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风花雪月》 第1章 楔子 沈晋恨透了秦央。在幼稚围里,一呼百应的「孩子王」沈晋几乎得到所有小朋友的拥戴,除了秦央。老师的乖宝宝秦央从不为沈晋的进口奶糖所动;年纪小小就学会铁面无私的秦央面对恶意份子沈晋的笑脸总是不理不睬,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秦央会大胆地跑去老师跟前告状:「沈晋今天又欺负小朋友!」人小鬼大的孩子在老师面前装得低眉顺眼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老师心软了,一个转身,小媳妇立刻回过头朝告密者狠狠地瞪一眼:「等着瞧!」这边的秦央毫不客气地回送一个正义凛然的眼神。豆丁一点大的孩子,才比教室里收玩具的矮柜高出了多少?倒先学会了拉帮结派派排除异己结梁子寻仇家。难怪都说,这一代的孩子早熟。当老师宣布:「这一次儿童节我们贝贝班将要演出的节目是儿童剧《陲美人》」的时候,长得很讨家长老师喜欢的沈晋头一次非常大方地主动把王子这个重要角色让给了同样长得可爱漂亮的秦央。对一个才念幼稚园的孩子而言,进口奶糖的香甜滋味实在是一种极致的诱惑。于是,凭借每人可以得到几颗进口奶糖的允诺,孩子们在「老大」沈晋的带领下一致推举了莎莎——本班长得最丑,衣服总是脏脏的女孩,当上了本次儿童剧的女主角——美丽的睡美人公主。哄闹声四起,在秦央愤恨得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小阴谋家沈晋觉得口中的奶糖真是一路甜进了心底,脸上笑得比花还张扬。然而,现在,穿着蕾丝花边裙躺住舞台上的却恰恰是沈晋自己。一心想要扮演公主的莎莎太兴奋了,在儿童节的前一天晚上发烧了。当莎莎妈妈急匆匆地赶到幼稚同通知老师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盛大的儿童节演出已经开始了。孩子都在后台抱做一团紧张得两腿发抖。同样紧张的年轻老师一时六神无主,班里的女孩子扮巫婆的扮巫婆,演仙女的演仙女,剩下的都借给隔壁宝宝班跳韵律操去了。刚好瞥见缩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秦央王子吻丑公主的沈晋,于是急病乱投医,几个老师一商量便围了过来:「哎,就让晋晋上吧!」「只能让晋晋来了,那就晋晋吧。」「来,晋晋,快跟老师去换衣服!再下一个节日就是我们班了……」就在沈晋眨巴着大眼睛呆愣的片刻间,蜜粉、口红、睫毛刷扑面而来。小家伙哪里挣脱得过几个年轻女老师的包围?转眼,抹上口红,套上裙子,戴上假发……手足无措的假公主被一把推到了台前。裙摆太长,险险被绊倒,沈晋惶惶然抬起头,舞台下是一双又一双好奇又陌生的眼睛。身后是同班同学放肆的大笑声。苦心经营三年的「老大」形象被一套蕾丝花边裙毁于一旦。这些笑声原本应该是给秦央的!沈晋恨恨地想。而那边的秦央身着一身硬挺的王子装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漂亮而讨喜,博得掌声喝彩无数,羡煞了台下一众年轻妈妈。自食其果的沈晋看得越发不是滋味,娇柔的公主快演成一个怨毒的巫婆。牵线木偶似地在台上来来去去,大半天,终于捱到最后一幕,王子披荆斩棘进入皇宫吻醒沉睡的公主。说是吻,其实不过是装个样子,秦央象征性地弯弯腰,低低头。沈晋再慢慢坐起来,演出结束,集体鞠躬退场谢幕,大功告成。眼看着沈晋乖乖躺倒在台上,秦央缓缓地走上前,几个一起排戏的老师在幕布后捏紧了剧本想着不要再出什么纰漏就好。只见王子徐徐弯下腰,边上那个念旁白的小女孩感情饱满地念着台词:「啊,多么美丽的公主!」轻柔的音乐声起……然后,熟睡的公主坐起身,拳头精确地击中王子的下巴……「咔嚓」一声响,台下做生意一夜暴富的沈晋爸爸快速地按下照相机的快门。镜头里,王子和公主小仓鼠一样滚做了一团……沈晋和秦央就这样打打闹闹地结束了他们的幼儿园生涯。 第一章 秦央一直以为,只要升上小学就可以不再遇到那个讨厌的沈晋。可惜,天不从人愿,在新学校的新教室的刷了新漆的门口,这对旧冤家再次相逢。小家伙们互相白了对方一眼之后就扭过脸不再搭理,却听得身旁的两个妈妈交谈得热络。秦沈两家住得很近,秦央妈妈和沈晋妈妈年轻时就很要好,此番见两个孩子分在一个班里更是喜不自禁。「真巧真巧,秦秦和我们晋晋又是同学啊!」沈晋妈妈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丹凤眼,瓜子脸,一头如瀑的黑亮长发。秦央此刻当然不懂这些,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阿姨很美,再偷偷扫了沈晋两眼。沈晋比较像他妈妈。秦央暗暗在心里得出了结论。「是呀,两个小家伙这么有缘,干脆做同桌好了。」秦央妈妈趁机提议。「好啊好啊,这样就太好了……秦秦很乖的,以后要多帮帮我们晋晋哦!」秦央得意地瞟了沈晋一眼。「哎呀,瞧你说的,你们晋晋才好,一副聪明相。哪里像我们秦秦,木木的,也不知道以后功课能不能跟上……」沈晋也骄傲地丢给秦央一个白眼。硬拗着老师将沈晋和秦央搭成了同桌,两个妈妈又各自蹲下身殷殷交代自家小孩。「晋晋,以后要好好跟着秦秦,不许再欺负小朋友了,好好跟着人家秦秦学,知道了没有?」沈晋噘着嘴不说话,小脸皱得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你……你这孩子!」沈家妈妈气急又不能发作,只能尴尬地对着秦家母子一笑。秦家妈妈也关照秦央:「秦秦,以后和晋晋好好相处,不懂的就问问人家晋晋。上下学也一起走,不然爸爸妈妈不放心的。在学校里乖一点,好好听老师话,上课认真听,明白吗?」「明白了!」秦央乖巧地回答。顿时又引来沈晋妈妈一通夸赞:「你们家秦秦就是懂事,多听话啊……」沈晋看秦央越发不顺眼,转身就跑进教室里往课桌上一趴,一个人占去了大半地方。沈晋每天都会来等秦央一起去上学,安静地坐在秦央家门边的小木凳上,看着秦央爸爸把放在热水里捂热的牛奶递给秦央。 第3章 但是,预料中的「非常好」没有出现,老太太的表情却僵住了,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那个……请坐。」回头又叫了另一个学生回答,是一个与沈晋截然不同的答案,在热烈的鼓掌声中,沈晋疑惑了。于是,当老太太再次出题的时候,沈晋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手,主动要求回答。又是一阵沉默,很多孩子都仰起脸看向沈晋。「嗯……请坐,」老太太艰难地说道。沈晋可以看到,在老太太僵硬的脸上,她的嘴角正在抽搐。不死心地去偷看秦央的本子,又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答案。接下去的每一道题,沈晋的答案都是错误的。他可以看到秦央的嘴角边慢慢溢出了笑,心中焦急又烦躁,似乎正被谁的手不停地挠着。不应该是这样,事先的彩排中他从没有做错过,怎么换了题目他就都不会了呢?沈晋开始害怕,开始在心底小声地祈求,快下课吧!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要求人家按照座位顺序,从前往后一个挨一个站起来报出自己的计算答案。前面的孩子都答得很顺,当轮到沈晋时,老太太的表情又是一僵,神情比沈晋还紧张,目光中带着少见的鼓励。沈晋低头看看自己的答案,磨蹭着站起身,觉得浑身都是冰凉的。末满十岁的孩子开始预计起自己的悲惨下场,要是这一题再答错,老太太会下会以为他是故意在捣乱?然后,下了课后把他和他爸爸一起叫进办公室里狠狠地批评一顿?不,不会仅仅只是一顿批评的,会不会罚他抄学生手册?抄多少遍呢?十遍?一百遍?并且是让秦央做监督?又让秦央看笑话了!「沈晋……」老太太见沈晋迟迟不说话,试探着又叫了他一声,「告诉老师,这题的答案是多少?」「答案……答案是……」沈晋看着自己的练习本,耳畔「咚咚」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这一题的答案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老太太满含殷切期望的脸,小小的沈晋觉得自己仿佛是慨然赴死的烈士,只不过他是死在老太太的呵斥之下,不对,还有秦央的嘲笑,那个讨厌的秦央的蔑视。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快速地将他正放在桌上的九宫格转过一个角度,摆成一个菱形的样子,沈晋一怔,眼前的图形立刻又变得熟悉起来。粗心大意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把教具摆错了位置。「非常好!」老太太的脸色终于轻松起来,说话的调子又开始上扬。沈晋在全班同学热烈的鼓掌声中坐回自己的座位,四肢无力,脑中一片空白。下课后,秦央伏在桌子上做功课。沈晋几次回绝了同学们一起玩耍的邀请,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坐在秦央身边。秦央一直埋着头,丝毫没有搭埋他的意思,沈晋只能在课桌上趴着,放任自己的眼珠子四处乱瞟,啊,那个斌斌又被败负哭了,真没用;丽丽今天穿了条红裙子,真难看,双胞胎在打架,看不出被打的那个是哥哥还是弟弟,真像……真是,下了课也下出去玩,难怪体育课他老跑不快。秦央新买的橡皮滚着滚着滚上了「三八线」,又滚着滚着滚到沈晋这一边。左顾右盼的眼珠子刚好看见,沈晋就伸出手指头,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把它推过去,再碰碰秦央的胳膊:「喂,自己的东西保管好!」嗓子暗哑,粗声粗气的。秦央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晋眼皮子一掀,看着窗外的白云:「那个……谢谢了……」垂下眼时,看到秦央还在看他,木木的,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切!」赶紧胡乱抓过一本书翻开,把脸埋进去,浑身上下比方才上课时还不自在。***沈晋发现,秦央这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秦央问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去帮沈晋?因为老师说过,同学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班长尤其要起到带头作用。不过,张老师凶起来真的很吓人的,布置下来的家庭作业也会很多很多,多到大家做到很晚都做不完。反正,看到满头冷汗、颤颤巍巍的沈晋,秦央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秦央更想不到沈晋会跟他道谢,那个总是带头闹事,大祸小祸不断还从不知认错和悔改的沈晋。当时,看着沈晋明显不自然的脸,秦央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长得很像沈晋的怪物。无论如何,至少,两个小家伙不再互不理睬了。上学的路上,沈晋会问秦央:「昨天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题你做出来了没有?」秦央歪过脑袋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点头:「做出来了。」「答案是多少?」「我做出来的答案是3。」「哦,我的答案也是等于3。」沈晋说。闷着头一边走路一边努力想着话题。秦央也在想,想着想着,就开始冷场。身边的伙伴聚拢过来,两人被各自的朋友簇拥着,渐行渐远。放学时,沈晋会在校门口叫住秦央:「今天教的课文老师说要读多少遍?」「五遍。」秦央走出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过头,「老师说家长要在课文旁边签名的。」沈晋和他的伙伴嬉闹着从秦央身边走过,勾肩搭背的,笑声很大,看来是没听见。***那个时候,方便面才刚刚入侵人们的生活,红烧牛肉面的辛辣香味狠狠地刺激着味蕾和食欲。