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金贵婿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他俯身去瞧他正脸,想看他睡相,谁想酣睡中的花朗忽然睁眼,翻身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膊,用力往床上一揪。揪得盘子脸着木板床,差点鼻子都压扁了。花朗一个立身,用膝盖往他腰间一压,盘子浑身哆嗦了下,瞬间没了反抗的力气,像条咸鱼趴在床上。 「死花朗!」 花朗怒道,「为什么要迷晕我和宝弟?」 盘子努力偏头,朝他瞪眼,「啊,你以为我想对你们做什么,迷奸啊?」 花朗做事向来刻板严谨,听见这词手都抖了抖,「混账盘子。」 「你才混账。」盘子被他的膝盖抵着命门,半点力气都使不上,稍微一动浑身就哆嗦,「你够了啊,沈来宝我还将他五花大绑,你这我就只是锁了个房门和窗户。」 「再加派六个护卫。」 「对啊,不加护卫,你早就跑出去坏你宝弟和你妹妹的好事了。」 花朗狐疑,可还是没松开他,「什么意思?」 盘子向来觉得他是笨蛋,嗤笑一声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你妹妹喜欢沈来宝,沈来宝喜欢你妹妹,可是那两个脸皮薄的,互不说明心意,真是要急死我了。」 他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惊得花朗瞪大了眼,「什么?铃铃喜欢来宝,来宝喜欢铃铃?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看出来就有鬼了,蠢蛋。盘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你还不挪开你的腿。」 花朗没放开,因为还没解疑,「那我出去会坏什么事?不对,这关你迷晕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把沈来宝绑了,让你妹妹一个人来救。她要是敢来,那沈来宝肯定就知道她喜欢他呀,要是这样沈来宝还不派一百个媒婆去花家,我就要唾弃他了,瞎了小花的眼,喜欢这么个懦夫。」 花朗可算是明白了,他已经神思沈来宝会做他妹夫的事了,忘了松开命门被压的盘子。 盘子忍无可忍道,「花朗。」 「什么?」 「你还不松开我,难道……」 花朗皱眉,「难道?」 盘子挑眉,「难道是你想迷奸我?」 「!!!」 花朗刹那失去力气,盘子一个鲤鱼打挺就挣脱了他的束缚,差点没一脚踹他身上,瞪眼,「蠢蛋,走开,我要回前院看戏了。」 「等等。」花朗问道,「他们真的互相喜欢?」 「对啊。」 「什么时候的事?」 盘子伸指一弹他脑门,「你好意思么,我才来明州三年,你可是从小就认识他们的。我哪里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互相喜欢的,只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已经很好,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 花朗拧眉想了片刻,「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妹妹来着,毕竟你那天只给铃铃剥螃蟹。」 「我就对你妹妹做了一件体贴事你就记着了,那沈来宝呢?」 花朗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过往种种来。沈来宝做的每一件事,不都顾着妹妹,就连钓鱼也从来都是给她串好诱饵,不让她亲手碰。他还笑话过他的伞大得风一刮就能将他整个人都刮走,可那伞下从来都是两个人。 沈来宝,还有,铃铃。 盘子见他表情越发明亮,就知道这蠢蛋终于想通了。他下了床理顺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腰,差点没断。看来他果然没在校场白练,身手不错。 花朗见他要走,这才想起来,「盘子,刚才我制服你的时候,为什么你的暗卫没有出现?」 盘子揉着被他扭疼的肩头,冷哼,「因为我跟他们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如果动手的人是你们,都不许还击伤了你们。」 花朗微顿,「什么情况都不行?」 「当然。」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要你的命呢?」 盘子揉着肩头的手势缓慢下来,末了抬头一笑,张扬又高傲,「那肯定会把你们宰了。」 第2章 虽然他这么说,可花朗却觉得这是假话。单是刚才,他反压盘子的时候,如果手上有匕首,已经能一刀将他致命,就算暗卫要从暗处出来,也不会有他快。 「我不信。」花朗说了一句,伸手为他揉胳膊,「我看看,我很擅长治这些。」 盘子肩头一耸,伸长了脖子,「伺候好了本大爷,我就不跟你计较。」 花朗真心觉得盘子不同常人,比总能想到什么新奇法子的沈来宝更让人捉摸不透。他刚碰到盘子,盘子就躲开了,「算了,要晚了,去看戏吧。」 说罢就走了,头也不回。 果真是怪人! ☆☆☆ 飞雁巷比客栈后面的巷子还要长,花铃的裙角都被溅起的水打湿了。姑娘家的裙子就是不好,每一条都齐至脚踝。等会要是逃跑,可能跑都跑不快,可不要给沈来宝和哥哥拖后腿才好。 她紧握伞柄,终于按照信上所说,走到了尽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掉,极力平复起伏的心绪,免得让绑匪看出来她在紧张。 气势一弱,更容易让人有得寸进尺的念头。 她敲了敲门,门并没有关,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就被推开了。她没有立刻进去,眼睛往左右看看,不见有人,才小心跨步进去。将伞柄压在肩头,伞面便将她大半个背都遮挡住了,免得有人从背后打晕自己。 「有人吗?」 声音不大,可几乎是在第一字响起时,被绑在房间凳子上的沈来宝就听见了,用力挪了挪凳子。凳脚与地面摩擦出的动静也传到了快走到附近的花铃耳边,她看着空落落的宅子,什么人都没有,可她知道这是有人在给她传达求救信号。 但不见绑匪,她不得不小心翼翼。进入廊道里,她仍没有放下伞,以进来的姿势往里走。 走到方才发出动静的门口,她才伸手推门。 两扇木门如同羽翼,轻轻一推门就动了。花铃睁眼细看,便见沈来宝被人绑在凳子上,嘴里还塞了个大布团。 「来宝哥哥。」她惊喜之下往前冲去,直到见他「唔唔唔」发出闷声,她才猛地停住步子,右手往下一放,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落在了她的手中,动作干净利落,看得沈来宝直惊讶。 小花难道也练过武? 花铃当然没练过武,她向来喜欢偷懒,除了看书喂马,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但哥哥们每日勤学苦练,觉得好奇就学了几手擒拿。尤其是这袖里藏刀的动作,更是被兄长盯着练熟的。只因刀子藏在袖子里太过锐利,一不小心就会将她的手给割伤,所以也就特别严厉。 花铃学东西本来就快,又有兄长教导,也难怪沈来宝都看走了眼。 就连趴在窗户外往里看的盘子都诧异,花铃竟也会功夫,那等会可怎么让他们生死相依一下。他想说不定等会花铃就直接扛着沈来宝走来个美女救英雄了。 哎呀,失策。 早知道应该绑花铃的。 至少这样他的暗卫就能放心痛揍沈来宝了,现在换成花铃,暗卫们就只能干瞪眼了。 花铃还未走近沈来宝,就顿住了,房梁上有人。因为她往他走去时,有灰尘落下。屋子的房门一开,灰尘在空气中漂浮,便显得特别清楚。她往上面看去,说道,「你们要的赎金我已经带来了。」 「见鬼了。」盘子不知道她怎么不继续往前了,他可是准备了一张大网要罩住她的,然后跳出来问她——你和沈来宝两个人只能一个人离开这里,你选吧。 要是他没看错,花铃必然会自己留下放沈来宝离开,这样暖心的举动,沈来宝还不赶紧冲上去说明心意?! 可是花铃根本不过去呀,他都想把房梁上的暗卫喊下来不要怜香惜玉把她像抓鱼那样抓起来了。 但肯定不能这么做,因为沈来宝真会跟他拼命的。 第3章 绑了他不要紧,但伤了花铃,他就真的要被揍死了。 花铃见没人应声,又喊了一声。沈来宝只能看着她捉急,「唔唔唔」。 「来宝哥哥你不要慌,我带了钱了。」花铃没有拿出钱袋,仍是一手紧握着伞挡住背后,一手抓着匕首紧盯屋内。 盘子见她还不向前走,挤压着嗓子怪声怪气道,「钱放下,人你带走。」 花朗皱眉,「就这样?」 「嘘!」 花朗不出声了。 花铃没有遵从,问道,「我哥哥呢?」 「人没事,太吵。已经丢出去了。」 花朗:「……」 花铃追问道,「丢哪里去了?」 「后巷。我只求钱,不收人命。」 花铃略想片刻,决定先救下眼前人,好歹也多个帮手,再一起去后巷,看是否有诈。她步子刚往前挪动一步,沈来宝又挣扎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在她落入包围圈的瞬间,房梁上等候多时的两个暗卫从天跳下,将她罩入大网中。 花铃愣了愣,抬手就往上面以匕首一划,立即划断吊网。那悬空吊起半人高的渔网当即断开,连同花铃一起重重摔落地上。 「嘶……」花铃只觉脚踝疼人,旧伤未好的胳膊也再添新伤。 盘子差点没瘫坐在地上,完了,花铃受伤,他真要被沈来宝揍死了。 沈来宝也愣了愣,往前一探身,被绑在凳子上的双腿却不能自己控制,整个人摔倒在地,压得胳膊疼。 盘子真的要晕过去了,抓了花朗就准备跑。可要跑的时候却发现花朗已经死死把他抓住,脸都黑了,「跟我过去道歉。」 「我没错。」 「你……」 花朗还没来得及指责他,就听见妹妹的声音。 「来宝哥哥,你疼吗?」花铃挣扎起身,全身都还罩着渔网,俏脸疼得没了血色,却还是先开口问他。 沈来宝当真想把盘子揉成团子,这个时候竟还不出来。他侧身倒在地上看她,花铃见那两个黑衣蒙面人不似要理会他们的模样,心想他们已然是瓮中鳖,也没有防范的必要了。 她伸手将他嘴里的布团拿下,几乎是扑到他身上,「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自己和凳子绑在一块了吗?」 沈来宝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脑袋,「我没事,小花,给我解开绳子吧,其实我不是被人绑架了。」 花铃觉得他被摔傻了,这如果都不算是绑架,那是什么? 「都是盘子捣的鬼。」沈来宝都被气得没力气骂人了,还没再解释两句,就被手掌贴了额头。 「来宝哥哥你病了吗?盘子怎么会在这,他又怎么会绑你,他虽然老是胡闹,可对你我二哥三人从来都是坦诚相待的。」 正欲挣脱花朗的盘子听见这话,也顿住了步子。窗纸眼小,唯有贴近才能看清屋内的人。 花铃说这话时,盘子并没有看见,可声音真挚,不让人觉得有半点虚伪的意思。他怔神往那看去,别说沈来宝,他都觉得自己要发神经似地喜欢花铃了,多好的姑娘啊! 沈来宝见她不信,还这么为盘子说话,暗暗唾弃了一口盘子——看看,小花如此信任你,你却这样吓唬她,让她心惊胆战,你好意思么? 花铃见屋里的那两个黑衣人还是不插手她,继续埋头在沈来宝腰间,「来宝哥哥,你不要吓我,好吗?」 这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直到沈来宝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磨捆绑住他的绳子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小花这是在借着埋头的姿势掩盖她在给自己割绳的动作! 他怎么就忘了小花是奥斯卡·铃了呢? 花铃还在跟他碎碎念,一边碎碎念一边偷偷割绳子,又怕伤了他,不敢用力,也怕黑衣人发现。 第4章 她就这么埋头在他身上磨啊磨,磨啊磨,磨得沈来宝一身燥热,都要默念一百遍金刚经了。他干着嗓子说道,「小花,你听我说,这真的是盘子的阴谋,他现在就躲在隔壁看好戏。」 「嗯,我也觉得这事情奇怪得很。」 沈来宝知道她根本不信,只是顺嘴接话,她还以为自己在跟她搭腔,故意说话引开黑衣人的注意呢! 他默默看着还在他身上磨来磨去的小花,又拿脑袋往她头上点了点。奈何花铃自知就要成功,根本无暇顾及。沈来宝见她割得起劲,实在不想她白费功夫,脸一抬,滑过她的脸颊。 花铃蓦地一愣,直勾勾看着他,苍白的俏脸顿时通红。沈来宝看着她,又点了点她的额头,温声,「我没有在撒谎,真的是混蛋盘子绑了我。他……他就是想让我看看你会来救我,明白你是喜欢我的。」 他将这话都说了出来,举止又怪异,花铃这才有些信他。她再细想片刻,昨晚那来塞信的人,好像的确像盘子。再结合今日绑匪种种怪异行为,说是他所设的局一点也不奇怪了。 沈来宝见她怔神,也不确定她有没有想通,又怕她以为自己开玩笑,拿着匕首去跟暗卫拼命。又将脸在她脸上摩挲着,「信我,小花,放下匕首,不要伤了自己。」 花铃抬了抬睫毛,都能扫在他的脸上了。沈来宝以为她会避开,可却被她伸手抱住,青丝立即贴了他的面颊,痒痒的,又有微微发香。 「来宝哥哥。」 沈来宝竖起了耳朵,隔壁花朗也看向妹妹,盘子更是聚精会神往那看。 这么拥抱在一起的感觉真是美好,盘子觉得自己成了大功臣,沈来宝应该不会想揍他了。 恍惚中他听见花铃咬牙道—— 「我们宰了盘子哥哥吧。」 盘子:「……!!!」 花铃话音刚落,就听见隔壁房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逃跑了,撞得满屋杂乱声响。她抿抿唇角,「耗子。」 沈来宝看着花铃,总觉得她有种不可思议的潜质被激发了。花铃见他忽然不吭声,抬头看去,眼里转瞬就没了刚才要宰人的眼神,声调温软,「来宝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花铃低头,终于用匕首割断缠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绳子,下手神速利落。沈来宝伸手捧了她的脸,直直盯她。盯得花铃脸颊红扑扑的,「干嘛?」 「你是住我隔壁的小花吗?」 「是啊。」 沈来宝苦笑,松开了手。绳子缠得太紧,他的四肢都发麻了,站起身时还有些倾倒,花铃立刻扶住他。可压来的人太重,她差点没站稳,「来宝哥哥你看着清瘦,怎么这么重。」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花铃的脸又红了,安静如猫,跟刚才那说要宰了盘子的姑娘判若两人。沈来宝低头看她,娴静美好,他竟又想亲她了。 「咳。」 屋里那两个被无视的暗卫实在看不下去,可又没收到命令能离开,干脆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这屋里还有人。 沈来宝这才拉着花铃要出去,可花铃顿步,拾起地上的匕首走到一个暗卫面前,抬头说道,「告诉你们家的盘子小少爷,来宝哥哥和我受伤看大夫的钱、赔给我们三人的压惊钱,还有我摔坏一把伞的钱,共计二百两,让他送到客栈来。」 暗卫:「……好。」 花铃郑重点头,这才抓了目瞪口呆的沈来宝的衣角往外走。 从院子出来,天上还有如绵小雨,并不明显,花铃也没在意径直往外走。但沈来宝比她高,那雨水在她发上结出细白珍珠,稍稍一碰,发就湿了。他抬起宽大袖子挡在她头上,遮了风雨。花铃抬脸看去,瞧了他一眼,低眉说道,「笨死了,你和我哥哥身手那样好,怎么会上盘子哥哥的当。」 第5章 「对他太放心了,我们哪里能想得到盘子会做这么过分的事。」 「是过分……但我好像不恨他。」花铃步子缓慢,这巷子无人,同他并肩同行,近可感知他身上温度,在寒凉的春季初晨显得那样温暖,「他想看看我会不会来,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来了,也看见了你也……嗯,你也挺喜欢我的。」 沈来宝笑笑,「怎么看出来了?」 「我被渔网罩住摔倒的时候。」花铃墨色睫毛轻轻抬起,「你的样子好像天要塌了。」 沈来宝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有多慌,他问道,「你有哪里摔疼没?」 花铃这才想起来,「胳膊好像又摔得伤上加伤了。」 「等会路过药铺就去买药,现在那上药,等回到客栈再上一次。」沈来宝又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恨盘子。」 花铃说道,「他就是爱玩,只是没有分寸,让人头疼,以后不能再让他这么做了。」 沈来宝忽然想到以后……以后闹洞房的时候,说不定盘子又要人来疯,闹得天翻地覆的……莫名有点慌呀! 花铃问道,「来宝哥哥你在想什么?」 沈来宝忙回神,把刚才想的事情都拍到天边,「没什么。」出了巷子,他立刻就察觉到花铃走慢了两步,成了斜后方的位置,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小花。」 「你先走,不要让人看见我们走在一起。」 「这镇子上没人认得我们。」 「万一有呢?」花铃看着他,她不想以后被人说他们早有约定嫁娶,那样于花家,于沈家的名声都不好。 反正……她总会嫁他的,何必急于这一时的温存。 有些已经在沈来宝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办法改,和姑娘家不能太靠近的事情也总会自然而然的忘记。可如今看着花铃,那根深蒂固的东西也在自然拔除。他这才知道,不是自己不能改,而是不愿意改。 但为了她,他愿意接受这世界一些陈旧的习惯。 他温声,「你走前面,我看着你,安心些。」 花铃面上微微展颜,是说不出的愉悦。她快步走了过去,从他身边掠过,拂起他的一袭衣角,与她的裙摆滑过,似千丝万缕相连。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沈来宝怔怔看她轻步走过,只觉岁月静好。 ☆☆☆ 春雨连绵,晨曦今日又失约了。 凌晨过后,屋里还有点昏黑。 花铃回到客栈里,先去洗漱,又换上寝衣。坐在床上时,才觉一晚的疲累袭来,侵蚀她的每一根骨头。她放松躺下,长长伸了个懒腰。 胳膊上的药酒味道还有些刺鼻,她轻轻揉着。直到听见隔壁房门打开关上,她才转了个身,贴耳在墙上,隔壁动作太轻,轻得什么都听不见。她就像只壁虎趴在那,听着听着,睡意渐起,也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隔壁房中,正在洗脸的沈来宝轻拿轻放着毛巾,连水声都尽量压低。他往那墙壁看了许久,才回到床上,把占了大半江山的他爹推进里头,躺了个边边就这么睡着了。 也才睡了一个时辰,沈老爹醒来,把沈来宝也吵醒了。见他还躺着,大怒,「儿子,你怎能变得如此懒惰,快起来,去后院耍剑。」 沈来宝缓缓睁开眼,头晕脑胀,「爹,你不也才起来。」 「你爹是醉酒,你难道醉茶吗?」 沈来宝知道怎么都不可能继续睡觉了,只好起身,洗了才一个时辰的脸又再次扑上冷水。洗过脸后,他才觉得精神了些。可照照镜子,眼里还有血丝。 等着束发的沈老爷见儿子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又理了理衣服,再理了理鞋子,打量他几眼,说道,「儿子,你莫不是要去见心上人?」 第6章 沈来宝心头一个咯噔,「当然不是。」 沈老爷轻笑一声,「别骗你爹,你爹也年轻过。」 沈来宝语塞。 沈老爷拍拍他的肩头,感叹道,「长大了啊,真好,赶紧娶回家,生个大胖小子吧。我都给我孙子取好名字了。」 只要不是催婚,日常闲聊沈来宝还是接受的,「什么名字?」 「沈国库。」 「……」 沈老爷洋洋得意着,见儿子绷着脸不吭声,问道,「这个名字不好?」 沈来宝扯了扯嘴角,「不好!」 「为什么不好?你爹还叫沈金山呢,你还叫沈来宝,你儿子叫沈国库,那肯定会富可敌国的。」 沈来宝觉得他的儿子会因为这个名字受尽嘲笑的,他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自己的名字顺口是顺口,但是……总感觉这像是小说里男配的名字,不对,是炮灰的名字。 他眉头顿时拧紧,真是一点都不男主呀。 小花现在喊他来宝哥哥,成亲以后呢?宝、宝郎? 沈来宝猛地一个哆嗦,炮灰,这绝对是炮灰的名字!一点也不男主,不言情,跟花铃完全没有cp感。 沈老爷见儿子不知在沉思什么,又道,「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孩子就叫沈国库。」 觉得孩子的名字比自己重要的沈来宝回过神来,「难道生个女儿也要叫这个?」 「当然不行。」沈老爷皱眉,「我还没想过会生个孙女……还是生孙子好。」 「女儿也很好。」沈来宝又不自主地想到花铃,生个女儿像她,多好。 沈老爷已经开始苦恼起万一生个孙女该叫什么名字的事来,到了楼下吃饭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一早就在等沈家父子的花平生见他如此头疼,笑问,「沈兄在想什么?」 见儿子已经去点菜的沈老爷笑道,「方才提及孙子名字的事,就想日后我孙女出生该叫什么。」 花平生意外道,「来宝要成亲了?」 「这倒不是,只是平日里马虎的他今天早上过分地在意起自己的仪表来,都是过来人,瞧着像是有欢喜的姑娘了。」沈老爷说道,「若是能早点娶进门,那当然要早早想孩子名字的事。」 单是这一句,花平生就更加确定沈来宝喜欢自己的女儿,定是见过还聊了什么吧。一会沈来宝点菜回来坐下,他又细看他几眼,这一次,多了几分审度。 不多久花铃也下了楼,跟沈老爷打了招呼,因和沈来宝见过,就忘了跟他问好了。花平生不动声色道,「不懂事,怎么不跟来宝说话,虽然你们是好友,可也不能失了礼数。」 花铃这才和沈来宝问了早安,互相瞧看,眼里都有血丝,眼底又彼此闪过心疼。 沈老爷浑然不知,倒是花平生什么都看出来了,也是奇怪,两人平日里他也瞧见是有喜欢的意思,但怎么突然就将窗户纸捅破了。 是谁先提的? 客栈门外,盘子靠在柱子背后已经很久了。他手里还拿着暗卫给自己的匕首,那是昨天花铃用的。他有点头疼,她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苦恼不已,踹了一脚花朗的腿肚子,「你说你妹妹让暗卫给匕首我是什么意思?」 被他缠了一晚怎么想对策不挨揍的花朗打了个哈欠,困得人都快直接躺街上睡着了,「很简单啊,负荆请罪已经不行,让你以死谢罪呢。」 盘子瞪直了眼,「小花的心眼没有这么坏。」 「我妹妹被你气坏了,昨晚她不是亲口说了要找你算账吗?」 「你妹妹白眼狼,我那是在帮他们有坦诚的机会。可是谁能想得到,我大老远跑过来,抓了沈来宝,折腾出这么一大出戏,差点没将我累死,结果呢?白眼狼。」 第7章 花朗听着盘子控诉,真觉得他通篇歪理,「等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我将她绑走,看你气不气我。」 盘子顿了顿,好像有点道理,就没搭腔,继续头疼要怎么进客栈。 花朗实在是饿了,想快点进去,可看样子盘子是暂时不会进里头的了。他好奇道,「你为什么对来宝和铃铃的事这么上心?」 「他们两人谁娶了谁,谁嫁了谁,只要对象不是彼此,我都觉得像是被猪拱了。」 「就这么简单?」 「还有我很无聊。」 「……还有呢?」 「还有……」盘子说道,「我想在有生之年看他们两人成亲,最好能看见他们生孩子,我打不过沈来宝,又怕小花,那我只能找他们的儿子掐架了。」 花朗笑道,「你也不过十五,说什么有生之年,给他们点时间,三年内一定能让你如愿。」 「哦呵,时刻留意朝廷的花家二少爷,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吧,我外公身体大不如前,随时可能会死的。我们潘家仇家那么多,他一死,你觉得那些仇家会放过我吗?当然不会,所以我跟我外公共存亡。他垮了的那一天,就是潘家小少爷消失的那一天。」 话说得异常轻松,哪怕涉及生死,也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花朗心头沉重,他的确知道潘岩身体不好,但大权不放,如今看来,是至死不放了。他越是这样,那他就越被人唾弃。盘子说的倒不是没有道理,最后他真有可能会被潘家的仇敌所杀。 就算仇敌不动他,政敌为了斩草除根,或许也会动手的。 已经将盘子和潘岩区分看待的花朗蓦地觉得心绪不宁,不管怎么说,盘子虽然顽劣了些,但罪不至死。哪怕他曾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但如今,他甚至让暗卫都不许伤害自己,哪怕是在要他的命的时候。 又探头去瞧客栈里头的盘子忽然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脑袋,拧眉一瞧,便乐了,「你一脸沉重的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死,放心吧,就算潘孜死了,盘子也不会死的。」 「不要再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死字了。」花朗肃色,「从今天起,你跟我一起多做善事。再跟我去军营,或许你外公还能熬几年,我也会努力熬上去,说不定能保住你的。」 盘子微微一顿,没有说什么,只是飞快说道,「谢了,花家二哥。」 难得听他尊称自己一声,平时都是花朗花朗的喊,没大没小。花朗觉得盘子真的罪不至死,只希望潘岩死的时候,他已经能够保住他这个朋友。 客栈里面人声鼎沸,住客都陆续下楼吃饭。 沈来宝和花铃都饿了一晚,等两个老爹都吃完了,两人还在吃。沈老爷笑看两人,这样吃好啊,能吃是福嘛。 花平生茶已喝下三壶,还不见儿子下楼,正要让人去喊,就见儿子从客栈外面进来。 「爹。」花朗快步走到面前,又跟沈老爷问好。 花平生打量他一眼,「昨晚你去了哪里?衣服都没换,不许撒谎。」 一眼就被老爹看穿,花朗有些尴尬,他性子耿直,听见不能说谎,就更没法掩饰了。 「他昨晚跟我喝酒去了。」盘子从门外边走边说,声音响亮没有淹没在嘈杂声中。他走到桌前,客气地跟两个长辈问安,视线扫过花铃和沈来宝时,只觉眼刀唰唰唰地捅在他的身上。他收起视线,只能当做没看见。 花平生对潘家人心结难解,但也不会为难年纪尚小的盘子,「原来是跟潘小少爷一起外出了。」 沈老爷笑道,「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好玩的年纪,就随他们去吧。」 花平生点点头,又道,「反正前路塌方还不能走,听说这镇上有处林园十分雅致好看,不如一起去吧?」 沈老爷正待得无聊,便答应了,留下四个年轻人在这。 第8章 送走两个长辈,盘子仍旧端坐着,没有素日的跋扈和张扬。他双手放在膝头上,腰杆挺直,一会拿出个鼓当得都快要撑破袋子的钱袋放在桌上,推到花铃面前,「这是好几百两银子。」 花铃说道,「我只要二百两。」 「里面约莫有三百两。」 「我只要二百两。」 要是平时盘子早掀桌了,可这会他忍了,左边是花朗,右边是沈来宝,他要是敢骂对面人一句,估计就要被两人夹攻了,「我错了,铃铃,我不该绑了你的情郎,不该……」 花铃脸一红,「你胡说什么。」 盘子认真道,「沈来宝不是你的情郎吗?」 沈来宝瞥他一眼,盘子又把腰挺得更直,人更周正了般,「我不打趣你了,我错了。」 花铃没好气道,「好了,我不生你的气,以后不要再胡闹。你知道昨晚我有多担心吗?一晚上没睡好,差点跑去报官了。要是真把官兵引来,这事情可怎么收场。」 「你不会的。」盘子笑嘻嘻道,「我说了你不许报官否则就撕票,所以你肯定不会报官的。」 花铃瞧着他,真没法生气了,软了声音说道,「盘子哥哥,昨晚你那样做真的很不好,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好不好?」 盘子轻轻点头,「好。」 他以后再也不胡闹他们两个了,要是绑,就绑花朗好了。不过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喜欢的姑娘出现,也不知道以他的眼光找的姑娘,有没有花铃这么勇敢。 越是想到早上发生的事,他就越感慨花铃真是女中豪杰,「小花,你真是个好姑娘。」 沈来宝竖起耳朵,「嗯?」 盘子回神,「我这是在夸小花,还是当着你的面夸,我可没有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重点不是这个,你夸小花我当然开心了。但是……」沈来宝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喊‘小花’。」 花铃面颊又扑飞了胭脂,她也想说这句话很久了。这个名字虽然稚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喊出来还觉羞赧,可听见这个称呼,她就知道是谁在喊她了。 这个叫法,就好像是暗号。 属于两人的暗号。 盘子趴桌投降,「好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喊。哎呀,成了小恋人真的好麻烦,要不列个禁忌表给我,我一定背得滚瓜烂熟,决不触到你们的底线。」 花铃实在拿他无赖的样子没办法,笑笑说道,「盘子哥哥你别耍宝了,除了叫法,什么都跟以前一样吧。你不要故意刺激来宝哥哥就好。」 盘子弯眼一笑,「原来你也知道我是在刺激他,还好你没觉得我喜欢你,不然就可怕了。」 提及这个,心中还有阴影的沈来宝也觉得惊险,还好还好。 四人知道一个共同的秘密,彼此坦诚,也不觉气氛尴尬。相反花朗倒是十分期待沈来宝能做自己的妹夫,他相信他定会成为好妹夫,好丈夫。 将妹妹交托给他,比给任何人都安心。 翌日塌方的路重开,恰好出了那儿就是各自要去的岔路口,便不得不分开了。 花平生站在岔路口和沈老爷道别时,更觉惊奇,如果塌方的是前面一段路,不是恰好在这小镇外头,那女儿和沈来宝哪里见得上面。 果真是缘分么? 沈来宝想到要半个月后才能和花铃再见,心中不舍。可花铃已经上了车,竟不跟他道别。 他将要上马车时,又往她的马车看去,那小小窗帘被挽起个小角,里面的人正往他看着。眉眼明亮,脉脉不语,他这才明白过来。 她分明更不舍得离别,所以不说离别,只是静静看他。 他立身宽阔大地上,也看着花铃。直到父亲喊自己,他才缓缓收回视线,唇语微动,这才和父亲上马车。 第9章 看着沈家马车离去的花铃终于放下了窗帘,不懂唇语的她琢磨了一会,心里念了几遍那两个未解的词。 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真要她猜到回明州的时候么? 她正打算放一放,突然反应过来,试着低低念出,便觉的确是它。 她蓦地笑了笑,眼里顿时有了泪。那两个字再简单不过了,简单又让她心悦之—— 「小花。」 抵达西关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西关府偏北,比明州要冷一些。这里今年同样受雨水之苦,桃花汛时大堤崩了两回,官道都被淹了一次。 沈老爷带着儿子从明州一路过来,到处都是灾民。快到西关府,仍见大批难民搀扶路过。 忽然一个男子拦在马车前头,抱着个破碗瞧他们。车夫想拐弯过去,又被他拦住。沈来宝撩了帘子看去,见是个瘦弱男子,正要拿钱施舍,就被沈老爷拦住了,示意他住手。 「路上难民千千万,你给了一个人,那能否给全部人?」 「至少能给一个。」 沈老爷摇头,「给了一个,那其他人知道这里有人施舍,也会蜂拥而至,到时候你能帮多少?」 没有见过如此多难民的沈来宝的确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点点头答应,转念一想又道,「每年商会都会出资做善事,那现在不如办个粥棚,施粥几日吧。就算他们要逃难,也能填饱了肚子逃。」 沈老爷大为赞赏儿子这样懂得变通,又欣慰儿子心善,当即答应。 沈来宝便下了车,朗声,「明日辰时开始,会在城外施粥三日,要去远方的,可领干粮若干。」 众人停步,面面相觑,半信半疑。等沈来宝回到车上,发现原本在拦路讨饭的那瘦弱汉子已经退到了一旁,没有再要阻拦的意思。 马车顺利进了城,城里比起之前沈来宝来时,少了许多商贩,街道的铺子生意也不景气,基本没什么人,十分萧条。 西关府商会会馆在一个大宅子里,平日没什么人住,开商会的时候除了会长其他人也不能住这里,因此沈家父子抵达时,只有常年守门的一个老者。 沈老爷做会长已久,每年在这里待十天半个月,来这里也等于是回了另一个家,很是自然。 沈来宝也已经来了几年,并不陌生。想到方才那些灾民,等下人放好行李后,就让他们去办明日施粥的事。 明天才是开商会的时日,沈来宝却见他爹像是要出门的模样,问道,「现在就外出吗?」 沈老爷说道,「有几个好友已经先到了,我先去见见,你也一起去。对了,去换身干净齐整的衣服吧。」 以往这种会面沈来宝都会同去,认识认识生意场上的叔叔伯伯,但并不会要求他先换身衣服,毕竟这一身衣服也没什么问题。他心中有疑,觉得自己好像参透了什么隐藏的意思,应该不会吧…… 他回房换好衣服出来,发现自家马车都已经被擦拭了一遍,将一路风尘拭去,亮得能折射出人脸。他轻轻抬高了眉头,越发肯定他所猜疑的事。 上了马车,行了约莫两刻就到了。 沈来宝下车一瞧,是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 酒楼门面宽敞,两根漆得红火的柱子耸立在前,遮挡出一大片阴影。沈来宝步入其中,便有小二来迎,招呼得颇为周到。 沈老爷在前,他在一侧,一起进了里面,向二楼走去。到了一间厢房前,小二代为敲门,里头略有笑声响起,片刻就有下人开门。 沈来宝刚进里面,就闻到一阵清幽香气,眉头顿时挑得更高,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就见里头不但坐着各种叔叔伯伯,还有四五个姑娘,另外还有几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个个都衣着光鲜,发梳得油亮整洁,面上都是矜持笑颜。 第10章 ——果然是相亲大会啊! 他看了自家老爹一眼,果真无论是哪个年代,相亲这种事都不会落伍的,家长隐瞒孩子带去相亲也是潮流。 沈来宝坐下身时又想到,之前逗留在小镇客栈时,父亲明明知道他有心仪的姑娘,可现在还理所当然地带他来相亲大会,看来他爹果然还是希望他三妻四妾。 许是其他的年轻人颜值颇低,又或许是沈来宝的颜值太高,在一堆年轻人中一坐,几乎就是鹤立鸡群,引得在场的五个姑娘注目,连几个妇人都一脸看乘龙快婿地瞧他。 沈来宝没有感受到姑娘们的倾慕之意,倒是感受到了左右两边青年人的灼灼侧目…… 这一顿饭他已经预感到会吃得不痛快了。 果然,酒宴开始,众人就各自问东问西,沈来宝刚要吃一口菜,就有妇人一号问道,「叫什么呀,今年多大了呀?」 答完,再次要吃菜,又有妇人二号问道,「如今可是跟在你父亲学做生意?学得如何了呀?」 奔波一路还没吃午饭晚饭快饿扁了的沈来宝又客气回答,再次要吃,又…… 他好饿。 问答环节终于是告一段落,沈来宝可以吃饭了。然后他发现刚才几乎没怎么被问话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把面前的菜给吃得差不多了,而这年代根本没有转盘!也就是说,他要是夹菜,得探身去夹对面的。可对面是五个姑娘,正殷切看着他,好像他一打算夹菜,就要把眼前的菜盘子端给他。 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吃着面前还剩一点的菜,好歹也送了两碗的饭进肚子。 他决定了,等回到明州,他一定要推广餐桌转盘…… 妇人负责问话,姑娘们负责看人,那些当爹的,久未见面,当然是在喝酒吃菜。一个年轻人起身说道,「半年未见几位叔叔伯伯,今日晚辈敬诸位叔叔伯伯一杯。」 