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逆光日记》 第1章 第一章 海上凶魇艳阳四射的天气,蔚蓝一片的海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在这明媚的午后一眼望去显得有些炫目。一艘挂了塞浦路斯籍国旗的五千吨位左右的中型货轮正匀速行驶在日本以南的太平洋海域上,除了几个船员正在甲板上做些例行检修的工作,大多数水手都乐于在这过于暴晒的正午躲在舱里小憩片刻。海上的航行是乏味而单调的,亏得还有那带动了发丝飞扬的海风和间或飞过头顶的海鸟作证,否则倒几乎以为时间在这种枯燥的航行中停止了。保养极好的双手撑在船舷上,萧冥羽立于船头,盯着浩淼的海面微微有些失神。人总是有着敬畏自然的本能,那是真正置身在这样一望无际中蔚蓝中,看海天一色没有起始没有终止时,才能真切体会到的人类自身渺小的一种本能。渺小到,消逝了,便无法证明自己存在过。摸出口袋里的钱夹,萧冥羽第若干次抚摸上钱夹里那帧泛黄的照片。十岁的自己,十四岁的他。指腹停留在那张飞扬的笑脸上,带着无忧的童稚,将那一刻定格成永恒。只是永恒,原来是如此短暂,快的来不及去写下开始,就已经画上了结局……十六岁的那个生日,人生中最为黑色的记忆,哥哥,萧幽羽,死于飞来给自己庆祝生日的空难。而在那个等不到哥哥来参加的生日派对上,萧冥羽才发现,原来,他对萧幽羽的感情,从不仅仅止于兄弟情。十一年了,十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比如接了手父亲的猎豹组织;比如押了这样一艘名义上运输蔗糖的货船,实际上船上装载了可以武装一支雇佣军的军火去交易;再比如,被那个混蛋海盗抵死纠缠。大抵这十一年来,只有思念还一如既往……抬头仰望天空,蓝的跟海一样,没有一抹云。很想也问一声:你在天堂还好么?随即又失了笑,像他们这种人,其实是上不了天堂的吧?若真有来生,该到哪里去找他……在心底喟然一叹,听到身后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萧冥羽将钱夹收回口袋,转过身来。过来的是萧冥羽的亲信助手,靠近之后躬身说道:“二少爷,那个海盗又出现了。”“这次又是在哪里?”那个西班牙裔海盗就像是不散的冤魂,找他的时候他躲的无影无踪,办正事无暇顾及他的时候,他又屡屡出现捣乱。“就在维亚号后面二十五海里处,距离还在拉近。”维亚号,就是他们这艘运输蔗糖的货轮。“知道了,让全体船员戒备。”萧冥羽有些头痛。他知道那个海盗不是冲着船上的东西来的,毕竟这里不是亚丁湾,但他始终是海盗身份,还是不得不防。转身回了他自己专用的船舱,有些疲惫的倒在床上,卸下强势的伪装后,心累的好像秋尽的枝头,一片光秃秃的凄凉。床头的海事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萧冥羽懒懒的接起,只喂了一声,便沉下脸来。电话那头,正是那个无赖海盗,他总是无孔不入的不断骚扰。“宝贝儿,停船!赶快停船!”自取中文名字叫小白的海盗船长语气分外急促。萧冥羽却并未上心:“你想死也不用急在这一时,等我忙完了正事会成全你的。”重重挂了他的电话,起身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喝的。那个该死的海盗,明知道自己对他没有半分兴趣,却还是令人头痛的不断纠缠,他真欲杀之而后快。房门此时被有节制的扣响,得到萧冥羽的示意后,沉稳的助手稍稍有些气喘的进来,脸上看起来多了丝不多见的慌乱:“二少爷,船长请您去一下机舱驾驶台。”意识到或许发生了些什么小麻烦,萧冥羽也不多问,率先走往操舵室。他这货轮上装的不仅仅是蔗糖而已,稍有差池便不是小事,否则他也不必亲自押送了。快步走进操舵室,二副、三副以及轮机长都在,船长正在校正航向。萧冥羽的面色一下凝重起来,大家都这么郑重其事的聚集在这里可绝非什么好预兆。“出什么事了?”萧冥羽谨慎的开口问道。一向幽默的希腊籍船长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爽朗笑声,只用纯正的希腊语告诉萧冥羽,他们接收到了一个断续模糊的信号,好像是求救信号,但不确定,目前信号已消失。“这有什么问题么?”他们只是一搜“货轮”,又不是海上救援中心的,萧冥羽不明白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船长正要开口,拿了航海日志回来的大副也进了机舱,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水手长。大副是s省人,有着梁山好汉般的直率性子,萧冥羽知道别人要酝酿许久措辞的话,唯有他可以省略一切修辞直奔主题。大副果然没有让萧冥羽失望,直言不讳的告诉他,维亚号十分钟前也开始出现了问题,似乎正在慢慢的失去了控制,程度还在不断恶化中。目前船正以每小时二十六海里的速度向着北纬25度,东经142度的坐标点被吸过去。“怎么会这样?那是什么地方?”萧冥羽表情依然镇定,语气却有了些许难掩的紧张与不安。大副跟船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次由跑船经验丰富的希腊老船长开口告诉萧冥羽,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三角,一个跟百慕大三角一样,同有着的魔鬼三角之称的恐怖地带!“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满舵避开!”“现在就是左满舵,但丝毫不起左右。”船长一指控制台:“请允许我请求救援吧,在事情变得更糟以前。”轮机长等几个人均一脸期待的看着萧冥羽,后者却微微低了头,用长睫毛掩住目光,杜绝几人对他决定的猜测。这船上装载了什么,船长是心知肚明的,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关键时刻,呼叫救援意味着自投罗网。如果在这里被查获,应该会由日本海上保安厅负责吧?虽然可能会有些波折,造成一些经济上损失,但凭他们家族的势力,应该可以把损失控制住可承受的范围内。凝眉思索了片刻,萧冥羽终于抬起头来,对船长轻轻点了点头。船长得到默许,忙打开通讯器。然而尚未来得及呼救,里面反倒先传来一阵强烈的电磁波干扰声,刺啦刺啦的噪音,直刺耳膜,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捂住了耳朵。与此同时,船身猛烈的一震,随即剧烈的摇晃起来。几个人顿时摔在地板上滚成一团,时间在这种慌乱和对未知灾难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大约过了三分来钟,摇晃才渐渐平息下来。在地上像摇元宵一样滚得头晕眼花的几个人都惨白了脸色,半天才从地板上艰难的爬起来。先回过神来的船长忙去检查通讯设备,却发现包括海事卫星电话在内的所有通讯设备或者已损坏或者无信号,均已无法使用了。这意味着,他们在这艘货轮上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完全处于与世隔绝的窘境中。轮机长的头被磕伤了,血流过半张黝黑的面庞,加重了不安的气氛。萧冥羽强自镇定的安抚着几人,并让三副扶着轮机长去船上的医务室包扎。他们两个人刚离开了操舵室,一名水手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惊慌失措的报告说主机故障,即使现在找到锚地也无法抛锚,只能在海上漂浮,而且海面突然升起了大雾!事态好像超出了想象中的严重,但萧冥羽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大雾的说法,因为不久前他还在甲板上站过,外面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大雾,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突然出现,怎么听都像天方夜谭。带着那种不能置信心情上了甲板,等萧冥羽亲眼看到,才目瞪口呆的被某种可以称之为恐怖的景象深深的震撼了!眼前的雾浓的就像蒸汽,一步之外的距离,彼此的容貌已经完全无法辨清。甲板上再也感受不到一点风,就像被裹在一团云中。苍穹与海面,全然在视线中彻底的消失掉了,唯有水手们惊慌失措的尖叫生,诅咒声以及祷告声,声声入耳。“怎么会这样……”喃喃犹如自语,萧冥羽几乎算是摸索着向前迈了两步,就在这没有回过神来瞬间,船身突然以逆时针方向在原地旋转了起来!起初转的还较为缓慢,就在萧冥羽以为是水中有什么东西推动了货轮的旋转时,船的转速已经快的超出了想象。大家之前的反应全都是压低身子趴在甲板上,然而巨大的离心力却开始不断的把甲板的东西甩出去。先是些比较轻的篷布之类的物件,然后便不断有人被甩离甲板坠落海面,一时哀嚎声一片。“躲到甲板下面去!”五千吨位的货轮旋转带动的气流形成了强劲的风势,萧冥羽被吹的只来得及说完这一句却并没有时间行动,便也给甩了出去,亏得拉住了桅杆上悬挂国旗的绳索才没有给直接甩下船。与桅杆成九十度角,身体平行于甲板,随着船体的旋转而飞速转着的身体让萧冥羽像个特技演员,完全靠了双手抓握的力量才使自己不至于被甩飞出去。随着转速的不断加快,萧冥羽完全睁不开眼睛,眩晕感让胃中也翻江倒海起来,忍不住想要作呕。货轮周围的海面上形成了一个逐渐扩大的漩涡,被甩出去的东西越来越多,到最后船体竟开始逐渐瓦解。顶甲板上铺就的钢板被整张整张的掀开,瞬间就被甩的无影无踪。紧接着货轮龙骨传出了裂开的声音,萧冥羽握住绳索的这根桅杆在喀嚓一声巨响后,齐根折断了。多次随父亲出生入死的好运到此终于还是用完了,手中的绳索再也抓捏不住,萧冥羽被高速旋转所产生的巨大离心力给远远的抛了出去。在到达了一个波峰后开始沿着弧线下坠,世界于此时却好像突然安静了,人在死前的那一瞬,脑中是无限清明的。过往的种种全部浮现于眼前,萧冥羽此时唯一想探究的,就是哥哥在飞机坠毁的那一瞬,可曾想到过自己…… 第3章 转过头来,近藤神态平静,只是目光犹如两条蛇信,带着绝狠的阴毒。对付这种不怕死反而怕活着的抗日份子,他偏偏要让他活着!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着!要让他比死还不如的活着!折磨到他崩溃,不信他还什么都不肯说。第三章 死里逃生重伤三天之后,萧冥羽醒了过来。其实早在撞上墙壁的那一下过后,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死不了,不是他求死之心不诚,实在是虚弱的没力气撞死自己。事情往往就是这么荒谬,在你珍惜生命的时候,生活无时无刻不向你展示着生命的脆弱;而当你痛苦到想放弃的时候,生活又会调戏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托前生身为黑道分子久经训练的福,醒来的萧冥羽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先细细的倾听起周围的动静以判断目前的形式状况。身下较为柔软,铺有褥、盖有被,说明已经不是那间阴暗的牢房了。右手觉得有些凉,有冰冷的液体滴注进静脉,再加上特有的消毒水味,这应该是医院无疑。有了这个初步判断,萧冥羽突然多了点信心,虽然他仍浑身酸痛的没有力气,头更是在疼痛之上又加了昏沉的毛病,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总比那个囚牢会多一分离开的机会吧。经过这一次,他算看出来了,人还是争不过命的,老天要是想让一个人死,好好的也会遇到邪门的事,若反之,那怎么折腾也是死不了。就这样,醒过来萧冥羽听出病房内始终有不少于两个日本特务在看守,而且不知道房间外还有没有,加之不了解他所处的这间医院的具体情况,所以一直躺了将近十个小时没有睁眼没有动。机会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到来,萧冥羽判断不出具体时间,但听两个来换班的特务说让病房里的两个人去吃晚饭,他估计应该是傍晚了。两个特务刚出去,就有一个医生带了一个护士来给他换药,头上的纱布被撤换掉,大抵身上的伤也太多了,他又被翻了过去给背上上药。脸歪趴在枕头上转向一侧的时候,总算等到机会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小缝。这竟然只是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这个发现让萧冥羽不由得一阵惊喜。给他换药的两个医护人员偶尔轻声用德语交谈一下他的伤势情况,年长的医生还拿出口袋的钢笔不时在病历上记录些什么。换完药后他又被翻了过来,护士给他测体温的时候,那位有些年纪的德国医生被两个日本特务用比近藤流利一些的中文询问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这个很难讲,也许明天就会醒,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医生给了一个弹性非常大的时间跨度,让两个特务有些暴躁起来,逼着医生再好好检查检查。大概也怕惹麻烦,医生就弯下腰来扒开萧冥羽的眼皮,象征性的照了照。就在这一弯腰的功夫,趁其不备,萧冥羽动作迅速的把医生口袋里那只钢笔给拿到了手。医生和护士走后,两个特务分别点了根烟,就在病床前吞云吐雾起来。