一种叫被称为干脆面的东西则全面地占据了校门口的小店。那条长长的,坐落在新建成的立交桥旁的人行道上,一到黄昏时分,总是飘满了干脆面的咸香和胡椒粉的气味,美好而勾人食欲。精明的商家每包面里都放入了一张五颜六色的卡片,上面画着各种浓眉大眼身体健硕的武将,水浒里的、三国里的、封神榜里的,耳熟能详的人物以日式漫画的风格呈现在眼前,不同人物的卡片上边上还煞有介事的标着不同的武力值、防御值、攻击值。这成了孩子们疯狂收集的对象,谁都想集齐一整套,在同伴间好好炫耀一番,哪怕是拥有一张旁人不曾拥有的卡片也足够在整个班级甚至是年纪里风光上一整个月。口味一成不变的面已经不再重要了,人行道旁常常可以看见一袋袋连面饼都不曾捏碎的包装袋,只是里面的卡片已经不见。秦央也是万千卡片收集者中的一个,小家伙已经把连环画版的《三国演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梦想着能把一整套三国武将收集起来。奈何商家是如此的精明,到最后,某些人物的卡片几乎大家都有,而有些人物的卡片却少之又少。秦央的卡片集了厚厚一沓,但是依旧不完全,闲暇时一张张翻看,免不了有几分失落。沈晋也在收集,他的卡片比秦央还多,整个年级里他的卡片是最多的。在这样的事情上,学习上不见有多么积极的沈晋总不会甘心落在旁人后头。下了课,就可以看见他把卡片一张一张铺在桌子上显摆。秦央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连环画,沈晋就在另一边对着卡片上的人物指指点点:「切,武力值才八十,低了。」「关羽这么强!」 第5章 只是,同班不同桌,两人的座位在教室的一左一右,遥遥相望。失去了很多交流的机会,彼此顿觉生疏了不少。有时,秦央会放下手头的作业跑去沈晋那边:「喂!」「嗯?」「今天的英语作业你怎么没交?」「哦,作业本忘记在家里了。」秦央随手去翻他的语文书,干干净净,彷佛不曾打开过:「今天语文课的笔记记了吗?」「没。」「我借你吧。」「好。」寥寥交谈几句,秦央坐在沈晋身边,尴尬而茫然。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变得有些漫长。扭头望望窗外,天蓝风清,朵朵白云。***沈晋有越来越多的作业缓交、不交甚至交了也是空白一片,成绩随之一路下滑。秦史记得他第一次测验时,尚是中上水平,及至初一结束时,已是门门不及格,唯有一门体育是优秀。满目红字的成绩册上,只此一个蓝色的优秀,鲜明得刺眼。向以慈蔼面目示人的班主任终于在分析试卷时怒声呵斥:「沈晋,你的作文居然是抄前面的阅读题!」一片哄笑声中,自小就懂得在大人面前装乖卖好的沈晋大敞着校服外套,仰靠向椅背,细碎的流海遮住了眼睛,嘴角撇开,露出一个无意义的笑。校运动会时,沈晋一举成名。当他第一个冲动三千米跑的终点线时,仿佛将所有心绪宣泄殆尽的少年兴奋得脱去上衣,一瓶矿泉水迎面浇下,湿漉漉的发丝遮掩下,一双总是上挑的凤眼傲视全场。高挑劲瘦的身体和初显出俊美轮廓的面孔让多少女生红霞满面,心如鹿撞。担任工作人员的秦央就站在跑道边,看着他一路遥遥领先,又看到他颊边刻意蓄起的长长的鬓角,猛然生出几许陌生。暑假里,沈晋一次也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踌躇再三,一路按照地址找到了他的新家。刚站到门前就听到里头震天响的音乐声和喧闹声,秦央有一种飞奔回家的冲动。门开了,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沁凉的冷气和节奏强劲的音乐,顶着午后的毒辣阳光一路赶来的秦央有一刹那的失神,脑海里一片空白。面对着眼前一脸讶异的沈晋,秦央张口结舌。直到指间的烟燃烧至滤嘴,手指被烫到,倏地松开,渐灭的烟头掉落到两人之间,沈晋的脸色才慢慢恢复。屋子里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喂,沈晋,谁啊?是不是猪头啊?他不是说他不来了嘛?」「没……」沈晋语塞,匆忙地转过身,同样扯起嗓子喊回去,「靠,老子的家!你瞎嚷嚷什么?」再面对秦央时,口气却又恢复了平和。沈晋把着垂到额前的发,隐隐泄露出一点局促:「那个……有事?」「没、没事。」秦央急忙摆手,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的冒失,起码要先打个电话过来的。「哦,那我……」「没事,你玩吧。」秦央退一步,举步要走。「下学期要换英语老师了,那十几张英语卷子不做也不要紧,新老师不会收的。」「哦。」身后的门扉缓缓合上,震耳的乐声渐轻,被隔绝在了门的另一边。秦央突然回过头,门缝间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专注的,欲言又止。***他们说,有人在一间茶坊里看到沈晋爸爸和一个女人,神态亲密好似夫妻,可惜那个女人不是沈晋妈妈。他们又说,曾见到沈晋妈妈在街边亲热地挽着某个男人的臂膀,可惜那个男人不是沈晋爸爸。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满脸稚气的孩了一字一句记下。所有人都知道,沈晋家很有钱,连办公室里教其它年级的老师都知道,沈家夫妻不和,婚姻名存实亡。秦央从报纸上学到一个词:泡婚,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却为了给孩子维持一个完整的家而迟迟没有离婚。报纸上说,这样看似为孩子着想的行为,实则给孩子带来了更大的痛苦。秦央不知道沈晋怎么想,只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训责,为了他跌落谷底的成绩,他不知所踪的作业,他漂染成黄色的头发,他宽大的两个裤腿间连着一根带子好似走路时一个不小心就会绊倒的裤子……沈晋堕落了,沈晋和校门口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了,沈晋谈恋爱了,和隔壁那个号称「美女如云」的二班的班花。他会每天用自行车去接她上下学,课间给她买零食,午休时两个人躲到顶楼的天台去聊天。听说那女孩来例假时,沈晋特意溜出学校去给买她止痛片……一切都是听说。他们在放学后牵手、拥抱、接吻,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独自关进小房间里一两个小时没有出来……然后,他们分手。沈晋有了新欢,照旧用自行车接送着另一个女孩,课间买零食、买饮料、买止痛片……班花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上课时无声流泪,哭得双眼红肿如核桃。「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秦央的同桌故作深沉地评论道。那是个胖胖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个性刁蛮,秦央一旦说错话,手臂上就被她掐得青紫。她掐完了笑嘻嘻地问秦央:「疼不疼?」秦央抚着手臂道:「小姑娘太凶,将来嫁不掉的。」小姑娘气得眼睛快瞪到地上。第一次见面时,她嘴里正含着一根棒棒糖,于是秦央叫她糖糖。糖糖有时候却又很淑女,在老师跟前尤其如此。泼妇转眼变做大家闺秀,女儿远住外地的班主任简直把她当女儿看。秦央低声咕哝一句:「两面三刀。」她眉目含笑,指下再施三分力。秦央倒抽一口气,忍痛挣扎:「肯定嫁不掉了。」糖糖除了爱好看闲书,就是喜欢聊八卦。秦央的武侠小说都来自于她,所有学校中的小道消息也呈源于她。午休时,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抓紧时间做功课的学生。糖糖拽了拽秦央的袖子,往窗边一努嘴:「喏,你看。」秦央茫然地从一堆三角形圆形正方形里抬起头,一群女生正从秦央班前走过,莺声燕语,一口糯软的吴侬软语欢快地聊着柏原崇、古天乐。 第7章 沈晋已将卷子抓到了手中,此时不得不就势松手,白纸飘飘落地。「没事。」秦央赶忙俯身去拾,直起腰时,沈晋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得森然:「算你狠。」之后几场考试,沈晋再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趁老师不注意回过头去看他,他正伏在桌上,压在臂膀下的卷子上胡乱填了几笔,其它都还是空白。 第三章 班里的风吹草动从来逃不过那位面容慈蔼又心思精明的班主任的耳目,谁在谁的课桌里放过粉红色信封的信啦,谁在课上看小说啦,甚至是谁哪门课抄的是谁的作业……秦央在跨进办公室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李老师。」神态、口气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话语间恰到好处地带着一点疑惑。「哦,你来。」相较于一脸坦然的学生,坐在办公桌后的班主任倒有些踌躇。教秦央的那个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正巧吃完午饭,一步一晃地见进来,见了秦央,便凑了过来:「哟,秦央啊,不是一向很用功的嘛?怎么这次考试有点小退步?晚上没睡好?」秦央低下头,斟酌着词句。考试的时候,背后坐了个沈晋,又是踢椅子又是抢试卷,乱七八糟地一搅和,心思就散了,几个很明显的错误都没看出来。「哈哈哈哈……」红光满面的数学老师抹着嘴笑开了,「没事,没事。你是最自觉的,这次落了后,下次再努力赶上。没事。」秦央也跟着笑:「嗯。我下次努力。」秦央的目光回到班主任这边,一直没说话的班主任缓缓开口:「秦央,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成绩名列前茅,对班级工作也认真到位,各科老师对你的印象都很好。」秦央连连点头,笑容有些羞涩:「谢谢老师。」放下手中的钢笔,班主任接着说道:「所以,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跟老师说。」秦央垂着头不说话,语文课代表茜茜推了门进来:「李老师,这是这次背诵课文的情况,名单上的这些同学没背出来。」「哦,放这儿吧。」秦央趁机看了那纸条一眼,第一个名字就是沈晋。待茜茜走了,才对李老师道:「我现在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办公室里沉静了一会儿,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拿着水杯起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女老师们的笑声。李老师便索性挑明了话题。「我听监考你们数学的张老师说,考试的时候,沈晋……嗯……现在学校的校风确实还有些需要加强的地方,不过学校历来对考试作弊这种事还是很重视的。如果有明目张胆地抢同学试卷这种事,老师一定会严肃处理。」「没有这种事。」秦央面不改色,口气略显些抱歉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掉到地上,影响同学们考试了。」「哦。」伸手取过桌上的玻璃茶杯喝了一口菊花茶,李老师看着秦央,道,「难道不是……」「不是。」截断她的话,秦央正色道。「好,你去吧。」李老师无奈,挥手道。秦央躬身告退。「跟老师告状这种事,你从小就干得利落。」沈晋拦住秦央的去路。秦央微皱起眉,看向他带着嘲讽的面容,缄默不语。沈晋说:「秦央,你不够兄弟。」秦央说:「让开。」沈晋挑着眉:「凭什么?」有点挑衅的意思。秦央笑得轻蔑,嘴唇掀起,露出一口细白的牙:「想教训我是不是?放学后,网吧门前,怎么样?」不待沈晋回答,秦央转身离开。看着那个背影逐渐远去,沈晋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秦央说的那家网吧就住校门右拐那条街上,走到街尽头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门面,沿着「嘎嘎」作响的木质楼梯弯弯扭扭地往上走,才能看到宽阔却并不明亮的大厅,里面荧光闪烁一片喊杀声,大老板在柜台后笑得合不拢嘴。