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休夫》 序言 【序言 艾林】 大家好,我是艾林。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新的一年到了,祝大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财源广进。 呆林之前跟某亚聊天时,她说,学会拿起来很重要,学会放下也同样重要,人生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 「哇,你说的是哑铃吧。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放下去,身材练好了,keepfit!」 当呆林这样叫出来的时候,就狠狠地被某亚瞪了…… 「你可不可以有点观察力、领悟力?」 很多时候,呆林会处在和别人鸡同鸭讲的状态里,不是我不想一下子就抓住事件的重点要领,是因为我需要些时间,就像某亚说的这句话,呆林在五、六天后才反应过来。 「喔,原来某亚是这个意思。」那时呆林才恍然大悟,深入地了解这句话。 老实说,理解后我觉得放下比拿起来更难。一件事、一个人、一段关系、一个笑容、一份信念,拿起来时,还未曾明白个中意味。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会带来什么,会留下什么,只凭着命运的安排或是自己的努力,相逢于时间的洪流当中,可是,当到了不得不放下时,会有很多的不舍和感情,使人紧抓不放。 说到这里,就想到李安「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里的那只老虎。 它可能真的是老虎,也可能只是pi心中恐惧的具象化,当pi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陆地上时,老虎头也不回地走了。pi嚎啕大哭,他舍不得老虎,是它促使他在海上保持清醒,照顾老虎的需求让pi的生命得到意义,甚至可以说老虎是他旅途中的前行力量和动力,可当他安全了,就到了老虎要离开的时候,那恐怖的力量,他再也不需要了,如果继续带着这股恐怖的力量前行,放不下的pi将很难再回到世俗当中。 放下,是割舍,也代表新的开始。 新的一年,多努力少怀旧,也尽量不为过去的不开心而纠结,世界多么美好! 空气多么清新! 迈开大步,努力向前。 下面这段话是泰戈尔所写,我送给自己,也送给大家,共勉之。 让我不祈求庇护,无惧地面对危险。让我不求痛苦止息,有勇气征服它。让我不寻找人生战场上的盟友,试着去发现自己的力量。让我不渴求被拯救,有耐性赢得自身的自由。让我不变成一个懦夫,能够在成就中感受你的悲悯,在失败中发现你手中的力量。 楔子 【楔子】 风景秀丽的商山上,山腰处筑有一座雅致安宁的医庐。时值午时,山中无风,袅袅炊烟自医庐的屋顶烟囱缓缓升上天际。 屋内,许久未相见的海音音与田春光促膝长谈,一个穿着淡青色五福文绣的小男孩垮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由屋中踱到天井。 「霍家小公子。」天井里的药婆婆唤了他一声。 「药婆婆。」十岁的霍岳庭极不情愿地靠了过去,稚气的眼睛望向药婆婆身边那坐在竹篓里的小女娃。 越看,他的心情就越沉重。 「我火房里煎着草药,你帮我看着潋儿。」药婆婆将竹篓移到小男孩脚边,「我只去一小会。」 他可不愿看顾她,可药婆婆转身就走,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好讨厌!」他气愤地蹲下身,朝小女娃低吼,「你好丑,哼,丑死了!我才不要娶你呢。」就在方才,他的终身大事被娘跟音音姨定下了。 「唔、嗄?」还不太会说话的海潋儿睁着小眼,看着眼前的大哥哥。 「你只是音音姨从路边捡来的小孩,我干么要娶你呀!娘为了跟音音姨亲上加亲,就要我娶你,我吃好大的亏。你又不像音音姨那么美,你好黑、好瘦、好难看,是毛毛虫!」他真的好气。人生第一次被强迫,竟然是因为他的终身大事,好委屈哟。 小女娃见他大声,顿时玩心大起,她摇起手上的小铜铃,流着口水直笑。 「你还笑!」 咚!海潋儿手上的小铜铃飞了出去,正巧打在霍岳庭的额头上。 「好痛。你你你……你是故意的!」霍岳庭气得小脸通红,「你是不是也要学我娘欺负爹那样欺负我?我就知道,音音姨是娘的好姊妹,你是音音姨的小徒弟,肯定会串通一气来欺负我!我才不要哩,爹让娘欺负成那个样子,我才不会像爹一样呢。我在家,爷爷疼我、哥哥疼我、姑姑疼我、姑父也疼我,见到我的人没有不疼我的,我才不要被你欺负!」他伸出食指,猛戳海潋儿的脑袋。 这是什么?好白好香的样子。海潋儿拉过那个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亮出新生的一排洁白小牙,一口咬下。 「啊!好痛,放开、放开,我叫你放开!我不娶你,你好凶、你好毒!呜呜呜,你快放开。娘,救命啊!音音姨,救命啊!」不论他怎么拔怎么拉,海潋儿就是不松口,小小的牙齿陷入粉嫩的皮肉里,咬出深深的齿痕。 「海、潋、儿!我发誓,我绝对绝对不会娶你!我们走着瞧!」痛得半死的霍岳庭眼底浮起两泡泪水,狠狠的发誓。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九月金秋时节,青睚堡里一片祥和,自堡主夫人水芙蓉平安诞下千金之后,整个青睚堡都沉浸在幸福的欢乐气氛当中。 曲曲折折的长廊内,穿梭着的婢女仆人们也沾了主子的喜气,个个衣着光鲜,眉开眼笑,步履轻快地忙活着。 温和的金色阳光懒懒地洒落在白玉雕成的琼台玉阁上,一道斜斜的阳光落在议事厅的窗棂。 「最近成都分号拿回来的帐册看着还算过得去,但夜雪传回来消息,说成都农户今年大丰收,米价微有松动,吴掌柜却没有报上来,很有问题。」青睚堡堡主霍炎庭立在议事厅中央,与父亲霍磊及二弟霍岳庭商议着生意上的要事,他想尽快处理完手边的事,返回妻女身边。他的妻子水芙蓉在紫溪城的河东大街开了一间小小的食肆,每日客似云来,忙得不亦乐乎,稍有空闲,他定会去芙蓉坊等水芙蓉收摊,然后一同赶着马车,欣赏山脊上的美丽景色,慢慢返回青睚堡。 「哼,耍滑头的!真是不知死活。我记得这吴兴到成都分号也不过几年吧?」老堡主霍磊五十开外,身强体壮,声若洪钟。透亮的阳光落在他未生华发的乌首上,照出一片耀目的光泽,没什么皱纹的脸上精神矍铄。 近年来,堡中生意越做越大,分号遍布大江南北,蒸蒸日上,收获颇丰。当然,这也代表需要处理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往年,堡中生意有大儿子及二儿子合力坐镇,无须他这个长辈操心,但他的春光妹怕累垮了儿子们,硬逼他这个只想陪夫人的老头子站出来出一分力。 亲亲娘子的话,是他从不违抗的圣旨,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会依言行事。 「爹,是整三年,吴兴以前是河西分号的仓房主事人。爹跟大哥甭担心,我去成都跑一趟。」人数众多的家丁仆役都装在霍岳庭的脑子里,他不用翻找任何资料,便能说出任何一个下人的出身、来历、相貌。他不但脑筋好,长得也十分俊秀,温文尔雅,堡内及紫溪城未嫁的姑娘们,无不将他当做未来夫君的首选人物。 「岳庭,成都乃是青睚堡收购稻米的重地,气候宜人,沃野千里,稻米质优价低,不容有任何乱子。」霍磊嘱咐。 「既然爹说了,我明早就起程。」 「岳弟,成都是大宋属地,带霍光一起去,好有个照应。」严峻冷然的霍炎庭对弟弟格外爱护,当即将身边的得力下属出借给他。 「大哥,无须担心,我带着夜雪及小七就行。」霍岳庭洁净如玉的脸上带着无害的笑意,爽朗的薄唇一勾,风雅无限。 「好,那就这么定了,早去早回。」霍磊放下茶盏,伸伸懒腰,总算结束一天的事务。 「爹,大哥,今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明日我又将远行,我们父子三人许久未去草场上骑马喝酒,不如就今日吧,咱们好好地纵马饮酒,散散心。」霍岳庭期待地说道。 「你跟你大哥去吧,你娘这会儿该想我了。」霍磊摆摆手,面露温柔。 「明明是你想娘了吧。」霍岳庭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不怒而威的眼扫向儿子。 「我说娘一定望眼欲穿,坐立难安地等着你回去陪她。爹快点去找娘吧!」霍岳庭笑嘻嘻地推着霍磊出了议事厅,回头对大哥道:「哥,我们俩去吧。」 「我要去接芙蓉和辛桐,等你自成都回来再说吧。」霍炎庭说完这句话,也跟着他爹消失。 俊秀的霍岳庭站在厅中,感觉有一片片秋叶刮落在他身前,好生凄凉。他、又、被、抛、下、了。 「二少爷,小的陪你骑马纵酒好吗?」见老堡主和堡主离去,极端崇拜霍岳庭的小七慢慢移至主子身边,讨好的说道。 「我霍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从我懂事起,我爹就把娘宠上了天,娘做什么事,爹都支持,哪怕当年娘赶他出门,他也不曾反抗,镇日就只会黏着娘,他是爹耶!能不能拨点时间给我跟大哥? 「再说我大哥,自从娶了嫂子,他整个人都变了,堡主的身分也丢一边,整天纡尊降贵地来往河东大街接送芙蓉嫂子,有时芙蓉坊里人手不够,他还会帮忙贩售吃食!堂堂一个大男人放下威严和架子,成天抱着女儿追在自己老婆屁股后面……噢,再这样下去,我霍氏一门就要被有生意往来的商家讥笑、被各国皇族看笑话,到时候说我们是‘塞上妻奴’怎么办?」他真心为霍家多年的威名担心。 「二少爷,你说的话句句属实,小的听得心都痛了,哎,以后跟二少爷去各皇城拜望故交知已,多半会被人当笑谈呀。」小七狗腿地附和。 「算了算了,不说了,动身,去成都办事。」也许去外面走走,他就不会这么闷了。 质地上好的淡蓝锦衣迅速走出议事厅,踏上重重叠叠、雕梁画栋的回廊。 「岳儿!」 半路上,去而复返的霍磊叫住二儿子。 「爹?你想通了,想跟我去草场骑马?」霍岳庭以为父亲回心转意,不由得喜出望外,要知道,他多喜欢跟父兄在一起骑马聊天纵酒谈笑呀。 「不是,是我差点忘了你娘今早的嘱咐。」霍磊拍拍自己的脑袋。 「爹请讲。」 「你娘说中秋后,就准备帮你和潋儿完婚。你大哥已经有媳妇和女儿,日子过得舒舒心心,不用大伙儿再替他操心了,眼下该把这几年欠你的给补上,潋儿也十八了,是时候了。」 修长漂亮的手指暗暗握紧手上的扇子,霍岳庭的笑容不觉加深。当年被咬伤的右手食指好似隐隐作痛起来,他永远不会忘记,他被娘卖给海家的那一天,自己有多狼狈。 「岳儿知道了,让娘和爹劳心了。」为大哥分忧多年,他竟然差点忘了自己有婚约在身。霍岳庭暗自叫苦,他真是辛苦太久,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忘了要好好处理,太大意了,早该把那个海潋儿踢开才对。 「嗯,那没事了。喔,等等,我知道你不想成亲,镇日都在心底嘲笑我跟你大哥以妻为天,对恩恩爱爱的事嗤之以鼻,呵呵,我告诉你,如果这事让你娘多费一分心,我这个做爹的就是扛也会把你扛进洞房,到时候别怪我五花大绑外加蒙汗药伺候。知道了?」死小子,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笑个什么劲。 「爹,儿子怎会让你为难。」笑!比月光温柔,比阳光温和的笑容渗进晶亮的迷人眸子,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天性如这笑容般温驯。 「最好如你所言。我回春光院了,没事别来烦我。」这小子不是一般的滑头,他丑话可要说在前面,到时出了什么岔子,他绝对站在亲亲春光妹那边。 「恭送爹。」霍岳庭乖巧地拜别。 「二少爷,你好像火冒三丈耶。」小七偷偷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对着笑容如朝阳般的主子道。只要二少爷笑得越灿烂,即表示他心中越愤怒。 「爹跟大哥已经被娘和芙蓉嫂子吃得死死的了,仅存我这一枚霍家之光,娘也不容我继续闪耀下去,她是要让我霍家在以妻为天的大道上一路走到底吗?」幽暗之色从他眼底闪过。 海潋儿那个毛毛虫是娘强塞给他的对象,往后有娘给她撑腰,他还有太平日子可过吗?他才不会坐以待毙。想起小时候初次相遇的不愉快,他越发抗拒这门婚事。 沉吟半刻,他转而对小七道:「去,收拾东西,把昙花先生的《寻墓记》带上,记得带最近才购得的那本,那可是昙花先生的最新力作。」风流儒雅的他平生爱喝珠兰香片、爱读昙花先生的书。 「是,二少爷,小七这就去。」 不出一个时辰,打点好行李的主仆两人和马夫驾着马车离开青睚堡,一路向东南而行。 小七在宽敞的马车里准备了吃食、热茶和几口木箱子,以便霍岳庭处理事务和休息。 上路没多久,霍岳庭翻开《寻墓记》,可他漂亮的眼睛却没有停留在字里行间,而是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看。 海潋儿!想到这个名字,霍岳庭薄唇撇了撇。哼,等处理完吴兴的事,他会亲自前往商山医庐偷回当年订亲信物,再将海潋儿这个趁他忙家务事,偷偷长大的毛毛虫丢到娘亲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纵然那只毛毛虫已经破茧为蝶,他也不会心慈手软,记得当年明明是她咬他,娘竟然要他向海潋儿道歉,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 第二章 二少爷在想什么?好可怕哟。小七忐忑地伺候着。霍岳庭脸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他知道,二少爷只要安静下来沉思,就代表有人要倒大楣了。 「二少爷,您的甲边有些老皮,小的给您磨磨。」 霍岳庭轻点头,算是默许。 小七讨好地捧过主子那一只好似上等工匠用玉石雕琢出来的美手,精心打理起来。小七看着那骨肉匀称白净又修长有力的手,无限崇拜,打磨起指甲,也不由得心生敬畏和仰慕。 他专注着做事,没察觉到霍岳庭若有所思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侧脸上。 霍岳庭缓缓收回手。 「小七。」 「二少爷?」 「就由你去会会吴兴那个老家伙吧。」他心底已有计划。 「什么」 「别把嘴张这么大,以前那个提着关刀,横行十六乡的少年哪去了?本少爷信得过你。」霍岳庭笑得眼角差点流出蜜来。 「二少爷!小的、小的……怕坏了二少爷的大事。」小七拚命摇头。二少爷又在玩他了,呜。 「来来来,让本少爷把你扮成我的样子。你不是常常跟着我出外办差吗?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霍岳庭偏头扫了一眼马车内部,找到自己外出必备的小木箱子。 修长好看的手拾起箱中的药水和人皮面具,几下功夫,长相平凡的小七成了另外一个风姿俊雅的霍岳庭。 面对自己的杰作,霍岳庭满意地点点头。这易容的功夫,他从十二岁就开始研习,经过十几年的修行,至今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快将我的金冠、扇子拿去,再穿上我的锦袍,路上的这几天,小七要好好学习我的每一个动作。明白吗?」 「小……小的明白。」 十日之后,疾行的气派马车来到成都城门口。从车上走下来一位翩翩俊公子和一位身材颀长的布衣男子。 两人在城门口话别后,布衣男子——霍岳庭转入城外村庄四处探访,时不时还到热情的农户家话家常。 一天半的功夫,他已打听出成都今年丰收稻米之约略产量、往来客商的多寡及霍家米行私下动静。这一趟下来,他还顺便跟几位村长攀上交情,方便日后生意上的往来。 仔细打听之下,霍岳庭心中有了计较,今年蜀中风调雨顺,稻米丰收,每石米的购入价不过四百文钱,吴兴竟敢胡乱上报到八百文,他以为青睚堡远在边塞,就能任他为所欲为? 此次深入乡邻,他还证实了一个传言,吴兴把妹妹嫁给成都县令做小妾后,他成为县衙的常客,以此看来,他极有可能借助大宋官员之力来吞掉青睚堡的产业。 以为有大宋官员撑腰,青睚堡就会忍气吞声?哈!霍岳庭一脸讽笑。总是有人不自量力,想挑战青睚堡的威严。 让小七去吴兴面前打草惊蛇吧,他坐等收网。 在无人之处,他打了一个响指,一道黑影迅速出现在他身后。 「夜雪,带着夜照保护好小七,吴兴若有大动作,即刻来通知我。」 「是!」接到指令,夜雪迅速消失。 霍岳庭不喜欢大排场,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探子及部下都习惯隐身,待他有事时才会唤他们现身。 俊眼望着四周宜人的蜀中景色,霍岳庭忽地好想喝他最喜欢的珠兰香片,可所有香片都留给了小七,他只能到城里再另外购买一些。 也好,听娘说过,成都竹本堂的珠兰香片最顶级,正好他闲来无事,进城走走也好。 打定主意的他,就这样进了城,他很快找到名闻遐迩的竹本堂。 「客官,打算要买什么好茶?还是要些好的茶点?」 「珠兰香片有吗?」他扫了一眼充满茶香的竹本堂,慢慢开口。 即便一身布衣素裳也难掩霍岳庭高雅的气度,茶铺里往来的大闺女、小媳妇,都偷拿眼角窥探他,还有的往他站定的方向移动。 对于周遭女子们的脸红心跳,霍岳庭见怪不怪、处变不惊的面色如常。 掌柜回身揭开木架上的一个石瓮,安时一股沁人心脾、淡雅幽香的味道飘散出来,盈满清香茶叶味道的茶铺顿时有了别样气氛,柔美、饱满的香味,醉了人们的魂儿。 「客官,你需要多少?」瞧了一眼瓮内,掌柜回身问道。 「你还有多少?」 「半斤,再多便没了。」 「劳烦掌柜都包起来吧。」霍岳庭拿出一锭银子,大方地放在柜台上。 「好的!小二,替这位客官包上珠兰香片。」 店小二手脚俐落地舀出茶叶,放在铺好的茶纸上,正包着茶,一位姑娘迈过门槛进到店里,还未站定便直接开口,「掌柜的,老规矩,珠兰香片一斤。」 「姑娘,实在抱歉,这一整年的珠兰香片已告罄。」 「什么」那名姑娘吃了一惊,平凡的月饼脸微皱。 「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 「真的没有了,最后半斤被这位客官买走了。」掌柜指了指霍岳庭。 这时,海潋儿才偏过头来,瞧了瞧面目清秀、身材文弱的霍岳庭,黑白分明的眼睛最后死死地盯着他从店小二手里接过的茶包。 「那个……」她向前移了几步。 「我不会让给你的。」霍岳庭半开玩笑的把茶叶藏到身后。 可能是被他有些夸张的举动感染,海潋儿哈哈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看上去十六、七岁,笑容像六岁孩童般稚气,令人觉得十分可爱。 看着她的笑脸,霍岳庭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 「小哥,这茶今日若让我全买到,我也不会让给你的。」盯着霍岳庭柔和的俊颜,海潋儿笑得很开心。他比她高出一颗头,站近之后,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你也爱喝珠兰香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塞北的人爱喝砖茶,南方的人爱喝新鲜炒制的绿茶,只有很少的人才欣赏珠兰香片。」 「是呀,砖茶味厚而无香,绿茶新芽香甜而味淡,唯有珠兰香片,味美形美,香气浓厚。」 「小哥,你真的好眼光,这家竹本堂的珠兰香片,可谓蜀中之珍,我不但买来自己喝,还送给身边的人喝。」每一年她都会送一些给师傅、春光姨和上官攸攸。 「嗯,珠兰香气与茶香并重,又不失花的鲜灵和茶的香醇,的确很好,我曾到江南买过意兰斋的珠兰香片,结果他们将花香做得极淡,简直失了珠兰的本质。」遇到志趣相投的人,霍岳庭话变得多了起来,胸中有份愉悦。 「你说的那家我有去过,我偶尔会去江南购些药材,有一次路过意兰斋,试了试他们的香片,怎么说呢,他们用的珠兰不是当季新摘的,这香片必须用当季新发出来的鲜花与最好的绿茶一起闷制才行,连最后拣出残花也是门功夫,若是残花除不干净,花儿烂在茶里,一罐好茶也就糟蹋了。」海潋儿笑着说。 她又笑了。 虽然长相平凡,但她带笑的眸子和薄薄的芳唇甚是可爱,整个人朝气蓬勃、毫不造作,那出众的笑颜胜过无数倾国佳人。 「制香片是种功夫,沏茶也是种功夫,水太热,珠兰的香气就会极快散失。」 「说的对极了。水沸之后,稍凉再冲最佳。」 两人交谈轻松而自然。谈话间,霍岳庭留意到对方的装扮,她身着滚银边的桃红窄袖褙子,下身着浅桃红湘妃裙,头上系着一条与衣同色的发带,披散开的黑发如夜中轻云。小小的发带在她小脑袋瓜的左侧盘了一个小髻,小髻上唯一的点缀是被头发挡住些许的小金环,上头还有像鳞片一般的纹路。 站在她身边,霍岳庭感受到她的愉悦。 「取山泉水最好。」他看着她,嗓音不自觉的放柔。 「小哥可不知道,青城山的道观里,有一眼泉水最适合珠兰香片。我用过河水、井水、无根水来煮过此茶,可都比不上那儿的一眼泉沏出来的好。」 她觉得这位小哥的眼睛好像一泓清泉呀,无害、清冽、亲切,只是黑眸中隐隐转着她读不懂的秘密。 交流得热络的两人越说越投机,一边走一边聊,双双离开茶铺,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那眼泉在哪里?」青城山上的道观可多了,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间。 海潋儿眼露淘气地瞥了瞥霍岳庭手里的茶包,扬扬眉,好似在说「想知道就拿茶来换水」。 「我是不会拿珠兰香片跟你换泉水的,失礼事小,失茶事大。」霍岳庭连忙死死的抱住茶包,挤挤眼睛配合她的顽皮。 第三章 「哈哈哈,你好有意思哟。」海潋儿哈哈大笑,轻轻一个眼神,他就明白她的意思哩!真是个机灵的小哥。 这姑娘好可爱,还爱喝他喜欢的茶,思及这些,霍岳庭心里更与她亲近些。 精神上能与他有所共鸣的女子,他还没有碰到过,但凡有女子接近他,不是说些他不感兴趣的话,要不就是想用熏香熏死他。能碰见这个自然又清爽的小姑娘,犹如吃过太油太腻的东西后饮下一口清茶,舒心畅快。 「好了,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一步,这包茶你一定要好好煮,可别煮坏了。明年我一定会比你先到,嘻嘻,到时你可别怪我买光所有存货。」 看来春光姨要她买珠兰香片的事没法办成了,改天她得写信好好给春光姨赔罪,眼下只好先去办另外一件事,接着只要再为师傅购齐战场上要用的草药,她便可以去上官山庄找上官攸攸玩,下月初再回商山医庐。 「我视它如珍宝,煮不坏的。」霍炎庭沉默了一下,又道:「而且,我想我绝对会占得先机。」霍岳庭已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明年这茶还未摆到摊上,就会被他私下订购。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三日后的辰时二刻,海潋儿独自一人出了城,往城外一个名叫龙泉的小山村而去。 她这次是要去拜访住在龙泉村的农户们,此地的农户不光耕地种田,农闲时也常去山林里采摘草药。 有时候直接从农户手上买到的草药,会比药商那里便宜一些,若是运气好,她还能购得稀有的药材,所以每次来到成都,她一定会择一天至龙泉转转。 「张婶,有好药留给我吗?」 「哟!是老麦大叔,又有好药给我呀?」 进了村子,海潋儿马不停蹄地在各家各户转来转去,她自然热情,开价公道,当地采摘草药的农户们颇喜欢与她往来,才过午时,海潋儿不但收到便宜品质又好的草药,还在热情的农户家里用了午膳。 「姑娘呀,这么多草药,你也甭费心了,明日我让我家小狗子给你送到客栈。」村里的大叔看小姑娘一人在外,总对她格外照顾。 「多谢大叔,我正好还要去别的村子,太谢谢了。」 离开了龙泉村,海潋儿抬头看了看天空,几滴冰凉的雨水正巧落在她的鼻尖上。 「看来快下雨了。」 天际阴沉沉的,浓云如铅,海潋儿看着这样的天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前往下一个村子的途中,她经过一座破旧的山神庙,看见一名衣衫褴褛、面色灰败的老头儿带着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姑娘坐在庙外。 「爷爷……我走不动了,呜呜呜。」 「爷爷背不动你呀。」头发灰白的老头哭丧着脸,对小孙女说着,「就快要下雨了,再忍忍好吗?只要走过龙泉村,再走十里地,就到你姨父家了。」 「呜呜呜,我的腿好痛,呜呜,爷爷,小丝走不动。」哭到气息不顺,小姑娘猛烈咳嗽起来。 本已走过山神庙的海潋儿听见这席话踅了回来,她看了看小姑娘的腿,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她脏脏的裤管上有一片濡湿的水渍,一双沾满污泥的赤脚布满伤口。 这不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姑娘该有的脚。 海潋儿心头一痛,上前微微施礼,「这位爷爷,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她的腿?」 「你是……」 「我是大夫。」她从袖里拿出伏羲针。 「可以帮小姑娘看看腿疾。」 「可我们没有银子。」他们祖孙俩这趟是去亲戚家要饭的,哪里有钱做诊金?阮囊羞涩的爷爷垂下头来。 「不碍事。」海潋儿蹲下,用可爱的笑容安抚住小姑娘,瘦小的双手也没闲着,很快卷起了她的裤管,就见伤口流着黄脓,令人怵目惊心。 情况不太好呀。 「小大夫,这个……」 此时雨已滴滴答答的下了起来,海潋儿只好让老爷爷先把孙女带进破庙里头。 在破庙里,海潋儿帮小姑娘的腿肚除脓液和腐肉,抹上膏药,最后将伤口包扎好。 「爷爷,肚子……好饿。」脚不痛了,小姑娘开始感觉到饥饿。 老爷爷看了看转小的雨势道:「小丝呀,你还痛吗?若不痛,我们就上路,到了你姨父家就有吃的了。」 姑娘想了想,看着也饿得厉害的爷爷,坚强地站起来,「爷爷,这位姊姊包好了我的伤,腿没那么痛了,我跟你去姨父家。」 「小大夫,今日真是感谢你呀,我家遭了灾,实在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老爷爷,你快别这么说,这些银两你拿着,给小丝妹妹买身新衣,再添些吃的。」海潋儿掏出荷包,把今日带出来的银子都送给了他们。 「这怎么使得?」祖孙两人一起推辞。 推来推去,最后两人也没有抵得住海潋儿的坚持,只得含泪收下银子,连连道谢。 「小丝妹妹,你脚上有伤,穿我的鞋子吧。」海潋儿看到小姑娘的赤足,连忙把自己的鞋给了她。 「姊姊,我穿了你的鞋,你要怎么回家?」 「哈哈,别担心,我家就在这附近,很快就能到家,你放心的穿我的鞋吧,没问题。」海潋儿拿着鞋给小姑娘套上,发现鞋太大了,又脱下袜子塞在鞋里。 「虽然大了点,你先暂时穿着吧,到了村子里再让爷爷给你买新的。快走吧,再不走,天该黑了。」 送走满怀感激的祖孙俩,海潋儿提提布裙,也步出山神庙迈步朝大路走去,只要在大路上拦下一辆入城的马车,她就能很快回到客栈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走了好久,就是没看见一辆车。 天色阴暗,雨水冰冷,偶尔与她擦身而过的路人,都以惊异的眼神睇视她的赤足,根本无意助她脱困。 「哎,原来不穿鞋这么难受。」官道上细碎的小石子磨痛她的脚底,泥泞的道路,几乎让她每走一步都有跌倒的危险。 海潋儿拖着步子,艰难地在雨里走着,突地一个重心不稳,瘦弱的身子扑倒在地,泥水四溅。 「怎么办?」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海潋儿心里越发的无助。 如果天黑了,就更找不到马车进城了,再过一会儿城门关上,身无分文的她就要在野外一身湿漉地过一宿。 想一想都觉得好可怕。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咦?月饼脸姑娘?」 「小哥?」 浅灰布袍罩着的挺拔身子渐渐走近,拿着一把油纸伞的霍岳庭出现在海潋儿身后。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他惊讶。 「我……呵呵。」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粉颊,忘了自己满手是泥。 见她把自己抹成花脸猫,霍岳庭不觉笑了。 每次碰到这个小家伙,他的心情都会格外的好。 「小哥,能帮帮我吗?我想快点回到城里,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 霍岳庭转了转手里的伞,瞄了一眼越来越暗的天色,「告诉我那眼泉水的准确位置,我就带你回城。」 「那眼可泡珠兰香片的泉水,已经……枯竭半年了。」提到这个海潋儿有点心虚,又不自觉地用手烧脸。 那张小脸更花了。 「泉水没了你还拿出来说嘴,这不是让人多份遗憾吗?」他不满地哼道。 「你我有同好,同我一起遗憾一下也不错呀,嘻嘻。」即使满面污泥,也掩不住她淡淡的笑。她的笑,犹如梅蕊上的一点雪、竹叶尖上的一滴露,自然、清爽、无邪。 看着她的笑脸,霍岳庭心中微微一突。 「看在同好的分上,帮你一把。」他伸出手,扶起泥人似的海潋儿,「嗯力你的鞋呢?」 「我……我送人了。」她尴尬的说。 「你打算就这样赤着脚走回去?」霍岳庭皱起眉,不赞同地看着她。 「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霍岳庭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他把手里的伞交给了她,「拿好。」接着他转过身,蹲下来将平顺挺拔的背对着她,「上来。」 「这……」他要背她?海潋儿忽地觉得万分感动。 「要是再不快点,我们俩都入不了城。我今日是去山中的村子拜访村长,并没有外宿的准备。」 没有太多挣扎,海潋儿撑着伞,爬上霍岳庭的背。 确定她不会跌下来,霍岳庭迈步往前走。 好暖和。湿透的海潋儿感觉到温暖的体温,鼻头有些酸。 