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帝君》 楔子 【楔子】 「啊——」 啊!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的身体在缩小?!一双原本握住长枪的手变得有如七岁孩童般大小,力气弱得连杀只鸡都吃力。 好痛,身子如抽筋剥骨般的剧烈疼痛着。 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身躯、他的……痛到几乎失去知觉,难以忍受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嗯……叔叔,你帮我……」 厚实大掌温和地往眼皮一盖,裹在一团御寒衣物中的孩子陷入黑甜乡里,再也不省人事。 风声,骤停。 雨,也不下了。 一道晨曦射入。 风平浪静。 暂时的。 第一章 【第一章】 腾龙王朝 花木丛生,艳冠天下的牡丹盛放着,一朵、两朵、三朵……花型硕大的姚黄、魏紫争妍夺目,如少女娇嫩芳容引人频频驻足,除了惊艳和赞叹外再无其他表情。 这么美好的春日即景,花美人也美,在风光明媚的腾龙皇宫里……不,应该说是人比花娇的后宫里头,年少的皇帝第三次选秀,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官家千金、大臣之女纷纷入宫,争奇斗艳,掀起满园笑声和无边美色。 腾龙王朝的少年皇帝虽不好色,但为了皇家子嗣,他得依祖训每三年选一次秀女,设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极其所能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但是打从沈子熙十岁即位,十三岁那年长他两岁的皇后生下太子沈元嵘之外,连着数年竟再无所出,就连小公主也连连夭折,活不到足岁。 有一说是皇后善妒,致使后宫嫔妃无从受孕,即使小皇帝夜夜辛勤耕耘,耗费精力宠幸众多嫔妃,可是她们的肚皮就是不曾隆起,一个个枉受皇恩,给不了繁密枝叶。 于是乎,皇后季氏之子受到独宠,因此皇后一族声势渐大,形成一方不可忽视的势力,逐渐与前摄政王,如今一手遮天的皇商乔灏相抗衡。 不过和某只无法无天的「小鬼」一比,看似聪慧的太子就变得「资质平庸」,事事不及人家的一半。 人比人,气死人,根本是没法比较的等级,渐渐长大的小皇帝也有了主意,想把这只聪慧过人的小人精收为己用,诱之以皇位…… 「呿!皇帝小叔叔真是想太多,我爹不要的位置就丢给我来坐,他当我脑子灌水了不成,吃力不讨好又全年无休的苦差事,我才不要当只小小龟辛苦地背着……」 连威远侯都不想当的爹百般推辞,只想赚进天下钱财,乔淇姑婆口中的奸商爹可是他乔小三的榜样,他立志赚大钱以银子压死人,有钱才是大爷,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耶!怎么可能自找苦吃,被笨笨的皇帝小叔叔吃死,背起重重的乌龟壳累到死。 要不是皇帝小叔叔死求活缠耍无赖,硬是不让爹「退休」,他可怜的乔小三怎会多个侯爷世子的头衔,每每被传召入宫,让皇帝小叔叔垂涎不已,百般算计年纪小小的他。 幸好他天生脑子好,又「遗传」老爹的奸诈狡猾……呃,是慧黠灵巧啦!加上乔淇姑婆的从小「教育」,他不聪明也难,小神童当之无愧。 嘻!嘻!嘻!打小乔淇姑婆最疼他,人家说的爱屋及乌,她什么都告诉他,连他爹都不晓得的秘密他都知道,乔淇姑婆不是腾龙国的人,至少她的灵魂不是,她说她来自一个他们到不了的神奇世界,那里的人会坐在铁盒子里在天上飞,马车不用马来拉,光吃油就会跑,还有…… 本来他爹是喊乔淇姑婆一声七儿姊,因为爹被福薄的打鱼郎夫妇收养,他们曾经是姊弟,后来爹认祖归宗了,而乔淇姑婆反而被太爷爷认做女儿,辈分顿时差了一辈,姊弟变姑侄。 但事实上他爹虽然姓乔,是乔家子孙,真正的身分却是皇子,是比皇帝小叔叔更有资格坐上皇位的皇子,皇帝小叔叔见到爹还得必恭必敬地喊声皇兄。 只是这是密而不宣的皇家秘辛,除了少数人知情外,爹在外一律宣称自己是大臣之后,是乔繁大将军的嫡孙。 「嗯!嗯!我应该赶紧溜才是,趁皇帝小叔叔选美女的时候开溜,不然他一回头想起他那一堆令人头疼的奏章,我想跑就跑不掉了……」 一只看起来有些脏,染上泥巴的小手悄悄伸向比黄金还贵的牡丹,一点也不怜惜地折下比他小脸还大的牡丹花,而且不只一朵,是连着七、八朵千金难买的花王、花后,做贼似的当作掩饰,移动时留下一股浓郁花香。 远远一瞧,真像是一盆会走动的花盆,不过他移动得不快,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移,在满园的花色中并不明显,大伙的目光大多投注在十人一波的秀女身上,三百名秀女起码得耗上一上午,而其中大部分只能是任人差遣的宫女,只有少部分绝色才有幸入得龙目,成为新受宠名单上的一名娇花。 「呵……皇帝小叔叔又要好一阵子肾亏了,瞧瞧这么多美女,他肯定忙不过来,脚软到连早朝也上不了……」啊!糟了,皇帝小叔叔不上朝,那不表示他乔小三又要代叔上阵? 那张正躲在牡丹花后贼笑的小脸表情忽地一变,惊恐万分地像头逃难的小兽,身子一低,学螃蟹横着走路,不时左顾右盼,唯恐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尊发现他的存在。 他很小心,很小心的避开巡逻的禁卫军,自以为没人发觉他诡异又好笑的逃跑举动,其实和他父亲有交情的禁卫军统领柳云风正一脸无奈地抚着发疼的额头,苦思着该如何助他逃离「魔掌」。 可是一出生就把皇宫内院当自家后院逛的乔翊居然也会拐错弯、走错路,两颗盯着皇帝小叔叔瞧的黑溜溜眼珠子被牡丹花半遮了眼,宫门巍巍矗立在眼前,他猫似的小身子却往永巷钻过去。 永巷,也就是冷宫,失宠的妃子所居住的地方,但皇帝年纪尚轻,尚无受罚的宫妃冷落至此。 而先帝的妃子不多,又受到马皇后的迫害多半下场凄凉,余者竟不过十,新皇一即位即削发为尼,入寺为先帝祈福,长伴青灯。 乔翊身边的怪人多,有博学多闻的七儿姑婆,好酒贪食的朱角师公,不苟言笑的冷面小墨子师伯,经常撒两把毒的苗疆圣女姑姑……总而言之见怪不怪,等于在乞丐堆里长大的他一见到永巷墙边的狗洞,懒得走正路的他一溜烟地往里钻…… 「咦,怎么还在宫内,不是出宫了……」灵动的黑眼珠睁大一瞧,「司乐司」 三个大字映入眼中。 原来他走到尚仪局了,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之一,下设司籍司、司乐司、司宾司、司赞司、彤史。 司乐司设司乐四人,正六品,掌率乐人演习乐阵,悬附击退进之事,典乐,掌乐各四人佐之,女史二人执掌文书。 欸!无趣,他怎会钻错洞呢!还是赶快走原路出宫,再慢就来不及了,困在四面灰墙围起的皇宫中他会闷死。 「哎呀!又跳错了……」 一声娇软的青稚嗓音忽地响起,正打算试试刚学的轻功翻墙的乔小三脚下一滑,小屁股着地,手中的花抖洒些许花粉,他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谁?谁在那里偷看?」 甜嫩的声音娇斥着,听起来有几分凶悍。 「喵!喵!喵!」 捏着鼻子学猫叫,聪明绝顶的他才不会被捉到,论起滑溜他是第一人,少有敌手。乔翊非常得意地蹲着,眼看着穿着一身藕白小花衣裙的小小身影朝他藏身处走近,走到一半停下绣着蝶儿的小鞋,偏着有弯弯柳眉的精致脸蛋,似乎不解宫里几时有野猫跑了进来。 「小兰,你在干什么,还不来练舞。」 不远处一名年纪稍长七、八岁的乐女扬声召唤,年仅五岁的温拾兰嘴儿扬起,扬声一应。 「喔!就来了,春泥姊姊等我一会……真奇怪,宫里居然有猫,也不知道是谁偷养的,要是被教养嬷嬷瞧见了,准是十大板子……」 脚步轻盈像是翩翩飞舞的小粉蝶,落地无足音,粉白小裙随风轻扬,漾起一阵白浪,在粼粼洒落的金光中笑声与花影并起,宛若流光中的一抹浅色虹影。 本来想离开的乔翊又蹲下了,活似采花贼般的趴在花丛间,他用小木枝拨开重重的花叶,满脸好奇又惊讶地托着腮帮子,睁大圆滚滚的眼,光明正大的「偷看」,反正闲着没事做,就当打发时间吧! 谁叫他实在太无聊了,成天无所事事,不管在宫里还是乔府,皇帝小叔叔和他爹都防贼似的盯着他,一个要他学着打理朝政,一个叫他算盘不离手,整日与账簿为伍,他不自个儿寻些趣事怎么活得下去,他才七岁耶,不是七十岁,他们对他的「厚望」未免太高过他不及五尺的身高。 不过这粉粉嫩嫩的小丫头挺好玩的,明明跳得脚发抖,双腿直打颤,她还是把脚尖踮得高高的,两手打直成一直线,向前延伸的五根肉肉的小指头像要碰到天似,硬要摘下月里金桂,任由漫天花香洒落静止不动的小身躯。 第二章 嗯!嗯!好看,白白嫩嫩的小兔子在跳舞,小碎花舞裙飞得高高的,露出一小截系着两团小毛球的绑脚,飞呀飞地像是仙子。 ……怎么越跳越远了,那个有点小肥肚的「大婶」挡在那儿干什么,看不到啦!快把那腿挪开。不行,小儿当自强,山不就我我就山,敌不动,我先动,看谁还能挡在面前,妨碍小三子的偷窥行动! 挪挪挪,「一丛」牡丹花无风自动,难得对某事感兴趣的乔翊虫子般挪动,他越挪越近,越挪越近…… 噢!撞到了什么?好痛。 红通通的鼻头一揉,那双无辜又天真的可爱大眼眨呀眨,视线突然出现一双乌皮长靴,靴侧绑了一柄镶七色宝石的匕首,凛冽寒光不小心「冻伤」他小心肝。 「柳……柳叔叔……嘿!嘿!你今日瞧来无比英明神武,俊色天下无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不要脸万夫莫敌。这是朱角爷爷挂在嘴上的至理名言,他一向虚心学习,不让老到快没牙的朱角爷爷后继无人。 乔翊口中的朱角爷爷本名朱子岳,是先帝年轻时的贴身侍卫,但因为替遭到诬陷叛国的镇南将军墨烟啸求情而令先帝迁怒,以致遭逐罢官,其改名放浪江湖,从此再也不过问朝廷事,闲云野鹤般四海为家。 朱角一生收徒有二,一是灭门之后幸存的将军之子墨尽日,一是幼时憨傻,少年落水后忽地聪颖的乔灏,亦即是乔小三的父亲,再无妻子儿女,旁亲左戚。 「看小姑娘练舞,世子爷好风雅。」禁卫军统领柳云风腰配三尺青锋,神色凛然地俯视把自己搞得不伦不类的男孩,眼中满是不可取的责备。 「我……我……我只是在练习……呃,壁虎功,对,是壁虎功,不小心从墙上滑下来。」他笑得好无邪,两颗黑玉似的眼瞳亮灿灿。 「的确是一门高深的武功,令人敬佩,不过……」柳云风眼里有着笑意,但脸上的表情是千年不变的冷峻。 「不过什么?」哎呀!他怎么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好像圣女姑姑养的百年蛊从脚底一下子钻到脑门。 「威远侯爷要下官来传话,世子爷第九十七次的离家出走若是宣告失败,他给你两种选择,一是抱着皇上的大腿出席他的寿宴,一是滚回乔府把堆积如山的功课做完,一日不读书面目可憎,三日不核帐断指切趾。」柳云风如实说完,一字不差。 「柳叔叔,你……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爹的走狗……」好伤心呀!他的亲爹爹心狠如狼,居然推儿落万劫不复的火坑。 柳云风脸皮微抽了一下。「是代为转告,下官向来忠于腾龙王朝,请世子爷移步。」 「柳叔叔最疼小三儿,你没看见我对不对,小三儿很小很小的,比小虫子还细小。」乔翊很无耻的眨巴眨巴着眼,装出让人不得不心软的可爱样。 嘴角再一抽。「职责所在,请世子爷见谅。」 「你的心……呜!好硬,跟铁石一样。」他佯哭,两只小手惺惺作态地揉着双眼,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世子爷,你头上有只毛毛虫。」有哪家的孩子像他这样顽皮,连御花园里的名贵花卉也敢摘。 从小玩虫长大的乔小三根本不怕虫,他笑嘻嘻地摇晃小脑袋瓜,把毛毛虫甩向柳云风。「柳叔叔,你看你后面是谁,有人要偷袭三品武官喽!」「什么,谁敢在皇宫内院做逆反举动……」他一回头才发现受骗了,身后空无一人。 「哈!柳叔叔真笨,我随便说说你也信,三千禁卫军防卫的皇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哪有人敢刺杀禁卫军头头,又不是脑子坏掉。」嫌命太长,要下去找阎王爷划酒拳。 「世子爷……」唉!一个最难缠的混世小魔王。 「来追我呀!来追我!追到就任你摆布……」小小身子像支箭,倏地跳起往前冲,边跑还边吐舌,以食指拉按眼皮做出令人好笑又好气的鬼脸。 乔翊年纪虽小但资质不错,算是练武的好苗子,尤其是「逃跑」的轻功练得最好,左三步右两步如落花飘移,迅速地闪过拦阻的禁卫军,不时露出张狂不已的笑脸。 但是他忘了前头是司乐司练舞习乐的中庭,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在中央轻歌曼舞,得意忘形的他很快地乐极生悲,冲撞上当中最年幼的稚嫩小姑娘。 砰的一声…… 呃,不,是两声,非常惨不忍睹。 「你……你打我?!」 乔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质问,气呼呼的小女娃瞪大水亮眸子,粉嫩嫩小脸红得快滴出血,手脚并用地又踹又搥,还咬上一大口。 「讨厌鬼、讨厌鬼,你快起来,不许压着我,我讨厌你,你是没洗澡的臭小猪……」 可恶,可恶,那团声音甜软得像糖球的糯米团子居然不识鼎鼎大名的他,还说他是没洗澡的臭小猪? 哼!哪里臭了,不过沾了点泥巴,钻狗洞的时候染上狗的气味,衣服上的草汁和花粉是趴在地上黏着的,顶多不香,还有一股……嗯,很复杂的味道。 一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不过才一丁点大有什么姿色,个子……也才高他一点点,不到两块豆腐高,前平后平像一块硌手的木板,居然还好意思虎着脸大骂他是没长屁眼的好色小鬼,一辈子没个出息只能沦为倒夜香的臭汉。 没眼色,没口德,没见识的粗暴女,要不是淇儿姑婆一再耳提面命地不可欺负女孩子,好男不与女斗,要爱护「娇弱」的小姑娘,不然他小三爷就让他闻闻阿龙大爷那双整年不洗的臭鞋,看她敢不敢再嫌他浑身臭兮兮。 「……咳、咳,小侄子,你的脸色……咳!不是很好,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说出来参详参详。」忍住,忍住,一定要给小孩子面子,不能伤他自尊。 臭着一张清秀小脸活似别人欠他债万万两没还,穿着小红袄,内搭碧色春罗小衫的乔翊噘嘴一哼。「小皇叔,我看见你的一口白牙了,你肯定非常开心有人替你报仇。」 坐在雕龙紫檀长几后的清明帝差点忘形的一点头,身侧伺候他多年的李公公赶紧轻咳一声,提醒君王勿得罪眼前心眼小又锱铢必较的小世子,他才连忙掩下冲口而出的笑声,装出威严不可侵的帝王相。「哪儿的话,朕是震怒,怒不可遏呀!在朕的皇宫内竟让小侄子受到惊吓,实在是朕的过错,朕定会下令严惩,让一干犯众重打二十大板,皮开肉绽不得安歇,以显天威。」 一听他要罚人板子,小三子的小心肝又纠结了。「小皇叔犯不着劳师动众,小三子不过是一时跑得急硌伤,和旁人无关,被狗咬了总不能反咬牠一口。」他说得气呼呼的,又是磨牙,又是瞪眼,一副想找人干架又不得不忍的憋屈样,整张脸乍青乍红。 一个小他两岁的小丫头哪!他能踹上两脚好出口气吗?万一人家受委屈了,家里那些个「长辈」还不罚死他,一个个冷刀子一丢,他不死也去半条命。 别人府上是重男轻女,生个男丁大燃鞭炮,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昭告街坊邻居自己得丁了,比中了状元还高兴。 而他们家的「老人家」呀!真是要不得的心态,传宗接代的大胖儿子反而不受宠,偏疼只会傻笑、吐口水泡泡的闺女,视同掌上明珠爱不释手,儿子当猪养,放任自生自灭,只要养不死就留着当种苗,继续传、宗、接、代。 这是淇儿姑婆和奸诈爹在过年家宴上说过的话,还当着他的面笑抚他耷拉的脑袋,一脸同情和不怀好意,算计可从他身上回收多少好处,最好跟他们一样奸狡,不仅要赚遍天下人的银子,还要多多益善,最好盖座灿亮的金屋闪瞎他们的眼,从此坐卧金银珠宝,玛瑙珍珠满怀。 说穿了就是要操死他,见不得他快活,做牛做马是身为乔府子孙的责任,他做到死是应该,不做则是天理难容,天打雷劈,受天下人唾骂,至死方休。 所以他不逃成吗? 从乔府爬树翻墙到民间窝着,带着绣着小黄鸭的逃生小包袱投奔天下第一帮——丐帮,成天和一窝乞丐窝在一块,打混摸鱼外加兴风作浪,没人管束的日子简直太好了,他乐不思蜀地忘了爹娘,真当自个儿是无父无母的乞儿。 第三章 可是小墨子师伯太狠心了,嫌他带坏一群心思单纯的小乞丐,带头捣蛋,那张冰山脸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直接把他丢进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宫,让最欢迎他到来的皇帝小叔叔乐得阖不拢嘴,直道:甚得朕意!甚得朕意! 「呵呵……小侄子几时这般迷糊了,你不是一向身手最灵活了,翻桌子蹬墙比猴儿还敏捷。」 沈子熙看了看亲侄儿那张脸,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饮酒以掩笑意。 乔翊恨恨地喝起面前不带酒味的果子酿。「看美人闪花了眼,牡丹芍药开满国,月季幽兰尽芬芳,小皇叔好福气,又要纳美立妃,充盈后宫。」 他这话一出,引来好几道愤怒及怨恨的目光,但他似没瞧见般独自生着闷气,银箸插着醉花香洒五宝鸡,揪下鸡屁股不吃插在筷子上耍着转,孩子脾气表露无遗。 但是他的受宠对于某些人而言是十分刺眼的,即使大家嘴上不言,可宫里的贵人们哪个不知晓乔翊的真实身分,他是真正的皇子皇孙,比太子沈元嵘更有当太子的才智,而且皇上亦有此意,巴望着他点头,接下这个事多又繁重的皇帝活,让自己多过几日清心生活。 因此皇后为首的太子党对乔小三可说是深恶痛绝,若非身世显赫,又有前摄政王及皇上这两座大靠山在,他不知道死几百次了,他活着绝对是太子登位的一大阻碍。 不过在这之前,这群人更担心皇上纳宠怜新,在这一波选秀的秀女中不乏仪态端正、容貌上乘的美人,比渐显色衰的皇后更易获得宠爱,要是再生下一、两个可造就的皇子,那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后宫争斗凭借的是手段,即使皇后已广布眼线,立下根基,但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女子并非好相与,一不谨慎让人钻了空,难免不得好处,落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而今日便是皇上封妃纳嫔的大喜日子,十数名衣裙华丽、头戴珠钗的美人儿赐座一旁,弦乐轻扬,舞姿翩翩,各方祝贺帝王得以子孙绵延。 女人一多,烦恼也跟着增加,皇后最痛恨的便是乔翊口里的「福气」,皇上身旁的嫔妃越多对她的后位威胁越重,相对地,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也越来越轻吧,对日后的太子弊多于利,多了绊脚石。 莫怪有人要恨了,皇上脸上的笑意越浓,某些人的心就越沉,暗中盘算着如何扭转乾坤。 「这份好福气小侄子想不想要呀!朕为你建好美人宫,让你得享千娇百媚相伴的福分。」清明帝不正经的谑笑,以利相诱,虽然他这皇侄年纪尚幼,尚不知软玉温香的大好滋味。 「我……」乔翊才想开口拒绝,死也不做撑天神龟,一道不快的童音便重重地响起。 「父皇,乔翊不过是外臣之子罢了,哪禁得起你的天子龙气,他的美人宫哪能盖在宫里,又不是叛乱,谋朝弑主……」只有改朝换代,皇位换人,否则沈氏江山岂能落入姓乔的外人手中,岂不贻笑大方。 小小年纪的沈元嵘瞪向乔翊。 「住口,朕还没死,轮不到你开口。」这不成器的孩子,他以为以他的资质平庸能撑得起四夷觊觎的腾龙王朝? 被废的马皇后虽是沈子熙生母,可是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令人心寒,不仅毒害皇子,霸权谋利,横行宫闱,甚至连先皇也不放过,长年以蛊毒控制残害龙躯,致使先皇躯体败坏,终至回天乏术,不日便驾鹤西归。 那时朝政大乱,一派拥护摄政王登基,另一派则提议废太子另立宗室之子为皇,文武百官各有拥立之人,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分裂。 其实他很明白先皇遗旨属意摄政王为新帝,但是皇兄为了生育子嗣困难的嫂子,拱手让出皇位,并且不遗余力地辅佐自己,平息朝中杂音,这才有近年来的太平盛世。 虽然他有心将帝位传给亲儿,可是一瞧见太子成日玩乐、任性骄纵,不见半丝才智,他的心能不冷吗?腾龙王朝不能毁于他手中呀!否则无颜见先帝。 「父皇……」沈元嵘一脸不甘,怯弱又怨恨地瞪着坐在皇上身侧吃得欢快的小妖孽。 「皇上,嵘儿也是一时心急口快,怕坏了祖宗规矩,你就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回头我念他几句便是了。」笑容华灿的皇后季秋容轻拍太子手背,螓首微侧笑抚皇上怒气。 「哼!不小了,该懂事了,皇后别一味的护着,慈母多败儿,要教教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朕的江山可不敢指望他。」他说得直白,一点颜面也不留,摆明了太子不过立好看的,别太当一回事,他心中另有打算。 季秋容面上一僵,目光沉凝了几分,也暗恨他竟不念夫妻之情,当场给她难堪。「皇上圣明,臣妾当日夜督促太子,不让他有负浩荡皇恩。」 你敢不让我皇儿当皇帝试试,乔府那小屁孩休想坐上龙椅,绝无可能,他想都别想! 就在此时,皇后的心里已兴起一个令人不齿的想法,为了她皇儿的天下,她必须开始部署了,以防万一。 「成龙成虫还琢磨得出吗?天生一块朽木难雕龙,烂泥扶不上墙,还不如安分些,少些心思。」 意有所指的清明帝一说完,转头看向小皇侄的脸又是盈满笑,笑得过分…… 亲昵。「小侄子,今日是朕封赐妃嫔的好日子,不过既然你代替摄政王出席,那朕也得做一番适合孩子的安排。」 听他一言,乔翊顿时有想逃的念头,接下来肯定不会有好事。「小皇叔,小三尿急……」「不急,等看完表演再说。」皇上的笑很邪恶,以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太监,以人墙困住想尿遁的小人精。 「小皇叔,小三憋不住……」他忽地面上一黑,神情像踩了狗大便似的瞪着送到面前的双龙头恭桶。 好,算他狠。 「来人呀!宫乐起。」哈哈!总算让他扳回一城了,不至于每回都栽在这个小滑头手里。 「是的,皇上。」 司礼官扬声一起,金銮殿旁的侧殿先响起一阵清脆铃声,未见身影先闻阵阵梨花香,嫩如乳莺的清唱婉转清灵,悦耳动人,娇脆脆地如同天地间最清亮纯洁的歌声,让人心口的一根弦轻轻撩拨。 花香落,清曲扬,鹅黄、粉橘、浅蓝的小小舞者恍若一朵朵盛开的娇花,不着鞋的藕白足踝,花开正艳的藤花,编成紫花圈套在女孩儿们的小脚上,一足踮起一足轻抬,半是旋舞半是轻跃的如蝶飞入。 那是最娇嫩的花儿呀!一掐就碎的嫩蕊,十来个五岁到十岁不等的小姑娘身着五彩舞衣,像朵花儿似的围起又散开,铃声当当响,舞出桃花满天开的盛景。 舞技自是不及大人,但胜在新鲜有趣,一曲桃花舞春风带来满室清香,花骨儿似的娇美犹胜桃花三分,将人的目光勾引了几分,忍不住多看几眼。 其中一名穿着玉白云罗百花裙的小丫头最为出色,她眉目如画,杏眸灵灿,肤白胜雪口含丹,水葱般娇俏,一横眉来趣味生,小指纤纤扬玉泽,一个轻跃竟在空中三旋身,落地无声静如昙花初绽,手儿轻摆,铃声入耳。 「咦!是她?!」那个可恶的臭丫头。 不只讶然一愕的乔翊注意到场中旋舞的小人儿,连被宠坏的太子也两眼一亮,像是见到新奇的玩意儿,眼睛发直的盯着当中最美的小丫头。 一舞舞毕,小舞者跪地不起,等皇上赏赐。 但是心急的太子根本不等皇上开口,他一个箭步冲到最前头,一把拉起叩首谢恩的娃儿。 「父皇,我要她。」沈元嵘尚不懂男女情事,他只是看中了就先抢为快,不管人家乐不乐意。 清明帝眉头一皱,冷着眼看向一脸惊慌的女娃。「荒唐,还不给朕放开,大殿之上由不得你放肆。」 「父皇,一个舞伶而已,儿臣还要不得吗?」他不服气,故意把人拖着走,无视小手主人的挣扎。 「你……」 本来乔翊不想管这档子闲事,他深知太子对他的不满和怨怼,同时他爹也一再告诫勿插手皇家事,由他们去烂,明哲保身才活得久,后宫的女人不是吃素的,个个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头,一沾上死无全尸。 可是那丫头虽然打青了他一只眼,但也不是什么坏人,明明怕得要死却逞强地不出声,咬着出血的下唇眼眶泛泪,不帮她好像说不过去,心里怪别扭的。 第四章 好吧!就当他脑子被蟹咬了一口好了,她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人发慌,小三子英雄救美来了。 「太子真死相,怎么把人家的相好给抢走了,你看她梨花带雨样多可怜呀! 小三子我怜香惜玉,带回府里暖床……」乔翊看似没多少动作,但是众人眼前一花,太子手里捉着的「小美人」忽然不见了,再一眨眼竟被小身板捉得牢牢的。 「暖床?」 「她?」 「你行吗?」 一时间有人瞠目,有人喷笑,皇上一口酒呛得猛咳,皇后、太子刷地脸色一变,阴沉地盯着胆敢狂言的小子。 「父皇,她是我的,谁也不让,还给我!」沈元嵘怒喊。不是非她不可,却成了意气之争,不弄到手誓不罢休。 乔翊步子滑溜的闪来躲去,多次让太子出丑,扑不到人。「不是你的怎么还,贴上我小三子的名字一辈子就是我的人,你看你看,我跳得比你高,捉不到,捉不到……」 他无赖地扮着鬼脸,借着刚学会没多久的轻功把人耍着玩,一边逗着气得涨红脸的太子,一边扯着被他转来转去,转得头晕的小姑娘,叉着腰哈哈大笑。 看到这混乱的场面,笑得更大声的皇上索性不管了,由着小孩子们闹个过瘾,他乐得看热闹。 但是皇后的脸黑了,双目眯成一直线,冷视拍案叫绝的清明帝,一丝幽怨油然而生。 【第二章】 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如血烙上去的痕迹,鲜明而直接地留在堪称清逸俊雅的脸上,不大不小恰是女子的手掌,非常的熟悉,而且令人……怀念呀! 一身秋香色金蟒袍子,头戴束发镶玉嵌翡金冠,清贵非凡中带着一点点市井痞气,捂着面颊走近的男子有着俊美无俦的外表,表情却有一丝丝无可奈何的轻恼和不解。 一眨眼间,当年以离家出走为名四处玩乐的混世小魔王长成伟岸儿郎,气宇轩昂,风采翩翩,肩宽背厚多了男子气度,行事举止较往常稳重些,少了浮浮躁躁和不知节制的淘气,日渐显露人中龙凤风姿。 只是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顽性坚强的乔翊怎会因为长大了而变了性子呢!他依然是个令人头痛的小混球,只不过整治人的对象变了,由以往的市井小民、宫女太监升等为朝中大臣、富商仕绅,只要他兴致一起,鲜有失手,常把人整得鸡飞狗跳,怒不敢言,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侄,一座大靠山摆在那谁敢招惹。 但是天生万物相生相克,乔翊唯一的克星大概只有尚仪局的司乐温拾兰,她是他的罩门。 「又被兰儿打了?」容尽欢嘲讽的说。 乔翊没好气的冷横一眼,提脚就是一踹。「什么叫又被打了,百八十年才那么一回,你这成天游手好闲的家伙老记着这些混事作啥,还能烙成烧饼吃进肚子不成。」 玄色衣袍的男子倏地一闪,避开看似玩笑,实则凌厉的一扫腿。「游手好闲的人指得是你吧! 整天无所事事的调戏女官,逗弄宫中舞姬,啧!啧!都几岁的人还这般幼稚,身为你的「青梅竹马」着实汗颜,我真替威远侯感到羞愧。」 「去你的青梅竹马,你离我远一点别靠太近,我不想沾上你的酸儒味和虚伪,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少年无知,误交损友。 长臂横了过来,勾住他颈肩。「兄弟,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惹怒了全京城公认脾气最好、温婉娴淑、和善可人的小兰儿?」与乔翊同样出色的容尽欢温润如玉,容貌甚美,五官阴柔偏女相,但举手投足间不给人有娇柔女气的感觉,反而有出世谪仙的清华和空灵。 不过老话一句,物以类聚,什么样的人就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以乔翊不受拘束的张狂性情,出身名门的容尽欢能与他相交多年,可见也是一个心黑的,只是一个是不怕人知晓,堂而皇之的黑心肝,一个藏得深不外露,以君子之姿藏住一肚子坏水,让人不自觉走入他挖好的洞。 说句没良心的话,就是一狼一狈啦!谁碰上他们谁倒霉,不是被整得灰头土脸便是无颜见人,惨不忍睹。 偏偏这两人还真是「青梅竹马」,打小就是一条裤腰带系着的难兄难弟,容尽欢的父亲曾是皇子沈子扬忠心不贰的部属,而后效忠沈子威,也就是摄政王乔灏,至今未曾有贰心,故两家情谊甚是深厚。 说起调皮捣蛋的混事,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小子可没少做过,一起偷钓养在荷花池,外邦进贡的名贵锦鲤,就在御书房外生火烤鱼,惊动皇上后妃以为皇宫失火了;厚脸皮的跑到宰相家蹭饭,顺手偷走一尊高十寸的血麒麟,还嚣张地在柜上留下:小三爷到此一游。 诸如此类的小胡闹不胜枚举,把众大臣气得气血翻腾,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闭门谢客,不欢迎为所欲为的恶客临门,要不是皇上明显的袒护早一棒子打出去了。 只是大家都把帐算在带头捣乱的乔翊头上,谁叫他行径太狂妄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天塌下来他一手撑着,绝对压不到旁人,目中无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殊不知隐藏在后的容尽欢才是个中高手,表面上他看起来是受到胁迫的帮凶,实际上他才是出策的那个人,不时出些鬼主意,让人防不胜防。 「哪里脾气好,分明是一头有爪子的母老虎,你们都被她骗了,你看看她疯成什么样,居然让小爷顶着她打的巴掌印见人,哼!她最好不要落到我手上,否则……」他装出凶狠的表情,好似要将人拆骨剥皮,挫骨扬灰。 「纸扎的老虎。」中看不中用。 凉凉的一句话飘落,乔翊气呼呼地跳脚。「你说谁是纸扎的老虎,小爷教训人的时候你可是都在场,有哪一回手软了?惹了我准没好果子吃。」 「兰儿,你来了呀!小三说要狠狠揍你一顿,教你学些规矩。」容尽欢眉眼含笑,朝乔翊身后轻颔首。 「什么,小兰来了?!我没说你坏话,不可以再动手……」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他刷地脸色一变,赶紧出言安抚每回见他都不给他好脸色看的玉人儿,哪知一回头竟是……空无一人。 「容尽欢,你连小爷也敢骗,活得不耐烦了。」 一记拳头破空而至,击向明月清风般的俊逸男子,他笑了笑回身一避。「一山还有一山高,可见你并非全无弱点,这世上总有个让你收起狂傲性子的如来佛。」 孙猴子翻不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乔翊的死穴是娇婉清妍的温拾兰,两人是一对从小吵到大的欢喜冤家。 「呿!我不是怕她,是让她,好男不与女斗,你要搞清楚了,她简直是我的噩梦,我连梦中都忘不了她打人的巴掌有多痛。」不过不小心「压过」她两次,而且还是懵懂无知的小时候,她却心眼小如针眼,居然记恨到现在。 当年圣驾前献艺,他看无品又无良的太子把她当玩具硬是要带走她,虽然他有些气恼她先前给了他一巴掌的「旧怨」,却仍秉持侠义精神仗义出手,将她从太子手中抢了过来。 可谁料想得到会有后来的无妄之灾,明明他把太子耍得暴跳如雷,笨拙地追在他身后抢人,可是不知哪个缺德鬼忽然伸腿绊了他一下,害他反应不及扑倒在地,连带着压倒被他拽着满场飞的她,一只手很不小心地搁在她平得无一物的胸前,小牙硌到她下巴再上去一点点…… 而所谓由小看大,温拾兰这女人长大会是泼妇从当年就可见,当时她二话不说又给他一巴掌,眼眶噙泪的跑出热闹的金銮殿,好似他欺负了她一样,每个人都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真的很混蛋很过分。 事后他被他的豺狼爹逼着上温府道歉,还贡献出他大半年的月银,买了一只玉雕的小兔子做为赔礼,而她「勉为其难」的接受他的歉意,才平息了这件事。 到底是谁的错呀!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救她,结果反惹一身腥遭禁足三个月,还冠上「色中小魔」的恶名。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呀!好心做好事也这么难,难得善心大发反遭人嫌弃,他何苦来哉? 第五章 乔翊心中有诸多不满,他红肿的半边脸是惨痛的证据,温家的丫头虽是全无拳脚功夫的「弱女子」,但对付起「登徒子」可是下了十足狠劲,没一次失手。 「是,小世子的男儿气概,在下甘拜下风,只是连作梦都想着人家,未免太……下流……」 赫!暗器。 容尽欢话中有话的暗示,只是凡事精明,对感情迟钝的乔翊却参透不了,他也不晓得内心在纠结什么,一瞧见好友过于明灿的笑容,足下那鞋发狠的甩过去。 「你才下流,我堂堂小三爷会瞧上那个宁可饿死自己的舞痴?她的死活干我屁事,要不是她笨笨地好欺负,小爷才懒得管她,那女人比我娘还唠叨,还动不动赏我白眼……」 「你这回又说了什么?」看着好友乌青的左眼,容尽欢投以无尽的怜悯,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人。 语气一窒,他眼神闪过了困窘,之前的理直气壮、漫天怒火忽地沉寂,讪讪地干笑。「看她一颗蟹肉包子咬了两口就不吃了,为了练舞而饿出纤盈身形,我看了很火大,随口说了几句远看是一根竹竿,近看还是竹竿一根,姑娘家长得又直又平会找不到婆家,嫁不出去。」 「活该。」想死不怕没鬼当,这小子非常善于找死。 乔翊把嘴一撇,哼哼两声。「你没瞧见她想把琵琶弹好,十根比春葱还嫩的指头都弹出血丝了,叫她别练她还凶我,说我是不懂音律的粗人,除了牛嚼牡丹外就属我最粗鄙了,让我学驴打滚滚得越远越好。」 「你滚了?」以他对他的了解,乔府少爷的确是脸皮厚如城墙的无赖,事情只有他不肯,没有什么他不敢做。 他得意扬扬地抬高下颚,一副轻狂样。「有什么大不了,不就在地上滚两圈嘛,她要我滚我就绕着她脚边滚,看寸步难行的她怎么跳翩若惊鸿的凤舞九天,她一抬脚我便拉脚,她一踮足我滚到她足下,那舞姿别说凤凰了,倒像无毛的母鸡,咯咯咯地踩无可踩,差点跌个四脚朝天。」 「所以她赏你巴掌?」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想起火辣辣的一巴掌,乔翊面上的兴高采烈顿然隐去。「她不可理喻,温季青那老家伙又不缺她一口饭吃,练舞练那么勤做什么,想成一代名伶不成。」那老家伙有可能是你岳父,连名带姓的喊大不敬。容尽欢撇嘴瞥了他一眼。「也许那就是她心中所想,腾龙王朝向来男尊女卑,女子若想出头唯有在才艺上表现杰出,为自己和家族博得好名声,扬名立万。」 「听起来你像是她的知音,她脑子想什么你一清二楚。」他蓦地语气有点酸,心里堵得很,气闷。 「虽不中亦不远矣!我们都对音乐小有偏好。」容尽欢一说完,手腕一翻,手心多出根遍体通绿的碧玉青竹笛,对着气孔轻吹一曲「桃花渡」。 笛声悠扬,闻者动容,嘹亮清音时而低婉如诉,时而高亢,似海堂春睡,撩动风情,又似白云掠空,细细编织起透着金光的丝绸,春回大地。 柳条细,杨花落,转眼又是春风起,烟柳江南,青岚漫漫,一叶扁舟绿湖漾,三两游人湖上泊,春光明媚好风景,人影成双燕双飞。 色若春晓,翩若飞仙,一袭玄衣随风扬起,翠笛声缭绕中的容尽欢宛若站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抹孤影,面对穹苍将羽化而去,回归天云深处。 「小欢子,你炫耀得太明显了,不过拿根烂笛子吹了两下你就神气了呀!要卖艺到天桥底下,小爷看你生得俊俏施舍你两枚铜板。」精通音律了不起呀!拿起算盘他不见得拨得比他快。 烂笛子?容尽欢眼皮抽了一下,笛声岔出了音,他状若陶醉地一倾身,避开差点击碎玉笛的「凶器」——铜钱。「世子爷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 「少在小爷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你这人心黑如墨,肯定又在背后笑话我,哼! 你给小爷注意点,哪天捉住你的小尾巴,看你用哪只眼嘲笑本小爷。」他是不屑,朋友贵在「诚」,不然百万乞丐一出动,刨了他家老坟都成。 别人手领百万雄兵,战场溅血立下辉煌战功,而他乔翊手下无兵却胜千军万马,因为他后头有无处不在的叫化子,四通八达的情报网送来他想要的消息,一个善钻秘的乞丐可抵一百名兵士,制敌机先战无不克。 丐帮帮主龙七算是他兄弟,前帮主墨尽日是他师伯,前前帮主他喊一声:朱角爷爷,乞丐堆里就他一人横着走,一呼百应,前簇后拥,还能不威风吗? 「世子爷,我同情你。」人要倒霉,喝水也会呛到,他这人心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该觉悟了。 容尽欢美玉般的瞳眸闪着一丝流波,湛亮灵动,如清澈湖面反映出的流光。 莫名的,乔翊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像是被蛇盯上。「是狼?是虎?我身后。」 「是狼也是虎。」容尽欢轻笑。 「是狼也是虎?」什么意思? 「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刚从曲径游廊经过,他看了你的后脑勺就认出你是谁,用十分锐利的眼刀子刨了你的背。」那一眼是憎恨的,满是寒彻骨的冰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打从我把他压在荷花池畔痛殴他一顿后,从此仇深似海,他对我的恨意如天上之水滔滔不绝,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消灭呀!」他这辈子得罪的小人多不可数,太子还排在后面呢! 「你什么时候痛殴太子?」居然没找他「共襄盛举」,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大好机会白白溜掉。 手一挥,不提当年勇,当时他出手不过是气不过,因为太子害他白挨了温小兰一巴掌,这个仇不讨回来怎么成。「忘了恭喜你,新任大理寺卿,好歹是个官,要好好干,别丢我的脸。」 容尽欢冷嗟了一声。「看来你还没学会自我反省,巴不得别人拿剑往你身上问候。」 乔翊一笑,笑得很皮,但眼中泛着冷意。「有热闹事怎可少我一份,就等着人来砍,我看是刀子硬还是我皮厚。」 「你真是阎王老爷的女婿,不怕死。」他笑容温雅地摇摇头。明眸一睐。「兰儿,你来了,帮我劝劝这个找死的笨蛋,你兰玉一般的小手轻轻一搧,这小子就趴下了,搧他一嘴泥。」 同样的老招再来一回,真当他会上当吗?聪明过人的乔翊验证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他仰天大笑一声,「那个全身刮一刮没三两肉的臭丫头哪敢出现在小爷面前,小爷眉毛一掀她就吓得抖如风中烛,我再一瞪眼,大气不敢出一声,再动动……哈!看见了没,我这根小指头,她哭都来不及,咬着棉被角把爷儿当神人崇拜。」 「嗯!嗯!有胆量。」容尽欢似笑非笑,一扬玉笛。 「那当然,小爷可是乞丐窝里混大的大鹏鸟……」火烧不死,刀砍不穿,箭来当棉袄,披着好过冬。 「乔小三,你一天嘴巴不犯贱会死是不是,是谁发抖,是谁咬着棉被角哭,你居然敢在容大哥面前诋毁我,你这人怎么这么坏。」是可忍,孰不可忍。 「啊!小兰?!」乔翊瞪大了眼。 很不幸的,腾龙王朝最横行霸道的威远侯世子乔翊还是惨遭毒手,那比玉扇还薄弱的葱白小手毫无误差的掴上那张令众多女子爱慕的俊颜,再一次留下鲜红印记。 习舞之人理应袅袅婷婷,弱不禁风,闻乐翩然起舞,柔弱的风一吹就倒,连拎块豆腐都十分吃力。 可温拾兰完全不是这个样。 承袭父亲太常寺卿温季青音律上的天赋,热爱音乐、遍晓歌舞知识的温拾兰自幼展现舞艺上的才华,一手琵琶弹得极佳,因此年幼时才破例在宫中盛宴表演,获得满堂彩。 可是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因此认识了让她气得牙痒痒的乔小三,多次让她当众出丑、引发她的暴戾之气,每回见着了他都忍不住生气,一巴掌先挥了再说。 譬如此时她又鲁莽了,一时忘了他的身分,那只拨弦的手重重挥下,原本的娇弱乍然不见,只剩下无边的悔意和悄然缩回的手,咬着下唇等候世子爷的发落。 她,打得有点重了。 左脸的红肿未消,右脸颊连着眼窝肿得像发糕,意气风发的有神双瞳因痛肿而成了眯眯眼,朝她发出热火一般的瞪视,叫她好生愧疚。 第六章 真是太冲动了,她老是不长记性,控制不住脾气,心池常说她是炮仗,真的一点也没说错,一点就燃,冲上天。 「道人小话的无耻之徒,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你乔小三绝对是无耻中的无耻,背着人说三道四,言行卑劣,你怎么不梳髻化妆,上街当个长舌的三姑六婆。」她忍他很久了,每每令人忍无可忍,不得已出手。 瞪大眼,做出「受害者」姿态的乔翊双手捂着肿得半天高的面颊,痞性外露。 「哎呀!哪来的疯丫头恶人先告状,做贼的喊捉贼,瞧瞧我这俊俏的小脸蛋,你怎么狠得下心下此毒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让我愧对府里的爹娘,我都要哭了喔!」 「你……你好不要脸,这么可耻的话也说得出口,你到底晓不晓得什么叫羞耻。」冷静、冷静,一定不能再被他激怒,他是天下第一混球。 论起口才,乔翊认了第二没人敢抢第一,他舌粲莲花,妙语如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古灵精怪,花招百出,叫人没法捉住他的心意。 养在深闺的温拾兰碰上这个冤家真是她命里一大劫数,除了歌舞方面的专精外,她对其他事物可以说一窍不通到令人汗颜的地步,更别提和在外头打滚过成精的妖孽较劲,三、两句话便落了下风,一败涂地。 「我爹说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要脸做什么呢,我这俊逸非凡的脸你要打便打,要掴便掴,我乔小三也只能含泪吞下屈辱……」他垂下眼睫,一副受了多少委屈的模样,令人看了于心不忍。 「乔小三你……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手太快……」她这话有道歉之意,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忸怩。 正值二八年华的温拾兰有张精致娇俏的脸儿,柳眉不描而黛,杏目含春,小巧可人的瑶鼻温润无瑕,一点朱唇不抹而艳,玉肌胜雪透出一抹酡红,人不多情也娇媚,淡淡扬散处子馨香,即使一横眉亦妙不可言,如花绽放。 她身着纹绣心字翠色罗衣,胸前裹着宽片斑红锦缎小衣,外罩碧色春罗短衫,下着绣着金线的芙蓉缠枝百褶裙,长年习舞的玲珑身段婀娜多姿,纤秾合度的身形衬托出飘然出尘的婉约,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千种风情,美得宛若九天仙女下凡来,引人神往。 莲步轻移,绰约娉婷,半挽的堕马髻垂落几许青丝,小编成辫盘于发鬓,以蝴蝶纹金钿贴服着,斜插一根银丝缠系滴珠金步摇,她一走动金珠摇便跟着摇曳不定,发丝亮如乌木,夺走多少目光。 「再快也不能往我脸上问候呀!我全身上下就剩下这张爹娘给的俊颜堪能见人,这会儿肯定被你毁了,温小兰,你说你要怎么赔我,你让绝世美男子变成卖猪肉的猪头三。」他掩也不掩地将脸凑近,让她看清楚他有多惨。 「我……我……」看着那张肿得不象话的脸,温拾兰想笑又内疚不已,轻咬着嫣红下唇。 「别忘了他还有个世子身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某人凉凉地丢下一句,提醒怒掴皇亲国戚的严重性。 「啊!对喔!他是世子爷……」花一般的容颜变得沮丧,微微绞着的白玉纤指透着惶恐。 「少管闲事,容尽欢,哪边凉快哪边待。」小爷正玩得起劲,「柱子」就安分点,少来坏事。 像没瞧见狠厉瞪眼似的,容尽欢神色悠然地把玩手中碧玉青竹笛。「没瞧见咱们兰儿快哭了吗? 你这人一向粗枝大叶,粗野惯了,不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花儿再美也要有人怜惜才开得娇艳。」 只有这个傻瓜看不见自己的心,整天嘻皮笑脸地逗弄人,人家有心也会被他的笨气到吐血。 「她哭不哭干你屁事,你少来掺和,小爷看她顺眼才逗她两句,那些阿猫阿狗我才懒得理会……啊!疼呐!谁敢胆大包天偷袭小爷……怎么又是你这个臭丫头。」他们八成天生犯冲,八字不合,每回在她面前他都没得显威风。 收回拧人的纤纤玉指,温拾兰表情不悦的横竖黛眉。