一人起头,其他人也都斟满了酒要敬。下人要给沈来宝斟酒时,沈来宝轻轻拦下,笑道,「我不会喝酒,沾酒即醉。」 诸位叔伯都知道他这个「毛病」,没有劝酒。倒是有个年轻人轻轻嗤笑,「连酒都不能喝。」 旁人说道,「可不是,不能喝酒的,还能被称为男子汉大丈夫么?」 沈来宝还没开口,一个姑娘就道,「我也不喝酒来着。」 姑娘二号说道,「我也是。」 姑娘三号急忙说道,「我也是,不喝酒好呀,酒这东西喝多了不好。我也常劝我爹不要喝的。」 姑娘四号五号纷纷附和,生怕沈来宝没有听见自己在帮他。而且男子不喝酒对女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优点,帮得自然更勤快。这样一来,诸位青年更是对他侧目、侧目,灼灼视线,烧得沈来宝暗叹。 就算来一百号姑娘,他也只要他的小花。真的不要再这么看我了,我真的没有兴趣呀。 奈何他没有办法说出这句话,只能继续被人嫉妒盯看。 酒过三巡,众人知道明日还要开商会,于是就散了。 沈老爷和好友先行出去,沈来宝随后起身,先礼让诸位妇人和姑娘出去,自己最后出了厢房。惹得妇人姑娘暗暗称赞,在家的时候哪里这样被男子礼遇过,都是不管她们自己直接走的。 于是对沈来宝的称赞更多,连走在前头的几个年轻人都听见了。唯有停了步子让她们过去,等沈来宝过来时,眼神顿生怪异。 沈来宝知道他们不喜欢自己,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没有吃饱的他只想快点离开这,然后找间客栈再战。 「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爹有钱,才得姑娘们垂青。没了个有钱爹,什么都不是。」 背后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旁边还有人附和。沈来宝本来不想理会,可那人又提了一嘴他爹,再说下去,可就要骂爹了。 第11章 他步子一顿,几乎是在他停步的瞬间,那非议的声音也就此停下。他缓缓转身,虽然他们不再说话,可方才在席上他已经将几人的嗓音记住,这会直接寻了声音看向那个年轻人,长眸盯看。看得那人心里发虚,又不愿在别人面前丢了脸,「做什么?我难道说错了?」 沈来宝忽然笑了笑,「就算我不是沈家的大少爷,你信不信你我一同出去,别人也是看我多一些。毕竟好皮囊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让我用钱碾压你,那我只好不厚道地用我这张脸来进行人身攻击了。 「还有,我在墨香书院里年年得第一来着。」 墨香书院是明州最有名的书院,本来还愤懑的几人眼里神色顿时有了变化。 「好像还有……洞主称赞过我的字。」 这下众人惊异了,只因那洞主是翰林院士,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可是书法界的大家。别说被这人称赞,他哪怕是不骂你的字丑都是一种殊荣。可沈来宝跟自己年纪一样大,却得了这种称赞。那原本骂沈来宝拼爹的人也骂不出口了。 「还有……」 众人禁不住细听。 沈来宝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 沈来宝笑笑,「是个很好的姑娘。」 方才他长身而立,目光坚定而似有浩瀚星辰,整个人都显露着冲天豪气。可提及这姑娘,那周身令人生畏的气息,却悄然消失了。 只是这转瞬的变化,已让旁人明白,他的确是有心仪的姑娘,不会对席上的姑娘有任何念想。对她们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出于礼节。 沈来宝想花铃了,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到隔壁家,可他已经归心似箭。他还没有忘记他还得取得小花母亲的同意,那或许等小花回来时,他已经攻略了未来丈母娘。 然后就能娶小花,再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并肩同行,而不用前后避嫌。 还能一起去吃酱鸭脖,吃烤全羊,各种吃吃吃,买买买。 想着想着,他好像更饿、更想小花了。 ☆☆☆ 「你知道大雁为什么要往南飞吗?」 「不知道。」 盘子摊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花朗扶额。 他觉得自己这十天来瘦了很多,大概是因为应付个盘子实在是太费劲了。总问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不说,每到一个地方就拽着他到处跑。他的精力似乎永远是那样充沛,不知疲倦。 花铃瞧着盘子又欺负她兄长,说道,「盘子你不要欺负我二哥。」 盘子无奈问道,「我都答应你不欺负你的情郎了,你还不许我欺负你二哥,那难道要我欺负你?」 花铃想了想,欣然道,「那你还是欺负我二哥吧。」 盘子朗声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么实诚。」 被打趣了一番的花朗摇摇头,盘子和他妹妹其实是一路人,都太会折腾人。 花平生抵达目的地,就忙自己的事去了。盘子便拉着两人出来玩,今日日头热辣,到了午时三人就躲进了路边的茶棚里,连喝了几杯茶,商议着等会去哪儿玩。 花朗知道盘子是个大闲人,既不去书院又不用被家里逼着念书,自由自在得很。不过他颇为奇怪一件事,「盘子,为什么你不跟宝弟去西关府看商会去,偏偏跟我们来这。怎么说,商会都比这有趣多了。」 「一身铜臭味的商人有什么好看的,而且在这里我可以欺负你,跟了沈来宝,就得他欺负我了。在这我能称王称霸,跟他去我就只能做小跟班。」 花铃抬了抬眼,「称王称霸?」 盘子伏桌臣服状,「您是王,我是王二。」 花铃立即被他逗乐,「嗯,王二。」 第12章 盘子笑笑,又瞧了瞧她顶上簪花,「又换了,真好看。」 花铃拨了拨那簪花,说道,「在小镇分开时,来宝哥哥送我的,足足有二十一对。」 盘子说道,「那转送我两对吧,我也拿去送给我喜欢的姑娘。」 「盘子哥哥也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有。」 「那等你有了后,自己去买吧,姑娘家喜欢的不是簪花,是心意。」 盘子笑笑,又瞧了一眼,小巧别致,的确很好看。他又摸了下自己的玉冠,将发全都束在一起,夏天的时候着实舒服,多凉快。姑娘家还得各种束发,麻烦。算了,以后真要送,他就送一圈锦缎带子,让姑娘把头发全扎起来,脖子多凉爽。 「扑哧扑哧。」 似有什么大鸟煽动翅膀的声音停落在了附近,花铃没有在意。片刻却见盘子身边多了个人,看衣着和举止正是潘家暗卫。她微微一顿,完全不知道那暗卫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想到那晚她往暗卫手里塞匕首,不由有些冷意。要是让他们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说不定那匕首就反插在她身上了。 花铃吃着包子没有过分瞧看,一会盘子抬抬手指,暗卫转瞬又不见了踪迹。 花朗若有所思,问道,「你们潘家是怎么训练护卫的?」 盘子抬着眉眼瞧他,「怎么,你想学?」 「嗯,如果能学会,无论是暗中执行命令还是训练军队,都会很有用。」 「你学不来的。」 花朗不死心道,「为什么下这个结论?」 盘子默然片刻才说道,「宫里面的侍卫都是我外公培养的,至于手法,大概就是养蛊。」 花铃曾在地方话本上看过如何养蛊,联系他方才所说,当即明白是何解。面色顿时不太好看,花朗不知,追问道,「什么意思?」 「找一千个资质不错的人,不断淘汰,留下最后十个,就是最好的。」盘子看着他说道,「不好的那些,都已经死了。剩下那十个不想死,就必须要很强。正因为很强,所以才能成为潘家暗卫。」 花朗这才明白过来,胃顿时紧缩,着实难受。 盘子笑了笑,「潘家的东西,绝对不是你能学得来的。你要是学得来,那你也就变成潘家人了。花朗,以后你要是找不到一个一心一意辅佐你的人,就不要去军营了。那个地方,其实挺可怕的。因为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军营里的同伴,还要揣摩透敌人的花花肠子,甚至敌军可能会在你的营帐里安排细作,你这么耿直厉害,从小兵升到将军,对你定然不是个问题。但你一旦做了领头羊,可能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花朗知道自己的弱点,如今他点破,他也不遮掩,虚心问道,「那我要怎么改?」 「没办法改了,除非呀……」盘子说道,「要不你重金请我做幕僚吧,等你做了将军,我就给你做军师。当然,你得听我的话,还得供我吃喝。」 花朗问道,「真的?」 盘子瞧着他殷切眼神,差点没笑开,「当然是假的,我怎么可能去军营那种鬼地方过苦日子。」 花朗顿觉失望,「我倒是觉得你每日这样插科打诨挺可惜的,盘子你这样聪明。虽然歪点子多,但用到正途上,也是个奇才。」 盘子没有搭腔,身为潘家人,没了外公那棵大树,他就死了。有了外公那棵大树,那一辈子都不会让他去军营。他想着想着,忽然瞧见花铃看子自己。他低头瞧自己一眼,笑吟吟道,「难道小花姑娘喜欢上我了,这么看我。」 花铃微微低眉,又抬眼看他,说道,「我发现盘子哥哥你长得挺好看的。」 盘子「啪」地一收手中扇子,「小花姑娘,你要知道说一个男子长得好看,这不是夸奖,而是讽刺。你要说我俊气,我才会高兴。」 第13章 「清秀。」 「……俊气!」 花铃想了想,「好看。」 盘子又趴回了桌上,花铃噗嗤一笑,「好啦,盘子哥哥你长得很俊气,俊气极了。」 「这还差不多。」盘子坐直了身,又道,「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再说我可就难过了。」 「嗯。」花铃也觉得这么说个男子不好,不过的确是长得挺秀美的。她蓦地想起前几日看的戏来,里头的旦角美得摄人心魄。可后来才知道那是男子所扮,着实让她震惊。这会瞧着盘子,如果他扮旦角,也肯定也是雌雄难辨。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可见英姿的阳刚男子,比如她的来宝哥哥。 「对了。」盘子说道,「刚被你一搅和,我都忘了暗卫给我拿来的飞鸽传书了,是有关沈来宝的。」 花铃好奇道,「我们来这里才半天,鸽子怎么就会找地方了?它难道还会认人不成?」 「鸽子当然不会认人,只是我们潘家刚好有在这里驯养信鸽罢了。」 花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潘家是不是在大央各地都驯养了很多信鸽?」 盘子笑笑,「这我可不能说,不然要挨打的。」 其实不用明说,花朗也猜到了。沈来宝去的是西关府,他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这都有信鸽往来,可见潘家的眼线有多广阔多密集。 盘子拆了信笺瞧看,大致扫过,眉眼就抬高了,「小花姑娘,要听你情郎在西关府做了什么吗?」 花铃瞧他,「嗯。」 盘子笑笑,她这都默认沈来宝是她的情郎了,也不见脸红的,坦率大方,真是个好姑娘,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他和一堆姑娘见面,相亲去了。」 花铃睁大了眼,一会又平复下来,「旁边一定还有其他人。」 盘子抿抿唇角,不甘心道,「嗯,的确是还有其他人。可是……那些姑娘通通都看着他,而且还问东问西,他都一一回答了,没落下一个。」 花铃点头,「礼节性的答复肯定是需要的。」 没有成功打击花铃的盘子不死心道,「离开客栈的时候他还特意让那些姑娘走前面,非常照顾她们。」 「如果是我来宝哥哥肯定抢在我前头,还得嘲笑我慢,坏透了他。」 虽然是责怪可更像是嗔怪,盘子要气炸了,「参加完商会还一起去游湖赏花了。」 「结伴同游,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块出游也挺好的,多交几个朋友,心胸也更开阔些。」 「游完了湖还去吃饭。」 「不知道饭好不好吃。」 「吃完了饭他还送她们回客栈门口。」 盘子心中顿感得意,终于是要忍不住吃醋了吧。回去就宰了沈来宝吧,好好骂他一顿,他会送一打搓衣板给沈来宝的! 花铃爽快道,「身为会长的儿子,事无巨细,招待得真好!」 「……」盘子差点掀桌,「你是不是偷看了这封信,为什么不猜忌,不怀疑?」 花铃就知道他在打这个主意,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光顾着拿他们两人取乐了。她笑笑说道,「因为我相信来宝哥哥。」 盘子看着如此相信沈来宝的她,感情犹如金刚坚不可摧,顿觉——不、开、心! 四月下旬的月亮被削去了一半,地面上的月光却无损形状。月照大地,似银光铺路。马车踩着月光前行,咯噔咯噔进了明州城。 沈老爷估摸了下还有两刻就到家门口了,撩开窗帘对跟在马车一旁的下人说道,「跑回家去知会夫人一声。」 半梦半醒的沈来宝睁开眼,见下人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不由问道,「这都快丑时了,为什么还要特地叫娘起来?」 沈老爷说道,「叫醒了,好指使下人烧水做饭,我进了房里,她也得伺候不是?」 第14章 沈来宝微顿,「以前您都是这么做的?」 「别家人也是这么做的。」沈老爷说道,「丈夫晚归,妻子却呼呼大睡,这成何体统。让别人知道,也要说你没用。」 「哪里会说没用,心疼妻子不惊醒她,这跟没用扯不上关系。不该说是鹣鲽情深么?」 沈老爷摇头笑笑,「我儿还不懂什么叫丈夫威仪,日后啊,你可不能这么惯着你的妻子。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以夫为天。丈夫累死累活做生意,她怎么能一个人酣睡?」 沈来宝耸了耸肩头,没有答话。他说再多,在他爹看来,都是歪理,都是有损夫纲的事。 连夜赶回来的沈家父子下了车,急匆匆起身的沈夫人才刚领着下人来迎,接他们父子俩,「以前都赶在白天回来的,怎么这次大半夜的也赶路了。瞧来宝累的,眼睛都肿了。」 沈来宝摸了摸眼角,在车上还睡了一觉的他眼睛哪里肿了。他搀住她的胳膊往里面走去,笑道,「我没事,娘。到了百里外天才黑,就想着快一点回家,无心在外头过夜了。」 如果知道他爹会这么不懂得体贴他娘,他就提议在百里外过夜了。 沈夫人半夜被惊扰了美梦,可见了丈夫儿子还是十分高兴,吩咐着下人各种伺候忙活,眼里的困意也一点一点消散,最后等丈夫睡下,她还精神无比,躺了许久才重归梦境。 沈来宝洗了发未干,便坐在窗前小榻上盘腿看书,借着夜风风干头发。 做个古人就是不好,男子发长如女子,洗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有一头茂密黑发的模样。不过晨起将发束起,白白玉冠在顶,额头显露,倒是显得人精神又英气。 但男子不管怎么变,变的也只有束发的东西,不似女子,饰物五花八门不说,还有发髻,还有各种耳坠项链手链。他倚在窗户上光是想花铃及笄后换的发髻和发饰,都觉眼花。 看来他以后要勤快点买各种簪花给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的才好。 所以他才更要努力赚钱呀。 为了给小花买买买。 想到隔壁小花,沈来宝抬头往隔壁方向看去,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 他又想到一件路上一直在思考的事,该怎么攻略未来丈母娘? ☆☆☆ 从来没有攻略丈母娘经验的沈来宝大清早就跟沈老爷取经,沈老爷一听他说如何博得女子母亲的好感,顿时两眼发亮,「我儿,你要讨好你未来丈母娘么?」 在这种事上他爹的直觉真是无比强大,沈来宝甘拜下风,点头说道,「嗯。」 沈老爷禁不住笑道,「看来我孙子明年就要出世了,爹想好了,男的就叫沈国库,女的就叫沈钱钱。」 「……爹,您能先帮我想下怎么攻略未来丈母娘吗?」 「当然可以。」 「您说。」 沈老爷低声,「爹存了不少钱,给你私底下再多加五十箱聘礼呗。」 沈来宝就知道他这土豪爹爹第一个念头就是拿钱买通对方,「他家不缺钱,而且也不在乎钱。」 「那容易啊,投其所好,送她喜欢的。」 沈来宝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还有呢?」 「殷勤。」沈老爷末了总结,「你怎么讨好你喜欢的姑娘的,大致也怎么对你丈母娘,都是女人,有共通点。」 沈来宝想了想,必然不能送簪花,必然不能共撑一把伞,必然不能一起……堆雪人。 诶?平时他怎么对小花来着? 怎么感觉自己也没有特别地对待小花,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是啊,那小花喜欢他什么? 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沈来宝陷入沉思,小花这样好,到底喜欢他什么? 第15章 沈老爷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中暗喜。等用过早饭他回房了,才跟妻子说道,「顺利的话,怕是今年我们家门前就要贴红花了。」 沈夫人一时还没琢磨出这个词,沈老太太立刻了然,两眼顿时明亮,「我孙子要给我领孙媳妇了?」 「可不是,都问起我怎么讨好未来丈母娘了。」 沈老太太撇嘴,「这还不容易,多加三十箱聘礼呗。」 沈夫人笑笑,「来宝喜欢的姑娘,家里肯定不是贪财的,否则用不着来宝这样费劲去求娶,也犯不着来宝来问他爹怎么讨好人家。」 沈老太太和沈老爷颇觉有道理,这下更满意了,「原来是个不贪财的清高人家,这着实好。」 儿子的婚事都成了沈夫人的心头病,知道儿子有喜欢的姑娘了,沈夫人高兴坏了。带着下人外出寻人打牌路过花家,恰好花家夫人出来,只觉沈夫人笑得不同以往,是打心眼的欢喜。看得她也笑笑,「这是碰见什么喜事了,这样高兴。」 沈夫人握了她的手,说道,「为来宝高兴呢。」 「哦?来宝这孩子怎么了?」 沈夫人摇头,「还喊孩子呢,这都快把我给愁死了。我们两家的男丁向来成亲早,十七八岁都能做爹了,可来宝拖到十九,我嘴都要说干了,门槛也要被媒婆踏平,可他就是谁家姑娘都不要,急得我这两年都睡不好觉。」 廖氏笑笑,「缘分不到罢了。」 「是啊,如今好像缘分终于到了,今早那混小子还跟我打听,要怎么讨好未来丈母娘,这不是摆明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廖氏微微转了转眼,沈来宝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这次出游半个月,喜欢上了哪家姑娘? 那就不是自家女儿了,她女儿这半个月也不在家。她顿时也欢喜起来,「这敢情好,赶紧给他出个主意,降服了丈母娘,入秋就将婚事办了吧。」 提及婚事沈夫人更是心中愉悦,连连应声。廖氏又道,「投其所好最好了,喜欢字画就送字画,喜欢金银就送金银,喜欢看戏就请去看戏,喜欢听曲子啊,就陪着去听曲子呀。」 沈夫人大感廖氏真是个智囊团,同她道了谢,连牌也不搓了,转身回家,把刚取来的经告诉儿子。 沈来宝这才知道他爹把这件事宣传得沸沸扬扬,往门外瞧一眼,连下人都一脸殷切的模样,像是他马上就要领个少奶奶回家了! 他再次后悔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涉猎广一些,谷哥度娘一下如何攻略丈母娘。 然而当时并没有碰到这个机遇不是? 好在知道的只有自家人,这也无妨,别让隔壁花家知道就好,他肃色叮嘱道,「娘,这件事可不要告诉别人了。」 沈夫人想和花家为邻多年,什么事都能飘墙传过去,迟早也会知道。但儿子样子严肃,还是不说她跟廖氏提过,到时候婚事成了再告诉他,让他再好好去谢谢这位军师也好。她点点头,「听我儿子的。」 沈来宝这才放心,送走母亲,就唤了阿五来,全面了解下廖氏喜欢。他大致知道一点,听曲看戏赏字画,游湖赏花吃瓜子。 咦,他好像知道得挺多的。 沈来宝已然在心里制定了「一日游」。转而让阿五去戏班子定几个座位,看完戏就去酒楼吃饭,点她喜欢的菜式。吃完了就去游湖赏花,再喊几个歌姬同乘给她唱小曲。听完曲子游完湖就上岸去逛画廊,随后吃晚饭,吃完回家。他还得拉上自家母亲一起去,就顺理成章多了。 已被磨练多年的沈来宝对计划的执行力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将事情全都打点安排好,也不过费了半日时间。如果不是非要让人去驾车前去告知,有电话这种东西的话,就方便多了。 他倒是想制造电话的,奈何他主攻的是金融不是物理,而且就算学的是物理,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做出来的。 第16章 如果能造出电话,他第一个念想就是——做外卖。 炎炎夏日时,皑皑白雪时,有人送外卖,多幸福。 他摇摇头,果然他对新世界还留有一丝念想。 傍晚时分,接近晚饭时候。花家还未开饭,正在忙着指挥下人的廖氏忽然收到隔壁沈家的请柬,说沈夫人约她明日一起去玩,但也没说明是什么。 邻人相邀,廖氏不好推却,就让下人答复说明早辰时见。 听儿子吩咐送了请柬去的沈夫人也正奇怪着,问儿子,「为何好好的邀约你花家婶婶去玩?」 不愿暴露意图怕母亲说漏嘴的沈来宝说道,「去西关府的时候碰见了花家叔叔了,得了照顾,现在花家叔叔还没回来,正好我也有空,就请您们两位一起去玩。」 沈夫人还没听丈夫儿子提过路上的事,诧异道,「你们不是晚了一天走么?这竟然也碰见了?倒是稀奇。」 「到了万霞镇遇见前路塌方,耽搁了几天,就是在碰见的。」沈老爷也感叹有缘,他叹着叹着就有种微妙的感觉。 儿子的未来丈母娘、有缘、花家、请廖氏…… 沈老爷心头咯噔,蓦地看向儿子,差点没问出口他的意中人是不是花铃!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呀,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容易产生一些男女之情。而且在万霞镇客栈时,儿子无故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可就算是给喜欢的姑娘看的,那姑娘在哪里? 唯有花铃。 他恍然大悟,终于确定下来,儿子喜欢的就是花铃,隔壁的花家千金。 向来自信的沈老爷在知道儿子要娶的是花家千金后,瞬间不自信起来。 花家跟其他人家是不同的,不爱钱,也未必欢喜他们这种富贾之家。尤其是花铃,不是说连知州儿子的求娶都拒绝了么,还有其他府的第一富商,连门都不给进。 沈老爷瞧着儿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看得出儿子是认真的,就是因为太认真,才让当爹的觉得儿子被拒绝后会有多难受。 沈来宝全然不知道父亲的担心,也从未想过会有不能越过的难关。 他想的,只有打开一道道阻碍的大门,把小花娶回家。 ☆☆☆ 廖氏翌日如期赴约,从家门出来,却见门前有两辆马车,她往前头那辆马车瞧了瞧,问沈夫人,「可是沈老爷也去?」 「他哪里会陪我去看这些,是来宝。今日的事也都是来宝安排的,我们呀,只管跟着,他都打点妥当了。」 廖氏一听,抿唇笑笑,「我说怎么前几日刚一起出游,今日又邀约,还要玩上足足一日,原来是来宝在孝顺你,拿我做挡箭牌呢。」 沈夫人这才明白,原来儿子打的是这个主意。虽然觉得好像不是如此,但既然廖氏这么说,也就给儿子成全孝子的美名吧,便只是笑笑没再说这话题。 按照沈来宝所定的计划那般,开始去看戏,随后去吃饭,再然后游湖赏花。在船上还安排了歌姬,那歌姬声音曼妙,听得廖氏心情愉悦。 今日天气晴朗,计划按部就班执行,没有一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件件都是廖氏喜欢的,玩得实在痛快。 而且每件事的时间缝隙安排得非常好,并不觉得疲累,也并不赶。以至于晚上廖氏回到家中,全无疲惫,反而觉得这半个月丈夫不在身边操持一切的疲乏都不见了,镜中的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仆妇为她取钗拆髻时笑道,「看来今日夫人玩得很尽兴。」 「这倒是。」 「那来宝少爷安排得真好,每件事都是夫人喜欢的。」 「可不是。」廖氏应了一声,正拆着耳坠的她猛地一顿,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跳了起来,吓了仆妇一跳,「夫人怎么了?」 第17章 「这小子……」廖氏瘫回凳子上,已然明白过来,今日的安排全都是为她所做,哪里是陪同呀,分明她才是主角。 沈来宝这是要「拿下」未来丈母娘! 廖氏一时不知道该做何感想,一方面他有这心思也的确是用心良苦,没有直接让媒婆来,也在乎她的感受;可另一方面沈家那样的富贾之家,毫无书香气,总觉得跟女儿不相配。不是配不起,只是她觉得女儿该嫁个可以跟她品味诗集的良人,而非每日在对账本中度过。 她养了女儿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她看账本的,而是为了让她一世捧着满满书香的书。 廖氏顿觉头疼,抬手掐着眉心。 女儿喜欢沈来宝,沈来宝喜欢她女儿,可这种感情在见多识广的廖氏看来,却太不靠谱了。 沈老爷那么多妾侍,当初求娶葛家女儿,不也是轰轰烈烈的,可结果呢?没几年就陆续纳妾,塞了好几房小妾。这几年倒是消停了点,可花酒分明也还是喝的。 想到女儿喜欢上了那样人家的孩子,她就发愁。 接下来几日,沈来宝都有来邀约,但廖氏各种推脱。她一推脱,沈来宝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被她察觉了,连沈夫人也回过神来,原来儿子喜欢的竟是花铃,那「未来丈母娘」就是廖氏呀! 她顿时懊恼先跟廖氏提了,指不定就是她知道了这点,才陆续推却。她又想,儿子怎么偏偏是喜欢上了花家的孩子。 「来宝这回要碰钉子了。」沈夫人坐在小榻上给丈夫拨算盘算账,又道,「一个连知州儿子、一府首富都拒绝的人,怎么会瞧得上我们家。」 素来乐观的沈老爷也拧了眉头,「那有什么办法,来宝喜欢。他上了心的事,有哪件不努力的?说到底,只要花老爷同意,倒也好办。」 沈夫人抬了抬眉,「隔壁家可不同……花老爷一向都是听花家夫人的。」 「哦……好像也是。」沈老爷默默念了一句夫纲不振,又道,「我们直接让媒婆去,可能就立刻被拒绝了。倒不如让来宝自己努力吧,这样不遣媒婆,就没法直接拒绝了。指不定儿子的诚心能打动人,最后金石为开呢?」 夫妻两人讨论一番,最后因为花家的特殊性,决定不插手此事,让儿子自己去努力。若是他无法了,再一起去花家求娶。若再不行,那他们也没办法了。 要是能娶到花铃这样的好姑娘,他们也安心,所以虽然知道花家女儿难求,还是愿意一试。 做人,总得有个万一的心态。 ☆☆☆ 沈来宝别说无法约见廖氏,就算是平时出门,也碰不到她了,完全没有办法沟通一句两句。她甚至不出门,不看戏,一心避开他。 花家三个孩子都不在家,花老爷也不在,他一个成年男子,根本没有任何名头进花家大门。 一晃五日,花家的大门终于开了,廖氏也出了门,可她却是为了来迎丈夫儿女回家。 沈来宝闻讯出门,刚好瞧见花铃下马车。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见她腿一软,人都跟着歪了一下,好在葛嬷嬷扶得快,并没有摔着。 他暗松一口气。 廖氏似乎也发现了他,接了女儿下车就站在她左侧,将沈来宝的视线挡住,一点也不让他瞧。 倒是花铃想到隔壁可能有人瞧看,探头从母亲背后往那看,果然看见了沈来宝。她微微一笑,也朝他送了两字暗语。 廖氏察觉,又将她一挡,偏头轻责,「怎么总爱四下张望,快进去歇息吧。」 「嗯。」花铃挽着母亲的手进了里头,想再看他一眼,却发现母亲今日遮挡得十分巧合,最后只瞧了他一眼,就进大门了。 没有好好瞧看小花的沈来宝回到自己院中,时而往隔壁墙看去,琢磨她方才说了什么。思前想后,赫然发现竟念出了那两个字。 第18章 他顿时抿紧了唇,可恶的小花,等会见了,非要捏她的脸不可。只因那两个字是——「笨蛋。」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出唇语的花铃也在想,他要是猜出来了,会不会觉得她可恶。 他温情的念了她一句小花,结果她却回了他一句笨蛋。 感觉他要气炸了。 想到他苦笑的模样,花铃也不由笑了笑。 正在给她梳发让她去沐浴的廖氏听见,总觉得女儿笑得分外不一样,心中已然有些慌,「铃铃,笑什么呢?」 花铃把玩着手中的簪花,「娘,没什么。」 廖氏默然片刻,见她放在桌上的盒子里头又卧了二十几对簪花,件件看着都价值不菲,问道,「怎么又买这么多簪花,你该多买一些珠钗簪子,簪花小气了些。」 「这是别人送的。」 廖氏心中掠过乌云,「谁送的?」她脸色一变,「沈来宝?」 听出母亲语气里暗藏的不悦,花铃迟疑片刻,才应了声,「从我小时候起,来宝哥哥就一直送我簪花来着。」 廖氏顿感生气,「男子送的簪花你也收!」 花铃知道母亲生气,立即说道,「这不是簪子,只是簪花。那时候年纪还小,女儿不懂,只是觉得好看。」 「那如今可懂了?」 「懂了。」花铃垂首,「所以才又收了。」 廖氏愣神,「铃铃啊……」 花铃抱了她的腰,埋首在她怀中,软声,「女儿不愿您生气,可是更不愿瞒着您。这次和爹爹外出,在路上,也碰见他了……娘,您总说缘分缘分,这不就是缘分么?」 「可他爹那样花心。」 「祖父也很花心来着,可爹爹对您多好。」花铃生怕她难过,可也不愿见她对沈来宝有偏见,「娘,您也是看着来宝哥哥长大的,他是怎么样的人,您应该知道的。」 说到这个,廖氏的心墙才动摇起来。 虽然傻了十年,可后来不是挺好的么。 知书达理又有文采,并不比书香世家的孩子差。 她心思杂乱,重重叹了一气,「那你先答应娘,不要跟他密切往来了,娘要跟你爹商量商量。」 花铃见母亲终于想通了些,欢喜道,「嗯。」 女儿这么一说,廖氏也略想通了些,可心底还是有疙瘩。 沈老爷是一个因素,以前沈来宝痴傻过也是一个问题,他能突然好转,那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又被打回原形。 虽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但沈家的情况还是复杂了些。 她心事重重,回到房中,坐在小榻前沉思。花平生见久未相见的妻子眼中都没了自己的影子,像是没瞧见他。他放下手里的珠算,走过去往她脸上凑。 廖氏眼前忽然出现张脸,近可触碰鼻尖,瞬间回神,惊吓道,「别吓唬我。」 花平生笑笑坐在她一旁,「在想什么?有什么比我还重要的,竟不理会我。」 廖氏凤眼轻挑,「想铃铃的事。」 花平生这才说道,「那的确是比我还重要。」 廖氏笑不出来,叹道,「铃铃那傻孩子,怎么偏偏就喜欢沈来宝了呢。」她偏身盯着丈夫说道,「你说为什么?」 花平生笑道,「喜欢来宝不好么?来宝处事稳重,为人大方,性子也爽朗,而且对铃铃那样好。我倒想不出嫁给来宝有什么不好的……当然,除了名字难听了点。」 廖氏瞪眼,「他是沈家的孩子。」 「这不是很好么?」花平生抱她揽进怀里,握了手抚着,「你总担心铃铃在夫家受委屈,又担心风俗不同她住不惯。都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嫁去另一条街都要想想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但嫁在隔壁家,翻个墙就是娘家了,知根知底,多好啊。」 第19章 说到这个,廖氏的心才彻底地「噔噔噔」敲响,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了。 「来宝滴酒不沾,又从不在外头过夜的,还懂得许多新奇点子,而且同朗儿是好友,我看呀,来宝哪里都好。当然,」花平生一顿,「除了名字难听了点。」 廖氏轻抿唇角,倚在他怀中说道,「的确是难听得很,俗气。」 「最重要的是,铃铃喜欢他,他也喜欢铃铃,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廖氏没有言语,低眉细想,权衡之下,仿佛被丈夫说动了。她仍有些不放心,「你当真觉得他是铃铃的良人么?」 花平生点头。 廖氏也像被抽了筋骨,话里没了什么力气,「你知道续儿的婚事是我的心梗,你说琴琴不喜欢他,为什么非得嫁他,嫁了又不好好过日子,何必。」 长子的婚事对花平生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根利刺,他说道,「自是有缘来,不必强求。人是续儿选的,他不觉得苦心,我们也不用多想。琴琴本性不坏,就是没看透罢了。」 「这都三年了,有什么没看透的。」廖氏说到糟心事,不由拧眉,「孩子也没一个,也不知道夫妻俩一年同房多少次。」 要不是新婚翌日嬷嬷拿了落红给她瞧,她真要以为两人冷淡得连周公之礼都未行。提及长子,她又道,「朗儿也是,天天去校场,晒得跟黑炭似的,哪里像我们花家的孩子。」 「晒黑点,瞧着多健康。」 「不见斯文气,都成武夫了。」廖氏又道,「铃铃也不让我省心了。」 花平生笑笑,「那我让你省心么?」 「你不要岔开话题。」 「哎呀,所以我也不让你省心?」 廖氏抿紧了唇,终于说道,「你倒是让人省心的。」 花平生笑意更深,「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好我就行了,不必太为他们操心。」 廖氏叹气,也觉得操心不来,躺在他腿上闭眼休息,「我知道,但当娘的心,是闲不下来的。等有了孙子外孙,我又该操劳小一辈了。」 花平生说道,「嗯,续儿现在在他州为官,知道你不喜欢琴琴,都不敢常带她回家。可这不是也苦了你挂念么?下回他们中秋回家,放宽些面色,他们才会勤快回来不是。」 廖氏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如今她最该操劳的事,是女儿的,长子长媳的反倒没那样上心了。再怎么上心,也就那样,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 ☆☆☆ 花铃答应了母亲不私下见沈来宝,但不给他句话,他又得胡思乱想了,就让二哥带了话。 花朗自从知道两人的事后,打心底是赞成的,立刻就带着妹妹的话过去找沈来宝。他刚出大门,恰好潘家大门也开了,他一瞧,拔腿就往沈家大门跑,冷不丁背后就有人喊道: 「花朗你站住!」 他偏不,那个缠人的盘子,缠了他大半个月,回到家还不让他喘口气。 盘子跑得不慢,更何况见他是跑到沈家,更不避讳。花朗跨过门槛,他也随后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了沈来宝住的院子,急停在他门前,几乎是将沈来宝的门给撞开。 正要午睡的沈来宝刚要解衣服,突然听见一声巨响,随后门就被撞开,惊得他目瞪口呆。一见是两人,大声道,「盘子!你又闹事。」 盘子不乐意了,「先撞你的门的明明是花朗,为何骂我?你讲不讲道理?」 花朗说道,「如果不是你在后面追我,我也不会跑这么快。」 「谁让你看见我就跑,我又不是老虎。」 「你是会吃人的盘子!」 「……」盘子炸毛道,「不要喊我盘子,我叫潘孜,我都快把自己的真名给忘了,混蛋。」 第20章 沈来宝已经毫不关心他们为什么跑到他房里来了,大半个月没睡好,今天总该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往自己的床上走去,不再理会他们。 两人叽叽喳喳地吵了半天,发现主角竟睡下了。花朗说道,「宝弟你就这么睡下了?」 沈来宝没吭声,睡眠质量向来很好的他几乎入了梦乡。 花朗又道,「铃铃让我捎句话给你。」 