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万人迷的早死白月光》 1 竹马 2023.9.6 几时风雨/文 《春夜潮生》,是一本点家神文。 明明是一本男频文,却神到了出圈,还能火到女频圈,吸引了无数男男女女前来看小说,无论直女腐女,直男腐男。 论剧情,听说爽点爆点足,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主角无数次陷入危险,又凭着狠辣坚韧的心性和惊世绝艳的天赋屡屡度过难关。 出彩到一位吹毛求疵的著名喷子赶出四千字长稿,就为了吹作者掌控剧情功底之细微,说所有剧情简直像现实中发生过的一样:六,太六了! 但最出圈的,还是里面的“感情线”。 男主楚问尘生了副美人相,但是个寡王万人迷的事业狂设定,修仙一道上,没一个红粉知己。反而身边一直有三个男人绕着他打转,那三人还痴情又疯批,然后莫名其妙的,这传说中“三攻一受”的设定就出了名。 再加上作者对官方cp花落谁家时极其暧昧的态度,无数读者妹子闻风而动,纷纷表示“活久见,第一次在男频追耽美文”。 评论区热热闹闹,分成了直男书粉、三家各自cp粉、无cp粉、三家全担荤素不忌粉……整天撕逼撕胯,吵得不可开交。 一片安静的宿舍里,时晏饶有趣味地打开书评区。 ——今天买哪股?冷漠傲娇师尊vs骚攻师兄vs那还是没有透露姓名的神秘白衣…… ——站师尊!所有邪.教党,滚! ——师兄嘻嘻嘻,白衣也不错,爷最讨厌冰山攻 ——只有我觉得,楚问尘是绝对的总攻属性嘛……qaq ——是的楼上,只有你觉得:) ——来讨论讨论剧情吧,我真的很好奇,这次都要被杀了,主角还能怎么活,和师尊反目成仇?如果师尊死了,我就血祭作者…… 时晏看得很欢乐。 古人诚不欺我,吃瓜乃人类天性,他好久没看过这么有才的评论区了,个个都是人才,吵架也能吵得舌灿莲花。 作者又更新了一章。 时晏顺手买了,但和之前每章抠搜的两千字有所不同,这次竟然直接放出了一万五的肥章,标题——“完结”。 一页一页翻过,看完,时晏很诧异。 就算他不咋看小说,也能感觉出来,这文烂尾了吧? 结尾,主角楚问尘执剑杀了三人,那几个所谓的“天之骄子”“正牌攻”统统死于剑下,而楚问尘回到了最初的一方小镇,作者却根本没交代回来的原因和后续。 就这么草草完结了?! 作者你不是恰烂钱天天麦麸的吗? 打开评论区,刀片与眼泪齐飞,书评字字泣血,血流成河,直取作者狗头。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傻逼作者滚出拆那!!!】 时晏:…… 心疼读者们,实惨。 不过今天大学军训才结束,明天就要开始早八,时晏也不打算再继续吃瓜了。 关掉手机睡觉。 时晏不会想到,再醒来,他就穿进了这本书里,成了一个在文中一笔带过、篇幅还不到三章、甚至因为跳章购买,都没看到的一个同名同姓炮灰——时晏。 而久久装死的作者,忽然更找死地在深夜上线,回复读者。 ——一直标的双男主文,但似乎大家都猜错了另一位男主,主角回小镇是有原因的哈,那个早死的竹马其实是他的白月光。不管你们信不信吧,反正我纲是这么写的啦!^^ - 时晏再睁眼,是在一个人背上。 呼吸浅弱至极,胸脯几乎没有起伏。 背他的人,脚步忽然一顿。接着,就是道如沐春风的声音:“少爷醒了?” 时晏这才发现,他在雪茫茫的一片冰原,一望无际,很冷,白得刺眼睛。 时晏有点懵:“是的?” 他穿越了?还是个少爷? “嗯,”那道声音听了他的回答,带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继续说,“我们就快出去了。” 时晏不敢多问,他目前仅仅自我感觉出,这具身体很孱弱。 好像再吹会风就要被冻死了的那种。 好在背他的这个男生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 像大树一样,遮蔽了前面所有的风雪,还撕了块布料给时晏当作遮风兜帽,当小腿流血处的纱布,明明声音听起来也很少年,却照顾得面面俱到。 天宽地阔,无边无际的荒雪中,两个半大少年继续往前走。薄暮西斜,周遭暗藏危机无数,间或听到风雪呜咽声,他们就像两个可怜相依的小动物。 不一会儿,就在时晏呼吸进一步减弱,胡思乱想着自己现在死了能不能穿回现代之际。 所有声音忽然一停。 这是一种危险的直觉,不详从脊髓爬上,时晏瞬间睁开眼睛,血腥气扑面而来。 一个衣衫破烂,青面獠牙的男人向他们逼近。 长长的尖牙破唇而出,他身形高大而阴诡,四肢长得超出常人比例,看着就让人心生不适。双眸赤红,宛如一头野兽。 他该是没什么智力的,但残存的意识让他知道对付两个人不能大意,逼近的速度缓慢,魔气却慢慢腐蚀了周遭一片雪地。 时晏心脏一跳。这是什么?丧尸?? 楚问尘下颌绷紧,似听到他心音,轻声吐出二字:“人煞。” 邪气入体,常人成煞,修士堕魔。 眼前这男人,很显然就是成了邪孽,衣衫破烂恐怕是因为才和修士或常人打斗过,那细长的尖牙,或许才吞吃过跳动的心脏。 楚问尘将时晏轻柔地放到了一旁,嘴上漫不经心道:“挡住眼。” 两人流落荒野,身上什么庇护的法宝灵剑都没有,有也用光了,而楚问尘只身对上身高九尺的邪煞,竟然眼也不眨。 时晏那股劲缓过来了,慌忙反应过来,这人真能对付吗? 该跑就跑,别送人头啊,兄弟! 他正要病歪歪地起身,就猝不及防地被溅了一身鲜血,与此同时,那狰狞要扑过来的男人缓缓倒地,发出“扑通”一声响,一枚冰锥从汨汨流血的胸口处缓慢消散。 这邪煞流血也是怪异的黑紫色,蔓延之处散出腐烂泥土味道。 时晏:“……” 如果要用文字形容此刻时晏的表情,那就是俩字儿:佩服。 惊险度过,等到转眸,时晏这才有心思去认真观察来到异世界后碰到的第一个人。 ——客观来说,长得巨好看。 就连时晏这种没什么审美能力的直男,都能夸上一句芝兰玉树,皎月清洁。 黑发,浅眸,是种很特别的眸色,介于琥珀和茶色之间,情绪沉淀时大概会泛起淡淡的褐色。因为才对上妖邪,眼神很淡漠冰冷,倒是和温柔的音色有所不同。 左边眼尾旁,长了颗小小的泪痣,不偏,不倚,位置雅得很。 比方才遇上人煞时,更不详的预感来临。 时晏冷汗狂下:“兄弟你叫……” “少爷连我的姓名都忘了吗?”少年扬起眼尾直视时晏,不紧不慢,温和答,“楚问尘。” 完蛋,穿书了。 为什么还碰上的是楚问尘这棵小黑心莲,现在他真温柔还是假温柔,黑化了吗? 看时晏一副像是被吓傻的样子,楚问尘大概以为他是真被人煞吓到了,笑了笑,轻飘飘说:“人煞没有灵识,向来形影单只出现,应该是没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时晏不用害怕。 时晏:“……哦,好。” 可他很害怕。 又怕人,又怕人煞。 他对这个世界的凶残有了认知,虚弱问:“这个人煞从哪来的啊?” 如果是碰巧遇到,那他们也太倒霉了。 “不清楚,”楚问尘顿了顿,说,“或许是因为你流的血,邪煞本就是邪物,最爱修士的灵血。” 时晏:…… 他看了眼还在冒血的小腿,越发欲哭无泪了。 楚问尘或许以为他是真被吓怕了,心不在焉地安慰道:“但邪煞也有好处,他们的血能入药,体能炼丹。平常修士如果拎了邪煞头颅回去,还能领到一定的灵石奖赏。” 他边讲解着,那邪煞的尸体像是附和一般,鲜血臭气越发不可闻。 一股一股恶心在时晏胃里翻涌,他脸色泛白,楚问尘停了声音,笑说:“哦,少爷见不得这些的。” 寒冰从男人脚后跟一寸一寸上爬,一直覆盖到了头顶,全副冰封。 这些冰受灵识驱动,跟着楚问尘的脚步,一路将男人送到了化冻的湖边。 随后,楚问尘一脚踹下,“扑通——”,无数鱼虾竞相跳出,争食男人逐渐腐烂的身体。 时晏愣了愣,“你不是说邪煞有很多用处……” “无碍,”楚问尘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少爷,我们接着走吧。” 男人倒下时毕竟被冰锥直接刺中了心脏,溅出来的血方圆都没能避免,嗅到衣衫上轻微的血腥气,还有时晏倒霉沾染上的更重血味。楚问尘蹙了蹙眉,眸底划过一丝冰冷冷的嫌厌。 时晏在他背上安静如鸡,整个人还没从冲击里回神。 不敢惹身下这位大佬。 好在没走太久,前头就传来火把的光亮,还伴着一声一声呼唤:“小少爷,小少爷!” 再醒来,时晏就处在温暖如春的房间中。 楚问尘在给他号脉。 三指成弓,搭在脉搏上,似乎特意将指尖熨温热了,即使才冒着风雪走进,也没冷到时晏。 时晏很想挠脑壳:…… 他以为的黑化男主,原来还会善心大发给人把脉的吗? 是……还没黑化,尚且处在温柔阶段? 楚问尘垂睫静静地号着脉,似乎,真的是这样。 片刻,他收回手,“少爷身体很健康,只要再好好服药几天,就无虞了。” 温柔地嘱托了很久的注意事项,时晏一一点头。 心想,楚问尘这时候……好像还真的挺好的? 被那三个疯批盯着,后面变成更可怕的大疯批了,好像也能理解。 是他错怪了? 楚问尘嗓音和煦,像冬日里的一捧阳光,温暖人心。 就是在这暖炉火热的房间里,催眠的很,时晏忍不住分心揉了揉眼睛。 困了。 看时晏困倦,楚问尘笑了笑,找了个理由识趣地离开厢房。 门外,天气放了晴。 一只小麻雀儿,落在了庭院中央的梅花枝上,唧唧啾啾地叫,瘦骨嶙峋的小爪子上沿,腿折了,血和梅花颜色混作一团。 它叫得很微弱,怕是没多久就要死了。 楚问尘走到梅花旁,用指节接了小雀儿过来。 玉白的手指上放了只瘦小的麻雀,细水长流的灵力淌进小麻雀身体,片刻便温养好了那只雀儿的腿。 它未开灵智的黄豆小眼闪烁,转头在楚问尘指尖上叨了叨,似乎是表示感谢,然后才晃晃悠悠地飞走。 旁边的婢女们神色惊喜。 “是楚公子!” “果然楚公子有办法,心真善呀,我们都为这小雀儿担心呢。” 楚问尘性格好,长得也好,哪怕算是个在时家寄人篱下的孤子,婢女们也都很喜欢他。 楚问尘摇头,浅眸盯着已经飞到了树梢的小麻雀,否认笑说:“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 他脑海里闪过昨日的片段。 他们这次去雪原,本就是“时晏”临时起意。 不料回来路上碰到了妖兽,“时晏”吓得要死,赶紧推他去送死,但自己却意外落了虎口,小腿被咬伤。 楚问尘解决掉了那只虎兽,看到奄奄一息的时晏,很温柔,很站在他人角度地考虑了时晏活下来的可能性。 弹尽粮绝,不可能活,甚至会死得很痛苦。 于是他亲手冰封了时晏的心脏,送走他最后一口气,没想到,几个时辰后,脖颈忽然渡送来了呼吸的热气。时晏醒了,性格却也似完全变了个人。 明明,是亲手死在他手中的。 现在却和这只垂死的小雀一样,死而复生。 楚问尘觉得很有趣。 现在待在那具壳子里的,会是谁呢? 2 竹马 想来是感染了风寒,一下午过去,侍女们进进出出,时晏喝了三回药。 躺在奢靡金贵的床铺上,耳边传来一道断断续续声流。 时晏迷迷糊糊中嘟哝:“不喝了,不用送。” 【叮,宿主绑定成功……】 “……”时晏翻了个身,“啊?” 娃娃音道:【hello宿主你好~这里是333号系统,您现在穿进了小说《春夜潮生》的世界,为了活命,请务必完成“成为男主白月光”的任务哟!】 哟字尾音上扬,很荡漾,仿佛自带波浪号。 【成为男主的白月光,什么东西?】 333傲娇地甩出一张截图,赫然是那无良烂尾作者的作话。 【那个早死的竹马其实是他的白月光。不管你们信不信吧,反正我纲是这么写的啦!^^】 时晏:…… 垃圾作者,毁我人生。 这狗屁作者信手的一句话,凭什么就把他变成了男主的白月光,还早死?! - 经过半天的扯皮,时晏差不多了解了事情经过。 这系统让他奔着爱情线去发展,和楚问尘谈一场甜甜美美的恋爱,然后死遁,达到身为白月光的最高标准—— 死了,但却永远活在了另一个人心间。 333颐指气使,【总之,一名合格的白月光,需要懂得献祭,在最合适的时机死去,才能给人留下最深刻难灭的记忆,懂吧?】 时晏倒要看看它能玩出什么花样:【哦。】 333接着趾高气昂逼逼:【你要将楚问尘刻骨铭心的程度磨练到最深,恨不得生死相许,共赴碧落黄泉。到那时候,才能算一名完美的白月光!】 时晏微笑:【……】暴躁,真想揍人。 333一个激灵:【为了活命,为了活命!我们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三个壳子呢!】 时晏:呵呵。 脑海里的333已经开始自动往外蹦教程。 《逃情365天:死遁,成为他心中白月光的最好方法!》、《不试一试死了,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疯了?》、《初恋+竹马,他红了眼,命都给你》…… 时晏:…… 这傻逼恋爱脑系统,到底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就像系统说的那样。 为了活命,时晏翻开了这几本书。 一下午饱受精神摧残,傍晚,时晏晕晕乎乎地起来,在院落里正好遇到了楚问尘。 时晏走过去。 今天有太阳,楚问尘应该是下午晒了书在外面,现在黄昏就来收回去。 成捆放在外面,有的被看得已经开了线,数量庞大惊人,浩如烟海。 时晏很惊叹,不愧是男主吗?看书都成山看的? 但他现在看到书就过敏,满脑子333的精神屠害,什么“成为白月光的第一步,投怀送抱”、“请做好一只娇软可爱的小竹马,最大程度激发男主的怜爱心”…… 太他妈可怕了。 时晏佯装自然,找起话题,“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女子类型吗?” “暂无。”楚问尘笑说。 迎面出击这个方法,就这么中道崩殂了。 时晏本来想的是,如果能打听出楚问尘喜欢的类型,或许他还能试着去装装。 半晌,时晏说:“…………那好吧。你来看看这几本书,觉得如何?” 他将系统幻化出的实体白月光教程书送过去,照顾到楚问尘是个古代人,333很贴心地将字体繁化,内容也写得文绉绉的。 甚至连受,也变成了个女子。 但玫瑰换了名字,仍旧芳香如故。 这句话的道理,反之,亦然。良久,楚问尘指尖停顿,微妙说:“少爷喜欢这种?” 时晏:“……” “……不,”时晏已经麻木了,甚至还能挂着假笑反问,“你觉得怎样?” 楚问尘:“很别致。” 时晏挠头发,抓狂,他真的快被这破系统折磨疯了,“所以,你也觉得不好看的,对吧!!” 快承认!!! 来打这傻逼系统的脸,就这破教程,能成为谁的白月光啊?!早死倒还有理,反正他看了已经快被创死了! 楚问尘终于笑了,“是……不过,这些话本我平日里也不怎么看。” “少爷今日怎么突然来问这些?” 时晏拍拍他肩,有一种终于找到同道之人的感慨,眼睛诡异地发亮,说:“没事儿,就是感觉,我俩可真有缘分啊。都是人,还都是男人。” 楚问尘:“……” 时晏补充重点:“还都觉得这话本难看。” 正好面前有棵桃树。 就是已经枯了,不然时晏现在就想来一个桃园双结义。 时晏语气深沉,“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不如结为异姓兄弟?” 白月光计划,叉掉。 好兄弟计划,启动! 楚问尘:“……少爷太抬举了。” 他抱好书回头,看着时晏的目光,带上打量。 然而时晏忙着和系统对喷,没注意到。 - 几日后,夜明星疏朗,原主父母二人匆匆赶回家。 “晏儿!”一道婉转哭泣的声音从外传来,进来了位美妇人,到床头打量半天时晏状态,轻轻摸了摸他头,“终于好点了。你可知为娘知道你晕过去,简直心都要急死了!” 她身旁还站了个如山般的高大男人,眉目间和时晏有几分相像,闻言也是表情一松。 时晏试探着喊,“爹,娘?” “哎。”美妇人应声,随即笑了笑,“怎么变称呼了,之前不都喊阿母的吗?” 多说多错,时晏没正面回答,干巴巴笑了声。 两人关问了番时晏身体状况,再对地上跪着的小厮婢女们明里暗里敲打了番,时山,也就是原主的父亲,淡声说:“之后少爷用药切不可不放在心上,去找最好的大夫来医治。要是出了点差错,唯你们是问!” 林静琬也就是“时晏”的生母,两弯细眉,相貌十分静美,关照结束后一转话题,“听说晏儿最近和他走得近?” 这个他指的是楚问尘。原著里有所介绍,楚问尘的来由不清不楚,是突然出现在脂阳镇里的,被时家收养,但日子过的不怎样。 那从此来看,这个不怎样是真的不怎样了。不受原主待见,看到一次就会被针对一次。 时晏:“阿母,好歹他救了儿子,我就想去看看。” 林静琬温婉笑笑:“也是。” “但楚家那小子……他命数奇怪,”林静琬拿来了手炉,送到时晏冰凉凉的手心,笑着说,“本来当时他带你去雪原,我就不同意的。咱们晏儿是天生富贵的命,虽然成为同门了,但还是少和他来往些。” 命数奇怪,时晏这些天也是有所耳闻。 在这方消息闭塞的小镇里,对楚问尘的身世普遍有两个猜测。 一是家人在场战乱里流离失所,而他受到刺激后这才丢了记忆,持此看法的人,都认为楚问尘挺可怜,平时能帮则帮。 另一则是认为,楚问尘天煞孤星。 楚问尘出现在脂阳镇时十五岁,浑身刀痕剑痕,凭空地就出现在了溪月林中。 据当时砍柴的人所言,他一转眼,就看到楚问尘躺在那了! 然后天降异火,足足烧毁了十几棵树木,更蹊跷的是那火水也扑不灭,也不蔓延到别处,就一直在那片地方和楚问尘身上烧着,一天一夜后方才自行熄灭。 信第一种说法的人多,信第二种说法的人也不少。当时镇里没一个人敢管这十四五的少年,还是时家人心善,才领养了他到现在。 时晏应了声,“儿子知道。” 林静琬走后,厢房重复寂静。因为风寒,时晏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下人们送了水过来,木桶里袅袅热气上升。 时晏想到333的话,如果进度正常,他最多就只能活两三年了。 心中才开始有点忧伤。 水面清澈,时晏略一照,看到了这具身体的相貌。 和他原来的脸有三分像,相较于时山,反而是更遗传了林静琬的美丽,唇红齿白,眼睛是和时晏最像的地方。 然而,让人无法忽视的,是脖颈上,头发上,甚至耳垂上戴的金银玉饰们—— 脖颈上足足两条细金链子,头发上不知足地插了三四根玉簪,招摇地镶嵌了玛瑙珠宝,耳垂很可怜地承受了几个金银耳夹。但这具身体似乎是戴惯了,几天下来,时晏也没感觉到疼。 时晏眼睛瞪大。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吗?? 俗话说君子如玉,但这一堆玉石珠宝戴下来,时晏只感觉到沉甸甸的……俗。 他头大地转了好几圈。恍然间心有所感,低头去看。 瘦削手腕上,金镯子银镯子玉镯子,一列排开,骚里骚气。 时晏清朗的眉目,随着看到了这只手腕,一点一点,变黑了。 这什么奇葩审美啊?! 3 竹马 隔天一早,再来伺候的小厮端盆热水进屋,见到时晏,吓了一大跳。 黑发披散在背后,时晏正懒洋洋地被侍女服侍着梳头,眉目懒倦,偶尔从铜镜里看一眼侍女灵活穿梭的指尖,似是很好奇动作。 最关键的是,此刻时晏身上,什么金银玉饰,都没了!没得干干净净! 长发简单地梳了个少年髻,一根玉簪就缚起,手腕白净空无一物,那向来不离身的大金链,也全部摘下。 小厮打了个哆嗦,像是活见鬼了。 “热水呢?”时晏说,“我要洗脸。” 原本这一步也是要侍女服侍的,主子们金枝玉叶,按理说穿鞋穿衣服都有下人代劳。但时晏也就不会个梳头,作为一个现代人,其他能亲力亲为还是自己上了。 帕子擦干净脸后,挥挥手,将侍女们都屏退。 他边马马虎虎地穿衣服,边不动声色向小厮打听。 “回来这些天,感觉家里好多东西都变了。” 这小厮看着稚嫩,估计还没有时晏大,愣愣道:“是啊,少爷您也变了不少呢。” 时晏挑眉,“怎么个变法?” 小厮擦着冷汗,他怎么敢说主子的坏话,但时晏先前……的确是骄纵肆意,任性妄为。他们身为下人,平时没少受罪。 他踌躇回答:“主子变成熟了,懂得体贴老爷夫人,还会关心楚公子。” “那可不,”时晏哼一声,“我和楚问尘好歹也进了同宗门当师兄弟,自然能多担待还是多担待。”语气一转,将变脸演绎了个十成十,“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之前为人冷漠自私?!” “不敢不敢!只是两月前,您和楚公子一起进七曜派的时候,还在和楚公子闹别扭……” “……” 半威逼半和善,时晏套出了不少信息。 他也就随便地瞟了原文几眼,很多情节都是囫囵吞枣,现在已经忘光了。从小厮口中,差不多推测出了原主的修仙之路。 半年前,时晏和楚问尘经过灵根筛选,正式进入了七曜派这个小门派修炼。 但两人资质都说不上好。 楚问尘被检测出了三灵根,原主更是四灵根,都能称之为“杂灵根”了,脉络斑驳,吸收不了多少灵力。修炼了没几天,原主就借着做宗门任务之名,跑回了脂阳镇,在父母身边继续做自己的大少爷。 其实想来原因也挺简单,在修仙界里,他资质又算不上高,修仙还又苦又累,一生难成大道,还不如乖乖滚回家,直接无痛开启摆烂人生,美滋滋躺平! 宗门里也有这样的先河,加之两人天赋不高,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二人回来了。时至今日,已经待了一月有余。 但好歹也该修仙入门了吧。时晏好奇地试着催动灵力,发现体内空竭竭,啥“虎躯一震”“神清目明”“精神抖擞”的感觉都没有。 就,很平常。 “……”时晏扭头,状似不经意道,“生病这些天,我催动灵力都生疏了许多。” 小厮:“……” 小厮硬着头皮拍马屁:“少爷天赋异禀,只是被病耽误了,只要之后再多加……” 如果不配上小厮疯狂抽搐的嘴角,倒是还有几分说服力。 时晏抬头打断,恹恹道:“……好了,你不用安慰我。” 时晏问:“我之前也是这样?” 小厮:“……” 从小厮久久的沉默里,时晏察觉到了点端倪,匪夷所思:“我都在宗门里做什么了?” 小厮:“呃。” 时晏沉心静气,“大病一场,我总觉得忘了许多事。你但说无妨,我回来时,练气几层?” 练气是最低品格的修仙境界,引气入体,察觉到灵力,方才代表踏入了修仙之途。否则只是空有灵根,和平常人也无二之处。 小厮擦擦冷汗,半天说。 “似……似乎,嗯,就,就快练气了……” “不过……少爷您很努力……” 沉默。 时晏原本一脸做好准备的表情都一凝,似乎完全被这个答案,给哽住了。 修仙修了半年,归来仍是素人。就这还没练气的境界,还得硬夸上一句努力,这小厮……当得挺辛苦的。 “倒也不必硬夸,”时晏默了下,说,“我们去看楚问尘吧。” 西厢房,通常是为客人准备的房间。时家是典型的合院,但占地面积很大,正是冬日,曲径通幽,院内梅花怒放时节。 一路欣赏,来到了楚问尘门前。 听说前几天楚问尘突然病重了。时晏以为楚问尘得是满身病气,或者是有气无力的。总之,精神不会太好。 没想到厢门打开,楚问尘施施然半坐在床上,一袭里衣如雪白,指尖翻着一本古朴书籍。已经翻了大半本,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不错。 见到时晏进来,他注意到时晏如此“朴素”的打扮,眸中诧异闪过,随之唇角带上一丝笑意,适合吟咏的嗓音道:“少爷病好了?” 这一出声,时晏才发觉他严重的鼻音。 “嗯,”时晏走过去,“你还没好?” 楚问尘只笑不语,指尖琉璃似的搭在书页旁边,苍白脆弱。 “没好好用药吗?”时晏说着,扫了房内一遭。 这几天,时晏一想到楚问尘就想到333不断强调的“白月光”,脱敏后才来看照,但已经安排管家要将楚问尘和他同等看待,同等用药。 而这个房间,简直能用“清苦”二字概括。 像是求学游子在外租的那种破单间,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字画、匾额、绿植,统统不作安置。明明是寒冬,连个取暖的东西都没有。 一眼望去,是萧条的寂白。 像原主的房间,冬日里炭火就没灭过,屏风书柜都要按照最好的装饰来,饕餮纹、牡丹纹、五蝠纹……眼花缭乱,闪得时晏眼睛疼。 “根本就没人送药来。”旁边突然有道细细的声音,略微压低,染着些许愤意。 时晏一顿,看过去。 是照顾楚问尘的侍女,见时晏看过来了,也不低头,下巴倔强抬高,黑眼瞳里对他满是控诉。 “秋墨。”楚问尘淡淡出声。 她浑身一僵,紧抿着嘴收起对峙神色。 “没人送?”时晏愣了下,喃喃,“不应该啊……” 有他的嘱托在,还有人敢不送药来? 秋墨:“就是没人送!别说药了,恐怕等哪天病死了,都没人来看呢……” 楚问尘嗓音压沉,这回是真不虞了,“秋墨,不可多言。” 转眸,楚问尘书卷已然放下,苍白脸庞,情绪没很大波动,但就是有种莫名的摄人感。 “其中定然有原由在,”楚问尘指尖抵着书页,唇边浅笑,一字一句敲打,“不能先入为主。再说,也是我没去求药。” 秋墨悻悻地低头了。 时晏动动指尖,和楚问尘对上目光。 楚问尘笑意不自觉淡了些。 脱去那些精致俗气的金银饰品,没了油头粉面后,透露出时晏这具身体的真实相貌,其实说得上一句俊秀。 就是先天身体不好,眉眼病恹恹的,还是萦绕着病气,然而目黑清亮,眸光宛转时笑意清浅,像春天才冒出的小竹笋那样生机勃勃。 下一秒,这小竹笋说话了。 “还原由?!” 时晏咬牙切齿,“我都说好的让每天送药来,这群人偷工减料,还要原由?!” 秋墨:…… 小厮:…… 楚问尘抬了抬眉。 时晏气炸:“把他们都喊过来!” 一刻钟后。 府内管家,负责差送的小厮们,婢女们,齐聚一堂。 时晏坐在简陋竹椅上,脊背挺直,指尖敲打桌面,“王叔,您不是说好送药来的吗?” 王叔就是时府内的管家,现在冷汗涔涔流下,艰难赔笑,实在不知道时晏今天发的哪门子疯。 “要是说病好后不再送,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时晏目视他,“但从一开始,就没送过?” 他弯腰卖笑,“楚小少爷是修士,都快筑基了,我也是听说,寻常风寒对修士而言,只要运转灵力就会好……” 都是“小少爷”,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从雪地回来后,时晏的药就没断过,因为身子骨弱,还吃了好几颗丹药,就是病危都能吊回来命。 而楚问尘,只能靠硬抗。在这腊月寒冬,靠自己去扛过古代能害死人的风寒。 到底为什么啊?!时晏就不明白了! 王叔见他怒色越来越深,犹豫了下,“小少爷,出来说。” 两人避到一旁,王叔低声:“这……是老爷夫人不让来送药的。” 时晏一愣,“为何?” “老奴也不清楚,”管家苦笑,“兴许也是信了那套说辞呢?” 管家低语:“更何况,楚公子终究是外人,咱们府里养他小一年,还送去了仙门,已经够讲义气了。就算他这回救了您一命,您也不能因此责怪老爷他们。” 两人在长廊吹了会凉风,时晏低低咳嗽了声,平静道:“我知道了,进去吧。” 房内,小厮婢女们战战兢兢,楚问尘一派处之淡然,又垂眸翻起了书。 时晏瞟一眼过去,好奇问:“你看的什么书?” 不像平常文言那样满篇文字,远远望来,反而很多图画的样子,人物栩栩如生。 楚问尘:“剑谱。” 一计浮上心头,时晏凑近看看,上面刺劈砍抹,一招一式如流云般飘逸。 “能教下我吗?”好奇浮在眼底,时晏低声。 楚问尘放下书,噙着笑意,侧目看来,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如果少爷想学,当然可以。” 哇,这么好商量。 时晏眉一挑,对管家说:“听到没?他从今之后,就是我的老师。” 管家王叔挂着笑,纳罕,这也可以? 时晏老神在在捧着手炉,双手熨得泛红,唇角一勾,说不出的风流洒脱少年气。 那双黑眸笑盈盈地看向管家,嘴里说着好话:“王叔,古人云,师者为尊,您要对我的师长好一点。” 说完,逼逼:“这里好单薄啊,看还需要什么,列个清单吧,添置添置。” “哦对,药也得送了,就算修士能御寒,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吧?