来宝简直不知道有多喜欢她的直白,在这个年代里给个正面回答着实不容易。什么私定终生,难道让人心念念的整天拿着花瓣拆解,一朵一朵又一朵,猜着「你喜欢我你不喜欢我」的把戏才是矜持吗? 那叫做好想急死你! 沈来宝熬了几个晚上都觉得慌神,倒不如这样直接一些,「小花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花铃害怕他看出自己太欢喜,终于将门缝关上,背身抵在门上,一张俏脸通红。 沈来宝单是看着她从门纸上的投影,就不愿移步了。许是簪花恰好在发髻上,影子上也能看见轮廓。他以指轻压,隔着窗纸摸了摸那簪花。 第70章 花铃立即抬手捂住,「我等会还要下楼吃饭,别拨乱了。」 沈来宝笑笑,里面的人惊呼一声,门就大敞了,「我都忘了,爹爹和二哥还在楼下等我吃饭。」她终于是抬眼看了看他,微怒,「来宝哥哥你不要拦路,我饿。」 沈来宝侧身让路,仍是笑看她。花铃从他身旁过去,时而抬眼看他。 看着看着,面上就露了笑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沈来宝轻声,「快去吧,别饿着。」 花铃轻轻点头,快步走到楼梯口,又回头看他。 悠悠廊道,悠悠少年人,悠悠两颗心。 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客栈外面微风细雨,屋檐下悬挂的灯笼也随风摇晃,各种影子斑驳交错。 花平生久等女儿不下楼,也终于是无法淡定喝茶,对儿子说道,「去看看你妹妹在做什么。」 花朗笑道,「该不会是饿晕在房里了吧,那只馋猫,不带她出门,就不乐意了。」 「是啊,爹爹和二哥坏,竟不带我一起去。」花铃声音清脆,在一片嘈杂声中十分容易分辨。她心中欢喜,连人都多了几分风采。本就俏美艳绝,这会更是光彩夺目,招惹了许多目光。 花平生唤她过来,如果不是在房里吃不方便,他也着实不想女儿被人这么瞧看。好在他择了个角落,背对那些人,也瞧不见脸。 花朗给她倒了杯茶,说道,「品酒是男人做的事,带你去酒窖沾一身酒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酒鬼。」 「也不是哪个男子都有酒量的,来宝哥哥就不会喝酒,可是他却比一般男子更有气概。」 花平生怎么觉得这上下两句话接得不通?女儿可不是这么逻辑不通的人,自从上回妻子跟自己提了沈来宝和他女儿的事,他联想种种,也知道女儿其实也是喜欢沈来宝的。 沈来宝每个月会过来跟他做学问,平时又为邻,和他的儿子又是好友,不能说一天能有几个时辰待在一块,但每天总会见面倒是真的。 这孩子的品行,他喜欢。 花平生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偏身喊小二上菜时,忽然瞧见有几个汉子眼熟。再细看两眼,才认出那分明就是沈家的护院。 他顿时明白过来——定是沈家人也在这客栈,甚至她刚才迟迟不下来,说不定就是因为碰见了沈来宝。 这巧遇实在太过让人惊讶,花平生一瞬间还想他们是不是约好了,不能在明州见面就跑到外头来。可女儿并不是这么鲁莽的人,沈来宝也不会不知道其中弊端,更何况真要这么做,也不会让护院这么明晃晃的走动,这可不是时常运筹帷幄的沈来宝所会做的事。 而且女儿从出门开始就闷闷不乐,现在忽然有了精神气,可见的确不是提前约好的。 此乃机缘。 花平生想到机缘二字,就不由笑笑,这得有多大的缘分,才能去往同一个方向,进同一个小镇,住同一间客栈。 花朗没察觉到妹妹不同前两日,倒是察觉到了背后总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似有人盯看自己。他不安回头,却没看见那阴森森的气息是从何处而来。 他摇了摇头,应该是他多想了。 「啧,我就说了,就算我坐在他背后,那个蠢蛋也不会发现我,你非得拉我到另一个角落,我眼都要盯瞎了。」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条腿搭在另一张长椅上,坐姿潇洒得过分,显得吊儿郎当。他悠闲地往那边看着。 旁边老者微微弯身听他说话,并不在意他语气刻薄,「小少爷,沈来宝的确是住进了这家客栈。」 盘子一顿,「啊?约好的?」 「看起来并不是。」 在家待着无趣的盘子思前想后,终于是在沈家人离开的当晚骑马追来,还以为要赶不上了,谁想竟听见山路塌方。他寻思着以沈金山的性子肯定会挑最好的地方住,于是就进了文贤楼。才刚进大堂,就看见了花平生和花朗坐在那。 第71章 于是他也偷偷坐下,瞧见花朗,倒是把沈来宝的事忘在脑后了。这会一听,颇觉有趣。 他想了想,忽而一笑。