那个名字瞬间就将周公一脚踹开了,沈来宝猛地坐起来,「小花说什么了?」 盘子嗤笑,「简直跟灵丹妙药似的。」 「我母亲知道你和铃铃的事了,不愿你们私下多见,所以近日暂时不能相见了。」 沈来宝顿了顿,知道花朗不是盘子,会将一段话分开好几段说,因此也相信的确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这话实在让人怅然,连午睡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躺回床上,一会又坐起身,「小花看起来心情怎么样?」 花朗说道,「挺好的。」 挺、好、的?沈来宝颇觉意外,又躺下了。 盘子掸着扇子坐在床前凳子上,笑道,「看起来丈母娘难攻哦,小花在你和她母亲之间,选了她母亲呢。」 沈来宝缓缓合上眼,说道,「选母亲也并不奇怪,只是小花绝对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高兴。」 盘子故意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又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自欺欺人。」 花朗禁不住说道,「你怎么就总见不得别人好。」 「事情太顺利就不好玩啦,虽然我想捏包子来着。」盘子还想打趣沈来宝几句,可他已经睡着了的模样,扇了几扇子眼睛一转,拿扇柄戳了戳他的背,「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沈来宝动了动耳朵尖,「也请小花?」 「你要是夸我一句我就请小花姑娘。」 「不夸。」 「怎么,不想见小花了?」 沈来宝当然想,可是见了,她该得多为难,「想,但不能见。」 没得到夸奖的盘子不甘心道,「那你夸我一句,我就不喊小花了。否则我去喊,她肯定会来。」 沈来宝瞥了瞥他,玩心怎么就这么大,真该给他找点事做,才不会整天想着怎么寻他们开心,他懒声道,「盘子你真是个英姿飒爽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知书达理的好少年。」 盘子朗声笑了起来,「我就欣赏你这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说完又瞧了花朗一眼,「不像他,一根肠子。」 被拖出来踩了一脚的花朗板着脸道,「对,对,哪里像你,肠子都能编成麻花了。」 说完了要带给沈来宝的话,花朗也准备离开去外面,快到门口转身,「我去马场,要不要帮你把飞扬喂饱?反正也要给铃铃的小云喂草。」 「午睡醒来后我自己去一趟。」 马倌会定时给马场的马喂食,沈来宝之所以风雨无阻地喂马,只因这样能跟马更好的培养感情。所以能自己去,都会去。花铃也一样,只是这次时隔大半个月回来都不去,可见她母亲当真将她管得很严。 他默默想,小花连马都不能去见,那不能见自己,也在理的。 有朝一日竟然要跟匹马比,沈来宝有点心酸。 追媳妇可真不容易呀。 他翻了个身,带着对隔壁小花的挂念再次去找周公了。 ☆☆☆ 花朗以为盘子会这么直接回家去,谁想他刚出了巷子,就听见背后又有脚步声,回头一瞧,盘子竟又跟了上来。 「你是尾巴么?」 盘子摸了摸脸,「有我这么俊朗非凡的尾巴你该高兴。」 「……」花朗没他牙尖嘴利,不再自讨苦吃。 第21章 盘子跟在他一旁,说道,「今晚记得来我家吃饭。」 花朗想到沈来宝要去,三个人也很久没一起聊天吃饭,就答应了。他刚应声的瞬间,就好像看见盘子笑了一下。可等他再往他脸上瞧,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微微拧眉,为什么总有一种会被坑的感觉。 希望是他的错觉。 两人步行到街上,还未走出五步,盘子就突然捂了肚子,「我肚子疼,我要回去蹲茅坑了。」 花朗眨巴了下眼,然后就见盘子拔腿往家的方向跑。他摇摇头,让人捉摸不透的盘子啊。 盘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了花家大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下人开门,见是他,还没问好,盘子就直接进去了,「你们小姐呢,我找她有事。」 下人虽然惊怕他的身份,可护主的心强烈,忙拦住他,「潘家小少爷这可使不得,我们小姐是姑娘,您是公子,这样贸然闯进院子里实在是不像话呀。」 盘子一顿,难得通情达理,「也是,太熟悉,又忘了。那你去喊小花姑娘出来吧,我在这里等她。」 「您还是进大厅里等吧,那儿有位置。」 「不用,你快去喊她。」 「您真的……」 盘子脸一黑,「快去!」 下人一个哆嗦,急忙进里头去请人。 不一会花铃就出来了,见了他颇觉奇怪,盘子虽然常来花家,但都是兄长在家的时候,单独来找她的情况倒是几乎没有。 「盘子哥哥。」 正在院子里拔一下花草摸一下花瓣的盘子抬头,也不打招呼,直接就道,「你哥去马场喂马了。」 花铃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他喂完马就去校场,一直待到晚上。」 花铃终于问道,「盘子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盘子点头,「对啊,我们约了今晚一起在我家吃饭的,你二哥非得叫上你,可那小子又不得空回家了,所以我来知会一声,真是麻烦。哎呀,你家下人还拦着我不让我找你,男女有别,真不方便。」 以往几人也有一起吃喝聊天的,不过都有沈来宝。花铃便问,「来宝哥哥……他也去?」 在沈来宝那被同样问过一回的盘子学聪明了,说道,「当然不会来,他要是来,我就不来叫你了,我像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么?」 花铃唇角微弯,说道,「像。」 「……」盘子差点没把手中扇子折断,恼了,「你记得今晚酉时准时来,不来我就天天去马场带着你的小云骑六个时辰,累死它。」 花铃蹙眉,声调微低,「盘子哥哥。」 盘子微顿,「好了好了,开玩笑的,不威胁你了。那你记得来,我新请的厨子做菜好吃得不行,想让你们也尝一尝。我一个人吃饭,吃什么都无味。」 最后一句话击中了花铃的软肋,声音都软了下来,「嗯,一定去的。」 盘子展颜,「那我等你们。」 花铃送他出了大门,见他蹦回家的背影着实欢喜,又想到潘相,听说他近来身体不好,从父亲的语气听来,似乎……命不久矣。 那到时候,盘子就真的是一个人吃饭了,逢年过节都是。 盘子回到家里就吩咐管家去准备晚饭,今晚要招待他们来吃饭。等他吩咐完,见管家还不走,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拿来。」 管家将一封书信交到他手上。 盘子拆了来瞧,看了两遍还给管家,「知道了。」 管家也不言语,拿了信当场烧掉。信笺纸薄,刚触了火,就被烧成灰烬,化作灰白,散在空中。 他默然片刻,转瞬面色又恢复如常,一副吊儿郎当天塌下来也不惧怕的模样,「好了,我会听外公的话找个姑娘成亲的,但人得我来挑。你先去准备晚饭吧,我跟他们说了是新厨子,所以你首先得去找个新厨子来,菜做得难吃也没关系。」 第22章 管家应声,盘子就又出门去了,让下人快马加鞭,驾车去马场,生怕花朗喂完了马跑了。 好在花朗喂完马每次还会骑马驰骋,所以盘子到了马场时,花朗还在骑马。今日已经过了赛马的时辰,整条跑道都是空的。盘子寻了个位置坐下,远远瞧着那扬尘驰骋的少年。瞧了半晌,花朗忽然慢了下来,咯噔咯噔停在他下面的跑道位置,朝他招手。 盘子弯眼一笑,跑了下去。 跑道和观众台之间有一道很高的栅栏,盘子没法过去,只能隔着栅栏说道,「等会你去校场是吧?等练到酉时,我们再一块回去。」 花朗讶异,「你也去校场?你不是从来都不去那种酸臭的地方。」 要是不拖着他,花铃和沈来宝还怎么在他家来个「意外相见」,笑笑说道,「突然想去,反正吃饭也没那么快。」 花朗也觉在理,反正早回去也没事可做,就答应了。 ☆☆☆ 黄昏刚至,便见晚霞满天,红如锦鲤的云层层交叠,空似池子,云似鱼。 花铃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夕阳,觉得着实美妙,说云层之上住着仙人,她是完全相信的。 美丽而神秘的东西总让人心情愉悦,见时辰已到,心满意足地出了门,敲响了潘家大门。 进了里头大厅坐着,下人才道,「小少爷和花家二少爷还未回来,您稍等。」 如果是进门时就听见这话,花铃就回家去等了,也不至于一个人坐在这。但既然进来了,就没办法再出去,这样会失了做客的礼数。 下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在这里久等,还给她拿了两本书,说是平时他们家小少爷看的,特地嘱咐拿给她解闷。 花铃不曾去过盘子的书房,也觉好奇,接过来瞧之前还以为盘子多看灵异神怪的书,要么就是地方志怪,但这里一本是各地舆图,一本是各地风貌。都是常年游历各地的人所写,地方名字也是千奇百怪,有许多她都不曾听过。 书上有许多备注,备注的字工整好看,笔尖勾勒有力,潇洒而不拘泥,笔画飞扬,倒也符合盘子的性格。 花铃细细翻看手中的书,书已经被翻得有些破旧,可见平时盘子翻得很勤快。 不不说,花铃对盘子的印象一直都是个不知人间疾苦,我行我素的纨绔公子,知他本性不坏,但也绝对说不上好。以前沈来宝曾用一个奇怪新奇的词来形容他的,叫什么来着…… 对,病娇。 今日仅是这两本书籍一事,花铃意外地大有改观。其实……他们谁都不了解盘子。 嫌弃着他,却又包容着他,明知道他总会「坑」他们,还是宽容着。 关系奇怪得很。 但如果让她说盘子是不是她的好友时,她依然会说是。 奇怪的盘子,却无可替代的盘子。 「小花?」 正沉思着的花铃蓦地一顿,手中的书不由被她握紧,抬头往门外看去,见了来人顿觉诧异,「盘子哥哥明明说你不会……」话说到一半她就明白了,他们竟又是被盘子给坑了。 可恶的盘子,哪里是无可替代,可恶可恶。 沈来宝听她一说,也知道他们两人又被盘子「拐骗」了。他知道花家婶婶不喜他们现在见面,不愿花铃为难,暂时也打算克制克制。可想见她的欲望又几乎难以抑制,这会相见,竟忘了是要离开还是靠近,只是在大厅的门槛外看着她。 花铃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四目相对许久,她才垂首偏头。她这一低头,少女发髻上的簪花就落入了沈来宝眼里,可那竟然不是他送的。 他睁大了眼瞧了好几回,终于问道,「小花,我送你的簪花呢?」 「没戴。」 「为什么不戴?」 第23章 「都让我娘收起来了。」花铃抬眼看他,瞧着四下无人,才道,「我偷偷藏了一对,没敢戴,怕又被我娘拿走。」 听见是花家婶婶收走的,他没再追问,又听她说还藏起了一对,便问,「你藏哪对了?」 花铃闻言笑笑,「送了那么多,你能每对都记得么?说了你也不知道呀。」 「记得,知道的。」沈来宝微微一顿,还是看着她说道,「送你的每一对簪花,我都记得。」 ——因为每次买的时候,他总要在脑海里想一会,这个款式到底适不适合她。这个颜色可否能让她更熠熠生辉,没有一对是随便挑的,所以模样他都记得。 花铃愣了愣神,片刻默然,才道,「你送我的第一对簪花。」 沈来宝怔住,「原来你还留着,我总不见你戴,还以为你弄丢了。」 「没有,我放起来了。」花铃睫毛微颤,低声,「放进了盒子里,不落一点灰尘的地方。所以我娘没有找到。」 两日沉郁的心情因这一句话就如同拨云见日,刹那明亮,令人充满了朝气。沈来宝微微屏气,「以后……我会送更多更多簪花给你的。」 花铃就知道他还是会送的,以后啊,没人提的话,他估摸会送一辈子簪花,以为她喜欢得紧。许是心里喜欢他,这种不知变通的模样,她竟觉得喜欢得不行。 「嗯。」 沈来宝知道不能和她单独久待,心中不舍,却还是得离开了,「那我走了……你娘那边,我会继续同她说的。」 花铃没有点头,也没摇头,直到余光瞧见他的靴子已经转了个方向,才抬头看去。 步入红霞余晖的男子背影修长,步伐有力而坚定。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时,花铃似觉万物静止,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沈来宝走得早,等盘算得美滋滋的盘子和花朗回来时,厅上却只见花铃。 花铃一瞧见他,就抱着书走过去,将书塞回他怀里,说道,「我回家吃饭了。」 盘子问道,「可今天我做东呀。」 「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我已经收下了,那这‘酒’,就留给你们喝吧。」 旁观者不解,策划人盘子可听出来了。看来沈来宝和她见过面了,而且还聊上了,只是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因此这会沈来宝已经回家去了。 目的已达成,盘子也没有拦她,瞧着她步伐轻快地出去,倒是羡慕,「你妹妹真好。」 花朗瞧他,「你可千万不要打她的主意。」 盘子紧抿唇角,「我再混蛋也不会这么混蛋。」 管家见他回来,宾客也来齐了,就喊了下人开饭。这会饭菜陆陆续续上来,可只剩下两人。 盘子说道,「去吃饭吧,四人份的变成两人份,你可要努力吃。」 「吃不完倒是可以拿到街上去,那里有许多西关府那边来的灾民。」 盘子笑笑,略有些冷意,「潘家人只会害人,不会救人。你真要给他们送饭菜,也不要用我们潘家的名字,就用花家的好了。」 「用你的名字就好。」 「那恐怕他们会吞不下去。」盘子提筷漠然道,「如果不是我外公将三府二十八州四十一县筑堤的银子给拿了,那今年大雨也不会这么猖狂。现在外头也不会有这么多难民。」 花朗愣神,「你外公为何要这么做?」 盘子更是淡漠,「为了钱。」 花朗猛地站起来,瞪圆了眼,「你外公半只脚都进阎王殿了,为什么非得执着于钱财不放!钱对他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他就不怕进了阎王殿去地狱吗?」 盘子一僵,冷冷盯他,「不许这么说我外公。」 花朗紧握着拳,「为何不能这么说?你为何不劝劝他?任由他胡作非为?盘子,我不愿讨厌你,因为我觉得你跟你外公不同……」 第24章 「一样,我们都一样。」盘子冷声,「就算我外公过世,我也会继承他的衣钵,维护潘家的利益,将那些不听从潘家指派的人都杀了,无论是良臣忠臣,都杀了!」 花朗气道,「盘子!」 「我说了不要喊我盘子,你才是盘子。」他将筷子一扔,起身推他,「出去,滚出去。」 花朗刚才还想着和他说道理,可这会被他一推,几乎摔倒,狼狈不堪。他忍着没有还手,可再也没理由留下来,转身离去。 盘子喘着粗气站了许久,才渐渐平复气息,缓缓转身,回到座位前。想了想又拾起地上的筷子,在衣服上擦了一把,继续吃饭,像什么事都没有。 管家在背后站了半晌,才上前递给他一个盒子,「老爷送给您的生辰礼物。」 盘子瞧着一桌的好菜,还有为了生辰特地准备的黄酒酿蛋,也没看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吃了许久,他发现自己连半碗饭都没吃完,恼得把碗筷一齐扔进菜堆里,「不吃了!」 饶是他说不吃了,也没人劝他吃。 盘子呆坐半晌,又从菜里把还没碎的碗捞了出来,油腻腻的,继续默默吃完一碗,这才回房。 酉时过半,天色还没完全黑沉。花朗回到家中,才想起现在正是家里用饭的时辰。 廖氏瞧见他,问道,「不是说是去潘家吃晚饭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嗯。」花朗坐下身,说道,「没吃。」 花平生问道,「为什么没吃?」 花朗犹豫再三,还是将方才的事说了。末了又道,「孩儿这么说并没有错。」 「二哥。」花铃微微蹙眉,轻声,「潘相的确不是个好人,可是他是盘子哥哥的外公。」 花平生沉声道,「铃铃说的没错,你在盘子面前咒他下地狱,且不说盘子身上流着潘岩的血,就算是同族人,也是长辈晚辈,哪里能说这样的话。你在全天下的人面前咒骂都无妨,但惟独不能在盘子面前说。」 花朗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顿时默然,不知道要如何弥补才好。 他知道盘子不会变成潘岩那样的人,他方才说的分明也是气话,可自己却把气话当真。 他正懊恼,似乎有人敲门,片刻守门的下人就疾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托盘,上面有四只碗,每个碗里都卧着两个酒酿蛋。 下人背后不多久就走来个老者,正是潘府的管家。 管家虽然年老,但身形还算挺拔,常年不苟言笑的脸说起话来也客气得让人觉得生疏,「今日是我们潘府小少爷的生辰,按照老家风俗,煮了些酒酿蛋,送给诸位邻里尝尝。」 说罢,也不等他们答话,就离开了,看得廖氏觉得新奇。又瞧了一眼那酒酿蛋,煮得倒是好看,对儿子说道,「难怪要请你吃饭,原来是他的生辰。可……」 可儿子却在人家的地盘咒他外公,咒的那人还是潘相。廖氏这才切实地想起潘相是何人,顿时有些晕厥,感觉惹上大事了。 花铃瞧着二哥神色,知道他心中更是懊恼,只怕深觉后悔在今晚说了那样的话。她低眉微想,对母亲说道,「娘……今日是盘子哥哥寿宴,可我们不知,各自回了家。现在想做些弥补……我和二哥能一块去找了来宝哥哥,一同去庆贺么?」 迷迷糊糊的廖氏立即清醒过来,正想拒绝,可转念一想,潘家可不能得罪。比起潘家来,跟沈来宝见个面简直是小儿科。更何况女儿和沈来宝的事也就他们夫妻知道,避嫌得太厉害,才真有什么问题了。 左右都为难,顿生无力感,最后她还是说道,「去吧,带些潘家小少爷喜欢的东西去。」 花铃想,盘子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有一起吃饭的人。 她喊了兄长一起出门,准备先到隔壁找沈来宝,再一块去潘家。出了大门,隔壁也响起开门声,彼此相望,就看见了对方。 第25章 沈来宝似乎也已经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出来,快步走过去,说道,「潘家管家送了酒酿蛋来。」 「我们也是。」花朗拧眉,「我还跟盘子说了一些不好的话,当面咒骂他外公。」 沈来宝往潘家方向看去,门前灯笼火光明亮,里面倒好像没什么亮光了。不过潘家素来冷清,入夜灯盏也不多,一时无法确定盘子是否睡着了。 花铃说道,「走吧,估摸他今晚也没好好的吃饭。」 花朗迟疑,「万一他动粗怎么办,铃铃你不要去了。」 「盘子哥哥不会的,他就算会将你们赶出去,也不会推我出门。看着没分寸,可其实是个小大人。」花铃知道自己根本欺负不了盘子,以潘相的滔天权势,他要是真的凶起来,连皇子都要让他三分,怎会怕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沈来宝也赞同花铃的说法,「去吧,我还没吃饭,说不定见了盘子还能吃上两口热菜。」 花铃闻言看他,「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沈来宝也看她,「被我爹抓去算账本了,忘了时辰。」 「一日三餐还是要准时吃的好,否则对胃不好的。」 沈来宝笑笑,「心疼我么?」 花铃睁大了眼,要是别人她就得当轻浮的公子哥了,偏他还把轻佻当有趣,就不怕把她吓走,「不心疼,我要心疼盘子哥哥去了。」 沈来宝顿生醋意,她说完还真的往潘家走去,竟不管他了。他亦步亦趋跟着,追问,「盘子重要,那我重要么?」 说着他快她一步叩门,都舍不得她用拳头敲木头。敲完才发现其实他可以叩动铜环的,难怪说恋爱中的人是傻子,他又要变成傻来宝了么。 「都重要。」花铃抬眼看他,「但重要的点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情郎,一个是好友,当然不能是一样。她见沈来宝露了笑颜,就知道他定是瞬间听懂了,脸又红扑扑起来。 她何时也变得这么直白了,真怕有朝一日,他真会觉得自己不矜持。 一会潘家大门打开,沈来宝问道,「盘子睡了么?」 下人答道,「还未就寝。」 三人松了一口气,随下人进去找盘子。 花铃到了大厅上不便去他房中,就等在这了。沈来宝要和花朗过去,却被他拦住。花朗面色略微僵硬,还是说道,「你等会再过去,我想先去同他道个歉。」 「有我在,你拉不下面子么?」沈来宝知道他的脾气,心比墙厚,脸皮却薄如蝉翼,「那你去吧,我在大厅等你。盘子估摸会毒舌你,你忍住。」 再怎么毒舌,花朗都受着了,「嗯。」 沈来宝目送他进廊道,他并不担心盘子会将花朗拒之门外,但估计会挣扎一番,等会他想自己得进去拖盘子出来。 他略觉盘子今日行为怪异,摇摇头回身,蓦地看见花铃坐在大厅,这才想起来她也在这来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兜兜转转一圈,各种避嫌克制,可最后他们却还是在潘家大厅坐着了。 天意! 沈来宝希望花朗这次的动作奇慢,最好让盘子好好毒舌他一番,这样既能发泄,又能让他多看花铃几眼。 最近都没有好好看过她,似乎不过十天时间,就觉她又不同上回了,脸好似又长开了些,愈发好看了。 花铃知道对面的人在看自己,本来在捧着书看,后来实在撑不住那灼灼目光,抬眼瞪他,「登徒子。」 沈来宝笑笑,「加个前缀吧。」 「什么前缀?」 「只看小花的登徒子。」 花铃抿唇,就不该同他表明心意的,说的话愈发轻佻了。可为什么听着,却还是很喜欢,自己也轻浮了么。她又低头看书,时而往廊道那边看去,「也不知道盘子哥哥原谅了我二哥没。对了,来宝哥哥,等会我们要怎么给盘子哥哥过生辰?也没饭菜了……你还没吃来着。」 第26章 「我不饿,盘子高兴就好。」如果提前知道是盘子生日,沈来宝就能早做安排了。 「来宝哥哥。」花铃从刚才就一直有个疑问,「以前盘子哥哥过生辰他从来不告诉我们的,我印象中也不曾让我们来一起用饭。可为何这次他煞费苦心邀约?最奇怪的是……」她瞧了瞧站在远处的管家,低声,「以前都没送过酒酿蛋,现在怎么送了?」 沈来宝不如她细心,并没有注意到,但她一说,他就想到了几个可能。 最大的可能,是盘子大概也是预知到他外公病情不乐观,或许随时会走。总有种盘子在享受剩余人生的感觉…… 沈来宝细想片刻,起身往花铃走去。 花铃瞧着越走越近的他,抿紧唇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到了跟前的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又将热气扑在她的耳廓里。 她越听,就越是愣神。 直至听完,花铃素来满挂笑意的脸上,也不见了笑颜,唯有阴霾,「来宝哥哥……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盘子死的……虽然我知道潘家的仇家很多,但真的没有未雨绸缪救他一命的法子么?」 「有,但盘子就得变成像他外公一样的人。但盘子并不想那样做,所以他选择留在这,没有跟潘岩去皇城。」 花铃这才明白为什么盘子宁可一个人住在这,也不要回到皇城。 沈来宝有点经商的手段,可那种手段,却并不能让他保护盘子。潘家得罪过的人,有权贵,有皇亲,有高官,还有黎明百姓。 如今他们摄于潘岩的威严不敢对盘子下手,但一旦没了那棵可以倚靠的大树,那后果如何,就谁也不知道的了。 他也想救盘子,让盘子好好的活下去。哪怕他偶尔可恶,偶尔病娇,总是以「坑」他们为乐,但他最想的,还是盘子能一直对他们做这些事,因为那样,就证明盘子还活着。 可到底要怎么救盘子…… 沈来宝终于正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比起铺子生意来,好友的性命,明显更重要。 潘家大院,花朗已经站在盘子门前很久了。他想过会碰钉子,可是没想到这钉子会碰这么久。 「盘子。」花朗再次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倒是有人在哼小曲。要是在平时,他定会听得窝火恼怒,可这会却气不起来。这调子在幽幽深夜听得悲凉,让人不忍,「盘子,你出来吧,今晚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的外公。」 曲子一顿,里面声音朗朗,「你说的没错呀,我外公的确是个大恶人,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说,何必道歉。」 「盘子。」花朗不知说什么好,又喊了他一声。 接连喊了四五回,他便听见里头有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跑到门前,猛地打开房门,盘子满脸怒容,「说了不要喊我盘子!你再喊我就喊你水桶了!」 花朗瞧着他,说道,「那喊吧。」 盘子扶额,「我吃饱喝足要睡觉了。」 「可你分明还没沐浴,衣服都没换。」 盘子白了他一眼,推开他,「那我去沐浴了。」 「盘子。」花朗抓着他的胳膊,倒真细,「今晚的事,你可以揍我一顿出气。」 盘子顿觉好笑,「揍你一顿有什么用。」 「出气。」 「我不生气。」盘子没生气,他外公是怎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了。除了他不能骂他,天底下谁骂他他都不意外。要是每个骂他的人他都要气炸,那他就要把整个天下都掀翻了才能泄愤。 他不傻,他外公也不傻,只是被人骂一句就要跳脚,那也不是他们潘家人。 明己行何事,便知己担何责。 「那你的生辰总要过的。」 盘子一顿,瞪眼,「谁告诉你们的?」他脱口而出,又改口道,「今日不是我生辰,哪个王八蛋说的,你给他过去。」 第27章 花朗不理会他,捉了他的手就往外拖。盘子不肯,几乎是被他拖着前行,鞋子都磨热了。 快到厅堂,在那边等候已久的沈来宝和花铃也去廊道那边瞧看。盘子一见,更是挣扎得厉害。奈何花朗不松手,只能眼睁睁瞧着沈来宝过来,将他架了出去,花铃还活像那舞狮在前头领路的人。他顿时泄了气,这里的人,他一个都打不过。 花朗和沈来宝将他押到椅子上,还没等他坐定,沈来宝就郑重道,「盘子,生辰快乐。」 「……我一点都不快乐。」 「盘子哥哥生辰快乐。」 「我说了我一点都不快乐!」 「盘子生辰快乐。」 盘子瘫坐在椅子上,往他们打量了几眼,便如一滩软泥,「道贺完了?那放我走吧。」 沈来宝说道,「当然没有,我刚才让人去买东西了,等会我们去河边放烟火。」 盘子浑身一凛,「放什么?烟火?这才四月天,哪里有人做烟火。」 「兴许有去年剩下的。」 「不要,现在去放烟火会变成白痴的。」 饶是他这么抗议,三人也没让步,又架着他外出。 四人热热闹闹出了门,连正在院子里赏夜景的廖氏都听见了,闻声抬头,听着像是和解了,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得罪潘家小公子。」 花平生正喝着茶,没有出声。等喝完一口茶,才道,「不会得罪的,那潘家小少爷,虽然古怪乖戾,但本性不坏。」 廖氏不解,「古怪乖戾还不算坏呀?」 「嗯。」花平生放下茶杯,说道,「小婉,来宝和铃铃的事,你也不必太过干涉。」 「难道要放任么?」 「也不是,顺其自然吧。铃铃顾及你,来宝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你松口了,他们也不会做过分的事。」 这点廖氏倒是有自信,女儿绝非那种不顾她感受的人。她忽然反应过来,「那你是同意他们了?」 花平生说道,「嗯。」 廖氏惊得起了鸡皮疙瘩,「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明说?沈来宝一来媒婆就答应?这可不行,铃铃才到十五,身子骨还嫩着,万一嫁进去就有了,那可怎么办,会疼哭的。」 虽说哪个女子生孩子都会疼哭,可女儿身材娇俏,自己骨头都没长好,真怀了生了,定会更疼。这年头稍有家世的姑娘,都不会早嫁的。 花平生说道,「明年吧。」 廖氏掐指算了下,明年倒是可行的,反正不能今年。 这一想,欸?她怎么默默的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想来想去,虽然总觉得不是太满意,可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愿那沈来宝能从一而终,日后不要做出什么让她后悔的事来,好生待她女儿。 月上柳梢头,银盘铺地,地上四人身影拉长。 盘子已经真如一个盘子,无骨无形,任由他们拉扯着往外走了。 沈来宝想起这夜深花铃和他们出行不便,就又去寻了尹姑娘来,一同前去。 尹姑娘知道今日是盘子生辰,同他道贺,盘子懒懒应了一声,也认命了,这帮家伙真是折腾,惹人嫌呀。 「哎呀。」 也不知哪个姑娘喊了一声,沈来宝三人看向尹姑娘,尹姑娘摆手,「不是我。」 花铃的声音几人熟悉,更不可能是她。正想着方才是谁的声音,便见旁边铺子出来个身材高挑,容貌卓绝的姑娘,提裙出来就怒声,「吵什么吵,你们将我的久久吓跑了!」 五人莫名,「什么久久?」 旁边下人说道,「我家小姐的一只猫,方才正抱在怀里,你们路过吵闹,将猫惊跑了。」 盘子轻笑,「街上的猫猫狗狗这么多,也没见哪只被我们吓跑了。更何况,你家的猫胆子小,凭什么怪我们,怪就怪你们家的猫胆子太小了。这么胆小的猫,不要也罢。」 第28章 那姑娘气得满脸通红,忽然抬手往盘子的脸上重重地甩了一个大耳光子。 啪地一声巨响,始料不及的盘子脸上顿添五道红痕。他愣了愣,其余几人也登时愣住了。 突如其来的一掌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盘子都没回过神来,还是花铃先反应过来,气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的猫跑了,不去找猫,还打人。」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见那姑娘手掌又起,往花铃脸上扇去。好在沈来宝反应快,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折,疼得那姑娘吃痛退后。 那姑娘身后几个下人立即上前要揍他们,可一见他们的架势,又有些犹豫。 那姑娘瞪眼,「你竟然敢打我。」 沈来宝漠然,「你也打了我的朋友。」 ——还想打他的小花,那不打你怎么能行。 那姑娘哆嗦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西关府漕司之女。你们这些刁民,吓跑了我的猫,还打我,我爹都没打过我!」 「哦——原来是谭迢的女儿,我记得他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女儿叫谭心,所以将女儿的脾气养得刁钻又恶毒,尤其是对下人,动辄打死,重则尸骨无存。」盘子打量她一眼,「看来就是你了。」 谭心怒道,「什么刁钻恶毒,你是哪里听来的。你竟然敢直呼我爹爹的名字,四品命官的名字是你能喊的吗?」 「四品……」盘子嗤笑一声,又摸了摸脸,若有所思。他眼眸一亮,顿添流光溢彩,「好了,就你了。」 谭心被他说得莫名,「什么意思?」 「我要娶你。」 这下不光是她,连沈来宝三人都怔住了,还以为听错了话。花朗问道,「盘子你在说什么?」 盘子认真道,「我要娶她呀,多好的姑娘,又恶毒又刁钻,手里还有好几条人命,跟我多般配。而且我从来没被人打过耳光,她刚才还想打你妹妹来着,这样的祸害,就让我来收了她吧。」 花朗怔神,还是难以置信,这每一句话罗列出来,这种姑娘不都是得拒之门外的吗?他倒好,还想领回家,「盘子,你被打傻了?」 盘子白他一眼,「我是多么认真啊。」 谭心冷笑,「看来不但是个刁民,还是个痴心妄想的刁民。」 盘子笑了笑,并不在意,又仔仔细细打量她几眼,越发的满意,「好好好,就你了。」 「有病!」谭心只觉这人脑子有坑,连让下人教训他们的心思都没了。正要离开,就听见喵喵叫,四下一看,就见一只白猫跳到她面前,嘴里还叼着一只老鼠。 谭心尖叫一声往后退,身后的仆妇婢女忙扶住她。 花铃抿抿唇,「原来你家的猫是抓老鼠去了,而不是被我们吓跑的。」 谭心根本无暇理会她的话,见猫往她脚下凑,似要拿老鼠给她献殷勤。她顿生恶心,一脚踢在它的肚子上,将它踢飞。猫痛叫一声,转身逃了。 花铃愣了愣,她也养猫,要知道猫是很难跟人分享食物的,尤其是老鼠,虽然人不喜欢,可对猫来说却是美食。它愿给她吃,定是忠主。可谁知道那谭心竟然将猫踢开,她简直无法想象怎会有人如此恶毒! 为了猫能扇人耳光,转眼却又能要猫的命。 她喜欢的不是猫,而是听话的奴隶。 花铃对她满心厌恶,再看盘子,眼里竟是满满的兴趣,好似她越毒辣,他就越喜欢一般。这次花铃完全不能理解了,他要是真娶了这种姑娘,那往后他们也没有办法一起走动了。 连尹姑娘都扯着花铃的衣服,瞧着盘子也添了嫌恶,「铃铃。」 语气中满含要她一起离开的意思,什么放烟火,再不想了。 谭心受了惊吓,只想快点回去客栈梳洗,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再不要踏进这里半步! 第29章 盘子见她急匆匆离开,眉眼一弯,笑得欢喜,「哎呀,这下我外公催我给交代的事,终于能交代了。」 花朗的眼神都止不住怪异,「盘子,有句话我觉得应当和你说。娶坏一门亲,坏了三代人。」 沈来宝也点头,「那种姑娘,碰不得。」 盘子笑道,「我觉得挺好的,我一直都想找这样的姑娘,娶进门就好,什么都不用我顾着。哎呀,你说我要是娶个脾气好的美娇娘,我可怎么忍心撇下她?」 他行事向来奇怪,沈来宝都猜不到他的脑回路,可这一次,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了。身为朋友,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找个火坑跳。 可盘子好似已经下定决心,连烟火也不放了,跑回家去找管家飞鸽传书给他外公,兴奋得像要跳起来。看得几人百思不得其解,盘子已如脱缰的野马,根本拉不回来了。 「盘子哥哥该不会真的要娶那漕司之女吧?」 沈来宝觉得这是真的,以盘子的性格,说到做到,绝对会这么做的,「我觉得会。」 花朗也道,「我也觉得会。」 尹姑娘啐道,「真不知道瞧上她什么,方才将猫踢开时,我都想去踢她一脚了。如果潘家小少爷真娶了那种姑娘,我想,以后是没办法往来了,否则只会惹祸上身的。」 因几人将盘子身份保密得好,所以尹姑娘也不知道盘子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朝廷大臣的外孙,却不知道是谁。 她避之不及,花铃也不意外。四人黯然回去,先送了尹姑娘回家,三人并行回去,总觉气氛怪异,完全想不通盘子为什么这么做。 花朗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放不下心,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盘子再说说。一块去我怕他心烦,将我们全赶出去。」 他一走,又只剩下沈来宝和花铃。两人这会已经无心谈花前月下的事,饶是两人都是聪明人,也想不透盘子下的这一招棋,怎么想,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花铃终究比沈来宝更细心一些,思前想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来宝哥哥,盘子哥哥他是料定自己日后……会因自己潘家人的身份而不得善终,但是潘相又逼婚,所以他宁可选个不喜欢又毒心肠的姑娘成亲?」 她这一说,沈来宝才恍然,按照盘子的性格,的确可能这么做。 「小花,你想的,或许没有错。」 花铃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要是生了孩子,不也是个小盘子,难道孩子他也不管了?」她又似想通了什么,「不洞房?」 