萧冥羽不吸烟,甚至还有些讨厌烟味,但此刻也只能忍着。他要等天完全黑下来,两个荷枪实弹的特务轮流打盹的时候,才可能有机会拖着残破的身体仅依靠一只钢笔作为武器来争取脱身的机会。不过只要可以顺利缴到特务手中的两把手枪,萧冥羽觉得就算外面还有几个人他也能摆的平。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应该再睡一会儿来养养精神,萧冥羽开始有意识的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就在似睡非睡迷糊的功夫,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两个特务蹭的站了起来,拔出手枪一左一右的站到了门两边。“干什么的?”“医生查房。”门外的人闷声回答。“不是刚查完么?”“院长刚从北平请了一位专家来给病人重新检查一下。”把手枪收回腰里,特务打开了病房门:“进……”进字犹未说完,三个穿着白大褂戴了白口罩的医生就一下子全部挤了进来。在两个特务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就被捂住了嘴按在了墙上,两把雪亮的匕首丝毫没有犹豫的抹过了他们的咽喉,至死,两个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萧冥羽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一直在半眯着眼看着,见到三个人小心的放下两个特务的尸体,并努力不让他们的血沾染上白大褂的时候,突然醒悟了什么,也就大胆的睁开了眼睛。“宗坤!你怎么样?”没有亲自动手杀人的高大男子两步跨到床前,关切的握住了萧冥羽的双肩:“让你吃苦了,我们这就救你出去。”说着这话,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杀死特务的两个“医生”从门外推进一张床来,床上鼓鼓囊囊的,掀开上面的白布单,里面赫然又是两具特务的尸体。原来特务在病房内外安排的是双人双岗,萧冥羽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无论他们是谁,至少都是来救这个叫“宗坤”的肉体的,绝对可以信赖。“还能走吗?”那张床上的两具尸体已经被挪到了地上,男人掀开萧冥羽的被子,显然是想让他躺到那张床上去。会意的点了点头,立刻在三个人的帮助下转移到了刚放过尸体的床上,男人拿起病床上的干净被子重新盖在萧冥羽身上,说了句快走,便将床推出了病房。几乎在走廊里小跑了起来,萧冥羽这才发现他的病房是最尽头的一间,要到楼梯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幸而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过了探病的时间,走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床推到楼梯口不能再往下走了,其中一个男人腰一躬,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就将萧冥羽负到了背上。另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握着白大挂口袋里的枪掩护着,飞快的下了楼。马上就到一楼楼梯口了,突然听到了日本军靴特有的沉重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摆手,示意暂停一下,伸头往下面一看,回头压低声音急促道:“是近藤平助!”“去厕所。”刚才在病房里跟萧冥羽说话的男人走在最后,显然是三个人中主事的,立刻拉了一把背着萧冥羽的男人,闪身躲进了楼梯旁的女厕所里。脚步声从他们旁边上了二楼的楼梯,大家才刚松了一口气,一个刚方便完的女护士突然从厕所隔间里出来,一下子看到四个大男人躲在女厕所里,还有两个是握着枪的,下意识的就要尖叫。主事的男人一个箭步蹿上去,在女护士发出声音前,死死的掩住了她的口,并竖起了一根指头示意她不要叫。快吓哭了的女护士红着眼圈的点了点头,男人才放开手,低低的说了声谢谢。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是爱国的,女护士果然没有再喊叫,还主动帮他们看了看楼道里的情况,然后示意他们快走。如果说刚才的脚步还需要掩饰一下,现在就直接是在奔跑了。近藤平助上了三楼立刻就会发现特高课的人死了,他们所剩的时间并不多。德美医院位于德租界威尔逊街的南头,离日本特高课设在此处的一间以经营胶鞋的洋行做掩护的情报室很近,萧冥羽之前受刑和被关押的地方就是那间洋行后院仓库的半地下室。出了医院的大门不远就看见那停了辆美国福特汽车,几个人飞快的把萧冥羽塞了进去。车上有司机,一直没熄火,他们几个上了车,还没来得及关好车门,车子就急速的驶离了威尔逊街。刚刚开出没多远,就听到了后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然而及时的拐过了那个转角,近藤的特务们连个车尾灯都没看到。德美医院三层的小楼看不见了,几个人都长吁了一口气。萧冥羽更是紧张的汗湿重衫,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原本想用来当武器的钢笔。总算顺利脱险,主事的男人忍不住兴奋的一把抱住了萧冥羽:“总算把你活着救出来了!”满身的伤处禁不住这样的拥抱,萧冥羽疼的都产生了眩晕感,但还是勉强自己接受了这种友善,毕竟他们是无意的。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有些话总是要说的了。萧冥羽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却在他紧挨着自己的耳旁轻声的问了一句:“你是谁?”男人明显先是一愣,随即摘下口罩笑道:“我是大海啊!你小子让小鬼子打傻了啊?”其他几个人见状也都摘下了口罩,附和的笑了起来。萧冥羽依次看了看几个人,决定还是将失忆进行到底吧!不论怎样,失忆总比穿越重生那样荒唐的理由听起来可信度要高一些。“我不记得你们是谁了。”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萧冥羽语苦笑了一下:“我也不记得我是谁……”“宗坤,你在开玩笑吧?”大海有点笑不出来了,但又觉得难以置信,所以笑容僵在脸上的样子比较别扭。坐在萧冥羽右边的是背他下楼的男人,此刻一把拍到了他的肩上:“你小子又作弄人是吧?有本事说连曼婷也忘了才算你有种哩!”满身的伤被这种力道的一拍实在很够受,萧冥羽忍住没有呼痛,只是慢慢转过头,特别认真的问:“曼婷……是谁?”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两眼。因为他们所熟识的那个宗坤,是绝不会拿曼婷来开玩笑的。“宗坤!”大海的眼光在惊诧之后闪现出深深的懊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一把握住萧冥羽的手。 第5章 三天后,果然有人将萧冥羽的良民证送了回来,萧冥羽要曼婷打点好了行装,第二天就赶往了北平。没想到一路还挺顺利,大抵是抱着韬世的缘故,没人觉得带着女眷孩子的人会是在天津被日本宪兵队到处搜捕的要犯。几天的颠簸一直到了汉口,萧冥羽带了曼婷和韬世弃车登船,沿汉江逆流而上。“爸爸,重庆也下了好大的雨吗?街市上也要划船吗?”抱着韬世站在甲板上,江面笼着薄雾,湿气很重,感觉的确是像要下雨了。萧冥羽心里还残留着海上那次致命劫难的阴影,一时盯着江面出神,冷不防被韬世拍了拍他的脸,问的一派天真。“傻孩子,哪能到处都发洪水呢!”曼婷接过了话茬,她是个温柔娴静女人,因为是童养媳大了丈夫几岁的关系,总是常常把“顾宗坤”和韬世当成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来看。“重庆的街上没有船,而且,我们要去得到地方也不是重庆。”后面半句话,萧冥羽是对曼婷说的,而曼婷果然也因为这句话吃了一惊。“不去重庆?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曼婷的心,近来总是有着隐隐的不安。“我们去延安。”这个决定不是临时起意,作为一个从西元二零一一年穿越到民国二十八年的灵魂,萧冥羽想他还知道怎样的决定是对这母子更好的选择。国统区和解放区,对于他来讲,已是不必思考就能做出正确结论的选择题。“延安?”曼婷有些犹豫:“听说那里环境很苦,住在窑洞里……”“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够平安的在一起,环境苦一些有什么关系呢?”萧冥羽无法解释其他,他本人一向没有什么政治信仰,只是想为这对母子找一条趋利避害的道路来走罢了。一家人在一起对曼婷来说是个甜美的诱惑,她一直知道丈夫生的好看,读书时就有过女同学向其表达爱慕,只不过听说他已娶妻生子才退缩了。相对那些女生,曼婷不止略为平凡了些,到底还大着丈夫三岁。即使丈夫一心扑在抗日上,对她也一向极好,可女人该有的那些不安她还是会有的。尤其是这次出事以后,丈夫一直没有碰过她,起初的两个月还可以说是因为伤重不便,可后来好了些也还是……所以现在听到萧冥羽说一家人在一起这种话,让她的心总算是安下来些。曼婷释然一笑:“我听你的。”船在对未来的一片茫然未知中,终于到了汉中码头。这里北上,穿过西安可以到延安;南下,穿过成都可以到重庆。船在码头停稳,旅客们开始陆续下船。萧冥羽拎着皮箱和曼婷一人牵了韬世的一只小手随着人流往下走,结果脚刚踏上地面,就听到后面一声热切的招呼。异地碰到熟人的感觉对萧冥羽而言是突兀的,毕竟“顾宗坤”的故知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一家三口转头去看,原来也是从这艘客船上下来的一位穿了身笔挺西装的旅客。“是晋年表哥!”曼婷认出那人,顿时一脸惊喜,快步迎了上去。萧冥羽牵着韬世的手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将给他带来在民国生活的重要转折,以至于使他和那条原本应该光明些的道路彻底擦肩而过。第五章 误入军统他乡遇故知可谓人生四喜之一,更何况这位故知还是自家亲人,曼婷当即开心不已拉着王晋年说先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好好聊聊。王晋年已经有朋友帮他在市区订好了旅店,就雇了三辆人力车和萧冥羽一家三口同去了那家旅店,到了之后还慷慨的为他们三口也多开了一个房间。选了个离天主堂不远的一家小酒馆坐下,王晋年热络的问起他们三口怎么也到大后方来了。彼时萧冥羽头上的伤刚好,气色还是很差,曼婷见他表哥不是外人,就把自己丈夫在天津被日本宪兵队通缉的事情跟王晋年说了。看着山河破碎国人被欺,但凡有三分血性的男儿都不甘心做亡国奴,王晋年当即表示他这次从奉天来这里就是了为了报考由洛阳迁至汉中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一分校,即黄埔军校第一分校。“表妹,你赞不赞成让宗坤跟我一起去报考军校,将来扛枪杀敌上前线?”王晋年没有问萧冥羽,却直接问了曼婷。停了给韬世夹菜的筷子,曼婷半天没有放下,眼睛在萧冥羽身上转了三圈,才将夹起的一块鸡脯肉慢慢放到了儿子的碗里。“国难当头,好男儿理当报国杀敌,宗坤一向有志于此,我怎么会反对呢?”“好!我素知妹夫的抗日之志,先前因为你们一家都在沦陷区,若提出此事,留你们孤儿寡母在天津妹夫定然不放心。现在好了,等我们报考了军校,你们母子或先在汉中安家,或送你们到陪都安顿,总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上前线了。”王晋年很是兴奋,举起了手上的茶杯:“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们夫妻一杯。”碰杯的三个人各有心事,萧冥羽始终没有太多话。王晋年已经听说了他头部受伤丧失了记忆的事,也没有追问太多。稍显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了旅店,王晋年倒是体贴的说他们夫妻应该会有些体己话要商量,就将韬世领到隔壁房间跟他去住了。傍晚时分,萧冥羽洗漱完毕进来,曼婷已经换好了一件上好的真丝睡衣上了床,他甚至还闻到种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眉头几不可察的皱过一下,萧冥羽掀开另一侧的被子上了床。女性特有的柔软带着幽幽体香轻轻的向他靠了过来,曼婷枕到了他的肩头上。作为一个顶着人家丈夫十八岁年轻身体的二十七岁灵魂,萧冥羽不可能不明白某些暗示性肢体语言所代表的含义。他很想努力替“顾宗坤”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撑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谋一份安定的职业养活好她们母子,可以让那个爱国青年的亡灵不至于太过揪心惦念而死不瞑目。可唯有这一样,他真的做不到……喜欢男人,是十六岁那年就确定的了事实,和曼婷躺在一张床上,他已经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至于其他,更是不必提了。