她没有爹,也还没有丈夫,有记忆以来,被男子背还是第一次。越过他宽阔的肩,她能看得好远,感觉到被人呵护。 第四章 雨还在下,天也快黑了,四周幽暗一片,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十分安心。 「为什么要送走自己的鞋子?」霍岳庭有些好奇的问。 「我路过龙泉村外的山神庙,看到一个小姑娘,她好可怜,听说有两天没吃东西了,她不但脚受伤,而且还没有鞋子穿。你知道吗?一个才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脚却如同一位老妇般粗糙,我不忍心,听她爷爷说,他们还要光着脚走十里去讨饭,所以把自己的鞋子给了她,我不后悔,我肚子饱饱,客栈里也还有银两,脚上也没伤,那个孩子比我更需要鞋子。」海潋儿说得认真。 「宁愿自己吃苦也要照顾别人?」霍岳庭问。 「这也不算苦呀,一会入了城,我有暖暖的被窝,有给我送吃食的店小二,好着哩,哈哈。」 听她乐观爽朗的笑,霍岳庭开始欣赏她傻傻的善良。月饼脸姑娘既有趣又不失可爱,是个不错的人。 「你扶好哟,我要开始跑了,得在城门关上之前冲进城。」说着便迈开大步跑了起来。 「好!哇,你跑好快,小哥好厉害。」 夜雨里,传来两个人爽朗的笑声。 在霍岳庭的努力下,两人很顺利地通过了即将关闭的城门,到达城中。 「哇!小哥,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入了城,海潋儿欢喜地跳下霍岳庭的背,手舞足蹈地跳起来。 「我……我……我快累死了。」霍岳庭假装气喘如牛,坐地不起。 「小哥,小哥,你还不能累死,我要请你用晚膳。」海潋儿一听,立刻上前摇他手臂。 「那我要吃清蒸鲈鱼、叫化鸡、富贵肘、风干牛肉。」听到有吃的,方才还累到不行的人马上眼睛闪亮。 「好,我这就回客栈拿银票,你在竹本堂门口等我好了。」城里的青石被雨水洗得干净,她赤足站在其上,脚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 「等会儿。」霍岳庭拉住就要跑走的小身子。 「怎么了?」 海潋儿回身,只见他半跪下来,拿出一条大汗巾撕成了两半,分别为她包起两只小小的玉足。 「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把她两只小脚包裹成小粽子,霍岳庭才挺直沾了泥水的背脊。 海潋儿低头看看自己被包起来的脚,又看看霍岳庭,例开嘴、露出可爱的贝齿,幸福地笑了。 「小哥你真好。」他照顾人真是周到。 「快去拿钱,顺便洗去污泥再去竹本堂,我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回住处换身衣裳。」霍岳庭摸了摸她的头。 「好,小哥回头见。」 两人各自回到客栈,半个时辰后,又再次在竹本堂前会合。他们俩找了一个小饭铺,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尽兴。 「小哥,我以后都叫你小哥好了。我想你身边的人应该都不会这样叫你吧,哈哈,只有我叫你小哥,专属的叫法,嗯,就这样说定了。」 「哈哈,有意思,那月饼妹就是专属于我的叫法。」 「月饼?你叫我月饼?」 「你不像月饼吗?这张脸再摔几次,就更加扁了。」 「你又开人家玩笑。我不要叫月饼妹!人家的脸是圆了点,但哪有扁扁的。」 「月饼妹!」 「我才不是。」 玩玩闹闹,最终,海潋儿也没逃脱被叫月饼妹的宿命。 一顿饭下来,两人都发现,彼此都要到城外的小山村办事,于是海潋儿非常高兴地决定,以后每日早晨都在城门口碰头,然后一起到城外办事兼游玩。 而在吴兴还没动作前,想游览蜀中风景的霍岳庭欣然同意。 自那一天起,各处的小村子里都能看见海潋儿和霍岳庭的身影,天气好时,他们忙完各自的事务,会在浣花溪边欣赏水中的落花,可是每次赏玩了一会,两人就开始打起水仗来,远处都能听到两个人开心的笑声。 有的时候秋雨绵绵,两个人会一起在茂密的竹林下,听着细雨飘落的声音,聊着他们都很喜爱的吃食,评论着成都城内最值得一尝的好茶,更多的时候,两人会在乡间品尝各种美味的蔬果和酒菜。 每一天的相携游历都充满了快乐,变成两人永志不忘的美好回忆。 这一天,他们两人照样按时出现在约定的地点,这半个多月以来,两人天天相约于城门前,谁都不曾失约或是迟到。 「嘻嘻!小哥,今天不去村子了,我要去办别的事。你知道青羊宫旁的书厂街该怎么走吗?」今日早晨,客栈的洗衣妇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她便决定今日不再出城,她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从此地一直往西便是。」 「太好了!」 「去书厂街做什么?」霍岳庭迈步,追着匆匆往前的桃红色背影问道。 小七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他也乐得清闲,而身边天天跟着一个能让他非常愉快的月饼妹,他更加希望这段清闲的日子能再长一些。 「呵呵。」海潋儿露出贼贼的笑容,「我要去抢我最爱看的话本。你不知道吧,我那家客栈的洗衣妇的二姑的三儿子在书厂街的店铺干活,我特地拜托她帮我打探消息,嘻嘻,今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果然是小姑娘,就爱看些脂粉姻缘的小话本。」霍岳庭歪嘴揶揄道。 「臭小哥,你别瞎说,人家只爱看昙花先生的书,听过昙花先生吗?他的《寻墓记》好评如潮啊!」 「昙花先生?」不会吧,这小家伙与他爱看同样的书?惊喜的火花闪过霍岳庭眼中。 「不妨告诉你,我听到消息,《寻墓记》第七册已被书厂街的卞家印坊赶制出来了,哈哈,在消息没走漏前,我要先去抢一本,先睹为快,看看被狐狸勾去墓穴的小主子有没有醒过来。」她不是第一次住那家客栈了,跟店小二和老婆子们有些交情,打听消息来也颇为方便。 正说着的海潋儿突然一顿。嗯?小哥的眼睛为啥一下子变得亮晶晶,脸上还有着兴奋之色?难道……难道小哥也爱看昙花先生的书?! 「你……是不是也爱看昙花先生的书?」海潋儿小心翼翼地问。 这时,霍岳庭做出即将狂奔的样子,方向正是书厂街。 海潋儿心头一紧……「你不可以和我抢……小哥!」 昙花先生的拥戴着,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彼此间最了解对方的疯狂。在他们心中,一本书简直比一锭金子宝贵,因此只要有新书问世,必会引来争抢。 一看小哥就是同道中人,那要抢书的架式半分不假。 海潋儿赶忙往前跑,在街道上拦住一辆马车,不由分说就爬上去。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赶马车的中年汉子傻眼。 「大叔,我、我、我有急事,帮我走一趟书厂街。」海潋儿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塞进汉子手中。 霍岳庭定住身形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淡笑。他方才只是做做样子,竟然就唬住这天真的丫头,真是太好玩了。 这一边,赶车的大汉满脸为难,「姑娘,我不知道书厂街在哪里呀。」 「一路往西,快,让马儿跑起来。」 大汉没办法,只好照着海潋儿的话做,身沾泥巴的小马儿嘶叫一声,绝尘而去。 她回身对着仍在原地不动的霍岳庭扮出一个鬼脸,再对他挥了挥手,意思是明日再见。 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每天就这么开心呢?霍岳庭大悦,欢快的笑声差点逸出薄唇。不过,想跟他抢书?门都没有。 消失在远处的海潋儿没有看见,那一袭灰衣轻轻一跃便飞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间已抄近道直奔书厂街。 书厂街上,林立的小摊、店铺前前后后都堆叠着各式书册,狭窄的街道上悬挂着式样繁多的招牌。马车刚来到书厂街的北口,还未停稳,海潋儿就风风火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冲街底的卞家印坊。 卞家印坊外早已人山人海,众多爱书之人挤成一堆抢起书来。 「你让开!」 「放手」 「这本是我的书!」 「是我的是我的!」 有人的布鞋被挤掉了,有人的头发散了,有人一边叫一边哭。好多大姑娘挤在人群里,被成山的人们挤得只能露出一个粉臀儿。 得到消息的人还真是不少呀。 「被人捷足先登,好气。」海潋儿一握拳一咬牙,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冲进抢书的人潮,颇有誓在必得的狠劲。 用足力气,她强挤开一个壮汉,躲过一只粉色绣鞋,再绕过一个胖子,终于来到堆着书册的木板前。 第五章 木板上只剩下四本书册,海潋儿怀着激动、欢乐、惊喜的心情伸出手,结果手甫伸到木板上,那四本书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消失在她的面前。 「不要抢我的书啊!」她急得大喊大叫,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喊声。 没有了,那带着油墨香气的书没有了,那精彩绝伦的故事离她而去了,呜呜呜,好心疼,真的好心疼啊。 「呜呜呜,我要看书,爹,快替人家抢一本嘛。」没抢到书的人很多,有人见书没了,竟然放声大哭。 「老板,怎么办呀,书都没了。」卞家印坊的伙计苦着脸道。 「把地上的铜钱扫一扫,书肆要的量不足,今日再补印。」老板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铜钱和被人硬塞在手里的银两,转头向所有人道:「各位请回吧,印坊内已没有《寻墓记》了,被你们这一闹,我这还得向各书肆的老板交代呢。」 听到老板的言词,海潋儿没有精神地退离人潮,最后在卞家印坊的对街站定,她拉长着脸,生起自己的气来。 「好惨,没有抢到爱看的书,好难过哟。」 桃红色的发带一抖,小脑袋瓜儿一偏,她睇见一抹带着顽皮的笑。 「看看这是什么。」霍岳庭扬扬手,把手里的《寻墓记》第七册抖得书本纸张劈咱响。 好想打掉他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哥好坏心!海潋儿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转眸对上《寻墓记》,她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第七册!」 「这本是我的,不会给你哟。」 「小哥行行好,让我先看好不好,你借给我,明天一大早我一定会登门将书册奉还。」 「不信。」她若拿到书,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那一脸贼笑,不是个聪明人也能瞧出端倪呀。 「小哥,你一看就是大好人,不会拒绝我对不对?」她拼命眨眼,展现真诚。 「用这么一句奉承话就想打发我吗?」霍岳庭俊眉微挑。 「小哥,你生得丰神秀雅,放眼望去,整个成都能俊过你的人只有道观里的神仙,而且小哥不但长得俏,连头脑都很好,懂得欣赏《寻墓记》这样的好书!但凡欣赏此书、收藏此书的人都格调高雅、品味非凡。 「再来说体力吧,刚刚跟人拼抢书册,你竟能全身而退,袍无半点脏污,发无一丝凌乱,真令人佩服,多少来往的贩夫走卒都为你的光辉臣服。」海潋儿把能记得的马屁通通搬出来了,这些话还是她看其他杂书学来的呢。 「哈哈哈,不错,挺中听的。」 「那书能给我了吧?」 「这本不能给你。」他很认真的把书收进怀里。 「臭小哥,你好坏心眼,你言而无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你竟拿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当猴耍。」吼,好气人! 「啧啧啧,我好心好意给某人多抢了一本书,她竟然翻脸无情,非要霸占属于我的书册,哎,难道我在她心中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霍岳庭假意叹气,如玉雕琢的手从腰后抽出另外一本崭新的《寻墓记》,直接塞进海潋儿的手里。 「什么?你你你抢到了两本?!」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本《寻墓记》,海潋儿顿时欣喜若狂。 下一刻,她抬头看向高出自己一颗头的霍岳庭,心底涌出崇拜、高兴、敬仰的情绪。 「小哥,你真的好厉害。」在由衷的赞叹声中,那一张温文尔雅的脸,那一双含笑可亲的俊眼,就这样闯进海潋儿的心底,从此住下了。 注视着他的身影,她的心莫名的鼓噪起来。还记得那一场雨,一身污泥的她伏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传来的体温和温柔。 是呀,这十几天来,每个分开的夜晚,她总会不经意地想到小哥,心思凝在他身上,想着盼着第二天的相聚。 相处的点滴不住地在胸口涌动,小小的心儿就此脱序,重重地撞在心上,她的脸也随之染上红霞,崇拜之情渐渐变成一种陌生又高涨的情愫。 俊眼一扬,霍岳庭心底暗叹,这个傻姑娘,好天真呀,她不知道该隐藏一下自己的情绪吗?她那崇拜的眼神,自然可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害他都有一点心跳加速了。 「咳咳,书你拿到了,我们找个地方一起看书可好?」他尴尬地移开视线,赶忙转移话题。 「就在这里吧,我要看书喽。」实在等不及,也不管路旁石阶有多凉,海潋儿一屁股坐了下来,小腿一盘,一头栽进故事里。 怎么就坐下来了?蜀中秋意已深,石阶冰冷,染上风寒怎么办?霍岳庭不由得心生怜惜。 「我在前面的茶馆占了位置,有热茶糕点可用,别坐在这里看了。」 海潋儿一目十行,压根没功夫回话。 他叹了口气,优雅好看的手拎起她的后领,拖着她来到不远处的茶馆。 「客官你来了,雅座给你留着呢,茶凉了,我给你沏上一壶新的了。」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 「嗯。」霍岳庭颔首为谢,赏了店小二一串铜钱,挺拔潇洒的身姿,拉着海潋儿入了座。 「小哥。」好不容易从书里抬起头来的海潋儿,问了方才她忘记问的问题,「你是怎样抢到两本书的,甚至还有时间到这喝茶?」 「那些书还未移至印坊铺外的木板上时,我便已经拿到两册,根本不用与其他人近身争抢,先下手为强嘛。」 「你好了不起!」海潋儿的眼里又闪出强烈的崇拜和情愫。 越跟小哥相处,越是被他吸引,十几天来,他们在村里游玩、打闹,一起争抢村民送的餐点,彼此畅谈共同的喜好,都令她的心越来越向他靠近。 「喝口热茶再看书。」霍岳庭莞尔一笑,招呼她饮茶,「再吃点糕点,刚才你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先暖暖身子。」他文质彬彬,温柔体贴。 用店家准备的小铜盆净完手,他抹干手上的水,执起一块香糕送到海潋儿的碟子里,催道:「别为了看书饿肚子。」 小口轻咬下,海潋儿分神地想,小哥是她见过最讲究的一个人,不管在任何条件之下,他绝不会让自己吃苦,也让跟着他的人舒舒服服,有好吃好喝的,而现在她就是那个被照顾得舒舒服服的人。 趁着霍岳庭埋首书册的时候,她小巧却晶亮的眼睛再一次深深地看着他。 他举手投足都流露出温文尔雅的气质,喝茶、翻书,甚至看到有趣处轻轻摇动的手,无一不强烈吸引着她,而且他的笑容上一刻还很温柔,下一刻就染上魅惑的邪气,让人脸红心跳,此时的他跟平时判若两人,令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以前那些话本上所说的翩翩佳公子就是他这个样子吧?不,他应该比书里的人物更好看、更加难以琢磨。她笃定地暗想。 「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霍岳庭拍拍自己的脸,对着海潋儿一笑。 「没有啦,只是刚才有好大一只蚊子停在你脸上,不过已经飞走了。看书。」 她不好意思地摇头,甩掉那些胡思乱想,重新回归到《寻墓记》里的情节。 《寻墓记》是时下流行的精怪话本,主角万钟双眼天生能看见妖魔鬼怪,由于他的一次失误,导致他的父亲被妖怪捉入轩辕坟内受尽折磨,故事从万钟救父开始,情节引人入胜,迷倒大宋内外许多读者。 书看到一半,有人忍不住哇哇叫起来。 「昙花先生太讨厌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写?!」海潋儿将书拍在桧木桌上,红着两颊说道。 「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呀,昙花先生果然要这么写。这个小老头又想赚大家的泪水了。」半个时辰前已经阅完整本书的霍岳庭幽幽地喝着茶。 此时天色将暗,茶馆外的粉纸灯笼点了起来,秋风袭来,灯影忽明忽暗。 「小哥,你说昙花先生过不过分,那只麒麟对万钟忠心耿耿、出生入死,若不是麒麟的全力相助,万钟哪里打得过尸妖嘛。结果昙花先生竟然让麒麟被吃掉,他好讨厌,麒麟又可爱又会变身,我不要它死不要它死。」 「没错,要牺牲也是牺牲那只罗唆的狐狸。」霍岳庭赞同地点点头。 「说得对极了,昙花先生虽没有明说那只狐狸的来历,但一看就知道它是老妖派来的奸细。」 「不过你别难过,我知道昙花先生经常在成都城内的八凤客栈出没,到时候让我碰到,我一定好好骂他一顿,叫他下次别乱写。」他安慰着愤愤不平的她。 第六章 「啊?!你竟然知道他是蜀中人。」 「是呀,上次他写错一个地方,我就打探出他的住处。」私底下还好好教训了那个小老头一顿。 听到这里,海潋儿的小眼睛里又闪出崇拜的光芒。 「后来他就躲着不见我,不过他最爱吃八凤客栈的糕点,时常会在那里出现,所以我早早就住进了八凤客栈的天字房等他。」 「八凤客栈?就是浣花溪边上的那个八凤客栈?」 「正是……你这是要去哪里?」霍岳庭站起身,朝她跑走的方向追去。 「我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搬去八凤客栈。」握着书,她俏皮的回身挥手道:「明日八凤见哟。」 望着夜暮里远去的桃粉身影,霍岳庭静立于风中,幽泉一般的眸子荡起幽微的波澜,他仰起头看看天色,方觉已过未时。 「果然跟谈得来的人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 他又度过了很特别很愉悦的一天,而且成功把小月饼引到自己身边,他更高兴了。 海潋儿急匆匆地跑回自己住的客栈,收拾前几日已经采购好的药材,雇上一辆牛车,运到几里地外的官家驿站。 准备歇息的驿官开门一见瘦弱的小女孩,顿时放下手里的事,请她入驿站内。 「海姑娘,又给定远侯营里捎东西?」 「驿官伯伯,这是给我师傅的药材,请你尽快送到好吗?前线战事吃紧,不等人的。」一想到身在前线的师傅和定远侯伯伯,海潋儿活泼的声线有了几分沉重。 眼下还差一味铅粉没有购齐,药商说还要再等三四天,她明日又要搬去八凤客栈,只好先将已经收齐的药材寄出,等她买到了铅粉再寄一次。 「海姑娘放心吧,要不是侯爷在前线为咱们大宋撑着,那金国就打过来了,这里传送的公文、物件再多,也不敢拖延前线所用的药材。海姑娘,你师傅还好吧?」这两三年来,海姑娘每年都要来这个官驿寄好几次东西去前线,加上定远侯也有特别关照,他自然不敢怠慢。 「师傅还是那样劳累。」她时常会跑去战场帮忙,每次都被师傅赶回来。因为海音音不忍看自己的乖徒弟还未出阁就混迹在兵士当中,每日受战火威胁。 「是呀,前线回来的兵士都说,你师傅治刀伤、剑伤、痈疽、毒疮、解毒很有一套,同样的伤势,我方将士总会比女真人更快恢复。听说女真人开出五千两黄金的价码,要捉拿你师傅呢。」 「我很早就听说了。不过不用担心,定远侯伯伯一定会保护好我师傅。」 跟驿官聊了几句,海潋儿返回客栈,才刚踏进门,就见一个尖脸的中年妇人来到她的面前。 「海姑娘,你可回来了,主子等你好久了呢。」 海潋儿往里一看,与正起身的男子对上眼。 「颜大哥?」 「潋儿,等你好久了。」 「你怎会到这里来?」等她的人叫颜术,两年前来医庐求过医,之后就以报恩的名目出现在她身边。 「嗯,药婆婆说你出远门了,我猜你肯定又来成都县采买药材。我想,今年成都的新酒也该酿出来了,正好可以收一批运回西夏。」颜术一身华丽衣袍,自称是西夏国的贩酒商人,每年将西夏及吐蕃的葡萄美酒青稞酒运来中原,再将中原的花雕、竹叶青、烧刀子等运回塞外,从中获利。 「海姑娘,我家主子找你找得好辛苦,先是去了商山医庐,见你不在,又连夜快马加鞭来到成都,成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可是一家一家客栈打听过来的,从城东到城西,最后才确定你住在这里,打从到这后,我家主子双眼一直盯着这大门呢!」那妇人为自己主子叫屈。 「我……」海潋儿满脸尴尬和不耐。她又没要他们等,谁知道他们会来呀。 「麻姑,我跟潋儿在这里说说话,你回房吧。」见海潋儿没有领情的意思,颜术喝退妇人。 麻姑收起尖酸的嘴脸,低垂着头走了。 「潋儿,来,坐。」不苟言笑的颜术领着她到客栈大堂,来到他刚坐的木桌,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颜术外表大概二十五、六岁,外形粗犷不羁,眉宇之间是藏不住的肃然之气。 宽广的厚肩和结实紧绷的肌肉撑得褐色的锦衫紧绷。 「颜大哥,你怎么会问到这家客栈的?」蜀中商业繁荣,客栈不下百余家,她实在不信颜术会这么轻易找到她。 「猜到你会来成都,再回想一下你曾住过的地方,只要依次询问一遍,要找到你并不难。」 从关中商山追到成都,可想而知这位爷对海潋儿是多么有耐心。 「眼下是贩酒的好时机,秋收之后,新酒出窖颇多,要收好酒就是此时,而我也要为家师多寻些药材,咱俩都很忙,你不用费心找我,说不准过几天,我又跑去上官山庄玩了。再说,我是位疡医,救人性命是分内之事,颜大哥真的不必为我过多劳神。」 「潋儿,我并不觉困扰,你是姑娘家,又孤身一人在外,我希望能好好照顾你,你若有什么意外,我会不安心的,若以后我又身负重伤,我真不知道该找谁来治我的伤。所以你就甭跟我客气了。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颜术拍拍掌,一位小厮连忙捧出一个名贵的木盒子。 又送她东西?以前送过金银珠宝,今天又是什么?海潋儿内心正疑惑,木盒子被打开,颜术拿出里头的东西抖开,霎时一件闪动着光泽的皮裘在海潋儿眼前展开。 「这是取自长白山中的紫狐皮毛,眼见冬日将至,给你御寒用。」颜术得意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一定会喜欢。 「紫狐皮,哈啾!哈啾!」海潋儿一听,脸色大变,下一秒她就觉得鼻子奇痒,彷佛有好多只小蚯蚓在里面爬呀爬,接着一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颜术见她猛打喷嚏,连忙询问,「潋儿,你怎么了?」 「颜大哥,我……我自小对皮毛……哈啾!」 颜术刚武的脸顿时一沉。这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来的上等紫狐皮,竟然弄巧成拙。 「叫麻姑收起来。」颜术黑着脸把皮裘丢给小厮,让他拿走。 东西虽然拿走了,可惜为时n晚,海敛儿鼻子红了,眼泪也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捂住脸,不由得暗自叹息。颜术其实对她不坏,次次送她好东西,而且处处迁就她,不过,他做的事总不得她心,他送那么多名贵的东西,还不如小哥今天下午的那本书呢。 唉,她又想到小哥了,思及他,就算身体再难受,心头又变成大晴天,小哥爱笑的眼,她忘不掉呀。 「潋儿,要不要我去唤大夫?」颜术关切地说道。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回房用些药就好了。颜大哥也早点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紫狐皮你自己留着吧。」忍住鼻塞眼泪,海潋儿对他扬扬手,立即从木凳上跳起身,一溜烟跑回房。 她回到房里,嗅了嗅师傅独创的紫草油,鼻子才好过了一些。 「看来明天得找个时间偷偷搬去八凤客栈了。」她是单纯,但不表示她很愚笨,两年了,怎么也感觉得出颜术的意图。平心而论,她不讨厌颜术,但也谈不上喜欢,做普通朋友已是极限。 人跟人之间就是这么奇妙,她可以跟小哥聊一天都不觉得闷,但是跟颜术说没两句话就会感到不耐烦。 揉揉鼻子,海潋儿吹熄烛火倒头便睡,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小哥,她心里就满是雀跃。 而另外一侧的天字三号房内,颜术英武肃杀的面容被昏黄的烛光照得狰狞。 「主子,我们已经在海潋儿身边空耗了两年,就让老奴直接把她绑回金国吧。」尖嘴猴腮的麻姑拧眉道。 「这里是大宋国境,就这样绑了海音音的徒弟,定远侯一定会收到消息,恐怕你我还没到达西夏与大宋的边境,就会被宋军逮个正着。」颜术冷酷地瞥了麻姑一眼。 他其实并非西夏商人,他全名叫完颜术,是金国寿王世子,此次悄然潜入大宋,预谋将深得海音音真传的海潋儿带回金国,助大军南侵一臂之力。 「可再耗下去,王爷会……」 「该怎么做,难道还要你来教本世子不成?」完颜术怒瞪麻姑一眼。 「老奴不敢。」麻姑与众人都跪了下来。 「滚出去。」 底下的人全静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窗棂外幽冷的月色洒落静室,完颜术深吸口气。 第七章 他希望海潋儿真正喜欢上自己,心甘情愿跟他回到金国,只有如此,她才会毫无保留地将她的疡医之术用在金国军士身上,否则即使抓到海潋儿,也可能会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但是两年的接近,未换来海潋儿的垂青,反而频频出差错!该死。 「总有一天,我要你跟我回金国中都。」 晴朗的夜空下,几颗星子渐渐消失在浓云之间,只留月儿独挂树梢。 扛着身上的粉色布包袱,海潋儿回身关上房门。 天已大亮,客栈的大公鸡大声啼叫,各房开始传来哈欠声、咳嗽声和交谈声。 「姑娘,要走了?」 「早安,是呀。」路遇客栈伙计,海潋儿报以笑脸。 跟在伙计身后,海潋儿走向大厅,准备找掌柜的结帐,谁知半路又与完颜术不期而遇,一大清早的,完颜术已衣着整齐,满面精神,像是老早就已经起床了。 「潋儿这是要去哪里?」 「想换个住处。」她坦白道。 完颜术颔首,扭头对麻姑说:「去将我们与潋儿的房费都结算了,再回去收拾东西,我先陪潋儿去新住处。」 「是。」麻姑衔命离去。 「颜大哥,这可使不得。」海潋儿连忙拒绝。 「来,潋儿请。一切交给麻姑就好,你要同她抢,她会生气的。」他挡住她的去路,逼着海潋儿不得不出了客栈的大门。 也罢,有人这么想替她付钱,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拉了拉扛在肩上的布包,心一横,大大方方地跟着颜术上了路。 由于两人都不知道八凤客栈的准确位置,只能一边走一边问,大约走了两三里路,纤巧秀美、竹色鲜亮的浣花溪即在眼前,两人再经路人指点,终于来到八凤客栈。 来到掌柜面前,想订下两间上房,却只听掌柜抱歉地说:「哎呀,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今日已经客满,不过午时会有人退房,不如两位午时再来问问?」八凤客栈位于风景如画的浣花溪畔,客满是常有的事。 「不必午时再来,我就在这里等,掌柜,一有空房就来叫我,不管天字房地字房都行。」海潋儿摸出一贯铜钱拍在柜台上。 一旁的完颜术露出不解的神情。蜀中不乏清雅舒适的客栈,为何独选这一家? 「好好好,姑娘请到堂里叫些吃食,打发下时间,咱们的早膳很是不错,有豆卷、荷叶蒸鸡、汤面、汤饼、扁食、糯米糕。」 「那就来个豆卷,再来一份扁食吧。」 海潋儿说完,拿着包袱转身进入人声鼎沸的大堂,东瞧瞧西瞧瞧,一边寻找着空位,一边希望能看到小哥。 「为什么一定要住这里?」完颜术凑上前问道。 海潋儿没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先找了张靠窗能看见溪景的位置坐下。 完颜术紧盯着海潋儿,跟她一起入座。 「我听说昙花先生会在这里出现。」她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道。若让她碰到昙花先生,她一定要求他让可爱的麒麟复活。一想到可以让自己最喜欢的角色重新回到《寻墓记》里,她就好开心。 「昙花先生?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位编书骗人的家伙?」一个编故事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完颜术满心不屑,他虽是异族人,但金国皇族对中原儒术向来心存向往,且皇族子弟多习儒术,在他眼里,中原的四书五经才是好书。 又来了。海潋儿暗自叹气,颜大哥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了解读杂书的乐趣。 「多读读四书五经、乐府美诗、楚词唐诗,陶冶性情比读那些杂书更有意义。」从小就喜爱中原儒学的完颜术对时下流行的话本很不以为然,对那些精怪话本更是嗤之以鼻。 四书五经?叫她吃下四书五经和读完四书五经之间,她会选择吃下四书五经。 那玩意要人命呀,读不了几个字,周公爷爷就找她下棋。 「颜大哥,潋儿真的不爱看四书五经。」 「有时间我送你几本楚词乐府,我们一起研读。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其中的乐趣。」