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金贵婿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花续这么多年甚少回家的原因他不是不知道,不就是因为不愿意让秦琴和他碰面。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秦琴执着自己,但花续防范他疏离他,他也明白,因此每次他们回家,自己也是刻意回避。 但方才听花续的声音,可见秦琴还是一如往常,先往他这边瞧了吧,才惹得花续不悦。 成亲都那么多年了,为何还念念不忘,沈来宝不懂。 如果说是小花嫁了别人,他念念不忘倒不奇怪,毕竟两人有过那么多的曾经。可他跟秦琴,当真没有什么交集。 难道还是烧饼一事? 沈来宝摇摇头,这都成未解之谜了。 他进了家门,沈老爷正要出去,见他回来,问道,「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沈来宝这才想起自己是要去铺子的人,顿了顿说道,「爹,最近不是说翰州那边的铺子有掌柜失职,领着伙计罢市么,我想去瞧瞧。」 「不过是小事,而且我已经让人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这一来一回也要十天,万一碰见哪里塌方,你赶不上过年怎么办?你奶奶非得揍你爹不可。」 沈来宝笑道,「祖母不会的,而且去翰州的路好走,十日光景不成问题。」 沈老爷见他执意,好奇道,「你可是要去那里做什么?」 沈来宝无非就是想化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朋友妻子喜欢自己,这种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要避讳的,虽然他并无过错。他忽然在想,如果跟小花成亲了,那秦琴就成了自己的嫂子…… 这可真是……估计花续连明州都不会回了。 「嗯,想去办些事。」 沈老爷是欢喜见他热心生意上的事的,而且儿子做事愈发让他放心,便没有再问,让他准备去翰州的事,又叮嘱道,「可千万别告诉你祖母说是我同意让你去的,得说是你自己要求的,强求的!」 「知道了爹。」沈来宝回到房中,先给花铃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去翰州了,让她不要挂念。他拿着信出来,寻思着找谁送去。还没出院子,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瞧,方才进去的沈安娴现在又正好出来,两人就又撞见了。 沈安娴瞧了瞧他,「大哥,你刚才不是出去了么?」 「有事,又回来了。」沈来宝看看她,笑道,「大妹,你帮我做件事好吗?」 「什么事?」 「帮我送封信去给花铃,但别说是我送的,你就说自己去找她玩就好。」 他和花铃亲近沈家上下的人都知道,沈安娴也是个碧玉年华的姑娘,一听就明白了,抿唇笑笑,伸手道,「拿信来吧,我帮你送过去。」 沈来宝当即把信给她,又道,「大哥欠你一个人情。」 沈安娴转了转眼,「那我得把这人情攒起来,以后求大哥帮个大忙。」 沈来宝说道,「一家人,你要我帮忙,我肯定会帮的。」 沈安娴微微一笑,点点头,忐忑的心倒有了半分安宁,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忙,可有这一句话,心里多少好受些。 她将信放入袖子中,谁也瞧不出来,就这么去敲了隔壁花家的大门。 因沈家姑娘极少外出,连花家下人都没怎么见过,但也知道是隔壁家的千金,听说是来找花铃,就放她进去了。 花续和秦琴刚回来,花家却并不是太热闹。用廖氏的话来说,那就是儿子是个冰块,儿媳也是个冰块,两个冰块站在那,没把人冻着就好了。 她问了儿子儿媳一些话,着实无话可说,丈夫又出门去了,说了几句就让他们回房歇着,她也落个清静。这会花铃还在大堂陪母亲,见沈安娴来了,还是来寻自己的,隐约猜出是谁让她来的,便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里。 沈安娴来过这里一回,也是给沈来宝送信的。进了她房里,仍旧是那样简单而满是书香气,没有过多的名贵装饰,却让人觉得舒服。她禁不住多看两眼,「铃铃,别家姑娘房里都是熏香,你这里,却满是书香,难怪我哥喜欢你。」 第2章 花铃浅浅笑道,「我爱看书,跟你哥哥欢喜我有什么关系?」 沈安娴笑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关系吧。」 花铃甚少和她打交道,不过偶尔浅聊,倒不会觉得疏离,也聊得愉快。 「这个给你。」沈安娴取了信给她,「我哥让我拿给你的。」 花铃见了信就知道沈来宝肯定又要出远门了,否则不会给她写信。毕竟现在她在家比以前自由,有心要见还是能见到的。 难道……又是为了躲着秦琴…… 也唯有这个可能了,才走得匆忙,要让沈安娴带信来。 门外敲门声起,花铃往那看去,见了门外身影,稍稍默然,示意她不要做声,放好信就出去开门。门一开,就见秦琴站在门前。 秦琴还未进门时,花铃就同她不太亲近,如今她嫁进花家,却又总不在家,母亲又常在她耳边念叨她的不好,心理多少会有些疏远。 再加上,她看自己的眼神,也实在是太冷淡了些。 又加上,花铃知道她喜欢沈来宝,对她大哥反而不太上心,就更觉得尴尬了。 沈安娴任务完成,也没有多留。 花铃送走沈安娴,迎了秦琴进来,给她倒了杯暖茶,才道,「嫂子怎么不在屋里多歇歇,不是赶了十余天的路吗?」 「不累。」秦琴看着她倒茶的手,仍跟以前一样,温润又白嫩。而今她的手其实也跟她的差不多了,「我本以为你一及笄,沈来宝就会来提亲了,谁想到现在还没有。」 花铃寻思着她话里的意思,生怕意会错,从而答错,「爹爹不同意。」 秦琴意外道,「哦?为什么?沈家并不差。」 花铃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尚小。」 秦琴抿了抿唇角,「也是,年纪小,身子娇,万一进门就怀上了,生孩子就疼了。」 花铃小心问道,「那嫂子你呢?我哥哥很喜欢孩子的,虽然他总是不苟言笑。可逢年过节家里来了孩子,都爱黏着他,反而不乐意跟我和二哥玩。」 秦琴恍惚想到那个死在冬日里的孩子,一瞬失神,「没了。」 花铃吓了一跳,「没了?」 秦琴回神,「没了那念想。」 花铃轻轻蹙眉,她怎么觉得这话像是他们曾有过孩子但或许在腹中就没了的意思,但她不说,大哥总会跟母亲说的,应该不是。 「你大哥公务繁忙,夜里回到家也没什么精神。」秦琴也想再有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总怀不上,不是她不想要,或许是因为她不喜欢他,又或者是,上一世阴影太重,每次同房,都觉得浑身难受。久了,连花续都察觉到了她难受,便开始寻了借口晚归,有时在衙门,有时陪同僚,就算回到家,也是洗了身就睡。 旁人都说他的不是,唯有她知道,是她的错。 如今的日子过得安宁,秦琴有点放不下,她以为自己能安心和花续过日子,可一旦回到花家,看见沈家大门,她就变了个人似的。 像个疯子,执着着那扇大门,那门里的人。 也唯有这时,她才清楚,她不喜欢花续,连半点喜欢都没有。 她想要的,始终是那身系核桃,给她上一世最后暖意的人。这种执念莫名得可怕,她想放开,却根本放不开,始终执着,始终痛苦。 但要离开花续,她又不敢,不舍。 自私冷漠,所以一辈子都要在花铃面前自卑了。 她羡慕花铃的坦诚,也嫉妒她的开朗,因为成不了她这样的人,所以就更嫉妒。 简单的姑嫂闲聊,一如往日浅淡散席,这其中冷意,连葛嬷嬷都瞧出来了,说道,「这大少奶奶怎么就一副姑娘欠了她钱似的样子,让人瞧着不舒服。」 第3章 「嬷嬷。」 声音略重,葛嬷嬷不敢乱说话了,花铃又道,「这话让我娘听见,她一定会责骂你的。」 母亲虽然对嫂子有偏见,但终究是主子,是容不得葛嬷嬷他们这些下人嘴碎的。花铃不让身边的人议论是非,也是不想他们受责罚。哪怕是为了自己好才说,也不能说。 「是嬷嬷话多,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嬷嬷是为了我抱不平,我知道的,但隔墙有耳,有些话让人听了去,到底不好,还会连累你受罚。」 葛嬷嬷叹她越发懂事有主见,该严厉的时候严厉,该宽心的宽心,这处事的手段,以后做当家主母,也让人放心了。 花铃这才取了信看,果真是因她兄长嫂子回来,要外出避让的事。她本想回信,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笔,唤了个小厮来,「你去寻隔壁家的阿五,说有事找他,等会去悦客茶肆见。」 这话说得好似主语不明,可小厮转达过去,意思就完整了。再由阿五转达给沈来宝,就更完整了。 正收拾着东西的沈来宝听见花铃要见自己,心想应该是有急事,就把行李交给阿五,自己去茶肆见她了。 腊月的寒风呼啸,一路都飘着腊八粥的香味。沈来宝想到那茶肆没什么可吃的,唯有馒头水煮肉,吃了也不暖身,路过粥铺,就买了两碗粥过去。 花铃已披上披风,坐在四面透风的茶肆安静等着沈来宝过来,葛嬷嬷和小厮坐在左右为她避人耳目,免得等会沈来宝过来,又让好事的人瞧见。 一会沈来宝就来了,跟她计算的时间差不多。他过来时手里还提着个小饭盒,到了桌前就放在她面前,「腊八粥,还热着。」 花铃笑笑,「怎么,怕我冷呀?我现在不怎么怕冷了,不用老往我手上塞热乎乎的东西,尤其是小暖炉。」 沈来宝笑道,「去了那盛产香炉暖炉的小镇做生意,瞧着个个炉子都好看,适合你,就买了一些。」 「一些?」正开着食盒的花铃抬眉看他,「还一些?都堆满我屋里的箱子了。你送我簪花还好,送暖炉,我娘问了好几回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沈来宝哑然失笑,「那就让花婶婶以为我被人坑了吧。」 「这可不好。」花铃嘀咕,「我娘会以为你乱做生意,日后败家,养不起我。」 沈来宝依稀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笑,「那你是怎么为我开脱的?」 「我说,我喜欢暖炉,所以你给我买了一堆。」 沈来宝又笑了起来,他还没听过哪个姑娘家喜欢收集暖炉的,不过以她的演技,花家婶婶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再追问了。 有个这么会维护人的小媳妇,沈来宝心底欢喜,欢喜得都忘了正事。 葛嬷嬷和那小厮已经相觑了好几眼——他们两人已然把他们忘了,全然没顾及他们的感受,眼里全是对方,眼神都要甜死人了。 花铃见他笑得这样开心,扁嘴,「你一点也不着急,就我瞎着急是吧。」 沈来宝笑道,「这哪里是会让你着急的事。不过以后我会先放家里,等以后你再慢慢挑。」 一不小心又被他变相说成是他家的人了,花铃唯有当做没听明白,喝起粥来。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才将另一碗推到他面前。 沈来宝笑着接过,「定是吃了好吃才给我吃的。」 花铃轻哼,「是吃了难吃才给你的。」 「好好好,有难同当。」沈来宝喝了几口,味道着实不错。 花铃不爱吃花生,用勺子挑拣出来要放他碗里,葛嬷嬷见了,瞪了瞪眼。花铃这才收了勺子,没往他碗里放。 喝完了热腾腾的粥,两人浑身都热气蒸腾舒服起来了,即使茶肆寒风呼啸,也不觉寒冷。 第4章 沈来宝看看天色,才道,「小花,我得走了,再晚就赶不到下一个小镇,得在荒郊野外过夜。」 「来宝哥哥。」花铃忙喊住他,这才示意左右两旁的人暂且退后。待他们退到一边,才道,「你是为了躲我大哥和秦琴,是吗?」 沈来宝应了声,「他们和我的事你清楚,抬头不见低头见,十分尴尬。」 花铃直勾勾看他,「你尴尬什么?」 沈来宝皱眉,「你不懂么?」 「我懂,但我不认为你这么做是对的。」花铃默了默,「来宝哥哥……你迟早会是花家的女婿,花续的妹夫,以后逢年过节,一家人是要坐在一起吃饭的。你现在就躲着他们,以后见面,只会更尴尬。有些事情,倒不如早点解决,躲避不是办法。」 「我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躲?」 「小花,时间会冲淡一切,也会发生质变。我想是不是时间一长,秦琴就会喜欢你哥哥了。一年不行,两年三年,或许只是三天,所以我避着她,不让她看见我觉得心烦。」 花铃摇头,「来宝哥哥,我也是姑娘家,都这么多年了,她是不会变的……就好像我和你,喜欢就喜欢了,难道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沈来宝微顿,「那总不能,就这么在她面前晃悠。」 「来宝哥哥你又错了。你越是躲着她,她就越会多想。你光明正大地见她,该将她当做朋友,就以朋友的态度来见。该将她当做未来的嫂子,就用对未来嫂子的态度……横竖不该躲着,有些事,到底还是要正面解决得好。」 沈来宝知道男女的心思有别,但不知道花铃的心思比常人细腻十倍。 他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有些事,比如感情,或许会如同陈年老酒,越酿越浓郁,最后哪怕开封酒坛,也散不去酒味了。 「我明白了。」沈来宝说道,「我听你的,不去翰州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如既往。」 花铃也知他尴尬,说道,「你要是相见窘迫,就让阿五多跟你搭话,这样好缓解尴尬。」 沈来宝想了想,忽然笑笑,「我怎么记得你十二三岁的时候,你见了我就总跟你的丫鬟说话,都不怎么理我。」 花铃正严肃着,突然被他拆穿当年心思,觉得自己已经练就了厚脸皮的她蓦地脸红,「不许打趣我,坏透了。」 「原来你喜欢我这么久了,我却不知道。」沈来宝诚心感慨,却见花铃杏眼圆瞪,他便笑笑不说了,温声,「你还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今天腊八,大哥他们也难得在家,我还得回家吃饭,不然娘亲又得问我去了哪里。」 花铃也想和他多待,可今日不行。走了两步见他还在那坐着,眼神却还在自己身上,心觉依恋不舍,「来宝哥哥,明日要是不下雨,就再给我带碗粥吧。」 沈来宝知道她约自己明日此时在这见,有些话,心有灵犀的人是不必明说的,比如他跟小花。 「嗯,我等你。」就算下雨,他也要等,说不定小花还是会来的,虽然她讨厌下雨。 等目送花铃走远,沈来宝才起身,他看看天色,阴沉沉的,但却不像是要下雨,反而是要像下雪。 入了夜,如沈来宝所料,果真没有下雨,半夜外面簌簌作响,一瞬间冷了下来,沈来宝在被窝里都察觉到了迅速下降的温度。 想到可能是下雪了,还在睡梦中的他蓦地睁开眼,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到了窗边,推窗一瞧,果真是下雪了。 雪花漫天飘飞,似盐似絮,不多久就染得对面瓦片泛白。 下人进来添炭火时,就见自家少爷站在窗边赏雪,不着外衣,看着都觉得冷。唤了他一声,沈来宝才回身,回了被窝里躺下,伴着屋内烧得嗤嗤作响的火炉入梦。 第5章 不过卯时,沈来宝就起来了。去外面看了一眼,雪还不厚实。卯时过半,又起来一趟,看得阿五都担心他要着凉。 沈来宝倒不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哪里会冷几回就生病。 辰时一起用饭时,雪才半掌厚。但把附近的雪收集起来,还是能堆个不小的雪人。 沈老爷见儿子吃饭比平时快了许多,问道,「我儿,你等会要做什么?」 沈来宝郑重答道,「堆雪人。」 沈老太太:「……」 沈夫人:「……」 沈老爷也顿时无语,昨日说去翰州不去,今天却要去堆雪人。他的儿子最近做事怎么又没担当了,奇怪得很。 等用过饭,沈来宝就去附近铲雪,准备在门口堆雪人了。 不多久雪就收集了一堆,足够堆个半人高的雪人,还能保证有手有脚。 沈来宝见阿五要帮忙,拦了他。这是花老爹要他堆的雪人,说不定堆的好看,他就答应把小花嫁给他了,否则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原因。 以前他觉得花铃堆个雪人要磨蹭半天很奇怪,现在亲自来做,就觉得困难了。尤其是胳膊和腿……他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四肢,难道雪人还真的能跑? 辰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于是邻里都看见沈家少爷一个快二十岁的人还在门口堆雪人,想笑,偏他神情严肃,又笑不出来了,纷纷好奇他在做什么。连花家下人都好奇,在里头一说,廖氏就道,「该、该不会是又烧坏脑子了吧。」 曾经的傻来宝应该是她最担心的一件事了。 花平生笑笑,「好玩吧,铃铃不是每年都还要在门口堆个雪人。」 廖氏瞧他一眼,得,女儿还没嫁给沈家呢,就拿女儿来给他开脱了。她倒是真的很想问问丈夫,既然这样喜欢沈来宝,为何就是不答应女儿嫁过去,还要拖到明年开春。 花铃闻讯也跑出去瞧了,哪怕知道秦琴在看她,她也没有顾忌。 她趴在门口一瞧,就见那石狮子后面,隐约看见个人站起蹲下,站起蹲下,时而转个圈,不见神情,却知道他很认真。 花铃缓步走了过去,又趴在石墩旁探头看。沈来宝的双手已经冻得紫红,阿五站在一旁,着急得不行,见了她,直朝她眼神示意「求救」。要是他冻坏了,阿五也得挨打。但阿五更在意的是,自家少爷不要冻坏了! 「来宝哥哥。」 过往邻居有多少沈来宝不知道,别人问过几句话他也不知道,听见这声音就回了神,往她看去,「小花。」 花铃因是探头瞧看,这会歪着脑袋看那雪人,差点没笑,「真丑,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说我堆的雪人丑。」 沈来宝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花铃恼道,「你才是小狗。」 沈来宝笑笑,「抱了暖炉没?」 「没有,我不冷。」花铃软了声,「你冷的话就快进去吧,以前你都不喜欢这些的,怎么今年玩心起来了,要不我帮你。」 「别,天冷。」沈来宝见她刚才没出来,大致猜到她可能来了癸水,就更不肯她来搭把手了,「快回去。」 「那你堆完了雪人,就赶快回去暖手。」 「嗯。」 沈来宝点头,可她并不走。直到他堆好了雪人,她才又颇为得意地道了一声「当真很丑」,这才回家。看得他苦笑,又觉喜欢,他的小花,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 长了四肢的雪人要想做得有多好看,对非专业人士来说好像也不容易。沈来宝对这样的雪人已经心满意足,不过花家叔叔为什么非让他做个雪人不可。 难道……真如花铃所说,到了夜里,雪人真的会跑? 雪人真的会跑。 第6章 不过是在梦里。 沈来宝觉得一定是自己堆了一早上雪人,又想了一天其中有什么玄机奥妙,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这会那丑得不行的雪人跑到他的床前,还拿冰冷的雪手戳他的脸。 他睁眼一看,就见那雪人挪着浑圆的身体要引他出门。 沈来宝当即确定这是梦中梦,他还在梦里。 不过梦境好玩,睡着也是睡着,沈来宝就随它出门。刚从被窝出来,就觉一股冷意刺来,惊得他还愣了一下,这梦倒是真实,竟还会觉得冷。 他下意识拿了一件披风披上,随它出去。 雪人挪着小碎步走到门后,因为四肢太短,还垫了下脚才打开门,动作滑稽,看得沈来宝都要笑醒过来。 雪人蹦了出去,似纳入一个光圈之中,沈来宝心觉好奇,也跟了上去。刚出门,就觉一股强光刺眼,他忙抬手遮挡,直到从指缝中传来的光束不再那样强烈,他才缓缓放下手。 几乎是在放手的一瞬间,耳边已听见了熟悉而又陌生,久违的声音。 ——钢琴声。 优美的钢琴声如雨珠倾淌而过,连贯交叠却凌而不乱。他睁眼看去,自己已经置身于以前闲暇时常去的音乐厅,还是这个位置,正中间,能将音乐效果发挥至最尽善尽美的角度。 他愣神,这个曲子为什么没听过? 新曲子? 现在做的梦能连贯新世界了? 他看着台上弹奏的人,看着台下静静欣赏的观众,再看看自己,竟是一身西装革履,领带熨得笔挺,鞋子也不落半点灰尘,能映出人脸来。 果然是梦,否则就该是一身寝衣还披个大披风,跟这里格格不入了。 他再往旁边一看,那浑圆的雪人竟也坐在这,和他一起听着音乐会。忽然它又下了地,穿过同排观众离去。沈来宝微顿,往台上的钢琴看了看,略有眷恋,这梦应该做得久一些。 雪人已经快消失在音乐厅,他这才尾随跟上。 从大门出来,本该是条长廊,可又是一阵强光,再睁眼,已置身于舞池中。 旁边都是在跳舞的人,华尔兹探戈,恰恰伦巴,远处还有跳芭蕾的小姑娘,一直在场外转圈。再细听,似乎还有人跳踢踏舞,各种声音如浪翻滚而来,比起刚才来,混乱了许多,似乎一刹就将他平静的心绪扰乱。 他皱眉看着这些不停在他周围转圈的游走的人,七八种独属各自舞蹈的音乐也钻入他耳中,在他脑子里炸着烟火。 曾经生活了那么久的世界,现在却好像成了光怪陆离的地方。 那乱舞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个雪白身影,脚踩冰鞋从那边滑来,华丽丽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 「轰。」 舞厅四面墙壁坍塌,外面却是个大游泳池,泳池周围,都是俊男美女,穿着时尚光鲜的衣服,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婚礼进行曲响起,一对新人缓缓从那边走来。 看见来人,他不由又愣住,那新郎是他昔日好友,那新娘他也见过。 他们终于结婚了,他还好好想过,等他们结婚时,他要送什么。 新娘面有娇羞,和新郎踏着音符缓步走进里面。快到他面前时,新郎新娘同时对他笑了笑,似在感谢好友祝福,看得他怔神。 太真实了。 好像这不是梦,而是真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有触感。再看自己的衣服,又换了另一套,胸前挂着的胸花还写着「伴郎」二字。他愣了愣,好友已经在看着他,众人都在看他。他下意识往前,站在新郎一旁。宾客都在笑,笑得真诚而感染人心。 真实,太真实了。 一切的一切,明明离开了那么久,可瞬间出现,却还是能迅速融入。 第7章 那所熟悉的一切,已经烙进他的骨子里,就算是再过五十年,也不会忘记。 因为这里才是他的世界。 有他爱听的音乐会,有他爱看的戏剧,有他爱参加的酒会,还有高楼大厦,就连冷热空调,都在诱惑着他。 灯红酒绿的地方,才是最适合他生活的地方。 没有什么是这里没有的。 一声怪物嘶吼,猛地将他远飘的思绪拉回,周围几乎不见半点光线,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蓦地抬头看去,更是愣神。 魔兽? 这里分明就是……电影院。 原来……魔兽也有电影了。 他却不知道。 如果梦里给他瞎编了个电影,他倒能分辨得出来,可这个剧情……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自己脑补的。 他忽然有些恍惚,难道他真的回来了? 又是一阵翻山倒海的声音,他这回淡定多了,凝神坐等,果真,又换了个地方。 公司电子新产品的发布会上,他站在台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说话。那台下正中间,仍旧坐着那个雪人。他一瞬沉默,突然明白过来。 这雪人,就是穿越的媒介吧。 他又猛然想到,原来花平生也是…… 那他让自己亲手堆个雪人的目的,应该就是他当年也经历过这种事。亲手堆个有四肢的雪人,到了夜里,会跑到你的床边,带你回去,回去本该属于你的地方。 但既然花平生知道,可他却还在大央,还在花家,那就是说,这不是非回不可,而是……可以选择? 那如果他选择了这里,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他良久沉默,念头刚起,身边又开始变换那灯红酒绿的世界,如走马观花,从眼前快速闪过。哪怕只是看了一眼,他也不觉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家里。本该只有他一个人的家,却多了几个人走动。那几个人,是他在沈家的爹娘。他正愣着,眼前又变成了一个大屏幕,看见屏幕里的人,他不由一愣。 那在屏幕里的时尚丽人,分明就是花铃。 虽然装扮完全是现代人,可是那张脸他却不会认错。忽而闪过娱乐新闻,原来刚才的是新电视剧花絮,女主就是他的小花。 不对,是跟小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愣神看着,再看看身边的雪人,这才猛然想起,刚才的新郎官,分明就是他的好友花朗。哦呵,那新娘子,其实就是盘子啊! 既然花朗和盘子在这里跟他是好友,是他认识的人,也就是说,已经成为名演员的花铃在这里也会跟他相遇,甚至是结婚。 他在异世界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在这里遗失。 所以回到这里,他不但不会丢失在异世界的人和名利,甚至原本所拥有的,都还在。 于是相比之下,他根本不需要回去了。 旁边的雪人没有半点冰雪的寒冷,默默坐在他一旁,坐在他家里的沙发上。 等他回神,又置身在白茫茫的天地中,无风无雪。 这样看起来,回去没有半点好处,留在这里,却有莫大的益处。 对,所以根本不需要犹豫,就留在这吧,留在这…… 他的眼神迷茫起来,想到刚才掠过眼神的一切一切,那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雪人渐渐化成水,冰凉雪水浸湿了他的手,冷得他稍稍回神。 手上的水滚滚滴落,滴回地面,就没入里面,看不见了。似乎在这个空间中连思维都缓慢了起来,根本没有办法快速地思考。他默默看着这洁白地面,映出异世人的脸来。 第8章 沈家人,南风小巷的人,花朗,盘子…… 还有……他的小花。 他在这里可以拥有一切,那真正的沈来宝难道还会回去吗? 这应该不可能了。 那他在那边会死? 旁边的雪人化得越来越开,脸已经塌了一半,连手和脚都要化完了。他愣了愣神,难道雪人就是沈来宝,他如果留在这,雪人就会代替他而死? 他突然想到如果真是这样,那沈家爹娘和他的好友该怎么办? 他的小花又该怎么办? 他有了他所想要的,可小花呢? 就算他在这里能得到一切,也只是复制品,而不是真的花朗盘子,沈家爹娘,他喜欢的小花也只是个复制品。而那边的小花却要承受他死去的痛苦,他们已经约好了,此生不离。 他猛然回神,转身抓住雪人快化掉的胳膊,「带我回去!」 耳边眼前不断有新世界的东西和人在他附近转动,喊着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名字。 他没有理会,大声道,「带我回去!」 紧抓雪人的双手忽然不觉得冷了,反而有一股暖流传来。他微微愣神,忽的眼前一阵光刺来,他拧眉闭眼,似被电击,蓦地醒了过来。 「来宝?」 哭腔入耳,沈来宝怔了怔,偏头看去,却见了满屋的人。 沈夫人哭道,「来宝,你终于醒了。」 一如多年前,他急忙看了看自己的手,并不短小,这才笑了笑。笑得等了多日的沈老爷和沈夫人差点晕过去,「来宝你怎么了?」 沈来宝问道,「我怎么了?」 沈老爷又气又急,「忽然就沉睡不醒,忽冷忽热的,大夫都说你没救了。你到底躲在房间里吃什么金丹了?!」 他吼得太大声,听得沈老夫人脑袋疼,拿了拐杖就敲地,「莫吵莫吵,人没事就好,都出去吧。」 一时屋里人散,沈夫人也去厨房拿补汤了。沈来宝躺了一会,蓦地问道,「我躺了几天?」 阿五答道,「足足五天。」 「那别人都知道我病倒了?」 「可不是,花家千金一天问好几回,眼睛都哭红了。」 沈来宝忙坐起身来,许是躺了很久,全身骨头有些僵硬。他拿了衣服穿上鞋子就要出去,吓得阿五差点没晕过去,「少爷,您刚好,不能……」 「嘘。」沈来宝拍拍他的肩头,他要去见小花一面,不然她真要哭鼻子了。 外头已经没有什么人,沈来宝是直接出去的。他刚出家门,就看见门前的雪人已经化成了水。他看了一眼,就去敲花家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花家下人,可出来的,却是花平生。 沈来宝已知他的身份,再次相见,有些愣神。花平生面色平静,没有惊喜。只是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和善,微微笑道,「进去吧,铃铃这几日都没睡好,都瘦了一大圈了。」 他点点头,想问些什么,到底没问出口。走了两步,花平生又将他喊住。看着他说道,「你若着急,今年年底倒是可以办了,可是太麻烦了,所以还是等明年开春时再说吧。」 脑子还浆糊中的沈来宝疑惑地「嗯?」了一声,花平生笑笑,「我说的是你和铃铃的婚事。」 沈来宝微愣,所以雪人的事是他身为父亲对自己的最后考验? 如果他不回去,他才能安心把女儿交给自己。 难怪要等到明年,原来如此…… 他心系小花,郑重点头,便进去找花铃。他要告诉她,雪人真的会跑,只是它跑得再快,也带不走他。 虽然他知道她听不懂,但他知道她会喜欢听,因为她是小花,独一无二的小花。 第9章 沈来宝不能直接进去找花铃,就让下人转达。 下人见他生龙活虎的,颇觉惊讶,边惊讶边跑里头去告诉花铃。 葛嬷嬷刚从她房里出来,露了脑袋就见个下人跑来,她急忙嘘了他一声,瞪眼,「别毛毛躁躁的,小姐好不容易睡了,你要敢吵醒她,我就拧你耳朵。」 下人喘气笑道,「小姐要是醒了,肯定不会打小人的。因为是隔壁沈家少爷来了。」 葛嬷嬷摸了摸耳朵,难以置信道,「谁?」 「沈家少爷啊。」 葛嬷嬷懵了神,「沈家有几个少爷来着?」 下人苦笑,「就一个,沈来宝沈少爷,他……」 几乎是片刻,那门又被打开,花铃怔神问道,「谁来了?来宝哥哥?」 「对,他现在就在外头,看模样已经痊愈,跟个没事人似的。」 花铃听见就往外跑,急得葛嬷嬷忙进屋拿小暖炉和披风追她。 她这几日都没睡好,方才趴在桌上昏沉了片刻,突然就听见沈来宝的名字,便出来问。这会听见他醒了,刹那就恢复了精神。她如风跑到大厅,果真见了他。 沈来宝瞧见花铃,虽然刚才她爹说了她消瘦了许多,可亲眼看见,却还是心头咯噔。这哪里是消瘦了一点,分明是一大圈。他怔了怔,只见花铃几步走到他面前,咬了咬唇,张口就道,「混蛋。」 他愣了愣,随即一笑,「别哭。」 如果不是外头还站着下人,她真要扑到他怀里好好哭一回,「怎么突然就病了,大夫都说你救不……」花铃把话生生咽了回去,生怕一说,又让她给说坏了。她抬着红肿的泪眼看他,只想骂他,好好的骂他一顿。 沈来宝摸摸她的脑袋,温声,「我没事了,大夫都说我恢复了。你看看你……瘦了这么多,以后不会让你这么担心我了。」 花铃瞪眼看他,「吃好喝好的,才不是因为担心你。」 沈来宝笑了笑,花铃见了他的笑颜,扑通扑通跳了好几天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低声,「来宝哥哥,你不要太操劳,还有别再堆雪人了,那么冷的天。」 「嗯。」沈来宝微微探身,「你也要好好吃肉,刚才我在门口见到你爹,他让我明年开春就来娶你,你不要太瘦,不然穿喜服不好看。」 花铃的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爹定是看见她这五天难过得不行,所以见了他才有此一说。可他也不想想她,当面这么说,还当不当她是个姑娘了。她抬着又圆又亮的眼睛看他,「不好看就不娶了吗?」 沈来宝蓦地笑开,「娶,当然娶,瘦成竹竿娶,胖成猪也娶。」 要是平时,花铃又该嗔骂了,可这会能见他说笑打趣,却觉高兴,噗嗤一笑,「你才是猪。」 沈来宝见她终于展颜,心中也欢喜。他想到昨晚做的梦,一点也不为放弃新世界而觉得可惜。 ——那里没有他的小花。 就算是有,也只是复制品。 花铃见他神游,扯了扯他的袖子,「来宝哥哥。」 沈来宝回神,对她笑笑,笑得花铃莫名,莫名却又安心。那几天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熬过来的,她甚至还想,他要是死了,她也不活。可她要是死了,爹娘要怎么办,所以还是得活着,最后大概会忧思而死吧。 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想过的她此时见他没有一点异样地站在面前,花铃又想哭了,最近她怎么这么能哭,一点也不好,都要成哭包了。 两人迎面相对,下人偶尔探头瞧看,只觉空荡荡的大堂上,独有两人身影,异常美妙,都不愿进去打搅了。 院子突然有声,下人抬头看去,就见了自家冷冰冰的大少爷和冷冰冰的大少奶奶,急忙上前迎他们,「少爷,少夫人。」 第10章 花续见家中安静得异常,又隐约看见大堂上有人,问道,「谁来了?」 「隔壁沈家少爷。」 花续听见沈来宝亲自来了,那他是痊愈了,心下一瞬为他高兴,轻轻点头。再看旁人,秦琴的神采已然不同。他微微一顿,说道,「今天你不用再去佛堂为他祈福了。」 秦琴面色一僵,没有看他,原来这几日她去佛堂的事他都知道。 两人快进大堂,沈来宝和花铃也察觉到有人过来,已经站得远了一些。