“赶了这么久的路,都累了,早点睡吧。”拍了拍那只搭上自己胸口的柔荑,萧冥羽将它轻轻放回到曼婷自己身旁。明显的感觉到曼婷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拉熄了床头的台灯。黑暗中,萧冥羽平躺,曼婷背对着他侧卧,安静的让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同床共枕的尴尬,让萧冥羽认真的考虑起王晋年的提议,如果去读军校,毕业后去前线打仗,这样“无能为力”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了吧?当兵既可杀敌报国,完成“顾宗坤”未能完成的志愿,又有军饷可以养家糊口,也未尝不算条出路。第二天一早,萧冥羽夫妇才刚起来,王晋年就带了韬世来敲门,叫他们一起去吃早饭。这顿饭吃的好像很赶时间,萧冥羽的饭碗还没撂下,王晋年就忙不迭的催着他一起去学校报名。虽然觉得王晋年催的有些过分的急了,但考虑到他在奉天日本人眼皮底下压抑了那么久,亲眼目睹了东三省在日军铁蹄的践踏下千疮百孔的惨状,抗日热情高涨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想也就没有多问,匆匆告别了曼婷就跟着王晋年上路了。萧冥羽被王晋年带到了馆子街十八号,看到了一位戎装笔挺的国民党军官,王晋年跟那位军官似乎是熟识的,两个人撇开萧冥羽先热络的私聊了起来。没聊多久,那位军官要萧冥羽跟他去照像馆先拍照片,王晋年跟他解释是报名用的。拍完照,三个人依旧雇了三辆人力车奔着东门出了城。一直走了很久,又穿过一片橘园,萧冥羽也没看到想象中应该很神圣的黄埔第一分校在何处,反倒被带到了像是破落地主庄园的一处三个庭院相连的院落前。院落门口有军人站岗,旁边挂着个牌子,写着“战时游击战术干部训练班”。这里难道是学校的报名点?萧冥羽只在心底胡乱揣测,他对那个年代的历史实在知之甚少,只知道战时很多学校从沦陷区迁往内地的国统区作为临时校址,大概条件就是比较艰苦的。下了人力车刚要跟着那个军官往里走,王晋年突然一拍脑袋说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要回城去办,让萧冥羽先跟着那位军官进去。当时萧冥羽也没多想,还问了一句用不用自己帮忙之类的话,被王晋年婉拒了。等他进了那所院落以后,再想起自己对这个晋年表哥所表示出的友善,都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一走进院落里面,萧冥羽发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还有便衣在院内巡逻。那个领萧冥羽进来的军官自称叫王召武,一上来就收走了他身上除了那只从德国医生身上偷来的钢笔以外的所有东西,然后发给了他一身军服。当天下午,萧冥羽就坐进一间差不多有三十多人的教室里,王教官先宣布了十条纪律。其中包括:不许把真实姓名和住址告诉他人,训练期间不准请假出去,不准写信不准会客不准跟同学聊天等等等等,最离谱的是不准理发洗澡剃须!被命令写一份详细的自我介绍后,王教官让每人都起一个化名,并告诉告诉他们今后在训练班只许用自己的化名,并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纯数字的代号。不必再叫“顾宗坤”这一点虽然正中萧冥羽的下怀,但却让他彻底糊涂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奇怪的学校啊?居然进来了就出不去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曼婷和韬世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大概唯一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顾宗坤”家境殷实,当初贱卖了产业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钱都由曼婷带在身上保管,一时她们母子的生活还不至于没有着落。晚上,一个班的学生挤在一间铺了两排草垫的地铺上,每人只有一米左右的宽度,因为不允许私下聊天,所以大家都很安静。萧冥羽躺在那里想自己肯定是被王晋年给骗了,这里压根就不可能是什么黄埔分校!迷迷糊糊想了大半夜睡不着,还听到有人蒙在被子里偷偷的哭,萧冥羽天放亮了才打了个盹。结果刚合上眼,一声尖锐的哨音就响了起来。刚是早上五点半整,起床哨吹过之后就是升旗,紧接着是只有五分钟的统一吃饭时间,饭前饭后还要听口令集体立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疏忽轻慢。吃完饭便正式上课了,上午四小时,下午四小时,晚上还有加课,课时排的非常满。课程一开讲,萧冥羽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密码学、情报学、兵器学、电讯学、药物学、射击学、爆破学、擒拿术、化妆术、行动术、摄影术、邮检术、暗杀术…… 这里,赫然是一个特务培训班!误入了特务训练班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萧冥羽发现这里很多课程是针对中国共产党的,而且全部都是些反共宣传。凭着一个非中国籍的不纯粹的中国人的那点有限的历史知识,萧冥羽总算对这个训练班有了一点模糊的记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军统局曾开办过无数个特务训练班,但专门针对苏区搞破坏行动的特务训练班却只开过一个,应该就是他现在所处身的这个汉中特训班,简称“汉训班”。 第7章 秃鹫已经为他点下了一杯咖啡,现在已经半冷了。“你迟到了。”脸上满是柔情蜜意的笑,像是约会中等待情人的幸福小女人,出口的话却是跟脸上表情很不协调的指责。“对不起亲爱的,我来晚了。”在秃鹫对面坐下,拉起她的手背送到嘴边吻了一下,萧冥羽压低声音:“出来时借口去书局,有人让我帮忙买本画报,买画报时错过了一趟电车。”秃鹫扫了一眼萧冥羽放在桌上的《良友画报》第一百五十一期,刚要说什么,白俄侍者送上了一个燃着十八根蜡烛的蛋糕来。“生日快乐!”秃鹫一脸甜笑,从小坤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了萧冥羽手中:“送你的生日礼物。”萧冥羽立刻做惊喜状将那个礼盒拆开,是一支看起来非常昂贵的钢笔,旁边的白俄侍者看得一脸羡慕。等那个白俄侍者离开,秃鹫瞧了眼四下,悄声说:“钢笔枪的有效射程只有不足十五米,一定要近距离射击。弹头上已经被淬过剧毒,不是要害部位也不要紧,枪声一响我就断电,你趁乱出去,我们街口的车上见。”“知道了。”萧冥羽点点头,谨慎的将那支钢笔插进大衣里面的上装口袋。这对儿看似热恋中的情侣在咖啡馆消磨了半个多小时后商量着要去看电影,走得时候萧冥羽殷勤的帮秃鹫穿上了外套,从侍应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外套时还给了白俄侍应五块钱的小费。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在静安寺路的大光明电影院前停下,周末的晚上大光明门前总是会有很多的车子。这家影院以播放映好莱坞的进口电影闻名,来这里的不是洋人就是些社会名流,否则听不懂洋文,久而久之来这里也成了某种身份的象征。九点一刻的这场电影还有几分钟就要开演了,大部分观众都已经入场,秃鹫也拿出预先买好的票和萧冥羽入了场。忙着找座位或是抓紧时间在开场前吸支烟的观众很多,放映厅外到处是人。萧冥羽将外套、礼帽等一会儿可以用来改变形象的工具都交给秃鹫,只检查了下上装口袋里的那支钢笔,对秃鹫暗示性的点了下头。秃鹫也回以眼色,两个人分头行动。看秃鹫去了配电室的方向,萧冥羽转过楼梯上二楼的豪华座寻找他此行的目标——梅机关派住76号的日本宪兵队头目谷口健一。这个手上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在特务机关内杀人无数,就在不久前的十一月底还和76号的特务们设计刺杀了时任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长的爱国进步人士郁教授。插了日本国旗的豪华包座周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彰显了日本人在中国的特殊地位,眼前的一切无不刺激着已把自己彻底装入“顾宗坤”这个爱国青年躯体里的萧冥羽的灵魂。十五米以外,萧冥羽看到了那个谷口,之前早将他照片上的样子烂熟于心,现在距离虽然较远,但电影还未开演,灯还亮着,萧冥羽一眼就将他那张极富特色的狐狸脸给认出来了。又往前走了两步,立刻有便衣特务上前阻拦,告诉他这里是只有日本人才有资格坐的豪华座位。萧冥羽自称是来自京都的日本商人,跟他们用日语聊几句没露出什么破绽才被放过去。十五米、十四米、十三米……在离谷口还有六、七米的地方,特意选了个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谷口就在他斜前方两排的位置,这个位置萧冥羽很有把握可以把子弹射进他的太阳穴。状似无意的扫过剧院曲线流畅的圆弧穹顶时,萧冥羽已飞快的为自己选定了一会儿逃离的路径。现在,一切就绪,只等灯黑下来就可以下手了。手指不动声色的移动到口袋的位置,悄悄将那支钢笔枪握在手里。就在放映厅黑下来的那一瞬,钢笔枪中的子弹已经射了出去。正在热映的《乱世佳人》影片才刚出现片头,微弱的光亮已经足够萧冥羽看到谷口倒下去了,只是他没想到钢笔枪没有握力的地方,子弹射出后后坐力使得整支笔脱手向后飞了出去!珰的一声撞在了后面不知哪排的椅背上,惊动了不少人。此时谷口的死已经被周围的特务和几名日本宪兵发现了,立刻操着日文大叫着有刺客,快开灯!听到他们这么一嚷,放映厅里立刻乱成一片,大家争先恐后的往外跑。萧冥羽等不到秃鹫切断电源,也只好随着混乱的人群往外冲。结果刚跑到放映厅外,电源非但没有被切断,反而灯光大亮起来。一切,都好像是预先准备好了的。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端了枪站在外面,将跑出来的观众都堵在了楼梯上,萧冥羽还站在二楼和一楼的楼梯拐角之间。边将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寻找着抽身的方法,边退向后面不起眼的位置,萧冥羽正思量着事情怎么没有按照计划好的发展,一抬头竟然看见谷口健一毫发无损的从放映厅里走了出来!站定在楼梯最上面的谷口手里还在玩弄着那支一次性的钢笔枪,而他身后被抬出来的一个76号特务却穿着放映前萧冥羽看到的谷口穿的那件绿军呢大衣,太阳穴的位置尚在往外汩汩的流着血。难道……中了敌人的圈套?萧冥羽觉得热血一凉,没能暗杀成谷口还在其次,如果中了圈套,说明他们的行动敌人已经知道了,证明军统内部肯定是又出了叛徒。这对他的处境无疑是非常不利的。人群里还有很多租界中的外籍人士,最初的骚乱过后,洋绅士们用母语抗议起日本人无权把他们全部扣留在这里。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本在公共租界内还不能完全为所欲为的肆意抓人,他们的行动要跟租界的工部局沟通后由工部局派租界巡捕协同抓捕参与政治的人员。而今天,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很快,公共租界内警务处处长便亲自出面说电影院内有人参与政治暗杀,要求大家拿好证件和座位票,配合检查。看了看手里根本不是二楼座位的电影票,萧冥羽已经退到了一对身材高大的外国夫妇身后。所有人被堵在楼梯上,上下皆不能行,势必要挨个接受检查。难道要这样坐以待毙么?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萧冥羽忽然发现身后有一扇用来给楼道采光照亮的气窗,位置不高,就在他腰部上下,虽然不算大,但给他出入是没有问题了。试了一下,窗子可以很轻松的打开,而前面刚好有一对身材高大的北欧夫妇成为了他绝佳的遮蔽物,如此逃生机会可谓天赐,萧冥羽当然不能错过。动作麻利的出了窗口,这里到地面大概还有四米多的距离,用手撑住窗台将身子放下去再跳,又可减少自己身高的距离,那么剩下的高度应该就不成什么问题了。萧冥羽把自己挂在窗台上刚要松手跳,却发现一队的日本宪兵正往这边跑,好像是要把整栋剧院围起来,以防有人从窗口逃跑。时间紧迫,要么跳下去,要么钻回去,但两种方法的下场无疑都是被抓住。萧冥羽把心一横,壁虎一样贴在墙上,扣住墙面大理石的缝隙,把自己荡到了旁边相邻的另一个窗子前。顾不得里面会是什么地方,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了。结果不外乎是逃得掉或者被活捉,到底会怎样,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第七章 异世初见刚打开那扇小窗,下面忽然有日本宪兵拿了手电向上面照,萧冥羽来不及向里细看,直接就跳了下来。也搭着动作太急没调整好姿势,这一下与其说是跳下去的,倒不如说是掉下去的。看来老天是不想亡他,摔他时还安排了一个肉垫,萧冥羽掉下来后以相当诡异的姿势坐在一个人大腿上,而这位原本是坐在马桶盖子上吸烟的。