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豪门当后娘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第二天一早,郑绣就被院子里的喧哗声吵醒了。 那不是几个人的说话声,而是似乎来自于一群人。 郑绣穿好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出了屋子一看,郑仁和郑老太、郑老头也都出来了。郑誉是散着头发,衣衫胡乱地套着,踢拉着鞋最后跟出来的。 院子门被拍的‘梆梆’作响。 郑仁去开门,郑绣招手把郑誉招到自己身边。 院门一打开,外头站着十几个人,且都是壮年男子。为首的是个年迈的老头,蓄着胡须,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身形佝偻,脸上沟壑丛生。 老头边上,站着个高壮的尖脸妇人,正是朱氏。 郑绣只认得朱氏,正纳罕朱氏一大早带这么一群人来家里做什么。 郑仁却对着那老头拱手道:「叔公,您怎么来了?」 郑绣这才想起来,自家族里的亲戚其实还是有的。当年闹饥荒,郑老头的爹娘都死后,就带着郑老太和两个儿子到了相对更富庶的槐树村扎根。而其实郑家的本家,是在十几里外的坝头村的。不过来往也不甚多,只有每年过年前,郑老头和两队儿孙回去祭一回祖。郑绣这么多年也没回过本家,自然也就不认得他们。 郑仁喊着那人为叔公,那么应该就是郑绣太爷爷的亲弟弟——如今郑家家族的族长。 老族长点点头,背着双手,带着人进了门。郑仁自然不能拦。 郑老头看到他,也喊了一声‘二叔’。 老族长‘恩’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带着人进了屋,他在院子里扫视一眼,然后问:「这就是你家的绣丫头?」 郑老头道:「是我家丫头,不知道二叔今天这一早来是……」 老族长冷哼一声,「你家绣丫头做的好事,如今四里八乡都传遍了。我本想着,你家也不是那等不知礼的人家,总会做点事来堵上别人的嘴。要不是你家儿媳来通报,我还不知道你们家竟准备就这么一直养着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丫头!」 在院子里的郑家人莫不狠狠地瞪了朱氏一眼。 朱氏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然后想到自己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又大着胆子道:「叔公不知道,镇上的冯员外本是说不介意那传闻的,愿意名门正娶。可大伯家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呢,就眼下这样还瞧不上人家……要我说,绣丫头都这样了,难得还有那样的好人家肯求娶,就该趁早把她嫁出去才是!」 她这一煽风点火,老族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对着郑老头道:「今天我也从各家带了人来,绣丫头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给我个说法吧。族里待嫁的姑娘可不少呢,不能就因为这一个丫头,就坏了整个本家的名声!」 郑老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正是慌神之际,郑仁道:「叔公远道而来,想来也累了,先进屋坐坐,喝口水。」 郑仁的举人身份,放到哪里都是说的上话。 老族长点点头,带了人进堂屋。 郑仁对着郑绣试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郑誉回屋。 郑绣便把弟弟带回屋里梳头换衣服。 郑誉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让他姐姐把头发扎成小揪。 「姐姐,刚才来的那个太叔公,我不喜欢他。」 郑绣问他怎么这么说。 他道:「每年回去祭祖,太叔公都是板着脸,我还偷偷听到他跟爹说,要记挂着本家,多照顾族里的人,别在外头日子过好了,就忘本了。」 郑绣虽然不明白上一辈的恩怨,却也能猜到,当初年景艰难的时候,要不是本家实在待不下去,郑老头也不会带着妻儿搬到其他地方。若是有族里接济,能帮着供养郑仁读书,郑老头和郑老太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后来郑仁出息了,这些人就想在他身上捞好处了…… 郑誉梳好了头,跳下凳子,说:「姐姐,我想去把薛叔找来,你觉得怎么样?」薛直在他看来最厉害了,有他在,肯定没人能欺负她姐姐。 郑绣点点头,老族长带着人来者不善,家里确实需要薛直帮忙。 郑誉就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挨着墙根底下一路走,出了家门。 郑绣坐在屋里静静等着外头的消息。没多会儿郑老太也进来了,郑绣问她外头怎么样了,她也不说话,只顾着抹眼泪,差点把郑绣急出个好歹来。 从镇上回槐树村,按郑誉的脚程,来回得快半个时辰。 第2章 郑绣本还有些担心,万一老族长在朱氏的怂恿下强逼,非逼着爷爷和她爹答应下冯家的婚事可如何是好。 幸好薛直来的很是及时。 郑誉和薛劭先小跑着进了屋给郑绣报信。 郑绣不禁奇怪,问弟弟说:「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你雇车了?」 郑誉搔了搔后脑勺,「没有啊,我去的时候薛叔已经出村往镇上来了。」 郑绣点点头,那也确实有些巧了。 当然其实并非巧合,而是昨天在郑家发生了那样的事,薛直一夜都没能入睡,一大早就拢了家里所有的财物,想着上门提亲了。就怕郑绣被冯家逼的太过,一心想去当姑子。 薛直大步流星跨进了堂屋,对着屋内众人一拱手,对郑仁道:「郑举人,我是来提亲的。」 郑仁方才与老族长斡旋了一段时间,身体都有些紧绷,老族长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到底是掌管了族中事务多年,不是那等可以轻易糊弄的人物。见了薛直,郑仁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老族长便问起来:「这位是……」 郑仁和郑老头还没答话,站在一边的朱氏已经一脸嫌弃地抢着开口道:「这就是和绣丫头在山上待了一夜的猎户,刚来到槐树村落户不到半年,就靠打猎为生,还带这个孩子呢。」 老族长捻着胡子点点头,又转头问薛直:「你说你来提亲,可带了聘礼?」说罢上下打量了下两手空空的薛直。瞧着倒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人也长得周正,就是穿得寒酸了些。 薛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虽然只有巴掌大,一打开却是几件玉玩,有白玉佩两块,翡翠扳指一个,还有一个水滴状的碧玉坠子。 东西虽然不多,成色确实出奇的好,不说在场其他人,便是郑仁这样自诩见多识广的,也只在京城中时见过达官贵人家里有这样的东西。 朱氏不禁讶然道:「这样好的东西,你、你怎么会有?莫不是坑蒙拐骗偷回来的吧?」 薛直蹙着眉头,面色沉静地道:「家里祖上是帮贵人做事的,这些东西便都是贵人赏下来的,祖上留了下来,便一直传到现在。」薛直这样的气度,确实不像是穷家小户出来的,既说是传家宝,倒也说得通。 朱氏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是想把薛直这穷酸猎户扁的一文不值的,没成想人家随便拿了几件玉器出来,就都是当世罕见的宝贝。 朱氏努力想了想,又道:「那、那也值不了多少钱吧,想镇上的冯家,那可是在京城都有生意的。」 老族长却没有纵着朱氏一个女人一直插嘴,瞪了她一眼,道:「士农工商,商贾最是低下,有什么好比较的!我们男人说话,哪轮到你这妇人说话?!」 朱氏被呵斥得闭了嘴。 老族长又看向郑老头和郑仁,「既然你们已经做好打算,怎么方才不说?」 郑老头哪里能说,郑仁连把郑绣嫁给薛直都舍不得呢,只道:「薛猎户还没来提亲,两家还有许多细节未商定,就没想对外说。」 老族长虽然觉得郑老头把自己也当成外人不太高兴,但倒也理解他们这样的做法,毕竟郑绣担着个‘克夫’的名头,亲事没落实之前,对方都有反悔的可能,稳妥些倒也正常。 「既已谈妥,就早些下定。绣丫头这婚事也拖不得,我看最好下个月就成亲吧。」 虽说这时代亲事也讲究三书六礼,可庄户人家没那么讲究,大部分人还是相看过后,双方家长满意,下了聘礼就可以准备成亲了。 郑仁自然是不愿意的,道:「还有许多流程未安排,下月之期未免太过匆忙。」 老族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族里的姑娘开了年十四岁的就有三个,十三岁的有两个,都是说好了人家,今年就准备嫁过去的。你家绣丫头的事拖着不解决,她们还怎么成婚?」 郑老头从中斡旋道:「二叔,一个月的时间确实急了点,不如多宽限一段时间,老大就绣丫头一个闺女,自然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老族长‘嗯’了一声,勉为其难地道:「那就两个月吧。也就你们家规矩多,换成我们村上,谁家嫁娶需要准备这样多的时间。」 几人又商量了一些婚事的细节,老族长站起身告辞。 朱氏真是懊悔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本想着撺掇着老族长来逼婚的,怎么薛直来提个亲,这件事就真么简单接过了?这个老族长也是个昏聩的,一个落魄猎户有什么好的,哪能比得上富庶阔绰的冯员外家?偏这老族长跟自命清高的郑仁一样,还看不上人家冯家! 第3章 老族长带着族中男子准备离开,朱氏缩着脖子低着头,也想混着一起离开。 「老二家的,你留一留。」郑老头出声道。 朱氏没办法,只得站住了脚。 老族长带人离开后,郑老头沉下脸,冷笑道:「我都不知道,老二媳妇你这么本事,还能把族长给请过来?」 朱氏腆着脸赔笑道:「那我不是也是担心绣丫头嘛,就想着请叔公过来给绣丫头参谋参谋婚事。」 这样的鬼话,在场之人自然没有信的。 郑老头冷哼一声,「老二不在家,没人管着你,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多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朱氏嫁入郑家,自然是随了夫姓。可看她最近做的事,为了冯家许的红封,胳膊肘不知道拐到哪里了。 朱氏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额头和背上都冷汗连连。 「你走吧,往后不要来了。」郑老头冷着脸,「往后再来,可别怪我不顾念往日情分。」他虽然不想就这么简单放过朱氏,可老族长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惩治儿媳,传出去,到底不好。 朱氏如蒙大赦,赶紧告辞。 薛直道:「我送送二婶。」 朱氏前头差点被他一拳头吓破了胆子,哪里敢要他相送,赶紧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薛直显然不会听她的,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出了堂屋。 朱氏脚底抹油,飞快地跑出门去。 等出了郑家大门,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薛直负着双手站在不远处死死死盯着她,仿佛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朱氏吓得双腿发软,再不敢耽搁,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们走了干净,郑家终于恢复了平静。 郑绣听到外头没了动静,就出了屋去了堂屋。 「爷爷,爹,太叔公他们都走了?」 郑老头点点头,然后看了看一脸难色的郑仁,对着郑绣招了招手,把她招到身边坐下,「你太叔公揪着你的亲事不肯放,今天若是我们不松口,他带了那么些个人来,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好老族长还给了郑仁几分面子,若是族中其他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不会是这么坐在一起说话这么简单。早就让人先把姑娘带走,锁进祠堂,等待发落。 郑绣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爷爷。」 郑老头叹了口气,恰好薛直也送完朱氏回来了,便让薛直也坐下,道:「婚期也给你们定好了,就在下下个月。」 郑绣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前一天她爹还没松口呢,今天老族长带人这么一闹,不过半上午的功夫,她和薛直的婚期居然都定好了。之前和薛直的事,虽然是她先提出来的,可她也不过想着先定了亲,堵住外头人的脏嘴,也方便她照顾薛家父子,至于婚期,拖个一两年再说。 郑仁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先回屋静一会儿,其余的事,劳烦爹同他们两个说说。」 不过半上午的功夫,郑绣却觉得她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疲惫。 郑仁走后,郑老头便把老族长的话转述给郑绣听,好让她知道不是家里不想留她,而是实在情势逼人,所以才这么匆匆决定了下来。 比起被强逼嫁给冯公子,薛直自然是个上选。郑绣心里倒也没有觉得多么不适,只是还是觉得婚期太快,快的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说完话,郑绣送薛直和薛劭出门。 她跟薛直居然这么快就定下亲来,并且婚期还近在眼前,郑绣觉得不真实,薛直就更是觉得像做梦了,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似走在云端。 送到门口,薛直让郑绣留了步,「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你不要有负担,我说过的,就算咱们成亲后,我也不会强逼你什么。只等风波过了,你要想,我们就和离,还你自由。」 郑绣点点头,薛直的为人她看在眼里,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等强逼女子,出尔反尔之人。 两人告了别,薛直便带着薛劭回去了。 郑老头说了半上午的话,也有些疲累,回屋休息去了。 郑绣脑子也有些空白,去了灶上看了钱婶子准备午饭。 她心不在焉的,钱婶子也看在眼里,她来的时候,郑家堂屋里坐满了人,她没敢多听,径自进了灶房。可到底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大概知道发生了何事,不禁也有些心疼郑绣。东家的大姑娘在她看来,人又能干爽利,长得又好,若是她的闺女,自然也要疼到骨子里去的。就是运气实在不好,婚事上太过艰难。那个薛猎户看着虽好,但钱婶子也觉得他还是不大配得上郑绣的。不过她一个在人家帮忙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第5章 县官夫人是个圆脸的中年妇人,看起来再和气不过了,也帮着劝道:「大喜的日子,老太太别哭了。要是惹得我们新娘子也掉了眼泪,妆容花了可就麻烦了。」 郑老太擦了擦眼泪,也笑道:「诶,奶奶不哭。咱们绣丫头今天可真好看!」 郑绣戴上缀了十几颗滚圆珍珠的凤冠,只觉得脖子都快被压断了。说起来这凤冠还是她娘成亲的时候戴的,郑仁找人重新装点过,换下了泛黄的珍珠,翻新过后便一点看不出是旧物的痕迹了。凤冠闪耀,配着绣纹精美的大红嫁衣,十分颜色也被衬托出了十二分。 红盖头盖上后,郑老太和苏娘子一人一边扶着郑绣出了屋。 虽说成亲后还是住在自己家,可她往后就是冠以夫姓的薛郑氏了,算是别人家的人了。上花轿前还要给郑老头和郑仁行礼。 郑绣在红盖头下,也不知道她爹和她爷爷是怎么样的表情。只感觉到她爹扶她起来的时候,手是微微颤抖的。 这时花轿也已经停到了外头。 郑绣由一个本家的堂兄背着,一手捧玉瓶,一手拿了个苹果,上了花轿。 霹雳巴拉的鞭炮声和热热闹闹的人声中,郑绣上了花轿。 薛直对着郑家几位长辈一拱手,跨上大马,喊了声‘出发’。迎亲队伍又吹打起来,一堆人拥着花轿沿着大街出发。 郑仁在郑绣小的时候就开始攒嫁妆,一共攒了六十担。在整个镇上,甚至是县城里,都算的上是头一份了。抬嫁妆的人跟在迎亲队伍后头,成了另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迎亲队伍在镇上绕了整整三圈,才回到了郑家。 此时已值正午,郑家已经开了席。 郑绣被苏娘子扶着回了屋,除了在轿子里觉得有些颠簸得昏昏欲睡以外,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毕竟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在外头绕了一圈,回了家换了间屋子罢了。 外头人声鼎沸,来贺喜的,来吃酒的,络绎不绝。 郑绣饿了半天,已经觉得胃里烧得慌,恨不能把手里拿着的象征平安如意的苹果直接啃了。还好钱婶子很快就断了碗银耳粥进来,掀了红盖头一角,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了她。 这是婚礼同昏礼,意在黄昏举行。 郑绣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坐的腰酸背痛不说,脖子更是觉得都要被凤冠压折了。 还好有郑老太和钱婶子轮流进来,站在她身边让她靠会儿,这才好受不少。 黄昏时分,钱婶子引着郑绣出去行礼。 郑绣在后盖头下亦步亦趋地走出屋子,一出屋子外头就是一片喝彩声。 一段柔顺的红绸被塞到了她手里。 她握着绸缎,站在薛直身边,拜过高堂和天地后,薛直一手牵着她,另一手托着她的手腕,扶着她站了起身。 这是郑绣第一次牵薛直的手,温暖,干燥,掌心还有一层薄茧。 第三拜,夫妻对拜。 郑绣缓缓地前倾身子。 「礼成!」唱者高呼,「送入洞房!」 在宾客的鼓掌声中,郑绣又被郑老太和钱婶子一人一边,扶回了洞房。 屋里到堂屋不过几步距离,行礼也不过几息时间,郑绣却是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进了屋,郑绣不免问起:「奶奶,薛直什么时候入洞房?」她想着他快些进来,自己就能脱下这压死人的凤冠霞帔了。 郑老太不禁笑道:「哪有新娘子问这个的?」 郑绣无奈,「这凤冠实在太重,我脖子酸的不行。」 钱婶子道:「大姑娘稍微忍耐些,姑爷再快,也得在外面吃会儿酒的。」 郑绣哀叹一声,想不到成个亲这么累。自家这还是简单的乡间礼节,若是换了达官显贵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人呢。 「那再端碗粥我吃吧,我饿死了。」 钱婶子刚要动,郑老太把她拦住了,「别吃粥了,你还在要在屋里坐一会儿的,一会儿要是想上茅房,那就麻烦了。奶奶拿两块糕点,掰给你吃吧。」说着就出了屋子。屋里虽然也摆了糕点西饼,但是新郎官还没入洞房之前,那些东西是不好动的。 很快,郑老太就拿了一小碟子桂花糕进来。 郑绣这亲事办的匆忙,厨子是镇上请回来掌勺的,糕点西饼就是直接买的现成的。郑仁便觉得愧对女儿,因此买来的东西都尽可能挑的最好的,最贵的。 桂花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第7章 郑绣便坐到了梳妆台前。她本还有些担心,粗手粗脚的薛直会做不好,弄痛了她还是小事,弄坏了她娘留下的凤冠就麻烦了。 没想到薛直的动作出奇的温柔,也十分有耐心,她怎么指导,他就怎么做。凤冠拆下来,别说东西毁坏,就是郑绣的头发都没多掉一根。 她的头发也生的极好,乌黑透亮,油光水滑。看的薛直忍不住假公济私多摸了一把,只觉得比家里的缎子还滑手。 卸下那沉甸甸的东西,郑绣活动了一下脖子,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坐到了饭桌前。 薛直拿来的东西是清单可口,又是镇上酒楼大厨亲自掌勺,味道更是没话说。郑绣先喝了两口汤,然后一转眼就着菜就吃完了半碗饭。 吃完她才发现自己好像饿的太过,没怎么注意吃相,薛直还在一边看着呢。 她不禁面上一红,问薛直说:「你是不是也没怎么吃东西?」 薛直道:「没事,你吃。」 郑绣放了碗筷,又喝了两口汤,「我饱了。」 「真饱了?」 郑绣点点头。 薛直便拿了她的碗筷吃起来,大口大口地吃起她吃剩下的饭菜。 ……他、他怎么吃自己的剩饭?! 郑绣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薛直吃的更快,一转眼就把郑绣吃下的饭菜一扫而光,碗和碟子干净得跟洗过似的。