见了来人,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花铃先开了口唤两人,缓了缓气氛,还想多说些什么,花续就道,「我们先回房。」 他对沈来宝点了点头,就进里头去了。看得花铃拧眉,就算有芥蒂,可是这几天他的消息大哥也没少听,总该问候两句的。视线未收回,就见跟在大哥后面的秦琴目光已落在沈来宝身上。 她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一步上前,就将她的视线挡住了。直面相看,不愿她多想,多看,又生了不该生的念头。 她的眼神太过坚定又有抗拒,秦琴微顿,缓缓收回视线。 待他们走了,花铃也没挪开步子,直到沈来宝在背后摸摸她的脑袋,她才回头。 「进去吧,我也得回去了,否则祖母他们又得担心。」 「嗯。」花铃想了想,又道,「来宝哥哥,找个日子,约我大哥大嫂他们一起喝个茶吧。就我们四个人。」 该说的说清楚,该断的念想也早点断了,不要再让任何人不舒服。她一点也不想以后真嫁进沈家,成了一家人,她的丈夫要被她的嫂子这么瞧看,这么记挂。 沈来宝应了声,只是他觉得,这种事就算摊开说,也并不会有多大改变。他该问清楚的,是为何秦琴对他有执念。 那种执念,似乎并没有半点喜欢。 只是单纯的执念,所以他也很在意,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这个问题花续同样想过,所以他再三忍让,只是近日她为他祈福的勤快模样着实让他不悦,方才的直视也让他接近爆发。如今他进门已有小片刻,她却才缓缓入内,看了她许久,却不见解释,他才终于说道,「你应该知道,铃铃和沈来宝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我们迟早会是一家人,你难道要我每日看着你对我的妹夫含情脉脉?让别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想?铃铃又该怎么办?」 秦琴心思顿时又乱,坐在对面桌前半晌不语,「我明白。」 「你不明白!」花续忍气,「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既然答应嫁我,为什么不能放下心来跟我过日子。你这个模样,我难受就罢了,爹娘也早有怨言,琴琴,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嫁我,只是都这么久了,你该放下了,你和沈来宝的情谊,是比不过铃铃的,他也根本不会对你动心,你何必执着。」 听见她不如花铃,秦琴不由一笑,无奈又有嫌恶,「我是不如你的妹妹,我只恨没有早点知道他有那个核桃。」 「什么?」 「没什么。」 花续忍得已快没了君子之风,「你什么话都不跟我说,是不是我待你还不够好?核桃核桃,我也有个核桃。你要,我去给你买一屋子回来!」 秦琴摇头,核桃只有一个,就算是堆满整个明州,她也只认那一个,「你对我很好。」知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什么,她只想看见沈来宝,好像看见他就能忘了上一辈子全部不好的事。她知道她该收心跟花续过日子,她甚至想过,如果上辈子救她的人是花续那该多好,她就不用想了。 对,她不是喜欢沈来宝,她只是想要那种安心感,被折磨了二十几年,唯一一次得到的安心。 安心到连丧女之痛都能暂时忘掉,那种痛是撕心裂肺的,现在想起,也觉得撕心裂肺。 花续见她又是如此,每次说的话一多,就神游去了,根本不再听他说话。 第11章 他也瞬间默然,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准备出门。天寒地冻,久未回明州的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人喝酒。他刚起身,忽然就被她拉住了衣袖,他稍稍偏头,秦琴怔神看他,「和离吧。」 花续愣神,末了露了厌烦之色,「和离了,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去见沈来宝了,是么?」 秦琴没有否认,又道,「我也不想再让你为难。」 花续禁不住冷笑,「这句话还是收着吧,你何时为我着想过。」 他拂袖而去,不再听她说话。出了房门,倒有些清醒了。 从来没提过和离的她竟然提出和离,她的心是收不回来了。她的心收不回来,他的心也放不下。为何执着秦琴,或许也有沈来宝的缘故。 女子有嫉妒心,男子也有,甚至可能更甚。 而且如果真的和离,她就会留在明州,还会常出现在沈来宝面前,那到时候铃铃怎么办? 倒不如继续这么过下去,他至少能将她带离明州。 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走? 对,孩子,得有个孩子,或许有了两人的孩子,她就会收心了。爹娘那里也能有个交代,对花家列祖列宗也有个交代。 他顿住步子,看看天色,又转身回房。 一入腊月,家家户户要做的事就好像只有准备过年了。 沈来宝的病因来势汹汹又来得奇怪,长辈都觉得是有煞气,于是请了个道士做法,遵从道士的做法将家里上下贴满黄符,沈来宝一开门,就被黄符扑了满脸,门前柱子上,还有一道血痕,据说是特地抹上,辟邪的。 他瞧了半天也没看出那符文是什么,难怪总说鬼画符鬼画符。 从沈家大门出来,马车已经在门前备好。他往旁边大门看了一眼,还不见开,便驾车先去约好的地方。 昨日花铃约了花续和秦琴一起去喝茶,想在两人婚事定下来之前,好好的将话说开,免得日后尴尬。 花铃主动提出这种解决的办法,让沈来宝非常意外。后来一想,这样现代人的做法,其实也是受花平生的影响吧。 他到了酒楼,他们果然还没有到,便让小二先沏壶茶,准备好点心,等会人来了,就能立刻上桌。他怕聊得尴尬,准备点吃的过渡过渡,倒也好。 约莫过了两刻,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还没有看见人。他心里已经有点猜想了,他们应该是不会来的。 又过小片刻,门外传来敲门声,在外头的阿五说道,「少爷,花家姑娘来了。」 沈来宝起身去开门,只见了她,不见旁边有人,他摸顺她额前略微卷起的一缕发,问道,「他们不肯来?」 花铃点头,「我嫂子不肯来,大哥倒是想的。」 末了她看了一眼阿五,阿五立刻背身捂住耳朵。花铃才低声道,「她许是怕你将话说明白。」 话说开了,再这样下去,就有诸多麻烦。倒不如拖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沈来宝一开始也料到了这个结局,没有太意外,「我点了几样你喜欢吃的果点和早点,进来吧,我让小二端来。」 花铃见他出来,偏身让自己进去,她偏头问道,「那你呢?」 沈来宝笑道,「我去楼下吃,你慢慢吃,我等你。」 花铃点点头,这才进了里头。沈来宝等她坐下,才去楼下用早饭。 用过早饭,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也并不长,还没走完一条街,沈来宝就道,「快上马车吧。」 花铃抬眼瞧他,「你赶我走呀?」 沈来宝叹道,「我哪里敢,我可不想以后跪搓板。」 「跪搓板是什么?」 沈来宝忽然想到这种词花平生身为一个男人是绝对不会教他女儿的,那他又怎么能自爆!他摇头,「没什么。」 第12章 奈何花铃好奇心颇盛,追问道,「跪搓衣板是什么?」 无论她怎么问,沈来宝就是不说。花铃多问几遍,拆字合字,结合前后句,转了转眼,「难道是犯了事,罚你跪那个搓衣板?」 沈来宝心头咯噔咯噔着,「不是!」 见他脸色一变,便知自己猜对的花铃噗嗤一笑,万分得意。沈来宝只好坦诚道,「小花,那样很伤自尊的,你不要学坏,乖。」 「那你以后不要欺负我。」 沈来宝无奈道,「是你不要欺负我。」 花铃忍笑,就是见不得他这么耍赖。她哪里能让他跪搓衣板,也只有他愿意跪的时候,才会跪的。 不过说了几句,就真快要走完这条街了。花铃不舍,上车时还多看他几眼,快放下车帘时又道,「来宝哥哥,今年我们还能一起放烟火么?」 沈来宝点头,「我会约多一些人。」 花铃嫣然,这才放下车帘。等车轱辘开始滚动,她又从小窗看去。果真,又见他往她这里看。人在车上,不至于整个人都在行人眼里,胆子也大了许多,就这么看着他。 看得沈来宝都觉心跳得厉害了。 果然是……他的霸道总裁小花。 ☆☆☆ 小年刚过,再有几日就年三十了。本该欢天喜地的日子,沈家夫妇却从昨晚开始忧愁。 只因昨夜儿子突然说要请媒婆再去一趟花家,着实让两人不安。只是儿子决意要这么做,就由他去了。 但脸总不能丢上三回,所以早早等他过来。 沈来宝刚到大堂就看见爹娘了,问了安,沈老爷就道,「阿五刚出去请媒婆了。来宝啊……」他迟疑片刻,才道,「爹知道你喜欢花铃,可是我们沈家也是大户人家,要是再被拒,你答应爹,就不要娶花家千金,别一根筋。」 沈夫人也苦口婆心劝了起来,「我们的脸面已老,丢了就丢了,可你年纪还轻,还要跟你叔叔伯伯们做生意的,生意场上酒一喝多,什么话都会乱说,难保他们喝高了不会笑话你。」 沈来宝笑道,「不会的,先让媒婆过去吧。」 儿子已经决定这么做,两老也没有办法。一会媒婆过来,沈夫人还提前先塞了好多银子给她,让她好好说话,耐心些,缠得紧些。花家要什么,都许诺给他们,重点是花铃能做沈家媳妇。 媒婆得了丰厚赏银,自然是卯足了劲,到了花家客客气气将话一说,不见女方爹娘点头,倒还不太急——如果媒婆登门一口就答应,那未来的新娘子就不值钱了。 在结成过上百桩姻缘的她眼里,婚姻也是种买卖。嫁女儿又叫做卖女儿,这卖字,讲究的当然是聘礼多少。 她得了沈夫人的话,将聘礼往最大的数上说。可还没见两人有半点同意的意思,这才着急起来。 廖氏心里也急,可她再急也不能立即答应。花平生想的倒简单——让他把这杯茶喝完,就可以点头了。 媒婆越说越急,比以往任何一桩婚事都急,说成了,沈家给的赏金定会丰厚的。说没了,可就不是一只到嘴的鸭子飞了,是一群,一群! 花平生好不容易喝完了茶,耳朵也快生茧子了。正当媒婆觉得无望沮丧时,突然听他说道,「好。」 媒婆眨巴了眼,赶紧摸了摸耳朵,「花老爷说什么?」 花平生笑道,「我说好,只是现在快要过年了,我也不想女儿嫁得仓促,所以婚期要约在年后,等对好了八字,再寻先生挑个好日子吧。」 媒婆差点哭出来,「好好好,那我这就回去告诉沈家一声。」 说罢她生怕他们反悔,拔腿就去沈家道喜。看得花平生直笑,笑得廖氏颇觉他奇怪,可看着看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末了叹道,「就剩朗儿了。」 第13章 花平生说道,「身在军营,看见的都是汉子,哪家男丁在军营的都是成婚晚的,你也不用担心有人说闲话铃铃比他成婚早。」 廖氏摇头,「约定成俗,我也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朗儿那个愣小子,去了一趟军营回来,会更愣。」 花平生颇觉有道理,可担心有何用,成亲这种事他也没有办法押着他办。 ☆☆☆ 沈花两家要结成亲家的事飞快传遍了整条小巷,沈来宝本来想的是年后这件事才会开始办,谁想寻了个先生一算,良辰吉日是在正月十七,如此一来,时间就变得紧迫了。 这个日子合两人生辰八字,又对夫妻姻缘极好,两边长辈一拍即合,就各自忙活两人的婚事去了。 沈家人多,沈夫人办事又稳妥,虽然时间有些紧张,可事事吩咐下去,也是有条不紊。 只是如此一来,沈来宝就不能跟花铃见面了。而且还要毁约——没办法带她去放烟火。 他想来想去,干脆买了两箱的烟火,送去花家。 阿五送到花家,花家夫妇正好在,廖氏便问,「这是沈来宝送给铃铃的?」 阿五正经八百答道,「不,是送给花老爷的。」 「……」廖氏不由一笑,这孩子,就算他明着要送给她女儿,也没人会说什么。定了亲除了不能见面,其他事倒是放宽了许多的。不过也是谨慎,她倒是欢喜,「那就送到我房里去吧,等会给孩子们分一分。」 说是分,可还是全让花铃抬走了。 等过年时,家里来了小豆丁窜门,花铃就将它们搬出来,给他们放。她就坐在边上瞧,看着热闹,可心里还是觉得冷清的。 去年的时候,还有二哥,有盘子,还有尹姐姐,今年二哥没回来团年,盘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尹姐姐也嫁人了在夫家过。 只剩下沈来宝在隔壁,却也因为两人定了亲事,不能相见。 花铃看了一会,突然来了兴致,拿了几支烟火炮仗就跑去后院。寻了那堵和沈家相邻的墙,算了下应当就是在沈来宝住所附近。她蹲身把烟火插在地上,随即点燃。 烟火噼里啪啦冲天而上,散开在两墙之上。 见了一天亲戚刚回房里的沈来宝蓦地一惊,片刻下人就在门口说道,「是隔壁有人在墙边放炮仗。」 沈来宝应了声,洗了脸正在擦拭,突然想到了什么。丢了毛巾就往墙边走,他总觉得,是花铃在放炮仗。那边是花家深院,一般都是不会让人进去的。 花铃没想到这支烟火动静这么大,捂着耳朵蹲在一旁僵了片刻,才又颠着手去点另一支,可手一哆嗦,没点着。她又拿着香火去点,又没点着。 墙上忽然传来笑音,「我以为是谁家的熊孩子,要炸我家的墙。」 花铃抬头看去,就见沈来宝蹲在那快过墙的桃树枝杈上,低头看着她笑。她垫脚递了根烟火给他,并不说话。 沈来宝俯身接过,「我听见你前院有炮仗声了,以为你也在那,怎么跑这来了?」 花铃反问道,「来宝哥哥想不明白吗?」 沈来宝笑笑,「想不明白。」 花铃抿了抿唇,「那你好好想吧。你真不将我当姑娘呀,脸皮薄着呢。」 沈来宝又笑笑,真想跳下去,捏捏她的脸,「小花,香火递给我。」 花铃又垫脚递给他,沈来宝接过,点了烟火。烟火瞬间向天冲去,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炫丽大花,映得两家通亮。可响声也炸裂开来,引得花家下人往这边跑来瞧看。 她有些恼,好不容易跟他见上面,可一个烟火好似狼烟,都将人引来了。她冲他摆摆手,「来宝哥哥快下去,小心点,不要摔着。」 「我还留了一箱烟火,等你嫁过来,一起放。」 第14章 花铃又急又觉好笑,「哪里有人过了元宵还放烟火的。」 沈来宝笑道,「我。年前承诺的话,总要兑现的。」 花铃微顿,抬头看着认真说这话的人,心有暖阳,轻轻点头,「嗯。」 沈来宝又多看了她几眼,直至看到廊道那边有人跑来,他才从树上下来。手里还拿着有火药余味的烟火棒子,回到房里,他还舍不得丢了。 ☆☆☆ 过完年,沈花两家长辈就完全投入到两个孩子的婚事中去了,忙前忙后,比过年更要欢天喜地。 正月十七,花家有女出嫁,嫁的,是隔壁沈家儿郎。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沈家娶媳,花家嫁女,都是明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又因沈来宝在这里实在算是「大龄男青年」,前缀还有「优质」二字,多少人家的好姑娘都拒了,别人正等着他到底会娶什么姑娘,一听,是花家千金,这下通通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唯有一个大写的「配」字。 倒是花家将女儿嫁给沈家,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只因花家祖上是出过翰林的,后代也都是文雅儒商。花家挑女婿也是千挑万选,谁想竟挑了个富贾之家,这着实跟花家素来的形象不符。 这两家联姻看着奇怪,可见过新郎官的人,都觉得他配得起花家千金,全然没有商人的粗鄙,甚至是彬彬有礼,举手投足尽是富贵之气。 沈来宝被众人簇拥入洞房时闹声震天,守房的丫鬟都觉得他们要将房子拆了。可这才叫闹洞房,就是得热热闹闹的才好。 房内佳人凤冠霞帔,虽然衣服上的绣工可见精致,但是并无人细看。只是觉得新娘子身材娇俏,一眼看去,便被人吸引了,而不是嫁衣。 那不曾见过她的沈家远亲婶婶们,心中已啧啧称赞那盖头下的脸定是娇艳好看。也对,新娘的母亲犹见风姿,新娘父亲也是中年美男子一个,那生的女儿,又怎会差劲。 花铃听见门外喧闹声,不由将手中帕子抓好,凤冠垂落的珍珠珠帘外还有一层红盖头,将她的视线都阻隔了。直到有人走近,才能从下面看见一双黑面白底靴子。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旁人笑道,「快拿喜秤挑了这红帘,让我们也看看新娘子。」 沈来宝笑笑,他倒真不想让他们看见花铃的模样,至少不是今晚。奈何闹洞房是风俗,当着面掀起那红盖头,也是非做不可的事。 喜娘已经递了托盘过来,他拿起上面系着红绸的喜秤,小心从盖头侧面穿插而过,这才缓缓撩起。 圆润而白净的下巴先落入众人眼中,随后便是一抹红唇,娇艳欲滴,是沈来宝都不曾见过的红艳。 盖头再往上挑,就见了扑了胭脂的面颊,红润娇俏。继续往上,终于见了花铃的明眸。 她轻轻抬了抬睫毛,快速地偷看了她的新郎官一眼,见到他眼底闪过的惊艳,顿觉心满意足。片刻却见他背后站满了人,满屋子的人都在瞧她。饶是她脸皮厚有三尺,也禁不住红了脸,抿唇低头。 这一低头,更显娇羞,沈来宝蓦地笑了笑,旁人也都哄笑起来,「哎呀,新娘子害羞了。」 说罢,就将新郎官押到花铃一旁,非要他们贴身而坐。 「好了好了,先别闹,快点喝交杯酒吧。」 ——喝完了才能好好闹啊! 沈来宝和花铃瞧着满屋人殷切的眼神,已然猜到后半句会是什么。 喜娘得了沈夫人吩咐,知道沈家少爷沾酒即醉,所以将他的酒换成了与酒色无异的茶水,端了给两人,两人侧身对坐,这才完全将对方看清。 明明熟悉到连对方眼睫毛也知道是几根的人,对面而坐,竟还是一瞬脸红心跳。等两手交缠,都能觉察到对方的胳膊僵硬。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们一把,额头瞬间磕碰在一起。 第15章 花铃低声倒抽一口冷气,不过片刻脑袋就被人揉了揉,还跟她低语,「不疼不疼。」 屋里立刻又哄堂大笑,学着沈来宝的语气念道,「不疼不疼,新娘子不疼!」 花铃羞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来宝哥哥呀,这个时候可别让他们抓着了,否则非得闹得炸开花不可。 沈来宝到底是男子,刚才在外面敬茶已经被闹了几圈,现在他们再哄闹,他也没关系。 而且结婚,就是结个喜气。 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要求怎么闹,只要不过分的,都尽力配合。 花铃心底欢喜,也由着他们闹。 两家亲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知道疼人,闹了半晌,长辈道了一声「闹好了闹好了,就让他们小两口说会话吧,洞房花烛夜呢。」 众人又是哄笑,这才离开。 被折腾了半宿的沈来宝和花铃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屋里的热浪一退,两人并肩而坐,一时无话。 不过小片刻,花铃就觉察到旁人有些坐不住。她低声,「不舒服么?」 沈来宝动了动身,「好像坐到了什么硌人的东西。」 花铃抿抿唇角,「我娘和婶婶他们在我床上洒了许多花生百合来着。」 对这些颇为陌生的沈来宝皱眉,「放这些做什么?」 花铃的脸又一红,都闹不清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了。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来,转溜着乌黑大眼看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她都不说。 沈来宝等了一会没能知道答案,底下又实在硌人,伸手撩了被子看,这一看顿时惹得他满眼黑线,花生瓜子百合什么的都快铺满床了。 花铃端坐着,见他用手去扫那些东西,像是要扔了,她睁大了眼,「来宝哥哥你做什么?」 「清理干净,你最怕痒了,等会睡觉你肯定会不舒服的。」 花铃的脸又烫了起来,他真是熟稔得不将她当妻子了呀。她又想到出嫁前娘亲塞给自己的各种图册,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全然不知她已经脑补了百张画面的沈来宝见她面色复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太过美艳,都要觉得是一副绝美画轴里的人了。他探了探身,鬼使神差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花铃蓦然回神,又被他亲了一口脸。她深吸一口气,忙捂住脸,「都是胭脂,你吃胭脂呢。」 沈来宝蓦地笑开,「对,就是吃胭脂。」 花铃双眸睁圆,「不许吃,否则我就把你吃了。」 说完,就见他笑开了,连花铃都不知道这话哪里好笑。只是他就在旁边笑,她还不用躲着。她看着看着,俯身向前。沈来宝正弯身拾着花生,等偏头看去,花铃已经近在眼前。 他张手要抱她,谁想她却没回搂住他,而是直接往他身上压来,双手抵在他的肩头上,就这么……把他扑倒了! 花铃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伴着手腕和脚腕上的金饰叮叮叮落下,奏出曼妙声响。 沈来宝忽然明白什么叫做醉在美人怀。 他静静躺着,看着他的小花,一颦一笑,闭眼都能描绘的姑娘。 花铃伏在他的胸腔上,脸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听了许久,才觉得真实。 确定他真的成了她的丈夫,花铃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他脖子上亲了一口。可姿势不对,只好又往上磨去,磨得沈来宝这里那里都僵了。 花铃低头看着他,四目相对,满眼的对方。她头一点,就在他唇上留了一抹唇印。 沈来宝伸手摸她的发,动得金饰又响。花铃不愿别的声音来打碎这安宁,肃色,「来宝哥哥你不要动。」 「……哦。」沈来宝长长一声叹息,这……不对呀。他是不是该拿回主动权,难道等会要让小花把自己的衣服给剥了? 第16章 万一小花觉得他不够男人怎么办? 他是不是让她见见自己其实是个有八块腹肌的人? 哦不对,就算是小花把他剥了,也是能看见的。 「唔。」花铃趴回他宽厚的胸膛上,不动了。 沈来宝微微抬身,「怎么了小花?」 「好累。」 「……」 「还饿。」 「……」所以她刚才乱动什么!就该把这种费力气的活交给他!他叹道,「起来吧,先去吃点东西。」 「不能吃……吃了腰带会崩开的。」 沈来宝几乎是瞬间笑开,笑得花铃也忍俊不禁,抬手捶了他一拳,「不许笑,我被嬷嬷她们勒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快解了吧,去吃点东西,再烫个脚,夜里睡得舒服些。」 舒服舒服,他就光知道让自己睡觉睡觉。花铃忽然想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今晚要做什么……不会吧。 她躲进屏风里,解开束缚了一天的腰带,顿觉自己胖了两圈。低头一瞧,应该有点难看。想了想,她又将腰带缠了回去。 可是等会还不是得解开,让他看见的,倒不如先隔着衣服让他先熟悉熟悉,等会就不会被吓着了。 不过其实她也并不胖吧…… 她苦恼了许久,屏风外的人也不催她。最后她还是取了下来,但又把新娘服的腰带系得紧了一些,这样应该还好看。 等她出来,就见他打开了门,不知道和外面的人说了什么。 片刻下人就拿了暖炉来,他将几道她喜欢吃的菜放置上面,正给她热菜呢。 她笑了笑坐到桌前,托腮看他亲手热菜。末了指了指他面前的,「我还要那个。」 沈来宝立刻拿了那道菜去热,又问道,「还要哪个?」 「那个。」 沈来宝看去,说道,「你不是不爱吃羊肉么?」 「可你爱吃呀,你就光顾着挑我的。」 沈来宝这才恍然,便追加一碟羊肉片。 菜热好了,两人简单吃了些,都特地克制没吃撑——毕竟是洞房花烛夜。 填饱了肚子,下人进来将东西收拾走。沈来宝也重新出去陪宾客了,再陪一圈,就会回来。花铃便让下人打几盆水进来,好好把脸洗干净了,又擦了下身。 等沈来宝再回来,花铃已经卸了凤冠和浓妆,没了方才的红妆美艳,却是他最熟悉的小花。仍是云容月貌,明眸生花。 花铃从半夜就被拽起来各种梳洗,昨夜又没怎么睡,折腾了一天,着实累了。等他等了半晌,差点睡了过去。这会知道他进来,就等他过来,却又没动静。抬眸一看,就见他杵在那,好像没打算过来。 她眨了眨疲倦的眼,说道,「来宝哥哥,我们睡觉吧。」 「……」他的小花不但把求亲的事办了,还在今晚把主动权给拿了,这怎么得了! 沈来宝三步并作一步,如风上前,握了她的双肩,压入被褥中—— 「小花,我们睡觉!」 正月仍旧寒凉,钻进被窝里,人就舍不得出来了。 那大红被褥下探出五根白嫩的脚趾,卷了卷,感知到外面的冷意,又立刻收了回来。 枕边人睡得很沉,花铃已醒了两刻,又不敢乱动,怕吵醒了他。她平时一个人睡,位置偏外。折腾一宿后她要睡外头,就被他抱进了里面,说怕她半夜摔下来。要不是太累太困,她真要好好问问他,她像是那种睡觉不老实的人么。 本以为一个人睡了十余年,会不习惯旁边有人。可意外的……竟觉得还好。 她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贴着他的肩头,又抬眼看他的侧颜。 男子侧颜俊气安详,梦中也有一股沉稳气质,想到昨晚种种,她又羞红了脸,这下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跟他对视了。 第17章 时辰还早,不到给公婆奉茶的时候,花铃就这么静静倚靠着他,等他醒来。 她一整天都在闺房里,花轿上,新房中,除了饿了点,也没怎么动。倒是他,从早招呼亲友,入夜还陪了好几圈。 明明该很累,但昨晚…… 花铃的面颊又红扑扑起来,都这么熟悉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脸红,毛病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大概就是两人相对,没羞没臊的时候了。 疲累了一天一夜的沈来宝踹了周公醒来,刚要翻个大身,觉察到枕边有人,才想起他的小花就睡在他一旁。 他蓦地笑笑,只觉梦都没这么美好的。 旁边也有了笑音,「这就是所谓的‘笑醒了’?」 耳边声音悦耳动听,将他一夜疲倦都驱散到天边去了。他缓缓转身,果真看见了她,看样子似乎已经醒了很久,他抬手抚她的脸,「醒了多久了?」 「有一会了。」 「还疼吗?」 花铃抿唇,一会才道,「不要问了,你再问我又要钻被子了。」 沈来宝笑笑,把她捞进怀里。两人只着了薄衣,这一捞顿时紧贴。花铃僵了僵,蓦地抬头看他,「色胚。」 ……他这才想起「自己」晨立了,他微微松开,「男子晨起都有的现象,不是色胚。」 花铃这才明白,可转念一想,他对着这样自己就当真没有半点反应了?她难道没有半分魅力?她鼓腮,趴在他身上蹭了蹭,蹭得沈来宝心都痒了。可一会还得敬茶,总不能让外人一瞧就看见他们的疲累模样。 他偏头看看窗户,才刚黎明,天色未明,敬茶还早,还能再躺会。还没回头,下巴就有手摸来。 花铃摸着他下巴上冒尖的青渣子,觉得神奇,「明明昨晚还没的,今天就长了这么多。难怪我舅公说男子三日不刮须,就变成乞丐模样了。」 沈来宝以为她摸一会就收手了,可没想到过了片刻一看,她还是一脸新奇,笑道,「真的这么好玩吗?」 「好奇。」 沈来宝闻声,低头就往她脸上轻轻刮了刮,痒得花铃咯咯直笑,要把他推开,却被他紧紧搂着,无法挣脱。实在是痒得不行,花铃张嘴就往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沈来宝这才松开,「小花猫。」 花铃拍了他胸口一掌,「不许挠我痒痒,我怕。」 沈来宝瘫在床上不动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花铃嫣然一笑,又推推他,「要起床敬茶了。」 「还早,你再躺会。」 「不行,第一天见公婆,要好好梳妆,上个淡妆,精神些,这可耗时辰了。」 沈来宝一手枕在后脑勺上看着她,笑道,「第一天?爹娘都看了你十六年了。」 「这不同,做邻居跟做儿媳是完全不同的。」 说着,她已经坐起身,探身去床前的凳子上拿了里衣来,背身换上。 光洁的背匀称而纤细,还有一点点昨夜未消的红痕。他伸手抚下,花铃微僵,偏头看他,见他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来宝哥哥。」 沈来宝回神,「邻居变儿媳要不同,那变媳妇,是不是也会有不同?」 「肯定是有不同的。」 「会有哪里不同?」 花铃忽然意识到他要问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又偏了偏身,「来宝哥哥,你担心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嗯。」沈来宝起身看她,「这样的你就很好,我喜欢的是隔壁小花,要娶的也是隔壁小花。」 「我哪里会换了个人似的,只是既然嫁进了沈家,有些事还是不能跟做姑娘时那样随性的。」花铃笑道,「可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隔壁小花呀。」 第18章 沈来宝点了点头,「你若是在家里有哪里不习惯不舒服的,要跟我说,不要忍着。虽然爹娘是看着你长大的,可是毕竟没有一起住过,他们可能会不喜你的一些行为,你或许也会对他们的所为有异议,所以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尽力在你们之间沟通好,不要彼此不开心。」 花铃顿觉意外,她出嫁前的半个月里,母亲一直在跟她说,到了婆家要三从四德,要以夫为天,孝敬公婆。虽然爹爹听后说了一句「不必」,可她问了好几个已出阁的姐妹,都是这么说的,得忍忍忍,这才是好儿媳,好媳妇。 她有自己的想法,要是真的得忍忍忍,那这婚事也没意义了吧,嫁人,本来不就是件开心事么。 她觉得他不会让她忍的,但她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还乐意当这个中间人,为她和公婆的关系疏通好。既顾及了双亲感受,又顾及到了她。 花铃点头笑笑,又往他嘴上亲了一口,「奖你的。」 猝不及防又被主动了一把的沈来宝无奈道,「小花,我要重振夫纲。」 花铃蓦地笑开,睁着俏眼看他,「那你是不要我以后主动亲你了?」 沈来宝想了想,好像这种感觉并不坏,「还是一如既往吧。」 「来宝哥哥乖。」 沈来宝拉住她,「得改口了,小花。」 「那你不要再喊我小花了,像个小姑娘。」 沈来宝笑着看她,「就不改。」 花铃见他一脸无赖,眨了眨眼,看着他正经八百道,「宝郎。」 「……」沈来宝抚额,「还是跟以前一样吧。」 花铃抿唇笑笑,坐直了腰身凑近他的耳边字字道,「郎、君。」 沈来宝顿时觉得被这轻声耳语轰炸得冒了烟花,可她又凑得更近了,几乎咬耳,「相——公——」 沈来宝彻底败阵! 他果然就不该招惹小花的,这哪里是小花猫,分明是小老虎。 春光明媚,昨天夜里下了点小雨,白日又有春风拂面,沈老爷和沈夫人都觉得儿媳进门,风调雨顺,吉利呀。难怪先生说儿媳面相好,是大富大贵之人。 他们早早就穿戴好,先去迎了老母亲出来,一同坐在大堂上,就等着小两口出来。本以为他们洞房花烛要晚一些,心中体谅,也不着急。可不过半会下人就道他们也起身往这来了,沈老太太顿时笑开,「这书香世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懂规矩,不耽搁。」 沈夫人笑道,「铃铃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姑娘。」 沈老爷插话道,「等会可要跟来宝说,让他不要这么早起来,夜里也不要这么早睡。这样啊,说不定年底我们家就要添丁了。」 话一说,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齐齐点头,深以为然。 于是沈来宝和花铃进来时,就见他们意味深长地看来,他还以为他们方才是共谋什么大事了。 长辈一瞧见花铃,模样娇羞可人,和沈来宝走在一起,似白玉明珠,耀眼夺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花铃几步上前,陪嫁而来的葛嬷嬷就拿了蒲团垫在地上。她跪在两老面前,接过葛嬷嬷递来的茶,「爹,喝茶。」 沈老爷几乎是朗声笑笑,连念了几声「好」,拿了茶来喝,只觉茶叶醇香扑鼻。 花铃又将茶奉给沈夫人,沈夫人听她喊了一声「娘」,也连连点头,笑颜满满。 一会沈老太太也得了茶,精神得都觉得自己能下地跑了。 大堂皆是欢声笑语,沈来宝觉得自己来到这里这么多年,都没见爹娘他们如此高兴过。 奉完茶,沈夫人拉花铃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回房去了。新婚第一天还不必见什么亲戚,等第二日开始就得忙着带新妇登门走动,第三天回门,也该有一阵子要忙活了。 第19章 而且沈夫人想好了,今年开始族里的大小事情,也得带着她去走动,日后才能好好的做沈家的当家主母。