「不许对容大哥大呼小叫,你知道他一曲清笛多少人为之倾倒吗?他是天上的神人,云中的仙鹤,高洁如最纯净的白玉,容不得一丝玷污。」 「他是出土白玉?」呿!是死人的陪葬品吧!看似白玉无瑕却内心污秽,一身的尸气。脸有点臭的乔翊心里很不是味道,龇牙咧嘴。「你干么喊他容大哥,有那么亲近吗?叫声小三哥,小爷就原谅你的大不敬。」 「……世子爷,你可不可以稍微长大些,像容大哥这般沉稳自持,不要老像个无赖,尽做些损人不利己的无聊事。」她睁着水亮眸子,摆出教训人的嘴脸。 「左一句容大哥,右一句容大哥,你嘴巴不腻呀!小爷都听烦了,春心乱动也要看对象,不要明明是一匹狼却当成神来拜,小心拜出个邪魔歪道,不过神和鬼其实差不多,全是往上飘的。」一说完他自觉有趣,拍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你不要说容大哥坏话,太可恶了。」她气得脸颊红通通,为自己崇拜万分的乐神受到侮辱而满心不高兴。 「兰儿,犯不着为了点小事动气,他就是个五音不全的俗人,你和他一般见识反降低我们的气度,不在同一等级是不了解我等对音律的喜爱。」人要笨到无药可救,那就只能劝他节哀顺变了,黄泉路上好走。 「容、尽、欢——」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他真的太久没练练拳脚了,生锈的骨头不中用了吧! 容尽欢笑笑的一抚水眸晶莹的佳人发丝,顺手一拢她落下的乱发,以粉藕色水丝发带扎系乌黑云丝。「瞧你跑得慌,头发都乱了,容大哥帮你梳拢梳拢。」 「谢谢容大哥。」她低下头,双目垂视,有些羞赧。 「不用客气,自己人何须言谢……」他眸底泛着笑意,修长手指温柔而轻巧地滑过柔顺黑发。 「谁跟你自己人,你不要往脸上贴金,胡乱攀交情,你是个官,好歹有个分寸,对个臭丫头动手动脚成何体统。」觉得刺眼的乔翊一掌拍开好友的手,抽掉粉藕色水丝发带,故做捉不牢随风飞走,煞有其事的数落一番。 「还有你呀!回去背背《女诫》,小楷抄上一百遍,男女大防你丢哪里去了,人家阴险地朝你一笑你就晕头转向了,是狼是虎搞不清楚,那种货色不是你这个臭丫头能沾的,给小爷离他远一点。」容尽欢就是头不动声色的白眼狼,她这个傻子,给他塞牙缝还不够。 看到温拾兰对好友的温顺行径,以及晶亮的倾慕眸光,乔翊心里发酸,牙关一咬,用眼刀把两人瞪得千疮百孔,走向他们,将两个人隔开。 没有理由的,他就是觉得小兰应该和他比较亲近才对,毕竟是他先认识她,混了一阵子才藉由他才和小欢子有了交集,所以她是他的人,不该「见异思迁」 和别人「眉来眼去」,无视他的存在。 而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容尽欢根本是真正的黑心鬼,他最擅长用谦和表面拐骗无知世人,里头是腐朽的烂泥,哪来风华绝代供人景仰,只是一只空具美色的臭虫。 「兰儿,你被世子爷嫌弃了。」面容平和的容尽欢继续搧风点火。 「容尽欢你给我闭嘴,少曲解小爷的原意。」他瞪向好友。你想给爷添乱是不是,小兰的巴掌会打出人命。 真抱歉,我和你不熟。他爱莫能助地耸肩,隔岸观火。「世子爷用心良苦,下官省得了。」「省什么省,你在爷儿面前耍花样。」乔翊狠狠一瞪,警告他少瞎起哄,把他乔小三兜进一片火海。 他笑若春阳地一扬唇。「世子爷的意思不就是嫌她女德有缺失,为人不知进退,身为司乐却胆敢犯上,冲撞了身娇肉贵的世子爷,你是金镶玉嵌的权贵,我等犯了杀头大罪冒犯了「您」,理应提头来见。」 锐利的黑眸倏地一眯,迸出无数凌厉。「小欢子,我忽然觉得大理寺卿这个官儿太委屈你了,也许我该向小皇叔吹吹耳边风,让你到太子身边当个言官,有你这般八面玲珑的敌人,相信腾龙王朝千秋万世,蛮夷不敢来犯。」 两个同样绝顶聪明的男子目光对个正着,交会出旁人无从得知的惊涛骇浪。 第七章 不过心思单纯的温拾兰看不见两人以眼神对话,她耳朵里轰隆隆地响起乔翊满嘴的伤人言语,她微带伤心地抿起殷红小口,难过自己的心意不被了解。 容尽欢的话更是火上加油,原本她只是小气乔翊口无遮拦,把人损得一无是处,但这会儿是越想越气,熊熊怒火由胸口燃起,烧得她浑身发痛。 「世子爷瞧不起人就别来了,小女子的十六岁生辰不敢惊动世子爷大驾,小门小户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他不希罕,她何必凑上前自取其辱。 「小兰,我没有门第之见啦!你……」他急着解释,就怕她听信容尽欢的谗言,真的跟他翻脸。 不给他机会辩白的温拾兰取出滚金的请柬,当他的面撕个粉碎。「哼!我们切八段,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也不会理你,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乔三爷。」 就像小孩子吵架呕气一样,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头一甩,扬长而去,噘高的嘴唇足以挂三斤猪肉。 「哎呀!真糟糕,兰儿好像生气了,瞧她小脚踩得多重,世子爷不赶紧追过去说两句好话,哄哄小炮竹,一旦炸了,不知道是谁要叫苦连天了。」容尽欢一脸的幸灾乐祸。 「闭嘴,还不是你造的孽,哪天没见我惨兮兮的哀号,你身上会痒是吧!」 他迈开的脚又缩回来,一脸杀气腾腾,似要寻仇。 「真不追?她看起来很火大,说不定回府钉你草人。」他好意提点,算是尽一份兄弟情义。 乔翊手一撑,轻跃,坐上九曲回廊的雕福寿栏杆。「这一气准会气很久,我不自找苦吃,等她气消了再逗逗她,从小在一块儿的交情断不了。」 「你确信?」人太自信不是好事。 「当然,小兰的脾气像一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忘性大,很快的会忘了有这回事。」 看似精明,说穿了是心软如豆腐的傻姐儿,少去记恨别人对她做了什么,也不容易积怨难平。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容尽欢嘴角微微一勾。「也许她胸有丘壑,不去挂怀此事,可是世子爷勿要忘却一件事,她已经十六了,以我朝律法是到了出阁的年岁,说不定下一次再碰面她已为人妇,挽着相公话闺房事。」 他一听,不作声,两眼眯起。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要及时行乐,切勿错放良辰美景。」 开开窍吧!世子爷,别以为一切不会变,佳人仍在原处等待。 「帮我盯着他。」乔翊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让人听得满头雾水,但他冷肃的神色又叫人不得轻忽。 「兰儿?」他狐疑。 「太子。」 「太子?」 「我调差了,在刑部,过两日要南下查一件贪赃舞弊的弊案。」约莫月余不在京里。 容尽欢面上一肃,少了谑色。「太子知道这件事吗?」 他撇了撇嘴,冷笑。「朝中有多少皇后和国丈的势力,你认为他们会不知情吗?」 「皇上怎么说?」不会真让他以身涉险吧! 「多点历练也是好的,不出去闯一闯怎知深浅。」多年来皇叔始终不改初衷,执意将他当储君培养。 先是礼部,后是吏部,户部转了一圈又到了兵部,收拢了大部分兵马又转向刑部,挖出大小官员私底下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整肃朝纲。 「多带点人去,别自恃才智过人而给人可乘之机,想到你灵前上香的人排到城外,你一条命吊着无数人的心肝。」暗箭难防,毒蛇一张口是注满毒液的尖牙。 乔翊笑着一眨眼,神态顽劣。「带太多人就不好玩了,总要让人家有表现的机会,不先给点饵哪能钓到大鱼。」 「乔翊,不要拿自身安危开玩笑,他们不是在跟你玩的。」若是有个万一,后悔就来不及了。 乔翊重重地往他肩上一拍,交付重任,「所以我才要你盯紧太子,他一有风吹草动立即通知我,还有,别让色欲熏心的他碰小兰,他要敢起邪心,你一刀剁了他子孙根,有事我担着……」 【第三章】 「……山中不只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连就连,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奈何桥上等三年呐!」 婉转动人的歌声传唱歌仙刘三姐的曲儿,她一声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委婉地唱出刻骨铭心的爱情,缘缔百年不空等,誓要缠绵到白头,不许人间空留遗恨,一生一世相守如缠树的藤蔓,至死不松手。 司乐司的中庭,有歌有舞,筝落琵琶起,笛音穿堂,冷箫凄凄,笙鼓齐鸣震九霄,紫衣旋舞,红衣轻跃,黄裙如海棠旋放,绿裳腰软若柳,仰后一倾肩点地,翠绿身影恍若谷中蝶,藕臂负后轻甩水袖,一缕盈香随风扬…… 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孩子像花一样的美丽,或舞、或击乐地学习新练的曲目,个个神色认真,不见怠忽,一心一意放在擅长的项目上,不让人越过一分。 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然是开心的,不过有些人入司乐司是不得不的选择,除非以艺娱人,否则再无出路,一步步往上爬方能摆脱低贱的出身。 譬如心胸狭窄,有意攀高枝的云雪湘,她是七品县令之女,虽是嫡长女却不受宠,父亲宠爱的是庶出长儿,对她总是不屑一顾,任其自生自灭。 而她唯一的长处是能歌善舞,十二岁被人引荐入了皇宫,至今已有六年余,擅长以狐媚惑人的胡舞,常在宴请外邦使臣的宫宴表演,深受外臣的喜爱,不少夷邦使臣透过人传话欲纳为妾。只是心高气傲的她从不点头,妾室注定低人一等,她要的是更高的地位,足以将所有人踩在脚底,尤其是老抢尽风头的四司乐之一的温拾兰,是她最痛恨的对象。 原因无他,只因她抢了她司乐的位置,让汲汲钻营,志在必得的她期望落空,还与威远侯世子过从甚密,夺走她的盼头,让人又恨又妒,嫉恨那份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恩宠,那是她盼也盼不到的好运。 「哎呀!好痛。」 不远处传来呼痛声,容貌明艳的云雪湘勾起嘴角,垂下眼睫掩去一抹快意的目光,低头绑起绕足的丝带。 「兰,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你不是跳得好好的,有如凤凰正欲展翅,怎么突地就掉下来了?」她还以为能看场华丽舞蹈,谁知看到一半却中断了。 和温拾兰感情最要好的手帕交朱心池大呼小叫地喊着。她曾经在司乐司学过几年箜篌,但是因为吃不了苦而退出,回家当她「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 不过父兄皆在朝中当官的缘故,而且官位还不低,因此常能持令牌进宫会会姊妹淘,两人情谊更深。 「我的脚好疼……」蹙眉渗汗的温拾兰忍着痛楚,柔荑发颤的抚上抽疼的脚,面色微白。 「我瞧瞧……唉!都流血了,你干么这般拚命,把脚尖都给伤了。」不过是跳舞嘛,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吗?待温拾兰脱下鞋,朱心池瞧了瞧又是一阵喳呼。 「不是跳舞磨破了皮,而是……」一片磨利的石片从她倒扣的软缎绣鞋啪的掉出。 「咦!这是……」朱心池蓦地睁大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那震惊不已的抽气声大到百尺外的人都听得见。 「是谁把和刀子一样利的尖石放入拾兰的鞋内?!」司乐之首的赵春泥横眉一扫三三两两闲坐的艺伶。 做了这档事谁敢承认,轻者罚俸禁艺,重则削去品级,逐出宫廷,傻子才会跳出来认罪,让自己受罚。 因此在场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是讪然和幸灾乐祸,不管是何人所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岂不快哉,舞艺超群的温拾兰一受伤,相对地,她们可以多点官员赏识,下半生富贵无虞。 「还能有谁,肯定是小肚鸡肠的雪疯子,你看她还捂着嘴偷笑,八九不离十。」 朱心池指向笑意未收的云雪湘,认定她就是使坏的人。 「你说谁是疯子来着,无凭无据的事最好别乱栽赃,谁晓得她得罪什么人,枪打出头鸟,风头太健总会招来一、两件祸事。」得意的瞟了温拾兰一眼。 第八章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样的坏心肠,你一直妒恨兰的才华,巴不得取而代之,她要不能跳,你可就得意了。」做坏事的人还这么嚣张,真想捉花她的脸。 「谁不得意,殿前献艺是天大的荣耀,不仅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还能在各位大人面前一展才艺,你问问在场的姊妹们谁不想见天颜,一曲赢得好前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荣华富贵触手可及,有谁不要。 「雪疯子你少强词夺理,别拖其他品性高洁的姊姊妹妹下水,谁不知道你角逐司乐之位落败后怀恨在心,不时借故找兰麻烦,常闹得她不能静心习艺。」明摆是凶手还不认,真当大伙儿都瞎了眼,看不见她脸上的恨意。 被说到痛处的云雪湘蓦地沉下脸,神色阴沉。「我长她两岁,司乐一位本来就该是我的,她凭什么来抢。」 「凭她能在空中旋舞四圈半,一曲桃花舞春风惊动四方,她三岁习舞,四岁弹琴,五岁便能怀抱琵琶弹奏「临江曲」,令池里锦鲤出水聆听天籁,你拿什么跟她比,真当大家都是傻的不成,你拿钱上下疏通就能买到你要的位置吗?别作梦了,兰跛着脚都跳得比你好看,而且她的琵琶天下第一,你想赢她还早得很。」 朱心池说得爽快,毫无一丝停顿,不怕把人得罪光了,事实上收到银子的人还真是不少,只是没人敢不顾颜面说出口。 这也是云雪湘心头最大的伤痛,她有千万个不甘心,全堆在心窝。 四司乐之一的如玉年满二十二岁,依宫规必须放嫁,而她在二十二岁前夕下嫁中书郎秦玉书为正妻,司乐一职便空下来了,有能力者居之。 当时呼声最高的便是她和温拾兰,后者并无太大的动作,顺其自然,所以她看准了温拾兰的无欲无求,极力布局,处心积虑地打通各关节,以银两收买人心,只希望自己的品级往上提升一级,正六品司乐位阶高过她的七品县官爹,终于轮到她扬眉吐气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拍板定案的那一刻,世子爷乔翊在皇上耳边嘀咕了两句,隔天正式的任命下来了,奔波多日的她被剔除在外,只得八品的掌乐一职,温拾兰由正七品典乐升为司乐。 百般算计一朝落空,那心底的恨呀,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她为此大病一场,躺了三天才勉强下得了床,从此心性变得更极端,更热中于攀附权贵。 在她攀附上太子沈元嵘后,气焰日渐高张,凭借着那一点点关系恃宠而骄,常挑衅闹事,意欲突显自身的「不凡」。 不过她毕竟是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之一的小小伶人,不知清明帝属意的下一任帝王却是威远侯世子乔翊,除非事情出现转机,否则她用尽心机巴结的对象是给不了她任何好处的。 「朱心池,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们司乐司的事几时能让你一个外人插嘴。」真该撕了她的嘴巴,让她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快。 无视云雪湘冰冷的瞪视,朱心池无所畏惧的再次开口,「你欺负我的好朋友就是跟我过不去,我踩你两下是告诉你为人要厚道,别当别人不知道你背地里使了什么阴招,我们不是怕你而是懒得理会疯子,反正报应迟早会到。」 「你……」论口齿她不及朱心池伶俐,且理不直气不壮,难免落于下风,她一转身寻求助力,「赵春泥,你才是管事的人,你不发声是存心让外面的人欺凌我们司乐司吗?」 一句近乎命令的指责让赵春泥微颦眉宇,她一睨气势凌人的云雪湘,再瞧瞧气呼呼的朱心池,暗自苦笑,轻吁一声。 「拾兰,你有瞧见谁将石片放入你鞋中吗?」总要有证据,单凭臆测定不了罪。 知晓她的为难,有意息事宁人,温拾兰涩然地一摇头,「石片藏在鞋垫下头,刚一穿上不觉有异,等跳高再落地时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脚尖,锋利的尖角穿透鞋垫,这才伤了我的脚。」 云雪湘是对她有所不满,常借机嘲弄两句,但不表示是云雪湘所为,能近她身的人不在少数,每个都有嫌疑。 「这是件无头公案,纵使想查也无从查起。」赵春泥轻叹口气。她不是无知孩童,明白此事的难处。「春泥姊姊别放在心上,这事我也有疏忽,没先查看软鞋是否妥当。大伙儿都是一起在皇上前献艺的好姊妹,计较太多反而是我量小了,就当是硌了脚,休息几日便无恙了。」 「嗯,有容乃大,还是你心地良善,没想过把这件事闹大。」没枉费她疼她一场,自幼当亲妹妹照顾。赵春泥松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温拾兰愿意不计较并不代表别人甘于平静,不闹上一闹的云雪湘又旧话重提,不给人安宁。 「她伤了脚不能再带人,且谁知道会不会成为残废,司乐的缺额哪能少一人,趁这时候推选一人吧!」 她眸光一扫,透露着——拿了我银子的人赶紧跳出来,不然我会一一索回,没有偷不着鸡反蚀一把米的道理。 正当大家犹豫着该不该声援时,看不惯她张扬行径的朱心池又发话了。「好呀!你直接向皇上陈情好了,兰的司乐是皇上金口定下的,只要皇上点头,兰的司乐之职随时可以解除。」 一提到皇上,当下鸦雀无声,再无异议。 「兰,你的脚还在流血,我扶你到太医署上药。」哼!仗势欺人谁不会,她爹官居二品,她是名门出身的官家千金,摆摆架子有什么难。 「不用了啦!心池,小伤而已,自个儿抹点药就没事了。」她真的不认为该大惊小怪,虽然疼得让人红了眼眶。 「不行,要太医看过才算数,千万不要如某人的愿。」朱心池十分坚持,搀扶起脚伤难行的好友。 云雪湘又在那冷嘲热讽,「不就是流几滴血嘛!有必要喳喳呼呼吗?太医平时也是很忙的,哪有空闲看这种小伤,你就别费事了。」最好是好不了,一辈子跛足。 她有些后悔没在石片上抹毒,毒性攻心就不必救了,一具楠木棺材送出宫,省得她看了就讨厌。 「雪疯子,让开,好狗不挡路,别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 有恃无恐的云雪湘半步不移,硬是挡路不让行。「朱心池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司乐司不是闲杂人等能进进出出的地方,你爹的官再大能大得过太子吗? 少在我面前张狂。」 「你……」 说太子,太子就到,就在两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被皇后念得心烦的沈元嵘走往御花园散步,不意走到六局门口,顺势进来。 「一群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嫌宫里司礼管得不够严吗?回头我让管事太监罚你们二十大板。」 再吵就通通治罪,打死了再换批新人。 一见太子来了,云雪湘眉开眼笑的扭着细腰走过去。「奴婢见过太子,太子万安。」 「起来吧!」他看也不看一眼,大步地越过。 「太子,我是湘儿,您不记得了吗?那日在景阳宫前,太子对我恩宠有加。」 她快步地追上去,媚眼如丝,软语酥人。 「喔!是你呀!」他停下脚多看了一眼,明媚模样勾起他午后的偷欢时光,但……仅仅于此,视线停驻在另一道婀娜身影上。「你这是怎么回事,是拐了足吗?」他伸手就要去扶她。「太子殿下请自重,奴婢无碍。」温拾兰用未伤的一足撑住身子重量,闪身避开太子的碰触。 见她明显的回避,沈元嵘不快地冷下脸。「本宫倒忘了你有乔翊那小子护着,难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太子殿下言重了,世子爷不过看奴婢有趣才逗弄几回,绝非特意看重。」 她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喜怒无常的太子,他凡事都想与乔翊一争高下。 「是吗?那本宫纳你为妾,召你侍寝如何?」当他有名分的女人是她莫大的福分,荣宠一时。 听到太子要召寝旁人,还是她的死对头,云雪湘眸中闪过一丝恼恨,随即娇媚地展颜一笑。「那我呢?殿下,你可别把我落下。」 软玉温香投怀送抱,彻底满足了沈元嵘高高在上的大男人心态。「当然少不了你,牡丹娇艳,海棠清媚,本宫两个都要。」 你要得起吗?温拾兰在心里腹诽,暗想脱身之道。 第九章 「太子爷的心真大,可是您莫忘了世子爷说过的话,未经他的允许敢碰他的人,下回就不只是遮羞布了,他会让您全身光溜溜地吊在城门口,让过往百姓瞻仰。」她可是受到嘱咐,不能让太子碰兰一根寒毛。 太子前几年迎娶表妹季如妍为太子妃,同年纳侧妃元氏和陈氏,及四名采女。 但是这几名女子美则美矣却过于死板,不懂情趣却又故作高傲,仗着是皇后娘家送来的人便不可一世,对服侍的宫女太监动辄打骂,还管到他哪日该宿于哪人床榻,急于有孕好专宠东宫。 他被她们闹得心浮气躁,眼不见为净的避走他处,正在曲桥上与领了新裁舞衣的温拾兰相遇,他一瞧见她清妍模样便动了色心,强拉至假山后欲行云雨之欢。 但是他没得手,温拾兰拚了命的反抗,逃了。 此事本来是隐秘的、见不得人的丑事,受辱的小姑娘也绝口不提,以免惹来祸端,幸好清白之身未失,哭了一夜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太子却自个儿找死,未能如愿竟大张旗鼓的找人,这事传呀传至乔翊耳里,他当天冲进皇宫把太子揍成猪头,又剥光他的衣物高吊东宫宫门,未了不伤了宫女姊姊们的眼,扯下一块布幔包住他下身,这才保留一丝丝颜面,没真让人看个精光。 皇后因此大怒要严办,不过皇上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只说孩子们玩闹,无伤大雅,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 从此以后太子是怕了世子爷的无赖,即使他才是皇上的亲儿,但是一见到无理可讲的乔翊,难免如老鼠遇到猫般畏缩,唯恐他又发起狠胡乱挥拳。 被揭疮疤、脸色变得铁青的沈元嵘愤恨地瞪着对他不敬的女子,一言不发地走开。 去了太医署一趟,温拾兰和朱心池回到她的居所。 皇宫里有一处专供伶人休憩的居所,占地约七亩,足以容纳几百人,以集中管理方式不许擅自出宫,除非有要紧事,但得先禀告司主,司主再通报尚仪局,重重上报方可外出。 没有品级的伶人是十到十五人住一间房,女史以上可以独自一间房,而八品掌乐配有两名宫女服侍,正七品典乐是四名,而司乐则有八名,以此类推。 不过温拾兰拥有「特权」,在世子爷的护航下得以带上四名自家的丫鬟,家生子的忠心无话可说,一颗心全在主子身上,就连主子和闺蜜说两句悄悄话,也会先备好瓜果糕点再悄然退下,守在门口不让旁人靠近。 虽然另有几名宫女是上头配下来的,但是只能待在外间,做些浆洗、打杂的活儿,一般是不入内室,以免不同心成了别人眼线,反而惹出祸事来。 「宁可得罪君子不开罪小人,太子是头狼,他背后下几个绊子就够我们吃不消,你干么还要提起世子爷,把他的旧恨新仇全勾起来。」官家儿女怎么跟皇室斗,岂不是自寻死路。 温拾兰对惹恼了太子殿下感到不安,皇宫内院是他的家,要是一时起了恶念寻人晦气,她们想逃也无处可逃,成了瓮中鳖,手到擒来。 「太子不狠,狠的是皇后和国丈,他们才是做大事的人,太子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累积势力的名目,实则一点用处也没有。」朱心池满脸不屑,朝廷大事当闲话说。 「这话你是打哪听来的,千万不能被第三人听见,要谨防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温拾兰一脸惊色,连忙看看左右有无窥探的人影。 却见好友漫不经心地咬着雪枣,口齿含糊。「我爹和大哥在书房说得起劲,不巧被我偷听到。」 「心心,听了也别外传,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大作文章,你、我两家可遭大难了,小则罢官,重则满门抄斩。」一想到人头落地的血腥样,她不禁打个寒颤。 「哎呀!怕什么,没见过像你这么小心翼翼的,有世子爷在,谁敢拿你开刀,他一狠起来可没人不怕的。」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晓得善用世子爷那座大靠山作威作福。 换成是她,准让云雪湘那疯女人跪下来替她洗脚,天天倒夜香,馊水伺候,整治得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别提那混蛋,一提我就来气,我和他切八段了,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到他。」 一说到老是不正经的乔翊,温拾兰秀雅瓜子脸拉得老长,气呼呼地噘着嘴。 「怎么,又吵架了,这回他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把你惹毛了?」朱心池一脸兴味的托着腮,兴致勃勃准备听些趣事。 「别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这次我绝对跟他翻脸,你们谁也不许说情,我生气了。」她鼓起腮帮子,虎着脸闹起小性子。 朱心池见状,不安慰反而大笑,以指戳她面颊。「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要光说不练,我等着看你自食其言。」 好友要是放得下就不会老是被气得跳脚,每每一撂下狠话又先软了心,只要世子爷嘻皮笑脸地缠着她胡闹,她马上把种种恩怨抛诸脑后,开心地接受他的求和。 就像两个闹别扭的孩子,吵一架,闹一闹就没事了,纵使前一刻把人恨上了,转个身喝两口凉水,再大的怒气也消了,船过水无痕,让看得着急的人一头雾水,唯恐他俩真的打起来。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世子爷让她的多,不然连大内高手一般的刺客都近不了身的他,岂会被仅会耍几下花拳绣腿的她次次打个正着,把京城女子痴恋不已的俊颜打成泡水的面龟。 「嘲笑我是你唯一的乐趣是不是,你根本不是我无话不说的手帕交,你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哼!呵她痒,看她还笑不笑。 「小心!小心……咯咯……小心你的脚,若是再流血,你的世子爷可要心疼死。」她边笑边闪,不忘护住好友上了药裹上纱布的伤脚。 「胡说什么,这点小伤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说不定还会笑我娇贵,随便挖一团乌漆抹黑的泥青把我的脚抹得乱七八糟。」他这人最胡来,不看场合,不看有没有人瞧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得很。 「可他用得都是上好的伤药,连御药房都不见得有,他对你是放在心上,没瞧见他对旁的人多留一分心。」 偏偏人是胡涂的,明明摆在眼前的事都看不透,枉费自幼有「神童」之称,越活越回去,一腔情意全当成儿时情谊,眼盲心瞎。 想起嬉笑怒骂皆由人的那个人,面带红晕的温拾兰为之失落。「说好了不提他,怎么又绕到他身上,你这些天闷着,找不到好话题可聊了?」 朱心池嗤哼一声,用鼻孔睨人。「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死心眼的傻瓜,谁看不出来你心里藏了哪个人,我不常来开导开导你,不就钻入死胡同里出不来。」 姊妹淘是干什么的,就为了吐吐苦水,好的坏的一手包,有泪一起流,开心不寂寞,该骂的尽情骂,该怨的放胆怨,不论欢喜或哀伤共同承担。 「说得好似庙里的菩萨,真当坐莲就成佛了,自夸两句美得很咧!」她面颊微红,打趣好友。 「不是佛祖也不远了,我佛心常存……」蓦地,朱心池一顿,眸子睁得圆亮。 「啊!惨了,我本来进宫是要知会你一声,世子爷今日离京,少则一月,多则两月才会回京。」 「什么,你居然把这种天大的事掖着,你脑袋瓜子装得是什么呀!」乍闻乔翊出京的消息,温拾兰慌乱地急于起身,浑然忘却受伤的脚不好使力。 「哎哟!我的姑奶奶,别急、别急,小心你的脚呀!真想让它废了不成。」 才说要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这会儿倒是心急了,浑然忘了脚伤一事。 把好友的慌忙看在眼里,真教朱心池为她捏一把冷汗,不免要嘀咕两句,这些年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哪里瞒得过近亲好友,除了那个杀千刀的世子爷外,她还能惦记着谁,魂儿都飞到人家身上去,拉也拉不回来。 「我得去送他,不然他回京后准跟我闹,怪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她边念着边拖着腿,急急忙忙往外冲。 「好,我扶着你,别把自个儿颠着。春柳、碧竹快来扶扶你们主子,绿云、银妹去备车,咱们坐马车去才赶得快。」 第十章 屋外的几个丫鬟一听见朱小姐的召唤,便有条不紊的动起来,着翠竹纹洒花织锦裙的春柳搀扶主子的左侧,一片黄菊绣金压花裙的碧竹则到另一侧,一左一右细心地照顾她们家小姐。 绿云跑到尚仪局向吴娘娘要出宫腰牌,银妹较笨,不善口舌,因此只能到宫门口请侍卫大哥备车,以世子令牌恳请放行。 一般司乐临时有急事出宫规矩甚多,除非家中有急病不得不回去见最后一面,否则十之八九不被允许,上呈到最高层还是一样被驳回。 但是后台硬就另当别论了,先别说朱心池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朱大人,她的兄长朱子仪官任刑部侍郎,光是温拾兰背后有乔翊那尊大佛撑腰,谁敢说一句不。 很快地,四匹高大骏马拉的华盖马车奔驰在官道上,一路向南到了城南口,背脊骨挺直的守城将士巍巍站立,来回巡视进出城的百姓,看是否有无可疑人士混入天子脚下。 眼前一花,尘土飞扬,还来不及眨眼,一辆挂中宫灯的马车呼啸而去,留下杂乱的马蹄印。 「啊!你看,五里坡,我哥说他们一班朋友要在这里为他们饯行……」她什么都不行,唯有听壁脚的功夫练到炉火纯青。 朱心池自豪有当细作的天分,从没被捉到过。 「看到了、看到了,你瞧,他们一行不就在老槐树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不过是皇命在身嘛,为皇上办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有必要搞得这么大场面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她绝没料到心中的一阵感慨竟然成真,乔翊与温拾兰下一次再碰面时已出了极大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 「哟!瞧瞧是谁来了,赶得这么急是想见哪个情郎,替哥哥我引见引见。」 朱子仪一声吆喝,引来众人注目。 「哥,滚开啦!别挡路,兰她伤了脚,走路不索利,你不要挡着我们下车。」 呿!爱凑热闹。 「什么,小兰伤了?」 一听见温拾兰受伤,正要上马的乔翊脸色一变,身形极快地一移,咻地如箭射,冲到她面前。 「没……没事啦!你不用大惊小怪,一个小伤口而已……」温拾兰缩着脚,不让他办案似的摸来摸去。 「谁干的?」他阴着脸,语气冷如寒霜。 他不问怎么回事,一句话点出重点,因为他知晓她有多在意跳舞的脚,连碰都不许别人多碰一下,断无可能弄伤它。 「什么谁干的,只是不小心踩到尖石子……」她有心掩饰,不希望牵扯上其他人,造成宫闱纷争。 「除了雪疯子还有谁对兰怀有恶意,这次没选上司乐,她恨兰恨得要死,你们没瞧见她死不认罪的嘴脸,一脸兰活该、自作自受的样子,我就很想冲上前狠咬她几口。」露出小虎牙的朱心池忿忿不平,做出咬人的表情。 「雪疯子?」 「她叫云雪湘,比我和兰大两岁,入宫比我们晚却老爱称大,自以为年长就想踩兰头上,多次出言不逊,嚣张跋扈,还巴上太子当靠山……」要告状趁此时,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了,别说了,一点小事别伤了和气……」温拾兰拉拉好友的袖子,阻止她说太多,同是司乐司的人何必撕破脸,彼此难堪,日后难有和睦。 「尽欢,这事你处理一下。」一扯上太子就绝对不是小事,而且还敢伤到他的人,罪无可恕。 把眉一挑,容尽欢笑得欢快。「谨遵世子爷命令,必定办得妥妥当当,无须挂怀。」又有事可干了,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你们别把事情闹大了,不过是姊妹们的小吵小闹,不要搅进来搞得人尽皆知,乔小三…… 呃,世子爷,你就不能稍微消停一会儿吗?鸡飞狗跳的皇宫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只想安静地习艺,不让闲杂事扰了心。 我高兴。乔翊没把舌尖的话说出,一张无赖的笑脸大大的扬起。「你不是说再也不理我了,怎么又眼巴巴的追来,是不是明白小爷的好了,舍不得我离开太久?」 明明是很温馨的送行,被他戏谑的胡话一岔开,温拾兰急切的心像浇了一桶冷水,瞬间冷了下来。 「谁说我来送你来着,我是陪心心来送送朱大哥,你是谁呀!我不认得,朱大哥,一路顺风,路上小心点,别让伯父和心心担心。」他是「顺便」,理他是小猪。温拾兰故意扭开头不看乔翊,说起言不由衷的违心话,一群送行的人噗地笑出声,也有人掩口轻笑。「小两口」闹别扭着实有趣,让人看得笑开怀。 「温小兰,你好样的,敢装作不认识我,小爷让你印象深刻。」阴阴的笑,他扳过她如玉面容,用力但不伤及嫩肌地揉捏粉腮,左搓右揉搓出个逗趣的包子脸。 「放……放受,不要再肉了,疼……混弹乔小三……」她一定是前辈子欠了他,今生来还债。 「放手,不要再揉了,混蛋乔小三。啧!你就这点长进呀!好歹大骂几句:你去死呀!乔小三,让风刮你的肉,雨打你的骨头,虫咬蚊叮烂肚肠,脚底生疮没命归……」 他念得正起劲,溜得很,如乞儿的莲花落,但是一只素白小手急匆匆地捂住他嘴巴。 「不许胡说八道,你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身上有伤就别来见我,我一辈子不跟你和好……」 【第四章】 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 空生得貌堂堂仪表非俗。 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 那里肯寻个大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 …… 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什么亲那,你今日有什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个泼无徒? 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里我跟前你有什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羹汤少些姜醋。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着,老马瘦如柴,倒坐马背上的少年郎一身粗陋的布衣还有两个显着的补丁,他跷着二郎腿,脚趾都可从破鞋中露出,仍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其乐无比。 神仙一般的悠哉呀!不问朝廷政事,不问阮囊羞涩,一人一匹马悠然自在,白云悠悠,竹叶沙沙,迎面吹来的暖风令人昏昏欲睡,眯个眼打盹,还有谁比他更快活的。 人生呀人生,就该把酒当歌,尘世间的庸碌事全往井里扔,半点不沾事,谁爱造帝王业就由谁去,做人何必太劳累,一叶扁舟江中泛,钓了一尾草鱼下锅去,煎、烤、炒、炸样样行…… 「主子爷,你可不可以别唱了,老奴的修为不足,快阵亡了。」为什么,为什么样样都不差,人品、学识、武功都高人一等的小主子,他的歌声能难听到叫人想去撞墙,一死以求解脱。 「富春,你嫌弃小爷的天音……」嗯哼!这天好蓝、云白如絮,挖个坑填个老太监应该不费事,葬在朗朗晴空下也算是福气。 唇红齿白,半根胡子也没长的富春搓着尖滑下巴,半百年纪仍不见老态,面皮白细。「主子爷,你也晓得老奴携老带幼的,好心点饶过老奴吧!」富春的确是个太监,同时也是大内出身的高手,统领密间营,十岁净身入宫,二十岁时还是当时的太子沈子扬的贴身侍卫,而后在摄政王乔灏的安排下进入密间营,成为朝中一支专探官员大家秘辛的暗探,而他也做得十分称职。 不过太监也是有娘生的,在他有一番成就后,置了间五进的大宅子安置他老娘,无后的他又过继族中幼子传其香火,有了一双儿女,他老了还得忧心他们的前途,儿子当官怕行差,女儿嫁了人又烦心姑嫂不喜,他得上下打点才有个安稳窝。 「吃了几年老米养肥了胆子,主子的话都敢挑三拣四的听,看来我的奸诈爹太纵容奴才了。」 「主子爷呀!老奴年纪大了,耳也背了,你就别折腾老奴了。」富春骑的马比主子的还好,高大健壮,腿骨有力。 「富春,你这是在小爷面前端架子?」恶奴欺主呀!养了几十年养出叛主的老人精,心寒呐! 「主子爷……」他哪敢僭越,只是听人使唤的奴才罢了,主子的一句戏言会要了他的老命。 「才离了佳人就发春,世子爷要是闲得发慌想找人磨,下官当尽一份心力。」 第十一章 他就是太闲了,才会找人麻烦。 朱子仪适时的出声解围,赢得富春感激的眼神。 「谁发春来着,出门在外别惦着那个虚礼,少让小爷听得牙酸,喊我一声小三子即可。」人在江湖不拘小节。 「世子……小三子怎么说下官照办便是。」做百姓打扮的刑部侍郎拱手一揖,言谈中多有恭敬。 「呿、呿、呿!榆木疙瘩不长记性呀!小爷都成了小三子,你还端着官老爷的官威,唯恐青城知府不知道我们来查案的吗?」他那个猪心妹妹可是挺「善解人意」呀,一母同胞的兄长怎么就是块木头。 朱心池仗着和温拾兰交情不浅,言行上较为张狂,没大没小的把世子爷当普通人看待,有些话也敢当着他的面放肆畅言,少有敬意和畏怯,甚至大吼大叫,无亲疏之分。 朱子仪虽与乔翊少年便结识,亦有所往来,但是乔翊「离家出走」的事迹太辉煌,常常往外跑不在府里,因此两人的情谊并不深。 一直到乔翊入了刑部历练,凭着过人机智和观察细微办案仔细,破了不少悬案,两个人才渐渐熟稔,发展出兄弟般的友谊。 不过世子爷的头衔摆在那里,朱子仪还是有点拘束,即使乔翊在刑部并无正式官位,但总是个上位者,多少避讳些。 「小三子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没想过多加掩饰。」刑部办案是秘密前来,不便惊动地方官员。 「你倒无所谓,走的是明路,就算身分曝露了也影响不大,大摇大摆地走进府衙,让人好酒好菜的供着,该拿的、该要的好处别跟他客气,你我二一添作五,平分,万不可推辞。」别人的孝敬怎好不收,贪来的银子不拿白不拿,他爹说了,做官不贪难上灶,贪粮、贪钱、贪美女,要贪才当得起官儿。 水至清则无鱼。 闻言,朱子仪为之失笑。「二一添作五?太黑了吧!那些全是民脂民膏,当回馈百姓身上。」 「错了错了,迂腐,真迂腐,既然都刮了还什么还,放在自个儿荷包是一大笔银两,可是零散分给百姓却是杯水车薪,想要他们过得好不是给银子,而是送个肯苦民所苦的青天大老爷,视民如子的地方官好过千金万金。」百姓不苦了,钱财滚滚来,谁会在乎损失的小钱。 乔翊是皇商之子,对银子的计算最为精准,肥水不落外人田,到手的财富岂有往外推的道理,他对钱财的运用有独特见解,用对地方是造福,反之是造孽。 「世……小三子这番谬言真是黑得没有天良,合理化污黑心钱,身为刑部官员,第一个该弹劾的皇亲国戚就是你。」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黑的人,如果他当了贪官佞臣,国之必亡。 掀了眼皮子一斜睨,乔翊叼着麦杆抖脚。「那些仁义道德拘着君子不拘小人,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方法,凡事照规矩来有时就是自己吃亏,做事不用按着一条理走进死巷子,前头无路便用斧头劈开,为人不求名留青史,只求问心无愧。」 「不求名留青史,只求问心无愧……」朱子仪低喃道。 乔翊的妄语,乍听之下似是而非,还有些黑到底的无赖,可仔细一想,处处透着大智慧,做事不能画地自限。 「看在你是猪心的兄长,我就喊你一声朱大哥吧,省得来日被人发现此行的目的。」先套好话才不会露出马脚。 「猪心?」他指的是谁? 「你妹朱心池呀!少了一字变猪心。」乔翊桀桀怪笑。 他们明话是南下查弊案,渡虹江泛滥,水淹良田上万顷,冲毁屋子近千间,死伤无数,稻田米粮的流失更是难以计数,百姓流离失所,叫苦连天,无米可食只能以草根果腹。 官员们责无旁贷,百万两的筑堤银子贪了一大半,大水一发,豆腐薄的堤防就溃堤了。 但这对两人而言不是重点,上面自会派人来赈灾,拘提贪官污吏,将一干犯众押回京里候审,重新调派官员安抚灾民。 乔翊、朱子仪真正的目的是要查因贩私盐而起的命案。 他们一行人出了南门却不往南行,从五里坡出行后绕过东面小径,掩人耳目的朝西迈进,到黄沙漫漫的戈壁沙漠,离狼族居住的腹地,青城是最靠近的城镇,也是防阻狼族进犯的关隘,百年来虽小有纷争倒也相安无事,未曾有过兵临城下的大战事。 「你说三餐必备的盐有什么争头,怎么青城老滑头就藏着、捂着,一家独大走起私盐买卖?」 青城北行二十里有处岩盐矿场,雇工千名,产量颇丰,由一顾姓商人专揽,营销北三省六十五个县城、乡镇,打着官盐名义却私下贩卖,以高价卖给无盐令的小商户。 盐在江南一带很普通,取海水制盐容易并不昂贵,家家户户都有盐罐子。 可是北方物资贫乏,土地贫瘠、雨水不丰种不出稻米,且不临海,相较下盐和粮食的价格也变得昂贵了。 岩盐的开采贩卖自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私盐卖得比官盐贵,足足是两倍的利润,赔本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只要能一夕致富可是抢红了眼,人人都贪那一担一担的盐花。 不过人一贪就出乱子,你争我夺难免闹出人命,这回一次死了十名盐户,这事还不准往上报,到了地方官员手中就被压下去,一句意外草草了事。 大官吃大案,小官吃小案在所难免,官场黑暗,吃案一事实属寻常,稍微胆大的就敢只手遮天。但是盐户家属不继续告官就有点耐人寻味了,一是官大压民,逼得人家不敢声张,暗吞苦水泪沾襟,一是处理得当因此作罢,不再闹事生波。 可惜若真做得密不透风,这件事也不会传到刑部,由青城的一个乞丐上递状纸,请求彻查真相,还冤死者一个公道,令遗族安心。 「盐是寻常物,但日常生活上却少不得它,身体缺盐会导致重大疾病的产生,偏远地区求盐甚急,再贵也买个几两备着。」 「听起来像是能赚钱的,难怪有人要铤而走险,不惜博命也要闯一闯。」乔翊神情悠哉地似要睡着,半眯的眸子却是锐利的。 「就要入城了,小三子不与我同行?」他身分尊贵,要是出了点差池,朱府满门人头落地。 状似慵懒的掀掀眼皮,乔翊笑声低扬。「你往明面上查,我往暗地钻,兵分两路,暂时形同陌路,相见不相识,路上遇着了也别打招呼,摆你的官架子去。」 「那要怎么连系?」总要有个连络方式。 他想了一下。「满城的乞丐都是我的人,一发现有异立刻找个乞丐传话,指明乔小三,没一个乞丐不认识我。」 「乞丐?」他略显迟疑。 「哈哈哈……放心,放心,他们是自己人,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出卖我。」看出他的犹豫,乔翊拍胸脯保证,邪佞地勾唇,笑得自信满满。 「妥当吗?」朱子仪的心七上八下,仍有几分不确定,苦哈哈的臭叫花子怎能不为利所诱。 「朱大哥要多跟猪心学学,不要谨慎过了头,小爷我看来不怎么可靠,可真正干大事者不拘小节,信我一回不会断了你官路,放胆去冲,好果子等着你。」 乔翊自信满满,叼着麦杆的嘴角往上一扬。 猪心……朱子仪眼角为之一抽,他同情妹妹,好好的名字到了世子爷口中却变得不伦不类。「小三子要带几名人手,刑部拨了一些暗卫……」 他手一摇,「不用了,就他们两个。」 手指之处是下巴抬高,甚为威风的富春,以及一路上没见他开口说过一句话,面容凝肃的青衣剑客左轻云。 「什么,两个人而已?」会不会太少了。 不赞同的朱子仪从身后指派七、八名黑衣侍卫,要他们随时护卫世子爷的安危,不得有误。 可是自有打算的乔翊却婉拒他的调派,认为人多口杂,反而太过醒目,与他一开始的想法相背。 「两个人足矣!做贼还浩浩荡荡闯进人家府里吗?越不显眼越方便行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明一暗两条线,叫人摸不清水深不深。 