他希望趁此机会,让她见识一下自己渊博的学识。 海潋儿苦着脸望向他。还研读咧,最后肯定变成睡觉。 同时,二楼雅间里,一只彷佛上等羊脂玉雕出来的掌握住瓷杯,将杯中的茶水送到一张薄唇前。 霍岳庭在一刻前就已经注意到海潋儿的行踪,他好整以暇地从高处静静看着那张生动的小脸。 她真的来了!他不自觉的唇角勾笑。 可看到海潋儿身边的英武男子,他的笑容凝结了,亲切好看的眼里滚动着微波,胸内有些不悦的情绪。 「二少爷,今日天未亮,吴兴那边就有动作了,小七已被成都县令押入大牢。」夜雪手握宝剑,突然出现在屋内,恭恭敬敬地说道。 「官商勾结。」霍岳庭眼睛微眯。 「吴兴以为关着的是二少爷,还打算以此向青睚堡要胁,独占成都分号。」 「哼,可笑。」说着公事时,他那双幽深的眸子一直睇着楼下的海潋儿。 「夜照和夜风都还保护着小七吧?」 「是的。」 「小七这孩子,不知禁不禁得住考验,我带着他也快四年了,希望他性子里的狂虐有所消散。」他手下的探子、武士、护卫都是由他自己一手训练出来,譬如夜雪夜照在六岁左右已受他调教。 「夜照也说,小七能不发狂,二少爷的苦心便没有白费。」 「夜雪,这里有两封信,你速速送出,一封送到三王爷府,一封送到成都永兴军的张将军手里。」 「夜雪这就去。」 「别忙,吃点东西再走,不吃早膳可不行。」他可是很善待下人的。 夜雪收起书信,又塞了一个糯米团子在怀里,便无声地下了楼。 夜雪走后,危险、含着冷笑的眼神睇了睇楼下那名穿褐色锦袍的男子,霍岳庭起身离去。 吴兴开始动作,他就有事要做了。 小哥不见了! 那一天,海潋儿等到申时才拿到八凤客栈的一间房,她住进来之后便四下寻找,还跑到天字房前转了转,却没有见到小哥的影。 「潋儿?你在找谁?」像影子一样阴魂不散的完颜术疑惑不解。 「没事。」她才不要把小哥的事告诉他。 「颜大哥,我回房了。」找不到小哥,她顿时没了精神,连去城外寻药都提不起兴趣。 天亮之后,屋外秋光妩媚,可海潋儿坐在窗边,紧盯天字甲号房的窗户,一动也不动。 多希望那个人能在对面的窗前出现呀,她真的……好惦记他。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起初她住在八凤客栈是为了昙花先生,可是等小哥不见踪影,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想搬来,是因为他。 「真的……喜欢上了呢。」海潋儿喃喃地说出这句话。 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她脸不由得红了,想到小哥的脸,一颗心就评评直跳,但一想到他的不告而别,她心又冷了下来。 隔日,霍岳庭仍是不见踪迹,那个听说是他所定下的天字甲号房仍是空着。海潋儿清早起来,仔细看看那间房间的窗口,确定没人才下楼用早膳,刚在大堂坐定,完颜术便不请自来地坐在她的身旁,对她嘘寒问暖。 海潋儿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双眼在客栈里四处乱瞟。小哥是不是又在诳她?怎么还不见他的踪影?也没见着昙花先生出入的身影。 「你在瞧什么?」 「没事。」颜大哥黏着她,害她都不方便去找小哥,她粉唇儿微撇。 这时,掌柜突然跑到门边,伸长脖子看了看,接着惶恐地跑了回来。 察觉四周气氛里的惊慌,海潋儿站起身,透过窗子向外看去。 在风景秀丽的小路上,四个用布巾蒙住口鼻的村民走在队伍的前面。 「避让,乡亲父老,避让。」村民身后是一群被押着、一步步蹒跚前行的女人们,她们年龄各异,有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也有五十左右的老妪,然而相同的是,她们都衣衫破旧、面色灰败,脸上皆有溃烂出血的恶疮。 街旁的人见到这些孱弱的女人们走来,大多掩面避走,逃得远远的,犹如瘟神降临。客栈里的人见状都窃窃私语—— 「又是等死的啊。」 「可不是,看来又要带这批人去文殊院的安养堂等死了。」 「别看了别看了,小心她们的恶疮传到大伙身上。」 「好臭呀。」随着这些女人们走近,一股股恶臭扑面而来。 第八章 「哎呀我说小狗子,快关窗快关窗,还楞着干什么。」掌柜赶紧叫伙计关上门窗。 「是噬面恶疮!」有人说道。 蜀中空气潮湿,眼下刚过换季之时,皮肤上很容易长出疮症,而且这种恶疮很难医治。 「大夫都是男子,没人愿意给这些妇孺治病。」 「医什么,文殊院的和尚说了,她们要是上辈子没作恶,这辈子就不用受这般苦了。」 「听说前几天,已经有人在安养堂过世,死时浑身烂成了……」 「别再说了,好恶心,吃下去的馒头都快吐出来了。」 混帐,明明是有病在身,却将她们说成罪人!听着闲言碎语,海潋儿握紧了拳。她是疡医,除了会缝合创伤、会帮人解毒,也会治疗恶疮,她要救这些女人! 于是她挤出八凤客栈来到小道上,迎着那些村民走去。 「让开,别挡道。」粗壮的村民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我能救她们,她们染了噬面恶疮,现在疮已溃烂,若即刻治疗便能保住性命,若再晚一些疮毒入心,就没救了,别把她们送去安养堂等死。」 「小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快回家找你的家人去吧。」一位自以为好心的老人扯住她的袖子,用力将她带离街道中央。 「她们是得罪了神灵,遭此惩罚,你胡说什么。」有人投来白眼。 「你们……」 无助之际,街边一只有力的大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头,对上完颜术的脸。 「这位爷,快把你家姑娘带回去吧,别让她染上这怪病啊。」押着病妇的男人讽笑地道。 「颜大哥,放手。」她被完颜术紧紧按在身侧,无法动弹。 「不要去。生死有命,不要管这样的闲事。」 说话间,逸出怪味的队伍已从八凤客栈前走过,消失于转角。 「颜大哥,我是大夫,我有能力……」 「她们人数多,病又甚重,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也染上恶疮。」她对他的计划至关重要,他绝不会让她做这种危险的事,至少在带她回到金国之前不行。 海潋儿眼睛瞪得老大,她恶狠狠地甩掉完颜术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 可恶,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什么他不能有点悲悯之心?他不愿意帮忙就算了,竟然还阻止她救人,真是过分!完颜术的凉薄重重激怒了海潋儿。 「潋儿——」完颜术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只是小小身影不理会他,越跑越远。 离开完颜术身边,海潋儿一刻也不停留的来到她经常购药的药商家。 「胡老爷,我要朱砂、羊脂、蛇床子、铅粉,越多越好。」 「好的!这就给您拿来。」见是熟客,药商自然尽力配合,不到一个时辰,成山的药包堆到了海潋儿脚边。 「谢谢姑娘,一共四百两。」 海潋儿摸摸袖口,掏出一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胡老爷,余下的……」 「胡老爷,银子我替她给了。」清朗的声音从海潋儿头顶上传来,同时几张银票交到胡老爷手里。 「小哥!」海潋儿惊喜地叫道。 四日未见,再次相见,海潋儿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丰神俊秀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呀。 「我帮你拿药材。」霍岳庭俯身对她一笑,转身对着街旁的一辆牛车招招手,「大叔,帮忙走一趟。」 「好的好的。」赶牛车的大叔乐呵呵地驾着牛车过来。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难道小哥看见她跟颜大哥争辩的事了? 「文殊院安养堂。」他靠过来,小声嘀咕。 「这几天有些要事需要处理,不过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正想回到八凤客栈,就看见你气愤地跑开,我跟你来到这里,就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所以雇好了牛车在边上等你。」这几日他马不停蹄地行事,所以根本没功夫返回八凤客栈。 「你果然看见我了。」 「我正要叫你的时候,你就跑远了,害我追得好辛苦。」 「那些妇人的惨状你也看到了,你真的要陪我去?」她怕他反悔。 「那当然,走吧。」霍岳庭说完,提着药材往牛车走去。 海潋儿双颊通红,心口一股暖流涌出。 她胸口不住起伏,双眼紧盯着他的背影,她的心上人如此支持她,让她好感动。 「还楞着干嘛?刚才很有干劲的姑娘去哪里了?」霍岳庭笑她。 海潋儿内心响起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他认同她,支持她,护着她。 好喜欢他!她对他的感情,已是万分确定的事。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待她如此。她是弃儿,由师傅和药婆婆养大,现在有个俊逸的男子呵护备至、体贴周到,她便满脑子都是他。 将溢满心口的情愫藏好,她红着脸带着笑追上牛车,同霍岳庭一同前往安养堂。 牛车大概走了三炷香的时间,两人终于抵达了安养堂。 「你们要做什么?」安养堂走出一个和尚拦住他们,「这里是安养堂,劝两位留步,若染上了那治不好的病,只能等死。」 文质彬彬的霍岳庭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鸽蛋大小的珍珠塞进老和尚的腰囊里,「师父行个方便,我跟这位姑娘不忍见里面的人饿死,所以想送些吃食进去。 若这些人里有人转危为安,也是师父的功德。」 和尚垂眼,看看鼓起来的腰囊,最后挥挥手,「快进快出,别惹麻烦!」 「我这里有些好酒,还请师父赏脸陪小生喝一杯。」 「好好好,老衲就在耳房等你来。」和尚两眼放光,盯着装在牛车上的几个酒坛子。 笑容可掏的霍岳庭打了一个揖便回到海潋儿身边。 「你答应我,进去之后绝对不会有事。」 「小哥,你可别小瞧我,我四岁就学医,尽得师傅真传,而且这几年替人治伤解毒不下万次,我可是很了不起的疡医。你知道什么是疡医吗?就是替人缝合外伤、割治毒疮、腐烂肌肉的大夫。噬面恶疮虽然是恶疾,但对我来说是小病。」 「好,你若有一点损伤,我就把你交给最恶的大夫医治,叫他们给你吃最难吃的药,用最疼的办法给你治病,我还会按一天三顿揍你的小屁股。」他扬眉。他认识的塞上神医和音音姨都是很厉害的治伤能手,她若有什么意外,他可以很快将他们找来,确保她生命无虞。 海潋儿失笑,坏坏的嘴里满是关心呢,他担心她,可又全力支持她,这份温柔和气势,让她好感动。 真的真的爱上小哥了。她明白自己内心已生出牵绊和情意。 「小哥,就这么说定了,若我有什么事,任凭你惩罚。」 「我在外面给你把风,顺便灌晕那个嗜酒的老和尚,有什么需要就叫一声。」 「嗯,里面全是女子,其中也不乏未嫁的姑娘,小哥还是留在外面比较好。」 他能在外头陪着,她已是很满足了。 在霍岳庭的帮助下,海潋儿把药材搬进安养堂,转身闭上厚重的榆木大门。 她的身影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他面前,莫名地,他的心底升起一丝担忧。 天空慢慢变得阴暗起来,没过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便打在耳房的青瓦片上,雨声里,偶尔混杂着从安养堂里头传来的几声痛苦呻吟。 「小哥、小哥,我忘了备炭火和水盆,请帮我准备一些来。」 半个时辰过去,榆木大门突然敞开道门缝,满额是汗,粉袖高挽在肘间的海潋儿探出头来叫道。 霍岳庭朝她点点头,瞄了眼已然醉倒的老和尚,放心地离开耳房。 「我这就去。」 等榆木大门关上之后,霍岳庭回身足尖一点,飞身前往市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带着海潋儿所需要的东西敲了敲了榆木大门。 接过已经填满黑炭的炉子,海潋儿抬眼看着被雨水沾湿的颀长身姿。 「小哥。」她动情地唤他。她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自己此时的感动。 「还需要什么再告诉我,这点小雨不碍事。」他抖落身上的雨水,真诚地对她说。 看她为那些重病之人难过,为了挽救一条条性命而奔走,他哪能袖手旁观?她这个不太漂亮的月饼姑娘,轻轻松松就做了他的知已,还在他心底激起不小的涟漪,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想着她。 纵然他自己还有重要事务没有摆平,小七还可能闹出大乱子,但是,看见她那样愤怒的跑离八凤客栈,他舍不下她,急急地跟了出来,认命地被她使唤,再辛苦也甘之如饴。 第九章 「天已经快黑了,又下着雨,实在没什么好吃的,这个酥豆包你就先垫垫肚子吧。」犹带他体温的油纸包,从他的胸怀送到她手心。 小油纸包还散发着热气与香气,模糊了海潋儿的眼睛,让她眼里、鼻头都酸酸的,自他身上带出的体温烘暖她的手心。 好感动、好开心、好欢喜。她心里甜得简直快要滴出蜜来。对她来说,被心爱之人保护,是世上最美的幸福。 「快进去吧,有风,别受了风寒。」雨水飘飞过来,他赶快掩上门,补了句,「别担心,外面有我。」 他贴心的守护紧随她周围,犹如温暖的棉被。 那一夜,海潋儿既欢喜又感动,也令她救起人来如有神助。在几个时辰内,她清理好妇人们的伤口,用针刀为她们割去烂肉,再为她们贴上膏药,喂她们喝下祛毒汤。 医治好所有人的伤口,让她们都入睡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雨也已经停了,堂外浓厚的水气伴着冰冷的空气晕成一团团的白色浓雾。 伴着雾气,她步出安养堂内室,来到耳房外,听到声响的霍岳庭即刻出现在她眼前,薄唇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都处理完了?」 「嗯,腰酸背痛。」她像七老八十的老妈妈般敲着自己的腰骨,「小哥,还有酒吗?」劳动完来碗酒最棒了。 「有。」 「不是那种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里的烈酒我可不喝。」 「你连喝烈酒这个嗜好都与我相同,真是看不出来。」霍岳庭拿出一坛烧刀子,「走吧!找个没人打搅的地方再喝。」两人的嗜好如此相近,他已不会太惊讶了。 「好。」 两人结伴在文殊院附近找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宅子,宅前宅后片片苍翠的竹林相辉映,颇有意趣。 进了屋子,虽说有些残破,但也还算干净,累极的两人迫不及待地坐在破烂的竹榻上喝起酒来,海潋儿拿过开了泥封的酒坛,直接饮下一口烈酒。 「啊!累得像条狗的时候,喝口辣得不行的酒,就能迅速恢复元气,酒也会变得好喝。」 「陪你同饮。」他接过她递来的酒坛,豪情万丈又不失优雅地仰首饮酒。 有他如此相陪,海潋儿心情大好地哈哈大笑。有他一起喝,酒都变甜了。 「小哥,你是做什么的?」 霍岳庭挑眉,「帐房先生。苦着呢,为了主子家的各种生意四处奔忙。」 「呵呵,我知道你不是,但你说你是帐房先生,我就认定你是帐房先生。小哥你知道吗,不论怎么样,我喜欢的人,好的坏的我都信。 「我是个弃儿,被爹娘遗弃在路边,师傅见我可怜,带着襁褓中的我回到商山医庐,从小到大,我害怕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因为无父无母,我便格外珍惜我喜欢的每一个人,人跟人能有牵绊是很不容易的事,不论怎么样,我愿无条件信任我喜欢的人,毫无保留的付出。」她不笨啊,她看得出小哥没说真话,然而纵然被隐瞒,她也愿意全心信任。 将海潋儿的傻话放进心里,霍岳庭挺拔的身子定在竹榻的另外一边,他的俊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桃粉色掩映的小脸。 窗棂边扫来的秋风里有湿润干净的味道。 她说的每个字,都让他莫名悸动。那些话像欢快的溪水,流遍他的全身,引来他的快乐。比起那些心机与他一样重的女子,他反而更愿意与一个既机灵又不世故的小姑娘在一起,相处之中不乏乐趣,又能放松心情。 他未及弱冠,就已为青睚堡的事务奔走,娘说,青睚堡和紫溪城一万多户的幸福和安康在他们两兄弟肩头,他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玩乐。 弱冠前,他练武、习字、行商、照顾母亲收留的孤苦孩童,例如小七夜雪这样的孩子,再长些年岁,大哥的前任夫人失踪,让大哥几乎崩溃,他不得不扛下更多的公事和堡务,不但如此,还要年年训练得力的助手稳固青睚堡的地位,又得时常游走在大宋、金国、西辽、西夏、大理等国的贵族之间,掌握时局。 繁忙中,他没时间去留意爱慕自己的贵族女子,没空理会胆大艳女投来的火辣目光,对于情爱,他向来不沾染。现下碰到月饼脸姑娘,一切都改变了,长相平凡的她,能轻易碰触到他深藏的灵魂。甚至他想,也许娶月饼脸姑娘回家,摆脱海潋儿,过个舒心年,成婚之后,将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训练成以夫为天的媳妇,他就不会成为妻奴一族!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赖。 他虽然已经在娘的强压下订亲,但跟海潋儿的婚事,从来不会是他和月饼脸姑娘之间的障碍。 此时对面的海潋儿笑容忽地顿住,小小脑袋往后一仰。 「小哥,我好困,好困,好……」困极的她在烈酒的作用下,靠在竹榻的扶手上,很快睡着了,小而薄的唇也立刻吐出细细的鼾声。 「没心眼的小家伙。以前是吃过不少苦,还是受过不少罪?怎么再克难也不抱怨一声。」霍岳庭摇头,大手轻轻抚上她的粉颊。 看似温良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邪魅,他俯下身,大胆地亲吻她的脸,她的小鼻尖,最后狠狠地吮住她的唇瓣。 海潋儿在梦中娇弱的嘤咛,若是她此刻醒来就会发现,小哥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温良,此时的他邪魅且充满掠夺的狂猛。 吻正在无节制的加深,嘴上吮吸的力度越来越狂放,一双大掌捧着她的后脑勺,指头在她丰盈的黑发里摩挲,紧紧箝住她。 揉弄之间,乌黑小髻上的头饰掉了出来,正巧砸中霍岳庭的手背。 眼角斜下,眸子微转,瞄了瞄那个小小的金环,吻顿时停住了。 霍岳庭如遭雷击,他退离海潋儿身边,修长好看的手指拿起那枚金环。 太熟悉了。金蛇通体金亮,鳞片栩栩如生,匠心独具的蛇头正吐着金色的蛇信,娘亲手腕上如今还趴着一条跟这一模一样的金蛇。 这是青睚堡当家主母的信物。 霍岳庭温厚无害的眸顿时变得冰冷。 「醒醒,你叫什么?」他冷着脸,毫无温度地问。 「不……要吵……小哥,乖……不吵。」海潋儿乱挥着手,拒绝被吵醒。 「只要说出你叫什么,就让你睡。」 「海……海,海潋……儿。」 轰!霍岳庭觉得一道惊雷落在自己头上。 这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注定他一定是个妻奴? 许多恶梦般的场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像爹一样,唯妻命是从,海潋儿让他穿劲装他不敢穿儒袍,她叫他去西夏他不敢去大理,她指着大宋,他不敢往金国跑…… 他所住的岳春院堆满了海潋儿的物品,而他被挤到最小的房间饮泣,甚至像大哥对大嫂那样,每天追着自个儿媳妇屁股后面跑。 轰隆隆!雷声更大了。 海潋儿这个毛毛虫,每次遇见她都会被坑得好惨,上次被坑着订亲,这次被坑了一腔爱意和他的心。 往后她进了霍家门,有娘给她撑腰,他……不是比爹和大哥还惨? 俊眼瞠大了又眯起,好看的手握成了拳。 在安养堂他就觉得有些奇怪,疡医治疮,掌握其道的妇道人家能有几个?除了海音音和她教出来的海潋儿,还能有谁?当时见她劳累,才没多嘴一问,结果…… 便是大事不好。 在沉重打击之下,霍岳庭神情复杂,心烦意乱地睇着熟睡的人儿,此时忙着跟周公下棋的小家伙不知道天已经变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 再瞧瞧手上的金蛇镯子,霍岳庭满怀惆怅,他最后将它重新安放回海潋儿的小髻上,抱起轻如羽毛的她回到八凤客栈。 避开所有耳目,霍岳庭悄悄带着海潋儿进入他所住的房间,将她安置在软软的床榻后,闭上房门,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凤客栈,半途还跟一个满面焦急的褐衣男子擦肩而过。 对方正朝八凤客栈疾走,而霍岳庭却停了下来,回首一望,眼波冷凝。 海潋儿身边…… 正沉吟着,脚夫打扮的夜照倏然而来,朝霍岳庭一拜,急急地道:「二少爷,小七在牢里发狂了!」 霍岳庭眼神一凛,他收回烦乱的心思,带着夜照疾奔而去。 霍岳庭再次见到小七,那一身他亲自为他穿上的华贵衣袍变成了破布,狂性大发的小七握着带血的大刀,眼露凶光,瞪圆的虎眸里填满骇人的血丝,张狂的头发披散在两肩。 第十章 就在半刻之前,这个如同野兽的少年从恫吓他的捕头腰间抢过刀,大开杀戒,坏心捕头首当其冲被砍倒。 接着他抄起那柄刀,不费吹灰之力便砍碎了牢房的铁锁,破栏而出,犹如猛虎出柙,吓傻牢房中的犯人和官役。 见大事不妙,捕头衙役哪敢松懈,一起冲向小七,仗着人多势众,欲将他再次押回牢中,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单薄儒雅的公子哥,仅用一柄刀,就将他们悉数砍倒在地。 小七惊人又狂放的力量和迅猛的速度都是衙役们应付不来的,他未被霍岳庭收留之前,收留他的人视他为兽类,将他关入兽笼里,和老虎争抢吃食,与野狗近身搏斗,十几年来,没有穿过一件衣裳,没洗过一次澡。当霍家老夫人从兽笼里救出他时,他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说,从小非人的境遇,使天性懦弱,胆小怕事的男孩性格里分裂出野兽的嗜血。 只要受到惊吓,沉睡的另一个小七便会苏醒过来。这个小七没有人性、没有节制,嗅到辛甜的血味就会更加狂野,如同一只野狼,将利牙穿透邋物的咽喉,等猎物不再动弹,他才会停止攻击。 「不要!不要——」腿上负伤的捕头半躺在地面上,苦苦讨饶。 而如同炼狱中走出来的修罗,瞪着可怕的眼睛,再次高举起刀,直砍向中年捕头的脖子。 「小七,你又不乖了?」如沐春风的声音,轻轻地带着笑意而来。 失去人性的兽眼一扫,刀随之劈向身后。 砍空了。 「小七,你说你想学夜照出外办差,还记得吗?」 好脾气的声音又在他的右前方响起,小七又一个回身,用刀柄猛击过去。 那道浅灰的影子急遽掠过,未被他伤及分毫。 「哎,看你这样,本少爷很挫败呀。」高绝的轻功令霍岳庭犹如闲庭信步,他时而出现在小七身后,时而又在小七身前,一边移动,一边用春风般温柔的话语安抚小七。 小七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嘶吼,有如兽鸣。 「好了,乖,让我的小七回来吧。」霍岳庭那双好看的大掌,彷佛一片温暖的云彩,轻轻地停留在小七的额顶,来回抚摸他乱掉的乌发。 兽吼没有停止,然而空洞的双眸却逐渐清亮起来,霍岳庭那浅灰色的布袖里,不断飘出熟悉又令人安心的香气,这香气从头顶上飘入小七的鼻子,唤出他的本性。 小七肩膀往下垂,被血浸染的刀铿锵一声落地,瘦弱的双肩抖动起来。 「主……子,二少爷……」小七嘤嘤哭泣。 牢房中的捕头看到这一幕,无不对灰衣男子满怀崇敬。 「这是怎么回事?!青睚堡有人闹事,有人劫……」官袍加身的县太爷气急败坏地迈入牢房内,甫一见地上血流成河,嘴巴张得像塞了颗鸡蛋。 方才有人来报说牢里出了大事,他连忙带着近身护卫和与他一起谋事的吴兴匆匆而来,没想到,等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骇人的场面。 「鬼……鬼啊——」跟在他身后的吴兴,透过幽暗的火光一看,差点吓破了胆。 眼前竟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霍岳庭,不同的是,一个满身鲜血,犹如恶鬼修罗,一个丰神秀雅,眼眸带笑。 「什……什么鬼不鬼的!这是我大宋地界,由不得什么青眶堡黑睚堡在这里作乱!」人为财死,也为了财变得胆大包天,眼前这位成都县令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贪图霍家的商铺,却不知死期已至。 「你以为青睚堡远在大宋之外,你就能占我商铺?」霍岳庭一手拉住小七的手,一边淡笑,笑得人畜无害。 「大胆!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没那功夫。」霍岳庭拉着小七,掀袍就走。 「你……给我拦住他。」他命令身后的几个护卫抓住霍岳庭和小七。 「罗县令,你的人不济呀,让我永兴军帮你一把吧,自己人不能见死不救。」 此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军官,按着腰上的长刀,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张将军?!」成都城里所驻扎的永兴军头领怎么来了?!罗县令吃惊不已。 「护送霍家二少爷出城。」张将军白了罗县令一眼,高声说道。 他所带来的官兵旋即格开罗县令仅余的几个护卫,排出阵势,清出一条道路让霍岳庭和小七离开。 「这……张将军,他们是……他们是要犯啊。」 「呵呵,谁是要犯很快就知道了。」张将军不以为然,心里嘲笑着罗县令的愚蠢。皇城内外的贵族大户,谁不给霍家三分薄面?偏这小县令不懂其中要害,也难怪,这个还未见过世面的小官,根本不知道霍家的厉害。 「张将军,我要带走他,劳烦你。」玉石般的指尖轻轻指了指吴兴,「他是我青睚堡的人,我要以青睚堡的规矩结束这一切。」俊美的眸里看不到杀气,却叫人寒毛直竖。 「来人呀,把这个人捆了,交给二少爷。」张将军立刻照办。 「大人救我呀,大人救我!当初你说一定会保我平安,我才……」吴兴高声喊着罗县令,话未说完他就被人用破布塞住嘴。 「二少爷,我兄弟护送你出城。」张将军大掌一挥,爽快地道。 「有劳将军。」 「二少爷甭客气,请替我向老堡主和堡主问安。」 「一定。」 带着满眼是泪,醒过来就一直苦着脸的小七,霍岳庭潇洒地离开了成都城。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听过吴兴的消息,他是死是活,都没人说得清楚,那之后,青睚堡内外加上各地各国的分号,主事的、算帐的、掌柜的,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敢有任何二心。 霍岳庭离开成都城的半月之后,一道圣旨降到成都县,罗县令当日便除去乌纱帽,发配沙场,为保家卫国出了一份力。 青睚堡米价一事,顺利解决。 「哎。」霍岳庭优美的唇间吐出一声叹息。他喝了七坛烧刀子,醉眼蒙胧,却仍然头痛欲裂、心神难定。 离开成都已半月有余,他纷乱的脑海里却总是填满那自然、纯真的笑颜。该死!着了海潋儿那个毛毛虫的道了。 他撇撇嘴,又换了一个姿势,仰头观望满天群星……真的好想那条虫。 他怎么就着了她的道?!他不明白。 今日是他西夏好友洛王爷的生日,他特地跑到西夏皇城内替洛王爷祝寿,顺便来洛王府散心。 寿宴当晚,宾客盈门,大宋、西辽、金国、大理,甚至是蒙古都派出使臣向洛王爷贺寿。 酒过几巡,越发觉得忧闷的霍岳庭独自跑到洛王府后院透透气。 突然,在草木葱茏、曲径通幽的洛王府深处,他隐约听到两个金国使臣正在用女真话小声交谈。 「世子会不会无功而返?」 霍岳庭精通女真语,但他对各国的情报毫无兴趣,扔下怀里的酒坛就想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姓氏。 「姓海的不行,要她的徒弟。」 「姓海的在定远侯身边不好下手。」 「世子爷在娘儿们那里从没有失手过,绝对没问题的。」 「到时候有了好的膏药,我们金国兵士也是铜臂铁骨。」 金国世子要海潋儿?! 一堵筑在他和海潋儿之间的厚厚心墙,此时不停出现裂痕的摇晃起来。霍岳庭脸色一沉,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混帐!竟然敢动他的潋儿?!该死的金国人!霍岳庭斯文俊秀的脸庞顿时扭曲了起来。 他已将她深深的搁在心上,谁竟敢想抢走他心爱的女子? 叫他眼睁睁看着海潋儿被人利用、被人抢走,他做不到! 海潋儿由音音姨养大,音音姨对大宋忠心不二,没有一日不想向金国讨回家破之仇,而身为她的徒弟,再以海潋儿的性情来看,她即使面临危险身首异处,也绝不会帮自己师傅的敌人。 那么!如果不保护她,她必是死路一条! 一时间,那堵他自己筑起来的墙轰然崩塌。 他还想看她明艳动人的微笑,他还想跟她一起找好水泡珠兰香片,还想跟她重看一遍《寻墓记》第七册,还想跟她一起在浣花溪边玩水,想将她拉入怀里密密地保护起来,用他这辈子为她挡风避雨、消灾解厄。 可是……可是……能不能有个双全之法,既能保护潋儿,自己又不会变成妻奴? 想了半刻,霍岳庭脑中灵光一现,他匆匆拜别好友,孤身返回青睚堡。 两天后,青睚堡最受尊敬的两位夫人被霍岳庭请到了岳春院。 第十一章 「岳儿,你怎么神色不太好?」老堡主夫人田春光一见脸色沉重的儿子,心中不免生疑。 岳儿向来喜欢把心事藏在心底,待人不是温文有礼便是面带笑意,今天他想做什么?她就打起精神来看他胡芦里卖什么药。 「岳庭这一个多月来在外边很辛苦吧,来来来,嫂子专门为你炖了水鸭汤,多喝点,滋补养身。」大嫂水芙蓉亲自端来炖盅,招呼小叔进补。 