只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就是由母亲带着如何当家的,花铃又这样聪慧,她倒是不太担心这点,相信她定会是个让人省心的媳妇。 沈来宝带花铃去走了一遍沈家,以前她来,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如今他带她好好去走了一圈,他在沈家能去的地方,如今她也能去了。 花铃自小去拜访别人看的大院也不少,也没什么觉得新奇的了。只是他带她走的每一个地方,她都细心记下。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沈家是商人世家,他以后也同样会常常出远门,那她要做的,当然是将这个家打理好,让他能安心外出,回来时舒舒服服的。 她想得长远,可一点也不觉得想这些会羞赧,只有满足。以前她只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如今,是沈家媳妇了,到了外面,别人也要喊她一声沈少夫人。 单是为了这个称呼,她就要将这些做好。 既是他的小花,也是沈家媳妇。 「小花。」沈来宝低头看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花铃点头,「去看我们的小云和飞扬好不好?」 沈来宝笑笑,「好。」 她说什么都好,只要她喜欢就行。沈来宝执了她的手,一同出门,从今往后,两人再不用避嫌。 花铃说道,「别人看见要笑话的。」 沈来宝不放,笑道,「成了亲,怕什么。」 花铃又羞又喜欢,到底没挣脱他的手。是啊,怕什么,让别人看见他欢喜她,有什么好怕的。 妹妹成亲,做兄长的自然高兴,只是花续心中始终有个结。虽然昨日秦琴并没有流露不该有的神色,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她并不开心。 他本该在年初就去赴任,但身在军营的弟弟无法告假回来,他当长兄的又不在家的话,那家里好似太冷清了点,也对不起妹妹,于是向上锋告了假。虽然昨日妹妹才成亲,但拖不得了,得赶紧去衙门,否则也要耽误,实在是等不及她回门了。 所以今日和秦琴用完早饭回到屋里,他便道,「明日就要走了,你如何安排?」 秦琴微顿,「你安排吧。」 「我能安排你跟我走,但是你的心却还系在这。」昨日沈来宝来迎亲,瞧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模样,洞房闹得也那样热闹,花续隐约有些顿悟,强扭的瓜不甜,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一直在拧这瓜,「以前都是我强行带你走,这次你可以选择不走。」 不走,就是和离,这个意思,她听得出来。花续不想和离,只是这种局面令他难受,甚至有时候会愤怒。可沈来宝是他的妹夫,是他小妹的丈夫,他又怎么能憎恶他。更何况错的不是沈来宝,是秦琴。 与其众人尴尬,不如斩断乱麻。 两情相悦的人,成亲才是件高兴事。 想想他和秦琴的过往,却好似没有半点感情。 久了,也让人心灰意冷。只是他以前并不介意这么过下去,但如今沈来宝成了自己的妹夫,成了一家人,以后逢年过节,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承认自己没有这个肚量,任由她这样。他更害怕被外人知道后,说出很难听的话来,这样对花家上下,都不好。 秦琴默默无声,依然没有过多的话。花续沉默半晌,看着她这模样愈发难受。终于是自己起身去收拾东西,没有再同她说半句话。 秦琴看看外面天色,又看看他,也起身出去。有些话,再不说,就又是半年后回明州才有机会说了。 花续是瞧着她出门的,她前脚刚走,他的心就已快怒得炸开。立刻让下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孤身赴任。他一心想着快些走,直接去了马厩,见马竟还没有喂好,顿时气恼。 第20章 车夫见状,急忙过来,「小人是昨天刚来的,忘了喂马。」 花续喝声,「花家的下人做事利索守时,如果你没有要好好做的心思,就趁早离开花家吧!」 车夫一顿,被骂得心中记恨,花家待下人好,给的工钱高,这是份美差事。可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却被个毛头小子教训,着实不悦。可面上不敢流露不悦,点头哈腰应声。 花续骂了他一句,也不回前院,怕被爹娘瞧见,问他秦琴的事。便等在马厩旁,惹得车夫以为他在监督自己,心下更不满。 ☆☆☆ 春光明媚,满饰红妆的隔壁沈家更是喜气洋洋。 沈来宝牵着花铃的手准备外出,刚成亲的小夫妻结伴出去,下人瞧着也是羡慕。 因是一时兴起要出门,马还没有喂好,到了门外马车未来,两人便决定走一段路,等马喂饱了追来,估摸也走累了,时机正好。 更何况一同乘车,倒不如一起并肩同行来得好。 平日两人就常一起出行,但近年来身边总有旁人。今日两人同出,巷子里的邻里见了,一瞬还以为两人又外出同游。等瞧见花铃已经挽起发髻,才恍惚想起昨天不是刚喝过两人喜酒么,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再次跟他们贺喜。 花铃和沈来宝单独在一起时少两分羞涩,还能打趣他,可当众被喊沈少夫人时却觉羞赧。沈来宝和她正好相反,所以在外头,他表现得比花铃更加大方自然。 从巷子出来,花铃本以为能好好和他说话了,谁想街道的人也大多熟识,又纷纷来贺。花铃这才知道原来昨日喜酒,附近半里的人都来了,吃的是流水宴! 沈来宝怕花铃疲累,快走到半街,就带她拐进一条小巷,笑道,「累吗?」 「累,不过我娘说了,新妇都是这样累的,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晚上回去我给你按按腰背和脚。」 花铃笑问,「你也得跟我一起跑东跑西,也会累的,到时候还顾得上我呀?」 沈来宝笑道,「夫人最重要。」 花铃对这回答简直是满意极了,她没听见花言巧语,只听见了满满的诚意。但她可舍不得折腾他,晚上得注意着,不要不小心喊累。 巷子行至一半,前面似有人从墙后探身看来。花铃抬头一看,那人影就消失在墙背后了。她当即放缓步子,将沈来宝也拉住。 沈来宝偏头问道,「累了?」 「前面有人鬼鬼祟祟地看我们。」 沈来宝神色一顿,放眼看去,却没有看到前面有人,但地上有个影子。今日有风,风吹裙动,地上是裙摆的影子。 见是姑娘,他稍稍放下了心,示意她在这里等自己,他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很轻,也很慢,如果那人没有再探头,应该是听不见他过去的。 几乎快到终点,忽然那人似乎不知他来了,又伸出脑袋看来,这一看,就看见沈来宝快到跟前,两人皆是一愣。 一直紧跟在他一旁的花铃见了那人,也一顿,「嫂子。」 秦琴未闻唤声,快速在她脸上看了一眼,见了她那高挽的发髻,有些出神。 花铃是想寻个机会好好和秦琴摊牌说,可是并不是在这种时机下。而且他们刚刚成亲,她就这样来瞧,花铃就算心再大,也满心不悦。她知道她对沈来宝有执念,可她已经跟了自己的哥哥,就该收心过日子。 如果一开始不打算做花家媳妇,那就该拒绝这门亲事呀。 花铃想不通她,如今见她看沈来宝的眼神仍旧不同,更是不悦。她往前一步,又将秦琴视线拦住,「嫂子,我哥呢?」 「在收拾东西吧。」秦琴神色淡漠,又道,「你不用这样提防我,我来,是想跟他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等会你哥又要回衙门去了,我也会跟着去。」 第21章 花铃微微拧眉,沈来宝拍拍她的手背,她这才点头,有些话她不想跟自己摊开了说,那跟沈来宝说开了,倒也好。在这点上,她信他会有分寸。 秦琴看着花铃退后,直到她退到应该是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地方,才收回视线,看着沈来宝说道,「恭喜。」 「谢谢。」 沈来宝下意识离她稍远一些,看得秦琴眉头拧起,忽然笑了笑,「我做错了一件事。如果当初我早点跟你说,我是谁,又是来做什么,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无奈了。」 沈来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也一向都看不懂她。 「我懦弱了一辈子,以为重来一次,情况会好起来。但是我没有想到,其实我还是懦弱的。我不像花铃那样能为你付出一切,我甚至对你在书院时别人欺负你也要掂量过利弊才敢站出来。我不止一次地想,其实这辈子我比上一辈子更自私。」 她以为她说这些话会被他当做疯子,可沈来宝眼里,却全是惊讶。 沈来宝心中愕然,他听见了什么?这辈子,上辈子,重来一次? 早就觉得自己穿越就已经很离奇的事的他竟是轻易就想到了一个词——重生?! 秦琴重生了? 看样子她的第一世是在真·沈来宝的时候,而这一世她对自己有执念,难道是上一世沈来宝于她有恩? 可是……如果他没有出现,那真沈来宝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十岁之前的沈来宝对她做过什么让她念念不忘的事? 秦琴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句都不说自己疯了,她突然有了将话全说开的冲动。他已经成亲,还是花续的妹夫,她再没有机会留在他身边了。 可是埋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话,她想告诉他,哪怕是他把自己当做疯子也好,她也想说出来。 说出来的意义是什么她已经不愿去想了,只知道如果不说,她这辈子也会疯的! 「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不过没关系。」秦琴有些失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从小就被我娘毒打,才十几岁就被她卖给了个屠夫。屠夫一家每日都欺凌我,后来我生了个女儿,他们变本加厉,还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本来也寻死了,可是等我醒来,却发现我又回到了起点,睡在了襁褓中。」 沈来宝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惊愕,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的很多行为。 要是真得说荒谬,那他和花老爹的穿越,不是更荒谬! 「那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沈家的钱,也不至于,毕竟后来她也做了花家媳妇,安心过日子,并不会比嫁入沈家差,所以他相信必定是有其他缘故。 秦琴见他不惊不慌,连她都意外了,「我埋了我的女儿后,就将我丈夫一家都杀了……那时候下着大雪,我奄奄一息,你出现了。还把我抱上了马车,给我盖了毛毯,点了暖炉,我就这么死在了你的怀里。」 沈来宝瞪大了眼,秦琴想到前世那最后一刻的暖意,又笑了笑,「真暖。」 「不可能!」沈来宝脱口否认,只因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上一辈子的沈来宝在十岁的时候就死了。也就是说,在秦琴嫁人生女前,他就死了,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这么对秦琴。 「是你。」秦琴颤颤指着他腰间上的香囊,「当初我也不知道是谁,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可是我清楚地记得,你腰上挂着的核桃船。我记得一清二楚,就是你腰上的这个。」 沈来宝猛地想的当年他初到书院,还未深交的秦琴便问他核桃船的事。后来他把核桃装入钱袋,她还问过他核桃去了哪里。 当时他便心有疑惑,如今茅塞顿开,终于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秦琴……」沈来宝没有办法跟她解释穿越一事,十岁的沈来宝已死的事,他要接受她重生的事容易是因为毕竟他曾穿越过,而且当代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见过,接受能力比她强大许多,可是要她接受他不是沈来宝,却不可能,「假设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你碰见的人,绝不会是我。」 第27章 傍晚归来的渔夫撑船而过,见岸上有个姑娘跪在地上,却不知在做什么。 河水流得急切,一望不知尽头。映着悠悠夕阳,霞光满铺,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直到渔夫过去,那姑娘也还在跪着,没有起身。 ☆☆☆ 春雨绵绵,淅淅沥沥地从苍穹洒落,在灰色瓦片上凝聚成珠,结帘滚落。 花朗回到家时,明州并没有什么变化,南风小巷也一如既往。 大门未关,他刚踏入里面,就有守门下人来瞧,一见是他,神情一震,顿染巨大苦涩,「少爷……」 不过去了一个冬季,可花朗的肤色比起之前来更加黝黑,褪去了一些稚气,眼底神色也不同往日,更多两分坚毅。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爹娘呢?」 「老爷去了枫林镇还未回来,太太在房里头。」 花朗快速往那走去,家中本就少人,如今好似更加安静,静得让人陌生。 走进院子,花朗足下沉重,到了爹娘房门前,他双膝着地,伏地叩头,「娘,孩儿回来了。」 花铃是傍晚才知道二哥回来了,她一连十天没怎么睡过好觉,好不容易躺下,沈来宝也不忍叫她。 这会醒来,得知二哥归家,就要下地去见他。沈来宝将她拦住,她才想起她还没有梳洗。她跑到镜子前,只觉自己整个人都乱糟糟的。 「我去让葛嬷嬷进来给你梳妆。」 花铃略觉疲累,「你先去见我二哥吧,我很快就过去。」 今天去过一回的沈来宝并没有看见花朗,如今花家气氛沉郁,花朗刚回家,要处理的事很多。所以没有见上,这会过去,约莫是忙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更担心花铃,一步都不想离开,一直陪着,怕她一个人时更难过。 花铃又念了他一遍,让他过去,「二哥处事向来不稳妥,我怕他忙不过来,你过去帮帮忙也好。」 沈来宝想了想也对,摸摸她的发说道,「等会让嬷嬷陪你。」 「嗯。」花铃应声,等他出去,葛嬷嬷也进来帮她梳头。 她的头发还是跟儿时一样细软却又浓密,梳姑娘时的发髻好梳,但梳妇人发髻却有些难,太过滑溜,拧不成发髻。葛嬷嬷心情本就不好,这抓了两下没抓好,更是烦心,「我去喊安嬷嬷过来。」 花铃点点头,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随便捞了发结成发髻,换好衣服就出门去了。身旁下人紧跟,不知为何觉得更是心烦,「你们不要跟了。」 下人哪里敢不跟,花铃微恼,「不要跟了。」 下人只好止步门口,回的娘家,就在隔壁,不跟问题也不大。只是个个探身探头,直到见她进去,这才放心回了沈家。 花铃进了前院,迎面就见母亲身边的丫鬟急匆匆要出门,她心有不安,拦住她问道,「怎么了?」 「夫人想吃百果斋的点心。」 「我娘现在怎么样了?」 「正和二少爷说着话,姑爷还等在外头呢。」 花铃点点头,沈来宝还等在那,那她过去后,肯定也不能进去。等在那,更难受。 她说道,「我去买吧,你回去伺候我娘。」 她转身往外面走,去外面走走,或许心里会舒服一些。 心中这样想,可心头还是沉如千斤。 走着走着,她忽然又想要是母亲和二哥说完了话,那出来见到女婿女儿都在,或许会更开心一些。那她得赶紧买了果点回去,想罢,便从捷径过去。 行至幽深巷子,周围有些安静。她心无危机,继续往深处走,从这里出来,直通百果斋。 忽然前面闪出个精瘦汉子来,直勾勾看她。花铃顿步,心觉不对,转身看去,后面果然也有个人堵住了路。 第28章 「乖乖给钱吧,可不要让我们有机会伤你。」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劫匪,花铃心中的怒气和怨恨已然覆盖满心,感觉不到半点害怕,只有满腔憎恨。 「滚开!」 劫匪没想到她竟会是这种反应,没有被吓哭,也没有掉头就跑,反而怒目圆瞪,眼神似能将人烧死。他们一时不知她是佯装的还是真有那个能力将他们赶跑,便待在原地不动。 花铃想把自己的小短刀拿出来,可是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这几日恍恍惚惚的,别说匕首,就连钱袋这些日常所需都没带。 她心中顿时感到莫大的哀伤,她不喜欢这样浑浑噩噩的自己。 那两人见她面色不佳,神态游离,这才肯定她是个弱女子,不过是碰见什么事才一反常态。 西子美人是因带着三分病态,如今眼前的美人也是,梨花带雨更惹人怜。两人心有邪念,已不准备只是劫财了。 花铃见他们往自己走来,看看前后,已无退路,神情一凛,俯身拾起地上石头,她可以拼命,他们不行,那她还是有一线生机。 两人知道这花上刺儿不容易拔,过去时也小心了许多。快走到近处,就要抓她,忽然墙上跳下个绿衣姑娘,一脚就踹在一人胸口上,再一反手,狠狠一拳捶在另一人心口。 动作又快又狠,打的都是命门,痛得两人一时气短,差点没喘回来。一口气还吊着,那长腿姑娘人竟到了跟前,又一脚踢在腰间,那人当即翻白眼,痛死过去。 另一人见了,立刻爬起身要逃。一般逃走别人是不会追的,可那姑娘明显是个狠角色,几步上前踹来,差点没把他的腿踢断。 他痛得大哭,也不敢抬头看她,不过也看不见,纱笠都将她半个身体都遮住了,「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姑娘不出声,翘了翘手指让他滚蛋。 那人一见,连滚带爬跑了。 她拍拍两手,嗤笑一声,蝼蚁。她转身看向花铃,花铃也正往她看来。她眨眨眼,立刻抬步走了。 走了几步,身后却跟来脚步声。她顿了顿,回头一看,花铃就跟在背后。 她立即加快脚步,想要把她甩在背后。可花铃却跟得很紧,她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她还不停下。 她顿生恼怒,飞身跳上墙垣,就要跳进别人院落时,花铃的哭腔突然传来,十分压抑,似春风中的细雨,「盘子……」 她猛地一震,差点因为收势摔下去。在墙上僵了好一会,她才缓缓回身,低头看着在那抬头看自己的花铃。 哭得跟花猫似的,她认识的花铃,可是个乐观又爱笑的姑娘啊…… 盘子怔了片刻,跳回地上,快步走到她面前,抱了她说道,「那就借个肩头给你好了。」 花铃顿时哭出了声,「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大哥就不会碰到山贼了。他本该年初就去衙门的,可是为了我……」 盘子听了心中也难受,难受的不是谁死得可惜,而是因为她的好友这样难过。她拍着花铃的背,说道,「哭吧,回到家就不要哭了,你二哥心里也不好受,你爹娘也是。」 花铃也知道,所以她在家极力不哭,甚至在沈来宝面前也忍着。只是看见「死而复生」的盘子,一瞬在想她的哥哥是不是也会在哪一日,如盘子这样出现。 盘子原本轻松的面色渐渐跟心一起沉落,她实在是见不得别人哭。 罢了,她心里稍微能舒服一些就好。 花铃并没有哭太久,她还没有忘记盘子的身份,她如今回明州,已经是在冒险了。沈来宝过年时就暗暗告诉过她朝廷监视的人已经离开,但谁知道是不是有遗漏的。 想到这,花铃才觉得自己疏忽了,一个激灵就将她推开。 第29章 盘子微顿,抿了抿唇角,「无情的小花。」 「你快走吧。」 盘子差点要骂她,看着她赤红的眼才明白过来,笑笑,「我哪里会让自己置身险境,那些人不在这。来来来,我再让你哭一会,反正衣服也是要换的了。」 花铃笑不出来,可心里的确是好受了些,「明州还是太危险了,你不应该回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连一句「盘子」都不敢多喊。 「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想不想。」盘子说道,「而且我也是跟着你哥哥回来的,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多想。」 ——那为什么没有跟在她二哥身边,而是天降神兵似的帮她踹飞了劫匪?花铃没有揭穿她,她很想看看此时的盘子。戴着耳坠子,佩戴发饰的盘子,一定美极了。 可盘子既然还戴着纱笠,那肯定是还不那样安全,所以她也不敢掀开了看。 只是白驹过隙,终有一日她会看见的。或许还是在她进花家大门的时候,她相信会有那一日的。 花铃压着心中期盼,低声,「我回家了。」 盘子微微笑着,「回去吧。」 花铃抹干净了泪,又理了理衣裳,这才离开。走了不过五六步,忽然盘子又在后面喊她,「铃铃。」 她回头看去,看不清那纱笠下的面容,但声音却明朗清亮,「我暂时住在望月居,如果你想来,随时过来。」 暴露自己的地点就等于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花铃动容,却道,「你赶紧换个地方!」 「……」盘子撇嘴,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就是不搬,就是不搬。 花铃默然片刻,才又开口道,「二嫂,我等你一起回家,回花家,希望那一日很快到来。」 盘子全身一震,差点被这一声「二嫂」震得她摸不着北。等她回过神来,花铃已经快走到巷子尾。她直直看着那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二嫂啊…… 这个喊法……她还挺喜欢的。 ☆☆☆ 花朗回家一日,花家的氛围就大不相同了。一个家总要有个主心骨,以前是花平生,如今是他。花续因这几年不常在家,他的去与不去,下人并没有太大感觉。 花朗忙碌了一日,因日夜兼程赶回来,本已疲乏,现在让下人将晚饭端去母亲房中,自己倒吃不下饭了,喝了一口汤就去了凉亭坐着。 路过的下人见了,过去问候。他又觉得不得安静心烦,但又不能立个牌子让下人不要吵。就去家门口的石阶坐着,吹着穿堂风,也觉凉快。 头上的灯笼摇曳,打得他的身影也随风而动。 他半休息半呆沉地坐着,暂时不去想等会要做什么。 在军营待过一阵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哪怕疲累,耳边刚有声响,也立刻察觉到了。他抬头看去,面前已递来一壶酒。他伸手接过,拍掉上面的封口,仰头灌了一口。 沈来宝坐在他一旁,也要喝,花朗一把拦住,「你沾酒即醉,不能喝,否则铃铃今晚还得照顾你。」 沈来宝笑意苦涩,「我第一次这么恨自己不会喝酒,哪怕能喝一口。」 「挺好的,不伤身。」花朗自己又喝了一大口,「我不在家的时候,管家说你常过来,辛苦了,妹夫。」 「叫我一声妹夫,那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花朗还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最后发现其实不用说。沈来宝既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好友。哪怕他没有娶他的妹妹,出了这样的事,也会跟现在一样帮忙。 「我入军营还不到半年,连你们成亲我都不能回来,这次上锋体恤,给了一个月的假。但是来回也要耗去二十多日,我回军营后,你帮我照顾好我爹娘,还有铃铃。」 第30章 沈来宝点头,「我会的,你安心回军营。我记得你去的神风营,名声响亮,可是也很危险。」 「是有那么一点危险,我去了几个月,就打了两场小仗。有一次校尉带错路,掉沟里差点死了。」 这个沈来宝没听他在信上说过,诧异,「后来呢?」 花朗说道,「后来从天而降一个姑娘,把我救了上去,还给我疗伤,夜里还杀了一只野狼,烤熟了给我吃。第二天醒来,她就不见了……」他顿了顿,「你一定以为我是在做梦。」 沈来宝欣慰一笑,「大概是仙女来救你了。」 ——哪里是什么仙子,一听就是盘子,毕竟仙女是不会杀狼还烤熟了吃,唯有盘子,才如此剽悍呀。 花朗微微点头,「也对,哪里有姑娘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的,那么乱,会疗伤,就是烤的肉有点难吃,也对,仙子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知道盘子在他身边,沈来宝对在军营的他倒不是太担心了。 花朗拍拍他的肩头,「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你回去陪铃铃吧。」 「你也快回房,喝了酒不要吹冷风。」 「好。」 目送沈来宝回去,花朗又喝了好几口酒。酒坛很大,看来他一开始就是打算两个人喝,而不是打算让他借酒浇愁。 半坛落腹,花朗觉得自己更愁了,只因一抬眼,就看见了斜对面的潘家。 潘家早已没人,蜘蛛网都将门匾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丝。 他看着看着,又想起盘子。如果这个时候盘子在身边,陪他一起喝酒,该多好。 他心中一片萧瑟,提酒起身翻进潘家高墙。盘子不能陪他喝,他可以陪盘子喝,在他门前敬酒。 花朗走进潘家,满眼萧条。可潘家本就是这么安静的,所以现在进来,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唯有行几步就能看见的蜘蛛网在提醒他,这里已经没人住了。 「盘子……」 他低声念着,却没有人回应。如果是以前,盘子该跳出来吓唬他了。他这才清醒过来,盘子不在这了,也深埋在了黄土下,还是他亲手埋下的。 地上忽然有其他人的影子,几乎和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人衣袂飘飞,他差点没察觉。他猛地转身,身后那人戴着长长纱笠,似鬼魅。 花朗愣了愣,「你……」 盘子眉眼一弯,「是啊,是我。」 花朗对她当然不陌生,刚才他和沈来宝说的人,就是她!二次见她,他才相信她非神非鬼。见她要往后退,他蓦地抓住她。 满是茧子带着沧桑感的手握来,盘子微僵,末了声调高扬,「非礼啊?」 花朗看不清纱笠后的脸,隐约觉得轮廓很眼熟,而且虽然声音并没有听过,起伏的声调却同样耳熟,「你方便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方便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看?难道是丑八怪你就松手,是个大美人你就继续非礼我?」 花朗憋红了脸,「我只是想,就算以后在街上见了,也能认出你来,而不是会对面不识。」 盘子心弦又轻易地被他一弹,撩拨得满心池水都漾出波纹来,她笑笑,「不用,反正我认得你。见了面,我会主动跟你打招呼的。」 花朗想了想,点点头,缓缓松开她的手。突然就见她探头,纱笠都撩到了他的脖子和脸上,一阵好闻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轻扑,「而且,我是个大美人,你放心吧。」 花朗差点呛着。 盘子咯咯直笑。 为了改变她的嗓音,她吞服了药水,说多了话,嗓子会不舒服。所以很少说话,也正因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声音陌生。她还想要一副更娇弱的嗓子,这才像姑娘嘛。 听说男人会更喜欢。 第31章 不过花朗……就算让一只鸭子开口说话,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差别吧,这个呆子。 花朗忽然说道,「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真像。」 盘子挑眉,「怎么个像法?」 「有点坏。」 「……」 「他以前就住在这里,不过现在不在了……」花朗神色黯淡,又加了一句,「不在人世了。」 盘子问道,「你很记挂他?」 「嗯。」花朗,人懂得越多,好友便会一年比一年少。 盘子歪了歪脑袋,「不如我来替代他吧。」 「谁也没有办法替代谁。」 「我能。」 花朗还是摇头,看得盘子都有些恼了。她本来还不想调戏他,可这会忍不住了。平时他都在军营,身边都是人,好不容易现在花前月下,她总要抓住机会多说两句话,「花朗,我看你在军营挺努力的,两次小仗也可以看得出来你有前途,要不然这样……」 花朗心头微震,他总觉得,这神秘莫测武功又好的姑娘要说出跟盘子一样的话来—— 「你做将军,我给你做军师呀。」 那姑娘嗓音压笑,凑近了吐气,「我嫁给你呀。」 「……」 盘子眨了眨眼,「我是认真的。」 花朗吐字,「我不认识你。」 「现在认识了。」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叫碟子。」 「……」花朗觉得他真的醉了,他都要以为眼前人是个梦,是盘子变成了姑娘来戏弄他的梦,「我兄长下落不明,姑娘,我没有心情说这些。」 「哦……」盘子心觉可惜,她本来……还想今晚就把他睡了的,趁着他又醉酒,多好下手,打架的力气都省了。 可惜,可惜呀。 听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花朗问道,「怎么了?」 盘子哀怨道,「没什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他非但不喜欢我,还拒绝我这个大美人嫁给他,你说他蠢不蠢?」 花朗想了想,「你在说我。」 「看来你还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 花朗认真道,「你会碰见比我更好的。」 「呸!」盘子差点没拧他的耳朵,没心没肺的,「我就是喜欢你啊,要是碰到更好的又喜欢上,那我成什么了,那是负心人。我可不要变成那种人,所以我决定好好喜欢你,直到你答应娶我。」 花朗无奈地笑了起来,更醉了,醉得让他忘了愁伤,「我和一个人有约定,七年不娶。你难道要等我七年嘛?」 盘子见他还记得七年之约,禁不住欢喜地微扬起下巴,「等啊,七年而已。那这么说定了,我等你七年,你就娶我。」 花朗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盘子声音一低,双手捂脸,呜咽道,「你调戏我。」 花朗顿时更着急,仔细一想他的话好像确实有歧义,这如何得了。 盘子见他一脸急切,心有不悦,可是他要是一听见有姑娘愿意以身相许就答应,那才是混蛋吧。她放下手,像什么事都没有,大方道,「我说笑的。」 她一句话变一个语调,花朗都有些懵了。可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非要在军营附近走来走去,而且两次小仗你都出现了。」 盘子轻轻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们见过?」 「见过,不过你不记得了。我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嫁,可以了吧?」 花朗皱了皱眉,有些想不通,可还是相信了她的话,因为他的确没有认识过武艺这么好的姑娘,「可是你这么做太危险了。」 第32章 盘子叹道,「我知道危险,可是我要是就这么在心里念着想着你回了家,那我没两年估计就忧郁而死了。在你身边我才有机会让你喜欢我对吧?」 ……歪理,简直是歪理,怎么就这么耳熟,这歪理。花朗看着她,真想看看纱笠下的脸,他总觉得,这是盘子在梦里逗他玩,太像了…… 盘子笑看他,又拉了拉他的衣服,「我救过你,不要你以身相许,可是你赶我走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 花朗微愣,「我赶你走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为一个人好的定义是什么?那肯定是对方也开心呀。可是我离开你我就一点都不开心了,那你说你是不是还是为我好?」 花朗又有点懵,理智告诉他这句话绝对没有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反驳,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是他占理呀。 盘子歪头看他,都快要忍不住笑了,实在是个想痛快喝酒的晚上。想罢,她伸手拿了他的酒来喝。 仰起的下巴光洁丰润,是很漂亮的下巴。花朗看着,盘子哪里有这么白皙的肤色。 不对,他在乱想什么。 盘子咽下酒,蓦地直勾勾看他,「你偷看我。」 花朗一凛,「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你愿意多看我几眼,说明我还是能入你眼的,要不就娶了我吧。」 