原本仍有异议的朱子仪在乔翊的巧舌说服下,勉强同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冒险方法,但仍留下四名侍卫乔装成市井小民、贩夫走卒,在世子附近走动,以供驱使和保护。 第十二章 而后他先行进城,佯装商人投宿「春阳客栈」,又过半天工夫小乞丐装扮的乔翊才悠悠入了城门,牵着老瘦马往乞丐群聚的破屋走去。 富春是不肯穿得破破烂烂,拿着破碗席地而坐,他是有尊严的太监,所以换上旧衣的他把临时居所打扫得里外光洁如新,还铺上厚厚毛毯,摘了束野花插在缺角的青花瓶里,绝不马虎。而随遇而安的左轻云则随意找个地方窝着,干不干净倒在其次,以能掌握周遭情况之处为佳,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漏失任何一细微处,外敌一旦入侵,便会迎上他的三尺青锋。 不过最自在还是比不上回家似的乔翊,他弯了弯胳臂,拉拉发懒的身子,腰一扭、脚一踢,中气十足地一声吆喝。 「该干活了,懒骨头们,小三爷来了,还不起身恭迎,把好吃的、好喝的全给小爷端上,酒足饭饱才好做事,别偷懒了,快动快动,不要让小爷踹人……」 一群或躺、或卧、或坐着闲聊的乞丐忽地跳起来,脸色惶恐的缩着身子,一副大祸临头的惊恐样。 「是乔小三耶!」 「他怎么又来了?」 「那个混世小魔王不会又来乱吧!」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他们对乔小三的恶劣行径多有听闻,也深受其害,对他的到来是又爱又恨。 「是三爷来了,快快快,把我珍藏十年的桃花酿拿出来,还有灶上煨着的花雕鸡,再来个大白菜涮羊肉锅、焖黄鱼、全烤羊腿、盐洒溪虾……不醉不归呀! 三爷,老张给你斟酒了……」 年纪四十左右的壮汉缺了一只胳臂,用单臂倒酒。 青城三月,阳春美景如画。 城里城外两种景致,一入城是人声鼎沸,市集交易热络,有皮草、有锅碗瓢盆、有桑麻编织的布料、瓜果蔬菜满摊子,还有少见的茶叶和金银首饰,猪肉论斤卖,肥嫩的羊腿串在木棍上,倒挂成排任君挑选。 不过再往西行的城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黄沙,滚滚沙尘漫天飞舞,草木难生,毫无绿意,几棵枯树淹没在黄沙中,想要生存难如登天。 放牧不可行,唯有上山打猎猎些鸟兽,或是摘些山产、药草到城里卖,虽然收入微薄,但勉强能渡日,没人想过离开贫瘠的故乡。 可是有盐了,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即使每日天一亮就得到盐场干活,敲岩、洗盐、沥盐、煮盐、晒盐,酬劳不多,但是可供温饱,也就知足了。 不过乐天知命,纯朴的盐工却不知道贩盐的利润有多高,一小袋盐足以抵百人一日的工钱,他们辛辛苦苦所换来的金钱全被雇主剥削,犹不自知地将其当成救命恩人,千叩万谢地付出劳力。 而这一切是由青城知府顾全在幕后操控,他利用百姓的无知为其所用。 「这个月的盐在数量上少了一些,足足差了七、八百斤,你的人是在干什么,加紧赶工给我干活呀!」少斤少两的,他怎么卖到外地大发利市。 看来猥琐的中年管事搓手哈腰,满脸谄笑。「实在是赶不出来呀!前阵子死了十名盐户,大伙儿都提不起劲做事,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 「这事我不是压下来了吗?也给了优厚的抚恤,这些人还要闹什么,一会儿我叫官兵一个个捉起来,不给吃、不给喝关上几天,看谁还敢不听话!」不就死了几个人,就地埋了还能乱到哪里。「压是压下来了,可是总有几个口风不紧的人,黄汤一下肚就掀盖了,把大人秘而不宣的事儿给泄露出去,这下子知情的人可不少,私底下议论纷纷。」只是没胆证实传言是真是假,暗中揣测。 「他们说他们的和盐的产量有什么关系,这些不消停的议论犯不着理会,过个三、五日便没了。」他在意的是盐,等同白花花的银子,他做官多年就为了这些俗物。 「哪能没牵扯,议论这群人当中还有盐户的家眷,你一言、我一语的渲染,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那些盐户其中不乏死者各自的亲朋好友,一听死得冤枉就寒心了,干起活来有气无力,有的干脆不上工,到山里捉獐子去了。」人心是肉做的,怎不感同身受。 「反了呀!收了我的安家费还敢四处碎嘴,真当他们能翻天不成。」知府大人怒拍梨花木案几。 「呃,呵呵……说句不怕触怒大人你的话,那一点点银子,真的难堵众口,拿在手上一点重量也没有……」 什么主子养什么狗,一脸谄媚的钱再三也不是什么好货,一人十两的抚恤到了他手中只剩下五两,底下的人再贪一点点,真正到家属手里只有三两不到的碎银,心狠的人还从中索取走路费,七扣八扣实则一两多。 虽然一两银子能买好几斗白米,让一家五、六口人衣食无虞过上大半年,可是之后呢?要靠什么养活,坐吃山空只能等死,谁怜孤儿寡母,爹娘饿死。 而且给再多钱也掩盖不住盐户横死的事实,他们的家人哪能是铁石心肠,毫不在意自家亲人死得离奇,心有悲痛难免透出口风来,和亲近的人诉诉苦,说两句悲愤言语,自然而然就走漏风声。 其中一户盐户的遗眷是母女俩,母亲惊闻噩耗一病不起,三日后吐血而亡,遗留的幼女约八、九岁,送银子来的家丁欺其年幼非但半毛钱也不给,反而闯入人家家中搜刮银两,逼得无谋生能力的幼女沦落为乞。 当了小乞丐的小丫头把家中情形告知同伴,同是乞丐的二妞气不过便找上丐帮分舵舵主周通,让他转到总舵,直接告到刑部去。 所以刑部的人来了,明有刑部侍郎朱子仪,暗处是上天下地、无法无天的京城小霸王乔翊。 「十两银子还不够,他们想狮子大开口呀!钱再三,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多花点钱雇工,把我要的盐运进来,我发达他才有前途,没有我的提携他什么也不是。」再说他上面还有人呢! 不孝敬孝敬怎么官运亨通。 钱再三的主子是知府大人的侄子,名叫顾人杰,是他已故兄长的庶长子,年约三十,为人轻佻好色,是赌场常客,一掷千金面不改色。 「卡在没银两哪!大人你……补补吧!小的也好为你办事。」钱再三搓着手指,做出数钱的动作。 「哼!真是没用的家伙,养了一群只会吃钱的饭桶……」顾全叨念着从暗柜里取出几锭五两金的银锭子,脸上满是奴才办事不力的愠色。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街……街上有群人四下打探盐户的死因,他…… 他们自称是京里来的。」捕快慌慌张张的,绊到了门坎,往前一跌。 「什么,京里来的?」顾全惊得差点抖落手上捧的银子,脸色有些发白,额头冒汗。「小……小的仔细观看了一会,为首的那人有几分做官的派头,行事作风挺像问案的官。」 从地上爬起的捕快痛得龇牙咧嘴地说。 「难道是刑部来人了?」他心微惊,暗忖。「不行,你马上派个人到京城国丈府请示,看看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快去快回不得耽搁。」断了财路不打紧,要是坏了国丈好事,不只升官发财无望,还赔上一家老小性命。 盐户的死并非贩盐利润不均,或是挡了顾大人的财路,而是另有内情,惨遭杀害是为了杀人灭口,因为他们看见不该看的人。 顾全不敢擅作主张,「那件事」兹事体大,他一个小小的四品官扛不下来,看要把人打发了,还是要让京里的官在这里惨遭「横祸」,他全凭国丈一句话。 「大人,盐场的工人还要增加人手吗?」看大人神色不对,钱再三小声地询问。 思忖了一下,他以锦绣前程为重。「暂时不添人,私盐那方面也别出,等我摸清了来者的底再说。」 「没有盐,盐贩子会暴动,不能私底下给吗?」钱再三好小利,总想着多捞一点,一点点风险比不上银子诱人。 顾全一听,一巴掌重重地挥过去。「没脑子的混球,你真想看大人我掉脑袋是不是,情况不明前还想给我找麻烦,我当不成官你们哪来的盐卖。」 捂着发肿的脸,钱再三连连求饶,挺不直的腰杆快弯到地了。「小人胡涂,小人胡涂,大人教训得是。」 第十三章 「滚,叫你主子这阵子安分点,能不出门最好别出门,要不到远一点的庄子避避风头,嘴巴闭紧才有好日子过。」他那侄子也是不牢靠的人,得盯紧他才行。 「是,是,小的立刻回府传话,绝不坏了大人的事。」钱再三边说边鞠躬,退着走出书房。 钱再三是个看人脸色讨生活的下人,善于逢迎拍马,本身倒无值得夸耀的才智,无足轻重,他一离开后,眉头深锁的知府大人不停地走来走去,满脸忧色,心情沉重,越想越觉得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与其被动地等待别人找上门,不如主动出击,表现得坦荡荡便不会启人疑窦,疑心到他身上,他要做得是就是不能心虚,让人看出异样。 「来人呀!京城来的人落脚何处,本大人要去会一会。」是人是鬼一探便知,凭他在青城的势力还奈何不了几个官儿? 顾全带上近百名的捕役、主簿、师爷、官差开道威风凛凛,一顶官轿摇摇晃晃招摇过市,随行之人站两旁阻挡百姓围观,他正四品官服绣着仙鹤,一身藏青格外威仪。 人群中有道身影正蹲在大户人家的石狮子旁,见此盛况打了个喷嚏,灰扑扑的脸上咧开一口白牙,拾起地上的石子在手上掷上掷下。 就是个寻常的乞丐嘛!一身的衣物东补西补,连足下的鞋子都破旧不堪,开了两个洞眼。 没人看见他怎么出手,知府大人的轿子忽然歪斜一边,抬轿的轿夫八人倒了四个,抱着腿躺在地上哀叫,叫声之凄厉令人掩耳呀! 想当然耳,轿子里的大人没坐稳,轿子一翻他也滚出轿,滚呀滚的滚了两圈,居然滚向正从春阳客栈走出的朱子仪众人,一双乌靴就在眼前,他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呃!本官的官位只比你高一品,无须行叩拜之礼。」他受不起,也不敢受,腾龙王朝并无此律法。 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老脸挂不住的顾全讪讪起身。「敢问大人是哪里的官?」 「刑部。」一旁的小官代为回答。 他心口一震,神情有点僵硬。「原来是刑部来的大人,请问尊名为何,好让下官长点记性。」 「姓朱,名子仪,官列刑部侍郎。」从三品,刚好高顾知府一阶。朱子仪不着痕迹打量他。 「兵部朱锦祥朱大人是……」不会有亲属关系吧? 「正是家父。」 顾全的神色又是一变,暗惊在心。「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两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人中之龙,下官着实景仰,盼能及得一二,请大人移驾府衙官舍,让下官微尽地主之谊。」 「不便打扰,顾大人好意心领了。」住到狼窝,他不消三天就被啃得一乾二净,尸骨难留。 「朱大人所为何来,是游玩还是寻人,下官不才愿与同行,略尽棉薄之力。」 他死命地盯着他,想从言行举止中看出些许端倪。 「查案。」既然走的是明路,他无须遮掩,坦然告知反可让对方自乱阵脚。 「查案呀!不知是查什么案子,可有下官能效劳之处?」老奸巨猾的顾全笑得镇定,轻搓着两撇山羊胡,但微颤的手透露出他心中的慌乱。 朱子仪也不和他绕圈子,直接表明案情。「十名盐户暴毙一事你可知情,有遗眷上了状子到刑部,言明并非暴毙,死得不明不白,陈大人命我到青城一查,看是否属实,有无冤情。」 陈景春陈大人是刑部最高阶官员,管理底下大小官吏及审核历年冤案。 他呵呵地打着马虎眼,颈背冷汗直流。「道听涂说,全无此事,我是地方官怎不知晓有这回事,肯定是搞错了,纯属虚构,在下官的管辖内出了人命哪能风平浪静。」 「顾大人所言极是,但是为了避免有损顾大人清誉,请把青城的盐户名单交出,一一对照无误后便可返回京城复命。」他眼神冷冽,不带半丝妥协。 「啊!这……」他僵笑,神情窘迫。 「怎么,有问题?」交不出来是吧! 他抹了抹汗,急中生智地生出一番说词。「既是虚言妄告又何来盐户名册,下官上哪找来一份。」 「是吗?那真是为难顾大人了,不过……」朱子仪左腕一伸,手心向上,一旁的小官便将数张纸张粗糙的草纸往他手上一放。「徐大为,青城人士,年四十有五,行商多年,贩盐为生;莫可唯,三十岁,青城人士,二十岁开始卖盐;文处观,三十七岁,青城人士……顾大人还要本官念下去吗?」 「……下官惶恐、下官失职,大人所言确实是青城百姓,可是他们长年经商在外,下官也不确定何时在城里,何时又出城做生意。」该死,早该将那几户人家杀个干净,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省得今日绊他脚跟。 「这就错了,身为盐户就该到官府立户,申请到盐令方可贩盐,换言之,他们每次出城行商都得到官府加盖印记,身为地方官的你却毫不知晓,是你有意诳骗本官,还是你纵容私盐贩卖,允许私自立户?」朱子仪问得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下官……呃!下官……」顾全急了,连忙向师爷使眼神,让他接话好躲过这一次的追问。 「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场合,请移驾内室,让小民好好为你解说解说。」 李师爷手脚俐落地往他手中塞一迭银票,十分诚恳地打躬作揖,将人往客栈内带。 原本想喝斥他的朱子仪后脑勺一痛,他捂着头四下张望,对街的一名乞丐龇牙咧嘴地做出往怀里放的手势,再比出左一右二,意思是二一添作五。 有人收贿收得这般正大光明吗?可世子爷的交代莫敢不从,他苦笑地把银票收好,见顾全一见他收钱便笑得像朵花似,态度更加热络,他目中压恶地流露出一丝凌厉,在旁人察觉前隐而不见。 【第五章】 「十名盐户除了三名已火化外,其他七名皆已下葬,趁夜掘开了几座坟,虽然尸身溃烂得十分严重,但仍可查出是遭人砍死,致命伤是胸口被一刀横劈,透胸入骨,当场毙命,查验刀痕疑似狼族圆月弯刀所留下。」 一丝不苟的左轻云语气平静地阐述多日探查所得,他方正峻颜似无表情,平板而单调的从喉口发出声音,简洁而干脆,不拖泥带水。 他是战场孤儿,来历不明,被「离家出走」的乔小三捡到,当时他全身是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举凡看过他的军医都断言他活不了。 但可能是他命不该绝吧,看他顺眼的乔小三虽然也是个孩子,却偏偏背着半大不小的少年千里寻医,找到他娘佟欣月的师兄救命,这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 而左轻云也不知打哪学来的武功,大概是家传秘笈吧,无师自通日夜苦练,竟在短短数年内习得一门古怪武学,功力犹在只知玩乐的乔小三之上。 而后这位世子爷不要脸的要求绝顶高手左轻云回报救命之恩、供饭之惠、住屋之便,他还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理应报答万分之一,要不是当初他出手相救,他左轻云早是个死人,所以他再生的生命属于他乔小三,为他做牛做马也在情理之内,欠人的总要还,债务未清不得赖债。 于是乎,乔小三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影子,只要他出危险任务便会带上高手傍身,出力打架的事让别人去做,他喝茶、嗑瓜子看戏,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个少爷。 遇到乔小三也不知道是左轻云的幸运还是孽障,至少在几年内,他是摆脱不掉一肚子诡计的世子爷。 「狼族?!」乔翊闲散的神情忽地一肃,身子坐正盯紧眼前的死人脸,眼神锐利凌厉。 「狼族多年居住于隐狼山谷,少与关内人打交道,人数不多约十万,男儿剽悍,善于骑射,女子亦不让须眉,两手能弯弓,御马女英豪,小儿弹弓能猎鸟雀,百发百中。」几乎全族皆是战士,无一弱者。 「阿云,你倒是查得很清楚,连那么孤僻的族群都知之甚详,你的主人我与有荣焉,不错不错,甚为欣慰。」他白牙一咧,不正经地怪笑几声。 「主人?」他眉一挑,似有所质疑。 其实左轻云更在意乔翊随口一唤的「小名」阿云,不过多次以武相胁,冷颜相对,他依然我行我素,不受胁迫,身为名字的主人也束手无策,继续任由他耍无赖,阿云、阿云喊得刺耳。 第十四章 「你有意见尽管提出来无妨,我家淇儿姑婆说凡事要讲究民主,你是民来我是主,你有什么不满主子一定替你做主。」瞧!很民主吧,他从不强迫别人服从。 「……」他脸皮一抽,不做评论。 卖烧饼的人说不掉芝麻!谁信。「哎呀!用不着难为情,自己人还害臊,你光溜溜的模样我不知道看过几十回了,想当年你大腿内侧的伤还是我上的药,你伤得动弹不得还拚命用手遮着小雕……」真令人怀念的日子,那时的阿云多乖巧,动也不动任由他摆布。 「狼族。」左轻云咬着牙,语气显得有点重。 「喔!狼族,差点忘了有这回事,盐户身上的致命伤虽不确定是否为狼族所为,但是利可碎骨的弯刀不应该出现青城,狼族人向来刀不离身,我想……」他说到一半顿了一下,两眼炯然地看向左轻云。 「你要我去查一查?」深入狼族腹地九死一生,他们甚是排外。 乔翊两眼一亮,弹指笑道:「跟脑子灵光的人谈话真愉快,我开了个头就能接下文,你真是我的知音呀!阿云,我爱死你了。」 我爱死你了?左轻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手臂泛起一粒一粒的疙瘩。「查什么?」 「咦!你在发颤,真是稀奇……」不会吧!八风吹不动的冷棺材也会有害怕的事物,他不是无所畏惧。 「狼族。」这才是他该关心的事。 乔翊挑眉一睨,笑得有几分奸狡。「我知道狼族的威胁性,他们对我腾龙王朝而言是不可忽略的强敌,只是……你去过花楼吗?第一个抱过的女人是谁,快不快活,有没有觉得孤枕难眠,你这岁数也该娶妻了,生几个白胖儿子和闺女……」 「温、拾、兰。」薄唇轻抿,一字一字说得徐缓。 忽地定住,他谑笑的神情变得有些讪讪然。「唉!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到她我脸就痛,好不容易消去的巴掌印是我毕生耻辱,温小兰那凶婆娘一定嫁不出去。」 他的孽缘呀!明知会惹她发怒,他怎么老爱逗弄她,乐此不疲,该不会吃了作了法的符水,还是被下了损人的阴蛊? 「她是你的死穴。」百试百灵。 乔翊没否认,还非常认真的点头。「从小到大她都是我罩的,忍忍她无可厚非,谁叫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发豪语,说她是我的人。」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可以欺负温小兰,旁的人胆敢犯了他的忌讳碰了她,绝对是杀无赦,挫骨扬灰。 自诩聪明无人能及的乔翊就栽在自个儿的聪明上,他一直不明白对青梅竹马的在意源自最古老的一种感情,名为两小无猜的爱恋,却自以为是欺负她欺负得上了瘾,欲罢不能,唯有她才能让他感觉到欺负人的乐趣。 「她是你的人?」左轻云眼中有着近乎蔑视的嘲弄。 搞不清状况的笨蛋。 「当然,她可是让我日子不无聊的宝贝。」忽然觉得心口怪怪的,特别想见横眉竖目的臭丫头,他眉头一拧转移话题。「对了,关于狼族方面,我要你查查忽雅思大王子有无到过青城,和谁碰过面,谈过什么?」 「你是怀疑有人勾结狼族?」若真如此,那是一股奇兵,足以震撼边关将士的士气,并带来毁灭。 臂膀往后一枕,他看向无边夜空。「但愿是我多虑了,那个人不会蠢到利用外来力量来达成自身野心。」 「那个人?」他所指何人? 月明星稀,乔翊躺在破屋的屋顶仰望星空,身边是喝了一半的桃花酿,酒入肠肚不醉反而清醒,他脑中闪过好几张心怀不轨的脸孔,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逼得他不得不面对,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他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对于九龙盘绕的龙椅,人人趋之若鹜,想尽办法铲除阻力就是要上去坐一坐,可是看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张寻常椅子,宫墙外海阔天空不去闯,谁愿意困在不透风的四面高墙里? 偏偏想要的人还不少,为权、为利、为高不可攀的地位、为千古留名,他们尔虞我诈、用尽心机,以为帝王宝座唾手可得,无人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而若要坐上那张椅子,最大的阻碍便是他。 因为他父亲本名是沈子威,是先帝亲儿,比小皇叔更有资格坐上皇位,他身上流着纯正的皇家血。 当今太子资质平庸,除太子外,成年的皇子一个也没有,只有年仅三岁的玉妃之子,但那个孩子怕也是不长寿的主,有中宫皇后季秋容在的一天,非她所出的皇室子嗣不可能长大。 而他乔翊便是足可一争的对手,皇后与国丈不可不拔的眼中钉,他若是不死,就算顺利地把太子推上皇位也坐得不安心,他是他们眼中的毒刺。 「要不要喝一杯,酿得很够味,酒香里有浓郁的桃花香。」温小兰一定很喜欢,她对桃花有所偏爱。 「不了,我得保持警觉。」一个酒鬼就够了。 瞧他的谨慎,乔翊低声轻笑。「放心,我没有醉,你先去休息,我等等富春,看他从朱子仪处带回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桃花酿有点苦了。」 因为独酌的缘故吗?少了一个人作伴,舌尖都是涩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看到十五的圆月,他分外想起那气呼呼又拿他没辙的小脸,今年的生辰他是赶不及为她祝贺了,她肯定又气恼地说他小话,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乔翊不自觉地抚上胸口的螭龙血玉玉佩,那是温拾兰去年送他的贺礼,听说在庙里祈过福,又有高僧诵九百九十九遍佛经,可以保配戴者一生顺畅,平平安安,化去万般灾劫。 他是不信神鬼之说,不过是温小兰送的就另当别论,为免她哭哭啼啼地说他不够意思,他免为其难随身配戴。 「好吧!你也早点睡,别把酒当水灌,酒喝多了还是会醉,别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他的命很值钱,太多人想杀他。 「知道了,娘,孩儿要戒酒了。」乔翊眨了眨眼,十足地顽童心性,举起酒杯一举,对月干杯。 左轻云跃下屋顶的足尖绊了一下,差点倒栽葱落地。「最好我生得出你这么大的不孝儿。」 他面无表情地横瞪一眼。 冷冷晚风拂面,微带一丝城外的黄沙气味,冷漠少言的左轻云走后,沉寂的夜更冷清了,独自饮酒的乔翊有些醉意,他双手摊平成大字形,任由倾倒的酒缸流光十年的珍酿,他呵呵的傻笑,把月儿看成带笑的女子面孔。 他真的很想温小兰,想得心痛,若是此刻她就在身边,他八成会笑得像个傻子,叫她跳一曲「月里嫦娥」。 「真奇怪,偏偏想着她,满脑子都是她旋舞的身影……」打了个酒嗝,他倒头就睡。 蓦地,枯木断裂的声响惊动假寐的乔翊,他锐眸睁开,一道弓身的黑影从眼前掠过,不错过任何一件有趣事的他勾唇一笑,不动声色的翻身一跃,急起直追。 黑影的轻功不错,他也不错,追了约二十里后,他忽然感到不对劲,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将他从破屋引开,避过屋内的高手左轻云和即将归来的富春…… 啊!中计了,调虎离山?! 察觉有异的乔翊正要回头,但是森冷剑气从身后的来时路横空袭来,他退后一步避开背上的一剑。 定神再一瞧,寒气森森的林木中有十数条窜动的人影,他们手中的武器是长剑,看来是极有纪律,被专门训练来杀人,夺人性命于无形。 呵……可笑,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枉他聪明一世竟落入如此拙劣的圈套中,他真是太自负了。 不过动动手脚也好,朱角师公教他的「落叶剑法」还没机会施展,不妨拿这些人来试试。 「世子爷,你有没有闻到杏花的香气?」蒙面的黑衣人忽地发出似男似女的声音,有些刺耳。 「杏花?」他一时没提防,听见有杏花香,鼻子本能地轻嗅,原本淡而悠远的清香变得浓郁。 「告诉世子爷也无妨,这是一种酒香叫「杏花醉」,本身并无毒性,但是若饮过了「桃花酿」,两种酒性相生相克,只要闻到杏花的香味会便中毒。」应该差不多了,酒毒就要发作了。 「什么?!」 乔翊立刻盘腿而坐,双掌合于胸前,气运行周身,运气要将体内的毒逼出。 第十五章 「来不及了,融合酒香的花毒并不致命,但是一催发内力毒走得越快,遍及全身,让人四肢无力,神智涣散,彷佛喝醉了般虚软。」他只有等死的分。 「「醉花阴」。」可恶,不是毒的毒,偏是最难应付,它的解毒法是再喝一碗白干,以酒气冲散毒性。 黑衣人闻言为之一怔,随即仰头大笑。「不愧是见多识广、从小混迹江湖的世子爷,醉花阴专治体质奇特的你,你该被高人刻意调养过身子能百毒不侵吧。」 「是谁要买我的命?」他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回来后找不到他行踪的富春发觉异样,及时赶至。 「去阎王老爷那问个明白吧!」黑衣人手持长剑由上而下划出弧状剑光,是进攻的讯号。 十数条黑色人影由四面八方涌向吃力起身的乔翊,刀光剑影,冷风飕飕,齐下狠招,直取人命。 见状的乔翊翻身在地上一滚,迅速放出丐帮的求援信号,一簇绚烂烟火冲天而去,伴随尖锐哨音,方圆五十里皆可瞧见五彩火花,灿烂夺目。 「不好,他发出求救讯息,快,不能让他死里逃生。」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其他刺客的攻击更为凌厉,毫不留情。 「你们有毒我就没有吗?看招,小爷要放毒了。」他往怀里一捉,再撒花似的向外一撒。 「小心,避开。」 一群听命行事的刺客动作一致的向后退散,以衣袖掩鼻避免吸入有毒粉末,眼神戒备地盯着他一举一动。 但是很快地他们发现上当了,生性多智的乔翊耍了一记虚招,他手中并无致人于死的毒粉,全然虚张声势好吓阻其攻势,藉此稍作喘息好等人救援。 这一招反而更激怒目中无人的黑衣人首领,众人剑起剑落毫无空隙,你攻我守进退有序,剑尖过处带出的殷红血花在月光下更显妖艳,美得离奇,充满死亡的气味。 当左轻云和富春及上千乞丐赶至之时,转为血红的月亮映出那个被众人围攻的身影,一柄森寒长剑直直刺向乔翊胸口,铿然一声似骨碎的声响,剑尖没入……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蓦地响起,尖锐地穿透红瓦屋顶冲向九霄云外,劈开乍暖还寒的晚风,抖落些许寒意。 一身汗涔涔的温拾兰由噩梦中惊醒,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明明盖着厚实锦被仍觉得冷意直钻心窝,因梦境而涌上的惊慌让她有种心快被撕开的感觉。 她作了一个梦,非常可怕又真实的梦,梦中的乔翊他……不,不是真的,梦是假的,是虚空的,她是自己吓自己,不会有事的,他还活得好好的,无伤无痛,活蹦乱跳地以轻狂眼神睨人,贼笑着大喊:小爷的本事高得很,谁嫌吃得太撑就来玩几招,小爷准备了纸钱送你上路。 是了,他本领可高了,三、四十名宫中侍卫与他过招皆败下阵,毫发无伤的他还能嚣狂地摇摇指头直道不够看,脸不红、气不喘地又转身挑战大内高手,把一干人打得直不起身,休养了三日才能下床。 所以说是她杞人忧天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得多了自是梦里相见,把不好的情绪带进梦里头。 可是那情景如此逼真,彷佛就在眼前发生,她隐约闻到浓厚的血腥味,血随着抽出的长剑流出,不是一滴一滴的滴落,而是泉涌般的喷洒,很快地,草叶上、泥土上皆是一片刺目血红,但鲜血犹不停止的渗出、晕散。 而这不是她第一回梦到如此令人不安的画面。 打了个哆嗦的温拾兰再无睡意,从半臂短衫露出的莹白藕臂抱住弓弯的膝盖,她半是怔忡半是失神地坐在床上,很不安地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好似一松开梦会成真。 「小姐、小姐!发生什么事,你魇着了吗?别怕别怕,奴婢来陪你了,小姐别惊……」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发未梳,只着单衣的春柳、碧竹跳着脚穿鞋,衣衫不整的冲进内室,眼中只有她们服侍的主子。 每逢双数的月份,宫中的艺伶有七到十日的外出假与亲人同聚,若无节庆表演更可待上半个月之久,不用急着回宫或排舞,能承欢膝下。 若是住得远,家在千里之外的州县,宫里会特别安排一年一度的省亲日,约莫一个月,且有马车接送,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回家,一是嫌家远,来回不便,赶得急又舟车劳顿,根本无法好好聊上几句,二是怕赶不上别人,稍有停顿就被人超前了,她们进宫是为了出人头地,争一时荣耀,若为了思亲之苦而错失良机,那以往的努力不全白费了。 所以顶多出宫上街溜达溜达,买买胭脂水粉,添几件小首饰,看看杂耍,天一黑便回宫,等着年满二十二离宫后觅得好姻缘再回乡省亲。而温拾兰便在排休日回到温府,官任太常寺卿的爹亲正在宫中当值,不到丑时过后不会回府,空荡荡的府里就她一个主子,娘亲在十年前因难产早逝,当时她的弟弟已足月了,却因生不出来而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小姐,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碧竹,你从柜子里取出衣衫,我帮小姐更衣。」 春柳一摸到小姐冷透的衣衫,惊得脸色大变。 「好的,春柳姊,我找找……」碧竹弯下腰,在梨花木衣柜里翻找新裁的罗衫和长裙。 两名丫鬟手忙脚乱地为主子卸衣着衫,晚来几步的绿云和银妹则打了热水来,一个为她净面,擦拭汗湿的身子,一个以拧干的湿巾拭净手脚,动作轻柔地揉搓有些僵硬的纤纤细指,把绷紧筋络揉开。 「吵醒你们了,我没事。」一回过神来,温拾兰这才发现她已任由人摆布了好一会儿,身子干爽不再汗湿罗衣,发凉的手心回暖,恢复血色。 「作噩梦了吗?小姐,瞧你面色白得像见鬼似的。」本来就白皙的小脸透着病态的苍白。 「嗯!不是很好的梦,惊着了。」她现在心口仍然七上八下的跳着。 春柳摸了摸小姐微凉的面颊,头也不回地吩咐。「银妹,给小姐煮碗安神茶来。」 「是,我马上去。」银妹是直肠子的人,也是四名丫鬟中最年幼的,才十五岁,挺懂事的,就是反应慢了点,每回都要姊姊们提醒才想起该做什么。 掖被角的掖被角,倒污水的倒污水,晾巾子的晾巾子,看着最亲近的丫鬟们彻夜不睡的守着她一个人,温拾兰既窝心又动容的感念她们的用心,再亲的姊妹也不过如此吧! 过了一会儿,珠钗歪了一边的银妹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安神茶,红釉描金碗盖一掀,热气冒了出来,蒸得人眼前一阵模糊,薄雾弥漫。 「小口点喝,烫嘴。」绿云轻吹着热茶降温。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着,安神宁气的茶水很快见底了,一股温热由喉间滑向胸腹,顿时暖了四肢。「好了,都下去休息吧!你们也累了。」 「小姐,留两个人在床榻旁伺候吧!奴婢们不放心。」要是又魇着了可怎么办才好,总要有人陪在身侧。 她摇了摇螓首,笑着撵人。「留点精神明日好应付心心,她一疯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朱心池是天生的惹祸精,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连太子都敢得罪,行事日益张狂,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令人莞尔。 一想到朝气十足又精力旺盛的朱府小姐,春柳等人真的怕了。「那好吧,奴婢们去躺一下,小姐若有事朝外喊一声,奴婢们随即就到。」 「嗯,去吧!」她挥挥手,让她们早点安歇。 不太安心的丫鬟们走得慢,不时回过头瞧瞧主子是否睡得妥当,换下的衣物折迭得四四方方,等着明天一早浆洗婆子来收衣,不熄灯的半掩门扉,好听清楚屋里的动静。 夜里很静,虫鸣蛙叫声十分清晰,躺在床上了无睡意的温拾兰睁着水亮眸子盯视垂着烟青流苏的银红床幔,细数那一朵朵开得娇艳双面绣海棠花,耳边不经意听见以屏风隔开的小暗间里,春柳、碧竹她们轻手轻脚躺上小床的声音,而且一下子就入睡了,细微的鼾声一起一落。 睡得着,真好,她在心里想着。 她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静下心,双眼一闭上就瞧见一道血淋淋的身影朝她走近,她骇然地睁开眼,捂着嘴抽气,挥不去的阴霾重重压在心口,叫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第十六章 蓦地,温拾兰发现她又发汗了,好不容易回暖的身子又透出丝丝寒意。睡不着的她掀被下床,莹白如玉的纤足套入绣花鞋,她缓缓起身轻移莲步,走向喜鹊登梅雕窗,仰望天上那过了十五仍圆如玉盘的月儿,闪闪烁烁的星子像远方不归的那个人,取笑她的多愁善感。 心里沉闷的她忽然不想待在屋内,长年习舞的身子相当轻盈,落地无声地推开门扉,她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丫鬟,没吵醒她们便往外走。 披了件御寒的外衣仍觉得有点冷,她拉拢衣襟漫步于阵阵花香中,杏花枝桠挂满了一朵一朵的小白花,馥郁不腻人,暗然飘香。 「……真的是我多想了吧?你真的平安无事,安然无恙地待在某地,照样张狂地无法无天,令人发火吧!」神明呀!请保佑那个行事乖张的臭小子,他叫乔翊,是威远侯世子,生来是带给别人灾难的。 幽然地叹了口气,双手合掌的温拾兰诚心祈求,她平静的面容显得虔诚,口中祈祷,眼睫低垂半掩目,风儿轻吹扬起裙摆,在风中迎月而立,宛如翩翩下凡的牡丹花神,艳而不妖,明媚似月华,傲然而多姿。 她是美丽的,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成了花容月貌的美人,慢慢拉长的纤纤娇躯展露少女的风姿,亦有含春女子的风情,娉婷绰约,袅袅婷婷,不需点朱抹翠便是天香国色,丽质天生。 可惜温拾兰看不见自己的改变,除了专注在歌舞上,她的一颗心全给了不解风情的乔翊,她对他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的累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可是他却毫不知情,迟钝地像木头人。 其实她很后悔初见时打了他巴掌。当年她还很稚嫩,一个个头和她差不多的男孩朝她一扑,还压在她身上不起来,她羞恼地不做他想,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手一举高便挥下。 可长大后想想,知道并非全是他的错,若是他不适时的装疯卖傻,出手拉她一把,自己可能就被蛮横霸道的太子抢走,不等她及笄便成了太子侍寝,一辈子只能待在深宫终老,坐看发丝成霜。 终归一句话,他对她是好的,虽然常被他气得直跳脚,恨不得用榔头敲他脑门,可是当她有危难、遇到挫折时,第一个跳出来护她的往往就是他,再无旁人。 「可恶的臭小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谁,再这么呆傻笨下去,看我还肯不肯对你好……」 扯着无辜的花叶,她心里又酸又涩地怨着某人,怪他少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温拾兰也不知道自己在夜风里站了多久,等她发觉手脚冰冷时,已是满地的碎花残叶,双脚冻得有点麻疼,僵硬地难以行步。 该回屋里了,再不小歇一会,真没气力陪人来疯的心心逛朱府的花园,她们之前约好了。 就在她转身刚要回房的时候,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淡淡的酒味飘散四周,她微惊的捂着胸口转头一探,摇晃的灯笼照出熟悉的脸孔。 「爹,你吓了女儿一跳,不是轮到你在宫里当值吗?怎么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爹究竟喝了多少,连路也走不好。 「没……没醉,我和傅……傅太医下棋,喝了点小酒……老牛有空,他…… 他替我值班……」 喝到舌头打结的温季青话不流利,一句话得分好几次才说得完。 宫里的规矩是除了宰相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及外放官,余下的文武百官得轮流到皇宫执勤,以免宫中有变或帝后临时兴起传召,每半个月轮一回,少有例外。 「就算牛叔叔肯替你一顶,你也不能喝得烂醉如泥,皇宫内院不是自家后院,万一行为偏差被人弹劾了,你这个官还当不当呀!」喝酒不打紧,可总要有个分寸,若是喝胡涂了,随便一件小事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不怕,乖女儿,没事没事,这会儿……呃,皇宫乱得很,没人…… 没人注意我……」 咦!有两个闺女,一下子分开,一下子重迭,晃过来,晃过去,晃得他眼花。 「皇宫乱得很?爹,你说明白点,宫里今儿个有事发生吗?是皇上还是娘娘,没出大乱子吧?」 怎会生乱了,会不会影响到下个月皇上的千秋? 清明帝的生辰近了,照理说她不该此时离宫回府,不过正逢娘亲的忌日,又刚好是排休日,所以她趁忙碌前先向尚仪局吴娘娘告假,偷得几日空闲放松一下,接下来她又要忙得足不沾地了。 他摇着头,想摇去眼前的迭影。「爹……爹只是五品小官,哪知道那些…… 嗝!琐事,不过傅太医棋下到一半被拉走了,皇上急宣……」 「有人病了吗?」她暗地里猜想,但未放在心上。 宫里的贵人她认识不多,也少有往来,真有人病了也与她无关,她只是小小的六品伶人。 「不是病,是……伤着了,宫中所有的太医都赶往乔府……啊!嘘!这是秘密,不可以说出去……」原本温雅敦儒,才情卓越的温季青一喝醉后话就变多了,行为举止不若平日沉稳。 「喔!乔府……」呃,不对,乔府不就是……「爹说的是威远侯府吗?!没听错?」 「应……应该吧!能让皇上急……急着找太医的人,除了摄……摄政王还有谁……」连皇后娘娘都没有的殊荣,毕竟人家可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是前摄政王,今日的威远侯,别说错了。」温拾兰想提醒父亲的小缺失,但是温季青已然醉昏了,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是了,除了威远侯,谁还能令皇上大惊失色,三更半夜地把宫里最好的太医全派往宫外,亦父亦兄的威远侯是皇上至亲,从皇上幼时便一心辅佐,从无异心。 不过身兼皇商的威远侯也是个怪人,身居高位却不愿接受封赏,严词推却威远侯封号和立府赐匾尊荣,坚持以乔家人自居,奉已故的乔老将军为祖父,入宗祠,承香火,后代子子孙孙皆以乔姓为本姓,不入皇家宗庙。 「爹,你醒醒,别睡在这儿,小心地上寒会着凉……」啊!好重,快压垮她了。 见父亲歪坐在地上,她忙扶起他,好在温季青不算醉得太胡涂,在女儿的搀扶下还能走回自个儿屋里。温拾兰唤来小厮打水,她亲自服侍爹亲梳洗,脱了鞋袜扶他上床,等安顿好了才离开。 直到多日后她才愕然地想到一件事,乔翊的娘亲不就是一名在医道上小有所成的医者,若是威远侯伤了自有夫人诊治,何需劳动到太医院的太医们? 难道是夫人出事了? 或者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休沐日未满便急忙赶回宫中,她想以她爹和傅太医的交情,应该能探得一、二。 她,很不安。 【第六章】 「得手了吗?」 山形镶白云靠背的白玉罗汉床上,一名身穿青色绸缎袍服的六旬老者斜倚着靠背,神色闲懒地一口一口抽着仆从送到嘴边的水烟。 水葱儿似的娇美少女不过十三、四岁,衣衫半解,香肩微露地靠在他怀中,眼波含春,任由他戴着青玉扳指的手探入红色兜衣,时轻时重的揉搓嫩桃,不时嘤咛两声。 他脸色有些蜡黄,眼白处略显混浊,看来精神十分不济、体力亦不佳,可能是长年纵欲过度所致,下垂的眼袋与几撮银丝显现出岁月的沧桑。 但是残败的身躯下却有着雄霸天下的野心,深凹的双眸透着精芒和冷戾,紧抿的唇是不择手段的冷酷,阴沉沉地看着前来复命的手下问道。 「是的,不负所托。」单膝跪下的女子有张不俗的容貌,柳眉凤目,鼻挺唇丰,身着夜行黑衣。 「人死了?」 「……应该死了。」受那么重的伤,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必死无疑。 老者的眉头一挑,哼声虽轻却有如刀剑加身,令人打颤。「老夫要的是尸体,而不是模棱两可的应该,孤影,你的剑变钝了吗?」 他不介意磨一磨,重新冷血无情的利刃。 「本来属下已经一剑刺入他心窝,但是他的随从不知打哪练来的邪功,人未至剑锋先到,硬生生地折断我的剑。」半截断剑在手,半截剑身插在目标的胸口。 只要再没入寸长,抽剑,她的任务便可完美结束。 「老夫不听借口,我只想知道他死了没,尸首在何处?」那人不死便是心头大患,留他不得。 第十七章 孤影的神情犹疑了一下,眼神闪烁。「不死亦不远矣!只剩半口气拖着,不可能活命……」 「老夫问的是尸首呢?你照实回话。」他抽着水烟,探入少女衣内的手稍一使力,表情很不耐烦。 她一顿,肃杀的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他的随从一个攻向我,一个抢走了人,两人都有上乘的武功,属下不敌,被逼退了。」 「你是说人没死反被救走了?」好,真好,养了一条听话的狗却牙口不够尖利,让到嘴的猎物飞了。 「主上勿怒,属下那剑刺得极深,他们带走的只会是尸体,断无可能生还,属下相信威远侯府已在准备后事。」不日便有消息传出,白幡高挂。 他阴阴冷笑。「你打哪来的自信?让你去杀一个人而已,你居然空手而归,而且还损兵折将,一群人去却只有你活着回来。」 她不知道要训练一批死士是多么困难的事吗?从十五年前起他就找了上百名七到十岁不等的孩子,把他们扔在人烟罕至的山林里互相厮杀,一年后走出林子的才是他要的精兵,剩下的不到一百名,但个个已具杀手的雏形。 而后又派人教他们武功,十一、二岁开始杀人以磨练胆识,如此三、五年下来,每个人的剑下至少沾上百来人的鲜血,不再有所畏惧,视死如归,下手更是狠戾无情,将杀人当成是一种成就,剑起剑落从不手软。可是她一次出去竟然折损了十七名好手,任务还未完成,让人有机会循线查到他身上来,着实是可恶又可恨! 「禀主上,不是属下无能,而是他们武功太高了,两人围攻属下招架不住,我们想退却走不了,一层又一层的乞丐将我们团团包围住,杀了一个又一个,多如蚂蚁。」人数上的悬殊注定了败局,未战已先输了气势。 「哼!那你怎么没死,还能跪在老夫面前说自己败得多惨烈。」他愤然将一只茶盏丢向她,茶水溅湿了她一身。 孤影抿着唇,面色难看。「因为属下装死,藏身已死的同伴底下。」 她能活着不是侥幸,全凭一时的机智,以及对方急着救人,没细察是否有活口便匆匆离去。 「呵、呵!不错,还有点脑子,知道贪生怕死,老夫倒是小看你了,没让你早点挑起大梁。」 他语带讽刺,对她的失败感到莫大的失望。 「属下有错,甘心受罚。」她自领责罚,不逃避失手的责任,败了就是败了,无话可说。 老者眼眸一冷,重重地掐住怀中少女肩骨,痛得她拧眉呻吟。 「一句有错就能挽回十七条死士的性命吗?老夫可不是吃素的,你自个儿想想该怎么做。」 不罚比受罚罚得更重,冷眉低垂的老者半阖上眼,头往后头的玉枕一靠,玩弄眼前的稚嫩身躯,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恶意揉捏下出现点点斑红,还有咬出的血丝。 他在等,等着看养大的狗崽有没有成为狼的资质。 只见孤影面不改色抽出只剩一半的断剑,狠狠地往左手臂砍去,以血还血,不皱眉头。 「等等。」嗯哼!果然还有点出息。 脸色煞白的孤影额际已布满冷汗,剑身嵌入臂肉,只差一分力道,整只手臂就废了,应声而断。 「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那只手先留着吧!先把伤治好,三日内若没传出乔府有丧,你就想尽办法给老夫接近他身边的人,从中打探他是死是活,然后……」 他眯起眼,唇角流露出阴狠冷笑。 一次杀不死,那就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不信那碍事的小子有九条命,一再的刺杀还死不了,次次逃出生天。 「是,属下多谢主上的不杀之恩。」世子亲近的人有……她在心里盘算着,看要从何下手。 「下去吧!别让老夫看得碍眼。」他厌烦地挥了挥手,好似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烦人蚊子。 「是。」 扶着开了血口的皓臂,本身已有不少伤口的孤影艰涩的起身。她和左轻云、富春等人交手不可能全身而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不下十数个,流失大量气血几乎令她眼前全黑,几近昏厥,但是一身黑衣看不见血的颜色。 