这里原来是电影院的洗手间。马桶盖子不堪承受突然猛增的重负在两个人身下发出悲壮的碎裂声。而那位被突如其来的重物砸在腿上,手指间的香烟早就掉到了地下,连惊带砸后正面目扭曲的盯着身上的萧冥羽。还好,窗子不高,否者难保这位的腿此刻不是断的。“嘘!”知道人受了惊吓下意识里会恐惧尖叫,萧冥羽第一个动作不是从那双大腿上站起来,而是就着跨坐他身上的姿势,先捂住了那人的嘴。听了听没有洗手间里没有其他动静,这才慢慢拿开捂着那人嘴的手。那人的模样在萧冥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冲进了他的视野,只在这一看之间,他整个人都楞在了男人身上。眼前的男人,和前世的哥哥幽羽,竟是那么像……像到他几乎情不自禁就要将“哥哥”二字脱口而出了……男人还没由从天而降的俊美青年的“投怀送抱”中缓过神来,就被那堪称“深情款款”的目光给弄迷糊了。两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就这样对视了足有半分钟之久,直到他们所呆的这个厕所隔间的门被拉来,这才回神。开门的幸好并非76号或者日本宪兵队的人,而是个几乎带着些脂粉气的奶油小生,气喘吁吁的好像有什么急事:“学长今天这里出事了,我们还是——你们!?”开门时话已说了一半,等到真把门全打开看到里面的情景时,话头收不住,直接变成了最后高八度的两个字。萧冥羽知道如果因为浪费了宝贵的逃命时间被抓住才是自己咎由自取呢,这才赶忙从男人身上跳起来。他这一动不要紧,男人身下已经被压碎的马桶靠着刚才受力均匀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这下彻底支持不住,劈里啪啦的都碎进了马桶里,男人也赶忙站起来。 第9章 转身又踱回来时,突然一道光影穿透朦胧的黑暗晃过他的眼。萧冥羽怕自己看错,忙扑到窗前,果然不多久,两长一短三下有规律的手电光再次闪过。这下肯定不会错了,萧冥羽连拖鞋都脱了下来,赤着脚悄悄的下了楼,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隔着镂花的铁艺门,灯影正闪身在一丛冬青后面,见萧冥羽出来,递上一本东西。“秃鹫给你的,我也要离开上海,最近一切行动取消,秃鹫说等风声过了会有人来主动联系你。”交代完这几句,灯影不敢多做逗留,很快的离开了。萧冥羽握着那本东西悄悄的回到楼上自己房间,拉严窗帘打开台灯后才发现那本竟然是自己帮芳婶买的《良友画报》!但他很清楚灯影临走前冒着巨大的风险来送的肯定不会只是一本无所谓的画报而已。翻开中间,画报里果然夹着一个信封,萧冥羽打开信封,里面有两把钥匙和一纸信笺。展开信纸,上面不意外的一个字也没有。将信纸凑近鼻尖稍微嗅了一下,立刻敏感的判断出了写信的物质,他用桌上杯子里的白水将信纸浸湿。很快,湿了的纸上显现出明矾水写的一串非常简单的字迹,除了戈登路上一个地址外,就只有秃鹫供职的那家花旗银行的一个保险箱号。想必是时间匆忙,秃鹫来不及写得更清楚了。将内容全部记下,萧冥羽将信纸连同信封毁掉后,装好钥匙换了身衣服就拿着那本《良友画报》下了楼。“萧先生早!”“芳婶早。”果然是真够早的!本来打算把画报留在客厅就走的,结果意外一下楼就看到了起来打扫的芳婶,萧冥羽不得已放慢了脚步:“对了,芳婶你要的画报,昨天回来晚了,没来得及给你。”芳婶看到画报,立刻丢下抹布眉飞色舞的过来跟萧冥羽道谢,不只这样,她还兴奋的拉着他介绍起良友画报上的那些摩登的封面女郎来。萧冥羽又不好表现出着急出去的意思,只得听芳婶越说越起劲。看来追星是不分年龄的啊!萧冥羽有些头痛的想打断她,却苦无插嘴的机会。大概梁宅实在是冷清的没个人气,平时只有无儿无女的芳婶夫妻在,而他丈夫又是十天半月也难得开口说句话的老实人。芳婶好不容易歹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哪里肯轻易放过,直拉着萧冥羽去看她收藏的那些《良友画报》来:“侬看侬看,老漂亮的啦!”被塞在手里的是一本两年前的旧良友了,为了快点打发了芳婶,萧冥羽假意感兴趣的样子,拿着那本民国二十六年第一百三十期的良友连连称赞封面女郎果然很漂亮,总算哄的芳婶心满意足,这才脱身。被这样一耽误,等出了梁宅,天光早已经大亮了。萧冥羽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乘电车去美资花旗银行。也许是自己过分紧张了,其实到了银行发现之前设想的种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并没有发生,他很顺利的打开了保险柜。然而里面只放了一个精致的木质首饰盒,装了几串项链手链等华美昂贵的首饰。特工职业的敏感却告诉萧冥羽,秃鹫这么紧急的关头临走之前冒险托付的东西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些首饰而已,那么会是什么呢?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先放下,萧冥羽拿起空盒仔细研究了起来。很快他就发现盒子的整体高度和盒子的内容积似乎有些差距,就算拿出里面垫衬珠宝的绒布垫,也还是有偏差。萧冥羽敲了敲盒底,发出的声音证实他猜的没错,盒底果然是空的!翻过盒底,小心检查了四周,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凹槽被注意到,原来盒底的木板是可以被抽出的。萧冥羽有些紧张的将木板打开,终于看到了庐山真面目。盒子里面有一支比利时产的m1906勃朗宁手枪,他在汉训班时试用过,因为整枪全长才为114毫米,是非常小巧利于隐蔽的微型手枪,故而又被称作掌心雷。剩下的一样东西更为重要,是一本军统最新启用的密码本。萧冥羽不敢细看,飞快的放进了贴身的衬衫口袋里。虽然拿到东西的过程很顺利,他却没敢因此而掉以轻心。原本是想一早天没大亮路上没什么人的时候去拿电台的,但被芳婶耽误了,计划只好暂时改变,萧冥羽准备天黑下来以后再去秃鹫提供的那个戈登路的地址。这样一来,剩下的时间就决定随便在公共租界内逛逛,也好彻底确定身后不会有尾巴。萧冥羽一个人在大上海的繁华租界内看了场歌剧,吃了顿西餐,又去摩西路的皮货行一条街给自己挑了件新大衣,一整天难熬的时光总算被他打发过去了。天色渐暗,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萧冥羽看看时间消磨的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往戈登路秃鹫留下的地址走去。路过安登别墅弄口的时候,一辆不是很起眼的黑色别克车驶近停住,下来的一男一女挽着胳膊亲热的进了马路对面的那家上海数一数二贵的西比利亚皮货店。也不过就是无意识的余光扫了一下那两个人,萧冥羽却没来由的觉得那个漂亮女人的脸似乎有点眼熟,不觉就多看了两眼。结果这一看可不要紧,萧冥羽竟在前面街角停着的一辆汽车里看到了昨天晚上救他的那个男人!那个长的酷似哥哥幽羽的男人!刚巧男人又点了一支烟,火光把那张记忆早已融入萧冥羽血脉中的脸庞映亮,想错认也难。急忙闪身在弄口里面,萧冥羽小心的探头看过去。幸好,那个男人坐在车里也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个漂亮女人和跟她一起进了皮货店的中年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女人劈腿来捉奸么?无心于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无聊揣测,萧冥羽正盘算着这样走过去会不会引起男人注意的时候,皮货店的玻璃门突然被打开,刚才进去的那个中年男人直冲出来,飞奔着钻进马路对面的那辆别克车内。与此同时,两个在皮货店门前已经转了一会儿的男人突然拔出手枪向那辆车射击。车子似乎是防弹的,只在车门上留下几点火星后,坐在车上的司机已经飞快的发动了车子,风一样得冲了出去。街上一下就乱了,行人开始四散奔逃。萧冥羽却注意到前面那辆车里的男人将烟蒂狠狠的扔出车窗外,似乎在发泄着某种不满,最后也掉转车头离开了现场。明显这是一起暗杀,萧冥羽直觉的认为,那个酷似哥哥的人,应该和这起暗杀有着某种关系。这样的情形可不像捉奸那么简单,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所暗杀的对象又是谁?自己身上带着重要的东西,萧冥羽不敢多做逗留。那个男人的车子一走,他立刻也跟着街上四散奔逃的人流跑了起来,很快到了他要找的地方。秃鹫留下的地址是一栋寄宿公寓地址,房东是对俄籍的犹太人夫妇,到了那后,萧冥羽说来取顶层阁楼姐姐的东西。见他人长的斯文俊俏,举止文雅有礼,又有房间钥匙,那对年过五旬的老夫妇就很放心让他上去了。顶层的阁楼只有八个平米左右,里面的布置极其简单,完全看不出生活的痕迹。书架上倒是放着不少美术类的图书,加上旁边有画夹和水彩等绘画用品,萧冥羽明白秃鹫将这里被伪装成一间小画室。窗下的书桌上放着只陶瓷花瓶,里面插着花朵已经半凋零的梅枝。旁边就放着那部萧冥羽辗转带来上海的电台,依然像部收音机一样,被大大方方的摆放在书桌上,盖了一块明黄色的纱巾聊以遮灰。萧冥羽立刻把纱巾拿下来,将电台搬到桌边,那个用来装电台的小手提箱也还在桌下,他重又将电台装进去后拎着下了楼。身上的几样东西好像定时炸弹,哪一样被76号的特务或者日本人发现都够他死上几回的了。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着,直到顺利的回到了万宜坊108号,萧冥羽才稍微踏实点。虽然梁鸣士几乎从来不到这里来,但这里毕竟还是他的产业,电台放在一个行将成立的汪伪政府要员的家里要保证不被发现真成了一个伤脑筋的问题。萧冥羽正想着应该将电台放在哪里的功夫,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探头从窗口看下去,果然有一辆汽车停在了梁宅门口按着喇叭。梁鸣士过来了么?慌忙把电台也像秃鹫一样直接摆在了桌上,好在那就是一部收音机的样子,只要不打开来听一般也不会露馅。收拾妥当后萧冥羽也下了楼,芳婶已经去开门了。萧冥羽应聘那天见过梁鸣士,想他这么晚过来应该不会是冲着自己而来。即便是,那也应该只是查查自己烟馆的账目做得如何而已,因此倒也没有太担心。第九章 冤家路窄萧冥羽一只脚刚要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步入客厅,芳婶已有说有笑的引了一个人进来,抬头看见他,忙热情的介绍:“甥少爷,这位就是新来的萧先生。”客厅里吊着垂花型的水晶大吊灯,通明的灯火把个客厅照得雪亮,萧冥羽和那位甥少爷四目相对的瞧清楚彼此之后,两个人就都是一愣。难怪昨晚这个男人在日本人面前会那么有面子,原来他就是林耀庭啊!恍然大悟的萧冥羽一只脚还在台阶上,一时就钉在哪里,不知是该上去拿那把藏在枕头下面的掌心雷,还是该下去直接冲出梁府。比之他的一脸纠结,甥少爷林耀庭的表情却很快从惊讶变成了玩味。“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快走两步,林耀庭就站在了萧冥羽的面前,倒免去了他挣扎着要怎么办的烦心:“我只当昨日一会后再不得机会相见了呢!”这两句说的声音颇大,芳婶只道他们两人是熟识的,就上来问甥少爷要不要吃宵夜。“准备点萧先生喜欢吃的吧,我们一起吃。”林耀庭的话是对芳婶说的,眼睛却是一直盯在萧冥羽身上,只像要把他那身湖蓝的长衫盯透看穿一般。 第11章 萧冥羽是在一声房门响中醒过来的,抬头一看,林耀庭果然不在书桌后面坐着了,心里暗叫了一声糟,跳起来直奔三楼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客房本来不大,推开门一目了然,林耀庭却不在这里。萧冥羽正困惑的当口,后面卫生间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他一回头,正看见林耀庭拿一条雪白手帕擦着手出来。“呦?这是准备回房睡了?”将萧冥羽的紧张看进眼底,林耀庭明知故问。“甥少爷没睡我怎么敢先睡,回来找点东西而已。”萧冥羽说着话就关上了房门。“今天就先对到这吧,我困了。”说完这句,林耀庭自顾自的回了他的大卧室,倒把萧冥羽自己给扔在了楼道里。难得心情恶劣到这种程度,恨不能对着林耀庭的房门比出中指,萧冥羽在心中不雅的问候他家户口簿上的所有亲人。回了自己房间,萧冥羽再次确定了林耀庭只是想逗弄自己而不是想揭穿的目的。虽然不知道原由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得快点离开梁宅。毕竟身份在林耀庭面前算是暴露了一大半了,即使他现在不揭穿,难保哪天不高兴就把日本宪兵带来了,他可不能冒这个险。把随身的东西草草收拾了一下,现在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样子,萧冥羽小心的把门锁好后和衣躺在了床上。他得白天走,没有落脚的地方,拎着个电台天不亮满租界找住处实在是太危险了。白天还好点,至少不会显得那么可疑。这么想着,萧冥羽很快就睡了过去。也是太乏了,这一觉远睡过了三个小时,一睁眼满室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睛。萧冥羽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等适应点了才从床上坐起来。