她是顶级御厨的传人,家里上至老太爷公公婆婆,下至相公小叔的饮食起居,她都细心打点,尽心尽力,热情周到。她厨艺高超,为人善良热情,不过她天性有些憨直,几句话下来竟没看出来婆婆已经是全力戒备。 「我要完婚!」 「嗯?」田春光似猫儿的美眸微眯,「跟谁?」 「还能有谁,海潋儿呀,娘你该不是忘了儿子十岁的时候,你就把我定给她了吧?我临去成都以前,你不是说办完差就回来成婚吗?」 死小子竟然主动答应要迎娶潋儿?田春光满腹疑惑,仔细看看儿子,难道…… 她写信把潋儿叫到成都,两人相遇了?若是这样倒也在她算计之内。 「恭喜你了岳庭,有什么需要大哥跟嫂子出力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还有你跟潋儿的婚宴就包在我身上,娘也不需太操心,我在堡里早已训练出各种能人,届时我们青睚堡的喜宴……」 一听霍岳庭要成亲,水芙蓉尤其开心,她家相公格外看重弟弟,她这个做嫂子的当然也爱屋及乌,将小叔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不过她还没有说完,便被婆婆打断。 「芙蓉,他可没安什么好心眼。」精明的田春光可没那么好骗。娶是娶定了,可怎么娶还是个问题。 「娘这么说可真是伤了儿子的心呀,我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水芙蓉满脸不解。 「我看我这辈子只能娶海潋儿了,娘既然想要亲上加亲,我便豁出去,看在儿子这么孝顺的分上,请娘允我一些事。」 「你说。」 哇!她为什么都听不懂哩?水芙蓉闭上嘴,往婆婆身边靠,睁大眼睛,也仔细听。 「成婚之后,我会带着潋儿住到后山的山泉别馆里,平日若无必要,我们就不住在青睚堡内。」 「小事一桩。」 「我要娘跟大嫂答应我,只要潋儿出现,请你们俩要记得展现出霍家女子‘以夫为天’的美德,呵呵,我知道两位平时都做得好极了。」言下之意是别当着海潋儿的面虐待自家相公,害他日子也不好过。 田春光蹙起柳眉。 水芙蓉摸出放在袖子里的糖球,一边吃一边慢慢地道:「我也觉得平日让炎哥跑去芙蓉坊等我,偶尔给我当助手,甚至忙起来让他帮忙抱着宝宝不太好。」 她可不是存心要让霍炎庭这个堡主看起来像个妻奴,偶尔相公的马儿,驮着她相公当街对着她下跪,她也觉得不是很妥当,哎,说到底还是炎哥把她宠坏了,事事都以她为重,才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嫂子,你是天下最善解人意的好嫂子。」巧舌如簧的霍岳庭连忙称赞水芙蓉。 相貌可人乖巧的水芙蓉听见这话,开心地笑了。 「我要是不答应呢?」田春光皮笑肉不笑地哼道。 潋儿是她好姊妹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为了自己儿子去骗对方吗?这个混小子,想的什么鬼主意。 「那太好了,婚事就甭办了,亲也不用成了,我跟大理的王爷姑父说好了,你若不答应,我就去大理当和尚,娘,你也知道大理国崇尚佛教,他们的寺院不是普通的安宁祥和,吃穿不愁,还能云游四海,我想姑父若是听见我要去当和尚,还会送我镶满珠宝的袈裟呢。」 他早就把对策想好了,就等着娘发难。最疼爱他的姑姑霍巧远嫁大理王室,与王爷丈夫鹣鲽情深,他想要到大理做个皇室僧人还不容易? 田春光闻言不怒反笑,「哈哈,皇室僧人,你别给你姑姑、姑父添麻烦了,哎,都依你,我过两天叫人把山泉别馆整理一番,我跟你大嫂尽量配合你,你的婚事也会给你打理得风风光光的,这样行了吧?」 臭小子,你等着瞧,只要潋儿过了门,好戏在后头呢,她就不信邪,他想瞒一辈子?到时候潋儿进了门,时日久了,纸绝对包不住火。 「娘,您对岳儿实在太好了,我们这辈子能成为母子,是上天的恩惠呐。」霍岳庭温和的眼睛闪耀着感动的光辉,他猜到娘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戳破,还迭声讨好娘亲,惹得娘亲开怀大笑。 其实他大费周章并非全为自己,更多的是想保护潋儿,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弄清到底是金国的哪位世子想要潋儿,再说,金国倾力抢夺一位优秀的疡医,不是他随便应付就能了事的。 「芙蓉媳妇,写礼单,印请笺,对了对了,还有彩礼和聘礼,我们好生合计合计。」 「好的,娘。」 「来人呀,把佟总管、霍冲、霍光、霍康都叫来。对了,应该把这喜事告诉相公和老大。」 「娘,不如今晚我在炎春院备下酒菜,大伙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这婚事。」 「还是媳妇想得周到呀。」 霍家婆媳相当能干,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准备好一切,第四天,彩礼和聘礼由专人送往商山医庐,田春光也连夜写信给正在战场上忙碌的海音音,让她也尽快做好准备。 眼见欢喜的气氛一日一日高涨热闹,青睚堡也挂上充满了喜气的装饰,但谁能想到,这天却出了大事—— 准新娘海潋儿失踪了! 一抹桃粉色身影游荡在成都的街头,任由雨水打在骨架纤细的肩头上。 海潋儿独自走在烟雨蒙蒙的街道上,疲惫的双眼紧盯着每一个落入她视线范围的男子。 迷迷蒙蒙的水雾里,好似出现一个熟悉的浅灰影子,海潋儿浑身一震,顾不得什么礼节颜面,跑上前去拉住那穿浅灰长袍的男子衣袖。 「小哥!」 「姑娘?」那人回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对不住,我认错人了。」海潋儿收手后退,失望到极点。 小哥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经离开成都了,抑或是他根本就不是大宋子民? 如今天下大宋、西夏、金国、大理并存,她到底要到哪里去寻他的踪迹? 「我太蠢了,为什么没有问他的姓名,没有问他的家乡在何处?海潋儿,你蠢死了。」初次尝到失落滋味,她不住地追悔。要是知道他叫什么、家住哪里,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成都苦苦寻找他的踪迹。 她脸上一片濡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冰冷的秋雨。 几天前,青睚堡送来丰厚的彩礼、名贵的凤冠霞帔,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抛却脑后数十年的婚约逃不掉了。 她就要按照师傅的心意,嫁入青睚堡,做霍岳庭的娘子。 从懂事起,师傅和药婆婆时常会说,她有一个出身富贵、长相俊俏的未婚夫,听师傅说得那样高兴,小小的她也同师傅一起高兴,对未婚夫霍岳庭充满了美好的想像和好奇。 长长的年岁里,她曾受春光姨之邀,随师傅到青睚堡拜访一次,没想到在青睚堡中,每次安排好的相见,都被霍岳庭以各种理由巧妙躲开,后来听说青眶堡出了些大事,春光姨忙着处理大儿子的婚事,便很少再往商山走动,她的未婚夫更是没有消息。 订婚数年,她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长辈定下的婚约又有何意义呢?渐渐地,她明白了,出身富贵、长相俊俏的未婚夫心中根本没有她,也知道他对这门婚事是多么的抗拒和不情愿。 算了,她海潋儿大人有大量,豁达得很,她有好多好姊妹,天下还有很多病患需要她,她还要帮师傅上战场救人,她才不希罕什么青睚堡,对方无意,她也不会苦苦相逼,若对方来商山要求退婚,她会大大方方地同意,绝不拖泥带水,给各自一个安宁。 事情本该像她设想的那样发展,可是好像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为什么在她喜欢上小哥的时候,霍岳庭又要催着她匆匆完婚? 霍岳庭到底想怎样?从前冷冷淡淡,丢下她十八年,现在又火烧眉毛的来催婚,好邪门! 这门婚事是由她最最敬爱的师傅定下的,师傅辛苦养大她、栽培她、教导她,只要师傅点头的事,她从未反抗过,可是这次……她第一次有了推翻一切的冲动。 第十二章 海潋儿知道这次不同,她小小的心里填满了可恶的小哥,他俊美的笑容,他坏死了的小玩笑,他不告而别的可恶都让她的心受尽煎熬,却又因想着他而感到快乐。 爱折磨她的小哥,是她想相守一辈子的人。 心心念念着他,却来不及问一声、来不及道个别便各奔东西,小哥坏死了。 秋雨越下越大,路上的坑坑洼洼已积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坑,水坑中的雨水倒映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浑身被雨水淋湿的海潋儿晃过浣花溪边的八凤客栈、文殊院的安养堂,最后停在冷清的卞家印坊前面。 天气太坏,书厂街近半的店面都关门了,路上少有客人,只有一抹孤零零的桃红身影在雨里停留。 「呜呜呜……臭小哥,你是臭鸡蛋、你是烂草药,你比巴豆还可恶,谁想你谁就会拉肚子,呜呜……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海潋儿站到卞家印坊对面的屋檐下,忍不住嚎啕大哭。 「你果然跑来这里了。」雨里传来一个声音,说话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滴滴答答的雨声混杂着日思夜想的优雅腔调,海潋儿瞬间小嘴大张,止住哭泣,喜出望外地循声望去。 只见细雨迷蒙中,颀长儒雅的飘逸身影挺立在一把油纸伞下,俊美非凡的笑绽放在干净湿润的空气中。 「刚才是谁在骂我呀?」霍岳庭打趣道。 「小哥!」依然鲜明的笑,抚平她塞满心头的闷痛,甚至还带来了惊喜与热流。 宽大柔软的淡灰袖袍扬起,仔细为海潋儿擦拭着脸上及发上的雨水。 海潋儿在惊喜之后,湿透的莲足提起,不由分说地踹了霍岳庭的胫骨一下。 「啊!好痛,你怎么踢人啊f:」霍岳庭矮了矮身子,像是被海潋儿突发的动作所伤。 「臭小哥!烂小哥!为什么把我抱回八凤客栈就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为人治好了噬面恶疮,教会那些可怜的妇孺怎样预防恶疾,我却救不了我自己的心,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海潋儿双目泛红,哭出心底全部的委屈和对他的情意。 「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看她哭得凄惨,他也难受起来,匆匆丢开油纸伞,任伞被风吹远。 他抱住海潋儿,将那小巧的身躯紧紧地压进怀里。触碰到她的肩头,他才惊觉,她是那样的瘦小,单薄如柳,心头不禁为她的瘦弱而心疼。 「傻丫头,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淋雨。」 「都怪你!我是在为你淋雨呀。」 「为什么?」温吞如水的眸子浮起复杂的神色。他知道答案,但他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你不明白吗?我喜欢你,想跟着你。不知道怎么了,这一辈子就只想跟着小哥,我……我对你动了情。」这些害羞话,就算豪爽如她,也不免说得红了粉颊。 霍岳庭的心在颤抖,心生狂浪,被自己所爱的人追逐着、满心满意的想着,是陌生又幸福的感觉。 她对他用的情,感动了他也得到了他的心。 拥抱慢慢收紧,湿透的衣物紧紧相贴,清冷的雨里,他们不再觉得冷,只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体温。 「小哥,听人家说喜欢你,你是不是好得意?呜呜呜,你好坏!你是臭鸡蛋,你是烂草药。」 「傻姑娘,你听好,我只愿与你一个人,从此相守一生一世。」他也爱她呀,他为了她甚至打破自己的坚持,决定迎她进门。 鼻头红红的海潋儿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 他们贴得这么近,连心也是贴在一起的,他们要在一起一生一世! 「小哥,带我走吧!你带潋儿去任何地方潋儿都不后悔。不瞒你说,我从小就被师傅许给了紫溪城青睚堡的二少爷霍岳庭,以前我想师傅开心,她安排的任何事,即使不喜欢,我也因心怀感恩从不曾反对,可是……小哥,带我走,我不要嫁给霍岳庭。今生今世若跟你错过,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过。」 「你愿为我放弃与富贵同名的青睚堡?」霍岳庭提高声音。 「愿意!」她始终坚定不移。认清自己的心后,她便要把握自己的幸福。 「我会向师傅请罪,师傅一直视我如已出,看我幸福,她一定会开心……小哥……你怎么苦着脸?」 霍岳庭皱起眉头,「潋儿,我不能带你走。」 海潋儿面色顿时刷白,「难道你方才的话是假的?」他说一生一世呀,难道是骗人的? 「我没有骗你,今生我非你不可,但是我真的不能带你走。」 「你……你……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就是霍岳庭,我要是带你走了,我娘会派出青睚堡最厉害的护卫把我们抓回去拜堂,这样刺激的事虽然挺有趣的,但因时间太紧迫,该带的东西都没准备,我不能让你受苦,不然我还真想跟你一起逗逗我娘,就算到时候闹出乱子也没什么关系,就是向人解释会很辛苦又麻烦。」 「你说什么?」是雨声太大,还是她没有听清楚? 「我就是霍岳庭。」爽朗无害的笑容宛如透过乌云而来的灿烂阳光,那么纯粹自然。 他……他就是霍岳庭?!小哥就是丢开她十八年的霍岳庭?是那个替她抢到书,支持她救人,跟她一起说笑,一起游玩,和她有许多共同喜好的男人? 海潋儿低头皱起小脸,很用力的握拳。 「怎么了?啊!你这样打我很痛耶。」粉拳击出,他不闪不避,夸张地叫痛。 「你耍我!你还说你是帐房先生!」海潋儿龇着一口白牙,鼻子皱成一团。 「直到从文殊院出来,我都还不知道你就是海潋儿,当然也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媳妇……轻一点,打伤了我,你跟谁拜堂去呀!再说,我替我爹和大哥照看青睚堡的帐务,被他们支来使去的,跟个帐房先生没两样,我那样说也没错。」 「我还没嫁给你呢,谁是你媳妇。」被耍得好惨呀。她抡圆小拳头,继续揍他的胸口出气。认出她来就逃之夭夭,他真可恶。 「潋儿。」调笑之色从霍岳庭眼底消失,他一本正经地握住抡过来的粉拳,「我知道你在怪我的冷落,怪我十几年来都没有看顾你,还怪我前阵子的不告而别,可你知道吗,这是我的用心良苦呀。」 他就只是轻轻扣着,怎么她的小手就黏在他的胸口抽不回来了?海潋儿抽不回手,只能红着双颊气闷地道:「用心良苦的耍我。」气死她了,害她流那么多眼泪,还下了要忤逆师傅的决定,结果一切都是大乌龙,他竟然就是她要嫁的人! 「我娘当年急着跟你师傅亲上加亲,根本没有把话说清楚,她怕说出实话,你师傅会拒绝订婚。潋儿呀,我霍家对媳妇有相当严苛的要求,女眷每日衣食住行都需按家中规矩行事,并且食不言寝不语、不可顶撞长辈,要处处循规蹈矩,坐如钟,站如松,还要厨艺高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要修练,即使以前不会,也要苦心钻研。 「其中还规定,必须以夫为天,不得忤逆夫君,不得骑在自家夫君的头上发号施令,凡事都得听夫君示下,不可有违。 「想着这严厉的家规祖训,我实在不想害了你。你从小生长在自由自在的商山,学习医术,与有趣的江湖侠客来往,让你为了我受这等委屈,我实在寝食难安,心底一直想着该如何助你脱困。 「我愚钝,十几年也没能想到两全之法,前些日子,大哥的事总算有个圆满的结果,他跟芙蓉嫂子所生的女儿辛桐眼见也快满周岁了,我娘就逼着我快点将你迎进门。 「哎。潋儿,你甭怕,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我要你快乐、要你自由,绝不让你为我牺牲。娶你进门之后,我会跟霍家这该死的祖训抗争到底,潋儿,是你让我勇敢,为了你,我一定会坚持下去,哪怕被爹娘扫地出门也在所不惜。」 诚恳坚定的语气,任谁都不会怀疑这动人的说词全是假话!如此骗她,并非全为了他自己,当他一想到金国世子的虎视眈眈,想到金国人打的如意算盘,他就一刻也放心不下,从此保护海潋儿便成了他的责任。 他必须把他心爱的女人紧紧绑在身边,不让她有任何意外,只要她以夫为天,好好待在他的身边,金国人就没有胜算,他的潋儿就会安全无虞,他才会快乐,才能实践自己和她相守一生一世的诺言。 第十三章 「原来是这样。」海潋儿的小拳头渐渐松开,平平整整地放在霍岳庭坚实的胸膛上,「岳哥,你是我的大英雄。」海潋儿清澈的眼底浮出崇拜的光芒。她曾以客人的身分前往青睚堡,对青睚堡的富丽堂皇还有深刻印象,家大业大的商业巨擘,对女眷严苛要求也是情有可原,她听好友说过,有些大户人家甚至不让女眷迈出家门一步,所以她毫不怀疑地相信他所说的话。 「潋儿,你值得我为你这么做。」 仔细想了想那些累死人的规矩,海潋儿咬了咬牙,紧紧抓住霍岳庭的襟口,「岳哥,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多,我无法再让你为我牺牲,那些祖训我愿意尽力去完成,坐如钟站如松,我会天天练习;从现在起我除了看话本,也努力看四书五经,我绝对要成为你最好的媳妇;以夫为天更是没有问题,岳哥,成亲以后我都听你的,绝不反悔!」她激动地说着。 「潋儿!」霍岳庭深情款款地看着未婚妻,心跳得评评作响。潋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便有十足的把握好好保护你,霍岳庭暗自想着。 「岳哥,以后你多教我、多指点我,我很聪明,学起来很快的。」 「能娶到你,果然是我的福气。」他畅快地笑了,一双袖将海潋儿圈得死紧。 两具身躯不顾大雨紧紧相拥,以心跳为凭,见证彼此的深情。 「世子,海潋儿两日后将在定远侯副将的护佑下,远嫁青睚堡。」埋伏在大宋的金国探子向主子禀报最新探得的消息。 「哼,以为嫁了就能摆脱我吗?」完颜术神情阴狠,手死死地按在那件本该送给海潋儿的紫狐裘上。 他从商山追到成都县,陪着海潋儿搬去八凤客栈,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跟丢了魂似的四处打听某个人的下落,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却不及一个陌生人! 该死,这等冷落滋味从来都是他加诸在女人身上,没有女人敢如此待他。 成都行的半个月之后,海潋儿自行返回商山,他又趁机赶了过去,哪里想得到,他竟看见了青睚堡下聘的绵长队伍,看见了那差点填满山巅的礼品。 知道不能再拖延,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谁知刚准备暗中行动,海潋儿的好姊妹们——名剑门的屠氏三姊妹、上官山庄的上官攸攸、上官柔柔,还有很多被海潋儿救治过的侠女们一同来到商山道贺,医庐里外根本无处下手,他只好作罢。 再往后,海潋儿彷佛消失了一般,他根本找不到她的行踪,不得不先返回金国,只是拖越久事情就越棘手,因为青睚堡、定远侯和海音音派出大批护卫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叫他再无机会下手。 早知如此,两年前他就该直接将海潋儿绑回金国。 「即使嫁去青睚堡又怎么样?圣上跟爹不敢跟青眶堡交恶又怎么样?海潋儿我要定了。」完颜术怒气攻心,价值连城的紫狐皮被他撕成碎片,皮毛飞扬。 失败让他满心怒火,但这一腔灼人的怒火不会令他放弃抢夺海潋儿的计划。 从完颜术小时便跟随左右的麻姑,仰首看着空中飘动如絮的狐毛,不由得皱紧眉头。 冬月初一,两家人商定的大婚之日。 这一天,青睚堡里里外外喜气洋洋,傍晚时,一顶大红喜轿抬到了青睚堡中。 人们沸腾起来,鞭炮声更是热热闹闹地劈啪响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司仪洪亮的声音,宣告着一对新人从此结发为夫妻。 拜好堂,霍岳庭与海潋儿在亲友的簇拥下回到岳春院的新房里。 欢快的道贺声、看热闹的笑声渐渐被挡在了门外,洋溢着大红喜气的屋中顿时宁静下来,一阵阵香甜的暖意熏人眼眸。 海潋儿坐在床沿没多久,红彤彤的盖头随即被掀开,她惊喜地对上一双叫她痴迷的眼睛。 「岳哥?」她还以为自己要一个人顶着沉沉的凤冠坐到夜深呢。 一身艳红吉服的霍岳庭面色如玉,风流潇洒地笑道:「爹跟大哥都在外面替我挡酒,他们舍不得我被人灌酒,推我早点进来陪你。」他温和地笑着。 海潋儿害羞得低下头,小脑袋瓜忽然思及今晚圆房的事,不由得双颊通红,身体也感到燥热了起来。 临行之前,药婆婆的教导真是让人……好难为情。 「来,知道你爱喝烧刀子,今日我特意准备了上好的烧刀子做合卺酒。」霍岳庭倒好酒,把酒递给新婚妻子。 海潋儿接过酒,与她的夫君同饮下预示着从此合为一体、永不分离的美酒。 「岳哥,这烧刀子真好喝,甘美纯净,酒香绵长,真好喝呀。」 「好喝的话就再来一杯。」 「好。」 一边吃着蜜渍莲子、花生、红枣,一边喝着美酒,海潋儿欢愉无比,淡施薄粉的小脸香甜如蜜。 默默注视着这张幸福的小脸,霍岳庭幽深的眼慢慢浮起迷人的邪气,在这样的盯视下,海潋儿一改往日的活泼个性,羞涩地低下头,躲开她承受不了的无声勾引。 呼吸好困难,脸彷佛要着了火似的。 霍岳庭的长指轻轻勾住她小巧的下颚,引她抬头看向自己。 「害怕吗?」他吵哑低问,出色的俊脸充满耐心地靠近。 她微僵地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自己的丈夫。 是酒的关系吗?岳哥今日看起来跟往日不同,在暖融融的红烛火下,他邪气又魅惑,出众的相貌散发出与往日谦和迥异的气韵。 他的一个眼神、一个邪笑,都带着说不出的诱惑,稍微一看便迷醉成了他袍下之臣。 「不怕就好。」霍岳庭妖异一笑,薄唇靠近,蜻蜓点水似地刷过她的唇瓣。 阵阵无法言说的悸动掠过她的心底,她没有败在烧刀子的酒劲之下,却晕眩在霍岳庭邪魅的诱惑里,她连呼吸都热得惊人。 很有耐心的长指,灵巧地解开她的衣带,他始终不疾不徐,只有脸颊上泛起的红光显露出他的情潮。 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她的脸,而那双大手早已轻松解除海潋儿的喜服、中衣和肚兜,他将不着寸缕的她置在灯火摇曳的床中央。 动人心魄的身心缠绵持续了很久很久,从黄昏到四更天,娇小的身子烙满爱的印痕后,他才放过她,让累极的小女人靠在他汗湿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睡意渐渐消散,躺在金线绣制的海棠被里,海潋儿懒洋洋的伸了伸柔荑,不可避免的酸痛让她低呼出声。 思及昨晚,再低头看看满胸的红痕,她羞赧地用被子蒙住头,在她的脑海里,存放着霍岳庭邪气诱人的身影。 「醒了?」温和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拉开被子,海潋儿露出小脸,悬在她上方的脸不复昨日邪气,又是一片温文尔雅。 他是如此多变,可不论哪个他,都让她陷入滔天情浪中。 「渴了吗?我特地给你泡了珠兰香片。」已束好发冠,罩好外衣的霍岳庭捧着茶碗道。 海潋儿伸出雪白的手臂,想伸手接过,却被他闪开,他含笑饮下一口茶水,嘴对嘴哺入她的唇,她惊呼一声,随即沉溺在与他的缠绵中。 不行,心跳快停止了……面对情场老手的霍岳庭,海潋儿哪里还有招架之力。 「岳哥……我……」 「嗯?」他稍稍退离她的唇,很可恶地观赏她的羞赧,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她的脸染着彤云,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他留下的痕迹,不经意的,邪气又染上他的眉眼。 「那个……是不是要去拜见公婆?」海潋儿在心底直夸自己反应快,推出公婆做挡箭牌,要是被这个可恶的男人再压在身下,她……她……哎,她也只能让他吃干抹净了。 「已是午时了,想去拜见公婆也晚了,不在乎再迟两个时辰。」 「午……时?」海潋儿结结巴巴地道,脖子伸长往外看去,果不其然,太阳已高高挂在天上。 糟糕了!睡到午时会被人笑的。 「都怪你都怪你,居然不叫我。」 「放心吧潋儿,我们晚膳时再过去拜见爹娘和大哥大嫂,他们不会怪我们的。 见我们这样努力的为霍家添丁忙碌,他们怎好意思说我们呢?」他邪气的一笑,倾身吻住她躲来躲去的芳唇。 又纠缠两个时辰,一对新人才踏出岳春院,往已备好酒菜的兰芝堂走去。海潋儿抚抚丈夫给自己亲手梳的发髻,甜笑着走在回廊间。 第十四章 青睚堡依山而建,雄浑伟岸,各院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犹如月宫中的琼楼一投。 「我们就在这里住几天,之后再搬到山巅处的山泉别馆居住,那里风景宜人,可鸟瞰整个紫溪城,还能远望西北边的雪山。」 「为什么要去山泉别馆?」 霍岳庭停下脚步来,转身与海潋儿面对面,「霍家的各种严苛规定,实在太过烦人,又要站如松还要坐如钟,我带你躲到山泉别馆,在那里就不用被人盯着,能稍稍轻松一点,你也可以趁机练一练琴棋书画。」霍岳庭笑得温良。 他们要是住在青睚堡,一不留神,娘亲带坏他的俏皮娘子怎么办?而且金国人会抓住任何一个漏洞绑走他的小潋儿,他哪里敢冒这个险,所以搬走为妙。此后,他要一步一步将她驯化成以夫为天的好娘子,让她一刻也离不开他坚实的保护。 「岳哥,我以你为天,一切都听你的。」海潋儿红了脸,全心全意信任她的丈夫,在这个世上,他最为她着想。她满心甜蜜的想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丈夫走向兰芝堂。 一到堂内,她赶紧在总管的安排下,给公婆行新妇大礼,霍家两老纷纷拿出上等的珠宝赠予二媳妇。身体越发康健的老太爷今日也从东山别馆而来,孙儿当中他尤其疼爱霍岳庭,爱屋及乌,当然不会空手而来,连忙叫下人搬来一套昂贵的金器送给海潋儿,用膳前,老太爷更是点名让霍岳庭夫妇坐在他两侧,席间还破列为她夹来一只肥美的鸡腿。 「潋儿,来吃菜!」大嫂水芙蓉格外热情,为长辈及夫君布菜的同时,也不忘照顾新进门的妯娌。 「谢谢大嫂。」海潋儿将用软心糯米酿出来的枣子放到嘴里一咬,忙不迭地道:「大嫂,这枣太好吃了,里面软糯外皮香甜,难吃的枣皮也入口即化。」 「潋儿,这里每一道菜都是你大嫂亲自烹调的,她的厨艺出神入化,紫溪城里没人不夸她是神厨呢。」笑逐颜开的田春光连忙夸赞大媳妇。 听婆婆这样一说,海潋儿顿了顿,留心观察忙着张罗吃食的大嫂,她身板挺直,动作娴熟,完全就是站如松坐如钟的典范呀。开席以来,她自己未吃几口饭,却把全副心思放在照顾丈夫和长辈们身上,不但如此,她还练就了出神入化的厨技,看来霍家各种严苛要求还有以夫为天的祖训绝非是虚言呀。 想到这里,海潋儿心变得沉甸甸的,她转眼看看婆婆,她正为公公擦拭着胡须上的油渍,既细心又温柔。 「潋儿,吃燕窝糕。」 「来来来,喝口鸡汤呀。」 失神想着心事的她把食物放进嘴里,不时与身边的老太爷交谈几句,忽略了霍磊和霍炎庭有些奇怪的神色。 「蓉儿,你今日为什么一直抬头挺胸?」霍炎庭拉拉妻子的小手,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岳庭说,我要当弟妹的榜样,所以我要做个好大嫂,不能让弟妹嫌弃。」憨直的水芙蓉腰挺得更直了。 霍炎庭皱了一下刚毅的眉头,大掌暗中轻轻帮妻子揉了揉腰,担心她挺不住。 而另外一边,霍磊声音微抖地跟田春光耳语,「春光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呜呜呜,不要吓他呀,春光妹竟然笑着给他倒茶?!每次他做错了事,春光妹打算向他开刀前,才会这样反常地对待他。 「磊哥,还不是岳庭那小子闹出来的好事,他要我这个婆婆给儿媳妇做个以夫为天的好榜样,否则他就要去大理做和尚。」 「臭小子!」霍磊拳头一握,眸光一冷,就要发作。 「磊哥,不怕,我音音妹子教出来的徒弟不会弱,等着看好戏吧。」臭小子,以后有你好受的呢,老娘即使不出手,也会有人整倒你! 知道原因后,霍磊与霍炎庭不约而同地加快用膳的速度,就怕累着自家娘子,一顿饭在他们食不知味的担心中匆匆结束。 用完膳,两人告别了家人,共乘着暖轿返回岳春院,轿子里,海潋儿握着霍岳庭的手,有些感动地道:「岳哥,潋儿是弃儿,没有爹娘、爷爷,没有哥哥、嫂子,进了霍家门,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家人,我好开心,春光姨不用说了,爷爷真和善呀,对潋儿好好,嫂子也是,不但有超凡的厨艺,还特别关照潋儿,吃饭的时候她一直给我夹菜,告诉我什么好吃。」 以前她只有师傅和药婆婆,况且师傅长年在定远侯伯伯军中,只剩她跟药婆婆留在商山,好生寂寞。 「我是你的夫君,以后我所有的幸福都分给你,我所受的宠爱也都给你。我是在各位长辈和父兄的爱护下长大的,爷爷、姑姑、娘、大哥都相当疼爱我,我爹呢就不怎么疼我了,他嫌我占去娘太多注意力,不过这丝毫不减损我拥有的爱。从小到现在,姑姑常叫娘送我去大理王府,有时候一住就是半年,还总是舍不得放我回来。」 「岳哥,为了这么好的家人,潋儿一定会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努力以夫为天,绝不让长辈和相公为难。」她坚定地说道。拥有了爱人,拥有了亲情和相公的关怀,她一定要争气。 「琴棋书画不急,关键是……」 「以夫为天,我明白的。」 「潋儿真乖。」霍岳庭陶醉在妻子的柔顺乖巧。不枉他苦心安排呀,在保护亲亲小娘子的同时,他也不用做霍家第三枚妻奴,天佑霍家! 海潋儿靠在他的肩上,眼皮渐渐觉得沉重。喝了美酒,吃下美味佳肴,睡意立刻就涌了上来,轿子还未到岳春院,她已睡得不省人事,连霍岳庭抱她下轿,回到寝房,她也一点都不知道,娇小的她犹如一只小猫蜷在霍岳庭的怀里,幸福安稳的睡了一整夜。 早晨睡饱起身,她亲自服侍霍岳庭更衣净面。 