网吧边上是一条小巷,巷子另一边是墙,墙后是个建筑工地,那里多年前就开始造楼,到如今还是个水泥坯子。巷子很深,曲曲折折地往里蜿蜒,越往深处走,两边的高墙便如要塌了般往里倾斜,只留细细一线天空。旁人一般不到这儿来,这里就成了少年们瞒着父母老师办出格事情的地方。沈晋靠着巷口的墙站了一会儿,才见秦央徐徐地走来。残阳如血,沈晋觉得秦央的周身轮廓都被描上了一线金色,面目却模糊得看不清。忍不住把手遮上眉梢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秦央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干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找我单挑?」沈晋悻悻地放下手。「跟我来。」秦央越过他,径自往巷子里走。老师宝贝的优等生能干出些什么?沈晋想着,无声地笑了笑,也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沈晋。」走了一段,估摸着巷口路过的人应该看不到里边的情形了,秦央回过身。「嗯?」见秦央站定了,沈晋惯性地往前跨了一步。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撞上他的下巴,泛开一阵火辣辣的疼,尚不及反应,小肚子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沈晋痛得弯下腰,头顶上的声音冰冷地灌进耳朵。「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虚张声势。」秦央抬高下巴睨着背靠着墙垂头不语的沈晋:「疼吗?很悲惨是不是?」 第9章 那天晚上,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带了一脸青青紫紫回家,头发乱了,嘴角肿了,衬衫扣子也掉了几颗。秦家妈妈大吃一惊,急忙丢了股票机,先跑到门边掀了秦央的衣服看他背上的胎记,确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家儿子。又是找药酒,又是敷热毛巾,搂着儿子长得还不宽阔的肩膀把自己老公呼来喝去支使了大半天。新好男人模范丈夫小声唠叨一句:「男孩子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嘛?」那边的太后大人听见了,眼睛往这里一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赶紧灰溜溜地往厨房跑:「我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呵呵……」到了学校,班主任也吓了一大跳,下了课特意跑来表示关心:「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要不要紧?还有哪里有伤没有?」沈晋斜着眼睛怪声怪气地说:「哟,太子爷,干脆去医院住个三年五载再出来吧。」秦央看见他脸上肿了一圈,擦伤的地方完全没处理过。此时,下手却故意放重了一些,惹得沈晋闷声一哼:「喂,你轻点!」秦央手指头就再用力一按:「活该!」沈晋嘟着嘴咕哝:「还不都是你打的?现在才想起来赔礼……」教室是两面通风的,窗明几净,凉风习习,楼下小花园里种的水杉已经长到了三楼的窗边。这一阵功课还不紧,糖糖、茜茜几个早早就做完了作业,正围成一圈在教室另一边说笑。秦央问沈晋:「你爸给你请的老师是哪儿的?」「哦,j中的。」j中是本区最好的市重点高中。「这学期上了几次课?」「嗯……八次吧?」「逃了几次?」「一次去了网吧,一次去玩滚轴,还有一次陪那个……你知道的,那天她生日。」「还有呢?」手指忍不住又往那块创可贴上戳。沈晋咧嘴「嘶——」了一声,抱怨道:「疼!」秦央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还有呢?」「还有几次睡过头了。」「几次?」「两……两次吧?」「还有三次呢?」「去了。」水笔在五指间转了个来回,秦央略一思索:「补课的时候继续睡?」「嗯。」语文书被沈晋正过来卷成一卷,再摊开。反过来又卷成一卷。「今天晚上有没有补课?」「有。」「你怎么打算?」「你去我就去。」把从他手里把惨遭蹂-躏的书夺过来,秦央的眉尖不可抑制地跳动。「这是我的书?」「是啊,你不知道?」很不知好歹地点头,沈晋贴着创可贴的脸颊边露出一朵堪称完美的无辜笑容,如果可以排除那个肿得好似屁股的下巴的话。那边的糖糖无意间往这里扫了一眼,她看到她那个温润斯文常带着包容笑容的同桌的拳头正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我发现哦,其实秦央真的蛮不错的。」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脸「你刚知道啊」的表情。等到帅帅的沈晋学长终于摆脱那张猪脸,重新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地出现在广大纯情小学妹面前的时候,糖糖不无感叹:「弱水三千,怎么尽往沈晋那只漏底瓢子里挤呢?」漏底瓢子刚好踱了过来,拉着秦央坐到靠走道的窗边:「喂,你看阳台上那女生怎么样?」「哪个?」秦央顺着他的手去看,阳台上站了一长排女生,三三两两地说着悄悄话。「正对着窗口那个。挺漂亮的吧?」沈晋隔着窗户兴致勃勃地看,秦央转过头,这小子的两只眼珠子快亮过灯泡了。起身从糖糖的桌上抽出块纸巾递给他。「喂,擦擦,你的口水滴到地上了。」沈晋大笑着接过纸巾,凑到秦央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隔壁班的那个『四美』之一给你递了情书?写什么了?让兄弟瞻仰瞻仰。」「瞻仰后面跟的一般是遗容。」秦央侧过身和他拉开距离,忽然翘起唇角笑得有些恶劣,「沈晋,你现在看上的这位,跟我递过情书。我记得我还留着,兄弟一场,我可以把它送给你,你可以把上面我的名字换成你的,不用客气,大家是兄弟嘛。」沈晋说:「我靠!」***这一年冬天,一贯湿冷的s市难得下了一场小雪,自小没有见过什么叫「雪花漫天」的孩子在课上连连惊呼,视线都粘在蒙着水汽的窗玻璃上了,任班主任如何劝诱都劝不回来。从北方过来的班主任只能苦笑着摇头。日子就是这般,平静祥和,偶尔一点波澜。解数学不等式、列化学方程式、再默物理公式,背厌了之乎者也,再背一会儿abcd,各科老师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要求越提越高,作业量越来越大,班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显出几分沉重。等楼上的那届初三毕业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懵懵懂懂的学生们第一次认真地学着思考,我的目标在哪里?我想要什么?我的人生究竟是谁的?是为了谁活着?虽然还是一副黄发长毛的吊儿郎当模样,考试成绩没有达到什么一跃而起一鸣惊人的效果,至少沈晋不再不交作业了,也开始上课做笔记了,放学后乖乖地跟着秦央一起去补课。正如从前秦央妈妈说的那样,沈晋这小孩一副聪明相,真要计较起来,脑瓜子转得远比秦央灵活,从前不过是不上心罢了。现在渐渐的,还是有几分起色的,起码学生手册不是那么难看了。秦央指着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问:「怎么近视了?」沈晋不好意思地耙了耙额前的流海:「从前就有了,一直没戴。」 第11章 秦央四下张望,却不见沈晋:「李老师,沈晋他……」「他是最早来的,拿了毕业证就走了。」班主任翻开名册查看,「他这次考得不错,这个分数进本校高中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离你的g中的分数线也没差多少呢。这两年,他进步很大。」她又拍着秦央的肩说了许多,秦央听得心不在焉,心中若有所失。紧张的考试之后是没有任何作业的两个月长假,没有练习卷,没有测验,没有任何加减乘除abcd,也应当没有任何忧愁。糖糖正电话里抱怨:「睡觉睡得我头都扁了。」又再三叮嘱:「你要给我写信的!」不容置疑的大小姐口吻。秦央一如既往地纵容:「是、是、是。」忽然问她:「你见过沈晋吗?」问过许多人,包括从前与沈晋交好的那些同学,没人知道他的去向。秦央曾去沈晋家里找过他,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他?我怎么见得到他啊?他进的是本校的高中部对吧?小如也是哦。小如呀,他女朋友。这下子,他们两个就真的比冀双飞了。我和茜茜阳阳她们不要太羡慕哦……」那边叽里呱啦地说着,秦央握着电话,再也听不进一个字。那场大雨,那条长长的走廊,那个拥抱,仿佛一场梦境,只有胸口的胀痛是那么真实。***新学校的报到日定在八月底,秦央妈妈坚持要送,秦央坚决拒绝。都已经长到一米七以上的人了,上个学还要妈妈打着遮阳伞护送,怎么好意思?秦央妈妈为此很伤心,在秦央爸爸跟前越发作天作地,可怜的秦央爸爸以十多年婚姻生活所培养出的耐力忍耐着。秦央特意提早了半小时出门,车厢里依旧人贴人脚放脚,连个喘气的缝都没有。拥挤的人群里以一张张兴奋又期待的年轻面孔为多,想必多半都是去g中报到的,甚至或许其中就有几个未来的同班同学。刚挤到座位边长舒一口气,车子猛的一个拐弯,泰央重心立刻不稳,赶紧撑着车窗玻璃定住身形。车玻璃上隐约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秦央猛地一怔,尚不及细看,背后又是一阵推挤,有人要下车。等秦央再看向那块玻璃时,那个人影早已不见。眼花了吧?秦央暗想。心头抑制不住地跃动。教学楼的大厅里也是黑压压一片,新生挤在中央的黑板上查自己的名字和学号。秦央好容易才被推到了黑板前,十二个班级的名录一字排开,想要找到自己的还真要费一番功夫。手指从一个个名字上点过,6号,秦央;7号,沈晋……沈晋……秦央又是一怔,沈晋、沈晋、沈晋……这同名同姓得太巧合,巧合得心脏一阵揪紧。「喂,傻了?」慢慢侧过头,秦央瞪大眼睛看向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人仲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来,告诉我,这是几?」复又「哈哈」地笑开,流海略长,无框眼镜半遮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喂,我们还是同学,同班,你的学号就在我上面。」「轰——」地一声,众人争相往后退去,贴著名单的黑板翻倒在地。「喂,这么激动啊?」那人笑得越发得意,「走,我们去教室,找个好一点的位置,我们继续做同桌。」秦央懵懵懂懂地被他揽着肩膀退出人群,上楼,走进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教室,在中间那排落座。路上听他咋咋呼呼地说话:「我的分数刚好到了g中的扩招线,老头子乐疯了,二话不说就掏了钱。我靠,对我,他就知道塞钱。」「秦央啊,我苦啊……整整补了两个月课!初中三年的东西啊,再补下去,我非疯了不可!」「秦央、秦秦、秦秦、秦秦……说话啊,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激动?是不是要喜极而泣了?我在车上就看到你,你都没发现……」「秦秦?」「沈晋。」秦央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晋的脖子。「嗯?」「伸手。」进入g中的第一天,沈晋带回了一对纪念品,手掌心上一只,手背上一只,大大的、很可爱的两只乌龟。乘车回家时,身边的两个女生频频侧首看向他的手背,嬉笑不已。沈晋一脸挫败地说:「好吧,秦秦,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秦央悠闲地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同学,我认识你吗?」***g中位于本区东北角,从秦央家到学校,即使坐公交车也颇费一些时间。