花朗摇头,「我兄长不知去处,我却谈婚论嫁,这算什么。」 盘子应了一声,默然片刻才问道,「你哥哥出事跟你有关吗?」 花朗沉默半晌,嗓音沉沉,「没有。」 「那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你爹娘和这个家,做好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花朗认真应声,将酒拿回,寻了台阶坐下,又喝了几大口,良久无语。 盘子的嗓子此时已经干涩得疼痛,再说她估计就要变成哑巴了。而且喝了酒,正似火撩着她的喉咙。 她只能安安静静坐在他一旁,看他喝酒。 一口一口,直到喝得脸通红,醉醺醺地说了两句话,就抓了她的胳膊当枕头靠着。 盘子看了半晌,确定他真的睡着了,才缓缓将纱笠撩起。 月光下的脸是一个大红妆容,非常艳丽耀眼,却十分适合她白净挺立的五官。在月色下妖娆美艳,轻轻一笑,可慑人心魂。 她歪着脑袋看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为今晚不能睡了他而觉得可惜。 她低头凑近他的脸,太黑了,跟黑炭似的,她觉得自己是在想睡一块黑炭。 软舌一舔,舔在他的唇上,还有点酒味。她脑袋往下压去,汲取他嘴里残留的酒香。 立志要将他睡了的人,现在却因为亲他一口而芳心乱跳。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简直是怂包。 要不真把他睡了。 不过好像太不道德了。 盘子叹了口气,花前月下,却不能做不道德的事,她怎么就如此善良。 可惜! ☆☆☆ 花朗翌日醒来,天色还早,外面鸟鸣如喧闹集市。吵得他头疼,被迫睁开眼,脑袋还嗡嗡叫了一会。 他揉揉眉心起身,忽然想起昨晚的姑娘,左右看去,房内空荡。可他还是微微愣神,因为这个房间他认识,就是当初他在盘子家醉倒,睡了一晚的地方。 那床柱上,还有一道浅浅划痕。 床和被褥很干净,但房间的尘土积满,可见床有人用心清理过。 他原本昏沉的脑袋更加疼了。 巧合吗? 那姑娘,叫碟子的姑娘,还有同样的房间,百间房屋,独独挑了这间客房。 第33章 他心头咯噔,难道碟子真的是替代盘子而来? 花朗心有不解,这种事也根本没有办法对别人说。如果说了,那或许别人会以为他有病。 他俯身穿上鞋子,发现衣服半敞,低头一看,脖子至胸腔一代竟然有很多半指长宽的红痕,随后他又觉得双唇有点疼。他脑子里顿时炸开烟花,联想到昨晚那姑娘说喜欢他还要嫁他,立刻想到难道她、她…… 花朗急忙解了腰带看,好像……没什么异常。 或许只是酒后起的红斑,吹冷风吹多了吧。 花朗摇摇头,系好衣服,这才推门出去。 春风拂面,清晨风凉,让人瞬间就散了宿醉。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庭院里小憩觅食的鸟刹那散开,冲天飞去。 花朗怔神,朝阳之下,昨夜没有看清的院子此时看得很清楚。完全没有一点人气,杂草丛生,栽种的小树也疯长了,成了鸟的栖居之地。 他缓缓收了思绪,极力忍着心头腾起的不悦感,往后院墙壁走去,从那儿跳出去,免得被人看见。 他还未回到家中,花家已经有人去敲沈家的门,来问人可在沈家。 开门的是沈来宝,听见下人问这话,还没答,在梦中的花铃就猛地坐了起来,有些惊慌地往门外看去,「我二哥不见了?」 沈来宝跟下人说了一声「没有」,就立刻回到床边。而花铃已经在找她的鞋子,越是慌乱,就越找不到。 「小花。」沈来宝看着惊慌失措的妻子,快步走到她面前,蹲身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慌,你二哥或许只是早早出门去了。」 花铃茫然失神,怔怔看着他,「嗯。」 沈来宝暗叹一气,抱了抱她,「你再睡一会,我去找你二哥。」 花铃不想他担心,点点头。 等他出去了,她立刻俯身去找鞋,发现鞋子已经被摆放好,方才分明没有。她心弦一震,来宝哥哥…… 她默然许久,收回了双脚,又重新躺了回去,再次合上眼。哪怕睡不着,闭着眼也会舒服些的。 沈来宝知道花朗不会在这个时候乱离家,昨晚他在门前喝酒,那之后去了哪里?不在花家,也没来沈家。他微顿,难道是去了潘家? 他从大堂门前经过,想去潘家看看,忽然听见老爹的声音,「来宝。」 他顿步看去,见父亲正坐在大堂上,转而进去,「爹。」 「又是去你岳父家吗?」 「大舅子好像一早就不在房里,我去找找他。」 沈老爷叹道,「好端端的出了这事,花家都……」他没有继续说,花平生还没回来,他也盼着会有转机,否则小两口刚成亲就碰见这种事,就怕有人嘴碎,说话难听。 他迟疑片刻,才道,「之前我跟你说过的翰州一众掌柜出问题的事,你可还记得?」 沈来宝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时他还打算过去,只是花铃劝阻,没有去成。他问道,「怎么,那件事难道还没有解决?」 沈老爷说道,「本来是可以很容易解决的,谁想你叶伯伯过去处理时,收到家书说他母亲重病。你叶伯伯被掌柜们闹得恼怒,上了脾气,喊人来用了武力,处理得实在不得当,这矛盾就压不住了。别说劝服他们重新开铺子,就怕你爹的名声都要被这件事带歪了。」 商人重信誉重名声,名声不好,多少会连累以后的合作。沈来宝知道只是一个地方的众掌柜还撼动不了沈家,但是如果事态扩大,肯定会有影响。及早妥善地解决这件事,非常重要。 他明白父亲这是想要让自己过去处理,但岳父家出了这种事,他又不好明说。 沈来宝也犹豫了,只是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丢下花铃去外面,这一来一回,事情办得快,也要一个月。 第34章 万一掌柜难缠,那恐怕时日更长。 沈老爷叹道,「你爹是脱不了身,你叶伯伯德高望重,做事也一向稳妥,却也临时出了乱子,爹能信的,也只有你了。只是爹知道你想陪着铃铃,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你自己好好掂量下……其实也不是很急……」他到底还是改口道,「不去也行,爹让别人去。」 沈来宝没有立即答复,道了一声「我先去找花二哥」,就出门去了。 他出门时也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办,先找到花朗吧。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老天体恤,他出门就看见花朗竟然从后面小巷出来,穿的还是昨晚的衣服,行步匆匆,也没看见他。直到他喊了一声,花朗才回头。 沈来宝快步过去,隐约闻到还有酒气。再看看巷子所通的地方,绕了一大圈,看方向像是潘家,「你去盘子那了?」 「嗯。」花朗说道,「我又看见昨晚和你说的那个姑娘了……我总觉得,她跟盘子很像。」 沈来宝微微一笑,「或许真是盘子。」 花朗神色黯然,「盘子已经死了。」 沈来宝不能告知他真相,只能拍拍他的肩头,「先回家吧,刚才你家下人过来问我你在不在了。你先回去,我去告诉你妹妹,免得她担心。」 「好。」 沈来宝折回家中,奔进房里,见她又躺下了,轻步走到床边。见她睫毛微动,知道她又没有真的入眠,才开口道,「刚才看见你二哥了。」 花铃立刻睁开眼,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这就好,二哥去了哪里?」 「许是去了潘家,昨晚喝了许多酒,大概是醉在那了。」 「二哥还记挂着盘子……」花铃抬眼看他,「我们瞒着二哥,真的好吗?」 「先瞒着吧。」沈来宝抚着她的额头,摸到丝丝冷汗来。他手掌微顿,为她拭去冷汗,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她一直没走,就在你二哥身边,昨晚还见了。」 花铃酸涩的心得到些许安慰,「嗯,有她在,二哥也会开心一些。」 沈来宝俯身隔着被子抱着她,「你也有我。」 他决定不去翰州了,那里的事情不是非他去解决不可。但现在能给她支撑的,就只有他了。 花铃倚着他,低声,「爹爹怎么还不回来,那枫林镇并没有那么远吧。」 「或许还在找你大哥,而且不是说后来山贼又去了一回镇上,大概是掌柜大夫什么的,将你大哥带走了。」 带走的人是生是死,沈来宝不能断定。只是花平生处事一向稳重,就算没有找到人,也应该会来信的。 他正想着,就听见廊道那有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那人跑得太快,几乎从门口冲过去,好不容易稳住步子,喘气道,「姑爷,我们老爷回来了!」 沈来宝和花铃俱是一愣,也不再坐着,急忙一起过去。父亲一去半月,着实太久,久得都不正常了,再去找的人也去了好几波,也没个准信。 花铃听见父亲归来,心情都似好了些。 花平生和廖氏此时正在房中,两人到了廊道,花朗也正要过去。还没等进去,花朗的声调都似高扬了,「刚听来报信的下人说,好像是有好消息。」 花铃忙问道,「是大哥的消息?」 「或许是。」 短暂的对话间,三人已经到了书房中。这一急,连门都忘记敲了。可进去就见母亲提帕抹泪,不知是什么情况,几人便敛起期盼的神情,齐齐往花平生瞧。 花平生拍着妻子的肩头,见三人大气不敢喘地站在那,蓦地笑道,「坐吧。」 见他一笑,三人立刻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花续没死! 廖氏闻声抬头,两眼又哭得肿胀,哽咽,「你们大哥没有死,还在枫林镇上养伤。」 第35章 花铃眼眶一湿,高悬了半月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哥没事就好……」 花朗也念了一声,末了拧眉,「那为何那车夫说大哥遇害了?还说是亲眼所见?」 提及这个,花平生面色沉郁,「我问过你大哥,并没有那种事。他迎战山贼,负伤摔进山涧中,后被猎户救起,后来便昏迷不醒。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沈老爷派人去枫林镇打听时没有得到你大哥下落的缘故。后来我去枫林镇,那猎户刚好前一日来卖了虎皮,提及这事。我便进山去找他,可是他住得偏僻,找了十多天才找到。」 「那可恨的车夫,为何要撒那种谎!」花朗怒声,「我去捉了他来。」 「我已经让人去捉他了。」 花朗这才重新坐下来,拳头还紧紧握着,若非他造谣,他们一家这半个月哪里会这样凄惨。 沈来宝说道,「难怪后来我们派去的人都找不到岳父您,原来是进了深山中。那如今他在那里?」 花平生说道,「伤势有些重,但已经醒了。因你父亲叮嘱过,又怕山贼再来,当地县官就接了你花大哥去衙门暂住,等他能经受长途跋涉的颠簸了,再回家休养。而且那贼窝,衙门也准备将他们一锅端了。想必在我回来时,已经有所行动。」 沈来宝轻轻点头,「如果当地衙门早点有所为,也不至于会发生今日这种事。」 花平生面色平静,唯有这半月沉积的憔悴堆在岁月的沟壑中,眼神仍旧坚定明亮,但少了些谈笑风生的充裕感。他默然片刻又道,「来宝,这几日辛苦你了,我本该留在家中,只是你岳母心中记挂着续儿,想要亲自去一趟枫林镇。只是朗儿要去军营,家里无人打理。所以来宝,这个家,你也稍微费点心思,不要让它生了尘就好。」 沈来宝当即明白,「岳父岳母只管放心去吧。我会打理好这个家,也会照顾好铃铃的。」 花铃也想爹娘过去的话大哥的伤势应当会好得更快,也道,「还是早点过去得好,大哥在那,女儿始终有点不放心。」 花平生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他于沈来宝十分信任,也知道他会照顾好他的女儿,并不需要担心什么。他转而对花朗说道,「神风营跟去枫林镇同路,所以就一起去吧。不过铃铃,你大嫂……」 那日秦琴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过房门。花铃自顾不暇,也害怕见了面又要恶语相向,所以没有去见过她。唯有送饭的下人每日看几眼,确认她没有轻生寻死。 花铃是不喜欢她,可是她知道大哥心悦于她。如果她能同去,那大哥的伤也会好得更快吧。 「让她也跟着去吧。」 开口的是廖氏,让全部人都吃了一惊。 廖氏早已止了泪水,似乎经此「生死别离」,心境更加开阔,「她也去吧,续儿会开心的。」 满屋沉寂,还是花平生先开口,「好。」他想了想又道,「朗儿,你现在就去安排两辆马车吧。」 花朗再愚笨也明白了,父亲这是想他们三个一车,秦琴一车,如此一来,不至于相看两厌。 毕竟是要出远门,花铃想陪母亲一起去。廖氏摇头,此时面上终于能露笑颜,「你刚进沈家门,这样做不好,婆家要有意见的。」 「来宝哥哥不会的。」 「他不会,可你总要顾及你公婆的想法。」廖氏又道,「你也该改口了。」 花铃笑笑,抱了母亲的手,许久叹道,「娘……以后要是你们走了,我可怎么办?」 廖氏明白她是说生老病死的事,想笑话她这问题问得还像个孩子,可听她哽咽,知道她是在害怕她哥哥的事真的出现。她抚着女儿的脸,说道,「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会安慰你,让你忘了爹娘的。」 「不可能!」花铃将母亲的手抱得更紧,「怎么可能会忘记。」 第36章 廖氏微微笑着,她也想一辈子陪着女儿。可是人不就是这样用生死来交替着,一百年,一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 花家大哥死而复生,沈来宝连回家时的步子都轻松多了,为了那大舅子,为了小花而高兴。 花平生送他出来,到了门口又道,「等续儿痊愈了,我和你岳母大概也不会立刻回来。」 沈来宝问道,「岳父打算去哪里?」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走走。」 「……」沈来宝都差点忘了岳父大人跟自己是一样世界属性的人,「我也想。」 花平生笑道,「那赶紧的,否则等你们有了孩子,想走也没有办法了。孩子实在是太烦人了,跟树袋熊一样。」 沈来宝想如果小花知道这个比喻,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他笑了笑,「难道小花也这样?她明明那样乖。」 花平生连连摇头,摇得一脸神秘莫测。看得沈来宝回到家心里还犯嘀咕,小花明明很乖,他可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到了家中,沈老爷和沈夫人已经听到花续的事,他一进来就问他,沈来宝一一答了个详细。最后说到他们日后要去游山玩水散心,忽然也在想,对,去翰州的话,一路带花铃去走走,去看看,也可以当做散心的。 他当即和两老说这事,沈夫人担心道,「这样带着她去,她身子可受得住?这十天来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孩儿让车夫赶慢一些,不会让她疲累的。」 沈夫人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不要赶太快。」 沈老爷觉得此法可以,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问问铃铃如何,她若是愿意,就去。若是不愿意,你就在家陪着她吧。还有,她要是有其他的地方想去,就带她去那,也不是非得去翰州。」 沈来宝得了话,便先回房。等到黄昏,花铃才回来。她进来他就跟她说了这事,花铃听了,几乎没有多想,「我跟你去。等我们回来,爹娘也回来了。反正爹娘去周游列国,你去忙商行的事,我去散散心,挺好的。」 声音有些细弱,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沈来宝知道她不曾受过什么挫折打击,这件事发生后她还能如此,他明白她强撑得十分不易,而今这件事尘埃落定,才在他面前露了疲惫。他心中更喜她,伸手拥她入怀,抚着她的背唤了一句「小花」,便是良久沉默。 「来宝哥哥。」花铃在他怀中抬头,垫脚亲了他一口,疲倦的脸上露了笑颜,「我想谢谢你,你不要觉得生疏。」 沈来宝笑笑,低声,「以后在床上谢我吧。」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样流氓! 沈来宝摸摸她的脑袋,「我让下人上水,让你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嗯。」 他要出去吩咐下人上水,手却被她拉住,花铃眨着明眸大眼道,「来宝哥哥,我们一起泡吧。」 沈来宝顿时凌乱,全身都僵住了,随即见她俏皮一笑,这才明白竟又被她调戏。 「小花!」 花家大少爷「失而复得」,不单单是廖氏欢喜,连下人也露了笑颜。那廖氏身边的嬷嬷得了吩咐去收拾明日出门的东西,廖氏也来搭把手,嬷嬷赶紧将她请回凳子上。 「夫人这十几日来日夜操心,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我心里头高兴,倒也不累。」廖氏说着,轻轻叹了一声,语调却是轻松欢喜的,「对了,东西先被收拾了,你去少奶奶房里,跟她说一声,让她也收拾东西,一同去枫林镇。」 嬷嬷微顿,没有立刻作答。一会才停下手中动作,下了决心,说道,「太太。老奴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也是看着他娶妻的。老奴建议,还是不要让大少奶奶同去了。」 第37章 廖氏蹙眉问道,「为何?」 「大少奶奶对大少爷如何,夫人也是看得见的。虽说大少爷紧要她,或许受了重伤,瞧见大少奶奶伤会好得更快。可是夫人,这在平时还好,但现在大少爷受了重伤,万一少奶奶待他还是平平淡淡的,那可如何是好,大少爷郁结在心,恐怕会好得更慢。」 她一提醒,廖氏这才想到这是个问题。 以秦琴的脾气,去了那,要是不露出半点关心之意,只怕她的儿子要多想不可。她的儿子于她一往情深,若是瞧见她仍是一脸淡漠,那就是内外皆伤了,还是重伤! 廖氏思前想后,最后说道,「你去跟她说一声,让她好好留在家里,我们去接续儿回来。」 这边秦琴还不知婆婆做了这决定,知道花续没死,她一瞬是欢喜的,甚至觉得从未如此高兴过。听见公公婆婆要去枫林镇,她也想一同前去。毕竟是夫妻,她照顾起他来,也比别人方便。 她正收拾着东西,婆婆屋里的嬷嬷来敲门,见了自己开口就道,「太太让大少奶奶料理好内宅事务,等老爷夫人和大少爷回来。」 秦琴愣了愣,意外道,「不用我去么?」 老嬷嬷护短,心中早就对她不满,厌声道,「不用。」 说罢,她就行了礼,同她告辞了。 秦琴在门口怔了好一会,才提步回屋,瞧了桌上那包袱,又伸手解开,将细软放回原位。 翌日,隔壁沈家也要出远门去翰州了。 那翰州离明州千里之遥,过去也得差不多一个月了。所以两人早早出发,倒还和花平生两人同了一段路,到了下一个小镇才因岔路分开。 廖氏一心记挂着儿子,所以路上也没有怎么歇息,日夜兼程,不过两日,就赶到了枫林镇。 离儿子越近,廖氏心中就越是焦急,同时还很是不安。花平生笑着安抚她,实则自己的心也七上八下。虽说他将带去的护院下人都安排了去照看,可毕竟不是亲眼看着,到底还是担心的。 奈何他没有那个能力造个电话,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担心。 到了当地衙门,那衙役也认得他,带着夫妻两人从后头大门进了内衙,又道,「大人恢复得很好,昨天还跟我拿了本书瞧。这文官啊,就是不一样,就一只胳膊能动了,还要念书。」 廖氏听后,心里有些气恼,爱看书是好,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他就不知道休息。 衙役领他们到了门外,轻轻叩门,「大人,您的父亲和母亲来了。」 屋内立刻有了答音,「快请我爹娘进来。」 廖氏一听的确是儿子的声音,什么气恼,什么焦急,都烟消云散了,眼里顿时有了泪,差点没从眼眶滚落。花平生轻拍妻子的肩头,温声,「进去吧。」 衙役立刻打开了门,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也没必要进去,更何况花续也不是管辖自己的官,也无心伺候,尽了本分就好。等请他们进去,就去拿水泡茶。 廖氏走进屋里,还不大敢探头去看,直到看到躺在床上的儿子,一手还拿着书,就放在被褥上,看得她再忍不住泪,几步上前,颤声,「续儿。」 花续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脸上还有伤,挤出三分笑颜,扯得笑容怪异,「爹,娘。」 「你吓死娘了……续儿,你吓死娘了。娘差点就去投了那长清河,去地府找你了。」 廖氏一路都是欢喜的,可这会见了儿子,却突然崩溃了,再忍不住,哭得灼心。花平生扶着妻子,颇为无奈,「哭什么,续儿这不是好好的,妇道人家,就是爱哭。」 花续又笑了笑,就只会说他母亲,父亲当初找到自己,不也是红了眼,要落下七尺男儿泪来。 他好一阵安抚,廖氏这才不哭,帕子都哭湿了。她将帕子一放,问了儿子几句话。见他答得愈发无力,这才不问。哄着儿子说道,「好了,你先睡,不要再看书了,娘先收走,等你精神好了些再看。」 第38章 说完就将他的书拿走,花续没有阻拦,仍是坚持笑着。见爹娘要走,他才道,「娘……」 廖氏忙应声,「在的,怎么了?」 花续默了默,随后才道,「琴琴呢?」 廖氏一顿,儿子果然还是想见她的。在路上的时候她也想过,是不是得带她来。可她一心要见儿子,不想再折回去接人,就作罢了。她说道,「你二弟回军营了,来宝和铃铃也去了翰州,爹娘也要出门,家里不能没有人,就让她留在家里打理内宅。」 花续微微笑着,「嗯。」 廖氏又叮嘱他好好休息,这才和丈夫出去,也打算先休息一会。见到儿子,她可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花续偏头看着木门关上,许久才缓缓收回视线。 历经生死的他已然看开了一些事。 比如他和秦琴的事。 他知道是她不愿来,而不是非看家不可。这只是母亲给她找的借口……哪怕是他变成这样,她还是不肯多花一点心思在他身上。 他并不想她为自己做什么,他也不是说自己为她付出这么多需要她回报什么。只是如今,当真心冷,也看开了。 回去后,就彻底斩断两人的孽缘吧。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 春季气候宜人,对伤势的调养也十分合适,花续有心要尽快恢复,自然也是各种配合。喝药敷药,大夫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廖氏只当他爱惜身体,实则花续是想快点回明州,了断他一直放不下的事。 这样重的伤,不过半个月,已经是能动了。他便跟双亲说要回明州,着实吓了廖氏一跳。直到大夫说他可以躺在马车慢行,廖氏思虑之下,终于答应。 回家也好,回家方便些,或许他能好得更快。 马车走得很慢,不过两日的路程,费了五天才回到。 到了家门口,沈家下人见了马车,立刻进门禀报。沈老爷和沈夫人急忙出来,连沈老太太也跑了出来,一阵感慨。 到底是亲家,不能像对邻居那样随意打发走他们,就请了进来喝茶说这二十多日的事。廖氏怕儿子不能久坐,就让下人先搀他回房。沈老爷自然也没有留,待他走了,才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廖氏叹道,「什么福不福,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就可以了。」 堂上稍稍沉静片刻,几人便齐齐轻叹,纷纷说了声是。 大富大贵未必是福气,至亲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福气。 在房中久坐的秦琴听见花续回来,真快成雕像人的她跑出来,开门就看见下人扶着花续往这走来。 自从她认识花续,就不曾见他这样虚弱过。一瞬见了,忽然觉得这几年一直给她倚靠的山,塌了下来。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和愧疚,那种愧疚,在这二十天的等待中,放到了极致,压得她不见笑颜。 她想到花续一路回来,肯定口渴了,便回去泡他最爱喝的茶。 花续进了屋里,就见她正在拿茶杯。 如此光景,她还有空闲喝茶……他不动声色,让下人扶他到软塌上。此时秦琴才走过去,要来扶他。 花续坐下身,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才觉舒服了些。他示意下人出去,随后秦琴就拿了茶来。他并不喝,秦琴就放到一边。 一会她坐在软塌前,将他仔细瞧了几遍,见他气色尚好,心觉宽慰。 花续闭眼休息许久,直到觉得自己有力气说许多话了,才睁开眼,看着面色无异的她,说道,「我将死之时,曾经想过,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不会还娶你。」 秦琴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当即一愣,忽然有些慌。 「我想……不会了。」 第39章 秦琴又一次怔神,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这几年跟他生疏得没有什么话可说。重来……重来……她恍惚看他,「没有重来的机会。」 「是。」花续蓦地一笑,「可是现在重来,也不晚……」 秦琴紧抓塌上的毯子,已然没有和他直视的勇气。 「琴琴,我们和离吧,我不会再将你绑在我身边,你要去哪里,就去吧。和离后,我会赠你银两,给你几间铺子。你不用担心你的母亲,我在,她不敢打你的主意。」 「我知道……」秦琴缓缓放开了手,终于抬眼看他,「我知道这些年我爹娘没有来找我,是因为你拦着。花续……谢谢你。」 花续不想听这「谢」字,没有哪对夫妻会对彼此道谢的吧? 他想通了,秦琴也想通了,她不再去寻那个恩人,但也不必再留在花家。花家爹娘这么多年任由她任性,那如今她该将儿子「还」给他们了。 「我明白。」秦琴将手收回,不再抓着软塌,身子坐正,便离他更远了般。她看着他,这么多年来,似乎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的眼睛。 她知道他不会成为第二个屠夫,可是他们两人已无将来,何必再纠缠一起,「祝你日后安好。」 花续微微怔神,差点就将那话收了回来。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再开口,就又要回到以往的日子,何必如此纠缠。许久他才道,「你也是。」 屋内气氛瞬间沉落,唯有彼此的呼吸声,还轻微地传入对方耳中。只是相对无言,似日落黄昏,没有再回去的机会。 秦琴离开屋里时,道了一句明日官府见,就拿了些银子要走。如今两人如此,这屋子怎么可能再能共处。花续说道,「你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将衣服银两都带走吧。」 秦琴默了默折回身,将自己的衣服收拾好,便走了。 等她走了,花续喊了下人来,说道,「你先去请我爹娘过来,然后再找个箱子,收拾一下少夫人的细软。桌上那钱盒,也放进里头。」他顿了顿,又道,「夹在没有带走的衣服里面,不要让她瞧见。」 下人心觉不妙,立刻去禀告了花平生。 夫妻两人一听,面面相觑,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廖氏还想要去问个明白,花平生将她拉住,「无需多问,让续儿自己决定吧。」 廖氏不喜秦琴,可夫妻和离,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怕要影响儿子仕途。不过他能放下,也是好事。 到底是好还是坏,也唯有时间能证明了吧。 花续房中,下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夫妻俩并不常在家中,也没什么可分的东西。下人打开抽屉找出几件首饰,再往里翻,找出个荷包来。打开一瞧,转身问道,「少爷,是个核桃船。」 花续抬头看去,思绪远飘,想起那是以前妹妹送给自己的。他想让下人放好,忽然又想到秦琴提过核桃,怪异,似乎又喜欢,转口道,「放进箱子里。」 下人问一件他都是给秦琴的,一会就将箱子塞满了。花续便吩咐他送去给秦琴,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能让下人去找。 秦琴的模样实在好认,毕竟也是个美人,又刚走没多久,稍微打听就打听出住处了。 下人将箱子送到客栈时,秦琴也没有拒绝,她了解花续。就算是让下人退回去,他也会让下人抬回来。 如今想想,他们两人有时候做事的态度手法,其实是一样的。 秦琴摇摇头,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 ☆☆☆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衙门。等她往衙门走去时,才想起没有和花续约定时辰,或许她要在那里等上半天。 快走到衙门口,那行人不多的街道上,一眼就看到了花家的马车。 她怔了片刻,快步走过去。下人见了她,垫脚对车窗说了一声,花续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40章 许是因为要同她和离,去官府递交和离书,他不愿让下人跟着。可他还不能一个人单独走,进衙门时,秦琴见他走得艰难,下意识扶住他。花续微顿,没有拒绝,两人便一起进了衙门。 想来,当初在这递交婚书时,两人还不曾走得这样近。 晨曦初洒,今日朝阳明媚,洒着金光唤醒一夜沉寂颓靡的花草。下人等在马车旁,抬头看看朝阳,颇觉暖和。今年雨水不多不少,看来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 秦琴决定离开明州,她和花续和离后,也怕爹娘再来找她。 她想切断这里的一切,找个远远的地方,谁也不认识她。 再重新开始,将它当做第三世,这一次,定要将它过好。 两个小二将箱子搬到那并不宽敞的马车上,秦琴坐进里面,车夫问及要去何处。她想了想说道,「往南走吧。」 车夫扬鞭吆喝,车轱辘猛地一转,秦琴跟着颠了一颠,连箱子也跟着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箱子里撞击的声音沉闷,听着像是银子。秦琴这才想起来,许是花续给了很多银子她。她心有不安,打开箱子一瞧,只看见满满的衣服。她伸手理了理,已察觉到触感有所不同。埋手翻找,果真摸出不少银子来。 她两手拿着银子,若有所思。想了许久,还是寻了那散开口子的钱袋放好。摸着找了好一会,似乎终于将钱找齐。她压了压满箱衣服,隐约觉得一处角落还有硬东西。便又探手去摸,这下摸到的不是光溜溜的白银,而是个怪东西。 她抓着那东西,拿出来一瞧,还未细看,人已怔住。 掌中的东西,赫然是一个核桃船!跟沈来宝当年所佩戴,一模一样的核桃船! 她怔神看着,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可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就是那个核桃。 秦琴猛地想起以前她提及核桃,花续也说过他也有。 她心口似雨珠乱敲打,乱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核桃船……核桃船……沈来宝一直系在身上,可是一个男子,什么都不佩戴,为什么非要将一个碎的核桃戴那么久? 或许只有一个解释……那核桃是他的意中人花铃所赠。 那花铃从何而来?或许是她自己买的,也或许是花家爹娘所买。那买了一样的,送给孩子,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秦琴似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紧紧握着核桃船,手掌都被压出红痕来,仍没有放手。 原来……花续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 秦琴失神一笑,眼泪啪嗒落下。 她兜兜转转地执着着,可其实那个人一直都在。只是她太过执迷不悟,如果她能早点想明白,或许今日两人就不会阴差阳错…… 秦琴紧握核桃,又笑了笑,为找到恩人而笑,却又为这错过而落泪。 她缓缓起身,往车窗外看去。 明州熟悉的街道一点一点地从眼前掠过,她如果要喊车夫停下,便能回头了。 可是回头,却再也回不去。她和花续,再无重来的可能。 她以为自己重生是老天怜爱,其实老天哪里会那样厚待重生的人。都是考验罢了,她今生所失去的,所能怨的人,唯有自己。 她看着外面良久,终于坐回车内。松开手中的核桃,把它放入自己的香囊中,一世佩戴,永不相忘。 朝阳悠悠,晨风轻缓,若她看的是另一道窗门,那就能看见有个清瘦男子,站在马车出城的必经之路上,目送她离开。远远相望,直至马车已消失在明州城内,也没有离开。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去翰州的路漫长,又是为了办事而去,花铃叮嘱车夫照常赶路,不要慢悠悠地赶车,免得耽误了进程。 