迷糊着瞧了一眼手表,好么,都快九点了!突然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太对的地方,昨天他喝完那杯咖啡后没有一点提神的作用,倒更像催眠,虽然中间因为加入军统后的敏感醒过来一次,但回房后还是睡的超出了一般的沉。一翻身跳下床,萧冥羽先检查了一下房门,确定没有人进来过才安心了些。又探身到窗口下往楼下看了一眼,林耀庭的车还在。他还没走,自己就先走不了,这让萧冥羽起晚了的精神压力也多少减轻了点。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萧冥羽站在林耀庭房门口听了听,没有声音,难不成还在睡着?几步走到楼梯处,萧冥羽扶着栏杆往下瞧了一眼,本是想看看芳婶夫妇在不在客厅。芳婶酷爱拉着他闲聊,林耀庭要是一直睡着那自己现在走也无妨,关键是别让芳婶碰上拉着他才好。可这一看心就凉了半截,那位甥少爷正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没惊动他,萧冥羽依然是悄悄的转了身,准备先回房间再等一会儿。忽然哗啦一声,林耀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内容,将报纸往旁边一甩就起身快步出了门。外面传来汽车发动的引擎声,萧冥羽正窃喜中,林耀庭又风风火火的进来拿了次外套。萧冥羽的第一反应是只要车子一走,他也回房拎了东西就走,可等芳婶不知道追出去问了句什么又回到厨房后,他又暂时改变了主意。悄无声息的下了楼,拿起那张被林耀庭扔在沙发上的报纸来,看到了一则标题为《静安寺路匪徒枪击黑牌汽车》的新闻。这份《中x日报》是梁宅一直订阅的,属于维新政府的喉舌报纸,专为日伪唱颂歌,如果他称开枪的人为“匪徒”,那某种程度上就说明了开枪的人应该属于抗日锄奸的义士。萧冥羽拿这报纸把这则新闻又读了一遍,分析过后,他判断出新闻中所暗示的被枪击中了汽车的人竟然是76号特工总部主任丁默邨!再次看了新闻上的案发地点,萧冥羽忽然想起点什么来,这个新闻应该是他昨天去取电台之前碰上的那起刺杀行动吧?当时,这个林耀庭也在场来的,还一直躲在街角的汽车里看了整个经过。从他见到刺杀未成而愤然扔掉烟头的举动来看,这姓林的肯定不是去救丁默邨的,那可能性似乎就只剩下了一个……把包括他从日本人手中救出自己的这些事情前后一联系,萧冥羽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个大汉奸的外甥,会不会并不是个小汉奸?这梁宅据说他也鲜少过来,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昨天傍晚出了这个事当晚就跑来了,难道仅仅是心血来潮?这么一想,萧冥羽忽而不急着跑路了,蹭的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的上了楼。刚到二楼,芳婶听见他的声音从厨房出来问他要不要吃早饭,萧冥羽心中有事,怕芳婶又找他闲聊,忙说昨晚宵夜吃太饱了还不饿。敷衍完芳婶,萧冥羽直接上了三楼,站到林耀庭门前。他不需要刻意避人耳目,这楼上几乎是他自己的天下,平时绝对没有人上来。伸手扭了扭门把,不意外是暗锁锁着的,这也是细想起来林耀另一个可疑的地方。梁鸣士也不常来这所宅子,但他在这里的房间每隔上两天芳婶都会照例打扫一遍。按说林耀庭的房间也完全可疑经常打扫一下,但萧冥羽问过芳婶,林耀庭曾以“不常来,不需要那么麻烦经常打扫”为由拒绝别人为他打扫,并且亲自拿着钥匙,连别人偶尔为他晾晒一下被褥的提议都拒绝了。萧冥羽现在细想起来,林耀庭房间的神秘度一点都不亚于他的房间!回房拿来秃鹫留下的那些珠宝中的一枚钻石胸针,把细长的针尖捅进锁眼中,挑挑拨拨,几秒钟的功夫门把已经可以转动了。推门进去,萧冥羽先悄无声息的把房门关好,才回身打量这间居室。到底是主人房,足有萧冥羽住的那间四五倍之大。只可惜许久不肯开窗通风的缘故,曳地的丝绒窗帘也半遮半掩的,白白浪费了那个偌大的晒台不说,也使得房中的空气和光线都不是特别的好,不过萧冥羽倒闻到了一股紫罗兰的清幽香气。大致上扫了一眼,从衣柜到床头柜等满堂家具都是小叶紫檀打造的,连那张两米多宽的大床也是纯紫檀的。萧冥羽还以为林耀庭那样西装皮鞋的西式装扮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洋派人物呢,想不到这卧房布置的如此东方。绛红色的墙纸再配上红木地板,使得屋子整体色调有些偏暗,多少让萧冥羽感到有点压抑。床头柜上放着个二十公分高玻璃瓶子,里面还有多半瓶的淡紫色液体,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竟然是这个时期产自巴黎的某款香水,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萧冥羽还真没有听过这个牌子。想来林耀庭也是嫌这房中气味不怎么好,昨晚睡前喷下了这款花香型香水。萧冥羽连衣柜也打开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结果除了一件海虎绒的大衣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姓林的果然不在这里长住,东西少的可怜,柜子里也并没有想象中藏东西的暗格之类的。一无所获的萧冥羽又转战到主卧带有的洗手间内,在浴缸周围敲敲打打了一番,结果没有任何夹空的迹象。移开林耀庭的牙具把洗漱台做了彻底的检查仍是毫无发现后,他不得不沮丧的放弃。站在盥洗台前,萧冥羽对这镜子里“顾宗坤”叹了口气。镜子里的人头发已经很长了,他当初有些刻意的想留长一些,以便遮住近藤平助留在他额头那条鞭伤,不过现在痕迹已经快看不见了,也许应该去理个发了。手按到洗漱台的左角边缘,萧冥羽身子贴近些镜子,单手撩开额前碎发,想再仔细看看那道伤。不想按着洗漱台的手指弯过碰到侧面,有一个微微凹进的地方带来不一样的触感。敏感的意识到什么,萧冥羽躬身看了一眼后果断了按下了那个小凹处。刚才照过的那面镜子悄无声息的自己向外弹开了,露出了里面一个洞来。萧冥羽站直身子,只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就立刻兴奋了。无需拿出来,他已经清楚知道那是什么,里面竟然也是一部电台!哈!这才真是有趣了,昨天特务总部的主任被行刺,林耀庭就匆忙的赶到了这里。如果没猜错的话,拖着自己很晚不能休息后又特意给自己喝了杯加料的咖啡,想必就是等自己累极睡的沉了听不到他发报的声音吧?现在大家互有对方的把柄在手,萧冥羽立刻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轻轻的又将镜子关回去,萧冥羽的心情如释重负,不管这个林耀庭是哪方面派来的,至少他们的目标——抗日锄奸应该是一致的。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前一晚这位甥少爷会无缘无故的从日本人手中把他救出来了。中午时候,萧冥羽的胃口格外好,吃完饭难得主动陪着芳婶闲聊了起来。萧冥羽本来也算见多识广了,可到了这民国,对于当代娱乐圈的新闻就两眼一抹黑了,结果被芳婶婉转的批评了他年轻人不够摩登后,又给他科普起了上海滩的大明星胡蝶来。虽然“八一三”之后胡蝶去了香港,但作为她的粉丝,芳婶还是能把她演的电影如数家珍的背出来。等说到民国二十一年的那部《啼笑因缘》时,萧冥羽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说自己有那部小说。芳婶识字不少,就问他借那本书看,萧冥羽欣然允诺去楼上拿书。“喏,给你。”刚把那本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交到芳婶手里,梁宅外忽然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萧先生侬真是好人!”芳婶一边高兴的将书搂在胸前道谢,一边跑出去开门。萧冥羽想着今天或许真是梁鸣士来了,也就起身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今天他是一身衬衫长裤的西式打扮,加上心情不错,整张脸上神采飞扬,更显得是个漂亮青年。哪知道殷勤的接出去后,看到竟然还是林耀庭。这次不只是林耀庭自己了,还带来了一个跟班,正帮他从汽车上往下拎两只看起来不轻的皮箱。已经出来了,总不好再缩回去,萧冥羽只好皮笑肉不笑的上前假意帮忙拎了一只箱子:“甥少爷这是替梁先生送东西过来?”林耀庭看了眼他笑得一点不真诚的脸,自己倒是发自肺腑的笑了:“不是,舅舅早把这宅子过到了我名下了,打今儿起我正式搬过来住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萧冥羽的脸彻底绿成了苦瓜。他对林耀庭这张脸有着心理上迷恋,但对这个人却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看到萧冥羽瞬间变了脸色,林耀庭笑的更开心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舅舅说过了,你还照旧在这里办公住宿就好。”第十一章 亦敌亦友林耀庭从日本回来后是跟他舅舅住在日军控制下的虹口那边的。这实在是因为梁鸣士自知他把这汉奸当的太过天怒人怨,时刻害怕被暗杀了,只好躲在日本人的羽翼底下寻求庇护。故而虽然房产一大堆,平日里却是很少敢随便走动的。林耀庭其实早就想搬出来单住了,也一早就看上了万宜坊的宅子,这不像梁鸣士其他公馆那么奢华那么招眼那么惹人恨,环境也还好,他是挺喜欢的。单身汉搬家倒也简单,梁宅里什么都不缺,只带了两箱衣服就住进来了。跟着他进房的男仆帮他把衣服都挂到衣柜里,林耀庭就打发他回了虹口。打开大晒台的门,冬日的冷空气立刻就扑了进来,林耀庭拍拍手上蹭到的晒台栏杆上的灰,对于呼吸到的新鲜空气感到很满意。 第13章 也许,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认真聊一聊。萧冥羽把枪放下,正色道:“林耀庭,我们好好谈谈吧!”不再叫什么甥少爷了,表明他想认真谈的态度。萧冥羽想的很清楚,不管林耀庭是什么身份,延安的,或者第三国际的都无所谓,只要目前大家的目标都是针对日伪的,就完全可以互不妨碍的干自己的事情。“站着谈多累,坐下来说吧。”林耀庭的口气仍没有萧冥羽想要的那种正经,还探身拉了他一把,把他也给拉坐在了床上。“我想严肃的谈!”压不住又有点火大,萧冥羽一把拉下他搭在自己后腰上来回摩挲的手,转头怒视着那个躺在他床上神情一派逍遥的男人。“好、好、好。”林耀庭收回手臂做妥协状:“我也认真的跟你谈件事,我给你换个房间吧?”“为什么?”萧冥羽很是不解。欠起些身子,林耀庭靠近他的耳边语带笑意的轻声开口:“这个房间没有电源线,你的电台要怎么用?”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他压倒,萧冥羽用整个前臂死死的卡住了林耀庭的喉咙,上半身完全压制住了他的身体:“你怎么知道的?”他自问绝没让林耀庭有机会看见过电台才对。下手的力气实在有点重了,林耀庭被憋的满脸通红,非常勉强的才挤出仨字:“看见了。”发现自己下手狠了,萧冥羽稍稍放开一些。林耀庭立刻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边咳边拽开了衬衫的上面的两颗扣子,勉强顺过这口气来。等气终于喘匀了,面色还依然绯红着,加之衣衫不整,林耀庭活脱就是一副被蹂躏过的模样不说,还用一种堪称哀怨的眼神委屈的瞧着萧冥羽:“你还真忍心下死手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看见的?”萧冥羽才懒得看他演戏。“昨晚。”一个人唱独角戏到底无趣,林耀庭也就不继续了。“我在书房睡着以后?”“不是。”慢悠悠的否定之后,林耀庭将声音压低:“你在卧房睡着以后……”“不可能!”萧冥羽确定自己早上是检查过门窗的,就算昨晚喝了他那杯加了料的咖啡睡的太沉什么都不知道,但醒来检查过还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就未免就太离谱了。“门锁我检查过,绝对没有开过。”林耀庭一笑,突然发力起身将萧冥羽反压在床上,牢牢控制住了他的双手。低下头来,在萧冥羽的颈窝处深深嗅了一下,林耀庭将唇移动到他的耳边,语气中竟有点宠溺的调笑:“戴老板手下真是没人了啊,怎么派了你这么个雏来?”被他在耳边的呼吸吹拂的有些痒,萧冥羽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心中思量着他说的话,反倒没多注意那些小动作:“你也是军统的人?”这句话,无疑等于自报家门了。“你猜?”林耀庭不肯正面作答,游移在他耳边的唇那小巧的耳垂含住,而后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看萧冥羽恶狠狠的转头瞪了过来,林耀庭见好就收的放了手。起身下床穿好了鞋,直接站到了萧冥羽的衣橱前。“你要干嘛?”那里面放着电台呢!萧冥羽忙跳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他开衣橱门的动作。“别紧张。”反手搂住了他的肩头,林耀庭安抚的一笑:“让你看看不用走门也能进你房间的方法。”诧异的看着林耀庭,萧冥羽不再阻拦。