沈来宝禁不住说道,「小花,同为男子,我只能说,同床共枕,就算他想忍,我想……也很难忍住。那谭心,长得也并不差。」 这话说得实在却又尴尬,花铃偏头,「男的都不是好东西,哪里会管不住自己的,都是借口。」 「大部分人会管不住。」沈来宝想起鲁迅先生,当年和原配妻子同床,也是常穿棉袄厚裤子,忍着男子冲动,才过了那段日子。连鲁迅先生尚且要如此,那定力不足的人,也很容易犯事了。 花铃突然问道,「那你呢?」 沈来宝问道,「什么我?」 花铃咬了咬唇,低头,「我是问你会不会那样做,身边躺着个陌生美艳的姑娘,能忍住么?」 沈来宝没碰见过这种事,真躺在他身边一起看月亮看星星的,也只有小时候的小花了。对儿时的小花,他哪里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要是现在…… 不对,小花问的是陌生姑娘来着。可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哪里能立刻回答。谁想花铃见他没即时答复,还以为他也不能肯定,心里登时泛了酸意,眼睛忍不住一红,「浪荡子。」 说罢就加快步伐,往家里走去。沈来宝大惊,「小花,我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第30章 花铃恼了,「那现在想了没?」 沈来宝看她,「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不到真正发生,任何保证都是没有用的。我觉得自己能忍,可我说了,你就信么?」 花铃抬眼瞧他,「信。」 沈来宝微愣,又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说你聪明,其实也傻气得很。小花……我不会说什么海誓山盟,可是你既然信我,我也不会辜负你的任何一分信任。」 「这也是海誓山盟来着。」花铃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许是今晚发生的各种事有了各种心思,如今交错在一起,百味杂乱。 沈来宝笑笑,「姑娘家的心思真难猜。」 花铃抬了抬眼,「那你还愿意继续猜么?」 沈来宝点头,「愿意的。」 花铃终于是笑了笑,又恼道,「我怎么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最近好像有点小心眼了。」 不是小心眼,是明白彼此心意后,就更在乎他了。沈来宝心里清楚,他喜欢的小花,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姑娘,她不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他还觉得小花不喜欢他。一如他在意着小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字。 不愿揣摩错任何一个字的意思。 「不是小心眼,是喜欢,所以更在意。」沈来宝笑道,「可是我喜欢。」 花铃低眉想着,没有否认。她喜欢他,喜欢得很,她甚至想过,他要是不喜欢自己娶了别人,那她也要走得远远的,去找她的凤凰姑祖母,再不见他。 好在,他也喜欢她。 可是以前被藏得好好的姑娘的小心思,就全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一点一点的冒出来了。 她都嫌弃这样的自己了,可他竟然还说喜欢。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他眼里,真能开出一朵小花来了。 两人慢慢走回南风小巷,快到家门口,沈来宝就自动退到后面,先看着她进家门,自己才回去。踏步进家门时,他又看了一眼潘家门匾。 那门匾上的字刚劲有力,笔画勾勒处显得生机勃勃,似初春萌芽,没有丝毫的枯败之相。 他缓缓收回视线,忽然想到影视剧里几乎是老掉牙的梗——如果他要救盘子,那用偷天换日的法子,不是很好么? 在潘岩失势的那日,用个同等身形的死尸掘出棺木,放置宅中,放一把大火,烧了宅子,如此就能将盘子换出来,反正这年头没有基因检测。将脸糊得看不清,就能偷天换日了。让盘子换个身份,继续活下去,这样或许能行。 想来想去,似乎这个法子是最稳妥也是最能解决盘子后顾之忧的。 沈来宝意识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这才提步进了家门。 走着走着,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眉头渐拢,不由又往身后看去,那渐渐被下人关闭的大门,将潘家门匾压缩得越来越小。几乎是只留下条缝隙时,他才猛地一个震惊,那惊诧瞬间从头传到脚底,愣是将他整个人都惊得僵住了。 难道潘岩一早就在打这个主意?! 他都能想到的问题,潘岩那只聪明的狐狸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姜还是老的辣,这下,潘岩的辣,可算是将他震住了。 入夜,屋内屏风上方氤氲着腾腾雾气,沈来宝坐在盛满水的大澡桶中,若有所想。 白色雾气缓缓往上飘散,扑在他白净俊气的脸上,化了方才一直紧绷的面部线条。他想了许久,都觉得潘岩城府那样深,或许早就为盘子安排好了退路。 或许不是偷天换日的法子,但他那么疼盘子,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毕竟盘子不愿跟他去朝廷,他如今体弱也不带盘子去朝廷为他培养日后势力,那可见盘子肯定不会继承潘岩的衣钵,那潘岩为他准备好后路,也是极有可能的。 第31章 但到底会是什么办法?如果他插手,又会不会破坏潘岩为盘子准备的逃生计划? 他忽然犹豫起来,不知道要不要为盘子想逃生大计。 可万一潘岩没安排呢? 沈来宝着实头疼,但这种事他总不好去问潘岩,以潘岩的性格,说不定会觉得他威胁到了盘子,把他给杀了。 他相信盘子,但绝不相信潘岩。 想了一夜无果,连觉都不曾睡好,早上起来面容倦懒,用早饭前,沈老爷和沈夫人互相瞅了他好几眼,终于问道,「我儿,昨晚没见着花铃么?」 「见着了。」 「吵架了?」 沈来宝莫名,「没有,好得很。」 沈老爷终于说道,「来宝,爹想过了,要不等会就让你娘过去提亲吧。」 沈来宝差点没呛着,「千万别,爹,娘,我和小花的事会自己解决的,你们不用操心。」 沈老爷皱眉,「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还是让你娘去吧。成不成,就这一早上的事。不成,你也不用惦记,好赶紧娶别家姑娘去。成了,明年我们就能抱孙子了!」 沈来宝又差点被呛着,「真的不用。」 沈老爷和沈夫人软硬兼施,可沈来宝倡导恋爱自由,就是不让他们插手,让沈老爷好不郁闷。等儿子吃完饭出去后,就跟妻子说道,「看来明年是抱不上孙子了,来宝也真是,怎么就这么磨蹭。」 被自家爹嫌弃的沈来宝出了门似乎还能听见爹娘在耳边念叨的声音,真是到了哪里都不能免除被催婚的事。他出来后看了一眼花家大门,没开;又看了一眼潘家大门,同样没开。 也不知道昨晚花朗去劝盘子劝动了没有,可如果真的是要偷天换日什么的,他觉得……到时候盘子可能真会杀了谭心,这样夫妻死在大宅里的事就更像了。 他知道盘子是个狠心人,只是他的狠心是对他不喜欢的人。 谭心手里还有好几条人命,人也毒辣,说起来,盘子选她,似乎也的确如他所说「为民除害」了。 盘子活得随性,但身为好友,沈来宝心中不安,只因还没有想透潘岩所想,影响了他决定——到底是该为盘子想后路,还是不该? 对面潘家大门此时忽然打开,一个少年从里面跳了出来,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等他一瞧见站在对面的沈来宝,又立刻转身跳回家里,「砰」地把大门关上。正当沈来宝莫名时,就听见盘子在门后喊道,「花朗烦了我一晚,你休想再来劝我!」 沈来宝:「……」他完全没想过好么,你不要自恋! 隔壁花家大门也已打开,几乎是在他偏头看的同时,花铃也往他的方向探头,见他在,从台阶上下来,站在他家门前的石墩前说道,「我二哥一晚没回来,是在盘子哥哥那睡了吧。」 「应该是。」沈来宝无奈道,「估计是劝了盘子一晚,刚才盘子瞧见我,紧关住门,还说休想再劝他。」 花铃抿唇,「偏不,这种事怎么可以马虎,不能让他胡闹的。走吧,来宝哥哥,我们去捉盘子。」 就算她是要去捉飞碟,沈来宝也会陪着,更何况是捉盘子。 花铃敲了敲潘家大门,「盘子哥哥,开门吧,我知道你在后面站着。」 片刻门就打开了,着实让沈来宝不痛快——见了他就跑,花铃一开口他就开门了,他这是对小花有几个意思呢? 盘子无奈道,「又怎么了?」 「我二哥是在这过夜了么?」 「可不是,念念叨叨了一晚,烦死我了。结果还霸占了我的床,害得我去睡厢房。你来了正好,快点把那头猪喊醒,拖回家去。」 花铃笑道,「我二哥老是睡不好,难得能睡这么好,就让他睡吧。反正床占了一晚,再占一个早上,也好。」 第32章 盘子瞪大了眼,「要是再有人说你们花家人知书达理,我一定把你拽出来说。」 花铃笑笑,一点也不在意,这才道,「盘子哥哥,我是认真的,你当真不能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那谭姑娘看着并不是好人,真娶进来,会家宅不宁的,而且,你还能同我们好好往来么?」 沈来宝说道,「的确如此,就算你不把自己的婚事当真,也不要拿自己的婚事来玩。日后万一你真碰见喜欢的姑娘了,可怎么办?那样哪怕你不让她做妾而是做妻,也是继室了。」 「哪里会碰到喜欢的姑娘。」盘子瞧瞧花铃,「要是有二花姑娘,我倒是喜欢的。」 沈来宝微顿,「盘子。」 他知道他对花铃没有非分之想,可他这种玩世不恭的模样,却让人恼火。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在为他操心,他自己却一点都不着急,还决定一意孤行。 「我知道。」盘子总算是不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了,笑道,「我也认真地跟你们说一次,我当真是思虑过一百遍之后才决定娶她的,你们不觉得她跟我很般配么?她心狠手辣又不讲道理,再喜欢的东西不喜欢了就变成铁石心肠。」 沈来宝摇头,「盘子,你不是这种人。」 盘子笑看他,「我怎么不是这种人?」 花铃字字道,「盘子哥哥你不是这种人。」 盘子默然,一会又笑笑,「好了,我再想想,别劝了,我头都疼了。倒是你们,赶紧摆喜酒,生个孩子,指不定我还能在巷子里追着他跑呢。」 两人面皮是厚,可被人当面调戏,花铃还是羞红了脸,「不同你说了,跟我二哥说一声,让他醒了就回家,娘要担心了。」 说罢她就走了,少女怀春的模样看得盘子又笑,「多好的姑娘,沈来宝,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 「大概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沈来宝嘀咕一声,等花家大门关上,才收回视线。他看了看潘家院子,又往上头看看,连背后也看了一遍。 盘子倚在门上瞧他,「你这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趁机揍我一顿?还是别想了,保护我的暗卫,至少有五个。」 「他们可信么?」 「死士。」 沈来宝这才看着他说道,「皇城里屡屡来了消息,你外公的身体愈发不好。我这几晚都在想,你外公树敌过多,手上沾满了血,如果……如果一旦他有什么事,我怕身为他唯一亲人的你,会被牵连。」 盘子笑道,「我外公有权有势,富贵荣华时,我也得以自在逍遥,享尽富贵。那他失势时,我受牵连,这也公平。世上哪里只有一味享受而不用付出的事。」 沈来宝没有想到他看得这么通透,可这种话在他听来,就好像是他随时都准备好了赴死,看透生死。 「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样看我,你再这么看我,我可就要翻脸了。」 「我想救你。」 盘子愣神,片刻面色又恢复如常,「别救,否则你也会被牵连的。」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不会死的。」盘子笑道,「我还要喝你和花铃的喜酒,还要追着你家的孩子满巷子跑,捏他的脸,看他哭。」 沈来宝知道没有办法从他嘴里探到任何能让他判断潘岩是否对他已有安排的事来,只是他又怎么能在意识到盘子日后会有危险,还只是眼睁睁看着,「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一定要来找我,你我,曾经共患难过,定要信我,绝不会背弃你。」 盘子仍是倚在门上,姿势显得玩世不恭。他看着沈来宝,忽然笑了笑,「好。」 一字曰好,沈来宝似乎也听出了他的信任,这多少让他安心了一些。可这还不够,他多希望潘岩已经为他铺好了路,潘岩铺的路,肯定会比他铺的更好,也更安全。 第33章 可谁知道呢。 一晃又过了一个月,皇城那边没有传来潘岩不适的消息,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沈来宝听了,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得好。 一方面他身体好就意味着被压迫的良臣多了,另一方面他活着那盘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等他以为暂时可以安生过日子时,下一刻阿五就跑来,进门就说道,「少爷,那对面的潘家小少爷下月要娶妻了,娶的是那谭漕司之女谭心。」 沈来宝一愣,这盘子,到底还是又戏耍了他们一遍。 这谭心嫁进南风小巷,那可真是……要鸡飞狗跳了吧! 谭心要嫁进南风小巷的消息如风迅速传开,沈家最先炸锅。 用早饭时,沈老爷就痛心疾首道,「来宝,你看看人家盘子,才十五岁啊,就成亲了,明年就有孩子了,你看看你,都十九了,十九了!」 「……十五岁还不到男子成婚的年纪,也就只有盘子能这么任性了。」 「可你不是十五,你是十九啊,十九!」 句句都带吼的,沈来宝觉得他不是十九岁的光棍,而是九十岁的光棍。为什么他十九岁了,他爹还是将他当做小少年看。大概是因为……他是他爹吧。 他一一点头,也不反驳不挣扎,今日他和花朗几人约好了,去游赏荷花池,当然,还有他的小花。 沈老爷见他又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恨不得现在就冲过花家去,问他们到底嫁不嫁女,如果不嫁,就让儿子赶紧死心娶别人去。可他又舍不得,隔壁花家千金是多好的姑娘啊,要是这事真能成呢?对沈家、对儿子都好。 为此,他也就忍了。 沈来宝用过晚饭就出门去了,那潘家大门已开,正在门口伸着懒腰的盘子见了他笑得着实灿烂。昨晚他一口答应去荷花池,结果大清早他就来了个爆炸性的消息,真不知道他如何能这样笑嘻嘻厚脸皮地看着自己。 他摇摇头,走过去抱拳,「恭喜了新郎官。」 盘子也嘻嘻地抱拳,「多谢多谢,到那天一定要来喝喜酒,请柬我就不发了,直接给你们腾五个桌子,都会安排在前头。」 沈来宝瞧他,「你连这个都想好了?」 「当然,这可是我的婚姻大事。」盘子说道,「我告诉你件好玩的事,听说我外公派去谭家的官媒一说这门亲事,谭心就哭着要上吊。哎呀,可惜被人救了下来。」 不是好在被人救了下来,而是可惜被人救了下来。一个词的意思就千差万别了,全然听不到未来丈夫对妻子的疼爱,沈来宝肯定他真的是因为讨厌谭心才娶她的。 花家素来不爱在外打听消息,所以在整条巷子都知道盘子要娶妻的事时,花朗和花铃还不知道。出来就见盘子满脸笑容地看他们,似有期待。奈何兄妹两人都不爱凑这种热闹,直接就道,「走吧,去荷花池。」 没有得到应有关注的盘子皱眉,快步跟了上去,又冲两人笑。两人相觑一眼,问道,「盘子,你不舒服?」 盘子差点骂了脏话,还是沈来宝说道,「盘子要成亲了,六月初六。」 花铃诧异,「难道是跟谭姑娘?」 「哎呀,我就说小花姑娘最聪明了,可不就是她。等我娶了她回来,天天给你打耳光吧。」 花铃顿时说不出话来。 花朗也觉意外又莫名,更觉生气,「那天跟你说了一夜,你说了不会任性,可你为何又这么做了?你娶她,非但害了潘家,还会害了你啊!」 「哪里会害我,我害她还差不多。」盘子掏了掏耳朵,「好了,别仗着现在荷花还是个苞就不用早早过去看它们了,绿油油的荷叶也是很好看的。」 三人对他早已没了办法,而且亲事已定,八字已拿,聘礼也送了过去,此时让盘子改口,那谭心名声被毁,估摸又得上一次吊。所以花家兄妹已经不劝了,沈来宝倒是还想再说说,可盘子根本不听。 第34章 荷花池塘就在城内,四人步行过去要大半个时辰,知己同行,也不觉路途漫长。盘子不愿提及他的婚事,东扯西扯了许多话题,到了荷花池,便见了一望无际的绿景。 初夏荷花尚未全开,粉嫩的花苞伫立在一片绿碗之上,不同于盛开时的景致。游人此时甚少,但四人兴致盎然,人多了,看的就是人,而不是花。 昨夜沈来宝就安排好的船夫早就等在了那,不等他安排,盘子就拉了花朗共乘,催着船夫离岸时笑吟吟地看着岸上的两人,一脸意味深长。 盘子总是明着暗着撮合沈来宝和花铃,两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只是这荷花池本就多男女结伴同游,就如元宵七夕,将关系告知天下也无人嘲笑。沈来宝先一步上了船,稳住了脚才伸手,「小花。」 花铃看他伸来的手,那手掌还能瞧见平时练剑的茧子。她只抓了他一根手指,顺势过去。 脚上力道一压,船跟着晃了晃,压得船底水纹荡漾。花铃有些失了重力,身体一晃,沈来宝忙稳住她,生怕她摔下去。 花铃几乎是贴在他胸前,顿时满面绯红,甩了他的手俯身进了船篷里。沈来宝笑了笑,坐在船篷外面瞧她,「小花。」 花铃年纪小的时候他喊小花小花她倒觉得没什么,如今她都及笄了,他还小花小花的喊,她每次听了都觉心跳得厉害,绝对不是羞涩,是羞的。她睁着明眸大眼看他,「来宝哥哥,你别再喊我小花了。」 沈来宝意外道,「为什么?」 多独特的叫法,而且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喊的。要是以后在街上被人潮挤揍,他喊小花,她就能立刻听见了,多好。 「稚气。」 沈来宝说道,「之前盘子这样喊你,我不许,你也不许来着。」 花铃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在外面喊不行。」 沈来宝瞬间明白过来,笑了笑,这是在说——以后在家里,随便你怎么喊。 哦哦!这样他完全可以接受。 花铃说这话也是无心,本意是有外人的时候不能这么喊,私底下可以,可见他笑得眼有星河,这才反应过来,脸顿时热辣起来。她坐的地方低,脑袋一埋就埋到了膝头上,闷声,「不理你了。」 「小花,你又换簪花了,这对重复了吧。」 花铃抬眼从胳膊缝隙看着他,「那你又要送我新的么?」 「这次不是。」 花铃略微失望,她还是希望他能一直送簪花,送一辈子。而不是因为关系变了,就送其他的什么东西,哪怕是比簪花更贵重,更精巧和别致。 沈来宝递了个小盒子给她,那盒子也如装簪花的盒子小巧,花铃没有立刻接,看了好几眼问道,「耳坠子么?」 「不是。」 「那是一粒珠子?」 沈来宝微微笑看她,「不是。这是比簪花还要更有意义的东西。」 花铃撇嘴,「礼物的话,什么都比不上簪花。来宝哥哥,你以后就一直送簪花吧。」 沈来宝问道,「为什么?」 「大概是这意味着……初心不忘。」 初心便是喜欢她的心思,她要的并不是簪花,而是他还记得送她的第一件姑娘家的东西,还一直送了那么多年。要送,就送上三生三世吧。 「我答应你,簪花会送,其他你喜欢的,我也会送的。」沈来宝还是没有将盒子收回,「只是这个,意义不同。」 他的目光诚挚稳重,花铃看得动心,比起年少的他来,到底是多了几分沉稳的。这种沉稳,更让少女芳心大动。她接过盒子,小心打开,见了里面的东西,却觉莫名。 这盒子的锦缎上,卧着一只银圈。那戒指还是银的,雕着叶子花纹,简单而又别致。银圈上面缀着个小小的绿宝石,银子融得十分巧妙,将宝石三分之一裹住,露了三分之二出来。这样的东西她还从未在首饰铺子见过。 第35章 「来宝哥哥,你当我是老婆婆呢,瞧着好看也不能送扳指呀。」 沈来宝一笑,「不是扳指,扳指哪里有这么细小。」 花铃又仔细辨认了一回,恍然,「原来是顶针。可银子做的顶针不经用,不过也没有宝石的……」 说着她又疑惑起来,唯有等他解释。沈来宝拿了那专门让工匠做的戒指,如果不是材料稀缺,他还想镶钻石的,「小花,这是我在异国志上看见的,男子要跟心仪的姑娘求婚,就送戒指。姑娘如果答应,那就会收下戒指。」 他知道她母亲已经松口,否则不会让花铃一如既往跟他见面,所以他又多了几分信心,只要,只要她点头,他就找媒婆登门求娶了。 可是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又不想只是依靠媒婆,所以在此之前,他想正式跟花铃求婚。 在这幽静又有清香扑鼻的荷花池中,跟花铃约定一生。 「大央的习俗不要,偏去学什么异国的,我怎么没听过。」 沈来宝也圆不回来了,他总不能为了送戒指编个谎话。忽然他又听花铃唤了自己一声,沈来宝又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小花,我不想只是依赖媒婆登门求娶,要娶你的人是我,如果可以,我会从头到尾操办这件事。只是习俗如此,所以还是要拜托媒婆。可在她登门之前,我想自己来和你认真的求婚,看着你收下戒指,点头同意。」 花铃不知为何他总能说出这些「出格」的话来,就算是男子,也着实太胆大了。而且哪家求娶不是喊媒婆的,已知彼此心意,何必再次求证。她并不懂,可她还是尊重他的想法。 况且求娶得这样别致,她心中也欢喜。 她看着沈来宝拿了半晌的戒指,缓缓伸手要接。可却被他轻轻握住,不知他要做什么。 沈来宝拿着戒指慢慢穿入她的无名指上,因为没有带她亲自去找工匠看过,只能凭他的描述来定大小。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适。大了还好,能缠根线,但是小了,可就不能改了。 好在戒指顺利戴在了她的手指上,没有缠得紧,也不大,竟是非常合适。 沈来宝松了一口气,握在手中的手修长白净,暖得想让他亲一口。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小花,明天,明天我就去找城里最好的媒婆,好么?」 花铃睫毛轻扫,偏身看着船篷,「我娘不许我早嫁。」 「那先定亲呢?」 花铃瞧他,「你怕我跑了么?」 沈来宝笑道,「怕,那你就不怕我跑了?」 花铃瞪眼,「你敢。」 「不敢。」沈来宝被她的模样逗得忍笑,「我们先定亲,那你想什么时候嫁,随时都能嫁了。而且定了亲,就不用总像这样遮遮掩掩的,我想见你,但又怕你遭人非议。所以不如光明正大的相见,对你才好。」 花铃心里还觉得他急了些,可没想到他的急,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她又觉芳心浮动,唯有一句话在脑子里回荡,嫁,她想嫁给他。 对,她怕他跑了,怕日后有什么不可抗拒的事情发生,婚事生变。 沈来宝仍坐在船篷外,细看她的侧颜,美如白玉,光线略暗的船篷也不能遮掩她的光芒,「小花,好么?」 花铃又将下巴抵在膝头上,偏头瞧他。眼前人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目光稳重又真挚,让人怦然心动。这一次,她没有再羞得偏头,只因她想郑重地答复他一次。 一个「嗯」音落下,她就见他眼底涌上满满喜悦和情意,看得她也一笑,终是娇羞地低了头,抱着膝头抿笑。 千里湖广袤千里,湖水无风不动,船一晃,底下波纹荡漾,晃得船上的人心也跟着晃悠。 盘子躺在船板上,翘着二郎腿哼着曲子,见那边小船气氛暖人,曲声渐低,多了几分愉悦。 第36章 坐在一旁的花朗不知他莫名高兴什么,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艘船望去,只见沈来宝坐在船篷外,不知对里面说着什么。不见自家妹妹,只有一双绣花鞋和裙摆露在外面,虽然听不见他们说话,但隔得老远他都能感觉得出两人的欢愉。 花朗收回视线,末了说道,「和自己喜欢的姑娘一起游湖,多好。」 盘子顿时不哼曲子了,「我也觉得。」 「可是你如果娶了谭姑娘,就没有办法像他们那样了。」 好不容易高兴的盘子被他一提这事,顿时满脸不悦,「这事已成定局,还得了皇上赐婚,我没办法反悔了。」 「你能,只要你想。」 「我不想。」 花朗禁不住说道,「你为什么不想?你明明不喜欢她。」 盘子乖戾道,「因为她要打小铃,打你的妹妹。」 花朗莫名道,「你说她打了你还好,可并没有打成我妹妹,被来宝拦下了。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瞠目结舌道,「你喜欢铃铃!」 盘子翻了他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会他。 花朗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急道,「你不能喜欢铃铃!不能。」 盘子被他烦得不行,猛地坐起身,「我没喜欢你妹妹,我当小铃是知己好友。」 花朗微微松了一口气,又道,「谭家姑娘的事……」 盘子恼了,伸腿就踹他。花朗身手了得,侧身一闪,便躲开了。可他坐在船边,这一躲,右边一空,整个人顿时失了重心,坠入湖中。 盘子瞧着他噗通落水,捧腹笑道,「让你念叨我。」 不过片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花朗竟是在水中挣扎,完全不似会泅水的模样。他微愣,难道他不会戏水? 不等船夫跳湖救人,盘子纵身跳下,抓了他的手就往船边带。可溺水的人四肢身体都不会听使唤,花朗以为是被水草缠住,胡乱拍打,拍在盘子身上,疼得他差点没踹他一脚。 好在船夫递了长杆过去,才让两人捉住,慢慢回到船边,浑身湿漉漉地爬了上去。 沈来宝和花铃也听见了动静,急忙让船夫过去,到了近处就见了两只水鸭子有气无力地趴在船板上。 「二哥,盘子哥哥。」 花朗吐了两口水,勉强跪坐起来,看着脸朝下趴着的盘子,大惊,「盘子!你没事吧?」 「没事,别吵我。」 「快起来。」 「不起。」盘子咬牙道,「我怕起来一瞧见你,会宰了你。」 「……」 两条船已并在一起,沈来宝伸手抓住船篷边缘,免得摇晃,「你们落水了?」 盘子气道,「不是我,是他,花朗,你竟然只旱鸭子。」 花朗说道,「整条巷子的男童都知道我是旱鸭子,只有你,酷暑从不一起去戏水,你去一次就该知道了。」 盘子不想骂人,早知道就让他喝多几口千里河的水了。花铃说道,「别说了,先回去换衣服吧,虽说已是夏日,可一不小心也会感染风邪的。」 游湖还没半个时辰,四人就回家去了,花铃倒不觉得可惜。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摸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戴在手上并不觉得好,只是心里喜欢得很,横竖没人认得,便舍不得取下来了。 回到家中,从外院穿过,进了内院中,就见父亲正在裁剪花草,将旁枝末节剪去。 「爹爹。」 花平生听见女儿唤声,笑着偏身看去,「不是游湖去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二哥不小心落水了,盘子哥哥下水救人,也湿了身,就提早回家。」 说着,浑身还淌水的花朗就走了进来,一步一个湿脚印。花平生也没责怪和追问,直接说道,「快进去换衣服,对了,别让你娘瞧见,否则又得念叨你。」 第37章 花朗笑道,「知道了,爹。」 等他走了,花铃才道,「当真不能让娘亲瞧见,上回我不小心把茶杯打破烫了手,娘现在每次看见我还要说我一回。」 「你娘也是关心你。」花平生笑笑,目光收回,重新回到花草上,片刻又将视线挪回,落在她的手指上,定睛瞧着她那银圈子。 正当花铃要编个谎话应对时,却不见父亲发问,又收了目光裁剪他的花草去了。花铃觉得好不奇怪,就算父亲不追问,可也会好奇问这是什么的,倒像是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的模样。 她忙把手藏在背后,难道父亲也看过什么异国志,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父亲是否清楚的花铃不敢多问,也不敢多留,急忙同他告退,快步回房去了。 花平生又剪了几刀,思绪远游。 「哎哎。」 猛然听见妻子的焦急声,他回过神来,笑看她急匆匆过来,「怎么了?」 廖氏急步走到跟前,拧眉,「我的兰花……我的兰花。」 花平生低头一瞧,胳膊便僵住了,哎呀,他竟一个不留神将兰花拦腰剪断了。 廖氏眉头紧拧,鼓着腮子都委屈得说不出话来,想骂他来着,又舍不得。可不骂他,她又憋得慌。花平生蓦地一笑,也不剪了,放了大剪子就执了妻子的手,「去花市,买十盆回来。」 廖氏微顿,「这兰花可贵了。」 「你开心的话,买一百盆也无妨。」 廖氏笑了笑,不恼他了,「赔我一盆就好,你再陪我去看个戏吧,来了个新的戏班子,听说唱得可好听了。」 花平生说道,「都听你的。」 两人兴致起来,也不管戏班子开了没,直接就出门去了。要是戏班没开,就去逛铺子,横竖不会蹉跎了光景。出了大门,廖氏才道,「方才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花平生又道,「我曾送你的银圈子呢?」 廖氏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放起来了,难看。怎么,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你送的银圈子呀,明明那样难看。」 花平生笑了笑,「是,难看极了,走吧,去买兰花。」 「嗯。」 离开花家大门,花平生又往沈家门前看去,今年寒冬,那石墩前,也该由沈来宝亲手堆个雪人才行了。 要他把女儿嫁给他,得看堆好雪人的第二天,会不会跑。 ☆☆☆ 沈来宝此时还在潘家,受花朗嘱托,怕盘子不好好换衣裳,还在瞎折腾。好在盘子没再任性,迅速进房里换衣服去了。等他出来,亲眼见他换好,这才回去,惹得盘子抗议,「我跟你同龄啊,凭什么将我当黄口小儿瞧。」 「你竟然不知道缘故。」沈来宝啧了一声,也不等他气炸,就走了。 潘家永远是这么冷冷清清,从大院出来,连下人都不吭声。沈来宝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下人,哪里有下人走路都轻如风的,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出了大门,几步就能回到自己家,可沈来宝却觉有人在朝他「嘘嘘」唤声,偏头循声,却不见人。正以为是不是错觉,就见斜对面邻居家的石墩后面探出个脑袋来。 那张脸沈来宝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貌美让他记住了,而是因为她曾打过盘子的脸,还妄图要打他的小花。 谭心见他不回应,急得瞪眼。见他还不过来,眼神就成了哀求。 沈来宝知道她定是为了她的婚姻大事而来,明明跟盘子定了亲,却还到潘家附近,那定是有事要找他。沈来宝也想知道谭心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两家婚事还能有所改善,便走了过去。 人才到石墩前,就被谭心骂道,「本姑娘喊你过来,你为何不过来,瞎了你的眼!」 第38章 沈来宝对她毒辣的画风已经见怪不怪,微微挑眉,转身便走。谭心讶异片刻,又急忙哀求,「我错了,沈家少爷,你帮帮我可好?」 沈来宝没留步,谭心顿生哭腔,「我不想嫁给潘相的外孙,他摆明了是要折磨死我,他记恨我扇他耳光,我嫁过去会死的。沈家少爷,你是他的好友对不对?那你劝劝他吧,让他不要娶我,退了这门亲事。」 「我帮不了你。」沈来宝不是没劝过盘子,但事实证明已经没办法劝动他了,所以无法答应。更何况,他也实在是不喜欢谭心这种脾气的姑娘,不想跟她多说话。 谭心一见他爱理不理的模样,又低声求道,「你帮我这个忙,我可以让我爹给你铺平官路,沈家不是生意人么,那我们谭家也会给你方便的。」 沈来宝没有停步,当日气焰那样嚣张的人,让她来低声下气求人,恐怕是真的怕自己死在盘子手上吧。潘家人的恶名,真的是已经传遍大央了。 谭心见他不愿帮忙,压抑多日的怒火和委屈终于爆发,再也忍不住,厉声,「他日我嫁进潘家,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你!还有沈家,还有花家,我要把你们都搅和得天翻地覆,死无全尸!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沈来宝微顿,没有回头看她,却觉悲凉,「谭姑娘,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安分老实,潘家小少爷不会为难你的。可如果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恐怕死无全尸的人,是你。」 他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盘子是什么性格的人,他不敢说全都了解,可在他了解的范围内,便是如此。 盘子绝不会让谭心生事,她如果真的做糊涂事,只怕盘子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可谭心却根本不信,恶毒地骂了几声便离开了。 直到下月初旬,盘子大婚时,沈来宝才再次看见谭心。 身着大红嫁衣的人有喜娘牵入满挂红绸的大堂,沈来宝却感觉不到一点新娘子的喜悦。 再看盘子,笑吟吟地站在那看他的新娘子,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欢喜,熟悉他的人却知道——那是看玩物的眼神。 连站在沈来宝一旁的花铃都多看了盘子几眼,总觉得,谭心要遭殃了。 送了新人入洞房,便是惯例闹洞房。沈来宝作为盘子的好友,和巷子里其他人一起进了新房。身着红色新郎服的盘子气色看起来十分不错,不管他们怎么闹,始终笑盈盈地配合。 他笑得越是高兴,谭心就越觉得奇怪,奇怪到甚至想,莫非他真喜欢自己,才娶她的? 如果真是这样,她便欢喜了。 等闹过洞房,沈来宝和众人一起退出门外时还多看了盘子几眼,也不知道今晚的洞房是不是会顺利。 花朗退出去最晚,等人到门槛,却听盘子叫自己,转身看去,盘子竟然也出来了。他意外道,「不陪谭姑娘……不对,不陪弟妹?」 「我不是还得出去陪宾客喝酒么?」盘子解了挂在胸前的大红花,「戴了一整天,跟傻蛋似的。」说罢他往后一甩,就拽着花朗去外头喝酒陪宾客了。 谭心有些恼怒,按照习俗的确是该陪宾客,可是好歹跟她说两句话安抚安抚她。她寅时就起身折腾,如今大半天了水都没喝上一口。 她对潘孜颇有不满,奈何他是潘相外孙,自己拿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坐着受气。 潘家的内院外院还有六个小院子都坐满了宾客,连盘子自己都分不清他请了谁,只知道管家早早就贴了告示说开三天流水宴,想来喝酒的都来。 本来他给沈家花家备了主席位,但后来潘岩来了,撤了那位置。所以沈家人来到这已经没有空出的一桌,众人就坐得散乱。这会他出来,都找不到他爹娘在哪了。走着走着倒是看见了花铃,也是没和花家人坐在一起,旁边都是不认识的人。 第39章 右边是个姑娘,左边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并没有乖乖在吃饭,拿着筷子乱戳,还时而走来走去,嘻嘻哈哈。旁边妇人看着像他的母亲,对自己的熊儿子一点也不约束,还笑看着他,全是溺爱。