这一笑连管家的心都跟着一跳,见他勾手指,他不由暗叹,随后弯腰听他吩咐。 片刻听完,他又暗叹——沈家少爷和花家千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盘子吩咐完,高兴得连饭都不想吃了,他起身要去躺着养好精神,谁想却被管家一掌压住肩头压下,「一日三餐,不能缺。」 「我外公又不在这,你就不能假装没看见?」 管家板着脸道,「不能。」 盘子无法,只能乖乖坐下,末了又说道,「房间我要三楼最大的那间,左右边的房都不许有人。」他想了想又道,「当然,如果隔壁三间刚好是沈来宝小花他们,就算了,给我换另外一间。」 管家眼底闪过惊异,为他会让步而觉惊奇,「是。」 盘子说罢,无事可做,又往花朗瞧去,他要是在背后给他放冷箭,他也不会察觉的。这样耿直的人,日后可怎么做将军,要不他真去做军师好了。 ☆☆☆ 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的沈来宝还站在廊道那,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方才花铃说的话。 这样直爽的小花,他怎么会不喜欢。 好在她没有遮掩,否则自己真要胡思乱想了。 楼道残留的一丝香气已经随烟雨飘散,但她的一颦一笑还刻在沈来宝脑海中。想着,又有点喘不上气。 等回到明州,回到南风小巷,他就去寻她的母亲,攻略未来丈母娘! 然后把小花娶回家,每天亲一口,每天抱一抱,和她说话,看她绣花。将她闺房里的东西都复制粘贴在他的房间,从此再不是隔壁。 想的太多,好像事情已成,沈来宝有点晕了。 晕乎了好一会,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他才进房间,站在门后开了缝瞧。但脚步声是往右边的,并没有来这。他等了许久,才听见一阵轻微声响,远远都似有清香扑鼻,是花铃身上的淡淡干花香味。 花铃瞧见沈来宝住的房间门缝微开,也往那边看,这一看就看见了他,正站在门后看自己。她微微睁大了眼,却没留步,只是快过去,才朝他莞尔一笑,又吐了吐舌头,就是不停下。 沈来宝真想出去抓住她,然后吃掉她,吃掉小花! 花铃见他干巴巴瞧着自己,奈何兄长和父亲还在同一条廊道看着自己进去,没法停下脚步和他说话,唯有乖巧开门进去了。 沈来宝立刻往墙壁看去,似能听见花铃在隔壁走动的声音。 似乎坐下了,似乎在倒茶喝。 忽然他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等会她洗澡闹出水声了怎么办?! 沈来宝只觉心头一热脑袋也跟着轰隆隆炸出声响,差点就用一秒的时间联想到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来。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沈来宝不想去想这些,可念头一瞬涌出,连控制的机会都没有。他忙打开门准备出去淋个雨冷静冷静,谁想他已然忘了花铃回来了那她的父亲和兄长或许也…… 「宝弟?」 花朗一声惊呼,将沈来宝心里的火焰噗嗤噗嗤熄灭了。花朗三步并作一步,快步上前,猛拍他肩头,朗声,「宝弟,真的是你,巧啊!」 沈来宝干笑两声,不知为何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明明他和小花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要拐走他妹妹的念头,「巧。」 「你怎么会在这?」 「和我爹一起去西关府参加今年的商会,可是没想到前路塌方,就逗留在了这。」 花朗连呼太巧,花平生没有过去,只是在那边廊道看着,方才他看女儿过去的缓慢脚步就有猜疑,等看她忽然对那门缝似有动作,更是确定。所以那房里出来个沈来宝,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第72章 沈来宝快步走到花平生面前,同他问好。花平生心中仍在感叹女儿和他的缘分,又觉安心。只因他着实欣赏沈来宝,待女儿又好,做女婿足矣。但他也知道妻子对沈家有意见,所以也不能当面表态支持女儿,免得伤了妻子的心。 长子的婚事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女儿的婚事,一定不能再给她心里添伤。 比起沈来宝来,不得不说,花平生更在乎自己的妻子。 