我用什么药,他就用什么。” 管家只能弯腰道是,谦卑:“老奴知道了。” 时晏安排完,神色藏不住的跃跃欲试,先给楚问尘掖掖被角,咳嗽一声掩饰道:“那……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来练剑?” 试问哪个少年,中二时期没有做过手持一剑,拯救苍生的梦呢? 楚问尘搭在书页旁的指尖微动,仔细倾听后,微笑:“好。” 4 竹马 一群人风风火火走了,厢房重复寂落。 秋墨是这几天派来伺候楚问尘的侍女,说实话,这并不算一个好活,每月银钱都比其他侍女少发几成。 但她来的这一周,诚然为楚问尘风趣优雅气质折服,为了维护楚问尘,一时上头说了方才那话,现在反应过来就觉得不当。 什么“病死了都没人来看”,换做一个有心的人听了,恐怕都觉得她这是在咒人。 楚问尘唇边弧度放平,静静地看向她。 他笑起来时温柔缱绻,现在不笑了,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气质。 秋墨脊背发寒,连忙跪下:“主子,我刚刚说的话,都是没过脑子的……” 楚问尘反倒是没太多诘责,但也没让她起身,嗓音平缓:“你有发现,少爷变了吗?” “啊?”秋墨一怔,“没……没有。” 她们内部都有小流言,觉得时晏是个无脑又蠢的,去仙门还要死皮赖脸带上十多个小厮,刚刚就那一会交锋……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变化啊。又不是妖怪,还能长出三只手五个腿。 楚问尘兀自笑笑,垂眸眼睫冰冷:“今日之事,不可再犯。” 分明那么温和一个人,这简简单单几个字,竟让秋墨背后生寒。 她低头,嗫喏道:“……是。” - 楚问尘病好是在三日后。 练剑一事,基础功很重要,腕法、身法、还有步法一样都不能少。 按理说,这种东西在宗门里多少都学习过,身体该有点肌肉记忆。 然而练了一段时间下来,时晏浑身疼得像是日了狗,完全没有肌肉记忆这种东西! 原主的宗门生活——吃、喝、玩、乐、水。 时晏如今的练剑日子——扎马步、练劈剑、学身法、剑招、背剑法、练习手腕灵活、学转步…… 这对比真是怎么想怎么糟心…… 尤其时晏发现,楚问尘当真算得上一名严师。 说练两个时辰就练两个时辰,半点都不带水的。 多少个清晨,时晏还在睡梦中,楚问尘含笑敲门的声音就响起了,简直是古代的定时闹钟。搞得有几天,时晏看到他就很怂。 冬天练剑也贼痛苦,时不时的,肩上就落满了雪。但这在练习中也有讲究,就是锻炼人心性的,前期越苦,越是得咬着牙熬过去。 快到早春,光秃秃的树枝也抽出了芽,温差变化大,时晏又高烧了。 他这具身体实在是被养得羸弱娇气,冬天拿个剑都能被冻得发红。习剑大业不得不停摆,时晏昏沉迷糊地埋在被子里,鼓起一个小团。 缓步走近的声音。 时晏还以为又是林静琬和时山,勉力撑起身子。 毕竟不是亲生父母,还占了别人的壳子,时晏每次对上他们都感觉奇奇怪怪的,还抱了种愧疚感。谁料这回抬头,是楚问尘。 “少爷生病了?”嗓音熨帖磁性,像春风拂过耳畔。 时晏又躺下了,鼻腔闷闷:“嗯。” 嗯完,又惨兮兮地幽怨道:“这次是真不能练剑了啊,不是装的。” 楚问尘笑了。 大概半月前,时晏对古代的大千世界很好奇,又对府里的一个小厮描述的蹴鞠和夜市很是心痒痒。 他知道请假估计在楚问尘这一关过不了,就想装病偷偷去玩,连大夫都串通好了,但楚问尘恬淡笑着把了把时晏的脉,几秒后,就温柔款款表示:“少爷身体无虞。” “晚上加练。” 真是,有这样的吗?! 时晏当时都风中凌乱了,“虚弱”地蜷在被窝里不知道该不该出来,和楚问尘大眼瞪小眼。 所以从开始练剑起到现在过去了小两个月,时晏兢兢业业,没敢偷过一点儿懒。 “少爷很厉害,”楚问尘笑着说,“这些天风雨无阻,很让人刮目相看。” 他要求得很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日日练夜夜练,时晏也只有那天实在憋狠了才装病一通。其他时间,都蛮乖的。 甚至进步神速,这才让楚问尘也从最初的不甚上心,到后来的侧目。 来夸,时晏这可就神气起来了,脸病态的红,可神采飞扬,“谢谢夸奖,咳,一般一般啦!” 楚问尘含笑:“我还以为,少爷不会坚持太久。” 他有在抱着种逗弄的态度,存心刁难,想让时晏知难而退。但看到时晏清晨迷迷糊糊爬起来,有时鞋还能一左一右穿反,莫名又觉得挺有趣的。 像养了个小宠物,闲来没事逗一逗,会很快乐。 时晏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的大男生被夸时的羞赧表情,略微支起身子,半严肃道:“不会吧?我还是挺想练剑的。” 三四月桃花盛开喜人,婢女折了两三桃花枝在瓶里养着。时晏顺手拿过来一枝,在手里把玩。 他运转灵力,手指用力,猛地劈出—— “砰”! 银瓶乍裂,桃花瓣散落一地,水汨汨流了出来,时晏一愣,赶紧喊人:“地毯、地毯湿了!” 他就是想试试这些天练习的威力,没想造成破坏啊!本来角度是只对着桃花枝的,怎么连瓶子也殃及了! 话音未落,那些水突然又凝成了冰,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倒映在时晏眼眸,他怔了下,抬头问楚问尘:“你弄的?” 那天楚问尘让邪煞顷刻间成为个冰雕的场景,他还记得。 “嗯,”楚问尘低头拾起桃花枝,微微低了眸。 时晏舒心,但一躺下,灵力告竭后那股子钻心的疼又涌了上来,脸色煞白。见状,楚问尘说:“少爷先躺着。” “嗯?”时晏发懵,感觉手腕处被轻轻牵了下。紧接着,从手腕处像是有股热流,缓慢而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里,让人舒爽至极。 楚问尘温声说:“这是在输送灵力,我们都有冰灵根,同系灵力多少能让人好受些。” 哦对,时晏记起来了,他和楚问尘这极垃圾的天赋灵根。 总觉得疑惑,楚问尘好歹是个主角,况且走的就是“人生赢家杀天杀地”的路线,又不是废柴退婚流路子,天赋真有那么垃圾吗? 原文似乎有更多线索,但时晏打开这本书就是抱了个吃瓜乐子人心态,具体怎样,还真忘了。 楚问尘灵力比他浑厚许多,输送得很轻松,片刻后,将搭着的三指收回。 他温声:“少爷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时晏阻止,“你先别走!” 楚问尘已经转过的身子又折回,衣袍曳地,如堆积的雪。 一阵清香拂过鼻侧,时晏不自在地偏了下头,而后抬起脸,肤色白皙,此刻烧得微微红。 他神色掺了点儿恹恹,又很认真地说:“你不要喊我少爷了,就叫姓名,时晏。” 楚问尘轻声念:“时晏?” “嗯!”尾音上扬。 两个字,反复在唇齿咀嚼许久。 也叫时晏吗,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片刻后,楚问尘轻笑:“好。” - 时晏把系统333从遗忘的犄角旮旯里翻了出来。 333像被旅游在外的主人丢弃俩月的狗子,差点哭出猪叫:“你们00后都这么狂野的吗!” 一丢,把它丢了两个月!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它向时晏发过多少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看都不带看的qaq! 时晏翻了个身,开门见山:“亲爱的系统,小说能传给我一份吗?” 333猝不及防,支吾了会儿,“啊?没……没有……” “……”这回轮到时晏沉默了。 “不是你们让我走的白月光路线么?” 333:“……” 333极力:“不是,我们特意为你准备了三个壳子呢!这可相当于三条命了啊,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吗?” 时晏嗤笑:“小说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走白月光路线?” 333小声逼逼:“可是你不走白月光路线的话,会被抹杀的……” 头还在疼着,时晏平静地再翻了个身,这回没那么疼了。 他拿出理科生的思维,像个无情的法官,高举正义审判之剑。 “可是,我穿书前只是在睡觉而已。”时晏微笑,“你不要告诉我,我是睡觉睡猝死了!我体检健康,19岁,裸身高183厘米,一名素质良好的爱国青年,大好前途就这么葬送在你手里了,你们系统不痛心吗?!” 333:“……” 它,竟然,没办法反驳! 因为时晏,就是它们从睡梦里拉过来的啊! 漫长的沉默。 “呵。”时晏讽刺地笑了一声。 语气苍凉道:“还好我父母双亡,没什么亲情羁绊,不然,还等着你们抹杀我?我早就一抹脖子想自己穿回去了。” “年轻人别冲动,”333沧桑地劝,下一刻,竟然诡异地接上梗了,“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有车有房啊?” “?”时晏,“你怎么知道。我市中心二环内十八套别墅还有配套车库的消息暴露了?” 333:“…………” 时晏问了好几个问题,发现系统是真一问三不知,比他还迷茫。 但是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自知将时晏拉进了这趟浑水,基本上是有问必答,必答就是俺也不知道。 索性放弃了,时晏摘下桃花瓣,抛出了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原主已经死了?” 333这次答得飞快:“嗯!在你穿来前一刻死了,现在灵魂应该已经去投胎了吧。” 桃花瓣四周粉红,中心嫩白的花蕊微微颤抖,时晏揩去露水,“嗯。” 这次也许是被楚问尘输送了灵力的缘故,身体好得很快。隔天一早,时晏就能活蹦乱跳了。 没有训练,天光熹微时时晏就悄悄摸起来,在小厮带领下,出了府门。 大清早,333倒是不用睡,但看到时晏不辞辛劳醒那么早,在马车上头还一点一点,很纳闷,“起那么早出去干嘛?” “啊?”时晏打了个哈欠,眼里蓄了泪水,“我去买枇杷。” 三月早春,正好是枇杷上新的季节,时晏是祭祀给原主的。 纸金银链子他已经烧过去了,供奉的水果这玩意儿嘛,每月上新,时晏就看着换新货。前几个月供奉的是苹果山楂冬枣之类,都是时令水果。 这次还是他头一次出门,昨夜里才下过雨,能嗅到空气里的微微土腥气和清润的雨水味道。 早市里很多卖水果和米面蜜糕香囊的,两天一来,很早就会收摊。摊主们在地上铺了粗布袋子,或者自带竹篓柜台,东西就在上面摆着卖。 时晏相中了一家老大爷的枇杷,据说是自家种的,个大饱满,黄澄澄的很惹人喜欢。 他刚要掏钱买了,老大爷一把挑起扁担就要走,脸上是副“我忍你很久了”的表情,“不卖!” “?”时晏确定自己没惹到他,疑惑地看了遍周围,发现不少人都围过来了,形成一个半真空的小圈。 “……”时晏问,“为什么不卖?” 老大爷:“不卖就是不卖,还要原因?” “或者,”老大爷放下来扁担,愤怒神色一闪而过,“你去打败那比武赛的第一名,我就卖给你。” 5 竹马 时晏放下枇杷,蹙眉。 旁边还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偶尔能有几句窃窃私语,飘进时晏耳朵。 从这群人的反应来看,很明显是认识原主的。 可这个大爷说的“比武大赛”,原主就是个病秧子,还是又懒又水不愿意习剑的病秧子,让他去比武,不就等于直接去送死吗? 很显然的,不乐意卖给他。指不定从刚刚时晏落步在摊位前时,就憋了一肚子火。 “你!”旁边小厮老大不开心了,虎目怒瞪,一个箭步就想冲上去教训。 “你这老头,说的什么话?!这是时家的小少爷……” 时晏拦住,“停。” 小厮动了动嘴唇,时晏目视他,这回下了死命令,“先住嘴。” “你们之前随我出来一直这样出言不逊吗?”时晏纳闷地问。他也觉得这老大爷生气得很让他摸不着头脑,但像小厮那样说话就过了。 小厮压低嗓,“可是少爷……他就一破卖菜的,还对您出言不敬……” 这说下去还要无穷尽去了,时晏皱眉,说,“好别说了,给老人家道个歉。” 小厮愣了愣,确定时晏神色是真的让他去道歉,不留半分情面。忍气吞声道了歉,仍旧脸红脖子粗。 时晏把掉在地上的枇杷捡起来,又放回挑子上,“不卖就不卖吧,不过我挺好奇的,那比武大赛在什么地方?” 旁边听了他这话的,取笑有之,讶异有之,纷纷露出看好戏表情,就连这卖枇杷的大爷,也惊讶地将时晏浑身上下扫了个遍,不明意味嗤笑了声。 “在那旌畴山上,”小厮睁大眼,“少爷,您真要去?” “去啊,你带路。” 一主一仆向旌畴山进发,不管小厮看来的眼神怎样,时晏都老神在在,心大的很。 反正只是去看看而已嘛。 又不会掉块肉。 比武赛是个笼统说法,这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取旌”,想来比武的人两两分出胜负不算,最后一轮的两人还要争夺擂台正中央插着的小旗,一刻钟时间一到,旗在谁手里,谁就赢了。 是以,这玩意儿还很考验智略。毕竟是夺旗为主,其他都是次要了。 人界内普遍有修仙热,有灵根的都跑去修仙了,没灵根也多崇尚习武健体,脂阳镇一个小镇里都有无数习武路子的。擂台红布作饰,旁边舞着狮头,锣鼓喧天,气氛炒得热热闹闹! 光这一会儿,时晏就看到其中一个擂主对战对手从使拳法到使刀剑,每人都有不同的花样。 擂主每赢一赛,台下就会爆发出猛烈的喝彩声!还有向台上扔鲜花的,时晏跟着扔了几朵,眼中神采奕奕:“好玩儿!” 小厮:??? 您就真是为好玩来了? 他还以为,时晏是故意来找茬,喊群人,把这里搅得人仰马翻。 时晏拽住小厮,“你说我上去试试,能拿到彩头么?” 小厮沉默。 就算您是主子,也麻烦对自己的能力有点数好吗? 时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小厮一个没注意。 时晏左右看看,拎了个桃花枝,上台去了。 “?!!!” “我看错了吗?那是时家的……?” “就是他!” “他来这干嘛??” “嗐,谁知道呢,这回擂台听说可是有石家那小子。他要是运气不好碰上,看石给他打成什么样子!” 时晏带桃花枝上来只是试试手,毕竟他还没有一把趁手的剑。不过,这回碰上的人看起来对他很不屑。 “哈哈哈哈哈!”对面的人抖抖肚子,一脸不屑的笑,牙花都龇出来,“你还敢上来!” “他碰上的是王二?” “呃,虽然王二比不上石家那小子,但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了吧。” 时晏耳聪目明,听到了嘈杂台下的这两句话,他摸下巴,默默想,王二? ……不认识。 王二身宽体胖,没穿利落的短打,一身锦绣绸缎,从鼻子里看时晏,牛一样喷息一声,“哼,你别以为你去个仙门就厉害了。没用的杂灵根而已!” 锣鼓“砰铛”一声! 王二缓缓从背后抽出兵刃,他使的竟然是把灵活的双匕,短而细长,薄如蝉翼泛着青色光芒。 那宣示开始的锣鼓一响,王二就像诡影一般动了起来,一眨眼仿佛能窜出十多米的距离, 嗖—— 一道极轻的声,仿若风声鹤唳。 时晏往后退了步。 一缕发尾青丝飘然掉落,晃晃悠悠躺在了台上。 不过这已经很让有心看着这个擂台的人惊异了! “王二分明对准的是他的后背!” “是啊,正常来说,衣衫都该被划破了,虽然比武不让伤人吧,但只掉个头发,也未免太幸运了!” 王二确实速度很快,尤其时晏只是刚来到古代世界,实战经验太少,几乎是没有下脚之地。待在原地是坐以待毙,可往别的方向动又要担心那诡魅影子的到来。 小厮在下面都要急哭了。 让你不去!不听!就要挨揍了吧! 他真的很崩溃!时晏受伤就算了,牵连他被罚怎么办? 一片嘈杂之中,时晏闭上了眼,听声音。 他眉微微蹙起了点。 声音……太乱了。 完全听不清,除非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忽然,时晏睁开了双眼,唇边噙了点儿坏坏的笑意。 他静静地按兵不动。 哧——又是一声,王二这次划破了时晏的衣衫! 下面爆发了猛烈喝彩声! 时晏仍旧没动,这在很多人,包括小厮的眼里,就是他傻了。 一时脑热装逼上去,现在骑虎难下,恐怕一动只会更出丑。 王二当然也得意,不过他还是有脑子的,没有掉以轻心,反而又暗暗提速了一成。 他就是使出老命,也要让时晏今天出丑! 以往俩人都是败家子,他却在吃穿用度上处处被时晏压一头,这人还踩狗屎运进了仙门!凭什么?!明明就是个没用的杂灵根而已! 今天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时晏就是个比不过他的草包! 时晏只微笑。 哪怕王二速度再快,攻来的匕首再眼花缭乱,在他眼里,都有了破绽。 他听到了。 时晏脚下一动,冷静从容地躲过又袭来的一匕首,桃花枝一动,啪地抽在擦身而过的王二背上。 “啊!!——”王二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时晏抓住时机,反身一脚踹过去,一把匕首“当啷”掉地! 又是狠厉的一抽。 “啊啊!!!——”王二嚎得更惨,像正在被烫皮。 时晏耳朵疼,“你特么能叫好听一点儿吗?!” 台下见到这惊天反转的一幕,瞠目结舌,静默得像有只乌鸦飞过,等时晏话音一落,像是层浪一样,笑声哄地传开。 “哈哈哈哈哈,王二叫得……好像真的不是很好听……” “在下错觉?我觉得他好像还有点爽到了?” 不待王二又卷土重来,时晏利落地一脚踹他栽到地,桃花枝尖利的末梢抵在他喉咙,闪烁箭矢一样的寒光。 王二抖得像筛子,差点尿出来了。 他有一瞬间真的以为,时晏会毫不留情地,用这根简单的桃花枝划破他的喉咙…… 风里渡送来桃花的微香。 时晏移开桃枝,微微一笑,很欠揍地说,“哎,你怎么不得意了?” 王二边打颤边站起来,半晌,发出“哇”的一声哭嚎,“你他妈打人!” 踹他屁股,还是人吗?! 现在他屁股后还留着一个脚印! 王二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侮辱,但他又哭不出来,只是干嚎,破锣嗓子像是催命一样,跟个被欺负了找人撑腰的小孩。他抹抹眼睛,泪眼婆娑,“我……你打人,时晏你等着,看我告诉你爹吧。” 他嚎得时晏额角青筋直跳,也不准备留面子了。 时晏鬼畜一笑:“你怎么能确定,我打的是人呢?” “你不是打我了??!” 时晏一笑,眸光如星辰璀璨。 声线却很阴阳怪气:“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打的是人,叫得跟杀猪一样,你就能确定了?” “……” 风起,寂静。 王二眼睛瞪大! 竟然拐弯抹角地骂他不是人!! “走了,再见。”时晏跳下台,他身子还是虚,这一战耗费了挺多力气。 却听一声铮然轻响,这剑砍过来,在时晏身旁扫落一地草叶。 一个短打少年,马尾高高束起,脸庞坚毅而青涩,黢黑皮肤泛着愤怒神色,冷冷咬牙,“姓时的,你还敢过来啊,敢不敢跟我打一场?” 连着被找事,时晏再好脾气,也有点不爽了,语气乖张。 “你谁?” 有人低低地唤:“小松,咱快走,别跟他较劲……” “小松?”时晏抓住重点。 “石小松。这你都能忘。”那黑衣少年脸上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愤懑,剑也没挪走。 时晏啧了声,有点烦:“就算要打,我没有兵器,你拿着把上好的剑,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了?” “我给你提供。”石小松静静目视他,眼底怒火暂歇,粗暴地从背后掏出把重剑扔到地上。 “你想歇就歇一会。”石小松那双很黑的眼睛直视着时晏,咬字压抑,“不过,我们来玩把大的。” “看你那么厉害,我们都使出全力吧,既然刀剑无眼,那砍掉只手,砍掉只脚,都是常事。”石小松微笑,“彼此都别追究。只要……不伤及性命。” 时晏原本去捡重剑的手,忽地止住。 唇角一点点压平了。 来者不善啊。 6 竹马 时晏指尖一顿。 石小松看出他的停滞,扯扯唇角,奚落道:“你可别是不敢了。” 石小松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个子比时晏还低了小半头,然而气质偏冷,就像个成熟的小大人。此刻表情透着分鄙弃,怎么说呢,看着就让人特别……窝火。 时晏:“我不比了。” 石小松站在原地,本来是轻藐冷漠的,听到时晏这句话,一下子睁大眼,“你怎么就不比了!” “就是不比,你管我?”时晏挂着微笑。 他的微笑活脱脱像在说—— 爷傲,奈我何? 石小松咬着牙瞪他一阵,剑刃闪烁寒光,“你是不是怂了?你今天必须来……” 他说着,执剑就劈了过来,时晏一惊,皱眉飞快捡起重剑回击,兵刃交加,冷兵器碰击的金属声撞在耳膜。 时晏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不懂石小松从哪对他来这么大的恶意,可是旁边人群脸上表情又都奇怪的很,惊讶同时掺杂着……怜悯,似乎都默认了石小松的做法。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 一道不轻不淡的声音,像是被云端吹送来的,喊道:“时晏。” 石小松一怔,立马意识到了来人是谁,面色难看地停下了动作。 他的对面,时晏的表情也已经很不好。 在这沾满男人汗臭味和衣服汗馊味的比武台内,楚问尘干净的像是个异类,步履轻缓而平稳,来到二人面前,浅眸目视石小松笑道:“石小兄弟,好久不见。” 楚问尘在年轻人的风评里一向好的很,君子世无双,谁都乐意给他三分薄面。 石小松硬邦邦地打了个招呼,“嗯。” 楚问尘笑完,却是不再说场面话了,一顿,话有所指道:“只是比武而已,再多,就过了。” 石小松把剑一扔,语气又冲又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这话抖得飞快,时晏喉咙冒着血腥气,闻言,很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我做什么了?!” 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好不容易出门一次,还犯太岁,好他妈坑爹,时晏觉得无辜,他才是第一个该抱怨的好不好! “这里是比武台,”楚问尘眉目不变,眼睫泼墨一般浓黑深重,从容有礼说,“既然在比武台,那就要遵循比武的规矩。” 石小松还是很不服气。楚问尘又道:“或者,规矩你定,我来和你比一场。” “……”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石小松一拿剑柄,阴着脸说:“你说的对,多谢了,再见。” 时晏一咬牙,觉得牙龈出血了。 这里刚刚被石小松的剑击中了一下,还在他的帅脸上留下一道划痕。 “完了,”时晏低声喃喃,“我该不会要破相了吧。” 左颊处,时晏腮帮子那儿有着一道红印,隐隐泛着血丝,有点战损那味。 楚问尘正好听到他的嘟囔,往后看,温和的目光垂下在那张漂亮的脸庞上扫了番,道:“没破相。” 时晏:“……” 就很尴尬。 他仅仅自恋一下,还是要点面子的,并不想让别人听到好不好。 这三个字让时晏闹了个大红脸,挺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跟在后面,尴尬地冒了会儿热气,想起正事:“石小松刚刚说的那话,什么意思?” 楚问尘微笑道:“少爷忘了?” 时晏:“……不要喊我少爷。”在时家待着,天天被少爷少爷的叫,他都快对这俩字ptsd了。 “好,”楚问尘脾气很好地应下,笑着目视时晏,眉间忽然有点儿说不出的漆黑妖异,一字一字的,缓声笑言:“你全不记得了?” 他嗓音也好听,说什么,听在耳朵里都像别有深意一样,时晏觉得不是很对劲。 但好像又没什么好反驳的,时晏僵持了一阵,还是点头。 “我不记得了。” 楚问尘垂眸:“大概是两月前,你带着小厮出门游玩,不小心走丢了路,碰到了……” “石小松?”时晏推测。 “不是,”楚问尘浅笑,“你碰到的……是石小松的父亲。” 全貌很快推演出来。 原主舔着脸回到老家,明明就是偷懒回来做富家子的,还非要天天出去吹牛逼说自己是为了铲妖除魔匡扶正义,弄得脂阳镇还真有不少人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这一趟出去,长见识了。 那次和小厮走散,他就随意去了个酒楼喝酒,不料酒楼忽然走水,漫天大火像是要燎了原! 那时不是饭点,他跑了个高楼层吃饭,一层里恰好只有他和石小松的父亲石泽,浓烟熏人火烧火燎,石泽拼着口气把原主护送到了三楼。一望,大厅里赫然躺着被承重柱砸到头破血流的石小松! 哪怕石泽几近力竭,他也当然还是要救亲儿子石小松的,原主却八百个不愿意,咋咋呼呼喊:“你们命贱不代表别人命也贱,我的命金贵,你先来护我下去再说!” 等看到没用,原主又一通逼逼赖赖:“你愿意救你救,反正死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说着,哆哆嗦嗦就往前爬。 火势弥漫,烟雾几欲熏天,几人只能爬着往前走。 石小松被砸得不是很清醒,但力气仍在,第一个爬出了火场。他去拽原主,勉强拽了出来。 只听,“咵嚓”一声巨响—— 石泽被倒塌的房梁砸中了。 原主害怕地往后蹬了一下,撅着屁股终于整个身子全部爬出,他身后的石泽却被这一脚给蹬得更远。 火势汹汹,承重柱一根一根倒塌,彻底瘫软的石小松在外面,就这样看着石泽消失在了漫天大火中。 楚问尘叙述这件事情时,口吻客观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任何的态度。 但结合石小松的态度,还有众人的默允,时晏沉默着,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估计事情原貌就是这样。 那天火势太大,除了石小松,还有其他人都目睹了发生。按照原主那目中无人的态度,说不定还要扬言能救下自己的命,这是石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都什么事儿啊? 时晏心头冒起的火也没了,转而烦恼上涌。 两人回了时府后院,这里是时晏练剑的常去场所,湖面清澈见底,苍绿色的垂柳映照。 时晏以为还是要练剑,然而步下一拐,楚问尘将他带到了旁边的一个狭窄的耳房。 时晏心思还放在刚才的事身上,有点闷闷的,又有点忧郁。 他问楚问尘:“那你说,他不得恨死我了?” 楚问尘颔首示意赞同。 时晏更郁闷了,“那他刚刚还那么轻易地放过了我?” 在刚才的对招中,时晏能感觉出来,石小松虽然没有灵气仙根,但练武基础一定很好,是既有天资又勤奋的那种类型,攻击像茧一样密不透风,险些让时晏招架不住。 而今天或许是看在楚问尘的薄面上,石小松才走了,然而表情着实很不好看。 楚问尘微笑:“方才,我说的是让他遵守比武台的规矩。” 时晏:“啊,是。” 楚问尘轻轻地笑了声,莫名有点恶劣和期待的样子:“石小松答应了,那或许,他是想在不用遵守规矩的地方,再和你比上一场。” 时晏:…… 灵魂出窍。 比?还能怎么个比法呢? ——就像石小松方才说的那样,砍手,砍脚,砍时晏身上一切能砍的。反正对石小松来说,多砍一点赚一点。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修仙之人看境界宗门,人界也大多崇武轻文,以暴力解决问题,像是很能发生的事。 