就见他打开衣橱,伸手把挂在上面横杆上的衣服向左侧推了推,在最靠近右端的地方,轻轻的握住横杆向内侧转了一圈半。先是有几秒钟机关响动的声音,而后衣橱后面的木板竟向一旁退去,露出了里面的——另一个衣橱?萧冥羽惊愕不已的看了眼林耀庭,里面那个的确还是个衣橱没错,但不是他房间的衣橱!虽然现在比早上多挂了许多衣服,可那件海虎绒的大衣他印象还很深刻,那是林耀庭房间的衣柜啊!“怎么样?要不要再过去看看?这次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林耀庭好整以暇的调侃道:“是身为主人的我邀请你过去的。”第十二章 干戈玉帛当晚,萧冥羽果断的接受了林耀庭给他换房间的提议。原因自然不仅仅是电台的使用问题,更是因为隔着个锁不上的衣橱与林耀庭毗邻而居让他觉得不踏实。这次换的房间依然是在林耀庭卧室的隔壁,不过是从左边换到了右边,但房间倒是比原来那间大了许多。唯一让萧冥羽不太喜欢的是,这房间的布局摆设都跟林耀庭的那间相仿,偏暗的色调略显沉重,感觉不是那么舒服。不过考虑到这间房不会有人趁夜由衣柜里偷偷潜入,那点不舒服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收拾完了觉得口有点渴,萧冥羽下楼来给自己找水喝,原以为挺晚的了一楼大厅里应该没人了,结果下来看到林耀庭衬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面,边忙着打电话边指挥芳婶夫妇热火朝天的布置大厅。看芳婶正往一棵圣诞树上挂装饰物,上面够不着,萧冥羽只好主动上前帮上一把。看着圣诞树才想起来,后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了。甥少爷果然是主子出身,坐沙发上跟电话里那头不知道什么人打情骂俏的忙着,还不忘颐指气使的吩咐他们几个干这干那。萧冥羽有心说自己是给梁鸣士管账的,又不是来给他姓林的当催巴儿的。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在矮檐下,凡事就得缩着点,林耀庭是什么牙碜的话都能说的出口的主儿,自己跟他斗口也只有吃亏的份。忙完就回了自己房间,这个大套房也跟林耀庭的那间一样,有独立的卫生间,萧冥羽不必再使用楼道里的那个,洗澡也更方便了。拿出芳婶今天刚帮忙洗好的睡衣裤放在床上,萧冥羽到浴室给自己放一缸水,滋滋润润的躺了进去。结果刚泡了两分钟就舒服的打了个哈欠,睡意开始蔓延。这都几晚上没睡好了啊!一想起这些来,就想骂王晋年那个缺了德的骗子,不然他现在到了延安就算条件差点,洗澡没那么方便,至少睡个安稳觉还是没问题的。稍一闲下来,不觉就想到了曼婷母子。分开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没怎么想过曼婷,但萧冥羽确实还挺怀念韬世天天爸爸长爸爸短叫他的那些日子。那孩子长相集合了他父母优点,漂亮的像个精致的细瓷娃娃,小脸蛋粉嫩粉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想着韬世叫他爸爸的小模样,萧冥羽就忍不住从心底里笑出来,盘算着要是近期就能回去看他们母子就好了,到时一定得想着给韬世买只新钢笔,那孩子好学又乖巧,他是真有些想这个儿子了。“这是想哪个相好的呢?笑的这么陶醉忘我?”萧冥羽倏尔睁眼,林耀庭左手拎了瓶红酒,右手夹着两只高脚杯坐在了浴缸沿上,歪着肩膀往墙上一靠,一副又让萧冥羽觉出那种“邪气儿”的雅痞样。萧冥羽直接是给又惊又气的弄糊涂了,当下连愤慨都忘了,转着头四下寻找这又是在哪藏了暗门让他给溜进来了?“别找了,我这次是从房门进来的。”林耀庭好心的告知:“想起来忘记给你这个房间的钥匙了,这不给你送钥匙来了嘛!”“送钥匙你他妈的也要敲门啊!”萧冥羽是真急了。他穿越前还有个上得了台面的掩护身份是律师,虽然偶尔也会有人用“斯文败类”这样的词汇形容他,但从职业的角度考虑,他一直涵养尚好,至少从不对人爆粗口。显然,林耀庭今天受到了格外高规格的待遇。“我敲过,你不出来拿我才送进来的。”林耀庭大度的不去计较萧冥羽的粗鲁,说的自己送货上门的行为还挺高尚。不想跟这个男人多废话了,萧冥羽怕再多说几句他能给直接气死过去,他决定提前结束泡澡时间。虽说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但好歹他的灵魂借宿在里面,这点主人翁责任感还是得有的,哪能由着随便什么人不买票就这么免费参观?伸手拽过旁边的浴巾,萧冥羽用最快的速度给出浴的自己围上,趿拉着拖鞋回了卧室。嘭的一下拉开房门,用头一点尾随他出来的林耀庭,咬着后槽牙开口:“钥匙留下,好走不送。”“你不用送,我还没打算走呢!”林耀庭老实不客气的就坐在了床上,他好像对萧冥羽的床特别的迷恋,逮到机会就得坐坐。将两个酒杯放在床头柜上,林耀庭打开瓶塞,给两只杯子各到了多半杯的红酒。把两杯酒都端了起来,一杯向着远在门口当门童的萧冥羽一举:“来,喝一杯,我们说点正经事。”“你也有正经事?”正经事三个字让萧冥羽说的都变了调了。啪的一声把门摔上,萧冥羽返身走到床边,没理会林耀庭递过来的酒,先拿起睡衣给自己穿戴起来。“你身上哪来那么多伤啊?”萧冥羽不接他的酒,林耀庭也没异议,就这么帮他端着。 第15章 正巧先前进去禀报的人出来了,示意萧冥羽进去,搜身的男人只得讪讪的收了手放行。等到进了大厅,萧冥羽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客厅里只有两个人,林耀庭坐在沙发上,指尖挂着串白檀的佛手珠,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活脱一副浪荡公子玩世不恭的模样。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的男人一脸不耐的的吸着烟,萧冥羽正想着原来不是梁鸣士过来,那人倒狠狠的扔下烟蒂蹭的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他眼前,二话不说先嘭的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妈的!还是被我抓了吧?明明自己养了小白脸,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勾搭我的玉楼!你当我丁秉朝是真怕了你啊?”手虽然是揪着萧冥羽,这话却是转头对着林耀庭说的。显然萧冥羽已被归为了毫不起眼的附属品,地位等同于林耀庭的私人所有物,未见得比他把玩的那串檀香手珠更高贵些。萧冥羽被扽的一个趔趄,完全没弄懂眼前唱的这是哪一出。但玉楼这名字他倒是耳熟的很,心下也猜得了个大概,十之八九这是林耀庭惹出的风流债。投眼看向林耀庭,萧冥羽倒是没什么恼怒的表情。这里根本没有他什么事,而他也不想自曝伸手惹人注意,只想林耀庭说一句不关的自己的事,那他就会跟芳婶夫妇一样回房安睡,这楼下就算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都跟他没什么关系。“老丁,你火气是越来越大了。”林耀庭指尖一挑,佛手珠套上了手背,紧接着五指一展,手珠就滑倒了腕上。完成这一连贯的小动作,他才慢条斯理的对着男人开口:“第一,玉楼不是你的人。第二,萧先生也不是我的人,他是我的爱人,你要弄不清这两者的区别,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玉楼的心。第三,如果我的爱人哪天不喜欢我而跑去找你了,我一定会先自省,而不是跑到你门上去胡搅蛮缠。”老丁其实并不老,萧冥羽打眼一看,也不过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能比林耀庭略大个两、三岁而已。只是他听林耀庭这的这几句话,丝毫没有想把他摘出来的意思,到像是故意要把水搅浑,彻底把他拖进去。求人不如求己,他还是自救吧:“先生……”刚说了俩字,丁秉朝手劲加大,嗓门也升高,冲着他就回赠了俩字:“闭嘴!”萧冥羽没留神,被吼的一怔,以为他要动粗,下意识的就把他揪着自己领口的手腕往下一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肘用力一送。这本来是擒拿术中演变而来的一招,丁秉朝登时就放开了手并被制住扭过了胳膊。萧冥羽不清楚这人的身份,本想一直保持低调,这一下实在是条件反射失手而为的。林耀庭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站起身缓步走过来:“老丁,你要是也有本事让他迷上你,我绝不去找你的麻烦。”萧冥羽低头看了一眼林耀庭搭上自己腰间的手,松手放开丁秉朝,不耐烦的退后两步挣脱出林耀庭的怀抱:“你们吵你们的,和我没关系,不要老把我扯进去。”丁秉朝被萧冥羽那一手有点镇住了,一时弄不清这人的身份到底是林耀庭的情人,抑或是以情人身份陪在旁边的保镖。原本之前都没正眼瞧过萧冥羽,这一回倒是上一眼下一眼的仔细打量了半天。“林老弟,你这个也算是个妙人了,既然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好的货色,何苦还跟我争玉楼呢?”萧冥羽见他说的不堪,又懒于跟这种人多费唇舌解释,抬脚就想上楼。这工夫就听到外面一乱,显然是群保镖忌惮着什么没拦住,紧接着门一开,一个人影就冲了进来。“玉楼?你这是跑哪去了?今晚上日本人的地方出事了,我到处找你!”看见玉楼进来,丁秉朝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谁知道那玉楼抽回手就给了丁秉朝一记耳光,打的那叫一个清脆,搭着客厅也大,夜深人静的都起了回声了。萧冥羽也不由的停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原来这位就是玉楼啊,大光明电影院里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及细看,就觉得油头粉面一副奶油小生气。现在仔细一看,果然是个美貌青年,只可惜生的过于精致了些,反倒少了点男子气。“你敢打我?”丁秉朝大概被打傻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顿时两眼冒火,却是瞪林耀庭比瞪玉楼多。有两个保镖大概没敢硬拦住人追了进来,见自己主子挨了小情人一巴掌,忙聪明的退了出去。玉楼只穿了身单薄的白西装,也没穿件外套,此刻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哆哆嗦嗦的指着丁秉朝开口:“姓丁的,不要以为你有俩臭钱就了不起了,我们白家是没落了,但还没到出卖色相换饭吃的地步,你凭什么在百乐门的旧相识前到处跟人说我是你的?”“好好好!你不是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着姓林的,可你也回头看看,人家早就另结新欢了!”丁秉朝往对面一指,成功的把战火转移到林耀庭和萧冥羽这边来。显然玉楼的怒火另有渊源,但对于萧冥羽来说,他不知道三个人之间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瓜葛,也没兴趣知道。在外面冻了大半个晚上,他只想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赶快上床睡一下。明天还要起早去打听一下兆丰总会的事情,以便给重庆那边汇报确切的死伤人数。幸好玉楼这边也并不肯中计去接丁秉朝的话:“那笔药材生意拿不到宪兵队的条子就算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这件事麻烦你的。”几乎是黯然的看了林耀庭一眼,白玉楼微微翕动了下鼻翼,缓缓的转了身要走。“玉楼。”林耀庭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这么冷的天气,怎么穿的这样单?你的那件水獭领的狐皮大衣呢?”“当掉了……”白玉楼似乎想要叹口气,却最终还是勉力把那声叹息强自化成了朵微笑,极苦。丁秉朝倒是十足的行动派,听到这话已经想把他身上的那件厚呢大衣披到了白玉楼身上,顺势把人就给卷进了自己怀里:“玉楼,你缺钱就跟我说嘛!那笔药材的事我一直记在心上。你也知道自从开战以来,这药品是紧俏物资,日本人限制的极严,我也要上下打点才行啊!”起先在丁秉朝的怀里挣了两下,没挣出来,玉楼也就顺从了下来,低了头看着皮鞋尖委屈道:“我不求你……”“不用你求我,是我求着帮你的忙还不行么?”看得出丁秉朝是真在乎这个白玉楼,也顾不得还有别人在场了,一味做小伏低的说些肉麻话。当事人还没如何,萧冥羽先听不下去了,抬腿上了楼梯,自顾自的回了房间。这一番折腾,天都朦朦亮了。萧冥羽刚随便洗了个澡,就听见楼下汽车响,想必是丁秉朝带着人走了。楼梯响起脚步声,在他的门口停下,萧冥羽没等林耀庭敲门,就先开了房门。“你们的手伸的够长的啊!连王夫本的副官马可冬都给策反了?”“进来说。”萧冥羽本来以为他是来跟自己说刚才的事情的,想着那事他不关心更不需要解释,所以只把门开了一点缝。之所以根本没想让林耀庭进来,是怕他又赖着不肯走。没想到对于刚才的事情林耀庭只字不提,上来就说起了这些事。萧冥羽出于隔墙有耳的考虑,一把人给拉了进来:“你的耳朵也挺长,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岂止耳朵长,命还大呢!