他面色温和和他说了几句话,那原本在呼呼大睡的沈老爷忽然起来了,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宝,我怎么听见你花家叔叔的声……咦?!花老弟,果真是你!」 都说他乡遇故知,总会多几分亲近感,如今沈老爷就是这种感觉。他连呼太巧,因十分欢喜,便拉着花平生去喝酒,丢下两个小辈。 花朗知道沈来宝不胜酒力,便没提。可沈来宝不想留在屋里脑补太多,也拉着花朗去楼下喝茶吃花生米。 四人一走,这廊道上的人陆陆续续从楼下回屋,喧闹的客栈也开始安静下来。 沈老爷拉着花平生在楼下喝酒,花朗拉着沈来宝在邻桌喝茶。沈来宝见老爹兴致高,也没拦着。他爹除了喜欢纳小妾,还喜欢喝酒。现在纳妾的毛病已经不犯,就光爱喝酒了,难得他高兴,就没管。 喝酒总比喝茶散场快,毕竟喝茶是不会醉的。 花平生因记挂女儿和沈来宝的事,颇有多年心愿放下的意味,更因为女儿要真嫁了,那就在隔壁,多好呀。一高兴,也跟着喝了不少。 花朗颇觉父亲今晚好像高兴开了,也不知道为何这么高兴。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喝醉了,沈来宝便唤了下人来将他们送回房里去,自己继续和花朗剥花生吃。 「对了,宝弟,你知不知道我妹妹也来了?」 提及花铃,沈来宝的心就跳了起来,「知道。」 「要不是太晚了,真该喊她下来一起聊天的。」花朗不知他们已经见过面,叹道,「宝弟,你当真不喜欢我妹妹吗?我妹妹就这样不好?」 沈来宝认真道,「小花她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沈来宝顿了顿,看着好友真挚殷切的眼神,说道,「我喜欢小花的。」 花朗见他说得如此自然,还以为这喜欢只是对朋友对小辈的喜欢,自己又叹了一气,「你都不知道那些媒婆,当真烦人。什么都往死里夸,可我一打听,这是哪跟哪,尤其是那个知州的儿子莫公子,表里不一,媒婆把该隐瞒的都隐瞒了,把好处都夸上了天,我母亲差点心动,还劝铃铃选莫家。」 沈来宝默默为再次躺枪的莫公子点了根蜡烛,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花婶婶愿意让小花自己选?」 花朗点头,「我们家不一样,我娘是不乐意的,可我爹坚持,好像也是劝了我娘好多年,我娘才答应让我们自己选。不过因为我大哥一事,我娘要是真瞧不上那个女婿人选,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吧。」 沈来宝知道花续和秦琴一事对花家婶婶的暴击太重,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听他娘说,如果秦琴能为花家开枝散叶,花家婶婶也不会在意了。可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怎么回事,三年了还没个孩子。这就更让她恼怒,如今花朗说花家婶婶可能会插手小花的婚事,他也不意外。 就算主动权真在小花手上,他也想让她母亲点头,毕竟小花和她母亲的感情那样好,他真抢走了小花,那以后她怎么面对她娘? 沈来宝发现原来要把小花带回家,需要经历这么多难关,而且每一个难关都比做任何事都要更用心,不想走错一步,和她有缘无分。 「花二哥,要不让小二上一壶清酒吧。」 花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这一杯倒的渣就不要想着喝酒的事了,我可扛不动你回房。」 第73章 「……」 「对啊,花二哥说的没错,你就是个一杯倒的渣。」 两人皆是一愣,只因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两人猛然回头看去,那负手蹦着步子过来笑盈盈的少年可不就是盘子。 盘子轻步走到他们面前,顺势坐下,摆手,「哟。」 花朗讶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没等他答话,他就亢奋了,「缘分!缘分!」 盘子翻了他个白眼,「缘什么,我是特地追着你们来这的。」 沈来宝问道,「追着我们来这做什么?」 「找你们玩啊,我一个人待在明州真的是太无聊了,人都要憋出毛病来了。」盘子拿了颗花生在手,剥了壳吃了一粒,实在是晒得太硬,把剩下一颗丢进「壳山」中,「这里的茶真难喝,不如我们去外面喝茶吧。」 沈来宝皱眉,「你还没喝过这里的茶吧?」 盘子微顿,拿了一杯茶就喝了一口,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果然难喝,我都成先知了。」 