每天清晨,秦家夫妻还在睡梦里,秦央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买了两份粢饭、两杯豆浆,一杯淡的,一杯甜的,秦央刚踏上车就会听到一声精神十足的招呼:「早啊!」东门左手边,双人座的第一排,沈晋在对他招手,眉眼弯弯,灿过朝阳,眼珠子里是他手中的早点。「乖,叫一声哥就给你吃的。」在他讨好的笑容里,把多买的那份早点递给他。秦央在沈晋身边坐下。车辆启动、靠站、又启动。身边那个吃饱了,正在酣睡,头颅就搁在秦央肩上。秦央看到他的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团淡淡的阴影,曾经染得乱莲蓬好似枯草的头发又洗回了原来的黑色,发梢刺着他的颈间,痒痒的。前方遇到红灯,驾驶员猛的一个刹车,车内的人惯性地往前冲。就见沈晋眉头皱了皱,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秦央心头一跳。正要别开脸,沈晋已经自恋上了。「帅吧?g中第一帅!」「去!」手肘向他那边顶去。秦央最受不了他的自恋。沈晋也不躲,只是「嘿嘿」地笑,凑过头来喝秦央手里的豆浆:「淡的?」「嗯。」 第13章 有人起身下车,沈晋硬拥着秦央一起坐了下去:「兄弟嘛,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秦央被他困在腿上动弹不得,扭头去看窗外:「是吗?明天先给我带份早点。」「行,没问题。」「你可别答应得太快,你昨天不是答应二班那个班长今天去等人家放学吗?人呢?」「……」沈晋就说不出话来,「她啊,看着挺漂亮,一开口就『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弄得跟克林顿的老婆一样,谁吃得消?今天这个你看怎么样?可爱吧?」秦央说:「沈晋,你就死在女人堆里吧。」丹凤眼里闪出灼灼的两朵桃花,沈晋曲起食指来勾秦央的下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忽然「哎哟」一声压着秦央一起弯下腰:「秦央,你又打我!」闹了一阵,秦央才收敛起笑容:「我妈让你今天去我家吃饭。」沈晋那对父母大半年也回来不了几次,沈晋的日常起居都是由一个雇来的老阿婆打理。阿婆自己也有家人要照顾,打扫完了卫生,傍晚时再过来做顿饭就走,等沈晋回家时,饭菜早都凉了。起先是秦央带着沈晋一起回他家吃。那小子花花肠子一肚子一肚子的,每回过去还要特地上花店买把鲜花带上,玫瑰、百合、康乃馨……虽说都是些俗烂的花样,可对于秦央妈妈这样始终靠着琼瑶剧、偶像剧、家庭伦理剧和韩剧来保持一点少女情怀的中年妇女来说,就显得相当有心思了。每每见了沈晋就亲热有加,三五日不见就要开始想念:「晋晋最近怎么没有来?」秦央看着同自家妈妈有说有聊的沈晋,就不禁想:这个人,上到八十,下到十八,老少通吃,无往不利。真是靠不住啊靠不住……***时光就如此这般缓缓流淌着,清早一起坐车上学,沈晋在车内打瞌睡,秦央在车外买早点,上课时一起窃窃私语两句,老俞越来越啰嗦,作业越来越多,放长假时,布置下十来篇古文翻译,所有人都惊呼:「放暑假了吧?」。午餐不合胃口,就从校门外端同两碗「麻辣烫」,吃着吃着,沈晋就受不了他那碗重辣,筷子往秦央微辣口味的碗里伸,再到后来,干脆就合到了一个碗里,回家时,还是一起,沈晋偶尔会缺席,他要去陪他不停变换的女朋友,秦央猝不及防时,他又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两手环上他的腰,把他当成现成的扶手,两具年轻的身体随着车厢一起摇摆。那只是午后一节普通的语文课,学生们昏昏欲睡,窗外连丝风都没有,树叶子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凝固。老俞想上新课,照例用他缓慢的语速先读一遍课文……「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人家对老俞的语文课是厌倦到了,麻木,底下打瞌睡的打瞌睡,做其它课作业的就装出个奋笔疾书做笔记的样子。秦央只是觉得老俞的语气比平时更低沉了些,其它也没太在意,专心致志地做着数学练习卷。待到众人觉得不对劲,纷纷抬头观望时,老俞已泣不成声:「……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五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所有人都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个平时总是絮絮叨叨,神色说不上俊朗反而有些怯懦的男人,他早已泪流满面,捧着书本的双手近乎颤抖。瘦瘦高高的老俞就这样把自己的情感暴露在所有学生面前。及至再念不下去。室内鸦雀无声,只有老俞低低的哽咽声清晰入耳。秦央看着这个双目通红的男人,手中的笔不由掉落。「对不起……」老俞试图道歉,声音早已含糊。课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平日对老俞的怨怼、不满甚至是鄙弃一下子都无法记忆起来,所有人都在心底小声问着:「老俞怎么了?」却没有人敢把疑问提出来。这或许也是一种震撼,长久以后,秦央始终无法忘怀那个下午,阳光慵懒,老俞竭力压抑却制止不住泪水的滑落,以及,那一句低缓而悲凉的「意映卿卿如晤」。「他们说,老俞其实是有老婆的,两三年前过世了,那时候他们才刚结婚不久。老俞很爱他老婆,一直没有办法接受。到现在,每年他老婆生日的时候,他都会买一个蛋糕回家……老俞这个人,其实蛮重感情的。」一同上学的路上,秦央一反常态地多话,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老俞的种种。沈晋起初有些兴致,到后来就变得有一搭没一搭:「那是他老婆死得早,如果是结婚二三十年后再死,老俞大概高兴都来不及。」察觉到秦央的讶异,沈晋低笑一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就像我那对爹妈,早几年起早贪黑的,也算是一起共过患难的,现在呢?五十年才算金婚,他们才几年?人家至少面子上还能做个样子,他们是一年都不见一次面了。」放在腿上的书本一页一页无聊地翻过,身边坐的是秦央,能看到他搁在膝上的手指,白皙而纤长,食指的关节稍稍有些肿起,那是长年提笔写字留下的:「不是说,爱情这种东西保质朋最多七年吗?总有一天要过期的。」话题变得沉重,秦央徒劳地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沈晋,你太偏激,而且悲观。」「是吗?」沈晋却笑可,身体猛地往秦央这边压来,「但我相信兄弟是永远不变的。」秦央原本就坐在车窗边,被他这么一逼,整个人就被困在车窗和沈晋之间,忙伸手去推他:「最近闹sars呢,你离远点。」「怕什么。」沈晋看了看四周戴着口罩的人,说得豪气干云,「要是一不小心传染上了,我们到了病房也能做个伴。」「原来做你兄弟就这点好处?」秦央不由摇头,「沈晋,我觉得我还是不认识你比较好。」「秦央,你刚知道?晚了。」沈晋一脸得意,身体压得更近,「来,我们现在就来实践实践这种疾病的传播过程之一。」那时候,晨光微明,车辆在道路上疾驶,一路绿柳繁花快速地倒退后掠。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微微地一低头,秦央尚不及思考,眼瞳倏然扩大。双唇相贴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嘴唇上的温热却一下子扩散到了全身。两人俱是一惊,脑海中一片空白。沈晋忙往后挑开,脸上热得仿佛能烧起来,呼吸凝滞,好似要溺毙。刚刚还说说笑笑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成了闷葫芦。一个早就扭头看着窗外,固执地想要一辈子用后脑勺来面对旁人,脖子快要永远扭成那个角度,另一个手足无措,眼睛好像要把腿上的课本看穿。好一会儿,耐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沈晋艰难地开口:「你、你、你……你怎么不躲?」那边仍然不回头:「谁知道你会真的……真的……」却说不出口,亲下下?吻下来?那个什么下来?好像都不对。文科成绩很好的秦央第一次词穷。车窗边多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嗯……还是刚出笼的。***sars彻底成为一段回忆时,当年围在大厅的黑板边通身青涩的高一新生升上了高三。补课成了正常课时中的一部分,学校组织补,家长强烈要求补,也有学生自觉自愿地补。几位老师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三房一厅,关起门来就是语数外三个内容不同,气氛却一样紧张的课堂。学生们轮流在三个房间内进出,个个步履虚浮,憔悴如游魂。沈晋曾经在那边的课桌里摸出本《樱花通信》,脸蛋清纯身材火爆的漫画女孩甚是提神,被秦央笑骂「什么样的人摸出什么样的书」;凹凸不平的老旧课桌上铺着白色挂历纸,密密麻麻地写满公式和各种咒骂教育体制的话语,秦央在五花八门的潦草字迹里看到一封情书,典型的少女口吻,她说她喜欢上同年级的一个男生,他是英俊的、帅气的、斯文的、有大好前途的……一连串毫无逻辑的形容词。最后满怀憧憬地说,希望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沈晋笑说:「搞不好那男生就是指你呢。」秦央隔着厚厚的冬衣狠狠地掐上他的胳膊:「沈晋,别以为你用左手写字我就认不出来!」沈晋于是求饶:「大哥,我错了,你别揍我啊,明天情人节,你不能让人家姑娘和只猪头约会吧?」 第15章 放在裤于口袋里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沈晋的笑声在黑沉沉的房间里荡开:「你这个家伙……」这是一件打死也不肯说的糗事,没想到还是毫无防备地被他套了出来。话匣子被打开。这些天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片段藉由杂乱的话语一一涌了出来:「我哭不出来。」葬礼上,所有人都在哭泣,只有他始终静静地看着。清明时节,细雨纷纷,黑伞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从前,我爸妈工作忙,没空带我。我一直跟着外公。我是他的第一个孙辈,所有晚辈里,他最喜欢我,他不让我叫他外公,我一直叫他爷爷。」「他待我很好,我做错事,也不许我爸妈骂我。」「优等生秦央也有挨骂挨打的时候?」沈晋轻笑着打岔。秦央也跟着笑了起来:「小时候,谁一生下来就是这么听话的?」话语依旧扯杂而破碎:「那个时候,你也知道,夏天也没什么冰淇淋之类的,有根大头娃娃雪糕就不错了,要不然就是一根盐水棒冰……他们厂里效益好,高温天会发沙冰。他每天带个保温瓶,盛回来给我吃。甜的,有牛奶的味道……我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就巴望着他快快回家。」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叙述还在继续:「后来,他退休了,我要上学,忙。每次隔很久才去看看他,他总叫我多去走走。我说好,忙了,就忘了……去了,跟他,也说不了几句……」「他在家里没有什么事做。喝酒、抽烟,还舍不得花钱,总挑便宜的买……我爸妈买给他的,他总是藏着。时间长了,饭也吃不下了,身体也不行了,连下楼都没力气,都劝过他的,他说,戒不掉了。送到医院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妈回来后说,医生都怀疑我们待他不好。」眼眶开始起了涩意,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秦央仰面躺着,声调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这次住院,一个多月,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我上一次去看他的时候,还是春节。