吃完,薛直又很自觉地把空碟子空碗收拾了,送去了灶上。 郑绣摸着滚烫的脸颊,坐到了梳妆台前,换下了嫁衣。嫁衣里头是厚厚实实的白色中衣,她在外头换了家常的衣服,又卸了厚重的新娘妆。 薛直就是故意把时间留给她的,一直到她都忙活完了,他才隔着门在外头问:「我可以进来吗?」听到郑绣在里头应了一声,他才捧着一盆温水进了屋。 郑绣洗过了脸和手,薛直也就着盆里洗了,又端着水出去倒了。 郑绣收拾了两床被子出来放在炕上。 薛直倒完水回来,道:「你睡炕上吧,我睡地上就成。」 郑家这宅子里地都是青砖铺的,沾了湿气容易生病,郑绣自然不让,「炕上那么大,你睡地上做什么?万一你第二天就病了,别人怎么说?」 薛直搔了搔头。郑绣看着好笑,「你也累了一天了,快早些睡吧。」 薛直吃过了东西,又在外头吹了会儿风,忙前忙后,酒也有些上头,也就不推辞了,坐在炕边上脱鞋。刚脱下一只,他又把鞋子给穿上了,「我、我脚臭,我去洗洗。」说罢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郑绣摆弄完被子,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是坐在炕沿上发愣。 外头的人声依旧热闹,屋子里就显得格外静谧。 薛直在净房打了水,洗了脚,很快就回了屋。 「你睡里头吧,我起得早。」郑绣道。 薛直应了一声,脱了鞋上了炕,他身形本就魁梧,怕挤着郑绣,更是尽可能地往里缩。 郑绣散了头发,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除衣,就想把那对红烛给熄了。 「那个不能熄的,意头不好。」薛直忽然出声道。 郑绣点点头,就穿着寝衣上了炕。 屋里都是郑绣嫁妆单子里的新家具,还都用红绸装点着。两人一动不动地并排躺着,这情境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不过也过没多久,薛直就打起了鼾。 轻微的鼾声响起后,郑绣总算舒出一口气。他睡了也好,两人也没那么尴尬了。 屋里窗户没关好,忽如其来一阵风,把桌上烛火吹的跃动不已。 郑绣起身合上窗,想拿着剪刀把蜡烛芯剪短,无奈那桌上的烛台本就高,儿臂粗的红烛更是有成人手臂长短。她举着剪子够了半天,都没能够得着。 最后没办法,只能站在凳子上,扶着桌子去剪。 薛直鼾声不断,却偷偷掀开眼皮瞧她,瞧着瞧着,他的脸上不禁就带出了笑。他还记得不久前冬日的午后,她也是那么垫着脚尖去够竹竿,晒被子,最后实在够不到,都开始急的跳脚了。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已经装下了她。 郑绣剪完蜡烛芯子,觉得背后怪怪的,转头一看,薛直还在打着鼾呼呼大睡。 她放轻了手脚,又摸回了炕上。她带着那一声沉甸甸的行头,自然是累得不行,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的呼吸变得均匀之后,薛直就慢慢睁开了眼。 第8章 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转过头用眼神描摹她的五官。 他的小姑娘长得这样好,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睫毛又长又茂密,小鼻子也十分挺拔,真是怎么都看不够…… 一直到外头热闹的人声散去,月至中天,薛直才合上眼,真正睡去。 第二天一早,郑绣醒来后,对身边突然多出个人先是一惊,而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同薛直成亲了。 屋内的蜡烛才烧了一大半,郑绣坐在梳妆台前习惯性地给自己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然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已婚妇人了,又改梳了个单螺,发髻上插了一支简单的金簪。 妇人发髻也是前不久她跟着苏娘子学的,因都还手生,颇耽误了一会儿功夫。 梳好头,郑绣起身把蜡烛吹了,拿了要换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 ……薛直虽然睡着,但她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换衣服。 郑家其他人前一天都招待客人到很晚,眼下还都没起身。 郑绣就去了灶上做朝食。灶上还剩下不少吃食,不过前一天大家都在席间吃不少油腻的东西,郑绣就想着还是朝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就拿了几个鸡蛋,按照家里的人口,煎了荷包蛋。再用锅里的肉汤下了面条。 想到她爷爷,她爹和薛直都吃了不少酒,郑绣还找了蜂蜜泡了一大壶蜂蜜水。 很快面条就能出锅了,郑誉和薛劭两个闻着香味也起来了。 郑绣赶他们去洗漱,两个孩子比赛似的,手脚一个赛一个的快,没多会儿就洗好了,跑到灶台边上,帮着她盛面条。 「阿誉去看看他们都起来没?要是没醒也别吵,让他们多睡会儿。」 郑誉应了一声,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去了。 郑老头和郑仁还在沉沉睡着,郑老太已经起了身,薛直没多会儿也穿戴好了出来洗脸。 一家子上了饭桌,一起用朝食。郑绣端了蜂蜜水,让薛直喝下。 薛直本是不太爱吃甜食的,却还是端着碗一口喝完了,一滴都不带剩的。 每人一碗肉汤面,上头还撒了一把嫩绿的葱花,佐着荷包蛋和酱菜,最是开胃。 郑绣怕薛直不自在,便道:「多吃点,锅里还有。」她是按照全家的分量下的面,眼下郑老头和郑仁还没起身,面条又不能泡汤太久,他要吃不完可就浪费了。 薛直果然没辜负郑绣的期望,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面条。 吃过朝食,两个孩子就要出门上学堂了,薛直自告奋勇去送他们。 待他们出了门,郑绣收拾了碗筷去灶上洗。前一天摆宴的桌子是收拾了,但碗筷都还堆在一起,像坐小山似的。 郑老太撸着袖子就要帮忙,郑绣把她给拦住了,「奶奶昨儿个和钱婶子忙到半夜,今天就让我来吧。」钱婶子这天放了半天的假,郑绣自然也是想让郑老太歇一歇的。 郑老太却道:「这么多碗筷,你一个人得洗到什么时候。我跟你一手一脚地洗完了,再去歇着也不迟。」 祖孙俩便一起干起了活儿。 郑老太打了半天腹稿,终于开口道:「昨晚上,你们怎么样了?」 郑绣熟练地洗着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了?」 这些事一般都是母亲过问的,可郑绣没有母亲,郑老太只能继续问:「就是昨晚上洞房,你跟他……」 郑绣这下也知道她奶奶这是打听什么了,不禁脸上一红:「没怎么样啊,就两个被窝,他睡他的,我睡我的。」 郑老太不禁蹙起眉头,大儿媳早亡,没人教导郑绣人事不足为奇,可薛直都带着那么大个孩子了,没道理在这种事上那么不开窍啊。 薛直虽然跟郑绣有过‘君子协定’,但这些自然是不能让郑老头郑老太知道的。在他们看来,成亲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两人成过亲就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生孩子,怎么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协定。 郑老太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郑绣说,决定回头好好合计合计,若是他们俩还那么不开窍,那她可得郑绣好好说说。 她们碗筷洗了大半,郑老头和郑仁一前一后地起了床。 灶上火还没熄灭,肉汤还热着,郑绣手脚利落地又下了两碗面条。 郑老头喝过蜂蜜水,吃过朝食,还是觉得累,便回屋去了。郑仁则把郑绣拉倒一边,一开口,问的却是和郑老太一样的话—— 「昨晚,你们怎么样?」 「爹你问什么呢?」面对问这种事的郑仁,郑绣越发害羞,不过还是老实道:「他是个君子。」 第9章 郑仁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没事,爹就是问问。你去忙吧,爹也要回书院走动走动。」郑绣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外头的谣言传无可传,他也是时候回去继续教书了。 郑绣应了一声,又回了灶上洗碗。 薛直没多会儿就回来了,还从外头割了肉买了菜回来。 郑绣见了,不免好笑道:「家里吃食还多呢,你又买肉做什么?」 薛直搔了搔头,他也说不清,反正就觉得在郑家白吃白喝不太好,若是直接给银钱,郑绣肯定是不肯收,就想着买点东西回来了。 灶上的活计已经差不多到收尾工作,郑绣让郑老太回屋休息,薛直就在她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灶房本还还算宽敞,站上薛直这样的一个魁梧男子,就显得逼仄了。 郑绣一转身,就装上了薛直的胸膛。硬邦邦的,给她额头都撞痛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郑绣揉着发痛的额头不满地嘟囔着。 薛直手足无措地去看她的额头,口中道:「你没事吧?我……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的上手的?」 郑绣推着他往外赶,「别在这里添乱了,我自己能行。你该干嘛干嘛去!」 薛直没办法,只好回了屋。 炕上两床被子井然有序地折好了排在一起,薛直不禁伸手摸了摸郑绣的那床绣着交颈鸳鸯的喜被。 丝绸的被面,入手滑顺。 不过手感还是没有她的头发好。 薛直忍不住回味了下那手感…… 在屋里坐了会儿,薛直怕自己再胡思乱想,就起身出了屋,去院子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柴火,抡起父子就劈了起来。 中午之前,钱婶子从家里过来了。 一进来,便看到了在院子里劈柴的薛直,一柄短斧在他手里虎虎生风,一斧子下去,圆柱形的柴火便被一劈到底。 这干活的利落劲儿,让人怎么瞧怎么喜欢。 钱婶子笑着进了灶房,心想这薛猎户,别的不说,倒是有一把好力气。 「婶子来了啊?」 钱婶子看着光洁如新的灶台,道:「大姑娘怎么把活儿都干完了,留着我来做就好啊!我昨儿个还特地跟老太太说了的……」 「唉,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儿,一会儿就做完了。」郑绣解了围裙,笑了笑道:「不过午饭还要麻烦婶子了。」她忙活了一早上,再准备午饭是不能行了,又道:「也不用多麻烦,蒸一锅米饭,把昨天剩下的食材,随便炒两个菜就行。」 钱婶子忙应道,「姑娘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给你做好。」 郑绣也确实感到累了,一边捶着肩膀一边出了灶房。 薛直也把院里的柴都劈完了,把小山似的柴火拢回了原处。 郑绣也招呼他道:「你也别忙了,看你干活儿我累得慌。」 薛直抬起袖子擦了擦汗,「那、那我做什么去?」 郑绣好笑道:「你在家都干嘛?」 薛直想了想,说:「在家也是干干活儿,打打拳。」 郑绣‘哦’了一声,「那你现在也干完活儿了,跟我去歇着吧。」 薛直应了一声,放了斧子就跟了过去。 前一夜的洞房之夜,郑绣累的半死,又觉得颇为尴尬,到现在还没能好好跟薛直说上话。她可是准备了一些话同他说的。 薛直跟进屋以后,郑绣坐在炕上,觉得脖子和肩膀酸胀的不行,一边自己捶打着,一边道:「我坐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薛直就拿了凳子,摆到了她面前坐下。 郑绣道:「我有几件事要同你商量。」 薛直道:「你但说无妨。」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什么都听。 郑绣已经打好了腹稿:「第一,往后家里的银钱都归我管。」 薛直立马就掏出了贴身的几十两银票往她面前一推,「你都拿去。」 之前典当的玉佩,出去薛劭上学堂的花销和家里的嚼用,还剩下一百五十两,后来成亲时雇迎亲队伍等花了一些,眼下就只剩下一百两不到了。 郑绣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往后家里的银钱支出都必须由我过目。」她之前可是听薛劭说了,薛直花钱大手大脚,从来不顾虑什么,不然也不会他有本事经常能猎到好东西,却还是攒不下什么钱。 「没事没事,你拿着吧。放我这里,我怕花着花着就没了。」 第10章 郑绣便把银票折好,放进了炕头的木匣子里。那里头还放着薛直提亲时给的几样玉器。 「第二,往后孩子由我来教,你不许插嘴。」 薛劭在他的粗心大意的教养下,少年老成得都让郑绣心疼。尤其是想到之前薛直上山打猎,居然把薛劭一个人在家里一放就是一个月。 薛直点头如捣蒜。 「这第三嘛,你能不能去找点其他营生?」 打猎到底是靠天吃饭,也是靠力气吃饭。天气不好的时候,或者年迈无力的时候,这样营生可就不混不到饭吃了。但凡家里有点田地的,有点底子的,都不会做这种营生。她说的时候也十分小心,就怕薛劭觉得自己的行当被看轻了。 薛直蹙眉沉思不语,良久才叹息道:「我想了半天,除了一把子力气也没有什么长处了……难道还回去帮皇帝打仗?」他后半句说得极轻,像在嘟囔。 郑绣没听清他后头讲的什么,只道:「这也不急在一时,往后做什么营生还需要从长计议。」 薛直点点头,「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郑绣灿然一笑,觉得薛直乖得简直像是条大狗。 想到狗,郑绣也想起来,「激雷呢?你把它留在家里了?」 薛直点点头,「昨儿个那么多客人在,怕激雷见到生人会吓着人家,就没牵过来。」 「那今天用过午饭,你去把它牵过来吧。」狗最是有灵性,激雷又那么通灵,让它误会主人遗弃它就不好了。 正说着话,外头钱婶子已经在喊:「姑娘,姑爷,快出来看看,外头来了条好大的黑狗!」 郑绣和薛直出去一看,院子里站着一条毛发乌黑,威风凛凛的大黑狗,见了他们,欢快地摇着尾巴,还吠了两声。 激雷竟然自己找过来了! 郑绣不由啧啧称奇道:「激雷好生厉害,竟然能从村里一路找到镇上来。」 薛直与有荣焉地笑道:「这算什么,我们激雷厉害着呢。」到底是他训练了多年的军犬,在战场上亦有大用处的,这点找路的本事还算不得什么。 郑绣逗弄了激雷一会儿,又找了家里的两个旧碗洗刷干净了,一个给它当饭碗,一个给她当水碗。 激雷似乎感受到了郑绣的喜欢,尾巴摇的越发欢了,还伸着舌头一口一口舔着郑绣的手指。 一旁的薛直看的发酸不已,他还没碰过她的小手呢,倒让这狗崽子抢了先! 蹲着身子逗了会儿狗,郑绣也觉得累了,站起身去井边洗了手,回屋歇着去了。 薛直恨恨地瞪了激雷一眼。激雷这会儿可不像方才那么欢快了,夹着尾巴缩到院子里的角落去了。 郑绣在屋里来回走动,伸展手臂。按着记忆里上辈子看过的瑜伽动作,舒展身体。 薛直进来后,她颇为尴尬地放下了手,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身上有些酸痛,活动下。」 薛直道:「你这动作颇为奇怪,小心别弄伤经络。这样吧,我来帮你舒活一下。」 换成平时,薛直也不会提出这样的提议,但是看到刚才郑绣对着激雷又摸又揉的,还让激雷舔她的手指,他心里实在酸得很。 郑绣也没多想,乖乖坐了下来,「我就是脖子和肩膀那儿酸疼得很。」 薛直应了一声,站到她身后,抚上了她的肩膀。 郑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只往那儿平常一坐,就看的薛直心跳加速。 他拿捏好力度,找准经络后,就轻重有度地隔着衣服给她揉起来。 郑绣顿觉得舒适不少,没想到薛直看着粗手粗脚,不仅昨儿个会温柔地帮她拆凤冠,今天还会这样给她按摩揉肩,真真叫人刮目相看。 她是舒服了,薛直可是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就怕自己一时不察,弄疼了她。 揉了大概一刻钟,郑绣也不好意思了,说:「好了,我已经舒服很多了。」她觉得要是自己不说,薛直那耿直的性子能给她一直揉下去。 薛直停了手,郑绣转头一看,他竟然一头是汗,黝黑皮肤下还隐隐透出了红。 郑绣舒展了一下手臂和肩膀,觉得轻快不少,便道:「累着了吧,你歇会儿,我去看看午饭好了没。」说着话就出去了。 薛直坐下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心跳如擂鼓的胸口,不禁嘿嘿笑出了声。 这婚成的太值了! 这么想着,他又不禁把刚才给郑绣揉肩膀的双手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第11章 「爹!你干什么呢?!」薛劭突出其来一声喊,差点把薛直吓出病来。 薛劭也正奇怪呢,他和阿誉刚放饭回家,姐姐,不,今天要改口叫娘了……她娘说饭菜好了,让他来喊他爹吃饭。屋门也没关,他直接就进来了,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他爹一脸痴笑地在闻自己的手! 薛直尴尬地收回了手,「你中午放饭了?」 薛劭点点头,「对啊,我来喊你吃饭的。」 薛直轻咳一声,把手背在身后,便站起身出了屋。 薛劭跟在他后头,还在问:「爹你干嘛闻自己手啊?」 薛直也难以跟他解释,只能说:「爹刚才出了一手的汗,闻着臭不臭。」 薛劭一脸恶心,「那你快去洗洗手,洗干净了再上桌吃饭。」 薛直只好假模假样地在井边的水桶里洗起手来,薛劭还拿了胰子给他用,就怕他洗不干净。 洗完手,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堂屋里饭菜都已经摆上了桌。郑老头和郑老太坐在上首,右边是郑仁,左手边郑绣坐了一个位置,身侧还空着,郑誉坐在最下首,朝着薛劭挥了挥手,薛劭就小跑着过去跟他挤在一起做好了。 薛直在郑绣身边坐定后,郑老头道:「人都齐了,开饭吧。」说着给郑绣夹了一筷子肉,「绣丫头忙了半上午,累坏了吧。」 郑绣也给郑老太夹了菜,「奶奶也帮了不少忙呢。」 两个孩子也有样学养,郑誉给薛劭夹菜道:「阿劭,上学堂辛苦了,多吃点。」 薛劭也给他夹了菜,「你也辛苦了,多吃点,长身体。」 童言童语的,逗得满桌子大人都乐开了怀。 郑仁不禁笑道:「阿劭,往后可不能再‘阿誉’这样喊了,按理该喊舅舅。」 薛劭今天早上对着郑绣当面都没能喊出一句‘娘’来,别说只比自己大了不到半岁的郑誉了。当下就为难起来。 郑绣就帮着打圆场道:「爹,你随他们去喊吧,他们年纪本就详尽,带着辈分喊人,难免生分。只要阿劭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郑仁本就是逗薛劭的,看他脸都憋红了,就也道:「恩,阿劭是个聪明的,心里明白就好。」 偏郑誉促狭,一脸坏笑地夹了个鸡腿放到薛劭碗里,口中道:「来,大外甥,别客气,多吃点!」 惹得满桌子的人都哈哈大笑。 吃过午饭,郑仁回了书院,两个孩子也去了学堂。郑家二老回屋休息。 郑绣和钱婶子收拾完了碗筷,就也准备回屋歇会儿。 薛直也是无事做,闲得很,就在院子里洒扫,然后喂喂鸡,喂喂狗,总觉得不找点事做浑身不自在。可想想从前,明明在自己家,不山上打猎的时候也是这样闲着,现在却觉得怪怪的。尤其是郑绣忙进忙出,一直都有事做的情况下,他越发觉得自己闲得可耻。 郑绣却怕了他再找事情做,院子里的柴劈的一个月都够用了,院子里的地也被扫的一片落叶也没有了。她怕他再继续找活儿干,钱婶子都要从自家失业了。 不过好在薛直很是听话,她一喊,他就麻溜儿地放下活计,跟她回屋了。 郑绣散了头发,脱了鞋子上了炕,问他说:「你午睡不?」 薛直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不过此时却点头道:「正好也觉得有些乏了。」 说着便也坐在炕沿上脱了鞋,爬到了炕里头。 两人并排躺下,一时也睡不着。 郑绣就找了话说,「白寡妇什么时候成婚?」她记得薛直当时应下要去喝喜酒的,如今他们成了一家人,到时候她自然也是要去的,还要准备上份子钱。 薛直想了想,说:「大概是六月,具体的我也没问。」 六月,那就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倒也不急。 「昨天喜宴,你怎么没请白猎户一家来?」 「请了,可是白猎户推脱没来,礼倒是送上了。」 郑绣了然,想来是白猎户是觉得自家妹子另寻人家,对不起薛直吧。加上他曾经想把妹子许给薛直,倒也不好面对郑家人。 「那改天请白猎户来家里吃饭吧。」郑绣道。薛直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就白猎户一个常往来的,没理由因为薛直成了亲,就让他们生分了。 薛直闷闷地应了一声。 郑绣以为他是泛起了困,便没有再继续说其他的,闭起眼酝酿睡意。 薛直郁闷地掀起眼皮,偷偷瞄了郑绣一眼,见她已经已经快睡着了,就更是气恼了。虽然他也知道两人成婚是权宜之计,可是郑绣怎么能对白寡妇一点都心无芥蒂呢?还请白猎户来家里吃饭? 第12章 他记得在家时,大哥多看了别个丫鬟一眼,大嫂都要拉半天脸呢! 小姑娘心太宽了!宽的他不舒服! 