花朗瞧着被喝得空空如也的茶杯,又倒了一杯,「还是挺好喝的。」 「我发现一家很不错,一起去吧。」 盘子今日表现着实反常,沈来宝没动,直到他又喊了一声,两人才起身。 到了外头,连马车都备好了。盘子自己先跳了上去,两人随之上车。沈来宝见他面色愉悦,似心情大好,可总觉得里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奸诈…… 他真的对盘子没有偏见,可他做事实在是太不靠谱,也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能怪他多心。 他正要问,就见盘子在腰间摸了一把,掏出个白瓷瓶子来,不过巴掌心大。花朗问道,「你拿的这个是什么?」 盘子眨巴了下眼,「迷药啊。」 「你拿迷药有什么用?」 「废话,当然是迷晕人用的。」盘子说着就将里头粉末倒进手掌里,「这粉真细,也不知道掺和了什么东西。」 沈来宝狐疑,「你要迷晕谁?」 盘子抬眼看他们,双眼一弯,忽然将手上粉末往他们脸上一扫,扑得他们满脸粉末。 这药粉是他跟暗卫讨的,效果奇佳。饶是两人武功好,可被这近距离一扑,又全无防备,登时晕眩。冥冥之中只看见一张得意笑脸,落下三个字——「你们呀。」 ☆☆☆ 客栈几近无人,此时却有个少年负手悠然走上楼,哼着小曲慢慢走到花铃房门前,边用脚踢踢门,边拿出块布把脸蒙上。 花铃问了一声是谁,但没人回答。她瞧着门纸外的影子,看身形好像是沈来宝,不过个子好像矮了一些。她想不到有谁会这么晚过来,还不吭声的,许是屋外光火映照的缘故,才让个头看着矮了点。 她取下栓子,还没开个门缝瞧见是谁,就见一封信从门缝被塞了进来。她抬头看去,门外一个人站着个蒙面人,还抬手朝她打招呼似的。不等她拔簪护卫,就见他转身跳上栅栏,竟是直接从那跳了下去! 她惊了惊,没有立刻出去,反而是将门紧关,生怕门外埋伏有人。她懵了一会才回过神,忙拾起信来拆开。 看见信函内容,更让她惊心。 「尔兄尔邻已被抓,明日黎明速带五十两白银来救,不许声张。」 那信纸上没有落款,只有地址。花铃紧抓着信,有点不敢相信,沈来宝的身手不差,她哥哥的身手更好,可怎么就这么轻易被抓了? 她对此存疑,忙收好信去敲兄长房门。敲了数下,不见房门开,倒是隔壁父亲住的房门打开。花平生见是女儿敲门,问道,「怎么了,铃铃?」 「爹爹,二哥呢?」 花平生说道,「方才还在楼下和来宝喝茶,对了,你沈伯伯也在,记得明早和他问声好,这会就别去了,已经喝醉躺下。」 第74章 花铃一听,更觉这信上所说不假,极力掩饰她的惊慌,「那我下楼跟来宝哥哥打个招呼。」 花平生方才也喝了不少酒,有些晕乎,没有细瞧女儿神情,便没看出端倪来。可心里也还在为女儿着想,提醒道,「夜深了,别闲聊太久。」 花铃应声,等父亲关了门,拔腿就往楼下跑,冲到一楼,差点将要往各个房间送茶水的小二撞着。 文贤楼的大厅上,已经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在喝茶的人。花铃愣了愣,猛地问小二,「刚才是不是有两个年轻人在这里喝茶?」 小二讪笑,「姑娘,来这里喝茶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多,您问的是哪一个?」 花铃转念一想,又道,「都是在这儿留宿的,都住三楼,一个姓沈一个姓花。」 小二这才恍然,「姑娘说的那两位都出手阔绰,记得记得。对啊,刚才还在这的,后来又来了一个人,三个人就一起出去了……说起来他们好像一直没回来。」 花铃心头咯噔,愈发觉得信上说的事不假。 她紧抓着信,踱步回楼。每走一个阶梯,就在想一点对策。 信上要她一个人去交赎金,可以理解为如此就对绑匪没威胁。但反之,是可以轻易将她也捉住,这样就有三个肉票了。 所以她既要去,也不能听从绑匪的话。 花铃细思片刻,又喊了小二来,问了他那地址。知道离这不远,约莫是两刻便好。她低眉细想,来回就是半个时辰,算上和绑匪交涉的时间,怎么想,一个时辰也足够了。 想通对策,上楼的脚步也顿时快了起来。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敲了葛嬷嬷的房门。 她一开门,花铃就笑道,「嬷嬷,今晚我偷偷喝了点酒,有点累,反正明天不用早起赶路,我想睡晚一些。要是巳时您还没见我出房门,就自个开门进来喊我。」 葛嬷嬷轻责,「又偷偷喝酒,回去非得告诉你娘。」 花铃说了几句好话,葛嬷嬷才不责骂她,还让她赶紧回房歇着。 花铃回到房间,就立刻拿了纸笔,写了封求救信,大意便是如果巳时她仍不在房里那定是去救人遇险了,他们赶紧来救他们。 如果巳时之前她回来,这封信她也会烧掉。