不过她强撑起一丝气力,不轻易在他人面前露出不支的败相,在多年的浴血生涯中,她能存活下来靠的是不服输的倔强,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战里成为唯一站着的人。 只是,她也有不愿面对的事,例如正朝她走来的锦衣男子。 「小若,你看起来很惨烈,伤得很重……」瞧!就是这么不可人,不就要摸她一下她竟然避开。 「属下孤影,请国舅爷让路。」她冷着声,面容孤傲地宛若生长在绝崖峭壁的一朵石兰,冷硬无心。 「啧,跟我生分了呢!我要了你的那一天你可不是这般冷漠,你那时多娇媚,眉眼尽是羞涩,含情脉脉地要我温柔点。」处子的滋味是绝然的美味,叫他爱不释手。 「过去的事如云烟散去,孤影无知,冒犯了国舅爷。」她内心翻腾着浓烈的愤恨。 这个人不是她的良缘,而是让她化身夜叉的魔障。 季元彻倏地攫住她未伤的手,邪肆地在她耳边轻笑。「真能忘得掉吗?我可是清楚地记得你在我身下的娇吟承欢,泪眼蒙眬叫我不要停,要我把全部的我给你。」她适合在床上取悦男人,而非拿剑杀人。 「在你把我丢进十几个喂了春药的男人当中,我就忘得一乾二净。」任人抚摸的屈辱她永远也忘不掉。 天下的男人都该死,在她被活生生地蹂躏了三天三夜后,她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一个人靠得住。 杀手的她也有过对爱情憧憬的年纪,国舅爷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她最恨的人,他亲手毁了她的爱,让她从此不知有爱,只知有恨。 他表情似痛似悔地松开手,「那是爹的意思,他认为你不够狠,太温顺,所以才命我……」 那是釜底抽薪的法子,让她彻底绝望,跌入最黑暗的谷底,他们要的是绝情断爱的杀手,而非心怀情爱的娇柔佳人,那时的她……没有杀气。 「所以你如愿了,现在又何须惺惺作态的作戏,孤影无情也无爱,只知杀人。」 她冷冷甩开他碰触的手,冰霜一般难以亲近。 「小若……」他伸手欲挽留,却震慑于她眼底煞气。 「国舅爷请让道,小若已死,在你面前的是孤影。」 「你……」他箝制住她下颔,强行一吻。还想仗着男人的气力强迫她屈从,没有人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尤其是他玩过的女人。 「孽障,还不给我滚进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和女人搅和……」 厅堂内国丈季从虎的一声大喝,令本有意继续纠缠的季元彻撇了撇嘴唇,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将人推开,让她撞上低矮的栏杆,整个人差点翻过去,掉进长满尖刺的月季花花圃。 被以吻羞辱的孤影脚步蹒跚,眼眶隐隐浮动可疑的光亮,她走得沉重的回到屋内,一口血噗地喷出,再也撑不住的她倒到炕上,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杀人者终至被杀,她始终记得这句话。 「爹,谁又惹你生气了,瞧你又把人杀了,服侍不好就换一个嘛,何必气坏身子。」季元彻抬腿一踢,将全身赤裸的女尸踢到一旁,长长的血痕由她下体流出。 先前的百般怜宠转眼成空,歪向一边的皓颈已然扭折,青紫色的手印夺去她的未来,花未全开已凋零。 「忽雅思那儿怎么说,他答应我们的要求了吗?」狼族的势力是一大助力,于他是极大帮助。 一提到正事,季元彻眼中的嘻笑收了几分。「原则上他不反对,但是牛羊数目多三百头,不要金子银子,改成布帛、茶叶和会生养的女人一千名。」 「会生养的女人?」一千名……不难,兰州开阳一带多贫户,贩妻卖女不在少数,有钱就买得到。 「狼族的女人少,他们想要生育更多的子女,特别强调要能生的,身子骨壮实的,美丑不拘。」 化外的蛮人不重外表,他们重视的是子嗣。 十名盐户的死因其实简单到三句话就能结案,因为他们贪便利摸黑抄快捷方式,无巧不成书的撞见季元彻一行人与狼族碰面,为免事迹败露而下令全部灭口。 第十八章 贩盐事小,走卖私盐更是小到不行的小事,只要找个替死鬼出来顶罪,再加上国丈的人马适时施压,天大的杀头案子也能抹成体恤民意、皇上德泽,罚些钱、关上几年,还能严重到哪去。 但是串通外族谋夺皇位可是抄九族重罪,即使当今圣上已早立太子,但是没坐上那张龙椅前都有变量,皇后娘家势力遍植仍不知足,他们妄想得到更大的权力,辅佐太子登位才好名正言顺的掌控朝政,一朝天子为傀儡,季氏家族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所以为生计奔波的盐户非死不可,留下来是祸根,国丈与皇后的处心积虑不能断送在几名小商人手中。 「下次派靠得住的手下出面和忽雅思王子的人接洽,你能避就避,万不可亲自出头,刑部的人在查这件事。」一桩无头公案十条人命,迟早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得预做防范,以免一把火烧向自己。 季元彻轻蔑地冷哼,「刑部那些人管这闲事干什么,天高皇帝远,京里的案子就够他们忙到焦头烂额了,居然还管到青城地带。」手未免伸得太远了,不怕吃撑了噎着。 季从虎冷着眼狞笑。「就是远了点才方便我们下手,乔府那小子也跟去了,正是大好机会。」 他一听,兴奋地两眼发亮。「除掉他了是不是,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用时时刻刻防着他来搅局。」 「别高兴太早,目前生死不明,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不过就怕那个万一,他的命比石头还硬,多盯着几天,看看威远侯那方面的动静。」死了个儿子不可能不发丧,除非另有图谋,将真相掩盖下来。 「怎么这么难缠,就不能一次爽快地了结吗?小若……孤影是这次行动的领头人吧,她的身手一向是顶尖的,足智多谋又善于使计,连她出马都不能摆平?」 不就个滑溜的小子,哪还能任他逍遥自在。 一提到威远侯的小世子,吃过亏的季元彻神色一阴,恨得上下两排牙齿磨得卡卡作响,在乔翊手中,他从没讨过一次便宜,每回都被恶整得惨兮兮,没能耀武扬威反而落荒而逃,出了大糗不说,还沦为全京城百姓笑柄。 季从虎取下玉扳指再套上,大口抽着水烟。「不能再失手了,一定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爹,这事交给我去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万无一失。」他早想动手了,只是苦无机会。 「胡闹!若是事败,你要拖累多少人陪葬,你这脑袋给我机伶点。」季从虎一挥水烟杆。如果他有乔府小子一半聪明,谋划多年的龙椅早已是囊中之物。 「爹……」水烟杆子打人可真痛,他想为爹分忧解忧也不成,还没做呢就盼着他失败。 「笨,让太子当出头鸟,就算出了纰漏也栽不到你头上,皇上和太子是亲父子,真能诛他九族。」顶多被禁足,口头上严厉些,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 季元彻一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爹英明呀!一石二鸟,让太子去探路,哎呀!儿子我得多向爹学学。」 老的阴狠,小的毒辣,季氏一门心很大,不做臣下,只想称大,眼馋民富国强的锦绣山河。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翊儿他……翊儿他……不,不会的,不可能,他明明十八了……」 捂着胸口错愕的惊呼,年近四十的佟欣月仍娇美如昔,光滑肌肤不见一丝细纹,眉目娟秀但多了妇人的娇媚,皮肤细致如少女,乍看之下与乔翊相差无几,说是胞姊信之十之八九,没人想过两人竟是母子。 而她身侧立的狂狷男子稍有岁月的痕迹,虽无白发,额上却已有明显纹路,眉头皱折好几层,说明了他并不年轻,正逐渐迈入爷字辈。 但是他并不显老,反而有种中年男子独特的风采,成熟稳健,目光如炬,昔日的俊朗不减,却更显见男人的稳重,让人一对上他深邃双眸就忍不住脸红心跳,芳心暗许,期待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他就是前摄政王,如今的威远侯,乔府的当家王爷,佟欣月执手一生的夫婿,生出乔翊这顽儿的亲爹乔灏。 只是此时的两人全无笑意,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万分,脸上的神情是介于难以置信和荒唐之间,两双瞠大的眼睛直盯着面前的小男孩,久久无法回神。 「傅太医,你再仔细地诊脉,看看他的身体是出了什么状况,他……不该是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惊吓,即便他见过的离奇事不少,还是没法心平气和地看待此事。 他想他需要一杯酒,一杯很烈的酒。 已经满头大汗的傅太医又一次指按脉门,面容尽是不可思义。「启禀王爷,小世子身子已无大碍,只要多加调养数日便可如往常一样生龙活虎,四处调皮。」 「你说他这样没病?」乔灏几乎要拎起老太医的衣领大骂庸医,明摆着不对劲,对方竟然睁眼说瞎话,用身子骨无恙敷衍他! 「王爷,你看世子面色红润,眼神清亮,除了胸口一道粉色的疤痕外,你说他像生重病的孩子吗?」他也莫可奈何呀!医者治的是病,不是斩妖除魔。 没错,那一剑没要了命,乔翊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致命的重伤,只有零星的几个小细疤,九死一生的状况下竟然能化险为夷,由生死大劫逃脱,可说是祖上积德,神明保佑。 可问题就出在那两个字:孩子。 天青色小团花锦被裹着一名年约七、八岁的男孩,他两眼骨碌碌地转着,看似清澈的双眸却有超龄的聪慧,红红小嘴噘着,清逸的五官神似乔翊小时候…… 不,根本是一模一样,连捉弄人的淘气模样也如出一辙。 但是,乔灏和佟欣月只有一个皮得教人头痛的儿子。身子曾受蛊毒所害的佟欣月不宜生育,当年她是拚着血崩的危险才生下一子,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乔灏不准她再逞强,因此成婚多年未再有所出。 而以两夫妻的感情甚笃看来,乔灏不可能和外面的女人偷生私生子来伤妻子的心,所以这个和乔灏有七、八分相像的孩子是谁的。 或者问得更明白,他是谁,为什么酷似乔翊小时候? 「没生病会变成这模样吗?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身体……缩小了……」叫他怎么接受一个好好的儿子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要不是王爷的脸色像要杀人,傅太医真想抚着胡子叹口气。「王爷不相信下官的诊治,何妨问问你的夫人,当年佟太医的医术她可学了十成十。」 因为没能救活先帝,有愧在心的太医佟义方从此不再医治人,他将毕生医术和所学分别传给他唯一的徒弟及独生女,隐居僻远山区种植药草,过着自给自足的山居生活,即使女儿女婿想奉养他也不肯点头。 唯有调皮捣蛋的小外孙才能让他偶尔下山,到乔府住几天,享受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傅叔叔,小侄女的所学有限,他这症状在医书上找不到,史无前例,若是连你都束手无策,那我们还有什么指望。」瞧着那张偏着头直冲着她笑的小脸,佟欣月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月儿,别难过,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恢复原来的模样,让傅叔叔再想想,回去翻些失传的古书,你要把心放宽,不要胡思乱想。」不然你那个准备砍我几刀的夫婿肯定饶不了我。 唉!威远侯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了,叫人不敢逼视,他一个老头子还能抢他老婆不成,顶多随口安慰两句。 「对啦!娘,你要相信太医爷爷的话,我只是身体变小了,不是奄奄一息的抬回来,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已经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嗯!这声音真讨厌,像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可爱有余但不沉稳。 这个粉嫩的孩子不是别人,他是小了十岁的乔翊,外表是童颜,脑子里装的是十八岁男子的智慧。 臭小鬼,前阵子还好声好气和温家丫头喊我一声傅伯伯,这下子改口改得真快,变成爷字辈了。「吉人自有天相,用不着太担心,世子爷是有福的人,定会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乔灏冷哼一声。「我儿子从臭小子变成小屁孩,你还敢说是吉人天相!」 第十九章 分明是老天爷闲得发慌,捉他们父子来消遣,先是弄死他,让他死而复生,附身在被害溺毙的皇弟沈子威身上,而后又成了乔府子孙,代替真正的乔灏肩负振兴乔府的责任,还得照顾没用的「叔叔」乔艇。 死了一回又活过来还寄附他人身躯已经够离奇了,没想到好不容易调教成一回事的儿子居然也碰上不可能发生的怪事,这玩笑未免开大了。 「呃!这……」傅太医很想回一句,这又不是我造成的,说不定是你坏事做多了的报应。但他没胆说出口。 「还有你,沈子熙,不要以为躲在卢公公肥硕的身躯后我就瞧不见你,还不给我滚过来,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文武百官全死光了吗?非要我儿子替你做牛做马。」老子辅佐了他十几年,现在连儿子也赔进去。 「皇……皇兄,息怒呀!朕是皇上,你多少给朕一点面子……」穿着明黄龙袍的天子从太监身后探出头,表情是带着窘然和一丝丝不自在。 明明是气宇轩昂的九五之尊,可是到了乔灏面前,清明帝干笑着,活似当年十岁的怯弱小皇子,委屈兮兮求皇兄别太严厉,他会听话,当个贤明的好皇帝,让百姓都有饭吃,家家户户安居乐业。 「我没揪着你耳朵就很给你面子了。你倒是说清楚,为什么只是到青城查一个案子,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儿子差点没了?」根据富春所言,若是阿云再慢上一步,那把剑会穿过翊儿的身体,神仙也难救,回天乏术。 乔灏有些害怕,光是听这些描述已经够心惊胆颤了,若真回来个没喘气的,他不知道月儿承不承受得住,那可是她用命拚来的心头肉。 不是不心疼儿子,而是更在乎妻子的感受,两个都放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少了谁都是割心的痛,他爱他们更胜于自己,愿以性命相护。 「呃,皇兄呀!这事的前因后果你要问翊儿才是,朕也是胡涂人,当初朕只让他到刑部历练历练,他想接什么案子朕也由着他,再说,你想想朕管得动他吗? 他跟皇兄一样难搞……」 啊!他怎么把心中的话说出来,皇兄的脸色……呃,很精彩。 「沈子熙,你刚说什么?」龙椅坐久了,胆子也横着长了,没人在一旁敲打敲打,脑子也不灵光了。 清明帝可笑地一缩脖子,二话不说地跑到皇嫂身边当缩头乌龟。「皇兄,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先把翊儿的事搞定再说,你不想知道他为何变小?」 这话一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百般无聊,正在玩九连环的乔翊,他察觉到「大人」们终于吵完了,夸张的做了一个「你们总算注意到我」的表情。 「为什么变成小孩子,说实在话我也不晓得,可是我知道那一剑伤得我很重,几乎要了我的命,浑浑噩噩之际我似乎听见芥子姊姊和师伯的声音。」他是一路昏迷被送回京城,因为皇宫内院才有医治他的灵药——九转回魂丹。 「咦!是岳师兄救你的吗?」佟欣月惊讶地把上儿子的脉,重新诊视她所疏忽的方面。 秦芥玉小名芥子,是佟欣月的师兄岳思源所收的女徒弟,聪明伶俐又肯学,对师尊十分尊敬,非常听师父的话,和性子像猴儿精的乔翊恰好相反,是每个做师父的都会疼惜的好徒弟。 「娘,师伯近几年不是在钻研圣女姊姊教中的生蛊,我会好得这么快是不是他在我体内种蛊,让我体质产生异变?」他想只有这种可能,人的身体才会一夜间变小。乔翊自行找到解答,而他认为这就是答案。 深思的眉头一颦,她探到细微的蠕动。「我不确定,但是不无可能,阿鲁娜是苗疆傣儿族圣女,他们族中养出的蛊虫各有奇效,说不定也有缩骨、返老还童的效用,我修封书信问问。」 「爹、娘、小皇叔,那我在圣女姊姊回信前该做什么?」他装可爱地眨眨眼,一副乖巧、惹人怜的模样。 「做你的小孩。」 三人异口同声的开口,听得乔翊挫折地皱眉。 「做小孩很无聊耶!我都当过一回了,你们还要我「反璞归真」呀!」他会闷死的,无所事事最无趣了。 一只大手往他后脑勺一拍,口气凶恶。「你这小屁孩样子还想做什么,提枪上马当大将军上阵杀敌,还是拿着状纸查案,开棺验尸论个水落石出。」 八岁的孩子只能看书写字。 瞧出爹眼中转的心思,乔翊连忙大声一喊。「爹呀!我只是孩子,身子小,脑袋小,禁不起你重掌拍打,我头好晕哟!什么也记不得,你千万不要想把成堆的账本丢给我,翊儿只有「八」 岁,不能握笔太久。」他无耻地比出八,为了逃避荼毒硬是装小。 「乔小三,想在你爹面前耍心眼,太嫩了。」他八岁的时候还不是坐在书桌前面,「抄写」和数字有关的功课。 「灏,他的伤还没好全,别太逼他。」想起差点与儿子天人永隔,为人母的护犊心情油然而生。 乔灏轻拧妻子鼻头,无论几岁都是他最爱的女人。「就会宠他,宠出个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小魔头。」 这小子要是知道怕就会小心点,不至于自负的以为天底下没人玩阴的会玩过他,因此栽了个大跟头,自食恶果。 「我怕了,我怕了,爹,翊儿好怕哟!你瞧我怕得缩了好几寸,不要再让我怕了,不然翊儿会长不大。」乔翊赶紧卖乖的双手合十求情,可怜兮兮的神情令人不忍苛责。 但是那一抹冷锐几不可察的滑过眼底,除了他狡猾如狐狸的亲爹,没人瞧见那抹锐利,只顾着怜惜他的一夕返童,以及心疼他所受的伤。 「懂得怕是一回事,要能打心底去接受,这次的教训是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是凡夫俗子,会死会受伤,别再自以为无所不能。」乔灏放在儿子头上的手轻轻一揉,话中之意传达了为人父的关怀和告诫。 他头微低,虚心受教。「孩儿晓得了,绝不再心存侥幸,低估敌人的实力,欠孩儿的孩儿一定会讨回来,一个也别想逃得掉。」 「嗯!有所觉悟是很好,但不可操之过急,你现在这个头斗不过人家,养精蓄锐以储战力。」 他不过小小地放任一下,这些小虫子就蠢蠢欲动了,竟敢动他乔灏的儿子。 「爹,我有脑子。」他指指脑袋瓜子,意指斗智。 闻言,他扬唇一勾。「小熙子,你把这小子带到宫里养伤,他暂时不能待在乔府,给我好生的顾着。」 「咦!皇兄,为什么要移窝?有你和皇嫂在不是更能护住他?」被喊小熙子的清明帝并无恼意,只有满满的不解。 乔灏看了看在场每一个心存疑问的人,未多作解释的将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父子俩眼神一交会,乔翊心领神会的一颔首,代为解说个中曲折。 「暗地谋划要我命的人必定心有疑虑,暗中派人在乔府四周观察我是否已死,好方便他们进行下一步计划,所以我的生死就成了关键,对方在做什么前都会先踌躇一下,考虑我会不会突然现身搅局。」他们防着他没死,想让他再死一次,彻底的从这世上消失。 「朕明白了,是把你藏起来,让有心伤你的人找不到藏身处。」清明帝相当自豪皇宫的守卫程度,想闯过铜墙铁壁的禁卫军可不容易。 「还有就是宫中药材取得便利,总不能让太医们一天到晚往乔府跑吧!那岂不是宣告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人赶快来杀我,我伤重好下手。」乔翊还有心思自我调侃,笑得没心没肺地做出拿刀往心窝插的自裁动作。 「真要让他住到宫里……」佟欣月舍不得,噙泪哽咽。 乔灏轻拥住妻子。「这是为了他好,做父母的再不舍也要狠心推开,这一次只是变小了,那下一回呢?」她抹了抹泪,忍住难过。「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只是……他才八岁呀,还是个孩子……」 其他人一听脸都黑了,八岁的个子十八岁的心智,乔翊哪里还是孩子,他根本是装小的小魔头,不管几岁依然「本性难移」。 【第七章】 「那朵花为什么开了一半就不开了?拿下来让我瞧瞧,我个子不够高够不到,拜托你了,美得像芙蓉花的姊姊……」男孩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无邪的教人疼爱。 第二十章 长着一张马脸的黄裳宫女喜孜孜地伸长手臂,摘下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腊梅,恭恭敬敬地送到讨人喜欢的小主子手中。 「哇!那些圆圆的珠子好漂亮喔!是不是从海龙王的龙宫挖来的,如果我也有一颗该有多好。」 奢侈呀!拿夜明珠照明,这有多败家呀!要是他爹肯定打死他。 身着藏青色的小太监谄媚地闪过东宫守卫,偷偷地挖出十来颗太子命人嵌入柱子的东海明珠,谄笑地给宫中的新小主子当弹珠玩。 「嗯!好香,是什么味道,是「酱闷鸭柳」还是「碧丝川辣鸡」,玩了一会有些饿了,不晓得皇帝小爹要给我吃什么?」加入芝麻小火炒,与葱姜八角和酱油腌制,放入蒸笼中蒸熟,再把油烧七分热放进鸽蛋的麻绒鸽蛋……莲香楼的好菜呀!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声「皇帝小爹」令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震惊了,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更加诚惶诚恐地伺候着,要什么有什么,宠到天上去。 有谁敢胆大包天称真龙天子为皇帝小爹,还是由皇上亲自由宫外带回来的孩子,龙口亲言一切用度比照太子,且不能让他冷着、饿着、嫌无聊,极其所能满足他,服侍得开心便重重有赏。 这般圣宠说明了什么,一群磨成精的奴才还看不出来吗?除了吹捧巴结外,个个把他当祖宗供着。 这会儿哪个宫女不说皇上带了个私生皇子进宫,那边的太监围着讨论皇上和哪个民间女子所生,你一言、我一句地流言传遍整个皇宫,无人不知面容俊秀的小主子是清明帝私生子,两人五官有三分神似,是所谓的「父子脸」。 大概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不晓得这件事,因为没人敢告诉他们,此事可不是小事,要是一个没处理好,那可是宫中大事,一大票宫人都会受到波及。 「小主子你等着,奴才这就去御膳房为你传膳,「红烧果子狸」、「黄山炖鸽」、「茶笋老鸭煲」、「问政山笋」和「腌鲜鳜鱼」……」小太监一口气念了十几道菜名,是着名的徽菜。 「可是我想吃他们手上端的那些,我饿了。」小脸细致得宛若玉雕出来似,委屈地抚着肚皮喊饿。 「好,马上来。」 一句「我饿了」比打雷还惊人,皇上的心肝宝贝儿怎能让他饿着了,就算杀头也要喂饱他。 为首的大太监二话不说地拦下要送往东宫和凤锦宫的午膳,土匪似的抢了太子和皇后的膳食,不怕掉脑袋地把小主子服侍得妥妥当当,半点委屈也受不得。 不是他胆大包天了,而是皇上有交代,只管哄得小主子开开心心,其他啥事也别理,天塌下来有天子扛着,皇宫内「闲杂人等」不得过问。 嘿!一国之后都成了「闲杂人等」,这位小主子的地位还不崇高吗?简直比镶金嵌玉还尊贵,有眼力的奴才都晓得该奉承谁,事事以小主子为先。 一旁神色无奈的俊美男子终于出声劝告,「喂!别太过分了,适可而止。」 玩得太大收不了场,引来的不知道是狼还是虎,他的小命可就没了。 粉嫩嫩的像画里的人儿,穿着半臂青色小袄,织锦青绫小衫的小公子咧嘴一笑。「日子难过呀! 总要找些有趣的事开心。」 「那也犯不着专寻那边的晦气,你自个儿的麻烦事就不少了,还非要不安分的添乱,没把「京城小魔头」的封号发扬光大很不甘心是吧!」没事找事,典型的乔小三作风,不闹个鸡飞狗跳就不痛快。 个儿小不隆冬的小公子笑得有点奸狡。「他们让我委屈,我怎好不回报一、二,有来有往才是礼,太客气人家会认为我失礼了。」 一声不以为然的嗤哼从头顶落下。 「别忘了你刚死里逃生,宫中有不少老人记得你……以前的长相,若是被人认出来了,你就等着哭吧!」他绝对袖手旁观,别人想死关他底事。 「你来陪侍不就是来保护我的,有毒你先尝,剑来你先挡,逃跑我第一,断后交给你,瞧,我安排得多妥当,你、我搭配得天衣无缝。」不好好利用好友,岂不枉费他乔小三物尽其用的天分。 容尽欢了然地一挑眉,眼底带笑。「原来你也怕有人下毒,所以拐着弯抢皇后的膳食。」那头的人总不能连自己人也毒害。 「怕呀!小欢子,自从没死成后我天天都紧张得很,唯恐人家再害我,我爹说不怕的人死得最早,而我不想死在你前头。」不然谁年年给他上坟,洒两杯薄酒烧烧纸钱。 容尽欢一听,眉头冷抽。「真要感谢你惦着我呀!我向来有尊卑之分,你没走之前我不敢先行一步,乔……嗯,该怎么称呼你,小爷?」 「立羽吧!好记又好念。」乔翊将翊字拆成两字,以立羽自称,以防有心人找出漏洞。 「好吧,立羽少爷,你当皇子当得过瘾,可是有没有想过皇恩太过厚重的后果?」在这皇宫内院最要不得是圣宠,让人眼红又嫉妒。 一个会动的箭靶,不射上几箭哪里快活。 明的、暗的、得宠的、不得宠的,后宫嫔妃少说数百,只要有几个胆大的,他这条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又要到阎王殿走一趟,能不能活下来还得问问老天爷。 「不就是你来他也来的赶着送礼,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大大方方的敛财机会不多呀!错过可惜。」他一脸天真地眨眨眼,说得真贪财似的。 「呿!要钱不要命,你乔……府上的金银财宝可堆好几座山,你的子子孙孙都花不完,这点小钱你也吞得下去。」容尽欢对他的商人本色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是我爹的银子,他常说富户不孝儿,钱越多儿子越不孝,他要我自个儿爬山自栽树,他那些钱一毛也不留给我,他要埋在土里陪葬。」多狠心的亲爹呀! 不顾儿子死活,人死了还抱着银子入土,果然无奸不成商。「不过呀!小欢子,你也要帮小爷把眼睛睁大些,看这些人当中谁是皇后娘娘的眼线,谁又是国丈安插的人马,总要挑出人来让自己安心。」 「你的意思是说……」他目光一闪,闪着锐利。 「一家人也有轻重之分,世上如你我这般不重权力者少之又少,皇后和国丈也会互相防着对方,他们都想成为宫中的掌权人,将富贵荣华留给下一代。」 沈元嵘、季元彻,多么明显的野心,名字中间以「元」命名,有隐含皇子之意,是大不敬,国丈有女贵为一朝之后,岂会不知避讳,避免冲撞皇室尊荣。 「你想掌控他们的人从中挑拨,使其互生嫌隙,互不信任,进而分化?」好计谋。 乔翊笑着指挥太监往左移右,下起人棋。「我也不想这般伤神呀!爹娘没指望我干什么,少让他们烦恼些也就知足了,可是这些人呐!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想东想西的,把我也给拖下水。」 不差那三、五年吧,只要等他玩够了,他便拍拍屁股走人,后继无人的小皇叔还能不认命吗? 让开疆无力,守成无余的太子接下棒子,圆了两方的好梦。 「你真无意皇位?」身为世子的专属策士,他要问明白才好出策,图谋的各有不同。 他眨了眨无邪大眼,小脸恍若美玉般泽亮。「谁要谁拿去,全年无休的苦差事,小爷不干。」 闻言,他掩口低笑。「你变小的事有几人知晓,要不要我替你杀人灭口。」 一想到身形高大,身手不下于他的乔小三一夜之间缩小了,容尽欢还是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也难以置信天底下竟有此离奇事,十八岁儿郎成了八岁稚童,足足矮了大半个身子,还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不过会咬人的狗还是咬得人生疼,不论大小,小小的身体里面装着令人胆寒的智慧,他是一个危险的敌手。 目光一垂,乔翊掩下眼底锋利。「我爹我娘,小皇叔和傅太医,以及一个你。」 当夜他被送回乔府时还是原来的模样,一群太医急匆匆地奉皇命过府医治,当时他伤得极重,全身是血,芥子姊姊虽保住他小命,但仍命在旦夕,唯有一口气尚存。 一颗九转回魂丹化水下肚后,他的身体产生极大的变化,不仅伤口快速愈合,似有无数只小蚕吐丝缝合伤口,使其淡化成疤,极微弱的呼吸渐渐有力,心脉如常地跳动,失血过多的他竟反常地满脸红润。 第二十一章 父亲见状得知有异,便将送水熬药的乔府下人赶至外院,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太医也只留下医术最专精、人品德行最高洁的傅太医,其余以人多口杂的借口打发回宫。 谁知几个时辰之后真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几要致命的胸口大洞迅速生肉,慢慢填补成微突的细疤,他全身的骨头发出喀搭喀搭的声响,无法想象的痛蔓延周身,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脸和身体一寸寸地缩小。 真把所有人吓坏了,以为他会缩成一颗蛋,最后变不见,什么也没有,幸好缩到七、八岁大的时候便不再有变化,大家才由震惊中松了一口气。 「靖王府和护国将军夫妇呢?他们也不知情?」他何其荣幸,竟没被世子爷淡忘?容尽欢微微勾唇。 不过他压根不想要这份信任,知道的人越少表示做的事越多,他一个人得当十个人用,还不能说不。 「我爹说少一个人知晓少一个人担心,淇儿姑婆和小墨子师伯对我的关心不亚于家人,让他们跟着烦恼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什么也不说。」反正也帮不上忙,知道了反而容易生事,这才是他奸商爹真正的意思。 靖王沈天洛和姑婆乔淇与乔府关系密切,既是姻亲,又是血亲,自然是守口如瓶,密不透风,一句闲话也飞不出去,足以托付性命的自家人。 而护国将军墨尽日与其妻凤瑶国公主凤栖岚亦是口风甚紧的人,知其严重性定不会外泄,会保守秘密至可以公开谈论的那一天。 但是防守再严密也唯恐有漏洞,夫妻间若因太挂怀而随口一提,谁能肯定不会传到服侍的丫鬟或路过的下人耳中,不知轻重的奴才一传十、十传百,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往外传,到时秘密不再是秘密,而是众所皆知。 因为有这一层顾虑,知情的人越少越好,容尽欢是唯一的例外,只因变小的乔翊需要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保护,以及为他传递消息和办事。 富春和左轻云不行,他们是乔翊的人,若两人还跟在「立羽」身侧,不就明白地给国丈等人线索,毕竟现今的立羽和乔翊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见过他的人怎会不心生疑窦,继而发现立羽就是乔翊本人,接着趁乔翊自保能力不足时一刀解决了,也就无后顾之忧,卒年「八」 岁。 「你倒是爽快地把事情全往你爹身上推,当你老子着实可怜。」一句「我爹说」推得干干净净,日后这些不知情的长辈一问起来,他无事一身轻,只有亲爹倒霉。 「我也得给他送终呀!他帮我挡一挡也是理所当然,不吃亏。」乔翊说得理直气壮,毫无为人子的孝道。 容尽欢冷嗤地将胳臂肘往他肩上一搁,高低位置正好。「青城方面不解决了? 让朱子仪扛着?」 他轻哼。「我让富春去帮着,十名盐户的离奇死亡不会变悬案,我要让顾全叔侄坐立难安。」 「左轻云呢?」他似乎好一阵子没见到人。 「狼族。」乔翊可笑的童音竟有丝冷厉。 「狼族?」他讶然。 「意外吗?总有人以为牵了条狗来看门万无一失,却没想过什么是引狼入室,野生的狼群不受控制。」想要以肉喂狼就要有被反噬一口的准备。 「这是叛国,他们真疯了吗?」不过是皇位的争夺,居然动到外夷的势力,真是被权力冲昏了头。 「还有,派人去查查刑部官员,以及朱子仪带去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漏了。」 既然动了他就要有相当的觉悟。 「你怀疑内神通外鬼?」容尽欢一点即明,温润如玉的笑颜上蒙上一层淡淡的肃杀之气。 「若没有人通风报信,谁会晓得我和刑部的人去了青城,而且乔装小乞丐隐身市井,落脚城东的破屋。」他相信已经够隐秘了,即使相熟之人也不确定他去了哪里。 「我……」 容尽欢正想说他会尽快去办,揪出内鬼,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不少宫女、太监好奇地趋前探看,交头接耳的讲得热闹。 「什么事?」稚嫩的童声软绵绵,像裹了蜜汁。 一名看完热闹的嬷嬷小声回答。「尚仪局那边有位司乐女官昏倒了,整张脸白得没有血色。」 乔翊一听,紧张地追问:「是谁昏倒了?」 「好像是……呃,太常寺卿温大人的女儿,叫什么兰的……哎呀!瞧我这记性,一时想不起……」「温拾兰。」他提点。 「是这个名儿,我听见有人喊拾兰……啊!小祖宗,你别跑,慢点慢点,小心跌伤了……别往那儿跑呀!那是司乐司……」 嗯!什么声音嗡嗡地在耳边绕,像小孩子软糯的嗓音在喝斥下人……咦!小孩子? 听错了吧!宫里哪来的小孩,除了两、三岁大还在学话的小皇子外,宫中规矩不许命妇私带幼子入宫,以防孩童无知吵到各宫贵人,造成纷扰。 而司乐司近一、两年来少有十岁以下的艺习生进入,皇上德泽令年幼者不宜与爹娘太早分离,故而满了足岁方可参加遴选,以有习舞基础为第一优先。 她八成是睡胡涂了……呃,等等,她睡着了吗?不是正在排舞…… 打了个激灵,温拾兰挺尸一般地张大眼睛,要坐直身子,她眼神犹带三分茫然,以及几许说不出的疲倦,慌慌张张的想尽快回到排舞场,她没有时间耽搁了,迫在眉梢的大节目即将展开,她是负责之人,责无旁贷…… 「春柳、碧竹,我的鞋呢?绿云、银妹把我的舞衣取来,快来不及了,我得赶快……」咦,谁压着她肩膀,害她起不了身? 「赶着去哪里,瘦得快成骷髅头了还不知道好好休息,你真要变成一堆白骨去惊吓众大臣吗?」 哼!再三天三夜不睡,准吓得所有人破胆。 「我哪有瘦,只是不丰腴……」咦,不对,她在跟谁说话?听声音不像春柳、碧竹她们。温拾兰狐疑地看向压向肩头的手,有点小,不似大人的,再往旁边一看,哎呀!吓了一跳。 「这是谁家的孩子?」她咕哝着,不解为何宫中多了个陌生的小孩,眼眉间……似曾相识? 「你管我是谁家的小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在皇上面前献舞,你是想造反还是谋逆,把皇上吓出病可是杀头大罪。」两颊微红的乔翊虎着脸训人,头头是道。 「你这孩子怎么凶巴巴的,管起人来像尚仪局吴娘娘,是谁带你入宫的,没人告诉你有些地方不能乱跑吗?被大总管逮着了得挨板子。」她反教训他要当个听话的孩子,捉着他小胳臂谆谆教诲。 「你才该挨板子,排舞排到一半就往一旁歪去,你不知道没有好精神就跳不出好舞蹈吗?亏你还是吴娘娘赞誉有加的新司乐,怎么就没做出好榜样,以后底下的人有样学样,司乐司还有谁能跳舞。」笨小兰,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干什么,得到的赏赐又不多。 「我……呃,我是皇上的生辰快到了,所以……求好心切……」莫名其妙被指着鼻头大骂虽然有些不高兴,可他说得没错是她疏忽了。温拾兰表情讪讪,有些被骂到重点的心虚。 「再急也不能不睡觉,三餐不顾地拚死拚活,皇上是人你也是人,干么为了一个人把自己累死,你不晓得这宫里徘徊不去的幽魂有多少吗?你也要算上一个是不是。」冤死的、病死的、被害死,还有老死宫中的嫔妃、宫女,死不瞑目的后宫宫人多不可数。 听说先帝的马皇后就害死不少人,只要看不顺眼的,对她有所妨碍的,或是怀有龙胎的妃子都活不了,通常她的手段十分残忍,不是活活打死便是炮烙,按在水中溺死的,更甚者下毒毒害,将异己一一铲除。 先帝就是她毒死的,长期以蛊毒残害他的身躯,使其衰弱,而后吐血而亡,对待自己的枕边人都这般狠毒了,何况是其他人,他们的死状极惨。乔翊故意提起这些老掉牙的陈年往事,用意是吓唬温拾兰,温拾兰怕鬼,任何鬼怪传说都会吓得她脸色发白,缩着头躲在被里发抖,要丫鬟陪着才敢睡。 所以用这一招治她最有效,她一怕就不敢乱来了。 「我……我没有……只是忘了……」真的有鬼吗?那她夜里还是少四处走动为妙,不然…… 她面颊白了白。 「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忘了你不是铁打的,你怎么不把脑袋瓜子也忘了带,一直搁在脖子上。」有什么值得废寝忘食,她不顾及他……呃,她自己,也要想想她上了年纪的老爹,他有几年等着她尽孝。 第二十二章 乔翊耳根一热,一时间竟想到她没照顾好自己是对不起他,他们是从小闹到大的情谊,他怎么会突生那种怪异的想法,认为她该为他保重。 「你好凶。」她小声地埋怨,被个比自己岁数少一半的孩子当头碎念,她真的有种抬不起头见人的感觉。 他狠狠一瞪。「你敢说我凶?」 「没有、没有,你说得真好,点出我没注意的错处,我会好好反省错在哪里,日后绝不二犯。」 她扬手保证,绯色丝衣袖口往下一滑,露出一截嫩白玉臂。 神色略显苍白的温拾兰仍可见女子娇媚,水盈盈的眸子像黑珍珠,润泽生辉,樱桃小口微噘,嫩如沾露的花瓣,雪艳娇容若朝霞,花见羞色。 袭人花香出肌肤,胜似蔷薇凝露珠。她并非刻意地张扬,但已是翩翩佳人,那不经意地玉腕一露,孩子模样的乔翊忽然感觉有股热意往面上拂,他口干地想喝水,赧着脸移开视线。 就在他感到尴尬的时候,有人出声了,解了他的围。他是不是生病了,居然觉得温小兰的小嘴艳得诱人,让他想往上头凑。 「小姐,你可别再吓奴婢了,奴婢胆子小不禁吓,要不是小公子请来太医为你诊脉,奴婢们都要腿软了,以为你的大限已至……」银妹哭着扑倒在小姐床榻边,发肿的双眼看得出哭了好一会儿了。 「呸、呸、呸!你会不会说话,一开口就咒自家小姐,你哪天吃汤圆噎着没气了,小姐还长命百岁,真是晦气,你滚一边吃斋念佛去,洗洗你的罪孽。」气恼她一口胡话的绿云真往她腰骨上踹一脚。 「哎呀!腰疼……」好狠的绿云,真要折了她腰不成。 端着汤药、膳食的春柳、碧竹笑着从门口走进,轻啐了一句。「腰疼总好过抽你耳刮子。」 「别别别,我不乱说话了,别打我呀!人家只是担心小姐的身子骨嘛!怕她累出病来。」银妹机伶地捂着双颊,就怕姊姊们真打她脸面。 「就你一个心口有刀在割,我们就不急了,小姐昏倒的消息一传来,我的眼前一片黑,真当天暗了。」碧竹还能带着笑打趣,之前她急得绊了一跤,膝盖处还青了一块。 「别吵了,别吵了,吵得小姐头疼,都给我安静点,一边待着去。」身为大丫鬟的春柳有大姊气势,一出声所有人都静了。「小姐,先喝点人参鸡汤补补气,待会有碗翡翠鸡丝粥,吃个六、七分饱再把药喝了……」 「等等,喝药?」喝热汤补补气力她明了,可是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喝苦药,她又没病。 「小姐,你不能让小公子笑你怕药苦,是补身的,不苦,奴婢给你准备了蜜饯,喝完药含一颗就不涩口了。」加了甘草,没那么苦。 「对,胆小鬼,怕吃药!」乔翊在心里窃笑,表面上装出看不起她的表情,用话激她。 温拾兰一脸为难地瘪嘴。「既然不苦为何要给我蜜饯,肯定是苦如黄连,难以入口,我不喝。」 「小姐,你怎么可以辜负小公子的好意,你要知道宫中太医有多难请得到,他们势利的只肯为皇上和娘娘们看诊,尚仪局的吴娘娘都不太请得动他们,像二十四司的能开几帖药就不错了,何况是傅太医亲自来……」她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似乎有点过了头。 「停,春柳,你说得有点多了,我头疼。」温拾兰揉着额侧,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像是十分难受。 一看小姐面色发白,春柳连忙上前拿了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半坐半躺。「奴婢不说了,小姐躺着有舒服些吧!」 「嗯!好多了,没那么晕了。」她半卧着一侧身正好对上一双乌亮大眼,没来由地她往那张感到眼熟的小脸轻捏了一下。「是你请来傅太医?」 「是。」温小兰,你敢捏小爷的脸,你死定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越看越觉得面熟,可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儿看过这孩子。 乔翊没点头也没摇头,神情哀怨地看着她。「太没良心了,你居然记不得我,你,坏人。」 「我坏人?」她指着自己啼笑皆非,但是看到他脸上的不满,又有一点点小自责,既然感到熟悉,她应该是认得他才是。「让我再想想,我一定会想起你是谁。」 「我叫立羽。」他透露小小的线索,就看她悟性够不够,是她才有的特别待遇,谁叫她笨得大智未开。 「立羽……」她反复地咀嚼着,就是想不起立羽是谁,她家的亲戚中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 见她不明,他微闷地抢过春柳手中的鸡汤,煞有介事地小口吹凉,送到她嘴边。「快喝,太医说你过度劳累才会晕倒,不能日夜不休,不能不吃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再夜以继日的操劳你的身子会吃不消,就算没病也会病得起不了身。」 被个孩子喂食,她别扭地干笑。「可是皇上的寿辰快到了,我不加紧脚步将该表演的曲目排好,到时跳得不好我们司乐司都有责任。」 清明帝的生辰在四月初九,距离没几日了,他往昔都会大宴群臣,广邀外国使臣一起同乐,见证腾龙王朝的繁华和富裕,载歌载舞欢度今宵。 「司乐司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今年跳不成明年再来,我就不信少了你皇上的寿宴就办不成。」他赌气地一横眼,恶狠狠的瞪着她。 温小兰,你少给小爷拿乔,要不是你一脸蔫蔫地,准给你一顿排头吃,小爷对你好还敢不领情。 「的确不缺我一个,却是我展现苦练多年才艺的大好机会,我想跳舞,我想以一曲琵琶令闻者动容,你不晓得我对音律上的热爱有多执着,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胜过它。」不是非跳不可,而是她的双足想舞动,展现出她最美的姿态。 是自信,是自我肯定,也是对自己的交代,她做得到她想要的,而且不藏私地送给每个懂得欣赏的知音,她希望以舞洗涤人心,澄净内心的苦闷,以喜悦的心情去接受,化纷乱为祥和。 「就算乔翊也不行?」见她不知好歹,乔翊冲动地脱口而出,但是一开口他也怔住了,被自己的愤怒惊到,他想不透为何会如此在意她对音乐的在乎远胜过他。「啥!乔翊?」白皙的脸儿微现潮红,她努力地藏起羞赧,怕人瞧见她说不出口的小女儿心事。 喂完汤,他小脸发烫地把一匙粥塞入她口里,难得的困窘。「我是说乔翊哥哥似乎和你交情不错,他常提起你们是串在一起的蚱蜢,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有他就有你……」 「啊!我想到你像谁了,你和那个老是欺负我,捉青蛙吓我又偷藏我裙子的混蛋乔小三像到极点,简直是他小时候的模样。」温拾兰忽地兴奋指着「八岁」 大的小孩大喝,一碗粥差点洒在她身上。 「混蛋乔小三?!」乔翊的脸黑了一半,握匙的手气到拿不稳,很想往她可恶的笑脸扔。 「不是骂你性子不好,而是和你很像的乔哥哥真的很可恨,从小到大他捉弄我的次数多到数不清,每回气消了想原谅,他又来惹我生气,跟他吵、跟他闹是自找罪受,他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伤到人,把人气到发火了便一走了之……」一说到令人又气又恼的青梅竹马,她有满肚子苦水好吐,句句是数落,没一句赞美。 「我……乔翊哥哥没那么坏吧!」他明明做了不少对她好的事呀!怎么提都不提,尽是对他的埋怨。 乔翊不快地回想从两人认识的当初,脑子里浮现出一幕幕自幼相处的情形——有一次不小心弄脏她的裙子,他偷偷地拿到井边想用皂角洗净它,结果越洗越脏还洗破一个洞,他也就不好意思还给她,结果买了一条新裙子赔她却买大了,被一个叫春泥的女孩子给拿走,以为是司衣司发给她的新裙,她穿上刚好。 还有一回她气哭了,他心里很不安想赔罪,趁她哭得唏里哗啦的时候跑回乔府,从娘的红酸枝木妆匣取了一支黄玉凤头花卉簪做为赔礼,他才要送到她面前给她,不知哪里的臭丫头居然一把抢了去,一副她才是簪子主人的得意样,恶心地朝他搔首弄姿。 