没多会儿,郑绣就睡着了,呼吸声变得十分均匀。 薛直看她睡得这么香,气呼呼的,根本睡不着。可是对着郑绣这么好看的脸,他也下不去手,只能凌空对着她的额头弹了两个脑瓜镚儿解气。 郑绣忽然不觉,午觉睡得十分畅快,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薛直就直挺挺地躺了一个时辰。 郑绣起来后,梳好了头就出了屋。薛直也赶紧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躺了那么久,他怕吵醒她,一直不敢动,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快入五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 郑绣给家人都裁了新的夏衫,当然料子是她选了后送到苏娘子那里做的,换她来做,一个夏天也未必能做出一件像样的东西来。 一水儿的轻薄新衫上了身,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郑绣却发现薛劭这几天怪怪的,小家伙似乎总是提不起劲儿来是的,吃饭说话都恹恹的。她问薛直,薛直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只管摇头,还让她别管了,随薛劭去,过几日就好了。 平时他对郑绣几乎有求必应,郑绣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她这回也以为只要自己问一问,薛直便会和盘托出。没想到他忽然变得油盐不进,任她说干了嘴皮,他就是一句多的也没有。 郑绣心里纳罕,找了天晚上,把薛劭拉到一边盘问。 薛劭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郑绣故作生气地道:「你是不是不把我当一家人?」 「不是的,姐……」薛劭顺口就想喊她‘姐姐’,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对,然后又道:「我不能说的,我说了,你就……就不喜欢我了。」 郑绣正色道:「你说什么呢?阿劭,虽然你现在还没改口,可我就是把你当自家孩子看的,在我眼里你跟阿誉没什么区别。你看阿誉可有什么瞒我的?他做了个好玩的梦,都恨不得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呢。」 「那不同的,」薛劭绞着衣摆,「这不是好玩的事啊。」 郑绣轻轻揽了揽他,「不好的事你更应该跟我说了,咱们是一家子,就是应该一起分担的。」 薛劭这才犹豫道:「后天……后天是我的生辰。」 郑绣眉毛一挑,「生辰?那很好啊!怎么不早说,我们好一起给你庆祝啊!」 薛劭绞着衣摆,「可是后天……后天是五月初五啊。」 「五月初五不是端午节么,挺好的一个……」话说到这里,郑绣忽然顿住了,她忽然想到了眼下这个时代的一句话,‘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这一天初审让那个的孩子,在这个时代是大凶,不少人家若在这天产下孩子,还有不少丢弃的。相传孟尝君就是五月初五生的,差点就遭遗弃。 怪不得,这父子俩一直瞒着不肯说,想来,是怕她嫌弃吧。 郑绣也不知道薛劭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只觉得心疼不已,轻柔地摸着他的发顶,「你傻啊,端午怎么样了,咱们家还能一边给你过生日,一边吃粽子喝雄黄酒呢。」 薛劭嗫喏道:「可是我每年都是延后一个月过生辰的,我爹说,五月不好,是恶月。」 可郑绣也能看出来,这生辰显然已经成为了薛劭的心结,并不是说延长一个月,他就能心无芥蒂了。 「好好的生辰,延迟它做什么。一年拢共就有十二个月,每个月降生的人都那么多,差不多每十二人中就有一个是五月生的,难道他们就都是不好的了?咱们不理那些,就过自己的生辰。」郑绣温柔地笑着,「咱们阿劭生辰想要什么呀?虽然仓促了点,来不及准备得太隆重,可你只管说,我来给你想办法。」 薛劭小声问:「真的可以端午庆生吗?」 郑绣笑着点了点头,鼓励他尽管大胆说。 薛劭这才大着胆子道:「那我想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饭。早上……早上还要有一碗卧着鸡蛋的长寿面吃!」 才这么点小小要求,郑绣自然都应了下来,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过这或许是薛劭有生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生辰。 郑绣跟薛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在她的开解下,薛劭总算有了笑脸。 郑绣回了屋,薛直已经躺在炕上快睡着了。 他猜度着按自家儿子的性子,郑绣一问,他多半就什么多说了。他小心看着郑绣的脸色,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二。 第14章 郑绣道:「送你的一份心意就好。」 郑誉在身上掏了掏,把零用钱都掏了出来,「那我明天上街看看吧。」然后又苦恼道,「可是阿劭一直跟我在一起啊,我怎么悄悄地给他买礼物?」 郑绣就帮着出主意,「明天等你们下学,先一起回家,然后我把阿劭留下,你再出门一趟。」 郑誉郑重地点点头,「那就麻烦姐姐了!我一定给阿劭好好挑个礼物。」 端午这天,郑仁和薛直大早地就带了两个孩子去看赛龙舟。本是要喊郑绣一起去的,但郑绣想着钱婶子回家过节去了,家里就奶奶一个人,怕她忙不过来,且这天外头看赛龙舟的人头攒动,也挤得慌,便没有去。两人一起洒扫庭院,挂艾枝,悬菖蒲,洒雄黄水。 粽子是郑老太亲手包的,郑绣跟着学了半天,也学了个大概,只不过形状上还是不太美观。 中午前,他们才一起回来了。郑仁和薛直满头大汗,两个孩子倒是兴高采烈的。 郑绣招呼他们洗手洗脸。 郑誉洗完就跑回了屋,拿了一个铁制的九连环出来,往薛劭手里一塞,「阿劭,生辰快乐!」 薛劭笑着收下了。 郑绣却瞧出了猫腻儿,笑着问弟弟:「这就是你给阿劭准备的生辰礼物?我看阿劭也不像是喜欢玩这个的,是不是你自己喜欢啊?」 郑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我喜欢的,阿劭大概、大概也会喜欢的。」 薛劭也道:「我很喜欢的。」然后又拐了怪郑誉,「以后咱俩一起玩。」 郑誉送过礼物后,一家子都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郑老头和郑老太给了一个可以挂在胸前的小银锁,是郑绣陪着郑老太去银器铺子挑选的,做的很是精巧,分量也足,稍显贵重。因是薛劭来家里过的第一个生日,就买了这个。 郑仁给了一套书和一套字帖。薛直给是一把亲手做的桃木剑,不仅可以练剑,也可象征驱邪,既迎了薛劭的心头号,也应景。郑绣不知道送什么好,问了薛直,薛直让他做点东西给薛劭,说他这么大了,也没用过家里人亲手做的东西呢。 郑绣硬着头皮就上了,做了一双袜子和一个荷包给他。本来是想做鞋的,可是时间太紧,她的水平又实在不到家,于是就赶制出了袜子跟荷包。袜子就是普通的最吸汗的白棉布的,荷包是个水绿色的锦缎的,上头绣了一小节竹子,看着也就常人巴掌大小,但确实是费了郑绣不少心力,尤其是那一小节竹子,描好了样子再绣的,也拆了两边才绣好的。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荷包算是郑绣穿过来这么几年,做过的唯一最体面、能见人的东西了。 薛劭拿到就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会儿就直接挂在了腰上。 郑誉看到眼睛都直了。不过因为是他姐姐送给薛劭的生辰礼物,他也十分懂事儿的没说什么,只暗暗心里决定,等下回自己生辰,一定也要姐姐给自己做一个! 送完礼物,一家子高高兴兴地上桌吃了饭。 薛劭这天都特别高兴,早上刚睁眼,郑绣就把卧着荷包蛋和鸡腿的长寿面端到他床前,陪着他吃完。然后郑绣给他们系上五色丝线,就让他们跟着大人去了河边看赛龙舟,河边人太多了,摩肩接踵,他们两个小孩根本看不见。他爹就一手捞一个,让他们一人一边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肩膀上,别提看的多畅快了。回来了,收了一堆礼物,还能跟大家一起吃上丰盛的一餐。他长这么大,真是没有比今天还高兴的了! 忙过端午,郑绣就开始选日子准备请白猎户来家吃饭。 她之前就跟薛劭提了,也不是说说就算的。 一来,她自然是为了稳固薛直同他的情谊,二来,也是想让白寡妇知道,她不要薛直,薛直如今跟她在一起了,日子也可以过得十分自在滋润。 想到白寡妇那天为了跟薛直撇清关系,故意报喜的样子,郑绣就觉得气的慌。 她也不知道薛直在闹什么别扭,让他去请白猎户来吃酒,他还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过还是乖乖照着她说的去做了。 白猎户听说薛直要喊他去郑家吃酒,初时还想推辞,但转念一想,人家大婚时自己就没去,若是此番再不去,倒是真的要跟薛直生分了,便一口答应下来。 薛直回来后,说已经约了白猎户第二天过来。 郑绣就开始琢磨着要准备什么菜色。 薛直觉得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就道:「外头买些卤肉,卤猪耳朵,再搭几样能下酒的小菜就行。」 郑绣却是想给薛直做面子的,隔天她起了个大早,先买了几样卤菜,又买了猪骨头准备炖汤,买了一条肋排做红烧排骨,买了一条活鱼做糖醋鱼,在菜市上逛了逛,买了些时蔬。 第15章 虽然她已经成婚,梳上了妇人发髻。可出了门,依旧感觉到了集市上有些人的怪异眼神。郑绣大大方方的,尽管让他们看,也只管买自己的菜。遇上一二个相熟的,也会笑着同人打招呼。 买完菜,她回到家,钱婶子才到了郑家,见郑绣已经脸菜都买好了,纳罕道:「姑娘怎么起的这样早?」 郑绣笑了笑,道:「今儿个家里来客人,我就早些去了菜市。」 「那姑娘昨儿个该同我说的,我好早点来帮忙。」 郑绣道:「我不过去买个菜,又不麻烦什么。」 说着话,钱婶子就撸了袖子帮忙处理食材,郑绣在开始准备朝食。 没多会儿家里其他人也先后起了身,郑绣的朝食也做好了,一家子一起用了。 朝食后,郑仁和两个孩子去书院的去书院,上学堂的上学堂。 薛直就进灶房里想帮忙,刚进去就被郑绣赶了出来。灶房本就不大,她和钱婶子两个人正正好,来个薛直,转身都难。 薛直摸了摸鼻子,说:「那你有事只管喊我啊。」 郑绣不禁好笑地道:「没活儿干你浑身不舒坦是吧?」 薛直嘿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去了院子里打拳。 钱婶子看了,就打趣郑绣道:「姑爷对您真好,看着粗枝大叶一人,对您是真细心。」 郑绣俏脸微红,心里却也对钱婶子的话十分认可。薛直,确实很不错呢。 午饭前,白猎户和他媳妇带了一坛子酒,一匣子镇上买的糕点来了郑家。 虽然薛直说请他一家来吃酒,但是白猎户还是没带自家孩子,怕给他们添麻烦。 郑绣招呼着他们进门。白猎户和薛直走在前头,她就和白猎户家的走在后头。 「嫂子怎么不把孩子都带过来,我们家也有两个孩子,正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白猎户家的无奈笑道:「那两个皮猴儿,在家里都不安生,就更别说在外头了。我可不敢带他们出来,就在家里让小姑子看着,让她带一带,我也能轻省一点。」 郑绣就问起来,「白姐姐也快出家了吧?应该也有许多要忙活的。」 白猎户家的苦笑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白寡妇怕他哥非把她跟薛直凑成一对,自己就应下了和周大牛的亲事,来了个先斩后奏。到现在白猎户还心里十分不高兴,对着白寡妇和周大牛没个好脸。他们的婚事就在下个月,可白猎户却没帮着操办什么,只让他们自己弄去。周大牛家一贫如洗,怕是到时候场面并不好看。 说这话,一家子就进了屋。 郑绣给他们看了茶,让薛直先陪着他们说话,自己则去灶上忙活了。白猎户家的也要跟去帮忙,被郑绣拦住了,说自家灶上有个帮忙的婶子,忙得过来。 薛直和白猎户也有段日子没好好说话,尤其是聊到打猎这事儿上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白猎户家的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就开始打量郑家这宅子。从前去过槐树村的郑家一趟,本以为那样的青砖大瓦房就十分不错了,没想到他们搬到镇上,居然住上了这样的宅子。家里还请了人帮手,若不是家里人口简单了些,也可以算的上大户人家了。不过能住上这样的宅子,郑家肯定也不差钱买几个服侍的人。 他们聊了一会儿,灶上的菜也差不多都好了。 郑绣和钱婶子帮着上了菜。 一桌子菜有鱼有肉,还有骨头汤,和两道可口的时蔬小菜。 没多会儿郑誉和薛劭也下学回家了,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了家门。一看到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两人又一起欢呼一声,抢着去洗手开饭。 郑绣一边解围裙,一边笑骂他们:「有客人在呢,都给我老实点。」然后就去喊了郑老头和郑老太出来吃饭。 郑誉吐了吐舌头,把薛劭拉到跟自己坐一边,上了饭桌。 郑绣跟薛直坐在一边,招呼白猎户和白猎户家的道:「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大哥大嫂别嫌弃。」 白猎户道:「弟妹有心了,这菜色已经十分好了。」甚至比自家过年时的都好了。 白猎户和薛直面前还摆了几道卤菜,那是给他们下酒的。 郑绣没再让薛直用家里的梅子酒招待客人,而是在镇上买了一小坛上好的女儿红。别看酒不多,却是成年好酒,一小坛酒就值半两银子。 白猎户和薛直喝着酒聊着天,郑绣就只管招呼白猎户家的,时不时用公筷给她夹菜。 第17章 不过眼下泛酸也于事无补了,人家已经木已成舟。 白寡妇又问起:「那哥哥对我和大牛的事……」 白猎户家的摇头道:「你哥就那么个死倔脾气,我回头再好好劝劝。」 那就是他哥还是不想多管的意思了。 白寡妇忍不住叹气,郑绣的婚事办的那么风光,连县官老爷都去吃喜酒了,听说嫁妆还足足有六十担。她下个月成婚的场面,要是有个一小半儿,就心满意足了。 五月里,天黑的越来越晚了。 这天傍晚天气闷热的要命,看着就像要下雨的样子。 郑仁在书院有备用的伞,不用人操心,郑绣就拿了伞准备给两个孩子送去。 薛直自动请缨,便替她去送伞。 没想到这一送,去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都见人回来。 郑绣有些心焦,守在大门口等着。 天快黑的时候,雷声阵阵,雨落了起来。路人行人纷纷躲起雨来。 郑绣隔着雨幕,越发担心。好在没多会儿,隔得远远的,就看到一大两小三个身影,撑着伞往家走来。 走得近了,郑绣也看到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怎么回来的这样迟?不是都带了伞吗?怎么淋了这么多雨。」郑绣一边说,一边赶他们回屋换衣裳,自己则进灶房煮姜汤去了。 姜汤煮沸后,郑绣盛了三碗出来,和钱婶子一起端到了堂屋。 他们三个也都换好了衣服,只是头发上还湿漉漉的。 郑绣又回屋拿了干毛巾,一人一块扔到他们头上,让他们自己擦,并看着她们把姜汤喝了。 忙过这一遭,外头方才还瓢泼似的雷阵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氤氲的水汽。 郑绣还是不明白,问薛直道:「你不是给他们去送伞了吗?按理说从咱们家到学堂的路程,你到那儿肯定是没下雨的。」 薛直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郑绣又去看郑誉和薛劭。 郑誉假装看着别处,一对小眼珠子瞎转。 郑绣便把薛劭拉到身前,说:「你最诚实,你说说说怎么回事?」 薛劭抬头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郑誉。 郑绣把他的小脸转到自己眼前,「别乱看,就看着我说。」 薛劭嗫喏了两下嘴皮,最后老实道:「天太闷热了,爹来接我们的时候,我跟阿誉热的里衣都湿透了。爹就说……就说带我们下河游会儿泳……」 「下河?游泳?」郑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本来带孩子下河游泳就够危险了,更别说是这种雷雨天气!她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薛直赶紧道:「我水性很好的,小时候还在江里游过泳,今天带他们去的那条小河,不深的,我站起来就到我胸口,我是有信心不会出事才带他们去的。」 郑绣才不管他劳什子信心,要知道这世上的意外,一多半都是来源于盲目的信心。 「你熟悉水性,他们这么点大,在水里能有多少本事?万一他俩同时出事,你就一个人,还能两头兼顾?」 薛直嘟囔道:「也不会那样巧吧……」 他这不当回事儿的态度让郑绣更加气结,「去外头站着,不许你上桌吃饭!」 薛直‘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粘到了屋外廊下。 两个孩子也缩着头装鹌鹑。 钱婶子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郑老头和郑老太也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在外头罚站的薛直,郑老太不免问起。 郑绣道:「奶奶别理他,这种天气还敢带着孩子们下河游泳,不让他长长心,他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郑绣这口气就跟说孩子似的,郑老太不禁笑道:「他那么大个人,站在那儿多难看。你好歹给他点脸面。我看着怪不忍心的。」 郑绣出了屋,对着薛直道:「奶奶看你站在这里不忍心……」 薛直以为她是要喊自己回去,不禁面上一喜,又听她道:「那你去大门口的廊下站着吧。」 薛直脸上的笑都收了回去,认命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站到了大门口的廊下。」 薛劭和郑誉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求情,乖乖上桌准备开饭。 郑绣一人给他们盛了一碗饭,压的实实的,夹了一堆菜,然后往他们手里一塞,「你们俩也站过去吃,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两个孩子一脸‘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神情,端了饭碗乖乖出去。 第20章 这天家里人都已经回来齐全了,薛直进家门的时候,大家都在等他。 因他前两天做的糊涂事,郑绣还生着气,便说他:「不是说上街遛个弯儿么?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薛直讨好地笑了笑,「没注意时辰,就给耽搁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绣就也不说他什么了,一家人开了饭。 吃过饭,郑绣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觉得身上有些乏,便去净房洗了澡。 等洗完澡出来,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进了屋。 薛直巴巴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她,见郑绣进来,还十分殷勤地接了她的干毛巾给她擦头发。 郑绣坐在凳子上让他擦,道:「别以为卖两天乖,你带孩子们下河的事便能揭过……」 一对样式别致的珍珠耳坠就被递到了眼前。 姑娘家没有不爱收拾的,更别说这样好看别致的,郑绣却还是绷着脸没有笑,转头问他:「你买的?」 薛直点点头,「买给你的。好阿绣,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认错态度这么好,还会买东西来哄自己,郑绣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却还是轻哼一声,「别以为一样小首饰就能哄了我去……」 薛直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珍珠银簪,「那两样?」 那珍珠银簪虽然是跟耳坠分开放的,可薛直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两样东西若是成套戴上,尤其是郑绣带上,那一定很好看。于是便一起买下了。 郑绣一手拿着银簪,一手拿着耳坠,忍不住笑问:「谁教你这样的?」