第41章 人还在路上,枫林镇那边有人快马加鞭追来,送了封家书来。花铃展信一看,更是安心,抬眸对沈来宝笑道,「是爹让下人送来的,说他们已经到了枫林镇,大哥恢复得很好,都有力气看书了。」 沈来宝也松了一口气,信还没送来之前,看得出她多少还有点担心。看了这信之后,才觉得她放下心来,不那样担心了,「等回去时,你大哥估计也到家了。」 「嗯。」花铃又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给他,「来宝哥哥,翰州好玩吗?」 「我也没去过,去之前跟爹打听了下,说那里玩乐的地方不多,吃的倒是不少。」沈来宝说道,「倒适合你。」 但凡是个姑娘都不爱听这话,花铃瞅着他,「到了那你去找掌柜们,我去逛铺子。」 沈来宝好奇道,「逛什么铺子?」 花铃抿抿唇角,「有卖搓衣板的铺子。」 「……」沈来宝握了她的手,郑重道,「那一点也不适合你。」 模样太过严肃,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说什么天大的事。花铃抬眼看着,蓦地一笑,「来宝哥哥最乖了。」 沈来宝暗暗叹气,台词完全反了,他什么时候成了个妻奴了。 「小花。」 「什么?」 沈来宝几乎咬耳,「等翰州的事忙完了,我陪你去吃遍美味。」 「不嫌我会变胖?」花铃想了想说道,「来宝哥哥,要是你变成了大腹便便的人,我可当真会觉得你丑,然后不像现在这样喜欢看你。」 沈来宝哑然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尖,「怎么就这么实诚,我会像以前那样强健体魄的。」 花铃满意笑笑,又摸摸自己的鼻子,也坐得累了,便趴在他的腿上,当枕头似的舒服枕着。末了捏捏他的肚子,没有软绵绵的肉,结实得很。想到他结实的体魄,花铃心思荡漾,又满意又得意。看来回到明州,她也得跟他一样,每天在院子里跑圈圈,不要变成胖子才好。 沈来宝抚着她的面颊,见她合眼,似入了梦乡,也没有再说话。低头看了许久,看得脖子都酸了,才抬头转了转脖子,也靠在车壁上小憩。 ☆☆☆ 翰州三面河流,盛行水路,船舶业十分繁荣。沈家在翰州做的就是往来的船商生意,在三面河流都开有酒楼客栈,还有修船舶要用的各种铁器。 后来许是生意做得太好,但掌柜伙计们的工钱却不见涨,也着实太累,就向管事的安总管请示,想多拿些工钱。 安总管便在年末时跟沈老爷提了,沈老爷看过账本,这钱赚得的确多,便给众人涨工钱。谁想那安总管早就打定主意,不将那钱给底下的人,全都私吞了,照常给他们发去一样的工钱。 久了,掌柜伙计们心下不满,几次提出异议,都被安总管冷言驳回。 后来伙计接二连三累得病倒,七个客栈掌柜和六个铁铺掌柜加上一百四十多个伙计再也忍受不住,以罢市抗议。 安总管这才慌了,答应用钱补偿,可那百余人根本不听。这一闹,远在千里之外的沈老爷才知道他和翰州的掌柜们被安总管坑了。他立刻派了老将叶长昌过去,那叶长昌刚到翰州就收到老母病重的家书,心中不悦,收拾了安总管后,却寻了人镇压那百余人。 结果事情瞬间就闹得不可收拾了,本想拿到应得工钱就回去的掌柜伙计们,这下不干了。 这来回三个月,客栈铁铺都生了满满灰尘,顺手一抹桌面,飘了沈来宝和花铃满脸灰尘。 沈来宝细细听完叶百顺的话,问道,「那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叶长昌就是叶百顺的父亲,他答道,「沈大少爷,我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做出那样武断的决定实在是一时冲动,事后他也很后悔,至今无颜回去见沈叔叔。进退两难,郁结于心,现在还躺在床上,无法亲自来接您。」 第42章 叶长昌是父亲的左膀右臂,父子两人也常来沈家,沈来宝跟他并不生疏。不过叶长昌年纪长他十岁,所以并没有从小为伴,彼此生疏,说话也是主仆一套。 「让你爹好好休息,翰州的事暂时不用他操心。」沈来宝抬头往酒楼内环视,可惜了,这么好的酒楼,竟然荒废了三个月。要重新招纳人手并不是件难事,只是要培训好员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件事虽然是安总管欺上瞒下,但他爹觉得自己也有错,所以没有想要将掌柜伙计彻底撇开,而是想重新招纳回来。 但他出门前沈老爹也说了,如果他们闹得太厉害,非要许多补偿,得寸进尺的,那还是算了。 毕竟是生意人,不能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沈来宝知道父亲不是在开玩笑,但他路上已经想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炒了那一百多人。 本就是误会,解开就好。 叶百顺应了一声,随后就带他们去他们现在住的客栈,也在不远处,但相对沈家的三个酒楼来说,少了三分繁华气息。 沈老爷选地段的眼光,便是要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前期投入多少钱无所谓。 相反沈来宝喜欢投资一些冷门却有潜力的地段,风险大,但前期投入非常少,一旦见效,便能很快收回成本,并且以后的收效将更巨大。 两父子都考虑得长远,不过侧重点不同。 沈来宝跟着叶百顺来到这家客栈,瞧见旁边还有几个宅子,也不是有人住了,问道,「这里没人住么?」 叶百顺也是身在商人世家,去到一处总会特地将周围的环境打听清楚,十分细心。他一问,就答道,「是,早几年就搬走了。这里虽然不是最热闹的街道,但旁边是客栈,十二个时辰都吵闹,受不住,就搬了。」 「那为何不卖了这宅子?」 「倒是想卖,可也得有人买。」叶百顺说道,「在客栈旁边,开什么店都不合适。吃的,客栈有。住的,客栈有。就算是要冲掉身上在海上漂泊一个月攒的臭味,客栈也有。走船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又是过客,一个客栈就能满足他们所有需求。要是真要开什么铺子,也是非得客栈不可。」 两人一路走来,什么都不多,就是客栈酒楼食坊,甚至是青楼,也有好几家。往来的人多是借地停靠,装载好货物后就会立刻离开,也不过停留几日,看起来似乎的确是没什么可开的店铺。 花铃见他似有想法,每回他想事情,眉头总要微微拧着,不想透彻了就抹不平。 叶长昌还在客栈里躺着,沈来宝作为晚辈怎么也得去见见他。虽然此事他有错,但也是沈家的老臣,也得代替父亲来探望。 他住的房间在二楼,坐北向南的位置,敞开的窗户拂着风。外面正栽着一株辛夷树,春风拂入,吹得满屋飘香。 「可是沈大少爷来了?」 沈来宝闻声答道,「是我,叶伯伯。」 叶长昌年过半百,但平日走南闯北,身体不臃肿,也不干瘦,又加之是个娃娃脸,更显得年轻。如今坐在床上,只盖了一条薄被,气色不算太好,但也没沈来宝想象中差。 沈来宝见他要下地来接,立刻托住他,道了声「叶伯伯不必多礼」,将他半倾的身托回去。 叶长昌也不假意要再拜,倒是见了花铃,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少夫人了。你们成亲时老夫还在翰州,没喝上你们的喜酒,还望见谅。」 花铃浅笑道,「叶伯伯代爹爹奔波翰州,哪里敢责怪您,倒是我们要好好谢您。」 叶长昌笑笑,又对儿子说道,「还杵着做什么,快去让小二上菜。」 沈来宝说道,「时辰还早,我们喝杯茶就好,侄儿想知道那掌柜们的……」 「欸,不急。」叶长昌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你叶伯伯脑袋还疼着,你们也舟车劳顿,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两天,再说吧。」 第43章 沈来宝微顿,应了声好,「那我们先去放行李,等会再过来。」 「好。」 沈来宝携着花铃出来,上了三楼房间。那房间宽敞大气,布置精心,比起叶长昌住的房间来,好了不止一倍。 花铃将门关上,转身就道,「我们倒是像来玩乐的。」 语调调侃,沈来宝知道她明白了,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叶伯伯要这么做么?」 花铃想了片刻,摇头。 「他待我们沈家忠心,可是忠心到了偏执的地步。他并不相信现在的我能接管家中生意,认为家业到了一个年轻人手中,一定会被败得精光。」 花铃恍然,「所以叶伯伯不是坏人,只是不信任你,因此你刚来,就打算架空你的权力?」 沈来宝欣慰道,「还是我的小花最聪明。」 花铃问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沈家大少爷?」 沈来宝答道,「回沈家少夫人,沈家大少爷打算睡一会,然后去吃饭。」 他这样轻松,花铃就实在是没有理由太担心,这样显得她多不镇定。 不过翰州一事,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解决。 叶长昌不配合,沈来宝又不认识掌柜们,人生地不熟,说来还是有些难办的。 比如本来可以直接通过叶长昌牵线搭桥,现在却无人引路。沈来宝早早和叶长昌吃完午饭,正想着再坐一会就去外面走走,花铃就道,「叶伯伯,我平时喜欢看一些地方周志,刚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几家书铺,想现在去瞧瞧。」 叶长昌只要他们不插手生意上的事就行,小两口新婚燕尔,还是携手同游得好。年纪轻轻的,做点小买卖还行,沈家这样大的生意,沈来宝哪里能接管得了。也不知道他爹是怎么想的,好歹先给些小生意练手,一来就处理百来号人的事,万一谈崩了,就更难收场。 更何况……身为沈家的老臣子,为了这事就让他儿子来,还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这不是侮辱他么……这事儿他能办妥,就是差点时间。 现在听见两人要外出,反而心头舒服,像是将刺儿拔了,「你们且去吧。」 两人从客栈出来,如今才是吃午饭的时辰,街道上行人不多,这条街看起来就更加冷清了。沈来宝出门时又往那旁边的荒宅看了看,花铃早上就注意到他多问了几句那宅子的事,现在又看,当即问道,「那宅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沈来宝收回视线,笑道,「我在想,这里的地段并不算太差,这些宅子就这么荒着,有些浪费。」 「你想买下来开铺子?」花铃回头往那细看,「左边是四楼高的客栈,右边是绣庄,而且整条街类似这样的宅子并不少,繁华一带都在前面几条街,爹不是在那买了好几个铺子么?」 「爹有自己的生意,我也得为自己想条路。」 花铃歪了歪脑袋,「你以后不继承家业么?」 沈来宝笑笑,「要继承,只是小花,我总要自己也有所为,才能让沈家的老总管老掌柜们信服。就算我将沈家的生意琢磨得再精通,接手时,他们也会觉得我不过是继承了家业,并没做过什么。今日叶伯伯于我的态度,于你的态度,你能感觉得出来的。」 花铃点点头,很快便明白了,「所以来宝哥哥你很早开始就自己做各种生意,这点他们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多少会对你改观。」 「嗯,只是这还不能让他们信服,而今怎么解决好这件事,才是关键。」 花铃恍然,「原来这是两码子事,你要买地开铺子是一件,说服那十三个掌柜回来又是另一件。」 沈来宝问道,「难道你以为是同一件?」 「是呀,我以为掌柜们的事就够让你头疼无暇多想了,哪里知道你竟还多想一件长远又头疼的事。」花铃抬头看他,「不要想太多,我怕你华发早生,毕竟我要的不多,不要太操心。」 第44章 话里的意思听着倒像是在说慧极必衰,沈来宝笑道,「脑子不想多一些事,是要生锈的。」 花铃想了想才道,「要是你不过四十就让我瞧见银丝,你就得将事情放放,不要想那么多,好么?」 「嗯,我答应你。」 街道行人不多,可沈来宝还是牵着花铃的手。这一个多月来花铃已然习惯,不似开始那样羞赧。她也觉得夫妻在外面还要避嫌的话,那算什么夫妻。 走了长长一段路,她才想起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找掌柜的。」 花铃何等蕙质兰心,他没提及是哪个掌柜,也没加个「们」字,她便明白过来,「来宝哥哥你是要找领头人?我想想……那领头的掌柜姓莫。」 「对。」沈来宝说道,「要加工钱的请愿书,是他带头签的名。后来罢工,听说也是他领头的。爹说那莫掌柜年过甲子,为人仗义,因此在沈家分舵的翰州里十分有名望。虽然翰州很小,爹说他们若得寸进尺,就不必理会了,请别人来做活便可,可我不能这么做。」 花铃微微点头,「得想一个比这个更好的法子。」她转了转眼,「与之相反的词便是‘擒贼擒王’,你是想说服了莫掌柜,其他人也就不必一一攻破了。」 沈来宝叹道,「我的小花怎么就这么聪明。」 花铃抿唇一笑,略微得意,「所以才能做你的小花呀。」 沈来宝笑笑,要是以前她该羞得红了脸,现在却找到台词「反击」了,真是伶牙俐齿的小花,「小花,你有没有想过要去考女状元?」 「不想。」花铃想也没想地答道,「我以前想过,可是后来发现官场挺可怕的。像我这样的人,进了官场要么是变成铁面无私的清官,要么就会变成第二个潘相。前者易遭人迫害,对不起家人;后者喜迫害别人,对不起别家。所以呀,还是不要当官的好。」 「……小花,你真的有勇气做奸臣?」 花铃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人到了要保命的时候,谁知道呢。所以为了避免这样,我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爹爹说的没错,无论做什么,自己喜欢就好。至少能保证以后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会后悔。」 「那你如今想做什么?」 他一只手牵着她,花铃的另一手此时已附了上来,两人贴得更近。方才他问她困不困,要不要歇歇,她想着这件事不能再拖,说一点都不困。此时得了他身上的一些暖意,好似能让人随时倚在他胳膊上睡过去,酣得不行,心思悠悠。 「如今想和你一起过好小日子。」花铃又道,「能听得懂你的生意经,能在你难决策的时候给你指出正确的路。再开间我自己的小铺子,专门卖首饰,能赚点小钱。偶尔一起出远门玩,去别国走走……来宝哥哥,我想做的事很多很多。」 没有听见她只想相夫教子的话,沈来宝其实还是高兴的,只是想当贤妻的小花,想一想也觉得可惜。有这些想法的她,才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花铃。 「你想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做,不急。」 花铃欣然点头,「当务之急是解决翰州的事。」 说到这句,沈来宝已经停下了脚步,就停在一个很普通的宅子前。花铃问道,「就是这么?」 「嗯,莫掌柜的家。」 花铃打量几眼,说道,「我们沈家待人一向大方的,就算给翰州掌柜的钱不多,也绝不会太少,这个掌柜怎么看起来不像是很有钱的模样。」 「你忘了么,我提过,他为人很仗义。他常拿银子去仗义疏财,不管是什么人来求,都会救济。」 「那那些名声很坏的人呢?」 「也借。」 花铃不解,「可是那些人要是骗他的呢?」 「也借。」沈来宝说道,「莫掌柜大概是觉得,人总该有点羞耻心,借的多了,自然会觉羞愧,然后回头是岸。但背后说他傻的人,倒不少,沈家的长老们闲聊时也提过这事。」 第45章 「可是人哪里有这样容易想明白。」花铃末了说道,「虽然我办不到,也觉得没用,但我也不会觉得莫掌柜是笨蛋,反倒是很尊重这样的人。」 「的确是,他本可以过得很好,不用理会那些人。只是想着或许有人会回头,就这么做了。」沈来宝敬佩,然而自己也做不到,对那些不认识的人,他不会立刻回绝,但也会仔细衡量过利弊。当陌生的人当做一种投资,而不是想着怎么救他们上岸。 两人在门前巷子说了小片刻,这才上去敲门。刚敲门,里面就有铜铃声响。再敲,铜铃又响,原来是相通的。 过了好一会门才开,出来个耄耋老者,佝偻着背,如此身高不过正常人的半腰,看人还要歪着脑袋抬头。 沈来宝记得莫掌柜身材浑圆,不似眼前老者,便问,「可是莫掌柜家中?我们是从明州来的,老丈可否通报一声?」 老者「啊」了一声,往他们探身,大声道,「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花铃这才想到那铜铃应当就是为了让里面的人听见,否则门后挂铃铛做什么。莫掌柜已年过六十,却连个身强力壮的下人都请不起,只请了个老伯。她心中对那莫掌柜更是又敬又叹,俯身扯开了嗓子道,「爷爷,我们来找莫掌柜!他、在家、吗?!」 话音刚落,背后就有沉沉问声—— 「你们寻我何事?」 两人齐齐回身,只见一个老者负手站在身后。他身材浑圆,生得并不高,两只眼窝深陷,有些憔悴。和两人视线一对上,顿时多了几分长者气魄,只是打量一眼,就冷声道,「沈家的人?」 沈来宝上前两步作揖道,「晚辈沈来宝,是沈家大少爷。这是我的妻子,花铃。」 莫掌柜冷眼扫了他们一遍,「原来是沈家大少爷,怎么,走了个安总管,来了个叶长老;现在走了个叶长老,又来了个初出茅庐的顽童。有本事让你爹亲自来寻我晦气。」 沈来宝知道他们对沈家怨气颇深,但没想到会这样深,说话简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这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去了? 莫掌柜负手径直走到他们两人中间,也不绕道,沉声,「让开,别挡了道。沈家大少爷,这事你爹真是一点都不上心,我算是白给他做了二十年掌柜。」 沈来宝微微皱眉,「莫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沈家独子都来了,那应当算是很大的礼遇了,怎么他却觉得冷待了他们。 莫掌柜烦不胜烦地瞪了瞪花铃,「男子做生意,带什么妇道人家。我知你新婚,可是也要分清主次,哪里能这样带着妻子游山玩水的,像什么话!滚开,让道。」 花铃眉头一蹙,他们日夜兼程赶路前来,两人都瘦了十斤有余,到了翰州歇都没歇就过来了。结果却被人当面戳刀子,她顿时气恼,反抓着沈来宝的手,说道,「不、让!」 莫掌柜一愣,没想到她竟然敢不让。抬眼一瞧,眼前的女子年纪不大,生得花容月貌,尤其是一双明眸,似含韬略光芒。迎面直视,并不觉咄咄逼人,只是满眼「我要同你讲道理」的意思。 沈来宝一看,心想,莫掌柜触动霸道总裁小花按钮了。 保、重!莫掌柜。 莫掌柜又多看了花铃几眼,又看看沈来宝,好似真不打算让开,脸色更沉,「放肆,让、开!」 花铃一心要和他说道理,怎么会轻易让开,「莫掌柜,你身为一个每日往来千余人的客栈掌柜,什么人没见过,就算是女子跑船的也见过不少吧。那你应当也知道女子也能办事,我是沈家媳妇,这次来翰州,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想和我丈夫一同解决翰州罢工的事。」 莫掌柜瞪眼道,「对对,女商人我见过,连女海盗我都见过,可丈夫来办事,妻子跟来的只有是充当门面的份。现在被我当面拆穿,便不服气了?可说到底,就是来玩的,一无是处!」 第46章 沈来宝听得皱眉,他都舍不得对花铃大声说一句话,他却在这喊得面红耳赤,「莫掌柜,我的妻子家中也是儒商,自小耳濡目染。如果你非说她一窍不通,那的确是太片面了。而且你的家中并没有酒宴,我和她来,是为了商议那百余人的生计。」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莫掌柜几乎跳了起来,「商议?你看看叶长昌做的好事,什么商议,喊了几百个人来将我们痛打一顿便是商议?我的腿到现在还瘸着,沈家就是这样商议的?」 说完他就愤怒地卷起袖子裤管给他们瞧,哪怕过了这么久,还是能隐隐看见浅淡淤青,甚至还有伤痕留下,烙在脚上。沈来宝和花铃都没有想到那镇压会这么严重,看来叶百顺提及此事,也隐瞒了不少。 这也难怪莫掌柜黑脸相向,不愿听他们说话。 花铃这才明白,见多识广的莫掌柜哪里是瞧不起自己,只是瞧不起她是沈家媳妇的身份。有爱屋及乌一说,便有恨屋及乌一说,这个心结,当真不易解决。尤其是像莫掌柜这样耿直硬气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沈来宝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他甚至想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莫伯伯,我们刚来翰州,以为所知道的便是全部,但如今看来并不是,其中定有误会。」沈来宝微微一动,花铃就立刻明白过来,双双从中间让开一条路,不再拦着,「如今我会回去调查清楚,只是还请莫伯伯不要现在对沈家下论断,因为如果我们沈家当真不想解释清楚,那我也不会来。」 花铃也道,「莫伯伯既然知道我新进沈家门,那试问刚成亲的夫妻,不想着去游山玩水,却来翰州接手这件事,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我公公还很在意翰州的十三位掌柜和一百四十六个伙计,不单单是为了生意,还为了沈家的信誉。」 莫掌柜微顿,没有搭腔,依然是孤傲负手,径直从那小道穿过,进了自己的家门,始终没有给好脸色。 「果真是个性情中人。」花铃道了一声,又说道,「看来叶家父子隐瞒颇多,将最严重的一个问题藏起来了。如果他们早点说当时将他们打成这样,你就不会这样过来了吧。」 沈来宝轻轻一叹,「大概会直接砍一把荆棘捆在身上过来。」他又过去重新握了她的手,往巷子外头带,「刚才受了惊吓没?」 花铃轻哼,「我像是受了惊吓么?」 沈来宝蓦地笑笑,何止没有,方才她拦路说理的气势,差点都让他以为碰见了威仪将军,「没就好。」 「嗯。不过我心里有个小疑问。」 沈来宝微微侧头,温温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明明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办事一向稳妥的叶家人呢,这次出面行事却这样暴躁?颇觉蹊跷?」 花铃瞪大了眼讶异道,「来宝哥哥你怎么会知道我要说这个?」 沈来宝笑道,「大概是心有灵犀吧。」他稍微想到一件事,她不也是毫不费力地就猜到了。他甚至想以后,两人是不是真的能够一个眼神就交换所有的想法。那样不是很省事? 「心有灵犀……」花铃低眉一笑,莞尔娇媚,「我喜欢。」 沈来宝笑笑,又道,「除去这个,我刚才还想,叶伯伯不让我插手这件事,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对沈家太过忠心,怕我将事情办砸了,所以才不能安心交给我处理?」 花铃倒没有想到这点,如今他提起,心头略微一顿,笑颜轻敛,「来宝哥哥,你是怀疑,叶伯伯是故意不让你插手,甚至是想和安总管一样,将这件事私自压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里面必然还有别的缘故。而且那个缘故还不能让沈家知道。 花铃还想再说,忽然觉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劲重了一些,随即又松开。她抬眼看了看他,见他面色无异,可心中已然知道有异样。转了转明眸,恰好旁边是间胭脂铺子,便道,「陪我去逛逛胭脂铺子。」 第47章 沈来宝欣然应声,转而随她去胭脂铺子挑胭脂。 那铺子不深,不过放置香粉胭脂的架子一路排开,进了里头花铃便转到后头架子那。沈来宝俯身去拿她腰侧的盒子,将要起身时快速掠过一句耳语「有人跟踪我们」。 花铃恍然,无怪乎刚才他那样。两人心中本就觉得这事蹊跷,如今更是蹊跷了。 隐瞒、阻拦、跟踪,陆续而来,沈来宝觉得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方能顺利回明州。 花铃也伸手去拿他旁边的香粉盒子,「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 两人一来一回拿着东西说着话,等觉得差不多该出去了,花铃怀里已然抱了一大堆东西。她拧了拧眉,要将它们放回去。沈来宝说道,「怎么又放回去,都买了吧。」 「可是我也用不了那么多。」 「拿回去送给你的小姐妹。」 花铃一想也对,随后又挑了几盒,「还有娘,还有妹妹们。」 提及妹妹,沈来宝又想起长妹沈安娴来,那日她似有事要找自己,可后来没提,他也就忘了。再后来花家出事,紧接着又来了翰州,倒是一直没再和她说上话。 回到客栈,沈来宝又去看了一回叶长昌,又问了叶百顺几句话,仍旧是避重就轻的说,没有和他们说实情实话。沈来宝也不细问,寒暄几句就回屋了。 刚关上门,他又出来,站在栏杆那往下面看。瞧了许久,花铃斟了杯茶出来给他。探头看看屋檐外,「月亮还没出来呢。」 沈来宝笑笑,把她拉到身边,「我是在看人,不是在看月亮。小花,跟踪的人是叶家父子派来的。」 花铃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住进客栈时,这里已经人满。那个跟踪的人,一直跟到二楼楼梯口,我看了那么久,也不见客栈有可疑的人出去。也就是说,那些人早就在客栈里住下了,是客栈里的人。」 花铃眼一亮,「但是呢,我们才刚刚到,而且消息只有叶家父子知道。既早就住在客栈,又能知道我们的行踪,还有嫌疑要跟踪我们的,必然就是叶伯伯的人。」 沈来宝微微一笑,瞧着廊道无人,便往她脸上香了一口,「一天总想夸你上百次,好听的词都要夸没了。」 「夸我好看就可以了。」 沈来宝没想通,「这跟好看有什么关系?」 花铃倚在他身上,悠悠道,「没关系,不过我爱听。容颜会老,可脑子不会老,我能聪明一辈子,那你就可以夸我一辈子好看。」 沈来宝哑然失笑,「好好好,以后的夸奖一律变成你真好看。」 花铃就是逗逗他,没想到他还当真了,而且真打算这样做。她心花怒放,不管他是不是真能夸一辈子,先乐了再说。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跟踪的人还是没出现。沈来宝已然笃定,那就是叶长昌派来的人。 日落西山,花铃已经让小二上好水,先洗身了。沈来宝躺在床上听着哗啦水声,思绪都没办法集中。往那看了好一会,直至她不动了,似在泡澡,他飘飞的思绪才渐渐收拢。 花铃随车同行,赶了一个月的路,今天又没休息,这会泡在热水里,舒服得很。忽然觉得有人在盯看自己,她立刻睁开眼,猛地偏头一瞧,见了来人,才道,「你吓着我了,我以为那些人敢进屋盯人。」 「我在屋里,不会有让他们看的机会。」沈来宝本想跟她说一件事,这会视线全都从她脸上往下移去,那氤氲着热气的水面,隐约还能看见水下那白皙身体。 花铃被他看得面颊红扑扑,身体拨水探前,趴在澡桶边沿,抬眼看他,「来宝哥哥你难道想进来?」 「……」沈来宝轻咳一声,又被小花撩了。等晚上他定要好好撩回去,「等会我又得出门,想找个人打听事情。」 第48章 「打听什么?」 「你说如果要知道一个人所做的事,最能一五一十说的人,是谁?」 花铃想了想,「对手,敌人。」 「我想去找安总管。」 「你要打听叶伯伯的事?」 「对。」叶长昌处置了安总管,那沈来宝想知道叶家父子的事,找安总管是最合适不过的,「叶伯伯还在翰州,那安总管肯定也没有走。叶伯伯以后还要押他回明州给我爹处置,所以他肯定会看着他,免得被他跑了。」 花铃抿唇一笑,「你怀疑他也在这个客栈?我也怀疑。可你要怎么找到他?」 「我肯定不知道,也不能一间一间敲门,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沈来宝笑道,「你猜。」 他心想她是猜不出来的,谁想她想也没想,「小二。」 「……」沈来宝叹气,「这已经不是心有灵犀了,小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才对。」 「蛔虫是什么?」 他本来想骗她是条好看的虫子,可他没忘记她爹可是「穿一代」,万一被她爹知道……沈来宝站直了身,正色,「我去找小二了。」 花铃眉眼一挑,伸手抓住他,「蛔虫到底是什么?哦!来宝哥哥,你骂我。」 「没有。」 「那蛔虫到底是什么?」 沈来宝无奈道,「一种好看的虫子。」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 「怕夸多了,你骄傲。」 花铃知道他在说谎话,他的演技一点都不好,一眼就看破了。可她知道他有正事要办,就松了手,「我信你了,去吧。」 沈来宝摸摸她的脸,沾了满手的水,沾得满掌温热。 要跟客栈的小二打听事情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且通常小二也乐意对方打听,举手之劳,说了谁也不知道,还能拿赏钱,何乐而不为。 是以当沈来宝一叫从别房送水出来的小二,小二就有眼见力地小跑过去,笑道,「少爷是要添水还是要点菜了?」 花铃还在洗澡,沈来宝是关了门和他说话的,小二心想肯定不是打听什么小道消息,那定是添水加饭。片刻就听他问道,「住在二楼的叶姓老爷,你可认得?」 小二点头,「二楼就一位姓叶的,可是两父子一起来的那位?」 「对。那我问你,他后来应该还带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来,姓安,你也见过?」 小二笑笑没答话,随即手上就被塞了一锭银子,颇有份量。心觉这人好生大方,立即说道,「有有有,我听叶老爷喊他安总管。」 「那住在哪?」 他还来不及眼神示意他给钱,就又被塞了一锭,喜得他语速骤快,「也是住在二楼,上楼梯口右边第二间房。」 「那里有几个人看着?」 小二皱了皱眉,好好想了一番,才道,「那房里没人,就他一个。每日四顿饭,餐餐大鱼大肉伺候着呢。」 沈来宝着实意外,「没人看着?顿顿好饭菜?」 「对啊,叶老爷亲口吩咐的。」 沈来宝眉头微拧,这事真是越发扑朔迷离了。那时候叶长昌来信,说已经处置了安总管。他到了翰州问叶百顺,叶百顺也是这么说的。 可结果,叶长昌非但没有处置安总管,甚至欺上瞒下,为他安排了好住处,好酒好菜供着。 沈来宝还要再问详细些,余光就发现楼梯口有人影晃动,他当即对小二说道,「水凉了,再上两壶热水,还有,你这里有什么好菜,也一起端到房里来。」 小二转了转眼,反手将银子踹进兜里,点头弯腰道,「好嘞,小的这就去准备。」 瞧着他演技十分,沈来宝觉得跟机灵人打交道当真令人心情愉悦。 第49章 小二一走,他就进房去了。等他再出来佯装要再喊一遍小二,那楼梯口已经没人。他弯弯唇角,又进了里头。 花铃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刚才就听他进进出出,还在门口跟人说话,这会见他笑颜不同寻常,问道,「怎么了?」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叶长昌要阻拦我插手这件事了。」沈来宝边说边拿了架上的干毛巾往她走去,握了那湿发卷在干巾中,轻轻揉着,「我方才问过小二客栈里是不是住着个安总管,结果小二说,的确是住了这号人物,但却是叶家的座上宾,一天吃四顿饭,大鱼大肉的。」 花铃一顿,略微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沈来宝笑笑,笑意略冷,「一丘之貉。」 花铃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不是安总管中饱私囊,而是叶伯伯?」 「嘘——」沈来宝低声,「盯梢的就在楼梯口,应该没过来,可是万一哪个耳朵太灵。」 花铃轻声,「知——道——啦。」她往他脸上摸了一摸,「脸色真可怕,生气了么?」 「我不气,只是替爹不值。有一个安总管,那就必然不可能只有一个那总管。我知道生意做大了手底下总会有人要捞油水,这就算了,也不是大事。可是将爹的名声败坏,又要私吞银子,这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这跟把爹当做摇钱树有什么不同。」花铃两手捧在他的脸颊,「那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沈来宝没法照镜子,不过她提了两回,或许真的很差,他答道,「累。」 泡了个舒服澡的花铃都要忘了他们长途奔波到这,又一天没休息。心中顿时自责,忙把他拉到桌旁,将干巾拿了过来,随便拧了拧发,就给他捶肩,「等养好了精神,明天去找那老狐狸算账。」 拳头的力道不轻不重,敲在肩上十分舒服。背后又有软软莺声,更是听得催人入梦。沈来宝几乎都不想洗澡,直接抱着他的小花睡觉。 可是脏兮兮的,还是得乖乖洗澡,不然估摸会被扔一块搓衣板。沈来宝想着,又道,「小花,知道这件事,我倒是有点高兴。」 花铃这就不懂了,柳眉轻拧,「为什么呀?」 「因为只是被瞒骗了二三十年,而不是一世。」 花铃细细揣摩这话,这才明白话里的深意。她手势微微放缓,似自己也有所顿悟,蓦地笑笑,「我就喜欢看事这样豁达的来宝哥哥。」 沈来宝将她拉到面前,温声笑道,「看来是改不了口了。」 