开枪的时候我就在兆丰总会里。”不满的瞥了萧冥羽一眼:“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吧,没良心的。”林耀庭也不是真的责怪,暗杀这事绝对没有提前跟外人透漏的道理,他不过是借题发挥一下。“你在里面?”萧冥羽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王……”“王没事,何和陈死了。”不需要林耀庭说出全名,最近做了许多这方面工作的萧冥羽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何是和平救国军副总指挥兼第一路司令,而陈是76号第一处的处长,都是军统反水的汉奸,也都在是戴老板这次的制裁名单上。“消息可靠么?”“你觉得呢?”两死一伤的消息是刚从医院得到的,林耀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萧冥羽开玩笑。萧冥羽一笑:“我很好奇,你这么帮我不怕上峰责怪么?”“上峰?这么说你已经猜到我是哪一路的了?”林耀庭缓步到萧冥羽面前,却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烟盒取出支烟卷叼进了嘴里。刚划燃一根火柴,不及点上,被萧冥羽噗的一口气给吹灭了:“我讨厌烟味。”“我又不吻你,怕什么?”林耀庭轻佻的开口。话虽这么说,可到底还是没有点上。萧冥羽没对他的这种调侃动怒,只在他眼前举起一只手里,缓缓比出了“八”的手势,黑曜石的眼中有抹狡黠的光彩闪过。林耀庭看了那手势后笑意加深,然而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到位,比出“八”字的拇指和食指已经慢慢靠拢弯曲,成了一个有缺口的圆,样子很像字母“c”。 第17章 丁秉朝和杨寿祥似乎聊的很投机,萧冥羽不动声色的坐过去,背对着丁秉朝坐下,装作专心致志的看别人跳舞。毕竟是有着乐队伴奏的舞厅,两个人的说话声音时大时小,并不能每句都听清。正巧这时有个服务生进来跟丁秉朝说有位白先生往饭店打了电话找他,萧冥羽想那位白先生应该就是白玉楼。丁秉朝对白玉楼的心自然不用说了,忙说句少陪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走。萧冥羽正为一无所获而皱眉的时候,丁秉朝突然转身对着杨寿祥又嘱咐了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八点,派克路国际饭店我做东,可千万记得赏脸啊!”这真是应了那句“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听到杨寿祥应了句去必去叨扰的话,萧冥羽掩饰不住窃喜的心情,仰头饮尽了杯中物。第十五章 酒后之言回到万宜坊又已经很晚了,路过一处洋房门前时竟听到里面有悲痛欲绝的哭声,虽然声音是努力压抑着的,但在这马上就是新年的年根底下听到还是觉得很突兀。理论上说,能住在这里的人家家境大都比较殷实,是不会有寻常百姓那种“过年如过关”的窘迫的,没理由这种时候哭的这么晦气。当然萧冥羽也只是稍稍有点诧异,并没有多做理会,竖了竖衣领加快脚步回了梁宅。“萧先生,您可回来了!”萧冥羽一进门,就看见芳婶正端了碗什么东西从厨房出来。见到他回来一走神,碗里的东西还洒出来了些,大概被烫到手指,芳婶忙换了一只手端碗,将那只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有什么事吗?”上前两步帮着将那碗东西接过来,萧冥羽不解的问。芳婶腾出手来指了指楼上,低声道:“甥少爷喝醉了,我煎了酸枣葛花根给他解酒。”萧冥羽“哦”了一声:“那我给他送上去吧。”喝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年底应酬多,喝多了这种事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端着那碗东西到了林耀庭房门前,萧冥羽抬手刚敲了一下,房门没锁,被这点敲门的力道已经给敲开了。索性把门推开,萧冥羽一进到房中,立刻闻到了股浓重的酒味。待看到床头柜上那一只全空一只半空的两只白兰地瓶子时,他倒有些恍惚了,看这样子并不是在外面喝多的,倒是在房里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回手关上房门,两步走到床前,萧冥羽把那晚解酒汤给放下。林耀庭七倒八歪躺在那里的,赤脚穿着睡衣,没盖被子,不知道是喝的还是冻的,脸红的诱人。萧冥羽把被子从他身下拉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给搬到枕头上放好,将被子给他盖好。林耀庭并没睡着,似乎只是懒得动,睁大着一双眼睛怔怔的瞧着天花板,样子怪瘆人的。“不能喝还喝那么多。”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萧冥羽曲起一条腿坐在了床上,扶起他的头靠在自己臂弯里,把那碗汤送到他口边,想哄他喝下去。自从拆穿了他的身份后,似乎心也更近了一步,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无形中变得亲密起来,只是当事人并没有很清楚的注意到。“我没喝醉。”林耀庭忽而无比清晰的来了这么一句,转过脸来盯在萧冥羽脸上,目光灼灼,眼里清澈的没有半分醉意。“你喝的假酒啊?”萧冥羽冷不防倒被他吓了一跳,也差点效仿芳婶把碗里的东西撒出来。林耀庭怕自己被波及,伸手接过了碗,微微欠身,不用人劝就将解酒汤喝了个精光。“我酒量好,想醉也醉不了。”把空碗递回给萧冥羽,林耀庭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抬手自然的环住了他的腰:“想不清醒一回也不行……”“怎么了这是?”意识到林耀庭今天的情绪是真的不对,也就慷慨一次施舍了豆腐给他吃。重重的呼吸了一下,嫌弃萧冥羽刚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林耀庭想把手伸进他衣服下面取暖,偏萧冥羽今天穿的是满清遗少的长袍马褂,实在没有地方给他塞手,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什么事值得甥少爷您这么长吁短叹的?”林耀庭伸不进手去,索性把萧冥羽的腰再圈的紧些:“今天傍晚,我们一个同志殉国了。”萧冥羽的身子一僵,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下还有些惭愧,他先前还怀疑过林耀庭那个样子是失恋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听到她家里传出哭声,心里很难过……”听得出他是真的难过,声音都暗哑了。“他家也住在万宜坊?”萧冥羽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也听到了那哭声。林耀庭在他腿上点了点头:“只有23岁,非常年轻美丽,是位了不起的女性。”今天被带到了沪西的郊外,惨死在了76号汉奸特务的枪下。“让女人去流血牺牲,身为男人很汗颜。”在萧冥羽眼中,保家卫国这种事更应该由男人来担当。“可有些事,非女性而不可为啊!”林耀庭收了手臂,翻身仰看着萧冥羽:“若能以身相替,我也宁可捐躯的是自己。”见他正了神色,两个人相视无言的沉默了许久,竟恍惚滋生了种心意相通的东西出来。萧冥羽平时其实并不敢这么看他,林耀庭那张脸,时时让他产生在面对幽羽的错觉。虽然知道身体里的灵魂跟幽羽没有半点关系,但平心而论林耀庭对他算不得坏,这种相似就演变成了某种催化剂,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萧冥羽的心。而今天不同往日,明晚他要去执行一起制裁任务,对于这种事情,结局如何总是难料的。“不成功,便成仁”这话不是说笑,现在还可以坐在这里聊天,焉知明日此时命尚在否?这么想着,不免又在林耀庭脸上多贪看了两眼。“你今天也有古怪。”林耀庭突然冷飕飕的来了这么一句,还把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几下:“身上还有股子女人的香水味。”“你鼻子倒灵,快赶上巡捕房的警犬了。”萧冥羽自己本没在意,林耀庭这么一说,他细一闻也觉得似乎还有那位长谷川绫子小姐身上的香水味。“今天晚上去哪了?你不是才来了上海两天,也学会嫖娼狎妓那一套了吧?”林耀庭撑起身子跟萧冥羽对着坐了,带着点审问的架势,双眼皮的折痕在一个蹙眉动作后有些加深,实在跟幽羽的小动作都很像。“你胡说什么!”没好气的嗔怪了一句,又推了林耀庭一把。说完这句,萧冥羽又觉得这话说得很不像样子!不像样子的原因不仅在于这话本身上,更在于那口气,那心境,总之似乎都不对了。这一意识到不对,推了林耀庭的手掌立刻像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连带着整个人都从他床上弹开了。林耀庭倒好像察觉到了点什么,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他,看的他耳根子都开始发红。“你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萧冥羽转身要走,行动快的倒像是要逃。林耀庭伸手一拉,已然晚了,一下拉了个空,身子探出床边太多,直接从床上扑到了地上。凭他的身手这一下肯定是摔不疼的,萧冥羽回身看了忍不住又想笑:“新年还没到呢,甥少爷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是着急要红包了吗?”林耀庭出了丑又受了他的嘲弄,倒也不觉得难堪,站起身拍了拍睡衣就把萧冥羽往床上揪拽。“我的大礼是没那么好消受的,你得赔给我。”萧冥羽隔着衣服被他拉着胳膊揽着腰的往床上扯时搔到了痒痒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在他手里挣扎:“你这个人还真是不讲道理,我又没有叫你行礼!”纠纠缠缠的就到了床边,林耀庭已经发现他的腰极怕痒,就故意在他腰上狠捏了两把。萧冥羽果然笑的力气全无,丝毫不得反抗的跟林耀庭滚倒在了床上。一双大眼笑的都泛起水雾,别有韵致的漾出些诱人的情愫。“我想亲你。”林耀庭突然停了手,将脸贴近,鼻尖蹭着鼻尖的开口。那话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玩笑。可在四目相对的情形下,又不会觉得很突兀。萧冥羽的眼中原本还残留着的笑意,在这四个字后一点一点的消散在了彼此的呼吸里。倒不是恼了,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19章 测量了掌心雷有效射程到饭店门的大致距离,萧冥羽最后选定在饭店拐角处隐蔽,然后跳出来射击,这样射击后可以最快的拐弯避开保镖们的还击。而且拐弯再往前跑二十多米,就又是一个小十字路口,周围都是些烟馆、娼馆、赌馆、澡堂子之流,那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跑不掉的话可以随便混入哪家躲躲,料想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全部计划好之后,萧冥羽回了楼上开好的房间里,点好餐让服务生送到房中用餐。掌心雷里只有六发子弹,他是没有时间换弹夹的,成败在此六发,心中企盼不要再重蹈大光明的覆辙。如果失败,可能这就是自己最后一顿饭了呢!对着镜子中的“顾宗坤”笑了笑,萧冥羽举杯。少许的酒精刺激,能让他的精神保持更加亢奋的状态。在房间里消磨到天色全暗,萧冥羽拉上窗帘,打开一盏床头灯,却把灯光调的极暗。将出来时带的那个布包拿出来,拿出里面的一套黑色中山装款式的学生制服。脱下身上摩登的法国进口料子的西装,把那身崭新的学生装给自己换上。庄重的将五颗纽扣一颗一颗的扣好,连同立领上的风纪扣。将帽子也端正的带在头上,萧冥羽在偏暗的光线中,站在穿衣镜前。镜中人星眸溢彩,被那身衣服衬的身姿挺拔,俊逸出尘,萧冥羽由衷的赞叹“顾宗坤”实在是个俊美的青年。换上学生装,是为了万一被抓,可以自称是爱国进步学生,不暴露军统组织在上海的实力。把掌心雷最后检查了一遍放进裤子口袋里,萧冥羽抬手看了下腕表,时间是晚上七点半。熄灭房间的灯,从容的下楼,萧冥羽去等候他的“客人”。饭店大门前,不期和身为主人提前过来的丁秉朝走了个碰头。萧冥羽忙低下头,把帽子也压的更低点,从他的手下旁边快步的侧身出去。丁秉朝似乎有所觉察,停住脚步半转了身转头去看,萧冥羽的背影已经出了饭店大门,随即转弯消失在视线里。身后的特务见他神色有异,上前一步低声询问:“处长,您认识那个人?”丁秉朝其实是76号行动处的副处长,但上面被压了个“正”字终归不舒服,他的手下都是从安清帮带过来的兄弟,自然深谙其意,叫他时都聪明的自动省略了那个“副”字。丁秉朝缓缓的摇了摇头:“没看清楚,觉得有点眼熟。”“那要不要叫两个兄弟跟上去?”“不必了,我今天请的几位都是贵客,你们给我保证这几位的安全就行了。”丁秉朝一摆手,带着人先去了订好的包厢。“是,处长。”十几个特务忙快步跟上。第十七章 意外之变萧冥羽守在国际饭店转角的暗处,很快便有几辆汽车分别驶来,下来的人都被丁秉朝的手下恭敬的接进了酒店里,不过始终没有看到杨寿祥的身影。