时晏“……”了一会儿,炸毛道:“你不要吓我啊!” 楚问尘笑了笑,不接话,恶趣味褪去,又是一副仙人姿态。 他的手从宽大袖袍中探出,指尖纤纤,冰肤玉骨,搭在时晏肩膀上时,仿佛透过布料渗进了寒气。 “既然练剑,那就要测骨龄,”楚问尘道,“双臂张开,手心对着我。” 时晏依话照做,有点懵,“骨龄,怎么测?有什么用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闭嘴。 后脖颈被指尖搭上了。 那轻轻的一捻,像在摸颈骨的样子,楚问尘心细如发,指尖温度似乎也特意熨热了些,但搭上的一瞬间,时晏噤声,酥麻电流仿佛从那一小片肌肤窜到了全身。 他别了下头,耳尖不自觉泛红,楚问尘的手很快拿走,依次摸了他的背骨、腕骨、尺骨桡骨……全身上下的骨头差不多都摸了个遍。 时晏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心情逐渐诡异:“你在干嘛?” 他有点难以想象此刻他俩的样子,是不是太gay了点儿? 楚问尘摸完,用打湿的手帕擦着手,神情似乎有些好笑,颇富深意地看了眼时晏,回答他上个问题:“即使身体年岁相同,每人骨头生长的情况也不一样。测骨龄是为了找到最适合的训练方法,一般来说,如果练的不是软剑,那对习剑之人而言,骨坚骨硬方为上乘,否则承受不住剑的力量。” 时晏似乎懂了:“那少年人的骨头是不是都偏软点?” “是,”楚问尘说完,微微顿了一顿,“但少爷骨头似乎发育得……有点慢,也就格外软一些。”摸上去时,像是在摸小孩的骨头。 时晏:“发育慢???”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问尘,黑眸瞪大。 发育慢??知道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楚问尘但笑不语,俯视的眸光里两分微讶,片刻后,也懂了,颔首笑说:“嗯,是的。”他语速缓慢,仿佛在逗弄,“算慢的那种。” 他在时晏心头上再戳了一刀! 发育慢,这不就是在暗指他矮么?! 时晏原本还没太注意,这下也发现了,好像还真是,明明是同龄人,楚问尘竟然比他高了……快整整一个头! 整整一个头啊! 他危机感顿生,咬牙强笑:“你竟然还嘲笑我矮!” 得长高,必须长高! 7 竹马 这具身体才十六岁,似乎今年的生辰还没过,时晏丈量了一下身高……很好,离一米八还有点距离。 这距离貌似还不是一点点。 气得他早睡早起了好几天,一日清早,推开窗,嗅到了竹叶清香。 时府占地面积很大,合院与合院之间摆设着楼阁美景,流水潺潺翠秀假山,从时晏到楚问尘厢房的这段距离,就栽了座竹林。 时家本说是全城也排得上名号的大户人家,后来林静琬怀时晏时难产,几乎九死一生。时山求神拜佛,被大师指点说脂阳镇的风水适合时家,否则林静琬会再有性命之忧,于是举家搬徙来了这。 但房宅依然建造得讲究韵味,时晏穿过竹林,像穿过如画美景。 越往前,闻到了越发浓重的草木微涩味,似乎是竹叶被削断。 时晏走到竹林末梢,看到了正在练剑的楚问尘。 一袭白衣,如清如濯,这人练剑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汗顺着凛冽的下颚线条滴落,竟然莫名让人觉得冷峻。 剑意凛然,一剑削枝断叶,竹叶草叶落了一地。最后收剑,竖在身后。 时晏看了看天色,还没完全亮。 他走过去,“这么勤奋啊?” 楚问尘作为时晏的半个老师,通常要求时晏在辰时,也就差不多早上八点起来练剑,而他显然对自身要求更严苛,现在天还蒙蒙亮,但可见已经练了不短时间的剑了。 楚问尘侧脸汗顺着滑落,长睫微垂,兴致似乎不是很高,“嗯。” 时晏看了看残迹斑斑的竹林,还挺幸灾乐祸:“这些都是你砍断的,该怎么收拾?” 楚问尘偏头笑了笑,没有说这片竹林某种意义上可以任他处置,本就是他的练剑场所,尾音上扬说:“是啊,该怎么收拾?” 时晏这就乐了。 哈!哈!哈! 楚问尘,你也有今天! 时晏不想表现得太小人得意,左右看看,憋笑说:“或许你可以抓条鬣狗进来,说是它弄的!然后,你就可以洗脱罪名了哈哈哈哈!” 楚问尘对他这个充满幻想色彩,完全不可行,并且显然带着幸灾乐祸的点子竟然颔了颔首表示赞同,微笑说:“那你可以陪我一块去抓鬣狗吗?” “嗯?” 时晏虽然很乐得见楚问尘遭殃,但某种意义上,两人也算是朋友、兄弟了。 陪兄弟出去抓个鬣狗,就像高中时候帮朋友带个饭一样,接受程度很高,“行啊,那走呗。” “真要去么?”楚问尘笑了笑,轻轻转动着手腕,嗓音耐人寻味压低,“虽然我很感动,但少爷之前不是最怕鬣狗吗?” 时晏兴冲冲的脚步顿住,一懵:“啊?我怕狗?真的?” 原主原来怕狗?那他刚刚答应个什么! 自觉失言,又立马止住声。 懊恼神色一闪而逝,时晏反应了下,往回走,“算了我不去了……等你的好消息!” 还没走几步,楚问尘微笑:“假的。” 时晏脚步停了。 几秒后,气势汹汹折返,时晏抽出几天前配的剑,一字一顿:“楚、问、尘!” 他磨着牙冷笑:“来吧,打一架吧。” 时晏好他妈生气! 这都是第几次了!楚问尘还来逗他?! “不行,打不过。”楚问尘好笑地收剑,唇角笑得更加愉悦,走到竹林旁设置的凉亭,兀自倒了杯热茶。 “你还敢说打不过?”时晏也窜到了凉亭那儿,语气森森,“必须打一架,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真的打不过,”楚问尘给他也沏了杯茶,不紧不慢说,“我练了快两个时辰的剑,已经要力竭了。” 时晏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两个时辰?!” 现在太阳才算勉强出来,日出东边为旦,放在春天也就才六点多,岂不是说,楚问尘凌晨两点就起来练剑了?! ——放在现代,这是要被叫做卷王之王的存在。用命卷,卷得其他同学生不如死的那种! 时晏眼神复杂地盯了楚问尘一会儿。 意思大致为,明明说好一起躺的,你竟然一个人偷偷在被窝里学习。 楚问尘看懂了,将茶杯推过去,道:“只是今天。” “……哦。”时晏还有点像在梦里的感觉,依旧眼神复杂,过了会说,“那你今天为什么起那么早?睡不着?” 楚问尘指尖抵着茶杯边沿,淡色唇瓣润了层水光,似乎淡淡出神,“算是吧。” 时晏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总觉得今天的楚问尘状态很不对劲。 试图忍耐,可还是没忍住,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追问:“为什么啊?” 在穿到书里后,楚问尘是他唯一一个算得上认识的同龄人,还有点模糊的小说记忆,每天一块练剑,是真正意义上,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了。 茶叶在白玉般的杯盏里飘飘浮浮。 楚问尘浅色眼眸注视着,方才剑意的强势劲头消去,眉目浮上病意的苍白,半晌,指尖落下,又品了口茶。 无数噩梦交织。 悲伤,哭泣,怒号。 异火坠落,直击精致曼妙的穹顶和仙山,十八仙峰坠落,火势漫天烧,满山红烟,一时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火的红色,还是人血熏出来的。 他落到脂阳镇时,对前尘往事模糊有点记忆,却又像是蒙尘一样,始终摸不清楚看不明白,但噩梦这几年如影随形。 起初只是出现不清的记忆碎片,这两个月直接变成了整段的噩梦……可除了那些熟悉的片段,又似乎多了些什么。 楚问尘指尖被热气惹得泛红,他一如既往牵起唇笑,敷衍道:“没什么。” 这还没什么? 时晏看他的脸色,并不像是的样子。 但也不好追问过多,在相处中,人总会有秘密。 时晏手指把玩着茶杯,安慰道:“噩梦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 楚问尘微笑:“是吗?” “对啊,”时晏说,“嗯,我……我阿母就是这样安慰我的。” 在现代时,时晏小时候也经常做噩梦。他那时候又胆小又爱装作一副顶天立地的小大人模样,陪着小伙伴们一起看恐怖电影,看完若无其事,夜里就做起噩梦,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发抖。 如果碰上雷雨夜,他会抹着眼泪夜里上厕所都不敢去,那时候,时晏就会被妈妈哄着,说梦里都是假的。 电影里有鬼,可现实里没有,妈妈说从来没有碰见过,时晏被乖乖哄着信了这个理论,人菜瘾又大地过了十几年。 所以即使后来时晏他爸妈感情破裂离婚,他也笃信这句话是真的。 楚问尘垂下长睫。 唇色偏浅,像是病了一样。 他淡淡地和时晏对上目光,或许是气氛使然,最擅长的笑也笑不出来了,忽地问:“可如果我觉得,那一切都是真的呢?” “……”时晏有点被难住,呆了会说,“那也没关系吧。” “嗯?” 时晏思忖了下措辞,说:“反正只是梦而已。” “梦只是梦,无论它是发生过的现实,还是即将到来的事情,目前不都只是个梦吗?”时晏,“如果真的被它困住了,催生梦魇……我觉得你不会想这样的。” 楚问尘静默着,没回话。 清风刮过树林,沙沙作响。 时晏心情倒是没太低落,转头就乐颠颠地看这片竹林,催促:“你还是先担心眼前的事吧,这片竹林怎么处置?” 语气里,很有想看出好戏的感觉。 两人吹了会儿风,楚问尘似乎恢复不少了,笑说:“你忘了?” “啊?”时晏身体一僵。 你、忘、了? 怎么又是这三个字开头的句式?! 这几天,只要楚问尘这样一开口说话,准没好事! 楚问尘一缕墨发被吹到了额前,他在晨风中微微笑,“你虽然有好几系的灵根,但,木系是你最擅长的,忘了么?” 时晏:“……” 好大一口锅,栽到了他身上。 几分钟后,时晏试着修补这些竹叶。 俗话说的好,为兄弟两肋插刀,那就要先插自己两刀。 楚问尘告诉了他大致怎样运用灵力后,就在一边待着,做起了甩手掌柜。 又很像内什么有男人依靠的吃软饭小白脸。 两半残缺的竹叶在时晏手心里躺着,他紧张兮兮地运用起体内灵力,冥冥之中,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妙的指引。 像是能感知到这片竹叶的脉络,还有周围漂浮的,那玄妙而不可言的“灵力”。 浅绿色的,温柔的,包裹在身边的木系灵力。 时晏低头看了竹叶一会儿,手心微微发烫,但好几分钟过去了,这片叶子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时晏忍不住挫败:“你确定我真能弄好?” 楚问尘抱剑立在一旁,垂眸看了看,肯定道:“能,就快了。” 时晏怀疑:“真的?”弄不出来,我打你哦。 楚问尘笑了笑:“嗯。” 声线虽淡,可似乎很笃定的样子。 时晏没话了,继续感知那难以捉摸的灵力存在。 由于接管了原主的身体和仙根,他多少也是能运用灵力的,但之前都是将灵力灌注在剑中,单刀直入,灌进去一股劲使出来就对了。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片小小的竹叶,像是一下子就从抡大锤过度到穿绣花针,顿时就有了进退维谷之感。 不敢使劲,不敢使劲…… 时晏索性闭上了眼睛。 古籍上常说,踏上大道之前,先看众生。 何谓众生呢。 一山一树,一草一木,微风,旭阳,浮尘,这些看似无生命的个体,却也被归纳在了众生之中。 沙沙沙,沙沙沙。 皮肤被朝阳熨得微烫,时晏闭上眼,睫毛上像洒了金粉,能看到侧脸婴儿那样的绒毛。 楚问尘微怔。 于万籁俱寂之中。 时晏忽地睁眼,兴奋地摊开掌心。 一片完完整整的竹叶躺在上面。 8 竹马 “耶斯!”时晏立马高高兴兴地把这片竹叶放到了原位,落叶归根,竹叶微微摇晃,像是婴儿那样软软地爬着一样,重新和母亲归为了一体。 时晏难免兴奋。 这还是他第一次,算是和灵力认认真真地打了个照面,互相认识了。之前运用灵力,模式就像是时晏说我需要你了,灵力也就意思意思说好那我就出来吧,至于具体的用量怎样,完全不听时晏使唤。 而这次,时晏仔细倾听着,捕捉着所有灵力的踪迹。 玄之又玄,在听到风声音的一刹那,像是一瞬间和身边的灵力波动有了联系,那些不可触摸的灵力化无形为有形,水波一般荡漾在指尖。 回头,却看到神色不明的楚问尘。 “我要把这些全部修好吗?”时晏问,神色掺着跃跃欲试。 楚问尘一顿,勾起笑掩住失神,“嗯。” 时晏这就行动起来。 砍倒的竹子,扶! 削断的竹叶,补! 还有被砍出划痕的地板……算了那就不归他管了。 灵力们仿佛都很欢迎时晏的到来,温暖地汇聚到指尖,暖融融的。 偶尔有一丝窜到了楚问尘那里,又会被他周身的冰寒灵力逼退,接着过来缠上时晏。 一顿忙活完,天光已经大亮。 在时晏的眼里,楚问尘还有点儿眼力见,知道把自己累坏了,又沏了茶水过来。 不得不说,在古代,时晏都被带得爱喝茶了。又因为时府有钱,他还尝了不少的上等茶叶,府内有专门的沏茶师傅,甚至小厮婢女们都会学点儿沏茶手艺来伺候主子,但喝了那么多,还是楚问尘沏出来的茶水最好喝。 姿势也是行云流水,像做了千百次那样熟练,雪袍拂过而不沾水,垂眸若高山之冰雪。 栀子花味传来,这是林静琬常用的香囊,仍旧少女一样系在腰带,笑声吟吟:“晏儿,在做什么?” 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前,时晏登时就有些局促,“……爹,阿母。” 每当这种时候,时晏就很想把333揪出来暴打一顿,贼烦。 时山咳嗽一声,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点点血丝浮在上面。 时晏一愣,别扭地喊:“爹生病了?” “老毛病,”林静琬凄惨笑笑,扶着时山坐到了红木椅上,轻轻拍背。 时晏也不是很懂这方面,想破脑筋也只有一条途径,“大夫看过了吗,怎么治?” 林静琬轻声细语:“大夫早就看过了,请的是全城有名的名医,曾给天子看过病的,但是……你爹早年做生意在外日夜奔波,身体精力早就被耗了个干净,前些年年轻还看不出来什么,今年身子……倒是愈发需要调理了。” 她说着,掏出来颗圆滚滚的丹红色小药丸,送到时山嘴里,也没用水,不一会儿像是自行消融了,时山苍白脸色也好了许多。 他再开口,仍然是上位者的尊严无比,端起父亲架势,“最近习术怎样?学习一事上又如何?” 时晏有点儿对老师汇报的那种感觉,“最近……习术尚可,孩儿日日练剑,境界似乎也更进一层了,至于学习,学习……” 时晏卡壳了。 求助的目光移向楚问尘。 他没想到,竟然还要学习的么?! 来的这些天,时晏很有穿进一本修仙文的自觉,练剑,学着控制灵力,就是完全不记得学习这件事! 想到古代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弟子规成本成本背,他顿时头皮发麻,没人告诉他,穿到古代还要搞学习啊! 这不是一本男频爽文么?!就算有点gay,它前提也是本爽文啊! 楚问尘接收到了时晏眼神,垂眸笑了笑,回答:“少爷近日学业尚可。” 闻言,时山眼中闪过抹诧异,随即复杂的眼神望向时晏,不多时点头,“嗯,有进步了。” 古代阶级士农工商,果然就算这个国家被修仙影响得崇尚武力,文学依然算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时晏佯装自然地点点头,超级happy,暗中给楚问尘又递了个点赞的眼神。 时山沉默了片刻,道:“就算有所进步了,也不能沾沾自喜,尤其是那一手字,你好好带他练练。” 时晏:“……行吧。”闷闷不乐,不是很开心。 楚问尘偏头,温声对时山道:“吐血大多为脾肝之症,胃络受损,晚生略懂医术,能否把脉看一看?” 时山将手帕收起,略微一顿,摇头笑说:“不用了。” 他长得威严端肃,然而笑起来时,很有慈爱味道,还过来摸了把时晏的头,才和林静琬转身走出。 望着二人出去的背影,时晏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 两人携手出去,宛若一对璧人。 时晏不禁生出一个想法,时山虽说古板但也并非迂腐,林静琬更是温柔达礼,两人更是古时候明显受过书香教育的人,为什么教育出来的儿子……风评能那么差?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什么同理心,自私恶毒,眨眨眼就能送出去别人的性命。时晏静静思考了片刻,没找出答案,扭头和楚问尘唠嗑:“你医术挺厉害?” “一般。”楚问尘道。 “哦。”时晏仅仅随口一问,也没有深想太多。也就不知道,楚问尘口中说的一般,在世面上是千金难得一脉的一般。 傍晚,时晏窝在小凉亭里,吃着马蹄糕。 时府的构建很巧妙,冬暖夏凉,四季的温度都是适宜的。今日夜风习习,也没有春寒的侵染,煞为惬意。 已经入了春,傍晚时后厨就时常会备着甜食,从乾果到汤羹,但时晏有点挑剔,嗜不得甜,最喜欢的还是马蹄糕。 后厨送上来时就已经切成了小块,晶莹剔透,柔柔韧韧的,上面偶尔还会撒点桂花,时晏喜欢的紧,能一口一个。顺便赏着院内美景,吹夜风听小厮们讲故事。 古代的小厮们个个卧虎藏龙,为主子排忧解难是一把好手,还能说相声,俩人在一块唱双簧,可逗了。 凉亭里发出快活的笑声。 楚问尘到时,看到的就是时晏花团锦簇,十来个婢女和十来个小厮陪他一块坐着,一起看俩小厮在上面打快板说相声。 似乎正讲到高潮,婢女们掩面低笑声传来。 “少爷在听相声。”他走过去,笑着喊。 “嗯?你也来了啊?”时晏伸手招呼楚问尘,看得正乐,大方拍拍旁边的位置,“你也来啊!他们讲相声都可厉害了!” 时晏嘴里叼着马蹄糕,还在吃吃笑,抖的不成样子。 相声也有结束的时候,俩小厮下台后,时晏还有点儿意犹未尽,还想继续点下一个节目时,扭头,发现楚问尘也在看着他。 “?” “少爷,”楚问尘温柔。 虽然时晏强调过只用喊名字,不过在时府里,楚问尘还是以少爷来称呼他,但此刻听在时晏耳朵里,似乎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后背慢慢发僵。 随即,楚问尘延续了那种温温的语气,接着道:“该习书了。” “?!!——” 时晏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时山说的,要学习,他在现代学了十几年,来到古代,竟然还要学习—— 时晏拿马蹄糕的指尖抖了抖,下一秒,把那晶莹剔透的糕点丢回盘里。 若无其事地屏退了所有下人,只剩下了楚问尘,时晏吞吞口水,眼巴巴说:“能明天再开始吗?” 他真的对古代要背的什么那四书五经,没有一点儿兴趣…… “不可以。”楚问尘温柔。 时晏:“……”虽然但是,倒也不必拒绝得那么果决。 “好吧。”他蔫蔫的,想回到书房,很像一只要慢吞吞爬回去的小乌龟。 不料,楚问尘拿出了宣纸,笔墨,还有一本诗词集,只信手一拿,所有东西都像是凭空掏出来的。 时晏看得一怔,他都快忘了,这是本修仙小说了。 “时辰已晚,今天只是看看少爷的基础是否还在,”楚问尘将宣纸平铺,玉石一样的手指在烛火下泛着莹莹的光,“你先选首诗誊一遍。” 时晏不是很会握毛笔,写字慢吞吞的,更别提还不熟悉这些繁体字,一刻钟后,才写完了第一首绝句。 楚问尘看了看那手.狗爬字,眉梢轻挑,拿起来看。 烛光将宣纸打得剔透。 浅色眼眸静静看了片刻,楚问尘指着其中一个字,问:“这是什么?龟?” 时晏紧张兮兮凑过去看,也沉默了:“……鸟。” “…………” 从这亘久的沉默中,时晏读懂了什么。 时晏烦恼地抓了抓头。 他语文就是很差啊! 在初高中读书的时候,语文就是瘸腿到被拿出来当典型的例子了,当时也就字能拉点分,现在回到古代,直接就被打回差生原型了。再做题,估计会从七十分变成十七分。 时晏沮丧,还有点恼羞成怒,“都跟你说明天弄了,你还非得今天就看!” 楚问尘将纸折起收走,笑笑说:“不急,还有时间,慢慢学。” 他又让时晏背了这首诗,字不多,时晏背书速度还行,倒是立马复诵出来了,楚问尘温柔夸赞:“背得很快。” 时晏:“……” 为什么用那种和幼儿园小朋友说话的语气啊! 就像在说虽然你考试不及格但今天没闯祸哦所以还是给你奖励一朵小红花吧,以后还要继续努力哦。 谢谢,但并没有感到安慰,只觉得好羞耻! 一想到之后除了练剑还要练字,还都要在楚问尘的监督下,时晏第二天为了透气,出来溜达。 没想到又碰到了那天卖枇杷的大爷,今天卖的是青枣,吆喝着又脆又甜。 不料挤过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不由分说将他推到了一边。 9 竹马 这人长得就一副猴像,名字更是配极了,大爷爬起来就是吼:“猴老三,你又来干什么?!” 他只是挑了副扁担,一被撞,青枣撒了大把在地上,有的不少还沾了灰。 那被叫做猴老三的只是无赖笑笑,仰鼻子说:“这是我摆摊的地方,你挡我道了,那我当然看你不顺眼。” “这旁边不都是位置?!” “你管我?”猴老三冷哼一声,“你要不愿意,你也来撞我好了。” 他把自己卖糕点的小车塞进去,挤得不成样子,又是将那扁担踹了一脚,骂:“滚远点儿。”大爷瞠目瞪了一阵,不情愿地挪开,猴老三这又舒舒服服地多了片位置。 时晏盯着这闹剧看了有一会儿,身旁的小厮敏锐察觉到,挠头问:“少爷,要不要我去帮你教训一下那猴老三?” 这回随他出门的小厮是前些天那个呆头呆脑的小男生,身高还没时晏高,长得像小学生一样,时晏看向他:“呃。” 他想说,其实我更担心你被教训了。 “不用。” 小厮苦巴着脸,“那少爷,我去给您买几个枣子回来?” 时晏摸摸下巴,觉得这倒是可行,“嗯,买吧。” 小厮挑了一大袋的枣回来,大爷估计是觉得要收摊了,喜上眉梢,时晏自觉也不能管太多,带着小厮要往回走。 才转身,就又听到动静,大爷压抑怒气,“猴老三,你吃我枣子干嘛?!” “我呸,就几个破枣子,还吃不得你了?!”紧接着猴老三往地上吐核的声音,“酸死人,我看也没多好吃啊,看你那不舍得的样子。” 时晏一顿,接着走。 算了,别多管闲事。 然而后方像是起了争执,一声扁担被踹倒的响动,年轻男人惊恐的喊叫响起,“你个李老不死的,还敢推我,推坏了我你赔得起吗?!” 大清早的,这地方的人流量还没上来,不过摊主们都齐全了,可争执归争执,倒是没人来阻挠这场闹剧。 就像前几天看到时晏那样,那时候是不忿时晏,有人敢出头当然不会说什么,现在是不忿猴老三,但没人出头了,也没人会管。 估计是大爷推猴老三撞到了自家的糕点摊上,猴老三拔高声音地吼叫:“这是我做的糕点,你那点家当赔得起吗?!把钱给我,这坏了三盘糕点,一个子都少不了你的!还捡你那枣子?就你那破枣有谁来买……” “啊!!!”猴老三喷得起兴,突然被兜头砸来个东西,硬得像个小石块,他佝偻着腰捂头,“谁?!!” 捡起来一看,是个小青枣,猴老三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我啊,”时晏站出来,微笑打招呼,“你爹。” “嘶——!!” 这简单四个字,扔到人群里,仿佛石破天惊,他们还没见过这种骂人方法,一个个瞠目结舌望来。 猴老三只听到年轻的嗓音,还不知道是时晏,出口就骂:“哪里来的小屁孩,还敢说是我爹,他娘的,等爷爷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话未说完,猴老三一抬头,脸色白了——这他妈不是镇里的小霸王吗? 时晏撸袖子,冷笑:“教训出你这种逆子,是你爹我的失误。” 猴老三以为会挨顿打,他是个欺软怕硬的,恨不得立马抱头鼠窜,岂料,“砰”的一声传来,却是他的摊子被踢倒了。 时晏这一脚踹得果决利落,糕点如山跌倒,落到了架子的一侧。 猴老三惨叫一声,“我的摊子!” 时晏剑抽出来,抵在猴老三要伸出来的手腕,轻飘飘说,“看着摊子被踹倒,好受吗?” 猴老三喘气如牛。 好受个屁! 他的心都在滴血,这么多的糕点,都是活生生的钱啊! 他青筋爆出,尖嘴猴腮的脸都看出了义愤填膺这种神色,但仍然不得不屈服于时晏的淫威之下,屈辱说:“……不好受。” “是吗?”时晏说,“那我刚刚看到你踹别人摊子的时候,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呢?” 时晏一顿,接着笑呵呵说,“我还以为,你就爱看这种东西呢。” 猴老三近乎快要昏厥过去! 他爱看这种东西?——放屁,看着自己摊子被踹倒,他都要哭出来了! “哎,别动啊,”猴老三想偷偷动一动手,然而他刚挪了下,时晏的剑就紧追过去,嗓音懒洋洋的,剑却冰冷,“你说,既然你那么喜欢,之后我碰上你一次,就表演一次,怎样?” 猴老三脸憋得涨红,在暴怒和害怕之间来回转换,“不……不好吧。” 时晏陡地压低声音,冷漠说:“那就识相些,乖乖离别人远一点儿!” 猴老三被他猛然爆发的威压吓到,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跪在地上泣说自己养活一大家子多不容易,不仅上有老下有小,老婆也跟别人跑了。 像时晏这种大少爷,最怕的就是他这样死缠烂打的了,猴老三深谙个中道理,想往前抱上时晏大腿,鼻涕都要蹭上来。 时晏恶心得甩开他,歪头笑说:“你说你对老母孝顺又上心,每天还给她端尿盆,这是真的吗?这么个大孝子,本少爷是不是得调查事实一番,再登报发扬啊?” 猴老三冷汗浸湿了后背,他怎么可能是个大孝子,这些都是说出来骗骗时晏而已!要是真去调查了,他岂不得底裤都丢光…… “我错了,我错了!”猴老三立马举起双手,泪痕在脸上哭成地图,鼻涕四飞,“我再也不干这种事儿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回……” 时晏说:“自己摆自己的摊,离别人该有多远滚多远,知道吗?” 猴老三点头的速度快出闪影。 “我劝你最好不要抱有别的小心思,”时晏拿剑姿势未改,黑眸平静澄淡,却像是能看穿猴老三内心所有恶念,“你应该是在早市摆摊多吧?” 猴老三点头。时晏收剑,那副装逼姿态结束,挂出一个很欠揍的笑。 “不巧,”他说,“你爹我,就爱逛早市。” “所以,懂?”时晏微笑。 这他妈—— 赤裸裸的要挟! 猴老三哪里敢说不懂,他就快要尿裤.裆了!再不说懂,他的摊可能又要被掀了! “懂懂懂懂懂,必须懂!” 两人对峙期间,早市上慢慢多了人,时晏让他收拾摊子快滚,但手一指,“糕点留下。” 这些糕点被时晏刚才那一脚踹得,七七八八粘在一起,时晏瞥一眼,“我买了。” “哎呀!”时晏伸手到钱袋里摸了摸,掂掂重量,佯装惊讶,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我钱带少了,估计只能以一半的价格买了,你不会介意的吧?” “???”猴老三腿肚打颤,“不……不介意……” 一半的钱,这不就是成本价么?相当于他这次出来都白忙活了! 可是,他是真的不敢说介意…… “谢谢,”时晏接过来装着糕点的大纸袋,似是真情实意感叹,“你人真好。” “李伯,李伯!”少年人音色匆匆,似携风而来,冲进人群里。 石小松额头还流着汗,看到扁担上大大小小枣子沾灰的景象,顾不得别的,连忙将李伯——也就是时晏眼中的大爷扶到了一边。 他吼:“猴老三呢?!” 从得知猴老三又来欺负人时,石小松心里就压着怒气,待看到和猴老三“狼狈为奸”的时晏,更是直接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冷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时晏好无辜,这火凭什么又到他身上了?! 不过石小松目前紧要管的事还是猴老三,冷冰冰地又和猴老三对峙起来,一时间倒是把时晏忽略了个彻底。 