花铃瞧他,「你也一样。」她倾身一靠,坐在他腿上瞧他,「今晚先睡好,养好精神,明天再好好找叶长昌算账。」 沈来宝叹道,「你这个样子,让我今晚怎么好好睡?」 要不是现在他还没洗漱,非得把她往床上抱不可。 花铃红唇微抿,刚出浴的她面色红润,整个人似出水芙蓉,娇嫩得魅惑人心。偏她就坐在他腿上不走,眨着明眸,考验他定力般。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撩拨得旁人心猿意马的花铃正打算起身,好让他早点洗澡就寝。谁想刚站起来,就被他拉回怀中…… 春末夏初,蝉鸣未起,却有虫子蛰伏草丛墙角,叽叽叽叽,喳喳喳喳。月已挂在天穹,洒了一地月光。 ☆☆☆ 将入夏季,朝阳似乎也能灼烧人了。初出东方半个时辰,朝东的房子已经被烫得里屋有热意。 平日都早起的花铃和沈来宝还未起床,门外等着伺候的叶家下人都等了半晌都不见他们出来,便跑回去跟自家主子说。叶长昌正和儿子用着早饭,听了后冷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带着妻子来,哪里是来办正事的。」 叶百顺笑道,「他越是这样,对我们就越好。况且新婚燕尔,也是人之常情。」 第50章 叶长昌面上不屑,还要再讥讽一番这沈家独子,就听见外头下人唤了一声「沈少爷、沈少夫人」,他当即顿住,往那来禀报的下人冷冷瞥了一眼。那下人额上顿生冷汗,「他、他们明明没有起来的。」 「哪里是没有起来,只是你到我们门口的时候,我们已经出去了。」 高扬的声调伴着推门声而入,叶长昌又狠狠看了看那下人,下人急忙退到一侧,不敢再说话。 沈来宝本来是想睡到日晒三竿再起来,休息也好,麻木对手也好,可是不得不惊叹年轻人体力精力好,折腾到那么晚,还是早早醒来了。两人也不愿早早被人盯着,干脆去外面用早饭。哪想刚到叶长昌门口,就听见他说自己是纨绔子弟。 叶长昌面色已不太好,心中不悦,总觉是被这小子摆了一道。可具体的不痛快又说不上来,倒是不安多一些,只因他的语气实在不像昨天那样客气,略觉嘲讽。 沈来宝和花铃一起进了里头,客气地道了一声「叶伯伯」,才笑道,「大清早的就让人在门口守着,也是辛苦了。」 叶长昌揣摩不出话里的意思,但听着总觉得不大良善,「伺候好大少爷是我们的本分。」 「可是我也带了不少下人来着,叶伯伯既要照顾我们夫妻的食宿,又要安排我带来的下人的食宿,还要安排安总管的四顿饭,也是挺辛苦的。」 叶家父子一顿,还是叶长昌先反应过来,「来宝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安总管的四顿饭?」 沈来宝笑笑,面色渐渐沉落,偏头沉声,「带进来。」 话落,门外的阿五和两个护院就将一人扭送进来。那人一见叶长昌,就跪在地上大喊救命。看得叶家父子神情一沉,喝声,「你朝我喊救命做什么?没有将你的腿打断,那是沈老爷仁慈。」 「也就不必做戏了吧,叶伯伯。」沈来宝知道他肯定要挣扎一番,不挣扎的不是好反派,「你来信我们沈家的时候曾说,安总管已经被你教训过,打得遍体鳞伤。我爹还觉得你下手重了,可是我刚才让人检查过了,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找到,完好无损。」 「安总管和我相交多年,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受罪,所以才撒了这个弥天大谎。」叶长昌神情沉痛,「这是我的失责,少爷责罚我吧!」 花铃瞧着他,哼,演技六十分也敢在她面前演,回去好好练练吧。 沈来宝笑道,「哦?那难道你让人跟踪我们,也是你的失责?」 饶是老谋深算的叶长昌也脸色大变,「少爷这是什么话……」 沈来宝扫他一眼,眸光冷冷,「叶伯伯,你如果还是打算将我当做只懂吃喝玩乐的少爷来对待,那这话就没有必要说下去,我就只能直接在这里处置你们,而不是带回去交给我宅心仁厚的爹处置了。」 语气冷然,让叶家父子还有安总管心头一凉,这从小娇生惯养的沈家少爷,竟真不是个草包! 哪怕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人也押到了自己面前,叶长昌仍不打算承认,「少爷这话的意思是一定要我认罪么?」 沈来宝也没想过他会这么轻易地承认自己才是终极boss,说白了,还是觉得他虽然是沈家少爷,但最终决策权还在他爹手里。所以先撑着,回明州还有很多时间,路上可以慢慢想对策。就算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卷款潜逃的机会也不少。 可既然他敢在这里和叶长昌摊牌,那自然不怕他狡辩。 他笑笑,不再面向他,而是看向安总管,「安总管,莫掌柜他们的钱全都是你中饱私囊的?」 安总管艰难一咽,看了看叶长昌,便得来一个冷厉凶煞的眼神。他哆嗦了一下,随后又听叶百顺说道,「安总管既然做错了,那就该认下来,这样以后老爷也好处置你。」 花铃俏眼一瞥,这分明就是让安总管自己认下来,而且里头的意思还有「你先认了,我总会给你找条生路。你若不认,有你好看」。 第51章 安总管一个激灵,「少爷,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钱都是我吃进肚子了,跟别人没关系。」 沈来宝了然,拊掌道,「很好,那我便将你交给官府了。」 屋里众人一愣,安总管也愣住了,「什么?交由官府?少爷,这是家事,老爷也是可以审的。就算老爷要我把全部身家吐出来,抽我一百鞭,我也认了。」 「不不不,这算什么家事。」沈来宝问道,「你是我家人吗?」 安总管愣神,摇摇头。 「那你姓沈吗?」 安总管想摇头,可再摇头就真要如他愿了,「少爷,我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花铃轻笑一声,「你生时不姓沈,死了也是入你安家祠堂,做你安家的鬼。所以这横竖不是家事,的确是该交给官府管的,我们可不能滥用私刑。而且啊……」她眨眨明眸说道,「其实将你交给官府你应该高兴呀,因为送到那,顶多说你是盗窃。我们也不会说你有其他恶行,比如沈家让你拿去送给翰州知州修葺衙门的钱,给翰州修河堤的钱,我们通通不会说的。」 说罢,她又瞥了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叶百顺——呸,就你会话里藏话,就你会话里藏刀。 沈来宝忍忍笑意,不服输又傲娇的小花。 安总管可算是明白了,这两伙人都不是好惹的主。他刚才还打算把罪名全都认了,可现在沈家少奶奶暗藏威胁,却是要将他往死里送。坐牢的滋味可不好受,想想那肮脏的地方,想想日后自己的名声,想想他的孩子要被别人排挤,他就心慌。 叶长昌一见情况不妙,声音骤沉,「安总管,有话回明州再说。」 沈来宝轻叹,「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叶长昌脸色剧变,只因他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你若在这里指认出幕后的人,我便在这里将他解决了,免你日后遭到报复的隐患。 安总管是不及叶家父子聪明,可是他擅长看人脸色行事,是以沈来宝一说,他比叶长昌反应还快,当即朝沈来宝大声道,「少爷我错了,这事都是叶长昌父子指使我干的,我是被逼无奈啊!」 「你——」叶长昌瞪直了眼,喝声,「你休要污蔑我!」 「少爷信我,我手上有这些年来和叶家背地里往来的账本。而且叶长昌不单单是克扣了掌柜伙计们的工钱,还有酒楼铁铺盈利的钱,船商送给老爷的东西,几乎都要扣个两成啊!」 两成听来不多,可是想想沈家那么多的生意,遍布五湖四海,叶家几乎管了沈家半壁江山,单是这两成,都能做个土豪了。沈来宝想到沈家如此信任他们,却被瞒骗了这么多钱,面色顿时阴沉,「阿五,去和安总管拿账本。」 阿五立刻押了安总管出去,叶长昌坐在桌前,已然无声。直至安总管出去,他才道,「你无权决策我,我是沈家的元老,少了我,沈家的生意谁来管?谁来陪那些老主顾周旋?你爹是个不大管事的人,那么大的生意在那,他哪里忙得过来?」 沈来宝没吭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沈家元老,未免太晚了。早知自己的身份,就不会这样贪图沈家的钱。毕竟父亲并没有薄待过他,他却做得这样不厚道。 叶长昌自以为有回转的余地,又道,「少爷,老夫答应你,这件事你若不追究,这些年我们父子所得的钱财,全都放入你名下的钱庄,连你父亲都不会知道。从此以后,我们叶家将会尽心尽力,再不会做出这种事。」 二三十年攒下来的两成钱财,定是一大笔钱。全都存入自己的名下,沈来宝想,简直是可以少奋斗好几年。可惜——叶家父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似是为他着想,不过是想要他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他们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下定决心,无论父亲会怎么做决定,他都要将他们送到官府。 第52章 这样的人,留不得。 他说道,「我拒绝。」 叶长昌沉声,「你若是将我送到官府,那钱多半会被官府暗中吞一半。何不收入自己的囊中?沈少爷,你不是这么不会做买卖的人。而且我们父子两人的行商手段,你应该看得见的。」 「我还是拒绝。」 叶长昌再沉不住气,质问道,「为什么!」 沈来宝默了片刻,缓声说道,「因为我要一直提心吊胆,有朝一日,也会被你捅一刀。」 叶长昌登时无话,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整治自己。许久他才抬眼,「我并没有让安总管将掌柜伙计们的工钱全都扣下来,留了五成出来,是安总管自己贪心,将剩下的五成也贪了。还有……」 他还没说完,就被沈来宝抬手示意停下。 「我知道你想找个一起死的,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送安总管进大牢的。因为我方才答应了他,只要他肯指证你,我就不会送他去官府。」 叶长昌冷笑,「好侄子,做伯伯的送你一句话,心不狠,难成大事。你不送他进官府,底下的人便会肆无忌惮。到时候就不是只有一个叶长昌,一个安总管了。」 沈来宝笑笑,倒是让花铃心中郁闷。按照她的想法,叶家父子要罚,那安总管哪里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只是他不说,自己也不好插嘴,只因她觉得她的夫君,定是有别的更好的想法。 叶家父子已经如瓮中的鳖,沈来宝还有事要解决,就吩咐随行的下人看好他们,随后和花铃出门,去找莫掌柜。 方才在屋里憋了许久的花铃这才说道,「来宝哥哥,你真的不打算处置安总管?他也是一丘之貉,饶不得。」 沈来宝点头,「对,我当然要惩治他,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花铃皱了皱眉头,「可刚才你分明不是这么说的,你跟叶长昌说你不会送他进大牢的呀。」 「的确是不会送他进大牢。」 「那还算什么惩……」花铃蓦地停住,想了想便想通了,噗嗤一笑,「我真笨。」 沈来宝笑道,「你聪明得很。」 「才不聪明。」花铃心头压着的沉郁顿时烟消云散,「对啊,你的确不送他进大牢,可是没说过不会找他麻烦。比如让他交出全部家产,再赶出沈家什么的。沈家不让他坐牢,只是要他把吃下去的钱吐出来,他指不定还会感激涕零呢。」 沈来宝欣然点头,「然也。」 可花铃的眉头还未舒展,「可是为什么刚才你要那样跟叶长昌说,不告诉他后面这话。」 「我当然不告诉他。」沈来宝语气悠悠,「因为这样的话,他在牢里就会一直念着——那送他进大牢的人竟没有得到任何惩治,只有他自己进了大牢。可恨,可恨呀。」 花铃笑道,「来宝哥哥你真坏。」 沈来宝默了默才道,「其实如果叶长昌最后不说那个要将钱给我的事,我也不会这样让他在牢里怀有遗憾。」 花铃轻轻颔首,她明白他讨厌什么,那些不忠不义的人,让他们那样好过做什么。就是得给他们的心里添些疙瘩,让他们在牢里也不顺意才好。 「来宝哥哥你做的对。」 她不吝夸奖,沈来宝也爱听,他笑笑又道,「虽然莫掌柜他们的事沈家不知道,可也是我们沈家的疏忽,才造成今日这种局面。所以莫掌柜他们,我是一定要请回来的。不但是为了沈家的名声,更是为了给为沈家做事的人一个交代,不能让人心寒。」 「我明白。」 「所以等会要是莫掌柜再如昨日那样对我说话,你也不要急。」 花铃笑笑,有些无奈,可又理解,「来宝哥哥,你说的是,就算那暴脾气的莫掌柜再怎么对你出言不逊,再怎么对你恶语相向,我这做妻子的,也不要反驳,眼睁睁看着你挨骂么?」 第53章 沈来宝微愣,握了她的手说道,「不是眼睁睁看着,而是你知道莫掌柜脾气不好,为人耿直,所以刚进去他肯定不会给好脸色。如果我说清楚了,他仍是骂人,就一起骂回去吧。」 花铃眉头不展,抬头说道,「其实莫掌柜也不是那样难缠的人,道理说通了,他也就乐意听了。」 沈来宝摸摸她的脑袋,「走吧,我没忘记,办好这些事,要带你去吃吃喝喝的。」 「我才没想着这些事。」花铃喜欢他记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可是老记着,她都觉得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了。 莫家离城心颇远,两人坐马车到了莫家,也费了三刻。 莫家大门仍旧紧闭,敲了半晌才有人来开,开门的人果然又是那个耳聋的老者。虽然耳朵不好使,可眼睛分明好用,见了两人还记得是上回被自家老爷骂的人,立即要将门关上。 花铃一见急了,伸手拦下,「爷爷,我找你们老爷,有正事要说。」 老者不听,拉着门不许他们进来。 沈来宝怕他夹了花铃的手,也插手拦住。 那老者一看,以为两人要硬闯,大叫起来。片刻莫掌柜就从里面跑了出来,见是两人,脾气立刻上来了,「你们又来做什么,找打吗!」 他气冲冲到了跟前,也不关门,反倒是将门敞开,怒目圆瞪,「私闯民宅,我要报官了!」 「莫掌柜,叶家父子和安总管我都已经处置了。」 本来还像炮仗的莫掌柜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看他,「你说什么?你处置了他们?」 沈来宝点头,「对,叶家父子和安总管沆瀣一气,欺骗了我爹,将沈家给你们涨的工钱都私吞了。并且在我来这里之后,极力阻挠我查明真相。」 莫掌柜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可眼底的怀疑并没有全都褪去,「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父亲在收到你们联名的信后,的确是给你们涨了工钱的。这个账目我也带来了,年月日都是真的,莫掌柜可以请懂行的看看。也就是说,我父亲给十三位掌柜和一百三十六个伙计的工钱,都被叶家父子和安总管拦下,并且在事发后,以武力镇压你们,试图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这些话莫掌柜能分辨得出来真假,谁都知道那叶长昌是沈老爷的左右手,可以说得上是坐沈家江山第二把交椅的人,如果他要说谎,只管扯个安总管就好,何必将那号大人物拎出来说。 更何况要是假话,现在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最后,沈家少爷没必要为了解开这误会,拿叶家父子的名声来当钥匙,怎么说他们的分量也没叶家父子重。 他很快镇定下来,面色不似方才难看,但也没给多少好脸色,「那也是你们沈家的缘故,养了这样的白眼狼。你爹那样宅心仁厚,名声在外,如今却被这些白眼狼给败坏了!」 沈来宝说道,「莫掌柜说得是,这件事的确是我们沈家做错了。只是如今可否给我们弥补的机会,还请莫掌柜带头,将他们都找回来,跟以前一样,回到酒楼铁铺。」 莫掌柜摇头,「我们闹的动静这样大,你爹哪里会让我们回去。」 「如果我爹真的不愿意再雇佣你们,那为什么整整三个月了,都不愿意再招纳人手。重新培养出十三个掌柜一百四十六个伙计,耗费的钱财难道会比闭门三个月多?我们沈家都在盼着你们回来,只因这件事是我们做错了,所以想尽力弥补。」 莫掌柜一时出神,他倒是想过为什么沈家还不开店,他们也没把店砸了,更没有闹事。却没想过是这个缘故,顿时一语惊醒梦中人,沉闷的心似拨开云雾,明亮起来。 他们对客栈有感情,否则也不会累死累活这么多年。当初要工钱的信两个月后被安总管当面撕毁,还说他们做苦活的就得有做苦活的觉悟,凭什么要涨工钱。累死了就再找人顶替,活该他们要做小二,有本事做大掌柜去。 第54章 气得他差点没吐血。 如今想想,以沈老爷的名望来说,那些话他怎么可能说。 说到底他也是有错的,一时冲动。 他叹了一气,「沈少爷,我会帮你将人找齐,给我半个月,毕竟三个月了,有些人得养家,定是找了别的活做。要劝他们回来,也不容易。」 沈来宝见他终于肯出头,倒真是个爽快人,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实在是讲道理,不顽固,「有劳莫掌柜了,也劳烦你帮我带几句话。你告诉他们,这三个月的工钱,沈家会补上,按照之前涨过的工钱给。另外,当初叶长昌命人打伤你们所花费的钱,都由沈家出。最后,若他们愿意回来,工钱也会涨。」 莫掌柜没想到他竟会给这样优待的条件,连那三个月的工钱都补了。可他身为一个酒楼的掌柜,当然知道那三个月沈家损失了多少,他却不计前嫌。 他本是愧疚得没脸回去,可如今他更觉得,正因为有沈家少爷这样的明主在,他才更应该回去,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酒楼的生意更好,方能对得起他。 「沈少爷放心,我定会尽快找回他们,您刚才的话,也定会带到。」 沈来宝知道自己给的条件很优厚,甚至在如今来说损失巨大,可为人为商,目光短浅便是自缚,放长远一些,方是双赢。 莫掌柜只觉昨日小看了他,没想到才来一天,就查清楚了这件事,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策,让人心服口服。他偏身请他进去喝茶,等花铃跟在后头要进来,他才拧眉,「昨日少夫人话那样多,今日怎么不说了?」 花铃叹道,「怕一开口,您就又觉得宁可见到女海盗,也不要见到个来玩的沈少夫人。」 莫掌柜听出她还对昨天自己说她是妇道人家的事在意,略觉尴尬,「是我愚见了,只是怨不得别人多想。」 花铃也坦然点头,「我明白,不过我好像真的没帮上什么忙。」 「哪里没帮上,帮大忙了。」沈来宝笑笑看她,眼里都是赞赏。 莫掌柜瞧了,当真是一点都不掩饰。不过既然能和沈少爷结成连理的,又哪里会是个普通姑娘呢? 他实在是瞧不得这小两口在自家门口含情脉脉地,咳了一声,说道,「请了,沈少爷,沈少夫人。」 将两人往里边领时,两人在后头低声说话,他耳力不差,听了好几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莫掌柜去找人了,那我们做什么? ——我找小二打听好了,听说附近有个翠湖,那里的白切鸭特别不错。 ——就只有鸭子? ——当然不是,随船飘下一里地,还有个渔村,每天开三宴,去晚了就没了。 ——那我们吃完了赶紧去。 ——嗯,都听你的。 莫掌柜眨巴了下眼,这吃吃喝喝的,跟刚才决断的模样相去甚远。 等等,这小两口当真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有了莫掌柜帮忙,翰州的事很快就解决了。而且沈来宝开出的条件实在不错,伙计们一来听莫掌柜的话,二来也为了这工钱和药钱,得了消息不过几日,就差不多都回来了。只有几个为了生计去了远一些的地方,莫掌柜也让沈来宝放心,答应会很快将他们找会来。 待了不过十日,要做的事也忙完了,沈来宝已经将叶家父子交给当地官府。新任知州为人正直,听得他们父子二人将沈家捐赠给官府修筑河堤的钱也贪了去,恼怒不已。 见知州恼怒,沈来宝知道他定不是贪财之人,也就不怕叶家父子拿钱脱罪了。 在翰州留了约莫半个月,答应带花铃去吃去玩的地方也已去过,花铃心中又记挂兄长。沈来宝便将剩余的事交给莫掌柜,启程回家。 从翰州出来,两人也并不着急,沈来宝也当这是度蜜月了。心中无事,家里也不曾催促,两人玩得着实尽兴。 第55章 又过一月,已经快到明州城下。夏日热气蒸腾,枕着沈来宝的腿午睡的花铃才醒了过来,还是被外头过往的马车声吵醒的。她揉揉眼没起身,面向他的腹部,抬眼看他。刚好看见他没有余肉的下巴,她伸手摸了摸。沈来宝立刻低头看她,笑笑,「小花猫终于醒了,真能睡。」 花铃瞧着他低声不悦道,「昨晚是谁将我翻来覆去翻到半夜的?」 沈来宝笑笑,看着她的脸,余光只见她衣襟白皙处,还有点点红痕。伸手稍稍提上,「再说,今晚再翻个几回。」 花铃羞赧一笑,纤纤玉手从他肚子上往上「走」,「走」到脖子那,又「走」下来。来来回回几遍,才道,「这样估摸很快就要有孩子了。」 沈来宝听着这话总觉得她好像不希望有孩子,微微一顿,问道,「你不想有孩子?」 「想,当然想,可是不想这么快。」花铃收了手,抱了他的腰将脑袋往他肚子上一埋,略有些委屈,「我不喜欢孩子,不懂事,讨厌极了。动不动就哭,还不讲道理。」 沈来宝失声一笑,「你将他教得像你,一定是人见人爱。」 花铃想了想,这个法子可取,而且听起来挺不错的。她这才展颜,「对啊,像我,我娘说我小时候可乖了,谁见了我都想要跟我们花家定娃娃亲,要了我去当儿媳。」 沈来宝不自觉挑眉,「都有哪家想要你去做儿媳?」 「好多。」花铃忽然听出话里的醋味来,抬眸看他,满是笑意,「你吃醋呀?可是我小时候都是跟着你跑的,身边可没其他男的。你还吃我的醋,我倒记得你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老有姑娘来问我,能不能让我给你递个信递个荷包,每次你还都问是哪家姑娘送的。说,是不是那时候就有喜欢的姑娘了,是那人送的你就想见见?」 沈来宝刮刮她鼻尖,「倒打一耙,我什么时候见了。问了是哪家姑娘,下回好避开她,免得人家姑娘多想。」他俯身贴近她的脸,笑看着她,「原来你那样小就喜欢我了。」 花铃伸指推他的脸,「才没有,那时候的我哪懂。」 「分明是吃醋了。」 花铃被他的脸蹭得脖子痒,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怕外面跟在车旁的下人听见。只能低低笑着,抱了他的腰用脑袋揉,以此还击。 好一会两人才觉得累了,花铃还不愿坐起身来,又枕在他腿上,由着他为自己拢着青丝。许久她才道,「来宝哥哥,你信算命先生吗?」 「一半一半,怎么了?」 花铃卷着自己的头发玩着,一会才道,「有个算命的说我会生女儿。」 沈来宝笑道,「生女儿挺好的。」 「好么?我也觉得挺好的,可我娘觉得还是得有男孩的好。」 这种事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说了,沈来宝想了想说道,「算命先生的话不能全信。」 「但他还蛮灵验的。」花铃松开手指上的发,说道,「当初我刚出生时,娘亲亲自找来的高人。他曾对我的缘分批语‘花家栽香樟,落在邻人家’。」 家有女婴出世,双亲便会在门前栽一棵香樟树。等香樟长成,姑娘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爹娘就将树砍了,做成妆奁盒子,载着闺女的嫁妆,送到夫家。 花铃以前一直不明白这批语是什么意思,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喜欢沈来宝,才想起这话。因此也对那话在意,说她会生女儿。 她没忘记,沈家就他一个儿子,她是男女都喜欢,他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沈家两老…… 沈来宝见她实在是担心的模样,附耳低声,「不要担心,我会好好努力的,折腾半宿不够,我们就折腾两宿、三宿……」 正神思游走的花铃终于架不住他的厚脸皮,推开他的脸道,「羞。」 被推开的沈来宝又低头朝她脸上凑,磨得怕痒的花铃又咯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胃一缩,脸色一变,猛地坐起身,偏身往旁边干呕。 第56章 沈来宝吓了一跳,握了她的肩头稳住她的身体,「怎么了?」 花铃又干呕一声,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突然两人都明白过来,咦?! 花铃的脸色更是难看,回头看他时,忽然想哭,「来宝哥哥……」 沈来宝愣了愣,伸手将她抱住,对外面大声道,「停车!去最近的医馆!」 ☆☆☆ 恰好马车快到小镇,不过半刻车夫就见到个医馆。七八个下人等在外头,也不知道少爷少夫人突然要找医馆做什么,只知道好像很急,但又不像是生病了。 那车夫往阿五身边凑去,问道,「这是少爷病了还是少夫人病了?」 旁人说道,「瞧着像是少夫人,少爷不是一直揽着少奶奶吗?」她年长几人几岁,又生过孩子,笑得隐晦,「你们说,是不是少奶奶有喜了?」 几个下人顿时满脸恍然,一个汉子笑笑,轻声,「真快,我们就要有小少爷了。」 沈来宝待下人和善,不曾打骂过,下人猜得这缘故,倒是高兴。又闲聊几句,就见主子们出来了。不由都往花铃肚子上瞧去,可哪里能看出什么来,却又不好去问。 沈来宝对随行的嬷嬷说道,「去买几条厚实的被子,在车上铺好,松软些。」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明白,几人一笑,应声去买被子了。 花铃瞧着众人面上隐隐有笑,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她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想那么早当娘。那样就不能到处走,到处玩。吃东西玩乐,通通都要大打折扣。甚至晚上睡觉都不能乱翻身,嬷嬷们肯定要围在她身边各种说教。 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养胎养胎。 等孩子生出来,她…… 想想周围有孕的姐妹们,怎么想都好似不能这么自在了。 被褥还没买来,沈来宝带她去附近酒楼吃饭。她点了几道菜,通通被嬷嬷给拦住了,「煎炸的不能吃,这凉菜也不能,还有这酱辣椒。」 花铃差点没发火,「什么都不能吃了?」 嬷嬷笑道,「能的能的。」 「可我点的都不能吃。」 她心气不顺,语气也重了点,沈来宝一看她,嬷嬷就笑盈盈朝他摆手,低声,「有身孕的人脾气是会大些的。」 花铃更是气闷。 沈来宝见她实在是不高兴,示意下人都退下,想了一番给她点了几道她爱吃的,现在也能吃的菜,这才见她露了欢喜。他无奈道,「就这么不喜欢孩子么?」 「喜欢的。」花铃看着他,「只是来的太早了,我还想多玩几年。到处和你游山玩水,比如这次。」 沈来宝好奇道,「难道生了孩子就不可以玩了?」 花铃微顿,「你还会带我去玩么?」 「当然会。」 「……哪里都会?一如既往?」 「哪里都会,一如既往。」 花铃闷了许久的心,忽然好似敞开了门,春风入里,展颜,「那就好。」 沈来宝苦笑,暗叹自己果然是个直男,因为他真的一点也猜不到她似高兴又似不高兴,到底在想什么,「想这么多做什么,而且……小花,我们就要有小小花了,你想一下,跟你一样漂亮的小人儿跟在你背后喊你‘娘’,多萌。」 「萌?」 「可爱,俏皮。」 花铃稍稍想了想,想到身后有个小团子跟着她,漂亮又机灵,喊她「娘亲」,喊他「爹」,不知为何,单是这样一想,心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好像确实很好…… 花铃缓缓伸手摸在肚子上,还是平的,可是她的小小花在里面,很快就要长大。从襁褓婴儿,变成小人儿。 她蓦地笑笑,真好。 第57章 夫妻两人还没回到家,喜讯就先飞回家了。 那先行回城禀报的下人顺带将这事也一起说了,先听见这消息的是沈夫人,喜得她连连问了几遍,确定无误,赶紧进去和丈夫说。 沈老爷这一个多月来极为担心翰州那边的事,一来是头一回放权给儿子,怕他瞎折腾;二来是怕翰州的掌柜伙计不服从他,让他受了委屈。所以早早就让随行的下人看好,一有消息就来信告知。 等了约莫两个月,那边快马加鞭来信说他把叶长昌父子给办了,他一个哆嗦差点没把茶杯摔地上。等下人说清楚了,他才安心,随即气得将杯子摔了,大骂叶家父子。 儿子处事雷厉风行,做父亲的倒觉安慰。陆续来信,都是好事,更是放心。 现在估摸着儿子差不多要回来,便打算将账本看完,好好和他说话。 突然门被打开,轰隆一声差点没将他炸起来。抬头一瞧是妻子,脾气就藏不住了,「你怎么不会敲门了,冒冒失失的。」 沈夫人也不生气,只是瞧着他说道,「那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倒是听还是不听?」 沈老爷轻哼一声,「我知道,来宝快要回来了。」 「这是其一,还有更好的消息。」 「哼,那就是儿媳妇要回来了。」 「还有还有。」 沈老爷没好气道,「猜不到!」 沈夫人瞥了瞥他,「我怎么就嫁了个脾气这样差的人呀!」她走到桌前才笑盈盈道,「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回家了。」 「哪里有……」沈老爷猛地一顿,这次真弹起身了,「你是说……」 沈夫人满眼带笑,不言而喻。沈老爷朗声大笑,「争气,真是争气。」他连账本也不看了,拉了妻子就往外走,「去告诉亲家公。」 「你先去,他们就快到了,我还得安排厨子做多几道菜,我也得去喊了李大夫来,问问要抓些怎么进补的药。这怀胎十月,前三个月,最为重要。」 听见她要去为了孙儿操持,沈老爷也不拉她去,自己去了隔壁家报喜去了。 沈夫人看着丈夫这样高兴,又想起自己怀孩子时,他也是这样乐得不知东南西北。她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件事要做——去算算花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已到夏季,今年比往年更是酷热,车厢的门窗都已打开,但还是架不住顶上有烈日灼烧,烤得车厢滚烫炎热,热得人都没了生气。 花铃靠在沈来宝肩上睡得,极不舒服,底下垫的被褥又热,连做梦都见了梦魇。只是隐隐有微风扑来,迷迷糊糊地还是睡了半个时辰。等她醒来,还觉得有微风扑面,睁眼看去,就见他拿了自己的扇子轻扇,脸上立即扑来清风。 她眸光微动,伸手握了他的手拉回来,「我不热。」 沈来宝抬手在她额头上抹了一把,手掌就沾了些许汗珠,笑道,「难道这是冷汗?」 花铃抓了他的手拿帕子擦干净上头的汗渍,「你倒不怕脏。」 「哪里脏了。」沈来宝说道,「将被褥撤一些吧,坐着热。」 「别。」花铃说道,「软软的,坐得舒服,也不颠了,对孩子好。」 前几日还为有了孩子不开心,现在却全然变了。沈来宝觉得她之前不开心是没想通,可想通了,却有了做母亲的责任感,这大概就是天性。他又拿了扇子过来,换了只手给她扇风,「孩子现在来得也是时候。」 花铃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算算日子,等他来的时候,刚好是严冬。你怕冷,这下没人逼你出门了,你可以一两个月都名正言顺地留在房间里。你说是不是来得是时候?」 花铃扑哧一笑,「这是安慰人吗?怎么觉得是在变相说我是大懒人。」 第58章 沈来宝笑笑,埋首道,「我这样为你打算,你不夸夸我?」 「不夸,就不夸。」花铃微微抬眸看他,仔细一看,才看见他额头也渗出了汗,连衣襟都湿了些。她垫了垫身,往他嘴上烙了一吻。 可没听他欢喜,倒是听他轻轻叹了一气。花铃不解道,「这个夸奖不好?」 「未来十个月都不好。」沈来宝叹道,「刚新婚,就要做和尚。小花你不要引诱我,我怕我会忍不住……可是忍不住也要忍,就更难受了。」 花铃登时笑开,可想想那刚开禁的欢愉日子,好像也高兴不起来了。她嘀咕一声,枕在他肩头上,挠他的手掌心。殊不知只是这样的触碰,撩拨得久了,也让人胡思乱想起来。 沈来宝安安静静坐着,思绪乱飞,好像过了三个月轻一点还是可以的……但还是不保险,等五个月吧……算了,还是等明年吧……他可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人。 他正想着,忽然听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来宝哥哥……出嫁前嬷嬷给我的图册上说……说……你要是忍不住,不要去外面乱来,毕竟……毕竟……」 他偏头看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花铃蓦地捂住脸,「手也是可以的。」 「……」 那图册到底教了什么,他真的很想看看!传说中的小黄漫?! ☆☆☆ 马车不过行至南风小巷,花家沈家门口就有下人来等了。长辈是不出门迎小辈的,因此沈老爷沈夫人虽然着急,还是等在了里头。沈老太太也起身转了几回,止不住往外看,打发下人去看看到底回来了没。 等了半晌,马车终于来了,下人赶紧跑回去,沈家又是一阵欢喜。 