「二少奶奶,堡主夫人让我把早膳送来,这是她今晨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小七在花厅外说道。 「放在花厅的桌上吧,一会我服侍岳哥用膳。」她要以夫为天,她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霍岳庭打开双臂,含着笑,任海潋儿为他系上衣带,再抚平袍子上的细褶。 「用过早膳,我带你去我们的新家。」 「好。」 海潋儿凭着记忆,按照芙蓉嫂子布菜的方法,一边照顾相公用膳,一边自己也吃了起来。 伺候霍岳庭用过早膳,两人相偕坐上马车,攀上山巅的山泉别馆。 「我好喜欢这里!」来到风景幽美的山泉别馆,海潋儿拍着小手叫好。 「潋儿,以后山泉别馆只有小七、夜雪和几个家丁,没有从主宅带几个丫鬟过来,你会不会太辛苦?」主宅里那些丫鬟婆子大多是他娘亲调教出来的,人多嘴杂,他担心这些下人不可靠。 「以前在商山,大多时候就我跟药婆婆,人多了,我反而不习惯呢。岳哥,潋儿不需要丫鬟婆子,岳哥的饮食起居,我想亲手打理。」她想在山泉别馆的东院里开出一片药圃,把她带来的药材种子都插洒下去,若是有丫鬟婆子在,可能会说她不精琴棋书画,反而做起下人事,徒添困扰。 「潋儿,娶到你真是我的福气。」霍岳庭拉过海潋儿,深情地看着她,「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牵着因磨药而粗糙的小手,霍岳庭带着海潋儿出了寝房,走向别馆的西侧,路上是白玉石砌成的回廊,往外一望,满山葱翠。如今虽是冬月,但强劲寒冷的西北风无法越过紫溪城以北的高山,使得紫溪城地界内的群山仍是绿意盎然。 山间的画眉、麻雀、水鸟儿不时从他们身边飞过去,远远还能看见小树上跑动的小松鼠。 走过回廊,他们来到叠翠院,当霍岳庭打开门,海潋儿不禁惊呼一声。 「岳哥,你有这么多话本?!我的天啊!这是多年前就已绝版的《战魔》,这是我一直想看却找不到的《碾玉观音》……」两层小楼里,能堆满山谷的书籍陈列在数个书架中,书册的数量多到惊人。 「以后想看书,就自己到这里取吧,最尽头的那一排架子,全是昙花先生的作品。」 海潋儿半张着嘴,望着檀木打造的书架,浑身轻颤,以后这些书都是她的了? 「再到东厢看看,然后你看看寝房里还缺什么,我吩咐人从岳春院搬上来。」 「可是……」她不想走……书就在眼前,她多想扑上去,看到昏天黑地,不吃饭也不要紧。 「潋儿!」 「岳哥……」 第十五章 「以夫为天哟。」他可是领教过海潋儿对书本痴迷的程度,一看起书来,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哼,他才不承认自己跟书吃醋哩。 咽了口唾沫,海潋儿深吸几口气,小拳头紧握,对霍岳庭道:「岳哥,我跟你去东厢。」 霍岳庭莞尔。 之后两人一同去了东厢,再转回到花厅里。 海潋儿来了兴致,见妆台前已备好光洁如新的铜镜,连忙坐了下来,略有些顽皮的说:「岳哥,我们要不要来玩画眉?」古书都说,这是闺房之乐。 「画眉?」霍岳庭缓缓走到妆台前,若有所思地道。 「帮我画眉好不好?」海潋儿指着自己。 他不回答,只用如泉水般幽深的眸子盯着她。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我们来点特别的!」他露出一抹顽皮的笑。 「特别点的眉?」 「闭上眼,我一定给你弄些特别的,十里之内,没有人会比你更特别。闭上眼,不许偷看。」 俏皮的眼睛一眨,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你一定要帮我画得很特别哟。」这样才好玩有趣。全心全意信赖丈夫的海潋儿闭起眼睛。 眼睛看不了,她耳朵还能听,鼻子还能嗅,她感觉到霍岳庭搬来某个东西,接着开始在她脸上刷上一层气味芬芳的药汁。 「还没好吗?」她越来越好奇。 「就快了,不许偷看。」看她想张开眼,霍岳庭连忙开口。 海潋儿急忙又闭上眼,还不忘重申清白,「人家才没有偷看。」 过了一会儿,霍岳庭心情大悦地道:「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这……这是谁呀?哈哈哈。」铜镜里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轮廓。 海潋儿被粗眉毛、厚嘴唇、小豆眼的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特别吗?」 「嗯,好特别,想不到岳哥你会易容!」海潋儿格外惊喜,以前听到来医庐疗伤的侠女们说过神乎奇技的易容之术,她很想见识,可惜从未见人用过,如今可是大开眼界呀。 「这只是小事一桩。」被小妻子崇敬地瞧着,他的心头像百花齐开般欢欣。 「好想就这样去上官山庄捉弄一下上官攸攸和柔柔,哈哈,她们绝对会吓一跳。」她抚着自己的脸,开心地道。 「以后有的是机会。」霍岳庭眼波一转,道:「请夫人为夫君泡壶清香的珠兰香片吧。」 「我这就去。」 海潋儿开怀一笑,提着裙摆出了房门,只听门外的小七一阵怪叫。 「哪里来的——」 「小七别怕啦,我是潋儿。」 听到小七惊愕的惊呼,霍岳庭在屋里也忍不住笑了。 他的新婚生活就此开始,这日子过起来有说不出的舒心畅快。 往后的十几天,他除了因公务来往于青睚堡外,其他时间就与海潋儿在山泉别馆看书、习字、品珠兰香片,日子在幸福中快速流逝。 偶尔,霍岳庭也会面对一些突发状况—— 「岳哥,我想下山去看望婆婆和大嫂,想跟她们说说话。」每日三餐,大嫂都会叫人替他们送好吃的,婆婆也会咐吩人上来询问他们的需要,亲切的关心,使她格外惦记田春光与水芙蓉。 「为夫很想带你去看看娘跟嫂子,可是我娘跟大嫂都围着我爹跟我大哥,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想让以夫为天的她们抽出时间来话家常,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而且她们也会很不安,不能好好照顾相公,她们根本安不下心来跟你喝茶聊天。」 「是这样呀。」海潋儿咬咬唇道:「好,我也用所有时间来照顾相公,岳哥,来,最近我特地为你调制了润手膏药,你来试试,我再顺便替你修剪指甲。」 两人在小七搬来的木椅上坐下,海潋儿花了一下午,为霍岳庭磨去甲边老皮,又为他把泛着光泽的指甲修剪圆润,再给玉石般的手抹上清香润泽的膏药,把一双本就无瑕的手滋养得更是无人能及。 霍岳庭低头看着矮下身子专心替他打理的妻子,心里好不得意。 然而半个月之后,一封书信却搅乱了他们的平静生活。 「岳哥岳哥,上官攸攸请我去华山山巅喝酒,还说已经找到上次打伤屠欢欢的独眼刀客了,我要去。」海潋儿扬扬手里的信纸,脸上放光地说道。 她有好久没有见着好友了,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 霍岳庭的嘴角抽了抽,「可是江湖上专爱找女侠客麻烦的独眼刀客?」该死,没能及时截住这封信。 「岳哥也知道这个人?他很可恶,所以我们打算给他一个教训。上次就是他打伤了屠欢欢。」 「潋儿,这种舞刀弄枪的事,让上官攸攸她们去吧。」他的小娘子什么武功都不会,还要去华山山巅喝酒,被人偷袭怎么办?想到种种危险,他自认坚强的内心不由得感到紧张起来。 江湖上刀光剑影,砍到了潋儿怎么办?!若金国人趁乱强抢他的潋儿怎么办?他的能力可以应付这些凶险,可是他没有勇气去冒险,但凡有个万一,他会心碎至死。 他心爱的女人必须完完整整,不能受任何委屈和折磨,做为丈夫,他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保护自己的妻子。去华山看打架这种事他只要听到就心惊肉跳。他不是胆小之辈,可为了潋儿,他输不起。 「可是我不会直接与刀客对上,我只是在旁助威。」顺便给好友们缝合伤口,刀剑无眼,受伤是家常便饭。 「潋儿,以夫为天哟,你答应过我的。」 「岳哥不想我去?」海潋儿有点难过。 「潋儿一身细皮嫩肉,我怎么舍得你以身犯险呢?刀剑不长眼呀。」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霍岳庭沉默地看着她,眼里闪着受伤和不认同。 「可是、可是柔柔和攸攸受伤怎么办……可是……」看着相公不认同的表情,再说恳求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只能失望的说:「好嘛好嘛,我不去了。」 唉,她真的好想像以往那样跟好友们豪情纵酒,哼着歌儿走四方。不过,她已经是岳哥的妻子了,她要以夫为天,自由自在的性子要改一改。海潋儿这样对自己说着,当初在卞家印坊外面,她早有承诺,不能食言而肥。 「潋儿,在我心底,你重于这世间的一切,我甘愿为你赴汤蹈火、愿为你翻过荆棘满坡的丛林、愿为你渡过暗藏礁石的滩头,哪怕长在悬崖上的鲜花,只要你喜欢,我都会舍命相取,伤痛、难过、艰苦,只要你一个笑容便能抚平。来,为我笑一个。」他走近她的身边,揽住她的柳腰,附在她耳朵边,说着绵绵情话。 刚还有些不太开心的海潋儿被甜言蜜语俘虏,软软地窝进他的怀里,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心中祈求上天不要让好友们受伤,祈求攸攸不会怪她。 看她失望,霍岳庭不是不难过,但一想到如此一来便能保护她,他只能逼自己硬起心肠。 「夜定和夜南密切看着上官两姊妹,还有以后若有给二少奶奶的信,必先拦下来让我过目再送到二少奶奶跟前,知道吗?」在青睚堡处理公务的岳思堂里,响起霍岳庭语调温文态度严厉的命令。 「属下遵命。」 「夜雪,金国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主子,夜照从金国传来消息,金国寿王在战场上屡屡败给定远侯,而今金国北部边界又受蒙古部落侵害,掌握兵权的寿王父子应是最希望得到大宋疡医之人。而且夜照听说,寿王世子完颜术这两年隐藏身分,并多次前往商山。」 霍岳庭心中倏然一凛。 金国寿王!他要面对的并非泛泛之辈,乃是一国掌握重兵的贵族。 「他们近来虽毫无动作,但应该不会这么快放弃才是。为了不露出马脚,他们会怎么做呢?」他自言自语道。为了潋儿,就算再难缠的角色,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二少爷,属下会继续跟夜照追查到底。」 「嗯。」 「二少爷,刚又收到名剑门屠姑娘送来的信,她们催二少奶奶即刻赶往华山。」 「夜雪,把信都藏起来,没我命令不许让二少奶奶知道。」他不能让妻子去冒险,这次他们要对上的是金国寿王,必须时刻小心,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潋儿的安全,相信潋儿会明白的。 「属下明白。」夜雪抱拳。 只是拦下信也不是长久之计,做得再严密,也会有疏漏的一天,霍岳庭沉吟半晌,心生一计,他快步离开岳思堂,在议事厅里找到兄长跟父亲,匆匆告假之后,即刻骑马返回山泉别馆。 第十六章 「潋儿。」他来到叠翠院,叫唤着埋首书堆的海潋儿。 「岳哥,你回来了?我这就给你更衣泡茶。」海潋儿欢快地来到霍岳庭跟前。 「我有事跟你说。」 「嗯?」 「小七一会与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就去大理看望巧姑姑,自我们成婚以来,巧姑姑不断从大理捎来口信,一定要我带新媳妇给她瞧呢。」 「去大理?」 「嗯,去大理。眼见也腊月了,四季如春的大理正适合避寒。」 一听到要出去玩,海潋儿的心如同一只鹊儿,飞上云霄。 「好好好,我这就去收拾。」不知不觉的,她已经在山泉别馆里待了一个月,每天能见到的人除了相公,就是夜雪跟小七,曾经喜爱四处游玩的她,在实践着她以夫为天的誓言,相公要她别下山,她就不会离开山泉别馆一步,眼下一听见可以出外远游,还是去四季如春的大理,她简直快乐得想大叫。 备好行囊,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出发,小七赶着载了主子和行李的马车下山,直往西南的大理国方向驶去。 霍岳庭夫妻在车里说说笑笑,一起品着茶,一边看着昙花先生的书。 越往南走,风景越是秀美,在冬季,道路两旁的山林虽有些轻寒,但崇山峻岭仍是翠色满眼,有时是一湖清澈的溪水,有时是被红叶覆盖的山坡,都能让他们停下赶路,尽情欣赏。 这一路上他们并不寂寞,商道上来来往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听着同行人说着天南地北的新鲜事,也是乐趣一件。 行至大理边界时,他们还碰到卖艺的戏班子,见海潋儿对戏班很有兴趣,霍岳庭便花了一笔银两,请他们拿出压轴好戏为妻子表演。 设在一处空地上的戏台子,马上吸引来附近的百姓,他们也热热闹闹地跟着海潋儿看起戏来。 看戏看到一半,霍岳庭便挡在海潋儿的身后,与她更为靠近,整个人戒备起来。 从戏开始演没多久,他便注意到戏班里有个彪形大汉有意无意地猫着海潋儿,眼神不善。 待戏快要演完时,戏班子里驯养的黑色猎豹突然脱笼而出,它豹目怒睁,站在人群前发出可怕的吼叫,顿时尖叫声四起—— 「快跑呀!豹子要吃人了!」 人群霎时混乱起来,哭声、叫声交织成一片穿不透的巨浪,而那个一直怒视着海潋儿的汉子趁着骚动,猛地从一丈开外的地方扑向她。 「海潋儿,终于让我碰到你了!」蒲扇般的大掌弓成爪,直抓向海潋儿的面门。 在快碰到海潋儿头发的千钧一发之际,那汉子只觉得眼前一花,庞大的身体便被一道力量猛然截住,他仅看见一道浅白色袍角飘飞,胸口便吃了一记狠踢。 他自认内功了得,却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因这突来的一脚失去力气,斜飞出半丈之地,虎背熊腰的身体如同撞上巨石般又痛又麻,重重地在泥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迹。 「该死!黑儿,给我咬死他!」汉子狠瞪袭击自己的霍岳庭,命令他驯养的黑豹发出致命的攻击。 黑豹后腿一蹬,立刻扑向气定神闲的霍岳庭。 「丘山哥,小心——」 「二少爷——」小七捂住了双眼。 「小七,护住二少奶奶。」 说话间,霍岳庭使出上乘轻功翻身上了黑豹的背部,见被人骑住,黑豹翻腾跳跃,疾奔着想把不速之客甩下,只是坐在它背上的人不但稳稳地安坐其上,还轻松自如地调侃道:「别累坏了哟。」 吼!黑豹气得吼声震天价响。 「大猫乖,听话。」他邪气的一笑,一只手揪起黑豹脖颈上的皮毛,紧紧一拉,豹子便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伏在地面上不动。 「潋儿不要怕,这豹儿很乖。」霍岳庭紧拉住黑豹后颈上的皮毛,一路将它拖入铁笼,锁上笼门,他拍拍手,笑着走回妻子身边。 经过一番缠斗,他仍身不惹尘,笑容可掏。 「海潋儿,我冯虎不会放过你的……」 大汉见大势已去,丢下狠话就欲逃之夭夭,结果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霍岳庭从地上提了起来。 好可怕的人,冯虎本能地缩着脖子,方才那男子明明还在半丈开外,一眨眼就已经抓住自己,这人的轻功是何等了得。 「呀!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耍我的冯虎!你脸皮也真够厚的,还敢在我眼前出现。」海潋儿指着男子大叫。 霍岳庭挑眉。 「海潋儿!是你不好,竟然敢……竟敢……」冯虎似有难言之隐,一句话半天也讲不完整。 此时一阵风吹来,冯虎被高高拎起的外褂被风吹开,圆滚滚的肚皮上,一道弯弯曲曲的疤痕和一只露齿邪笑的猫头露了出来。 「这是?」霍岳庭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汉子肚子上竟然黥上一颗可爱的猫头。 「哈哈,他的肚子好好笑。」小七笑到肚子痛。 返回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也一同大笑。 「哈哈哈,你们也觉得可爱吧,我画的喔。」海潋儿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自己,眼神好不得意。 「说,你找我娘子有什么事?」笑归笑,霍岳庭可没忘记这家伙刚刚对海潋儿做的事。 「大爷,我……我其实就是想让她帮我把这只猫头除掉。」冯虎可怜兮兮地道:「为了这猫头,江湖人都已经叫我……冯喵儿,我已经不敢在江湖上行走,只好寄身在这小戏班子讨口饭吃,今日好不容易遇上她……」 「冯虎,当年是谁求我替他缝合重创?又是谁说只要我救了他,他就不再做恶事、不再打伤无辜的人?哼!骗人这种事最讨厌,你必须受惩罚。」 求她这位疡医疗伤的江湖人士不知凡几,她也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救治他们,但是面对恶徒,她可以救他们,却也不许他们再逞凶。 「求求你了,我的姑奶奶,帮我把这猫头洗去吧!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随便乱打人了。」 「忘了告诉你,既已画上,就再也洗不掉了,就像被你断手断脚的人,再也无法复原一样。」 「你……呜呜呜……」粗壮的汉子竟当场如孩童一般捶胸大哭。 「夜风夜光,把他带走,看看哪国官衙正在通缉此人,就将他交给哪国官衙。」 「不要!」冯虎在三国皆有案底,一听这话,马上就想跑,哪里知道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就被霍岳庭点中穴位,如此一提气,立刻浑身无力。 于暗处守候在霍岳庭身边的夜风夜光从围成一个半圆的人堆里走出来,依主子命令将冯虎五花大绯。 「他们是……」海潋儿眨眨眼,看着精干的夜风与夜光。 「此次去大理,我怎么会放心只带着小七?」霍岳庭踱到她身边,为她拿下掺在乌发间的细小芒草。 「岳哥,你竟然会武功?」她的相公彷佛像座巨大的宝藏,她跟着他越久,就越能发现她以前不曾明白的事。 他从未对她表示他有这么好的武艺,也没有说他会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就连他身边的护卫探子,她也不一定都见过。 「是不是觉得有我这样能干又俊雅的相公,脸上有光呀,是的话……」他眼露顽皮,指指自己的脸颊,「给点表示。」 「没个正经!」海潋儿娇嗔一声,小拳头有气无力地打上他的胸口。 这个坏相公,一脸儒雅正经,其实很坏。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一连看了两场好戏的人们拍着手,还想看第三场好戏。 霍岳庭一脸无辜地对着妻子眨眨眼,让海潋儿羞得连忙躲进马车,「小七快赶车!」 「抱歉了各位,我家娘子害羞了,告辞告辞。」霍岳庭嘻皮笑脸的登上马车,挥别众人。 小七扬起缰绳,他们又奔上了前往大理的官道。 「潋儿,你还记得行医的这几年,画了多少猫头?」坐在车里,饮下妻子送来的热茶,霍岳庭觉得心底不怎么平静了,潋儿太轻易信任其他人,可如果当她知道自己被骗了,她也会反击,但这样子好像有些问题啊…… 「其实我不常给人画猫头啦,粗算下来,最多七、八只吧。」 霍岳庭心底松口气,七、八个仇家,对付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都趁着给这些恶人喝下麻沸散昏睡的时候,边缝合好伤口,边用胧草草汁画上去,这种胧草汁画上之后,就是洗烂了皮也洗不掉。喔,对了,我老鼠画得比猫多,应该有二十几只吧。」 第十七章 霍岳庭一听,端着茶碗的手不觉一颠,滚烫的茶水淋上他的手指。难怪他觉得好……不安,要对付金国世子,要对付她那一班爱凑热闹的好友,还要对付她结下的仇家,他真想生出三头六臂,安安全全地将她护在怀里呀。他不由得暗叹,幸亏自己功夫好头脑好,要不哪能保护得了这个爱乱来的小丫头啊。 她要是有一点损伤,他会心痛死。 「岳哥,没有被烫着吧?」 「茶不烫。」 「肚子上留老鼠的那些人,大多是爱欺负江湖女侠客的武夫,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真当女子好欺负。」 霍岳庭嘴角微抽道:「娘子,以后你一定要乖乖待在我身边,知道吗?」想起玛虎那些致命的招式,他越感责任重大。 「岳哥,你会不会嫌我……」 「不会,我只是怕自己保护不好你。」 「岳哥,潋儿真庆幸自己嫁的是你。」她靠过来,扬着可爱美丽的笑容,抱住霍岳庭精壮的腰身撒娇。 「嗯!为你挡刀挡剑,是为夫的责任。」 「岳哥。」她把头枕在他的胸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岳哥,我爱你,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你要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变,我待你始终如一。」 霍岳庭抬高她的下颔,深深的吻住妻子。 越往南行去,民风越发骠悍,海潋儿这一路上体会到大宋礼教治国之外的天地。 大理国的摆夷女子,吐蕃诸部的女人还有放牧的蒙古女子,她们无不豪放热情,进入大理境内之后,处处都能听见她们高声哼唱着露骨的情歌,有一次,海潋儿亲眼见着一个摆夷女人当众勾引从大宋来的商贾,大胆的行径令人咋舌。 踏上大理路程的第十六天傍晚,天光将暗,晚霞在天边留下橙红的影子,与初升的明月相应。 海潋儿紧跟在霍岳庭身后,进入大理境内的这座热闹客栈。客栈为两层深红木楼,每个房间的暗色格子木窗都洞开,颇具边塞风情。木楼之外有几处牧羊人及商队的营地,即使还未入夜,来此安营扎寨的、打尖的、用膳的人络绎不绝。 自踏入客栈,海潋儿的两颊就不由得鼓了起来,满心不悦。客栈中异族女子们火辣辣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随着自家相公的身影移动,这些目光若是有手有脚,恐怕早就把霍岳庭牢牢抓住,再也不放开。 这间客栈内,丰神秀雅的霍岳庭是女人们的焦点,不论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还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都为他的到来而激动,她们高声的谈论他的长相,不时指指点点,说到兴奋处,还向这边抛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媚眼。 当她是死人吗?海潋儿心里发酸。 「古道上几时能见这样的男人!啧啧。」 「喂,男人!夜里与妹子们喝几杯吧。」 「俊儿郎,我的营帐就在外头,来吧,俊郎,包准让你舍不得走。」 大胆的邀请不绝于耳,异族女子们都希冀着能跟霍岳庭缠绵一宿,若是再与他生下一儿半女,就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她们不受中原礼教约束,结露水姻缘,找陌生汉子借种是稀松平常之事。 海潋儿在一旁越听越气,柳眉倒竖。 现在是当她不存在吗,她们知不知羞呀?带怒含怨的眸子望向那些穿着豪放,露出白嫩双臂和秀美颈子的异族女子,顿时又觉得好无力。 霍岳庭没有理会那些露骨的邀请,自始至终都牵着海潋儿的小手,感觉到她的怨怼,他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潋儿,不用在意。这里虽然有很多人,但我的眼睛里只有你。」 刹那间,他的甜言蜜语融化了她满腹的不满,心里只剩柔情羞怯。 「岳哥,潋儿不气了。」她笑了,心底洒满欢悦。她的相公如此专情、不为所动,只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她怎能不高兴呢? 「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打尖请入座,住店天字房一天二两银子,地字房一天一两银子。」店小二高声说道。 「给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天字房,只住一晚。」霍岳庭出手阔绰,掏出六两银子付帐。 店小二眉开眼笑道:「有的有的,我们客栈的天字一号房是楼后的一处小院,院后就是树林,别提有多安静了。」 「这位少年郎,刚才我叫你,你没听见吗?」一名大约三十上下的女子强行站到店小二与霍岳庭之间。她身材高大,臂膀圆粗,暴露的襟口敞开,肥白的胸脯大有呼之欲出之势。 霍岳庭冷笑,「我只听得见我妻子的声音。」淡灰锦袖一绕,他将海潋儿圈进怀里,「她是我的娘子。这位大娘,我家娘子与我长途跋涉而来,想回房休息了。」 他狠狠地讥讽那位异族女子为「大娘」。 「什么?这个黄毛丫头是你的娘子?!」异族女子尖叫起来,整个客栈也开始讨论起海潋儿。 「哟!这么瘦小呀。」 「哎哟!好可怜的俊儿郎,他娘子没胸脯没屁股,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肉。」 「你们……你们都闭嘴!我家二少奶奶……」小七听不下去了,转身对女人们吼道。 霍岳庭未做停留,不管四周的讨论声浪,牵起海潋儿跟着店小二离开大堂,往楼后的院落走去。 「长得比我胖有什么好得意的。」海潋儿往身后做了一个鬼脸,小声笑道:「岳哥,这些异族女子真让人火大。」 「天下所有女子,都不及我家潋儿好!」又一句甜言。 「哈哈,岳哥,你真好。」她拉住他的宽袖,笑咪咪地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他的健臂上。 「潋儿,你想累死亲夫吗?这样拖着,好沉、好沉!」他假装慢下来,斜着肩膀叫道。 「我不管,人家刚才为了你受委屈,你要把我完好无缺的运进天字一号房。」 「救命呀!我好命苦哟。」 「加油,就要到了,岳哥加油哟,哈哈哈。」她玩得好开心。 一路闹着笑着,两个人跟着店小二来到天字一号房。 「客官,若有任何需要就请再吩咐我,晚一点我会备晚膳送入房。」店小二说完就先行离去。 这间要价不低的天字一号房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北厢是寝房,东厢为饭厅和下人房,西厢外有一个小小的水榭,供夜里纳凉赏月所用。经过简单的梳洗后,去而复返的店小二送来膳食,两人在小七和店小二的伺候下用过晚膳。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光洒在干净清爽的小院里,霍岳庭起身看了看窗外,沉吟一会,「潋儿,我去马厩瞧瞧马匹,看能不能再补些干粮,你就好好待在屋里休息。」 「好。不过岳哥,我想去西厢的水榭边,眺望一下远处的山林好吗?」 「让小七陪你去就行。」 「对了,岳哥,这是我回给上官攸攸的信,恐怕这次不能赴约她又要生气了,你一定要将我的信交给可靠的驿站,希望攸攸看到信后能体谅。」想到好友和不能赴的约会,她胸口闷闷的,自从与攸攸和柔柔成了好友之后,她们哪一年不在一起纵酒玩乐?独这一年不行了。 「好,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他把信妥贴地收入怀里,离开了天字一号房。 出了客栈,霍岳庭亲自检查自家的马儿和马车,确定明日上路无虞之后,才唤出夜雪。 「把这封信烧了吧。」他拿出怀里的信递给夜雪。 「属下明白。」 「方才我似乎在客栈里见到夜照的人。」 「二少爷,夜照的部属的确在此,他们是跟着金国寿王世子的人马来到此处的,傍晚时,夜照也有密信来报告此事。」 「这么巧?」看来寿王世子还没有死心。霍岳庭眯起眼睛,「我不怕与他们短兵相接,就怕吓着潋儿。罢了,夜雪,把这个信物交到大理皇城,明日就让姑父的人马来接我们吧。」本欲跟潋儿再自由自在几日,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属下这就去。」 看夜雪离开,霍岳庭返回天字一号房,鹿皮靴子刚踏进院里,了望西厢,却发现一片幽暗,毫无动静。 这时,北边寝房里传来海潋儿严厉的声音,「穿上你的衣裳。」 出了什么事? 他疾步来到寝房门外,隔着帘帐,瞄见屋内大床上躺了一个未着寸缕的异族少女。霍岳庭头痛地按按额角,不用猜就知道,定是某个大胆豪放的女人想偷偷摸上他的床,结果被潋儿抓到。 第十八章 「这么凶做什么?」异族少女丝毫不觉得羞,当着小七的面穿起衣裳来。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告诉你,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相公一根指头,他是我海潋儿最爱的相公,是我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容不得任何人伤害他。还有,拿走你这个劳什子的迷魂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东西能让男人意乱情迷,也能让男人精力受损,你真是坏心肠!小七,我给你的药袋你好好放在鼻子下,别拿开呀。」 「哼!你有哪一点好?霸着俊儿郎,你才坏心肠。」异族少女口气很坏。 「他是我相公,你的行为才是不知羞耻,我的好你看不到,不过我会让你见识我的坏。」海潋儿冷冷地笑了,「我会治最恶的毒疮,也会让人中毒生病,我不保证一旦生起气来,会不会让人头生恶疮脚下流脓!你瞧见我手上的粉末了吗?只要我将它们吹到你身上,明天你一定满脸麻子。」 「什么?!」异族少女弹坐而起,连忙罩上衣衫,惊惧地东拍拍、西拍拍,就怕自己身上沾到那白得发亮的粉末。 在帘帐外的霍岳庭一见海潋儿那龇牙咧嘴的可爱模样,心都融化了。没想到为了维护他,她会这样吓唬不怀好意的人。 见她如此,他有说不出的满心舒坦。 「我要是你,一定现在就快点离开。」霍岳庭闪身进入屋内,严厉的话是对异族少女说的,之后眼睛便一直深深地凝视着小妻子。 异族少女见他进来,连忙跳到房门边,眼睛不时在他与海潋儿之间流转。 「俊儿郎,你是不是欠了这女人的钱!