时晏道:“走吧。” 小厮愤愤不平:“就这么走了?少爷,他污蔑你!” 时晏:“那也没办法啊。” 小厮蒙了:“?” 时晏倒不是圣父心发,咬了口青枣,脆甜甜的,解释说:“反正我等下去,最多也可能就等来个道歉而已。” “为了一句道歉,”时晏顿了顿,“我才懒得等那么长,没意思,还不如回去吃糕点。” 说罢,他掂着小厮后领一块儿转身,看到小厮还想说点啥,直接也往他手心里扔了颗青枣,言简意赅:“走走走,一块吃。” 嘴被堵住了,小厮也就没话说,跌跌撞撞跟在时晏身后。 那边,石小松终于和猴老三吵出了个高下。 他们算是相处了好几年的邻居,李伯一向对清贫的石家父子多有照顾。从前石泽性格敦厚不惹事,在集市靠卖几幅字画为生,猴老三就总喜欢来占便宜。 等到石泽意外葬身火海,李伯和石小松便成了相依为命的关系,只有一老一小,猴老三行事就愈发猖狂了。 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就喜欢小偷小摸拿东西占便宜,看到别人吃瘪便洋洋得意。 可是石小松一掏出剑,他就颤颤巍巍着不敢说话了,吓得丑态毕露,“你你你……你别胡来,这可是大街上!” 石小松拿着重剑,黑发浓稠,经历了那么久的扯皮,双眸染上赤红,字字压低着厉声,仿佛有滔天的恨意:“我告诉你,之前没出事都是你幸运,现在敢再碰李伯一下——我把你十根手指头都砍了!” 吓走了猴老三,石小松还在不住地喘着粗气,看到时晏不在,还以为是被自己吓跑的,冷颜寒眉。 李伯拍拍他肩膀,少年人已经快比他高了。 唤道:“小松。” 石小松转过头,面对李伯,脸色好看了很多,低眉顺眼:“李伯,怎么了?” 李伯缓声,自己语气里都带着点儿疑惑,将刚才时晏的作为复述了遍,挑起扁担,里面是空空无几的枣子。“……你说,他要是作戏……也不至于演成这样啊。” 石小松一愣,青涩面孔浮现浓浓的怀疑。 旋即沉默。 李伯是看着他从小到大,看了十几年的,两人情谊深厚至此,完全没必要骗他。 李伯沉默良久,说:“一码归一码,哪天我们再碰到他,给人家道个谢。” 时家,时晏背着一大袋糕点回来,甚是惹人注目。 这些糕点虽然卖相略有破损,可味道还不错,分发给小厮们,小厮们也很满意:嘿嘿嘿。 这些糕点单卖还是不便宜的,色香味均尚可,最关键的是——这是白嫖啊! 天底下,谁能不喜欢白嫖嘞? 时晏就单单捡了块马蹄糕,自己吃。 楚问尘进了厢房,看到的就是时晏倚窗吃糕,但指尖衔着一块久久未动,咀嚼速度也慢吞吞的,似乎在发呆,俊秀脸庞上没什么表情。 也好像不是太高兴。 “不高兴?”楚问尘声线缱绻。 但这是他的习惯性声线而已,要不怎么能说万人迷呢,在书里迷倒一大堆男男女女,自己却是淡漠旁观。 时晏回神,默默吐槽了句,道:“有吗?” 他是有点郁闷啦。 ……不过也就一点点。时晏一扔糕点,起身:“碰上点事,摆脱不掉,烦。” 楚问尘看他一眼,明白他不想谈太多,顺其自然转了话题,“最近邪煞来犯,似乎找到了另外三只出现的踪迹,一人还被抓伤了手臂,今晚随我一起去看看么?” “邪煞?”时晏一怔。 “是,”楚问尘说,“我们的宗门任务就是除掉脂阳镇的邪煞,本计算的只有一两个……” 他入鬓的长眉蹙起,嗓音轻扬,道:“如果加上那日杀死的一只,似乎要足足有四个了。” 10 邪煞 四个?! 邪煞这种东西,是沾染不得的。 古时有记载,一镇出现一煞,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行人昼不进林,夜不入市,提及便可止小儿夜啼。如果是一两个还可勉强应对,但如今四个,怎么看怎么难对付。 两人去了镇长那里,镇长是个白胡子老头,精神矍铄,看着就挺有正义感一个人,对上楚问尘就摸胡子微笑,对上时晏就虎目怒瞪。 时晏:…… 好烦哦,他心好累。 商讨了邪煞事宜,镇长唉声叹气将他们带到一户人家。 “那邪煞昨晚来的,不仅吓晕了几个方家的下人,还抓伤了方少爷,”镇长深深地叹了口气,头发似乎愁得更白了,“本都以为不会再来了,怎会如此呢?” 方家和时家一样,都算得上脂阳镇的大户。方家虽比不上时家底蕴深厚,但财力平分秋色,宅子建得十分大,那据说被抓伤了的方少爷,就躺在东屋内。 隔了道屏风,苦涩药香袅袅上升,光走进来这一会儿,衣衫都似乎染上清苦。 人进人出,进来的已经是第三拨大夫。 时晏亲眼见证了前两拨大夫进出的过程,从进去到出来,不消一炷香,但没有一个不眉头紧皱的,似乎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方员外两鬓花白,年近花甲了,老来得子才有的方少爷,也是他唯一一个儿子,宝贝得跟心肝一样,神明威武的大半辈子的人现在独自待着老泪纵横,让人看着就悲从心来。 方员外抹抹眼泪,走过来悲戚道:“两位侄儿不妨进去看看,我的卓儿可还能好起来吗?” 倘若按照真心,他是十成十的不相信二人的,不然也不会让时晏在门外等了足足近一个时辰才让进,然而城里的名医都被他请过来了,仍然说此疾病症药石难医!被一个老人拉下脸哀求,时晏那心头的火气也只能按捺下去,进了屏风内。 楚问尘倒是不急不躁,缓步走进。 大夫们交代了大致病情,脉搏无力,气虚体衰似有绝症之兆。 时晏问:“用药对他不起用么?” 其中一个年轻大夫摇摇头,叹息说:“昨晚就用了,起初的确遏制住了病情,本以为只是轻伤,然而……” 过往也不是没人被邪煞抓伤过,只要及时用药,不伤及内部脏器,基本上都能好起来。然而这次的方家少爷情况蹊跷至极,在最初仿佛回光返照的好转后,伤口迅速腐败溃烂起来,人也高热不退,多少名医都只能摇头走出,哀叹回天乏术。 时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拧眉看向床上。 第一念头——怪不得要放屏风。 床上平躺着的人,几乎很难被称作是“人”了。 左半边脸和常人无异,伸出衾被的左手也是一只正常成年男人的手,然而,右肩膀处坦露出一个大洞,已经没肉挂在上面了,几近能看到里面跳动的深紫色血管,伤口边沿蔓延出狰狞怪物一样的紫红色纹路,密密麻麻爬满了半边身子。 楚问尘浅眸盯着,伸手去触摸,那纹路就像是活物一样,迅速地游离开,给他触碰到的位置留出一片清净之地。 躺着的方少爷双目突然暴睁,痛苦地“呃!”了一声,蜷缩身子颤抖起来,冷汗流满额头。 “这是怎么回事?!”时晏立马抽走楚问尘的手,惊诧问。 “魔煞所为,”楚问尘又看了重新昏过去的方少爷一眼,意味不明说,“他怎么接触到的?” 时晏疑惑:“魔煞?” 楚问尘嗓音如云,“邪煞分为很多类,上次我们碰到的是人煞,即从人化来,而魔修则可化为魔煞。论危险程度而言,魔煞不知高出几个层次。” “我先为他医治,”楚问尘探手把脉,掌握好大概情况,折身取了烧得火红的数十根银针。 时晏也不知道该不该走,谨慎地守在一边。 展开针灸袋,楚问尘垂眸,快狠准地找到穴位,深深浅浅下针。 时晏看得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中医的魅力吗? 不消片刻,方少爷活似成了个针人,但奇异的,他双眉间痛苦神色减轻了许多,再睁开眼,眸色已差不多清醒。 方少爷眉细目长,端的是副斯文风雅相貌,虚弱地笑了笑,“多谢二位仙长了。” 他说话像是很费劲,但半说半咳,慢慢地将话给补齐全了,“方才我是有点意识的,但就是说不了话也不能动弹身子。因为我的病,父亲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还请……咳,还、还请见谅。” 时晏盯着他身上仍像活物般游走的可怖纹路,慢慢摇头,“不碍事。” “少爷先睡下吧,”楚问尘整理着针灸袋,说,“夜里请务必多安排人把守,我们二人明日再过来看。” “二、二位仙人,”方少爷连忙半支起身子,受寒般打着哆嗦,“你们今晚能留下来吗?” 时晏一挑眉,望着方少爷直勾勾望向楚问尘的目光,心想敢情自己只是个附带啊,跟着转眸,用眼神问楚问尘答案。 但久久没有答复,沉默的间隙,药香更浓重。 方少爷安静了半晌,苦笑说:“实不相瞒,经历过昨夜一晚,我已经怕了……人都是怕死的,那邪煞再来一次,我可能真的会死。” 楚问尘似在思量般,始终沉默,直到终于收拾好了手中的银针袋子,转头问时晏:“你觉得呢?” “嗯??”时晏突然被点,懵逼道,“我觉得……也挺有道理?” 这事放到谁身上,谁都会害怕的吧。 方少爷一时之间喜上眉梢,脸色都泛红了,“好好好!我立马让人安排好房间,二位仙长尽管住下!” 方员外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老泪纵横地冲进来,又是一副父子喜极而泣局面。趁这个时间,时晏悄悄溜到了外面,问楚问尘:“他的身体这就没事了吗?” 虽然满身银针,可方少爷已经气能喘匀,粥药也能喂下去了,像是病愈征兆。 “不,只是暂时抑制住了,”楚问尘云淡风轻,说,“现在只是吊着他的命而已,没抹掉煞气的话,以他凡人之躯,最多十日后就会死了。” 11 邪煞 时晏一时无话。 感觉竟然是不出意料的,毕竟魔煞自魔修化来,哪有那么好解决掉。 保护人可不是好搞的,虽说给俩人安排了房间,可是在夜半时,一声惊叫惊得全厢房都亮起了光。 时晏率先赶去,见到了冷汗如瀑的方少爷。 他牙齿打颤,挤出了个哭一样的笑,喃喃自语:“仙长,我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时晏还挺有耐心。 “很可怕的梦……”方少爷泪痕布满了脸,一个大男人哭到颤抖身子,受缚于姿势没能动,可满背插着的银针都随他上下颤动,“和昨夜一样的情景……那个怪物,它又来了!” 时晏安慰了几句,看他情绪稳定下来,重回厢房睡觉。 方家今夜来人不少,房间紧张,时晏就被安排了和楚问尘一间房,距离方少爷最近,也能第一时间就去保护他。 楚问尘掌着灯,他似是才醒,眉目在昏黄的灯火下明明灭灭,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懒懒垂着发在灯下望来,“方少爷情况如何?” 时晏如实说:“不怎么样。” 这位仁兄被吓太惨了,刚刚如果不是身上插满针,简直恨不得八爪鱼一样扒到时晏身上。 “嗯,”楚问尘起身去灭灯苗,“先睡吧。” 不消一刻钟,又是一声惊喊!这回时晏和楚问尘同时出来,方少爷双眸紧闭,额头冷汗流得像瀑布一样,口中不停梦呓,方员外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时晏一看,拧起了眉,“梦魇?” “我、我的卓儿……”方员外两行浊泪流了下来,“这可该怎么办啊?” 花甲老人哀求的眸光望过来。 时晏顿觉棘手,拉着楚问尘去了一旁,“怎么弄,叫醒他?” 楚问尘:“如果喊醒,他今夜都难以再睡着了,而且会清晰地记住这场梦魇。” 时晏点头,“要是不喊呢?” “不喊,则看他意志力,”楚问尘平静叙述,“意志强挺过去了,则能度过梦魇,安然无恙。意志弱一点的,恐怕会陷入梦魇数日,再坏一些,或许就挺不过去了。” “……”时晏当机立断,“擦,喊人吧!”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被邪煞咬了会死,做场梦也会死。 方少爷醒来,人还迷迷糊糊的,像处在另一个世界,时晏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时晏都不禁思考他是不是陷入梦魇还未醒的时候,方少爷才迟来地眨了下眼睛,一声涕泣脱口而出,“仙长,那怪物又来了!” “没来,”时晏说,“你是方才做噩梦了。” “可是……”方少爷容貌尚可的脸再度落泪,一身书生气都被哭没了,“这梦也太真实了,在下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你们真的不是来接我的鬼差吗?” “……” 时晏一梗,只能回答:“不是。” 方少爷:“呜呜呜。” 下半夜,方少爷不敢睡觉,时晏和楚问尘只能守在这里,一人站门外,一人在房内,半个时辰一换班。 时晏感觉自己很像上夜班的社畜,还是不给发工资的那种,叹气,有点儿悲伤和忧愁,“这就是正道使者的代价吗?” “是吧,”楚问尘懒散地接他话,“都进入正派仙门了,自然要做好为生民立命的准备。” 因为那场梦魇,方少爷却是再难睡着了,像是直觉楚问尘不是一个好惹的善茬,就光逮着时晏一个人薅。问天问地,山南海北,话题从风花雪月扯到人生哲理。 例如:“仙长,你们日常训练很辛苦吗?平常比试会不会伤人性命啊?” 时晏没有这方面记忆,默默梗住了,自己都很怀疑地回复:“……嗯,或许?” 夜半三更,守在里面,时晏昏昏欲睡。 方少爷还想拉着他唠嗑,已经从日常,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仙长,你说,生存和死亡,是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方少爷贼忧愁,“我先前只是埋头考取功名,从来不去想生死之事,直到命运推着我到了这一刻,我才明白,之前我过得有多么糊涂。” 时晏:“……” 他想说,兄弟,你不该拉着我讨论这问题。或许该找几百年后的一位朋友,莎士比亚,那才是你的知己。 最终只是沉沉地吸了口气:“是的。” 语气很深沉,“快睡吧。” 从漫长枯燥的对话中,时晏得知了,方少爷大名叫方文卓,年方十九,才中了秀才,就要娶妻的年纪。若非被突如其来的魔煞耽搁,几日后就是他大婚的日子。 脂阳镇有敲更人,每隔一时辰敲一次,街上悠悠传来梆子声,一慢四快。 “咚——咚!咚!咚!咚!” 已是五更天,凌晨三点了。时晏昏昏欲睡,想去用水洗把脸清醒一下。而且,也快到和楚问尘换班的时辰了。 方文卓方才还和他说过话,因为心神不宁,每次换班都得和他说一声。然而现在没了动静,时晏心想他睡着了,就想着去看一眼再换班。 屏风已经撤掉,但为了遮光,还是垂了半截帘子下来,随着走近,时晏心脏忽然重重撞击起了胸腔。 被种太不详的预感裹挟,时晏快步走过去,迅速掀开了帘子! 帘内,方少爷脸涨通红,脖颈爆起了血管,一团说人不像人,说鬼不像鬼的生物正趴在他的肩膀上,青筋毕露的手掐在他脖子处,已经把他掐得翻起了白眼,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那团怪物没有眼睛,但像是察觉到了时晏的到来,仅存有形的一只手立即放过了方文卓,转头冲时晏而来! 时晏一惊躲过,剑碰在那怪物身子上,发出像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楚问尘!”时晏重重地喊了一声,焦躁地对战,可这团东西跟刀枪不入似的,仅有的一只手指甲长而弯,泛着流脓汁般的黑紫色,时晏还不得不时刻提起心防防止被抓到。 方少爷好容易清醒了过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颈,双腿打颤,第一反应是往后缩。 黑漆漆的夜晚,外头仿佛凭空起了风,怒号不断,窗棂发出“噼啪”的碰撞声。 时晏在练剑一事上再怎么有天赋,现在也就是个半瓶水,被凶恶地扑咬了几下,仅仅勉力躲过,交战没多久,越发显出招架不住的颓势。 他脚下一踩空,从床上跌落了下去,往旁边打了个滚,躲过凶猛的一扑,地上被足足砸出了一个深坑! “仙长!”看着时晏节节败退,方文卓也紧张起来,吞吞口水,仿若克服了天大的恐惧,再摸了把脖颈上的伤。 时晏举起剑抵挡怪物的又一击,喉咙涌上浓浓的铁腥味,他已经没力气了。 剑刃断掉,声音刺耳。 一条人影忽而重重地扑过来,时晏被这股大力扑得往旁又滚了滚,不料背上一瞬间冰凉,剧痛传来,时晏疼得额头冒出冷汗。 “啪!”门一下子开了,楚问尘执着剑,面色冷寒地站在门口。 他足尖一点便飞身过来,剑刃似是长了眼一般,不差分毫直击怪物的手掌! 那团东西才成功偷袭了时晏,但谨慎的很,面对这必死的一剑,原地犹豫了一瞬,已经被砍下了那团不明形状的肉。它立马果断地舍弃了身子,以手当足行走,就像是断尾保命的壁虎,飞速地径直从窗口处爬走了。 剩下一团散发的恶臭气息的软肉,无脑挣扎。 时晏感觉到后背冒着滋滋声,像是被腐蚀的声音,转头一看,方文卓右肩膀处竟然是被直接抓掉了一块烂肉。 “我后背被抓了?”时晏摸索过去,感受到衣衫上的抓痕,心下一沉。 楚问尘沉沉地“嗯”了一声,顾不得多说,把他俩都扶了起来。 方文卓高温复燃,软软趴在床上。楚问尘浅眸淡漠,将那些歪了的银针复位,动作狠辣而老练。 这时方员外等人才迟迟赶来,看到眼前烂肉乱跳的场景,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不到一炷香时间,楚问尘就要起身,方员外颤颤巍巍的还想问“能否给小儿再看看”,却被少年身上冷冽的气势吓退。 从这到旁边厢房的距离何其近,然而对时晏而言,却漫长的像走了一年。 他意识模糊不清,但精神还挺顽强,问:“我刚刚不是喊你了吗?怎么那么久才过来?” 楚问尘垂眸,“我大意了,门外有幻阵。” 即使算不得难,他也还是纠缠了一会才得以进来。 “你背上有伤,必须尽快清除魔气,”楚问尘指掌抚上时晏后背,布料细腻,下面是副清瘦漂亮的少年骨,自掌心泛上说不出的奇怪感受,一顿,道,“先进来。” 时晏头脑不清醒,说:“你也要给我扎针吗?” 说起来挺丢人,时晏小时候被宠坏了,一看到针就哭,哭了就不用打针,只用吃胶囊,现在想到要扎针,心底还有点抗拒感。 不过他现在已经成年了,对这种东西完全不带怕的。 “不是……”楚问尘欲说,他是修士,有灵根在,驱逐魔气自然要用别的办法。 就见时晏接受程度良好,已经自顾自地转了身。利落脱衣,将外袍剥掉,里衣褪下,坦露出了单属于少年的身体,一直到劲瘦漂亮的腰线。 12 邪煞 “来吧。”时晏软趴趴地无力道。 他没有力气,瘫在床上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 从楚问尘的视角,看到那几道狰狞可怖的划痕外,是莹莹如玉的后背和腰线,在黑夜里像泛着光一般,看着就让人心生握之手感上乘的奇异感受。 实际上,时晏也不用脱这么彻底的。 楚问尘薄唇微抿,但顾及时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了过去。 就算时晏仅仅是个杂牌四灵根,他也是修士,血管里流的是灵血,与肉体凡胎相比,抵抗力不知高了多少。 一股冰寒的灵力探入,时晏打颤一下,像被冻着了。 起初的冷过后,身体温度逐渐升了上来,灵脉像是被重塑了一遍,时晏咬着牙,忍受着那火烧火燎的高温。 他后背泛红,像是一方上好的暖玉,仿若快被高温蒸腾出汗了,颤动着,让人心旌摇曳。 “啊!”时晏突然惊叫了一声,汗涔涔咬牙,“好疼。” 楚问尘收走那些不听话窜进了旁支末节的灵力,垂眸凝神,“抱歉。” 他闭了闭眼,重新聚精会神帮着时晏驱逐魔气,长睫漆黑而直,这次心神安定了许多。 浓稠的黑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时晏朦朦胧胧间,感觉到布在背上擦拭过的力道。 时晏觉得这也太特么疼了,头埋胳膊里哼哼唧唧的,“……轻点儿。” 擦拭的手一顿,力气放更轻了。终于弄完,时晏将里袍穿好,坐起来发现楚问尘看他的目光有点不对。 挺晦涩,读不懂。 时晏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看他一脸傻白甜,楚问尘沉了下呼吸,半晌,略暗的脸色才恢复了平时的朗润,转身熄灭烛火,淡淡道:“歇息吧。” 因为通宵,时晏到日上三竿才醒,院里春光和煦,一片安好,方少爷的屋内却是鸡飞狗跳。 方员外请了十数个道士来做法驱邪,屋里上摆桃木剑,下放猪狗血净坛香烛,还有几个道士绕着床边跳大神,一路过去,堪称奇观。 也不知道焚的什么香,挺呛人,时晏上去就看到方员外在床边哭成泪人,一时也不好指责。 但还是觉得很荒唐,不可理喻道:“方员外,你请道士干嘛?” 目光下放,方文卓正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不知道是累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 方员外眼泪一停,赔笑:“我就是试试,试试……卓儿现在这样,怎么喊都喊不醒,道长们说这是邪物上身,驱邪结束后就好了。不妨碍仙长你们抓妖怪的!” 时晏被他梗得不行,阴着脸说:“可是他们这样会打扰方少爷休息……” “不会的不会的,”方员外头摇得像拨浪鼓,“道长们都说了,卓儿很快就醒。” 时晏顿觉无话可说,出了门,楚问尘在门外站着。 时晏过去,吐槽的怒火压抑不住:“他不信我们就不信我们呗,请这些道士干什么,有钱没处花?” 刚刚时晏过去时,那些道士还分来目光斜了一眼,然后继续跳大神,明摆着的看不起。 “无碍,”楚问尘轻笑,雪袍曳地尘埃不染,语气也淡的很,“就像他说的,对我们没任何影响。” 宗门任务只是让他们除掉脂阳镇的邪煞,又没提及还要保护别人的安危。 时晏一怔,“……那你看过方文卓脉搏了吗?到底是怎样啊?” “惊吓过度,昏了过去,”楚问尘说,“大概戌时就会醒了。” 戌时,晚上八点左右。 方少爷终于醒了后,方员外喜极而泣,给每个道士都包了大红包。 但也不算怠慢二人,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厢房,时晏洗漱后过去,方少爷苍白着脸支在床首,病体残缺。 他的右肩情况看起来更差了。 方员外抹着眼泪,“二位仙长有所不知,就在清晨那只怪手跑掉后,剩下的那团软肉竟是重新跳回了卓儿肩膀里,然后……就融进去了!” 不知不觉冒出来的怪物,竟然能重新融进人的身体里。这等怪事,简直是能被收录进志异的程度。 时晏听得心头疑惑不断,看向旁边,楚问尘略略抬了下眉。 方员外战战兢兢:“各位大师们有什么意见?” 楚问尘道:“还需进一步观察,如果是魔煞所为,实在是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床上,方少爷似是痛苦地呻.吟着,时而转个身,但都很小心地没压到右肩膀,活像那里放了把刀子。 楚问尘看了一眼,说:“魔煞同人煞不同,它们是由魔修转来,大多数会拥有清醒的意识和思想,按此来看,方少爷恐怕是被魔煞的子体纠缠上了。” “子体乃是魔煞最阴毒的害人手段之一,其形千奇百怪,根植在人体后,会趁人不备害命。但这子体……”楚问尘轻声说,“一般而言,通常很难融进人体里。” 方员外都急得火烧眉毛了,慌忙道:“那可怎么办啊?!” 旁边仙风道骨的黄袍老道士一哼,道:“管它什么子体母体,只要送过来,我们全都杀个干净!方员外,你既将任务交托了我们,就放一百个心吧!” “今夜就先由我们守着方少爷,放心,这次派来的都是门下最精英的弟子,绝不会让那邪祟再窜进来!” 说着,目光似有若无朝时晏和楚问尘轻蔑地瞟来。 时晏:? 是他的错觉吗?被内涵了? 时晏脸色不是很好看地瞪了回去。 方员外满脑门汗,只觉得两边说得都很有道理,左右只要能护住他儿子的安危就好。 最后定下来,就由道士们负责这两夜方少爷的安危,但除邪煞是时晏二人的宗门任务,也在旁边住了下来。 “对了,”差不多商讨完,楚问尘微微一笑,道,“方少爷身上魔气,丹药与针灸能暂且压制住,可如果想彻底根除,还是要晴雪草为好。” “晴雪草?!” 此话一出,道士们都坐不住了,一个二个变了脸,那为首的老道士也收起了轻蔑神色,喃喃说:“还要用晴雪草吗?” “我们以往遇到这类被魔煞咬到之人,只要喝碗符水,就能好十之八九,”他黑下脸,“你这小儿,当真不是在骗我?!” 楚问尘只简单回,“方少爷伤得重,且伤势奇怪。” 老道士紧紧皱眉,“可那晴雪草,乃悬崖峭壁才生,旁边还经常会有灵兽守护,况且数量稀少,怎么可能轻易拿到……” 旁边,方员外扑通跪下,哭诉说:“两位仙长,你们就帮帮我们方家吧,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楚问尘叹息般笑了笑,道:“好吧。” 闻言,时晏很诧异地投过去一眼。 只是刚才听过,他就觉得那“晴雪草”不是能轻易取得的东西,楚问尘这么好心吗,竟然还真就答应了? 他皱眉拦话,“我们尽力取……但不是一定就能拿到的。实在不行,到时候也会为方少爷用上最好的丹药。” 总之,这事也算暂且解决了。 一切的结果似乎都很和平,在晚上时,方少爷未过门的妻子还过来了,是个圆脸可爱的小姑娘,才及笄的模样,在方少爷身旁抹了很久的眼泪。良久,才依依不舍离去。 但夜半时,时晏却悄悄从厢房溜了出来。 他纵身一跃,跳到了方少爷的房顶上,踩着瓦片,小心翼翼没发出任何声响。 因为再度分房和楚问尘都各有了一间房的原因,这次是时晏悄悄独自行动的,他揭开瓦片,百无聊赖等在上面,吹着寂静的夜风,心头疑惑消散不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时晏总觉得,自己清晨被魔煞抓那事,实在是过于蹊跷了。 半晌,时晏转了转有些麻了的手腕。 通过瓦片,能看到房内场景十分安宁,派守的道士们很负责,四五个守在房内,东西南北四角都时时刻刻监护着。至于房上,也偶尔投来一眼,那时候时晏就会悄悄把瓦片又放回去,屏气凝息。 身边传来像是风擦过的声音,时晏正盯着掀开的瓦片下的场景,完全没注意到。 一句轻声:“在做什么?” “!!!”时晏这才发现身边来人了,黑眸睁大,看到是楚问尘后,用气音说,“你小点声儿。” “我觉得很奇怪,”确定道士们没发现后,时晏重新紧盯了房间内情景,迟疑说,“早上我被那只手抓之前,不是不小心滚了一下吗?” 时晏因为犹疑,说话更慢了:“本来我可以躲过去的,可是方文卓推我那一下……” 因为那一下,他就正好被抓了。 可能是他多想了,也可能是一切就刚好那么巧,但来看看,总归不会出错。 楚问尘应了声,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我倒不觉得奇怪。” 时晏等的时间久了,腿都有点麻,心情无聊,也急需其他事来排解烦闷,正欲进一步追问,就见房间内安然无恙的场景突然起了变化。 “不!不要!”方文卓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惶恐睁大着,但没有焦点,一个劲地疾呼救命。 他右肩膀处,已经腐烂的血肉缓慢蠕动着,在烛火照耀下显出诡异的光。时晏骇然,不错眼地盯着,他竟然觉得……那团血肉,像是有生命一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方文卓高喊,“那个姓时的被你抓了,你去找他啊!缠着我干什么!” “靠。”见提到自己,时晏不禁低骂了一声。 那团软肉仍在蠕动,和方文卓旁边平静的皮肤相比,有种割裂的诡异感。 也不知方文卓梦见了什么,他双眸失神,开始喃喃念叨:“不要来找我,我什么都没做……” “我不知道的,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他空洞的眼眸流下泪,身躯弯成了虾米,从喃喃变成了低骂,翻来覆去地咒骂着什么,但声音太低,已经听不清了。 而旁边守着的道士,个个也双眸空洞,在原地打转。 时晏皱眉,“这是?” “幻术,”楚问尘淡淡道,“他们一时半会还出不来。” 时晏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头皮有点发麻,这时才腾出心思问楚问尘方才的话,“你为什么不觉得奇怪,猜到了?” “差不多,”楚问尘说,“那只手是魔修种在他身上的子体,你可知,那子体要怎样才能种在人体中吗?” 