后来他才晓得那名女子成了太子的新宠,叫云雪湘。 ……好像真的没一件好事,尽是小孩子恶作剧的恶劣行径,乔翊越想越心虚,脸上那抹不快成了豆大的汗珠,回头想一想,他的确把她欺负得很惨…… 第二十三章 「他不坏天底下就没有坏人了,提到他就来气,消失大半月也没一点消息……」她眼神微黯,心口发涩。「算了,不提他了,省得生气,立羽,你长得和乔小三那么相似,你是乔府的亲戚是不是?」 乔翊还为自己在她的印象里是只会捣蛋的坏人感到震惊中,无心回应而随口一答。「我就不能是皇室中人吗?」 「咦,威远侯和皇上是……天哪!你是皇上的……」她不敢说出「私生子」 三个字,这是对天颜的冒犯。 「你去猜呀!要是一个月内猜不出我是谁,我就让皇上罚你不准跳舞,还要换掉你这个没记性的司乐女官。」既然说他坏,他索性坏到底。 「什么?!」温拾兰蓦地瞪大眼,不敢相信这小孩跟乔小三一样坏。 【第八章】 「什么,又有人潜入乔府袭击?!」听了容尽欢带来的消息,乔翊拧起了眉。 在乔翊被送入皇宫养伤兼避祸的次日,就有好几波人马不断在乔府外窥探,那些人乔装成小贩、卖油郎、卖花女等向进出的下人打探,有意无意提起全京城有名,令人头痛的世子爷乔翊,想知道他在哪里。 不过乔府当家主子乔灏说世子四处游历去,一下子说是去飞鹅山挖铁,一下子又改口到渡虹江钓鱼,随后说他往东行出了商港到海上学人潜泳寻宝,府里的人听多了也不晓得哪一个是真的,所以外人更无从得知。 结果某个夜里夜黑风高的日子,几个黑衣人试图闯入乔府,那一次是试探性的,被乔灏亲自训练的亲兵给打出去,无人伤亡,但烧了一间储放旧物的厢房。 而后又来了几回,一次比一次急切,一次比一次出招狠戾,烦不胜烦的乔灏干脆举家搬到城外的庄子,放个空宅子来者扑了个空,只留下看门的婆子在门口打打马吊。 「对方大概知道你没死,正朝其他方向下手,你得留点心,别做出太多引人注目的事。」总有人会发现他和「乔翊」的相似处,进而追查他的身世。 「尽欢哥哥,我可是个孩子呐!哪会做什么危险事,除了玩以外,我什么也不会。」乔翊睁着圆亮眸子,手指头扳来扳去玩得正欢,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一声软嫩的尽欢哥哥,令容尽欢一阵恶寒。「别用恶心的童音喊我哥哥!我承受不起,还有,你的玩往往会出人命。」 一般人口中的「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纯粹是无伤大雅的玩乐——蹴鞠球、踏青、跑马、呼朋引伴上酒楼大吃大喝,诗兴一起再吟几首酸诗,把嬉笑怒骂融入生活里。 而他的「玩」却是玩命,把人当成有趣的消遣,东街的恶霸鱼肉乡里他就让恶霸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西城的花少调戏带了两名幼子的寡妇,世子爷的做法便是将其丢进小倌楼,让十几个粗壮的倌人问候他的小菊花,捅到爆菊赏银加倍,诸如此类的阴损事。 「哎呀!尽欢哥哥误会小羽了,人家最重视人命了,谁被贼子打爆了一只眼就还他一只,狗咬人不稀奇,人咬人就咬得血肉模糊,家里长辈常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便宜一定占,吃亏的事让别人去做,我们家境小康,禁不起铺张浪费。」他小手托着腮,模样可爱。 「你家境小康?」容尽欢差点呛到,失笑地看着表情纯洁到不行的小脸蛋,大掌压按没他手掌大的小脑袋。「真的要小心点,尤其在宫中。」 「你怕皇后找我麻烦?」 他倒觉得不必太紧张,她自诩尊贵,不屑做欺压小孩子的事,在她还没确定他是不是皇上的种之前。 「现在宫里上上下下谣传你是皇上和宫外女子生的私生子,如今要回宫认祖归宗,小皇子的身分多令人眼红,就算皇后不找你,太子也会来压压你的气焰,提醒你谁才是皇宫的主人。」 后宫由皇后掌控着,他一个大男人在女人堆里不好施展手脚。 容尽欢很多地方是去不得,例如嫔妃们的居所,他不像乔翊是个「孩子」能通行无阻,还是得避嫌。 因此他才一再提醒世子凡事要谨慎小心,处处要三思而后行,不可如以往那般轻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适时地隐藏实力好出其不意,一击中的。 「他来我就躲,你晓得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溜得快。」乔翊淘气地一眨眼,做出讨喜的逃跑动作。 「就怕你刻意找碴,把他当现成的乐子。」容尽欢忽地大手一压,将掌中的脑袋连同身子往后一转,再巧劲一施将人推向一旁的花丛,小身子扑地跌入花里,再扬起温煦笑意朝来人喊道:「兰儿,你来了。」 「你干什……」咦,兰儿?拍掉草叶,小脸一抬瞧见远远走来的温拾兰,错愕地眯眼流露一股杀气。 好个容尽欢,你连小爷也阴。 「容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我最近学了一首曲子,你要不要听听看?」一看见崇拜的音律高手,温拾兰忍不住想讨教,好更加精进。 「好呀!兰儿的琵琶向来清越多情,我正好一饱耳福,洗洗我这颗庸俗的心。」 他取出玉笛在指腕间翻转了一圈,扬唇一笑,意欲以笛声和鸣。 「容大哥自谦了,我才是班门弄斧,献丑了。」素腕轻扬,抱着琵琶的春柳走到小姐身侧,准备将手上乐器交给她。 「谁丑了,我给他一朵花戴戴,美得很呢……啊!小兰姊姊,娇花赠美人,我帮你把海棠花簪在发上。」佯装刚发现熟人,乔翊笑咪咪的想把压得变形的花儿往温拾兰发际一插,但是…… 他不够高。 当下他脸色有点黑,拚命地踮高脚尖才碰到温拾兰耳际,一朵花插得歪歪斜斜地,令他懊恼又沮丧自己的身高,以往他还得弯下腰才能平视她气呼呼的琉璃眸子。 而当另一只手取走他好不容易插上的海棠花,换上一朵开得正艳的芙蓉,他那双瞪人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花,把介入的那只手的主人给烧成灰烬。 容尽欢,你活得不耐烦了,小爷的风头你也敢抢! 似没瞧见乔翊发狠的瞪视,容尽欢浅笑迷人的以指抚过温拾兰弯弯柳眉。「兰儿,你这儿沾到胭脂了,我替你抹匀。」 「呃,多谢容大哥细心,我刚才赶得急没注意到。」她信以为真地朝他露出感谢的笑靥,美人一笑倾城倾国,容尽欢承满笑意的眼有些发怔了。 她真的很美,美得灵秀,美得脱俗,美得全无杂质的纯净,可惜这般美好的如玉佳人不是他的。 容尽欢心里有些惋惜失落,他曾喜欢过她,但是早就看出她心有所属,而且对象还是不开窍的好友,他只好放弃成全两人。 只是世子爷迟钝地尚未发觉自己的心意,明明喜欢人家却不自知,每每把人气得火冒三丈,他在一旁乐得看戏,不时拨弄两下好让他俩走得更近。 「尽欢哥哥好体贴哟!不像我老是笨手笨脚的,什么事也做不好,连朵花都插歪了。」乔翊揉着眼睛似要哭了,软腻的童音有着不难听出的哽咽,但是脚下的动作却是又阴又狠的不小心「踩」过某人的大鞋。 一看他快哭了,温拾兰心口发软,舍不得他难过。「谁说你笨手笨脚了,是我站得太高了,忘了你还是孩子,我们重来一遍。」 一说完,她弯下身将人高高抱起,让他贴着腴香浑圆的胸口,乔翊的一只手好死不死地卡在双峰,他缩也不是,挪也不是,涨红的小脸快要滴出血。 一旁的容尽欢看得很欢,暗笑得肠子快要打结了,以眼神取笑他的失算,让自己成为占人便宜的下流痞子。 「小……兰姊姊,你把我放下,不要抱……呃,抱着我,我搬个凳子垫脚也采得到花。」嗟!要命,他怎么把自己弄进这么糟糕的处境,进退两难,这个温小兰……软软的,有股芳馥幽香,香得他好像喝醉了。 乔翊表情陷入短暂的迷醉,但是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他抬起头迎向一对戏谑的笑眸,立即羞恼地一瞪眼,把迷乱的神智拉回来。 见他脸蛋红通通的,她好笑地以指羞他的脸。「还害臊呀!姊姊抱你是疼你,你还小,不用担心有人追着你逼婚,你瞧瞧中意哪朵花,摘了给姊姊簪上。」 温小兰,你还自称姊姊呀!小爷我……还真的不能拿她怎么样,乔翊暗恨在心。「小兰姊姊,我要那朵芍药,它最衬你花一样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你还懂什么叫花一样的笑容呀!小小年纪这么滑头,满嘴沾了蜜,你是向谁学的?」越看他越像乔小三,一张嘴滑溜的好像抹了十斤桂花油。 「尽欢哥哥教的。」你再笑,小爷让你笑不出来。 「我教的?」世子爷,你的心眼也未免太小了,让你佳人在怀……呃,反过来,是人在佳人怀中,你倒是过河拆桥,反将我一军。 一大一小两人四目互瞪,用眼神对话。 「咦,容大哥,你几时也被乔小三……世子爷带坏了,小公子年纪还这么小,怎好把世子爷的坏习性教给他。」一个小恶霸就够让人忌惮了,不用再出个接班人。 「世子爷的坏习性?」乔翊的脸色非常难看,小拳头握得死紧,青筋隐隐抽动。 容尽欢忍不住地喷笑。「好,我改进,以后绝不……咳、咳,教导错误的行事举止。」 「……我说错什么吗?你们的表情有点怪。」说不上的怪异感觉,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心意相通?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离谱的感受,明明有年纪上的差异,容大哥和立羽的相处却像是平辈间的往来,十分熟稔且自在,一如他和乔翊在一起的情形。 至少她看不到他用对孩子的方式看待只有七、八岁的立羽,眼底还闪着她看不懂的兴味。 「没说错,我只是突然想起世子爷做过的一件蠢事,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当局者迷,世子爷做的蠢事就是看不见他心里惦着、念着、放着煨热的人儿是谁,犹自吃着干醋。 乔翊闻言眯了眯眸,冷冷一睇。「尽欢哥哥不是有事要忙,小兰姊姊我们不要耽误他,他们当官的常常忙得暗无天日呢!」 快滚,少来碍眼,小爷做过最蠢的事就是相信你不会阴我,但我错了,果然愚不可及。 「啊!我都忘了容大哥有官职在身,老是当你是司乐司的典乐。」她也真胡涂,一想到他精湛的音律便急着讨教,只想着和他学习、提升自身的技艺。 容尽欢不在意的温笑。「有事尽管来找我别多虑,我随时有空,等着你。」 那句「等着你」特别惹人厌。乔翊面色阴沉地从鼻孔轻哼一声,要不是容尽欢走得及时,他真想再踩上一脚,看能不能踩废了。 「小兰姊姊,立羽要摘花。」哼!温小兰是他打小瞧上眼的玩伴,谁也别想把她抢走。乔翊在心里发酸。 「好,你刚说是芍药对吧!咱们来瞧瞧哪一朵好看,小立羽用小指头一指,姊姊让春柳姊姊剪下。」他真是太可爱了,小小的身子软呼呼的,抱得毫不费力。 小立羽,小指头?他瞧瞧白胖小手,嫌弃不已。「那朵,垂瓣粉紫色的,有只小虫子停在上头。」谁叫你又偷看了小欢子好几眼,我不高兴,我要罚你。 「吓!小……小虫子?」她脸色微白,僵硬地涩笑。 「小兰姊姊怕虫子吗?」他偷笑。 「不……不怕,指甲片大的小虫子哪……哪会吓人,弹到叶片上给牠活路去。」 谈到小虫子时她明显嘴唇抖了一下,强作镇静把话转得漂亮。 「喔!那我要捉虫哪!牠有翅膀还有六只脚,两根长长的须……哇!牠要飞了、牠要飞了,小兰姊姊不要动,牠要飞到你脸上了……」小手臂挥舞着,非常兴奋地手舞足蹈,不时哇哇叫了好几声。 不要动? 温拾兰的身子根本已僵直了,芙蓉面是惨白的,她动也不敢动地等立羽口中的小虫子飞走,水晶般的晶眸缩成小黑点,屏住气息凝视前方。 不过终究是练舞擅乐的纤弱身子骨,腰细如柳,双臂抱着一个孩子久了也觉吃力,渐渐抱不动了,怀里的小身体似有往下滑的迹象。 见状,立羽赶紧抱住她颈肩,他也担心她摔着自己,两具身躯反而贴得更紧,他虽是孩子模样却也感觉得到身下压的是什么,耳根子霎时通红滚烫,小脸上微染一层薄红。 他也发现自己的行为过于亲昵,有偷香窃玉的嫌疑,连忙接过丫鬟春柳递来的芍药,对着乌黑青丝瞧了又瞧,最后选定他最满意的位置将花斜插入发。 想当然耳,另一朵芙蓉花翩然落地,状似无意间被小手拨落。 「小兰姊姊你累了吧!快点把我放下来,我虽然看起来很小,可是身子骨很沉,抱久了手臂会酸痛。」没等温拾兰松手,他自个儿把手放开往地上一跳。 原本温拾兰还忧心他人小短腿站不稳,心急地想去扶他一把,但是看他利落的足点地,还能抬起头朝她一笑,甚至举起小臂膀做出大力士的模样,她噗地嫣然一笑,也就放心地揉揉发酸的肩膀。 「立羽,你到底是不是皇子?」她一直纳闷着,他实在长得太像久没露面的乔翊,常令她有他仍在她身边的错觉,只是个头变小了,回到他俩初相识的年纪。 唉!她真的累了,明明是高矮有差的两个人,年龄还差上一大截,她怎么会把他们看成同一个人呢? 大概是上次排舞累到晕倒,立羽这孩子莫名跑来照顾她,又语带责备的骂了她一顿,用换掉她的司乐女官一职威胁她,那眼神、那语气、那不可一世的气焰,简直跟乔翊没两样,令她常把两人混淆了。 「不可以作弊喔!小兰姊姊,这是我和你的约定,你要自个儿想起我是谁。」 他下巴一扬,十分神气地用鼻孔睨人。 「真的很像……」她喃喃自语。 「什么很像?」他一脚踩碎无辜的芙蓉花,脚跟刻意地扭踩踩到烂,当他小脚一移开,除了一堆泥烂的污渍再无花的踪迹。 「没什么,想起一个久没见到的朋友……」他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连着两个月没消没息,是否真遇到不好的事? 思念几乎要淹没温拾兰的思绪,许久之前的噩梦始终像乌云挥散不去,重重地压在心头上,她很难不去担心他的安危,只因她的心已遗落在他身上。 「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了没? 一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对于传说、据说,任何和宫中有关的蜚短流长,耳朵比兔子尖的乔翊立即蹲下来捡两颗小石头,丢上丢下地玩起来,孩子气十足的自己玩自己的。 只是他会不小心掉了石头,然后无声无息地挪挪小腿肚,朝人声发出处靠近,背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两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丢石头,竖起耳朵听。 「听说什么?」 「咱们司乐司练舞坊后方不是有个花园,最近半个月来常听见有女子的哭声,哭得很小声、很压抑,像是怕被人听了去……」 「啊!是不是那个?」梳着飞仙髻的女官吐出舌头,做出飘来飘去的女鬼样,脸上有些许惊恐。 「玲珑,你想多了,是小兰啦!她常常夜里跑出去,一个人蹲在梨花树下。」 原本她也以为撞鬼了,但是看清楚树底下的人儿面容,她也就放心地倒回床榻睡觉。 温小兰哭了?听到这里的乔翊眉头一皱,手上的小石子忽地握得死紧,尖利的石面硌得肉疼。 「什么,是小兰呀,吓了我一大跳,她在哭什么?」司乐之一的玉玲珑忍不住关心,毕竟皇上的寿辰快到了,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乱子。 没错,快说,小兰到底在哭什么,是谁趁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她?乔翊忿然的握起拳头。 「也许是排舞排得太累了,或是皇上生辰近了,她担心表演不如预期,所以患得患失,背着我们偷哭。」赵春泥是最护着温拾兰的女官,话中只有满满的关心。 「嘻嘻……说不定是想念情郎,那位把人整得鸡飞狗跳,文武百官一见到他就想痛哭流涕的世子爷很久没来了,该不会有了新人忘旧人,不要她了吧!」一阵嘻笑声传来,女子掩着口咯咯窃笑。 什么有了新人忘旧人,他哪有不要她,你们这些女官嘴巴有毒,等小爷把话听齐了就好生整顿你们一番,哼!他哪来的新人,明明一直只有小兰…… 蓦地,乔翊怔住,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没来得及捉住又被旁人的声音岔开,心里闷闷的,不太痛快,抿紧唇继续偷听。 「是呀!世子爷也该大婚了,他今年十八了吧!以他世子的身分不可能娶小官员的女儿,更别说像小兰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官,她是没希望了。」女官周端月说出令人丧气的事实,伶官能嫁给三品以上的官员为正妻已是万幸,若是王侯将相,可是高攀不起。 第二十五章 谁说没希望,他非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小兰是小爷罩的,由得你们说嘴吗? 小爷非娶小兰不可……呃,等等,娶小兰……他是不是昏了头,怎么有这种奇怪的念头,他想都没想过妻子会是她…… 不过想想也不错,能一辈子欺负呆呆的温小兰,叫她往东不敢往西,叫她往北不敢往南,夫纲大振,她这一生全捏在他手掌心。 光是这么想,乔翊得意得差点笑出声,心情愉悦地眯起眼傻笑,脸上满是美好的向往。 「至少可以当个侧妃或是妾室,听说她和世子爷打小就认识了,一旦富贵了,我们也能沾点福,几个姊妹作伴一起嫁入王侯家。」一名女官痴心妄想,做着当夫人的美梦。 「呿!你们几个嘴贱的,越说越不象话,别偷懒了,快去把各自的节目练好,不要到时候在圣驾前出丑了,玲珑,你的七彩霓裳裁制好了,待会就跟我去尚衣局取回;月儿、珠儿再排一次舞,务必要将天女散花的天女神韵表现出来;还有春玉的古筝要配合好……」每件事都要她安排,这些个丫头太懒散了。 「是的,春泥姊姊。」 笑闹声逐渐远去,扶着树干缓缓起身的乔翊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手上的小石头抛上落下,一时失手而滚入草堆,两手一空走出树后。 小兰为什么哭?他一直记挂着此事,始终放不下。 因为太在意温拾兰的事,他有点走神了,直直地往前走不拐弯,走着走着,耳边听到一声哎呀的轻呼声,他撞到人了。 「小公子也好心点,别把老头子的骨头给撞散了,我还没活够本呢!你小心惦着我这条老命。」 还好没洒了,不然又要熬上七、八个时辰,累垮了他一身老筋骨。 「傅太医?」怎会是他。 傅太医谨慎地看看左右,见没人走动才压低声音。「快喝了,强筋固元,补气益精,我没能治好你的「病」,养养伤、顾顾筋骨还行,里头加了「续阳草」,能让你的功力提升十年,但身子……」 只能是八岁的模样,他无能为力。 「太医爷爷费心了,立羽的身子骨无恙,能跑能跳还能翻跟斗呢!」他飞快的靠近,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小手迅速的接过傅太医藏着的汤药,一口引尽不留半滴药汁,若无其事地又将空碗塞回傅太医手中。 听到他又喊太医爷爷,傅太医两道眉毛揪成一团,暗道:小子,我没那么老。 「好,好,小孩子活泼点才有朝气,太医爷……呃,爷爷要去忙了,要是有磕着碰着了,不要忘了找太医爷爷上药。」 「好,太医爷爷,我最喜欢你了。」他跳起来扯下傅太医一小撮胡子,让他欲哭无泪的走开,心疼地抚着痛得要命的下颔。 是夜。 白日里听见了司乐司女官的闲聊,乔翊脑子里就惦着一件事,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耳畔似乎响起隐隐约约的哭声,烦躁得让人无法入睡,他索性下床着衣穿鞋。 小身子像一团缩着尾巴的狐狸,咻地躲过皇宫的守卫,由他居住的「锦绣宫」 溜向尚仪局,七钻八拐地来到女官口中所言的后花园。 低不可闻的呜咽声很低很轻地飘进耳里,似小猫的呜呜声,有点凄凉,又似有遭到抛弃的落寞,女子捂着嘴巴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吵到其他人。 他脚下一顿,极目张望,想找出哭声从何而来,清冷月光自树叶缝隙轻洒地面,背对着月洞门的女子身影坐在四方的石椅上,纤若无骨的细肩一上一下的抖动,凄楚可怜。 心下一动的乔翊有种被掐住喉咙的难受,他胸口发涨,很疼,像有什么要冲破胸口而出,痛得他快要窒息。右手掌张成爪捉住曾被长剑刺入的左胸,那里有个微突的粉色伤疤,原本那一剑会刺穿他的心,但是一枚遍体莹绿的玉佩挡住剑尖,使其偏了半寸擦过跳动的脏器。 玉碎人平安,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不然等不到救助已一命归阴,她送他的玉佩救了他。 可是,他为她做了什么呢?在这么孤寂的夜里,她为什么独自低泣?声声呜咽宛若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往他心窝戳去。 「谁?」 一声踩碎枯叶的声响骤起,哭得很谨慎的温拾兰立即察觉有人来了,她赶紧以帕子拭泪,向黑暗处惊问。 「是我啦!小兰姊姊,你不要怕,我是好人哦!」小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清楚照出小脸。 「咦!立羽?」他怎么会半夜跑到司乐司,看顾他的太监宫女哪去了? 乔翊故作天真的模样跑上前,拉起她的手撒娇。「有只发亮的虫子跑进寝宫,我想捉牠牠就飞,我一直跟着牠后头追,追了好久好久。」 「一个孩子不可以这么晚还到处乱跑,万一迷路了,没人发现你,你就得冻上一夜,受凉可就不好了。」她摸摸他的手,又抚抚他白嫩脸儿,不觉冷意才安心。 被一个荳蔻年华的姑娘摸来抚去,他脸上有几许窘红。「小兰姊姊还不是不在屋里,外头黑成一片还四处乱走,我是跟你学的。」 「跟我学的……」她面色一窘,有些不自在。「我是有事……呃,睡不着……」 「真的呀!我也睡不着,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我们一起作伴不睡觉。」 他刻意朝她一靠,让他暖和的身体温暖她,她有手脚发冷的毛病。 闻言,她失笑。「小孩子不可以不睡,会长不高。」 「谁说我是小孩子,我会长大,你看我要比你高了……哎呀!脚尖踮太高,抽筋了……」他站着和坐着的她比高,身体忽然一歪,小手啪地搭上芙蓉娇颜,未干的泪珠湿了指尖。「咦! 小兰姊姊在哭吗?脸上湿湿的……」 扶着他的手一僵,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盈眶。「是沾到露水了,小兰姊姊是大人怎会哭。」 她极力掩饰,不想让人看出她哭过,即使对方只是小孩。 「骗人,小兰姊姊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随意蒙骗,明明哭了嘛!你眼睛里水汪汪的,还有泪珠呢!你骗不了立羽。」他装出很得意的样子,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知道骗不过他,她神色落寞地抚抚他的头。「姊姊是想起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心里有些难受,所以别告诉别人好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喔!」他重重地一点头,表现得很慎重。「不过小兰姊姊你要跟我说为什么哭,不然我会不小心说出去。」 「这……」她犹豫着。 乔翊学她反揉她头顶。「我是个孩子,不会乱说话,而且我还小,说了人家也不会相信,当我说梦话。」 迟疑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内心的不安,朝个半大小鬼吐露心事。「我作了一个梦,一个很不好的梦,梦中姊姊的朋友全身是血,他朝我伸出一只颤抖的血手,痛苦地说:「小兰,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我不能再陪着你……」」 他心口一跳,微惊。「小兰姊姊的朋友是乔翊哥哥吗?你梦到他满身都是血回来找你?」「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只是相同的梦一再重复,梦里的他又那么真实,我担心他真的出事了。」没见到他平安无事的出现,无赖又可恶地欺负人,她始终不放心。 原来真是她,她梦到他了,乔翊十分诧异,她所说的时间点和他遇刺的时间相当接近,难道他魂魄离了体,入了她的梦? 「小兰姊姊安心啦!我入宫前还见到乔翊哥哥呢!他说把要送你的翡翠屏风打碎了,要到润儿湾挖一株血珊瑚做为补偿,要我转达一句「生辰快乐」,但我忘了。」 「什么,他没事?」温拾兰眼眶又红了,只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心里的重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小兰姊姊不会又要哭了吧!你真是爱哭,乔翊哥哥好好的你为什么不高兴?」 女孩家真麻烦,动不动就泪眼汪汪,令人好心疼。 乔翊其实很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手足无措,心慌得像无头苍蝇。 她笑着抹泪。「不是不高兴,而是开心,人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就流下来了。」 「那好,吓了我一跳……」臭丫头,真会被你吓死,没事哭心酸的呀!让小爷在一旁干着急。 「你说什么?」他嘀嘀咕咕的样子真可爱,红通通的小嘴一掀一闭,像…… 第二十六章 唔,怎么越看越像乔小三小时候,他究竟是皇上亲生子,还是威远侯的……咳! 咳!不会吧!侯爷夫妇明明很恩爱,鹣鲽情深。 她实在很不想往那方面猜想,但和乔翊相似的五官,除了威远侯外,她想不到第二人能生得出来,然后因为是背着深爱的妻子所生才托皇上照顾,不敢带回乔府…… 越想越有可能,她认为快要水落石出了。 「我是说小兰姊姊不是很讨厌乔翊哥哥,说他是世上最坏最坏的大坏人,你怎会想他想得都哭了?」他以为她会偷偷地咒骂他,半夜爬起来钉他草人。 一说到小女儿心情,她粉腮酡红,面泛娇羞,只是因夜色昏暗而看不见她满脸羞色。「我不讨厌他,乔翊坏的是那张嘴,他对我很好,有人刁难我、对我不友善时,他往往会跳出来保护我,让那些人不敢再恶脸相向。」 「可是他不是常常欺负你,让你气得打他巴掌,要跟他绝交?」她脾气哪里温良贤淑了,分明是一头凶巴巴的母老虎,爪子又长又利。 她羞怯地捂着发烫的脸。「啊!他连这种事也跟你说呀!那人真是不要脸,自个品行不端还到处张扬,他……他……唉,你长得跟他很像……」 乔翊不自在挪挪脚,面红耳赤。「你看起来很想乔翊哥哥的样子,我……牺牲一下,让你抱一抱。」 「真……真的可以吗?」她一脸惊喜。 瞧她笑得开心的模样,他也笑了,心头一阵暖意涌现。「抱吧!你就当我是乔翊哥哥。」 「嗯!谢谢你,立羽。」 她张臂一抱,将小小的身子抱入怀中,幽丝的兰芷香气飘入他鼻间,一抹久违的宽慰在唇边漾出一朵笑花。 【第九章】 舞姿曼妙,歌声动人。琴弦轻拨三、两下,未有曲调先有情,铮铮鏦鏦,容貌娇美的伶官十指纤纤,拨弄冰丝般琴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琴声宛若天籁。 一群擦红抹绿的小童穿着红绿肚兜跑来跑去,一下子俏皮地跳着同手同脚的童子舞,一下子调皮地踩上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圆球,小脚灵活地踩前踩后,逗得大家开怀大笑,大声鼓掌叫好。 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的是一脸喜色的清明帝,他笑呵呵地随着铃鼓声点头,笑看文武百官和来自各国的使臣齐为他祝寿。 今日是他的寿辰,原本坐在他身边的人该是一朝国母,可是身为皇后的季秋容却无此殊荣,前摄政王乔灏正慵懒地斜靠椅上,坐的跟皇上一样高,姿态也比他更尊贵,懒懒地斜睨底下的一干众臣。 一张紫檀百花长案几摆在两人面前,上头有各色佳肴,貌美宫女数十在一旁伺候着。 皇后与太子坐在皇上下首,神色淡然,楠木长几上稍微少上几样的酒菜,但仍丰盛。 而后依序是十几名妃位高或受宠的嫔妃,及稚嫩的小皇子,梨花白矮几上的菜色不错,不过比皇后等级略差了一点,可是多了小孩子的软食和零嘴,哄皇子开心。 各地官员和外国使臣则分坐殿堂两侧,三、五人一桌,夜光玉盏美酒满杯,不停歇地举杯恭贺。 「吾皇万岁万万岁,臣等祝圣皇万寿无疆,松柏长青,岁岁年年有今朝,国富民强安四邦……」 「好,朕欢喜,喝酒喝酒,众卿与朕同乐,饮酒要痛快,喝!不醉不归,朕准你们三天免上朝。」看到众臣齐心,清明帝高兴地举杯一饮。 「谢皇上恩典。」百官齐声谢恩。 不用上朝当然要尽情畅饮,宫中美酒可是贡品,除非皇上赏赐,否则一般人想买也买不到,是极其珍贵的极品,一斛千金。 难得有机会品尝自是不放过,你一杯、我一杯的互敬,酒不嫌多就怕知己少,一肠子通到酒缸里,三杯入肚就成了自家兄弟,你我一条心。 「三日免上朝,好大的恩惠。」这皇帝当得挺悠闲。 一道凉凉的男音骤起,皇上持酒杯的手微抖了一下,险些溅出杯中酒液。「皇兄,朕生辰嘛! 偶尔放松放松不为过,别太苛责了。」 清明帝方登基时尚年幼,对政事一无所知也不上手,全赖当时是摄政王的乔灏严厉的教导和不遗余力的督促,花了近十年的心力才调教出稍微象样的明君。 虽然仍有弊案,国不均富,僻远地区还有不少穷县贫镇,不过比起先帝时的长年征战已有见长,至少百姓有饭吃,有屋遮风避雨,不用再挨饿,流离失所。 可是也因为管得太严了,清明帝对长自己多岁的皇兄相当畏惧,敬畏如父,只要威远侯轻咳一声,他就有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没做好一个好皇帝。 其实当年他也不想当皇帝,一心求他皇兄饶过母后,让他母子团聚,免去他生母因毒害先帝,谋杀前太子而被贬为民的罪名,至少尽到为人子的孝道,他愿让出帝位令有贤者承继。 但是乔灏太恨马皇后的冷血绝情,不仅逼得她沦落为乞,还强迫清明帝一定要坐稳皇位,他自个儿退居辅佐之位,让一心为儿子谋划的马皇后悔不当初,她的儿子的确如她所愿地当上皇帝,可惜她却当不了位高权重的皇太后。所幸数年以后,乔灏恨意减少,让她在僻静寺庙里带发修行,以赎罪愆。 「皇上是一国之主,你说了算,免朝就免朝吧!兰州饥荒、淮南一带洪水泛滥成灾,你何不食肉糜、歌舞升平。」反正他才是君王,百姓饥饿,洪灾严重与己无关,何必多管闲事。 一件件的灾情听得清明帝有些脸色发白。「朕马上派人去处理,绝对耽误不了百姓们的生计,若是翊儿能替朕分忧解劳就更好了……」 一只小手从长几底下偷偷摸走一颗寿桃,因为几高人矮,底下人瞧不见威远侯和皇上中间还坐了一名八岁的孩子。 季秋容却是冷冷一笑,「威远侯好大的威风,一句话就震得皇上面上发白,胆颤心惊,请别忘了你已不是摄政王,而是闲居在野的腾龙皇商,朝中大事自有皇上定夺,威远侯勿再插手,以旧权势凌圣驾。」都已经放手了还想横加干涉,说他无意于皇位谁相信。 「皇后,少说一句。」面对早已无夫妻情意的皇后,清明帝的语气重了些。 面容端肃的季秋容不减气焰的横眉。「皇上,臣妾不忍心见你老在威远侯淫威之下受辱,我朝臣子能人辈出,不乏才华出众者,皇上若能善用之,何尝不是国之福分。」 难道只有乔府那小子足堪大任,其他人皆不堪重用,一朝祸福全系在一人身上。 「说得好,皇后娘娘倒是有见解的人,一心为皇上设想,那么就请你推举几位贤能,我好瞧瞧你的蕙质兰心。」乔灏脸上带笑,随意地一扬手,神情自若。 她眼底一冷,听出他话中的嘲讽。「譬如太子,他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潜心读书,修习武学,是不可多得的皇家龙儿,定能为皇上分担一些责任。」 「喔!听起来很不错,皇上你认为呢?」沈元嵘若能一枪挑起十个蛮夷兵士,他马上捐出全部家产助他平夷。 这皇后……唉!真会给他找麻烦。「太子乃一国储君岂能任意离京,再说,皇后别把皇儿看得太重了,他那三脚猫功夫,我看一出京就被人撂倒了,别让他白受罪了。」 「皇上……」他居然当众拂她颜面,不让亲儿有表现机会,他真有当太子是继承大统的储君吗?! 「换个人、换个人,换个皇兄能认可的能人,别一味地一头热。」她就不能学学端妃和雪妃吗?温柔得体又善解人意,不拿朝中事烦他。 「父皇,儿臣自认没有不如人的地方,你不放权让儿臣去尝试,儿臣怎能创一番成就令父皇刮目相看。」太子沈元嵘不服气的抢话,他认为自己非池中之物,定能一飞冲天。 其实他自知比不上样样强过他不知几分的乔翊,也不想去争,可是面对父皇长期的忽略和不被期待,心里多少有点不甘,毕竟他才是皇上亲生儿子,只要有好人才辅佐,他也不会做得太差。 而且还有母后娘家的支持,他们一致看好他日后的鸿图大展,他就算不济事也有人在背后撑着,才智不足自有良将贤臣补足。 「嵘儿,你敢到荒涝的灾区啃发霉的糙米,入山与虎狼同宿,布衣粗食无人伺候,睡无屋顶盖无被,脚下尽是流窜的蛇蚁?」有志气是很好,就怕有心无力。 第二十七章 「啊!这……没必要这么苛待自己吧!儿臣是太子……」前呼后拥,华衣美食,百姓们夹道欢呼,这才是他要的风光。 「翊儿做得到。」太子只能锦衣玉食供着,天资平庸的他太懦弱了,吃不了苦,容易受人摆布。 皇上的一句话让沈元嵘哑口无语,他确实不能跟乔翊比,那人根本是怪胎,有屋住就住屋,没屋住露天打地铺也无妨,吃要莲香楼,但蝎子、老鼠也能果腹,不用绫罗绸缎也穿得开心,一个人独来独往乐逍遥。 「皇上,太子才是你骨肉,乔翊不是。」皇后冷着脸说出他不愿面对的事实,他的儿子就是个庸才。 「……朕知道。」他可是相当惋惜,但没胆和皇兄抢子,不然他何须整天算计小翊儿,盼他「迷途知返」,帮小皇叔扛起肩上重责。 「臣妾知晓皇上的顾虑,不忍心太子吃累受罪,不过臣妾之弟元彻倒是不怕吃苦,皇上不妨委以重任,授与御史令牌行走全国,捉弊治贪。」二品高官,权力在握,外放官员岂敢不低头,收为己用。 「你是说国舅爷呀!我看他确实是聪明人,文思泉涌……」为人伶俐,能言善道,善于察言观色,他最宠爱的丽昭仪便是国舅所赠。 皇上话未完,啪地一声,底下的弦乐骤停,舞姬怔愕,百官与外国使者停下饮酒作乐,无数双眼睛看向皇上……身旁的威远侯。 「胡闹,小儿懵懂也敢圣驾前放肆。」国舅是聪明人,你沈子熙是笨人,大好江山准备拱手让人! 一句「胡闹」不只皇后脸色变得难看,皇上更是一脸慌色,一旁的太子沈元嵘噤若寒蝉。 「皇兄,你……」 乔灏面色不改的拎起偷酒的小鬼,一掌拍向他小屁股。「请皇上看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皇上面前也敢百无禁忌,行为不检,品行有损,德行更是不堪。」 「皇帝小爹,立羽疼……」爹,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是你儿子耶! 看到「偷酒贼」被拎出,皇后等人才知威远侯所指的胡闹小儿乃是近日入宫的孩子,并非季元彻的为官之请触犯了他逆鳞而勃然大怒,这才缓了神色。 但是「皇帝小爹」四个字传入耳中,所有人神情又一变,或惊或讶,或疑或愕,原本看向威远侯的目光又转向他手中拎着的孩子,不少朝中老臣认出他与乔翊幼时生得十分相似,可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皇上,你几时多了一名皇子,为何臣妾毫不知情?」多像乔翊那小子,皇后暗暗咬牙切齿。 对当年的皇家旧事季秋容亦有所闻,她知晓威远侯与皇上是亲手足,两人都神似先帝,因此生下的孩子有几分相似并非不可能。 而以威远侯对妻子的深情,不纳妾也无侍寝,一心一意只守着一人,纵使只得一子亦不在意,夫妻情深传为佳话,因此此子绝非乔府子嗣。 那么不是乔灏之子,又叫皇上「皇帝小爹」,这是谁的孩子还不昭然若揭? 「他是朕的……呃,朕的……」 皇兄,你只说寄放,怎么不想好说词好让朕堵悠悠众口,皇子得入宗牒,而你又不肯。清明帝苦着脸瞥向兄长。 这时乔翊瞧见容尽欢在殿外所打的暗号,便出声解围。「皇帝小爹不是立羽亲爹啦!皇后娘娘不用担心有人夺太子之位,立羽志不在此,龙椅坐起来很不舒服,真不晓得你们在眼红什么。」季秋容闻言,那脸上的表情实在精彩,既气恼,又安心,愤怒小儿无状,蔑视皇权,对人人渴望拥有的皇位嗤之以鼻,可是他的不屑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向她,他不想要的正是她处心机虑为太子谋求的,多么讽刺。 「皇帝小爹,里头太闷了,立羽想到外头晃一晃,等会儿再回来。」要是没看到温小兰的表演,她肯定会恨死他,她新排的歌舞他出了不少点子。 乔翊常随使臣出使外国,见过各种民族的舞蹈,所以他会故作孩子气的告诉她哪里跳得不好,哪里可以改进,编些异国舞蹈进去更有看头,她听着听着竟也觉得不错,进而采纳他的意见。 不过她笨得很,老是看着他出神,说他像乔翊,却不知他早已告诉她真相,立羽是翊字拆开,她却还在猜想他是谁家的孩子,是乔府的亲戚还是皇上的私生子。 「去吧、去吧!不要忘了待会有司乐司的贺寿演出,听说相当别出心裁。」 连他也十分期待。 「嗯!」一颔首,他迈着小腿往殿外跑,小身板跑得极快,身后的太监宫女追得气喘吁吁也追不到。 殿内歌舞升平,君臣同欢,仰头大笑的清明帝侧着身听臣子们说笑,葡萄美酒夜光杯,唯有饮者知滋味,皇上举杯和外国使臣同饮。 而趁着皇帝在殿内与众大臣同欢,隐身柱后的容尽欢迅速拉住殿内跑出的乔翊,两人形迹极其隐秘地来到假山后,里头有个容数人站立的凹洞。 「有话快说,我还要赶回去看温小兰献艺。」应该快轮到她了,她是最后的压轴。 「啧!有这么急吗?比你的命还重要?你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不是。」 他奔波了数日也无一句慰问,反而落得一堆牢骚。 「废话少说,你查到什么?」若无要紧事他不会找他,冒着被人发现他真实身分的危险。 瞧他的急切样,容尽欢将谑笑收起。「刑部确实有人被收买了,但不确定是太子还是国丈的人马,朱子仪身边有个叫张文庭的文官出卖你的行踪,你才会惨遭黑衣人围攻。」 「青城盐户一案破了吗?」他觉得此案疑点重重,内情不单纯,必有不为人知的内幕和人为操控。 「破不了,胶着中,朱子仪没你那么多靠山,也没大刀阔斧的魄力,知府大人不配合调查,他快马传讯问你何时能去青城一趟。」 乔翊眼神冷冽,但发出来却是可笑童音。「叫他把顾全一家子老少,包括他侄子顾人杰全捉到牢里关起来,一天只给一餐粗食,不用半个月就真相大白了。」 「喝!挺狠的……」 「你有意见?」他一横眉,圆亮大眼瞪人毫无气势,某人噗哧一声笑出声,差点摸摸他的头说句:好可爱。 「岂敢,小公子的做法专治恶人,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留意太子,他似乎对你近日来的受宠很不满,而且国丈那方面对乔府的试探也没下文,他们大概把目标转向你……」 彩衣翩翩化为蝶,银铃轻摇洒银辉,七彩花儿含苞待放,一声鼓,二声锣,三声筝响,葱白纤指迅地张开,一朵朵硕大花形瞬间开放,竟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娇美女子,顾盼生姿,款摆着不及盈握的腰肢。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旋转再旋转,飞舞的裙摆似花又似彩蝶,令人目眩又惊喜。筝声落古琴起,琴瑟合鸣,奏鸣出一曲天下归心。 一舞又一舞,串连起惊心动魄的高潮,像是不疲累一般,司乐司的女官用精湛的舞姿征服每一个人,她们或颦或笑,或嗔或痴,一勾眉,一眨眼,流转着最撩人的娇媚。 几乎是无懈可击的演出,现场除了赞叹声再无其他声响,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唯恐错过了。 突地,音乐停了,如花舞者也散去,一下子安静下来,静谧如深夜,幽幽淡淡传来一阵暗香,一名身着绛紫色牡丹云纹凤裙的女子莲步款款,纤指如葱腕如白玉,一把玲珑宝伞绘着满幅茶花,似是活的在她指间转动。 伞一拉开,桃花似雨洒落,随着轻甩的纸伞漫天飞散,轻轻飘落到每一张仰望的脸上,花香胜酒香。 抱着琵琶的温拾兰在花海中弹奏,不知是花美还是人美,指下乐章动人心魄,弦线轻拨,春笋破土,冰裂泉流,恍若春之景致跃入眼前。 人淡雅如菊,琵琶却摄人心魂,眼前恍若月落霜河,暖阳回春,何处不静逸…… 皇上寿宴一直持续到月兔西落,不少臣子和使臣都喝得醉醺醺的,由宫中太监和宫女搀扶出宫,上了各自的马车回府或送回驿馆,无人因醉酒而闹事。 因为太开心了,这一饮就醉了三天的人比比皆是,幸好有远见的皇上事先免朝三日,才能让宿醉的众人得以适时休息以养精神,纵欢后可是痛苦的开始。 第二十八章 其中北啸国景隆王爷石玉棠酒量尤佳,北方酷寒以酒暖身,养出千杯不醉的酒国英豪,景隆王爷并非皇后所出,但是因为其母黎贵妃的受宠,所以他早早封王赐了封地,年纪不过二十有三,已享有尊荣身分。 这一次他是代替北啸国君前来祝寿,预估停留十天到半个月左右,若无意外,节庆过后便返回北啸国。 可是喝得最多也最清醒的他却不急着回国,在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时候,向皇帝求得入宫的权力,来到梨花纷飞的司乐司,见令他一见倾心的佳人。 「什么,景隆王爷要见我?」 正在解发梳妆的温拾兰乍闻同是司乐的春泥姊姊轻唤,她微讶地停下动作,将解了一半的发髻编成细辫,以蝴蝶串珠金钿半压盘了一半,下面以五彩金丝系带圈上三圈自然垂下,发尾黑细中夹杂着微金流苏。 她本来就不爱上妆,素净着丽容,眉似远山,眼波似水,她抿了抿唇将水绿绫宽小袄穿上,发上多了金丝绒牡丹头花,这才款款走出居所。 因为对方是北啸国尊贵王爷,她的穿着打扮也不能太失礼,虽然不喜浓妆艳抹,也添些珠钗以示敬意,不让花容失了颜色有损国体。 起初她以为景隆王爷是欣赏她的乐曲有心攀交,毕竟在皇上的宴席上,他所给的赏赐最为丰厚,多到令人咋舌,有翠鸟双飞如意纹护指、蝶恋花镂空金镶玉步摇、六瓣荷花缠丝如意嵌宝石金簪、翡翠镶玉抹额,和罕见的黑珍珠等。 说来她受之有愧,想悉数退还,但是王爷仍私下托人转交,她想还也无从还起,再加上是外国使臣所赠,若是未顺意收下,反而有折辱不敬之意。但见到石玉棠这一刻,她却非常后悔没有及时退回,拿了别人的馈赠总有些气弱,他要的竟然是…… 「拾兰姑娘,本王真的为你清绝乐音所倾倒,一见佳人心悦乎,再看佳人难相忘,盼能成全本王的一片真心,嫁予本王为第二侧妃,与本王回北啸。」她的清丽容貌宛如云仙山清泉,清冽而娉婷。 第二侧妃?「累王爷错爱是小女子的不该,虽然心存惶恐还是得婉拒王爷的好意,小女子并无意离家远游,请勿再提起此事。」 「本王是真心诚意的请求,姑娘婉约动人,清逸出尘,实在为本王所仰慕,若不得你为神仙眷侣,怕是本王此生一大憾事。」丰神俊朗的石玉棠进一步示爱,欲执起姑娘家白玉柔荑以示亲近。 看他一靠近,温拾兰脸色微变地后退两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总有难以圆满的遗憾,王爷心之所系的佳人并非拾兰,相信良缘另系他人。」 别来缠她了,她真的无福消受。 「姑娘所言差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难眠,拾兰姑娘忍心看本王为了想你而彻夜不眠,叹无佳人为伴?」他不死心地想动之以情,抱得美人归。 北啸国因天候酷寒,长年积雪,能见暖阳日不多,因此该国的女子为了适应北方寒霜,多半生得高大健壮,身形与男子差不多,腰宽臂粗皮肤粗糙,少有南方佳丽般如清水芙蓉,纤袅秀丽。 而石玉棠看上的就是她的杨柳小蛮腰,皓腕纤纤明眸睐,樊素口,纤柔身姿最为他喜爱,肤白胜雪,玉肌细嫩如上等白瓷,他光是看着心口就热了,巴不得拥入怀中轻怜蜜爱,当成绝世珍宝好好收藏。 他说得情意绵绵,她听得冷汗涔涔,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打消他满腔热情。 「王爷厚爱本该心喜若狂,可惜小女子早有芳心暗许的心上人,此生再也无心别爱,辜负王爷怜惜实非所愿。」 「呵呵……本王相信真诚感动天,以你的花容月貌有人倾心并不意外,但是天底下有几个男子敢与本王比拟,拾兰姑娘这朵娇美的海棠花,本王定要摘下。」 不懂拒绝为何物的石玉棠充分展现皇家的霸气和专横,对他看上眼的人事物绝不罢手。 「王爷,你……」根本是强人所难,她都「心有所属」了,他还信誓旦旦非取下她不可。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冰天雪地小国的庶出小王爷,封地也小小的一块,还没我们腾龙王朝一个郡州大,凭什么大言不惭,我们腾龙的娇花岂是能任人攀折的吗?」一只长满疙瘩的癞虾蟆,好大的口气。 被人讥为小小学地的小小属臣,身为北啸国尊贵的王爷,石玉棠本该是怒不可遏了。他们人少却幅员辽阔,高山峻岭虽占了一大半,可是国势并不弱,因为多产宝石和美玉,北啸国国库丰裕,是一大富国。 可是一瞧见不到他胸高的小个头,又是软糯脆嫩的童嗓,一个俊秀孩子的童言童语哪有怒气好生,他只觉好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 「谁家的孩子这般讨人喜欢,真想抱回北啸养……啊!还挺悍的,打人呐! 有爪子的小老虎。」 他越看越欢喜,驯服野性十足的小兽会带给驯服者不少乐趣。「少用你的脏手碰我,她是我的人,贴上我的名字,这辈子注定只能是我的,你这个外来的王爷最好识相点,不要心存妄念。」不认识小爷是这家伙吃亏,他的外号叫「鬼见愁」,连鬼见了都发愁。 她是我的人,贴上我的名字,这辈子只能注定是我的……咦,这句话听起来好耳熟,好像什么人曾经说过……温拾兰陷入回忆,她的思绪飞到多年前,当时也有男孩挺身相护,帮她解围。