如果回不来,绑匪又将她绑了,那这封就是求救信。 做好准备,花铃才忐忑地躺下,继续思量明天要怎么样行动,才能把危险降至最低。 末了她又想,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奇怪,这样的绑架手法,委实怪异。 而且方才那人,好像有些眼熟。 春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半夜停了一会,不到凌晨又淅淅沥沥倾洒。 花铃听着屋顶瓦片传来的窸窣声响,一晚没睡的眼睛微微泛了红色血丝。直到屋外一声鸡鸣,她才蓦地坐起身,喝了杯茶水就拿上伞将门关上,轻步往楼下走去。 她从后门穿出,踏步湿润积水的巷子,走过安静空无一人的小巷,绣花鞋都湿了。她打着伞往那飞雁巷走去,希望小二记性好,不会让她走错路。她握紧了伞柄,又想她是不是该推迟让葛嬷嬷来敲门的时辰,免得等会她去晚了,回来又耽搁了时辰。 她面色淡定,可手心已经渗出点点汗珠来。她有点害怕到了那给了钱,万一绑匪还是不放人怎么办? 也不知道她哥哥和沈来宝现在怎么样了,绑匪会不会打他们? 明知道想这些没用,花铃还是想了足足一晚,到现在每走一步都满附担忧。 小二说从这里去飞雁巷只要两刻,但花铃不熟悉路,怕走错,故而走得小心,便更慢了一刻。好在她算足了出门的时间,这会到了巷子口,也并没有晚到。 她抬起伞面,看向巷子,巷子很长,又幽深,像山林猛兽张开大嘴,等她进去。 第75章 ☆☆☆ 「你猜小花会不会来救你?」 被五花大绑的沈来宝醒来后,差点没被盘子气死。这会盘子悠然坐在他一旁,一本正经地问他,如果他的脑袋能看见烟,那肯定已经炸开一整个明州城的烟火了。沈来宝的肺有点疼,「我只知道等我松绑了,就该是你考虑有谁会来救你了。」 盘子听着他磨牙的声音,朗声笑道,「沈来宝,你是老鼠吗?」他无奈道,「我明明是在帮你,你说小花要是真的敢一个人来,还不带伏兵的,那肯定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行,那你还想什么,赶紧娶回家呀。我还想捏你儿子的脸欺负他呢。」 「……」沈来宝继续咬牙,磨牙,恨不得咬死盘子,「快松开我,小花要是受了惊吓,我非得揍死你不可。」 「不放。」盘子靠在椅子上,轻摇扇子,「就不放,你不感谢我,还想揍死我,我不开心。」 「……」盘子根本就是个人来疯!沈来宝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他就是有点傲娇本质还是个好孩子。 天真如他,盘子哪里是个好孩子,分明就是个熊孩子队长! 沈来宝真想问苍天问大地,他怎么就招惹了这么有个性的熊队长。 盘子又摆了摆扇子,「小花敢来救你,肯定是喜欢你。我帮你确定了她的心意,你到底要怎么感谢我?」 沈来宝继续磨牙给他看,「松绑。」 盘子猛地站起来,把手中纸扇「啪」地合上,白了他一眼,「亏我还怕你俩害羞,特地把花朗给挪到后院去了。你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我去找花朗了。你就等着小花过来送赎金,然后好好确认她的心意吧。」 沈来宝听他屡屡提起喜欢、心意两个词,忽然明白过来,盘子来晚了,还不知道他跟小花已经互表心意。可盘子却觉得他有天大的使命感要帮他们两人捅破窗户纸,所以才绑了他,再让他看看小花为了自己有多勇敢。 他张嘴要告诉盘子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可盘子已经不耐烦了,手指一勾,暗卫就从房梁跳下,拿了个布团就塞进他嘴里,沈来宝顿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背对沈来宝的盘子哼着曲子去后院探望花朗,全然不知道背后的人正在对天流泪。 ——死盘子! 盘子摸了摸鼻子,浑然不觉他又被沈来宝骂了一百遍,悠悠往后院走去。 到了关花朗的地方,盘子还在屋外就听见呼呼声了,他嗤笑一声,猪么这是。 他拿了钥匙打开锁,果然看见花朗正躺在床上大睡。他又笑笑,「睡得真好,羡慕。」他走到床边,用扇子戳了戳他,不见醒。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家金贵婿》卷一 作者:水月 02、《吾家金贵婿》卷二 作者:水月 03、《吾家金贵婿》卷三 作者:水月 04、《吾家金贵婿》卷四 作者:水月 05、《吾家金贵婿》卷五 作者:水月 06、《吾家金贵婿》卷六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