以前她曾经在微博上看到一段话,说在女生面前没有什么事是一件首饰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件。没想到薛直还有这样哄人的头脑。 薛直搔了搔后脑勺,老实道:「店里活计说,买两样能便宜些。」 原来如此。郑绣忍不住笑起来,都说他没有那样的头脑了。 她有了笑脸,薛直也跟着笑,那就代表不生气了呗! 「两样一共多少银钱?」郑绣笑眯眯地问。 「一共五两。」郑绣老实相告。 谁知道郑绣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上回给你的银子全都用光了?」 薛直也不敢笑了,「对、对啊……」 郑绣又气呼呼的了,早知道这家伙花钱大手大脚,没想到出去这么一个时辰,就花了五两! 看他这样,薛直就老老实实地把炕上的被子拿在了手里,想着自己今晚估计又得去跟两个孩子挤着睡了。 「你干嘛?」 「我、我去跟阿誉他们睡。」省的又被她赶,自己走还能好看点。 「回来,上炕睡觉,烦人!」 「诶!」薛直欢喜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爬山了炕。 郑绣把两样首饰仔细放到妆奁里,这才继续擦头发。 薛直在一边仔细看着她的脸色,看着心情还不差嘛!看来那伙计说的没错,用首饰就能哄媳妇开心哩! 第二天,郑绣就戴上了薛直送的珍珠银簪和耳坠出门。 珍珠洁白而浑圆,将她一张俏脸衬托的越发光彩照人。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郑绣揽镜自照时,脸上的笑都堆了起来。 一出了屋门,家里看见的更是没有不夸的。 不过郑绣还是最喜欢听两个孩子说话,夸人又真诚,又实在,小嘴儿甜的跟抹过蜜似的。 当然了,薛劭和郑誉也不是傻的,虽说去河里游泳这事儿郑绣没再怪罪他们,但是她对薛直的冷落,他们却是看在眼里的,也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让她不高兴了,眼下得了机会,不得可劲儿拍她马屁么。 郑绣这天心情都能好,送走她爹和两个孩子后,钱婶子在灶上忙活,薛直在院子里洒扫,她转了一圈也没什么事,就把家里人的脏衣服都拢到一块儿,准备给一起洗了。 家里如今人口多了,洗衣服的工作量也大了很多。 薛直看到就放下扫帚想帮忙,郑绣忙挥手道:「不用不用,我来就行。」家里的活儿差不多都被钱婶子和薛直承包了,再不做点什么,她还真要被养懒了。 没多会儿,薛直扫完了院子,跟郑绣说:「白大哥今日约了我上山去,我可以出门吗?」 郑绣看了看天色,这两天雷阵雨下得有点多,天总是阴沉沉的,「那你早些回来啊?不必管什么猎物多少。」 薛直点头应下,把扫帚放到墙脚,帮她把井边的几个水桶都打满了水,回屋拿了弓箭就出门了。 第23章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的话,也就到了郑仁和两个孩子出门的时间。 郑绣送了他们出门,折身回了自己屋里。 薛直愣愣地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发什么呆呢?」郑绣坐在梳妆台前,拆了发髻,摘了首饰。 等她弄完,薛直还坐在那儿不知道想着什么。 郑绣走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上床午歇吧。」 薛直应了一声,脱了鞋爬上了炕。 两人并排躺着。 郑绣有心事,一时也睡不着。 薛直更是全无睡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薛直率先开口,他缓缓地道:「我家里在京城,爹和娘的关系一直不好。在我有生以来的记忆里,娘一直住在家里的庵堂,就是爹过世,她都没有出来看一眼。我是家里的奶娘和大哥带大的,后来大哥娶了大嫂,对我照料亦是很多。所谓长兄如父,长兄如母,大抵便是如此。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大哥出了意外受了重伤,大夫说很有可能会在床上昏睡一辈子。我去年悄悄回去看过一趟,他到现在还是如此……」 郑绣静静地听他说完,原来他家里不止有兄嫂,还有一个不理世事的母亲。他说的意外,是不是跟他不能回家的苦衷有关系呢? 「阿绣,虽然这件事我隐瞒了你。但其他的,我绝无半点隐瞒。我对你,对你们一家子的感情都不是弄虚作假的。」他侧过脸看着她,满脸的真诚。 郑绣又问他:「那你怎么想的?你大嫂既然能找到这里,她会不会强逼你回去?」 薛直摇头道:「我跟大嫂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她若是强迫我,我八年前能逃走,这回一样能再走一回。她便没说什么,只让我好好想想。」 郑绣不了解薛家的背景,但听他言辞之间对京城那个家还是颇为眷恋的,显然,八年前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有家难回。眼下他能说这么多,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便也不再逼他说什么,只是道:「爹那里,也知道你家的事了,我稍后会跟他说的。」 「我自己同岳父解释吧。」薛直轻叹一声,「原就是我做的不妥当,他就是不谅解也是应当的。」 郑绣一时也摸不准发生这种事他爹会怎么样,但既然薛直想自己面对,她也就不掺和了。 当天晚上用过夕食,薛直便跟着郑仁回了屋。 郑绣在灶上洗着碗,也有些不放心,忽然就听到了她爹屋里传出摔杯子的声音。 郑绣擦了手赶紧出去看,她爹的屋门关着,但走近了就能听到里头他爹怒发冲冠的质问声—— 「所以你就是不愿意给我交个底是吗?好,好,好得很!」 郑绣赶紧在外头喊:「爹,怎么了?」 郑仁‘哗’得把门打开,「阿绣你来的正好!你进来听听这浑小子怎么说的!」 原来郑仁不知道薛直家里还有人,只知道他祖籍在京城,便没有多问。可眼下知道了他家还有母亲,有兄嫂,自然要仔细询问一番。 可薛直的嘴就跟糊住了似的,除了之前对郑绣交代的话以外,旁的再也没有了。 郑仁本着对郑绣的关心,自然是事无巨细地要问更多。可他就是不说了,连家里做什么的,家里具体地址都不说。 差点把郑仁气个倒仰。 他宝贝了十六年的闺女啊,到头来居然嫁给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还刻意隐瞒的小子! 郑绣忙给她爹倒了杯水,「爹,先别急,喝口水。」 郑仁胸口剧烈地欺起伏,对着薛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郑绣又上前拉了拉薛直,「你就不能跟爹好好说说么?」 薛直轻叹一声,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说了,怕郑家人就不能待他如初了。 再说京城里那波诡云谲的局势,知道的越多,对郑家人也越是不利。 郑仁和薛直僵持不下,郑绣夹在中间也是难做人。她明白他爹的担心,亦能理解薛直的苦衷。 「爹,阿直不愿意说,或许真的有苦衷呢。他也不是那等说谎的人,不然眼下扯个谎糊弄过去,咱们不也分辨不出么?」 郑仁的怒气已经消下去不少,但还是道:「爹是不明白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不是那等多嘴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外传……」 「岳父,」薛直出声道,「家里情况实在复杂,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望,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家。只是我从家里出来许多年,便是不想再在家里的庇护之下生活了。时非不愿意同您说,而是当初离家,应承了母亲。」 第24章 当年他离开庆国公府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正是如今郑绣的年纪。 临行前,他去庵堂里看望了他娘。 他娘不理世事多年,但那天却意外地接见了他。 或许真的是母子连心,他娘看出了他的心事,并没有拦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在外头卸了国公府公子的身份,自己过活去。 其实不用她说,薛直也会这么做的。 多年在外,他从最初的手足无措,到最后的自得其乐,都只是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 庆国公府二公子的位置,离他已经那么遥远,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郑绣又从旁劝了几句,郑仁疲惫地闭了闭眼,道:「既你不愿说,我也强逼你不得。只你记着,若再有下次……」 薛直立刻道:「岳父放心,除了我京中家世不便提起,其他的,再无隐瞒了!」 郑仁在书院里上了一天的课,自是疲惫,说完这些,便让薛直和郑绣出去了。 回屋以后,郑绣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催着薛直去净房沐浴。 两人依次洗漱过后,熄灯上了炕。 郑仁的质问,薛直在意料之中,但郑绣多的却一句不问,到是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女子才是最会多想的,他的小姑娘却表现的镇定自若。 「阿绣,你不怪我吗?」黑暗中,薛直侧过头轻声问她。 郑绣心想这有什么怪不怪的呢?她也把郑家一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但即便这样,自己不是也不会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告知他们吗?以己度人,她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好啦,别瞎想了,快睡吧。」 薛直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低低地应了一声。 贵和长公主来过一趟后,郑家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郑仁面对薛直时,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和颜悦色之外。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日头无休止地炙烤着大地, 天气热的简直让人恨不得不穿衣服才好。 郑家虽然在镇上算富裕,可也不是那等能用的起冰的人家,消暑就还靠着一些土办法。 郑绣每天都觉得身上没力气,惫懒的不想动,开始怀念起在空调间的日子。 家里人在午饭时也都没有什么胃口,为了防止中暑,郑仁和两个孩子都不回来用饭了,只在书院和学堂里随便吃一些。 郑绣每天早起做了朝食就能出一身汗,他们中午不回来,倒也减轻了她的负担,中午就简单地做些冷淘吃。不过郑老头和郑老太脾胃弱,冷淘虽然对胃口也不能多吃,郑绣就另外做一些热食给他们。 这样的天气,真的是没什么重要事情,谁都不愿意出门的。 所以当这天早上,郑绣在自家门口看到满头大汗的朱氏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嫌恶,而是奇怪,奇怪朱氏那样会偷懒的人,居然会在这种天气出门。 朱氏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用帕子不住地擦汗,到了郑家,忙不迭地进了堂屋——外头太热,这一路走来,她都要觉得自己要被晒干了。 郑绣跟在她后头进了屋,「这么大热天,二婶特地来,莫不是有什么事?」 朱氏把篮子放到桌上,喘着热气道:「自然是有事的,你爷爷奶奶可在家?」 郑绣点头,「爷爷奶奶都在屋里呢。」 朱氏坐着歇了会儿,缓过劲儿来,便笑道:「那我去找他们吧,绣丫头也一块儿来。」 郑绣看着朱氏满脸压不住喜气的笑容,心里也正奇怪,便也跟着去了。 朱氏敲了门,进了屋,郑老头正歪在炕上,郑老太在一旁打着蒲扇。 见到朱氏,郑老头立刻就坐了起来,不悦地道:「老二家的,你来做什么?」 大热天的,人的脾气本就会暴躁一些,加上来的是讨人嫌的朱氏,郑老头自然没有好脸色。 朱氏脸皮再厚,被他这当着郑绣的面一喝,还是觉得臊得慌,不过想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她又挺直了腰杆道:「我们家那口子,托人少了些东西回来,我特地给爹娘送来的。」 听说是老二捎东西回来了,郑老太忙问:「老二在外头好不好?他什么时候回来?」 朱氏道:「他少了口信回来,说在外头一切都好,让咱们放心,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一边说,朱氏一边把篮子上盖着的蓝布掀了开来,里头摆满了郑全让人捎回来的东西。有给郑老头的伤药,给郑老太的一条刺绣眉勒,给郑仁的一小罐茶叶,给郑绣的两条素色锁边手帕,给薛直的一把匕首,给两个孩子的两块砚台。 第25章 郑老太看了不免咂舌道:「这样多的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朱氏当初看到这么些东西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已,此时便镇定道:「我们家那口子说在外头能挣钱了,就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些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朱氏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抬了抬下巴,觉得自己嫁入郑家这么多年,总算是扬眉吐气一回!要知道前两个月郑绣成亲,郑家都没让她这个二婶来帮忙,只是到了行礼那天,喊她来吃了一顿席。可如今,她男人在外头出息了,她就能堂堂正正来了,谁都说不出她的不是!当然若不是为了出这一口气,或许她也不会巴巴地把这样多的好东西送来,说不定就自己偷偷昧下了。 郑绣在一旁看着,心里就更加奇怪了,她二叔在家里无所事事了那么些年,怎么年后出去做生意,一做几个月就这么成功了?难不成眼下的生意已经简单成这样了? 照理说不会啊,以前历史书上说,明朝时期才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眼下她所在的朝代,虽然跟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不符合,但从文化和经济各方面来说,跟明朝都十分相近。 在这个时代的生意,也应该不那么简单才是。 「二婶,二叔可有说在外头做的是什么生意?」 朱氏摇摇头,不以为意地道:「他一共捎了几句话,也没交代那么多。不过说了也没用,那些门道说给我们听,我们也不一定听得懂。」再说了,她男人出去几个月就寄了银钱和礼物回来,这么好的营生,就算她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对外人多说一个字! 郑绣便也不方便再继续追问。 郑老头脸上也带了笑意,也在没再呵斥朱氏什么。毕竟当父母的,没有不望子成龙的,如今老二出息了,他心里也高兴。 分过礼物,朱氏又笑着同郑老头郑老太说了会儿话,便说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送走朱氏,郑绣拿着她二叔给她捎回来的帕子回了自己屋,她想着薛直也算见多识广,想问问他到底什么生意能来钱这么快。 但薛直虽然在外多年,但一直是自己过自己的,靠着一把子力气打猎,对生意上也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倒是能瞧出这帕子是江南那边时兴的花样,他曾经在家里见过类似的,当然工艺用料都比郑全捎回来的精湛多了就是。 两人猜了半天,也猜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晚间,郑仁和两个孩子都回来了。 郑老太笑呵呵地给大家分礼物。 两个孩子得了砚台,都十分高兴。郑仁却是跟郑绣想到了一块,本以为郑全不过是跟着陈二出去小打小闹,没想到还真能挣到银钱,瞧这出手的阔绰程度,几个月挣得还不好,他也不由担心起来。 郑全这个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但人虽浑,却只浑在家里,打小也没有在外头偷鸡摸狗的习惯。且他胆子也不大,要说做什么违反律法的坏事,他是没有那么个胆子的。 这么想着,郑仁担心之余,也就没有想插手。 六月底,郑纤的亲事也定了下来,说的是镇上一个姓张的穷秀才。 朱氏一心盼着女儿能高嫁,倒也算是让她如愿以偿。 那个张秀才虽然穷,但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了秀才,人又上进知礼,前途不可限量。 他家真可谓是家徒四壁,爹早早就死了,他娘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了,还供养他读书,考取功名。 张家孤儿寡母,全靠张秀才他娘支撑门庭,儿子出息了,他娘自然先给他寻一门能帮得上忙的媳妇。早几年,郑绣说第二门亲事之前,他娘还曾经动过和郑仁结亲的念头。 后来郑仁没看上她家,把郑绣许了别人。 等到郑绣的第二门亲事又落了空,担上了‘克夫’的名头,张秀才她娘可就看不上她了。 连之前的郑绣她都觉得只是勉强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更别说郑纤了。 听说郑纤说的是这门亲事,郑仁和郑绣都是十分意外。 张秀才他娘心比天高,可是整个镇上都出名的。 朱氏志得意满,说好了亲事,还不忘去郑家显摆一番。从她言辞间,众人才知道,原来是张秀才他娘最近生了重病,家里无钱医治,朱氏拿了郑全捎回来的银钱上门帮忙,两家这才说定了。 郑绣心里却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好的,如今张家是穷途末路没有办法,这才允了这门亲事。可他朝,张秀才他娘病好了,张秀才再考个举人甚至进士,还会看的上郑纤吗?加上张秀才和他娘多年相依为命,肯定事事以他娘为重,他娘打心里看不上郑纤,那郑纤嫁过去的日子,会好吗? 第26章 只是对上朱氏那只顾着炫耀,丝毫听不得人家说这门亲事不好的模样,郑绣就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亲事说定以后,郑纤也不能再天天闲在家里了,虽然婚期还没定,但准备嫁妆这种事从来不会嫌早的。 郑老太不放心朱氏,怕她那不着调的性子教坏孙女,就跟郑仁商量,想把郑纤接到镇上住一段时间。 郑纤虽然是举人的侄女,但大房二房分家多年,又多有嫌隙,不少人都不把郑纤那举人侄女的身份看在眼里。 郑老太这么做,一来是想亲自教导郑纤,二来自然是为了给郑纤现在长长脸面,好让外人知道,郑仁这个大伯还是颇为看重这个侄女的。 郑仁对郑纤的印象倒还不坏,转头就去找郑绣商量。 郑绣也没有异议,想着奶奶既然想提一把郑纤便提一把吧,郑纤虽然有时讲话爱弯弯绕绕地使些小心机,但总体来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朱氏这段时间天天往镇上张秀才家跑,十分殷勤地张罗着给他娘抓药熬药的,倒是比从前郑老头和郑老太身体有恙时还上心。 听说郑老太想把郑纤接过去住,朱氏当即就乐的眉开眼笑的。 「纤丫头在家还总念叨爹娘呢,娘肯把她接到身边教养一段时间,我求之不得哩!」 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最好能让她家纤丫头一直留到出嫁。到时候大房说什么也得放点血,给她添添嫁妆。而且能从大房现在住着的那大宅子里出嫁,也更有体面。 朱氏回去就把这事儿高高兴兴地同郑纤说了,本以为她也会欣喜一番,没成想,郑纤捏着帕子,老大不愿意的样子:「去了大伯家,那就是寄人篱下了。那日子估计可不好受,娘怎么就一口应承下来?」 朱氏往她边上一坐,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傻丫头,有你爷爷奶奶在,你大伯和绣丫头哪里敢给你小鞋穿。镇上他家的宅子你是没看到,老大了,跟大户人家似的,我第一回去都没敢往里进。你去了那儿怎么叫寄人篱下?你是去享福的哩!」她想住还没的住呢,偏自家女儿读了几天书,事事想的都比别人多。 在炕上玩耍的郑荣一听到他姐姐要去镇上住了,忙腻到朱氏身边撒娇道:「娘,我也要住到镇上的大房子去!」 朱氏爱怜地摸着郑荣的发顶,「傻孩子,别羡慕他们的,等你们爹挣钱回来了,咱们也搬到镇上去住!」 郑荣欢呼一声,「那要比大伯家的宅子更大,更好!」 朱氏也笑着点头。郑全出去半年,就捎回来了五十两银票!五十两啊,她看到银票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照着这个势头,不出三年,他们一家都可以风风光光去镇上过活了。