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立羽和乔翊不仅外表长得像,连说话的语气与神情简直如出一辙,如果不是年纪有差别,说他们是同一个人无人不信。 「小孩子一边玩去,别来瞎搅和,等我博佳人一笑后再陪你,你乖,要听话,叔叔给你买糖吃。」石玉棠用哄孩子的口气和他打商量,拿出手掌大小的白玉璧要赏给他玩。 人小但怒气不小的乔翊拍开他的手。「不要惹小爷发火,你承受不起。」 闻言,他只觉这孩子被养得张狂,非常合他胃口。「快去找你的爹娘,我不怪你顽皮,你…… 咦,我的手怎么变成紫色的?」 乔翊勾起唇,冷笑。「因为我下毒了。」 「下毒?」呃,整条手臂都麻了,没有知觉。 「我说过别得罪我,你偏不听,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真无邪的,总有几个是毒蔓,让人碰也碰不得。」他比较倒霉碰到他乔翊,霉运当头。 「你……你这是什么?」怎么举不起来,软得像面条。 「快去找人解毒,晚了就来不及,还有,别再来找她,否则来一回我下一次毒,来两回就下两次毒,等到第三回……叫人抬棺材来收尸。」 石玉棠的一张脸吓白了,他没敢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赶紧找人救命去。 佳人虽美但有刺,摘不得,相信他会记取这次教训。 「立羽,你真给景隆王爷下毒呀!你的毒打哪来,又怎么又下毒,向谁学的……」他才几岁呀,哪个没天良的教他这些坏事。 一回过头,乔翊冷厉面孔又变回孩子的纯真笑脸。「哪里是毒,我哪有那么厉害,那是骗他的,用的是丹青,我绘画用的,我随便一唬他就信以为真了。」 「啊!我差点也上当了,以为你真下毒了,王爷的表情好惊恐,我都要被你骗了。」还好只是小孩子的淘气,没真伤到人。 温拾兰的心思很单纯,除了歌舞方面的知识外,其他方面非常不灵光,甚至可以说「大智若愚」,她没放在心上也就不注意,轻易信了别人随口一编的理由。 「嘻嘻,我会骗人喔!」他装出好得意的模样,模仿小孩子「愚蠢」的笑声。 「对了,小兰姊姊,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跟那个聋王爷说你有芳心暗许的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是谁?」 温小兰,你的回答不要让我太失望,否则…… 「哎!我……我随便说说的,哪有什么心上人,你……你不要乱猜啦!」一提到心里的那人,她面红如枫。 「小兰姊姊,你不说实话我以后就不帮你喽!要是那个耳朵有问题的「聋王爷」再来找你,你心里没人我怎好坏人姻缘,来日你到北啸国别忘了捎一块大~冰玉给我,感谢我成就一桩美事。」他两只小手臂画了个大圈,故意说些令人不安的反话。温拾兰被他的威胁逼得好笑又无奈。「是有那么一个人,放在我心底已经很多年,我一直很喜欢他,只要看到就满心欢喜,甜到心坎里。」 第二十九章 「是谁、是谁?快说。」明明是乔翊急着想知道,可是配上立羽的天真小脸,看起来像是兴奋地想分享秘密。 「小孩子不要问啦!我会难为情。」她双颊热得发烫,不好将姑娘家心事说给个孩子听。 「是不是乔翊哥哥?你不是不讨厌他。」她说乔翊不坏,只是爱欺负人,性情顽劣,让她气得牙疼。 「那不一样……」她是喜欢他,但是说不出口,因为她不确定他是否有相同感受,不想说了到最后两人形同陌路,过往种种一笔抹煞。 温拾兰口中的不一样是指不讨厌不代表喜欢,即使是心中所爱,也要两情相悦才是喜欢,否则只会带给对方困扰。 可是同一句话听进乔翊耳中却有不同的解释,他以为不一样是不喜欢,其实她心里爱的是另一个人,因此他忽然觉得很生气,脸色刷地变得阴沉,很不高兴地使起爷儿的脾气,叫人招架不住。 「你怎么可以不喜欢乔翊哥哥?他对你那么好,有好玩的、好吃的全往你跟前送,你练舞练累了他给你买消夜,你渴了、饿了他哪一回没特意为你准备,还有你的旧琵琶摔坏了,是他千里迢迢去求人才弄来世上少见的焦玉琵琶……小兰姊姊你太忘恩负义了,我看错你了……」 哼!臭丫头,白对你好了,真个狼心狗肺! 咦!这孩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脾气这么大,她有说错什么吗?为了安抚立羽这位气冲冲的小祖宗,温拾兰展开手臂抱住他。「好了,别生气了,小兰姊姊答应你以后会对乔翊哥哥很好,不会再打他巴掌。」 「也不可以跟怪男人说话,像聋王爷这种的要离他越远越好,一句话也不要说。」 「好。」明明是景隆王爷,他非要说成聋王爷。 「还有呀!我告诉你……」一道深青色身影忽地闪过乔翊眼角,他发现有人偷听。「小兰姊姊你等我一下,我肚子疼,好像吃太多了,我去找太医爷爷拿药。」 倏地迈开步伐,他赶着去追人,奈何身子小,脚短追不上,让人给溜了,叫他好生气恼。 但是这也令他正视容尽欢的告诫,有人盯上他了,极有可能是太子底下的人…… 【第十章】 「我要出宫。」 「不行。」 「我要出宫。」 「不行。」 「我要出宫。」 「不行。」 「我说我要出宫。」 「不行就是不行,你这小身板想去哪里,不为自己想想也该让兴安公主安心,你娘当年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生下来,九死一生的惊险,你今天拿什么来回报她!」 要是有个万一,他拿什么赔给公主佟欣月。清明帝难得的板起脸。不过她还在其次,最难应付的是这小子的爹,皇兄若是讨人,他上哪儿弄个活蹦乱跳又聪明绝顶的儿子还。 「就是不想让娘担心才要出宫一趟,我总不能一辈子都长这样子吧!长不高、不会老,我不要当个只能吃喝玩乐的孩子……」很多事他想做却做不了,有想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了。 那一日,他只要多善用「立羽」的天真撒娇,以小孩子身分做身为大人不敢做的事讨好,软硬兼施的死磨活磨,以她藏不住心事的个性早晚会被他磨出她的心上人是谁,两人之间再无秘密。 可是就在他准备施展磨功之际,眼角扫到一道深青色身影潜伏于不远处的大石后,对方发觉他已然察觉有人窃听便飞快的离去,等他追上去时已远远落于身后,只能任由那人扬长而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由背影看来,对方是名女子,极似当日狙击他的黑衣人首领,从她身穿宫中太监的服饰,在宫中来去自如的状况来看,宫中必有接应之人,而且来头不小,才能令她如行走于无人之地,没有一位侍卫、禁卫军拦阻。 原本他是可以追到人的,若是以往成年男子身躯的话,可惜现在的他身小个矮,对方一步是他的好几步,追着追着就把她追丢了。 容尽欢的提醒并无失误,一旦乔府未对外发丧,欲致他于死的那伙人便会发现他未死的事实,多次袭击乔府未果得知他未在乔府,于是便转移目标。 而这时候皇上「恰巧」带了一名孩子回宫,模样、个性肖似行踪不明的乔府世子,这还不启人疑窦?不论是不是和乔翊有关连,他的出现同样是个阻碍,挡了某些人的路,必须摸清他的底,以绝后患。 「朕知道你着急,朕也明白你急于恢复本来样貌的焦虑,可是你体内有不明余毒未清,上次的伤虽已结疤,但内部脏器损伤极重,若没好好的调养,日后你会落下冬喘畏寒的哮症,朕不忍心你多受磨难。」翊儿外表看起来无病无伤,是个健康无虞的孩子,但内伤看不见,棘手难治。 「小皇叔,我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你看我不是照样又跑又跳,一天能吃好几碗白饭,不信你问傅太医,我的伤势是否好得十之八九了。」运气时虽小有阻塞,但没大影响,只是要多点气力而已。 又成了傅太医了,不喊太医爷爷了,这位世子爷真善变。人微言轻的傅太医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垂视,没人召唤他绝不吭声,宫里的明争暗斗能不管就不管,省得引火上身。 「傅太医你说呢?世子现在的状况能否出宫,他有能力自保吗?」以前他能单枪匹马的混入北蛮军营,救出受困其中的凤瑶国邀凤公主,那是他身体正常的时候,有武功傍身,如今时不我与呀! 当年的邀凤公主凤栖岚奉凤瑶国擒凤女王命令,出使腾龙王朝与凤瑶国协议共同出兵御敌一事,在签定两国合盟约定之后返回凤瑶国,却在途中被北蛮王爷萨玛塔所擒,以此破坏两国的联兵,好一举拿下腾龙王朝。 年纪小小的乔翊居然潜入敌营,以计谋令敌人阵脚大乱,最后护国将军墨尽日率大军攻破北蛮防线,打得他们溃不成军,从此不敢再有犯境的野心。 傅太医故作思忖的摸摸所剩无几的胡子,其实是避开某个孩子带着威胁的瞪视。「大致上来说,世子爷的身体已算康复,臣最多只能以药物调理他的气血,把流失的血气补回来,但要远行嘛……」 「傅、太、医——」小心你的胡子不保。 乔翊一横目,傅太医捻须的手忽地轻颤。「臣的意思是说别太劳累还是可行的,他与一般孩子无异。」 嗯!这还差不多。某童满意地一点头。 「可你不是说他体内仍残留余毒,若不悉数尽除将危及生命?」这孩子不仅是皇兄的嫡生血脉,更是他腾龙王朝的希望,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傅太医为了「保胡」,呵呵地干笑。「那是臣所不明白的地方,臣多日来观察,发现世子爷体内的毒并不伤身,反而是因治他的伤所排出的废毒,在他身上伤口迅速复原的主因没找出来前,这毒还是会跟着他,但对世子爷并无害处,甚至有解毒作用。」 以毒攻毒,任何毒素进入体内都会化为乌有。 不过对本身百毒不侵的世子爷而言,那一点点毒并不碍事,他的身体是个容器,能接收各式各样的剧毒。 「是嘛!我天生福相,是个生来享福的好命儿,有朱角爷爷疼我、淇儿姑婆疼我、小墨子师伯疼我,最最疼我的是小皇叔你呀!我怎么敢不保重自己,让你们为我伤心呢。」他满嘴甜蜜,让人拒绝不了。 「你就这张小嘴会哄人,你爹你娘不疼你?」他把最重要的人遗漏掉,真是小没良心。清明帝嘴上虽怪罪,可心里为两个「最」字乐得很,表示他和小皇侄最亲,连皇兄等人也比不上。 乔翊瘪起嘴,故作委屈的模样。「我爹老是霸占我娘,娘亲又一天到晚守着她的医书和药圃,我就像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人踢来踢去,要不是小皇叔你疼我,我就流浪天涯,四处为家了,当个人见人厌的小乞丐。」 这话要是让乔灏听到,几十下板子逃不掉,乔翊每回「离家出走」的借口不尽相同,但爹娘的关心不曾少过,他身边随时有乔灏派的暗卫保护,直到他有了自己的亲卫为止。 听他说得可怜兮兮,清明帝忍不住发噱。「少灌迷汤了,朕是疼你,但也不许你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皇兄把你交到朕手中就是不想你有事,朕不能有负他所托。」有句怕丢脸的话没说出口——他也怕皇兄踢他龙臀呀! 第三十章 「小皇叔,小三出宫不是因为贪玩,而是接到圣女姊姊的飞鹰来信,她说我中的是蚀心蛊,要找施蛊者解蛊,而丐帮的龙七已为我寻到施蛊人,我出宫是治蛊毒呀!」他一刻也不能等,再等就真要出事。 他一早便在他盥洗用的净面铜盆边缘发现被人抹了毒,那种毒无色无味,遇水则融化入水里,人一净面便会毒入肌肤,皮肤先是长出红色的斑点而后溃澜,慢慢地腐肌蚀骨,将人一点一点地折磨到死。 而在之前他也遇到相同的情形,在饭菜里,在碗筷上,在他接触的器皿中,已经有几回被动了手脚的迹象,因此他故意发了脾气不让宫女、太监们服侍,以免他们误食或碰到而中毒。 对方大概晓得他已注意到他们的阴谋,所以显得有些急躁了,大觉不妙想尽快除掉他,频频以毒谋害以免走漏风声,让他反咬一口。 所幸对方沉不住气先露了馅,不是什么难应付的角色,真要处理起来不费事,可惜敌暗我明,他又是个「孩子」,连自保都有问题,何况得顾及他人安危。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下毒和偷听的不是同一路人马,若是他猜得没错的话,一方是急昏头的太子,一方是谋定而后动的老奸国丈,他们之间已经互不信任了,表面合作但私底下动作频频,各显神通,看谁技高一筹。 而这情形对他反而有利,让他有机可乘,暗中策划让两方的不和浮上台面,彼此互扯后腿。 「什么,你中蛊了,难怪……」先帝驾崩主因是蛊毒,那是一种玄妙又难解的蛊术,宫中太医唯一人能解。 「知道我不是调皮胡闹了,可以放我出宫了吧!那个人四处游走行医,若不赶紧赶到他的落脚处他又要离开了,我会追得很累。」他迫不及待想恢复男子身长,孩子身形让他吃了不少暗亏。 清明帝并未因他的急迫而点头,深思熟虑一番才开口,「你一个人上路朕不放心,但是派太多侍卫护送又太醒目,朕担心半路有人拦截。」 「小皇叔不必为这件事苦恼,我把富春从青城调回来了,还有我爹的几名暗卫隐身暗处保护,不会出任何差池。」他是何许人也,岂会在毫无准备下出京。 他思忖了一下,做了决定。「好吧!朕放你出宫,你一路上不可因多管闲事而逗留,解了蛊马上回来,让朕瞧见完好无缺的你。」 「知道了,谢谢小皇叔。」童颜乔翊最后一次展现笑颜,再见时是十八岁的原样。 心急的乔翊一拜别清明帝,便要去见第一个浮现脑海的温拾兰,上一回出京为刑部办案时没能平安归来,害她为他的安危哭了好几天,他不能让她再为立羽的消失而难过,以为立羽同某人一样没良心,一出去就是丢掉了,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在不确定能不能还原前,道别是不能避免的,起码她不会太伤心,知道他是平安的。 只是乔翊先遇见的是等在曲桥边的容尽欢,他看似逗弄,实则心黑地揉捏粉嫩的小脸蛋,下一回想再为所欲为可就没机会了。 「急着赶去哪儿呀?立羽小公子。」真不错,小孩子的皮肤比抹了羊脂还滑嫩,令人爱不释手。 「滚开,别拦我,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那两方人马没察觉前出宫,不然就走不了。 「赶着离情依依是吧!你这重色轻友的色胚,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这般急迫是唯恐那些人对你身边的人伸出魔手,全无防心的兰儿首当其冲,你和她走得太近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和立羽多亲近,而且她还是乔翊最在意的青梅竹马,两人都和她关系匪浅。 温拾兰伤了、残了、死了,乔翊或立羽必会出现,这是他们最后的绝招,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下下策。 听到他说中自个儿的心中事,乔翊捉起他大手狠狠咬了一口。「给小爷看好她,不许监守自盗,要是她掉了一根头发擦破皮,小爷让你光着脑袋当秃驴。」 啧!真狠,咬出血印子。「听懂了,小公子,不过监守自盗是指你自己吧! 不知是谁对人又抱又搂,脸贴脸磨磨蹭蹭,这年头不要脸的坏胚子还真多呀!」 「容尽欢,你敢消遣小爷!」又不是他主动索搂索抱,是她自己贴过来而他不好推开而已。 八岁的孩子脸红得像着火似的,轻轻一摸还烫手呢! 「听我一言,真要不想放开就紧紧捉住,唯有成为「你的」才不会被抢走,与其千防万防防止别人心存邪念,还不如想想自己要什么,你的心想要的是谁。」 他言尽于此,明不明白看个人悟性,好朋友做到这种地步也不容易了。 一个感情迟钝的笨蛋,容尽欢在心里可惜。 你的心想要的是谁? 乔翊的心震撼了一下,这句话像天雷劈中他脑壳,轰地炸出很多他以前从没想过的事,也让他静下心想想自己要什么。 人会长大,不可能停留在最纯真的童年,他由爱玩的小男孩长成顽劣的少年,又从青涩少年渐渐蜕变成为皇家事奔波的世子爷,他的世界在推进,人也非昔日做错事就能耍赖的孩子。 那小兰呢?她也脱离稚嫩的小女娃模样,成了个如花朵一样娇嫩的大姑娘,因为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加上长相不俗,不少王公大臣拜倒石榴裙下,有意进一步缔结良缘……但都被他破坏了。 想起求爱被拒,死缠不休的石玉棠,乔翊心里仍然残留愤怒,他凭什么跟他抢人?! 乔翊边走边思索,在看到和丫鬟说笑的温拾兰后,他的心豁然开朗了,他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了。 他要温拾兰的心、温拾兰的人、温拾兰的全部,他要她只属于他一个人,一生一世相伴左右。 「咦,你要走了?」 听见男孩的道别话语,温拾兰表情愕然。 「我爹娘来接我了,所以待会儿就要离宫了。」温小兰,你等着我,不许你心里有别人。 「你不是皇上的私生……呃,我是说为何走得这么匆忙,我还没猜出你是谁家的孩子。」忽然间被告知,她好舍不得,即使只是短暂的相处,她也已经非常喜欢他,喜欢到不忍分离。 「猜不到就猜不到,改岁末一起去放河灯吧!来,勾勾小指,约定了,谁也不许迟到。」他伸出小指头勾住她小指,盖章。 「你真的会来吗?」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再也看不到常逗她开心的立羽,他们的缘分就要断了。 他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小兰姊姊,你蹲低一点,我有悄悄话要告诉你,不可以给别人听见。」 「什么话?」温拾兰身子一低配合他的高度,猜想着他有什么私密话想说,他们常分享各自的小秘密。 「是这个。」他小手捧着她的脸,冷不防地将小嘴印上嫩红唇瓣,啧了好大一声。 「啊!你……你这孩子……」跟谁学的坏毛病,温拾兰错愕又羞赧,捂着唇冷瞪不学好的小孩子。 「你的吻我拿走了,不许忘了我,记住我是第一个,听见了没,温小兰。」 他得意扬扬地两手叉腰,一副「强抢民女」的小霸王样,但微红的耳根泄露他的赧意。 温小兰?看到立羽张扬得不可一世的贼笑,温拾兰心口打了个突,他多像狂妄嚣张的乔翊,只有他会喊她温小兰。 立羽和乔翊,他们相似的地方真的太多了,两人不是同一个人吗?她有着深深的迷惑。 「别动,要是一针扎偏了,不仅前功尽弃,而且你的武功也有全废的可能性,自己考虑清楚。」他只是医者不是神,不能保证全无风险,一针见效。 「可是会痒,我会受不了……」而且光着身子躺在青玉石床上,让人感到寒冷。 「这才第七针,等到了第十八针,我相信你想笑也笑不出来,别哭得太难看。」 他还有折磨好受,这是刚开始。 「……岳师伯,你真不会安慰人!」为什么他觉得岳师伯好像在准备后事,叫他节哀顺变。 原来乔翊遇刺伤重后,左轻云等人一路护送他躲避追杀,回京城找人医治,途中遇到正在采草药的岳思源,也就是他娘佟欣月的师兄,见他伤重紧急施援手医治。 可是那一剑实在刺得太深了,虽然有随身配戴的玉佩使剑锋歪斜,但剑伤心脉是相当严重的事,一有疏忽便命丧当场。 第三十一章 那时他已流血过多奄奄一息,伤口太深止不住血,若是血流不止的话,他这条小命也就去了,不用等敌人来取。 无法可想的岳思源决定试试他尝试当药引的新法子,将刚养成的蚀心蛊放入他体内,蛊一般会保护宿主的安危,宿主生,蛊活,宿主亡,蛊死,藉由蛊虫的护主吐丝将破损的心包起来,进一步修补破洞,暂时让他的伤口处不再流血,蛊涎会使伤处迅速愈合,生肌去腐。 因为从未用在人体上,岳思源也是第一次使用蛊虫救人,所以无法预估结果会是如何,因此保住乔翊一口气后立刻要人送回京里,唯有宫中的九转回魂丹才能令他回魂,重新再世为人。 当岳思源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孩子时,说实在话,他也吓了一大跳,以为乔灏背着师妹偷生一个儿子,怕东窗事发送到他的地方一避,以免夫妻情断,各行其路。 不过再仔细一瞧,眼前的孩子活脱脱是乔翊小时候的模样,他没听说师妹又生了孩子,乔灏若与他人生子也不可能生出一模一样的孩子,惊讶过后他做了一番诊疗,发现八岁的孩子身上有和乔翊相同的伤痕,又听了男孩的叙述,他才霍然明白是用了蚀心蛊所导致的后遗症。 蛊吐丝结蛹是蜕变,不可能变大的乔翊只能缩小,由六尺男儿身返回儿童,变成粉嫩讨喜的孩子。 「噗哧。」一声禁不住的轻笑声噗地一出。 「啊!有人,是谁,快拿件什么给我盖上,富春、富春,你死了呀!没听见小爷喊人……」 死到哪儿去了,居然不顾主子的死活。 一道秋香色身影走近,以手掩口喷笑。 「喊什么喊呀!不是人会有鬼吗?你这小屁孩的身子有什么好看的,早就被我看光光了,你想遮也来不及。」不就是个孩子嘛!还怕人家看。 听这沙沙的女声是……「芥子姊,你好歹是姑娘家,不怕看多了眼睛生脓,嫁不出去。」 一身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面一条水仙纹长裙,看来清清爽爽的秦芥玉笑着为师父擦拭额上汗水,不时递水、递器皿,收拾污物。「有师父会治,我怕什么。」 「是啦!师伯医术高明,可你会什么,学了这么多年还是半吊子,你没再开错药吧!把拉肚子的药开给体虚的病人。」让人拉到虚脱,差点一命呜呼。 「我会帮你擦身子。」面对他的取笑,秦芥玉毫不在意,前些年刚跟在师父旁边学的时候她的确什么也不会。 一条温热的巾子甩到乔翊的大腿内侧,他吓了一跳,连忙想把双腿夹紧,但是一只大手压住了他。岳思源一瞪,「不要动。」怎么这么不听话。 欲哭无泪的乔翊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岳师伯,翊儿的身体小虽小却也冰清玉洁,请你好心点让芥子姊转身,不要玷辱翊儿誓死维护的贞操。」 「冰清玉洁?」岳思源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微扬,眼泛笑意,似乎感到很有趣。 「岳师伯,我觉得有点痛了,你是不是扎错穴位了?」一股抽痛由脐下三寸处传来,他…… 「那个」会不会废了。 「才有点痛吗?我再下一针。」对准曲池穴,他下针又快又准,毫不迟疑,一针入半。 「啊!痛……好痛……」天哪!岳师伯是不是打算杀了他?活活痛死验不到伤口。 「嗯!这才对,鼓起来的肌肉是因气脉阻塞,我下针让它通畅。」 痛到无法开口的乔翊咬紧牙根,冷汗直冒。「岳……岳师伯,你确定不是……呼!在报复。」 「报复?」他挑起眉。 「因为我爹抢走你心爱的女人,既然奈何不了大的就找小的……噢!疼…… 父债子偿……」 一定没错,坦荡荡的君子也有小心眼,而他爹是装好人的伪君子。 听了他孩子气的话,岳思源忍不住笑出声。「师伯没你爹的心狠手辣,他能笑着杀人,师伯做不到。」 「所以你就一脸仇深似海地板着冷面,一针一针凌迟我……」他就知道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可是爹的恶果为什么报在他身上,他可不可以不要。 那种痛说不出来,像要将人撕开一样,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身体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拉扯,喀喀喀的骨头声清晰可闻。 「忍着点,翊儿,你在长身子,我不能一下子取出蚀心蛊,蛊一离身你会迅速地恢复原来的身长,但是你会承受不住,你的骨头直接撑开皮肉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疼痛。」他会痛到想死,失去求生的意志。 「还……还要多久?」这还不够痛吗?他感觉骨头被拆开来又重新组回去,拉开的肉是用刀子切的。 「至少要重复三到五次,你现在的模样已有十岁,一次比一次痛,但是痛习惯就不痛了,再忍耐三天就好了。」他也不太有把握,死马当活马医。 什么叫痛习惯就不痛了,他来痛痛看。乔翊很想笑,但是他更想大声咒骂。 「……岳师伯,我能换人吗?不要芥子姊,毕竟我还会再变大,富春他……」 他虽然很痛但还没有完全死透,一只手在他的手呀腿的擦来拭去,真的很羞人,他不是尸体。 「你出汗了,汗水有毒必须拭净,否则毒会回渗入体,富春在外头顾着柴火,慢火烧热桶子内加了上百种药材的药汤,等师伯拔了针后你得泡上一个时辰,祛除毒性。」他的意思是除了秦芥玉外没有多余的帮手,病人要体谅。 为什么不两人交换呢?富春擦身,芥子烧水。这话乔翊问都不问,因为他心知肚明,秦芥玉不够细心又粗枝大叶,岳思源说慢火她会一把火烧干药汤,连木桶也一并烧了。 而富春是太监出身,是伺候惯人的,为人谨慎又心细,上面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一板一眼,有条不紊,绝不私下多做什么或偷懒不做,两颗眼珠子一定盯着小火慢慢烧,不操之过急,也不慢如牛步,恰到好处。 「岳师伯,你真的没有存心折磨我的意图?」他现在当自己是死人,不会痛也无知觉。看到芥子粗手粗脚地把十岁孩子的皮肤擦到血红,岳思源莞尔。「有点吧!谁叫你偷走不少我炼好的丹药,还踩死我珍贵的药草,顽劣不堪,是该受点教训。」 把眼睛一翻,乔翊装死,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以他历年来的「丰功伟业」,谁不想在他最无还击能力的时候踩他一脚,连他爹都随时等着暗算亲生儿子。 所以他一点也不怪岳师伯的小人行径,守护多年的心上人,又是即将入门的未婚妻,名义上的老婆被人横刀夺爱,导致师伯行为上的偏激是可以接受的,人在一再被错待后多少会有些疯狂,他真的能体会发疯的人想做什么。 痛就痛吧!他爹他娘欠人家的,做儿子的割点肉代亲偿还一点也不为过…… 才怪!痛死了,别人作的孽凭什么要他承受,他爹才是杀千刀的土匪,恶贯满盈…… 乔翊痛得几乎晕过去,昏昏沉沉之际感觉身体变轻了,有人将他轻轻抱起又放下,烫人的热水迅速围住他发冷的身子,他又痛又舒服的昏昏欲睡,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他的事忙碌,担忧得夜不成眠。 同样的痛苦重复了好几回,童稚的身体也一次次拉长,十岁、十二岁、十五岁、十七岁…… 最后一次自行从木桶走出时,男子一身的水溅得满地湿淋淋,宽大的脚丫子、厚实的大掌、肩宽腿长、背厚胸口结实,贲起的臂肌能扛起百斤的重鼎。 「真的会没事吗?我实在不放心,他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去治病,中途不会遭遇到危险……」 她该陪着他才是,至少她一身医术能救救急。 「那猴儿似的小人精会有什么事,他不让别人出事就是老天保佑了,收起你的瞎操心,不用对来讨债的烦心,他以前还敢跑到凤瑶国钓巨鲶呢!」土匪头子……乔灏轻拥着妻子,笑她多愁善感。 「可是那时候他身子无恙呀!又没人想要他的命,墨师兄和龙七会护着他,他玩得再野也是他的本事,但现在他身体里有只蛊,还不知道会不会噬人,蛊这玩意儿最难预料,一发作起来相当难控制。」蠕动来蠕动去的小虫子呢!想想都害怕。 当年傣儿族圣女阿鲁娜要送她一只蛊王,还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金蚕蛊,有起死回生、百毒不侵的功效,任何毒物到了蛊王面前是起不了作用的。 第三十二章 可别说是蛊了,光是虫她也怕,看到蠕动的小白蛆她已经先作呕了,哪肯把虫往身体放,用心头血养蛊。 翊儿倒是不怕,让阿鲁娜试了几回,是她看不下去才叫阿鲁娜取出,自己儿子体内有只虫,那真是不太好受的感觉,虽然他嚷着很有趣。 不过也因为曾经入过蛊王,儿子的身体能抗百毒,只要不是比蛊毒更剧烈的毒,通常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月儿,你信不过令师兄的医术吗?」 果然是功力深厚的老狐狸,一句话止住妻子的嘀咕。 「你就知道怎么治我,这么多年了还老是把我当小女孩护着。」他太在意她了,希望她不为尘事烦恼,凡事一手撑起,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 要不是为了她,他早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了,平夷安内,后宫佳丽无数,子嗣繁多,不会只有翊儿一个儿子。「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为夫是大祸害,你儿子是小祸害,两个祸害祸害苍生,你说你该为谁叫屈?」她就是太良善了,才会被马玉琳逼迫得委曲求全。 马玉琳是马皇后的侄女,当年曾是腾龙王朝有名的才女,一度欲许配给太子沈子扬为妃,但因沈子扬被她和马皇后连手害死,这桩婚事也就黄了。 佟欣月没好气的横了丈夫一眼。「宫中的变动你会毫不知情?曾经身为摄政王的你怎会放任皇后母家的势坐大?」 他身受其害,最恨皇后专权,后宫干政,怎么可能不预做防范,在还政时一并拔除潜伏的威胁。 他们父子俩都认为她单纯,不懂朝中政局的变化,两个人把朝廷官员耍弄在手掌之间,却不知她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怎会看不出两人的小心思呢!她只是不想点破而已。 「你不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居安思危,没有敌人的朝廷还有什么意思,我是为小熙子着想,背后有人觊觎他的皇位他才会更兢兢业业,努力当个好皇帝,免得有人谋朝篡位。」他不在乎谁当皇帝,反正他富甲天下,钱多得是,到哪都活得下去。 「结果把儿子也卷进去,你算计别人,别人算计你儿子,到头来你是吃亏还是占便宜?」皇上把主意打到翊儿头上,他反成了众人箭靶。 这点是他失算了,他原意是培养儿子成为能臣辅佐帝王,不想翊儿坐上人人争夺的龙椅,没想到……「算是给他的磨练吧!磨磨他的猴性。」 听到丈夫不负责的说词,佟欣月好笑又好气。「要是淇儿姑姑知道你欺负她最疼爱的侄孙,你等着皮痛。」 一听到「淇儿姑姑」四个字,神色张狂的乔灏黑瞳瑟缩了一下。他这辈子怕的人并不多,但是曾经对他照顾有加的大姊,如今身为靖王妃的姑姑乔淇是其中之一,因为只有她敢揪着他耳朵破口大骂,不管会不会让他颜面扫地,说打就打,绝不留情。 所以,这件事还是瞒着好,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会在天子脚下看到赤脚逃命的威远侯。 【第十一章】 「啊!大家快来看呀!这是什么,小小的一盆居然会开花,而且花开双色,粉色双萼,红蕊五瓣,这是不是一种梅花,开得真好看……」上哪买的,她也想买盆放在屋里,光闻那花香就一夜好眠。 「那是绿萼梅,很罕见的梅花品种,宫里只有喜欢梅花的端妃才有,可是没见过两种颜色的。」 真是稀奇,这时节居然看得到梅花。 「咦!梅花不是冬天才开?」某位女官问出大家的疑惑,刚入秋哪来的梅开枝桠。 一位懂花的典乐指着拇指粗细的枝干。「你看,是接枝的,底下有桂花叶呢,秋桂开梅,迎福纳喜。」 「端月姊,谁送的,你的神秘仰慕者?」瞧她捧得像宝贝似的,片刻不离手,活似人家会来抢。 周端月掩唇轻笑,「我哪来的福气!是给小兰的,大理寺卿容大人托人转交,我瞧小太监在月洞门外探头探脑的,就好心帮他拿进来。」 「怎么又是送她,上回是桂花糖藕、酒酿汤圆,再上上回是青釉梨花牡丹纹粉盒,又是琥珀串珠又是红珊瑚耳坠,她是结交上什么贵人不成。」让人瞧了眼红,巴不得也分上一两件。尚仪局的女官们群聚在一起,总是聊些姑娘家的私密事,不是哪家的公子垂青谁,便是谁对谁有好感,或是谁家该议亲,等着来年春天下聘,诸如此类最为人津津乐道。 有人期盼,有人羡慕,有人等着被贵人看上,换个好的出身好提携家人,也有人满怀嫉妒,怨妒某些人的得天独厚,福星高照,怀着坏心眼,想给人下绊子,令人难堪,这个善妒又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小人不是别人,就是太子的新欢云雪湘。 「只是些小家子气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羡慕,宫闱间少有男人走动,说不定是哪个公公思春了,想学人家娶老婆了,呵呵……」蔻丹纤指轻放在唇边呵笑,云雪湘媚眼横睇,镶嵌数颗青玉宝石戒指显眼地套在中指。 她在炫耀,表示自己有多受宠,不日便可升为贵人,成为太子最宠爱的侍妾,这也是太子在枕畔边应允她的,只要她替他办成一件事。 「呵你的头啦,见不得人好就出言毁谤,太监送得起玛瑙玉雕、红翡翠滴珠凤头簪子?你是白天作梦没睡醒,还是得了头风打摆子,尽说些贻笑大方的梦话,要不要找个太医来帮你瞧一瞧。」看病要赶早医治,拖久了无药可救。 「又是你,朱心池,你已经不是我们司乐司的人,凭什么老来我们这儿找麻烦,别以为有个在刑部当官的大哥就能保你不受律法约束,司乐司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每次都是她来搅局,把人气得牙痒痒地再扬长而去。 「我就是有个当官的大哥当靠山又怎样,有本事你也去找一个呀,别老是端出太子来唬人,他要有真把你放在眼里,你怎么连个司乐也当不上,只能当个七品女官。」不过沾了个边也值得她得意扬扬,想攀权附贵想疯了。 「朱心池你不要太过分了,真把我惹恼了,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她总有办法治她,绝不让她踩在头上。 「是呀,我好怕哟!小姐我洗干净脚丫子等你。」会叫的狗不咬人,纸扎的老虎虚张声势。 「你……哼!温拾兰,这就是你的手帕交呀?你表面装得对谁都好,不生气也不闹事,可实际上心机深沉,怂恿外人欺凌司里的姊妹,你真阴险。」云雪湘轻蔑地一甩头,表明瞧不起人。 朱心池一听她对好友没句好话,尽是讽刺,马上不快地回讥,「明明是我嚣张叫阵,你干么迁怒不吭一声的小兰,真有胆量就来找我呀,我可不怕你……」 「好了,心心,别闹得让所有姊妹看笑话,雪湘不过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你不要一见到她就发火。」温拾兰忙安抚好友。心心这性子太冲动了,容易得罪人。 「小兰,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她才动不动说你小话。你刚没听见她说你什么吗?那是人说的呀,连勾搭太监这种下流话她也说得出口。」以她和小兰的出身需要作践自己到那种程度吗? 谁像雪疯子为了攀高枝,见谁得势就往谁身上靠,毫无骨气。 温拾兰面色为难地摇摇头,「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呕气,嘴长在人家脸上,爱说什么由人家说去,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旁人说什么与我们无关。」 她不是懦弱怕事,而是觉得同是司乐司里的同伴,凡事能让就让让,没必要闹得誓不两立,大伙儿一起练习表演的机会多得是,难道要闹到最后连舞也跳不成,司乐司一团混乱。 身为四司乐之一的她年纪最小,难免会有人心里不服,若是她也跟着起哄胡闹,那底下数十名女官要怎么管,真要各自为政,互不退让吗?只要为司乐司好的事她都愿意忍让,每日能接触到音乐和舞蹈是她的愿望,为了这一切她什么都能忍,哪怕是恶意的中伤和轻蔑的态度。 只是朱心池并不晓得温拾兰心中的想法,总以她的保护人自居,以为她的不与人计较是脾气好,实际上若瞧见她怒掴乔翊的模样,肯定会吓坏不少人。 「瞧,臭猪心,她也觉得你管太多了,你这狗拿耗子的还不哪里来回哪里去,少在我们司乐司晃来晃去,瞧了就晦气。」云雪湘拧着鼻,手上的丝帕一挥,像在挥散不洁的污物。 第三十三章 「你说谁臭,你才是疯婆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那张比恭桶还臭的臭嘴说不出肮脏话。」 她叫朱心池——心如荷香一池禅。一慧禅师命名的。 「来呀!就怕你不敢,我可是堂堂七品女官,而你什么也不是,真要动了我,让我破相,后果你承担不起。」她起码有官字,而朱心池只是无品级的「民女」。 自古民不与官斗,因为官是朝廷派的,和官府作对便是蔑视天威,轻者鞭刑,重则入狱受囚。 「谁说我不敢,就算要被关,我也要拉你当垫背的……」先打了再说,世子爷的交代。 见她挽起袖子真要开打,温拾兰无奈地伸手拉人。「心心,不要让我难做人,灭灭你的火气吧!」 朱心池只回头看了一眼,又想冲上前和人大打出手。「小兰,放手,不许拉我,这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谁都不要插手,我忍她很久了。」 「要打可以,出了司乐司再打,我什么也不管,你们打你们的,我回屋里缝舞鞋。」温拾兰板起脸。 「小兰……」朱心池一脸不甘又委屈的神情。她事事为好友出头,人家却不领情,她好像傻子一样一头热,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身为司乐,你打了司乐司的女官我能不管吗?但你又是我的朋友,你说我该帮哪一方? 难道真要等你动手了我再辞去司乐一职,退出司乐司以示负责?」温拾兰难得说了重话。 云雪湘挨打,她责无旁贷要为她出面,身为司乐司的司乐自然要护住司里的人,不能任人欺侮。 可是打人的又是她的姊妹淘,更何况心心是为了她出头,她也做不到秉公处理,将人送交尚仪局由吴娘娘发落,那可不是只打几板子就能了事,吴娘娘对司内闹事一向罚得很重,有人曾被活活打死,以此告诫其他人不得再犯。 夹在中间的她怎么做都不对,不是对不起好友便是被指责偏袒一方,唯有退出司乐司才是唯一解决之道。 而就算这一次能这样解决,以后呢?心心这性子不改不行。 朱心池知道温拾兰有多热爱音乐舞蹈,若事情真的演变到这种地步,那她才是真正害了好友。 「小兰,别生气啦!我知道我错了,我用我大哥的名誉发誓绝不再犯,你凶起来的样子很可怕呐。」她都吓着了,心口还卜通卜通的跳着。 看她惊慌道歉,温拾兰反而噗哧笑出声,「瞧你认真的,不就让你多想想后果,怎么一脸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的样子,还拿你大哥来挡。」朱大哥若是晓得他妹子拿他发誓,恐怕会气得脸色黑如炭,罚她在家抄女诫不许出门。 「没办法,我的名誉扫地了嘛,只好拿我大哥的来顶,我们是一家人,他不会在意。」 朱心池是没心机的人,只是性子直,很多事没经过深思熟虑就做,因此大过小过不断,常被父兄罚闭门思过。「你哟!还真说得出口,没得害臊。」她的脸皮厚度和某个人有得比,只不过一个是无赖,一个粗线条。 温拾兰以纤指刮了刮好友脸面,取笑她不知羞,自个儿都没脸了,还好意思拿自家兄长来糟蹋。 两人说说笑笑又和好如初,好像刚才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一旁被忽略的云雪湘早已沉下脸,眼中一闪忿然与不甘,明明她是司乐司最美丽的女子,为何没人瞧见她的出色和与众不同,每每冷落她,像是不存在,她有那么不如只知音乐,其他事都不懂的温拾兰吗? 越想越阴郁的她瞟见周端月手里捧的绿萼梅盆栽,不等人送过来便走去一抢,也不在乎被人横了一眼,柳腰轻扭一摇一摆地走向温拾兰,她也不把盆栽交给人,拿在手上要放不放,令人怀疑她是想摔了它。 「哎呀,这个「羽」是谁,不时送点心、首饰这些小东西,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那个老跟在你身边的小鬼哪去了,我记得他的名字当中也有个羽字。」大的小的都爱跟着她,她用妖术勾了他们的魂不成。 云雪湘是喜欢乔翊的,他俩同年,都是十八,可是不管她怎么勾引、暗示,他都不为所动,反而叫她要自重,他最讨厌狐媚、不知轻重的浪荡女子。 可她不信真有男子能抗拒美色的诱惑,美人投怀送抱还往外推,因此她退而求其次搭上太子。 只是她虽成了太子的人,心里却还想着另一个人,每回看到乔翊和温拾兰在一起她就会怒火中烧,心下转着不下一百种拆散他们的方式。 「你说立羽啊,他回家了。」她想接过绿萼梅盆栽,但云雪湘不给,还特意往后退了一步。 「咦?宫中不是传言他是皇上的私生子,准备带回宫里认祖归宗,怎么又有家可回,又回到哪里去?」她问得很直白,一点也不怕犯了宫中忌讳。 「我不清楚,那是误传吧,立羽说他爹娘来了,他只是暂住而已。」温拾兰确实不知晓内情,她不喜欢去过问别人的私事,除非对方愿意主动提起。 「他整天跟你腻在一块你会不晓得?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你向来眼高于顶,瞧不起咱们,不肯说罢了,一个人边想边乐着。」一个跟皇上和乔翊长相神似的孩子,若说没关系谁信?而且他才七、八岁,能藏到哪去,听说皇上护得很,连太子都不许去打扰。 云雪湘太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暗自肖想太子妃的位置,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对方只是以她司乐司女官的身分接近温拾兰,从她口中探知立羽的真实身分和藏身处,看他和乔翊是否有所关连,或是皇上的另一名皇子。 皇宫虽大,但还没大到一个孩子平空消失却无人知晓,偏偏没人见他出宫,宫中也寻不到人,就这么不见了。 太子急了,因为他的人买通了锦绣宫的司膳太监偷偷的下毒,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除掉,谁知尚未得手就把人搞丢了,他不晓得是皇上发现有人欲加害立羽而将人送走,还是立羽自个儿察觉不对劲躲起来了。 至于乔翊,也不知道他死了没,许久不曾见他出现。 而唯一的线索在温拾兰身上,她和这两个人都走得非常近,若有人得知其下落,一定非她莫属。「我真的不知情,没有必要骗你,他那天来道别时有不少人看见了,大家都很舍不得他离开。」 她忽地耳朵生热,有些不自在的抿抿嘴。 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一想起那个轻吻,她仍有莫名的羞赧和腼觍,好像吻她的人是乔翊,唇贴唇的温热叫她面红耳赤,怔愕了许久无法回神。 而立羽的个性真的和乔翊如出一辙,做了错事转身就跑开,不等人冷脸臭骂,十足的无赖和我行我素,根本不顾别人的想法。 偏偏她对这两个人都生不了气,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没见到他们俩,她想的会是又跑到哪儿胡作非为,没给别人添麻烦吧,谁又是下一个被捉弄的人。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就好了,她也就不用烦恼该喜欢哪一个……啊!喜欢?! 温拾兰忽地脸色微白,不敢相信她竟有那么离谱的念头,立羽再怎么和乔翊相像也是个孩子,她岂会为他动心。 她想着,心涩了,因为她不确定乔翊是否爱她,而她是否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她。 「看到不代表事实,也许有不为人知的内幕,你和他那么熟了,肯定知道他的下落,我们都是司乐司的人,你还当我是贼来防吗?他都能托人送来这些小玩意儿了,人还能离多远。」 她笃定立羽在宫中,只是没人找得到他。 「咦!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抚着发上立羽送的簪子,温拾兰竟然认同她。 「小兰,你傻了呀,干么她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她和小公子根本不熟,问这么多肯定不怀好意,还有你,雪疯子,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一直问和你没半点关系的人,你是见人家可爱想抱回去养,还是偷拐出宫去卖,你这人一向没什么好心眼,肯定又想做什么坏事……」 「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拐着弯套话居心不良,更别说明明是岸边垂柳硬要和清贵海棠扯上关系,哪里配呀。」突然插口的男子嘲讽的看着云雪湘。 第三十四章 柳枝无风骨,垂柳岸边,谁见了谁折去,他此刻这一说,亦有妓之含意,令人任意狎玩,为银子折腰,可供买卖,是明摆着的讽刺。 「啊!乔翊?!」 一身深青色织绵长袍,英姿飒爽的清逸男子迎风而来,风吹动他袍子下摆显得潇洒,腰上系着碧玉麒麟玉佩,一副翩翩佳公子风华。 可是这么个清俊华贵人儿却是个十足的无赖,他先是斜眼睨人,看得人心虚又自觉低贱,而后一言不发的抢过掉了几朵花苞的绿萼梅盆栽,神情狂狷的一扬下颚,直直朝温拾兰走去,不可一世的将「闲杂人等」抛在脑后。 这位闲杂人等不是别人,就是被羞辱得无地自容的云雪湘,她脸上的神色乍青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想站出来为自己的「无心」辩白,但是对方了然于胸的神态又令她却步,咬着下唇不说第二句话。 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无法理直气壮,纵使一肚子气也得往下压,人看势头潮看浪头,气弱的只能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盼着扭转乾坤的时机。 「温小兰,把你蠢极张大的嘴阖上,小爷是人不是鬼,你一脸见鬼的惊吓表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小爷七孔流血,眼歪脖子斜飘过来才让你欣喜若狂。」 