就叫了他一声,什么话都没说……这两年,也就春节的时候去看看他……原本想等考完试去医院陪陪他的……」这样脆弱而哀伤的秦央,只有沈晋看得到。一如当年,无助又满腔伤痛的沈晋只出现在秦央面前。沈晋翻过身,慢慢地伸出手,拥住他。相贴的脸颊碰触到一片冰凉:「我要是明天在考场上睡着了,你要拿多少杯奶茶赔我?」有一位与秦央和沈晋出生于同一年代的少年作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所谓爱情,就是当你看到那个人时,第一反应不是上床,而是拥抱。 第六章 高考在即,五月底的大气时阴时雨。从题海文山里偶尔抬起头呼一口气,心底莫名升起几丝烦躁,厌倦漫上眉梢。「紧张了?」秦央取过被他胡乱扔了一桌的试卷,展开、铺平,一张一张分门别类按照试卷号叠起来,「志愿填那么高干什么?」「还好。」沈晋懒懒靠向椅背,看着他纤长的指在黑黑红红写满字迹的卷面上一一点过,「e师大呐,爱在e师大。」本市学生间有言:玩在f大,住在j大,吃在t大,爱在e师大。这四所院校合在一起便算是s市高校中所谓的「四大名校」,每年不知有多少高考生削尖了脑袋要住里赞。手边的卷子上,字迹虽然潦草却做得认真,题目边上密密麻麻注满了解题过程。秦央想起初中时,沈晋那些总是空无一字的的作业本。现在虽说是年级前一百名,但是e师大对他而言还是有些不稳当。「传说中的倩影处处,美女如云。」这边却说上了瘾,沈晋闭上眼睛,满脸享受,「我已经看到e师大在向我招手。」「是吗?」把整理完的卷子夹进档夹里,厚实得封面都合不上的硬塑面活页夹兜头朝那张笑得花痴的脸罩下,「它在跟你说,byebye!」老俞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家长对考生要多多关心。药补不如食补。」秦央年过七十的奶奶特地打电话来叮咛:「秦秦啊,你不要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千万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啊……」秦央哭笑不得。秦央妈妈去庙里求来两张平安符,虔心诚恳地捧着几瓶矿泉水跑去「仙人」跟前供了三天三夜,又是写符纸又是念经,做得一本正经,就差没把「仙人」叫来家里跳一次大神。秦央爸爸说:「这是封建迷信。」回头又仔细地把那两瓶水放进了秦央包里:「考试的时候,要是口渴就喝喝。」东西里有一半是给沈晋的,沈晋握着秦央扔给他的平安符和水,一反常态地收起了笑脸,沉默半晌方道:「还是阿姨记得我。」嘴角翘得勉强。秦央不习惯看他这样的表情,扭过脸道:「别想那么多。」勾着他的肩一起进了考场。走出考场时,秦央看到老俞正守在考场门口。平时大家都不喜欢跟老俞打交道,他太啰嗦,刻板又保守。这一次,秦央却主动走了过去:「高老师,题目不难,基本都在你给的复习范围里,我感觉挺顺的。」「哦,哦,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休息。」老俞凝着的脸明显放松了许多,镜片后的双眼笑眯了起来,陷下去几道皱纹。秦央惊觉,眼前的男人其实尚不满四十,比自己父母都还要小得多。据说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班主任带高三,耗费的心力恐怕并不在他们这些学生之下。一时,竟有些开不了口。远远传来秦央妈妈的招呼声,秦央只得匆勿道:「高老师再见。」走出几步再回过头,高瘦的男人仍守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学生们说笑着从他身边经过。轰轰烈烈的三天考试之后是三个月的漫长假期。人生中最漫长的假期,秦央和沈晋一起度过。踢球、上图书馆、闲聊或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在最终发榜前放纵挥霍,有些苦尽甘来后歇斯底里的意味。报纸上有专家给出的解题思路,网络上满满一屏幕满分作文范文,一律视而不见,玩笑着互相问一句:「有这题吗?我怎么不记得?」于是关了网页扔了报纸,在游戏中战得天昏地暗。秦央问沈晋:「怎么会填e师大?」那时,外头夏日炎炎似火烧,他们在沈晋家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打游戏打出一身热汗,双双躺倒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精致的装饰吊灯在脱去了眼镜的眼中幻成了两个、四个、六个……「你填的不也是e师大吗?」沈晋答道。胳膊相贴,秦央的体温总是有些偏低,夏天时也是冰冰凉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抱玩具一样去抱住,「只许你填,就不许我填?」滚烫的热意从手臂上传来,一点一点覆盖了半身。秦央被沈晋拦腰抱住,任由热意从相贴的身躯上源源不断地向自己侵来:「你这家伙……」几天后,高考发榜,录取通知书陆续寄出。沈晋在电话里兴奋地大喊:「秦央、秦央!我高了2分,e师大,软件学院!」秦央在电话这头微笑,手中正拿着鲜红的信封:「我是管理学院,e师大。」 第17章 沈晋打趣道:「不错啊,兄弟,这么快就有目标了?下手也要快啊!」老班那边再不肯多说一句,秦央他们见他窘迫,也不再闹他,真心地夸了两句:「那个小姑娘看上去挺好的,好好把握!」老班那边才闷闷地传出一句:「八字还没一撇呢。」众人轰然:「那就去把那撇撇上啊!」小天王趁势问道:「都说实话,还有谁有目标没有?大家兄弟一场,有了目标就尽早说,千万不要有什么兄弟几个一起看上谁的事啊,伤感情的。呐,我先说,我这个周末约了精灵。」众人又是哗然,纷纷道:「你连手都下了?」小天王在那边得意地笑。小新期期艾艾地回答:「没、没有……」他上学早,是寝室里年纪最小的,比起其它人更多了些质朴,大家都拿他当弟弟。现在听他的语调,怕是脸都红了。秦央也说:「没有。」众人不信:「以你的条件,中学里就该找好了吧?」秦央淡淡道:「一直没找到。」「那你要怎样的?」小新好奇地追问。「人好就好。」「切——」众人只当他敷衍。老班用教训的口吻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学里,谈恋爱是专业必修课。」秦央只是客套地赞同:「是啊。」环着自己的手臂蓦然收紧,腰际一阵疼痛。「松开。」秦央伸手去推沈晋,下身无意识碰到他的,秦央一惊,立刻缩身往墙边靠去。沈晋却无事人一样,松松地拥着秦央,又和老班他们说笑了一阵,众人才睡去。秦央一直不说话,见他不在意,也渐渐松了口气。当寝室里渐渐恢复平静时,窗帘的缝隙间已隐隐泄出了晨光。宿舍的单人床比不得家里宽大的双人床,两个大男生往上面一躺,手脚相迭,连个翻身的地方都没有。秦央背贴着墙,紧紧地挨着沈晋。睡在自己身边的大男孩有一张漂亮的面孔,这是遗传自许久之前见到的那个极漂亮的阿姨,可眉眼却不似那个阿姨般阴柔,精致中带着张扬。现在,他睡着了,眼梢处那点玩世不恭的痞气褪得一干二净,反生出一些宁和。秦央看得有些失神,看着微明的晨光在他脸上勾勒出细细的光线,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他的唇角微微翘起。「看,还在看,再看,就把你吃掉。」跟广告里的小男孩一样顽皮的口气。「是吗?」秦央丢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正要翻身,却被沈晋紧紧揽住。秦央感到搁在自己腰上的手正缓缓下移,然后,停住。猛地倒抽一口气,秦央忙去抓沈晋的手,却被他的另一只手牵住,掌心触碰到一片火热。起先不过是为了回应秦央的挑衅而开的玩笑,却在秦央僵住的时候,沈晋自己也呆了。身体触电般一颤,气血上涌,不知是先前的话题太过放纵还是其它,一个大胆的念头跳了出来。「互帮互助一下吧。」半明半暗里,沈晋的眼睛暧昧地忽闪着。之前看片看得有此情热,方才又是一通笑闹,身体摩擦着身体,光棵的双腿和秦央同样光裸的腿纠缠在一起,大腿贴着他微凉的肌肤……只是碍着面子才苦苦忍耐。躺在自己的身边的身体其实很熟悉,两人一起睡也是经常的事,可是在这样紧紧相依的情况下,沈晋忽然觉得也许可以更熟悉一些,比如……都是男人,一起纾解很正常吧?不怀好意的手开始罔顾对方的意愿移动起来。狭窄的床铺因秦央的挣扎而产生轻微的摇动。脚边的老班忽然翻了个身,秦央不敢再动,压低声响咬牙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来。」「那我怎么好意思?」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妨继续做下去,而且感觉比一个人舒服很多,反正不是真的……没有关系的吧?覆在秦央下-体的手慢条斯理地动作着,沈晋看着秦央紧张地绷起的脸,发出低哑的笑声,「你不是也要吗?」「我……」一直慢慢挑逗着的手突然一握,下腹一紧,脸上烧开一片红云,秦央语塞,感觉到手下的火热更硬了几分。「没事的,大家一起而已。」沈晋继续诱惑着,声音因渐生的欲望而变得暗哑。一时兴起的念头开始变成一种饥渴。秦央的表情是压抑的,双眉蹙起,平日里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泛起水光,嘴唇因为语塞还呐呐地张着。忍不住凑过脸去咬他半开的唇,先是轻轻地触碰,如那日在公交车上一般,才相碰就离开。然后,逐步加深,用牙齿去咬啮,用舌尖去描绘,含在嘴里的唇很软,很干净,和记忆里一样的味道。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里,一颗一颗牙齿细心地扫过……对方的身体开始变得绵软,肆意地压上去,手指继续着套弄的动作,另一只手箍着他的手腕,带动他的手掌摩擦着自己愈加旺盛的欲望。不是一时兴起,其实、其实,已经想了很久,动作熟练得仿佛自己已经悄悄预演了一遍又一遍。「秦央、秦央……」饱含着渴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开始发烫,握着下-体的手掌仿佛带火,神智因亲吻而变得迷离,秦央任那双暗沉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茫然的、同样燃着火苗的眼睛,「没事的?」声音是如出一辙的嘶哑。回答他的是指尖霎时加快的速度和没顶的欲望。主动去吻他,手掌脱离了他的引导技巧地去取悦他,让他和自己一样脸上布满情色的红晕,再一起拼命压抑住冲上喉头的呻-吟。快感攀升的那一刻,秦央想,失控了,胸腔里一片空荡荡。欲望是洪水,一旦打开了闸门,就再也无法自制。堕落是加速度的,随着入冬,薄被换成了两床厚被,已经不再需要什么询问或者暗示,一个眼神的暗示,厚厚的被子遮盖住两具纠缠的身体。只是互帮互助,大家一起而已。从前的高中同学发来一条短信:如有来世,让我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地相爱,呆呆地过日子,拙拙地依偎,傻儍地一起。如果你生病了,我就紧紧搂着你,喂你吃老鼠药。秦央觉得挺有意思的,顺手转发给了沈晋。到了晚上,室友们都睡去后,沈晋笑嘻嘻地凑过来吻他:「来,喂你吃老鼠药。」秦央侧过脸避开他的亲吻:「我们是兄弟。」 第19章 围着红围巾的雪球这才志得意满地昂首走人,临走还不忘再瞟那个面子已经完全挂不住的人一眼。「她嫁不出去了。」待糖糖一走远,沈晋改搂住秦央的腰,口气有点别扭,「茜茜是不是就是那个以前总是和她混在一起的小泼妇?」「她们是好朋友,不过不是泼妇。」初中时,做班委的女孩子总比同龄的男孩子来得强势,不过就是追着他要了几天作业而已,难为他沈大少记恨记到现在,「她现在在f大,医学院,本硕连读。」不愧是从小出类拔萃的女子,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手臂收得更紧些,沈晋贴着秦央,口气不见缓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秦央温声道:「不多。上次有同学聚会,见了一面。那次你没去。」好像是要陪谁逛街,还是哪个过生日?秦央轻轻皱眉,记混了。「然后?」肩上一重,沈晋把下巴放了上来。「然后……女大十八变。」「认不出来了?」秦央笑出了声:「认不出来了。」「再然后?」「留了手机号码,偶尔发条短信。」沈晋就不说话了,夹着热意的白气从嘴中呼出,在冰凉的空气里慢慢消散。