花铃此时已经坐直身,从窗户往外看,经过娘家门,门口有面熟的下人,再往里看去,就见爹娘正站在门匾下,看着她笑。花铃心中顿生一股清流,也冲爹娘笑了笑。 转眼马车到了家门口,沈来宝先下去,也不搬马凳,直接接了花铃下来,比她自己走下来更稳当。 他牵着花铃进屋,刚踏进大厅的门,就见爹娘满面欢喜过来,连祖母都拄拐来了。他正要问安,却见他们「呼啦啦」地到了花铃面前,嘘寒问暖地将她拉过去坐,他却被冷落在一旁。 他顿时苦笑,本来小花进门后他的地位就降了一级,现在是连降十级。他们都拉着她说了半晌的话,也没人来问他一句。好不容易娘亲跟他说话了,也是说道,「来宝,你睡觉不老实,今天开始就跟铃铃分房睡吧,别伤了孩子。」 沈来宝一顿,花铃也一顿。可是在公婆面前,实在没那脸皮说个「不」字。倒是沈老爷难得看出两人的所想来,说道,「欸,这两个孩子才刚成亲没多久,就分房睡,多不好。让来宝注意些就好。」 沈老太太也道,「小心些就好,有了孩子,我们来宝也会更懂事的。」 沈夫人笑着点头,就让两人赶紧回房休息去。沈老爷这才想起正事来,喊住了儿子,让他来一趟书房。 沈来宝送花铃回了房,就去父亲书房里了,猜到他是要问叶长昌和安总管的事,便将在翰州带回来的账目也一并拿了去。上面都是安总管所记录的叶家父子贪图沈家钱财的数额,有了这个,也不用他多说话,父亲自然会明白的。 果然,沈老爷将这些账目看了一遍后,没有多问。问了些翰州的其他事,沈来宝一一细答。沈老爷点头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对,我开始还担心你处置叶长昌太过胡来,他毕竟是沈家的元老,在沈家商行很有威信,你就这样将他办了,商行里有好几个叔叔伯伯都来劝阻,说你太年轻,焦躁。」 「儿子也料到了,所以带回了这些账目。」 沈老爷赞赏他做事周全,但没夸出口,只是说道,「你先休息好,明日我会让你那些叔叔伯伯过来,跟他们说明白。还有,再选一个舵主,替代叶长昌,唉……」 第59章 「爹。」沈来宝皱了皱眉,说道,「我可以试着接手原先叶伯伯做的事。」 沈老爷摆手,「沈家的生意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少,如今你要好好陪着铃铃,给我照顾好沈家的未来孙子。」 沈来宝笑道,「你要是不给事我做,每天陪着她,她才要觉得我没出息。我的马场运作顺利,有马场主帮我看着,也不用我常去。所以今年我想慢慢接手沈家的生意,至少要在商行里,有沈家大少爷的威信。」 沈老爷听罢,细细一想,才道,「倒也好……成家立业,你也该好好立业了。只是你叶伯伯原先经手的生意太多,有些也要长途跋涉,我想铃铃也不想你一去三个月,所以先交一半给你,远的,我就让黄叔叔去办。」 沈来宝知道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循序渐进也好,也有时间多陪陪小花,便答应了。 等交代完翰州的事,也用了约莫一个时辰。沈老爷听得兴致高涨,如果不是妻子来敲门,他还不愿放儿子回去休息。 沈来宝从书房里出来,一路奔波,也觉疲累,打算回房去泡个热水澡,再小睡一会,刚好就到了用晚饭的时辰。 对,抱了他的小花睡,等她的肚子真的大起来,想抱着睡也不行了。 珍惜当下呀。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刚要进自己的院子,忽然就见旁边闪出一道影子。如果不是见那人身着裙子,他差点就出手了。等看见了那人的脸,不由一顿,「大妹?」 沈安娴面色苍白,几乎是颤颤走到他面前,声调全是哭腔,「哥哥,救救我。」 迎面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救命,沈来宝拧眉肃色,「怎么了,大妹?」 沈安娴先往他周围看了一遍,没有看见不能见到的人,才压低了声音,紧张得仍有些发抖,「不要让娘看见,哥哥能让我进去看看嫂子么?」 沈来宝点头,他印象中这长妹的性格温婉,也不喜说话。因母亲的关系,几个妹妹都教得文静,知书达理,更少见她们惊慌失措。 不似花铃俏皮,但是比起其他家的姑娘来,更加安静。家中男女有别,长辈十分在意,他便甚少和她们说话。但几个妹妹是什么样脾气的人,他还是清楚的。因此沈安娴惊慌失措前来,他也没有多问,直接领她进去。 花铃回了房后就又回了娘家一趟,话没说两句,就被母亲「赶」了回来,并板着脸说「你已嫁为人妇,不可总回娘家」。 虽然这么说,可眼里分明都是怜爱。花铃似因自己有孕,更觉得母亲不易。她摸着肚子回房,想着他还要在肚子里待好几个月,倒盼着见他了。 她重回房间,下人也上好了水,她擦洗了身子,想着丈夫还没回屋,也就没有躺下歇息,怕沾了床就会立刻睡过去。她坐在小榻上拿了本书瞧,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立刻展颜。就算他的脚步声再轻,她闭着眼也能认出来。 她转了转眼,将书放下,垫脚走到门后头,打算吓他一吓。 可等他到了门外,花铃又想起腹中胎儿……算了,还是不要这样胡闹,万一吓了他,他又吓了孩子,这可怎么办。 所以门刚被敲响,她就将门打开,沈来宝看着她,不像是要出去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想吓唬自己,「顽劣。」 花铃朝他皱了皱鼻子,正要还击,瞧见他身边还站了个人,当即站直。可沈安娴的脸色十分不对劲,出于女子的直觉,她拉了她的手说道,「进来说话吧,喝杯茶。」 她摆摆手,让下人去拿了热水来。等两人进了屋,沈来宝将门关上,这才走到桌前,先拿了茶杯给她,「大妹怎么了?」 沈安娴一开口,鼻子就酸了,「哥,我不曾求过你什么,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你的话,爹娘一定肯听的。」 沈来宝说道,「你说,是什么事。」 第60章 沈安娴迟疑片刻,叹了一气,「你们成亲之前,就有人来说媒,想要我嫁给他们家儿子。只是我听闻那人品行不太好,就一直担心。后来哥哥成亲,娘也没有再提。可在你们去了翰州后,就又找我说了这事,想要我嫁给那人。」 花铃问道,「那人是哪家的公子?」 「孔家六公子,孔愿。」 花铃「咦」了一声,「那孔愿我也认得,是我一个姐妹的哥哥。我去孔家赴宴时也见过他几回,生得很是英俊,而且待人和善。虽然不是孔家孩子里出类拔萃的,也非嫡出,可人并不差。家世虽然比不上我们沈家,但也算得上是好人家。」 沈安娴叹道,略有犹豫,还是说道,「嫂子说的是,安娴也知道,那孔公子安娴不是没见过,倒没觉得有哪里不好的,而且这门亲事听说还是他跟他母亲求的。只是安娴……心中有人了。」她眼又红了一圈,「要是非得我嫁给别人,我宁可去死。哥哥,这是救命的事,你一定要帮我,求你了。」 沈来宝和花铃齐齐了然,这人再好,可心里装了一个人,那再好也没有用的。 「你先不要急,仔细说说。」 沈安娴到底还未出阁,又是在哥哥嫂子面前说这事,脸已红如枣子。可如果现在不说,就没人能帮得了她了,「我喜欢的那人叫赵韶,爹娘早去,和祖母相依为命。就住在东园村,家里耕了几亩薄地,家境并不算好……」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这事肯定不能成了,「他人很好,也很正直。有一次我外出,被人偷了钱袋,还是他帮我追回来的。后来就慢慢熟识了……他平时还看书,我拿了许多书给他,他说想考科举。我就给他攒了点钱,哥哥,等年后会试,他考了功名,就能来这接我走了。」 沈来宝问道,「你是想我帮你跟娘说,不要答应这门亲事。等他考功名?可如果他考不了功名呢?」 「那我就一直等!」 沈来宝顿了顿,却见妻子示意他不要说,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般。 花铃温声,「安娴,你年纪尚小,眼光比不得长辈。那赵韶是怎么样的人,可否让我们见见?」 沈安娴不安道,「嫂子会帮我吗?」 花铃说道,「如果能帮,我们肯定会帮,可是也得知道帮得对不对。那赵韶我们没见过,如果帮你将孙家的求娶推了,错过了良人,我们也失责。所以妹妹,能否让我们见见那赵韶?」 沈安娴眉头蹙起,可仔细一想,他们这顾虑也是对的。换做是她,也得看看那人人品如何。更何况是这样的终身大事,这更能说明他们是真心要帮自己。她点头道,「好,我明日出门见他,和他说说。只是娘那边……」 花铃笑道,「娘那边我会提一提,你也不用太担心。」 有她这话,沈安娴已然放心,便出门去看看现在有没机会出门,好早点约了赵韶来见。 只是她前脚刚走,沈来宝和花铃就相觑一眼,眼里并没有什么期盼。 「来宝哥哥你怎么看那赵韶?」 沈来宝说道,「大概跟你想的一样。」 ——一个大男人,接受姑娘家馈赠的书就罢了,这也是好事。可是姑娘家送给他的钱财,他也收着,还说要考了功名回来娶她。 这种男人,在两人眼里,实在不是什么老实人。 只是两人还不敢判定,所以提出先见见那赵韶,兴许有误会也说不定。 「等会我去见娘亲,提一提这事。既然答应了安娴,也得帮帮她。」 沈来宝说道,「大妹刚才在院子门口朝我喊救命,我真被她吓了一跳。」 花铃笑笑说道,「来宝哥哥你不懂,姑娘家碰到这种事,的确是觉得天要塌下来,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而且安娴是庶出,生母无权做主,就看娘的安排。可嫡母和庶女之间,就算喊的是娘,可也不会亲近到能说知心话的。」 第61章 沈来宝并不是很明白,他是男子,自小就不必卷入内宅的复杂关系中。但听她说来,那赵韶是非见不可了。 他这才收了心思,将她看了一眼问道,「为什么衣服都换好了,还没睡?还想跑到门口来吓我。」 「等你呀。」花铃双手捂着他的面颊,缓缓抹平顺,「来宝哥哥,去了一趟翰州,你好像老了两岁。」 「……」沈来宝摸了摸她的脸,「去了一趟翰州,我家小花依旧年轻貌美。」 花铃红唇一抿,笑道,「油嘴滑舌。刚才我回了娘家,我娘说,等再过四五个月,我整个人都要肿起来了,看你还会不会这么说。」 沈来宝笑道,「从小花变成胖小花?」 花铃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听得沈来宝都觉开心,不由也笑笑,「小花,要是我们生了孩子,就叫沈笑笑吧。」 花铃转了转眼,「听着像女孩儿的名。」 「我就是想要女儿,像你。」沈来宝轻轻抚着她的肚子,想象不出十个月后,这小人儿会是怎么样的,也不知日后会如何。 唉,为人父母,他的娃还是个胚胎,他就想到他二十年后的事了。 要是生了男孩,说不定会被他爹娘宠成小霸王,熊孩子。那他就得花很多时间去教导他,板正了才行。 还是生女儿好,小花定会将她教得很好,想想就是一个很萌的小团子。 只是……他蓦地想起来,这样一来,他不就得愁女婿的事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 花铃见他神情突然肃穆,戳了戳他的手背,也不见他有反应。便又戳了戳他的腹肌,一直戳到结实宽厚的胸膛,才被他抓了手,起身就抱了她起来,「不老实,放床上绑着。」 这一抱好像真的重了些,沈来宝轻轻掂了掂,低头问道,「小花,你是不是胖了不少?」 原本还笑如娇花的花铃脸色蓦地一收,眉头紧蹙,委屈得不行,「来宝哥哥,不许说我胖!」 「……」 果然胖是所有女子都忌讳的事。 沈来宝轻叹,他可没有嫌弃她。 ☆☆☆ 沈安娴求了哥嫂帮忙,可还是害怕拦不住,但夜幕落下,她也出不去,就让丫鬟去送了封信,问他明日申时可有空一见。 很快那边也回了话,说明日得空,心中挂念,想见她一面。 沈安娴得了话,顿觉欢喜,又借着去看嫂子的由头,去了一回他们的院子,说定了明日申时,去见赵韶。 明日申时过后才去见赵韶,所以沈来宝和花铃并没有早早就寝。约莫三个月没回来,房里被下人打扫得干净,可还是感觉少了点人气。 花铃想将灯火点长久一些,有些许蜡烛的气味,倒也舒服。 沈来宝洗澡出来,花铃就拿了干巾拉他过来,要给他拭发。 「不用,我自己来。」 他想将干巾接来,可却不见她给自己,还直勾勾地瞧来。他笑笑,「怎么,不让你劳累你还不高兴?」 「对,我这才刚怀一个月,你们就什么都不让我做。连给你擦头发都不行,以前都是我帮你擦的。」 沈来宝无奈道,「好好好,给你给你。」 花铃这才展颜,压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给他擦拭湿发。沈来宝的视线正好在女子最美好的地方,想来其实她有孕也是有征兆的,比如这美好之地,这两个月确实更加丰润。他的目光慢慢落在她的小腹上,不由笑笑。 「你笑什么?」花铃低头问道。 沈来宝笑道,「我在想,等你肚子大得连自己的脚趾头都看不见的时候,真是想给我拭发都不行了。」 花铃顿了顿,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脚。想了想要到看不见的时候,那肚子就该有这么大、这么大了!她比划了一番,当真觉得自己要变丑。 第62章 沈来宝见她俏脸堆了惆怅,也不打趣她了,拉她到腿上坐下,「那样的你也定会很好看。」 「我才不信。」花铃偏头倚在他身上,手里拽着干巾,许久才道,「刚才你去洗澡,我去见了娘亲,说了安娴的事。说她年纪尚小,我又刚进门,和她玩得好,想多见见她。娘就跟我说了那孔家求娶的事,还说孔愿对安娴一见钟情,十分诚心。不过娘亲说,可以将这件婚事放放,她也觉得安娴年纪太小了。」 「那孔愿我也见过,一表人才,和安娴也配。但到底配不配,还是要看两人是不是两情相悦。」沈来宝抚着她的手背,那手白皙娇嫩,比起他的来小了许多。他思绪飘远,这才觉得其实她也还小,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周围又全是十四五岁便嫁人的姑娘,就忘了她也不过才十六岁。 花铃见他不语,问道,「怎么了?」 沈来宝说道,「小花,今天开始,我每天陪你走小半个时辰的路,这样以后你生孩子,就不那样辛苦了。」 花铃笑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刚才回房前,问了几个生养过的仆妇。」 花铃略微意外他竟然去问下人这些事,真是越发看不透他了,就跟她从小就觉得,自家爹爹跟别人的爹爹是不同的。如今她的丈夫也跟别家男子不同,她倒是……愈发喜欢他。 「我倒是可以自己在院子里走,你不是要接手家里的生意了么,定会很累。」花铃抱着他,低声,「舍不得你累。」 「不累,也不会累。」 沈来宝只想她顺顺利利生下孩子,之前是欢喜自己要当爹了,现在却担心她能否顺产。他累什么,累的是她。 如果真的生了女儿,不该叫沈笑笑,而是该叫沈念念。 念着她娘亲的好,念着她娘亲怀胎十月的辛苦。 「小花,以后孩子叫沈念念吧。」 「为什么?」 「好听。」 不知其中深意的花铃只道他过不了多久又要换,就答应了下来,「你喜欢就好。」 ☆☆☆ 午时过后的日头带着夏日火老虎的威严,还未到酷夏,就焦灼着天地。 花铃以往并不太怕热,可如今翻个身,都觉得热得额上有汗。仆妇进来为她换了两次水,听她抱怨,笑道,「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一定怕热。」 「怕热也好,至少是个小火团子,不怕冷。」花铃笑道,「要是像我怕冷的话,冬天就要穿成个胖子,怀里还得一直抱着小香炉暖手。否则手指非得变成红萝卜不可,又痒又疼。」 仆妇笑笑,一会退身出去倒水,撞见也要去倒水的夫人房里的下人,就顺嘴一提。那下人回去又跟沈夫人一说,沈夫人想了想让人去提早开了冰窖,凿了冰来,放房里化水凉快凉快。 虽然被叮嘱不能凿冰花吃,可有了冰块,花铃可算是没再热醒。一觉睡到未时,直到沈来宝回来,她才醒来。 等会申时还得出门去和沈安娴见那赵韶,她倒没忘记这事。收拾好了出门,时辰尚早,但沈安娴已经早早等在那,身影有些局促不安。等见了她,才露了笑颜,「嫂子。」 这一声嫂子叫得好听,花铃心中喜欢,也笑了笑,「等了很久?」 「不久,刚到这你们就来了。」她这才唤了沈来宝一声哥哥,就往外面走,步子不快,可也看得出她着急出门。 夫妻两人都是过来人,正如以前,想到要见对方,恨不得能立刻飞到彼此面前去,不愿浪费片刻。 更何况沈安娴能出门的机会甚少,自然是能见一面,就多待一刻。 马车从大路过去,拐了三条街道,也还没到。花铃问道,「还没到么?」 「快到了,再过一刻就到我们约好见面的茶肆了。」 第63章 花铃微微蹙眉,「每次你们见面,都要你走这么远的路?」 要想私下见面,自然是不可能坐家里马车的,要见的地方偏僻点她也理解。可这未免也太远了,每次走过来,得花半个时辰吧。 沈安娴没有觉察出话里的疑问来,答道,「对,那儿离他家很近,只要从小道出来就是了。」 这会连沈来宝都听出了不对劲,「为什么他不去我们家附近,那儿也有几处僻静茶肆。」 「太远了。」 沈来宝和花铃相觑一眼,心思复杂。这人还没见着,品行在两人心中就大打折扣了。 两人没有多言,又过了约莫两刻,马车才终于慢慢停下。沈安娴说「到了」,自己先下了车。 两人随之下车,花铃坐了约莫半个时辰的车,胃又有些不舒服。等沈来宝回头来唤她,她急忙敛起不适,免得他又担心。 三人又行了小片刻,才终于瞧见一个小小茶肆,在行人稀少的道上,简易得有些简陋。 花铃往那茶肆看去,也不知道哪个是赵韶。沈安娴领他们寻了个空位坐下,说道,「他应该很快就来了。」 沈来宝眉头渐渐拧起,跟姑娘相见还要姑娘等?减分减分再减分,这分都快减没了。如果不是觉得这其中可能有误会,他现在就要带着长妹回家,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姑娘的钱,申时将到也不见人。 每次都约姑娘在这简陋茶肆,这也就罢了,还让她走这么远的路。 他真想问问妹妹,到底是看中了他哪一点。 又过两刻,已过申时,沈来宝才想明白这个问题——许是被赵韶的模样给欺骗了。 赵韶身形高大,也是一表人才,尤其是面庞,是非常标准的美男子模样。下巴不尖,额头不扁,朗目星眉,哪怕是满面焦急愧疚,也不见窘迫。 「安娴,抱歉,方才家中有事,来晚了。我一路跑过来,可还是迟了。」 花铃唇角不由紧抿,一路跑来? 大太阳的,不见汗珠,不见衣湿。脸不红,唇也不干,他倒是真能撒谎。 只是……沈安娴立刻信了他,忙喊他坐下喝茶。 赵韶这才注意到席上还有两人,一个是个面相不凡的年轻男子,一个是……他微微一顿,真是个大美人,可惜挽了妇人髻。 花铃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游离的目光,抬了抬眉眼,颇有威仪。赵韶忙回过神来,顺势作揖,「不知二位是……」 沈安娴说道,「这是我哥哥,这是我嫂子。我同他们说了你的事,他们也想见见你。」 赵韶微顿,恍然,「原来是沈家大公子和大少奶奶,在下赵韶。」 沈来宝哪里没有看见他刚才看花铃的眼神,心下不悦,连茶水也不给他倒,偏头说道,「你先回马车,这里太热了。」 花铃对这赵韶已是一眼下了定义,根本不必多瞧,点头应声,先去远处等了。 沈安娴眉头又拧,不知道为什么嫂子这样不给面子。赵韶也觉尴尬,他以为这两人是来拼桌的,哪里知道是她的哥嫂。许是方才被她发现了自己瞧她,着实窘迫。 「不知道赵兄在哪里高就。」 赵韶收回心思,说道,「在家中务农,和年迈的祖母一起耕种了几亩薄地。」 「哦?耕作……」沈来宝打量他几眼,「你倒是生得白净,而且皮肉不糙,不像是做苦活的。」 赵韶没想到他竟当面这么说,只能扯出笑来,「像我爹,怎么干活都还是个白面书生,也是惭愧。说来我祖母也希望我能考上功名,所以很少让我下田耕种,都是让我在家中念书的。」 沈来宝笑道,「那你念的是什么书,我平日也做点学问,想跟你对对。」 赵韶面色略有不悦,连沈安娴都看出来了。她低声,「哥哥,今日你们见面,并不是要一起做学问的。」 第64章 沈来宝看着他的傻妹妹,已不知要说她什么好,唯有说道,「你不是说他是读书人,还想考取功名么,那身为兄长的我,想看看我未来妹夫,到底是不是能够站在大殿上,得个一官半职。」 沈安娴了然点头,兄长是真心为自己考虑,也起了兴致,「我兄长学识也很好,说不定会成为知音的。」 赵韶扯扯笑脸,「也好,只是我才疏学浅,是比不上你哥哥的。」 「哪里有什么比不比得上,以文会友,讲的也不是要比个谁高谁低。」 沈来宝笑笑,问道,「《四论》可看过?」 沈安娴狐疑看着兄长,赵韶眉头微皱,沈来宝又道,「就是那记载四国国君语录的。」 赵韶略迟疑,片刻恍然道,「看过看过。」 「那里面的‘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怎么看?」 赵韶笑笑,「家的格局如天下,能安家,才能治国。」 沈安娴已觉不对,刚要开口,沈来宝就说道,「根本没有这本书,只是我胡诌的。」 赵韶一顿,有些不相信他竟这样给自己下套。他迅速看了一眼沈安娴,又看向沈来宝,「我记错了。」 「那句话也根本不是在什么《四论》,你不是记错了,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如果不是长妹痴心一片,沈来宝也不至于这么语气逼人。有些事不当面拆穿,那回头赵韶哄一哄,妹妹还是要被他骗了。长妹心思单纯,要是赵韶花钱巧语一番,将她骗了,生米煮成熟饭,那可怎么办? 所以当面撕破脸皮,让长妹看清楚这人才好。 赵韶心中大怒,可仍佯装莫名,「的确是我记错了,我家中的书堆满了一面墙,安娴送我的书也不少,我都有看,记错也情有可原。」 沈安娴见兄长如此,顿觉焦急,「哥哥,他说的没错,就连我也有记混的时候。」 「这不是记错,这是想蒙混过关。」沈来宝冷声,「你说你家中忙,来迟了,一路跑来的,可是你脸上不见半点汗,衣服也不见半寸湿,这也是骗人的。」 赵韶说道,「我天生就不怎么出汗。」 「好,你说你家中种了几亩薄田,因你要考功名,所以都是你祖母在打理。一个老人家耕种几亩地,你自己安心念书,可回头却有空跟我妹妹往来。考你学问,却连本不存在的书都不知道。」 「……我……」 「你不过是在骗我妹妹,我看不出半点真心。」 赵韶急急看向沈安娴,「你哥哥为何对我偏见这么深?连我的解释也不听。我对你如何,你最清楚的。你突然带你哥哥来见我,难道就是为了拆散我们两人?」 听见拆散二字,沈安娴也浑身一震,也觉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她虽然是庶出,可身在沈家,待遇比一般嫡出小姐的更好,别说爹娘,就算是哥嫂,也不会愿意她嫁给个穷书生吧? 沈来宝见她迟疑不定,又对赵韶说道,「你为何要收我妹妹的钱?身为一个男子,收女子的钱财,如果不是关乎疾病,我想都不会接女子的钱。可我看你,身强力壮,不像是要治病。你说要赴京赶考,自己不去做活赚钱,却拿女子的钱,好厚的脸皮。」 沈安娴怔了怔,再忍不住,「哥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赵韶也还想再狡辩,突然头顶一凉,水声随即哗啦啦入耳,水从头顶直落脚下,将他浇了个湿!他再压抑不住怒火,跳起身撕扯了嗓子大骂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泼水,我非杀了你不可!贱人!」 等他转过身,见了那人却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花铃手里抓着从茶肆那拿来的大铜盆,挑了挑眉,又看向已呆若木鸡的沈安娴。 已然明白他本性的沈安娴眼眶一湿,心尖都颤了起来。起身便要走,看得赵韶着急,伸手要抓住她,「安娴。」 第65章 手还没碰到,就被沈来宝抓住,用力一推,将他推开。赵韶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更是狼狈。狼狈得他面红耳赤,又怒火中烧,「沈家大少爷,你欺人太甚!」 沈来宝冷冷看他,「你欺负我妹妹,我还不曾说过你什么。以前我妹妹定给过不少钱你,我也不追究了,但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我妹妹面前,我非得打断你的腿!」 赵韶一顿,咽了咽不敢再说话。 花铃上前握了沈安娴的手,将她往马车上带。沈安娴泪眼潺潺,有些迈不动步子。花铃说道,「安娴,看清了这种人的真面目,也好,不是吗?」 沈安娴轻轻点头,眼里的泪却也跟着滚落,着实不愿接受这现实。可仔细想想,往事如过眼云烟,飞快从眼前闪过。她才觉得他之前说的许多话,都是骗人的,她却一直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想来她说的也没错,看清了他,不至于以后继续被骗,毁她一生,还连累她生母受累,让沈家蒙尘。她叹了一气,无奈却又释怀,随花铃上车去,不再回头瞧看。 赵韶见她决然离开,自知做沈家女婿无望,顿时气急败坏,「沈安娴!你算什么东西,同我好的大户人家小姐多得去了。要不是你长得丑如夜叉下不去手,我早就睡了你。我……」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又摔回地上去了。单是这一拳,他就快要痛晕过去。 沈来宝怒声,「闭上你的嘴,知道我们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就别做蠢事,说蠢话。」 赵韶已经失了理性,怒声叫着又站起来冲向沈来宝。沈家下人见状,一齐上前,将他乱拳打退。 突然赵韶凄厉叫了一声,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那俊朗面颊上,竟被地上的尖锐石头划开一道长长口子。血从指缝溢出,看来伤得不轻。 沈来宝制止了下人,也不打算送赵韶去药铺,这样的人,倒是让他毁了这张脸好,免得日后有其他姑娘被骗,毁了一生。 赵韶知道从他手里讨不到什么便宜,脸也伤得太重,不再迟疑,往城里跑去,只想着这脸可千万不能毁了。 一直坐在马车上的沈安娴听见了赵韶的叫声,可是没有出去瞧看,只因他刚才骂的那些话,实在是太难听。听得她都哽着声音道,「我真是瞎了眼!」 「还不晚,安娴。」花铃真不觉得晚,就算赵韶真的要了沈安娴的身,她也不觉得晚。真委曲求全嫁给了这样的人,才是件可怕的事。 「如今想来,他也是暗示过我几次的。」沈安娴哽声,「想要我的身,只是娘教过,姑娘家的身子是要给丈夫的。」 花铃摸摸她的手背,「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心思单纯,他又伪装得这么好,也难怪你要上当。」 沈安娴已渐渐收了泪,又提帕抹了抹,问道,「嫂子,你看事这样透彻,那当初欢喜我哥哥的时候,也能事事看清吗?」 花铃顿了顿,「我偷偷跟你说,不能……只是我跟你兄长不同,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彼此都了解。所以比起你来,其实我更不能事事都能保持理智。大概是……太喜欢你哥哥了,但也是因为信任他,所以可以放心地喜欢他。」 这话说得太过真心,沈安娴又羡慕又为自己难过,眼泪又啪嗒落下,却是笑着说道,「真好,我何时也能碰到这样的人。」 「总会碰到的。」 过了小半会,两人听见外面有声响,才安静下来。沈来宝俯身上了车,说道,「现在荷叶初长,去荷塘走走,再回去吧。」 沈安娴说道,「就只是荷叶有什么好看的……」她顿了话,明白过来,他哪里是要去游荷塘,分明是不想她这个模样被爹娘看见,也能散散心。她突然知道为什么花铃这么好的姑娘,会喜欢她哥哥了。 她的哥哥又有哪里不好? 第66章 两个人,分明是珠联璧合,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夫妻了。 忽而又想到自己,又重重叹了一气。 三人去了一趟荷塘,等沈安娴恢复平静,才回家。回到家中,沈夫人还责怪他带花铃走了这么久,是不是又去外头乱吃东西。念叨了好一会,才放他们回房。 被训了一顿的沈来宝连连叹气,「家中地位一落千丈。」 花铃眉眼有笑,瞧着他说道,「在我心里,还是一样的。」 沈来宝笑笑,真等孩子出世了,估计就将他晾到一边了。他又笑笑,笑得花铃好奇,「你笑什么?」 「我是欢喜。」 「你欢喜什么?」 沈来宝低头附耳,「你跟安娴说你喜欢我,还是很喜欢的喜欢。」 花铃瞪大了眼,「你坏,偷听我们说话。」 「哪里,我已经要上车了,结果听见你说那些话。我还特地迟了一些上去,免得你尴尬。」 他镇定如常说完,倒没什么起伏,可让花铃心里记着。她都说那样的话了,他却能这么平静地说,那到底是她喜欢他多一点,还是他喜欢她多一点? 片刻阿五就探头忍笑,「少夫人,刚才少爷在马车外听见这话,都笑开花了。」 沈来宝一顿,再看花铃,她已然笑开,明媚如花,得意极了。 他摇头,看来这辈子都不能反攻,她是注定要做霸道总裁小花了,失策! 五月天,酷热已经笼罩在明州城上,熏得大地热气蒸腾。到了午时,连鸟都窝在树荫休息,不出来鸣叫了。 游荷塘的人却不觉得热,一来船在水上,二来那翠绿荷叶快蹿上天穹,交织成伞,将那日光遮挡得严实。游船飘过,也不觉得热。就连近来总觉燥热的花铃,也乐意在这里多待待。 沈来宝就坐在她面前,看她总是偏身去戏水,将船晃得漾开几道波纹,玩了半天也不收手。他终于忍不住探身,抓了她湿漉漉的手回来。寻不到干巾,就用自己的衣角擦干,「水凉,十指连心,别冷着了。」 花铃两眼弯弯,也不收手,就这么看着他。等他松了手,她又往他衣服上擦了擦,看得沈来宝脸都黑了,「小、花!」 花铃的笑声顿时如银铃,飘在这绿叶满盖的荷塘中。沈来宝见她笑,也不由笑笑,无奈呀无奈,怎么就这么爱玩。 只是片刻,就见她又挺直了腰探手,他正要将她拉回来,就见她握住一个莲蓬,轻轻一折,只听「嘣」地一声脆响,根茎已折断,一颗大如脸盘的莲蓬落在她手中。 「嫩了些,不过也鲜甜。」她掰了一颗莲蓬出来,从中间破开,去了苦芯,直接递到他的唇前。 他张嘴将莲子吃进嘴里,嚼了嚼说道,「甜,太嫩了点。」 花铃又掰开一颗莲子,边吃边道,「再过七八天会更好一些,不过现在也好吃,可以摘一些回去腌点小菜,加点醋和糖,又脆又甜,还有点……」她眉头一皱,「苦……」 沈来宝回神,「苦?」 花铃嚼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一仰脖,直接吞了下去。这才苦了脸说道,「我忘记拔芯了。」 沈来宝看着她的可怜模样,却朗声一笑,偏身拿了水给她漱口,又将莲蓬拿了回来,「迷糊。」递给他的会去芯,给自己吃的倒忘了,迷糊,大迷糊。 花铃接了水说道,「我才不迷糊,我可是南风小巷里有名的神童,书院先生都夸我的,对,你舅舅也夸过我。」 提起他那葛明修舅舅,沈来宝在喜宴上见了他,年纪上来,面上添了皱纹,但是两眼有光,似比年轻人更有干劲和精神气。 「舅舅喝完喜酒,就又出远门去了……我看舅舅如果不将天下游遍,是不会回来的。」 花铃说道,「就跟我姑祖母一样,现在爹娘已经不着急她嫁不嫁人了,只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在明州定居,怕她在外面过得不好。」 第67章 提及两家那两个潇洒的大龄青年,沈来宝倒是羡慕他们一点——放下一切,周游列国。 他穿来这里十余载,如果就一直待在明州,也是浪费异界旅游的机会了。 所以怎么都得去外面看看,毕竟世界这么大。 「来宝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外面走走,跟舅舅和姑祖母那样。」 花铃摸摸肚子,「看来很难。」 「等二十年后他能接管沈家生意了,我们就能放手去游玩了。」 花铃笑笑,「那个时候都要四十岁了,你还心情带我去?」 沈来宝笑道,「当然有,只要你愿意去。岳父和岳母不就是去玩了一圈回来的么?」 想到自家爹娘,花铃突然觉得说不定真的在二三十年后,她还能这样和他在荷塘戏水谈笑,一点也不会腻。她欣然点头,「嗯!」 船在荷叶丛中穿游而过,偶见缝隙,便能看见一艘同样在荷塘漂游的小船。那船上坐着一男一女,只见侧颜,却知两人男俊女俏,看着似一对璧人。 花铃恍惚之间又想起了她的二哥和盘子,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了。她倒是很希望在未来某一天,二哥会带个姑娘回家,然后跟大家说,这是他想娶的姑娘。而那个姑娘,就是盘子。 只是那两个人不是二哥和盘子,不过也不陌生,只因那男的,就是孔家少爷孔愿。女的,正是她的小姑子沈安娴。 沈来宝见她一直往那看,也看了看,低声,「别看,免得被他们发现,到时候就尴尬得要下船了。」 花铃收了视线,笑道,「孔公子性子腼腆,安娴也一样,这两人在一块,怎么看,都觉安静,像入了荷花池的画里。」 「见了三次面愿意单独待一起了,已经很不容易。」沈来宝说道,「大妹虽然看开了,但多少有些不开心,只是她提出要见孔愿,我还是吃了一惊。」 花铃微微笑道,「来宝哥哥你不懂,姑娘家吃了亏,心里总会留下一根刺。这根刺就算拔掉了,也没有办法痊愈。而且也害怕碰到的下一个人,仍是一根刺,一次她想要先看看,那人到底是能抹平她心头上的坑的人,还是又会扎一根刺的人。如果是后者,我想她又会来求我们,去将这亲事给推了。」 「那就是说,如果是前者,那孔愿就会变成沈家女婿?」 「对。」 沈来宝着实对长妹的接受能力意外,不过或许这才真的像是沈家的女儿。哪怕是受了挫折,可只要想通了,就能立刻站起来。沈家这么多的孩子,像老爹的不少,但因为是女儿,所以养在深闺,就无人能发现她们的潜力了。 