还是受她恫吓?否则怎么娶一个丑八怪?哼。」语音一落,异族少女飞也似地逃离天字一号房。 「有胆你别跑!我才不是丑八怪,我觉得夜里不好好歇息,跑到别人房里脱衣裳勾引男人的才是丑八怪!」海潋儿对着异族少女的背影哇哇大叫。 等骂够了,她才回过身,开始向自家相公诉苦—— 「岳哥,她们太可恶了。方才我听见院外有小孩在哭,就带小七去瞧瞧,原来是一位小姑娘找不着自家房间,我和小七替她找到爹娘后回来,一进这院子我就嗅出有怪气味,跑来一看,她……她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床榻上,等你跳进她的圈套。」说到激动处,海潋儿双颊涨红,要是她来晚一步,她的相公就会…… 「二少爷,这些女人实在……太大胆了。」小七也觉得可怕。 霍岳庭哭笑不得,不住地摇头,「潋儿,多亏你发现她,要不我真是有理说不清。」他最怕这种纠缠不清的热情女子,对她们出手太重,会被人笑话打女人,若不出手,这些女人又会得寸进尺,还好如今有潋儿在,替他化解不少麻烦。 「岳哥,你不必烦恼,以后我替你打发她们。」海潋儿说着,把手上的亮白粉末抹在脸上,「养颜的珍珠粉都不认识,真好骗。」 「小七,叫店小二把这屋里的茶杯床褥都换掉。」他转身来到海潋儿身畔,刮了刮她的小脸,「我陪你到西厢看月亮。」 扁扁嘴,海潋儿跟着霍岳庭来到水榭栏边,后山流下的泉水在此汇成一潭清冽的池水,月光在其上碎成万点银亮。 她垂头看看池水里自己模糊的影子,气闷地拿出更多的珍珠粉抹在脸上。那个异族少女说的其实没错,她的容貌确实不出众,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难过。 「潋儿。」 顾影自怜的海潋儿垂头不应声。 下一刻,小巧的下颔被他玉指勾起。 「傻潋儿。」霍岳庭俊雅地笑了,替她抹净脸上的珍珠粉。 她又是一撇嘴。 「在我心中,你的眼睛比这潭水还要干净。」薄唇亲吻上她的眉角,「你的笑,世间再美的美人都比不上。」温柔的吻下一刻就落到她小巧的鼻尖上。 「你知道你笑起来像什么吗?像竹叶上清透的晨露,像荷蕊中央的一滴露水。 天下除了你,你让我到哪里再找这么美的笑容呀。」他拍拍她瘦弱的背,说出绵绵情话。 海潋儿胸中的闷气瞬间荡然无存,可是为了多跟他撒撒娇,她仍是扁着嘴。 「还不开心?」 「闷嘛,被人叫丑八怪。」 「不如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就给自己易容,扮成老伯伯。」霍岳庭咳了咳,弯下身子,佝偻着背,像个老人般地哑着嗓说道:「小……娘……子,咳咳咳,我的心肝娘……子,咳咳,你就……不要再生……相公的气了,咳咳。」 海潋儿见状噗哧一声笑出来,再也装不下去了。 「哈哈哈,岳哥,这么老的老头,我才不要嫁呢。」 「咳咳……娘子不要嫌弃老夫……老夫舍不得你……」 她俏皮的说:「再扮老一点!」 「我已经够老……了……娘子……」 西厢的月色下,海潋儿的笑声不绝于耳。 隔天一大早,霍岳庭刚一起身,大理庆王的迎宾队伍便来到客栈。 从被窝里将海潋儿挖出来,两人跟着迎宾队伍进入大理国境内。 等海潋儿醒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苍山脚下的庆王府内。 神采飞扬的庆王和眉目如画的庆王妃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住在风景如画、气候宜人的苍山脚下,海潋儿每日既开心又忙碌,她与霍岳庭受到了热情款待,在庆王的精心安排下,海潋儿和夫君游览了大理国境内外各个名胜景点。若没出府,她便留在庆王府内与身为王妃的姑姑烹茗谈天。 越是在王府久留,海潋儿就越能体会到为妻之道,纵观整个庆干府,奴仆三百有余,可是对待自己的夫君,王妃从来都亲力亲为。 早晨,王妃会早早起来,亲手熬一锅香浓的燕窝百花粥送到庆王面前,之后,姑姑会替王爷打理衣衫,从中衣到外袍,从束带到皮靴,没有一点马虎,着装完毕,不论天晴或是下雨,她定会把即将上朝的庆王送到王府门口,鹣鲽情深的两人在王府门外依依不舍地道别,不知羡煞多少人。 成婚三十余年,夫妻俩依然恩恩爱爱,王妃不但将夫婿照顾得妥妥当当,还对夫婿言听计从,王妃如此贤良,王爷也情深意重,放眼整个大理国,只有庆王从未纳过侍妾或侧室,自始至终和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庆王妃的影响和霍岳庭的鼓励下,海潋儿渐渐地学习起庆王妃的样子,对夫君言听计从,事事亲力亲为。 看着活泼可爱的潋儿为自己逐步变成一位贤妻,霍岳庭由衷地感到高兴。 「带潋儿来大理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他志得意满。 「二少爷,二少奶奶越来越像姑奶奶了,一点也不像夫人。」小七憨憨地说道。 「笨蛋。」霍岳庭手中的楠木骨扇敲到小七头上,「要是像我娘,那就大事不好了,回去之后也一定不能让她们时常见面。」 「相公,你在说什么?」两手端着铜盘的海潋儿笑吟吟地走进房里,铜盘上正盛着大理国特产的果子。 「在说我们离开山泉别馆也两个月有余了,是时候该返回青睚堡了,开春之后,各地的茶市、油市、马市就开市,大哥和爹又要忙了,我不能不回去帮忙啊。」正月过后,各行各业都活络起来,生意自然是比腊月要忙很多。 「要回去了呀?海潋儿放下手里的铜盘,回头看看异族风味浓厚的王府,满心不舍,「潋儿以夫为天,以后岳哥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要鞍前马后的照顾岳哥。我们什么时候起程?」虽然还想待在大理,但思及夫君帮忙家业的心意,她压抑住自己的渴望。 「两日之后吧,我今晚跟姑姑、姑父辞行。」 「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两日之后,海潋儿与霍岳庭踏上回青睚堡的路程,这次与来时不同,庆王慷慨地送给他们二十位得力奴仆随行。这些奴仆都经过王妃亲手调教,十分能干,对主霍岳庭也没有多做推辞,便收下了庆王的大礼。与娘调教的奴仆相比,庆王府的人更易于掌控,他当然乐意带他们回到山泉别馆。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队人马才刚离开大理国国境,便遇上一场大雨,迫不得已,大家只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本想等雨停就走,没想到小七却受了风寒病倒,众人只能再多停留几天。 第十九章 「潋儿,这道旧伤,你能帮小七处理一下吗?否则每到阴雨天,他的旧伤就会酸痛难忍。」小七身体滚烫,霍岳庭卷起小七的裤腿,露出他腿上可怖的旧创疤。 「这是……」海潋儿行医已久,诊治伤者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伤。 「小七身世凄苦,谁也不知道他的爹娘身在何处,只晓得在他还不会说话时就被人卖给恶人,那些恶人把他和猛兽恶犬关在一起,每天以打骂他为乐,他只有在打退猛兽和恶犬的攻击后才能得到一口吃食,你所见到的伤,有恶犬的咬伤,也有恶人鞭打他留下的鞭伤。 「那一年,我娘路过金国的一个小村庄,从恶人手里救出已不成人形的小七,为他治伤解毒,可是他腿上的旧创虽然都已愈合,但由于受创过重,天气潮湿时,还是会疼痛不堪。」 「太可恶了!那恶人真该千刀万剐!岳哥,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为小七治伤。」表情坚决的海潋儿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里,拿来装药材的木盒子后,对霍岳庭道:「岳哥,先喂他喝下一点麻沸散。」 她自木盒子里拿出一个瓷瓶,里面是已经熬制好的麻沸散。 霍岳庭接过瓶子,拔开瓶塞,喂小七喝下黑乎乎的药汁。 「二少爷……不要丢下小七,小七会乖……」迷糊之间,小七紧张地拉破霍岳庭的衣袖,惶恐地呢喃。 「小七乖,我是二少奶奶,我跟岳哥都会守着你,你放心的睡吧,醒了就什么痛都不见了,好不好?」海潋儿温声轻哄。 小七双腿上的伤疤深浅不一,而且数量之多,令人怵目惊心。此时霍岳庭发现,他可爱的小妻子并没有嫌弃,而是含着泪,用手摸了摸小七的额头,像位慈母一般安抚恶梦中的幼儿。 幽幽的烛光下,霍岳庭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海潋儿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虽然此时她发丝微乱,衣衫普通,面容平凡,可她四周散发出来的善良光辉,令他尊敬。 「岳哥,压好小七的身子,不要让他乱动,等一会麻沸散的药效就会让他安静下来。来,这只手,对,就是这只,再按住这条腿。」眨眼间,海潋儿卷起粉袖,抄起细细长长的伏羲九针,刺向小七伤口周围的穴位。 长针刺入时,个头矮小,身材瘦弱的海潋儿顿时有了气势,她眼中有自信、坚定及悲悯。 「只要用这些针刺入伤口周围的经络,不但能减轻疼痛,还会让那些受创过深的肌肉有所恢复。」海潋儿向自己的夫君解释。 压着小七的霍岳庭看着这样的海潋儿,不觉看痴了。 成亲之后,两个人朝夕相对,他从她身上看到很多优秀的地方,她的好,出人意料。 回想起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他不觉叹息,那时候的她,小小瘦瘦还黑黑的,张嘴咬住他的手,怎么也不放;没想到经过十几年,那只毛毛虫会成为今日救人性命的疡医,变成他深爱的妻子。 世间的事真是神奇,她虽然长相平凡,心地却如此美丽,令人着迷。 「岳哥,好了,一会我叫珠儿熬些补身健体的汤药,喝过汤药之后,我再继续替他诊疗。」满头大汗的海潋儿深深地吐了口气。 「潋儿,辛苦了。」他放下小七,急急地为海潋儿擦掉滑落脸颊的汗珠。 「岳哥,你想照拂的人,就是我要照拂的人,我怎么会觉得辛苦。」为了相公,她什么都愿意做。 「需要我照拂的人很多。」霍岳庭倒了杯茶给妻子,「夜雪、夜照、夜巡、夜风、小七都是我跟娘救回来的孤苦孩子。夜照和夜雪是金国人与宋人所生的孩子,他们在大宋及金国皆被视为杂种,无立足之地,受尽折磨;夜巡和小七被恶人折磨,生不如死,夜风则是被人抛弃的孤儿。 「他们只是我跟娘救回来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人,他们长大后不愿再欠青睚堡人情而离开了青睚堡,有的则留在我的门下,替青睚堡办事,若是想自立门户,我会给予他们任何帮助,让他们都有好归宿。」 他的部属无不忠心耿耿,是因为在他们遭难之际,霍家母子给了他们生机。 「岳哥,以后我同你和春光姨一起,一起对这些苦孩子们好,照顾他们、看顾他们、替他们养好身子,我自己也是弃儿,我知道弃儿的苦楚。」 他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小小的脸庞,「潋儿,这十年来,娘已经把调教孤儿的重担全部交给我了,为了让娘放心,我从不曾对人说,有时我会觉得好无力,比如小七……」 他悄悄附在她的耳边道:「已经十年了,我尽力调养他的身体,但成果实在差强人意。小七遇到一些事,还是会失去心智,疯狂地伤害他人,如同野兽,这样的他,我不放心让他自立啊。」小七恐怕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他身边了。 对霍岳庭所做的事,海潋儿万分支持认同和崇敬,「岳哥,以后有我,这份重担,我跟你一起背,以后我会对小七好、对夜雪好、对夜巡好……」 好久没有对另外一个人说起心底深藏的压力,对着自己的小妻子一吐为快后,霍岳庭如释重负。 与心爱的人共同努力,路且长且远也再难阻挡住他,往后他有来自潋儿的强大支持,他再不会在这件事上感觉到无助和疲惫。 他紧紧握住海潋儿捧着茶杯的手,俊美的脸忽地皱了皱,「你要对小七好?要对夜雪好?你要把对我的好分给他们?我不答应。」 「那……那要怎么办?」 「你要全心全意的对我好,所有的好都给我,我再把这些好偶尔分给小七、夜雪、夜巡、夜照他们。」霍岳庭霸道地说。 「这样好……吗?」 「以夫为天!」要把最多的爱给他嘛,他才不要跟小七他们分享潋儿的注意力。 「都听你的,我要全心全意的对岳哥好。」从姑姑那里耳濡目染以夫为天的标准后,她可是越来越听霍岳庭的话了。 她的菱唇很快被霍岳庭攫住,他用吻与她无言约定——从此她的好,都是他的了。 海潋儿用了特制的膏药让小七的旧伤好转,待小七的风寒痊愈后,他们才重新上路,走了大半个月,他们进入了霍家在紫溪城北边的霍家牧场。 此时,塞上牧场迎来了初春的好光景,草原上的残雪与骄阳相映,碧空如洗,一派兴盛。 来到牧场上,霍岳庭安顿好奴仆便带着海潋儿到牧场巡视。 「二少爷,这些马儿是前年从大宛来的汗血宝马,今年几只牝马都已经有孕在身了。」老管事向霍岳庭说着牧场的情况。 「嗯,这些马儿被你们养得不错,毛色光滑,四蹄有力,若是今年能产下好的马崽,我就在牧场东边为你造所宅子吧,这几年你对牧场可谓照顾周全,堡主还有老堡主对你都相当赏识,我爹还常说起当年,你在牧场上击退狼群护住马儿的事。」 听二少爷称赞自己,老管事红了眼眶,「多年前的事,老堡主还记得……」 正当霍岳庭处理公事,另一边,海潋儿可忙了,只见她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四处跑。 「哈豆儿,你别跑,你的脸是冻伤,快让我给你抹上膏药。哈,被我抓到了。」 「啊!」小姑娘被抹上了热呼呼的酒水,然后一张黑黑的膏药啪的一声贴到她脸上。 「不许撕,撕了我就到二少爷面前告你的状。乖啦,这药不难闻,而且过三天你的脸就不痛了哟,等天气再回暖一些,你的脸就会好了,就算明年冬天再冷,你的小脸都不会再长冻疮了哟。」海潋儿摸摸小姑娘的头,温柔地说。 含泪的哈豆儿撇着嘴点头。她其实不是怕上药,只是害怕生人而已,这个热情的大姊姊真让人吃不消呀。 「二少奶奶,我这里好痛哟。」哈豆儿的姊姊云茶抬抬胳膊,露出手臂上铜钱般大小的红疙瘩。 「你这个是粉疮,我一会儿替你挖出来就行了。」 「挖出来?!我不要,我要妹妹贴的药。」云茶哇哇大叫。 「那个不适用你的症状啦。」 海潋儿她一把拉住云茶的胳膊就再也不放手。 哭天喊地的云茶很快被海潋儿拉入帐子里,只听几声惨叫之后,没半晌时间,云茶抚着手臂笑嘻嘻地走出来了。 「大疙瘩不见了,二少奶奶还说过两天拆了纱巾就会好,还不会留疤。看,二少奶奶还给了我美肌膏,说是抹上去皮肤会又白又嫩。」 第二十章 原本在一旁看好戏的人一听云茶这样说,有伤有疮的统统聚在小帐子前,排起长长的人龙,等着海潋儿为他们治疗。 远在塞外的牧场气候恶劣,大夫医者更是一年难得见一次,如今有了这个妙手疡医,牧场的人们别提有多高兴了。上至老管事的家眷,下至牧场的杂役通通都来了。 要救治的人一下子增加了许多,但海潋儿仍耐心为大家医治,所幸庆王送了许多大理国所产的名贵药材,让海潋儿治起毒症脓疮来得心应手。 等霍岳庭处理好公事回到寝帐时,治病的人潮已经散了,累极的海潋儿倒在毡毯上,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潋儿。」霍岳庭心疼地唤她,急忙将她从毡毯上扶起,让她舒服地窝进他温暖的胸膛里,海潋儿满意地嘤咛一声。 「别动。」灌满内力的两掌贴上她的背,源源不绝的温厚内力注入,一股热气慢慢充盈她的全身,让她疲惫的精神终于恢复过来。 「岳哥,你的内力好纯厚。」恢复些许精神的海潋儿开心地说:「以往我累瘫时,攸攸和柔柔也会像你这样用内力帮我活络精气神,不过还是岳哥你的内力比较精纯。」 「以后若再这样辛苦,一定要先叫奴仆来告诉我,害我什么都不知道,回来的路上才听人说起你今天的壮举。」 「牧场上条件恶劣,好多人都生了痈疽和恶疮,这里又没有别的大夫,我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老主事家的孙女小手布满了冻疮,我看不下去呀。」 霍岳庭垂下脸,用暖暖的俊脸贴着海潋儿的月饼脸。 「虽然有点气你没照顾好自己,可我还是要说,今天我为你骄傲。」从牧场最西侧赶回来的路上,牧场的杂役、牧羊人、管事无不向他真诚地道谢,从他们憨厚的笑容里,他感觉得到潋儿施予的爱心是多么的珍贵。 「潋儿,牧场的人都夸你是妙手观音,还说我娶了一个好娘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为他们治一分病,付出一份心,他们便对霍家和青眶堡更多一分忠心。」天下的疡医并不多,想请好的疡医到塞上给牧民看诊更是难上加难,如今有了潋儿,他头痛的事又少一件了。 「能帮到霍家、能帮到那些染疾的人、能帮到岳哥,我就是累死也值得。」 「潋儿,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霍岳庭拧眉收紧怀抱,怕她下一瞬就会消失。 「岳哥,有你这样好的相公,我哪里舍得死呀。」她拍拍紧紧圈住自己的霍岳庭,心甜得都快融化了。 两道交缠的身影紧紧相拥在一起,牧场的春夜乍暖还寒,可他们的帐子里却充满暖意。 「前天听牧场的副管事说,你俩已到了牧场,我担心牧场天冷,特地过来看看你们。」田春光一身艳粉色春衫,神清气爽地对着儿子和媳妇说道。 海潋儿很开心能看到婆婆,霍岳庭可就不怎么欢迎了,他最不想让潋儿见到的人,居然从青睚堡赶过来了! 「娘,虽说是二月,可牧场也寒气逼人,娘真不必为我们跑这一趟。」霍岳庭似笑非笑地看着脸无一丝皱纹、目露顽皮狡黠的娘亲。 娘亲算准他们要离开牧场的时间专程前来,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他可不能让娘破坏了他的计划。 「我可不是心疼你这个儿子,而是想我家二媳妇了。来,潋儿,让我好好看看你,臭小子有没有欺负你?这三个月还好吗?路上有没有吃苦?」田春光挑衅地睇了儿子一眼,笑容可掏地对霍岳庭身边的海潋儿招手。 「娘。」海潋儿微微一笑,正要上前时,脚步却被一具修长的身子挡住。 她奇怪地看向挡在婆婆与自己中间的霍岳庭。 「娘可不能这么说,我怎会委屈自己的娘子呢?我跟潋儿这一路别提有多开心了,在大理更是被姑姑和姑父照顾得妥妥贴贴,说是如神仙般逍遥自在也不为过。」他一派风雅地笑着。 「臭小子,别挡着,让潋儿过来跟我话家常,我想听潋儿说说这一路的趣闻。」依霍巧传回来的书信看,岳儿可是对潋儿动了真情,小夫妻志趣相投、情深似海,好得没话说,哼哼,揭穿儿子编造的假象的时机到了。田春光心里暗想,爱上潋儿的霍岳庭还会舍下妻子跑去当和尚吗?骗鬼吧。 「岳哥。」海潋儿在霍岳庭身后扯扯他的衣裳,她真的很想跟娘亲近亲近,毕竟刚成亲,她就出外游玩,一点也没有尽到做媳妇的责任。 霍岳庭回身,丢给海潋儿一个眼神,轻声道:「以夫为天,听我的。」 拉扯淡灰锦袍的手松开了,海潋儿咬咬唇,最终万般无奈地低下头,乖乖站到霍岳庭身边。 「娘,潋儿很累了,她一路照顾我和小七,三日前还为牧场老少施医赠药,身心已极度疲累,需要尽快回到山泉别馆好好休养。娘,孩儿为了潋儿的身体,不得不先走一步,还请娘见谅。」他不疾不徐地牵起海潋儿的手,推她登上早已备好的舒适马车。 「呵呵,那为娘也同你们一道回去吧,雪梅,搀我上岳儿的马车。」她田春光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娘,前日潋儿为牧场老管事的妻子刮治了一个恶疮,虽然疮毒已清,但深受病痛折磨多年的老婆子这几日都不得不在家休养,做为青睚堡的前堡主夫人,娘是不是该去关照一下?别一来就要走,这样有失风范,而牧场的几位女眷也好久没见娘了,娘是不是也该……岳儿并没有指使娘亲的意思,请娘不要怪罪,只是当家主母在此时应该去体恤体恤民情吧?」霍岳庭笑得满腹心机。 「你说的对,哈哈,是为娘粗心了。」田春光在心底恨恨地咬牙,表面上却只能连连点头。牧场上的仆役管事都格外辛苦,她既然来了,就不能不去关照一下。 「娘,那我就带着潋儿先回山泉别馆了。」霍岳庭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对母亲恭敬地挥手。 「潋儿,要是岳儿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你,你就到堡内找我,咱们婆媳加上你大嫂,大家一起喝茶说话打发时间,婆婆盼着你呢。」当帘子快要隔绝外界目光时,田春光对着马车里的海潋儿喊道,话中有话,颇具深意。 「小七,走了。」 依言行事的小七对老夫人恭敬地鞠躬之后,催动拉车的马儿,飞快消失在田春光的面前。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海潋儿蹙起浓淡适中的秀眉,心底升起一阵古怪的感觉,方才岳哥见到婆婆,笑得……好奇怪哟。 「潋儿来,该累了吧,小睡一会儿,我们大概傍晚就能回到山泉别馆了。那二十名奴仆我已吩咐夜雪带他们先行回到山泉别馆打理事务,到时候回去你只管好好歇息,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他圈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一贴近他温暖的身子,海潋儿眼底浮起了睡意,她伸手掩住一个哈欠,困意十足地道:「五更天才起身,怎么又困了……岳哥,你是不是不愿意我与娘亲近呀?」她总觉得有古怪。 「傻潋儿,哪有这回事,我是心疼你呀!想到你这几日的劳碌,我就恨自己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有学一点医术,我要是有学一点疡医之术,就能帮到我的潋儿,潋儿,我实在不想让你受到任何劳累,眼下,你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补回精力,好吗?」 「潋儿明白了。」压下心中的疑虑,海潋儿睡眼蒙胧地笑了,「岳哥,你对我……最好了。」她语音渐低,最终沉沉睡去。 搂着单薄的小身子,霍岳庭大掌摩挲着海潋儿顺滑的头发。 「娘,你棋差一着。」 上等洁净的瓷盘内盛着充满香气的肉粥,还有早已备在内室、装满温水的浴桶,屋内的屏风上还挂着娘子为他准备的淡色锦袍,耳朵里听到的是熟悉的话语—— 「鹊儿,去把那套汝窑天青釉茶具拿来,一会我要给岳哥沏珠兰香片,还有珠儿,去跟小七说记得把马车清扫干净,还得喂饱马儿,岳哥等会乘马车出去办事才不会有误。」海潋儿探出花厅的门外,瞧了瞧乌云密布的天空,又吩咐下人,「珠儿,从仓房里取把油纸伞给小七,今日恐怕路上有雨。」 「是,二少奶奶。」大理国带回来的勤快丫头们衔命而去。 罩在桃粉衣裙下的单薄身子一转,海潋儿立即眼睛一亮的发现窗户外站着的男人。 第二十一章 四更天时,离开山泉别馆前往青睚堡内操练护城精兵的霍岳庭正站在屋檐下,温柔地对着妻子微笑。 「岳哥,你回来了。」 霍岳庭点点头。 「让我伺候你沐浴更衣吧。」 他大步走到妻子身畔拥住她,轻声地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只离开她身边一个时辰,他却觉得如隔三秋,抱抱她、嗅着她身上清淡的药香,他才能一解思念。自大理返回别馆后,潋儿越发贤良,他的衣衫鞋袜、饮食起居,无一不是潋儿亲手打理,而且每日忙完公务,身心疲惫之时,有潋儿在旁嘘寒问暖,他就觉得无比幸福。 没想到成亲是这样快乐愉悦的一件事。霍岳庭欣慰地想着。 「热水浴桶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快去吧。」 霍岳庭摸摸海潋儿的粉脸,钻进内室里沐浴。 洗完一身的疲惫,才从木桶里站起来,海潋儿便及时拿来宽大的布巾,为他擦拭精壮身躯。 她忙碌的小手拿着布巾擦过平滑的胸口,健硕的臂膀,擦着擦着,两人的呼吸变快,再接着,两人紧紧吻住了彼此,情欲的火光四溅,益发难受,春色溢满室中,两人回到床榻间,褪尽衣衫,搅起粉红烟雨。 等这场旖旎的云雨停住,早膳已变成午膳。 用过午膳,海潋儿送霍岳庭到山泉别馆门口。 「呀,我又忘了,岳哥,等我一会儿。」海潋儿转身跑回寝房,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封信。 「这是?」 「这是寄给上官攸攸的信,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她一直都没有回我的信,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海潋儿心情低落地说。 「你不是说上官攸攸和她的姊妹都爱四处游历吗?兴许她们都身在江湖中,未回上官山庄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我真的挺想念她的,请岳哥再帮我送出这封书信,让她们不要忘了我。」海潋儿扁嘴。 霍岳庭收下那封信,很体贴地道:「你放心吧,这封信我一定让他们快马加鞭送去,绝不耽搁。」 海潋儿感激地握了握霍岳庭的手,孤单的她还有他做为依靠,也是一件欣慰的事。 看了看小七赶的马车,海潋儿脑中闪出一个念头,她很高兴地向霍岳庭说:「相公,我们回到别馆也有一个半月了,我想趁机到紫溪城走走,听说大嫂还在城里开了一间很有名的食肆,客似云来,我想去瞧瞧。 「娘也说过,我可以随时去青睚堡看看她,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呢。哎呀,干脆我跟你一同下山吧。」思及婆婆和大嫂,海潋儿的脸亮了起来,其实她并不孤单呀,娘疼爱她,大嫂大气能干,都是她喜欢的人呢。 霍岳庭目光渐渐变得深邃,面含笑意,「潋儿,春季是紫溪城最繁忙的时刻,大嫂每日要照看她的芙蓉坊、训练厨子、安排待客的宴席,最最重要的是,她还要照顾我大哥,纵使你找到她,她也没有时间陪你呀。至于娘那里,等我回来再同你一道去,好吗?」 「可是……」 「潋儿,以夫为天哟,还是我的话你不想听了?」霍岳庭满脸失望地说道。 深吸几口气,海潋儿皱着小脸道:「没有,我不去找娘和大嫂了,我去东院种紫草,熬紫草膏,岳哥早点回来用晚膳。」可怜巴巴的小脸越垂越低。 「嗯,好好在别馆等我回来。」霍岳庭拿了海潋儿的信,坐上马车下了山。 半道上,马车停了下来,不一会儿,神出鬼没的夜雪飞身而来,半跪在马车前。 「夜雪,把这信处理掉。」他才不会给潋儿机会联系上那帮女侠,到时候上官攸攸拉着他的小妻子去江湖上打打杀杀,若出了意外,他的心可要碎了,再说金国世子也不知道暗地里在玩什么花样,他哪里能放心让潋儿离开紫溪城呢? 「属下领命。」夜雪接住主子丢来的信件,收进怀里。 「最近上官山庄那几个毛丫头有什么动静吗?」 「她们分别寄了二十多封书信,催二少奶奶跟她们去抓采花贼,还有屠氏姊妹也写来不少信,要二少奶奶去看她们踢信家武馆的招牌。」 霍岳庭越听越头大。 「二少爷,除了信,还有件事更为棘手,上官攸攸未见二少奶奶回信,十天前已从上官山庄出发,准备到紫溪城来找二少奶奶理论。」 「什么?在她没到紫溪城内前阻止她,不论用什么办法。」 「属下明白。」 「夜照那边呢?」 「寿王世子最近并无什么大动向,他大多时候都在处理军务,偶尔派人到蒙古几个部落和吐蕃诸部间走动。」 霍岳庭沉思,那个人在打什么算盘呢?他在金国培植的势力,可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他得好好琢磨怎么收拾掉这个寿王世子。 霍岳庭垂眼望着车外的夜雪,脑中灵光一闪,「夜雪,去办正事吧,之后我有大事交给你去做。」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一身黑衣,面无波澜的夜雪迅速消失在山道间的浓荫处。 「小七,走,回堡里。」 「是。」 越来越古怪了,为什么岳哥不让她下山?也不让她见婆婆和大嫂?以前她并未将这事往心里去,可是渐渐的,这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海潋儿跪在东院的苗圃里,一边为新种下的紫草浇水,一边出神的想着事情。 她看着这座山泉别馆,不由得感觉一阵胸闷。 从春天来到夏天,她连一步都未踏出过山泉别馆的大门,她就像一只折了翅的蝴蝶,被困在山泉别馆,每日除了丈夫和奴仆外,她根本见不到其他人。 有次她独自下山,结果刚走到半山腰处,就被迎面而来的岳哥拦住,屡次尝试总是这样的结果,她不是小孩子,猜得到定是夜雪或是小七给岳哥捎信息,通知他关于自己的动向。 为什么岳哥要这样对她呢?难道山下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两人成婚已半年多了,她看得出来,她的相公比实际看起来更为老谋深算,她怎会是他的对手呢? 海潋儿从苗圃里站起身,拍拍布裙上的泥土,了望碧蓝的天空、夏日的骄阳,她想出门透透气的渴望越来越无法克制。 对了,今日会有运送瓜果时蔬、茶米油盐的车队上山,不如…… 海潋儿下定决心拿出跟上官攸攸学来的江湖经验,大大方方地站在院落中间吩咐,「鹊儿,你去收拾一下仓房,今日车队又会送来吃食,你要好好清点,再把仓房所余的东西都列张单子出来让我过目,有什么不足我再叫小七去补。」呵呵,仓房大得吓人,杂货干粮种类众多,点算到明天也点不完。 「二少奶奶,我这就去。」 「珠儿,你去青睚堡找二少爷,看看二少爷在哪里,再把我熬好的清油膏送过去,已经入暑了,山下的暑气很折腾人,别热坏了二少爷。若是找不到二少爷,你就在岳春院等着,晚膳与二少爷一道回来吧。」把这两个贴身丫鬟打发走,海潋儿一回身,对着院中忙活的老婆子和杂役们道:「我去叠翠院看书,没什么事不要打扰我。」 「二少奶奶,我们知道了。」 欢快地提着裙摆,海潋儿依计行事,跑至叠翠院里等了一会,再偷溜到鹊儿和珠儿的下人房里,找到一身布衣换上,取下所有发饰,她给自己梳了一个丫鬟髻,又偷偷返回叠翠院,推开临着后门的一扇窗户,她向下一看,心中大喜,窗下正停着一辆未卸完干草的牛车,她左瞧瞧右看看,发现周遭没有人影,连忙从窗口跳下,落在厚厚的干草堆上,接着鬼鬼祟祟地藏进一辆已经空出来的有篷马车里面。 等了一会儿,搬东西卸货的脚夫们说说笑笑的从后门出来,赶着车下山。 