秦央见他许久不开口,就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送她回寝室。切,就几步路,还特意跑来这里。」看来,他的身边又要换人了。秦央暗自揣测,下一个会是怎样的,温婉如大家闺秀的,还是灵动聪颖的,或是时下流行的所谓野蛮女友?天空中飘下几片雪花,一场小雪随风而至。秦央不禁想起初春时节满城飘飞的柳絮。操场上的人们欢呼雀跃,纷纷张开双臂似要将整个天空都纳入怀抱,闪光灯的光芒在阴沉的光线里闪烁如繁星点点。秦央和沈晋站在操场的角落里静静地看:「喂。」「嗯?」沈晋搂着秦央的手收得更紧。「找个人定下来吧,总不能这样一直悬着的。」「呵,我不是正在找吗?」「……」***那位容貌美丽气质优雅的、有房有车有一切唯独没有丈夫的、被糖糖奉为人生终极目标的本校最年轻的女副教授在试卷的最后一题中写到,谈谈你心中的大学精神。秦央的笔在雪白的卷画上顿住。大学精神,上了大才知道还有「套题」这么一说。大群人高马大的学生把年近花甲的老教授堵在狭小得只放得下两张办公桌的小办公室里:「老师,有几道题我们还没搞懂……」「老师,您抽根烟。」「老师,您划的这个考试范围也太大了。」这边是软磨硬缠,那边是半推半就。小老头点着书页说:「这一部分的内容很重要。」狡猾的学生们「哦——」地一声连连点头,圆珠笔在开学时就买的、到现在依旧簇新的笔记本上游走如蛟龙。平时冷冷清清的自习教室里开始聚集起人气,一大杯咖啡,一书包待背的专业书,还有身边一个怎么也舍不得分开的情人,窗外有寒风呼啸而过,室内没有安装空调,却照旧暖意融融。灯火通明的打印小店里,在影印机前忙碌了,一整天还不得闲的老板一边擦着额上的热汗一边偷偷在心里笑。秦央和沈晋也挤在通宵供电的教室里,秦央埋着头看书,沈晋埋着头睡觉,手提计算机的屏幕上还闪着游戏的画面。「题都套好了,还怕什么?」沈晋是这么说的。秦央无余地摇头,看书看得乏了就出去走一圈,带回一杯奶茶。「怎么去了那么久?」沈晋揉着眼睛起身,脸上突然一阵冰凉,反射性地往后一缩,睡意立时被冻去了不少,起身让秦央坐到他身边:「怎么这么冷的天还买冰奶茶?也好,提提神。」说着,伸手想要去接。横空里插进来一只白白胖胖真真当得起「凝脂」两字形容的「玉手」:「我的。」语气里三分骄傲,三分得意,还有四分露骨的蔑视,一张笑靥灿若春花,不是糖糖还能有谁?「我、的。」再一字一顿重复一遍,糖糖笑意更盛,轻轻巧巧地从沈晋手里把杯子取走,「秦央帮我带的。」沈晋一看是她,心中就是一沉,又听她这么一说,便扭过头去看秦央。「刚刚在走廊里遇见她,就去后门走了走。」秦央答道,复又低下头翻起了书。越看那嚣张的小丫头不顺眼,沈晋悻悻地拿起笔,凑过去看秦央手里的书:「秦央,这门是全校公选课,你的笔记借我看看。」还不忘低声咕哝一句:「不是怕冷嘛?小心胃疼。考不了试的话,明年跟着学弟学妹一起上课也挺有意思的。」「噗——」地一声轻响,在糖糖阴冷如刀的目光下,沈晋手一颤,仿佛那吸管不是插进了杯子里,而是捅进了他沈晋的胸膛。快、准、狠,不带半点毫犹豫,穿膛而过。「啪——」,手中的笔记本应声落到了桌上。「哎呀,这门课我也缺了很多笔记,让我看看。」糖糖拿起掉落在桌上的笔记本对秦央道,不待秦央点头就笑嘻嘻地坐到了两人的前面。「我先借的。」沈晋试着争取。秦央抬头看了他一眼,糖糖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喝着奶茶发短信。糖糖大小姐在前头坐镇,时不时转回身来:「秦央,这个理论的利弊是不是只有书上这几条?老师上课补充的要不要背?」「秦央,管理原理的范围你划了吗?」 第21章 「上次那个呢?」「分了。」「禽兽。」身前站了个小女孩,红菱小嘴,目似点漆,粉离玉啄。秦央起身让座。年轻的妈妈忙拉着小女孩的手道:「快谢谢叔叔。」秦央学着糖糖的样子,弯下腰和她眼对眼:「乖,叫哥哥。」「谢谢哥哥!」清脆的童声让人心情大好。那边已经沉默了很久:「我没有。」「是吗?」「就谈了几天,约出去聊了几次,先前几个也是……谈不拢。」「哦。」「见鬼了,每次都被她看见,靠!」语气开始激动。「真的很巧。」秦央温声安慰,「有缘分。」「真的。」「我知道。」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然后:「秦央!老子能不能出去开房你不是最清楚吗?」最近跟糖糖新学了一个词,秦央在心里造句:华丽丽的沈晋华丽丽地爆发了。那边的爆发还在继续:「从星期天晚上到星期四,五个晚上,我有几天是回去睡的?嗯?开房?我靠!你当我什么?拍片子的也没这么猛吧?还违章建筑,我连建材都没怎么碰过好不好?真的要是有违章建筑,先不要拆他,我自己先拆掉我自己!」地铁再次靠站。秦央下车、上电梯、出站,耳边两声「嘟嘟」的声响:「我手机没电了。」「秦央!」沈晋叫得更急,彷佛要从手机里扑出来牢牢抓住他。然后「嘟——」地一声长音,彻底静默。秦央看着手里的银色机器,嘴角一点一点扯了起来。推开家门,秦家爸爸在厨房里忙碌,锅铲时不时发出「砰砰」的碰撞,吸油烟机降隆作响,秦家妈妈正电视机前为某个也许贤慧之极也许苦命之极也也许是敏感之极的女人抹泪:「晋晋打来好几次电话了,好像找你有事。」「嗯。他打我手机了。」打了一整天。电话铃声随之响起。秦央走进自己房间,脱下外套,拿起话筒:「同学,可以了,不要再嚎了,你们整幢楼都知道你还是只童子鸡,恭喜你,不容易的,继续坚持,再接再厉。」笑意再也憋不住,秦央仰天大笑,盖过了客厅电视机里哀怨的哭腔。「你是故意的……」那边还是嚎了起来,「你设计好的!秦央,你!你耍我!」秦央含笑:「是吗?」已近黄昏,晚阳夕照,酱烧手肘的味道从厨房一直飘到卧房,甜腻浓郁。去年的情人节过得不知不觉,忙碌的高三应付铺天盖地的考试和补课还尚且来下及,哪里有闲心去过节?不停地用手帕抹汗的数学老师终于说山一句:「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时钟已指向了晚上八点。被拉开的大门涌进一股寒意,门外是苍茫的冬日夜色和沈晋疲倦却仍抖擞的笑脸。因为是情人节,学校附近的小超市里也应景地推出了优惠活动。暖箱里孤零零地剩下了最后一罐奶茶,店员微笑着在结帐时递上了一小块巧克力。及至奔上最后一班末班车时,两人的玩笑还在围着那一小条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天有着特殊意义的黑色长条打转。末班车上的人不少,大部分同校同级的同学,一个个疲惫地靠着车窗打着瞌睡。沈晋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上,膝上坐的是秦央。座位问的狭隘间距让彼此靠得更近,奶茶灼热的温度透过铝制的瓶身传递给指尖,继而遍及全身。呼啸的寒风被隔绝在车外,秦央斜靠着沈晋,扭头看见路边五彩的霓虹被拖曳成细长的线段,夜色斑斓。「你的姑娘呢?」想起来了,昨天补完课回家时,某人心心念念着今天和姑娘的约会。「被姑娘的爸爸接走了。她是要考b大的。」那是全国的第一学府。沈晋的手指也捂上了瓶身,碰触到秦央的手指,温温的,不似往日的微凉,于是握得更紧,汲取他的温度,「她和我不是一条在线的。」秦央不客气地揭穿他:「原来是被甩了。」手背上的温度消失,鼻下香甜的味道勾引起饥饿许久的肠胃。沈晋的手指再往前送一些就能碰到秦央的唇。秦央慢慢张口,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对上他的眼睛,那只形状漂亮的丹凤眼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晶亮异常。如果目光也能如剑,那么,秦央觉得,雪亮的剑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心口。齿下用力,浓郁的奶香味混合着一点苦味一起甜丝丝地在空腔中蔓延开来,广告中所承诺的那种丝般顺滑的口感。「我觉得你咬的是我的脖子。」沈晋夸张地缩回手,张嘴咬下剩下的一半,「味道不错。」秦央看到他的舌在自己的牙印上舔过,车外的炫衫光影投到他的镜片上,将一双眸子映得璀璨恍若琉璃:「下一次,我会的。」利刃穿心而过。清闲的假期生活易使人变得越来越懒散,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越拖越晚的起床时间。有时候,明明已经醒了,但是被窝的温热实在太过叫人贪恋,挣扎了许久终于缴械投降,顺便暗怨一句,陪女人逛街真是一大酷刑。昨天陪糖糖买完手机回到家时,全身的骨头部酸疼得抗议着要散架。一夜酣眠睡到天亮时分,居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一年前的事。真是……秦央自嘲地翘起嘴角,弧度刚划过一半,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僵住、僵住、再僵住,嘴角僵在半途,眉头僵在眉心,房内的异样氛围和脸上痒痒的气息把徘徊不去的睡意强制驱逐开,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镜片上自己倏然扩大的瞳孔,活活吓了一大跳,剩下的一半睡意魂飞魄散。「懒猪,竟然敢起得比我还晚。」沈晋似乎高兴得很,丝毫不能把这张兴高采烈的笑脸和昨天那道暴跳如雷的声音结合到一起。真是强悍的复原能力,「嗯……昨天没有说,今天补说一次,情人节快乐!」上方的面孔贴得太近,笑容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晃得秦央有些眼晕,神智和思维又蠢蠢欲动地往柔软的床铺里陷。好不容易被赶走的睡意不死心地一步一步好笑着爬了回来。晃眼的笑容渐渐模糊,忽近忽远。赶紧抓住一线残存的清明,秦央翻过身去摸放在床边的眼镜,带着余温的手在半途便被抓住。「别忙。」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被窝里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嗯?」秦央的脸上还是久睡后的迷茫。「秦央……」低喃着,沈晋虚虚撑在上方的身体随之压下,手、脚、胸膛隔着棉被相叠。手中紧握的一丝清明终于无可奈何地任它离去,秦央闭上眼,静谧的空气里,心跳咚咚犹如擂鼓。 第23章 手机铃响起时,秦央已有了些醉意。劝酒慢慢成了一种让自己喝酒的借口,到最后,几个男生都有了拼酒的意思。秦央起先只是住边上看热闹,不知不觉,酒进了别人嘴里,也流进了自己的喉咙里。糖糖好奇地四处张望:「谁的手机响了?」秦央这才意识到响声来自自己的口袋里,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专属于沈晋的来电铃声,是沈晋自己设定的,被秦央嘲笑为「你和他一样幼稚」。声音很嘈杂,话语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秦央……」「嗯?」「秦央……」声音含糊而急促,显出明显的醉意,看来沈晋喝得不比秦央少。「什么事?」酒精给血液加了温,秦央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似乎要盖过电话中的杂音。「秦央……」那边只是不断喊着秦央的名字。秦央问他:「你在哪里?」沈晋模糊地报了个名字,秦央对身边的糖糖道:「我出去一下就来。」糖糖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秦央、秦央、秦央……」沈晋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秦央,夜风把酒意吹散了不少,秦央把手机按在耳边,心跳声跟着呼唤声一起起伏。街上摩肩撞踵喧嚣甚于白天,滚滚的人潮里,秦央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声音。在一家小饭馆里找到了他,在最里间的角落里,桌上堆着被压扁的易拉罐。秦央站到他身前,沈晋抬起了头,手机还放在脸颊边:「秦央……」沈晋的嘴角一点一点翘起,直到笑容不能再扩大,秦央在他脱去了眼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因急走而有些泛红的脸:「他们离婚了……劳燕,终于分飞……」「我带你回去。」秦央放下手机,伸手去搀扶他。伸出的手捞了一个空,腰际一紧,身体已被沈晋牢牢抱住。