那时候张秀才也该考到个举人了。他们二房的日子肯定比郑家还好! 朱氏跟郑荣欢快地畅想着未来,郑纤却在一边蹙眉不语。她娘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大伯家跟自家关系本来就不好,爷爷奶奶虽然在,但当家做主显然不是他们,自己以后的日子真的会那么如意吗? 不过她娘都已经答应了下来,她想得再多也没法挽回了。 六月底,郑纤从槐树村搬到了郑家的宅子里。 她的行礼也不多,朱氏连牛车都没顾,一人提着一个包袱就来了。 郑绣已经收拾了一间空屋子出来。里头的家具还是房主之前留下的,桌椅几乎都是全新的。 朱氏帮着郑纤把东西都放到了屋里,颇为满意地四处一打量,「这家具都是新的吧?还是我们绣丫头贴心。」 郑绣对朱氏这不值钱的赞赏并不放在心上,对郑纤道:「纤妹妹先住下吧,若是短了什么,尽管同我说。」 郑纤轻轻地‘嗯’了一声,对着郑绣道了谢。 郑绣便也不妨碍他们母女俩说体己话,带上门出去了。 她走后,朱氏不掩羡慕地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屋里的家居陈设,「你在家还担心呢,你看绣丫头对你不是很好?还给你准备了间新屋子。」 郑纤抿了抿唇,心想这屋子好坏,是给人看的,但是其他的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会怎么对她呢? 家里就郑荣一个,朱氏也不放心,把郑纤送到以后,去郑老头郑老太屋里坐了会儿,便回去了。 从前日日在一起还不觉得,此时郑纤看到她娘离去的背影,不禁又伤怀了一番。 郑老太在郑纤搬来之前,就和郑绣上街买了一些丝线和布帛回来,以供郑纤练习女红。 郑纤的女红并没有专门学过,平时的心思也都是花在读书写字上,这上头就不是很进益。 第27章 当然了,还是比郑绣强上许多的。 郑老太别的不行,年轻时给家里人裁个衣服,绣点花样子出去卖还是手到擒来的。她是不指望郑绣能传承自己的手艺了,便想着要在这上头好好教养郑纤。 郑纤却也是不太爱做女红的,费眼睛不说,还特别浪费时间,一做就是半下午,平时那都是她看书练字的时间。而且她以后是要当官太太的,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上头下这么多心力。不过眼下她住在镇上,她觉得自己算是寄人篱下,所以心里不愿意,嘴上却也不说,每天下午的时间不够,便用晚上的时间补。好在郑家别的不多,藏书却是多的,加上她从家里带来的一些书,倒是不愁没有书看。 这样日熬夜熬的,不过五六天,本就苗条的郑纤就瘦了一圈,眼底下一片青影,连下巴都瘦尖了。 郑绣起初还当她是刚来不习惯,直到某天半夜起夜,看到郑纤屋里的灯来亮着,她轻轻走到窗户底下,依稀听到了翻书的声音,这才猜出了原委。 郑绣在外头轻咳一声,里头的灯立刻就熄了。 知道了这事儿,郑绣也不能放任她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私下里便同郑老太商量了,每天只上上午让郑纤做女红,下午就让她看书练字。 郑老太大字不识,对姑娘家看书还颇有微词,对着郑绣道:「姑娘家,亲事都定好了,就该做做女红刺绣,把嫁妆做的体面些。读书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考个功名出来?」不过说归说,还是同意了。 对郑纤爱看书这点,郑绣还是蛮欣赏的。像她就不太看这个时代咬文嚼字的文体,初穿越过来时学了两年认字写字,后面便丢开了。说起来郑纤也算的上能识文断字,温文有礼了,只是不知道怎么了,郑纤书看多了反而多了一腔愁绪。 下午闲暇时分,郑绣还特地了去了一趟郑纤的屋里。 郑纤正在书桌旁写大字。 郑绣进屋后,她刚要放下笔,郑绣摆手道:「纤妹妹写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 郑纤便对她点了点头,继续凝神静气地练字。 郑绣就装作看她写字的样子,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桌上散放着的书。 桌上摊着一本诗集,再看两外两本合着的,也是诗词之类的东西。 郑绣就着摊开的那本诗集看了一眼,是一首写闺怨的诗。言辞旖丽,韵脚别致。前两句写的是春日美景,后两句忽然话锋一转,表达了对春天即将逝去的感伤,充斥着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大姐姐对诗词也感兴趣?」郑纤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便转头问道。 郑绣笑着摇头,「我对这些并不懂,只是看这小诗颇为雅致,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是本朝才女谢旖的新作。我最爱她的诗了,她近几年出的诗集我都有珍藏。」说着还吟了几句谢旖的成名作,又道:「大姐姐若是喜欢,我可以借两本给你看看。」 郑绣忙道:「不用不用,我也不懂这些,借给我看也不过是牛嚼牡丹。」 她可不喜欢做这种都是充满愁绪的东西,看多了教人无端端心里堵得慌。 郑纤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本以为找到了同道中人呢。 郑绣在郑纤屋里待了会儿,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她便回自己屋里了。 薛直在屋里擦拭弓箭,郑绣进屋见了他,想到他家里原是京城的,便问:「你听过谢旖吗?」 薛直眉头一跳,放了弓箭,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道:「你、你问谢旖做什么?」 郑绣光顾着想郑纤的事儿,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摇头道:「我看纤妹妹成天读这种哀怨的诗词,难怪她总是显得不开心,连脾性都变了……」明明早几年还是个怯生生的,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呢。 薛直这才输出一口气,道:「谢旖是谢大学时的幺女,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我没离开家之前,她好像就开始出诗集了。」 好好的高门贵女,怎么写的都尽是哀愁的东西。郑绣心里觉得奇怪,但也就那么一想,并没有探究下去,只是道:「改明儿我得跟爹商量商量,买些积极向上的书给纤妹妹看。」 薛直不禁好笑道:「我看你挺不耐烦二婶的,没想到对她却是挺伤心的。」 郑绣不以为然,「二婶是二婶,纤妹妹是纤妹妹。二婶做的事让人讨人嫌,纤妹妹除了会帮腔说几句刺耳的话,倒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再说了,纤妹妹到底是我堂妹,血浓于水,我总是盼着她好的。」至于朱氏,都活到那把年纪了,任谁也掰不回来了,倒是郑纤,这几年才变了,年纪也不大,还是有可能学好的。 第28章 这么说着,郑绣觉得自己还可以给郑纤加一个课程——学厨艺! 她别的不行,料理家里人吃饭还是算得上拿手的。张秀才如今不过是一个秀才,什么时候能仕途上更进一步还未可知。张家家徒四壁,郑纤嫁过去,少不得得帮着洗衣做饭的。而且她就是觉得郑纤诗词歌赋看多了,身上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了。若是生在谢旖家那样的人家,这自然不是问题,可生在普通人家,这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第二天,郑绣就把这个打算同郑老太和郑纤说了。 郑老太自然是同意的,只是问:「上午纤丫头要在我这儿做女红,下午她要看书练字,这厨艺该什么时候学呢?」 郑绣道:「也不用特意拨时间出来,只我每天做饭的时候,纤妹妹跟着我打个下手就行。」 郑老太点头称是。 郑纤在旁边绞着帕子没说话。 她在家时,近几年连个碗都没洗过,更别说在灶房里生火做饭了。用她娘的话说,这女孩子的手最不禁操劳了,这些活做多了,手就会变粗,等她以后做了官太太,人家还会嘲笑她有一双粗粝的手。 「纤妹妹,你没有异议吧?」郑绣笑眯眯地问她。 郑纤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道:「我听大姐姐的。」 郑绣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早就猜到按郑纤的性子是肯定会同意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就是有不愿意也不会明说,不然之前奶奶让她练一天的女红,她也不会只能用晚上睡觉的时间来看书。虽然这样利用她的心思,让她答应学厨艺有些不光彩,但到底是为她好的。 如果说郑纤在女红上还算有涉猎的话,那么在在厨艺上,她绝对算得上还没出新手村的新手了。 郑绣几乎每天都是家里最早起身的,她起来后,便去把郑纤也喊了起来。 郑纤洗漱的时间,她已经在灶上烧好了热水。 郑绣想着做朝食这么简单,下个面条应该是难不倒她的,便放心让她来了,自己则在一边看着。 郑纤捏着帕子站在灶台前,手足无措。 郑绣道:「帕子先放下,你这帕子不离手的,还怎么干活?」 郑纤闻言便把手帕揣进怀里。 郑绣又帮她把袖子挽到手腕,鼓励她说:「好了,等水开了就把面条放进去,调料呢,可以出锅前放,也可以放到碗里,用面汤冲了,随你习惯。」 郑纤战战兢兢地揭开锅盖,把面条一股脑儿地都倒了进去。 郑绣在旁边指导:「面条不能放这这么快,容易粘锅。你现在用筷子搅一搅……」 郑纤闻言照着做了。 「姐姐,我那件新做的夏衫去哪儿了?」郑誉只穿着中衣,踢拉着鞋跑到院子里大喊。 郑绣忙不跌地道:「不就在你柜子里嘛!」 郑誉在院子里扯着脖子大喊:「都找过了,没有啊!姐姐快来帮我找找,我上学要迟了!」 郑绣便对郑纤道:「你等水再滚一遍就把面条捞出来,爷爷奶奶的面可以多焖一会儿,他们喜欢吃软烂的。调料你自己看着加就成。」说着就快步走出了灶房,去郑誉屋里给他找衣服去了。 郑誉和薛劭住在一间屋里,两个人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别管前一天郑绣给收拾的多好,第二天一准又乱糟糟的不像话。 郑绣把衣柜给翻了个底朝天,又在他们凌乱的床铺上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郑誉想穿的那件水绿色夏衫。 「你就穿那个湖蓝的不行吗?姐姐回头再给你找。」 郑誉不干了,说:「我就想跟阿劭穿一样的!」 郑绣给他们裁衣服的时候,给两个孩子和薛直做的衣服是用同样的料子裁的,三人一人一身水绿的,一身湖蓝的。虽然样式稍有差别,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的衣服。 他这么一说,郑绣也想了起来,昨儿个自己收了衣服回屋叠,然后让薛直帮着分成几堆,分别送回个子的屋里。于是便回屋去找了,果然从薛直的衣服堆里找到了郑誉的夏衫。 如愿以偿地换好了衣服,郑誉才心急火燎地小跑着出了屋,进堂屋喊:「姐姐,快给我上朝食,我上学堂真的要迟到了!」 郑绣点了他额头一下,「现在知道着急了?刚才还非得穿这件。」说着就去灶上看了。 这天她为了锻炼郑纤,特意没让钱婶子去灶房,只是郑纤这朝食做的也太慢了。郑仁和两个孩子都还等着吃了就出门的。 她刚走到灶房门口,郑纤正好端着两碗面出来。 第29章 「快给阿誉和阿劭端过去,他们俩要迟了。」两人错身而过,郑绣又进去给她爹端了一碗,还端了一碟子酱菜。 平时这点时间,足够郑绣下好面条,再煎几个荷包蛋了。 不过今天被弟弟一打岔,郑纤又是新手上路,朝食便简单了些。 面条煮的并不好,很多都搅在一起,像个面疙瘩。但是一上桌,两个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了。郑仁看着时辰也不早,郑绣给他端来了,他也二话不说就开吃了。 三人刚吃了两口,忽然一起把面条吐了出来。 「好咸啊!」郑誉和薛劭异口同声的叫道。 郑绣就着郑誉的碗筷尝了一口,然后也吐了出来。 下面的调料没有化开,盐疙瘩粘在面条上,一口下去就是一口盐。 郑纤在旁边绞着帕子,十分忐忑,她已经尽力做了,可到底是第一回下厨,水开了以后她手忙脚乱地在碗里放了调料,面条那时候也糊成了面疙瘩,她又给盛到了碗里……真的有这么难吃吗? 郑纤惴惴不安,将将快要哭出来。 郑绣本也没准备说她什么,一看她这模样,反倒像自己做了坏人,便不去看他,只是跟她爹和两个孩子说:「时辰不早了,你们就去街上随便买些什么吃吧。阿誉之前不是闹着要吃梅干菜的包子么?今儿个吃个饱。」 郑誉一听梅干菜的包子,就把那齁咸的面条抛到了脑后,从长凳下来,一手拉着他爹,一手拉着薛劭,不住地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那家包子可抢手了,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送了他们三个出门,郑绣才折回身去看郑纤。 郑纤还站在堂屋里的饭桌旁,望着桌上的面条手粗无措地发愣。 郑绣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别看了,跟我一起收拾吧。好在家里面条还有多,重新下过就是。」 郑纤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进了灶房。 郑绣虽然知道朱氏没在这上头教过郑纤,却没想到她连最基本的关于做饭的常识都没有。她又重新下了一锅面条,每一个步骤都仔细说给了郑纤听。郑纤听得也十分认真,时不时地点两下头。 不过郑绣也没对她抱多大期望,厨艺可不是看书,记住就行了,主要还得靠实践的。到底学会多少,还得看下次她自己动手来做。 因为出了这么一段小插曲,郑家这天的朝食就晚了些。 其他人就算没尝过郑纤起先下的那糟糕的面,也猜到了估计是郑纤帮了倒忙。不过谁都没有点破,郑老太还笑呵呵地道:「有纤丫头帮忙,这面条滋味都好了哩。」 郑绣亦点头道:「可不是么,纤妹妹又好学又聪明,赶明儿肯定能自己做朝食了。」 她们是怕郑纤觉得搞砸了不好意思,所以才捧着她说。但话到了郑纤耳朵里,她在肚子里逐字逐句地回味一番,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学不好厨艺,辜负了她们的期望,就该落个不好了。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她并不会表现在面上,只是一如既往地捏着帕子侧过脸浅浅微笑。 打从这天开始,郑绣一天做三顿饭,三顿饭的功夫都把郑纤带在身边,恨不得把自己会的一股脑儿地都教给她,就差把她拴在裤腰带上了。 郑纤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人还是聪明的,学了五六天,她已经会做些简单的小炒了。 郑绣每天就拨了两个菜,让她放手去做。 做好了,一家子吃的都开心,做不好,也不会有谁说她一句。 郑纤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后来面对灶上做饭炒菜的流程都十分熟稔了。 不过不说别的,看到郑家人都吃的眉开眼笑的,她也会打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来。渐渐地,她心底也没那么抵触了。 这天一早,郑绣起身到了灶房,就看到郑纤已经忙活开了。水烧开了,碗里调料都放好了,另一口锅里还‘滋滋’地煎着荷包蛋。 「大姐姐不用忙了,今天的朝食我来做。」 郑绣不禁打量了郑纤一番,人还是那么个人,衣服也是从前的衣服,可是眼下的她手里的帕子不见了,衣袖齐齐整整地挽到手腕,腰间系着蓝布围裙,正专心致志的盯着锅,人看着也是精神利落。 这就对了嘛…… 平民百姓家里出来的姑娘,养的那样娇,面前的却不是康庄大路,只有务实一点,脚踏实地一点,往后才能把日子过好了。 面条刚出锅,朱氏尖细的嗓音突然出现在了堂屋里。 郑绣和郑纤一人端着两碗面到堂屋里,就看到朱氏挎着个篮子站在那儿,正在喊郑绣的名字。 第31章 朱氏复又抹泪道:「爹,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纤丫头再过几个月就是秀才娘子,往后可就是举人太太,甚至是官太太了。没道理让她如今做这些活计,我这不是心疼她吗?」 郑绣实在是不理解朱氏的脑回路了,只因为曾经有江湖术士说郑纤是大富大贵的命,她便一定认定往后郑纤是人上人了。定的这门亲事也是,秀才娘子,面子上听着好听,可里子呢,张秀才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 郑绣也懒得同朱氏说话,道:「纤妹妹既然说了不愿意回去,二婶也别在这里闹了,省的惹爷奶不太高兴。」 朱氏看了一眼脸色不愉的郑老头,拉了拉郑纤,道:「我跟你屋里说话。」 郑纤点了点头,跟着她娘出了堂屋,离开前,她还看了一眼桌上的面条——这是她下的最好的面条了,可惜都没有人吃。更没有得到她意想中的夸奖! 朱氏要跟她说的,无外乎就是要让她注意自己往后的身份,要爱惜自己。 郑纤在镇上的这段日子,郑绣有意无意地都会漏一点张秀才家的事给她听,此时她便道:「张秀才家里家徒四壁,连她娘病重都无钱医治,我若嫁过去,肯定要操持家务的。娘现在不让我学,我往后怎么办?」 朱氏道:「你是不是听你大姐姐他们说张家的坏话了?你别听他们瞎说,张秀才家是穷,可两年后就是春闱,按他的学问,那是绝对能中个举人的。现在穷点怕什么?往后日子就好过了!再说你爹现在也有本事了,等你出嫁,我给你买个陪嫁丫鬟带过去,事事由她动手,哪里用得到你?!」 郑纤虽然书读的不少,但是对人和事的认知都十分有限,听她娘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由又犹豫摇摆起来。 朱氏此时也冷静下来,继续劝道:「你要不想走继续待着也行,但你记着,往后这些粗重活可不许再做了,你得想想你的往后啊。别嫌娘唠叨,娘都是为你好……」 郑纤点点头,没再顶嘴。 朱氏跟郑纤絮叨了一会儿,就从郑家离开了,她还得去给张秀才家送药钱呢。 郑绣已经料理好了家人用过朝食,朱氏走后,她就去招呼郑纤出来吃面。 郑纤并没有出来,只是隔着窗子道:「大姐姐,我身上有些不舒服,想歇一歇。」 郑绣闻言也没多说什么,想来是朱氏又说了什么糟心话,便由她去了。 也自从这天开始,郑纤隔三差五地就要那么‘不舒服’一回,且每回,都恰巧是在郑绣喊她一起做饭的时候。 郑绣再傻,也知道郑纤这是被她娘给说动了,觉得这样的活计配不上她未来官太太的身份了。 如果没有朱氏,郑绣完全有把握把郑纤给掰过来。可朱氏才这么掺和了一回,她前头小半个月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郑纤但凡带点脑子,都该知道往后不管能不能做管太太,苦日子且有的熬呢。现在不学点傍生的技艺,中间那几年可怎么过?!因为这样,郑绣每回看郑纤,都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 郑纤也知道她恼了自己,因而在家时都努力避开她,但郑家就这么大点地方,能避到哪里去,总有碰头的时候,每回这时,她便低下头,不再直视郑绣。 郑绣后来也有心想再劝劝她,可朱氏就好像防着什么似的,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也不做什么讨人嫌的事,就只拉着郑纤进屋说话。 隔房的堂姐和亲生的母亲,傻子都知道谁说话更有分量。 郑绣索性脱开手去,不再管她。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张秀才他娘总算从病床上起了来,能下地了。 虽然两家说定了张秀才和郑纤的婚事,但张秀才还没相看过郑纤,自然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朱氏跟张秀才他娘说定了,第二天就准备带着郑纤上门去张家。 郑绣一听就不干了,立刻就把朱氏拦下了,「二婶难不成糊涂了?这男女结亲,哪有特地把女方带到男方家里相看的?」 朱氏道:「你不懂,张秀才她娘重病刚愈,不太走得动路,反正两家都在镇子上,总共几步路。」 朱氏是真的一门心思想结下张秀才的亲,加上前头都给他家花了不少银钱,眼下就差临门一脚,自然是上赶着。 郑绣却不忍心看着郑纤被张秀才家这样磋磨,这哪里是相看,分明是先给郑纤一个下马威。这亲家地位也是很有讲究的,本来是朱氏给了张秀才她娘看病占了上风,如今她再巴巴地把郑纤带过去,那点优势可就又没有了。 第38章 郑纤一醒过来,她便看到了,笑着道:「终于睡醒啦?肚子饿不饿?」 郑纤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时用力过猛,有些头晕。 郑绣又扶着她坐稳,然后就出去端了粥过来。 粥是红枣粥,益气补血,对她眼下好的。 