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站在那熊孩子身后说道,「听说新郎官在那边派钱。」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近处的人能听见。那妇人一听,当即抱了孩子就往前院过去。沈来宝拍净凳子坐下,看得花铃瞧他,「哦?不是有银子拿吗,你怎么不领一份?」 沈来宝笑道,「哪里有钱拿,我见那熊孩子烦人,他母亲又不管,就骗了他们。」 「越来越坏了。」花铃念了一声,心里却道——不过她喜欢。才不要喜欢那些刻板不知变通的书呆子,「方才你去闹洞房,盘子哥哥看起来如何?」 「倒是蛮开心的。」 「他就是看起来太开心了,所以让人觉得……」花铃探头低声,说起他的坏话来,「不怀好意般。」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熟悉他的人都这样认为呀。 「我也觉得。」 花铃笑了笑,这种话也只有对他说才不会说她多想,说她诅咒新人夫妻不和睦。 沈来宝见他送她的戒指她还戴在手上,不过多了一个手链,与戒指相连,看起来就如普通饰物那样正常了。他本以为她会取下放好,谁想她还戴着,又为了不让人多问,便用了这个法子。 花铃也知道他在看那戒指,又想到他前几日对自己说的,等盘子大婚后,就让媒婆登门。她偶尔探听了下爹娘的口风,父亲对他倒没什么,母亲虽说不是太乐意,可也没反对。 沈来宝早已想好,等七夕过后,就叫最好的媒婆去花家说媒。只因七夕是两人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日子,如果早早让媒婆过去,那就得避嫌,七夕也没有办法一起过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桃花庄和花铃看桃花时,曾想日后要和佳人同看,不要跟个小豆丁。万万没想到,小豆丁变成了佳人,所以他还是跟「小豆丁」一起看,再过十年,就带着他们两人的小豆丁一起看桃花了。 想到这,不由笑了笑。看得花铃也笑了笑,「想什么,这么欢喜?」 沈来宝悠悠摇头,「小花,我有些饿了。」 「你去寻了别桌坐吧,这里没干净的空碗和筷子了。」 「我要是走了,等会那熊孩子又来闹腾你怎么办?」沈来宝说道,「夹个鸡腿给我吃吧,就那个,最大的。」 花铃瞅他,「你不嫌我筷子脏呀?」 「不嫌。」沈来宝默默想了一下,以后要想法式湿吻的话……那怎么可以嫌弃。 他坐得腰杆笔直,让人丝毫看不出来他在胡思乱想。连花铃都没看出来,还专心给他夹了个鸡腿。好在同桌的人没认得他们的,说说笑笑倒也无妨。 花铃怕他吃得脏,干脆把碗筷都给了他,「没怎么吃过的,油腥都没沾,你吃吧,反正你也不嫌弃我来着。」 沈来宝瞧见碗底干净,问道,「那你吃饱了么?」 「没,被那孩子闹得吃不下,我喜欢的菜都放到那头去了。」 沈来宝一听,干脆说道,「不如我们去外面找个馄饨摊子吃吧。」 花铃见他站起来,抬头说道,「那不吃喜酒了?」 「嗯,盘子不会怪我们的。」 「盘子哥哥才不会理会这些。」花铃余光瞧见方才那走了的妇人气冲冲地牵着她的孩子过来,急忙抓了沈来宝的手从另一面「逃走」。 各个院子宾客众多,加上来回上菜的下人,整个潘家回荡着从未有过的热闹声响。两人在数百酒席中穿过,也没熟人留意。 出了潘家大门,沈来宝都快被一路的酒味给熏醉了。他真是太不待见这滴酒不沾的体质了,跟晕车的人闻到汽油味都要晕过去般。花铃见他晃了晃头,问道,「怎么了,来宝哥哥?」 第40章 「闻了酒,有些晕。」 「我去给你拿杯热茶解解。」 「不用,站一会就好。」沈来宝笑道,「小花,要是以后盘子来闹洞房,你一定要帮我挡酒。」 花铃偏身贴在墙上,站在另一堵墙的沈来宝便看不见她了,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方才你定是闹得很凶,这都担心起盘子会来大闹洞房了。」 沈来宝叹道,「以盘子的性格,就算我不闹,他也会折腾我们的。」 花铃想了想也觉得对,想到「可恶」的盘子,也扑哧一笑,「盘子哥哥当真是个坏人。」她也轻轻叹道,「希望成了家的盘子哥哥能够担起责任来,不要再这么随性了。」 「难。」 花铃没接话,又道,「潘相刚才看起来,气色的确不好,看来传闻不假。」 提及潘岩,身为盘子至交的两人,都对他抱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偏这种感情无法得到明确答案,两人也就此打住了话题,横竖不会讨论出结果来。 半晌花铃探了脑袋看看他,见他恢复如常了,才道,「来宝哥哥,我饿了。」 「那去吃馄饨吧。」 「我还想吃东边街角的那家肉丸汤。」 「那吃完馄饨再去吃。」 花铃笑笑点头,许是因为附近的人都来潘家喝喜酒了,从巷子出去到街道,都没有看见多少行人。一大段路都只有两人,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看见两人时而交错在地上的的身影。 潘家此时却是人声鼎沸,不似外面寂静。 花朗还被盘子拉着喝酒,从东桌拽到西桌,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饶是酒量大的他也撑不住了,差点吐出来,忙去找地方吐酒。 好在他忍功了得,跑远了胃也不再折腾。捂了胃晕乎乎地走着,打算找盘子告辞,回家睡觉。 走着走着,他发现根本走不出去了,这潘家根本就是个迷宫。走了许久,酒意上来,都快看不清了。 忽然有一团红色朝他走来,好像不是人,因为根本没有脚步声。他好奇地侧耳听着,哦,好像有声音,不是鬼。他抱着柱子继续看那团红色朝他飘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怪。 「嗤。」盘子打量他几眼,「醉汉,酒量真浅,你以后再也别笑话沈来宝,五十步笑百步。好了,我要去解手,你赶紧回家。」 花朗的眼皮重得往下耷拉,抱着柱子就开始睡了起来。盘子踹了他腿肚子一脚,「喂,回家去睡。」 可花朗已经醉了,根本听不清。盘子瞧了他好一会,上前抓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半拽半拖,拖出廊道,实在是拖不动了,抬脚踹开旁边的房间,把他拖到床上,往他身上盖了条薄被。 潘家什么都不多,就房间多,每间房都备了床和被褥,甚至桌子茶杯都齐全。盘子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外公要这么做,如今想想,大概是自欺欺人的佯装热闹,很多客人往来。 他正要走,花朗翻了个身,被子就掉到地上了。他俯身拾起,「啪嗒」扔到他身上。刚转身,又听见背后被子掉落的声音。他恼了,气呼呼回去,拾起被子捂在他身上,双手缠着,「看你怎么动。」 花朗果然没再翻身,盘子压在上面,顿时得意。他瞧着酣睡的醉汉,倒是羡慕他睡得这么好。他有多久没睡过好觉了,他也想以杜康入睡,奈何自己的酒量太好,好得逆天,喝得肚子都胀了也不会醉酒。 别说能像沈来宝那样不胜酒力,就算是能像花朗这样会醉酒,也好。 奈何……奈何…… 趴在松软被褥上的盘子想着想着,也闭上了眼。心想,等会就回新房,然后想着怎么把新娘子欺负哭。陪她装了一晚上笑脸,简直累死了。 等他休息一会,一会就好。 第41章 屋外鸡鸣狗吠,大老远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花朗挣扎了几次,终于从梦中醒来。刚转个身,就觉有东西掉落在地,睁着迷糊双眼一看,是被褥。 他头痛欲裂,躺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昨晚被盘子灌醉了,后来想要回家,可怎么躺在这了。 潘家的摆饰实在是很容易认,他只是模模糊糊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潘家,但并不是盘子的房间。也对,他怎么可能睡在盘子的房间,他可是新郎官。 盘子大婚他却在这睡了一晚,真是太失礼了。花朗起身,理了理衣服,想着日头还早,盘子肯定还没起来,一路出来见到潘家下人,让他们知会他一声,就回家去了。 盘子当然起来了,比他早醒半刻,几乎是前脚刚走他就醒了。此时他理着衣服往新房走,想到谭心此时应该哭哭啼啼的他就觉高兴,简直是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她。 他人到门前,那陪嫁来的谭家下人面色皆是怪异。盘子并不在意,径直踹门走进里头。 还未取下凤冠脱了红裳的谭心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见是盘子,直勾勾盯着他,满眼的怒意,「你昨晚去哪里了?」 盘子一撩衣裳,坐在床沿上看她,脸上妆容尚好,根本没哭过嘛,真是失望,「我去喝……花……酒了。」 谭心脸色一变,摘了凤冠就往他砸去,盘子侧身一闪,凤冠砸落在地,摔得珍珠四散。她怒声,「你这是在报复我。」 盘子嗤笑道,「对啊,就是在报复你,难道你以为我喜欢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扇了你耳光?」 「我这一个耳光倒没什么,但是你还想打铃铃来着。」 他话音刚落,谭心就道,「原来你喜欢那个姑娘。」 盘子抿了唇,挑了眉眼看她。谭心终于快要哭了,「你不得好死!」 「嘘,千万不要这么说。要是让你爹知道,他会打死你的。你总能知道定下这门亲事后,他有多开心吧?毕竟我是潘相的外孙,他傍上我的外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你再骂我,我就告诉你爹了。」 谭心又怒又不能动手,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的她眼泪止不住滚落。盘子说道,「其实我也不差呀,长得好看,在外面我也会对你很好的,所以你要在你的小姐妹面前继续扮演你的大小姐,也没问题,我配合你。」 谭心咬牙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被我外公逼婚,恰好你出现了。」盘子撩了她刚取凤冠时凌乱的一束发,撩到她耳后。 有些冰凉的手滑过她的面颊,谭心怔怔看他,的确长得好看,温柔起来不得不让人心生好感。她抹了泪,轻声,「我会同你好好过的,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打你,你不要记恨我。」 「不记恨不记恨。」盘子微微笑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希望你也能不记恨我。」 「你说。」 「我呀,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摔坏了命根子,不举,所以没办法给你个孩子了。因此你要是看中我哪个护卫了,随便挑,我不会妒忌的。真怀了孩子,我就当亲儿子养,当然,这个隐疾你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的面子被驳,我可是会发火,杀了你的。「 谭心愕然,低头往他下面盯。 盘子摸摸她的脑袋,「你就好好做潘家媳妇吧,你不作妖,我就待你好,在外人面前和和睦睦的。」 谭心见他不似说假话,加之身为男子怎么会把这种话来开玩笑,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她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灭了,对盘子顿生憎恶和怨恨。见她以怨毒的眼神盯自己,盘子笑得更开心了,「哭完了就去洗脸换衣服,我还得带着你去见我外公,还有邻居呢,这是什么来着……哦,新妇之礼?」 谭心是毒辣,可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去找丈夫以外的男子苟合生孩子。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就要守活寡,还得在人前强颜欢笑,将这秘密藏在肚子里。 第42章 她还曾安慰自己潘孜或许真的是看上她了,毕竟她长得这样好看。可此时她才明白过来,他就是恨自己当众甩了他耳光,所以娶她进门,毁她一生。 她后悔了,后悔得罪了潘家人。潘相心狠手辣,他的外孙,也不是好东西。 「狗杂种!畜生!」 她凄厉叫着,又往盘子扑去。可盘子早有准备,面色一冷,她刚扑到面前,就将她一掌推回,冷笑,「四品官的千金竟然满嘴脏话,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潘家媳妇是个不懂事的。听说你对说错话的人都是张嘴教训的,那我该同你学习学习,对吧,我的媳妇儿。」 谭心愣神,只是短暂相处,就知道他虽然总是嘻嘻哈哈,但甚少说玩笑话,尤其是这种话。只见他抬了抬手,就有人从外头进来,左右捉了她的手,一把揪下,抬手就掴了她一巴掌,顿时将她打蒙。 「你、你竟敢打我……」谭心眼泪顿涌,连嗓子都沙哑了。 「你打我的时候就没想过多疼?」盘子又坐回了凳子上,笑盈盈看她,「你让人用板子打那些百姓,打那些下人的时候就没想过多疼?我听说你每次都是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的,好几个抬回家就死了,那得多疼。」 「他们死有余辜,他们冲撞我。」谭心哭道,「我跟他们不同,我爹是四品漕司,我们是圣上赐婚,你打我,就是打圣上。」 她以为说这话会让他住手,可谁想他脸色竟是瞬间沉冷,更是阴郁得让人惊骇,「哦?你大概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我,我本来想还你一巴掌就好,但现在我不开心,就加倍吧,加十倍。」 谭心一愣,还没来得及挣扎,脸上又啪啪挨了两掌,疼得她痛哭。 哭声太大,连坐在大堂的潘岩都听见了。他放下手中茶盏,往那边看了一眼,又重新拿起喝了一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盘子带着谭心过来。 两人已卸下红装,换上普通装束。盘子走在前面,谭心低头在后面跟随,没有半句话。等两人跪在他面前奉茶,便瞧见谭心面颊红肿,眼也哭得红肿。潘岩只当做没看见,接过外孙媳妇的茶,说道,「往后你们要和和睦睦,在明州安守本分,不许生事。我明日就回京去了,不能时时看着你们。」 盘子这才微微一顿,敛了笑意,「这次您也不带我入京?」 潘岩面色未变,「不带。」 盘子没有吭声,他怕一开口,就要跟他吵架了。 谭心心中有其他思量,虽说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可她也不傻,这大奸臣分明是对她说,真要为她做主,就该说别的。本来还想打小报告的她顿时泄气,她敢骂潘孜,可绝对不敢骂潘岩,鼻子又一酸,她此生,是要彻底毁在潘孜手中了! 奉了茶,盘子就带她去拜见邻里。先去的自然是沈家,沈老爷一听着实高兴,忙起身去见。沈夫人瞧了奇怪,说道,「你怎么跟自己的儿子娶妻似的。」 「你不懂。」沈老爷边穿衣边道,「我是欢喜他娶妻了,他总是进进出出我们家,万一看上了我们家的人怎么办?成了亲家,往后潘家一垮,我们指不定要被牵连的。」 沈夫人这才明白其中利害,大清早的惊出冷汗来,「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可是……那您怎么不拦着来宝同他交好?」 「这你又不懂了,哪里有商人不跟官打交道,有了潘家这棵大树,生意都顺风顺水的。而且就算潘家垮了,沈家和他们非亲非故,也不会被牵连。」 沈夫人没丈夫会权衡利弊,叹道,「不就是交个朋友,竟诸多思量。我瞧来宝就是当他好友,哪里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沈来宝素来起得早,听见盘子来了,正在后院练箭的他放下弓箭就过来。跑到大厅一瞧,盘子还是那个模样,倒是谭心,咦,一个月不见,怎么吃胖了这么多。再一瞧,哪里是胖,分明是被人打了巴掌。 第43章 他就知道盘子肯定不会善待她的,又或者昨晚谭心惹怒了他,不过新婚之夜就闹这么一出,盘子也着实狠心。如果盘子是在洞房后这么对她,就有些混蛋了。 盘子拜见完沈家人,就去了隔壁花家。 花平生向来对他是客气得生疏,没有多说什么,好在廖氏圆场,没让两人冷下。 花铃听说盘子携谭心来了,便出来见,刚喊了「盘子哥哥」又打住了话,现在不同往日了,可不能当面这么喊。 谭心不知这个花家就是花铃所在的地方,闻声猛地抬头,一瞧那脸,果真就是那晚她差点扇了一巴掌的人。再听她喊得这样亲昵,猛然明白过来——原来这贱人就是她丈夫喜欢的人。 她看着看着,眼神顿生怨毒。 花铃也被她吓了一跳,心想果然不能乱喊,这谭姑娘看起来并不是大度之人。 盘子偏头瞥了谭心一眼,眼神冷冷,惊得谭心当即低头,不敢再瞪。 等他视线离开,谭心也没抬头,她奇怪,潘孜既然喜欢这花铃,为何不娶她?难道是因为他不举,不愿害了她。 但是潘岩催婚,所以潘孜就假意娶她,拿她做了替死鬼?! 想着,谭心怒火烧起,他毁她一生,那她就毁他喜欢的人一生! ☆☆☆ 七夕将至,明州灯笼早已挂了十里。灯火不如元宵明亮,是店家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这晚见面的男男女女少几分明晃晃相见的窘迫感,多几分暧昧之意,好多进自己的铺子,挑些首饰,吃些果点,坐在僻静角落,说多几句话。 今晚同样约了花铃的沈来宝也在夜幕降临时出了门,到了花家门口时并没有停下脚步,往那边看了两眼,径直去了巷口,站在拐弯处等她。 虽然两人的事已是众所周知,但也不能做得明目张胆。他已经喊了媒婆,明日就去花家求亲。 他袖子里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是她最喜欢的簪花,上回在船上被花朗和盘子打断,他还有许多话没跟她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跟她说一回,让她安安心心嫁他。 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刻,他看着天穹月牙,想到很快就能看见她,便觉愉悦。 「吱呀。」 花家大门打开一条缝,随即被推开,花铃从里面出来。今日的她特意梳妆了一番,连不爱扑脂抹粉的她都点了些胭脂,涂了红唇,整个人在头顶明亮的灯笼下,如宝石般耀眼美艳。 「花家姑娘。」 花铃闻声从台阶上往斜对面看去,见是谭心,略有迟疑。 她同谭心素来无话可说,潜意识里也会疏离她,这会见她喊的亲近,一瞬便生了警惕,留在台阶上没走。 谭心没有带下人,面色温温往花铃走去。忽然脚下不知绊了什么,整个人往前扑去,重重摔了一跤。 花铃忙跑过去扶她,谭心拧眉,瞧着手上的细碎伤痕,有些擦得严重的地方,都渗出血来了。 「我家里有大夫,我去喊他。」 谭心抓住她,「不必,我房里有药,我进去拿。」 说着她勉强起身,腿一软,差点又摔着。花铃忙扶住她,只觉她身上的香料粉抹得太重,有些呛鼻,平日好像没有这么浓艳?她说道,「你这样怎么自己回去,你的下人丫鬟呢?」 谭心撇嘴,「相公他不喜欢下人吵闹,就留了个老婆子给我,其他人都打发回我娘家了。现在那老婆子给我烧水去了,我想着今日七夕,就出来瞧瞧,谁想现在……」 花铃知道盘子不喜欢她,所以没问盘子现在去哪里了之类的话。她约定了时辰跟沈来宝见面,如今还有半刻。她低眉想了想,说道,「我送你进去。」 那等会再出来,时间还来得及。 谭心点头,借了她的力进了大宅。送进大门,花铃就打算走了。可谭心捉了她的手,要她送到房里去。 第44章 花铃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越跟她往里走,就好像越糊涂。谭心让她扶着她,她也迷迷糊糊地搀住她。谭心让她走快一些,她的双腿也跟着走快了几步。 就好似……自己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谭心唇角抿得越发高,径直将她带进自己的房里,领到床上,唤她坐下,便压了她的肩头让她躺下,躺在她的床上,也是——潘孜的床上。 她笑吟吟地看着花铃,说道,「睡吧。」 花铃缓缓闭上眼,真困。 谭心慢慢起身,也不顾刚才真摔疼了的腿,立刻往外面快步走去,面上泛着冷意。她知道沈来宝等在巷子那,她这就过去告诉沈来宝,你的心上人,就睡在我相公的床上,他们两人,有奸情! 谭心刚离开,便有一条黑影蹿入,快步走到床边,看清床上躺的人是谁,立刻离去。不过片刻,就从窗户跳入书房中。 正摇着椅子看书的盘子墨眉一挑,看着眼前人说道,「轻功好就是舒服,连门都不用走了。」 那人没接这话,直接说道,「谭心用迷香将花铃诱入了房中。」 盘子一顿,「现在呢?」 「花铃正躺在您的床上,谭心刚出门。」 盘子顿时咬得牙齿咯吱响,猛地站起身把书摔桌上,「把她抓回来,拿去喂狗。」 暗卫说道,「老爷吩咐过,不能要谭心的命。」 盘子边走边说道,「把她丢冰窖去,快死的时候捞出来,再抽个半死不活,这总行了吧?这可是你们最擅长做的事。」 暗卫这下没拒绝了,对人的生死拿捏度,他们敢称之为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盘子走得很快,他知道谭心要做什么,毁了花铃的名声嘛。他知道她恶毒,这点他喜欢。可是他没想到她如此愚蠢,这可就糟心了。 她进门后被他抽了一顿后,人一直挺老实,每天吃喝装扮,在外面貌美如花的,多让他省心,省心得都有些无味了。正想着她怎会这么沉得住气,就来这么一出。 也是他疏忽,却也没想到她竟然找花铃的麻烦。 为什么? 盘子有些想不通,思前想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定是以为他喜欢花铃。 可他不娶她,所以谭心想把这件事坐实,逼他娶她。这样一来,花铃就成了妾,就低她一等,完全可以随时羞辱花铃。 如果换做别的男人这事可能就成了,可奈何她碰上的是自己。 盘子原本还想如果她能安分些,就为她谋条生路,但现在他完全没了这想法。 他面色阴沉,眼有寒光,如果谭心此时站在他面前,她估摸已经是个死人了,暗卫也别想拦住他。 进了房间,盘子走到床前一瞧,果真是花铃。 此时又一条暗影从窗户跃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盘子蓦地一笑,「她是猪不成,好了,我知道了,都退下吧。」 他打发了人走,才掀开覆在花铃身上的被子,俯身把她抱起,这一抱就皱眉,「看着挺轻的怎么这么重,比我还重。」他摇摇头,把她稳稳抱在怀里,直接从正门走了,想了想,送到厢房去安置了。 酉时已过,沈来宝却还没看见他要等的姑娘,花铃和自己一样,从来都是只会早到不会晚到,如果晚到也一定会让人来知会一声,但现在却没有。 沈来宝从巷子拐弯处出来,往那边看去,仍不见人。片刻又看了一回,倒是看见个娇俏身影的姑娘缓步走了过来。只是看见那人走路的影子,沈来宝就知道她不是花铃。 那姑娘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走去,脸也在灯笼光火的映照下清晰显露,原来是谭心。 谭心走出巷子,又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凤眼微挑,打量他一眼,「沈来宝?七夕佳节你这是在等谁,花铃么?」 第45章 沈来宝知她本性,从来都不会主动接近她,见她问话,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话落,谭心就冷冷一笑,「你今晚等不来她了,她今晚有别的人要陪,她也是不要脸,跟别人鬼混,还约了你。」 沈来宝脸色一沉,「不许说她半句不是。」 谭心微觉意外,她没想到沈来宝先说的不是问她后半句,而是不许她说花铃是非。从小就是天之骄女的谭心顿生嫉妒,花铃哪里比得上她,论样貌论家世都不及她,可为何偏是谁都喜欢她。她知道花铃方才出去是为了见他,她顺着方向寻来,果真看见了他,好好演的戏却被他冷言一句,眼神顿时乖戾,「你不信?可我信,因为她现在就躺在我和我夫君平日睡的床上!她和我相公勾搭在了一块,你不信自己去看看!」 沈来宝知道花铃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没有按时赴约,但谭心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信。他甚至觉得是谭心将花铃打晕了放在那床上,他倒是可以把她带出来,可是万一她想不开怎么办?毕竟小花是古人。 他心一惊,也正是这一惊,才让谭心安心,好在没将藏在袖子里的香料拿出来,再故技重施。她后续的打算还有很多,如果沈来宝不信不肯去,那她也将他迷晕,带去和花铃躺一块,横竖要毁了花铃,让她受尽指责,到时候看沈家还会不会让她进门。 看潘孜还如何喜欢她! 沈来宝提步就往潘家跑去,想着在潘家人发现之前,把花铃抱出来。 他知道小花忽然晕倒跟谭心脱不了关系,所以到了大门时,他忽然想起来,步子一停,看得正窃喜的谭心莫名,「你不进去捉奸?」 「捉奸?」沈来宝说道,「捉什么奸,花家千金还在巷子那等我,我先走了。」 谭心愣神,抓了他的衣袖就瞪眼道,「花铃就睡在我相公的床上,她不在巷子里!」 「在,她当然在。对了,我正好要去买点东西,弟妹也一起去吧。」沈来宝已经不打算过去,至少不会当着谭心的面过去。一旦他去了,小花真躺在那,那谭心就可以大肆宣扬。可如果他拖住谭心一起走,那谭心没办法作妖,她的奸计也就无法得逞。 再有,盘子没说今晚要出门,那他必然还在家,迟早会回房。他相信盘子的人品,也相信他会把花铃安排妥当,所以现在不让谭心去房里「证实」花铃在那,就可以了。 谭心完全被他弄糊涂了,这到底是唱的什么一出戏? 猛然,她明白过来——其实沈来宝也怕潘家人,所以不敢来捉奸! 她顿时冷笑,什么狗屁东西,平时这样高高在上,实则是个草包,浪费她的苦心。她见沈来宝真的要走,还打算让自己也出去,这可怎么能行。她大声喊道,「你不去我去!你不要你的小情人,我还要我的相公。」 说完就跑,沈来宝没想到她竟然来这一出,着实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针对花铃,平时也没得罪她吧,疯子么。 谭心哪里跑得过沈来宝,没跑两步就被他抓住了。谭心干脆破罐子破摔,转身往他胳膊上来了一爪子。 有所准备的沈来宝吃痛忍住,没有松手。谭心见奇袭不成,抓了自己的衣襟往下扯去,她动作幅度奇大,似乎要露出酥胸来,惊得沈来宝松手偏头。 可谭心终究是个大家闺秀,哪里会真的拽,不过是骗人的手段,他一松手,又朝自己房里冲刺。 这里已经进了内院,谭心又熟悉这里的路,等沈来宝追到廊道,就见谭心几乎是破门而入,他的心顿时一沉,也疾步跟进里面。 谭心此时两眼发亮,在漆黑屋里都能看见光来。她跑到床边,抓住被子就往上掀,想到沈来宝的神情和以后几人撕破脸皮的模样,就禁不住笑了出来,声音顿是得意又张狂,「看啊,沈来宝,你的意中人就睡在这,睡了我的相公!」 第46章 沈来宝心中顿生阴霾,巨大的不安袭来,他害怕花铃多想,害怕她因为这件事受了打击。 「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沈来宝的意中人了?」 沈来宝一顿,谭心的笑声骤然停下,只觉一口血哽在了喉咙,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是谁进了屋里点上了等,两人都无暇去看,等灯火亮起,亮了满堂,就见床上的确坐了一人,但也只有一人,那人还是盘子。 盘子悠然看着两人,又笑看谭心,「你说沈来宝喜欢我?哎呀,夫人,就算你知道我什么什么,你也不能觉得我好男色,否则我娶你做什么,摆设么?」 回过神来的谭心往床上搜寻了好几遍,完全没有藏人的踪迹。她知道盘子把人送走了,花铃根本不在这。那就是说,他也知道了……自己的……意图…… 这才想明白的谭心忽然全身冰冷,看着还在笑的潘孜,那笑,恐怖至极。她心头一冷,连唇齿都在哆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盘子笑着抓了她的手,笑意越来越深,越让人冷进骨子里,「七夕佳节,我该好好陪你过的。沈来宝,你该不是还要留在这吧。」 沈来宝刚才就在想盘子肯定是把花铃安置好了,听见这句话,他便直接出去。果然,刚出房门,屋檐上就跳下一个暗卫,示意他跟随。 行了两步,盘子屋内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正是谭心的声音。他微微皱眉,谭心这一次,真的惹怒盘子了。他摇摇头没有停步,只想找到他的小花。 但愿……但愿她不会有任何阴影才好。 暗卫带他到了一个厢房前,他刚敲门,背后就掠过一阵风,偏头看去,暗卫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花?是我。」 里面没有人应声,他又唤了一声,才听见里面有动静。他轻轻推开门,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照得满屋昏黄。而花铃就坐在床上,抱膝发呆,见他来了,也是抬眼看了看,没有吱声。 沈来宝看着她的呆滞模样,微微愣神,几步就跑了过去。因她就坐在床沿,又面向外面,沈来宝怕她看不见自己,便半蹲在床前看着她,「小花,你怎么了?」 花铃刚解了迷香,脑子还有些糊涂。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听他问,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从面颊滚落,看得沈来宝惊慌,「小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谭心她对你做了什么?我去让人喊个大夫给你看看,你别乱走。」 「别走。」花铃伸手捉住他的衣裳,怔怔看他,泪又在脸上刷了两道泪痕,「谭心用了卑鄙手段,对我用了迷香。还……还将我放到盘子哥哥的床上……」 沈来宝就知道谭心用心险恶,那个毒妇!他仍是半蹲在她面前,摸摸她的脑袋,「我知道,谭心刚才还想拽了我去,还好盘子发现得早,没有让她坏了你的清誉。」 「已经败坏了啊。」花铃颤声,「我睡了别的男子的床,盖了那人的被子,还被他抱到这个房间来。是我大意了,我不该这么不小心,可是已经发生了,我……」 她说着,手抖得几乎抓不住他的衣服,可是又不想就这么松手。她害怕一松手,他就要走。 几近要松开时,忽然被他握住,把她的手都握在他的手中。她微微愣神,满眼的泪都看不清眼前人。正要抹泪看得清楚些,就被拥入怀中,将她紧紧抱住,「你没错,错的是谭心。她陷害你,你为什么要道歉。」 「可是……」 「可是什么?盖了别人的被子,被陷害躺了别人的床,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那是不是哪天我也被人这么陷害,你也要说我到处留情?肯定不会的,因为你信我。所以如今我也不会,因为我信你。」沈来宝没有这样抱过她,虽然想过抱着她会是什么感觉,但此刻完全没有半点念想。他只想告诉她,这件事她没任何错,他也不会有任何嫌弃她的想法。 第47章 他要憎恶的人,只有谭心。这笔账,他迟早要跟她算! 「小花。」沈来宝缓缓松开她,握着她的双肩说道,「我信你,我也信盘子。我方才猜到谭心要做什么时,就想拖住她,等盘子发现你后,自然会将你安置妥当。」 花铃此时才意识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他,埋首在他肩头哭了出来。 沈来宝不曾见她这样哭过,听得心都碎成了渣,抱着她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今天七夕,你哭红了眼,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花铃慢慢止了哭声,埋头在他肩上蹭了蹭,把眼泪蹭了去,「脸哭花了,不好看,不去看花灯放孔明灯了。」 沈来宝想见她,花铃却抱了他不许他瞧,埋头在他脖子一侧,「难看,不要看。」 他只好僵着身半蹲在她面前,过了好一会,他禁不住问道,「小花,你睡着了么?」 「没有。」花铃鼻音还有些重,她挪了挪脑袋的位置,低声,「这个七夕,我很开心。」 沈来宝顿时觉得她吓傻了,明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惊吓,还哭鼻子了,竟然说开心。 「你总说山盟海誓没有用,我也觉得的确没用,可有时候我又会想,你怎么会连山盟海誓也懒得说。口头承诺不给,那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真会如平日那样待我么?」 沈来宝静静听她说,鼻音还在,声音又似带了哭腔。他知道她又哭了,只是这一次不是惊吓。 花铃又环手轻轻抱他,下巴抵在他肩头上,轻声,「如今我知道了,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会丢下我,信着我,护着我。来宝哥哥,我真的想嫁你了,不想再这么躲躲闪闪,一起出门,一起去看花灯,不会再被人这样陷害。」 沈来宝微微笑了笑,「那你赶紧嫁我吧。」 「好啊。」 沈来宝微愣,只觉她脑袋微动,脖子上忽然被她印了一记很轻很轻的唇印,声调微抖,羞涩又认真,又有泪滚落在他脖间,滚烫不已—— 「快去喊媒婆吧。」 沈来宝眨眨眼,有点回不过神来。好一会他才想到,他这是……被小花求婚了?! 他竟然被小花求婚了! 他哑然失笑,「现在我就去喊媒婆!明日太阳刚在山头冒尖,我就让媒婆去你家。小花,你等我。」 花铃已经不应答了,有些话说多了,她也羞呀。 只是情到深处,忍不住。 「小花,你再坐一会,我去后门看看有没有人,给你守着,不会让人看见的。」 说完他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可屋子就那么点大,回了几次头,到底还是出了房门。他临走时将门关好,就去后门望风去了。 花铃看着离开的男子,破涕而笑。她想起方才盘子为她解了迷香后,让她在这里等沈来宝时说的一句话—— 「你别哭呀,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你,沈来宝也会信你的。」 朝阳初升,晨曦倾泻山峦街道,昨夜七夕的花灯散乱在地,似铺了姹紫嫣红的花海。 初晨美好,但沈家人的心情却七上八下。 沈老太太已经喊了好几回小厮去大门口趴着等消息,沈老爷也觉不安,连连问了好几遍,「那媒婆到底出来了没?」 沈夫人说道,「没呢,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这么久了也不出来,这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看着祖母爹娘着急,连原本淡定的沈来宝也觉得紧张了。昨晚为花铃探好路接她出来时,他还问过她,她母亲对他可改观了。她说问题不大,那应当没错。 难道卡在她爹那里了? 沈来宝自觉在花平生那里是三好学生一个,他不喜夸人,但也不是没夸过他勤奋好学,谦虚有礼。 第48章 难道是媒婆不给力? 各种猜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只是猜测,现在也只有等了。 卡住媒婆的,不但是廖氏,还有花家老爷。 廖氏也不是没料到沈家会遣媒婆来,昨晚她见女儿盛装出门,就知道她是会情郎去了。她又不瞎,怎么会没看见女儿高兴的模样。 她想来想去,觉得女儿真的是非沈来宝不嫁了。