小饭馆的生意很好,老板娘忙里忙外地端菜擦桌,路过这一桌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呆滞,秦央不以为意地对她一笑。「他们终于离了,早该离了……」声音从胸前传来,话语是庆幸的,却听不出一点喜悦,「这几年,他们这个样子……离和不离有什么区别?呵……」「每次一见面就是吵架,要不是为了儿子早跟你离了……靠,为了我?我几年前就巴望着他们早点离……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才离吗?他们忘了。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就该离的,结果忘记了……他们连自己还没离婚都忘记了。」「哪里有这样的夫妻?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走在街上头一仰就当不认识。我就在边上,看着他们这样……就这样……陌生人一样……」「你知道吗?我爸当年就是个穷小子,一穷二白,连自己都养活不起。那时候、我外公和外婆都是工人,条件比我爸家好多了,他们死活不同意我妈嫁给我爸。我妈就半夜带着两件衣服搬去了我爸家。他们是这么在一起的,连桌喜酒都没钱办。为了这个,我妈不知道被街坊邻里说了多少年……这样总叫爱情了吧?多感人……可现在呢?」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带着嘲讽的语调。秦央说:「沈晋……」话未出口就被打断:「什么叫爱情?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结了离,离了再结。有什么意思?秦央、秦央,这世上谁会离不开谁?谁离了谁会不行?嗯?」埋在胸前的头仰了起来,秦央看到沈晋醉红的眼睛和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当年说得那么信誓旦旦那么好听,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什么今生唯一生生世世。才好了几年?不就是有了两个臭钱吗?不就是花花世界见得多了不甘寂寞了吗?不就是腻了累了不想一起过了吗?他们说一声啊!感情不和?我去他妈的感情不和!他们连感情都没有了,还哪里来的不和?」「秦央、秦央……爱情算什么东西?啊?今天说说明天就忘。秦央,你说,连感情都会变,还有什么是不是会变的?嗯?既然是总有一天就会没有的东西,那我现在还要它干什么?」爱情总会消失的,爱人总会离开的,世事变迁,谁都能离开他人一个人活下去,当年爱得轰轰烈烈却无法保证能一起看细水长流……沈晋不愿托付爱情亦不相信爱情。一阵疲倦袭上心头,一直垂在两侧的手推上他的胸膛,将自己和他拉开,秦央看着沈晋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沈晋,我喜欢你。」一直滔滔不绝的人诧异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秦央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开始是惊讶,随后是迷茫,最后变成无措。「秦央……」秦央转身离开。第二天,秦央打开寝室门时,沈晋正站在门前,满脸踌躇。他还穿着昨天那身皱巴巴的衣服,脸色并不好,眼圈深深的,带着浓重的宿醉后的痕迹:「秦央,昨天晚上……」欲言又止。秦央抢过话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软件学院搬去新校区那天,秦央正在帮糖糖搬家。手里的箱子很沉,半透明的奶白色箱子依稀露出里头堆得整齐的书册。也不知道身后那个一身轻装咬着棒棒糖的小姑娘是怎么想的,那么大一个箱子,衣衣和精灵放的都是衣服,唯独大小姐她放的居然全是书。秦央没走几步就觉得两臂酸疼,垂眼一看,箱盖下依稀露出几张色彩明亮的封面,无一例外的、美貌的、分不清男女的人物,或宽袍大袖或一袭劲装,或神色冷漠或俏皮可爱,嘴角便控制不住地抽搐,掉下一头黑线:「你还没看厌?」身后的小站娘一抬下巴:「沈晋那张脸你看厌了吗?」那张脸,以后大概就很少能看见了。秦央边走边想。「你怎么不去送他?」糖糖出声问道。秦央吃力地吐出一口气:「那谁来帮你搬箱子?」糖糖就咬着棒棒糖诡异地笑:「我认识的沈晋和秦央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那应该是什么样?」白色外墙的女生宿舍终于出现在眼前,秦央暗自咬牙,勉力提起一口气。糖糖的眼睛月牙一样弯了起来:「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秦央也跟着笑了起来,手里的箱子终于重重地放到了糖糖新寝室的地上:「还有什么能为大小姐效劳的吗?」「不用了,我让我老爸过来帮我了。」糖糖忽然歪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秦央,「秦央,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嫁给你的女人会很幸福,真的。」「嗯……谢谢。」秦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落到她杂乱无章的新写字台上,不由又是一窘,「那个……收拾一下吧。」走出房门时,毫不意外地听到身后「啊——」的一声尖叫,和乒乒乓乓的杂物落地声:「秦央!你看到了多少?」 第25章 开学后最轰动的新闻是老班要为某个白血病患儿捐献骨髓,全班皆惊。大一的时候,学院里曾经有过号召,大家就一起去登记了。当时连负责给秦央他们采集血样的医生都说,匹配率很低。没想到世上竟真的会有这样巧的事。老班乐呵呵地说:「也是缘分嘛。」糖糖跑过去拍他的肩:「好男人!」脸上的的笑却是冲着衣衣的。老班在开学后不久就住进了医院,听说需要体检,需要观察,需要……等等很复杂的程序。秦央他们趁着下午没有课,就一起过去看他。按着老班给的房号找到病房,秦央正要举手敲门,身后一阵「嗒嗒」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混合着塑胶袋相互摩擦的声音,急切而凌乱。众人齐齐回头,见有人正匆匆往这边奔来,手中鼓鼓囊囊拎了不少东西,知道的是来探望病人,不知道的还当是逃难的。糖糖第一个叫出了声:「沈晋?」大包小包带了不少的沈晋也是一怔,停下脚步,一眼看到了站在门边的秦央。「你……你……你……」手指发颤地指向他,却弯下腰喘得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气息因奔跑而显得紊乱,气喘如牛的人好容易才蹦出一句:「不是你?」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一会儿,「你」,一会儿「不是你」,众人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多多少少知道内情的糖糖却已明白,一遍敲开了老班的房门招呼众人进房,一边扔给秦央一个眼色,把两人拦在了房外。「不是我。」秦央带着沈晋下楼,大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等着就医的病人,两人不好意思占病人的座位,就坐到了院门前的花坛边。沈晋坐了一会儿,气也渐渐调匀:「找今天才听人说的……说是你们系的。我问是谁,他们说不知道,学校还没开始宣传。只知道戴眼镜的,挺斯文的,从前在老校区的时候住我们楼下。他们还问我,说是我兄弟,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就以为,以为……靠!」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出糗的表情,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呵……」秦央笑出了声,「不是昨天晚上还跟你打电话吗?」发来的短信秦央很少回,沈晋就天天打电话来。小新他们一群人挤在客厅里看片,秦央就窝在房里跟沈晋他胡扯。偶尔,小新进来拿东西,看到秦央挂着笑容的脸,不由怀疑:「秦央,你谈恋爱了吧?」秦央答不上话来,电话那边也听见了,嘻嘻哈哈地笑。「我没顾上……一说是你,我就来了。」沈晋垂着头道,忍不住再骂一句:「我靠!今天下午还有课……」「那就回去吧。」秦央起身,手却被沈晋紧紧拽住。「秦央……」秦央回首,看道他猛然涨红的脸。「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即便天天打电话给他,也只是他在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秦央只是听,安静地。有时候甚至会想,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原先不是这样的,而是……而是……秦央却似乎并不了解沈晋的郁结,轻轻皱起眉:「不是还有课吗?这里到新校区也挺远的。你要迟到的。」想要把手从他的掌中抽离,沈晋却握得更紧,一直嬉皮笑脸的面孔渐渐显露出茫然:「秦央……」秦央平静地看着他。沈晋忽然觉得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在秦央温和的目光下,说话异常艰辛:「我们、我们还是兄弟吧?」秦央一直很温柔的脸渐渐地浮上一层笑意:「兄弟?」咀嚼着这个词,慢慢地俯下身,呼吸渐近,沈晋的眼中一闪一闪地亮着犹疑和无措。秦央笑了,嘴唇只是轻轻地碰到他的,就迅速离开:「什么样的兄弟会做这种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你也明白的,不是吗?」秦央镇静地开口。怎么可能会一直不明白?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刚上幼稚园的小侄子就已经学会了抱住漂亮阿姨的大腿喊「美女」,念小学的孩子能写一手漂亮的情书,穿着初中校服的小情侣在公交车上旁若无人地接吻,何况这个幼稚园时就懂得笼络人心的沈晋?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借着兄弟的名义,谁也不敢正视。怎么敢正视?一直不敢相信爱情,然后在某天发现自己爱上的居然是个同性?掌中一空,是秦央甩脱了他的牵绊,沈晋颓唐地低下头:「我……秦央……」语气局促。一直刻意忽略的问题终于被摆到了阳光之下,那夜喝醉时听到的告白亦不是自己的幻觉,退无可退。「你以为能瞒一辈子?」总要说破的,哪里能暧暧昧昧过一辈子,自己不说破也总会有人撞破。逃不过的。再不是小孩子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责任都不用担,只要求个开心就好。家中的父母还在殷殷地等着抱孙子,已经有叔婶亲友在玩笑时期待「下次办大事的时候,就是秦秦的喜事了」,哪里能绕得过去?到时候,一个新郎一个伴郎,自己还能做什么选择?糖糖说过,秦央,你就是那种人,遇到困难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绕着走,如果不能,你就会昂首挺胸迎难而上。沈晋许久没有出声。秦央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拦下一辆计程车:「沈晋,我们做不回兄弟了。如果想要和我一起,那么就是一辈子在一起,而且,不是兄弟间的。你自己想清楚再来找我吧。」计程车里放着新闻:「本市离婚率又有上升……专家认为……」开车的司机大叔热情地来攀谈:「怎么这样的面孔?跟女朋友吵架了?现在的小青年……」秦央轻轻笑着摇头:「没有。」 第九章 「摊牌了?分手了?被甩了?痛苦了?想拜托我给你找个更好的?」糖糖两手插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央,「我这边男的没有,美女一群,温柔贤慧的、端庄大方的、聪明伶俐的、野性性感的……这位公子你好哪一口?」 第27章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就再难更改。