这个臭丫头不能表现得欢喜一些吗?枉他打扮得玉树临风,丰神隽朗,如书上人儿一般清俊,旁人都为他过人风采看傻了眼,痴痴憨憨的口水流一地,唯独她动也不动,惊愕的水眸睁得又大又圆,直盯着他瞧,瞧得他有点头皮发麻,好似被她捉到什么把柄。 「……像……好像……真像……」如果有面镜子,那眼前人就是镜中倒影,几无差距的相像。 乔翊板着脸往前一走,食指修长往发怔的女人秀额一戳。「像什么,你吓着了呀,离体的三魂七魄还不归位,把小爷看成哪个花花草草了,再不回魂,小心小爷唾你一口痰。」 「啊!好痛。」是谁戳她,疼死了。 见她按着额痛呼,乔翊的小爷威风顿时萎缩了,紧张兮兮地弯下腰在她身侧绕。「奇怪,我没用很大的气力呀,只是轻轻的戳了一下,没那么痛吧!」 「谁说不痛,你怎么不自个儿戳戳看,男人的力气本来就不小,你还是习武之人……咦!你是乔小三?」居然是他,她没看错人吧。 他没好气的一哼,「不然你以为跟谁对话,是天上的飞鸟还是水里的游鱼,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你还真有本事视若无睹,小爷着实佩服你的眼力。」 「不是长大的立羽……」她老实地往前戳,纤纤玉指碰到的是结实的胸膛。 闻言,他脸黑了一半。「温小兰,你是猪呀,小爷是谁还分不清楚吗?你我认识十几年是假的不成。」 「你过来。」她勾勾小指。 「干么?」乔翊口气凶恶,但像小狗一样乖顺的听话。 「蹲低一点。」她比比高度,不可高过她肩膀。 「你很烦呐,到底想干什么?」他虽然满嘴不耐烦,嘀嘀咕咕的埋怨,可身子乖乖矮了半截,双手搭在膝盖半屈身,又黑又亮的眼珠瞅着她水盈盈眸子,心里满溢对她的喜欢,尤其是吻起来又软又似沾蜜的朱唇…… 哇!真想再狠狠地吻一遍,把她的檀口全舔遍了,像他爹老爱跟他娘做的那件事……等等,她在干什么,不过几个月不见,她有这么恨他吗? 「真的……」温拾兰喃喃自语。 「什么真的假的,温小兰你生了熊胆呀,敢对小爷俊逸倜傥的镶玉脸庞又揉又搓,小爷我…… 欸!我没偷打你啦,怎么莫名其妙就哭了,女人真是水做的,动不动就两眼淹水,小爷是看你可怜才安慰你,不许你抹了眼泪鼻涕在上头,我这是新衣服……」真是的,有必要哭得这么伤心吗?活似他又欺负她欺负得很惨,她以哭来宣泄。 乔翊手足无措,连忙将手上的绿萼梅盆栽丢给一旁看戏的朱心池,笨拙的拍拍佳人的背,想让她别哭了,他一个劲的心疼。 可是哭得正起劲的温拾兰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反而泪珠儿不住往下掉,两泓明潭蓄满水气,看得他既揪心又无奈,整颗心软得化开,索性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大掌轻拍纤背,语气轻柔的哄人。 这大概是破天荒的第一回吧,对个女子轻声细语,满心的柔情和怜惜,把她当宝呵护。 两个月前若有人说他会将温拾兰捧在手心上,他肯定嗤之以鼻,反嘲笑对方脑袋被牛蹄踩烂了,再饱以老拳再踩上两脚,让人把脑子掏出来以冰凉井水涤净,烘干了再好好想一想,小爷不是能让人糊弄的。可是这一刻人就在怀中,软玉温香,他才看清楚自己有多蠢,明明人就在他身边,他居然不晓得自己的心意,白白浪费了好些年,还以为欺负她是因为有趣,殊不知是为了引起醉心音乐的她注意,分点心在他身上。 「你好像……」她哭得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像什么,别一径的哭,很呆……」呼!她……她竟然胆大包天,掐他腰肉,真当他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立羽……」温拾兰抽抽噎噎的抖动双肩。 「立羽?」不会是还在想「那个臭小鬼」吧,他莫名的跟自己吃起醋。 「你和立羽长得真像……」看到他,她想到令人感到窝心的立羽,八岁的孩子比他更体贴人,让她过得非常开心。 乔翊一听脸更黑了,很想朝她大吼:立羽就是我,我就是立羽,你这没眼色的笨蛋,居然认不出小爷! 「是他长得像我。」 「我想他……」小小的身体抱起来好舒服,软绵绵的,又有孩子的奶香,不像他这么硌人,肌肉硬如石…… 温拾兰蓦地一僵,沾了泪水的微翘长睫宛若朝露凝珠,如蝶翅般搧呀搧,她面染飞霞映了桃红,反应迟钝地发现自个儿娇软的身子正偎着一名男子。 那有力的臂膀环着香肩,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不知该不该无情的将人推开,两人此时的动作着实暧昧,只怕又多添了让人嚼舌的闲话。 「你……」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想撬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绝情的,不过温拾兰的下一句话让他又满怀好心情,嘴角越扬越高。 「可是我更想念你,看着立羽时想着你有没有吃饱、穿暖,想你会不会照顾自己,有没有又惹是生非,少了个欺负的人是不是手痒……」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夜里难以入睡,灯下缝起软皮靴,想他的鞋又该磨破鞋底了。 「呵呵!该不会还想到半夜爬起来偷哭,让人以为闹鬼了。」他得意的翘高唇角,一时忘形的说出立羽才晓得的秘密。 幸好温拾兰心性单纯,没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反而想差了。 「乔小三,你派人监视我?」头一抬,被泪水洗涤过的琉璃眸闪闪发亮,亮如天边的星子。 见她眼底闪着熠熠光亮,又要发怒了,乔翊笑得脸上开花似的,摇头又点头,有如偷人宝物又叫嚣的张狂小贼。「小爷神机妙算,哪需带着你这朵小兰花儿,瞧瞧小爷的五根手指,随便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你头上长了几朵花。」 「真是臭美,莫名其妙消失几个月又像鬼似的窜出,你不吓人也把人吓个半死,还当自个儿是块香饽饽,人人抢着要。」他真让人生气,令她真想铁了心不理他。 他忽地一捂脸,牙关咬紧。「说好了不许再掴我脸,带着女人的巴掌印出门很丢脸。」被打怕的反射动作,身体不由自主的动起来。 「我哪有……」她本想解释还没气到想动手打人的地步,可是一见到他护住面庞的动作,失笑的用指头戳他。 「哟!天地倒反了不成,你一个小小女官也敢对世子爷不敬,不知廉耻投怀送抱,你就这么不要脸,非要丢尽司乐司颜面,让外人以为我们司里全是你这等货色。」云雪湘眼神里快喷出火,怨毒的瞪着温拾兰,巴不得推开她,自己占据乔翊的怀抱。 「雪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她只是情不自禁,一时失了分寸。但这些话不能由她口中说出。 「何必跟她废话一堆,小爷想做什么由得她指手画脚吗?真当自己是块好料子呀,给小爷当踩脚布都不配。」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往他和小兰中间冲,刻意把她顶开好介入其中,还一开口就是酸死人的恶言恶语。 第三十五章 「就是嘛,雪疯子你也管太多了吧,人家小两口久别重逢恩爱一番又碍了你哪只眼,非要来棒打鸳鸯,自个儿找难堪。」狗腿子朱心池谄媚地帮腔,赢得世子爷赞许的一记眼光,她乐颠颠的挺起胸,狐假虎威。 她敢这般横行无状,靠得不过是世子爷的小小势力,只因她恰巧是温拾兰自小到大的闺中密友,有些时候世子爷不好出面做的事就请她代劳,例如通风报信、代为保护,同时嘛,也能满足她个人的小虚荣,能和世子爷攀上点关系,她就有作威作福的本钱,俨如一个用鼻孔睨人的女暴君。 而世子爷是小霸王。 「臭猪心,滚一边去,没你的事。」云雪湘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把将朱心池推开。 「吼,你又叫我臭猪心,是不是想闻本小姐三天没洗的臭鞋子,我臭臭臭……臭死你,让你滚回娘胎学绣花。」好呀!真要跟她杠上是吧,她挽起袖子跟她拚! 「好耶!用你的臭鞋子扔她,小爷挺你到底,看要打她的妖精脸,还是肥肠腰,折了那双虾蟆腿也不错,让她一辈子跳不了舞……」乔翊大声叫好,还拿出两片金叶子做为奖赏,唯恐闹得不够热闹。 「好,都听世子爷的,小女子为你鞍前马后效劳……」呵……雪疯子,小姐我终于可以把你打成猪头三了。 一个吆喝,一个应和,眼见着朱心池和乔翊一搭一唱的闹起来,臭味相投的挑起一场混乱,朱心池甚至真要脱下绣花鞋扔人,倍感头疼的温拾兰一手拉一个,拉住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乔小三,心心,你们两个再闹就别来司乐司,我们司乐司闭门谢客,小心走,别碰着,不送。」她伸出手,做出送客的意思。 「小兰……」朱心池一脸委屈的眨着眼。 「温小兰——」乔翊不高兴的瞪人,非常不快她的无情无义、过河拆桥,连他乔小三也敢赶。 温拾兰谁也没理会,反而怀着歉意看向云雪湘,「雪湘,他们胡闹惯了,没什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这是玳瑁簪,你不是很喜欢吗?做为赔礼,希望你能见谅。」 将澄黄色带深绿纹的玳瑁簪子从发髻取下,放入她手中,本想故作清高,挥手拍开的云雪湘因为真的喜爱只是做势要扔掉,又装出勉为其难、不收失礼的高傲样悄悄放入袖袋中,神情仍是趾高气扬。 「那是我送的……」话到一半的乔翊及时收口,那送出去的簪子是他以立羽的名义送的。 「不是我要收的,是你硬塞给我的,到时可别反悔又要了回去。」就算想索回也不给,给了她就是她的。 「哪有送出去的礼又收回来的道理,你想还,我还没脸收,都是司乐司的女官别见外,以后还要请你多照顾,拾兰在此多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她福了福身,诚意十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温拾兰给了赔礼,话又说得漂亮深入人的心坎里,连有意给她难看的云雪湘也难再冷着脸,僵硬的挤出大家都是好姊妹的笑脸。 「我也有不是,性子太直又嘴快,想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想过伤不伤人,这点我也有错,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世子爷不来宫中走动,宫里便突然出现一位立羽小公子,而立羽小公子一走世子爷又出现了,你们两个在玩捉迷藏吗? 一个躲,一个藏。」 她一说毕,有几个人表情怪异,尤其是温拾兰的愕然和困惑更为明显,云雪湘的话说出她一直感到纳闷的地方,加上乔翊和立羽的样貌那么相像,她的迷惑更加深沉。 但是她也没多想,只是当成凑巧,毕竟是两个年岁有差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俩出现的时机刚好错开而已。 「谁听你的疯言疯语,以为小爷跟你们一样闲啊。小兰,走,陪小爷溜马去。」 不让温拾兰将乔翊、立羽联想在一起,乔翊手臂一伸将人捞起,运起轻功,几步坐上司门外一匹高大骏马。 「咦,这是……「踏雪无痕」?!」她惊呼。 通体黑如墨,毛发光亮,四足雪白无杂毛,能日行千里,不汗不喘,是一种珍贵且稀少的名驹。 「哼!算你识货,坐稳了,小爷要放蹄狂奔了。」一声轻叱,拉缰,甩鞭,一夹马腹,乔翊放肆狂笑的策马疾驰,风,瞬间从身边呼啸而过。 温拾兰被他突来的狂性骇到脸发白,只能紧紧的贴着他的胸以防被马儿抛甩出去,当她习惯风刃打在脸上的微刺痛后,暗地里回眸便瞧见他被缰绳磨得发红的手心,她想他需要一双手套。 【第十二章】 「不好了、不好了,爹,出大事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要惹上麻烦了…… 快想想办法,不然就来不及了……怎么会那样呢?明明事先说好了条件,突然又反悔了……」 慌得全无血色的季元彻语无伦次的从厅外冲入,慌乱的神色看得出他急得火烧眉毛,束发的镶玉嵌翡金冠微微偏斜,歪了一边,底下的麂皮靴子沾满犹干未干的泥屑,连云白色织绵长袍也显得风尘仆仆,微带灰尘。 他一进厅先灌了一大口茶水,接着像热锅上的蚂蚁般走来走去,惊慌的眼神彷佛是空洞的,看不见任何人的存在,豆大的汗滴不断的滚落,似乎事态紧急得非一言两语能形容,他已经慌得失去分寸,不知该从何说起。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像你这般定力不足怎能成大事,缓口气,慢慢来,不疾不徐的把世家子弟的气度拿出来,要有威仪,胸怀天下,不要丢你皇后姊姊的脸。」皇亲国戚的尊荣不可侵犯,他季府乃世家之首,朝中势力不可小觑。 「爹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得下茶,气定神闲的不当一回事,这件事非同小可,抬出姊姊也没用,要是处理不得当,咱们也完了!」他是一个头两个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头乌丝快急成白头了。瞧他面色惨白的惊慌样,季从虎才感到一丝不对劲,但他仍徐缓的放下手中花兽纹双螭茶盏。 「什么事令你匆匆忙忙,这腾龙王朝的势头还有谁能压得过老夫?」 「不是朝中势力有变,而是狼族出尔反尔,对我们和他们事先定好的协议不理不睬,还说那是我们腾龙王朝的家务事,他们不好介入。」狗娘养的,说话不算话,还一口反咬主子。 当初说好了狼族全力相挺,只要他们送信去,便会发兵五万,兵临青城下,以狼族的剽悍武力恫吓腾龙王朝,迫使清明帝提早退位,由太子登基继承皇位,清明帝自此为无实权的太上皇。 若是清明帝不肯退位,便由青城知府下令开城门迎入狼族,他们在皇城调兵遣将,里应外合,以绝对的优势逼宫,即使清明帝不下旨传位也要逼他写下诏书,表明由国丈监国,国舅辅政,共同辅佐年少的太子,季氏一族便能权倾朝野,再无第二人能分庭抗礼。 可是狼族的临时抽腿使计划生变,一支最悍猛的骑兵不配合,接下来的谋划也得跟着变更,少了最主要的助力什么也做不了,还得提防狼族是否会出卖他们。 「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季从虎转着大拇指上套的玉扳指,神情多了精铄。 他将镶玉嵌翡金冠扶正,暂收慌色坐定。「这回我带了一千名能生养的女子到狼族地界,以示我方的诚意,忽雅思王子出面将人收下了,由百名狼族勇士护送回隐狼山谷……」 「这不是很好,狼族收下我们的礼,表示他们会信守承诺,还有什么好忧心的。」狼族虽然凶残,却重信守诺。 「坏就坏在其中有几名妇女染上不明怪症,她们一入谷就把怪病传给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有一大半狼族人也染上病了,狼王大怒,说我们故意要灭了他们狼族,所以不肯履行承诺。」 牛、羊牲口收了,金银珠宝也收了,就连女人也没见退一个、两个,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捞到半点好处反而沾上一身腥,被一群蛮人强占了便宜。 「没找几个大夫送进去吗?把病医好不就没事。」 季元彻手扶椅靠,手指用力掐入木头里。「问题是我们的人进不去,连同十名大夫在内全部被拒于谷外,狼族只相信他们的巫医,以巫术医治染病的族人。」 第三十六章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既要成群牲畜和女人又不肯付出丝毫战力,天底下哪有尽偏狼族的好事,他们未免太看轻我们。」真要硬拚,狼族不见得会占上风。 「爹,我也想过派个人在隐狼山谷外放毒,毒顺着风飘入谷里让狼族得到一个背信的教训,可是我继而一想在这节骨眼上少一事是一事,犯不着和狼族来硬的,要是他们恼羞成怒反针对我们,到时非常不利。」不是两败俱伤,便是大伤实力,得不偿失。 季从虎低头思忖,许久才开口。「查过那几个女人为什么生病吗?她们吃过什么,和谁接触,有没有人因病死去?」 「啊!这个……呃,我没想过,一开始只是咳嗽,我以为无碍,只是一时水土不服……」一个个健壮如牛,面色红润,谁晓得是有病的。 「庸才,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怎么不往是否有人搞鬼方向去查,事出必有因,狼族不可能单单为了一点小事而跟我们反目,那么多女人有一、两个生病不以为奇,重要的是谁散布谣言,说我们有意谋害狼族人。」无风不起浪,定有人在背后搧风点火。 季元彻猛地一抬头,惊愕万分。「爹的意思是有人察觉我们的企图,先一步斩断我们的左膀右臂?!」 「哼!准是和乔翊那小子有关。」那小子跟他老爹一样狡猾,让人捉摸不定他脑子在想什么。 季从虎第一个怀疑的是生性滑溜的乔翊,认为他诈死好潜入狼族策反,殊不知正在隐狼山谷与狼王把酒言欢的男子是乔翊的得力助手左轻云。 「他还没死?」怎么可能,他已经消声匿迹好长一段时间,据说是养伤去,他理应伤得不轻,哪有余力潜入狼族。 「你不晓得他命硬得很吗?宫中密探刚传来的消息,乔翊现身了。」他命人盯着那个女孩,果然不负所望。 「咦!这么凑巧?」太匪夷所思了。 转着玉扳指的手指一停,季从虎挑起眉。「什么事这么凑巧?说来听听。」 「爹,你还记得不久前宫里出现了个八岁大的孩子吗?见过他的人皆言他神似乔翊。」 「你是说令太子沉不住气,慌了手脚欲除之而后快的小男童?」那没用的家伙,面对一个不及腰高的孩子也慌成那样,手段拙劣得令人感到可笑。 「嗯,乔翊失踪时他刚好出现,而他一离开乔翊便回来了,其中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关连?」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是一时无法猜透。 季从虎不以为然的说:「大概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孩子身上,自然而然忘了乔翊的存在,你瞧太子不就中计了,傻乎乎地追在那孩子后头跑,忘了敌人是谁。」 「是这样吗?可是那个孩子是谁?」威远侯藏而不宣的次子,不想他入朝为官便隐其出生? 「不用管那个孩子,他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性,现在最要紧的是和狼族议谈,青城方面怎么样?」只要顾全守着获利极丰的盐矿,他们便有足够的银两囤粮草,练兵马,供应十万军队所需。 一提到青城,季元彻变得吞吞吐吐,眼神闪烁。「朱……朱子仪趁夜深人静时将人给拘了,连同他一家老少和侄子都被关入大牢里。」 「什么,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连我的人也敢动?」季从虎震怒,眼神狠厉地射出冷锋。 「他的动作极快,迅雷不及掩耳,张文庭回报时已成定局,而后他也失去连系,我方的人找不到他。」怕是泄露了行踪,已成阶下囚。 「顾全招了没?」他又转起玉扳指,神色看似平静,但是眼底的凌厉透露出他极度的不快。 「顾全只推说不知情,把盐户的死推得一乾二净,刑部最多只能判他渎职,只要他把嘴巴闭嘴,没人猜到他暗地里做了什么。」 季元彻见识少,想得不够周详,他以为人不死便能能为他们所用,他没想过放弃全这粒棋子。 「说你蠢你还真蠢,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开口,连占尽便宜的狼族都会窝里反,何况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顾全,严刑逼供下他不会把我们招出来?」 为什么他身边尽是蠢才,没一个能稍微长点脑子。 当身无能人时,国丈不禁和清明帝有相同想法,为何乔翊不是自家人,以他的聪慧和精明,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费心,早就处理得不留痕迹,无须提心吊胆。 「爹的意思是……杀了顾全?」 「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不能让他一人拖累了整个计划。」迟了怕会牵连甚广,将他的羽翼斩断大半。「让若……呃,孤影去办,这事她拿手,万无一失……」正好给她将功折罪的机会。 季元彻对曾是他女人的孤影仍存有旧情,即使妻妾众多,他还是难忘两人在床上的浓情密意,有意藉此次的求情施以小恩,让她同意重回枕畔。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道身着银锦袍子的身影匆匆赶至,神情有些狼狈和惶恐,一见面就哭丧着脸。 「外公、外公,你要救救命呀,父皇他……他说要废太子,另……另立贤能……你快想想办法,本宫不想被废……」一旦失去太子的位置,所有的荣宠,所有的尊贵,一瞬间化为云烟。 他的母后,他的外公、舅舅们,他们的势力是和他相互依存的,他若是失势了,所有人的势利也跟着瓦解,再也没人能保他富贵一世,荣华千秋。 所以他怕,怕另一个人取代他的太子之位,那时除了闲散王爷可做他还能做什么?继承大统的那个人说不定还会杀了他,斩草除根免生麻烦。 「什么?皇上几时提起要废太子?!」季从虎拧紧眉。这么重大的事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在宫里的眼线并未通报。 沈元嵘一脸委靡,半点也没有储君的霸气。「他半开玩笑的和母后说笑,说我资质平庸,难承大任,若是母后能生下一个像乔翊那般才智过人的皇子,他死也无憾。」 「皇后娘娘怀了龙胎?」这么多年来全无动静,也该是时候了,倘若再诞下一名皇子,容儿的后位会更稳定。 「不是,是母后提到父皇子嗣不丰,要他多为将来打算,以免大好江山落入外姓人手中。」 母后在为他铺路,唯恐父皇犯傻将锦绣山河给了别人,可就是这句话令父皇不快。 皇后也急了,耐不住性子,后宫不得干政,她却直接犯了皇上的大忌,自是为他所不喜。 皇家夫妻不同于平民百姓,臣妾、臣妾,先是君臣而后人夫人妻,夫妻间可以百无禁忌的交谈这情况并不适宜帝后,身为一国之后在开口前须多加斟酌,一句或一字之差皆能引来雷霆之怒,使夫妻情分断绝。 而她千不该万不该提及那一句「外姓人」,意指威远侯乔灏。乔灏他虽不姓沈却确确实实是皇家子嗣,而且是先帝遗旨皇位继承人,皇上兄长,他若真要整个腾龙王朝,皇位又怎轮得到当时年仅十岁的沈子熙来坐。 季秋容思虑不周便是在此,仗着皇后的尊荣欲干涉立储大事,以为以多年夫妻情分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皇后娘娘疯了不成,这些话能由她口中说出吗?皇上的子嗣不丰是谁造成的,真当皇上不知情,她这话根本是咒皇上早死,他一死你才能继位。」怎么一个个都不省心,专扯他后脚。 容儿明明是聪明孩子,为何在这节骨眼上成了傻子,仗势旧恩欲博恩宠,浑然忘却自古帝王皆无情,他们的宠爱是一时间的,并不长久。 「外公,你先别生母后的气,她话说都说了还能收回吗?为今之计是想办法解决,让父母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他已慌得不自称本宫,而以「我」代替。 「你们在宫里惹的麻烦还不够吗?叫你们不要妄自行动,先观察情况再说,可是谁听了,一个一个自作主张,连个孩子也容不下,十年后已经是你的天下了,他哪有机会再跟你争什么,就连一、两年也等不及。」越急越容易出差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季从虎需要时间好让他一步步布局,先从吏部安插自己的人马,朝中官员便成了他的人,然后由户部介入,掌控天下银水,腾龙王朝国库尽在手中,最后是全国兵马的兵部,有了百万大军,还愁不能大权在握。 第三十七章 可惜他身侧的蠢人太多了,不等他做好万全的准备便迫不及待,硬生生断了他万般算计,将所有人推到风尖浪头,迫使他进行到一半的计划可能中断。 「可是我不动手他就爬到我头上了,外公没瞧见父皇对他的百般宠爱,不只一切用度比照皇子,还任他予取予求,甚至抱着坐在大腿上,由个八岁的孩子批阅奏章。」而父皇看也不看的准了他的批示,命臣子照做。 「真有此事?」嗯,若是如此,的确不容轻忽。 「所以母后才让我来国丈府,看外公你有没有主意,我们不能一直处于弱势,眼见父皇一意孤行。」不如乔翊也就算了,如果连个嚣张的小鬼也奈何不了,他真是白活了。 沈元嵘欲置立羽于死地的原因除了为权为利,竟是源自对乔翊的怨妒,他没法和乔翊较劲便将目标转向较弱小的孩子,谁叫立羽长得和乔翊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一看到那孩子就动了杀机,杀了立羽,在他心中等于乔翊也死了,死在他手中。 「唔,我要再想想……」不宜轻举妄动,要静待最佳时机,务必一次成功,否则死的会是他们。 一旁的季元彻出了计策。「爹,秋猎不是快到了,所谓刀剑无眼,谁知道狩猎时会发生什么意外,有支箭射偏了也是情理之内……」 季从虎一听,半眯的瞳眸发出锐利。「你去安排,混在皇家猎场的侍卫中,让他分不清楚是谁射的箭。」 「是。」他兴奋的一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要向父亲证明他不是庸才,聪明才智不下乔翊那小子。 云淡风清,日丽风和,一只云雀掠过朗朗晴空。 夏至虽已远离,秋老虎的威力仍不可小觑,遍地野草早已枯黄,徐徐金光洒落,照出土地被蒸出的热气,让人不自觉汗流浃背。 皇上的车舆早已先行一步,满山遍野的兽迹,野鹿让人热血沸腾,激起男人嗜血的狂热,背搭一弓引箭长射,倒地不起的垂死兽身是胜利的欢呼。 狩猎是皇上的兴趣,每年秋猎也是他少数能走出皇宫的消遣,所以一到秋天太监总管便会大举准备行装,从特制的龙形雕纹银弓到九龙夺珠的金箭,以及金线蚕丝制成的冷弦,划开兽颈的锋利短刃,几乎无一不全,君臣同欢以狩猎为乐,捕获最多猎物者另有重赏。 因此每到秋猎季节总有不少官员自愿跟随,一来能在皇上面前露露脸,二来能赢得赏赐,这些人无不因获得同行机会而欣喜若狂。 不过有两道身影却远离人群,专挑僻静的小径行,人多的地方不易捕得他们想要的小兽,獐子、水鹿、野兔才是美味,虎豹就让自视本领高的人去猎捕。 「听说狩猎前小兰跟你说若猎得小貂,希望你把貂皮给她?」乔翊状似若无其事的问起,其实心里在意的要命。 「听说?」这倒有趣了,他从哪里听说? 「少啰唆,你只要回答是不是,不要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猜我心思,小爷不吃这一套。」小欢子那张脸不过长得好看些,眼没瞎,鼻子没塌,嘴巴长在该长的位置,凭什么令女人仰慕,视为崇拜的对象。 眼眸闪过一丝讶色的容尽欢不禁失笑。「几时世子爷也学人听壁脚,教教下官如何做个贴墙角的小贼,相信会听到不少令人莞尔的趣事。」 他狡猾的不做正面回复,以不相关的话题带过。 「小欢子,你越来越会装了,连在小爷面前也不老实,一句话分成好几句,可是小爷我没听见想听的事,是不你的脑子开始不灵光了,像老人家一样忘性大。」 他就是个贼小子如何,专门偷抢拐骗。 乔翊的消息来源并非听壁脚,他哪来的空闲做这些无聊事,注意太子和国丈的动静就忙得他团团转了,有时想见温拾兰还得半夜偷溜去,把人吵醒来个花前月下,私会后花园。 他会知道是因为朱心池这个「眼线」,随时将温拾兰的一举一动通报给他,她做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话全无遗漏,让他了如指掌,知之甚详。 因此他才特别不是滋味,非常「怨恨」容尽欢,明明他和温拾兰走得最近,感情也是最好,为什么她想一块貂皮不跟他开口要,反而要求别人送她,这实在太没道理了。 「世子爷小心看着路,别从马背上颠落马蹄下,被马踩坏了一张俊颜可是会令全京城的姑娘心碎,世子爷保重。」他居然在吃醋,木头脑袋终于开窍了。 看到世子爷竟然将他当成竞争对手,还不是用言语试探,容尽欢为了世子爷的开窍感到欣慰又心酸,感情迟钝的呆子终于看清楚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了,不再懵懵懂懂的伤佳人的心,可是他也有些酸涩,自己竟一手推波助澜,将心仪的女子推给别人。 不是他不争取,而是一开始便知道结果,他的退让是为了成全,因为她要的人不是他,所以他选择沉默,让她保有心中的美好。 只是他还是会小小捉弄一番,刺激某个喜欢人家却不敢开口的偷心贼,如果他的小计谋能促成良缘,那也是功德一件,就算心缺了一角也值得。 乔翊背着骑马,背靠着马背,一脚玩着甩来甩去的马尾,可见骑术不错。「唉!小欢子,小爷瞧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尽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不怕夜路走多了撞到鬼,报应就在眼前。」 容尽欢就是个黑心肝的,还下流的装出谦谦君子的模样,论起阴损的手段可不比他少,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被他伪善面容所骗的人还真不少,相信他有菊花一般的高洁品行,孤芳自赏。 「多谢世子爷关心,下官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倒是世子爷要多行善事积德,毕竟世子爷做过的缺德事罄竹难书,下官着实为世子爷担忧。」容尽欢状似为世子爷的将来忧心,但眼眉间盛满笑意,让人看了非常刺眼。 「容尽欢你这黑心鬼,自己做了多少坏事数过没,你就是个坏的,怎么就没人发现你心黑如墨的真面目。」世上的瞎子真多,光看表面不重内在。 「不敢不敢,多谢世子爷谬赞,下官远远及不上世子爷万分之一。」他拱手一揖,十分恭敬。 「你……你真是个黑心……」 此时,一只受到惊吓的鹗鸟从林子深处飞出,乔翊安抚了下身下不安的马儿,远处的狩猎场传来驱赶鸟兽声和射到大型猎物的欢呼声,他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不遑多让的,他也认真起来了,随手打了几只山鸡和野雁,兔子嘛,他这人也怪,单捉不到月大的小兔,肥美硕大的野兔反而放任从眼前跳开,甚至他还捉了一只狼崽仔准备养来当看门犬,真是个乱没规矩的疯小子。 乔翊的箭不像一般狩猎者斜背在身后,以手向后捞好抽取放箭,而是勾在马的左侧,系于左前脚上方,箭袋与马身同斜,箭翎在前地紧贴着马腹,他手上空空如也,连缰绳也不握,相当惬意又逍遥的含着两片叶子,吹出破碎不全的杂音。 他就是个不懂音律的俗人,吹笛吹到破音,弹琴弹到琴裂,舞也是乱跳一通,颇为符合他胡搞瞎搞的性子,常拉着温拾兰左三拍右二拍的跳胡旋舞,搞得她哭笑不得。 「咦?银貂。」 隐约的银白色身影在弯低的枝桠间飞窜,见状,容尽欢张满全身雪白的月牙弓,箭尖对准那即将丧命的小东西,箭如长虹射出。 蓦地,一片叶子破空而至,不偏不倚的擦过箭头,长箭偏了一寸射入枝干,入木三分,尾翎不住的轻颤,正好与本该命丧当场的银貂擦身而过,牠迅速的跳起逃开。 「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怎么就手滑了,再来,再来,小欢子你行的,小爷最看好你,多捕些野猪和山羌给小爷当下酒菜。」手舞足蹈的乔翊笑得开心,挥着系在马颈的方巾助阵,神情愉快的像刚得到一壶好酒。 「就你耍无赖。」容尽欢失笑,不以为意,再次寻找天性胆小,敏感又擅长逃窜的小兽。 「本事差就别怪风大,瞧小爷的马上英姿,别闪了眼。」似流云轻卷,雄鹰疾飞,一个飞身轻跃,足不沾地,动物惨烈叫声响起。 第三十八章 几乎是眨眼间,不用弓箭或刀剑,乔翊指间一使力,挣扎不休的貂儿忽地脖子一歪没有动静,失去气息。 为了保持貂皮的完整性,他不用任何工具,只是轻轻扭断颈后脊骨,让小貂死得不痛苦。 而后的情形如旧。 每当容尽欢一发觉貂踪,才欲下手捕猎,跟在身边的乔翊就像鬼影一般,不是先把猎物吓走便是早一步出手,百般阻拦容尽欢的猎貂行动。 很快的,勾着唇粲笑的乔翊收获满满,马两侧吊挂着七、八只银貂、黑貂,毛发光洁,毛色纯净,不见半滴血,干干净净一如「生前」。 而容尽欢也不算太差,打到几头公羌和狐狸、雉鸡等,故意和乔翊抢着猎貂实则是让着他,小小恶整了一下。 「可惜呀,小欢子一只小貂也没逮到,要不要小爷把剥了皮的貂肉赏给你,下姜葱蒜爆炒滋味很不错,或是抹上盐巴、孜然串烤,风味更佳,你不妨试试。」 他得意的揶揄,下巴抬得半天高。 「打猎有打猎的乐趣,世子爷的赏赐下官不敢推却……」他假意伸手欲取走未剥皮的银貂,烧盘好肉菜祭世子爷的五脏庙,但是他还未有动作前,一道怪异的风声呼啸而至。「小心……」 容尽欢的呼声未起前,乔翊已察觉到一股直冲着他而来的冷冷杀气,他倏地翻身正坐马鞍,缰绳一拉令生性警觉的胯下良驹退后几步。 仅仅一线的差距,一支箭头抹黑的流箭划过乔翊头侧,削落几许黑发,箭身没入泥土,一尺内的枯草野菊竟瞬间枯萎,成焦黑状。「有毒?!」竟然挑在这个时候动手。 「小欢子,小爷的命是不是很值钱,怎么人人抢着要。」真有意思呀,拿他当豹子射,乔翊的眼眸一冷,露出森冽寒意。 又是一支箭飞来,同样箭尖淬毒,容尽欢取出腰间的青玉碧竹笛翻腕一挥,箭落地断成两截。 接着是连绵不绝的箭雨朝两人所处之地射来,几乎是箭箭凌厉,夹杂着破空之势而来。 乔翊和容尽欢亦非省油之灯,他们先将胯下的马放开任其奔向他处,以免顾之不及伤了爱驹,而后两人有如两条银龙般窜出,一边以兵器挥开飞箭一边冲向箭射出的方向,只见十几名身着卫兵服饰排成两列,前列蹲射,后排站得挺直,前后一快一慢的配合着「宫中侍卫?」瞧见兵士的衣着,容尽欢迟疑了一下未尽全力,他不想错杀无辜。 「杀手。」乔翊冷笑的挥动鲜少用到的兵器,三尺银锻软剑,剑光如虹横过其中一名侍卫颈项。 虹光一落,身死人不知的兵卫仍搭箭上弓,直到鲜红的液体由线般粗细的伤处喷出,人才往后倒下。 「杀吗?」容尽欢的玉笛一转,搭地一声,笛身前方多出三寸利刃。 「你还跟他们客气不成,留下一个活口给刑部练刀就好。」敢要小爷的命,他先让他们过不了今日。 「行,我左五,你右七,中间那个当粽子。」五花大绑,一条命留着见人间阎王爷。 「嘿!小爷不平,为什么你五我七,刚好十二个你我平分才公平。」心太黑了,他居然多两个。 嘴角上扬的容尽欢笑如皎月,明亮耀目。「人家想杀的对象是世子爷,下官不过倒霉碰上了,顺手帮忙一把而已,人要懂得感激,不要抱怨太多。」 「成,你好样的,哪天你身上插了百来支箭成了箭猪的时候,小爷一定义不容辞帮你拔箭。」 两肋插刀太矫情了,收收尸还可以,算是还他认识十来年的交情。 两人谈笑风生之际,又有几名侍卫倒地不起,双目圆睁死不暝目、胸口、颈间、眉心或浅或深的伤口,血流不止。 其他人见状虽心生惧意,但是没一个人背过身逃走,他们豁出去了以命相搏,不用箭改用长剑,近身搏杀,剑光交错,剑剑都是不留情的死招。 但是这也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伪装成侍卫的杀手们虽然受过惨不忍睹的严苛训练,可是怎么及得上出招怪异,不照着剑招走而随意挥洒的乔翊,以及稳扎稳打,受过名师传授惊世武学的容尽欢,一个个死去的杀手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得这么快。 「只剩下你了,看要束手就擒,还是让小爷陪你玩两下。」先废了一只手,还是在小腿肚上划一剑,或是在脸上用剑划出一只溺水的乌龟。 那道不算高大的身影不断后退,想着该如何脱身。 「世子爷,温柔点,人家是姑娘家,别吓着人家。」眼前人阴狠无比的冷戾掩不住秀丽五官,细眉朱唇,目含丹露。 「女的?」乔翊微讶。 「要留要杀,下官担心她「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禁不住刑部酷刑。」 「呿!她下手可狠了,小爷的命都要给她灭了,不杀,留着,小爷倒要看看她骨头有多硬,能不能硬过对主子的忠心。」 「是,下官遵命。」容尽欢笑容若煦阳,眉间眼底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的畅意,似是无害的春花。 倏地,还在笑谈间的男人没了身影,再出现时已立于幸存的女刺客身后,她察觉到一丝气息近在咫尺间,手中的剑向后一刺…… 长指一点,定住。 她刺向左侧,他却在右侧,声东击西,以独特的点穴法制住了满脸惊慌和错愕的女刺客。 「那个捕到的「猎物」算你的,记得好生照顾着,小爷先走一步,不奉陪了。」 这一身血腥味呀!不洗洗怎么见人,叫富春烧桶热水,顺便剖貂取皮。 「世子爷,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这么洒脱,说走就走,不留下处理善后? 好个心狠的。 啼笑皆非的容尽欢望着好友走远的背影,无奈的叹息声由唇畔逸出,「能者多劳」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回身一瞧,他嘴角的笑意变淡了,两指放在唇下吹了个响哨,驼着猎物,浑身雪白的马儿由远而近来到主人身边,他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动弹不得的杀手抛上马背,一个跨步上马,戴着麻烦回京。 【第十三章】 花开无颜色,云衣织成锦。 群雁向南飞,候鸟不北归,苍苍郁郁的野草已满地枯黄,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片的落叶纷纷离枝飘飞,随着风的摆弄飞起又落下,最后无力地垂落软泥地。 收拾起秋装换上冬衣,萧瑟的北风飒飒,吹得人生倦意,晚起梳妆对镜贴花钿,挽髻插簪梳个同心髻,一柄翡翠玉梳斜插入发,淡淡抿点胭脂,妆点出好容颜。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了整夜,光秃秃的枝干洒满银白色雪花,晨曦一照,发出五颜七彩的闪光,亮得绚丽夺目,宛若云层里的天宫。 下了一夜的初雪天亮就停了,院子里洒扫的仆佣忙着将快融化的雪水扫除,铺上木屑和粗糠防滑,呵着冻红的手心赶着把手上的活儿做完。 八角格子窗微开,粉腮酡红的娇美人儿托着腮坐在窗下,目光飘远的不知看向何处,眼神微露一丝丝迷惑和不解,发怔的任由一、两朵飘进窗内的雪片拂上芙蓉面。 「小姐,好端端的叹什么气,一大清早就不懂得照顾自己,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才好,快披件袍子免得冻着了。」一只素白柔荑轻拂沾雪玉颜,将一件古纹双蝶戏花羽缎袍子披上纤袅细肩。 「春柳,你跟我几年了?」感觉上好像很久了,她刚会走路时春柳就在她身边陪着她。 「十五年了,小姐。」她犹记得第一眼瞧见穿得像小仙子的小姐时,她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还走不稳就想学舞艺精湛的夫人跳舞,结果跳不好跌了一跤,拔着老爷养的牡丹出气。 「你今年几岁?」她记不得了,好像大她两、三岁。 「奴婢今年十八。」好快呀,一眨眼间,当年哭花小脸的小小姐都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眉眼如画,丽质天生,宛如出尘美玉般莹润。 「咦,你都十八了,我居然没想过要为你配一门良缘,瞧我这胡涂性子,没有你们在一旁帮衬着,我怎能顺顺当当的活到今日。」她不是好主子,老是忘东忘西的,也没好好关注长年陪伴身侧的丫鬟。 「小姐,你呀别心急,春柳姊姊还等着你出阁,当个陪房陪着你,省得你被夫家的姑嫂给欺负了,你找个小厮配了她,她也欢喜。」 第三十九章 十八姑娘想出嫁,摇呀摇的坐花轿,一摇摇到夫君家…… 「唱什么小曲你啊,碧竹你这个死丫头敢取笑姊姊我,真是太久没搔你胳肢窝忘了痒吧!」 这丫头连她也敢笑话。 春柳臊着脸,追着碧竹满屋跑,欢笑声不断。 过年前的岁末通常家家户户要除旧布新,宫里面也体恤尚仪局二十四司女官们一年来的辛劳,住得近的只要提出申请就能返家过年,一家团聚,而离得远光坐车就得一、两个月,来回往返不划算,大多留在宫中围炉,领领宫里发下约二十两的小红包。 温拾兰赶得巧在腊冬前第一批出宫,那时枝头的梅花刚含苞还没开呢,这会儿瑞雪一过,一朵朵雪里红不就是台阁梅,赶着入冬提前开花,红梅满枝桠,缀得那银雪映红影。 温季青是个大男人不懂得采买年货,年前大扫除也帮不上忙,这些拉拉杂杂的小事看起来不多,但忙起来会要人命,所以他早早避秽出门去,找了傅太医和几位朝中老友喝喝小酒下下棋,学人排词令。 所幸府中有几名能干的老嬷嬷帮着处理,还有行事伶俐的大丫鬟们指挥若定,这才有个象样的规矩,无须对家务事一窍不通的两位主子烦心。 「哎呀,好姊姊,别搔我痒,咯……咯咯……痒呀!我说错了,掌嘴,姊姊不想嫁还留着当姑婆,给小姐带娃儿,一个、两个、三个……百子千孙围着你要糖吃……」碧竹边跑边笑,绕着三足圆桌兜圈子。 「小姐你瞧,碧竹越说越不象话,我看她肯定是思春了,早早给她订门亲,省得她怨你拖着她,十五、六七岁还抱不得自个儿的娃。」敢说她急嫁人,她送上两个大头娃娃添喜气。 瓦烧的娃娃上了彩釉,头比身子还大,街上一对一对的卖,男娃是贴福着绿袄,女娃贴喜一身红,表示添福添喜,是喜庆的象征。 「谁抱娃了,春柳姊姊才想郎君了,我看她和周管事那小儿眉来眼去……啊! 杀人了,春柳姊姊用石榴扔人……」真是糟蹋了,一个一两银呢,有钱也买不到,宫里赏下的。 「瞧你这张嘴又胡说什么,这事能由得你胡诌吗?想姊姊我臭了名节呀,该打!」春柳红着脸轻恼,瞋了不懂事的碧竹一眼。 「是的,该打,该打,打这没脑子的。」一旁的银妹跟着帮腔,手指灵巧的做出一只布做的小蛙。 绿云安静的站在旁边温茶,笑得含蓄。 「咯……你们这几个没规没矩的丫头,平时太惯着你们是吧,真要闹起来也能把天掀了。」 温拾兰捂着嘴轻笑。 「是小姐疼我们,不忍心苛责,跟了好主子是奴婢们的福气。」从不打骂下人,也不曾高声斥责,当是府里的姊姊妹妹看待,只是偶尔犯点小迷糊,她是她们家的好小姐。 「是呀!是老天爷给的福分。小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别冻着了。」绿云将温热的参茶递上前,冒着热气的清澈茶水飘着参香味。 「又是参茶?能不能换点别的,都喝腻了。」以她和爹的俸银怎么禁得起一天三餐的老山参养气。 「小姐,不能不喝呀,还有雪蛤膏和珍珠粉呢,世子爷送了一匣子来,嘱咐小姐一定要用,否则就要奴婢们大冷天的下池塘挖莲藕,给你做「藕粉蒸糕」。」 明明是世子爷爱吃的糕点,偏偏赖是小姐贪嘴,每回抢得一块也不剩下。 「那个无赖乔小三……」温拾兰咬着下唇碎念,低垂的眼眸中隐隐浮笑,桃腮梨窝现。 「就是无赖没错,可咱们家小姐偏是惦着他,宁可熬夜不睡也要缝个小皮手套给他暖手,真不知他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口是心非的小姐脸红了,瞧她羞得瞪人了。 「谁说是给他的,缝着打发时间不行吗?你们一个个都心野了,改明儿我跟爹说一声,找个媒人给你们说亲去。」就会臊她,巴不得她羞得没脸见人。 银灰色皮毛映入眼中,温拾兰悄悄将缝了一半的皮套子塞入装着针线的编篮里,不让人瞧见她羞人的心意。 「要嫁也是小姐先嫁,哪有小姐亲事未定下先嫁奴婢的道理,小姐和世子爷的好事也快到了吧。」他们俩打小就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得人好生羡慕。 「你要瞎说,没的事说得满嘴腥,我……」她眼神微微一黯,略显苦涩。「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刚过。」春柳拿着件织花小毯盖住小姐的腰腿,让她不致吹风受凉,伤了身子。 腰和腿对习舞者很重要,受了寒气不耐久站。 「啊!我跟人约好了要见面,怕要来不及了,你们快去准备准备,别耽误。」 迟到了对人太失礼。 「是世子爷吗?」碧竹一说完,其他丫鬟掩口偷笑。 温拾兰失笑的横了丫鬟们一眼。「是立羽,我之前在宫里跟他说好了,要一起去看岁末的河灯庆典。」 「喔,立羽小公子呀。」一阵失望。 「瞧你们,还真让人生气呐,小姐不能陪个孩子出游吗?」人家当初可没亏待她们,该赏的,该送的,一样没落下。 这也是她先前怔忡、发呆的原因,立羽托人送来的信中约定了日期、时辰,还附上好几块毛色纯净的上等貂皮,说是秋猎猎到的猎物。 可是据她所知那日的秋猎皇上带去的人并不多,其中并无孩子,怎么立羽夸口是他猎到的,而且知晓她想要貂皮,一口气送了她七、八块? 莫名的,她想到云雪湘说过的话,雪湘曾说乔翊不见人影时,恰巧立羽出现了,而立羽一回家,乔翊又马上现身了,两人错开的时间太凑巧了,简直是一个人一下子变小一下子变大,交错出现。 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又是男子又是孩子,实在说不过去,让她想破脑子也猜不透,放在心底形成消不去的疙瘩,搁着很难受。 所以她这一回打定主意,等见了立羽后要邀他一同到乔府,和长得跟他很像的乔翊见上一面,两人一比对,所有的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用不着再苦苦猜测。 