那如果小花生的是小小花,他好好教,那她或许也有继承沈家祖业的潜力。 看来他要带着小花去玩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 八字还没一撇,他就想着「退休」的事,这着实是要不得呀。 ☆☆☆ 转眼八月,快至中秋,花铃的肚子也大了起来。许是汤水养得好,肚子比起其他孕妇来要大上许多。沈夫人还曾想这怀的是不是双生子,特地找了三个有经验的产婆来瞧。但产婆都说不是,只是吃得好睡得好,孩子长得比别人好。 本来听见不是双生子还微觉可惜,但听见孩子长得好,沈夫人连连让人给赏钱。 肚子大了,花铃也不怎么爱走动了。只是产婆都说多动动,到时好生产,她才每天耐着性子走走。现在正是午后,午睡醒来,瞧了自己的肚子半晌。脑袋在枕头枕着,可那肚子都挺到中间去了。难怪最近醒来都看见她的丈夫睡在床边,好似一动就要摔下去。 她想了想,把身体往后挪了挪,这才腾出一些位置来。看来她得改改习惯了,免得他整夜睡得不安稳。这几个月他总跟着沈家长辈往外跑商,虽然不远,可有时候也要忙上几天,又瘦了些,好像将肉都长到了她的身上。 第68章 花铃想到在外奔波的丈夫就没办法继续躺着了,缓缓坐起身打算洗个脸动动筋骨。 洗了脸换好衣服,葛嬷嬷来给她梳发时又一如既往地瞧她肚子,笑道,「刚夫人让人带了话来,说下午来看看您。」 花铃眼一亮,「爹娘回来了?」 六月时爹娘外出游玩,她还以为他们连中秋都不回来过了,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她立刻让嬷嬷梳好发髻,便往娘家走。 沈老太太正在凉亭里和几个老太太唠嗑,见了孙媳妇便觉高兴,「铃铃啊。」 花铃闻声看去,嫣然一笑,往那走去,一一打过招呼。 花铃生得美而不妖,又是花家的千金,连几个老太太都看得喜欢,问长问短。好一会花铃才告辞,这才回娘家去。 她一走,一人就道,「福气相,脾气也好。」 「比我那孙媳妇好多了。」 「我那四个孙媳妇,就没一个像铃铃这样乖巧懂事,还能操持内宅的。」 几人夸着夸着沈家孙媳,就变成了抱怨自家孙媳,又热热闹闹起来。 花铃回到家中,母亲果真回来了,只因门口和庭院满是下人,又都是在清扫大宅。她看着倒也没什么,只是母亲太爱干净,所以一瞧见脏了,花草不齐整了,就喊下人打扫。家里总跟新的一样,唯有从墙柱能看出点点岁月痕迹。 她走进大厅,就看见母亲站在厅中,往四下指着。她笑笑,「娘。」 廖氏一听,立即快步走到她面前,拉她缓步回屋,「这里脏,捂着嘴,到房间再松开。」 花铃无奈,只好捂住嘴,跟她从廊道过去。 到处都是打扫的下人,真是热闹呀。 进了房里,廖氏将房门关好,花铃见父亲也在房里,喊了「爹爹」,花平生也抬头看她,笑道,「铃铃回来了。」 廖氏皱眉,「是回娘家,你总改不了口,女儿嫁了,嫁啦。」 花平生无奈笑笑,花铃也笑笑,「娘,都是回家。」 廖氏没答,又道,「我不在家,草都长得有人高了,管家也不修修。」 「倒也没长多少,而且修得很齐整。」 「哪里齐整了。」廖氏说道,「等会后院的也得修修。所以我说,不能老出门,下人都养懒了。」 她继续在那里念念叨叨,父女两人面面相觑,唯有笑笑。花平生低声,「你娘在路上可高兴了,就是在外面没认识的人,没怎么说话。所以一回来就絮絮叨叨,憋坏了。」 花铃大感理解,絮叨了许久,廖氏才道,「听说来宝最近总不在家?」 花铃略觉意外,「娘不是刚回来吗?谁跟您说这话了?」 「娘一直让人留意着呢。」 花铃笑笑,「娘是怕我过得不好,被欺负么?」 廖氏叹道,「我知道来宝好,他爹娘也好,可再好对娘来说也是外人,不让人留意着,娘不放心。这几个月娘也不出门了,就留在家里,你要是觉得闷呢,就回娘家,娘陪着你说说话,解解闷。」 花铃心头顿有暖流淌过,抱了她枕在她心口上,「还是娘最好了。」 廖氏「哎哟哟」一声,想把她板正又舍不得,末了叹气,「你也别岔开话题,所以来宝他到底是不是常夜不归宿?」 「是,只是太忙了,他又喝不了酒,那总要陪着商客到最后。」 「怎么这么多人要陪?」 花平生插话道,「沈家家大业大,要跟别人做生意,不管是不是小商人,只要是有合作关系,有一点要求人的地方,就要陪得开开心心的。」 廖氏微微皱眉,又担心道,「那来宝在外头不会胡来吧,我记得这种酒宴可都是要喊姑娘的。」 花铃说道,「来宝哥哥不会的。」 第69章 话落就被廖氏瞪眼,「怎么还不改口?」 花铃捂了嘴,「我错了。」——可回头在房里她还是会这么喊的,习惯了,改不掉,也不想改。 「赶紧改口,不然等你生了孩子还这么喊,非得被人笑话。」廖氏叮嘱一句,又道,「还是要少让他在外头应酬得好,对身体不好。」 「嗯。」花铃顺了顺刚才被她枕得有点褶子的衣襟,又道,「对了,前几日收到大哥二哥的来信,说中秋不得空回来。但是大哥说要接您们去过中秋,所以马车已经备好。」 花续今年到任后,就调遣到了明州隔壁,来回不过两日。只是公务更加繁忙,跟以前也差不多,不能经常回家。 廖氏想了想说道,「去吧,续儿总这样没空,也是对身体不好。而且娘也想找他,说点事。」 花铃猜到是什么,轻声,「娘是有看上眼的姑娘了么?」 母亲想再为哥哥寻一门亲事的想法已经成了心头病,想来哥哥年纪也不算小了,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是花铃觉得,哥哥心中的刺,一时半会是没有办法拔除了。 也不知道秦琴现在去了哪里,自从别离后,就再没有在明州见过她。倒是听随丈夫去远方跑商归来的姐妹们说过,好像看见她在奇州出现过,穿得朴素却不寒碜,将发干练束起,旁边还有人,似个商人,交谈甚欢,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 花铃想,如果姐妹看见的人真是她,她变成那个模样,倒也是好事。 她甚至也想,哥哥那样努力,或许也是同样的缘故,累一些,就能忘记很多不好的事情了。 和爹娘说了半晌话,她又觉得困了,刚打个哈欠就被母亲「赶」了回去。 她边走边摸摸肚子,「你呀你呀,定是个睡包,怎么就这么爱睡。」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等走回家里,好像又觉得饿了,就让下人熬点清粥过来。 怀了孩子后她见不得油腻的东西,只能吃些清淡的菜,稍微吃多点油就腻得不行。如今过了三个月还好,自己也习惯了。 怀得越久,就越知道母亲当年不易,花铃总想着往娘家跑,可母亲顾及她沈家,不许她多跑动。 这样一来,倒跟将她嫁远了,不能常回娘家一样。 粥热好了端来,果不其然又多加了一碗蒸的鸡汁。虽然油撇走了很多,但看着还是油腻。花铃知道又是婆婆让人蒸制的,只是实在不想喝,就先喝了几口粥水。 这还没喝几口,就有个仆妇敲门进来,时而往她瞧。花铃起先没在意,直到她又看了几回,欲言又止般,眉头微蹙,问道,「什么事?」 那仆妇是花家陪嫁来的下人,自然是更亲花铃,花铃才是她的真主子。她一问,她就上前耳语几句。花铃听后点点头,又道,「不要乱说话,好好做你的事去吧。」 仆妇好不讶异,一瞬的眼神都好似在看傻子。花铃眉头又拧,看了她一眼,她才退下。 她耳语得蹊跷,花铃的反应却太过镇定,随同出去的下人出了廊道就捉她问道,「方才你跟少奶奶说什么了?」 那仆妇实在是觉得郁闷,这会她问起,就道,「我偷偷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 「行呀,到底是什么事?」 「姑爷呀,我刚才出门,瞧见他在家酒楼用饭。那酒楼二楼是靠着栏杆的,我眼尖,稍稍抬眼,一眼就看见了。」 那人嗤笑,「少爷和别人吃饭,有什么奇怪的。」 「哎哟!」仆妇急道,「那对面坐的,是个女的,可好看了。」 下人咋舌,这可就不得了了。她又道,「不过……现在少爷少夫人不能行房,想来……也情有可原。」 仆妇想了想说道,「倒是没错,只是可怜了我们家小姐……」 第70章 下人还要再说几句,房里的人就喊她去收拾残羹。等她跑回去,就见那粥水也没喝多少,鸡汁也就喝了半碗。她将残羹端了出去,准备送厨房倒了。才走了十几步,恰好沈夫人来寻花铃,一见东西剩了那么多,心头一揪,「少奶奶怎么吃这么点?」 下人认真想了一番,许是听见方才那事,心中不悦,胃口也没了。只是面上装得镇定,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她便凑耳跟沈夫人说了这事,沈夫人听罢,也没太生气,就是觉得儿子太胡闹了。 好好好,男子是难忍这种事,可就不会做得隐蔽些么?还让人这么轻易看见,他也不怕伤了花铃的心。母亲心头不自在,孩子也会不自在吧? 沈夫人拧眉,转身回了房,就等着丈夫回来,一起训训他。 亥时过半,沈来宝才从外面回家。房中灯火通亮,他轻步走进里面,撩了蚊帐看她。见她虽然闭眼,可睫毛微动,越看就越觉她在忍笑。他笑笑,「还没睡?」 花铃答道,「睡了。」 沈来宝失笑,「睡了还会答话?」 花铃这才睁开眼,笑盈盈看他,起身抓了他的衣服嗅嗅,「沾得一身酒气,还好我知道你不喝酒,否则以为你要变酒鬼了。」 「应酬了一天,陪着喝了一天的茶。」沈来宝不想将酒气沾到她身上,没有再往前站,温声,「快睡吧,我去洗身。」 「等等。」花铃还是抓着他的衣裳不放,抬眼看他,「今天下人跟我说,瞧见你跟个水灵灵的姑娘吃饭了,面对面坐着,谈笑风生的。」 沈来宝叹道,「我以后应该发展一下沈家的眼线,个个都是做卧底的料。可是……」他俯身道,「为什么沈少夫人听见沈少爷跟个好看的姑娘喝酒,却闻不到一点醋味?」 「因为沈少夫人和沈少爷都是聪明人呀。」 沈来宝笑道,「这跟聪明有什么关系?」 花铃抬着明眸笑着,「聪明人做这种事是不会这么光明正大让人看见的,你才没那么笨。所以反之,那个姑娘跟你肯定不是下人想的那种关系。」 沈来宝说道,「就算沈少爷是个很聪明的人,可也不会把聪明用在这种事上,你信吗,沈少夫人?」 花铃微微一笑,直起腰身,环了他的脖子说道,「我信你,来宝哥哥。」 沈来宝一顿,笑笑,又犯规。他揽着她的腰往下弯,将她放回床上躺着,「下人大概是在栏杆外头看见的,我对面的确坐着个姑娘,可是在下人看不见的桌子另一面,还坐着个跟我谈茶叶生意的老伯伯。那姑娘听说我的妻子是花家千金,她也听闻过岳父的大名,所以觉得好奇。那伯伯就将她也带来了,那姑娘脾气好,又好问,聊得倒是愉快。等日落黄昏,三人散了席,我又去赴另一场酒宴。」 花铃虽然信他,可还是听得仔细。听仔细些,以后也能免除很多麻烦。这个解释她很是满意,她便又直起身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沈来宝回以一吻,「我去洗身,喝了一天的茶,不积食,约莫还要吃点东西才睡,有什么想吃的么,我让下人一起做。」 提及食物花铃就苦了脸,「不要了,腻,傍晚时让人蒸的鸡汁我喝了半碗,实在是喝不下去,我还叮嘱下人不要告诉娘,免得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真乖。」沈来宝又亲了她一口,倒了婆婆吩咐的东西不好,但违心喝下去,也腻。他想着等会去爹娘那坐坐,说下茶叶的事,再说下鸡汁的事,委婉些,让母亲不用总弄这些。不能伤了两头心,又不能让婆媳有间隙。 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说做丈夫的是夹心饼干了。 他打开门准备吩咐下人去打热水洗澡,喊了一声,却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听吩咐的,一个却道,「少爷,老爷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沈来宝说道,「我洗完澡就打算过去了。」 第71章 下人为难道,「不……老爷的意思是——立刻、马上!」 一听老爹用这两个词,沈来宝就知道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急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相处十余年,他立即揣摩出话里的意思来——沈来宝,你摊上事了,赶快给老子过来! 他爹人设不崩呀。 沈来宝摇摇头,准备过去看看。花铃闻声过来,因只着了寝衣,便在门口探头,「怎么了?」 「没事,爹让我过去一趟。」沈来宝笑笑,「快进去吧,晚了,想睡就睡吧,别等我。」 花铃应了声,见他不走,只好自己关了门,吹灭屋里的六根蜡烛,只留下两根,给他回屋时照明用。等蚊帐放下来,只看得见一点火光。她本来想等他回来,可是等着等着,眼皮子就打起架来,不多久就犯了困,酣睡过去。 沈来宝到了爹娘房中,下人代他敲了敲门,「老爷、夫人,少爷来了。」 「进来。」 声音沉沉,沈来宝更加肯定他一定又是哪里惹他爹不高兴了。 果然,门一开,他就看见一张关公脸。他爹竟然搬了张椅子坐在了正门口,开门就瞧见了,气场逼人。沈夫人站在旁边,在沈老爷背后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 他自认最近没有做错事,倒也不心虚。而且从小到大他都被他爹坑过多少回了,实在是没什么可怕的,「爹,娘。」 「你今天去哪里喝花酒了?」 「……」沈来宝被当头一问,有些恍惚,片刻才想起来,这就是方才下人说瞧见他跟漂亮姑娘坐一起喝茶的谣言版吧。 「来宝啊。」沈夫人叹道,「你若是忍不住,就找丫鬟好了,为什么非得去外头找。要是让铃铃知道,该多难过。」 沈来宝微顿,这种性质没有什么不一样,「娘,我没有找姑娘喝酒。」 沈老爷气道,「那下人看见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你跟个姑娘一起对饮?」 「那位姑娘是赵伯伯家的千金。」 沈老爷低眉一想,「赵……难道是那位赵严赵老爷?」他这才想起来,「我的确是让你跟那做茶叶生意的赵老爷谈生意来着,他带女儿来了?不对,可下人并没有看见赵老爷。而且你……一身酒气。」 沈来宝只好把刚跟花铃的话又再更加详细地说给爹娘听,这会两人脸色才好起来,连连说道,「原来是个误会。」 「的确是个误会,而且我也跟铃铃解释过了。」 沈夫人说道,「那她为何听了这件事之后,连粥也不喝了,鸡汁也不喝了?难道不是为这事难过?」 沈来宝笑道,「娘,好像有身孕的人瞧见油腻一些的东西都没胃口,娘当初怀我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这样难受?」 沈夫人笑笑,「哪里不会。」 「娘辛苦了。」 沈夫人轻叹,「有我儿这话就够了。」她稍稍想了想,又道,「或许铃铃也是这样,平时听下人说,饿的时候也能喝下两碗清粥的,这次却只喝了一点,娘还以为是你的缘故,原来是娘失误了。明天开始就不要给她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了,改明儿娘问问铃铃,想吃什么,再让厨子做。」 沈来宝笑道,「娘当真是很关心铃铃。」 「自己的儿媳,还怀着我的孙子,能不急吗?」 沈老爷见他们母子两人感情更加深厚般,将他冷落在一旁。本来就觉得说教错了人很尴尬,这会被撇在一边,板着脸道,「还不快点回去洗漱歇息,明早你还要出门办事吧?」 沈夫人不满道,「儿子才刚回来,这都累成什么样了。」 沈老爷更不悦,哼声,「你嫁我时,我也这样日日操劳来着。」 沈夫人笑道,「好好,你最辛苦。」 沈老爷的面色这才好些。 第72章 沈来宝也笑笑,退了出去。 在明州城内,以后要想做点坏事,可不是容易事呀。 他感慨着,直接去了洗澡房,没有回屋去洗,免得吵醒她。等她回来,花铃已经睡得香甜。见她贴着墙睡,怕墙冷着她。他俯身将她慢慢「捞」了出来,又往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这样一来就不会贴墙了。 梦中人面色平静,瞧了她好一会,沈来宝才睡下。 第二天他一早醒来,花铃仍没醒。等他洗漱完了,许是轻微的水声惊动了她,花铃这才睁眼,仍是一脸困意。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问道,「昨晚爹找你做什么?听下人语气很是严重。」 「说是有下人看见我去寻欢作乐,爹娘觉得你要受委屈,所以找我过去训话。不过已经解释清楚,没有受责罚。」 花铃微顿,「来宝哥哥知道是哪个下人说的么?」 「没有问。」沈来宝洗漱完了,过来和她说话,见她寝衣微敞,许是有身孕,那两抹酥白更是挺立圆润,他忍了忍焦躁,替她拢好衣襟,说道,「我现在得出门,早饭不能陪你吃了。」 花铃笑笑,「快去吧,忙完了早点回来。」 沈来宝点头,拿了东西出门。花铃也随后起身洗漱,去和公婆一起用早饭。奇怪的是今早竟然没见到什么油腻的肉和汤汁,倒是吃得清淡。 沈夫人见她比平时多吃了一些,心下高兴,「要不是来宝提醒,我都要忘了,有身子的人哪里吃得下那么多油腻的东西,是娘疏忽了。你也是,不喜欢怎么不说呢?以后想吃什么就让厨子做,娘就不动手了。」 花铃心尖微动,难怪不见那些汤汁,原来是沈来宝提过了。她心中更是温暖,笑道,「娘做的东西铃铃也喜欢的,只是现在有身孕吃不了多少。等以后孩子出世,再好好品尝娘亲的手艺。」 沈夫人面色顿时宽慰,「你喜欢就好。」 婆媳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花铃吃饱后坐了小片刻,就去花园散步去了。沈家的庭院宽大,散步倒是舒服,而且也走不腻。唯有一点,装饰的东西太多了些,可见富贵,但跟他们花家素雅的装饰十分不同。 花铃走了一遍回到房中,下人已泡好茶水,斟茶到面前也没有喝,直接说道,「去叫阿水进来,让伺候我们房的其他人将手上的事放放,也来房里。」 阿水就是昨晚告诉花铃,看见沈来宝和别的姑娘喝茶的人。 不过一会阿水就来了,进来看见花铃面上无笑,屋里还有不少下人。做了多年的下人,也知道这苗头不对,因此进去就跪下了,「小姐。」 花铃扫了她一眼,开口就道,「昨天你同我说少爷外出的事,我记得我吩咐过你,这件事不可以告诉第二个人,可结果你转眼就跟人说了,有没有这种事?」 阿水张了张嘴,见她目光灼灼,也知道这事瞒不过去,只能承认,「的确是说了……但只是告诉了一个人,没有告诉别人了。」 「你告诉一个人,那个人再告诉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这沈家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阿水说道,「小姐……这件事我没做错……小的知道后立刻就告诉您了。」 「对,你跟我说这事并没有错,我也喜欢你的忠心。但是我明明叮嘱过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也不要外传,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可你呢……」花铃说到这,不由叹了一口气,「你转头就跟别人说了,而且你说的那人,跟你并不是姐妹,也不是父母,只是一同做事的下人。你这样,不过是藏不住秘密,要寻人共鸣罢了。」 阿水一听,已经无可反驳,听话里的意思是要惩治她,她立刻慌了,急得两眼通红,「小姐,我错了,您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嚼舌根,说胡话。您让我往东,我就一定往东,就算那东边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听您的!」 第73章 花铃轻轻摇头,「晚了。」 阿水愣神,随即大哭,「小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哭声凄厉,引得屋内的下人竖耳,可又不敢往那看,只能用余光打量。再看那少奶奶,虽在叹气,可却好像并没有打算原谅她,心下更明白一件事——这少奶奶看起来像是个天真小姑娘,可实则是个当家主母的范,行事果断而迅速,是不能招惹的人。 想到这,众人连腰骨都挺直了些,就怕做错了事,被她发现。 花铃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她有她的行事准则,如果越界,那就决不能留了。她说道,「你去账房那领三个月的工钱,走吧。」 阿水一愣,又哭得更是大声,连连求饶。几个资格老的嬷嬷想劝,被花铃察觉,眉眼轻抬,只是略微一扫,几人就收住了步子收住了嘴,不敢求情了。 花铃又道,「我不责罚你,但也留不得你。在我身边伺候的人,我不求别的,只要两点——忠心,勤快。只要你们安守本分,我就不会为难你们,也不会打骂。但如果做不到这两点,那就留不得你们了。」 阿水听她已经将这话说给满屋子的人听,知道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又想好歹有三个月的工钱,倒也没亏待她,没有乱棍打一顿,也是她的运气了。再哭,指不定她烦了,又得挨板子又没了钱,何必这样。 她渐渐收了哭声,伏地叩头同她道谢、告辞,这才离开房间,去账房那领钱去了。 花铃默了片刻才道,「我给她三个月的工钱,不是代表以后离开沈家的人也会有这种好事,而是因为我知晓她有一对儿女要养。这三个月的钱,足够撑到下个月她寻了新东家拿到工钱的时候。只是我想,无论如何,沈家给下人的吃喝用度不会比别家差。拿三个月的工钱,倒不如在这里做三十年,你们自己想吧,要是觉得我这里不好,只管去别的房,我去跟母亲说。」 下人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说话。 明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娇俏人,怎么行事这样雷厉风行……还带着满满的人情味。但仔细想想,做下人哪里有在沈家好。 「明天上午如果没人来我这里说这事,那我就默认你们全都是打算对我们忠心,而且会勤快做事,少说闲话。」 屋内气氛一阵沉默,许久才有胆大的出来说道,「都听少爷、少奶奶的。」 一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叩头应声。 花铃要说的话也说完了,大着肚子做这些事,不得不说实在是很累人。她精神不济,摆手让下人退下。 葛嬷嬷过去将门关上,回来托着她的手送她回床上躺着。她走得很慢,视线落在旁人身上,颇觉感慨。她看着长大的人儿,如今,终于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她本来还担心沈家人多,她要压不住这气场,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想着想着,总觉欣慰又舍不得,为自己再不能站在这小小人儿面前为她遮风挡雨而舍不得。 花铃躺下身,只觉腰骨舒服极了,还没长长吁一口松缓的气出来,就见葛嬷嬷红了眼,忙问道,「嬷嬷你怎么了?」 「唉,高兴。」葛嬷嬷淡淡笑道,「看见我家小姐没被人欺负,嬷嬷高兴。」 花铃不解,笑道,「喜极而泣呀?这还是小事,嬷嬷就红了眼。等以后我办了大事,嬷嬷就要水漫荷塘了。」 葛嬷嬷笑笑,擦了擦泪说道,「小姐要办什么大事?」 「跟来宝哥哥一起打理生意呀,比起官场来,我还是更喜欢做买卖的。」 葛嬷嬷被她逗得都哭不出来了,「姑爷哪里肯,万一您将他的风头压了怎么办?」 「才不会。」花铃撇嘴,有些不满,「来宝哥哥比我聪明多了,没有压风头,只有肩并肩。」 葛嬷嬷已经完全哭不了,反而笑得不能停下,「好好好,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嬷嬷的错,不该看轻姑爷。姑爷是小姐的心头肉,天下无双,说不得。」 第74章 花铃这才展颜,「嗯!」 她的来宝哥哥,是天下最厉害的人,谁也比不上,皇帝也不行。 ——当然,最后那句话,只能一直摆在心底了。 ☆☆☆ 临近中秋,花家又收到幺儿来信,说中秋将回。收到信的花平生颇觉奇怪,说了不回,现在又说回,许是儿子身在军营,略觉不安。倒是廖氏听见儿子要回来,干脆也不去长子那了,幺儿少归,他们又不能去军营探望,长子那倒是想去就去。 花铃知道二哥要回来,也甚是欢喜,夜里跟沈来宝附耳低声,「盘子肯定也会跟着回来,也不知道现在她跟我二哥说明白了没有。」 「我想肯定没有。」 「为什么?」 「如果说了,你二哥定会将我们骂个狗血淋头,说我们瞒着他。」 花铃立刻觉得心虚,「也对哦……」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因圆滚滚的肚子问题,不能贴近他,整个人在床上就躺成了斜线,「那我娘该着急了。」 沈来宝偏头,「着急?」 「是呀,以盘子的性格,如果二哥不娶她,她肯定不会让二哥娶别人。但是如果真要娶她,也真得等我二哥变成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才行,可是那得多少年?我二哥的年纪也不小了,大哥的婚事是娘亲的心头刺,二哥又……」 说着她就叹气了,身为女儿更觉母亲怀胎十月有多不容易,也就更因两个哥哥的事心疼母亲。沈来宝偏身抱着她,说道,「别想太多,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有空多陪陪。对了,中秋约了一起去吃蟹吧。」 「嗯。」花铃挪了挪位置,察觉到他又往外动了动,她说道,「早上娘跟我提了,要我们分房睡。」 「这么早?」沈来宝当真觉得家里很紧要这孩子,他睡觉也算是老实的,根本不会踢着她。而且他也知道她根本不想分,否则也不会还往他身上贴近。更何况一分房,他就是去隔壁房,让他一个人睡在这么大的房间里么? 「我婉拒了,说夜里一个人睡不舒服。」花铃笑道,「等七八个月的时候再说吧。」 沈来宝应了声,也想多陪陪她,本来他白天都不常在家,只有晚上尽力早点回来,陪她去走走,时间就所剩不多了。说话最多的,就是在床上,没有成群的下人跟着。 想着,他又往外挪了挪,花铃笑笑,「来宝哥哥,要不明天你找工匠,做个更大的床吧。而且以后孩子出世,睡在我们两人中间,也才够大。」 「这也好。」沈来宝也不想留她孤零零在这睡,他又道,「还有,等你肚子大到没办法翻身的时候,我还能帮你翻身。」 「……」花铃顿觉自己像个大胖子,要人帮忙转身。她哼声,「不理你了!」 沈来宝莫名,他又哪里说错话了?! ☆☆☆ 中秋前一天,花朗才回来。早就被廖氏派去望风的下人每日都守在城门口,这会在前头迎着马车回来,跑进去禀告花平生和廖氏。 廖氏笑道,「回来就好,快让少爷进来,说我们都在这等他。」 下人神色迟疑,低声,「少爷自己下不来,得喊两个护院。」 花平生一愣,「受伤了?伤了哪里?」 廖氏也大惊失色,起身就和他一起往外面小跑出去。刚出大门,就见儿子正由车夫随从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花朗面上气色全无,虽然能走,可从动作来看,好似腰背受了很重的伤,连走都走得不利索了。 廖氏鼻子一酸,真想把他揍一顿,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朗儿。」 花朗见了爹娘,笑得欢喜,「爹,娘。」 知道儿子要回来过中秋,廖氏高兴,可没想到儿子却是负伤归来。她看着他从马车上颤巍巍下来,还要人搀扶,脸都黑了,没有了欢喜,只想大骂他一顿。话到嘴边,又只剩满满的痛心。忙让高大有力气的下人扶他进去。 第75章 花朗自知理亏,也不敢多看母亲,只能多笑笑,表明自己并没有大碍。 只是伤得太重,人进了大厅在下人的搀扶下都快不能直起双腿了。看得廖氏心痛,只能叹道,「罢了,回屋躺着吧。管家,去请大夫来。」 「娘,我没事,我就坐着陪您说话。」 廖氏瞪眼,「回屋去,你娘眼不瞎。」 花平生也道,「回屋吧,别让你娘担心。」 花朗这才不强撑,随下人回房去了。廖氏直勾勾看着儿子的背影,都瘦成什么样了,还黑,还受伤了,军营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回头就道,「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儿子留在家里,不要再让他回军营了。」 花平生说道,「既然进了军营,就不可能随便离开,否则就是违反军令,要处斩的。」 听见后果这样严重,廖氏不敢再说了,只是嘀咕道,「军营难道没大夫了,非要奔波回家休养?」 方才花平生也顾着担心儿子,没有细想这件事。现在她一提,他也才想起来,对,为什么儿子会突然回来?难道跟他负伤有关系? 廖氏说道,「过去看看吧。」 「好。」花平生行了两步,又想起来得告诉女儿,唤了个下人来,说道,「去告诉小姐,说她二哥回来了。」 下人很快就将这话送到了沈家,花铃正在窗前小榻上剪着窗花,闻讯便立刻放下纸花,要过去。下人又道,「二少爷受了伤,如今正卧在床上,小姐现在过去恐怕不方便。」 家里的姑娘出了嫁,再单独去兄长房里的确不行。只是花铃想,爹娘肯定在那,这倒无妨,不用等沈来宝一起。只是二哥受伤,那大夫等会也要过去,她在场也不好,就压了焦急,决定等会再去。 她问了二哥的伤势,就让下人回去,有事再来禀报。末了又让沈家下人去喊了家中的李大夫,一起过去。 沈夫人听闻花朗受了伤,也忙让人请大夫去。等大夫都到齐了,足足有六个,个个瞧看一番,商议半晌,再下药。药敷上去没多久,花朗就觉得舒服多了。 等沈家的大夫回来,花铃问了状况,知道那边已经忙完,就赶过去探望。一见二哥,只觉他比半年前又瘦黑了许多。 兄妹两人说了会话,廖氏就拉着她走了,叮嘱儿子好好休息。 花铃一人回了屋,又觉犯困,准备去好好休息。她快走到床前,却见半边蚊帐垂落。她边想约莫是窗户开了风大,吹得蚊帐乱飞,边往那边走去。刚走到床边,就听见里面一声轻笑,虽轻却很是张狂。 她愣了愣,立即要收身,谁想里面伸出一只纤细玉手,一把将她抓住。她一瞬知道这人是谁,忙道,「别伤了孩子。」 那里面的人手势一顿,这才收了力气,探了脑袋出来,笑道,「我都忘了,你怀了我的小外甥。」 会只身闯进别人闺房,还这么大方大胆的,除了盘子,花铃可想不出第二个人。最重要的是,二哥在哪,盘子就会在哪。 盘子撩起总是垂落至腰的纱笠,明眸中都是笑,轻轻一拉,把她拉到床边坐着,又摸摸她的肚子,「我的小外甥,快喊舅妈。」 花铃失笑,压低了声音,「就不喊,哪里有这样来吓唬人的舅妈。」 盘子盘腿坐着,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一时没挪开视线。花铃抿了抿笑,问道,「怎么,羡慕呀?」 盘子撇嘴,「没有,就是觉得你胖了不少,有点不认得了。」 花铃恼道,「你才胖了。」 「真的?」盘子摸摸自己的脸,「我倒是想胖些,毕竟这十几年来一直没胖过。」 花铃差点没被她气笑,「怎么还是这么坏,等你真怀上了,以你的身子骨,估摸是要比我还胖的,到时候我就使劲嘲笑你。」 第76章 「嗯,记得要嘲笑我胖,你笑话我了,才证明我有那一天。」盘子念了一句,倒身躺下,又拍拍旁边的被褥,从心底舒畅地叹着,「舒服呀。小花,你都不知道,军营里的饭菜有多难吃,我真的瘦了,你二哥瘦得更厉害。」 花铃摸了一把她的手和腰,果真没了多少肉,她躺在她一旁,轻声,「我哥哥武功好,你又在旁边看着他,可是怎么还会受这么重的伤?问我二哥,只说是打了场小仗不小心受伤。」 盘子嗤笑一声,「骗人都不会,打小仗能打成那样?就算能,但是受伤了能回家休养?而且还有人送回来?那战场上每打完一场仗,就得走多少人。」 听来果真有隐情,花铃方才去探望兄长时就有了许多疑问,问道,「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盘子此时才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附耳,「你哥哥在军营里表现得不错,可将军一直没给他升个伍长校尉,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就想,难道将军是做那个打算,后来果然如我所想。」 花铃略觉紧张,盘子都严肃起来的事,肯定不是小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呀,没有军衔,更适合去办一些秘密的事。」 花铃自幼也爱念兵书,这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她心头咯噔,嗓子都干了,哑着声说道,「密探?」 盘子轻轻点了点下巴,「对。」 越是没有军衔的人,敌军就越难认出这是敌营的人。那要去做密令任务,也容易多了。更何况花朗身手了得,真执行起命令来,也懂随机应变,也是做密探的上等人选。 花铃听得揪心,「实在是太危险了。」 「嗯。」 「我要是问你到底做的是什么密令,你会告诉我么?」 盘子想也没想,「不告诉。」 意料之中,花铃还是揪心,「嗯。」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家金贵婿》卷一 作者:水月 02、《吾家金贵婿》卷二 作者:水月 03、《吾家金贵婿》卷三 作者:水月 04、《吾家金贵婿》卷四 作者:水月 05、《吾家金贵婿》卷五 作者:水月 06、《吾家金贵婿》卷六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