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食而立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周铭出了毓庆宫,回头又瞧了一眼这偏安一隅的宫室,心中却想。 不知道自己半吊子算命功夫,这一次准不准。 不管周太医如何想,他的针灸术确实极好。 到了前半夜,姚珍珠的烧便退了下去,整个人也安静下来,不再梦魇。 次日清晨,姚珍珠在一阵鸟语声中醒来。 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所有的沉疴都已消散,留在身上的只有畅快。 大病一场,如同隔世重生,有种不真切的恍惚之感。 姚珍珠撑着手肘坐起,顿时觉得自己腹中空空,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听澜正趴在床边,一听到动静,立即醒过来:「姑娘!」 她一看到姚珍珠坐起,眼睛便亮了。 「姑娘可是好了?」听澜忙起身,给她倒了一碗蜂蜜水。 姚珍珠浅浅喝了,干涩的喉咙得到抚慰:「好多了,辛苦你了。」 她声音还有些哑,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嘶哑,但面容温婉,嘴角带着笑意。 这一看,便知道病痛好了大半。 听澜这才放心下来,过来给她后背塞了个靠垫,又把蜂蜜水放入她手中。 「姑娘且等等,我去传膳。」 听澜原本多稳重的人,这会儿因为心底里真切的高兴,瞧着也活泼不少。 姚珍珠看着她跑了出去,抬了抬受伤的左手,看到上面严严实实裹的纱布,不由叹了口气:「受伤了啊。」 她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茶杯,不由想起那一日的情景。 她是经过八年前青州大灾的,年少时见过的惨状数不胜数,锻炼出非一般的心性。 那一年中,青州先是雪灾,因气温极寒,山雪滑坡,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在寒冷的冬日里成了流民。 好不容易挨到春来的流民,又再次经历了大旱。 那一年,青州几乎成了人间地狱。 易子而食,卖妻鬻子,烧杀抢掠,自缢残杀之事不计其数。 姚珍珠早就不怕死了,她甚至不怕那些血腥与残暴。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以稚龄苟活下来? 所以,当日李宿那般残酷暴虐,她其实并不害怕。 但她还是会觉得冷。 她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多血了,血泊之中,站着玉面修罗,这个人刚刚还在她说话,虽依旧冰冷,但他到底是个人。 可是那一刻,姚珍珠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恶鬼。 姚珍珠不由打了个寒战,终于知道宫中人为何如此惧怕太孙殿下了。 他若冷酷起来,当真是活阎王。 姚珍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甜滋滋的蜂蜜水。 温热的甜水滑过喉咙,抚慰了她空荡荡的胃。 姚珍珠想: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李宿生来便是皇长孙,祖母是孝慈皇后,母亲是静敏太子妃,他出身尊贵,在宫中无人能及。 生下来,他便占长占嫡,就连几位王叔,身份也不如他贵重。 可他却年少丧母,不得父亲喜爱,又得不到祖父的足够重视,只能一个人孤身在宫里长大。 所幸,他还有贵妃娘娘抚照。 即便如此,姚珍珠也觉得他比自己强百倍不止。 一个天潢贵胄,一个平头百姓,谁好谁坏,一眼便能看清。 但他偏偏长成了这般修罗样子。 为什么呢? 或者说,他从小到大又经历了什么? 姚珍珠不免对他好奇起来。 不过,这份好奇并不浓重,她甚至并不想去如何探究这位尊贵的太孙殿下,只把那份好奇压在心底。 把思绪捋顺,姚珍珠才开始打量陌生的房间。 此刻她并不在自己的左厢房,反而在一处更明亮宽敞的卧房,她睡的也并非暖炕,而是雕刻着石榴蝙蝠如意纹的架子床。 床畔边,挂着紫丁香色的紫葡萄帐幔,瞧着很是精致。 床榻之外放着四面锦绣屏风,除此之外,前面还有一张明窗。 