紫溪城,地势低于青睚堡,其西北一百里外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北边是水草丰美的牧场,东南边是由祁连山上的雪水汇成的紫溪河,河道两边良田万亩。 这座城池由霍家守护,躲过外界的重重战火,傲立于塞北之上,其商业兴盛的程度一点也不输临安。 街道上叫卖声络绎不绝,来往的骆驼牛马、穿各式衣衫的外族,熙来攘往的商贾交织出一片繁荣景象。 那辆有篷马车并未回到青睚堡,而是直接到了紫溪城里补货,趁着车夫下车采购,海潋儿悄悄地溜下马车。 站在紫溪城的大道上,她欣喜地看着这一切,脚步越发的轻快,她逛了牛市、逛了布店,还去了城中最大的药铺,等走到腿酸,她才想起该去大嫂的食肆看看。 第二十二章 经人指点,她来到远近驰名的芙蓉坊,芙蓉坊门面矮小,甚至称得上有些寒酸,可这一点也不影响芙蓉坊门庭若市的生意,门前长长的人龙从街心一直排到街尾,除此之外,芙蓉坊所在的河东大街上,还飘散着芙蓉坊里炒制美食的浓烈甜香,那味道直钻人心肺。 「会是什么好吃的呢?」海潋儿看看长长的人龙,骄傲地笑道:「我是大嫂的弟妹,我就直接去厨房吃好了。」 踮着脚丫子,海潋儿一脸坏笑地溜向芙蓉坊的后门,走到一半,一扇窗里传来大嫂的喊话声—— 「快!把我的菜籽油拿过来。」 「是最靠墙的那一缸吗?」这是大哥霍炎庭的声音。 「是的。」 往前迈出的小步子猛然收住,海潋儿攀上窗户,仰着小小的脑袋瓜往厨房瞧。 只见烧得火红的炉灶边,一身葱绿色衣衫的水芙蓉满身大汗,两颊红润,此时她正洗刷着炉灶上的大炒锅,身后还背着睡得香甜的霍辛桐。 青睚堡不怒而威的堡主,这会正环绕在妻子身边忙前忙后。 「蓉儿,是这一缸吗?」 「拿错了。」倒掉洗锅水,水芙蓉瞧了一眼送过来的缸,一劲的摇头。 「那我再去拿。」堂堂青睚堡堡主在妻子的指挥下,连忙又回头找起油来。 「再里面一点,对,就是那一缸,谢谢炎哥。」水芙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油,连忙倒油入锅,锅里霎时升起青烟,一股清甜的油香味也缓缓飘散开来。 等油热了,她把早已备好的水晶包子丢入油锅里,微煎片刻,等包子变成金黄色后,她再将熬制一天一夜的大骨汤倒入油锅里,瞬间油锅劈咱爆出声响,转眼又平息下来。 「哇!哇哇哇——」被爆锅声吵醒,还不会说话的霍辛桐在娘亲的背上被吓醒,她揉了揉小眼睛,哇哇哭了起来。 「辛桐乖,不哭,今日人手不够,爹娘很忙,你要乖哟。」 霍辛桐不高兴地嘟嘴,可怜巴巴的小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爹爹,小手不停地朝霍炎庭挥动。 沉稳如山的男人温和地扯了扯嘴角,对妻子说道:「我来看着辛桐,你好好做煎包吧。」 「好。」 霍炎庭抱过女儿,霍辛桐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爹爹的怀里,很快就止住了哭泣,胖乎乎的小手开始玩起爹爹胸口的坠饰。 「炎哥,能帮我拿一罐蜂蜜吗?」 「好,我这就去拿。」霍炎庭单手抱着女儿,移动壮硕的身子在窄小的厨房里为妻子服务。 「大嫂使唤大哥使唤的好自然啊,不是要以夫为天吗?」在窗外看着的海潋儿嘀咕了起来,「难道岳哥不让我来城里,是怕我发现大嫂和大哥的秘密?他们违背祖访……」 「什么祖训?」 「以夫为天的祖训啊……」咦,是谁在说话?海潋儿回头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身着深紫色长裙的婆婆已来到她的身后。 「娘!」 「你家那个臭相公呢?」田春光知道今日芙蓉坊人手不够,特地过来关照一下,哪知居然碰到二媳妇,不单如此,碍手碍脚的岳儿竟然没有黏着她,真是难得呀。 「那个……」要不要告诉娘她是偷跑出来的? 这时,一个鲁莽的异族男子背着木柴与俩婆媳擦肩而过,他背上的木柴不知怎地,竟钩到田春光的发髻。 「快停下来!」海潋儿发现了连忙出声。 异族男人迟钝的扭头看,步子却没有停止迈进,就在这一扯一动间,田春光的几缕发丝就这样被他狠狠地扯了下来。 站在不远处的霍磊看到了这一幕,气得大吼,「哪里来的混帐王八羔子,竟敢扯掉我春光妹的头发!该死!」他震天的怒吼响彻云霄,如果天上住着神仙的话,估计也会被他吓得连滚带爬。 怒吼之后,老当益壮的霍磊狠狠地抬腿把那个异族男子踹飞出去,塞上枭雄虽然老了,但气势和狠毒依然不减当年。 「竟然在我的地盘伤我娘子——」霍磊一个箭步上前,拉起趴在地上正在吐血、一脸惶恐的异族男子,欲再补一拳。 「够了,霍磊,你答应过我什么?」田春光抚着发鬓正色道,将乱了的发丝收编好。 只消一句话,刚才犹如恶魔的老头子忽然愣了愣,眨眨眼,松了手。他丢下异族男子,火速回到田春光身边,讨好地笑道:「记得记得,可是这个傻子他……」 「他是无意的,不知者无罪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况且只是几根头发,我并无大碍。」田春光皱眉道。 「是是是,我下手太重了。」霍磊干笑着挠挠头。 「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这位壮士,快起来吧。」霍磊乖乖地返回去,拉了那个吓坏的男人一把。 异族男人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打颤地直给田春光鞠躬。 「对不住,我家相公脾气不好,还请你见谅,这是五两银子,回去找个大夫替你看伤。」田春光忍住痛,笑容可掬地对异族男子说道。 一旁田春光的婢女雪梅已将五两银子给了他。 「对……不起……」异族男子用生硬的中原话回应,「谢……谢。」 「快!说对不起。」田春光拉过霍磊命令道。 「对不起!」霍磊谨遵妻命。 处理好小小的纠纷,田春光再回头,就见海潋儿瞠大双眼站在墙角边,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田春光困惑地问。 「霍家的以夫为天……」方才也太夸张了吧,婆婆对公公简直犹如严师,哪里有什么以夫为天的影子,而且大嫂和大哥也是平等相待啊。 「霍家没有什么以夫为天的家训。」田春光双眼精光四射,总算是找到机会提点一下这个傻孩子了。 「啊?也不要求媳妇坐如钟、站如松?」 「是那臭小子告诉你的?」田春光忍俊不禁,「哈哈,我们家可没这气死人的规矩,亏那个臭小子想得出来。」 「也不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海潋儿接着问。 「当然没有。」 「所以,岳哥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看来是这样。」 海潋儿神色黯然,满肚子委屈。 回想起成婚后,他将她困在山泉别馆的事,她就好鼻酸,她如此相信他,他竟然这样耍她,连祖训这种事也能拿出来扯谎。 「潋儿。」她正伤心之际,田春光温柔地抚着她的头,「那臭小子呀,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招人喜爱。爷爷视他为心头宝,他姑姑和姑父对他更是百般宠爱,教过他的夫子师傅也对他大加赞赏,他大哥炎庭更是格外重视这个弟弟,处处顺着他、纵容他。 「在他的人生路上,都是顺着他、爱护他的人,所以他被宠坏了,习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以他为中心,就算成亲,他也想继续这样被人迁就顺从下去,基于这样的心思,他对你说了谎,要你以夫为天。」 震惊到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并不容易,海潋儿听着婆婆的话,心中翻江倒海,她明白了丈夫如此做的理由,但仍无法原谅他的欺骗。 「潋儿,教会他如何做一个好丈夫,是你不可逃避的事,你要让他明白,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不是谁以谁为天,而是永世的相互怜惜。」田春光郑重地说,「幸福是靠你自己争取的,不可气馁,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边教导着后辈,田春光的目光落在霍磊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看了看婆婆慈祥的笑容,泫然欲泣的海潋儿顿时神思清明起来。 对,她不能轻易被打倒,她要把那个幼稚到可笑的岳哥调教成绝世好丈夫! 正在城中办差的夜风在远处目睹了田春光与海潋儿说话的情形,连忙前往青睚堡,向正在盘查帐册的主子禀报此事。 「潋儿,你回来了。」霍岳庭站在山泉别馆的大门前,优雅地摇着扇子,别具深意的目光越过海潋儿,投向她身后的霍冲霍福。 上前两步,海潋儿来到丈夫身前,她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细看之下,她很快明白,已经有人把她在紫溪城的动向禀告给相公知道。 真的好想打他一拳!海潋儿眯起眼睛,强忍住心底的冲动。 「霍福霍冲,你们回去覆命吧。」 「是,二少爷。」被前堡主夫人派来护送二少奶奶的两人立刻离去。 「我有话跟你说。」她从霍岳庭身边走过,快步走向山泉别馆的正厅。 第二十三章 「潋儿呀,既然想去城里逛逛,应该让我作陪才是呀,离开山泉别馆,怎么也得向我报备一声不是吗?要不以夫为天岂不成了空话?」垂着温和的眸,霍岳庭跟在妻子身后大声地说道。 「你还敢提以夫为天?」还未走到正厅,海潋儿就再也忍不住了,站在布满晚霞的院落里反问。 「有什么不能提的吗?」霍岳庭走近,与她四目相对。 「娘已经告诉我了,霍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以夫为天’的祖训,对媳妇也没有坐如钟、站如松的要求,更没有规定媳妇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霍岳庭微笑,漫不经心的抚抚鬓发,「山下那个霍家是没有这样的祖训,可是你想想,以后我们有儿子,还会有孙子,孙子还会生下重孙,我现在定下的规矩,以后在他们身上不就成为祖训了吗?规矩这种事早定下早好。再说,你我以后是爹娘、是曾祖父母,再过几百年,还是子孙们供奉的祖先,我们怎么能不以身作则地实践这些祖训呢?」 什么?!他耍了她,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悔意,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霍岳庭真是个臭鸡蛋! 海潋儿气到无言以对。 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想,只要岳哥软言告罪,放弃可笑的做法,她定不再追究,从此跟他好商好量的过日子,毕竟她好爱岳哥,舍不得苛责他,跟他呕气。 结果呢?他竟然大言不惭,强词夺理。 气到失去理智的海潋儿,不由分说地脱下鞋子朝霍岳庭丢过去,武功过人的霍岳庭身形微偏,轻松躲过小小绣鞋的攻击。 海潋儿见他居然还敢闪躲,拍着起伏剧烈的胸膛,牙关一咬再咬,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 说不过这只老狐狸,连打也打不过他,真是气死了! 「你说的都是什么歪理!」 「成亲之前你已经答应过我,成亲之后定会以夫为天,难道你想反悔吗?」 「是你骗我在先,我才答应的。」 「哪里有骗你,从我之后,我们家的媳妇都以夫为天,我们将会是他们的祖先,不该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你……你……」海潋儿真的快气坏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潋儿别激动,一会儿你回到房里喝口茶,仔细想想,就不会再生气。我娘那人,就爱唯恐天下不乱,她的话你甭听,只要一直以夫为天就好。」 始终冷静的霍岳庭扯起一抹笑,「夜里青睚堡有宴席,要款待大宋的七王爷,今晚我就不在山泉别馆用膳了,戌时过后我才会回来。鹊儿珠儿,伺候好二少奶奶。」 「奴婢遵命。」站在院子外侧的两个小婢连忙福了福身道。 「晚膳多用一点,我先走了。」迎着绚丽的斜阳,霍岳庭挥挥衣袖,乘着车马出了山泉别馆,前往青睚堡。 坐在平稳的马车上,霍岳庭手撑着头思忖着,潋儿偷跑出山泉别馆超出他的掌控,在紫溪城碰到娘亲更是最坏的状况,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即使娘教授潋儿一切驭夫的技巧和手段,他也不会退让。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潋儿,他并没有错,以后他也将继续用这种方式保护她,所以他不会道歉,也不会退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段时日,等潋儿心情平复下来,她一定会再变得乖乖的,从前在庆王府的经历,还有她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情况看来,他们很快就会和好如初。 霍岳庭自信满满地决定坚持到底。 青睚堡的宴席在酉时开始,前来青睚堡游玩的七王爷与霍家父子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兴味更浓。 这场宴席有美味的佳肴、浓厚香醇的美酒,井井有条的安排,以及宾主之间的热情互动,很快的,时间已来到了戌时。 安顿好七王爷后,有些微醺的霍岳庭带着浓浓的睡意返回山泉别馆。 「潋儿,我回来了。」他来到内室,轻轻唤着埋头看书的妻子。 「相公,今晚可还顺利?」黄昏时还怒火冲天的海潋儿笑着迎过来,美丽的笑容比平时更炫目。 不生气了?霍岳庭心中暗喜。 虽然傍晚时有些不快,但此时他的妻子像往常一样伺候他梳洗,送他到床边,并且仔细地为他盖好凉被。 果然是不气了,比预想的还乐观,晕陶陶的霍岳庭勾唇一笑。他就说嘛,他跟潋儿哪会有隔夜仇呢?他们是发生什么事都能原谅彼此的爱侣嘛! 他安心地想着,意识逐渐朦胧,正要入梦,忽地,他感到手臂传来一阵猛烈摇晃,满腔的睡意顿时转为有点清醒的头痛。 「岳哥,我以夫为天,所以想问,入眠之时,是先闭左眼还是先闭右眼呢?」 海潋儿躺在床榻内侧,娇滴滴地问。 「呃?」霍岳庭皱了皱眉。 「岳哥,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是你说要以夫为天的呀,还说我们要为万子千孙做表率,我这样问难道有错吗?」海潋儿在心里冷笑,再累再苦,她也要逼他向她道歉,逼他放弃以夫为天的傻心思。 仍带着酒意的头脑失去平日的灵活,隔了好一会儿,霍岳庭才道:「两眼一起闭吧。」 「谢谢岳哥,我知道了。」 道过谢,床榻内侧没了动静,霍岳庭松了口气,揉揉微疼的额角,打算再继续睡,可就在他即将找到周公要下棋时,身侧又有动静了。 「岳哥,我想翻身,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霍岳庭猛然转醒,有气无力地道。 「多谢岳哥。」海潋儿小小的身子翻转过去,芙蓉帐内顿时又安静了。 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霍岳庭死盯着帐顶。他在等,等海潋儿再次发难,方才她转身时,他看见了她脸上不可错认的贼笑。 哼!要以这种方式对抗,他可不会输。 等啊等啊,等到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此际已是三更天了。 见海潋儿安安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且呼吸均匀的传来,想来一定是睡着了,霍岳庭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意识也逐渐溃散,不到一会,他便顺利进入梦乡。 「岳哥……岳哥醒醒。」 这一次,霍岳庭被大力摇醒,整个人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岳哥,我能去茅房吗?」海潋儿轻声地问。 清梦再次被扰,霍岳庭也没有动怒,只是挂着僵硬的笑脸,「可以,要为夫的陪你去吗?」他没有笑意的眼中,红红的血丝犹如蛛网。 「如厕这种事哪能劳烦岳哥呢,我去去就回。」 头痛欲裂,酒意翻腾的霍岳庭强忍着不适坐在床榻上,看着海潋儿去而复返,带着笑意再次钻回床榻,带笑入眠。 而他,却再也睡不着了,瞌睡虫早就被海潋儿给赶跑了! 此时,梆梆梆梆,山下的打更声预示着四更天已经到了。 「二少爷,该起身了。」门外,小七轻轻叩动门板。 「我……这就来。」 一夜无眠的霍岳庭没办法,只好坐在床上,藉着调息吐纳,暂时驱走倦意,接着起身走出房门,乘上小七备好的马车,前往青睚堡的校场。 每日此时是操练护城精兵的时间,不管再劳累、再繁忙,他与大哥都风雨无阻,亲自操练,他们都认为在战火纷飞的时局里,有强大的护城队伍才是安定的重要凭依,而且这群精锐的护城精兵全靠他和大哥两人一手带出来,若有任何折损都令人痛心。 带着眼下厚重的暗影,霍岳庭按时赶到校场与大哥会合进行操练,半个时辰之后,他跟大哥霍炎庭过了几招,以免荒废武艺,之后按照惯例,霍岳庭还给护城队的几位主事传授一招半式。 结束护城队的操练,霍岳庭满身是汗,眼下已是三伏天,自太阳初升,这座塞上城池也跟着变得燠热起来。 带着疲惫和咕噜叫的肚子,霍岳庭回到了山泉别馆,但往常飘香的珠兰香片、冰过的银耳粥不见了,屋里也没有海潋儿吩咐鹊儿和珠儿的声音,更别提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已备好浴桶等他沐浴。 「岳哥,你回来了?我很早就起身了,一直在这里候着呢。」身着白色襦裙,外罩银粉褙子的海潋儿垂着手,满脸假笑,「请问岳哥,今日的粥可以放多少颗米?用来配粥的小菜要小白菜、韭菜、苦菜、萝卜还是荠菜?岳哥除了早膳,是否还想沐浴?这沐浴的水是要烫的?还是要凉的?如果要烫的,那该有多烫?要凉的话,是不是要到冰窖里挖出陈年寒冰放在桶里?岳哥,以夫为天的我拿不定主意,请你指示。」 第二十四章 霍岳庭温文尔雅的脸微黑,嘴角抽搐了一下。 「岳哥?你想好了吗?」海潋儿挑眉问。 「咳,先用小碗证一碗米下锅熬粥,小菜就选萝卜跟苦菜吧,再煮点黄豆配甜酱,浴水不温不凉即可。」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这就去,岳哥稍等哟。」海潋儿调皮地对他眨眨眼,转身就往火房而去,而一背对霍岳庭,她即刻垮下一张小脸,小声咕哝,「哼,看你能撑多久!」 霍岳庭当然没有听到海潋儿的话,他叹了口气,自个儿回屋里换下汗湿的劲装,不免再次叹息。几天前,潋儿还会为他打理衣衫,为他梳理长发,可现在他却得自己亲力亲为。 换好衣裳,他找了本书就坐在桌边看起来,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的肚子也打起鼓。 好饿,为什么早膳还没有好? 无奈之下,霍岳庭只好亲自动身前往火房,推开火房的门,发现里面冷冷清清的,炉灶里连颗火苗也没有,更别提熬煮好的粥了。 霍岳庭在里头看到了说要给他备膳的妻子,她此时正对着案上一字排开、大大小小的瓷碗发呆。 「潋儿。」他叫她。 「岳哥,呵呵,我正在找碗舀米,你说的小碗到底是哪个呢?大小好像都差不多,我都比半天了。对了,岳哥你刚选的萝卜与苦菜,我叫鹊儿去到仓房里看了看,发现我们家从来没备过这两样菜,我已经叫鹊儿下山买去了,你再等等。」海潋儿佯装苦恼,实则内心暗笑。 「潋儿,其实……」 「二少爷,堡主来问二少爷什么时候入堡?西辽商队的都赫老爷已经到了议事厅,等着跟二少爷商谈马匹换砖茶一事。」小七在火房门外禀报道。 咕噜噜噜,霍岳庭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发出空鸣声。 他还没吃早膳,可是生意上的事又不能不管。跟都赫的生意可是他一手处理的,都赫也只和他谈,所以他必须现身。 他无奈地摇摇头道:「小七,备车,我去换衣服。」 「岳哥,你要去堡里?让我替你更衣吧。」海潋儿直起身来,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继续做饭,我希望今天能吃到晚膳。」他连连摆手,退出火房。 他来到院中内侧的山泉池,舀起一桶冰冷的山泉水,洗净自己身上和脸上的汗水及尘土,再带着一身湿漉返回内室,找出绸缎软袍换上。 「二少爷,穿鞋。」小七半跪在地上,捧着鞋子给霍岳庭套上。 「嗯?这里面是什么?」他感觉到鞋里有个黏腻的东西。 小七拔下鞋,往鞋里一看,惊愕叫道,「啊!鞋里有糯米饭团。」 「换一双。」霍岳庭的头又痛了起来,不用问,肯定是潋儿的杰作。 小七找出霍岳庭所有的鞋子,看了看,为难地道:「二少爷,所有的鞋里都塞了糯米饭团!」 霍岳庭扶额头,虚弱地说,「把刚刚那双拿回来吧。」 小七又把第一双鞋拿了回来,他伸指入鞋想挖出里面的饭团,可是糯米实在太黏,根本无法清除干净。 「算了。」霍岳庭拿过鞋迳自套上,步伐怪异的走出了山泉别馆。 暑气难耐的夏日,他的鞋里像一个小炭炉,热他还能忍,只是糯米那黏腻的感觉真是……不太好受。 即将登上马车之际,一直跟在身后的小七迟疑地问:「二少爷,二少奶奶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二少爷要不要……」 「哼哼,这点小伎俩就想让我低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潋儿把招数都使完了,无计可施之后,她自然就不跟我闹脾气了,毕竟闹也没用不是吗?你放心,如今这种情势,我自有对策,你就甭杞人忧天了,一会儿给我找些吃的,然后再到市集替我买双新鞋和新袜回来。」就算他眼下一圈青影,肚子也饿得咕噜叫,他仍胸有成竹。 这点小别扭,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小七明白了。」 「你甭操心,快点赶车吧。」霍岳庭不愿示弱,催着小七驱动马儿。 「是。」 过没多久,霍岳庭踏入青睚堡内,小七则想去兰芝堂给主子找些吃的,结果脚还没跨出去,青睚堡的大总管佟伯就来到主仆两人面前。 「佟伯你来得正好,请问火房还有吃食吗?兰芝堂的早膳还有吗?」小七替主子问道。 只见佟伯不似往常流畅的点头,反而目光闪躲,隔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夫人让我候在此处,就是让我来知会二少爷一声,今日起各房各院均在住处用餐,兰芝堂往后不再备膳,若二少爷想要用膳,请回山泉别馆,青睚堡内任何人不得给二少爷吃食。」 「佟伯,可二少爷还未用……」 小七急切地说道,却被霍岳庭打断。 「小七,算了,随我去议事厅见都赫。」他扯扯僵直的嘴角,急忙赶往议事厅,都赫已久候多时,不能再拖了。 目前看来,娘和潋儿打算一起合谋对付他。哼,他早就料到娘一定会为潋儿撑腰,不过,他是不会就此让步的,因为他怕失去潋儿呀,她的仇家、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以及金国人的阴谋都逼着他不能放松,在他还没有布署好以前,潋儿必须乖乖听从他的保护和命令。 他打起精神,投入忙碌的工作。午膳时,霍炎庭看了看满面灰败的他,不由得一阵心疼,他悄悄从柜里取出一个食盒,推给霍岳庭。 「你大嫂做给我的午膳,你吃吧。」每日午时,水芙蓉人都不在堡内,为了让丈夫能吃到自己的手艺,她常会备一食盒的美味给他。 「大哥……」好感动,大哥待他真是没话说。 「快吃吧。」霍炎庭催促,生怕被别人看见他违反规定。 「好。」 霍岳庭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有煎蛋、五花肉、鲜嫩爽口的青菜和有嚼劲的肉干,看得他饥肠辘辘。 正打算开动,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霍炎庭,你也想没饭吃吗?」田春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帐房门口。 霍炎庭瞄了娘亲一眼,迟疑了一会儿就把食盒拿了回去。唉,他也是有苦衷的,娘的这把火若烧到他跟芙蓉身上就麻烦了,他只能对不起弟弟了。 「大哥——」霍岳庭哀嚎,但也只能看着霍炎庭将食盒里的东西一点不剩的吞下肚。 看到食盒见底,田春光得意的一笑,转身离开。 「好,继续看帐。」 「大哥你……」霍岳庭有苦说不出,只能继续埋首工作。 跟着大哥一起忙到日头偏西,霍岳庭才处理完手中的事,这期间,小七悄悄给他找来了些馒头充饥,才暂时止住他如鼓的腹鸣声。 拖着疲惫的身体,霍岳庭回到山泉别馆,在花厅外,就看到海潋儿正在八仙桌边布置菜肴。 他戒备地四下望了望,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才踏进花厅。 一见到霍岳庭,海潋儿忙道:「岳哥快来,饭菜都已备好了。」 「有劳潋儿了。」 「来来来,快上座。鹊儿,把饭桶拿过来,我要给岳哥盛饭。」 「是,二少奶奶。」 饭桶很快放到了八仙桌边的小几上,海潋儿笑呵呵地给霍岳庭盛好饭,再送到他手里。 端着碗,他看看桌上的菜,再想着今天换鞋时鞋里已经快臭掉的糯米饭粒,霍岳庭提高了警觉,他闻了闻白白的米饭,再看看桌上的菜,迟迟不肯下箸。 因为桌上的菜和他手上的饭都有股……药味。 「岳哥,不饿吗?」 「是呀,不是太饿。」他快饿死了!整天下来就啃了几个馒头,哪能不饿,可是再饿也不能吃这桌奇怪的东西吧? 「岳哥,这些菜全是我精心为你烧的好菜呢。这一道是葱烧黄连,色泽有没有很好看?这一道是田七烧黄耆,保证强身健体,这一道则是莲心煮苦菜,夏日吃下肚,必定消暑解乏。」 霍岳庭听完,皮笑肉不笑地扒了两口饭,淡淡地说:「我饱了。」听着这些药名,他就已经饱了。 「岳哥,我可是花了一番‘苦心’才做出这一桌子的菜,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岳哥你是我的天呀,只有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这个在你之下的女子才能快快乐乐地以夫为天,为了让你身强体壮,我打算从今日起,天天以药入膳,定要让你寿与天齐,我也才能长长久久的以夫为天呀。」 第二十五章 「哈哈,潋儿真是体贴入微,深得我心。」霍岳庭干笑几声,「不过我突然想起河西铺子那里还有事没交代,我得马上过去看看,你也知道铺上的管事年纪也大了,我得多帮衬着些,先走了。」 说完,他便像火烧屁股似地带着小七和夜雪离开山泉别馆,连夜出了紫溪城,前往不远的大宋河西镇。到了此地,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敲开河西城中最有名的喜乐楼,点了整整一大桌子的菜,大快朵颐。 在河西城待了几天后,等霍岳庭想好了对策,才回到山泉别馆。 一回来,他就拿着一本书走到海潋儿面前。 「这是我这几天专为你写的《以夫为天录》,你要熟读,不可有违,里面详细规定了如何以夫为天,就连睡觉先闭哪只眼都有详细纪录,你若有疑问,只需翻这本书即可。」 海潋儿微眯起眼,她翻开册子,阴阳怪气地念道:「不可为夫君乱抹草药,不可在夫君未指示时自作主张以药入膳,不能三餐不备饿坏夫君,不可在夫君的鞋子里头放糯米饭团……」 「继续继续,还有好多条呢。」 「你……」海潋儿的脸拉得老长,狠狠地把那本霍岳庭给她的册子摔在地上,「霍岳庭,你是臭鸡蛋,你是烂草药!我只要你道个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 「嗯,这条也要写入,记得啊,以后不可以随意辱骂夫君,臭鸡蛋烂草药也不可以说。」 「霍岳庭!」她快吐血了。 「称夫君得叫相公或是岳哥,别连名带姓的叫,这样不行。册子你就留着好好读吧,我回堡里处理公务,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让鹊儿来问我。」扳回一城的霍岳庭心中大悦,迈着阔步抬头挺胸地处理生意去了。 「霍岳庭,你就是臭鸡蛋、你是烂草药,你你你……臭得跟头牛一样!」海潋儿气得大叫。 不行,她不能就此投降,她一定要想办法斗败这个大坏蛋,让他亲口向她道歉。 海潋儿窝在叠翠院里想了两天,实在找不到法子,决定去青睚堡内跟婆婆商量对策。 霍岳庭知道她来青睚堡,并未阻拦,在他看来,海潋儿已无计可施,所以他也乐得作壁上观。 见到婆婆后,海潋儿把心底的委屈都说了出来,田春光一面劝她从长计议,一面又嘱咐她要有耐心,毕竟短短几天便想改变一个人,着实有点太过心急。 听了婆婆的开解,笑容又回到海潋儿的脸上,她开始跟婆婆聊起天来,之后更提议去芙蓉坊看大嫂,田春光欣然同意,于是婆媳俩坐上精致的马车来到紫溪城门口,再徒步走向河东大街的芙蓉坊。 走到半路,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忽然扑上来,紧紧抓住海潋儿的臂膀,死死瞪着她。 看着那位姑娘的眼睛,海潋儿觉得好熟悉,她一直盯着那张灰扑扑的小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海潋儿!你怎么嫁来青睚堡就再也不理姊妹们了?!」 满身尘土的小姑娘一说话,海潋儿即刻认出了人。 「上官攸攸?!攸攸,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上官山庄出了什么事?!」上官攸攸披头散发,漂亮的衣裙都破了好几个洞,脸上更是脏兮兮的,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海潋儿见好友如此,眼眶也红了。 田春光见两人哭得一把鼻涕:把泪,连忙道:「雪梅,快去把马车叫过来,带这两个孩子回春光院。」 「是。」 