她不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沈来宝也是一如既往待她,见了面问好,并没有居高临下的举动。她可听了不少那些爹娘不答应一门亲事就被男子各种冷眼看待的事,可沈来宝并没有,倒是个有耐心的孩子。 两情相悦的人结成夫妻,倒是很好,比如她跟她的夫君,一夫一妻,儿女三人,和和睦睦的。 她本以为对沈来宝甚为满意的丈夫会一口答应这桩婚事,可没想到她的语气刚软下来,就好似被他察觉到了,插话说道,「这事不急,铃铃还小。」 花平生继续说道,「明年春天再议吧。」 媒婆忙将漂亮话说开,将沈来宝夸得上天入地,可花平生不动声色,没有半点要松口的意思。看得媒婆着急,把平生说过的好话都说了一遍。那沈家可是明州首富,可不能说黄了这门亲事,那她还怎么拿钱? 奈何无论她怎么说,花平生就是不点头,面色淡淡,最后还对她说道,「你辛苦了,管家,领她去账房领二两银子。」 媒婆傻了眼,她就没见过这种什么都不问就拒绝婚事的人,又不是仇人,两家人没过节呀,难道沈家少爷忘了曾得罪过花家老爷? 她还想多说几句,就被管家下人拥着走了。 廖氏等媒婆被架走,才皱眉问道,「你不是很喜欢来宝么,还劝我说他是铃铃的良人,为何人家正式登门了,你却二话不说拒了?」 花平生笑道,「我哪里有拒绝,只是说让他明年开春再来。」 「为何非得开春再来?」廖氏想了想,恍然,「你是不想铃铃早早嫁了,伤了身子骨么?嗯,这倒是好的,不过让他们两人先定亲也是好的,免得躲着见面,被人看见说闲话。定了亲,往来就方便许多了。」 花平生有自己的思量,没有多做解释。廖氏就当他是心疼女儿不愿女儿早早出嫁了,末了低声,「我去跟铃铃说清楚,免得她以为你一辈子都不让她嫁隔壁家。唉,也不知道那个媒婆会不会说清楚。」 「那媒婆不是自称是明州最好的媒婆么,她总该是个聪明人,想拿这媒婆礼,就会将话说清楚,把每一句看起来有希望的话着重说。」 廖氏叹道,「你这样说,那你肯定也是想过了这话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人误会才说的,既然也怕没了佳婿,又何必为难他,把亲事定下来,多好。」 花平生笑道,「怎么对沈来宝改观这么多,只是因为我这几个月都在劝你么?」 「自然不是。」廖氏说道,「一来是来宝那孩子确实不错,二来……是因为铃铃实在是太喜欢他。两情相悦,或许日后不是像了沈家夫妻,而是像你我呢?」 花平生见她终于想开,微微点头,起身说道,「你去找铃铃吧,我去下铺子。」 「嗯。」廖氏先送他出门,再去找女儿,路上想着话要怎么说,才能不让女儿伤心。 此时媒婆已经回到了沈家,沈家人见她没有了早上的眉飞色舞,就知道事情黄了。媒婆进门就急忙说道,「花家老爷说心疼女儿,不舍得她早嫁人家,所以让我明年开春再去,这事儿还能成,到时候找我安婆子,一定给你们说妥当了。」 沈夫人皱眉,「既然有意,那一般会答应先定亲的呀,你没提?」 「当然提了,可那花老爷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是一句‘开春再议’,态度倒也不强硬,我以为可以说通,但他就是不松口。我瞧啊,就是心疼自家女儿,也对,不过十五岁,又是娇滴滴的小姐,身子骨弱着呢,到了明年就长好了,舍得嫁了。」 第49章 媒婆又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说得沈家人心中希望不灭,倒真的相信只是时间问题,就等明年了。 沈来宝在旁不语,他原本以为花家婶婶会拒绝,没想到是花家叔叔。 他有些……想不通。 那他说的明年春天再提,是推脱,还是真的等小花再长大一岁? 他和小花是自由恋爱,可结婚这种事,如果她的爹娘不答应,花铃也绝对不会点头的。 情郎和家人,总要做出选择。 沈老爷见儿子默然不语,便道,「儿子不要灰心,你若真的喜欢小花铃,爹娘今晚再去一趟花家,为你求娶。」 沈来宝知道花平生的性格,他说了不就一定是不,而不会因为谁谁登门而改变主意。他摇了摇头,「我会寻个机会,亲口问清楚这件事。」 沈老爷意外道,「亲口问?我儿问得出口么?」 「自己的婚姻大事,不需要躲躲闪闪的。」沈来宝笑道,「祖母和爹娘不用操心,花家叔叔不是没有拒绝么,他要我等,那我就等,但原因我想问明白,看看是不是自己有哪里不足,让他不能放心把小花交给我,那我也好及时改了。」 见儿子这样懂事,沈老爷深觉欣慰,「那你要和花老爷好好说,莫急。」 「明白的,爹。」沈来宝想到花铃她爹隔三差五就会去晚归楼喝点小酒,算下日子,正好是明年,便决定明天去晚归楼。 那今日是没事可做了,小花他肯定见不到,不知道花家婶婶会怎么跟她说……哎,昨晚她还跟他求婚来着,今天还能做霸道小花么? 他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件事没做——找谭心算账。 昨晚带小花离开时,两人都隐隐听见谭心的凄厉叫声了,但是都没有过去看,只是盘子的作风他们一向都知道,只怕……不用他出手,谭心已经被折磨惨了。 敲开潘家大门,开门的却不是管家。潘家明面上的下人并不多,除了厨子总能见着,其他下人总是面生,一拨换一拨,但开门的都是管家。这会一见是个脸生的,沈来宝就问道,「管家呢?」 下人答道,「追小少爷去了。」 「盘子去了哪里?」 「京城里来了信,小少爷看了信后,就闹着要回京。可老爷交代过不许小少爷再回皇城,所以拦了他。可谁想刚才小少爷从狗洞爬走了,现在护卫们都追人去了,沈少爷如果要找我们小少爷,还请进大堂等会,一会就会回来了。」 所以这是笃定盘子根本就逃不脱护卫的追捕?沈来宝知道盘子武功不差,但那些暗卫更是厉害。他边往里面走边想,盘子急着回京,难道是潘岩…… 「啊——」 沈来宝还没走过内院进入大厅,就听见谭心惨叫的声音。他顿了顿,下人面不改色道,「小少爷折了她的手,不许大夫瞧看,现在正疼着吧。小的这就过去让她不要吵了您。」 话里轻描淡写,但沈来宝知道绝不会只是折了手这么简单。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用找谭心算账了——因为他再来算账的话,谭心估计就是死。 但盘子明显不会让她死,他让她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几乎是在他入座的下一刻,就见有人扭着个少年进来。少年拼命挣扎,可根本没用,到底还是被左右两个暗卫押进里面。他一起身,就又被暗卫压回椅子上。 「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盘子嘶声瞪眼,暗卫岿然不动,似没听见。盘子面色铁青,见了沈来宝,忽然冷静下来,偏头说道,「把谭心抬过来。」 抬……只是折断手的话,她还能走路,可他说的是抬。沈来宝注意到这个字的时候已经觉得谭心被折磨得很惨,可看见谭心被人抬出来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谭心的脸毫发无伤,可是脖子以下,却都是伤痕! 第50章 她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整身衣裳都是撕裂口,每道口子都沾了血迹,这是穿着衣服被鞭打了百下吧。护卫将她扔到地上时,谭心面露痛苦,可手脚却没有发抖,只因她的手脚都被折得脱臼,唯有嗓子还能发出痛苦声音。 沈来宝看着谭心,又看向盘子。盘子起身走向她,蹲身说道,「沈来宝来了。」 谭心的眼神顿时剧烈晃动,「饶了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打花铃的主意,不要杀我。」 「你是我的夫人,我怎么会杀你呢。」盘子抬头看沈来宝,「可是如果他要杀你,我就没办法了。」 说罢,他就抽了暗卫的剑出来,径直扔到沈来宝的脚下,淡漠道,「随你处置。」 沈来宝没有拾起剑,「如果我杀了她,那小花就会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人,我不想她做噩梦。」 盘子拊掌道,「好,好,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杀人,所以先替你们出了气,坏人啊,就由我来做吧,你满意吗,沈来宝?」 沈来宝看着已经生不如死的谭心,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她心思歹毒,要毁花铃清白,沈来宝还会为她求情,可她做出那种事,他没有办法为她多说一句好话。 盘子嗤笑一声,又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本来想找谭心算账,但现在看来不用了。」就算他不找,谭心也没了半条命。他又道,「我让媒婆去了花家,可是花叔叔婉拒了,说明年再议。」 盘子微顿,乖戾的神情也顿时散了,「拒绝了?可我看花平生挺欣赏你的,我原以为他是最希望你做他女婿的人。」 沈来宝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他也以为花铃父亲对他印象颇好,是他太自信了?所以明日约谈,尤为重要,「盘子,你外公来信了?」 盘子脸色一沉,不耐烦道,「是,既然不要我回去,就不要跟我说他身子不好,呵……何必让我忧心。」 沈来宝说道,「朝廷局势风云变化,他不愿你回去,也是不愿你冒险。潘相运筹帷幄数十载,他让你别回去,你也别太任性。我知你担心他,一如当年在贼窝,可形势不如当年,你也应该明白的。」 盘子默然,蹲在谭心身边,都忘了折磨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最后说道,「我明白。」 沈来宝又道,「把谭心带回屋里去吧,别让人看见。」 盘子眼底又抹一层乖戾,「我知道。」 冷冷三个字扫来,顿时让谭心又打了个冷噤,怕得心尖发抖,这个人,着实太可怕! 沈来宝从潘家出来,竟是刚好碰见花铃从家门口迈步,意外的巧合让他微微一愣,许是求娶失败,让他又觉婚事悬乎,以至于只是咫尺对望,便觉似离了天涯之远。 出了家门的花铃往右边看了看,没见沈家大门打开,视线收回时,却见沈来宝就对斜对面。 她愣了愣神,也往他看去。 两人似魔怔遥遥相望,直到葛嬷嬷下了台阶还没瞧见她下来,回头一瞧,又顺着她的视线往潘家看去,见了沈来宝,正要往中间站步,阻隔两人视线。可彼此的注目却让她不忍插手,她知道,自家小姐欢喜着沈家少爷呢。 方才一说沈家少爷来提亲,连做奶娘的都没见她这样高兴过。下一刻夫人说她爹给婉拒了,她又似掉落万丈深渊,连夫人都慌了。 大起大落,神情落寞,让她此时不忍往中间拦那一刀。 花铃和他看了许久,忽然不知要如何跟他说今日的事。 突然那男子缓缓朝她偏正了身体,目光坚定,唇角微扬,对她笑着。 这一笑顿时化了她全部疑虑和愧疚,原本阴沉的心也瞬间明亮起来,他没有要放弃,没有要离开。明年开春,他会如约而至。 花铃抿唇一笑,回以他同样笑颜。 第51章 虽然花家没有同意这门亲事,但也不算是完全拒绝,沈来宝并没有气馁。他总觉得花爹对他还有所疑虑,具体是什么,他也想不通,是还不能放心把小花交给他么? 应当不是完全不同意,否则不会还留给他希望。之前花家拒绝那些说媒的人,拒绝便是拒绝,从来不会给任何希望,对他算是破例了。 沈来宝将近午时到了晚归楼,问了花老爷在哪个厢房后,就上楼去找他。 他在门外敲了三声,「花叔叔。」 里面的人开口道,「进来吧。」 沈来宝开门进去,厢房里果真只有他,桌上摆了几样小菜,一壶酒放在一侧,酒杯已空,似还没来得及斟满。而他对面,也放了一个空杯,旁边放的却是个茶壶。 花平生笑道,「坐吧。」见他要坐到他的右手边,他道,「正面的位置是留给你的。」 沈来宝看那茶杯,「可是这……」他恍然,「花叔叔猜到我会来?」 「嗯。」花平生拿了茶壶给他倒茶水,「你婶婶不喜欢我喝酒,但我又戒不了,所以隔几日就会来喝几杯解馋。」 沈来宝笑道,「花叔叔对花婶婶一向很好。」 花平生笑了笑,又道,「你为何而来,我也知道,只是话还是昨日那句,明年开春再来吧,今年一如既往,可好?」 这语气全然没有长辈对小辈的严厉,甚至有商量的意思。沈来宝知道他作风向来开明,不同于其他人,「那我能冒昧地问,为什么非要是明年么?」 花平生不动声色道,「算命的说我们家今年不宜办喜事。」 「……」这个理由正经八百的说出来,沈来宝差点就信了!可这是花平生,他儿时练字的恩师,还是邻居,他迷不迷信,他多少知道,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就斩断年轻人的红线。 花平生又喝了一杯酒,「我曾教过你习字,算你半个老师,你不会不知道我的脾气,我说了明年,就得明年。你若真对铃铃有意,也不会在乎多等半年。」 「我可以等,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非要等。」沈来宝说道,「如果不知缘由乖乖听从,那才是真的不在乎心仪的人。」 花平生笑道,「倔脾气,跟铃铃一样。」 沈来宝微顿,「她也问过缘由?」 「问过,我这个女儿,不似外表柔弱,遇事不问个明白,是不会死心的。」 提及花铃,沈来宝不由笑笑,「嗯。」 花平生抬了抬眼,见他不掩饰半分对他女儿的好感,也笑了笑,「十五岁还小,等明年吧,再长一岁。」 沈来宝明白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再问,只怕对方会觉得烦。 今日一见也不是没有结果,结果便是花平生还是默许他明年再来求娶的,似乎是要他再等半年,半年过后,便能将女儿嫁给他。 他并不理解其中缘由,可他如今能做的,除了等,就是一如既往地对小花好了,只是见面依旧不会太方便。 花平生将一壶酒喝完,才去楼下结账,下楼梯时他又顿步,回头说道,「你会不会堆雪人?」 外面日头正灼烧大地,滚滚热浪从楼上可见,沈来宝被问得一脸莫名,「会。」 花平生笑道,「那今年下初雪时,你便在门口堆个雪人吧,和铃铃堆的一模一样的,有手有脚。」 说罢,他就走了,留下满脑子问号的沈来宝。 堆雪人?他一心奉为未来岳父的人什么都不考验,偏偏是让他堆个雪人?还堆个有手有脚的…… 沈来宝是越来越不懂花老爷的想法了,四肢健全的雪人,可不是……一般的难看。 ☆☆☆ 八月一至,天气就完全凉快下来,廖氏一早就收到了长子家书,看了一遍,也不知是开心好还是不开心得好。 第52章 花平生见她不念信,又看一遍,说道,「是续儿来信了?」 「嗯。」廖氏说道,「中秋回来,但没说琴琴回不回。」她想说些难听的话,可说不出口。又想说些小心眼的话,又觉没用,还伤身。最后什么也没说,将信给了他瞧。 花平生过了一回,就将信收好,「顺其自然吧。」 廖氏禁不住轻笑,「这还不够‘顺’着他们么?」她叹道,「我是不指望他们能让我安心了,朗儿也是,成天去校场军营,都要娶他手里的剑啊弓啊做夫人了。铃铃……」她顿了顿,「铃铃倒是让我省心。」 花平生笑道,「朗儿他有那决心从军,也不是坏事。」 廖氏摇摇头,「危险。」 「若谁都说危险,那就没人保家卫国了。」 「你是心怀天下的心,我是心系儿子的心,不同的。」 花平生笑笑,「我明白。」 明白是明白,可是决定权还是在儿子手上,他也并不想太过干涉。 ☆☆☆ 午时一过,秋风乍起,吹得潘家满院飘香。 八月桂花遍地开,潘家本来是没种桂花的,当初朱家栽种了一株,后来潘家搬入清扫时,遗漏了藏在假山的一株小苗。后来开了花,盘子闻香前去,见它夹缝生长,向来不爱花的他就网开一面,让它活了下来。 哪想桂花树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还分了枝,开得满树黄花。 这会香味都飘进盘子房间里了,他闻得冲鼻,转身的动作一大,便惊得旁边的人心惊胆战。 谭心的伤用了足足一个月才恢复,但也不能蹦蹦跳跳,否则骨头还得再折断几次。她当时以为盘子会杀了她,每日惶恐不安,她让老婆子送信回家求救,让他们接她回去,可老婆子一去不回,她相信她是被杀了。 盘子又翻了个身,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正面相对,睡梦中的容颜十分安静,不见丝毫戾气。 谭心却觉得他是沉睡的老虎。 明明长得这样好看,可眉眼间却泛着浓郁杀气,让她整日不安。他多看她几眼,她都要发抖。 她再一次后悔当初不该招惹他。 忽然,那原本闭着的眼睁开,盘子直勾勾看着她,挑眉,「你怎么又爬了我的床。」 这话说得难听,像是将她比肩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谭心却不敢顶嘴,「你、你是我的丈夫,你夜里不同我睡,别人知道要说闲话的,可午睡总得一起。」 盘子笑了笑,「潘家的风声一句都不会外传,当然,如果你派个老婆子去通风报信,倒是会外传的。」 谭心心头猛地咯噔,额上已经有冷汗渗出。 「放心吧,我也没杀她。你陪嫁的人里我只留下她,也是因为她嘴巴严实,还怕死,不会乱说话。我让人送她回乡下老家安度晚年了,但她要送出去的信,我也给烧了,你要安分点,知道吗?」 谭心这回连背上都冒了冷汗,他说是送回乡下了,可谁知道他是不是杀了那老婆子! 盘子眼睛微合,淡声,「下去,你再进我的房间,我就再折了你的脚。」 谭心又怕又惊,她以为他就算再怎么不是个男人,可总会她的殷勤有所改观,不至于这样薄待他。毕竟他也不喜欢男人,那总该喜欢女人的。 盘子没听见她离去的声音,又睁眼看她,「还不走?」 谭心颤声,「我错了,我不会再做糊涂事,我会安心侍奉您的。」 「哦?所以?」 「所以您不必处处防着我,让人看着我。也不要……总是一副随时要将我杀了的模样。」 盘子蓦地笑笑,「倒是变乖了。你不闯祸,我就留着你,就这么简单,滚吧,我要午歇了。」 第53章 谭心再一次死心了,她从房里出来,满心怒火却无处发泄,最后在心里怒骂道——「死太监!」 屋里桂花飘香,香味愈发浓烈。盘子摸了摸鼻尖,太呛鼻子了。他躺了许久,越发觉得无聊。他以为这个月能喝沈花两家喜酒的,快的话明年他还能追着他们家的孩子跑。 窗外一声鸟鸣,悠长而悦耳。他缓缓坐起身,然后就看见窗户那跳进个人来了。 ☆☆☆ 最近没怎么闹腾的盘子要找自己去灵隐寺,还说是要找老方丈问禅。沈来宝对此深感狐疑,总觉得盘子又在计划着什么。毕竟盘子是那种不敬鬼神,敢闹东海揍玉帝的人。 咦,根本就是孙猴子。 屡屡「吃亏」的沈来宝这次学乖了,先找了花朗问花铃最近可有什么事。 花朗说道,「没啊,偶尔出门买点东西,就是同你见面的次数少了。」 已经化身为牛郎织女的沈来宝和小花对此也感无奈,花家长辈好似在考验他的耐心,所以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两人往来的次数。 沈来宝猜想这次盘子谋划的事应该跟小花无关,但他还是没有办法相信这是他一时兴起。 花朗倒是想去问禅,沈来宝便答应了,到了八月初六,就一同乘车前去。 灵隐寺坐落在灵隐山上,灵隐山比一般的山要高,别的寺庙多在半山,但灵隐寺却接近峰顶。虽然铺了万台石阶,但路途漫漫,却让人爬得疲累。只是它名声大,来这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沈来宝以前曾陪同他母亲前来烧香祈福过,那年身体还不硬朗,爬到山顶差点没累瘫。这次健步如飞,爬得毫无压力。 他爬了一半,便道,「这次来的人好像比以前多。」 盘子微微一笑,「因为今天寺庙开斋,就一天,所以大多是来吃斋饭的人。」 沈来宝点点头,可一瞧他笑的神情不对,心里又觉奇怪了。 「爬慢一些,我要累垮了。」 「可是去晚了就没位置了,那我爬快一些,给你们占位置好不好?」 「好好好,你快去。」 「那我走了,尹姐姐你们可以慢一些。」 声音脆如铜铃,充满朝气。沈来宝微顿,转身看向后面,那提裙而上,快如疾风的姑娘,可不就是花铃。 他忽然明白过来,转而看向盘子,盘子果真又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抓了花朗就往上继续走,不等他了。 他便回头等花铃,等她上来,和她一起爬上去,还可以趁着人多,和她好好说话。 花铃埋头直爬,一阶一阶认真走着。走到沈来宝旁边,他已要喊她,却见她「呼呼呼」地如风飞过。 「小……」沈来宝苦笑,在她身后喊道,「小花。」 不但是花铃猛地一顿,那上下的人也纷纷往沈来宝看去。可沈来宝眼里却只有花铃,旁人的灼灼视线半分都不入他眼中。他微微对她笑着,提步而上,穿过往来人群,往她走去。 花铃愣了愣,等他快到面前,才把紧抓在手里方便走路的裙子松开,快速地抹了抹,可是褶子还隐隐留痕。她顿生懊恼,难看,真难看。 转眼沈来宝已经到了她跟前,差她一个台阶,可个头却还比她高一些。她转着明眸看他,姐妹们陆续从她身边过去,纷纷笑道,「我们去给你占位,哦不对,是给你们两个人占位。」 花铃忍不住红了脸,催她们快走。 几个姑娘又打趣道,「好好好,我们走,不打搅你们。」 花铃的脸更是红如胭脂,等她们一走,瞧着沈来宝,脸还是红扑扑的,这才唤声,「来宝哥哥。」 花铃又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你一向都不爱烧香拜佛的,跟我爹一样。」 第54章 「盘子说想来玩,我就跟着来了,谁想……」 提及盘子,两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了。花铃说道,「盘子哥哥本事通天,竟然知道我今日约了姐妹来这。」 潘家的护卫消息神通广大沈来宝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留意她的举动是盘子刻意为之,还是不经意得知。 想来,应当是在上回谭心陷害她之后,否则之前谭心闹出那件事来,他怎么会不是第一时间知道。 两人结伴而上,悠长山道也变得不那样遥不可及。 走到灵隐寺,果然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似乎是因为上一回占的空位太多,真正早早爬上来的人却没了位置,因此这次主持不许占空位,以至于两人无位可坐。 花朗本来想出来换妹妹进去,出来一瞧,就见两人坐在寺庙门前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时而见笑。他正要过去,就被盘子抓住了手,「你是笨蛋吗?他们聊得多好,非要把他们往人堆里塞,到时候哪里敢自在说话。」 「可不吃饭会肚子饿。」 盘子差点没骂他,有情饮水饱他是没听过么?他说道,「他们已经很饱了。」 花朗皱眉,哪里吃过了,什么时候?他还想过去,就被盘子拽了进去,不许他再出来捣乱。 今日来这里的不完全是来吃斋饭的,还有前来上香的人。花铃也去上了香,趁着沈来宝去捐香火钱,便求了支签。问的是姻缘,得了上上签,心中更是欢喜。 沈来宝回来见她拿着签文欢喜,笑道,「求了什么?」 花铃转了转眼,正要寻个说辞,那先生就笑道,「姻缘。」 沈来宝笑了笑,花铃轻轻瞪了瞪眼,低头把签文折好放进袋子里。末了又瞧见他的腰上挂着的香囊,问道,「里头还装着那个碎核桃?」 「嗯。」 「香囊都脏了,上面的花儿都脱了线头,改天我给你绣一个。」 花铃以为他不懂姑娘送钱袋是什么意思,说得自然大方,可沈来宝知道,只因他从少年郎开始,便有姑娘朝他扔纸笺,写首诗,写句情话,胆子大的,也会亲手绣了香囊送他。 可他都让阿五还了回去,如今听见她要送给自己,沈来宝心里已觉欢愉,「绣吧,你绣好了我就立刻换。」 这会那些吃斋饭的已经出来,花铃也瞧见自己的姐妹们了,就同他说道,「现在不好跟你多待的,我去找她们了,免得又笑话我。」 沈来宝点点头,看着她过去。不过片刻花朗和盘子也出来了,在那和尹姑娘她们说话。 花铃上前就道,「斋菜好吃吗?」 一人抿唇笑道,「好吃,可再好吃,也没你吃得好。」 话落,几人就笑作一团。可沈来宝不在这,花铃的脸一点也不会红,哼声,「再打趣我,我就告诉我哥哥和盘子哥哥你们有多重。」 两个少年郎都生得俊气,就算没有男女之情,可也终归是英姿飒爽的男子,姑娘们都害羞着,一听就要捂她的嘴。 花铃笑笑,也不吓唬她们了,说道,「我想去装一壶灵泉水,你们谁陪我去?」 几人一听就摆手,「那地方又远又多蚊虫,我们刚吃饱,走不动。」 「你们呀,就是懒,怕蚊子咬你们。」 「对呀,就是懒。」 花铃无法,决定自己去。走了几步盘子追了上来,「那灵泉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拿回去熬药,药效会如灵丹,我娘的膝盖一到下雨天就酸软,我想接一筒回去给她熬药。」 盘子嗤笑,「骗人的。」 花铃偏头瞧他,盘子正色,「也有例外,你娘肯定是那个例外。」一会他又道,「真的很灵?」 「好像是吧。」 第55章 「哎呀,正好我无事可做,跟你一块去吧。」 花铃又瞧了瞧他,这是要去给他外公打一筒灵泉水吧。想到潘相,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何了。上回盘子大婚的时候她匆匆见了一面,精神看起来并不怎么好,人也消瘦了许多。但初见时的气魄,却未少半分。 那灵泉地处山中腹地,有些偏僻,主持似乎也不愿多人前去,因此没有修路。但幸而平时也有人走动,压出一条不太宽敞的路来。 花铃走到半路才想起来,竟只有他们两人一起,不见别人。她微微一顿,不是怕盘子对她做出什么事来,而是怕别人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盘子听见后面声音停下,回头看去,见她不动,问道,「怎么了?」 花铃看着他说道,「只有你我二人,好像不太好。」 盘子轻轻一笑,「你怕别人看见?如果有人来,我喊一声,我们身边就会出现十个人,男的女的都有。」 花铃知道他身边有暗卫,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而且她一点都察觉不到。不过有他这句话,她就安心多了。 她重新提步,盘子却没动,似笑非笑,「你怕别人看见,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事?」 花铃瞧他,「盘子哥哥你这么吓唬我,真的不怕我当真吗?」 盘子默了默,笑道,「不怕。」 花铃笑了笑,「我也不怕。」 盘子叹道,「花朗那个愣头青,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妹妹。」 花铃也不是没听他夸过自己,但那是在人多的时候,如今只有两人,他也不吝夸奖,当真有又多了个兄长的感觉,十分安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也不知道灵泉有多远,走了约莫两刻,才终于看见了一潭泉水。 花铃蹲身尝了一口,甘甜又清凉,唤他也来喝。盘子也喝了一口,挑眉,「是有点灵丹妙药的感觉。」 花铃带了两个竹筒来装水,现在匀了一个给他,两人拨去水潭面上的杂质,将竹筒没入水中,看着水噗嗤噗嗤地灌入竹筒里。 片刻盘子就装满了一壶,他起身把口子塞紧,压了压,怕溢出来,又压了压。这水到了皇城,该不会有一股臭味了吧……啊……反正药也是臭的,应该不碍事。 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快得不似寻常声响,盘子神情微凛,紧盯那出现声音的地方。 茂密树林中一个青衣人跳出,见了那人的脸,盘子眼底也瞬间散了警惕,淡声,「我外公不让我去皇城,又总写家书来做什么,我不看,非要我看,就让我去京师看去。」 那人刚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又从小路赶上灵隐山,满身尘土,双眼赤红充血,声音沙哑,一开口,声调都不正常了,颤声,「大人他……去了。」 盘子猛地一怔,手中竹筒摔落在地,跌落潭边湿润的泥土上,沾满了泥。他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脑子里一片空白。 花铃也怔了怔,忙起身看他,那张脸已全无血色。她心头一顿,捉了他的衣袖,她虽对潘相无感,可见他如此,仍是鼻子一酸,「盘子哥哥。」 一声满是担心的轻唤将盘子从惊愕和打击中叫了回来,他眨了眨眼,眼睛酸涩,却无眼泪。 「哦……」盘子轻轻点头,应了一字,却不知道下面要说什么。 「大人临终前,命我们护送您离开明州。只怕那些贼子,已经要对您下手了。」 盘子猛然回神,转身就将花铃手中竹筒抢来丢开,「快回寺庙去,不要跟我待在一起!」 花铃看看那人又看看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他身边还有暗卫,但如果她留下来,那就是个包袱,她没有迟疑,定声,「盘子哥哥你要好好活着,你还要喝我和来宝哥哥的喜酒的!」 盘子蓦地笑了笑,「好。」 第56章 花铃没有多留,转身就往来的小路跑,这一跑,就觉眼泪要被震出来了。她没有历经过朝廷风云变化,但也知道会有多凶险。天不怕地不怕的盘子都让她逃,那肯定是以他的能力也无法护她周全,所以才让她跑。 盘子看着花铃跑开,倒觉卸下了重担,花铃可不能死。他是真的很想去喝他们的喜酒,进花家,挤到主席位置上,和花家人坐在一起。 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盘子神思还未回来,突然听见又有异动,还是往花铃的方向。他猛地往那边看去,就看见一支利箭从林中探出,直指花铃的脑袋,他大喝,「趴下!!!」 几乎是同时,数支利箭从四面飞散而来,不但是花铃,连盘子自己都被人盯上了。 好在花铃反应快,几乎是和他的尾音同时趴下,利箭「嘶」地从上空飞过。刺向盘子的利箭也被暗卫打落,两人都毫发无伤。盘子知道花铃要独自逃走已经不可能了,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回跑。 那藏在林中的人陆续出现,潘家暗卫也出来阻挡,盘子抓着花铃往森林里跑,他就怕花铃腿软,逃不动。 可好在花铃怕虽怕,却也没怕到挪不动步子的地步。反而比平时跑得更快,她一点也不想拖盘子的后腿。一旦她慢了,那她会死,盘子也会死。 这处树林不大,两人看见前面有光线,却并不觉得那是生的希望,因为害怕那是一个空旷的地方。一旦置身空旷之地,那就如同猎物没了遮蔽的东西,全都落入天上追捕的老鹰眼里。 连训练有素的暗卫都阻挡不住那些追兵,可见来了很多人,可暗卫能以一敌十,所以现在后面还没有追兵,说不定能找到生路。 树林越跑越短,光线近在眼前,两人并没有慢下脚步,猛地冲出树林,跑在前面的盘子一脚踩空,这才惊愕地发现这原来是个峭壁! 此时他的手里还抓着花铃,一瞬间他已松手。可花铃反而将他紧抓,似要拖住他。可花铃的力气哪里能承受这冲击,反而被他拖了下去。 两人跌落空空峭壁时,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似乎是老天怜悯,等两人穿过茂密草丛时,才知道原来这不是悬崖,而是一个陡坡。 可陡坡上的石头硌人,滚落平地后,都觉骨头要被硌得碎了,躺在地上都不敢多动弹。 「盘子哥哥,你还好吗?」 盘子像只饼摊在地上,张着四肢看着天穹,等着恢复点气力再跑。听她问话,冷笑,「好得很,想杀我,没这么容易。」 他挣扎着起身,发现腿上被缠了根荆棘,用袖子裹了手便将它解开,「铃铃,你去那边草丛躲着,不要出声,我往前面逃。」 花铃摇头,「我躲起来,他们找不到我,还是会回来找的。你我一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盘子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他起身时只觉整条右腿疼得像在吃他,吃他的意志。他强压痛苦,将她拽起时,声音嘶哑,「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 「那以后摆了一桌大鱼大肉跟我说吧。」花铃笑笑,牵扯了脸上伤痕,笑颜不能展开,笑得有些别扭,「你是刚吃过斋菜的人,得佛祖保佑,不会轻易死的。」 盘子说道,「饭菜不好吃,我给你哥吃了。」 花铃寻不到什么安慰的话了,好不容易站定,双腿还在痛得发抖,也没空同他斗嘴,恼了,「我说了是就是!」 盘子顿时笑开,「还能跑吗?」 「能!」 「那跑吧,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 话还没说完,他便察觉到后面有疾风刺来。几乎是刹那,他转身拦在花铃身后,几乎是亲眼看着利箭刺入他的胸腔,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肉被割开的撕裂声。 并感觉不到疼,但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第57章 「盘子哥哥!」花铃愕然叫着,看着他跌倒在地,她也几乎是瘫在地上,抱了他睁大了眼往前面看去。 那陡坡中,有一条黑影出现,似利箭已用完,转而拿了手中匕首,神情冷漠而满布杀机,往两人走去。 来人目光阴冷,每一步都让盘子和花铃觉得那人如阎王催命,每一步都让两人觉得自己又近了地狱一分。 盘子不敢拔箭,箭入心口,箭在肉上倒还好,如果拔出,血就止不住了,只会如泉喷涌。这个时候明显不适合拔掉,可不拔掉,利箭在身,更难制敌。 此时没有一个暗卫前来,可见这次的刺客来了不少人。可能跟潘家暗卫匹敌的,唯有……盘子忽然笑了笑,「你们是圣上的人。」 见对方不答,他又笑了笑,「我外公刚死,他就派人来杀我,看来这几年被我外公欺负得很难受呀,所以才这么急着斩草除根。」 无论他说什么,那人都一句不答,几乎已经快走到他们的面前。 盘子有气无力道,「你杀了我就好,放了她吧,你看她,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 花铃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埋头在他肩头,不住的发抖。 任谁看,都是个一只手便可以碾死的丫头。可是那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几乎到了跟前时,似乎料定他身边没人,步子突然加快,匕首已经举起,先朝盘子的天灵盖狠狠刺去。 盘子脸色一变,猛地把胸前利箭拔出,血顿时喷溅,染得手上全是血。还残余唇色的唇瞬间惨白,瞳孔都疼得剧烈晃动,他喝声跪起,朝那人刺去。 饶是他动作迅速,可那人没有受伤,又是皇帝近侍,几乎是刹那便闪躲开了。这一刺只是将他的衣服刺穿,并没有伤及身体。他面上终于露了冷笑,匕首刺向他的头顶。 可匕首未落,却又见寒光从眼底闪过,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原本在哆嗦的姑娘突然起身,手中持了把小短刀朝他刺来,刀刃径直割开了他的面颊,立刻冒了血,惊讶之余急忙后退。刚退身半步,就又见潘家外孙血手握箭,以箭端直刺他喉咙。 不过慌神的瞬间,喉咙便被刺开,血瞬时外喷。他捂住喉咙,再无回手的力气,倒在地上捂着直冒血的脖子,抽搐起来,一时半会死不了,可也活不成了。 对于仍能冷静行动的花铃盘子略觉惊诧,可一想到当初他「绑架」沈来宝时的她,就不觉惊讶了。回头一瞧,却见她抓着短刀发抖,他默了默,到底还是个没见过血的姑娘。他拍拍她的肩头,却拍得她满肩头的血,急忙收回。 花容失色的花铃看着他,低头就抓了一把地上的青草给他捂住伤口,「先离开这,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我再仔细给你找草药。」 盘子本来想推她走,可花铃目光坚定,根本不会丢下他。他勉力站起身,几乎半身重量都在她身上,他边走边笑笑,笑的时候唇色苍白,「哎呀,你会不会可惜现在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沈来宝?」 花铃没有心思开玩笑,「盘子哥哥你不要说话,血会流得更快的,你也别逗我了,我都快要吓哭了。」 