窗下放了一张贵妃榻,贵妃榻上的小方几上还摆了一支腊梅。 这么典雅的卧房,一看就不是她那个狭窄的左厢房。 姚珍珠垂下眼眸,在她生病时,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2章 不多时,听澜就回来了,她一边伺候姚珍珠净面漱口,一边给她讲这几日的事。 「姑娘回来那日就起了热,太医院来了个太医瞧,说姑娘是受惊过度,给开了药就走了。」 「殿下来瞧过姑娘,见姑娘病得有些重,有些不太开怀。」 说到这里的时候听澜的语气略有些低沉,但稍后片刻,她便笑了:「次日清晨,殿下就命人去通知尚宫局,给姑娘提了位份,如今姑娘已经是正七品的诏训了。」 姚珍珠先是有些欢喜,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为何搬来了这里。 「这是何处?」 听澜道:「姑娘,咱们搬来了后殿东配殿,如今姑娘独住在这里,倒是清净许多。」 姚珍珠点点头:「倒是极好。」 听澜又笑了。 宫里的等级森严,嫔妃之间的位份天差地别,且先不说皇帝陛下后宫宫妃位份,便是太孙殿下的后宅,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宫里最末等的便是司寝宫女,没品级,没位份,只将将沾了个边,连半个贵人都不是。 姚珍珠原来便是司寝宫女,所以这毓庆宫上上下下都称呼她为姑娘。 不过,因为护驾有功,她为此还大病一场,所以太孙殿下也很怜惜,给她提了一下位份。 她便成了太孙殿下的诏训小主。 按照长信宫规以及宗人府训,太孙并正一品亲王其妃嫔,皆有明确的位份。 太孙正妃、亲王正妃为正二品,侧妃只设两人,为正四品,以后便是良娣两人正五品,良娣四人六品。再往后,就是小主了,诏训七品不记数。 姚珍珠被太孙殿下提封为七品诏训,待到尚宫局正式给她更换名册,送来新的宫份,毓庆宫上上下下,就要称呼她为诏训小主。 到了诏训,她就正经归属于毓庆宫,正式成为了太孙李宿的嫔妃之一。 姚珍珠轻声笑了笑,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可最后却都付之一笑。 「升了位份,一切就不同了,」姚珍珠笑意盈盈,「可以住配殿,也可以多个人伺候,以后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宫里的一切都跟位份挂钩,每升一位,衣食住行皆不同。 所以,后宫里的娘娘们争得头破血流,拼着抄家灭祖的惩罚,也要下死手。 为的就是永远屹立不倒,站在旁人的肩膀上,也为成为最后的赢家。 如今洪恩帝身体康健,太子殿下也正是春秋鼎盛时,宫里人似乎还没盯到李宿这个太孙身上,姚珍珠也不去想未来。 只是当下,她可以过得更好,这就足够了。 她从来都是知足人,能抓在手心里的,才是属于她的,多余的根本不用去奢望。 姚珍珠这一高兴,听澜也更高兴,见她已经好起来,便问:「姑娘要在床上用膳,还是挪去外室?」 东配殿分里外两间,她住在最里侧的梢间,外面还有次间,可做日常坐卧待客用膳之处,确实宽敞极了。 原在家中时,她也没这么好的待遇,更不用说入了宫。 姚珍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吧,我总要看看新家什么样子呀。」 听澜扶着她起身,看她精神确实很好,便道:「早先尚宫局来了姑姑,道这两日就送名帖来,这个月的宫份也一并给姑娘加了,新的布料、药材和头面也会一起送来。」 姚珍珠点头:「好。」 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穿了袄子,又套上衬裙,这才踩上软底鞋。 听澜小心翼翼扶着她,道:「姑娘如何?」 姚珍珠试了试,觉得腿脚挺有力气,便道:「好了,我就说我身体康健,病了也很容易好的,你不用操心。」 姚珍珠在卧房里溜达两圈,左看看右看看,还很满意:「这腊梅好看,这屏风也好,我最喜欢花了。」 听澜扶着她,道:「昨日奴婢忙不过来,都是如雪姐姐过来帮的忙,这花也是她送来的。」 姚珍珠感叹:「我还以为我只睡了一觉,原来一天都过去了。」 她又问:「我如今是诏训,你就可以升为一等宫女,是否还要再拨个三等宫女过来?」 听澜点头:「姑姑那正选着,今日大约就能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