温拾兰这一次出门坐的是自家的马车,很朴实的外表,并不招摇,以实用为主,马车内部相当宽敞,能让四、五个姑娘躺着聊天,底下铺着厚厚的三层锦缎。 不过她只带了绿云和银妹两个丫鬟,春柳为人较仔细,留在府内打理年关将至的大小琐事,而碧竹向来大剌剌,口无遮拦,她怕碧竹出门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因此留着帮春柳的忙,充任副手。 「哇!小姐你看,人好多哦,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我们要怎么过去?」 全城的百姓都出城了吗?一窝蜂的挤在这儿。 掀起车帘子往外一瞧,温拾兰也吓了一跳,的确太多人了,温府的马车肯定过不去。「我们下车步行好了,反正不太远,几步路就到了。」 在一群人当中找一个人太难了,何况是个腰高的孩子,温拾兰带着丫鬟下车生怕找不到人,与立羽错过了,一再引颈眺望,盼能一眼瞧见可爱的小人儿。 不过因为参加河灯庆典的人真的太多了,你推我挤的抢着要到最前头,被推着挤着她和绿云、银妹越走越分开,最后竟然走散了,她还差点被推倒了,身子往前倾几乎要触地。 蓦地,一只男人的手及时拉住她,顺势往上一扯,她一个没站稳跌落那人怀抱,他竟然也抱住她,还在她头顶笑……咦!等等,这笑声……很熟?! 「乔翊?!」 穿着墨紫团花圆领锦袍的男子大笑出声,没让她抬起头以一手按住她后脑勺,半拉半抱走得极快,似前方无人挡路一般,行走自若。 温拾兰耳边听见不时有人发出哎呀的惨叫和咒骂声,勉强用眼尾一瞟,竟是富春一手一个将拥挤的百姓推退一步,气焰高张的在前头开路。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此时的她收起惊慌神色,不再惶然的想挣脱,天子脚下的无赖除了乔翊还有谁这般明目张胆,连宫中女官也敢抢。 一会儿工夫,耳畔的人声变少了,风却变大了,河流的湍急流水声清晰可闻,冷冽的水气钻入鼻中,单薄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四十章 「别闹了,乔翊快放开我,我和人有约……」见到他她是非常高兴,可是她不能停留太久。 「和「立羽」对吧!」他没将人放开,反而搂得更紧,嘴角扬起的笑有些胆怯和不自在。 温拾兰一怔,骤地从他紧环的双臂抬起头。「他告诉你的?你们一起来?立羽在哪里?」 「呃……小兰,你先答应我绝对不会生气,而且保持心平气和,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吓到,虽然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乔翊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平日那样嘻皮笑脸。 「……好,你说,我听。」希望这不是他的整人招式,他以往的无赖事实在做太多。 吸了口气,他想笑却笑得僵硬,丰厚的嘴唇掀了又掀,硬着头皮一口气喊出,「我就是立羽。」 「……」温拾兰动也不动,如他所愿的不气不恼,安静得像一尊玉雕的人儿,连美得出奇的水眸也不曾眨动。 「小兰,你没听清楚吗?我是立羽,立羽就是我,这次我没骗你。」他也没骗过她,只有「欺负」而已,除了立羽那件事没说了真话。 「……如果这是你一时编的玩笑话,我希望你如数收回,因为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是立羽,未免太欺负人了,真当她是双目失明的瞎子吗? 乔翊急着直抓耳搔腮,干笑不已。「真的啦,我没必要骗你,立羽是翊字拆开来念,我之前受了重伤命在旦夕,是岳师伯及时对我下蚀心蛊救了我,可是我的命虽保住了,人却变小了,就是你瞧见的孩子模样。」「你的伤好了?」她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好了好了,全好了,不然我哪敢来见你,岳师伯一将蛊毒解了,我的身体也恢复原状,立羽自然就消失了。」他可不想再当一回孩子,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乔翊,我不生气,你可以把我放开了,你抱得太紧,我有点喘不过气。」 他的理由。很好,她不气他的隐瞒。 两臂慢慢的松开,他有点舍不得,抱住她的感觉该死的好。「小兰,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我喜……」 乔翊是个别扭的人,加上对于感情的事是比别人笨一点,不过一旦确定了心中所爱,他便决定不再退缩,要大大方方的说出他憋了好久的心意。 殊不知他说到一半,温拾兰秀气的小手就「放」到他脸上,一巴掌打得他脸歪了一边,怔得张大眼。 「你……你不是说你不生气,怎么说话又不算话,出手打人。」为什么每一次都这么痛,她和他前辈子是仇人吗? 她没笑,但眼底笑得很狠。「你没看出我心情很平静吗?我不生气你瞒我你是立羽这件事,若不是我太了解你的为人,我也不会相信你这番说词,可是……」 「可是什么?」明明就是在生气嘛,还死鸭子嘴硬。 温拾兰伸出双手拉开他两颊肉,恨恨的一瞪。「你忘了你来道别的那一天做了什么吗?你对我……你对我……立羽他对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看她吞吞吐吐又涨红脸的模样,乔翊先是纳闷,继而恍然大悟,扬起的嘴角露出一抹狡猾,「你是指他对你做了这样的事呀,我喜欢你,小兰。」 他俯下身,托起她洁白下颚,一吻落在嫣红唇瓣上,深深的吻住那抹嗔恼的娇斥和低泣。 「咦咦咦!你……这是要送我的?」乔翊难以置信的双瞳越睁越大,嘴边的笑意也越扬越高,几乎要咧到耳朵。 距离河灯庆典那日已过了好段时间,温拾兰每每和他碰面总是羞涩,今日居然主动上门来访,乔翊自是迫不及待的去见她,没想到她会送他一份礼。 「不是送你的还能送给谁,赶得有点急,针距大小不平均,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收,我可以改送容大……」她的手艺不是很好,差强人意。 「谁说我不收,你敢把我的东西转送别人试试,小爷我咬烂你的嘴巴。」他一把抢了过来,好像得到稀世珍宝一般护在怀中,谁敢来抢杀无赦。 温拾兰又喜又羞地轻捏他的耳朵。「什么小爷不小爷的,你这毛病怎么改不掉,戴戴看合不合手,太大太小我再改改,不费什么眼力。」 这人还是一样无赖,一点也没变,什么羞人的话也敢说出口,丝毫不怕难为情,脸皮厚如城墙。 「哈哈……我们家小兰做的哪会不合手,合合合……五根手指头合得服帖,而且好暖和,像包了一层皮毛。」他欢喜的套上皮手套,大小适中,手掌翻来覆去看了看,十足的嚣张得意。 「谁是你家的,你要不要脸,还有,这本来就是立羽……你送来貂皮做的貂皮手套,当然是覆着皮毛,里头是毛茸茸的貂毛保暖,手心也不易出汗,外头的软皮我仔细磨过再抹上一层貂油,不会硌手或过硬,握缰的时候不致磨破手皮。」 她看了看他套上貂皮手套的手形,果然合适。 「亲都亲过,抱都抱过了,你不是我家的还是谁家的,温小兰你这辈子注定是我乔翊的人,小爷……不,我警告你休想耍赖不认账,始乱终弃,我乔小三不是你甩得掉的人,我会缠你缠到死。」他说话口气像土匪,恶霸的霸占她的全部。 他是无赖小祖宗,放眼腾龙王朝,有谁比他更胜任这头衔,赖皮称第一,顽劣无人敌,上天下地他最大。 「你……你小声点,这么大声嚷嚷想让我不要做人了是不是,你不怕丢脸我怕没脸见人,你……你这是可恶的楞头青。」她找不到骂人的字眼,羞得以手掩面。 乔翊一听,咧开嘴大笑。「我是楞头青没错呀!不然怎么不晓得从小到大喜欢的人一直是你,从来没变过,你看我多专情,给我一个赏赐吧!从现在到以后,你就是唯一的一个,你赶快躲起来偷笑。」 「嗯哼!我记得某人没少欺负我,一见到就骂我笨丫头,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没做过,你自己数数十几年来我被你气哭几回。」她没好气的推回他嘟起的嘴,开始和他算起数也数不清的旧帐。 一提到发馊的陈年旧事,他连忙低声下气的讨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谁还记得那些破事,我也是在意你才做了一些蠢事,要不你根本不理我,一进入音乐里就浑然忘我,连我是谁都忘得一乾二净。」 乔翊越说越心酸,话里还透着酸溜溜的醋味,活生生的人嫉妒不会吃饭的死物,说来着实可笑。 「我才没有忘了你,打小我就喜欢你……」啊!她怎么说出来了,好不羞人。 温拾兰羞红脸,捂着脸懊恼。 「不能收回、不能收回,我听见了,你说你喜欢我,哈哈哈!温小兰喜欢小三,她喜欢我,打小就喜欢……我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他高兴得快要飞起来,只差没街头巷尾插旗了,上面写着——温小兰喜欢乔小三。 「乔小三——」她气恼的大吼。 乔翊欢喜之余伸臂一揽,将他心尖上的人儿轻拥入怀,「我也喜欢你,温小兰,乔小三喜欢温小兰,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把容尽欢给宰了。」 「咦,你想杀了容大哥?」她惊讶的睁大眼,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他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他讪讪一笑,以鼻尖磨蹭她的鼻头。「我以为他才是你的心上人,你凡事都找他,让我看了眼酸、鼻酸、心更酸。」 「怎么会是他,我一向当容大哥是自家兄长,遇到事找自个儿哥哥商量有什么不对。」从小认识,温拾兰心中对容尽欢没有男女之情,也看不出容尽欢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意。 「谁叫你每一回见到他就会两眼发亮,小粉蝶贪蜜似的绕着他身侧,左一句容大哥,右一句容大哥,喊得甜蜜蜜,你几时笑逐颜开喊我一声乔大哥或是翊哥哥?」难怪他会误会,她…… 亲疏不分啦,所以他要狠狠的欺负她。 「那是容大哥通晓音律,和我有相同爱好,所以就有点崇拜……」她越说越小声,说得自己都心虚了。 「先不说这件事,这次的貂皮你为什么不跟我开口要,偏偏偷偷摸摸的找上容尽欢,他猎的貂有我多,有我漂亮吗?还不是要我给你。」他想到这事就来气,一肚子火。 第四十一章 明明是他和温小兰走得比较近,有事没有就凑在一块,而且自从他缩小成立羽后也没再欺负她,对她好得没话说,不时送些小点心、首饰等给她,她有什么不能跟他说,还要瞒着他找上别人。 而这个人还是他最介意的容尽欢,虽是有过命交情的好友兼他的专属策士,可是有些事不能分享,譬如男女间的感情。她有秘密不告诉他却说给另一个人听,当时他听到朱心池的转述时,第一个念头是扭掉容尽欢的脑袋。 而后他在皇家狩猎场处处阻挠容尽欢猎貂,不时故意吓跑其猎物,为的就是不想让他有机会献殷勤,把他喜欢的温小兰抢走。 在狩猎的过程中他赫然发现有些东西不能让,让了是一辈子的遗憾,所以他以立羽的名义将猎得的貂皮送给她,并以立羽的身分邀她一起去看岁末的河灯庆典,借机向她坦白立羽其实就是自己,也把自己醒悟太迟的心意向她表白。 谁知嘴上说不生气的她还是给他一巴掌,幸好他聪明,一吻吻住了她,否则她又要气得跟他绝交,八百年不相往来。 温拾兰脸蛋红红的拉他衣袖。「那本来是要在你生辰那日送给你的,哪能事先透露让你知情,要不然还有什么惊喜,我叫容大哥保密是因为怕别人知道会笑我。」 「你的意思是索讨貂皮是为了帮我做一双貂皮手套当生辰贺礼?」他又莫名的高兴起来,笑得嘴都阖不拢。 她娇羞的螓首一点,「乔小三,生辰快乐。」 「啊!今天是我生辰,我自己都忘了。」他了悟的一拍额头,取笑自个儿年纪轻轻忘性大。 难怪一大早就见府里的下人忙里忙外,一下子要贴红纸,一下子又嚷着厨房的菜不够,得去莲香楼调,一下子又问戏班子来了没,粉墨登场要点时间……他看着听着以为他爹要做寿了,藉寿宴敛财。 皇商嘛,又是威远侯,谁不赶着来巴结巴结,各地富商仕绅,朝廷的大官小官,喊得出名号的谁敢不来,谄媚的捧金捧银,送上大批昂贵的珠宝、古玩、药材,要把这位尊贵不可言的大爷哄得开心。 哪晓得竟是他搞错了,今日的寿星是他,文武百官应该会来得不少,说不定小皇叔也会圣驾莅临。 「说我胡涂,我看你也差不多,哪有人连自个儿的生辰也不记得。」她笑他善忘,没记性。 乔翊脸皮挺厚的朝她涎着笑。「因为我心里只惦着你一个人嘛,想着念着的只有我的亲亲小兰,只有你,没有我,你看我对你的情意有多真。」 他趁隙在粉腮上轻啄一口,喜孜孜的傻笑。 「没脸皮的。」温拾兰面红如火,捂着被他吻过的面颊。 「嘿嘿,我家小兰皮薄肉嫩香喷喷,以后想要什么就跟我要,不许再跟别人开口。」她是他家的,岂能容许他人觊觎,自然要自个儿看牢。 「霸道。」她红着脸戳他胸口,眼眸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眷恋,此生她不可能再爱他以外的男人。 心是湖中水,深藏真情意。 「来,叫声翊哥哥,别害羞。」乔翊无赖的逗着娇羞不已的佳人,还逗上了瘾,乐此不疲。 「乔小三,你别太过分了,我喊不出口……」她哪像他是一个不要脸的,再丢脸的事也做得出来。 「怎么会喊不出口,来,跟着我喊一声:翊、哥、哥。」乔翊嘴唇一张一开,笑得眼眯眯. 「翊……翊哥……翊……不行,不行,我做不到……」哪有人这样逼人,他还不是在欺负人,死性不改。 「哎呀,小兰,你怎么可以做不到,日后我们成了亲入了洞房,你要在红暖帐里喊我乔小三吗?」一想到喜烛高高燃的洞房花烛夜,他觉得身体某个部位火热了。 「你……你说什么,哪会那么快……」温拾兰羞得不敢看他,红霞才刚消褪的脸又嫣红一片。 「谁说不快,过阵子等我手上的事办完了,我就把我们的事告诉爹,让他派人上温府提亲,娶个小媳妇过门。」他还嫌慢,要是早点发觉自己的心意,她早就成了乔府媳妇。 乔翊口中所谓「手上的事」,指的是太子和国丈合谋的逼宫计划,他和容尽欢、朱子仪、左轻云等人正在准备收网,等着将谋逆的大鱼一网打尽。 「我才十六,依宫里的规矩女官得满二十二岁才能出宫。」不急,还有六年。 张狂的下巴一扬,他惯用鼻孔睨人。「我是谁呀,本朝最放肆无礼的世子爷,我娶妻谁敢挡。」 一见他狂妄无礼的神情,温拾兰忍不住噗哧一声。 「还笑,我让你笑不出来,快喊翊哥哥,不然我吻得你连爹叫什么都不记得。」 嘿嘿,偶尔当当偷香窃玉的登徒子也不赖,一亲佳人芳泽。 「……不要,不要,别……会有人瞧见……」她羞红着脸躲开,却躲不过他的蛮横,眼皮、鼻子、脸颊被连连亲了好几下,他连耳朵也不放过。 「谁说不要,我就是要,小爷来辣手摧花了……」他故意装出好色的狞笑,霸王硬上弓非礼良家妇女。 乔翊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错过美人在怀的机会,他脸上张扬的笑意转为浓浓的柔情,低头覆上红艳欲滴的香唇,软馥滋味何其香甜,他忘我的撷取唇中甘津,紧拥着她,似要将软嫩的娇躯揉入身体里,不舍分开。 只是吻了许久之后他搔着发烫的耳根子,觉得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始终想不起,他想了又想还是一片空白,索性不去想。 他只记得门口的下人来通报,温小姐要见他,他便要管事将人带到离他院落最近的花园,为了不想有人打扰他俩的「谈情说爱」,所以把所有服侍的婢女、小厮全遣走,只留下他们两人。 然后……嗯,然后呢? 算了,不想了,应该没什么要紧事,红得熟透的樱桃就在眼前,不采可惜,乔翊满脑子是佳人朱唇,他再次狠狠吻下去,完全不知外头的宾客等得焦急…… 「都什么时候了,翊儿怎么还没出现,朕都来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到人。」 清明帝拧着眉对兄长嘀咕。小寿星没上桌,所有人都空着肚子候着,连他这皇帝都饿得饥肠辘辘。 戏台上演的是「孙猴王大闹天宫」,微有影射乔翊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儿本性,孙猴子翻天覆地闹得天宫不得安宁,自个儿倒像不解世事的小猴儿,摘了蟠桃又踢翻太上老君的金炉,偷了金丹当果子吃。 可是乔翊这只猴儿却迟迟不见踪影,文武百官没有上百也来了六、七十位,百来桌的宾客席也坐满了贺寿的商贾,而乔翊呢?说句粗俗的话,连猴儿屁股毛也没掉一根,没意思意思来露个脸。 大家等了又等,等到华灯初上,月上柳梢头,威远侯左侧空着的位置还是空着,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先上菜吧,不用等他。」乔灏一声令下,一道道美食佳肴陆续上桌。 「可是今日是他生辰,没他出席总是不妥当,还是叫人去找找,朕等着。」 没有寿星的筵席还叫寿宴吗? 「皇上,那只猴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去哪就去哪,有谁管得住他。」 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他是惯犯。 「难道他不晓得今天是他生辰,大伙儿齐聚一堂为他祝贺?」再怎么胡闹也该有分寸,他是聪明孩子。 清明帝话一出,所有乔府人面上一愕,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连八风吹不动的乔灏也颦起眉头,看得清明帝心口一跳,很小心的问向皇兄。 「不会吧,真的没人知会他一声?」 蓦地,一片静默,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瞬间,在场的宾客脸色非常精彩,有红有白,有青有紫,气得、骇的、憋笑的,忍俊不住的,还有人脸上多了好几条黑线。 这世子爷还真是会给大家惊喜啊。 【第十四章】 「左轻云那方面控制好了吗?狼族不再有任何动静。」主力不动,后卫瓦解,兵败第一步。 「差不多,他托我传话,狼王说狼族世代偏安一隅,以放牧为生不与人生战,腾龙内部事务绝不插手。」狼王算是聪明的,他知道一旦出兵,他狼族勇士将死伤大半,狼族后继无人。 第四十二章 「那顾全呢?套出话了?」那人贪生怕死,畏惧权势,应该不难摆平,只要小施手段威逼。 朱子仪不屑地冷嗤。「饿他三天他就说了,自白书写了三大册,每一条都把罪名推给太子和国丈,说他是被胁迫的,不得不遵命行事。」 「好个狡猾的顾全,倒是推得一乾二净,不过人呢!我没在刑部瞧见。」乔翊一身绛红锦袍,高坐众人之首。 「死了。」 「死了?」 「在押解来京的途中被一群蒙面黑衣人劫杀,他和几个幕僚当场毙命。」死得很快,几乎来不及呼救。 「那我们不就少了个证人,少了扳倒季从虎的机会。」未免可惜了,他该防着狗急跳墙,人一慌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世子爷用不着担心,顾全已认罪画押,有文书为证,还有他的侄子顾人杰并不同车,我就防着他们这一手,另外派人随后押送,顾人杰比顾全更没用,什么都招了。」包括贩卖私盐中饱私囊、以贩盐所得买官,又有谁得利,谁是国丈的爪牙,囤兵几万在何处。 「干得好,朱大人,人证物证在手对我们有利,国丈条条大罪皆难逃国法制裁,只是……」 还不够有力扳倒他,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尽欢,你在笑什么,有好消息?」 「我有笑吗?」容尽欢面容温润,笑痕如碎玉般光彩。 「不要卖关子,快说。」这件事要趁早解决,他不想再等了。 「世子爷,你很没耐性,是不是因为某人的因素,你这会肝火旺得很。」难得见他沉不住气,失去平日的吊儿郎当,冷肃得宛如挽弓天将。 「少啰唆,小爷要得是结果,你再故弄玄虚,小爷先敲下你两颗牙。」看他这无「齿」之徒如何故作洒脱。 容尽欢呵呵低笑。「不打趣世子爷了,世子爷还记得我们在狩猎场捉到的那名女刺客吗?」 「她有能用的线索?」一个奉命杀人的杀手,能从她身上得到多少有利的情报?恐怕有限。 「不只。」他扬起唇,笑若春晓。 「不只?」乔翊把眉一挑,露出狐疑。 「她刚好知道国丈和哪些官员来往的名册藏在哪里,几时收钱,用途为何,谁是牵线人,谁又暗中提供朝中各官员近况以便收买。」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消息令闻者皆十分振奋。 「你问出来了?」瞧他神情自若,八九不离十。 「世子爷,你未免太瞧不起下官的办事能力,若等世子爷询问,下官这策士也做得不称职。」 他不疾不徐的从怀中取出一本寸厚的黄皮书册,翻开第一页是宗人府杨钰。 乔翊表情先是一怔,而后是失笑地往他胸口搥了一拳。「有你的,小欢子,果然是心黑的。」 「不敢,本分而已。」领朝廷薪饷就要为朝廷尽一份心力,他万死不敢推辞,唯有尽力。 「不过我很好奇,杀手通常口风很紧,守口如瓶,不轻易泄露秘密,宁死也要保住杀手的尊严,你用什么方式逼供?」换成是他可能没法从刺客口中问出三句话。 「搔痒。」最简单的一种。 乔翊托腮的手滑了一下,重重敲在扶手上。「我好像听错了,你要不要再重复一遍?」 「拶指、灌姜水、生拔指甲、鞭打、火烙……这些我都用不上,我只是除去她的鞋袜,用一根小羽毛轻轻地、轻轻地搔她脚底板,她非常高兴地开怀大笑,三个时辰后她什么都说了。」 很配合,是个合作的犯人。 「就这样?」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容尽欢眉扬一寸,似有被诬陷的冤屈。「世子爷要清楚,慢慢地挠姑娘家的脚底有多费劲,不能轻、不能重、不能快、不能慢,要持之以恒,还要耐着性子和她斗,看谁坚持得住,谁撑得久,提起她的家人瓦解她的心防,结果还得安慰她……喔!忘了一提,她有一幼妹掌控在国丈手中,所以她不得不听命行事,可是下官派人去查过后,她妹妹早在七年前被凌虐致死。」 「然后呢?」他肯定有下文。 他扬手一摆。「我把她放了。」 「放了?」 不只乔翊震惊,连刚正不阿的朱子仪也露出不赞同神色,杀人如麻的刑部重犯岂可轻易纵放。 温润如玉的容颜忽地笑了,笑得令人心惊。「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谁欠了她,她向谁索讨,与我们何干。」一语毕,全场默。 「……够黑了,你的心肝。」还有人比他更黑心吗?借刀杀人不见血。 「好说,好说,跟世子爷学的。」容尽欢笑答一句,把心黑的污名还给没心没肺的世子爷。 「……」无语。 遇到面不改色的腹黑者,乔翊也甘拜下风,他只是无赖、不要脸到极点而已,但一山还有一山高,本事藏得深的果然阴险卑鄙,连别人想不到的阴招也做得出来,不仅用「搔痒」逼供,还能不费一兵一卒策动敌方窝里反,这才叫兵不血刃、谈笑用兵。 「既然人证、物证俱在,还有官员同谋名册,刑部立刻带人一一逮捕……」 最痛恨官场舞弊、营私谋利的朱子仪愤慨不已,急着将一干犯众押入大牢候审。 「不用急于一时,我们还有一件事未做。」乔翊脸上带着笑,眼底冰冷无比,恍若冰刃欲出鞘。 「还有什么事?」朱子仪为人实在,脚踏实地,没什么七弯八拐的花花肠子。 「策反。」 「逼宫。」 乔翊、容尽欢同时回答,相视一笑,由彼此眼中看见默契,两人的想法一致,不做没把握的事。 「逼宫?策反?」什么意思,他着实迷糊。 难道要逼得国丈等人造反不成? 「就是要逼得他们不得不反,把所有隐藏的实力全展露出来,不能留下余党有机会东山再起,叫阿云把青城外那几万名兵给收归正规军,重开盐路授权给盐商,官盐市价低私盐一成,其中差价损失皆由乔府吸收,让威远侯也拿些私房钱报效国家……」 连亲爹也算计,高招。容尽欢笑而不言,佩服世子的「敢」,虽然对富可敌国的皇商而言,那点「小钱」真的是九牛一毛。 三日后——天子脚下流传着一则流言,据说是由服侍皇上起居的宫中太监不小心说给为皇妃裁衣的「云霓坊」老板知晓,田老板又藏不住话告诉「天香楼」 尤掌柜,一时间大街小巷的老百姓纷纷议论。 有一说太子品行不佳,为人平庸又不思上进,对朝政认识不清,对国事关心不足,清明帝已拟好圣旨,择日废太子改立新皇子为储君,此事将于开春后成定局。 先不论真伪,光是小小的传言就动摇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大小官员震惊,不知该上表奏请三思而后行,或是静观其变,朝中政局将变天是不可避免的事。 而等了几天,有人动了,不顾一切的破釜沉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是如己所愿又或是一败涂地就看这一回。 「这是怎么回事,朕的家宴居然敢携剑入殿,你们眼中还有朕的存在吗?」 清明帝怒掷白玉杯,金黄的酒液由碎裂的白玉杯飞溅而出。 「皇上勿惊,臣等也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皇上虽风华正盛却已感染恶疾,恐不利国体运作,故臣等斗胆,为天下苍生设想,请立贤君为民谋利。」哈…… 连老天爷都在帮他,进行得太顺利了,只差一步就能功成名就,坐拥天下。 方才殿内突然出现一群带刀带剑的侍卫,在季从虎的命令下围住清明帝。 「国丈,你这是逼宫,诛九族之谋逆大罪。」没想到他胆子真的这么大,连杀头大罪也毫不在乎。 国丈季从虎冷笑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极其冷静。「皇上此言差矣,臣等也是逼不得已出此下策,想我腾龙王朝数百年基业岂能尽毁皇上手中,臣为保皇上千古贤名才妄动逆行,皇上百年之后自会体谅臣的用心。」 「谋反就是谋反,还有什么理由,就不怕朕命令禁卫军将你们一个个都捉起来,从此只能在天牢度过余生。」他只有一个机会反悔,错过了便是自掘坟墓。 闻言,季从虎张狂的仰头大笑。「请皇上龙目看仔细了,里里外外的禁卫军早已换成臣的人,皇上就省点事喊人,免得伤了你尊贵的嗓子。」 第四十三章 「你……你好个季从虎,朕自认待你不薄,赐宅赐金、田地数百顷,年年享朝廷供养,贵不可言,为何仍不知足心存反意?」皇上的岳父这身分还不能满足他吗?该有的尊荣和赏赐从未少过,财富与美女尽在他府邸。 「皇上的眷顾臣受宠若惊,可是臣年岁虽高仍有好几年可活,荣华富贵谁不想要,若是坐上这龙位的帝君不是臣的外孙,那臣有何殊荣可言,与一般贩夫走卒无异。」他不甘就此沉寂,成为一无所成的芸芸众生中一人。 国丈的得意明显写在脸上,他以为会有一场血洗皇宫的混战,得一路浴血杀进金銮殿,没想到最忠于皇上的禁卫军统领因母丧而匆忙离京,方便他安插自己的人马为副将,代为统御宫中侍卫。 皇上精兵被换下,取而代之是季府家将,为他收买的管事太监早已关闭宫门,四扇大门皆已闭上无人可进来,整座皇宫在他的掌控之下。 不过皇上的「助力」也不小,要不是沈子熙想在岁末办一场只有自家人的家宴,席上只有皇上的家眷和内侍,就连威远侯父子也不克出席,另有安排,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好助他一偿宿愿,再无遗憾。 「就为了这个皇位,你连皇后和太子都不顾了吗?朕是他们的丈夫、父亲,你此举行为简直将他二人推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太子就算坐上皇位也为万人所不齿,为人子不孝何以为明君。 季从虎指敲桌沿呵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臣的用心是辅佐太子即位,并非为一己私心,他日君临天下,坐在龙椅上还是你沈氏子孙,臣并未僭越。」 「把自己的野心说得冠冕堂皇,想必策划已久了,朕的江山你真的想拿就拿得走吗?」神情转为从容的清明帝看向皇后身侧畏缩的身影。「太子,这也是你的意思吗?要朕的皇位,保你千秋万世?」 「儿……儿臣不敢,儿臣只……只是不想被废……」沈元嵘怯懦得没法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一见到父皇严肃龙颜,他心生胆怯,退意萌生三分。 「皇上本来就该将皇位传给嫡生亲儿,太子天资虽不及人却有大臣们在一旁辅佐,何愁腾龙王朝不能国富民强,皇上的意气用事又何尝是将我们母子视为你的至亲,本宫是皇后,元嵘是太子,理所当然继承皇位。」季秋容说得振振有词。 「好个意气用事,皇后,这就是你对朕的看法?呵呵……夫妻二十余年,竟然敌不过高高在上的权势,朕心寒了,这是朕的妻子、朕的亲儿,你们何其忍心逼朕断夫妻恩、父子情。」 原来人心是填不满的,看清了也好,以免他狠不下心,尚留情分。 为免夜长梦多,季从虎出声催促。「皇上,臣等愿肝脑涂地,效忠新皇,请皇上拟旨下诏,禅位太子,新春开岁正是良辰吉时,新帝登基,福佑黎民。」 清明帝冷嗤。「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大年初一不到十天,你就急着要朕退位,成全你一番野心。」 「皇上,臣是苦口婆心的劝告,盼皇上明白臣之苦心,臣的心是系在腾龙王朝。」他一使眼神,身后公公以银盘端上一物。 「这是什么?」他盯着雕花莲纹双流执壶,壶身一侧搁了只青玉蟠螭纹耳杯,杯中是八分满黄酒。 「送皇上一路好走。」 「你在威胁朕?」他大怒。 「臣是给皇上选择,一是一死以谢天下,保有明君贤名,二是写下传位御旨,盖上传国玉玺玺印。」他倒宁愿沈子熙择其前者,一劳永逸。 「你……」真要他死? 「外公,你不是说只要逼父皇退位,让我坐上九五之尊位置便可,为何还准备了一杯毒酒?!」 沈元嵘虽无治国才能,可也非驽钝到一无所知,他惊慌地开口询问。 「嵘儿,退下,你外公自有打算,你等着登基就好。」季秋容身为皇后却已不念夫妻旧情,她想母仪天下,代涉世不深的太子掌管朝政。 「母后,儿臣只是不愿太子之位被夺,却从未想过要弑君夺位,母后不要让儿臣没了父皇。」 生性懦弱的太子难得勇敢一回,反抗积极推他登位的皇后。 「嵘儿,退开,不许胡闹。」皇后沉着声,眼露责备。 「谁说本宫胡闹,比起乔翊无法无天,无赖耍泼,本宫此刻只是说了该说的话,本宫不可能眼睁睁看你们弑君。」他相当不满,朝着皇后大喊。 「你……」居然敢对她怒目相向。 「好、好,不错,太子你还有几分胆量,朕甚感欣慰,看你还能为朕的安危挺身而出,朕就饶你不死,终究是父子呀!」至亲骨肉,他也不忍心下手残害。 一见清明帝仍不惊不惧,气定神闲地感慨,国丈忽地心生不安。「皇上还有何遗言,臣等跪地恭听。」 「遗言?」清明帝由鼻孔轻哼。「你们还不把这逆贼拿下,真要朕请一顿年夜饭吗?」 季从虎心口一惊,正要下令左右先擒住皇上以免有变,不料上千名弓箭手从四面八方涌进,将殿内众人重重围困。 一道带着谑意的轻笑声从龙椅后方传来,一名俊秀非凡的佳公子翩然走出。 「小皇叔,好歹等翊儿啃完手上这根鸡腿,戏正演得精彩,你至少勉为其难的喝下那杯毒酒,毒发身亡才有看头。」重头戏是吐血呀!他连假血都准备好了。 「你这猴崽仔想让朕死呀!」跟他爹一样没天良,父子俩全是狠心的狼,吃人不吐骨头。乔翊笑着走下金銮殿,高举起毒酒一饮入喉。「啊!真不赖,傅太医精酿十年的桃花酒,桃香温醇,韵味十足。」 再仔细一瞧,那名咧嘴直笑的太监不就是富春?! 国丈的「大业」功败垂成,他太急于求成,觊觎近在眼前的权力,丝毫没想过短短数日便能完成进行近十年的计划有古怪,以为是天降好运,神明保佑,理所当然该水到渠成,顺应天命,成为天下共主。 他想除掉龙椅上的天子,再推太子登上皇位,以酒色财气迷惑沈元嵘,使太子纵情声色,令其身子每况愈下,然后传出太子弑父夺位的丑闻动摇皇位,他再以痛心疾首的摄政王身分废除新皇,改立其子季元彻为帝,从此沈氏江山覆灭,再无腾龙王朝。 可惜他机关算尽,最后仍不敌技高一筹的乔翊等人,以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引诱他往里跳,自投罗网。 宫中三千禁卫军是能换就能换得掉吗?几名亲卫想掌管训练精良的禁卫军更断无可能,简直是痴人说梦,更别提皇上刚好给予机会大摆家宴,单宴请皇后、太子、国丈寥寥几人,至少其余嫔妃们及家人也该受邀入席,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家宴。 季从虎败就败在太低估敌人,以为几个毛头小子能坏什么事,殊不知他的私军已被瓦解,来往官员名册被盗,金援被断,连他自信满满的后援狼族也做壁上观,他用尽心机的一切转眼成空。 谋逆一案罪名成立,交由刑部和宗人府审理,皇后被削去后位,贬为品级最下等的采女,服劳役三年,再不侍寝,终老冷宫。 而太子虽参与逼宫一事,但念及危急之时尚能袒护君父,因此只是废除太子之位,封「安逸郡王」,封地、赐爵、外放,安置在遥远的领地做个闲散郡王,不得过问朝政,未经传召终生不可私自入宫。 而国丈父子季从虎、季元彻等人因罪大恶极而发配边疆服苦役,苦寒之地日夜折磨,其家产充公归入国库,家眷百名逐出京城,改姓为「荆」,季氏先祖再无人祭拜。 受到牵连的文武官员近三百名,或贬、或降、或削级,朝廷动荡,清明帝紧急动用新人,连升了近百名由世子爷乔翊推荐的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容尽欢、朱子仪、左轻云等人,个个官升三级。 不过国丈和国舅未到边境便死于半路,听说身上各中九九八十一道剑伤,剑剑深及见骨、血肉模糊,可见有着深仇大恨才下手如此凶残,全然不给人活命的余地。 据说是一名身手矫健的女子行凶,事后逃逸无踪,未见有官兵追捕凶手,似有朝中大臣下令纵放。 第四十四章 而恢复平静的皇宫中,正在举行一场宴会—— 「什么,这就是皇上口中所言蝶舞纷飞,花香迷人,令众人为之陶醉不已的百花宴」 「牡丹国色天香、芍药乃花中之相、海棠娇艳、芙蓉妩媚、丹桂清雅、月季艳而多刺、玉兰香馥,连翘……」花开富贵、花团锦簇,花……多美的花儿呀! 百花齐放,艳惊京城。 「小皇叔,傅太医这会有空,要不要翊儿陪小皇叔去瞧瞧老眼昏花的双目,人老了就要认,千万不要逞强,翊儿不会嘲笑你老态龙钟装盛年,毕竟男人就怕被说「不行」,即使皇上也不例外。」乔翊一边欷吁,一边眼神怜悯地望向吹胡子瞪眼的清明帝。 「你给朕睁开猴眼瞧清楚,朕命人筹划这百花宴用了多少心血,一朵朵开得正艳的花儿娇美动人,婀娜多姿,减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肥,娇媚多情,楚楚可怜,你敢说哪个不是上上之选,名门香花!」为了安排这场宴会,他熬夜不睡挑花了眼才挑上这一百朵小花儿,君王的用心良苦这小子到底懂不懂。 揉了揉眼,乔翊做势睁大眼,又因没什么看头而张大嘴巴打哈欠。「哪里有花,我只看到槐花树上结了个鸟巢,两只成鸟叼着虫尸哺喂巢里三只幼鸟。」 清明帝一听,差点气得往他后脑勺巴一掌。「朕要你看的是荷花池畔的各式美女,个个千娇百媚,美若天仙,环肥燕瘦各具姿色。」 「好,我看了,然后呢?」要秤斤论两卖吗?以他商人子弟的眼光来看,应该能卖得不错的价钱。 「怎么样?」他有点过于兴奋地追问,好像拉客的老鸨涎着笑地问有钱大爷满不满意。 「不怎么样。」眼睛、鼻子、嘴巴长在该长的位置,没多颗脑袋少条腿,要是眉毛长在下巴他或许会多看两眼。 乔翊的意思是无趣。 「不怎么样?」清明帝的声音略扬。 「是不怎么呀!小皇叔,不是翊儿说你为老不尊,专食嫩草,虽然皇后对你用情不深,你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年纪一大把了还选妃纳嫔,翊儿真怕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前皇后,还有谁说朕要选妃,这些个名门佳丽、大家闺秀是朕为你准备的,你看中意哪一个就把玉如意给她,朕下旨赐婚,封她为太子妃。」再不说清楚,他会被这只顽劣的小猴子活活气死。 「太子妃?!」乔翊搔耳的手忽地一顿,他想太子都成了安逸郡王,哪需要什么太子妃,而后他恍然大悟,他乔小三被立为什么狗屁储君。 因为太子遭贬,余下的皇子又小得不足以担任重责,清明帝没了继位者便学起乔府人耍赖,软硬兼施地强迫乔翊继承大统,谁叫他太出色了,害皇上少了一个儿子,所以他得负起责任为腾龙王朝开创新局。 被磨得没办法的乔翊只想逃,可是看到朝纲乱成一团,被提拔上来的三品官又全是他的人,他不点这个头好像过意不去,所以很痛苦地答应小皇叔的软性威胁。 其实清明帝也是个奸的,知道他重情重义的弱点,因此把空下来的大官位置给了乔翊的「亲朋好友」,让他无法不顾念他们的前途,最后不得不坐上大位。 「如果不只一人也成,还能先封侧妃和妾室,等来日你登上大位再另行封妃赐嫔,皇后一名是祖规不能废,另有贵、德、贤、淑四妃,还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名,以及女官……」 后宫佳丽三千名,任君选择。 「等等,我脑子要爆炸了,小皇叔说得这么多就是要我从中挑一个老婆?」 他这下真的睁大眼了,被吓的。 总算听懂了,朕十分欣慰。「为免有人再图谋皇位而为非作歹,朕特意为你挑了出身不错的好亲家做为后盾,日后对你帮助良多。」乔翊没好气地横了一眼。 「小皇叔不怕又是一个季国丈吗?名门世家哪个不想权大势大,一时间虽然看不出野心,可难保一旦和权力核心靠得太近就心大了,到时候这个麻烦要由谁收拾?」 「翊儿想多了,朕刻意让人查过了,绝对不会有季从虎之流的人物,朕甚为放心,任择其一为妃皆可为你奠下根基。」朝中还有谁不长眼的,季从虎的教训在前,谁敢生出贰心。 「小皇叔放心,翊儿不放心哩!要娶就娶个自己喜欢的,小皇叔下旨赐婚吧! 乔翊不日迎娶太常寺卿温季青之女温拾兰,温拾兰端庄贤良、温婉淑惠,堪为太子妃。」嘿嘿!这才是他想娶的老婆,小皇叔别乱塞牛鬼蛇神给他。 「什么,司乐司那个小女官?不行不行,品级太低,朕最多让她日后为四妃之一,皇后人选你再行挑过。」起码也要宰相千金,或是侯爷府闺女,小小伶官哪堪胜任后位。 乔翊就是个无赖,他话也不多说地双膝落地,中规中矩地行了个君臣大礼。 「皇上若不应允侄儿的请求,侄儿便一跪不起,无力承担皇上所托负之重任。」 言下之意是——小皇叔你不答应我娶温拾兰为妻,那这皇位就由你坐到老死,我不玩了,没老婆就没新皇帝,你自个儿看着办。 「你……你这猴崽仔敢威胁朕?」大的狠、小的精,他们父子俩真是他沈子熙的劫数。 「皇上勿气,气死了就没皇上了。」哎呀!他不过稍微提醒小皇叔一下,皇帝这工作不是人干的,为了多活几年,他还不是挺乐意接下呢! 「你……你……哼!罢了,朕让步,你给朕好好干五十年。」非操死他不可,让他知道皇上不是好当的。 五十年?哈!不用,十八年就好,他生个儿子来还债。「谢皇上恩典。」 乔翊从地上蹦起,哪来的正经样,他眼一眨,笑得欢天喜地,不顾皇上就在眼前,也不看满园的百花开,火烧屁股似的冲向尚仪司,拉出正在司乐司排舞的温拾兰。 「小兰、小兰,快跟我走。」打铁要趁热,方能早日抱得美人归。 「乔……乔小三,你要干什么,不要又疯起来没分寸,你现在是储君……」 噢!好疼,撞到鼻子了,他干么又不知会一声停下来。 「是翊哥哥,来,学我喊一遍。」闺房之乐要从现在教起,两人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翊。」温拾兰最多只到这个程度,翊哥哥她真的喊不出口,他们认识太久了,熟到连彼此几岁还尿床都知晓。 「哎!想要我的吻就说嘛!自己人不用客气。」他笑得很贼,眉开眼笑又有几分狡猾。 「我不是……唔……」这个无赖,都将成为一国之君了还这般轻佻,他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乔翊吻得欢,根本不让她开口,吻得她全身虚软不得不攀附着他才放她一马,但是仍啄吻不断。 「小皇叔答应下旨赐婚,你就要嫁给我了,高不高兴?」她是他的,一辈子都是他的人,注定的啦! 「咦!我以为……」佳人的眼眶忽然红了,滴滴珠泪滚落,泪流满腮。 「你是喜极而泣还是被吓出泪了,以为我当了储君就不要你,另择他人为后?」 乔翊温柔地为她拭泪,心疼她不问、不求的委屈。 螓首一摇,她忍泪轻语。「皇上怎会同意我和你的婚事,我以为他更中意宰相的女儿。」 「老婆是我娶的,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怎么可以让挑错老婆的小皇叔做主,我要的是你,爱的也是你温小兰,没有你当我的皇后我也不当皇帝,还不如私奔去……」他倏地双眼一亮,似又有什么歪主意。 「翊……」温拾兰动容地热泪盈眶,为他最真挚的话感动得不能自已。 「走,我们私奔去,免得小皇叔又后悔了,硬要塞给我一堆烂花杂草。」他说做就做,一刻不停留。 「咦!」她一怔。 「等我们生十个、八个娃再回来,小皇叔不让你做皇后都不成,因为我的儿子会是天生皇帝命,让他又爱又恨为什么不是他生的……」哈……逍遥去,天宽地阔任他行,乔小三不「离家出走」了,他要偕妻私奔。 温拾兰的表情满是错愕,更有爱上这男人就要跟他一起变无赖的好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顽童帝君她能不当个赖皮皇后吗? 一切都是命,她认了。 番外篇 【番外篇:清明帝的复仇】 我叫沈子熙,十岁……喔!该自称朕,朕十岁登基,皇后季氏。 不过朕根本不想当皇帝,也没想过要当皇帝,之前是母后逼朕要当太子,然后由太子「升官」 到皇帝一职,朕也是莫可奈何,也没当足孩子就得当孩子的爹,朕一想来就满肚子火气。 但是朕不恨母后,母后是为了朕好,虽然她也想垂帘听政。 朕会坐上龙椅,有个人不能不提,他叫乔灏,同时也是朕的皇兄沈子威,他是朕这辈子最恨的人,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骨头,将他绑在城墙上曝晒七天七夜,在他身上涂满蜜让蚂蚁咬他,用最狠毒的咒术诅咒他永不得超生,生生世世在十八层地狱受最阴毒的狱火折磨。 朕都说愿以帝位换取母后免罪,就算打发进冷宫也好,至少朕偶尔可以去探望母后,看她过得好不好,送食送衣让她安度寂寞的余生。 可是那个恶人居然对朕冷笑,还说母后罪有应得,不仅不让朕见母后还把她赶出宫,最后沦落为乞,朕听说后是心如刀割,躲在皇后的怀里哭了好几天,不小心哭出沈元嵘这个皇子。 朕不想当皇帝……啊!这句话说过了,重复,可见朕真的很不想当皇帝,但是乔灏那恶人不断逼朕当皇帝,不但不让朕睡觉,还要朕从早忙到晚批奏章,要是敢打盹竹条就往朕手背抽,抽得朕的手都肿了,又哭了好几天。 有一天朕看着刚会走路的皇子,心想朕一定要报复,绝对不让乔恶霸对朕予取予求,他要朕当皇帝,朕就要他尝尝皇帝教育计划失败的苦头,朕也是有脾气的。 所以,朕就把目标放在乔恶霸的儿子身上。 那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叫乔翊,是恶人乔灏的独子,哈哈哈!坏事做多的报应,朕看到那孩子就知道朕要扬眉吐气,不再受乔恶人鸟气。 于是朕故意放任皇子不成器,不请名师教导也不教他为帝之道,任由皇后把他宠得不成气候,而朕则表现得特别偏爱乔翊那小子,把他宠得无法无天,我行我素,就是一个地痞流氓。 可想而知太子心有不甘会跟乔翊杠上,朕什么也不做就看他俩在那斗来斗去,把乔翊逼得出头,他以为朕不知道太子背着朕做了什么,也不晓得皇后和国丈的阴谋,其实朕全都了若指掌,只是因为朕真的真的不想当皇帝,同时又想报复恶人乔灏对朕的迫害,所以朕要拱乔灏的儿子当皇帝,让他儿子也跟朕一样的痛苦。 逼宫,好呀!朕早就不想当皇帝,谁要谁拿去,朕不希罕,只要不怕被挖坟鞭尸,人人都能当皇帝,朕大方赠送。 母后,朕来陪你了,别再吃什么山菜配白饭,朕带你去吃好吃的,大鱼大肉搬上桌,把恶人乔灏家的莲香楼吃垮,一代皇商变乞丐…… 咦!哪来的大掌敢打朕的脸,不要命了吗?朕是皇上,对朕不敬抄你九族,一只猫都不许留下——「皇上也在臣的九族之内,皇上要灭了自己吗?」 啊!恶人来了。「皇……皇兄,朕刚作了一个梦,梦见国丈要逼朕喝毒酒,所以朕一心急就……」 不是怕,真的不怕,只是有点畏惧,皇兄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是一只极其阴险的笑面狐狸。 「臣能体谅,皇上并无恶意,总没人傻得连自己也杀,臣只是不得不告诉皇上一件事,其实臣想当皇帝,只是臣的妻子身子不宜多孕,臣爱臣妻,不想群臣以皇后无子一事而逼臣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所以……」恶人乔灏告诉朕这些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现在又想当皇帝了? 「臣谢皇上的成全,让臣子继承大统,臣再也无遗憾了,果然笨蛋皇帝好掌控……」 等……等等,他说的笨蛋皇帝是指朕吗?朕没把大好江山留给亲生儿,反而双手奉送给仇人之子,他是这个意思吧! 啊——朕上当了,朕被骗了,恶人乔灏是恶人之最,朕不玩了,怎么也玩不过成精的狐狸,朕又要哭上三天三夜了。 端妃、云婕妤、周才人……快来安慰朕,朕的心受伤了,很需要你们娇软身躯来抚慰,朕的复仇大计…… 彻底失败了! 【全书完】 注1:欲知来自现代的女强人乔淇,如何在穿越后由小乞儿变成王妃,请看《巧乞儿~庶女王妃》。 注2:欲知生下小魔星的腾龙王朝第一奸商乔灏与其妻佟欣月,深情缠绵百转千回的恋曲,请看《巧乞儿~黄袍霸商》。 注3:欲知冰山丐帮帮主墨尽日与呛辣娇俏公主凤栖岚,生死相许的恋情,请看《大龄凤凰女》。 注4: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