郑绣也没让她自己动,而是自己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暖暖的粥下了肚子,一直暖到了心头,郑纤吃着吃着,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郑绣忙放了碗,用帕子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你头上还有伤呢。」 郑纤小声啜泣着,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了,尤其是大姐姐,上辈子虽然大伯一家对自己也颇有照顾,可大姐姐对人一直冷冰冰的,从来不曾这样温声细语地照顾过自己。 郑绣只当她是想起了伤心事,继续安慰道:「你别怕,爷奶已经为你做主,张家的亲事已经作罢。」 郑纤欣喜的抬起头,「真的?」虽然这辈子她也有自信能推拒这门亲事看,可没想到居然不用自己动手,她娘居然就这样肯妥协了? 「我爹已经写了信给二叔。爷奶说等二叔回来,要好好发落二婶。二婶自然不敢再提了。」想到郑纤的伤势,郑绣就没说爷奶让二叔休妻的事。 郑纤点点头,他爹回来自然是好事,算算日子,眼下还没有事发,他爹还没有受到牵连。等她爹回来了,她再想办法从中斡旋。不过按照记忆,眼下离那桩事也就几个月了,以她现在的能力,恐怕还没有法子能让她爹得全身而退…… 她不由又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郑绣,她变得确实不同了,不论是神色还是说话做事,都判若两人了。她只希望已经不同的大姐姐,能在那桩事上再帮自家一把…… 她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自私,毕竟自己爹娘都不是懂得报恩之人,可只要大姐姐肯帮忙,她下半辈子甘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郑绣看郑纤愣愣地出神,便劝道:「好啦,别多想了,你眼下只要好好养伤就行。其他的,等二叔回来再说。」说着又扶着她躺下。 郑全在半个月后赶回了家里。 那时郑纤已经养了回来,只是额头上的伤口还抱着纱布,看起来十分羸弱。 郑全回来了,先没有回家,而是来镇上瞧了闺女。 看到郑纤变成了这样,他当下便怒气冲冲地道:「朱氏那个毒妇,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害成这样!」 郑纤在场,郑老头想着给他留些脸面,便把他拉了出去。 堂屋里,郑家二老和郑仁,郑全四个人说话。 郑老头当即就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朱氏那样的搅家精,往日里让家里不得安生,我看着孩子的面也就忍了她去。可如今,瞧瞧她做的好事,差点害了家里姑娘,是再也容不得她了!」 郑全虽然也气极了朱氏,可到底夫妻多年,一时也有些犹豫。 郑老头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是不想休妻,叹息道:「日子是你自己的,你现在也大了,不听爹的话了……」 郑全忙道:「爹,不是这样的,只是纤丫头和阿荣都这么大了,我再把朱氏修了,两个孩子心理该多难受啊。爹,您别生气,我这一回一定好好惩治朱氏!」 郑老头疲惫地摇摇头,显然是不想多管了。若不是为了孙子孙女,他连说都懒得说。 郑仁叹了口气,他这不成器的弟弟不想休妻,谁又能真的逼了他去,便只道:「二弟,这样吧,你把朱氏喊到这里来,当着爹娘和我的面说清楚,往后她要是再做这样混不吝的事,就立刻把她休弃,也好敲山震虎,让她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听说他大哥说不用休妻了,只是要吓唬吓唬朱氏,郑全忙点头应下,「大哥说的是,一定让她长长记性!」 说完这些话,郑全便又进屋看郑纤。 几个月未见,父女俩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郑全本是有些白胖的,在外头几个月,晒黑了,也清瘦了,从前总是懒洋洋的那么一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 父女俩互相问了下近况,郑纤打好腹稿,问他爹说:「爹在外头几个月到底做什么营生?娘说你寄了好些钱回来,往后咱们家也能搬到镇上来住大宅子呢。」 郑全却不想多提的样子,只是道:「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么多。」 郑纤道:「爹,我都这么大了,娘都开始操心我的亲事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呢?」 提到亲事,郑全就想到了糊涂的朱氏做下的恶心事,心疼道:「你娘拎不清,让你受委屈了。你别担心,爹给你做主,一定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把你许人。」 第39章 郑纤垂着眼睛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他爹这辈子做的营生果然还是不光彩,应该与她记忆中的相差无几……幸好,还没有事发,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郑全在郑家待到天黑才回了槐树村,走之前还跟他爹和大哥说好,第二天一早就把朱氏扭过来。 他走后,郑绣便端了药去给郑纤喝。 郑纤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大碍,行走活动都十分方便,见了她便道:「大姐姐不用这样,药熬好了喊我出去喝就行。」 郑绣倒觉得她遭逢劫难后,人反而变得更加知礼体贴,对她倒比往日更有好感,便道:「灶房过来也不过几步路,给你送来也就举手之劳。」 郑纤冲着她甜甜一笑,便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一饮而下。 喝过药,郑纤放了药碗,拭了拭嘴角,道:「大姐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 郑绣就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郑纤想了想,道:「我娘说爹出去几个月就赚了好些银子回来,还说照这样下去,我们家很快也能搬到镇上住了。今日爹和我说话,我问起他在外头做什么营生,他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地不肯说,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不可对外人道的原因?」 郑全方才不欲多谈的态度,绝对称不上‘支支吾吾、躲躲闪闪’,若不是郑纤早就知道其中门道,恐怕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郑绣蹙着眉:「不可为外人道?」她早就对二叔的营生产生过疑问,但当时朱氏不欲多说,她也就没有深想。如今连郑纤作为二叔的亲生女儿都提出这样的疑问了,怕是其中真的有蹊跷。 她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一会儿就同爹商量商量,你别操心,也别急,等他们大人问去。」 如果他爹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二叔做的营生就真的见不得人了。 郑纤当天晚上就把她和郑纤的担心都同他爹说了。郑仁何尝不曾有过这样的疑问,当下便道第二天一定会好好问问郑全。 翌日清晨,郑全带着朱氏上门了。 朱氏还特地把郑荣带上了,说起来是怕郑荣一人在家无人照看,其实就是把孩子当成自己的护身符。 这时郑家人刚吃过朝食,两个孩子已经出门去了学堂,郑仁请了半天假留在家里。 他们进了堂屋,郑老头就让郑绣和郑纤先回屋去了。 郑老太许久没见郑荣,便笑着道:「阿荣,跟奶奶玩好不好?奶奶给你买饴糖吃。」 一听有好东西吃,郑荣从朱氏怀里挣扎着出来。 朱氏一把把郑荣拉回了身边,哄道:「阿荣乖,待在娘身边,娘一会儿去糕点铺子给你好吃的。」 镇上的糕点铺子卖的糕点都不便宜,朱氏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不过她也是没办法,之前被郑老头一句‘休妻’她就吓得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回去后连郑纤都不敢来瞧了。等到郑全回来,郑全更是没给她好脸色,只说第二天就带她到郑老头和郑仁面前去。朱氏当时就吓傻了,心想难不成郑全真的要休掉自己?他眼下做生意能赚钱了,朱氏也不敢再像从前一样跟他撒泼耍赖。 郑老头冷哼一声,对着郑全道:「把孩子给你娘带走。」 郑全就直接把郑荣从朱氏怀里扯了出来,一把抱起,然后往郑老太怀里一塞。 郑全虽然是个任事不懂的孩子,却也很敏感,当下就感觉到家里氛围的凝重,‘哇哇’地哭起来。 郑老头朝着郑老太挥挥手,郑老太就抱着郑荣出了堂屋。 屋里总算只剩下几个大人。 朱氏身边没了郑荣,缩着脖子低着头。 郑老头和郑仁对视一眼,双方都心领神会。 郑老头一拍桌子,道:「朱氏,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朱氏这时再也不敢犟嘴了,委屈地小声道:「媳妇知道错了,但媳妇也不是有心要害纤丫头的,还希望爹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郑老头冷哼一声,「这些赔礼道歉的话,你不应该同我说,而是应该去同纤丫头说。」 朱氏忙道:「是是是,爹说的是,一会儿我就亲自去跟纤丫头道歉。」 她这认错态度倒是空前绝后的好,显然是真的怕了郑老头让郑全把她休了。 郑仁又给郑全使了个颜色,郑全便道:「爹说的是,朱氏犯了这样的大错。怕是不能再在家里留下去,还请爹和大哥做个见证,今天我就写了休书,让她回家去……」 朱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全,「你、你真的要休我?!」 第41章 朱氏冲过去抱紧郑纤,哭道:「儿啊,娘真的对不起你啊!娘就是想让你往后过上好日子,真的没想过药害你啊!你外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几个舅母都不是好相与的,真要把娘休回去,娘可就真的没活路啦……」 母女俩抱着一通哭,若不是在场之人都知道朱氏平时的为人处世,还都要可怜起她来了。 郑老头看向郑全,「老二,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郑全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他大哥,最后道:「朱氏做的事实在可恶,不惩治她一番绝对说不过去,可纤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带着伤还想着给她娘求情……这样吧,就让朱氏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是合了郑仁的意,本来郑全不提,他也是要提这么一遭的。当然不光是为了给朱氏长长记性,也是为了能拖延郑全一段时间——朱氏不在,他肯定是要留在家里照看两个孩子的。 从被休弃变成了只是被赶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朱氏已经是喜出望外,当下就道:「好好好,我一定改,只求你不要真的把我休掉。」 郑老太疲惫地叹息一声,「既然这样,今天就让朱氏回家打了包袱回娘家去。至于这休书……就先放在我这里,往后你不在家,若是她还敢不老实,就彻底让她滚蛋!」 朱氏忙不迭地又做了一连串地保证。 处置完朱氏,郑全本是要带着她就回去打包袱的,郑仁却让他留了一留,说有话同他说,还把他带到了自己屋里。 郑全被以为他大哥是还要就朱氏的事,教训自己一番,一进屋便道:「大哥,我知道我也有错,往常里就疏于管教,任朱氏自作自为,才险些酿成恶果……」 郑仁仔细地把门带上了,然后才开门见山道:「我有别的事要问你……你眼下在外头做的是什么营生?」 郑全眼皮一跳,对上他大哥询问的目光,低着头嗫喏道:「就是跟陈二倒卖一些东西,南来北往的,赚些差价。」 「哦?这种买卖做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你才刚上手,就能挣这么多钱。你带了多少本钱去?」 郑全其实是空手去的,但还是道:「没、没带多少,主要还是陈二他……」 郑仁虽然不懂做生意,却也没听过无本生利的买卖,「陈二就那么阔绰,把自己的本钱借给你,让你平白无故分他的利润?」 这话郑全答不上来。 郑仁上前逼近一步,「二弟,自小你在我跟前就说不了慌。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外头到底做的什么?」 郑全后退一步,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大哥,你就别问了,我、我是不会同你说的……」 郑仁哪里还能猜不出,他在外头肯定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就叹息一声,失望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强逼不了你,只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后果你自己负责,我再不愿多管你了。」 他都这么说了,郑全还是绝口不提自己到底在外头做什么,只道:「大哥,我、我就是帮着陈二打打下手,他做事又向来小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郑仁懒得听他这种心怀侥幸地说法,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带着朱氏回去了。 郑全一走,郑绣便进了他爹的屋,问:「爹,你问得怎么样了?二叔怎么说?」 郑仁摇摇头,「你二叔的嘴难得严实了一回,就是不肯说。不过我估摸着,我们猜想的应该不错。」 郑绣想了想,道:「上回阿直说,二叔给我带回的帕子,似乎是江南那边的产物。您说江南那边可有什么一本万利、又见不得光的生意?」 郑全心头一跳,但很快又压下了那种想法,郑全那么胆小,理应不敢那么做才是。他顿了顿,才道:「你把阿直喊进来,我有话同他说。」 郑绣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喊了薛直。 郑仁也不跟薛直兜圈子,就说郑全很有可能在外头做见不得光的生意,问薛直有没有办法打听一二。 薛直在这里的身份只是个猎户,那确实是没办法,可郑仁也知道他京城家里来头不小,法子路子应该很多。若不是为了家人,他也不会对他开这个口。 薛直倒也没有犹豫,当下便道:「我来试试看吧。」他大嫂上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他府里在镇上留了人,若是他需要帮忙,去说一声便可。薛直虽不愿意继续用庆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过活,但郑仁又不是轻易会开口麻烦人的人,显然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他决定破例一回。 当然了,郑仁觉得棘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薛直家里真正的实力…… 第42章 朱氏回了娘家,郑纤还有伤在身,郑荣在家里也没人带,郑全一时也不会离开。 前后大概五天,薛直这里就得了一封信。看过信上的内容,他也是心头一惊,等郑仁从书院回来,便把信拿给他看了。 郑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郑全居然真的敢敢贩卖私盐!这可是被抓到了就要掉脑袋的死罪! 郑仁脚下微微踉跄了两步,薛直扶着他勉强稳住身形。 郑仁闭了闭眼,问:「这消息可属实?」 薛直点点头,「是我托家里打听的,江南沿海一代贩卖私盐本就屡禁不绝,这陈二就当地做的颇大的一个小头头。」 郑仁一时也是心乱如麻,他怎么也没想法想到郑全会有这样的胆子! 薛直就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专门提了一提:「当地官府已在暗中彻查,岳父,咱们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官府已经在彻查,就说明即便郑全现在已经回来了,往后不再做那等营生,还是脱不了干系。 郑仁苍白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他那不成器的弟弟注定是死路一条? 薛直眼中闪过一抹狠戾,「还有一个办法,趁着还没有事发,将所有涉案人员都……」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反正那些人都是难逃死罪的,在他看来早死和晚死并没有区别。若是他出手,一定可以做到毫无蛛丝马迹。人都死干净了,官府死无对证,查无可查,郑全自然就没事了。 郑仁立刻道:「不可!」他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枉顾律法的事。 薛直沉吟不语。其实还有法子的,贩卖私盐这种罪,对平民百姓来说是杀头大罪,但对掌权的勋贵和宗室来说,捞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如今庆国公府都是他大嫂支撑门庭,动用家族的势力,必然就要求到她面前。届时,他大嫂再让他回去,他就不好一口回绝了。 郑仁疲惫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薛直便收好了那封带有家族印记的信件,回了屋。 郑绣看到她爹一回来,薛直就跟他进屋去说话,便猜到了什么,他一回屋,她便追着问:「你跟爹说什么呢?是不是二叔的事查的有眉目了?」 虽然她爹和薛直什么都没跟她说,但那天她爹让她把薛直喊进去,她就猜到她爹多半是要让薛直查这件事。 薛直不善于对她说谎,因而只是道:「你别问了,这件事有我和岳父呢。」 他越是这么说,郑绣心底的不安就越是强烈,「你别瞒我,是不是二叔在外头做的是违反律法的那种行当?」 薛直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郑绣跌坐回炕上,「那、那可怎么办……二叔虽然往日一直很惫懒,但也只是懒了些,他为人还是挺好的。」她还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病的下不了床,他爹要去书院,弟弟还小,没人能照看她,她爹就请了个婶子来家里帮忙。那时候爷爷、奶奶还有他二叔都是轮流过来看着她的……他只是不太喜欢二叔一家,尤其讨厌二婶,但并不希望二叔就这么没了。 薛直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劝道:「不用急,这事儿还有回圜的余地。」 郑绣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仰着头问:「你有办法?」 办法?算是有的吧,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去求他大嫂帮忙。薛直点点头,轻声安慰她道:「恩,我在呢,你别担心。」 他向来可靠,得了他的话,郑绣总算安心了一些。 郑仁第二天去书院告了假,直接就回了槐树村。 郑全看到他大哥的时候,还挺奇怪的:「大哥,你怎么来了?」 郑仁环视了屋里一圈,「阿荣和纤丫头呢?」 郑全道:「阿荣出去玩了,纤丫头在自己屋里歇着……哎呦!」郑仁已经一个大耳刮子招呼了过去。他虽然是读书人,可这一下却是使尽了全力,打的郑全猝不及防,脸都偏到一边。 郑全捂着脸,「大哥,您这是做什么?」 郑仁一声冷哼,「你做的好事!」 「我、我做错了什么,还请大哥明示。」 郑仁冷笑连连,「怪不得不管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你在外头做了什么,竟然做的是那等要掉脑袋的买卖!郑全,你现在出息的很啊!」 郑全张了张嘴,想问他大哥怎么知道的,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江南离这里山高水远,他大哥就是在有法子,也不可能几天之内就打听清楚,大哥足智多谋,多半是诈自己的。 他陪笑道:「大哥,瞧您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儿。」 见他还敢狡辩,郑仁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语气越发不好:「你伙同陈二在江南沿海一代贩卖私盐,我说的可有不对?」 