「……」明明是那个刺客要被你吓哭了好么!盘子要不是实在没力气,真想好好为那还倒在地上抽搐的刺客伸冤。 很快他就察觉到花铃搀着他的手在发抖,好像连身体都在抖。他缓步走着,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才道,「不会有事的,那些刺客暂时还来不了,我的暗卫将他们拦住了,否则也不会只追来一个人。只是阻拦了这么久都还没跟来,只怕是跟刺客们同归于尽了,那我们就更安全啦,你也不用再杀人了。」 说到杀人花铃又抖了抖,想到方才那人的惨状,就觉恶心。虽然那人是要杀她,可她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多的血,还有喉咙被刺穿的人。她颤颤眨了眨眼,极力镇静着。她还不能垮,否则盘子就得死了。 第58章 「铃铃,我走不动了。」 盘子晃了晃身,再支撑不住,双腿几乎是瞬间往地上跪,连花铃都没搀住,甚至被他带得往一跪。花铃见他胸口的衣服都被血染红,知道再不给他止血,那不死在刺客手上,也会死于流血过多。 「盘子哥哥你等我一会。」 花铃想起身,可腿软得不行,她想站起来,却站不了。最后干脆往前爬,爬着去找草药。 盘子也没力气管她了,大量的失血让他没有气力说话,只是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天。 那朵朵飘过的白云,好似人影。 像他爹,又像他娘。其实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的爹娘,他们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偶尔会在梦里见到,却也不过是一个模糊身影。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他的外公。 「外公……」盘子唤了一声,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去京城。听从了他的话留在明州,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长叹一声,又听见花铃回来的声音了。 花铃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捣烂草药,干脆用嘴巴嚼,嚼得满嘴苦涩,苦得眼泪都冒出眼眶。她边嚼边去扒拉盘子的衣服,天明明还不热,她却发现盘子穿的衣服不少。扒掉两件,又还有一件,看得她都想骂他混蛋了。 她寻着那白里衣的系口,可却没找到。找着找着,她突然发现不对。 这根本不是里衣,而是层层白布。 白布几乎都被染红了,但还是看得出来,这…… 她蓦地盯着他的胸腔,那被刺穿的绷带,分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一摸,软的,根本不是男子结实的胸腔!她顿时愕然,连满嘴的苦涩都忘了,「盘子哥哥……哥……姐姐?」 她似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手立即缩回,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脑袋空白,已经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盘子根本就是个姑娘! 认识了那么久的纨绔公子,却是个姑娘! 花铃脑子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着,炸得她两眼瞪直,已不知作何反应。 仍闭目养神的盘子突然笑了笑,「你不再给我敷药,我就要死了。」 花铃愣了愣,忙回神,用短刀将缠在她身上的白布割断,果真看见了只有女子才有的两抹酥白柔软,她咬了咬唇,给她敷上草药。最后干脆拿那白布条给她缠裹,只是缠得轻。 「好了,我暂时不会死了,你现在安心逃跑吧。」 花铃没有吭声,她现在才发现,其实盘子的长相一直都是阴柔的,穿上裙子,便是个俊俏姑娘呀。可说盘子不是男子,却也是谁都想不到的,盘子的性格,也的确像男子多些。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娶谭心,只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对。」 「可是这么煞费苦心地掩饰,是为了什么?」 血止住了,盘子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却还是没有办法把话说长,「偷天换日。」 花铃何其聪明,四字一出,各种真相就如雨后春笋在她心里冒出尖来。 潘岩早就料到他死后他的宿敌不会放过他的外孙,可是兴许是他女婿和女儿的缘故,所以不愿让盘子也入朝廷。因此早早就将她的身份隐藏起来,他一死,那盘子就能轻易制造假象死去,再以姑娘的身份活下去。 谁都不知道盘子是姑娘,她离皇城远一些,以女子的身份过活,便能安然一生了。 只是或许潘岩或许也没有想到,皇帝会那么快派人来,连给盘子假死的机会都不给。 这一步棋,潘岩足足走了十五年,花铃最后只念了句「好一个潘相」,便打住了对他的评价和叹服。 布局的潘岩不简单,配合布局的盘子更不简单。 第59章 盘子又道,「你快走吧,铃铃,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姑娘,我不想连累你,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花铃缓缓收回思绪,没有动,坐在一旁看他,「我不走。如果不是你帮我挡了那一箭,现在躺着的人就是我了。我现在要是走了,那不是混蛋吗?」 盘子想笑,可刚扯动五脏,就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我舍命救你,可不是因为真的是在舍命救你。」 花铃听不懂这话,盘子缓缓睁眼,视线总算不模糊了,「因为你是他的妹妹,所以我不能让你因我而死,否则他会恨我的。我可不要他恨我。」 花铃愣神,「你喜欢我二哥?」 盘子笑笑,笑得无奈,「是啊,喜欢极了,那个呆子,还当我是兄弟呢,烦死我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已然不同,是真的觉得烦死了。她甚至想过,要是她喜欢的是沈来宝该多好,那他就能察觉,还会很果断地拒绝她,她就能不再想这件事了,多好呀! 可为什么她偏偏是喜欢上了那个呆头鹅。 花铃鼻尖一酸,已经止不住泪,她不能想象她这十五年来是怎么掩藏身份的,也不能想象她面对喜欢的人却不能明说的无奈。 盘子轻轻叹息,「不要哭呀,我……」她说了半句,喉咙一甜,吐了口血来。 花铃猛然回神,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要赶快去找到大夫,方能救他,这点草药治标不治本,但以她的体力,根本下不了山。她抬头焦虑地往前面看去,害怕她走了刺客又来,那盘子也会死。横竖都没有最好的法子,她颤颤起身,「盘子你能站起来吗,我把你藏到隐蔽的草丛里去,再下山找大夫。」 盘子没有回答,一双血眼看着天,声调缓慢又脆弱,「要是我死了,你不要告诉他我的事,不然像他那样的人,会记一辈子的。」 「你不要说话了,你不要说话了。」花铃想挪动她,可根本挪不动。 盘子又咳一声,又咯了一口血,「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穿好看的裙子,梳好看的发髻,戴各种好看的发饰首饰,夏天摇一把小扇子,冬天抱个小暖炉,多好,多像个姑娘。」 花铃心头顿生巨大酸楚,哽声说道,「盘子,你以后肯定也能变成这样的,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绣庄,带你去买首饰,把全部裙子都给你,给你梳最好看的发髻。」 盘子笑了笑,低低应声,「可惜啊,喝不到你和沈来宝的喜酒了,也欺负不了小来宝了。我想过……能一直……待在南风小巷,每天和你们插科打诨……哎呀……真好,可是……老天不喜欢。」 闻言,花铃眼泪啪嗒落下,胡乱抹去,再顾不了其他的,横竖都是死,动身去找大夫,才有一线生机。就算她死在路上,她也要救盘子! 她知道,就算盘子没有喜欢她二哥,她同样会救自己。 「盘子,你等我!」 盘子又看不清眼前事物了,连天都变成了昏黑色。 天黑了? 盘子想着,缓缓合上眼——风真大,像能把人吹起来,送到她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身边。 她昏沉了许久,又想——在她成亲的那晚,就该把醉酒的花朗给睡了,那现在就没遗憾了。 哎呀,可惜。 可惜……就只是亲了他一口。 可惜…… 此时还不过正午,可花铃却觉得前路无光,连路都看不清了。跌了两回后才终于明白,不是天黑了,而是她眼睛出了毛病。不知道是因为摔倒时刮伤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她惊怕在她离开的时候有追兵过来,伤了盘子。又害怕盘子撑不到她找来大夫,方才嚼了满嘴草药,如今苦涩难忍。咽入喉中,更觉酸楚苦涩。 如果她没有要和姐妹们来吃斋饭,那盘子就不会为了撮合他们而来这里。 第60章 或许在潘家待着的他,已经安然逃了出去。 花铃已经不知道自己摔了几次跤,摔得两腿无力,疼得她都忘记自己跑了多久多远。 「簌簌。」 林中唯有鸟鸣声,忽然传来异样声响,饶是花铃已经神志不清,也立即停了下来。她当即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周围都是荆棘刺头,没有可以好好躲藏的地方。 她想把匕首拿出来护身,可却发现匕首不在身边,许是刚才落在了盘子那。 「簌簌。」 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有人,动作突然迅速起来,撩得草丛更是簌簌簌簌作响。 花铃越发觉得惊惧,从那个方向来的人肯定不是她认识的,就算沈来宝和她二哥真的来找她们,那也是从她方才来的方向,而不是现在这。 「呼!」那人几乎是在瞬间逼近,在高草丛中隐隐露出的衣服颜色已经让花铃判定那就是来杀盘子的刺客。 她跌坐在地,满脸惊恐地看着那人。 那人瞧见是个姑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确认了她的脸,才稍稍放下警惕。可见她衣服上有血迹,神情瞬间冷厉,持着匕首便往她靠近。 「不要杀我。」 花铃颤声,眼泪扑簌滚落。 她本就生得好看,美人一哭,梨花带雨,看得刺客也少了两分阴狠,可人还是要杀的。 「求你,不要杀我。」 花铃仰头看他,那人俯身靠近,要以匕首割断她的喉咙。利刃近在她脖间,余光忽然看见右边一道黑影,偏头一瞧,只见那黑影赫然是块石头,下一刻,那石头便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他顿时惊诧,方才那柔弱惹人怜的姑娘,神情全然不同。 花铃再顾不得害怕发抖,趁他闷声倒下,跪坐起身两手举着石头又往他脑袋上砸了一记。 刚才抖啊抖是做戏,可看见血从那人脑袋上渗出,她就真的发抖了。 她也不知道这人死了没有,丢下石头抓起他的匕首就要跑。可又听见背后有动静,那人似要起来。她张了张嘴,唇齿发抖。 如果不杀了他,那他追上来,自己就会死。 可她连鸡都没杀过,哪里下得去手杀人。 但她还要去给盘子找救兵,要是不动手,到那个时候,就不但是她会死,盘子也会死!几乎是转念的瞬间,她眼里已经没有迟疑的眼神,紧握匕首往那人走去。 刺客一见她靠近,头晕脑胀得起不来身,可仍是厉声,想将她喝退,「你想做什么!滚!我饶你一命。」 「抱歉。」 如果不是她刚才往他脑门上砸了三个窟窿,他简直要以为这软软一声是哪个娇弱姑娘说的,可这个姑娘,分明是个可怕的厉鬼! 他极力想站起来,可根本没有办法,一个恍惚,以为自己要死了。谁想她却拿着匕首朝自己的小腿划去,重重一刀,利刃见血。还未惨叫,就被她抓了一把土堵在嘴里,顿时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仇恨的话。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竟削断了他的脚筋,他宁可她杀了他! 花铃确认他没有办法再跑,这才起身准备离开。她刚转身,就僵住了。 身后一丈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纪,干练而目有冷光。 让花铃浑身发冷的是,这人的衣着,是跟刺客们一样的。唯有一点不同的是,她刚才所见的刺客都急于击杀,但这人却十分悠然,甚至带着玩味,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更不害怕猎物逃跑。 花铃几乎可以凭借这几点断定——这人是刺客的首领。 刚才她还能凭假象骗「杀」一个,但方才她所做的事都落入了这人眼里,再从他的眼神判定,她的把戏已经不管用了。 第61章 想到这,她紧握匕首,就算杀不了他,也一定要伤他半分。说不定在她拖延的这半刻,盘子就被来寻的人救走了呢? 「倒是不错的苗子,心狠手辣,沉着冷静。可惜……」那人顿了顿说道,「可惜没有从小就入我门下。」 许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她忽然不害怕了,也不哆嗦了,似在一瞬间对全部的事情都看开,没有半分畏惧,直视那人的双眼时,也全然没了惊恐。她想到了很多人,爹娘哥哥们,还有她的小云,她的小花猫,还有……沈来宝。 她答应给他绣香囊的,可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了,以后她死了,也会有姑娘给他绣的。 只是想到他枕边睡的是别的姑娘,她就没法高兴了。 她甚至想,她要是死了,千万别有魂魄,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姑娘,那样她真会做鬼也不安心的。 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胡思乱想了一通,心情好似更加轻松,能够直面生死了。花铃心思微动,下巴微扬,「我喜欢潘家小少爷,潘家小少爷也喜欢我,现在我和他都要死了,我只想知道,是谁要杀我们。」 「原来是两情相悦的璧人,难怪愿意为彼此而死。」那人笑笑,「但我不会告诉你是谁要你们的命。」 他不说,花铃也不稀罕。 她从那人眼里看出了他相信盘子喜欢她,她也喜欢盘子,这就足够了。 她不能肯定盘子是否能得救,但万一她被暗卫或者其他人救走,那她就更能用金蝉脱壳的法子离开。 这是她所能为盘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也是她此生的最后一点价值。 短暂的对话结束,那人往花铃走去,他并不是迅速逼近她面前,他想一步一步走,让她亲眼看这儿他过去,步步杀机! 事实却让他很失望,那姑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将匕首护在前面,似要与他正面对峙。 哪怕是知道不过是蝼蚁之力,却胆识惊人,他倒越发觉得可惜了一根好苗子。 「我会让你死得有尊严一些。」 他不再放缓步伐,话落之际,迅如狂风,刹那就到了她跟前,一掌拍在她的脖子上。 花铃两眼顿时青黑,毫无还手之力,瘫在地上,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蹲身看她,见她还不放开匕首,心生赞赏,却还是夺了她的匕首,往她喉咙割去。 「小花!」 厉声几乎伴着疾风扑来,来者动作如光,伸手将匕首抓住,立刻就见血滴落,直落花铃面颊。 本还镇定面对生死的花铃眼眶又湿,几近晕厥的她看不清来人,可声音却清晰可辨,就算他在耳边呼吸,她也知道是他! 「来宝哥哥。」 沈来宝的心还在剧烈跳着,额头满是冷汗,他如果来迟一秒,花就要谢了。 那人手一转,匕首直接在沈来宝手掌中转了一圈,刺客们用的匕首都是精铁炼制,锋利无比,这一刮,刮得他肉开见骨。 沈来宝吃痛,一掌朝他打去,右手却不松开匕首。 这种冷兵器落入武功极高的人手里,那胜算更少一分。 那人也没料到他竟不放手,又被他一掌袭来,心中诧异,唯有松手避让。 沈来宝将匕首一转,握了手柄处,目盯那人,不敢挪开半寸,低声,「小花你躺一会,等会我带你回家。」 花铃知道那人不简单,可她就是爱听这种话,哪怕是安慰人的,「嗯。」 等沈来宝起身,她也没有合上眼,极力睁着眼睛看那边。她努力不让自己晕过去,手指还摸到一个石头,要是打不过,她还能朝那人扔石头,万一仍中了他的眼睛呢,那就好了。 花铃又胡思乱想起来——实则胳膊都抬不起来,更别说砸人了。 第62章 「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那人忽然改变主意了,一个沉着的姑娘不能打动他,可是再来个冷静果敢的男子,两人就真的让他有所想法了,「入我门下,听我安排。」 沈来宝问道,「那你一年能给我一千两黄金的俸禄吗?」 那人拧眉,不解。 沈来宝笑笑,「连一千两黄金的工资都不能给我,那凭什么要我给你卖命?」 他好歹是明州首富的儿子,好歹是个马场主,好歹是能赚钱自己花的沈来宝。 「……」 那人怒声,「找阎王要去吧!」 到底是刺客首领,恼羞成怒起来,都比普通的杀手更显得杀气冲天。沈来宝被匕首割得血肉模糊的手还在滴血,血顺着匕首直滴,沾在刀刃上,如水珠滴落。 沈来宝平时精练武艺,但是也甚少受伤,终究是一个富家子弟,更不会像一般人那样随便伤筋入骨。他怕等会手疼起来会分散注意力,就往左手换刀。几乎是在他换刀的瞬间,那人就步动身动,往他冲来。 凛冽一掌横劈他的脑袋,如果不是沈来宝闪得快,那脑袋就得像冬瓜一样被劈碎了! 他侧身躲开,揽风而过,额上更是有冷汗渗出。不等他劈下第二掌,他便以利刃挥向那人胳膊。 反击的动作太快,那人微觉惊诧,收回攻势,往后退步。还没停住步子,又见他匕首刺来,毫无畏惧。他这才发现这年轻人根本没有考虑防守,所以只有进攻。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跟他对抗,可他根本不必如此,以他的身手,就算不出来,也不会被人发现。却偏是为了救个女人,伤了手,还做危及性命的事。 一个两个皆是如此,着实让他想不通,又非至亲,为何能以命来换别人。 沈来宝见他略微分神,攻势更迅速,他怕血流得太多会意识不清,这人明显不是能随便打发走的。 一招一式,两人都没给对方留半点余地。 那边尘土飞扬,扑了花铃满脸,呛得昏昏沉沉的她一顿咳嗽,顿时清醒过来。 她手里还抓着一把石子,偏头往那看去,见两人死斗,不由紧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让她坐起身来,紧盯前方。只是两人动作太快,方向又总是变换,根本没有办法砸中那刺客首领。她拧了拧眉,干脆换了一把沙子。 首领虽然武艺高强,但沈来宝到底是年轻,比他体力好了太多,哪怕失血,凭着强大意志,也没有落下风。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再不将这年轻人杀死,那死的就是他。 但不用尽全力根本杀不了对方,如果拼劲力气,只怕那小姑娘又要如狼扑来,她生得娇弱,可是骨子里,却硬如精钢岩石。 花铃让他有所忌惮,而对沈来宝来说,却是哪怕让他断了条胳膊也不会退步的支柱。 他不能死,他死了,小花也会有危险。 一个忌惮,一个更是拼上了性命,顿时让那人节节退后,危机感几乎溢满胸腔。 这不要命的打法他还是头一回见! 终于,他明白如果再顾忌下去,那他真要被杀了。他怒喝一声,掌中聚了十成功力。 「来宝哥哥蹲下!」 正聚精会神要接招的沈来宝猛然听见这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绝无怀疑地「嘶溜」蹲下。随后他就见头顶一片飞沙,打在那人脸上。 那人全然没料到花铃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还朝他扔了一把沙子! 始料不及的他几乎是以整张脸迎接沙子,刺入眼中,疼得他下意识「啊啊」惨叫,掌力顿散。步子一退,立刻察觉到有风掠来,顿感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腹部一疼,只见寒光闪过,随后就见了血。 「啊——」 沈来宝从他腹部抽刀而出,猛地站起身,双手握匕,直直刺入他的心脏处。不等他退开,就先拔走了刀。 第63章 刀离身上,血刹那喷溅,如瀑布泻下,无可挽救。 沈来宝还要加刺一刀,那人踉跄两步,眼因残留有沙,还赤红充血。他「咯咯」几声,说不出话来。不过片刻,便跪倒在地,尔后瘫在地上,再无气息。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死在——如此卑鄙的手段下! 花铃要上前去探他鼻息,沈来宝忙拦住她,自己上前,怕他闭气装死,还打了他两拳,终于是确定他死了。 花铃抱着他的胳膊倚靠,有点站不直,见了死人,倒不那样害怕了,或许是因为沈来宝就在一旁,所以无可畏惧。 「真可怕。」 花铃抖了抖,又伸腿踢了那人一脚,见他不会动弹,这才放心。 沈来宝想笑,可脸上有伤,一扯就觉得疼了,「还好你朝他洒了一脸沙子,否则非得打到夕阳西下。」 「他估摸要在阎王面前说我卑鄙。」花铃撇嘴,「谁在乎。」 沈来宝一笑,脸又疼了,笑颜便歪了。 花铃稍稍恢复了些精神,觉得自己有力气下山了,说道,「盘子在来的路上,还等着……」她突然想起来,「你是往那个方向来的,那肯定见到她了。」 「见到了,是他指的路,我才找到了这。」 「那她呢?」 「潘家其他暗卫赶到,已经击杀殆尽那些刺客,盘子也送到寺庙里疗伤了。到了那,自然会有你二哥看着,不用担心。」 花铃点点头,「那我就放心……」她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因为想到了盘子。虽然盘子常年束着白布条,但取了白布条,好像并不小来着。 那二哥……再怎么呆,也不会看不出来吧。 话没说完,沈来宝却见她往她的前面看了看,若有所思,倒觉奇怪,「小花,我说盘子,你看自己的……自己的……」 花铃瞪直了眼,沈来宝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下次在深山里不要乱跑了。」他的面色已然变了,有怪责,有懊恼,「如果不是我发现你不见了,问了人过来找你,你……」 他说着,突然后怕了。 花铃低头,撕了自己的裙摆给他绑着受伤的手,「我没事,你不是及时赶到了么?」 沈来宝身体往前一倾,唇轻轻碰在她的额头上。花铃顿了顿,默默给他包扎好手,轻轻握着,许久才抬头,「我刚才很害怕……也很不痛快。我怕我死了,你身边会出现别的姑娘。和你拜堂的是她,共枕的是她,生孩子的是她,你的都是她的,你也是她的。」 她咬了咬唇,眼又红了一圈,「所以我刚才还想,要是我死了,你也死了,就没遗憾了。可是当你出来抓住匕首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一点都不想你死,一点都不想。」 她探身抱住他,又不敢用力,怕压了他的伤口。 「我甚至想,为什么我这么没用,让你深陷险境,我应该好好保护好自己,那你就不会有危险了。」 沈来宝恍惚片刻,这话听着,怎么像他的台词。她果然是他的小花,是他的霸道总裁小花。 花家怎么就能那么厉害,教出小花这样好的女儿来。他抱着她,视线落在她背后,那衣裳几乎都被青草青藤染绿,还有许多裂痕,好几处好隐约见血。 天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你很好,小花。」沈来宝捧着她的脸看着,「你甚至比得过男子了,你没听见,连刺客首领都想要你做他的手下吗?今天的事别说你,就算是我或者是你二哥,恐怕都未必会做得比你好。刺客来势汹汹,如洪水猛兽,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抵抗,你做得很好了,小花。」 花铃怔怔看他,又往他身上一靠,「嗯,以后我也要跟你去校场,爹爹说的没错,技多不压身,我太懒了,二哥拽我学武,我总是偷懒。」 第64章 沈来宝微微眨眼,认真学武的小花……有朝一日,会不会变成女侠? 只怕会……更霸道总裁了。 想到这,他笑笑,倒也好。 知道安全的两人都几近没了力气,彼此倚靠,许久才恢复了气力,这才互相搀扶着回寺庙。 路上花铃不无担忧,「一批刺客奇袭不成,那只怕还会有第二批,潘家的暗卫再怎么厉害,也是敌不过宫中侍卫的。」 沈来宝微顿,「那些人是朝廷的人,还是侍卫?」 花铃估摸除了不能将盘子是姑娘的事告诉他,其余的说了也无妨,便将事情说给他听。 沈来宝听完,才知道为何会有人突然来杀盘子,他叹道,「潘相一死,朝廷格局要变,盘子的去路只怕也要被堵死了。」 花铃真想告诉他盘子还有一线生机,可她要忍住,这种事情,终究是要为盘子保密的。不是怕他会故意泄露,而是朝廷中人法子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迷药,能让人说真话。 想到迷药,花铃又想到了谭心。 盘子有事,谭心只怕…… 凶多吉少了。 只是她心思歹毒,还想毁她清誉,花铃倒没有过多同情。如果当初不是她恶名远扬,盘子又哪里会盯上她,拿她来为她隐藏身份,成了牺牲品。 沈来宝见她心事重重,以为她是担心盘子,安慰几句,却不见她回答,总觉得……她好像有事瞒着自己。 只是他知道她会说的事就一定会跟他说,不能说的事一定是不能说,也不方便说,他便没有问。 从原路返回寺庙,一路都见死尸,没有死尸,也能从草丛中看见一滩一滩的血,触目惊心。 路过那潭灵泉,池水仍旧清澈,刚才从盘子手中掉落的竹筒,还埋在土里。 「簌簌。」 似有人从背后过来,两人同时生了警惕,转身往那看去,几乎瞬间就在心里拉起了警戒线。 一侧林中,忽然跳下个人来,身上沾着绿叶,略有些狼狈。他的目光和两人一对,皆是欢喜。 「铃铃!」 「二哥。」 花朗几步上前,将自家妹妹打量一番,见她浑身都是伤,神情顿时沉落,却还是安慰道,「没事了,铃铃。」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 「那些暗卫把盘子送回寺庙,我听说这里出事了,赶紧过来。可是没有看见你,唉。」他欣慰地叹了口气,见她没受重伤,已然觉得高兴。只因方才一路过去,见了太多死人,心中害怕。 花铃展颜安慰他,「我没事。倒是盘子,她怎么样了?」 「昏迷不醒,但已经上了药,血止住了,应该不会有事。」 花铃忙问道,「谁给她上的药?」 「当时寺庙一片混乱,我也不知道,等我找到了地方,住持大师说已经止住了血。」花朗又道,「寺庙的人都跑光了,倒是你的姐妹不愿走,要来寻你,让僧侣给拦住,送她们下山了。」 花铃心觉安慰,那些姐妹们生死不弃,并不是只有深闺交情的。 三人折身回去,沉默良久,花朗才道,「潘岩死了。」 「嗯。」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路上的尸体了。能和潘家护卫厮杀到这种地步的,恐怕他们是从宫里出来的人。」 花铃意外自己的二哥竟然能看破这点,平日总觉二哥太过刻板,遇事不通,虽然一身武艺,却让人担心真上了战场会吃亏。如今她才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二哥在家不变通,不过是觉得事事都好,不用多想什么,便顺其自然了。 可真到了战场,或许又是另一番模样。 她忽然觉得秋后朝廷征兵,二哥当真去得军营,也不会吃亏。 第65章 「那盘子……」花朗将话堵在嘴里,此时跟他们说,不是给他们添堵么。 两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他要说的话,正是他们也担心的。 朝廷的人杀气腾腾,哪怕是潘家暗藏的护卫能够每次抵抗,护他周全,但谁不想正大光明地活着,而要一生躲藏。 沈来宝希望盘子能逃过一劫,花铃希望盘子能顺利瞒天过海。 唯有花朗,心绪杂乱,想为他找个安然脱身的办法,却心觉自己渺小无用。 想到方才血淋淋的盘子,花朗就觉心绪更乱。 回寺庙的路似乎走了很久才到,沈来宝和花铃都疲惫不堪,可仍想先去看看盘子。快到门前,门口站着的一人,正是潘家管家。 他负手而立,见了两人,手才从背后露出,微微弯身,「我们小少爷想见您。」 三人方向一致,不知他说的是谁。 管家又道,「花家二公子。」 花朗微觉意外,管家此时缓缓直起腰身,面上皱纹似有沟壑,苍老了十岁有余,「是,小少爷要见您。大概……是熬不过今日了。」 三人心头猛地咯噔,似掉落万丈深渊。 盘子受的伤很重,花朗进屋就闻到了还弥漫在屋里,无法一时散去的血腥味。 他脚下几乎重有千斤,一步一步往床边走去,太过安静,忽然有些惊怕。 害怕看到如此安静的盘子。 他缓步走到床边,地上还残留了些血迹,可明明他闻讯赶来,在外面等的时候,那些人是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地往外倒,饶是那样,都没有清理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白如宣纸,连唇色都与白雪无异。平时那样明朗的一个人,如今却全然变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站在身边,盘子慢慢睁开眼,瞧见是花朗,倒笑了笑,「你这样安静,都不是我认识的花家二公子了。」 声音弱如棉絮,没了男子的爽朗之气。花朗心头一紧,坐在床边认真道,「你不要说话。」 盘子嗤笑一声,「我不说话,那叫你近来做什么,看着我睡觉?」 花朗默然片刻,又道,「等你能走了,我们就离开这,这里终究不安全,那些朝廷鹰犬,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嗯。」盘子微觉疲倦,闭上眼,又舍不得地睁开,偏头看着他,「每年入冬,就是朝廷征新兵之时,你今年可要去?」 花朗不知为何他突然问这个,想来他总不可能是想去,而且以朝廷现在的局势,他去也是不可能的,「去。我只恨没有早点去。」 「为什么?」 「如果早一点去,立点军功,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帮不上一点忙。」 盘子微愣,蓦地笑了笑,扯得心口疼,可还是笑开了,「你以为立军功那样容易,就算你在五年前去了,到今日也做不了将军的。不能做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就根本护不住潘相的外孙。所以不用自责。」 「不。」花朗拧眉,「至少那样还多半分希望,兴许我能去求将军,那也是一个救你的机会。而现在,我却什么都办不到!」 盘子笑不出来了,她瞧着神色认真的他,又惋惜起一件事来——就算没睡了他,也该扒了他衣服看看的。 这一别……又不知道得多久才能扒了他的衣服,瞧瞧他的胸腔可结实,看看他腹上可有肌肉,又看看…… 她微微眯眼,往他下身打量了一眼。可惜……她顿时长叹了口气,可、惜! 他一叹气,花朗就觉紧张,「怎么了?」他这才注意到他盖的被子厚实得不行,眉头又拧,伸手要将被子拿下,「这么热的天,你又受伤了,盖厚重的被子非得把伤口压坏不可。」 第66章 她猛然回神,瞪眼,「不许掀开,我冷。」 她现在只穿了一件薄衣,他要是掀开,就要被他看光了。 花朗被她眼神一刺,急忙收回手,想了想倒是笑了,「你的管家还说你要熬不过今天了,可我看你精神挺好的,我想你明日还能去扛只大虫回来,就……」 他声音一顿,连盘子都觉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花朗神色又黯,只因他想起一个词来——回光返照。 他记得他的曾祖母过世时,病了很久,忽然有一天精神起来,拉着小辈们说了一下午的话。年纪尚小的他以为曾祖母病情好转,可谁想,一觉醒来,却闻得她过世了。那时他便从长辈嘴里记住了那个词,回光返照。 潘家管家做事一向稳重,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盘子见他莫名伤感,方才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有些生气,「喂。」 她昏迷醒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他,最后一个想见的人也是他,可他竟然自顾自的想事情,将她丢到了脑后,没良心的花家二公子! 她正气恼着,被褥下忽然伸来一只手,一把摸上她的大腿。要不是她没力气,此时非得跳起来不可。她僵了僵身,那手似乎知道摸错了地方,又往上摸,她全身紧绷,瞪直了眼,「你做什么?」 花朗一顿,「你不要误会,我不喜欢男子。」 「……那你还摸我。」 「我在找你的手。」 盘子怕他又胡乱摸,来不及骂他,只能从被褥下伸手出来。 花朗捉了他的手,以大拇指摁住他的掌心。盘子又气又觉好笑,「这又是干嘛?」 「老人说,十指连心,尤其是掌心,如果摁住这,心魂就不会被黑白无常勾走。」 「……」盘子无语至极,想收回手,他却不让,一脸肃色,似将那话当真。他渐渐放松,被他握住的手只觉得凉,或许是因为在被褥下藏太久了,「我要是死了,你不许来给我烧香。」 「为什么?」 「不喜欢香烛的味道。」 花朗点头,毫不意外地接受了他这个解释。盘子不是一向都是个怪人么,他已经习惯了。 「还有。」盘子又道,「七年内,你不许成亲。」 花朗眨眼,这个话题实在是变得太奇怪了,「为什么?」 盘子撇嘴,「因为你要成为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没有十年是不行的。可是如果你身边有个很聪明的幕僚,七年嘛,倒是可以。」 ——待他成了大将军,那娶了谁,都能护得住。 她本可以远走高飞,安然一生。可她喜欢他,但这还不够。 要是他也喜欢她,这才行。 可万一他在没有成为大将军前就娶了别人,她非得呕死不可。说不定还会去将新娘子绑了,扔到月亮上喂兔子去。 所以她想自私地来个七年之约。 花朗不解,隐约猜测是不是因为他不愿自己分心于儿女之情,耽误了进军营立军功的事,才有此一说。他现在只想盘子能安然活下去,不要出事,当即说道,「我答应你。」 盘子终于又露了笑颜,心情大好,不骂他了。 她本就疲累,说了那么久的话,更累了。有些睁不开眼看他,从眼缝看去,越发的模糊,「你等我……」 花朗不知他说了什么,凑近耳朵去听。可盘子已经无声,吓得他抬头去探他鼻息。指上微有鼻息,这才放心。 盘子又缓缓睁眼,「好像到时辰了,我得喝药了,你帮我去熬药吧。」 花朗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那凳子上堆了四五包药。他拿了一包说道,「我这就去那你先睡一会。」 他起身时又看了看他,盘子盖着厚厚的被子安静地躺在那,凌乱的发未梳齐整,略显凌乱,摊在枕上,加之面容苍白,似……似有病弱的西子之美。 第67章 念头刚起,花朗就几乎在心里骂死了自己,他此时不去熬药,却想这些,这不是侮辱了好友么?! 他心觉愧疚不安,急忙离开屋里,去了外头。 关门声起,盘子动了动耳朵,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抿唇,说道,「呆子。」 花朗出了房门,门外和院子站着零星护卫,虽然每个人站姿挺拔,但神情可见疲倦。 他快步往寺庙厨房走去,准备借个炉子熬药。 等他走了,花铃才从柱子后面出来。要进盘子的屋里,却被管家拦住,客气道,「小少爷不想见您。」 「那你告诉她,我想见她一面。」 