上了马车,两人悲从中来,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黑地,声音大得田春光在一旁直揉额角。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我给你写了四十多封信,你却一封都没有回,你知道我们去围攻独眼刀客伤得有多惨吗?呜呜呜,没有你,我们都不敢豁出去拼。」 「四十封信?!:可我只收到你邀我去华山喝酒那一封呀,而且收到之后,隔没多久我就给你写了回信,还写了好多封呢。」 「呸,你少骗人了,我要掐死你,我千里迢迢,路遇悍匪,就是为了来跟你绝交的,呜呜呜。」上官攸攸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躲过三次追杀才进了紫溪城,可谓是千辛万苦。 「等等,你说你写了四十多封信?」 「对呀」 「而我写的信你一封也没有收到?」 「我对天发誓,若在你婚后收到过你的信,我下辈子变兔子!」上官攸攸气得发主母誓。 「你们别吵了,我知道你们该去找谁算帐。」田春光颇为同情这两个女孩。 「谁?」 「霍岳庭。」 回到春光院,田春光立刻吩咐下人去唤霍岳庭,不一会儿,霍岳庭就带着小七和夜雪一起过来。 温文儒雅、犹似天神般的男子一入室内,整个春光院彷佛都笼罩在片片春光之中。 「难怪你会忘了我们,原来是中了美男计。」头发凌乱,满身衣衫污秽的上官攸攸一看到霍岳庭,立刻不满的哼道。 海潋儿走上前,神色凝重地问:「岳哥,我让你寄出的信呢?」 「都寄出去了。」他面不改色的撒谎。 此时一旁的夜雪正用冰冷的目光注意着海潋儿脸上的变化,每一个表情,她都试着记在心底。 「都寄出去了?佟伯,你去把驿站骡马队的马头找来。」田春光冷冷一笑。 「是。」佟伯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骡马队的马头走了进来,他五十开外,老实敦厚,一看见前堡主夫人,连忙跪在地上。 田春光笑呵呵地请他入座,叙了叙旧,从言谈中,大家才知道这个骡马队的马头儿好几十年前就认识田春光。 霍岳庭眸光流转,心中微叹,青睚堡真是被娘亲掌控得死死的。 「马头儿,这段时日,你们从大宋捎来的信多吗?」 「回夫人的话,多极了,这几年大宋渐渐恢复了生机,生意的往来也多了许多。」 「马头儿,这位是我的二媳妇,名叫海潋儿,你还记得这一年里头,可有看到给她的信吗?」 「呵呵,有的,我记得春天那时,好多信都是给二少奶奶的,信笺都飘着香呢。」老实的马头儿非常肯定的说道。 「对,我想起来了,我们在笺上抹了追魂香,谁要拿过这些信,香味就会附在那人身上,久久不散,哼哼,看来小心一点准没错。」上官攸攸大声说道。 海潋儿一听,立刻冲到霍岳庭身边,想闻出有没有追魂香的味道。 没有?难道她错怪他了?海潋儿皱眉看着霍岳庭。 而一旁的上官攸攸也没闲着,在屋里嗅闻。 当她来到夜雪身边时,夜雪出声了。 「走开。」夜雪一掌挥过去,想打退上官攸攸。 上官攸攸连忙退开,同时嘴里大声嚷嚷,「她身上有追魂香的味道!」 海潋儿浑身一震,泛红的眼眸定在霍岳庭脸上。 「叫你滚开。」夜雪动了怒,另外一只手握成拳,击向上官攸攸的面门。 看到这拳的上官攸攸脸色一变,避开后赶忙退到海潋儿身边,非常紧张的问:「她是谁?」 「她是堡中护卫。」 「啊?!青睚堡有人要害我!我跟这个臭婆娘交过手,我在来青睚堡的路上,有两男一女的蒙面人攻击我,其中那个女的武功招数就跟她一样,他们还一起把我推到河里,害我成了现在这模样。」 霍岳庭是让夜雪去截住上官攸攸了,可他哪里想得到,这死丫头竟然还是来到了紫溪城。其实他明白这些朋友对潋儿的重要性,以至于他不敢真的拿这些姑娘怎么样,所以上官攸攸才能活着跑来捣乱。 他是不是该为潋儿有这样的好友掬一把感动的泪? 「你说,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上官攸攸脾气一来,不管不顾的指着夜雪大声质问。 夜雪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上官攸攸站在厅堂中央,怒气冲天地说着。 而站在一旁的海潋儿则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霍岳庭,一双眼睛满含委屈、痛苦、幽怨和深思。 为什么这个发下要和她相守一生一世誓言的男人要这样对她?收走她姊妹的信、拿走她的信件再哄骗她已经寄出,最初的最初,还拿假的霍家祖训欺骗她。 她等过,却等不到他一句道歉和愧疚。怎么忍耐,却只换来他的变本加厉。 上官攸攸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呀,她说过,她很在乎身边的人,因为她是弃儿,所以很看重朋友亲人,他怎么能这样伤她的心?怎么能?! 第二十六章 「喂,坐在那里的祸水,你说句话呀!」上官攸攸霸气地指着依旧闲闲喝茶的霍岳庭。 「上官山庄已经穷到要你出来唱戏为生呀?看在你是潋儿朋友的分上,赏你一口饭吃,别再闹了。」霍岳庭讽笑。 「你——」 「攸攸,别再说了。」海潋儿闭了闭眼,逼回眼中的泪水,「佟伯,请给我文房四宝。」 「这就来。」 田春光狠瞪着儿子,他自食恶果,谁也帮不了他。 文房四宝被佟伯捧了进来,众人都有些疑惑,猜不透海潋儿要做什么,只见她接过文房四宝,立刻振笔疾书,在一张金泥笺写满了墨字。 「霍岳庭,我一直在等你道歉、等你悔悟,看来我是等不到了,我今日就休了你,从此我再也不是你的妻,不用再以你为天,一会我会替上官攸攸疗伤,若她有任何差池,我一定跟你没完。」 说完,她把飘散着墨香的金泥笺掷到霍岳庭脸上。 霍岳庭俊雅的脸顿时没了表情,也不管那封休书,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整个人彷佛被冻住。 「春光姨,我能不能暂时先住在春光院?」既然休了夫,称谓也改回来了。 「潋儿不必这么委屈,你怎么说也还是我音音妹子的徒弟,怎么能让你住得不舒服呢?佟伯,去把东北院的吉祥堂给整理出来,以后我的乖侄女就住那里。」吩咐完佟伯,田春光慈爱地对潋儿说:「吉祥堂是请江南的造园师傅做的,颇有大宋风貌,东厢有浴房,离兰芝堂近,用膳也极方便,给你和攸攸住很适合,好好住下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春光姨,我这就去吉祥堂,攸攸一路艰辛,我想让她早点休息。」海潋儿吸吸鼻子,拉着上官攸攸就走。 「去吧,我一会叫雪梅备几套衣裳给她。」 等海潋儿等人离开,霍岳庭才有了动作,他缓缓拿起那封休书,来来回回看着上面每一个字。 他真的被休了。 「哈哈哈!他笑我和你是妻奴,我们现在要不要笑他是下堂夫?」赶回春光院的霍磊,幸灾乐祸的冷笑道。 「爹,让岳庭好好静静。」霍炎庭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落井下石。 「我真的被休了?」霍岳庭像是受了很大打击,心口彷佛被压了块大石头。 捧着龙飞凤舞的休书,霍岳庭怔忡迈步,脑海想着应对之策。 向来自视甚高的他,哪里想过自己会有被休离的一天?如今他该好好想想,他和潋儿该如何相亲相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地走下去。 再不想清楚,他就要失去他的潋儿了。 午膳时间刚到,水芙蓉带着七、八盘菜和十几种小点出现在吉祥堂,上官攸攸吃饱喝足已经歇息了,只剩海潋儿仍未餍足,继续大快朵颐。 「弟妹,这是红烧猪肚,来尝尝。」 「好吃!」 「荔枝白腰子,来一口。」 「大嫂你好厉害!」 「这个呀,叫咸酸蜜煎,这是我出师之后做的第一道菜。」 「哇,实在太好吃了。大嫂你真棒!」 「再吃这个,糖霜玉蜂儿。」 「唔唔……那个……」海潋儿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大嫂不去芙蓉坊没有关系吗?」 「吃得饱,没烦恼。来,再多吃一点。」水芙蓉没回答问题,继续喂食弟妹。 海潋儿接过嫂子递来的煎饺,轻轻笑出声来,「大嫂,我明白你的心意。」咬了一口外酥内嫩、香软多汁的煎饺,海潋儿敛了敛笑容,「我并不是真的要休了他,只是他太可恶,而且一点也不知反省,若不下点重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斗了。」 「原来如此。」水芙蓉偏头想了想后恍然大悟。 「既然大嫂知道了,可不能出卖我呀。」 「我保证!」水芙蓉认真地说。 「若我真的要休了他,我早就离开青睚堡回商山了,哪里还会留在这儿。我是希望利用这个机会,让他能想明白一些事。」 「可你就不怕他……」 「大嫂,我知道你的担心,其实我……还是爱着他,我常想起我们在成都时喝茶聊天的情景,想起他在雨中背着我,想到他为我赶走仇家,过去的种种,每一幕我都深深记得,他是我最心爱的相公,我舍不下他,可是他必须学会尊重我,学会好好去爱。」真正的爱,即使是在怒气当中也会惦记着对方,不曾忘记。 「弟妹,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水芙蓉也是过来人,小俩口把别扭说清楚,自然就和好了,她不需要再担心。 「大嫂你放心吧,我跟那个坏蛋不会真的分开的。」 「嗯。」水芙蓉欣慰地笑了。 清晨,月上树梢,初秋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海潋儿沐浴过后,坐在院中的凉亭吹风,微湿的头发随着风儿轻轻扬起,在夜里宛如柔美的纱。 与她同住在吉祥堂的上官攸攸练了一夜功,跑去沐浴过后,也觉得月色太好,便拿些好酒来和她共饮。 所幸上官攸攸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小擦伤,经过处理,已见好转;也幸好霍岳庭还有点分寸,要是攸攸真有什么损伤,她就真的要在他身上画猫头了。 「潋儿。」醇厚温柔的声音唤她。 「小哥,还没睡?」她回身,对着来人如常微笑。 「以前是岳哥,现在是小哥。」霍岳庭有些闷。 「呵呵。」 「这是昙花先生新出的《寻墓记》第八册,我还没看过,让你先看,还有这是我今天才托人拿来的珠兰香片,花是今年夏天新摘的,一定很香,你留在吉祥堂等我回来。」 「《寻墓记》!」海潋儿双眼放光,但马上又止住激动,淡淡地道:「出去办差?」 「嗯,去江宁钱庄,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千万别到处乱跑,一定要等我回来。」等他回来再好好哄她,消消她心头的气,他可不想一直做下堂夫。 「看心情吧。」 「我把夜光、夜风、夜南、夜定都留给你,有事就摇这个铃,他们会立刻现身。」 「放在桌上吧。」看他这样哄自己,海潋儿的虚荣心完全被满足。 眼睛一扬,她偷瞄月下的男人,月光下,他的侧颜高洁又俊雅,他起伏的胸膛……哎呀,不能再想了,她快要脸红了。 「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海潋儿把头扭过去,嗯了一声,嘴角忍不住泛出笑意。 只要他再道道歉,放弃阻止她跟姊妹们相见的念头,好好安抚她那帮闹着要跟她绝交的姊妹,她就原谅他。 嗯,她一定会等他回来。海潋儿无声地对自己说。 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作声的上官攸攸迳自喝着酒,看好友的眼神,她知道这酒以后还是自己喝好了。 霍岳庭离开青睚堡的第二天,牧场那边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两天前,一支从吐蕃来的牧羊队伍在霍家牧场不远处扎营,老管事以为他们只是路过,因此并未在意。 没想到过了三天,开始发生了奇怪的事,先是牛马出现痘症,接着连小孩子也患上了这种奇怪的病。 老管事连忙向青睚堡求救,田春光、霍磊及霍炎庭都赶去了牧场,兽医可以诊治伤病的牛马,孩子的病情却没人懂。 无奈之下,田春光从吉祥堂接出海潋儿,直奔牧场。 一到牧场上,看着帐里的孩子们痛苦的模样,海潋儿心下一痛,不顾自身疲劳,立即看诊,可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什么病。 「二少奶奶,前几天有个吐蕃小孩死掉了,被埋在牧场的边界,哈豆儿跟姊姊曾过去采浆果,没想到回来就……」 海潋儿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先试试几种药。 「娘,我需要再回趟紫溪城,有些药材和放在山泉别馆的膏药我必须自己去拿。」 「好,叫霍福、霍冲陪你。」 「嗯。」 风风火火地登上马车,海潋儿在霍福霍冲的陪同下,驶向紫溪城,只是疾速奔跑的马车在到达临近紫溪城一里地的地方时,猛然急煞住。 「出了什么事?」海潋儿掀开帘子,就见前头有大批吐蕃人赶着牛羊往青睚堡的方向去。 这群人目测约有两千多人,海潋儿再定睛一看,发现有不少牧民的脸上都有红红的疮痕。 海潋儿心中一惊。 「霍福霍冲,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入紫溪城!」 她虽然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那就是牧场孩子的病和这群吐蕃人绝对脱不了关系,所以绝不能放这些人进紫溪城,伤害城中一万多位居民的性命。 第二十七章 情急之下,她拿出腰间藏好的银铃,一摇动,夜光、夜风、夜南、夜定立刻从不同方向赶过来,一同加入阻拦的行列。 吐蕃队伍顿时骚动起来,哭喊叫骂声交织一片,情况顿时失去控制。 混乱让海潋儿身处的马车渐渐陷落在人堆里。 夜光及夜风想穿过人群护住二少奶奶,却被强大的人潮冲开,等他们驱散人群跑到马车前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只掉在地上的银铃。 海潋儿双手双脚被牛皮带绑得结结实实,嘴上也堵上厚厚的棉布,她被吐蕃人趁乱抓住后就这样被绑在马肚子底下,被带往北方。 他们是什么人?她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的眼里堆满恐惧的泪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更别提来救她。 「岳哥……」海潋儿哽咽。 押送她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话停后,看了她两眼,再次敲晕她。 等她再醒过来时,她的身体正躺在一座奢华的帐篷内,帐底铺着整片的豹皮。 「醒了?」 海潋儿睁大眼睛,抬眼一瞧。 「颜大哥?」看到穿着女真人衣裳的颜大哥,她满腹疑惑。 颜大哥是女真人? 「下贱丫头,我家主子乃金国寿王世子,谁让你这样同主子说话的。」麻姑在完颜术身后发难。 海潋儿没空理会麻姑,她迅速整理脑中的资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颜术接近她,是一个谋划了很久的阴谋。 「你是想我给金国效力?」理出头绪,想了想师傅,再想想自己,海潋儿几乎确定她为何被如此对待。 「你很聪明。」完颜术凶狠地回答。 「想我在战场上为金国士兵治伤,再让他们攻击我大宋将士?」她继续追问:「差不多。」完颜术阴鸷地道。 「你作梦!」 「哈哈哈哈。」完颜术仰天笑道:「别忘了青睚堡和紫溪城的百姓,更别忘了对你情深意重的丈夫。我虽不能进兵紫溪城,但我可以让吐蕃人继续在青眶堡外埋下患有烂疮病的尸体,让吐蕃的烂疮病像魔鬼一样阻断青睚堡的商道,此病虽然可以治愈,但若成瘟疫,即使一百个海音音也救不了,一个充满恶疾的城镇,谁还想去做生意?到时青睚堡和紫溪城的风光岁月也就到尽头了。 「你若再不乖乖助我,我还可以拿你做饵,让你的岳哥踏入我的陷阱,他那么爱你、心疼你,绝不会坐视不管,我有的是机会杀了他,你要不要跟我赌一赌?」 「原来那些吐蕃人是你设的圈套?!」海潋儿大受打击,不敢相信为了她一个人,他竟然视成千上万的人命为无物。 「没错,要抓到你真的很不容易,不过本世子还是成功了,从今日起,好好给本世子打起精神来,我要金国的伤兵比大宋的士兵更快康复、更快痊愈。」 垂着头,海潋儿叫苦不迭。 医治了金国人,她便是对不起师傅和定远侯伯伯,可若是不治,待她极好的婆家都会受到波及。 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麻姑,通知前头拔营,回金国。」 「是。」 手上仍然绑着牛皮带,海潋儿无法反抗,只能任麻姑将她扛上马背,这一次她辨别出了方向,发现他们正由西往东走。 这艰困的旅途走了大概十天,这十天里,他们越往东行,最终进了繁华的金国城市,异族村落开始密集起来。 「今晚就在这里休整,明日就可以入中都了。」走到傍晚,她听见完颜术用她听得懂的中原话对麻姑说道。 也许是怕她跑掉,完颜术一路上从不给她松绑,甚至没有心急的要她配制膏药,为救治金国军士做准备。 马上就要到中都了,她被掳来也有二十多天了,家,离她越来越远。 他们一行人进入一间客栈,完颜术查看过地形之后,向随从指示,把没有窗的窄小柴房当做看管她的牢房,再派两个精壮的金国副将严密把守。 「把她关到柴房,好生看管,千万不可懈怠。」 「属下遵命。」 用过晚膳后,这座小小的客栈忽地变得混乱起来,原来店里来了一帮西夏人和从边塞来的戏班子,结果两方人马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还打到了柴房门口。 看守的副将眼看形势混乱,连忙大声吼着,推拒不停向他们夹击过来的人潮。 柴房里神思困顿的海潋儿躺在地上,听着外头的纷乱声响。 「潋儿。」 就在这时,屋顶上的木板被推开,久未听见的男音盘旋在她的头顶,海潋儿张大嘴,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双眼紧盯着逐渐靠近的两道黑影。 堵在她嘴上的布被取走了,手上陷入皮肉的牛皮带也很快地被松开,她顾不得手脚僵直,流着泪扑进其中一个黑影怀中。 气味对,位置对,心跳声也对。 岳哥! 这不是梦,她的岳哥找到她了,最终来拯救她的,还是她的岳哥! 她干裂的嘴唇不停的颤抖,豆大的泪珠儿咱咱掉在男人的手背。 「乖,不哭。」霍岳庭心痛的拧眉,心如刀割。 「主子,快走吧。」 夜雪的声音? 海潋儿扬睫一看,顿时懵了。 夜雪有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头发散乱的样子也分毫不差。 突然,她明白了,夜雪要代替她留在危险的完颜术身边。 原来霍岳庭早就想到完颜术不会放弃抓海潋儿,也考虑到她若真不幸被掳走,该怎么救出她又不会惊动完颜术,于是他想到让夜雪假扮成海潋儿,除了可以延长救到人之后的脱逃时间,又因为夜雪有武功,到时逃走也比较不危险,前一阵子夜雪才会一直观察海潋儿细微的神情变化。 海潋儿拼命摇头,完颜术那样凶残,如果被发现这个她是假的,夜雪她…… 霍岳庭按住说不出话的海潋儿的手,再空出手来替夜雪绑好牛皮带,堵好嘴。 「夜雪,照我们的约定,别忘了。」霍岳庭严肃地看着夜雪。 夜雪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见了夜雪的保证,霍岳庭才抱起海潋儿,从方才爬进来的屋顶返回。 出了那间让她身心受创的柴房,海潋儿靠在霍岳庭的胸口上,泪水浸湿衣襟。 她浑身都在颤抖,因为难过、因为恐惧、因为伤心、因为欣慰,很多很多情绪全在这一刻揪着她的心。 等发泄完情绪,她昏了过去。 他们在一座破庙里停留了三日,等恢复些体力,海潋儿便跟着霍岳庭在金国内绕道而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易容和变换路线,他们终于顺利在一个月之后回到了主同睚堡。 完颜术极为恶劣,既没给过她好的吃食,也没给过她任何保暖的衣物,身体本就单薄的海潋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回到青睚堡便连生了两场大病。 霍岳庭心疼妻子的遭遇,每日都守在她的床边,为她排闷解忧、端茶倒水,更多时候,他抓住塞上神医,逼他给海潋儿调配各种强身健体的药。 缠绵病榻的海潋儿如今最爱的是霍岳庭每夜在她的身畔,替她读各类话本,还有便是入睡前握着他的手,凝视他好看的侧脸。 「岳哥,休书呢?」精神好一些的海潋儿靠在床侧,虚弱地问。 霍岳庭自袖里拿出那张金泥笺。 「潋儿,因为当年订亲是娘的强迫,致使我心中反抗甚大。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被人宠爱着,那一次,真的只有那一次,母亲把婚事强加到我头上,让我真的很不高兴,从小到大没有人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当时就感觉大事不妙,再加上你也看见了,我娘对我爹那样,让我觉得……对不起,潋儿。」 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海潋儿看见霍岳庭鬓间有霜雪的痕迹,在她被掳走前,他的一头青丝根本没有白发。 在她失踪的这段日子,他一定很着急、很自责吧,要不,那白发不会攀上他年轻的鬓角。 海潋儿觉得心口像被人揉碎了一样,豆大的泪珠咱答咱答的掉下来。 「成婚前,我知道金国世子将对你不利,所以我很害怕你出事,我派人四处打听后,最后终于让我锁定寿王世子完颜术。我一直派夜照跟着他,所以当你失踪之后,我就叫夜照回报世子所在,果然,他借了吐蕃人之力,抓你回金国。 第二十八章 「当你接到姊妹的信,要你外出喝酒,我想到的是,完颜术可能会趁机掳走你,所以我藏起你的信,阻断你们的联系,带你去大理。我做这些,只是因为爱你太深、怕失去你、怕你受伤,可我却忘了顾及你的感受,对不起潋儿,是我太过自傲,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任何事。」 他没有将完颜术的阴谋公诸于世,是不想让妻子和母亲还有前线的音音姨担心,而且他想凭自己的力量,照顾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但现在看来,他处理得并不好。 「岳哥,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竟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你的出发点是为我好,但却用了笨方法,害我误会你。夫妻本该同甘共苦、坦诚以对,为了那些谎言,你愿向我道歉吗?」 「我真心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当我知道你被掳走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做妻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我的妻子安全的在我身边。」霍岳庭幽深的眼里浮现泪光。在寻找爱妻的这段日子里,他的心几近枯竭。至今他还在为自己没有早点带回她而自责不已,她手上被绑的瘀痕久久不散,让他每见一次便心痛一次。 海潋儿紧紧握住霍岳庭的手,「你愿意为我,好好向我的姊妹们解释一下吗? 如果以后她们受了伤,能让我为她们治疗吗?我答应,以后我再也不与她们外出闹事喝酒,只是疗伤。」明白丈夫的苦心,海潋儿保证。 「以后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就让她自在地飞吧,只要她在他身边。 「岳哥,我不休你了。」海潋儿泪湿粉颊,动手撕掉自己写下的休书,「我们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做一辈子夫妻,我再也不饿你,再也不在你的鞋里放糯米饭团了。娘说,夫妻应是两个人永世的相互怜惜。岳哥,我们就这样相互怜惜一辈子,不分开、不言悔。」 「潋儿。」更加沉稳的霍岳庭拥住妻子,动情地吻着她有些苍白的唇。 「潋儿,经过这么多争吵和苦难,我明白了很多事,再多的坚持也比不上你的一个笑容,以后,若你想与姊妹喝酒,我便是接送你的马车,若你想救治病患,我就是你的助手,若你想外出游玩,我就是你的保镖,若你想哭,我便是你永远可以依靠的肩膀,你若成了娘亲,我便是爹,你若做了奶奶,我便是爷爷。娘子你若休我千万遍,我仍待娘子永不变。」 海潋儿靠过去,轻轻的附在霍岳庭的耳边道:「我不会再休你了,我会好好爱你,从此与你永世怜惜,白首偕老。」 他们从此刻起,用一生来实践对彼此的承诺,不再幼稚、不再纠结、不再挣扎。 「不,你们都滚开……不许、不许……」幽深的夜里,床上响起海潋儿痛苦的低语。 「潋儿乖,醒醒,有我在呢,我会好好的保护你,潋儿。」满脸疲惫的霍岳庭轻摇着妻子,将她唤醒。 「岳哥,呜呜呜,我又梦见……又梦见……」海潋儿醒过来,哭得满面是泪,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一切都过去了。」将她揽进怀里,霍岳庭紧紧地拥住妻子,大掌安抚似地轻拍她的背。 海潋儿已经被救回一个月,身体逐渐恢复,但夜里仍时常被恶梦惊醒,那些恐怖痛苦的经历还没有彻底从她心中消散。 「潋儿,我读话本给你听好不好,不哭了,昙花先生最近有新写一部话本,很好笑的。」 在丈夫怀里平静下来的海潋儿愧疚地说:「岳哥,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我,你不得安眠,我……」 「别说傻话。」 「我还知道,昙花先生会写如今这个好笑的《玉楼记》,完全是因为你去成都拜托他的,呜呜呜……」海潋儿自责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是那个小老头自己也想写开心的故事,跟我没关系。」 昙花先生要是听到霍岳庭这番话,大概会气晕过去,他可是在霍岳庭的逼迫下才着手写这本逗人发笑的话本的。 「好了,闭上眼睛,静静听我念。」话本被翻开,醇厚的嗓子念起书来。 海潋儿靠在霍岳庭的怀中,双手圈着他的劲腰,闭眸听着,不时被书里的滑稽情节逗得忍俊不禁。 叩叩叩! 门外突地响起低低的敲门声。 「小七吗?」放下书卷,霍岳庭出声问道。 「二少爷,夜雪有书信传回。」小七在门外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夫妻两人都为之一震。 「岳哥,我也要看。」无时不担心夜雪的海潋儿连忙闪出他的怀抱,很认真的说。 霍岳庭揉揉她的头发,宠溺地点头。 「把信拿进来吧。」 藉着屋里夜明珠明亮的照射,两人一起读信。 「什么?夜雪她不回来了?」 「嗯,看来是这样。」 「她还说,她会一直留在完颜术身边,为什么?完颜术那样阴狠无情,夜雪怎么会……想做他的世子妃?」 「这是夜雪自己的选择,其实我之前已经派人去金国跟她接头,她却拒绝了,我想,她已经确定自己的心意了吧。」 「怎么会这样?」 「别担心,我在金国还有探子,夜雪若有什么差池,我会尽全力保她平安。她是青哩堡养大的孩子,一辈子都会受青睚堡的保护,不会孤身在外。」 「嗯!」 「我更高兴的是她说完颜术已知她真实的身分,并已经向她这个未来的世子妃承诺,不会再设法抢夺你,算是报青睚堡养大她的恩情。」 「夜雪对完颜术的影响竟如此之大?真是无法想像。」海潋儿的脑海里出现夜雪冷冷的身影。 「我们拭目以待吧。好了,天快亮了,再睡会儿好吗?」 完颜术的承诺,霍岳庭并不信,但从此之后,完颜术的确再没有任何骚扰青睚堡的行为。 「来,我再帮你揉揉手腕,音音姨说,你手上的淤血要经常揉才会消得快。」 都已经过一个月了,潋儿的手瘀血仍在,可见当初的痛是如何椎心刺骨。 一只仍带着青紫的玉腕移到他的面前,让霍岳庭轻轻摩挲。 「岳哥,眼下……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以妻为天呀?」 「我只知道我很开心。」夜不成眠的霍岳庭幸福的笑着。 「霍辛海!你不许再哭,若吵到你娘,我会把你吊在树上打。」 两岁的霍辛海眼眶里蓄满泪,却不敢哭出声。 「对,就是这样。」揉揉霍辛海额上摔出来的大包,霍岳庭把儿子抱起来。 「你要乖,你娘正在外面给好多有病痛的人看诊,你一哭娘就会分心,一分心就会很烦,你娘一烦一乱,我就会不高兴哟。」 今日天气好,海潋儿在河西大街上摆义诊的摊子,为紫溪城里的老老少少看病。 而青眶堡堂堂的二少爷霍岳庭就恪守夫道的在义诊摊子边上的茶坊里照看着儿子,以便妻子想念儿子时解她的思念之苦。 「哎呀!这是谁呀?」身体依然强健的霍磊满面坏笑地出现在茶坊里,笑睇着儿子。 「这不就是以前那个天天叫着‘以夫为天’的霍岳庭吗?」田春光很配合地说道。 「以夫为天?我现在怎么看到了霍家中毒最深的妻奴呀。」 「爹,娘,儿子已经领悟,爱,就是要让对方做自己开心的事。为了让她开开心心,我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嗯,你的确心甘情愿做好多事,比如给媳妇按摩、给媳妇读话本、给媳妇洗脚,已经青出于蓝了,比我跟你大哥更敬业。」霍磊嘲笑儿子。 「嗯?还给读书,磊哥,你从来没给我读过,今晚你读些书给我听吧。」 「只要春光妹开心,我读一夜都没有关系。」 成婚多年的两人,看彼此的目光仍然充满浓烈的爱意。 「哎呀!怎么又来这么多人,不行,我要去给我的潋儿按摩解乏,娘,你帮我看着辛海。」 将儿子交给娘,霍岳庭飞身朝义诊的摊子奔去,来到替人治伤的妻子身后,霍岳庭当着全城人的面,给海潋儿揉起肩来。 从此他妻奴的名声不用人们口耳相传,便已散播至整个紫溪城。 「切!谁笑我是妻奴,谁就不懂爱。」丝毫不以为意的霍岳庭如是说。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洞房夜过后之一《食诱堡主夫》; 2、洞房夜过后之二《新妇休夫》。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