第48章 薛直想了想,又继续解释道:「我家祖上都是军功出身,跟京中老几家勋贵都结过梁子。从前家里没有我,府中又无人支撑门庭,他们不敢对上大嫂的锋芒,便一直敛而未动。若是我回去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郑绣点头道:「我知道你有难处,你放心,家里有我在,一定会好好照看阿劭的。等你再回来,一定让他高高兴兴的跟你回京。」 那你呢? 薛直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怕郑绣也像郑仁那般不愿意。 月底,薛劭跟着贵和长公主启程回京。 贵和长公主也没有再来过郑家,只是在走的那天,让车队在郑家门口停了一停。 郑绣带着两个孩子送薛劭上了车,目送了他离开。 尽管薛劭此时穿的还是在家时常穿的青布短打,可郑绣也同样清楚,自此之后,薛直将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只会埋头干活的猎户了。 薛劭不哭不闹地跟在她后头。 郑绣心疼她,小声地道:「别担心,你爹过段日子就回来了。」 薛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自己不该哭的,他爹和他娘都好好地跟他解释过,京城家里情况很复杂,有一些坏人虎视眈眈,所以他爹要先回去扫清障碍,安排好一切,然后再回来接他。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忍不住难过。 「好啦,别难过了。」郑誉揽着他的肩膀,「你爹,我姐夫,不就是出个远门就回来了嘛!你别哭鼻子,回头我告诉二宝,他还会笑话你呢。」 二宝自己就是个大泪包,谁笑话谁啊,薛劭这么想着,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好啦,都高兴点。」郑绣一手拉着一个往屋里走,努力活跃着气氛,「想想今天想吃什么,我都给做。」 「炸猪排!」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 ……又是炸猪排,就不能换个花样么。郑绣无比头疼,都吃这么多回了,怎么还是吃不厌。 郑绣无奈地笑着应下,「好,炸猪排就炸猪排,一会儿就钱婶子去割肉,把你们两个小馋猫都给喂饱!」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离别的愁绪抛诸脑后。 薛直的离开,似乎并没有对郑家造成什么影响。 每天郑绣依旧每天早起起来做好朝食,等家里人都起来了,一家子聚在一起用在了朝食,郑仁和两个孩子出门,二老在家里晒晒太阳,聊聊天,郑绣和钱婶子做做家务,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天黑后,郑绣回觉得屋里冷冷清清的。 也再没有人在她洗过澡后,主动抢着要帮她擦头发。 静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希望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这样薛直便能很快回来。可同样的,她又想日子过得慢些,再慢些,因为她到现在还没有想好,如果到时候薛直让她跟着一起走,她又该如何……或许,他回来的时候,就是两人分别之时。 自从贩卖私盐的事被踢爆后,郑全的胆子是真叫吓破了,这下子算是彻底老实了,整天待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而那头,朱氏还在娘家等着郑全消了气来接自己回去,等得望穿秋水,都没见到人影。她娘家两个嫂嫂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初时还真当她是回来小住,后来镇上的风言风语就传过来了,她们才知道朱氏这是差点逼死亲生女儿,被郑家赶回来的。从那开始,她们对着小姑子就没有好脸色了,生怕她真的给休回来,拖累家里。 朱氏嫁去郑家后,虽然做的事不少,但从来没气给她受。在娘家这么待了快一个月,她就越发想念起郑家的日子。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打了个包袱就自己回去了。怕在路上被人瞧笑话,她特地挑了一大早上路。 到家的时候,郑纤在灶上忙活着。 朱氏还当家里人都没起,正准备好好表现一番,弄个朝食什么的,等去了灶房,就看到郑纤在那儿有条不紊地煎鸡蛋,炒酱菜。 母女俩打了个照面,郑纤额头的纱布已经接下,只是还明晃晃留着一个结痂的伤疤,朱氏尴尬地干笑两声,「纤、纤丫头,你起这么早啊。」 郑纤虽然也挂念母亲,却也知道该让她长长记性,因而此前并未跟她爹提要把她娘接回来,不过此时她娘已经回来了,她倒也没说什么,也笑道:「恩,我早些做好朝食,一会儿爹和阿荣就该起来了。」 朱氏一撸袖子,「让娘来吧,你好好歇着。」 第49章 郑纤道:「恩,娘跟我一起做吧。」 朱氏这才注意到,郑纤做饭十分熟练,竟比自己还手脚麻利。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在镇上跟郑绣学的,又自己在家锻炼了那么久,熟能生巧了。 没多久,郑全和郑荣都先后起身了。 郑全洗漱后,到堂屋里看了朱氏一眼,没多说什么,只当没看见她。 郑荣却十分高兴,一蹦一跳地跑到朱氏身边,「娘,你回来啦!」 郑荣年纪小,还是十分依赖朱氏的,若不是郑纤换了个芯子,能将他哄好了,朱氏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就闹翻天了。 朱氏也是想他的紧,当下就揽着她问:「娘不在家里的时候,阿荣乖不乖呀?有没有顽皮?」 郑荣摇头道:「没有!阿荣很乖的,每天都乖乖地上学堂,回来还有做功课。不信的话,你问姐姐。」 朱氏也已经察觉到了郑纤今日不同往日,人变得沉稳了许多不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居然自己就能操持家务,料理郑全和郑荣。本来她还以为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呢。 郑纤已经把朝食摆上了桌,招呼郑荣道:「快吃吧,吃完姐姐送你上学堂。」 郑荣应了一声,从他娘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去桌边喝稀饭了。 一家人用过朝食,郑全一声不吭地回了屋,朱氏也跟了过去。 郑纤把碗筷收拾到灶上,牵着郑荣出了门。 送郑荣去了学堂后,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郑家。 郑绣那头也送了家人出门,钱婶子在灶上洗碗筷,她就负责擦擦桌子。 郑纤就笑盈盈地来了,看到郑绣在忙,便撸了袖子拿了抹布一起帮她擦起了桌子。 郑绣忙道:「我来就行,眼看着就收拾完了。」 郑纤道:「我给大姐姐打个下手,收拾完了我有话同你说。」 两人擦了两遍桌子,郑绣便放下抹布,问她要说什么。 郑纤自然是把朱氏回家的事同她说了,「娘今天早上自个儿回来了,算算日子她回去也一个月了,想来在那儿日子不好过,今早爹见了也没说什么,倒是阿荣高兴坏了。」 「那二婶她……」 「看着老实多了,」郑纤露齿一笑,「她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灶上忙活,她也没说什么。」 郑绣点点头,朱氏能老实一些自然是好事,家和万事兴嘛。 郑纤又道:「想着爷爷和伯父都应该知道,我就过来说一声。」 郑绣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堂妹遭了一次难,人倒是成长不少,做事越发有交代了。再看她说话做事,也不似从前那娇小姐模样了,爽利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喜欢。 姐妹俩聊了会儿,郑纤便去了郑老头郑老太屋里说话。坐了快半个时辰,才从郑家离开。 自此之后,郑纤就经常来郑家坐坐,说说话,有时候帮着郑绣打打下手。从她口中,郑家人也都了解了她家里的大小事项,朱氏果然老实了,郑全不管事儿,家里的大小事务便都是郑纤说了算。 日子一晃就到了快十月,天渐渐地冷了下来。 郑誉和薛劭都长高了许多,往年的衣服穿着就缩手缩脚的了。 郑绣给两人裁了新衣裳,郑誉高高兴兴地穿上了,薛劭却看着自己的旧衣裳,恋恋不舍的。他的衣服都是他爹给弄的,外头的兽皮还都是他爹打回来……看到这衣服,他就想到他爹。 郑绣察觉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薛直这一走已经便是一个月,连一封信都没有写回来。薛劭每回问她的时候,她还能安慰孩子说他爹刚回到京城,一定很忙,所以才没工夫写信。只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了。就算再忙,连写个只言片语让人送回来的功夫的都没有么。 薛直说一到两个月便回来的,如今时间过半,他却杳无音信,她也担心起来,不知道薛直在京城是否真的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 十月底,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庆国公府的马车终于又来到了郑家。 恰好那天是两个孩子的休沐日,正在院子里和激雷玩耍。 见到家门口停了大马车,两个孩子欢呼一声,都以为是薛直回来了,争前恐后地跑到了门口。 没想到,为首带队骑在马上的不是薛直,却是薛勤。 郑绣正在井边洗衣服,也擦了手跟过去,看到是薛勤,脸上也不禁也带出了失落的神情。 第55章 马车辘辘,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达了庆国公府。 薛勤等郑绣和薛劭下了马车,引着他们往里去。 府上服侍的人有条不紊地在府内穿行,见着他们,便避让到一边。 郑绣也是第一次在电视以外的地方见过这样的建筑,称得上是雕栏画栋,金碧辉煌,薛劭也是十分紧张,刻意地目不斜视。 绕过影壁,穿过回廊,走过甬道,总算到了贵和长公主所在的长风苑。 薛勤一边带着他们往里去,一边道:「母亲以前都是住在旁边的公主府的,只是眼下家里大小事务都需要她打理,便挪到了长风苑来,也方便照顾父亲。」 郑绣点点头,拉着薛劭跟上。 大丫鬟秋蕊早就得了信儿守在院门口,见了他们,便笑着上前行礼:「世子爷和二太太、二公子路上辛苦了,公主在里头等着你们呢。」 薛勤也笑了笑,「劳烦秋蕊姐姐等候了。」 秋蕊二十多岁模样,鹅蛋脸,桃花眼,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是贵和长公主的奶娘所生,贵和长公主出嫁时带了宫里的几个大宫女出来,也把她调到了自己身边服侍。到如今,那几个大宫女都被闲置了,秋蕊成了贵和长公主身边的最得力的丫鬟。 秋蕊笑道:「世子爷说的哪里话,本就是奴婢应尽的本分。」说着就引着他们进院里。 长风苑地处开阔,院子里栽花种树,假山林立,别有一番景色。 廊下站着若干洒扫看门的粗使丫鬟和婆子,隔着远远地就给他们行礼。 贵和长公主正歪在屋里临窗的炕上,做的只是普通家常打扮,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簪了根青翠欲滴的祖母绿簪子,手里拿着一卷书随意翻看。 薛勤带着郑绣和薛劭进了屋,她眼皮抬了抬,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啊。」 薛勤对长公主行礼,道:「劳母亲挂怀,儿子把二婶和阿劭带回来了。」 郑绣便也和薛劭上前行礼。 「见过大嫂。」 「见过伯母。」 贵和长公主神色依旧淡淡的,「恩,知道了,我这两日有些乏,就不招待你们了。阿勤,带他们回浩夜堂休整一二,一会儿去给你祖母磕头。」 说罢就又拿起了书,不欲再多说话的模样。 薛勤便带着郑绣和薛劭退了出去。 出了长风苑,薛勤带着歉意道:「二婶别介意,母亲这几日为了二叔的事多有伤神,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这样……」 郑绣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世子爷不必多解释。」 她理解贵和长公主神色的疲惫是因为连日对薛直的操心,但这疏懒的态度,却多半是因为并不喜欢自己和薛劭。 薛勤一路把他们送到了浩夜堂。浩夜堂相比长风苑就小了不少,就像一个普通富庶人家的院子,清幽雅致。 薛勤道:「这是二叔在后院住的院子,二婶带着阿劭就现在这里住下。」然后就把浩夜堂服侍的下人都叫到了跟前,让他们认人。 浩夜堂里一共有丫鬟若干,其中一等丫鬟只有一个,叫茗慧。另有两个二等丫鬟,几个小丫鬟。洒扫和看门的婆子四五个。人口倒还算简单。 「二叔不在家的这些年,原本服侍他的丫鬟嫁了几个,人手还没有补全。等稍后二婶安顿下来,母亲那边会再加人手过来。二婶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让茗慧去和母亲或者和我说一声。」 郑绣就点头道:「我省得的,人手这边我向来也没人服侍惯得,并不碍什么。」 薛勤离家一个多月,还要去前院看看,同郑绣说好中午前带她去见他祖母,便回前院去了。 郑绣和薛劭的包袱在他们进庆国公府时,去接人的丫鬟便已经送了过来,此时正摆在桌上。 茗慧让二等丫鬟粉葛上了茶,道:「太太和二公子的东西都在这里,奴婢不知道太太的习惯,就没敢动。」 郑绣点了点头,一手拿过包袱,一手牵着薛劭在屋里参观了一番。 屋里的家具都是成套的金丝楠木打的,摆设虽然不多,却都是贵重之物,一大间屋子被两道屏风隔开,最东边是书桌和书柜,中间是待客用的八仙桌和圆椅,离间则是拔步床和梳妆台、衣柜箱笼等物。一间屋子就抵得上郑家四五间屋子大小了。 郑绣简单看过一遍,便把包袱细软拆开,准备放进衣柜。 茗慧颇有眼色,看她拆包袱便把衣柜打开了。 里头竟然也不是空着的,摆着当季的各色衣衫。 第57章 茗慧有心想把浩夜堂里的人事问题同薛直提一提的,但薛直初初回来,忙的分身乏术,后来圣旨就下来了,薛直就忙着江南盐税一事了,那几天他多是住在前院,连后院都见不着了。浩夜堂的问题就一直拖着没解决。眼下郑绣带着薛直住进来了,且她也不是那等任事不知、任人揉搓的主子,茗慧就觉得总算有了盼头。 郑绣开了衣柜和箱笼,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她自然也很喜欢这些衣裳。 薛劭也上前摸了一把,觉得滑不留手,细细软软的,他就收回了手,不敢再摸了,「娘,你把新衣裳换上吧,你穿肯定好看。」方才虽然路上的那些人都没说什么,可他想来敏锐,感受到了她们探究的目光。那种眼神怪让人不舒服的。 郑绣摇头道:「算了,就算穿上好衣裳,别人也知道我们什么出身。现在又不是晚上沐浴过后,刻意换衣服也教人说道……等等,你刚叫我什么?」 薛劭方才喊了她‘娘’,是脱口而出,眼下也反应了过来,有些害羞地道,「没喊什么,就喊你嘛。」 郑绣拉着她在圆凳上坐下,「我们阿劭喊得真好听,再喊一声我听听。」 薛劭努努嘴道:「阿誉不在我才喊的哦。」他要在,肯定又要占自己便宜,让自己喊他舅舅。 提到郑誉,两人都歇了说笑的心思。 「也不知道阿誉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哭鼻子。」郑绣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不知道他现在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再挑食,晚上有没有再踢被子。」 薛劭就上前拢了龙她的肩膀,「娘,别担心了,阿誉一定会好好的。」 郑绣点点头,收起愁绪笑了笑,「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在过几个月,咱们便又能见到了。你这段时间可要多吃点,快点长个子,出来前他晚上还和我说呢,下回见面时一定就长得比你高了。」 薛劭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啊,我现在都比他高这么多了。」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下一回见面说不定我就比他高半个头了。」 郑绣就被他逗笑了,「长得高好呀,等我们阿劭和阿誉长得都比姐姐高了,就该娶媳妇了。」小孩子的时间过得最快了,她现在还记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郑誉还是个小豆苗,每天只会趴在病床上跟她说话。 薛劭虽然年纪小,还不懂娶媳妇的具体意思,却也是脸上一红,「娘,你说什么呢?」他才不爱跟小姑娘待在一起呢,又爱哭又会告状,上回去二宝家里玩,他家的妹妹三宝,就是个磨人精,他们不陪她玩,她就哭闹,还跟二宝的娘告状。 母子俩说了会儿闲话,薛勤就从前院来了,要带着他们去见老太太。 薛劭有些忐忑,拉着郑绣轻声问:「奶奶不喜欢我怎么办?」刚才大伯母就好像不怎么喜欢他,见着他连看都没怎么看他。 郑绣摇摇头道:「你奶奶不理世事,专心礼佛,但心里一定就是记挂着你们的。」 薛劭点点头,不再多说话,专心地走自己的路。 老太太住在碧和园里的小佛堂,许多年都不曾出来了。 碧和园里服侍的人也少,院子里许多地方都荒芜了,看着倒像个久无人烟的地方。 薛勤把他们逮到了小佛堂门口,让门口的老嬷嬷给通报一声。 老嬷嬷道:「老太太早就吩咐了,二公子若是带二太太和二公子过来,就直接让你们进去。」 薛勤大感意外,他一年到头见到祖母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这会子祖母居然就肯见人了。 郑绣只听薛直提过他娘一言半语,对老太太也不甚了解,倒也没觉得多吃惊,只是叮嘱薛劭道:「一会儿见到老太太,记得喊人和行礼。」 薛劭手里汗涔涔的,她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怕他失礼,才多叮嘱了一句。 薛劭点点头,跟着他们往里去。 小佛堂里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简单的桌椅外,上首摆了一个佛龛,佛龛上供着一尊面目慈祥的白玉观音,下首就是两个蒲团。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跪在蒲团上,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衫,头上也只插了一支木质发簪。 老太太背对着他们,听到响动也并未回身。 「孙儿见过祖母。」薛勤给老太太行礼道,「孙儿把二婶和二叔的孩子带回来了。」 郑绣给老太太行礼,「儿媳见过婆母。」 薛劭则方方正正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学着薛勤的语气道:「阿劭见过祖母。」 「来了啊。」老太太老神在在地说了一句。 第59章 薛劭虽然说要住在郑绣的主屋,但茗慧想着他也大了,又不是太太亲生的,估计不会歇在一起,便把碧纱橱收拾了出来。 薛劭却难得地撒了个次娇,要跟郑绣一起睡。 郑绣随他去了,让茗慧端了热水来,两人洗了脸,换上了衣柜里的寝衣,上了拔步床。丫鬟们则退到了外间。 薛劭躺到床上,却没有立刻睡去,破为高兴地拉着郑绣说话。 「祖母很慈祥,还拉我的手了,看我的时候比看大哥还多呢。」 郑绣半坐着,给他拉了拉被子,「祖母心里挂念你呢,自然该好好看看你的。」 薛劭又眉飞色舞道:「祖母还认识我娘呢,不知道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爹从来不跟我提我娘……」说着说着他才想起来郑绣现在就是自己的‘娘’,便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说现在不好,我就是好奇……」有了郑绣这个娘在,他已经觉得很满足很满足了。 郑绣理解地点头道:「恩,我明白的。阿劭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会想念、会好奇都是正常的。」说着又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好啦,快睡吧,瞎解释什么,我又不会吃醋。」 薛劭嘻嘻笑了笑,在绸缎做的枕面上蹭了蹭,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看他睡着了,郑绣才躺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郑绣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得不太多斤,把眼皮先开一条缝一看,床沿上赫然跪趴着一个小孩儿,正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吓了一跳,当即就坐了起来,小孩儿没想到她会突然起来坐起身,也没躲开,两人的头就撞到了一处。 