管家拦住她的姿势没有变,花铃皱眉,但二哥刚走,盘子肯定没睡着,现在她在外面说话,盘子定能听见。只是管家拦她她都没吱声,看来真的是不想见她。 花铃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预感……盘子今日过后,就要「消失」于世了。 她大概是唯一知道她要用金蝉脱壳计策的外人。 她想管家和暗卫们或许都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她可能也会死,真正的死——为了防止她泄露风声。 所以现在不去见她,才是最好的。 可惜了…… 花铃始终握着拳头,紧握的掌心里有一对耳坠,是她今日佩戴的,她想送给盘子…… 可盘子不肯见她,或许是因为说多错多,怕隔墙有耳,怕她也有性命之忧。 「小花。」 花铃回过神往后面看去,沈来宝几步并作一步快速上前,到了跟前就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脸和脖子还有手都上了药,才稍觉安心,「刚从盘子房里出来么?」 「她不让我进去。」花铃无奈,见他也想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她应该睡着了。」 「睡着?」沈来宝说道,「刚才管家……」 他仍要进去,管家将他拦住,板着脸道,「小少爷不想见您。」 花铃无奈道,「他是铁了心不让我们进去了,就在外头等吧。」 沈来宝以为盘子当真要死了,坐在院子里怔了半晌,等回了神,才发现寺庙里的和尚已经给自己上了药。方才上药是否疼痛,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满脑子的盘子,满脑子的谋划,细思半日,思路已开始清晰起来。 这样坐以待毙绝非活路,他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救盘子一命。 「我必须要见见盘子。」 管家仍是板着脸,就是不让。 沈来宝见他不会放行,提步往里走。管家抬手阻拦,被他稍一擒拿,便将他推开。 护卫见状,一跃而过,拔剑相拦。 里头一声叹气,「让他们进来吧。」 声音乏累无力,连盘子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快死了。或许是因为把所有精神气都用在了方才,她现在想见的人,只有花朗。 以至于看见沈来宝和花铃进来,还是肩并肩,贴得都快胳膊摩胳膊了,异常不痛快。 她可就没这么小鸟依人地和喜欢的人走在一块过! 她轻哼一声,「作甚?」 「……」要不是他有伤沈来宝一定要揍他。他挪了凳子给花铃坐下,这才自己坐下。 盘子大受打击,又哼哼,「到底作甚!」 沈来宝和花铃听他气势颇盛,哪里像是要死的人,隐约觉得开心,却又害怕是回光返照,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想来见见你。还有,」沈来宝无暇多说废话,直入正题,低头,「我想了个法子,或许能让你躲开朝廷追击。」 花铃听不太清,也凑了耳朵到盘子那,长发一落,甩在盘子的脖子上,痒死她了。几乎就在她觉得痒时,一只手又从被褥下摸了进来。 第68章 她顿时满脸黑线。 为什么男的女的都摸她! 看在花铃是姑娘的份上,盘子也不管了。片刻她寻了自己的手就不乱摸了,原来又是一个找手的。 哦……她懂了,毕竟是花家人,又是要给她压魂的吧。 正以为自己道破天机的盘子却觉手心被塞了什么东西,轻轻一握,有点扎人,还有棱角,也不知道是什么。 沈来宝低声说完,忽然余光瞧见花铃的手露了半截在被子外,那就是说……她把手伸进盘子的被子里了?再看她伸手的长度和动弹的地方,他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他家小花的手,竟然就放在盘子的腹部位置! 花铃将东西交给盘子后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缩回手,却觉旁人目光灼灼,偏头一瞧,就见沈来宝盯来。 她眨了眨眼,「脉象浅而无力,虚!」 「……」 他真想拐个小花回现代,送她去做奥斯卡铃! 他摇摇头,且信了她,只因他不信,小花会随便摸别的男子。 盘子也不解释,哎呀,这种事情真是看一次少一次,她又舍不得了。她舍不得的应该只有花朗的,怎么连他们的事也挂在心上了。 她目光微黯,却仍是笑道,「沈来宝,你方才说什么,能救我?说说,是什么法子。」 沈来宝眉头又拢,想起多年前潘岩安排盘子在明州的事,那时他觉得潘岩肯定为盘子找好了后路,可如今看来,盘子被逼得差点死去,那潘岩并未为他安排什么吧。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他想到了这个法子。 「金蝉脱壳。」 盘子一顿,花铃也差点呛着,直朝她眨眼表明她可没有泄露半个字。 沈来宝神情肃穆,「寻个和你身形差不多的少年尸身,当然,要挖墓,不能杀人充数。然后放置在这,烧一把大火,你从此换个身份过活。去深山老林一点的地方,应该无人知道。对了,我知道一间寺庙非常偏僻,要不要介绍你去?」 盘子脸一抽,有点说不出话来。花铃也噤若寒蝉,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来宝哥哥,你怎么就这么聪明?! 沈来宝见他神色不对,再看小花,竟也是毫无欢喜,甚至……面色难堪? 他说错什么了? 气氛着实奇怪,沈来宝瞧着两人,又想到方才,又想到方才的方才,又想到……诶……怎么好像有个奇怪的念头从心底冒起,那个念头是…… 「来宝哥哥!」 思路猛地被打断,花铃捉了他的手说道,「这个法子不行,而且会把寺庙烧光的。瞒天过海哪里是这么轻易的事,随便烧个人就相信是盘子了,那可是皇帝的人。」 说着,她的心里也有了疑虑,对呀,那毕竟是皇帝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一具尸体就是盘子? 这样的话,也根本用不着潘岩那样大费周章布局。 这个局,看起来实在没有说服力。 花铃一瞬质疑,一瞬恢复如常,可她平日的分毫变化都会让沈来宝记在心里,这短暂微妙变化,沈来宝当然也看在了眼里。 而刚才被猛然打断的思路,似乎又回来了,甚至比先前更加清晰和连贯。 从不去学堂的盘子,从不同他们戏水的盘子,从不同他们过夜的盘子,现在胸口受伤还盖着厚重被子的盘子,被花铃摸也不动声色的盘子。 他突然明白过来。 盘子是女的! 是个姑娘! 其他的或许只是盘子性格阴柔一些,可小花于「他」的举动,分明就是对待闺中好友的感觉。 沈来宝想到这些,心砰砰直跳,潘相果然是只老狐狸,而盘子也是条小狐狸。 第69章 花铃见他如此,已然明白他是想到了什么。她瞬间懊悔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让盘子身份泄露。她并不想让他也知道,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或许就意味着多一个人会死。 她由担心变成害怕,比自己要死时更觉惊惧。 盘子渐渐敛笑,紧盯着他,慢慢从他脸上微微变幻的神色知道他已然猜出来了。她眼神顿时沉冷,字字道,「不要说出来,现在就出去,不要回头。」 声音冷厉无情,可沈来宝和花铃都知道她并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因为,这是潘岩酝酿了十余年的事,他虽已死,但潘家护卫还在,潘家的一众死士是为了保护她能够安然「消失」而存在。一旦他们知道有外人知道,只怕会对他们下杀手。 所以盘子不让他们说,半个字也不许提及。 屋内一阵沉默,沈来宝和花铃都知道,如果此时离开,那说不定就是「永别」,盘子要彻底脱离这个身份,哪怕恢复女儿身,也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旦靠近,就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聪明的盘子怎么会做这种事。 许久,盘子忽然笑笑,「出去吧,我要睡了。」 她要睡了,就此别过,再勿挂念。 沈来宝轻轻叹了一气,终于起身,反牵了花铃离开,快到门口,又看她一眼。 自此以后,盘子又要一个人过活了,彻底的。 花铃眼睛微红,极力压抑心中波澜。她隐约明白了潘相的安排,他愧对盘子十年,余下时日,想给盘子一些补偿,而非仅仅是让他远离皇城,为日后的安然隐退而做准备。 她叹了一气,和沈来宝一起推开门,出去了。关上木门一瞬,几欲落泪。 紧关的门声渐渐沉落,盘子沉默许久,不敢坐起身来。她怕坐正了身体,就要像个娇弱小姑娘似的掉眼泪。 她可不是那样的盘子。 怔了半晌,她才终于强撑着手坐起来。身上的伤疼得她嘶嘶倒抽冷气。掌心微痛,她才想起方才花铃往她手上塞了东西。拿出来一瞧,只见是一对再简单不过的耳坠子。简单却好看,贵重得连座金山都比不上。 看着这从小就奢望拥有的东西,盘子蓦地一笑,眼泪啪嗒落在手心上。 别了,南风小巷的邻居们。 别了,盘子。 寺庙大火的时候,花朗还在熬药。 厨房离前院甚远,等他听见有混乱声时,药才刚刚熬好。想到应当是又来了一拨杀手的他刹那心慌,药也不倒了,直接跑向前院。结果刚出来,就见厢房那边浓烟滚滚。 「盘子!」 他往那边急奔而去,一路都见地上又有死尸,那衣着与上午在后山看见的一样,果真又是来人要杀盘子了。 他心下更加焦急,厢房那的浓烟几乎铺满山顶,僧侣已经放弃救火,往山下逃去。 忽然一人从拐弯处出来,拦了他喝声,「那边已经过不去了,下山吧,你妹妹也在山下等你。」 花朗捉了沈来宝的肩头就道,「盘子呢,他也在山下?」 沈来宝顿了顿,「我没有看见他,太混乱了,只是潘家护卫一直没有离开厢房外的院子,现在也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花朗当然明白,那就是盘子还在屋里,可现在厢房都快烧成灰了,潘家护卫为什么还不走! 他怒声,「为什么不看好他!!」 沈来宝默然,紧紧捉着他的手腕,沉声,「你过去也没有用了,潘家护卫和那些刺客还在院中死斗,你去了,反而……」 「反而什么?」花朗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他不需要,他还好好活着,盘子却可能死了。如果他早一点过去,那盘子就多一分希望。 他再一挣扎,沈来宝才松了手。 第70章 不是他们不想告诉花朗,只是他的脾气太过耿直,也太不会做戏。万一他暴露了一点盘子没死的情绪,那恐怕会有大麻烦,盘子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至少他相信,在未来半年时间,朝廷都会派人监视他们。稍有动静,就会将他们斩尽杀绝。 新皇要将皇位坐稳,必然不能像潘岩那样杀那么多人。南风小巷几百口人,总不能一夜杀光。 所以沈来宝倒不怕他会下令击杀他们,只要证明盘子的确是死了,那他们对朝廷也就没了威胁,自然能安然地继续过日子。 花朗跑到厢房院子中,地上血已成泊,死尸无数。潘家护卫也所剩无几,刺客却仍是站在房子前,不许他们靠近救火。 那房子几近烧毁,明眼人一看便知,就算将火扑灭,里面的人也早就死了。 花朗顿时眼红,拾起地上的剑就冲向里面。 他刚踏步界内,就有刺客来拦,两人立即厮斗,沈来宝也忙拾剑上前帮忙。 兵器碰撞声,厮杀声,还有房梁断裂坍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隐约飘到山下。 行至半山的花铃抬头往上看去,唯有硝烟从树林中腾飞而起,什么也看不见。她眸光闪烁,这么久了二哥和沈来宝还没有下来,她有些担心。 一众同行的僧侣也停下脚步,见了烟火,皆是叹气,拨着暗沉的佛珠念道,「我佛慈悲。」 花铃收回视线,对众人定声说道,「我们快走吧,这山上到处都是树,风向一变,火势就要烧到山下来,拦也拦不住了。心中有佛,到哪里都能再结缘。」 隐瞒真相看着暗卫纵火实属无奈,花铃心觉愧疚,在第一波刺客来袭时,香客们都逃下山去了,这些僧侣却并没有逃走,仍留下来照顾他们。 第二波刺客过来,也还在提棍阻拦,只是大火不灭,为了大局,住持终究是带着他们下山了。 花铃想,等下山后,她会将自己全部的钱拿出来,为他们盖间寺庙。只是以她所存的钱,也盖不了灵隐寺这么大的庙了。 飞鸟早已飞走,阶梯两旁的山林不断有兽类惊慌掠过,更显得局势紧张,让人更加不安。 花铃清楚自己回去帮不了什么忙,所以沈来宝让她先随僧侣们下山时,她点头说好。 现在她只能干着急,希望一切顺利。 那刺客来得多,本来占尽优势,只是被寺庙和尚抵抗,折损了一些人。又对上潘家护卫这样的硬骨头,便打成平手。人剩得不多时,又来两个不要命的年轻人。 这下局势便发生了改变,节节后退,一行八人都快被逼到身后的火海中了。 沈来宝和花朗衣裳被划破数刀,刀入了肉,血又沾湿衣裳。花朗是新伤,沈来宝是旧伤加新伤,刚敷药的地方又已裂开,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被刺客逼得后退一步,反而和花朗以及其他潘家护卫一起,将对方逼入绝境。 似乎料到没有胜算,一人喝声,八人闻声收剑,以最快的速度聚拢在一起,同时朝一个方向逃去。集八人之力,不太费劲地冲出出口,迅速离开。 潘家护卫要追,管家沉声,「救人要紧。」 话音刚落,就有护卫跳入院中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中,湿漉漉地出来,直接冲入火海中。 沈来宝吃了一惊,他们应该都知道盘子已经不在里面,可暗卫仍进去救人,这样的做戏做全套,着实让他吃惊。 什么叫死士,这才是死士。 那人进去片刻,仍未出来。管家微微偏头,又一人以同样的方法进去,沈来宝愣神,方才那人死了? 花朗看得眼都红了,从大火看来,盘子兴许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他转身往水缸走去,被沈来宝抓住,厉声,「你这么做,盘子也不会安心的!」 「安心什么?」花朗怒声,「他还没死,没死。」 第71章 沈来宝紧抓着他,用那被割得血肉模糊,方才又绽开血肉的手抓着好友,「盘子死了,这种大火,根本没有可能活。」 「那为什么他们还要进里面救他!」 「因为他们要把盘子的尸体带出来,而不是抱着救活他的心才进里头!」 他话刚说完,就见花朗的拳头飞来,打在他的面颊上,愣是被打得趔趄。花朗冲上前来,嘶声,「盘子没有死!他说了要等我做大将军,七年为期,他还没有看到我做大将军,怎么可能会死!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花朗字字高声,沈来宝一时愣神,他这样欺瞒他盘子的事,自己也觉得对不起花朗。可他不能说,就让他觉得盘子死了吧,从此世上再无那个人。 五年忘不了这好友,十年,十五年总可以的。 但要守住一个秘密一辈子,又不能相见,却更痛苦。 等朝廷不再派人监视他们,再告诉花朗这件事,如此安排应该是最好的。 「出来了。」管家念了一声,几步上前迎那发已被烧,身上衣物也几近全毁的暗卫,还有……他所抱着的烧得面目全非,全身都已快烧焦的少年。 花朗愣神,抬头往那看去,也一眼看见。他顿时满眼惊愕,「盘、盘子?」 暗卫将那人放下,管家蹲身细看,忽然朝他跪下。其余暗卫一见,也纷纷朝那尸体下跪。 花朗瞪直了眼,无法相信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竟然就这么没了。他嘶声去拽管家,要他起来,不许他跪。 管家久跪不起,暗卫也是如此。花朗越是高声,心中就越是绝望。 直到嗓子喑哑,他才忽然顿声,看着沈来宝说道,「盘子没死,对不对?」 沈来宝默然,唯有在心中跟他说对不起。 花朗又问了一遍,沈来宝抬头,字字道,「盘子死了,送他下山吧。」 花朗差点站不住,竟笑了笑,「他没死。」他颤颤跪在那烧焦的身体旁,无论从体型还是脸上轮廓来看,都是盘子。 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盘子没有死,那样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死了,他怎么都无法相信。 耳边突然有刀剑声,偏头看去,却见管家将剑放置脖间,面色沉静,「老爷、小少爷,我等黄泉陪葬!」 说罢,锋利的刀刃划过脖子,鲜血顿时喷涌。 其他暗卫也纷纷自尽,动作之快,让人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 沈来宝震惊无比,他们应该都知道盘子是金蝉脱壳,并非真死。可他们却仍去「陪葬」,这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让这件事看起来更真实,更可信。 如果只是盘子死了,那或许还有疑点;但如果连保护他的人都自尽了,那这件事就完全可信了。 地上死尸一瞬增多,更让人触目惊心。花朗再无怀疑,那烧焦的人,就是盘子。 他喉咙一哽,「盘子……」 盘子盘子,世上再无盘子。 他还等不及他做大将军,他就走了。七年之约,已无人共语。 盘子…… 当朝丞相病逝,朝廷格局一朝变换,连潘相唯一的外孙也遭了毒手,其中微妙,不言而喻。 朝廷无人敢言,但在民间,却早就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离皇城越远的地方,就谈得越是离奇古怪,连揣测都更胆大。 隔壁那桌人已经说了半个时辰有余,先从潘岩说起,说他年轻时淫乱好色,夫人只生了一女,是因为他常年不住家中的缘故。夫人过世后他对女儿不管不顾,导致女儿年纪小小就跟个男人跑了,潘岩一怒之下,杀了两人。留下个小外孙,潘岩养到十岁就丢到了明州,从此不再过问。 那小外孙渐渐长大,也成了个纨绔子弟,跟他外公一样,也喜欢逛窑子,不但养了好几个花魁,还看上了个貌美的官家小姐,娶回家后,非打即骂。那小姐上吊自尽前,还在哭诉小外孙根本没碰过她。 第72章 「可见那潘小少爷常住青楼,连他夫人都这样控诉他。可惜啊……」 旁人接话叹道,「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竟上吊死了。」 「真讨厌。」坐在邻桌的尹姑娘不太喜欢盘子,可是对他倒没恶感,毕竟曾经浅交,如今听见别人这样品头论足,说得不堪入耳,着实让她气恼。 花铃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生气,这种话她已经听过不少,心里并不气,横竖没人说盘子是姑娘的事,那就好,所以传盘子是太监是好色之徒什么的,她都觉得高兴。 尹姑娘拧着帕子又道,「铃铃,你跟潘家住得近,那谭心……当真是上吊死了?」 花铃点点头,那日他们回来,就看见爹娘都在潘家门前,随后就听母亲说谭心无故自尽在家中了。 她清楚谭心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所以不是潘家护卫杀的,就是朝廷刺客所杀。 谭心本性恶毒,待她也并不好,花铃心里倒没什么感触。只是潘家无人,大门得紧闭了。 哪怕知道盘子没死,花铃心中也并不好受。从此以后,她便孑然一身,身为好友,却无法再知道她的任何事,花铃也觉担心难受。 可最难受的,应该是她二哥。 花朗不知盘子没死,这远比知情的她所受到的打击更重。 从灵隐寺回到家中,除了给盘子安排下葬的事,就再没有出过家门,房门也不出来。她知道,二哥是在自责没有救下盘子。 尹姑娘见她不语,面色也变得难看,心想她约莫是被这事给吓着了,那日她在灵隐寺见了盘子的尸体,下山后又见了盘子媳妇的尸体,想想都替她害怕,晚上都要睡不着了吧。她安慰了好友几句,便打算去买几个安神的香囊送她。 从客栈出来,尹姑娘和她道别,独自去了附近的香粉店中。还未进门便觉香味扑鼻,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钻入鼻中。店面并不大,只有两扇门,迎面有个姑娘要出来,她未入店中,便稍稍侧身,让对方先过去。 那姑娘身材高挑均匀,头上罩着一顶纱笠,垂落的面纱很长,铺过肩头,就算是狂风吹过,也掀不起这垂帘来。因在等她过去,尹姑娘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虽然看不清脸,但隐约看得出,这姑娘容颜十分美艳,似抹了脂粉,还不薄,头上佩戴着步摇金饰,走路叮叮当当作响,非常惹人注意。 侧身而过,尹姑娘余光似见她微微一笑,再回头看去,她已经隐没在人群中,只留下一阵香气,浅淡而好闻。 中秋快至,南风小巷却没有往日的热闹。 潘家一事是主因,毕竟巷子更死了人。但是巷子里的众人总觉得,最近好像总有人在盯看自己的一举一动,便连门都不愿多出了。 沈来宝知道是朝廷的人在盯梢,盯的人多了,就会露出蛛丝马迹,人的第六感毕竟还是很强大的。他并不介意他们盯梢,这种情况还得延续至少半年,熬过了这半年,就可以了。 花朗还是不愿出门,他去见过他一回,神情落寞,下巴都是胡渣,憔悴极了。连花铃都很担心,怕耿直仗义的二哥内疚得熬不过去,几次想告诉他真相,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沈来宝提醒过她,周围已遍布耳目,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听见。 沈来宝近日也刻意减少了饭量和出门的次数,连生意也不打理了,他总不能表现得太正常,否则也是一个大破绽。灵隐寺被烧毁,他不好直接出面,便寻了他爹,借他爹大善人的名义给众位僧侣寻了个好地方,准备建个跟灵隐寺一模一样的寺庙。 几个平时最热闹的孩子都不爱动弹了,这巷子就更显得冷清。连廖氏都觉察出来了,这日在沈家和沈夫人唠嗑,说道,「我原以为他们跟潘家小少爷交情不深,不过碍于他潘家人的身份,而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沈夫人叹道,「不过好在潘家的事没有连累我们两家人,这棋走得险。」 第73章 廖氏也觉如此,末了她又因这事想起来,女儿同她说,那日在灵隐寺,要不是沈来宝来救她,那她就没命了。而且沈来宝并未丢下她离开,反而沉着冷静地将那刺客首领给反杀了。 如果之前做的事是故意讨好她,但这件事,却可见不是。 廖氏对沈来宝的赞赏已经从腰间升到头顶了,这会聊了大半天,沈夫人绝口不提他上回求娶的事,倒让廖氏有点着急。 她相信要是她努力些,丈夫会答应今年就让他们将亲事定下来。 但沈夫人好像已经忘了这事,当真急死她了。 然而沈夫人也同样焦急,她何尝不想趁着气氛甚好的时候跟廖氏说这事,但她要忍住,万一她说了后,廖氏觉得她烦人,心生反感怎么办? 两人同坐一席,同想一事,奈何却说着其他事,到最后谁也没提两个孩子的婚事。 廖氏从沈家出来后,还觉得方才时机恰好,不说实在可惜,但身为女方的娘亲,这种事万万不能先开口的。她刚进家门,下人就递了封书信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好似小心了,「夫人,大少爷来的信。」 廖氏一听,心口更闷,接了过来就进里面。见丈夫在房中,丢给他瞧,她也不看。 花平生一见她这心气不顺的模样就知道是谁来信,而且是这个节骨眼上来的信,他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说了什么。他拆信看了一遍,果真如他所料。 廖氏见他不念信,恼了,「里头说了什么?」 花平生笑笑,「路途遥远,中秋前后公务繁忙,无以膝前敬奉,得空了再回来。」 廖氏重重哼了一声,拿了桌上的绣盒挑针绣花。花平生忙拿了过来,「你正气在心上,等会又把自己扎了。」 廖氏更恼了,「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什么叉烧?」 花平生蓦地一笑,「生儿子不如生块叉烧。」 「对!」 「……我那是说的戚家那个混世魔王,我们儿子不算。」 廖氏瞪眼,「算!」 「好吧,算。」花平生拍拍她的手背,「别恼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廖氏想了想,说道,「想来想去,也就铃铃的婚事会让我安心满意了。你瞧瞧朗儿,都不近女儿,以后肯定也是个呆子。」 「朗儿只是没碰见喜欢的,碰见了,恐怕会是另一个模样。」花平生说着说着,忽然回过神来,「等等,你方才说铃铃的婚事会让你满意?」 「对啊,来宝多好的一个孩子,懂事又大胆,也不会仗着爹有钱就胡作非为,知书达理,字好看,铃铃嫁给他定是不错的。」 花平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想,难道是在灵隐寺上发生了什么,女儿没告诉自己,只告诉了她? 女儿长大后就亲她娘,心里话也不会跟当爹的说了,花平生心里有点酸,小时候那样黏人,每天跟在他背后喊爹爹爹爹,现在不跟了,倒是跟了隔壁小子,每天喊来宝哥哥来宝哥哥。 一想,心里更酸了。 廖氏见他如此,问道,「怎么啦?」 花平生叹气,答道,「不开心。」 「……」 已是秋末,天气由凉转寒,清晨和夜里刮来的风都显寒凉。 今年冷得快,似乎再过一个月,都能飘雪了。沈来宝每天都会早早看一眼窗外,就等着下雪,他没忘记要在门口堆个有手有脚的雪人。 快到月底,他还得去铺子查账发工钱,一早就出门了。刚出来,却见花铃站在她的家门口对面那,恰好是潘家墙壁下。那儿以前被烟火轰过,做了新墙,如今颜色也跟旁边的旧墙没什么区别了。 时间过得真快。 沈来宝略略感慨,快步下了台阶,「小花。」 第74章 花铃负手而立,见了他就道,「我二哥打算去军营了。」 沈来宝微觉意外,「这么快,那盘子的事……」 「好像是跟盘子有个什么七年之约,所以哪怕是皇帝杀了盘子,他也……」花铃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说盘子是不是怕因为她的事,让二哥心有芥蒂,不去军营,效忠皇帝?所以才来个七年之约。」 沈来宝心头咯噔,他猛然想到一个更有可能的事,为什么她非得让花朗去军营。去军营就要离开明州,离开明州…… 咦,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为什么他总感觉盘子还在附近戏弄他们? 这种感觉竟这样强烈,难道盘子还得打算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果不是碍于附近有眼线,他定会跟花铃说,但现在他们要谨言慎行,只能将想法压在心里。如果盘子真打算出现,那肯定不会让人发现。他甚至怀疑,她重伤的事,其实也是障眼法。救花铃不假,但如果不救花铃,她也会找个时机让自己受伤,让这件事看起来更没有疑点。 沈来宝耸耸肩,无论如何都好,希望盘子能安然隐藏起来。 初冬天寒,但还不到要抱小暖炉的时候。今日是花朗去军营的日子,花铃早早起身,见嬷嬷已经将去年用的小暖炉拿了出来,便说不用。 她又想起当初盘子倚着她,说她也想穿长裙,戴首饰,夏天拿着小扇子,冬天抱着小暖炉,活得像个姑娘。 今年看来,她能如愿了。 花铃半觉安慰,半有挂念,不知她如今在哪里。 她从房门出来,和爹娘一起,送二哥出门。 花朗已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比起前两个月来,人已消瘦许多,但胡子刮得干净,眼神坚定,与之前似乎更不相同了,少了几分少年文弱。花铃此时才觉得,二哥当真变了。 花平生面色平静,心中并不放心,可仍让儿子放心家中,不用记挂。倒是廖氏,几次都说红了眼,差点当面哭了出来。 沈来宝也早就过来了,送了花朗一把精炼的匕首,让他防身用。 亲友送别,花朗看着都觉不忍,终于是收了愧疚心思,抓紧缰绳,轻扣马身。马提步而行,花朗也随之离去。廖氏看着,到底忍不住,伏在丈夫肩头忍声落泪。 花铃也几乎被母亲的哭声带哭,只是她知道,二哥心意已决,多留无用,留之无益。 愿二哥安好,安然归来。 出了巷子,仍是热闹街道,花朗控制着马速,走得很慢。 几乎是在他走过半街,就有一辆马车尾随跟上,并不刻意,似乎只是同路而行。时而马车并行,时而花朗在后。 寒风吹过,撩得马车车帘飞起,花朗余光只见车里坐着个红梅披风的姑娘,帽子的垂岩太宽大,看不清脸。他一阵恍惚,竟觉眼熟,可他哪里认识这样的姑娘,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路而行。 姑娘抬头往那边看去,明眸孤傲,唇角微微抿起,慢慢收回视线,抱着她的小暖炉心情悠哉。 ——哎呀,真暖。难怪一到冬日,那些姑娘人手一个。 狭窄的马车里坐了两个人,她还抱着个炭火烧得旺盛的暖炉,车厢都熏得有些热了。 她对面坐着的老者抬了抬眼,问道,「你当真要随他前去?」 她笑笑,看着这无比熟悉,甚至五官有些相像的脸,「你说过,浴火重生后的我的所有事,你都不会插手。我要跟他走了,余安谷就您一个人去吧。」 「你永远不会来了?」 她默了默,「大概要去给你上香时,会去去。」她又笑了笑,「您看起来这么康健,再活个二十年不是问题。说不定那个时候……我生了孩子,会带他去谷里见你。」 老者许久才点头,「好。」 第75章 马车悠悠向西而行,蹄下踩着朝阳余晖,一步一步,满蹄朝霞。 腊月初八,天气愈发的冷,似一早起来,就能见到鹅毛大雪。 只是冷了几日,不见大雪,反而有冰雨飘洒,着实让沈来宝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望眼欲穿。 潘家的事已经似烟雾飘散,南风小巷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小年。趁着刮北风,东西干得快,沈夫人也让下人清扫了一遍大宅,不过半日沈家大宅就焕然一新,连半根蜘蛛丝都见不到了。 沈来宝正和沈老爷坐在房中小榻上和他一起算账目,小年要给工人发点钱,什么人该发多少,什么人该扣点钱警示,都是个慎重活。 沈来宝因不入仕途,从去年起就不用再去书院,留在沈老爷身边专心学做生意。他自己开的几间马场也要打理,越到年底,就越发不得空,想来也好几天没看见花铃了。 她二哥去从军了,尹姑娘也出嫁,身边的姐妹都陆续定亲嫁人,她每日待在家中,出门也就是跟着她母亲去走走,想来她定是闷得慌。 沈家生意范围庞大沈来宝不是没想过,不过他爹想明年就将生意陆续交给他,沈来宝想定会更不得空陪花铃,倒想趁着这个时候多陪陪她。 沈夫人推门进来时,见儿子还是方才她出门时的坐姿,便道,「怎么也不知道休息休息,老爷您也是……」 沈老爷瞪眼道,「我也没休息,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 「以前心疼得还少么,都被你说烦人。」沈夫人坐在小榻上将账本挪开,下人便放了几味果点在桌上。她一会又从袖子里拿了封信出来,给了丈夫,「我娘家人又来信了,说让我去把明修找回来,让他回家过年。」 沈来宝问道,「舅舅现在去了哪里?」 沈夫人摇摇头,无奈道,「谁知道。」 她那个哥哥,当年一根筋喜欢上了隔壁家的花家姑奶奶。那姑奶奶云游四海再不曾回来过,他也干脆搬到书院去,后来被念叨得烦了,也学了那姑奶奶,丢下一切玩去了,急得爹娘两鬓斑白。 不孝,不孝啊,再让她见着,非得让人绑了他不可。 沈老爷说道,「你们不要一见他就喊他成亲成亲,他约莫就愿意回家了。」 「哪里会不念叨,家里就他一个男丁。「沈夫人也没折了,她又瞧了一眼丈夫,要是哥哥能有他一半花心,那估计孩子都成群了。她这才又想到件事,「安娴年纪也不小了,再不给她找个婆家,别人就要说我了。」 沈安娴是沈家长女,也就是沈来宝的妹妹,今年十六。沈家闺女都是自幼在家念书,而不是去学堂书院,甚少出门,个个性格文静贤德,与沈夫人相似。 沈老爷虽然喜欢姨娘们,但学着有规矩的人家那样,嫡庶不同,院子都隔得很远,是以沈来宝跟妹妹们极少接触,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但他每次远归,都会带些新奇玩意给她们,平时见了面也不会生疏,但也谈不上亲近。 不知不觉中,大妹已经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沈老爷说道,「那就为她寻个好人家吧。」 沈夫人又道,「老爷可有属意的?」 沈老爷想了想,「倒是有一个,那秦老爷家不是有个庶子叫秦来吗,年纪相仿,也知书达理的。」 沈来宝顿了顿,「秦来?我记得他腿脚不太好。」 「就算腿脚不好,脾气好,会做生意,也是可以的。而且我们两家有生意往来,结了亲家,也是好事。」 沈来宝也知道这点,但不知道大妹有没有见过那秦公子,又是否愿意。再看爹娘,已经在商议着说下这门亲事,他这才回神,这年代,儿子跟女儿始终是不同的,嫡子和庶女更是不同。他能任性做主,但他七个妹妹,只怕都要当做联姻的工具了。 第76章 算好了账目,他从房中出来。还没出院子,就见院门口有个身影在地上转圈圈,出来一瞧,只见个面容娴静俏美的姑娘正低头在旁边转悠。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她抬头看去,见了沈来宝,便道,「大哥。」 这正是沈家长女沈安娴,沈来宝微微点头,「怎么在这站着?」 「我想去找母亲,下人说你在里头,我就在这等了。」 沈来宝又点了点头,要离开时,又问道,「你跟秦家那位秦来公子见过吗?」 沈安娴想了想,摇头。沈来宝便不再问,不过平时她极少来这里,这会去寻母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沈安娴等他走了,才进里头。旁边的丫鬟紧跟上去,低声,「大少爷对姑娘您挺好的,老爷又愿意听大少爷的话,不如跟大少爷说说。」 「大哥哪里有闲情管我这事,而且这种事也不好麻烦大哥的。」沈安娴一阵心烦意乱,「不要说了,好好想想怎么跟母亲说吧。」 沈夫人不是她的生母,但大事都由她做主,自己的母亲是没有半点权力的。她并不觉得沈来宝会插手她的事,毕竟他是兄长,她是妹妹。 冰雨昨日才停,虽然今日出了太阳,但地面的冷意还是往上直冒,并没有因为有日光而温暖起来。 沈来宝走得鞋底微凉,拿着账本去了一趟铺子,回来时日光隐没,撩了帘子往外瞧,许是要下雪了吧。 他突然想,要是他第一次独自堆雪人就比小花堆得好看,她会不会哭鼻子。 想到花铃,他已笑了笑。 回到家中,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巷子里有铃铛声作响。他立刻从石阶上望去,果真是花家马车,可并不是花铃平时乘坐的那辆。又并非花老爷坐的那个……他低眉微想,不由一顿。 马车缓缓停在花家门前,车夫从马车上下来,搬了马凳来。先下来一个身材修长,略显单薄的年轻男子。他刚下来就伸手给车上的人,那车厢里伸出一只白净左手,由男子牵着下来。 男子容貌俊朗,眉宇间含着一股冷淡沉稳气质,令人敬畏又觉可靠。旁边的女子模样卓绝,面色淡淡,挽着妇人髻,清冷而淡漠。 不过刚站定,她就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只见一抹身影从余光掠过,转眼就见沈家大门紧关。 她微微怔神,旁人声音沉落,「进去吧。」 等她回神进了家门,花续才也往那边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差点迟了一步进家门的沈来宝没有进取,而是站在门后。等听见隔壁大门关上,他才往里走,眉头已轻轻拢起。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家金贵婿》卷一 作者:水月 02、《吾家金贵婿》卷二 作者:水月 03、《吾家金贵婿》卷三 作者:水月 04、《吾家金贵婿》卷四 作者:水月 05、《吾家金贵婿》卷五 作者:水月 06、《吾家金贵婿》卷六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