时晏第一反应是不知道。 可是看着楚问尘浅琥珀般的淡淡眸子,时晏某根筋好像突然就开窍了,联想到一系列曾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好半天,很难言地说:“……那个?” 哪个呢? 那个就是那个……他相信楚问尘懂得。 “嗯,”楚问尘说,“他妻子未过门,院内也没有通房丫鬟,应该是去招妓了。” 13 邪煞 “……”时晏没话说。 他莫名想到了方文卓那还未过门的妻子,据说和方文卓三年前就定了婚约,情谊深厚。 楚问尘平静道:“他从一开始就有所隐瞒,那其他也不为过了。” 时晏:“……你说的有道理。” 此刻底下的情景实在是很诡异。 一个人躺床上嘴里念念有词,四个人守在东南西北四角不停转圈,远远看去,简直大型中邪现场。 方文卓右肩膀的软肉蠕动,速度急切了许多,像是在渴求期盼着什么,恨不得从方文卓的肩膀里挣脱出去。 时晏皱眉,说:“要喊醒吗?” 楚问尘:“你觉得?” 时晏突然被问,有点猝不及防,他只是怕方文卓又像之前那样陷入梦魇,第二天一早发现人死了,岂不是很不吉利,也不想面对方员外的哭丧脸。 但看了看方文卓,现在脸上也只有怒意,低骂个不停,并没像之前梦魇那样惊恐,看着不像有事的样子。 时晏:“呃,不会死那就不喊了吧。” 听到这话,楚问尘倒是看了他一眼。 颇感意外,他还以为时晏会继续发善心。 时晏已经蹲了老半天,已到快五更天,他也困了,跳下屋顶。 临走前想了想,打开窗,让冷风灌进了屋内,方小声喊:“楚问尘,快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 方文卓屋内,四个道士同时打了个寒战,像是一朝从大梦醒来。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带上两分茫然。 其中一个身量最高,也是这四人中资历最深的道士面色一变,当即察觉到是中招了,冲到方文卓床前看人怎样。 还好,方文卓只是头上出了点虚汗,脉搏平弱,并无性命之忧,也不像有邪祟进来过的样子。 天光快亮,如豆的烛火摇摇晃晃。 他移开两指,鹰目紧盯其他三个道士,厉声吩咐,“今夜中幻术之事,都不准说出去!” 第二天,方员外喜极而泣! 方文卓不仅没受伤,气色还好了许多,喝了符水后面色红润,不用满身插满银针也能下地走路了,何其之幸! 他连忙摆了桌上好的酒菜招待道士们,“我的卓儿今夜无虞,全靠道长们尽心守护,还望早日杀死那魔煞,保我方家上下平安。” 高道士就坐在那上席,闻言点头笑了笑,“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对了,”方员外惴惴不安问,“道长们守了一夜,可曾发现有魔煞进来的动静吗?” 他一说这话,高道士就立刻想起了昨夜那明明紧锁着,后来却无风自开的窗子。 目光一闪,说:“没有,不过那窗户开了……我想,应该是邪物蠢蠢欲动,后来又见我们师兄弟几人守在房内,惊慌失措下,逃走了。” “咳!咳咳咳!!”在旁边安安静静干饭的时晏,突然像是呛着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一句复杂难以描述此刻时晏的心情。 他好心给开窗吹冷风醒神,这些人醒了后,反倒觉得是魔煞干的? 眼前被递来杯水,时晏一饮而尽,这才止住咳嗽。 那些道士眼神不满,仿佛在说大雅之堂你怎么能粗俗地咳嗽,方员外倒是挺关切,“时小兄弟,怎么了?” 时晏咬着筷子尖儿憋笑,“没事儿。” 但是,哈哈哈哈哈,不行,好他妈想笑啊。 楚问尘又递来杯水,时晏喝掉,艰难止住笑意。 他无聊地摆弄旁边几副干净的筷子,脑海内闪过昨夜的一幅幅场景,凑近了对楚问尘低声说,“我们晚上再去看一趟?” “嗯?” 时晏想到方文卓那诡异的右肩,也不是很确定,只能用一种搞传销的语气说,“信我的吧。” 夜晚,两人再度来到房顶。 和昨夜一样,大概在快子时的时候,道士们陷入了幻术,方文卓又是大汗密布,睫毛紧闭着在重复念念叨叨。 时晏趴在屋顶上,对着一点小小的瓦缝往里看,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姿势在别人看来一定很猥琐。 半晌,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说:“没有哎。” 方文卓肩膀上的软肉实在是过于蹊跷,又联想那奇怪的子体一说,时晏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软肉和魔煞留下的那只手应该是一体的,那日手身不由己跑掉了,之后就应该会再回来。 可现在盯梢半天,除了看到几个人在下面疯疯癫癫,其余一无所获。 “也可能是你想错方向了,”楚问尘说,“那只手不一定要回到方少爷身体里,尤其这几天方府把守更严,它回到魔煞身边会更安全。” 屋外野草丛动了动,发出小动物行走般的细细簌簌声响。 时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还是不放弃,说:“那我再盯一会儿,就回去。” 他这一盯,又盯了半个时辰,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了,揉着眼睛打哈欠说,“不盯了不盯了,回去睡觉吧。明天再来。” 时晏从房顶跳下,踩着困兮兮的步子回房了。 另一头,野草丛探出了只手。 这只手形状怪异至极,骨瘦嶙峋,每根手指都有一定程度的弯曲,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四不像的手掌,活像是拿出五个人分别的手指拼凑出来的,然而弯曲的程度,又似乎刚好能卡过一个成年人的颈骨。 它作为魔煞分出来的子体,没有复杂的大脑思维,只单纯粗暴地知道杀人,和保命这两件事。 先前它再不逃跑,命就保不住了,所以只能先走窗跑掉。 然而它仍旧时时刻刻记得杀人这件事,方文卓作为被它寄生的身体,就是母体指示它要杀的人,再不杀掉,它作为流落在外的子体力量只会越来越弱,必须早日回到母体的身上。 可是就怪时晏和楚问尘太恶心了!对上的话,它打不过这俩人!但他们又总在外面守着,让它想去杀了方文卓也没有机会! 昨日它没有机会,今夜可算让它给逮着了。 小怪手几乎是以一种欢呼雀跃的步伐要冲进窗子里。 就在它即将顺着墙壁爬上窗子时,忽地罩下来一个袋子,登时一片沉闷,它丧失了方向感,在袋子内横冲直撞,还试图用尖长的指甲划破袋子,但通通都是徒劳无功,甚至能感受到这袋子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小怪手在袋子内惊恐地动弹着。 外界,时晏捏着这袋子,表情一言难尽。 “你刚刚有看到吗?这手竟然还跑得有点开心?”尽管时晏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很无语,可他刚才真的有从一只没有五官没表情的手上看出了高兴二字。 楚问尘微笑:“或许有?” 但再开心,现在也被束缚在了这只仙门特制的储物袋中,刀扎不破,火烧不动,偶尔冲撞到时晏指尖相邻的地方,那阴冷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哆嗦,赶忙把这只袋子丢给楚问尘,颇为嫌弃:“你放到芥子空间里吧。” 不得不说,这只手跑的速度是真快,昨天楚问尘那电光火石的一剑它都能险险躲开,今天要不是时晏诈了诈它,还真不一定能把这小怪手给收起来。 时晏到了院内,边用清水洗手边说,“我们是不是算又救了方文卓一命?” 楚问尘没有否定:“嗯。” 时晏还是嫌弃,方文卓又嫖妓又想让自己成为他的替罪羔羊,突然觉得,这命不救也罢。 楚问尘又道:“不过他的命不算完全被保下来了。” 时晏好奇:“怎么说?” 楚问尘含着笑,温煦嗓音像是广播里好听的男声播音员,像在讲述明日天气那样简单:“晴雪草,我说过了,如果不取到晴雪草,他的身子撑不过十天。” 时晏洗手的动作一停。 突然脊背冒出寒气。 他讪讪回头,楚问尘的脸庞仍然如清风明月,当空暖阳,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人会做出坏事。 可他突然想到了原书剧情……靠,他怎么忘了,这是棵黑心莲啊。 碰不得,会带刺儿。 楚问尘的语气平静出尘到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时晏听着就很方,楚问尘是不是一直在伪装啊,内里早就成了个黑芯儿的了? 时晏悻悻地哦了声,举止不自觉收敛了很多,到房门前也是紧紧张张,说:“我睡了啊,晚安。” “嗯。”楚问尘说。 门关上,一尺之隔,楚问尘顿了顿,唇角勾起,自己都莫名其妙地笑了下。 他方才不知怎么起的恶劣心思,就是想吓吓人,结果时晏别的方面神经粗的很,今天却是真被吓到了。 这么不禁吓……的吗? 翌日,道士们自觉又守护住了方文卓一夜安危,神气无比,已然被方员外视为了座上宾。 “今日,是向诸位告辞的,”楚问尘最适合这种社交场面,一旦发言,就如春雨润泽大地,所有人都不禁停箸细听,“我和时晏要去寻找晴雪草,以及寻找魔煞的踪迹,此乃宗门任务,恐怕一时半会没法回来,也多谢方员外这几日的款待。” 方文卓也在席上,他慢慢吃着饭菜,按理说身体该健康起来了,可最近总是心慌,右边身子都好的差不多了,恐怖的痕迹消退,唯独右肩膀那疼得厉害。几乎蚀骨挠心,让他恨不得整夜翻滚的程度。 闻言,他第一个激动,“真的吗?仙长,你们请务必帮我找到那晴雪草,届时在下赴汤蹈火都要回报两位的救命之情!” 说到情急,还咳嗽了起来。 楚问尘彬彬有礼道:“这是我们该做的。” 吃完这场饭,时晏和楚问尘就该出发去找那晴雪草了。 晴雪草这玩意儿,很珍贵,是要在大雪而又放晴的天气里才能汲取营养成长,其他时间都缩在土里躲避人类的寻找,故而三年发芽,三十年才成一棵。 而脂阳镇内唯一发现过晴雪草踪迹的地方,在最南边的孟山上,悬崖峭壁,危高百尺。 14 邪煞 孟山景色秀丽,风景如织,种着大片不同的绿植,荫蔽遮阳,在春天走进时,还能看到不少跑来跑去的小动物。 但其实质完全不是这样无害,孟山里凶兽猛禽无数,天空还时有翱翔而过的巨鹰,而晴雪草的生长之处永崖,更是陡峭深寒,让人望之生惧。 踩在地上,有枯枝细簌声。 时晏和楚问尘都服用了隐息丹,能藏匿行踪,但也并非万无一失,如果被更高阶的灵兽发现,会毫不犹豫地将两人拆吃进腹。 时晏听到声音,走得更谨慎了。 储物袋被攥在手中,里面魔煞的那只手仍在不老实地动弹来动弹去,但可能因为已经挣扎一整天了,动的幅度小了许多,几近微弱。 时晏不耐烦,趁着有储物袋在,坏心地将袋子大弧度晃来晃去,不一会儿储物袋里就几乎没了声响,估计是被晃晕过去了。 他满意一笑,随即不解问:“这破手挣扎个什么?” 都快动上一天了,烦死人。 楚问尘:“或许是想要找主人。” 时晏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摸摸下巴,“要真是这样,它不还挺有用的,能帮我们找到魔煞?” 楚问尘微微摇了摇头,道:“很难,魔煞要比人煞危险的多,它们有思维和意识,几乎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时晏大失所望哦了声。 前方路径逐渐开阔,就是要到永崖了。 悬崖边的草更荒芜一些,泛着黄绿色,时晏站在边沿,往底下丢了颗小石子儿,久久没听到回音。 他往下放目,几乎是无尽深渊,失重感顷刻袭击大脑,蹙眉退了后,这里实在是很危险。 时晏还记得楚问尘说过的话。 晴雪草因为生长条件之罕见艰难,只有在大雪而放晴的天气里才探出头汲取营养,其余时间,都缩起自己的枝叶缩在泥土中,人看不见,灵兽却能嗅到晴雪草的气息,故而在旁边盘桓守护着。 而通常情况下,这些灵兽还都挺凶残的,此次采取难度之大,可见一斑。 更别提晴雪草外表真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草,也就叶片更细细长长些,草尖会结个嫩黄色的小果,藏在一堆草里,根本辨别不出来。 时晏这回往下看就没抱着能找到的想法,一大片绿色,晃得人眼晕,他盯了半晌,说:“没找到。” “嗯,”楚问尘道,“我也没找到。” “……”时晏很想问,那你特么当时还接的那么爽快? 害人害己。 “算了,”时晏说,“再找一会吧。” 闲着也是闲着,他数起了草。 左边短,右边长,左边的更翠绿些,应该是新长出来的。 风声猎猎,刮得衣袍作响,时晏掖了掖,猛地注意到右手剧烈的颤动。 是储物袋。 他神色一凛,拿出来,发现这只手和刚才半死不活的模样天差地别,朝着一个方向猛动,如果不是储物袋的束缚,恐怕恨不得立马跳出来。 楚问尘也看到了这番场景,眉梢微扬。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那个方向迅速掠身而去。 - 两三百丈远的地方。 石小松手中宝贝似地攥着一个包裹,一柄重剑背在身后,飞速在巨石和树林间跳来跳去,凭着从小养出的一身好山性,速度快的像只猎豹。 然而心脏仍然不安飞跳着,他更重地攥紧了包裹,飞身而跃到一棵巨树上,身影几乎拖出残影。 他直觉自己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石小松从小就跟着父亲和李伯出入各种深山,对直觉深信不疑,这种时候,他应该尽快逃出深山。 ……可是敌在暗,他在明,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盯上了他,凭着毛骨悚然的直觉才一路逃到这里。 就在这时,“吱——”“、吱——” 像是手指甲摩擦玻璃制品的声音响起,石小松起初还以为是小动物在叫,松下神经,这种时候活物的叫声反而会让他更安心。可就在他因为精疲力竭要坐在巨树上休息时,遽然发现这棵树猛烈地晃了晃! 他骇然往下一望,与一个身材瘦削难辨男女的黑袍人对上了视线,黑袍人咧开牙齿笑了笑,他断了一臂,然而另一只手像铁甲样无坚不摧,右手长长乌黑的指甲就像是钢铁,划一下树干,就簌簌掉落无数木屑,不一会儿,巨树竟隐隐有了要倒塌的趋势! 这人的手是什么做的?只有妖怪才能如此吧?! 石小松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诡异之景,牙齿打颤要往另一棵树上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轰—— 巨树倒塌,惊飞无数林鸟。 疲惫不堪的石小松就见那黑袍人咧开巨口,露出了个阴森恐怖的笑容,几息之间,刚刚才划断一棵巨树的手,瞬间移到了面前。 他条件反射拿出重剑抵挡。 极刺耳的一声过后,重剑断成了两截。 石小松脸色陡变,只能拿断剑勉力抵抗,他剑术顶尖,一时间倒也没让黑袍人近身。可黑袍人不紧不慢的,显得石小松负隅顽抗,油然而生一种被逗弄的愤怒,最后一击,断剑又被直直地打飞了出去! 他被断剑打中,一下子瘫倒在地,脸上流满鲜血,石小松鼻腔嗅到浓重的铁腥味,身躯颤抖,他被那只手划中了—— 黑袍人像探囊取物一样划开他肩臂间的皮肤,刺破血管,汇集着脸上的血,肩膀处聚成了一处小血洼。 石小松不甘心地颤抖着。 他才十五岁。 他一出生就在脂阳镇,还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他还没有报仇,让爹在黄泉下瞑目。 可是,他就要死了。 他这么弱,只是出来采次草药就要丧命。 石小松自嘲地闭上眼睛,却没迎来预料中的黑暗。 黑袍人痛吼一声,像是野兽的嚎叫,那只在他肩膀处游弋的手立马后缩,像是被什么利器击中了,那股腥风霎时远离。 时晏一把拽起石小松,急道:“离远点!” 说罢,掌风推着他甩去了远处浓密的草丛间,石小松翻滚两圈,咳出一口黑血。 对上一双淡眸。 楚问尘下针利落,顷刻封闭了他的痛觉,石小松还怔茫着,就见到自己胸口上被插满了银针。与此同时,听到楚问尘淡漠的声音:“不要用力喘气,疼痛也会让人死亡。” 那边,时晏对上这个黑袍人,却很是头大。 这个黑袍人不好对付,速度快如疾电,时晏用了全力对付,也只能平分秋色。 他注意到这人残缺了的左手,眼眸闪烁。 这是……那只魔煞? 怎么盯上石小松的? 石小松失血过多,如果不立马采取救治,恐怕就要就地死亡了,楚问尘脱不开身,时晏招架得很勉强。 石小松一时也顾不得对时晏的厌恶,咳着血急忙:“怎么才能杀了这个妖怪?” 楚问尘看过去一眼,眸色凝了凝,嗓音镇静,传满整个山谷。 “这是魔煞,”他说,“时晏,攻击他的弱点,他的手就是他的弱点。” 魔煞以何处为攻击,何处就越脆弱。 以牙齿咬人的拔光牙齿,以发丝袭击的削掉发丝,就会丧失任何攻击力了。 同理,这个魔煞虽然手坚硬不摧,但只要砍下他的胳膊,他就成了个没有用处的废人。 石小松双目一亮,喊道:“时晏!砍掉他的右臂!他就剩那一只手了!” 刚才他看到了的! 那魔煞像是听到了这话,桀桀怪笑两声,反倒更“不怕死”地袭击上来了,直击时晏面门。 时晏一躲,举起了才挑买来的新剑。 他像是想到什么,倏地弯唇笑了笑。 右手……吗? 所有的光与影,聚集在时晏黑澈的一双眼眸里,和魔煞擦肩而过,他表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淡,无悲无喜。 时晏提剑,劈向了黑袍人,空落落的,左臂—— 石小松瞳孔一缩。 他想骂人,骂时晏傻的吗,不都告诉他砍右手了?? 却听一声痛呼,无数黑血从那黑袍人看似断掉的左臂处涌出!他还停留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血瞳,然后直落落地自空中摔了下来! 一直埋头治疗的楚问尘,见此场面,勾了下唇,似是饶有兴味地欣赏着。 黑袍人双臂皆断,惊恐地在地上爬着。 时晏走到他面前,皱眉,似是纠结和不忍直视了一瞬,转头问:“要杀吗?” “当然。”楚问尘目视他笑了笑。 他们的宗门任务就是杀了脂阳镇的邪煞。 “……”时晏还是有点过不去心里这关,说了句“那你去解决吧”,浑身不舒服地到了石小松这边。 他左看看右看看,从衣服上撕了块布料,给石小松失血的伤口绑上了。 石小松惊得嘴里刚被塞进来的布都要吐掉,“你刚刚怎么知道他左臂才是该砍的?” “哦,”时晏说,“我们有这只魔煞的另外一只手……我观察过,是右手。” 虽然扭曲到一定程度了,但从掌纹和手指长短排序上,还是能看出是哪边的手。 时晏思考着,继续解释:“至于他为什么看着右臂才是正常的……应该是幻术吧,这只魔煞很擅长幻术,方文卓那儿几个道士就被他骗得团团转。”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因为太过震惊,石小松不自觉地就顺着时晏的问题接了下去,神游天外道:“我是来采草药的,也刚好是方文卓,他招了几十个人,说只要谁采到那棵草,能给那人十锭金子……我就来了。” 那棵草?时晏动作一停,看了楚问尘一眼。 该不会就是晴雪草吧。 “啊,对了,”石小松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塞紧紧塞住的瓶子,一打开,腥臭浓郁的鲜血味扑面而来,他看着也是很厌恶,皱紧了眉说,“他还给了我一瓶这个东西,说是能驱逐山里的野兽,臭死了。” 楚问尘接过来那个小陶瓶,望了一眼,说:“这是方文卓的血。” “魔煞嗅觉灵敏,这瓶血放到谁身上……就会更容易被魔煞找到,成为猎物。” 15 邪煞 石小松脸色变了变,“他骗我?!” “不一定,”楚问尘说,“魔煞至邪,被咬过的人血的确有驱逐野兽的功效,但他可能也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若非今天碰上了时晏他们,他可能就要命丧于此了。 一想到这,石小松就黑了脸,气势汹汹地将那小陶瓶扔走,不愿再看一眼。 “就一根破草,让我用命去换!”石小松厉色冷眉,“那姓方的哪来的脸?” 楚问尘按了下他伤口处,淡淡道:“心平气和。” 石小松这才想到了他说的“情绪激动也会死”,吓了一跳,手掌抚上胸前,生怕自己出个什么好歹。 时晏看向他怀里的包裹:“你采到晴雪草了吗?” “晴雪草?”石小松,“什么玩意儿?” 时晏:“……” 看来这位兄弟就是冲十锭金子去的,目标很坚定。 时晏示意他拆开包裹,一棵细细长长通体深绿的草出现在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时晏下了定论,这就是晴雪草。 他感慨:“你能全身而退,真是命大,旁边都没守护灵兽的么?” “守护灵兽,”石小松怔愣,“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是指守在旁边的那个猴子?有倒是有,但它要的是这棵草上面的黄色小果子,既然它要,我就给它了。反正方文卓让我们拿的只是这棵草而已。” ??? 时晏惊了,这都行?? 大概是他匪夷所思的表情太过明显,楚问尘也跟着微讶地打量了番石小松,说:“许多动物是不是天生就亲切你?” “算是?”石小松迟疑说,“我们家世代以采药为生,从不伤害生灵,有时在路上碰到受伤的猫猫狗狗,也都会救治。” 楚问尘颔首,浅色光泽的眼眸赞赏浮上,笑说:“有福泽之人。” 他指尖微动,布上放着的晴雪草随着漂浮而来,在绿荫下散发着莹润的光彩,“或许是冥冥注定,这棵晴雪草要被你用上。” 晴雪草呈绿色,然而一旦碾碎,就成了湖水一样的蓝,敷在肩膀处,像是游鱼回归大海那样迅速融为了一体。 石小松尚未反应过来,呆呆的,“我、我的十锭金子……” “还惦记着你那十锭金子呢?!”时晏想疯狂摇石小松的肩膀晃走他脑海里的金子,“再不用这晴雪草,你就要死了!” 石小松打了个激灵,惊醒,钱和命孰轻孰重,他还是清楚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石小松忍过了最初的剧痛,后来脸色逐渐好看了许多,血色慢慢充盈,他嘴唇翕动着,似是在做极大的心理挣扎,看向时晏的眼神很复杂。 一方面,他恨这个人,前些日子甚至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但另一方面,时晏这两回又是结结实实地帮了他,上次帮李伯解围,这次还救下了他的命。 然而一句道谢,含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心口上像仍然压着一块巨石,找不到宣泄之处。 时晏原本在旁观,身子又逐渐僵硬了。 不是他不想注意,实在是石小松的眼神都快把他给烧穿了。 “……” 他低头玩玩剑,揪揪草,还是甩不掉这如芒在背的目光,良久,深沉地叹了声气,对石小松说:“你想谢我?” 石小松浓密的眉蹙起,露出吃了个苍蝇的表情。 时晏:“……”好歹别表现得这么抗拒吧? 时晏就是不能激。 被石小松一激,他那股叛逆的劲儿就上来了。 “正好,”时晏一甩衣袍席地而坐,面庞盈盈若玉,笑意粲然,唇红齿白,声音却傲的很,“我也不需要你的谢。” “哦。”石小松冷冰冰。 就听尚处于少年发育期,还有些青涩的嗓音,一字一字,傲的不行说,“毕竟,我要救你,与你何干?” 言下之意。 是个人他都会救的,你不用把自己想的太特殊。 时晏解释自己就是心好罢了。 “!”石小松眼睛瞪圆,被气出青涩原型,狠狠骂了句:“有病!” 他头转到一边,冷声嗤笑。 经过这一打闹,石小松彻底把要向时晏道谢的事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在回去路上,捂着个病胳膊谁都不让接近,尤其离时晏快八百米远,颇有一副近我者死的架势。 时晏灰溜溜地摸摸鼻尖,嘁,谁稀罕。 石小松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他就自然而然和楚问尘落在后头了。 并肩行走,楚问尘似是好奇,笑着问道:“你不担心他记恨你?” 每次都能把人惹毛,也是没谁了。 “记恨就记恨,”时晏倒是挺无所谓,“记恨我的人还少吗?而且……”他一顿,道,“他不本来就恨我吗?” 推己及人,如果相同的事放在时晏自己身上,他也不会多喜欢自己。更不会因为这次的性命相救,就恩怨抵消了,这是跨不过的天堑。 时晏下定论,“但是,他还太弱了。” 楚问尘颇感兴趣地“嗯?”了声。 “要是他来,”时晏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客观评价,“目前三个他都还不够我打的。” 没错! 有灵气,有灵根,虽然只是个杂牌四灵根。 但,就是这么任性! 大不了他耍赖使出灵力,打不过还能逃跑呢! 时晏翘起小尾巴等夸,迎来了意料之中的夸奖,楚问尘温柔道:“的确,好厉害。” “咳,”时晏赧然摸摸鼻尖,虚伪道,“还好啦还好啦。” 时晏话锋一转,“而且,法治国家呢,他杀不了我。” 他用那种已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心和坚冰一样了的语气,看破红尘般道:“人啊,只有生死是大事,其他都是小事。” 好像再给他一件袈裟,他就能立地成佛了。 楚问尘难得也有词穷的瞬间:“……” 有点儿意思。 - 三人回了脂阳镇,魔煞的尸体被装在芥子空间中,要先放出来装上麻袋,再拖到镇长那儿定裁。 那只魔煞骨碌碌滚出来,黑袍兜帽垂下,露出来的那张面容竟然奇异的恬静美丽,难辨男女。 但石小松看了一眼,就说:“这是个男的。” 时晏微讶,看过去,“你怎么确定?” “喉结啊,”石小松不怕这种玩意儿,上前细细观察了片刻,嗤笑说,“他还敷了铅粉,扮成女人模样,什么东西,该不会是断袖吧?” 石小松是个钢铁直男,因为从小什么下九流地方都去过,他见的卑劣要更多些,向二人科普,“有些男人奇怪的很,喜欢男的又不肯承认,非要让他扮成女人模样才能欢好。” 他不屑:“但要真有谁和这魔煞混一块了,我是真看不起那人。” 时晏:“……” 时晏:“你好了解啊。” 石小松狠狠瞪了他一眼,眼里显而易见的—— 你有病吧! 一直安静的楚问尘却突然说话了,轻声着重复:“喜欢男人?” “断袖,龙阳之好罢了,”石小松作为直男还是不理解,“都是男人,硬邦邦的,怎么会喜欢上呢?” 时晏倒是一乐,含着看好戏意味的眼神飘向楚问尘。 楚问尘估计想不到吧,他还是一本耽美小说里的男主,被无数读者磕他的cp。 甚至在那些广为传闻的cp里,他大多时候位置还是个受。 时晏唇角忍不住地朝上弯,突然走过去,意味悠长地拍了拍楚问尘的肩。 楚问尘略一抬了抬眉。 他能感受到时晏这回又是幸灾乐祸的情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但嗅到才从深山回来,时晏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上的柳叶青草般的香气,一时在这被魔煞身上恶臭充盈的空间里,竟是忍不住微微出了神。 在镇长那里交了这次魔煞的尸体,还没暂做歇息,就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方文卓死了。 16 邪煞 据说那时候方文卓还在休息。 他躺在床上小憩,即使是白天正午,旁边也守了四五个道士。 