小孩儿‘哎呦’一声,往后仰去,眼看就要摔下床去。 郑绣眼疾手快,赶紧把他捞了回来。 小孩儿趴在郑绣怀里,不住地揉着自己发痛的额头。 郑绣赶紧问:「你没事吧。」 他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你们这些大人,出了事就会问‘没事吧’‘没关系吧’……你来让人撞撞看,看是不是没事。」 这小大人似的口吻,倒是把郑绣逗笑了,「你没事趴在床沿上做什么,若不是你吓着我,我又怎么会坐起身撞到你。」 理是这么个理,小孩儿却不想听她解释的样子,「我要去告诉母亲,说你欺负我。」说着就跳下了床。 他穿着一件凫靥裘浅蓝色筹资交领长袍,藕荷色裤子,颈上还挂着一个八宝璎珞项圈。小脸圆圆的,唇红齿白,玉雪可爱,依稀可见薛家人的几分影子。 郑绣忙道:「你就是勉哥儿吧?我听世子爷常提起你,可没说你是个爱告状的孩子。」 薛勉就停住脚步,转头问他说:「我大哥经常提起我?」 在来的时候,薛勤确实经常提起他这顽皮爱闹的弟弟,郑绣便点头道:「是啊,世子爷说你最可爱懂事儿了,说府里没人不喜欢你呢。」 薛勤嘻嘻一笑,「那是自然,我娘都说我是观音大士身边的童子下凡呢。」 闹出了动静,他们又说着话,薛劭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问:「娘,什么事啊?」 薛勉又对他吐了吐舌头,「不知羞,这么大了还跟你娘一起睡。」 薛劭脸上一红,又问他说:「你是谁?」 薛勉双手一撑腰,「这里是我家,我还问你是谁呢?」 郑绣怕两个孩子真吵起来,赶紧道:「阿劭,这是勉哥儿,来的路上你大哥经常提起的,你不记得了吗?」 薛劭自然是记得的,他还记得当时他娘还叮嘱他说,往后要跟薛勉好好相处。 郑绣又对薛勉笑道:「阿劭比你大一些,按理说你还要喊他一声‘二哥’呢。」 薛勉又哼了一声,「我就一个大哥,哪里来的二哥?!」 他心中也有气呢,本来家里他排行老二,突然就变成老三了。 有这么个小魔王在,郑绣估计午觉也没得睡了,便起身下了床,坐到梳妆台挽了发髻。 薛劭和薛勉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就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谁都不再肯先说话。 郑绣只能苦笑着问他们俩说:「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瞪眼,我要换衣裳了。」 薛劭便下了床,去了外间,薛勉也跟着过去了。 郑绣把茗慧唤了进来。 茗慧端着热水给她洗脸。 梳洗过后,郑绣道:「两个孩子呢?让人看着没?」 茗慧道:「粉葛和白术都看着呢,太太不必担心。」 第60章 郑绣已经敛起笑容,问她说:「为何我同阿劭午休的时候,三少爷会进了屋?」 茗慧低着头,为难道:「三少爷在府里向来没有什么禁忌,便是公主那里,他也是自由出入。奴婢已经拦了,三少爷执意要进来,奴婢又怕吵着太太和二少爷,就没敢再阻拦。」 没有禁忌?郑绣冷笑一下,看着茗慧道:「公主是三公子的母亲,自然对他没什么禁忌,我这里却是不同的。你们心里也该有数才是,今日这事发生一回便罢了,若再有下回……」 茗慧忙道:「奴婢知错了。太太息怒。」 郑绣换成平时的脸色,柔柔一笑,「我也没有生气,你先去忙把。」 茗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额头又是泛起冷汗,只觉得这二太太说话细声细气的,但这脸色转变也太快了些,叫人捉摸不透。 而郑绣呢,端着架子训人不过是装装样子,让茗慧长长记性,她既然认了错,她便没有继续训下去的必要,自然也没想到在他人看来,自己会是个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的性子。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叫人心中生畏,总比叫人觉得软弱可欺来的好。尤其还是在庆国公府这样的地方。 郑绣换上了一件家常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到了外间一看,身着寝衣的薛劭还在跟薛勉嚼劲,两人就那么对面站着,眼眶都瞪红了,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粉葛和白术在旁劝了好一会儿了,这两个主儿就是不肯动。 郑绣又是一阵头疼,好声劝薛劭道:「阿劭,快来换衣服了。站那儿做什么呢。」 薛劭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往内室去了。 薛勉立刻拍着手哈哈大笑:「你输啦,你输啦!」 薛劭头也不回地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笔试了?」 把薛勉给气的,立刻就笑不出了,大声道:「薛劭,你怎么赖皮?!」 薛劭才不管他了,走进了内室。薛勉又要跟上,郑绣赶紧把他给拉住了。薛勉在她手里好一通挣扎,郑绣又不是没干过粗重活的娇小姐,手里还是有些力气的,他愣是没挣扎开。 薛勉把一把子小力气都花完了,都没能挣脱出来。他哪里知道从前家里人都是怕了他,不敢真的扭住他,才每次都能让他都成功逃脱。他只觉得眼前这个说话温温柔柔的二婶力气真是大的吓人! 「你快把我放开,小心我……」 「小心你跟你母亲告状嘛!」郑绣从善如流道。 薛勉被噎了一下,仍然道:「那你还不把我放开。」 那边薛劭已经在里头换好了衣裳出来,郑绣自然而然地就把薛勉放开了。 薛勉伸着小肉手够着自己被郑绣提溜皱的领子,语气恨恨地道:「好啊你们,刚来就敢欺负我,你们、你们等着!」说罢又哼了一声,往门外走去了。 茗慧不无担忧地对着郑绣道:「太太,三少爷怕是真的恼了?您看奴婢要不要跟过去道个歉,说说好话?」 郑绣摆摆手,「随他去吧。」 茗慧欲言又止道:「那公主那边……」贵和长公主对薛勉看的比眼珠子还重,平时有个谁要是讨了薛勉的嫌,都没有好下场的。 郑绣道:「不用,就随他去吧。」正因为那个熊孩子是贵和长公主的心肝宝贝肉,说不得,打不得的,惯得他娇惯。她也看出贵和长公主对自己和阿劭的不待见,多这一遭也不痛不痒,最好能薛勉真的觉得烦了,再不来招惹薛劭了。薛劭这孩子看着好说话,恼怒起来跟他爹一样,拳头就敢招呼上去的,等他真把人打了,贵和长公主才真的要来问罪了。 薛勉一通小跑出了浩夜堂,出了浩夜堂,他在门口的小路上盘桓了一段……这二婶怎么还不来追自己?她就是自己不来,再不济也要派个奴婢来追自己的呀! 难道她是刚来的,不熟悉路么? 这么想着,薛勉就又回头走了一段……最后干脆站在了浩夜堂门口。 就这么前等,后等,等了大概一刻钟,他的耐心也被磨没了,一跺脚,又回头去了。 那边郑绣已经开始给薛劭准备点心了。薛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饿,他有些吃不惯京城饭菜的口味,午饭吃的也不多。郑绣就拿了些猪肉干出来给他嚼着吃。 薛勉偷偷摸摸地摸回了主屋,外头粉葛和白术守着,茗慧在里头伺候。见着她,粉葛小声惊呼道:「三公子,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薛勉蹙了蹙眉,示意她噤声。 郑绣正在跟茗慧了解浩夜堂的情况,没有注意到外间的动静。薛劭却嚼着肉干没事儿做,听说薛勉又回来了,他看郑绣没注意到,自己就跳下了圆凳,往外去了。 第64章 郑绣把白术往旁边推了推,这丫头的害怕她都不忍心看了,她自己倒是不太害怕狗的,也相信薛家人训狗的本领。因为她故意走近了几步,「阿劭刚出去了,眼下不在呢。」 燎火就凑上前仔细在她身上嗅了嗅问道。 薛勉就等着看好戏,却发现这二婶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还很淡定自若地伸手摸了摸燎火的头。燎火不喜欢被陌生人摸,偏开了头呜咽了两声,她笑了笑收回了手,还是十分镇定。 薛勉立时就觉得无趣极了,亏他还特地去跟大哥借了狗,又跟阿廷费了番口舌,才说服他肯让自己把燎火带到后院玩耍一刻钟。 「薛勉,你做什么?!」薛劭从跨院一回来,就看到薛勉带着一条大狗跟他娘站在一起,当下就急了。 薛勉也来了兴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吓得躲起来了呢!」 薛劭刚从激雷身边回来,自然带上了它的味道,燎火在空气里嗅了嗅,立刻就弓起背脊,龇起犬牙,吠叫了几声。 它这备战的模样着实把郑绣吓到了,她后退了两步,把薛劭也拉到了一边。 薛勉总算是心满意足地看到了她略显慌乱的模样。 郑绣心想这孩子这下逞了微风,总该满足了吧,她也不傻,自然猜到他特地带着狗过来是为了什么。 薛劭却是气不过的,这个薛勉白天来抢自己的肉干就算了,眼下居然特地带狗来吓他娘! 他把拇指和食指环成环,伸到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口哨吹响后,四周并没什么响动。 薛勉哈哈大笑道:「你这虚张声势给谁看呢……」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他身侧迅如闪电一般蹿了过来,一下子就把燎火扑倒在地。 薛勉吓得大叫了一声,松了绳子,跳到一边。他身边的奶娘和丫鬟立刻就把他拥了起来。 此时燎火被激雷扑倒后,很快就站了起来,正龇着牙,目露凶光跟激雷对峙着。 郑绣只感觉到一个头两个大,忙小声问薛劭道:「你怎么把激雷带回来了?」 薛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两条对峙着的大狗,口中道:「我看激雷太可怜了,就想着把他牵回来用过夕食再送回去。怕这里的人害怕激雷,就让它等在外头,先进来说一声。」然后就看到了带着狗来吓人的薛勉。 郑绣忙道:「把两位少爷都看紧了,他们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这时候就看出长风苑和浩夜堂下人的区别了。长风苑的下人是不用说,都把薛勉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浩夜堂的其他小丫鬟和婆子却是听到这话,才把薛劭围了起来。 激雷是条十年的老狗了,论速度和力度,他比不过燎火。但他上过战场,身经百战,气势上却是可以压倒燎火的。 燎火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上激雷也是寸步不让。方才它被激雷突袭得手,也是生了气。 郑绣担心不已,却也不敢上前去拉。这人打架还有说理的地方,狗打起架来,除了主人,谁敢去拉架呢。 「燎火,咬它,咬死它!」薛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在一边加油助威。 薛劭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已经不能让激雷退后了,他爹说过,激雷眼睛变红的时候,除非有他本人在场,不然谁都不能去碰他。眼下激雷一对眼睛已经血红了。 「激雷,小心些!」 眼看着两条大狗就要撕咬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呼喝声传来—— 「回来,燎火!」 原来是阿廷看薛勉许久没有回前院,去通传了薛勤。薛勤以为他把燎火带回了长风苑,回去看了一趟,没有见着人,却听说了下午薛劭说郑绣和薛劭欺负他的事,便急忙赶了过来。 燎火向来听他的话,此时他喊了一声,它却没动。 薛勤便又走上前喊了一声。燎火这才移动了脚步,朝着激雷吠了两声,走到了薛勤身后。阿廷跟着薛勤一道过来的,便牵起了绳子,将它带出了浩夜堂。 薛勤歉然地朝着郑绣一拱手,「阿勉唐突了,我代他向二婶赔个罪。」 薛勉立刻推开身边一个丫鬟,跑到他身边道:「我又没有做什么?大哥干什么要替我赔罪?我没错!」 「闭嘴!」薛勤蹙起眉头大喝一声,「我薛家训狗,向来是为了上战场的,你倒好,为了一己私怨,做出这等事,你当大家都不知道你的用心?」 薛勉一愣,他大哥可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训斥过自己! 第65章 郑绣挥手道:「世子爷,算了,也不碍什么,倒是两条狗差点打起来。还好您来得及时,不然二爷回来我也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他可向来把激雷看的不比儿子差。」这话说的,她自然是故意告状的。这熊孩子,跟贵和长公主告完状,让浩夜堂众人被罚了俸,下了脸面,还来寻私仇,不教训是不行的。 薛勤有瞪了薛勉一眼,「还不给二婶道歉?」他才养了燎火三年,感情已经非同寻常,二叔带着激雷多年,又是征战沙场,又是在外过活,激雷真要有个损伤,他也是没脸面对二叔了。 薛勉忍着眼泪,带着鼻音道:「我才不会道歉,哼!」说罢转头就跑。 薛勤歉意地苦笑,「他向来骄纵惯了,二婶见谅。我回去了一定好好说说他。」 「说说有什么用,打一顿才好呢!」薛劭插嘴道。 郑绣轻轻推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其实心里也很赞同。 薛劭努了努嘴,不再说话,低头抚弄起激雷油光水滑的皮毛。 燎火被牵走以后,激雷已经恢复了平静,还仰头调皮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郑绣冲着薛勉笑了笑,「阿劭也不懂事,世子爷别见怪。」 薛勤道:「二婶客气了,跟阿勉比起来,阿劭已经算是十分知礼懂事了。」 薛劭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要同他比啊。」 薛勤又同郑绣寒暄了两句,便回了长风苑。 他走后,郑绣也敛起笑容,转头吩咐众人道:「所有人都跟我进屋!」 众人异口同声应了,跟着她进了屋。 郑绣进屋坐下,让薛劭坐在了自己身边,然后冷冷地看着众人:「今儿个浩夜堂发生这样的事,你们便是这样护主的?」 众人忙请罪告饶。 郑绣一一看过众人,只见她们脸上虽然惶恐,只是那种惶恐为达眼底,显然还是不把她当成一回事。 她冷笑下,「反正院子里人手不够,得力的也不多,索性再开两个出去,我小门小户出身,做事不借他人之手一样可以。白术,你算算,咱们院子里除了你们三个,还需要几个干粗活的?」 白术想了想,回道:「夫人屋里想来是奴婢和茗慧姐姐、白术姐姐打扫的,外头有两个看门婆子做做粗活就可。」 郑绣点了点头,看在自己跟前的十来人,「听到没?只要留两个看门的就行了。你们中可有人有其他好去处,有的尽管同我说,我放你们另谋高就!」 浩夜堂如今一共有粗使婆子四人,不入流的粗使小丫鬟七人。众人听了这话,都是缩下了头。郑绣想到他们方才出了事只知道往后缩的模样,便更是来气。 当然她也不是要这些人真的出了事,来为薛劭或者自己填命,只是身边尽是这样的人,往后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众人一时都噤了声。 郑绣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我给你们机会想想明白,到底要不要继续在浩夜堂待,要待下去就想想自己遇事该怎么办。若不是想待了,快趁早离开。不然等二爷回来……」她冷冷一笑,「二爷的脾气可不是泥捏的。你们总该知道的。」 薛直的脾气,庆国公府的人确实都知道。不过他自己也是许多年未归,在府里的威信已经弱了下来,这番话说出来,郑绣也不知道能顶多少用。 不过好在,众人虽已经对薛直没有太大的畏惧,却都知道贵和长公主对薛直的看重。贵和长公主那绝对是尊惹不起的大佛!然后她们又看到了趴在薛劭身旁的激雷,激雷铜铃大的眼睛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她们,又让他们背后不禁冒气冷汗。 「太太饶我们一回吧,我们知道错了!」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婆子道:「老奴一定当好差事,不再辜负太太的期望!」 其他人便纷纷跟着表了忠心。 听完她们的话,郑绣才挥了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茗慧和粉葛也先后回来了,见她在训话,便都退到了一边。 待人都散去后,粉葛小心翼翼问道:「太太,可先摆饭?」 郑绣没什么胃口,但想到薛劭,便点了点头,「摆吧。」 浩夜堂这边摆饭的时候,长风苑也摆上了夕食。 贵和长公主同样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跟薛勉、薛勤坐在一起准备用饭。 薛勉生着他娘的气,又怕他大哥在他娘面前告状,一碗饭吃的飞快。 贵和长公主见了,便道:「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 第69章 郑绣连忙安抚他:「不会的,你只是做梦了。梦都是相反的,没事的,没事的……」一边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薛劭又抽噎了一会儿,很快又沉沉睡去。 郑绣不放心,又坐在床边守了会儿,等他呼吸声渐渐均匀了,睡安稳了,才回到了自己床上。 不过这一夜,她却是如何都睡不着了。 薛直这一个月又是杳无音信,照理说江南沿海一带交通便利,他托人送个信或者是报个平安,应该不难才是。 腊月前,薛直忽然回来了。 郑绣早上才听说了消息,此时他们一行人听说已经快要靠岸。 她和薛劭都欣喜不已,就等着薛直平安归来了。 然而当天下午,薛直确实回来了,不过却是被人抬回来的。 他上身赤裸,缠满了纱布,纱布刚刚新换过,他的脸色和唇色都白的吓人。 庆国公府的侍卫和贵和长公主那边的下人全都进了浩夜堂,乌央乌央挤满了一间屋子。 郑绣和薛劭看着侍卫将薛直从担架上移到了床上。 没多会儿,贵和长公主也从长风苑过来了。 薛直一直在昏睡,这时才醒过来一会儿。 看到了郑绣和薛劭,他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我回来了。」语气很是平常,仿佛他不是在外头以身涉险,九死一生,而是只是出门散了一会儿步。 郑绣和薛劭早就眼眶红红的。 贵和长公主坐在床沿,蹙着眉道:「让你移去长风苑先住下的,你怎么就是不听?浩夜堂如今人手也不够,你去我哪里,也方便照顾。」 薛直吃力地摇了摇头,又眼带笑意地看了郑绣一眼,「阿绣会照顾好我的。」 贵和长公主遂也不再勉强,转头对着郑绣道:「那阿直就由你看顾了,要是有设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尽管使人去长风苑说。」 郑绣应了一声,「我知道的,谢大嫂关怀。」 薛直精神也不大好,和贵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便又闭上了眼。贵和长公主也没有多留,又吩咐了浩夜堂的下人都打起精神好生服侍,便回了长风苑。 郑绣和薛劭这才能近前。两人都不知道薛直在外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伤在何处,一时也不敢查看。 屋里一直挤着这么多人也不是事儿,郑绣就让侍卫都先回去了。其中带头的玄衣侍卫道:「太太,这是二爷的伤药,是御医那边开出来的方子,瓶子里的外敷,其他的药材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下。等吃完了,太子那边自然会再让人送来。」 郑绣点头记下,让茗慧把药收了起来。 「这位侍卫大哥,二爷这是伤到了哪里?」 那玄衣侍卫忙道不敢,「太太唤我阿平便是,不敢担太太一声‘大哥’。二爷是胸口中了一剑,如今已无大碍,只是当时伤势十分凶险,又留了许多血,需要好生静养。」说完,阿平朝着她一抱拳,就带着其他人出了浩夜堂,回了前院。 人都散去后,郑绣让茗慧去了小厨房煎药。她和薛劭则继续守在床前。 胸口中了一剑。这话听着确实轻巧,可郑绣和薛劭都是心惊不已,胸口包扎的位置在左胸,若是再往心房偏上一点…… 他们都不敢往下想。 薛直一直睡得很是昏沉,他们受了一会儿,郑绣就去了小厨房,想着准备一些补血益气的饭食给他用。 小厨房里的食材有限,郑绣一时也没想到要做什么。 白术跟着她一道过去的,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二爷眼下怕是也没什么胃口,太太不如做一个补血的四红粥,又好下口,又能给二爷养养气血。」 这补血四红粥,郑绣却是没有听过的,便问她怎么做。 白术有条不紊地道:「补血四红粥就是用带皮花生,红豆,紫米或者黑米,红枣,红糖熬在一起。说来不怕太太笑话,本是女儿家来葵水时吃的。」 郑绣点头笑道:「听着确实不错,也简单,这几样东西咱们小厨房都有吧?」 白术道:「都是平时备着的。」说着就把几样食材都翻找了出来。 熬粥的工序也简单,郑绣就跟着白术一起挑了饱满的花生红豆,再把其他东西一起下了锅,端到早上熬了起来。 刚忙好,薛劭小跑着到了小厨房,「娘,爹醒了,正找你呢!」 「诶,就来。」郑绣擦了擦手。 白术道:「太太快去吧,奴婢在这里看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