比如看到一部精彩的电影,满心都是感触,话到嘴边回过头,身边那个总是侧着头静静聆听的人却不在了。又比如秦央不在身边的沈晋,和沈晋不在身边的秦央。自从上次沈晋打来电话后,断了一个月的通讯便渐渐回复了。秦央说:「这几天在陪糖糖看《电锯杀人狂》,就是那部惊悚片。」沈晋说:「昨天晚上通宵看球,翘了上午那个姓唐的的课,这学期的出勤率快不够了。」闲来无事,秦央边看csi一边接沈晋的电话,没话找话就跟他描述剧情,自杀谋杀情杀,鲜血喷了一地,脑浆飞溅。秦央面不改色地吃着漂了一层红油的「麻辣烫」,沈晋在那边笑骂:「秦央,你越来越变态了。」秦央闭口不提那个有没有想明白的问题,沈晋只字不谈到底有没有想过。每天一早,秦央会收到沈晋的短信:「天冷,多穿件衣服。」秦央坐在食堂里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按着手机:「记得吃早点。」陡然间温柔体贴显露出一丝别有用心。谁要是先挑起话头,谁就是等得最惶恐,最迫不及待的那个,当然,那个谁绝对不能是自己。糖糖翻着白眼不屑地评价:「打一顿棒子再给颗糖,切,怀柔政策。」未了,再打个寒颤补一句:「还是相互的。」回过头来剜秦央一眼:「不就是面子吗?」秦央无辜地摊手:「不是我,是沈晋。」糖糖眯起眼:「明明你也是。」烦心事也不是没有,院里新调来一位老师主管学生工作。该老师固执刻板,最看不惯学生们玩玩闹闹莺歌燕舞。秦央糖糖他们此时已是学生会的骨干,接连几次活动策划都被她毫无道理地驳回,几个通宵的心血就此白费。好脾气的秦央郁闷得不是一点点。沈晋听着秦央对那位老师的形容,枯黄的头发,蜡黄的脸,精瘦精瘦的身形,不由脱口而出:「不就是个巫婆吗?」两人「噗哧」一笑,「巫婆」就成了两人私底下对那位老师的称呼,如同那个总是刁难沈晋的「姓唐的」。沈晋神秘兮兮地告诉秦央:「我看到你们那个小宋同学坐在姓唐的的车里。」秦央好心情地纠正他:「人家叫唐逸。」那边就故意再重复一遍:「姓唐的。」秦央身体后仰靠向椅背,一脚踩上他的尾巴:「沈晋,你越来越向糖糖靠拢了。」「不要把我和那个八卦精托世的搞在一起!」果然,炸毛了,秦央心满意足。沈晋那篇被判不合格的作业又重做了一遍,姓唐的似乎有意跟他过不去,点名要他做课堂展示。沈晋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半夜三更在手机那边抱怨:「死老头!伪君子!难怪没老婆!难怪身边没女人!美国回来了不起啊?」秦央迷迷糊糊地听着他讲:「他还不来,三十多,四十不到,有没有老婆是人家的自由。」至于受不受女人欢迎的问题……嗯……看看那个一提起唐逸就口水哗哗的糖糖就知道了。算了,这两个都是他的眼里针,不说了。那边绵绵长长地喊着:「秦央……秦央……」秦央揉了揉眉心抵挡睡意:「专业不对口,我帮不了你。」于是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隔天还是逃了一下午的课又转了三部车跑去了新校区,看到讲台上的男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副新世纪的精英模样,丝毫想象不到昨晚电话里那个不断喊着「秦秦」的孩子气的声音是出自他的口。「哟,漏底瓢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同来的糖糖斜觑着讲台上的人,「哪里抄来的讲稿?」秦央抱着臂膀浅笑:「他自己写的。」糖糖狐疑地看着秦央:「你没插过手?」「没有。」秦央顿了顿,「就是帮他改了些词语。」他写得太张狂,天上地下就他一人明白似的,难怪教授会不让他过。「切……」大小姐看沈晋的目光于是又贬了三分。身边一阵掌声,沈晋捏着皱巴巴的讲稿径直往这边走来,脸上是惊喜的神色:「你怎么来了?」秦央指着糖糖道:「她想看看你们的唐副副授。」沈晋脸上一阵挫败:「哦。」明晃晃的幌子暗地里伸过手来狠狠地掐秦央的胳膊:「你们就装吧,掐死你们两个算了!」***两个校区距离很远,回家的路线也不一样。许多人下车换乘,又有许多人上车。秦央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沈晋艰难地从人堆里挤了过来:「找我?」「没有。」伸手接过他的包,秦央歪着头看沈晋,「算得很准啊。」沈晋挤眉弄眼地炫耀:「天才的智慧。」秦央把一直捂在手里的奶茶递给他:「来回乘了几遍?」「喂,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好不好?」奶茶还是能暖手的温度,带着秦央的气息,沈晋咬着罐子,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羞涩,「五遍。」上了车就从车头到车尾仔细找一遍,然后就赶紧下车返回,害得维持秩序的大叔以为他是在车上发小广告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秦央垂着头不说话,这个人……上一次是六遍,再上一次也是六遍,第一次是七遍……他是下午两点三十分下课,这家伙从两点起就开始频繁地在地铁站之间来回,真是……下次整顿地铁秩序的时候,会不会把他和发小广告的、乞讨的、卖报的一起整顿了?地铁上总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个车厢挨一个车厢地乞讨。跪在秦央身前的小女孩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早早失了稚气。 第29章 那边却先抢了话:「咱妈叫我了,我去看看。」手机里「嘟嘟」作响,焦躁的心却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幸好还有一个沈晋,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沈晋作为依靠。幸好……秦央妈妈跑遍了s市才相中的米色地砖被整块整块撬起,秦央苦笑着站在门边看,暗自庆幸自家妈妈还在医院里住着,不然,让她看到这副模样的家,恐怕又要心疼得唠叨上好几个月了。漏水的症结找到了,找来的装修工人蹲在地上仔细地重新涂上防水胶水。沈晋不知从哪儿摸出条烟,「阿叔阿叔」地招呼着他们。秦央妈妈找来了秦央外婆照顾,所以他就从医院里跑了出来。照顾病人也不是轻松的活,端茶倒水通宵陪夜的。秦家支系繁多,家族庞大,单单每天那些亲戚朋友、单位同事的迎来送往就累人得很,也难为他一个一个应付过来。秦央看到沈晋的眼眶边已经起了黑眼圈,头发也有些乱,神色间隐隐泄露出一丝倦意。仔细想想,从秦央妈妈住院以来,他就一直留在医院里,没怎么休息过。去探病时,在病房里闻到一阵梅花香,秦央妈妈指着床头的花瓶笑得好似怀春少女:「晋晋帮我从医院的小花园里摘来的,香不香?」递到手里的饭盒总是温热的;每次跨进病房就先看到他的笑脸,疲倦的时候,靠着的总是他的肩膀。沈晋,不但照顾着他的妈妈,也在照顾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无事时玩闹消遣,有事时分担解忧。谁都能离开别人一个人生活下去,可是总要有这么一个人,在冷风呼啸的寒夜里惦记着自己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穿暖。窝心得让人鼻翼抽动,好半天才撑起一张难看的笑脸。似乎感受到秦央在看他,沈晋回过头对着秦央一笑:「快弄好了,等等我们一起去吃饭。」将近年关,平素在路边摆摊的小贩都返乡了,只有一个卖什锦羹的小车还停住路边。那是用藕粉冲调出来的饮料,加进了薏米、花生、山楂、葡萄干,口感酸酸甜甜的,不似奶茶一样起腻。天空忽然明亮起来,绚丽的烟花在半空「轰」地一声绽开。然后,接二连三地,有大团大团的花朵出现在上方,火树银花,照亮半边夜空。秦央捧着微烫的饮料仰起头看,赤橙黄绿在眼前交替上升,再一起炸开,与底下闪烁的霓虹交映成趣,共同绘就一副斑斓夜。身边的沈晋一直没有动作,他说:「秦央。」「嗯?」秦央转过头,看到他同样被烟花照射成五颜六色的脸。「我喜欢你。」秦央看到沈晋紧紧抿起了嘴,那双擅长吸引女生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紧张而期待。于是,秦央笑了,在漫天烟火下:「风太大,我没听清。」***春节前要洒扫庭除,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再怎样也要遵守住的。出院回家修养的秦央妈妈举着那条石膏一路打到膝盖的腿坐在客厅正中央指挥若定,仿佛谈笑间就能樯橹灰飞烟灭。刚刚出完差的秦央爸爸领着秦央和沈晋忙里忙外,三个大男人被她活活剥掉了一层皮。整理书橱时翻出一本老旧的相册,有秦家夫妻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坐在童车里胖胳膊胖腿笑得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的秦央。沈晋指着照片哈哈大笑,秦央回过头对自家母亲抱怨:「怎么这些照片都还留着?」秦央妈妈不以为意:「不是拍得很好嘛?你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都留着的。来,我翻给你看。」把厚重的册子捧到手里,秦央妈妈看着自己从前的倩影,不禁满脸追忆:「哦哟,这张……这个时候还没有秦秦,我和他爸爸刚刚开始谈恋爱,是正在我娘家的门口拍的,现在那边的房子都拆掉了。」沈晋不失时机地恭维:「这不是梁朝伟和张曼玉吗?」秦央妈妈立时笑得合不拢嘴,连道:「不像的,不像的,衣服土得要死。放在现在,扔到马路上也没有人捡去穿。」又翻过一页,秦央渐渐长出了牙齿,人也从坐在童车里变成了扶着门框……照片从黑白的变成彩色的,然后秦央上了幼稚园,然后,再翻过一万,白衣的王子和穿着蕾丝边红裙子的公主小仓鼠一样滚成了一团。秦央妈妈说:「这张还是晋晋爸爸拍的,后来也给了我们一张。」秦央「噗」地一声喷笑了出来:「这个穿裙子的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了?仔细看看,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长大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了,来,转过来给我看看。」沈晋梗着脖子打死也不肯转过来看一眼。秦央妈妈微嗔道:「小鬼头不知道轻重,那个时候真的是吓死你们那个老师了,帮你们排戏排了这么久,你们倒好,存心拆她的台。」秦央不好意思地笑:「是他先打我的。」把责任一股脑都推给了沈晋。沈晋转过头:「谁叫你那个时候总是告我的状。」秦央妈妈听着他们互相推诿,不由好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以前一碰面就跟两只斗鸡一样,现在不是也挺好?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都在一起,也算是有缘分的。」沈晋忙不迭地点头,慢慢绕到了秦央的身边。「我和秦秦缘分不浅。」秦家姆妈玩笑着说:「那以后我们秦秦也要麻烦你照顾的。」沈晋爽快地应下:「那是当然。」秦央感到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握住,掌心的温度热得吓人。手里的照片从指间飘下,秦央抬起头,看到沈晋线条分明的侧脸。沈晋说:「阿姨,把秦秦交给我好不好?」秦央感到握着自己的手倏然收紧。「那有什么不……」捧着相册的女子笑得轻快欢愉,视线落到两人相扣的手上,不由一滞,这样的亲昵的握法,这样严肃的表情。忽然眼前发现这个总是笑笑的、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并不是在开玩笑,「你……」沈晋注视着神情呆滞的她,重复道:「阿姨,把秦秦交给我好不好?」笑容冻结,一片一片地碎裂,自脸上掉落。在厨房里忙碌的秦央爸爸忽然听不到来自客厅的任何声响,不禁探了出来:「怎么了?」相册「哗啦」一声从膝头滑落,过往的逝水年华散做一地尘埃:「怎么回事?」秦央想要开口,却被沈晋抢了先。秦央听到沈晋说:「阿姨,我喜欢秦央,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