道士们细致地检查着自己所守的区域,每一刻钟就会去看一遍方文卓的情况,然而就是这样,道士们还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幻术中。待所有人晕乎乎地醒来,掀开床帘,骇然就发现方文卓已经死了。 死相很恐怖诡异。 他的双手放在脖颈上,紧紧掐死了,双目暴突,死前似乎还想呼救,但又因为脖颈受缚喊也喊不出声。道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但在后来仵作的尸检下,又确定了……他就是活生生被自己掐死的。 方府登时从方文卓即将要好转的明媚气派,转为了一片惨淡。 讣告飞往每个人的家中,方老爷大办了丧礼,因为时家和方家有生意往来,时晏推拒不开,也跟着去了参加丧礼。 时晏在院子里散步透气。 正是春光三月份的时节,柳枝飘摇,他也不知道逛到了哪儿,不远处一群僧人双手合十,和方员外说着什么。 时晏打算离开,但看到楚问尘也过来了,鬼使神差就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楚问尘含笑加入了谈话,一袭白衣,混在袈裟中好似同出一辙的悲天悯人。那群僧人时不时点点头,一副赞同万分的模样。 隔的距离并不算很远,细碎阳光中,楚问尘抬眸,那双浅茶色眼眸看见时晏后眸光微微闪烁,冲他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时晏有点儿发愣,尴尬地挥了挥手,就像是现代打招呼说:“嗨~”。 放下手,时晏自闭了,脸皮涨红。 擦,他刚刚做了什么?! 早点乖乖走不好么?为什么就非得留下来啊?! 那边,资历最深的方丈挂着丝慈祥笑意看眼前的两个小少年,他慈眉善目,气质是从浸淫了数十年修禅古佛的旷远平和,“这位小施主是?” 他说话的嗓音,就像是自小亲切到大的爷爷岁数的长辈,让人情不自禁就亲近。 楚问尘一顿,笑说:“一个……朋友。” 方丈手中捻着佛珠,点头笑道:“小施主很面善。” 楚问尘:“的确。” 不论真实想法如何,楚问尘很少出言反驳别人的观点,大多数时间都似是保持中立的状态。 但某种程度上,他的赞同比反驳更难得到,尤其是这类对人的评价上。 听到他这句肯定,方丈眼中微讶浮起,不多时又笑了,“你们年轻人交谈交谈,我们就先进去了,你稍后再进去也不迟。” 楚问尘动了下手指,“好。” 小施主时晏已经社恐地走远了。 他往小湖泊里丢石子儿打水花,反而有几条傻呆呆的鱼以为这是饲料,丢一下就过来吃一下。 看到还有两条鱼因为争夺小石子打起来了,时晏一愣,哭笑不得骂了句:“呆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晏头没回,好奇问:“你和他们在谈论什么啊?” “就快到方少爷的头七了,”即使在说头七这件避讳的事,楚问尘嗓音仍然和煦如温暖的春水,“我们要给他念往生咒。” 人死会入轮回道,下辈子做猪做狗做人都说不准,死者逝,悲恸的亲人活者通常都会请佛教弟子来念往生咒。不管怎样,都多少是个安慰。方家更是豪奢,直接请了经验最老道的那批僧人来。 时晏忍不住发散了思维,“就方文卓这情况,下辈子还能当人吗?” 目前这几天看来,这人又毒又坏,时晏真心对他没啥好印象。 楚问尘笑言:“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要遵从天意。” 一个人的好坏,因果轮回,死后会有对账。 时晏点点头,食指和拇指上仍夹着一块小石子,半抿着唇,黑眸盯着小湖,但似乎兴致索然。 他等了会儿,楚问尘还没走。 时晏按捺不住心中所想,问:“你是知道……或者是猜到了,方文卓会死吗?” 那天交了魔煞尸体后,时晏摸摸袖口,发觉储物袋自打魔煞死了后,就好像没再动过了。 这倒不令人意外,毕竟魔煞和他的手是一体的,一死同死理所应当。但蹊跷之处就在于,等时晏打开储物袋后,发现那只手直接消失了。 连着他砍下来的魔煞左臂,一同不翼而飞。 等听到方文卓的死法后,时晏心底就生出了个猜想。 魔煞的死,会不会和方文卓的死有关联? ……魔煞一死,他的双手就通过寄生于方文卓的子体,从软肉里长出来,或者直接操纵了方文卓的双手,掐死了这个寄生宿主,完成死前的最后任务。 楚问尘对魔煞似乎很了解。 这些东西,他真的不知情吗? 清楚地知道了每一环,包括知道,最后方文卓会死? 时晏紧紧盯着楚问尘的脸,像是要从上面找出个答案。 然而楚问尘轻轻摇头,清隽脸庞染上笑意,浅眸风月无边,温声说:“不知道。” 时晏神色就写着不信,怀疑简直要溢出脸庞。 你真不知道? 时晏心头涌上俩字,骗人。 时晏想到这就有点懊恼。擦,楚问尘在原文里的人设可是黑心莲啊,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楚问尘还在笑,轻声说:“真的不知道。” 他面皮俊美,气质又很独树一帜的出尘,看着就像是心如佛子的人,染着笑意说这话,像是在纵宠不听话的后辈。 时晏不咋能遮掩内心想法,一点一滴全显在脸上,虽然眉毛松了点儿,但神色还是满满的“真的吗?你怕不是在骗我!”。 还有,“我不会再相信你个老阴贼了”。 楚问尘面色不改,笑了笑。 他倏地靠近,指尖轻轻擦过时晏头顶发丝,摘下了什么。 时晏始料未及,一瞬间所有念头都忘了,陷入怔懵,耳尖发烫发红。 楚问尘在那群僧人身边待了片刻,身上也似乎沾染了佛庙寺刹的檀香,倏然袭来,温暖惑人的很,然而底蕴清冷,似乎不自知染了红尘。 但那指尖就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快而轻巧地离开了,楚问尘道:“我先去念往生咒了,一个时辰后出来。” 时晏一瞬间清醒。 靠,什么意思,让他还要乖乖等他出来?? 呸,想得美! 时晏恼火地一扔小石子,往地下一看。 雪白的梨花瓣飘然在地,洋洋洒洒,落英缤纷。 楚问尘帮他摘了头发上的梨花瓣下来。 - 时辰一到,时晏说到做到,立马跑了,断断不给楚问尘一点儿追上的机会。 但离开前,他还是去了灵堂一趟,看僧人们是怎么念往生咒的。 一群木兰色的袈裟里,楚问尘的雪衣竟不显得突兀,念着往生咒,长发委地,唇瓣沐着太阳的光泽,像是画里走出的人。 时晏只觉得:嗨呀,好气啊! 他也不知道这气从哪来的,总之看见楚问尘就挺气。 时晏跑回时家后,气冲冲地拽出来333:【小说呢?正文呢?我要看原文的小说!】 333被他喊得晕头转向,差点打出qaq:【我……我没有啊。】 它只是个头一回出厂的系统罢了! 也不要太为难人! 【呵,】时晏冷嘲热讽,【你重开吧,屁都不给我让我来做任务。】 333:【qaq……】 好不容易从小黑屋里出来了,好开心。它都觉得自己快被关咸鱼了来着,天天联网打游戏。 但一出来,就面对如此愤怒的宿主,简直统生遭遇重创。 【我……】333软软说,【宿主莫慌!系统已侦测到您的需求,在此特意告诉您,那啥,楚问尘是有黑化倾向的!】 333暴风脑速:【但怎么说呢,楚问尘的黑化,系统也不知道目前是到哪一步了,可能已经黑化了,但也可能目前只是埋了颗种子。】 333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阿谀谄媚:【但这并不重要,身为他未来的白月光,本统相信您能完美解决他的黑化问题,成为他心中最难忘的那个他!】 【……】时晏,【滚!】 他挂着假笑,凉凉道,【以后让我听到白月光这三个字一次,我就揍你一次。】 333:【……】委屈巴巴,统真难。 真是一瓶水不晃,半瓶水晃悠,时晏和333逼逼半天,得出结论。 333,它啥都不知道。 它就是一个单纯,傻萌,只会念叨白月光的系统。 罢了。 时晏想到方家的场面,一时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奇葩。 楚问尘很有可能知道方文卓会死,但始终持着作壁上观态度。 而等楚问尘念完往生咒后,方老爷还要对他感天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什么诡异的画面。 楚问尘回来时,夜色半深,向小厮们问话,时晏又在听相声吃马蹄糕。 “少爷最近很爱这玩意儿,”被问话的那个小厮挠挠头,“好奇怪,之前少爷都不喜欢的啊。” 是的,之前不喜欢。 之前的“时晏”,最讨厌的就是马蹄糕,最喜杏仁酥桃花酥,但时晏来了后,对这两样糕点看都不曾看一眼。 楚问尘轻描淡写,一句简单带过:“他喜欢便多做些。少爷在哪里?” 17 无猜 从小厮那得知时晏在竹林那后,楚问尘缓步过去。 凉亭里点了烛火,还有两个摇扇的侍女,时晏就站在正中央,烛光照耀得小脸神色凝重,威严提笔写着什么。 时晏正在写诗。 准确的说,是抄诗,刘禹锡的《秋词》,他已经写了前两句上去: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速度略有放慢,垂眸瞄了眼。 ……不咋好看。 不过,字不好看没事,最关键的是,姿势要帅,表情要稳,握上笔就有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时晏就以一种很冷峻的表情,稳健地写完了接下来的两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写完搁笔,时晏提起纸吹了吹墨,自我欣赏。 嗯,不错不错! 保守了,妈的,简直好诗。 诗兴大发这几个字儿,确定不是为他而生的? 这四句诗有次序地排列,笔蕴尚可,走划处锋芒毕露,能看出来写者慢慢有了点握笔的手感。 时晏啧啧称奇,自信的一批。 我怎么什么都能做好?? 内心爽翻! 因为年岁相近,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被调到了时晏身旁伺候,人呆呆的,脑袋上戴了个小布帽,探头探脑看着时晏动作,“少爷,你是在画画吗?” “……”时晏欣赏的手指一抖。 一句“我在写诗”还没说出口,小厮真心实意的夸赞已经脱口而出,“少爷画得可真好看,速度还快!” 时晏:“……” 时晏麻木:“我在写诗。” 小厮:“啊……啊?!” 一句温言笑语的“我来看看”,自身后传来。 宣纸被人接了过去,时晏还沉浸在打击中,他有点儿不想承认,他的字有那么丑吗。 楚问尘指尖捏着宣纸,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在清寂的夜里,他的声音像是暖柔的春风般,温暖地熨帖过这一片地方。 “诗写的很好,”楚问尘笑言,“少爷自己写的?” 时晏内心重新燃烧起了希望火苗,双眼发亮地听完楚问尘念诗,闻言摇头,“那倒不是,一位前人的,我就是写来看看。” 但是。 楚问尘一个字都没念错哎! 时晏对练字大业又有信心了,乐呵呵地收拾笔墨纸张,就又听到楚问尘温声的劝告,“少爷要多练练字了。” 一顿,楚问尘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不然,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时晏好气,拿起纸咬牙切齿说,“放屁。” 他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炸毛的很厉害,“这叫狂草,狂草!!” “狂草也是书法的一种!!” 时晏拽回了自己的纸,真特么不懂欣赏,不给楚问尘看了,气冲冲地就要回房。 正好他白天的气还没消,这一下子冷着脸,还真有点唬人模样,时晏招呼小厮们:“走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头上突然传来股柔软的触感。 时晏一呆。 就像是白天被楚问尘摘下头顶花瓣的感觉,柔柔的,软软的。 楚问尘揉了把时晏的头,但语气很自然,“少爷,错了。” 时晏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什么错了?” 楚问尘失笑:“我错了。” 时晏下意识嗯了声,脑子终于转过来了,然后,惊恐说:“你摸我头干嘛?” 楚问尘:“一定要原因吗?” 他也没搞清那瞬间自己为的什么,总之,想摸就摸了。 “不是,”时晏怔愣完了,说,“摸头容易长不高!” 一股热气从时晏头顶升起,他面红耳赤,又自觉恶狠狠地瞪了楚问尘一眼,“算了,解释不清楚……再见!” 气氛怪怪的,他只想赶紧逃走。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打道回府。 楚问尘站在深幽竹林中,看着时晏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的事物样笑了笑。 片刻后,低头嗅了嗅指尖。 传来淡淡的梨花香味,混杂着皂角,竹叶柳叶的气息,干净异常。 - 方文卓头七后没几天,又传来了方员外颜面尽失的消息。 那许配给方文卓的是一位姓王的小姐,家里也是大门大户的,魔煞尸体经仵作尸检后,就要在全镇人面前进行火烧,而这魔煞身份和死法慢慢也传开了。 方文卓是个男子,将要娶妻,却和这乔装后的魔煞苟合。 因为这次苟合,还留下了孽根,遭报应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王家气得要和方家没完,在家门口泼油漆雇人编排骂人的曲儿,方老爷晚节不保,提酒上赶着陪笑脸也只是贴冷屁股,方家彻底沦为笑柄。 时晏觉得还挺大快人心,热爱看戏,去看了几回。 但很快就不行了,这段时间原主父母不在家,时晏想怎么玩怎么玩,而时山和林静琬在几天后就回来了,第一个来见的就是时晏。 时山端坐正位,一一问过了时晏这些天过的如何。 听到时晏和楚问尘合作解决了魔煞,二人面上都有诧异闪过,时山沉声问:“晏儿可有受伤?” 时晏摇头,一五一十交代了经过,很多时候的险情都一笔带过,想了想说,“但那方家少爷还想过来害我……不过还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最后也没让他得逞。” 林静琬细细听完了时晏的话,手中帕子越攥越紧,听到时晏被那魔煞抓了后背时,脸色煞白了,失声喊:“安安!过来……” 安安这两个字,像撞进时晏耳朵里似的,他一愣,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彷徨迷茫神色。 时山猛地捏了把林静琬的手,林静琬一怔,低头含泪,仿佛察觉失言般沉默了须臾,再抬头喊:“晏儿,过来让阿母看看。” 时晏别别扭扭地过去了,只露出后脖颈已经浅淡了很多的伤口,不自在地说:“阿母,没什么了。” 只余心底还有些失措。 安安,是现代里时晏父母喊他的小名儿。 这两个亲昵的字眼,被含在口中,亲密地喊了十年。 ……但后来两人婚姻破裂,又出车祸去世,时晏身边朋友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喊他了。 这个插曲很快而过,时山将话题转回了时晏的功课。 时晏心虚说,“孩儿功课……正在进步中……” 他垂头泄气道,“孩儿会好好学的。” 时山眼中惊诧闪过,默了默,笑说:“要爹给你请来先生教吗?” 时晏摇头,觉得麻烦。 这时,楚问尘笑着,缓声说,“有我教少爷就够了。” “……”时晏瞪了他一眼。 有你教,教教教,教个鬼啊。 时山一沉吟,反倒是同意了。林静琬拿来糕点,笑着拿起块杏仁酥,说:“晏儿,吃。” 时晏蹙起眉头想拒绝。 他讨厌任何坚果类的东西,杏仁尤其在列。 楚问尘却突然接了过来,递到时晏手边,笑说:“少爷最爱吃这个了。” 时晏身躯一僵,这才接过,小口小口咬着,他刚刚差点露馅了吗? 午后晴朗的空气里,林静琬声音柔美,显得有稍稍的虚幻,像从另一个时空来的,“晏儿,以防万一,之后还是少出门。” 时晏点头,“嗯嗯。” 担心他的身体,理解理解。 出了门后,那个杏仁酥还是吃得时晏很不自在。 他清清嗓,想了个完美的切入点,“那个……今天杏仁酥做得好像没有往常好。” 楚问尘:“嗯?” 时晏认真挑刺,“味道太腻了,恐怕是糖加多了,杏仁品质似乎也一般般……没有往常好吃。” 说完,时晏佯装自然道:“我过去吃了那么多杏仁酥,你还不知道我的口味吗?” 楚问尘浅笑了声,“那今日做这杏仁酥的厨子有点失责。” 听到他确凿而没怀疑的回复,时晏安心了。 少年唇角翘起了点,脸蛋白净,唇饱满而红润,窃笑时像个小猫。 时晏挠挠脑壳,接着进行了对话,“那我之前……还爱吃什么来着?” 他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期望楚问尘能不要废话,像往常一样,干脆利落地告诉他答案。 三秒后,楚问尘轻笑一声,敏锐道:“你忘了?” 时晏心虚地干巴巴道:“自从那次从雪地里回来后……我就忘了很多东西。” “我可以说,”楚问尘道,“晚上来我房间一趟。” 他倏地低了点头,浅眸里像是含了什么晦暗的东西,每一字都像是在唇齿间酝酿了上万年那么长,看着时晏,试探地,像是呢喃般地喊:“安安?” 一字一字,抵入耳膜。 “!”时晏又炸毛了,“你不要这么喊我!” 然而并不如他所愿,楚问尘弯唇,“不是说想知道记忆?” 时晏:“……我错了,你就这么喊我吧,我超喜欢这两个字的。” 楚问尘又轻轻地笑了声。 喊两个字,好大反应。 - 夜晚,时晏鬼鬼祟祟去了楚问尘房间。 他不知道为啥非得在晚上,还好是和楚问尘待过一段时间的,心知他应该还不至于对自己做什么,换作才穿来这世界的时晏,只能想到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话。 其实天色也不算太晚,只能说才下黄昏,可每在楚问尘院内走一步,时晏脑袋里就会闪过八个字。 孤男寡男,授受不清…… 时晏沉默半晌,一阵恶寒,赶紧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快步走入房内。 他单刀直入,闯进了楚问尘的房间,内部装潢摆设仍然简单,可因为主人长久地居住在这,似乎也沾染上了冰寒凛冽的气息,如松如竹。 “你让我来干嘛?”时晏一屁股坐椅子上,语气不是很好。 楚问尘长发垂顺,没用上玉冠和发簪,就这样简简单单垂下来,似是才沐浴完,如云的发丝还在湿润着。 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一张清俊面容,烛光摇曳下漂亮到惊人。 楚问尘摊开纸张,微微笑了,“来练字。” 时晏:“…………” 我他妈。 18 无猜 时晏掀桌:“你有病吧!” 大半夜喊人来房间,练字。 这他妈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要练你练,我不练。”时晏冷颜转身要走。 楚问尘好笑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 一炷香后,时晏坐回了桌前。 脸上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冷静,微微掺点烦躁,“说吧,练什么?” 他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他的确就是被哄回来的。 靠,不得不赞同,楚问尘哄人真的很有一套啊。 用那种谁听了都生不出气的语气说话,明里暗里地夸人,时晏听着听着耳朵就支了起来,再听着听着觉得好像也是这个理哈,鬼迷心窍地就坐回来了。 “……”真烦。 楚问尘拿来一卷竹简,摊开,手指放上像是一节节俊挺的青竹,“写这首吧。” 时晏盯了一眼,不长,这才慢吞吞地拿起笔。 握笔姿势相比之前,已经标准了不少。 写古代的繁体字很慢,时晏气慢慢消了,随口问:“你怎么大半夜让我来练字?” 古代没什么照明的工具,房间内能点的也就只有油灯,上盘下座,以柱相连,然而烛火时时不稳,时晏写一会儿,就去拨弄一下灯芯,写字进度慢了吧唧的。 楚问尘漆发垂绥在了肩头,简单道:“今天老爷夫人才回来,白天定会拉着你交流感情促膝长谈,没有时间。” 看到时晏拨弄灯火的动作,他微转眉目看去。 昏黄的烛光跳跃在时晏脸上,映出漂亮秀气的五官,自带了股张扬气质,比起之前病怏怏又阴鸷的模样,有气色了很多。即使是不甚明亮的夜晚,也能看出偏红的唇色。 现在那柳叶似的唇不虞地微微抿着,似乎是感慨这油灯真难搞啊。 时晏正和这灯较劲呢,坚硬的指节碰撞感忽而传来,楚问尘接手了油灯过来,将那灯芯轻轻挑出了油面,烛火倏然就窜大了,四周变得亮堂堂的。 烛苗映在时晏偏黑的眸子中,他愣了下,感觉有什么不对,又没能捕捉到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呆了会别扭低头,继续练字了。 由于这次上心了不少,时晏写出来的字不再是上次的“狂草”,一笔一划,跟小学生练字似的。 那张写满小学生字的纸被楚问尘拿着垂眸认真端详,时晏还挺羞耻,像接受检阅一样。 但结果很喜人,楚问尘不愧是人间温柔,夸得时晏喜滋滋的,但临走前拉下了脸,一字字认真说:“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严肃的很,“下次别想让我在大晚上练字!” 楚问尘笑着点点头。 时晏满意走了。 …… 隔天,时晏又滚了回来。 他也不想大晚上过来的! 但该说不说,他和楚问尘白天都没时间啊!前段日子还好,这段时间时晏这边闲下来后,发现楚问尘真正在府内的时间其实不多,白天更是时常出去,一天都找不到人。 而时晏也很苦逼,他在楚问尘那里套到点信息后,就得在原主父母前乖乖装原主了。 而原主父母对这个独生子更是一百个宠溺,待在府里的时候,恨不得时时都在看他,放在现代都要装个监控了。 他更是得注意着措辞,不能露馅,毕竟一个人醒来后性格略有改变正常,但如果和之前天差地别,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为亲生父母自然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 而这是古代,万一被发现了,那之前被全镇人眼睁睁看着烧成灰烬的魔煞,就该是时晏了。 那如果要练字的话,还真的只有在晚上有时间。 春天入夜还是很早,偶尔踏进院里,身上还会沾着露水。 时晏去了几天,时间就差不多固定下来了,晚上七八点去,练习一个时辰左右。这时候整个时府都是空荡寂静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睡觉,他再偷偷摸回自己院内。 一晚上又在练字。 时晏如今写字已经好看了很多,不说什么大家,拿出去也算能见人了,就是写的速度仍然偏慢,埋首伏案良久,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一抬头,夜深了,时晏摸摸酸疼的后脖颈,现代毛病没改,毛笔放在手里一转一转。 “楚问尘?” 没人应答。 他略微拔高了点声音,再喊了一次,这回,房间内仍是空荡荡的。 时晏带着点疑惑,放下了笔。 他待的位置算是书房,并不算很大,但里面放了许多书,经世致论海纳百川,什么书都有,时晏还挺爱在这里待着,想抄写什么,随便拿一本就行了。 书房旁边就是寝卧,时晏拿了油灯,走进。 房内乌黑深重,披着夜幕,拿着油灯只能照亮一小方区域,时晏摸索到了床前,听到了微沉的呼吸声。 楚问尘在睡觉。 时晏从一进门的时候就发觉到了奇怪,楚问尘很少会这个点睡,一般而言,在时晏练字练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他都还能清醒地做自己的事情,要么看书,要么摹帖绘画,活脱脱一个古代卷王。 但今天似乎也挺晚了,不小心睡着也能理解。 时晏瞄了眼。 楚问尘还穿着外袍,大半个身躯盖了被子,可还有一部分没盖上,手足都露在外面,鞋履也未脱,长发散乱,些许凌乱发丝遮住白玉般的下巴,眼睫紧紧闭着。 “睡了吗?” 时晏轻声嘟囔了句。 没有动静。 时晏又轻喊了声,这回换成了喊名字。 楚问尘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但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他起伏极大的胸膛,还有额头细小的冷汗珠。或许因为出了汗,还有些黑发黏在了侧颊边。 估计是做噩梦了,时晏心里有了判断。 他眼神一凛,把油灯放在一旁的椅凳上,做噩梦可不是小事,万一楚问尘和方文卓一样,什么邪煞什么心魔入侵的,做个噩梦就得死了怎么办? 时晏指尖拨走了楚问尘颊边的两缕发丝,还没使劲呢,刚准备要么吼醒人要么摇醒人。 突然间天翻地覆,后背重重砸上了床! “!”时晏闷声痛哼了下。 卧槽,什么玩意儿,楚问尘睡的床这么硬的吗? 猛然来一下,时晏都快眼冒金星了。 他撑起身子,一字一顿,“你、干、什、么?” 一边揉着腰那里,痛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时晏生气地超大声重点强调,“我只是来喊你!喊你!!” 你特么给我一个过肩摔算什么东西??? 面前,楚问尘呼吸罕见地粗沉,他脸上密布了汗,被拨开的黑发后,脸颊很红,像是才跑完三千米,素来沉静美丽的眉目,此刻像是沉沉压抑着什么黑暗的东西。 他黑睫剧烈颤抖着,挡住了剔透的浅眸,竟然显得有点……脆弱。 时晏那股子钻心的痛可算消下去了,一抬眼,就看见楚问尘这副样子。 他一顿,轻声问:“你做噩梦了?” 除了做噩梦,时晏也想不到别的情况。 而看楚问尘现在的状态,似乎这个噩梦还很可怕。 时晏自认为还是算有同理心的,重复问了几遍楚问尘也没说话,他妥协了,举起双手,“好吧,那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成吗?” 喝杯热水缓缓,时晏觉得多少是有用的。 楚问尘似乎还陷在梦魇里,听了这话,眉头微微蹙起,掀眸,一双偏浅颜色的眸子不冷不淡看向他。 时晏被这眼神看得发凉,像是被什么潜伏的恶兽盯上的危险。 他试探地动了动。 ……不行,还是有种要死的错觉。 但是楚问尘这么大一个人,又不是空气,时晏想出去,就只能先下床,而想要先下床,就得先跨过楚问尘这座大山。 目前看来过去的可能性不大,可他不下去,就只能在这里和楚问尘大眼对小眼。 “……” 时晏也是有点脾气的,动了动腿,动了动手,虽然楚问尘没转过眼眸,可一动哪,哪里就有被盯上的危险直觉。 他按不住脾气了,好烦人哦,假笑着协商,“我真的……就只是去倒杯水而已,你让一让,行吗?” 到最后,说话已经是很低声下气,时晏已经当在哄小孩了。 “让一让,让一让好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时晏摆烂说完这句,倏然惊喜地发现楚问尘还真给他让开了,睫羽微颤,但似乎理智在慢慢回笼。 时晏连忙去倒了杯热水过来,这次回来,房内多点了几盏灯,明亮许多。 他将水递给楚问尘,没好气说,“做噩梦了?” 楚问尘垂睫,低低嗯了声。 他脸上的汗还没褪去,脸庞薄红,喝了口热水后,唇瓣被润出了点红色,下颌还紧绷着,应该还没完全从噩梦里恢复。 他喝完,时晏掂了茶壶过来,又斟了满满一杯,推促:“喝。” 楚问尘抬眸,眼底疏冷还没散去,看了他一眼。 时晏:“……多喝热水,缓缓。” 楚问尘:“……” 他便又递到了唇边,慢慢喝了几口,就没再动了,嗓音微哑说,“抱歉。” “没事,”时晏知道他说的是方才的事儿,大方说,“做噩梦了嘛,理解理解。” 时晏问,“刚刚的噩梦很可怕吗?” 楚问尘一时没作答。 薄唇紧紧抿着,是抗拒的神色。 某种程度上,他也回答不了。 因为方才的那个梦……他全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然而浓烈的情感却留存了下来,所以差点对时晏动手,满身的攻击性。 时晏见状也有点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有若无的尴尬,还夹在两人中间,始终未消弭。 楚问尘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找话题,问,“字练完了吗?” “呃,是的,”时晏想了想,“大概……一刻钟前练完的?” “拿来我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时晏摇头,“你明天再看吧,反正现在也晚了。” 楚问尘颔首,沉寂半晌,恢复醇柔的嗓音说:“好,那你先回去……” 他将事情差不多都安排了一遭,说明天可能有事,时晏晚上就不必再过来了,字就留在这里,他白天会留字给时晏指教。 时晏一一听过点了头,夜露深重,按照时间,这时候他也该回去了。 不过,一想第二天,他似乎没什么事了。 白天时山和林静琬又要启程,时晏就又能空闲下来,一想到楚问尘可能要走个一两天,自己还暂时不能出府,倏然一想,还蛮无聊的。 他转回了身,原地站军姿一样手足无措了会,不尴不尬问:“你应该不困了吧?” 楚问尘尾调略略抬起,“嗯?” 时晏端了个小凳子过来,像个小学生,一举一动都很板正,双手放膝上端端正正地听课,商量道,“你给我讲讲之前的事?反正刚刚来那一出,我也睡不着了……你给我多讲点吧,就你来时家后,唔……觉得那时候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脸上单纯的很,还掺了好奇和央求。 楚问尘安静了下,反而先回答了他上个问题,“嗯,睡不着。” 自打被这犹如附骨之蛆的梦魇缠上后,每发作一次,楚问尘都会失眠一次,这种时候他通常会做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要么练剑,要么通读书籍到天明,都挺自虐的。 而换成给时晏讲之前的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楚问尘嗓音低沉,开始讲起过往。 他摘了不必说的细枝末节,大致讲了“时晏”的爱好,还有曾听闻过的,时晏小时候的事情。 随着天色渐明,时晏从附和应声,慢慢变成了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困得不成样子。 最后也不知怎么听的,头枕着双臂放在床上,眼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这么睡着了。 意识尚存时有个感慨,楚问尘这嗓音条件,这气质,真适合当催眠主播啊。 说不定会有大把男男女女扑过来求开播。 楚问尘说话的嗓音逐渐低了下来。 垂眸,时晏已经睡熟了,轻声喊了几下,时晏神色不动,但眉毛烦躁地蹙起了点。 楚问尘定定看了片刻,时晏睡颜仍旧安稳,睫毛黑长。 片刻,他动身,将时晏抱到了床上。 继而自己下床,离开了房间。 …… 日上三竿。 伺候时晏的小厮到了楚问尘房间,很惊异和纳罕。 虽然有听闻主子和楚问尘关系有所缓和,可也没想到,能好到抵足而眠这种程度,听说楚公子清早走的时候还嘱托不要喊醒他呢,这得是多关照啊…… 时晏睁眼就是陌生的房间,一愣,他昨晚睡着了么? 来喊醒他的小厮见他睁开眼,“少爷,前房饭菜都给您备好了。” 时晏按了下还在抽疼的额角,“……你们先退下吧,我待会就去。” 屏退人后,时晏独自穿衣裳,他身上只剩了件亵衣,按照印象里的穿法,乱糟糟地把昨天的衣服又穿上了。 掀被要穿鞋,该走了。 警惕地观察了番房间四周,又突然缩回来了,时晏双手捏着被子,小狗似的抽动鼻尖嗅了嗅。 确认了没闻错,时晏仿佛在梦里一样恍恍惚惚掀开被子。 这么香的吗? 19 无猜 那味道像是才下的新雪,又好像有淡淡的檀香和梅花味,不知道是不是楚问尘和那些僧人待一起时沾染上的,很有禅意。 以至于时晏走出去时,还在狐疑地嗅自己的衣裳,他怎么感觉自己身上也沾了股子梅花香? 时家父母说不想让他出去,不是开玩笑的,当天就派了管家严格看守大门小门,不允许时晏出去胡闹了。 时晏还没有太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而翌日想出去,就被拦了。 管家王叔弯腰弓背,很恭敬听话的姿态,但说话并非如此,“少爷请回。” 时晏身后很张扬地带了六个小厮,六个侍女,就是准备出去玩的。 闻言微笑着侧身,将那浩浩荡荡的两列人展出来,反问,“王叔,您看我像是要回的样子吗?” 管家也挺难搞地转了转圈,踱步着思考。来硬的肯定不行,老爷夫人护时晏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虽然时晏现在似乎一切正常了,可保不齐内里还是小肚鸡肠,哪天去说一嘴,他还怎么在这府里养老? 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管家一咬牙,啥礼节也不顾了,哭天嚎地要去拉扯时晏身子,一把老骨头顷刻病骨支离模样,“少爷,少爷,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吧!” 时晏一时还没挣脱开,“卧槽???” “这是老爷夫人下的死命令,”管家那副绅士小老头的姿态不做了,趁着时晏发懵,捞紧他胳膊哭天抢地,“你要是走了,在外又出了什么事,让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活啊!” 时晏:“……王叔你先松开。” 管家哭嚎,“我不松!我不松!少爷你是不是想骗老奴?!” 时晏:“……”他还真是。 管家反客为主,变被动为主动,片刻后,时晏只能怎么来的又怎么回了。 走得很憋屈,很忍气吞声。 但他是真怕管家这一激动什么心脏病出来了,时晏恹恹回了房,自闭了。 抬眼看了番景色。 时家景观别致,所有陈设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比起江南园林,恐怕也是不遑多让。然而府外,杏花梨花桃花什么都开了,探了半枝粉艳艳的花苞进来,沾了雨水,轻颤微翘的很惹人注意。最重要的是,生机勃勃。 大好风光。 他怎么就得被闷在府里呢? 楚问尘不在。 小厮们婢女们也只是拿他当主子。 ……好无聊啊。 时晏摸了张纸出来,画了个棋盘,左手和右手博弈下五子棋,自娱自乐。 楚问尘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奇观,秀气白净的少年两腿大咧咧岔开坐在石桌前,表情却很苦大仇深,隔着世仇一样看纸上的棋盘。 又好像看开了,痛恨之中掺杂了一丝诡异超脱世俗的淡然。 脚下已经堆了厚厚一沓废纸。 时晏久久未动,似乎面前这局棋盘陷入僵局了。 阴影落下,挡住了纸的光亮,时晏眨眨酸痛的眼睛,“嗯?你回来了?” “在干什么?”楚问尘温和。 “在下五子棋,”时晏向他简单介绍了规则,兴致冲冲,“来,你要不要玩一下?” 楚问尘提笔,在时晏刚才停滞住的残局中,画下一个黑玉似的实心点,“那就续着这个吧。” 时晏一怔,接着走下去了棋。 他玩五子棋的经验挺多,自然能看出来楚问尘这步下得巧妙,残局仿佛瞬间拨云开雾,倒向了楚问尘那边的黑子。 棋局能走的子本就不多,几步之后,时晏的白子败了。 他反而貌似挺开心的样子,又扯来一张纸,刷刷刷几下画好了棋盘,跃跃欲试,“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楚问尘:“什么游戏?” “就是下五子棋啊,”时晏笑得很灿烂,就差把别怕我我是好人几个字贴在脸上了,毛笔在那张废纸上点啊点,洇出了团墨水,“一局定胜负,谁输了,谁就答应对方一件事情。不能反悔的,怎么样?” 楚问尘饶有兴味地颔首,想看时晏能玩出什么名堂。 “那我先下?”时晏试探。 楚问尘大概知道他抱着什么心思了,微笑着问了句,“不能我先下吗?” “……”时晏努力回忆着印象里的棋招,确定自己后下也是有80%的赢面,不情不愿地点头,“行吧,那你先……” “不必,”楚问尘又否决了,气派安然,花雨堆积在他脚下,谪仙似的清冷,“你来吧,毕竟上局我黑子。” 时晏要很用力地控制住自己才能不勾起唇。 不是他想耍赖,是棋局就刻在他脑子里啊。 五子棋这玩意儿,不像什么象棋围棋一样千变万化,它的规则如此简单,赢法如此轻易,以至于,前人早就把它摸索得透彻无比了。 所以,它其实有必赢的方法。 时晏高中时就知道几招,但后来几个月没下,今天才捡起手感,顺着记忆,下了一子。 楚问尘唇边噙着笑,随着他的棋路,接了下去。 开挂就是爽,片刻后,时晏停笔,假惺惺道:“我赢了哎。” “嗯,”楚问尘目视他,似笑非笑,“你赢了。” 时晏:“……”这被人看破一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他一丢笔,“那说好了,你带我出去,行吗?” 楚问尘了然,“你不能自行出去?” 时晏苦巴巴地讲了大概怎么一回事,叹气,“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原主父母那么紧张干嘛? 这时院里突然来了人。 是府里的大丫鬟,还有她娘,母女俩一起待在时府快二十年了,在下人中很有威信,平日里不少事情除了管家外就是她们代劳了。现在指使着十来个丫鬟,往院门的牌匾旁挂灯笼。 时晏一见来人就噤声了,大丫鬟笑吟吟地向二人行礼,“少爷公子好,奴婢们在为上巳节的到来做准备,待会就好了,不碍事的。” 时晏问,“上巳节?” “是呢,”大丫鬟不卑不亢,“还有几天就到了,热闹的很。” 魏姑在旁边拍了拍自己女儿,示意赶紧去干正事,也跟着说,“少爷们继续玩吧。” 上巳节,旧历三月三,是个集热闹和浪漫于一体的节日,临水宴饮,修禊踏青,有情人还能出行约会,又称女儿节。 时晏心里不禁涌上了个点子。 几日后。 马车粼粼声踏过府门,管家抻长了脖子往里看,质问马夫,“这是少爷?” “不是啊,”马夫一甩鞭子,“这是楚公子,要出门为上巳节采购的。” 管家还有些狐疑,毕竟楚问尘一贯低调,怎么就今天坐了马车。 可想到是为了上巳节的话,似乎就又有解释了。 楚问尘手指撩开帘,探出来的五指纤纤,骨节分明,露出脸道,“王叔,是我。” 管家疑虑终于打消,略微看了一看,就放行,“楚公子走吧。” 马夫道了声好嘞,鞭子当空一甩,策马而去。 车内的雅座下。 时晏双手撑地,支着身体慢慢爬了出来。 20 无猜 “……” 楚问尘垂了眼,意味不明地盯着慢吞吞爬出来的时晏。 在他腿旁边,颤颤巍巍撑了只左手,白皙手背上压了几个浅浅的红印子,仿若四月桃花。 时晏:“……” 时晏凶人:“别盯了,快拽我一把啊!” 马车里空间本就狭窄,座位下更是只有一个小空,时晏费老大劲才钻进去,还待了近一刻钟,腿都要麻了。 楚问尘伸出手,时晏抓住,艰难借力彻底爬了出来。 “我好不容易钻进去,他竟然还没看。”时晏懊丧。 此时他的心情,可以说是开学前一天好不容易补完了暑假作业,结果老师却没检查。 而且看来管家还挺放心楚问尘? 马车晃晃悠悠,称不上平稳,马夫在前方驱车,偶尔会和楚问尘搭几句话。 或许是今天起得太早了,马夫不知不觉眼前朦胧了下,一阵清风吹过,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驱车时睡觉可是大忌!他冷不丁打个寒战,扭头小心翼翼问:“楚公子,您感觉可还好?” 帘后传来楚问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就是不知为何,这回的嗓音略显得僵硬。 “还好,继续走吧,去东街。” 马夫没有起疑,笑呵呵应了声,车辕轱辘声响起,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马车飞驰而出几百米,才有两个身影从柳树后显形,赫然是时晏和楚问尘。 车上的楚问尘只是个仙诀掐出来的假人偶,用灵气凝的,同理,府内也放了个假时晏。 他俩就这样偷溜出来了。 “走吧,”时晏神清气爽,“随便逛一逛。” 明日就是上巳节了,脂阳镇热闹非凡。 岸边舟楫如千,景色醉人,走在大街上,嗅到胭脂水粉的气息。热情的吆喝叫卖声,像烫进油锅里。 时晏就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景象,哪怕什么都不买,就是逛逛,也很有生活气息。 走到瓜果摊旁,问老板这都什么瓜,什么菜,有不少和现代大相径庭的农作物,让时晏看得啧啧称奇。 让人惊讶的是,这些菜楚问尘竟然也能认出来个七七八八。 时晏连拿三把菜,楚问尘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了。 手上还捏着棵脆生生的菜心儿,时晏抬头像第一次认识一样,惊奇地看向他。 “怎么了?”楚问尘含笑问。 时晏将菜心放回摊上,心道兄弟,你知道你有多颠覆我认知吗? 顶着一张毫无生活气息的脸,说出那么有生活气息的菜名。 实在太有反差感了。 ……而且搞得他跟生活白痴一样。 小板凳上的摊主早看他俩不顺眼很久了,咆哮:“你们到底买不买??” 不买就算了,还在这里挑起来了,算怎么回事?!! “买买买!”时晏被吼得耳朵疼,一百个保证,“您等着,我回来就买!” 转头,溜得无影无踪!摊主气结于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转头一看,时晏已经拉着楚问尘涌进人潮中了。 “哇,这是什么?”时晏诧异地看着街道正中央的那艘“船”。 他才逛了一会儿,人潮就自动分向了两边,神乐渺渺,愈发接近。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了中央,有者狂热,有者欣赏,时晏这才发现,是一艘巨大的“船”游了过来。 说船也不尽然,底下架着车辕,四匹神气的枣马在前头并驾齐驱,这艘船快有一个成年男子高,所有人都得仰头望,通体雪白不染尘埃,船身、骨架、还有枣马的鬃毛,都用了鲜艳夺目的花朵做装饰,兰草为缀,幽香阵阵。 船体上,站了两列嫣然笑兮的美丽女子,臂上都挎了个花篮,好似天上降下的仙女。 她们头上戴着精心编织的石榴花花环,素手隐在薄纱后,指甲上抹了淡红的蔻丹。 所有人心驰神往地看着这幅景象。 楚问尘平静无波地说,“花巡,上巳节前中后数日都会有花神巡游,今天是前一天,花神还没现身,就暂由仙子来巡游。” 无论花神,还是仙子,都只是人们对美好的一种向往,也是由常人女子扮得,抛洒花篮里的花瓣,洋洋洒洒落到镇民身上,除去污秽带来恩泽。 还有传言,若将这花瓣带回家沐浴,身上会几天几夜异香不散,邪祟不敢靠近。 那些仙子掸动手指,开始向两边人群撒来花瓣。 顷刻间闹闹哄哄,早有准备的会带个小篮,专门来接这花瓣的,更有甚者直接拿了个筐。时晏比较倒霉,花瓣没接到,差点被筐砸了。 他心有余悸想退出人群,这架势太疯狂了,比大爷大妈们去抢超市打折的鸡蛋还可怕。 那些仙子已经到了这边,美眸倩兮,宛转带笑。 两三个仙子站在船头往楚问尘这边看来,还有的看到了狼狈的时晏,掩面娇笑。 时晏刚退了步出去,就被一个香囊砸来了,恰巧砸到了胸口处,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了些,手忙脚乱接住。 霎时间香气扑鼻,时晏却挺懵,这是啥? 为了祝福吗?还是不小心掉的? 扭头一看,旁边的楚问尘比他还惨烈,足足有六七个香囊向他砸来,砸在怀里,一臂才能揽住,整个人现在像被花香腌入味了。 “这什么鬼啊!!!” 楚问尘微微一垂眸,没管那又砸来的几个香囊,简言扼要,“走。” 人群掀起新高潮。 “仙子丢香囊了!!” “操,那俩个小子不珍惜,还给弄掉在地上了。快捡!!” “真他妈有眼不识货,跑啥啊?!” 仙子们看到二人匆忙狼狈地要走,站在船头更是笑得不成样子,有两个坏心眼的,又往这边丢了几个香囊。 时晏好不容易跑到了街头,再退几步就能出人群,不巧这时又被几个姑娘家回头看到了,再一流连,看到了他身旁的楚问尘。登时都是双眼发亮,笑嘻嘻地掏出香囊和花,又砸来。 “!!!” 好在有楚问尘分担,时晏最后沦落了半个身子,赶在情况失控前,消失在了人群中。 进到了一处暗巷,时晏抱着满手香囊不知所措。 手指一僵。 他突然想起来了,上巳节又称女儿节,抛香囊可有祝福含义,也可表示情谊好感的。 这个国家民风开放,男女都可大胆求爱,时晏一看,楚问尘怀里的香囊更多,登时乐不可支。 “这么受欢迎啊?”时晏幸灾乐祸地调侃。 楚问尘满身清冷,但怀里可不一样,香囊都快把他给淹了。这还是筛过后的,可想而知刚刚情况多么可怕。 闻言,楚问尘瞥了时晏一眼,似笑非笑的,没正面回答。“哦。” “往年你也是这种情况吗?”时晏挑眉问,两人都心累了,卸下香囊才一身轻松。 衣袍被砸得凌乱了些,但楚问尘仍然一派脱俗,恍若仙人之姿,眉宇浅锁,说:“差不多。” “噗。”时晏一下子就笑出声来,刚想调侃,楚问尘桃花债可真多。 暗巷尽头,几个身姿高挑的青年忽而转过头,精光熠熠地看了过来,疾呼:“就在这儿!” “抓住他,方师兄,你筑基了你先上!” 他们脚尖一点,直奔楚问尘而来。 时晏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被拽着又迅速退了几十米。 “??这是来找你事的?”时晏愣了下,火速进入状态,飞奔逃命。 “对,”楚问尘反眸望了眼,淡淡厌烦道,“宗门里的人。” 他简言说道,带着几不可闻的讥讽,“可能是想把我抓回去,去娶了那宗门女儿吧。” 宗门。 七曜宗? 时晏都快忘了这码事了…… 听到楚问尘的话后,他嘴角一抽,很想损一句。 楚问尘,你他妈烂桃花可真多。 21 无猜 幸得今日快上巳节。 人流量大,俩人在街道间穿梭,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很快从那几人视野里丢失了。 时晏没有回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跑,踩着墙上的瓦片一转弯,猛地碰到了个刚刚好合适的高楼。 大约是第三层,还开着窗户,时晏往里略略一扫视,应该是客栈?还有床铺茶桌,很应和节日气氛地张灯结彩,就是有些香水脂粉气。 而且没人。 时晏撑着窗户就要往里跳,招呼楚问尘:“快来!” 楚问尘脚步一顿,“你确定?” 他视线往里看,出现了犹疑神色。 时晏看他这就很急,“你愣着干嘛?那么想给人当上门女婿啊??” 楚问尘:“……” 俩人终于进了房间。 这一进来,时晏方察觉到不对了。 这房间里是不是太……粉嫩了点? 床铺紫红紫红的,上面绣着双鱼戏水,古人房内通常都会熏香,但这房间里的香很不对劲,熏的是暖香……闻之暖洋洋、醉醺醺的,待了一会儿,就让人面红心跳的。 包括房间里的布局,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光待着这里,心脏就好像怦怦跳。 片刻,楚问尘倏然扬眉,不冷不热道,“你居然想来这?” 时晏:“啊???” “你不知道这是哪里?”楚问尘眉目噙笑,但笑意不尽到眼底,“这里是……花楼。” 时晏手一抖。 整个人被炸了个外焦里嫩。 花楼,别名春楼,姑娘们扎堆,男人一掷千金的地方。 即使古人多雅兴,喜来这听曲喝酒,也改变不了这种场所的本质。 “……”时晏干巴巴,“我……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吗?” “先走吧。” 到了打开的窗户旁,楚问尘往下看了眼,气质陡然冰冷。 他语气谈不上好,“被人追上了。” 楼下,正是刚才围堵他们的其中一人,双手抱剑,两双眼鹰眼一样扫来扫去,不放过任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遽然间像是察觉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三楼——时晏他们躲着的地方。 “啪!” 窗轩骤然合上,一片空荡荡,只余檐角处挂的灯笼随风飘摇。 从这能听到楼下的喧闹声。 时晏将门开了一个小缝,贴了只耳朵上去,此时下午客似乎还没很多,但也能听到女子娇笑声,兼并喝酒划拳的声音。 他蹙眉,听不清楚,靠近了些。片刻后,耳根默默红着退远了。 ……靠,怎么还有调情声。 但很快出现了哄闹,似乎是那些弟子闯了进来,和老鸨起了争执。能在这烟柳巷开店,老鸨自然不是白干的,一句句尖利的女声质问从底下传来。 听着下面的鸡飞狗跳,时晏想法乱糟糟地坐到了床上,胡思乱想,“你说,我现在把你给献出去,他们会不会就走了?” 楚问尘温和,“你可以一试。” “……”一股凉气从背后窜起。 时晏很识抬举地改了口风,义正词严道,“可以我也不试!我怎么可能抛弃你呢,我的朋友?” 走廊外还不时有人经过,俩人只能暂且待在屋内,楚问尘讲了遍大致事情经过。 他在宗门第一天帮助了一位迷路的少女,带她去了灵药圃。 结果第二天,宗门上下就飞满了“宗门女儿心仪之人出现了”的消息。 不出所料,那心仪之人就是楚问尘。 这也是楚问尘跟时晏回来了的原因之一,他仅是随手一助,怎么可能还真去当那什么的上门女婿。 然而没想到这群人竟然直接追到了脂阳镇,时晏挨着门缝,听到二楼热汤般的对峙。 那些仙门弟子也是要脸的,到了花楼,并不敢说自己是修仙之人,搅了局面之后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因为面容青涩,还老鸨指着鼻子骂。 “什么来抓人的?你们说啊,抓的是那要犯,还是什么穷恶人啊?我这楼里都是姑娘,你们几个粗汉子惊扰了生意不说,把我这群姑娘家可吓得不轻啊!” “哼,我看你说不出话,恐怕就是来闹事的吧!” “年纪轻轻,心思可不正经,尽往大姑娘裙底钻!” 那被老鸨指着鼻子骂的少年面目黧黑,十句话顶不回一句,粗声粗气说,“你就一花楼,我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霎时间,姑娘们和老鸨都怒目圆瞪,唾沫星子差点淹了那少年。 “花楼?你也知道是花楼?那你还跑进来!” “小不正经的,来吃饭还嫌饭馊……” “……” 沸反盈天。 时晏听热闹正听得起劲,没注意到走路声的接近,这步子轻而快,一听就是姑娘家的步伐。 楚问尘倏然伸手扯了他衣领,往后拽。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袭水蓝色衣衫,因为穿堂风,裙裾飘扬而起,身形细条,那双神采奕奕的杏眼在看到两人时,一瞬间的诧异闪过,随即似乎兴味盎然地眯了起来。 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的眸光划过楚问尘。 撞上时晏错愕的表情,她笑意更深,又要缓缓将门合拢,嘴里说着,“姐妹们,这屋还没收拾干净,咱们去别处练琴。” 她身后柔媚笑声阵阵。 “嫣嫣姐,怎么就突然要换个房间呐?” “我昨夜可见过了,这屋收拾得干净亮堂的很。” “噗嗤,估计那里藏着嫣嫣姐的相好呢,姐妹们还是别问了!”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从门前走过,时不时拨弄两下手里的琴,吵闹得很。 楼底下的少年财大气粗地甩出三百两纹银,以财服人,说将整楼扫过一遍,没人就走。 老鸨跟在他后头,见到钱这才喜笑颜开,“你说你个后生,早这样我不就理解你们的苦处了吗!” 那少年也正是之前被众人喊的方师兄,被这老女人吵得太阳穴直跳,“先带我去你们的第一间房。” 老鸨回想:“第一间房?现在似乎有姑娘们在里面练琴呢,我去看看。” 老鸨的小碎步哒哒哒接近。 时晏和楚问尘对视了眼,默契往后退。 从窗户往外看,楼下来守的弟子已经变成了三四个,不能逃外,就只能在里躲了。 时晏看了一遭,觉得还是床底最适合躲了,不由分说拽着楚问尘到了床板底下,腿挨着腿,有点挤,但正好能塞下两个十七岁少年。 就是还有些尘土霉菌味道,不是多大好闻。但随之老鸨的劣质香水味道覆盖而来,时晏难受地蹙起眉。 他面前,楚问尘倏地贴近,那张俊脸在眼前放大,还有眼角那颗雅极了的泪痣。 楚问尘捂住他的嘴,嗓音微寒。 “嘘——” 22 无猜 “先忍着。”这声音轻如吐息,卷席耳廓。 时晏一下子没动了。 那只手又挪开了,时晏紧张地舔舔唇,黑暗里,似乎嗅到一缕淡不可闻的冷香逐渐包裹了这片狭窄方寸,驱散了老鸨的劣质香水味。 几步之外出现了两只小绣花鞋,老鸨扭着胖乎乎身躯看了一圈,粉似乎都扑簌簌落了一地。 几秒后故意拧着娇滴滴的嗓音,“爷,您看,没人。” 那方师兄“哼”了一声,道,“让开,我自己查。” 这间房里的衣柜,木箱,所有能藏人的物件,都被他翻了个干净。 轻缓稳重,一听就是练家子的脚步声,慢慢走到了床前。 “再去看看有缝隙的地方。”他安排道。 这脚步又移走了。 那被他安排的几人迅速查完了整个房间,没有任何收获,提步就想去下个房间。 “等等。”那方师兄突然打断,狐疑地看向了那床下不大的空间,问老鸨道,“这床下有放东西吗?” 老鸨舔着笑脸,“有啊……不过不多,爷您要想看,这就去。” 方师兄应了个嗯,脚步沉沉,愈来愈近。 时晏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要被发现了? 那脚步忽然一停,接踵而来的是娇俏的女声,嬉皮笑脸的,“张姐,这位好面生啊,新来的客人?” 方师兄身形立马顿住了,恼火压抑着怒气,“不是!” “嗐,也就随口说一句嘛。”女声笑嘻嘻的混不吝,“别放在心上啦。” 老鸨嗔恼,“嫣嫣,人家办正事呢,你来干什么?” “我来拿那把琴呀,就放在床下的!” 嫣嫣? 刚刚开门的那个女子? 时晏脑子乱糟糟的,因为顾忌,只能在楚问尘掌心一笔一划写字——她? 疑问的语气,对这位“嫣嫣姑娘”的目的疑惑极了。 楚问尘垂下眸,看着掌心神色莫辨。 半晌,他在时晏手心写道——等。 酥麻瘙痒感好似从敏感的手心一直传到了五脏六腑。 时晏一怔,不待他整理思绪,那水蓝色的裙摆已经大咧咧曳到了地下,苏嫣嫣在床头蹲下,似是很费力地从里往外拽着琴,“张姐,这琴好像坏了根弦呢,哪天让修琴师傅上门修一修。” 只有时晏和楚问尘能看到,她手上分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然而,那白皙手指上的翡翠绿戒指一闪光,顷刻变出了把破破旧旧的琴来。 芥子空间! 这人竟然也是修仙之人?! 苏嫣嫣笑眯眯地婉拒了老鸨假模假样的帮助,拍拍那把足快有一人高的破琴道,“张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方师兄一抬头,面色染上层翳,打停了欲说话的老鸨,凉凉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巧?这床底下没人?” 苏嫣嫣弯唇笑了一笑,明眸善睐,杏眼水汪汪的。“这本来就是我们姐妹练琴的房间好不好。” 她恶劣一笑,接着道,“至于床下,当然没人啊,但倒是有些东西……你猜,那床下有什么?” 没人,但有东西。 方师兄皱起英挺的眉毛,他脸就生得凛然正气,做这副动作时冷如寒冰,“能有什么?” 苏嫣嫣:“这可是花楼哎!你觉得能有什么?也就一些小玩具呗。” 方师兄眼眸猛然瞪大了,咬牙切齿喝道:“闭嘴,不知羞耻!” 老鸨连出来打圆场,床底下,时晏看着外面的操作瞠目结舌。 方师兄像被气傻了,待在原地脸能冒热气,门外头,一群闻风过来的姑娘们帕子捂着嘴不停笑。 “姐妹们,这位小兄弟要去检查啦,咱们给让个地儿,”苏嫣嫣笑眯眯地招呼人进来,末了,眨眨眼对方师兄笑说,“爷还留在这儿,可是要听曲儿啊?” 方师兄身子被气得发抖,他堂堂七曜宗的大弟子,怎可受如此侮辱,满面通红地瞪了苏嫣嫣一眼,甩袖而去。 他一走,那些弟子自然跟着走了。房门内,满头大汗的老鸨语重心长,“嫣嫣,人家可是给了钱的……” “我知道,张姐。”苏嫣嫣又蹲在床前拽出来几个小小的木箱子,浑不在意样说,“可我又没骗他,是他自己不来检查的。” 门外似是风动,轻声飘然而去,苏嫣嫣听到这声音,笑得更灿烂了,不痒不痛地挨了张姐几句骂,“好啦,你继续去看他们吧,我要教琴啦。” 那木箱子自然也是她从芥子空间里拿出来的。 房里摆好阵仗,已经开始练琴了,乐声飞扬,伴着数个女子的嬉笑声。 时晏终于能够松口气了,可被困在狭窄的床板下,翻身都很难。 好在天色渐晚,这琴没练多久就停了,姑娘们鱼贯而出,倒是楼下突然爆发了一阵哄闹声。 恰在这时,楚问尘倏然拽住了他的手腕,眼前晕眩一下,天旋地转,就到了狭窄的衣柜里。 这衣柜里很空,倒是没放什么衣服,似乎还是在房间里,那股萦绕的暖香也没散。 时晏乍一站起来还有点低血糖,匪夷所思,“你能瞬移?怎么刚才不用???” “有灵气波动,能被人察觉到。” “哦,”时晏撑着墙,眼前发黑,“那怎么不去外面。” “外面设了阵法。” 时晏:“操,把我们路都堵死了。” “不急,”楚问尘温柔浅笑,“等下会有人过来。” 第一位人过来了。 是黑着脸的方师兄,他全身裹挟了怒气,气势汹汹走来。 他被那老女人坑了! 三百两纹银,竟然只能管短短的一次检查,说要再来重看一次,那老鸨就翻脸不认人,坐地起价,要到八百两银子! 当他是冤大头吗?! 可他心里总有丝疑虑……这第一个房间,让他感到尤为的奇怪,大步流星踏到床前,猛地掀开了垂及地面的床单,往下一看—— 空空如也。 方师兄怒色一收,愣了下,旋即百种想法绕过心头,想到了方才楼下忽然的灵气爆裂动静,难不成已经逃走了? 师妹是师父的唯一一个女儿,宠得跟眼珠子一样,说什么都要抓这楚问尘回去。他已经派了几位师弟前去追查灵气爆裂的方向,加上今晚,他们足足耗了三天两夜,就算师妹受宠,这次也太娇蛮任性了。 罢了,他阴沉沉地想,先退吧。 追上来的老鸨扯高嗓子,“我的祖宗哟,这等下可是要住客人进来的,你这样乱打乱扯,房费你来付啊?!” 方师兄难看地回头,砸了一锭碎银过去,和着怒喝,“谁稀罕!” 他招呼了所有师兄弟,杀气腾腾出了花楼。 老鸨往银子上咬了口牙印,确定为真,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出了门。时晏接着挤在衣柜里,未等太久,一道愉悦的哼歌声迈着轻快步伐走近。 苏嫣嫣也扫了遍床底下,没人,她疑惑地绕房间走了两圈,闭眼感受了下灵气波动,走到衣柜前拉开门。 见到眼前景象,她惊奇地哇了一声。 花楼里配的衣柜不会太大,是以,时晏只能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和楚问尘挤在一起,挨得很近很贴,偏偏楚问尘又高了点儿……他脑壳枕在楚问尘胸膛上,感受那平稳的心跳已经很久了。 一见光,时晏赶紧跳出来,脸庞因为缺氧发红,神情难以抑制的羞恼。 苏嫣嫣愤愤道:“你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什么呢?!” 时晏:“……”古人都能腐眼看人基的吗? 转眼,苏嫣嫣换上了副笑颜,又笑嘻嘻道,“我救了你们,你们该如何报答我啊?事先声明,我不要钱不要……” 话音未落,冷冰冰的剑刃已经抵上了她喉咙。 苏嫣嫣瞳孔一缩。 “抱歉,”楚问尘嗓音仍然如春风化雨,温静平和,“见谅了,素未相逢,请问阁下为何救我们?” 苏嫣嫣发抖:“你先把剑放下。” 她能感觉出来,这剑是真能取她性命的。 楚问尘温柔,“只是自保而已,不会杀你。” 旁边才蹦出来的时晏:“……” 他是不是,该再蹦回去? ……可是听着楚问尘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是修仙之人,修仙界讲的就是弱肉强食法则,修士之间都尚且有杀人夺宝一说,又怎能相信一个陌生人? 尤其那么诡异的,不明目的的好意。 很快倒戈,对苏嫣嫣换上审视的目光。 苏嫣嫣:“……” 苏嫣嫣完全没意料到这个发展,而且这俩人都一点不怜香惜玉的吗?剑抵她喉咙上跟在厨房里切菜一样平常? 她嘴唇哆嗦,美丽的小脸上一片煞白,“我……我承认,我没抱着那么纯粹的目的,如果刚才那人找到你们了,我可能会将你们供出去的……” “但是,我刚才真的就只是兴致来了想救人而已!!救人也有错吗?刚刚那一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吧!我锄强扶弱还不行了??” 苏嫣嫣差点哭了,“爹娘呜呜呜,我好想哭,你们就把剑放下吧,看我这样是能打得过你们的吗?呜呜呜呜呜……” 那剑终于从她喉咙处放下了,苏嫣嫣怕得身子还在发抖,如弱柳颤摇。 时晏递来张帕子,说:“抱歉啊。” 苏嫣嫣倒也没真哭出来,老半天缓过来了,两眼冒火,“马后炮!” 她能感觉到时晏是真心来道歉的,但心里还是气的很。随后楚问尘也跟着道了句歉,又把她气势汹汹的怒火逼回去了。 时晏想了想,代为解释:“他平时很温柔的,不这样。” 苏嫣嫣:“……” 好容易气氛缓解。 时晏挑起话题:“总之还是多谢,对了,我们现在算安全了?” 闻言,苏嫣嫣轻轻嗤笑着哼了一声,说:“想得美呢。” “我早就认出你们了,你们是这镇里那唯两个修仙之人对吗?”苏嫣嫣说,“这花楼你们算是来对了,这地方……几日前就开始闹鬼了,没听到风声,全都是那老鸨隐瞒着不报呢。” 23 无猜 闹鬼? 眼下是莺歌燕舞,人声鼎沸。花楼里并非全是皮肉生意,一楼还有不少抚琴掩面的琴女,折扇风流的公子哥,悠悠然的乐声不停。 怎么会跟闹鬼联系起来? 时晏说:“你确定?” “确定呀。”苏嫣嫣撩着裙摆,用儿童一样天真的语气说,“昨天楼里连夜送出了好几个姑娘的尸体,都说是染脏病死的,我看可不一定。” 楚问尘丢下两个字:“证据。” “……” 这话一说,苏嫣嫣就沉默了。 她恼道:“证据个鬼!没有,爱信不信!” 正好老鸨又来喊苏嫣嫣了,她杏眼一剜俩人,气哼哼地提着裙摆走了。 房间一时只有袅袅的暖热熏香,时晏以手扇风,问:“你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吗?” 楚问尘:“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时晏好奇看着他。 “反正还在花楼里,外面有阵法,一时半刻也出不去,”楚问尘道,“可以在这里先观察一番。” 有道理。 房门外,长长的直廊,连着一扇小轩窗。时晏往外眺望,慢慢黑下来的天色中,那群人撤得差不多了,但阵法还在,能看到隐约摆放的阵法灵石闪烁的莹蓝幽光。 但凡能检测到修士出了这片地方,方师兄那群人就会立即传送过来。 时晏不禁吐槽,“楚问尘,你好大的一朵烂桃花啊。” “爱之深,恨之切,”时晏说,“那个宗门女儿绝对爱惨了你,追你都追出股追杀的疯劲儿了,你都不带心动一下的吗?” 时晏理智思考,“要不然你就从了她?从此荣华富贵,入赘豪门!” “……” 他认真逼逼起来,真的有种喋喋不休的劲头,还是用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越倒霉,我越开心的语气。 走在前头的楚问尘,倏然停了。 他微笑,“这么关注我?” 时晏谦虚,“一般一般啦,我这不是在想下下策嘛?万一他们真的一直紧盯着不让我们出去嘞?人就是活个盼头,目前出去就是我最大的盼头!” 楚问尘缱绻:“你或许还可以想想别的盼头,例如,我们回去后的美好练剑生活。” 时晏:“…………” 美好,练剑生活? 严师楚问尘上线了? 时晏立马不皮了,“说笑,我就说着玩玩而已,千万别当真!” 俩人套上了上次在山里找晴雪草时用的隐息术,这种术法并不会让他们凭空消失,但在常人眼里,就像是看到了一只花瓶、一棵花草那样,哪怕是擦肩而过,也不会引起对方的任何注意。 他们计划着在整个花楼里走一圈,然而还没下长廊,就听到了窃窃私语声。 这个长廊里都是现代宾馆那样的房间,挂着芳香阁朱丹阁之类的房牌,门大多紧闭着,那是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子,轻薄罗裙,大概自觉“没人在”,就偷偷讨论起了八卦。 “哎,你说,那前天送出去的杜娘,还有慧娘,可真是染脏病死的么?” “说不准,哼,那小蹄子我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成天以为自己巴结上大款就高人一等呢。谁想她一染脏病,竟是没三两天,就死了?我倒还觉得心里爽利!” “但是……”绿裙女子正好走过时晏身边,声音悄然压低,“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杜娘那最后几天跟丢了魂似的,问话也不答应,喊她做些什么,也都是慢慢吞吞的,完全没了之前的利落劲儿……怎么看着,就像中邪了一样呢?” 另一个女子全不上心,“谁知道呢?我还听说她俩不是都怀孕了吗,或许是老天自有天意吧,就是不许咱们这行的人生下孩子……” “……” 两人渐行渐远了,话题也逐渐扯走,嬉笑着抱着盆衣服去浣洗。 原地,时晏已经停了有一阵。 “……好像,是真的。”他道。 楚问尘简洁利落:“去找苏嫣嫣。” 看来今夜,他们是出不了这花楼了。 处处衣香鬓影,这花楼好像还大的很,纵向有四五层,装潢奢靡,横向占地面积也是大得不得了,一处绕过,还有一处。 苏嫣嫣教完姑娘们练琴,正搓了盐皂洗手呢,始料未及就被人拍了下后肩,懒兮兮的少年音,“嫣嫣姑娘晚上好啊。” 她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时晏,啐骂一声,“没个正形!” 时晏:“……多谢提供信息,我们就是来问问,这花楼里当真有……邪物?” 苏嫣嫣甩干净手上水珠,看那狠劲简直是很想把这水甩到时晏和楚问尘脸上,白他俩一眼,“终于信我了?” 时晏一百个积极:“嗯嗯,信,之后你说啥我都信。” 苏嫣嫣被哄得舒服了,翘高小尾巴才肯透露口风,“我就说我没骗你们吧!我能感应到,每到晚上时,走廊里就阴森森的,怪让人不舒服的。” “虽说花楼晚上开业,可那是三四楼才会如此,在一二楼,是有姑娘们单独歇息的房间的……你说巧不巧,我来这花楼里教琴快两个月了,正好在我感觉到不舒服之后,这花楼里就连死五六个人。理由还很统一,脏病。” 苏嫣嫣冷笑一声,“我大半夜出来过一次,就见到那死的其中一个人,杜娘,当时双目失神地就要走出门,我纳闷的很,喊她一声后她才清醒,之后我便对她上心了些……可惜,还是没救回来。”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苏嫣嫣耸肩,“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不问,我就走了啊。” 时晏说:“你看过那邪物长相如何吗?” 苏嫣嫣回想,“这倒是没正面碰上过,不过那种阴森感,修仙之人应该都懂的吧?就像碰到魔修,碰到煞一样。” 时晏一时也摸不着头绪。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自己有点冤,明明领的是七曜宗的任务,替宗门办事,结果现在宗门背刺他,他还要继续大公无私铲妖除魔。 但算了。 ……铲妖除魔,匡扶正义。 时晏心道,去他的宗门任务。 就当是匡扶正义。他妈的,他真的不算正道使者吗?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时晏心烦地捋线索。 楚问尘静静听完了两人对话。 浅色眼眸掠过苏嫣嫣,又到了时晏身上。 少女娇俏可爱,一袭水蓝色衣衫像是树上鸣唱的百灵鸟,星眸闪烁欢脱的很,眉眼充斥着生机勃勃的活泼。 而时晏在他自己都悄然未觉的时候,五官已经脱去稚气,变得很秾丽安静了。 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像是精心养在温室的一朵花。 叽叽喳喳时像个烦人精,然而一旦安静下来,脸庞其实很姝丽,像绿茵里一朵枝娇叶艳的山茶,却又好像莫名沾着某种,高洁纯粹的气质,凛然而不可接近。 俩人方才拌嘴,像是你揪我辫子我就去踩你鞋一样,仿佛谁都插不进。 时晏似乎和苏嫣嫣很合得来,楚问尘在心中冷淡地反问自己,是么? 苏嫣嫣是个大忙人,可临走前又怼了时晏一句,把时晏怼得直炸毛,显出暴躁本质:“谁特么喜欢在花楼里待着啊!!” 楚问尘突然缓声,带着轻轻莫名的笑意说:“时晏,相比起我,或许你更该担心你自己。” 时晏:“???” 时晏贼茫然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是说我太菜担心我被揍?楚问尘你现在还学会来阴阳人了??!” 好气! 楚问尘又笑了,“你想这么理解也对。” “……”时晏磨牙冷笑,“你果然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他妈拒绝和你对话!” 夜晚二人蹲守了会,因为被说菜,时晏小气吧啦的没和楚问尘再交流过一句。幸好花楼还能订纯睡觉的房,分了两屋,都各睡各的。 时晏洗漱完,突然听到轻轻响起的叩门声。 一下一下,敲三下停几秒再敲,很有规律。 他满腹疑惑地去开了门,门外是个姑娘,真正的弱柳扶风,步步生莲。 她的身躯瘦弱极了,让人不禁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走,脸庞小家碧玉,五官都长得细致得紧,就是略带苍白,似乎才病过一场。 “小公子,”姑娘开口也是如同仙音,飘飘渺渺双目噙泪,“我的东西掉了,在树林里,你能陪我去找找么?” 这么晚,实在是很诡异。 时晏心底拒绝和疑惑的想法才一闪而过,眼眸倏然恍惚了下,突然间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出现:这么晚,还是陪她去吧。 她可能真的丢了什么很紧要的东西。 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害怕也正常。 再说了,他不是还习过剑,练过仙法吗?能出什么问题? 时晏沉默了下,“好。” 拿起佩剑,一同去了那所谓的“树林”。 树林也就是在花楼的后院,这里栽了很多不同品种的树木,长得粗壮高大,遮天蔽日。 “你丢了什么?”时晏一边在前方开路,一边问。 “是手镯,”女子柔弱道,“一副银手镯,我娘传给我的,说是等我出嫁时候用呢。白日里来了这树林一趟,就将手镯落掉了。” 俩人就毫无目的地找,期间女子跟在时晏后头步步相依,用崇拜敬仰的语气,问了许多问题。 时晏基本上都回答了,他晕眩恍惚的,就是觉得这姑娘问的问题有点奇怪。 娶妻否?尚未。 可有心悦之人?无。 公子你看妾身如何? 时晏下意识顺着:“也没有这方面打算……啊??” 这时,女子又重复了句,已然不复柔弱,而是媚意十足,“公子,你看……妾身如何?” 这语调一波三折,似要将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 时晏低头看。 她本漆黑羸弱的眼眸,好像蒙上了一层暧昧难言的红雾,朦朦胧胧看不透彻,却很是勾人。身上的普通青裙,在夜风摇曳间,也好似垂荡出了别的味道,再往下,竟是双偏小的,白嫩嫩的脚,颜色像新上季的脆藕,可爱得紧。 古人爱赏足,爱玩足,这样的一双美足,放在画里也是上上品,会引来不少诗人的浮想联翩。 “卧槽,”时晏认认真真看了眼,一言难尽道,“姑娘,你脚不冷吗?” 这大晚上的,只有他快冻死了吗?! 24 无猜 “……” 姑娘诡异地沉默了。 “公子?”她用那种柔婉的音色,又说了这两个字。 时晏说:“在呢。等下!我看到亮闪闪的了,是不是你的银手镯啊?” 那一片亮闪闪在十来米远的地方,跑到了却很失望,原来只是一小摊积水,被月亮照着,才显出了点银光。 时晏能隐约察觉出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正常,可眼下帮姑娘找银镯子才是要紧事,夜深人静,他耐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困倦道,“还没找到哎。” 那纤弱垂柳般的女子,此刻急不可耐地走来走去,但她即使走路也是小碎步,像是飘的一样,弱柳扶风,脸上带了一抹哀怨。 天色黝黑,女子“飘”过来,素指纤纤,勾上了时晏侧裳垂下来的丝绦,随着素带飘飘曳曳,像是游鱼咬上了荷叶根。 时晏迟钝地转身,“……你?” 他这才看到。 月光泠泠下,竟照得女子容貌更动人三分,恍若西子捧心,双眉微蹙眸含泪烟。 唯独那唇色潋滟,仿佛上了胭脂,红得像血。 时晏说:“姑娘,你嘴唇颜色好红啊。” 女子微微弯唇,“是吗,公子?” 时晏:“嗯。” 顿了一顿,由衷感慨道:“好像猪肝。是生病了吗?” 女子:“……” 女子:“公子,你先别说话了。” 时晏不是很理解,但决定顺从,“好的。” 两人又在树林里转了片刻,时辰已经太晚了,时晏作出告别,女子依依不舍:“公子,你真的就要走了吗?” 时晏说,“对,今天已经太晚了。我明天再来帮你找银镯子吧?” 闻言,女子弯唇一笑,秀发飞舞,摇曳出万千风情,幽怨而绝美,用那双美眸,就这样凄静地目送时晏的离去。 好似恨不得化作一缕清风,就这样和他一起走了。 女子倏然用仿佛唱戏曲儿的幽幽音色,噙泪唤道:“公子,您真的不再陪陪妾身吗?” 哭腔隐隐,“妾身一个人在这里,好怕……” 听到这样痛绝的哀呼,恐怕即使同为女子,都会心生恻隐,更何况是时晏这样正值中二时期的少年,一旦热血上头,就得答应了。 可他退后一步,微微摇了摇头,“……不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时晏心头就忽然涌上了股不安。 那悲切的声音戛然而至,只剩下了风声和小动物爬动声,时晏被这风吹得清醒了,转身向着花楼走。 细细簌簌声由远及近,像是换衣服的声音,又像是牙齿咀嚼声。 时晏背后一麻,后脖颈沁出了冷汗,回头看。 那站在女子原地的,已经变成了个脱去人皮的怪物。 鲜红色的筋膜和肌肉尽数袒露在外,还能看到几根略粗的跳动的血管,有人的体型,但没有皮,眼眶空荡荡的,偏瘦,弯腰时背上肌肉奇怪虬结在一起,像一条条弯曲的蚯蚓。 它在往嘴里塞人皮。 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的,妙龄女子的皮。 雪白雪白,还能看到两颊打的腮红,那么一大块,就这样吞进了肚里,简直像滑进去的。 时晏身体僵直,顷刻凉得说不出话。 他突然想到了这段时间恶补过的,有关邪煞的知识,天地万物,鸿蒙众生,什么牛鬼蛇神,皆可成煞。 人死成鬼,鬼从肉.体脱胎而出,没有身体媒介,只是一团气,或者该说是半幻半灭的灵体。 可鬼煞不同。 鬼煞可吸取煞气长出血肉,只要穿上人皮,就与常人无异。 时晏瞳孔缩细。 这是……鬼煞? - 时晏第二天发了烧。 醒来睁眼,就对上明亮的天花板,床旁站着楚问尘和苏嫣嫣。 苏嫣嫣稀奇地喊:“你这么虚?刚来花楼就生病,昨夜偷偷私会姑娘了?” 时晏:“……你才私会姑娘了,我是见鬼了。” “见鬼了?”苏嫣嫣嘻嘻地笑,“怕不是见的艳鬼哦。” 某种程度上,似乎也没错。 但时晏并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沧桑地,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坐起身,抓了抓翘了几根呆毛的头发,一副神游天外模样,两颊病态泛红,神情呆呆的。 “好像真的是鬼。”时晏听到自己游魂一样说出这话,吐息很低。 楚问尘:“嗯?” 时晏抬头恍然,苏嫣嫣已经走了。 床边只剩下了楚问尘。 时晏大致讲了昨夜的经过,他现在还有点儿没缓过来神,说一会儿,停一会儿,思维断断续续的。 楚问尘倒是理解了,随之用惯常的那种语气,不冷不热,笑着说:“中美人计的感觉如何?” “…………” 时晏旷日持久地安静了。 感觉如何? 什么鬼,难不成他还得发表一篇心得论文,名为,探讨人鬼恋情的可行性,论笔者在看见姑娘现场剥皮后的心理阴影面积吗?? 时晏微笑:“我没有任何感觉,我想死。” 楚问尘也微笑:“你不是还有盼头在么?活着。” 时晏:“……” 时晏呜呜呜了,“你之前不这样,你还我之前的楚问尘。” 他痛苦到捶床! 楚问尘,“还在生病,就别这么有活力了吧。” 时晏发现了,楚问尘今天真的很阴阳怪气。 他人艰不拆,拖着病体也要怼道,“第一次感觉还太轻了呢,等我再中一次美人计,回来和你分享分享感受。” 楚问尘倒一时没接话了,手背浮出淡青色的血管,面色淡淡的。 ……不过时晏在想。 还再来一次?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了。 再来一次,就那种恶鬼,到时候回来的,只会是他的尸体。 楚问尘倏然说:“你答应她,明日……也就是今天,会去找她?” 时晏绝望,“是的。” 床铺陷出痕迹,楚问尘单膝跪上来,挑开时晏挡住后颈的发丝,仔细端详了片刻,“你被打上印记了。” 那素白的颈项上,现在多了抹缭绕的黑气,有这煞气的印记在,鬼煞千里之外也能嗅到他的气息。 “能消掉吗?”时晏蜷紧了手指,后颈受凉,可似乎又能感受到停在那上面,目光的热度。 好像连带着那一小片皮肤,都发烫了般。 “……不能。”楚问尘说,“鬼煞以口头为约,一旦答应,就要应约。” “今晚你能如约而至吗?”楚问尘噙着丝笑意,温柔如水道。 时晏低了低头,发红双耳埋在了头发里,半晌,蔫蔫道:“你不要吓我。” 他是真的……很怕鬼。 可这该死的自尊心。 导致时晏一点都不想承认怕鬼这码事! 良久,他佯装自然说:“今天我俩一间房,一起对付那鬼煞。” 所谓绝对的应约,即为山不就我,我便来就山。 换个意思,哪怕时晏拒绝去找鬼煞,这鬼煞也会自己找上门来,逼得时晏来应约。 夜晚到来得很快。 花楼里的老鸨似乎已经看他俩很不顺眼了,从鼻子里出气,拿眼睛斜着开了房间。 时晏不管这些,他冒着低烧,病恹恹地进了房间。 房间不算很大,只放置了一张大床,熟悉的鸳鸯戏水图案,红烛长明,静谧地散发出光芒。烛泪在底座积成了一滩,凝固成了固体。 时晏发呆地坐到床上,突然到身前的脚步声抵入耳膜时,顷刻脱离神游状态,吓了一大跳看向楚问尘,羞恼:“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楚问尘:“在发呆?” “……”时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楚问尘走得更近,形若琉璃的浅眸盯着时晏,倏地,莫名从时晏紧绷的表情里寻到了一丝线索。 他耐人寻味,意有所指地道:“害怕了?” 时晏整个人处在紧张状态,“……没有。” 害怕?呵,这辈子都不会害怕的! 时晏疯狂住脑,停止对昨天那惊悚一幕的回想。 硬邦邦地说了句我们等一等,盘起腿,佩剑就放在脚边。 可久久地等着,等到蜡烛已经又换了一根,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就像那鬼煞已经彻底将时晏忘了个干净一样。 房内明亮,越发显得门外漆黑,可怖,似乎藏着不可名状的恶鬼妖邪。 原本在雕花桌椅处坐着的楚问尘,也来到了床前。 明黄色的符纸铺陈在手心,上面勾勒着玄妙奥秘的线条,一张符上线条漆黑,另一张深蓝,时晏不由得投目,“你刚刚在画符?” “嗯。你先拿着,这种符对恶鬼最为有效。” 时晏乖乖收起来了,画符,这又是他没接触到的新领域。 第二根蜡烛烧了半截,似乎不堪重任,烛光明明灭灭的,不甚明亮。 等待时间太久,两人都有些意懒了。 时晏开口,刚想说,这鬼确定还来吗。 就见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呼啸着拍在房门。 时晏一愣,“它来了??” “嗯,”楚问尘甚至还有时间开个玩笑,“来找你的。” “……” 这话倒也没错。 有了印记,不就自然来找的是时晏吗? 估计哪怕有楚问尘在,这只鬼煞还是可劲盯着时晏薅。 时晏抿着唇不说话,心提到嗓子眼。 他有点害怕……不对,他不害怕。 嗒、嗒、嗒。 又是规律的三声,像是长指甲点在房门上的声音。 像在催促着什么,那道柔婉好听的女音道:“郎君,开门啊。” “我们要开门吗?”时晏懵。 “还不是时机,”楚问尘说,“等它彻底急躁的时候,才会现出原形。” 那门上似是有什么禁锢,女音推了推门,也不见开。 喊郎君,也没人应。 女音倏地恼火了,幽绝的,像是自黄泉而来的声音,如泣如诉,喊着让时晏见她一面。 时晏缩回床上,他已经懵了,陷入小时候曾看过的无数鬼片的可怕场景。而楚问尘也不知道怎么还能那么淡定,甚至还过来覆掌探他额头温度,看烧有没有退下。 砰! 门像是被突然一下踹裂了,房间顷刻陷入黑暗。 时晏“啊!”的叫出声,强装的镇定也破功了。 操,那鬼是不是进来了?! 他手在黑暗里一捞,直觉楚问尘也跌到这床上了,双臂立马缠上,藤蔓一样缚紧了楚问尘。像是小时候看鬼片被吓到时,抱着大号的毛茸茸玩偶那样。 闷头蒙在被子里。 时晏惊恐:“楚问尘,它是不是进来了?是不是进来了?有鬼,有鬼!!” 完全忘了自己还拽着人不让走这回事。 时晏彻底不装了,差点哭出来,“你去看一眼?我不敢看,这鬼长得好他妈可怕,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撞鬼,我不想撞鬼啊靠……” 时晏平生,没什么害怕的东西。 可单单鬼这一个字,是让他半夜在书上看见都会发寒的程度。 时晏一边抱着楚问尘发抖不敢松手,一边绝望地让楚问尘快去看,他错了,他真的不想面对这玩意儿。 他不想勇敢了,他真的超害怕。 蓦然间,房内又亮了,虽然只是一丝朦胧模糊的微光。 原来方才只是妖风来袭,烛火摇摇欲坠,最后还是坚持住了。 有了光,时晏就好歹没那么怕了,探出头看了一眼,没鬼,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楚问尘好像已经安静蛮久了。 俩人基本上全身都蒙在被子里。 时晏呆了下,默默松开自己八爪鱼一样的姿势,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让空气和光亮都透进来。 他身下。 楚问尘素来干净的,不染尘埃的白衣,被揉了个凌乱,露出冷白的锁骨,精致凛冽的喉线,似乎还有点发红……因为他的蹂.躏。 那双浅眸定在了时晏身上,不复温柔,转而是清清冷冷的,浅瞳发凉,唇微微抿起。 时晏头皮发麻。 楚问尘怎么像是……被糟蹋了一样? ……还是被他糟蹋了。 像是经历过了一场,狠狠的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