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十五了,萧冥羽暗自揣测这个老狐狸该不会不来了吧?正这么想着,前面又有车灯照了过来,萧冥羽伸进裤袋里将那支勃朗宁握住。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五回,仍不能肯定这次是不是杨寿祥来了。鱼贯而来的三辆汽车在酒店门前停住,前后两辆车的车门打开,每辆车上下来两个保镖样的男人,先将中间的那辆车围在了当中。几个人四面观望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人后,其中一个人才躬身将中间那辆车的后门拉开。萧冥羽已经举起枪口瞄准了,然而下来的人还不是杨寿祥,而是另一名贴身保镖。这个保镖下来后又左右都看了看,再次确认没事后才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里面的人可以下车了。萧冥羽这回看得清楚,那个把自己裹在件裘皮大衣里的男人,正是杨寿祥。抬起手臂,萧冥羽睁一目藐一目的端起了枪口,他在从五个保镖的贴身护卫中寻找可以射杀杨寿祥的机会。就是现在!萧冥羽突然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抬手对着正迈步上台阶的杨寿祥就是毫不犹豫的三枪。第三枪,正中太阳穴。保镖们瞬间一乱后立刻掏枪还击,萧冥羽并不恋战,三枪之后抽身就撤。趁着他们分人去检查杨寿祥的情况时,转眼间已快步冲进了之前看好的那条小巷子。几乎是不要命的一路狂奔,连续转了两个街角,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他预估的没有错误,这条路四通八达的岔路多,保镖们不确定他到底向哪边跑了,要在每个路口都分散人手去追。贴着墙壁稍稍把气喘匀些,萧冥羽收起枪,正了正跑歪的帽子,努力让自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镇定的走出去。再往前面就是人多热闹“红灯区”了,到了那边还狂奔乱跑的话肯定会惹人侧目的。萧冥羽正快步的走着,忽然和一个边走边回头的人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的就要掏枪,而那个人却已经先把手里的匕首顶在了他的腰上。“别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男人说着话却是向身后看去的。“盛易?!”萧冥羽不但出声了,而且还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眼前的人正是当初在德美医院把他背下楼的丁盛易。“盛易,你怎么会在这里?”“宗坤!”显然丁盛易也是极度惊喜的,一把握住了萧冥羽的手。萧冥羽立刻感到手心的粘腻,低头借着惨淡的星光一看,全是血。“你受伤了?”萧冥羽蹙眉惊问。按着腰侧,丁盛易忍着痛开口:“后面有日本宪兵在追我。”真是难兄难弟,他后面也有杨寿祥的保镖在追。现在应该已经惊动了丁秉朝,大概他带的76号特务也加入了追捕自己的行列。“跟我来。”知道此时此地绝不适宜叙旧,萧冥羽架起丁盛易就转入了他之前看好的风化一条街。让丁盛易忍着点伤口的疼痛,幸好他深色的西装起到了掩饰作用,染上了血迹也不是太明显。两人加快脚步,转过弄口到了一家叫百花仙的娼馆前。门前接客的大茶壶立刻热情执起个纱灯往里面引路,萧冥羽进了里院才发现这是间规模颇大的妓院,四面三层的小楼环院而建,将个布置有假山流水的雅致天井圈在了庭院当中。扶着受伤的丁盛易,又不好让人看出他受伤,萧冥羽就急着让老鸨子给他们找个房间。向来一看穿戴二看人的老鸨子瞧着他们像是年轻学生,不像个有钱的样子,只把他们让进了堂厅,慢条斯理的问起有没有相熟姑娘之类的话。萧冥羽哪里还能等她废话这些,掏出了一把票子就拍在了她的眼前。见了现钞,老鸨子立刻眉开眼笑的给了好脸色,一叠声的喊外面的龟公把人往楼上牡丹阁里请,这就去给他们叫姑娘。“不用叫姑娘。”已经跟着大茶壶上了几步楼梯的萧冥羽忙回身拒绝,阻止了要遣人去找姑娘的老鸨子。“不叫姑娘?”老鸨子不解的打量着这两位客人,面露疑色。萧冥羽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急了些,又挤出点笑容来解释:“先不忙着叫姑娘,我们要聊点事情,姑娘稍后再叫也不迟。”老鸨子一脸晓得了的献媚笑容,也不疑其他。不少人都把她们这种地方当成洽谈生意的场所,正事娱乐两不误,她是见多了的。要说意外,也就是这两个年轻后生不像是生意人,不过人家出手阔绰,兴许是那座府上的学生哥少爷也说不定。大茶壶引着他们在三楼的一间房前停住,门首挂了个牌子写着“牡丹阁”。 第21章 丁盛易看了萧冥羽一眼,二话不说就站了上去。林耀庭更加不拖泥带水,直接就关上了窗子,反身指挥萧冥羽跟他把一扇八扇屏抬过来挡在窗前。外面在最初的大乱过后已经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要求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去下面天井站好。特务们分成两组,一组在天井里检查男人的身份,另一组拿了枪挨个房间去搜查。丁秉朝仰头往楼上全部都大开了房门的温柔乡看去,唯有三楼的一间房门紧闭。“那间房没有人么?”丁秉朝回头看了一眼被推了一跤现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鸨子,语气不算恶劣的一句问话也把她吓的一哆嗦。老鸨子胆战心惊的抬头看了一眼:“牡丹……牡丹阁,牡丹阁有人……”“哦!”丁秉朝背着手点了一下头,又向天井里蹲着的男男女女一堆人问去:“谁是牡丹阁的客人?哪位姑娘伺候的牡丹人的客人?我说出来都要把门打开,到底是哪个耳朵聋了?”人群中并没有人应声,还是老鸨子想了起来:“这位官爷,牡丹阁的客人没有叫姑娘。”“没叫姑娘?来妓院不叫姑娘干嘛来了?”丁秉朝隐约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可说是呢,两个男人一起进了屋子,说是不要姑娘……”不等老鸨子把话说完,丁秉朝大喝一声把院门锁了,转身让老鸨子在天井中的男人里认那两个来妓院却不要姑娘的怪客。老鸨子哆哆嗦嗦的找了一圈,摇摇头说没有。没有,那就是说明还在房间里啊!立功心切的丁秉朝忍不住心情大好,留了四个手下在天井里看住老鸨子等人,就带着剩下的兄弟和刚查到二楼房间的特务们会合后直扑三楼牡丹阁。牡丹阁房内的床上,林耀庭俯在萧冥羽耳边,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后者被自己那件撕得更碎的破衬衫堵住了口,已经不能讲话,只缓缓的摇了下头。“忍着点。”温柔的说完这话,林耀庭一个不甚温柔的挺身,占据了那处紧致的柔软。“唔……”萧冥羽不能开口,只在喉间挤出一个模糊的痛苦呻吟,高高向后仰起了白皙的颈项,牵动着被细布条绑在床头的手臂都微微有些颤抖。带着人一脚把牡丹阁的房门踹开时,丁秉朝和先冲进来的特务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活色生香的动态春宫图!并且充满了暴力刺激的味道,让所有人得眼球都被床上的两个人所吸引过去,没人分神去注意其他东西。丁秉朝本身是喜欢男人的,萧冥羽被绑在那里勉力挣扎的画面有种濒死的残酷美,看着两个人交合部位下面被血染红的床单让丁秉朝瞬间就兴奋了起来,差点忘了自己冲进来的目的。“老丁?”林耀庭好像刚刚看到冲进来的这群人一样,立时顿住了动作,拉过床上薄被盖住了两个人重点部位。他这一叫,丁秉朝才把贪婪的视线从萧冥羽身上移开,立刻也惊叫一声:“林老弟?这是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林耀庭暴喝道:“让你的人都给我滚出去!”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丁秉朝想到林耀庭和他舅舅的身份,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妥,想了想还是让手下先全部退了出去。然而只是让手下出去了而已,关好房门,他自己却慢慢转回了身来。丁秉朝是一千一万的个没想到,男人来娼馆不找姑娘陪的原因是自备了比这里姑娘美上许多倍货色。不过虽然林耀庭向来以做事出格驰名上海滩,却还是让丁秉朝觉得有些蹊跷。怎么就那么巧他追的人和宪兵队追的人都跑到这附近不见了,而姓林的在租界里有公馆别业三五处,何必非跑到这种地方来“办事”?而且对于林耀庭,丁秉朝私下里是恨其不死的,不为别的,就冲着白玉楼把他时刻放在心上的那股劲儿,他都恨不得把林耀庭生着给撕巴了。如果能够拿到他通共或者跟重庆方面有接触的证据,到时候恐怕他舅舅都得跟着“沾光”,姓林的一倒台,那时候玉楼自然就会全心全意倒向自己这边了。“林老弟别动怒,兄弟也是有公务在身,奉命在找两个嫌疑犯。”“两个嫌疑犯?”林耀庭冷哼一声:“那你言下之意我们两个就是你要找的嫌疑犯了?”“不不不!林老弟千万不要误会,你林老弟是梁委员的外甥,自然不会有嫌疑的,只不过……”丁秉朝上前几步走到床前:“宪兵队说跑掉的那个共党交通员腰上有伤,我总要循例看一下的。”嘴上慢条斯理的说着看一下,手上却极快的掀开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丁秉朝承认,他这一举动,想要羞辱的成分居多。萧冥羽是全身赤裸的,腰上有伤没伤一眼就看得分明了。而林耀庭虽然还穿着上装,但扣子是全部解开的,除了后背以外,大半个身子也都一览无余。“看够了么?”林耀庭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平静的几乎都听不出情绪了。有些刻意的看过萧冥羽臀下的血迹,丁秉朝把被子重新盖了回去:“林老弟,没看出来你斯斯文文的,在床上还喜欢这么玩。这血可出了不少,你当心给玩坏了。”“不劳费心,如果丁处长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不留你了。”丁秉朝见好就收的点点头:“好好好,那就不打扰了,我走,老弟你请尽兴。”打了个哈哈,丁秉朝迈步出门,跟手下说了一声撤,还体贴的回身帮他们把房门关严。听着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下了楼去,林耀庭忙伸手把萧冥羽口中的衬衫碎片给掏出来,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萧冥羽做了个噤声的口型。顺着他的目光向门旁边的窗子边看去,林耀庭果然发现那有露出帽檐的半个影子。心中已经知道是姓丁的不死心,让一部分人做了个离开的假象给自己看。“扫兴的混蛋!”林耀庭骂了一句,在萧冥羽屁股上啪了一巴掌:“宝贝,我们继续。”继续的,是一个缠绵而持久的吻。不是一个演戏中的吻,在明知道门外有丁秉朝做听众,窗外有丁盛易做听众的情况下,萧冥羽还是忍不住乱了眼神……身体里蹿出丝丝缕缕的小火苗,一点一点燃烧的行将崩溃的理智,这个吻,应该是林耀庭昨天就想要的了。只是如此一来,萧冥羽似乎已分不清这一吻中到底是虚情假意多一点,还是真情实意多一点了。眸中浮上些水雾,萧冥羽恍惚的闭起眼睛,任他刚在自己口中攻城掠地后的舌又辗转着探索进耳廓中。“我是认真的……”在他耳边留下轻声的五个字,林耀庭再一次挺进了他的身体。既然有人执意要听,逼不得已,也只好让他们听得过瘾。认真的……是说他的感情么?对此萧冥羽只是微微有些失神,却并不怀疑。毕竟在这种为求自保情况下所发生的关系,他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于这动荡的乱世之中,从事着这种带有特殊使命的职业,总有种有今生没来世的感觉,或者更确切些说应该是有今天没明日。由此一来,人生都好像带了点透支的味道在里面。也许是战争催化了这种感情,也许是林耀庭酷似幽羽的脸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使得萧冥羽原本不肯轻易示人的心底深处似乎潜移默化的就被他占据了一方位置。至于默许这样的心态发展下去的结果会怎样,萧冥羽突然不想去探究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嗯啊……”顺其自然不表示要在明知道有听众的情况下还毫不掩饰,可那处隐秘的快意被触及时,熏染了粘腻欢愉的呻吟终是没能控制的住。尽管萧冥羽随即紧紧咬住了下唇不再让自己发出声音,门外的丁秉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配合着娼馆不甚稳固的大床频率渐快的吱嘎声,丁秉朝冷笑了一下,摆手示意剩下的几个特务跟他一切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第23章 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却不能自由的行走,何其可悲?两个人都被这比起烧杀掠抢来算不得什么的小插曲给破坏了刚刚找回来的那点过年的心情,全都沉默了下来。车子行驶到一片从闸北那边日占区逃难过来的贫民居住区时,萧冥羽只得把车速放慢了下来。这的街道太窄,还要时不时的担心有在路边倚墙而居的乞丐。这里才真正是过年如过关的一群人。突然一个人从旁边冲了过来,伸开双臂就拦在了车前,确切点说是趴在了机器盖子上。如果萧冥羽再刹车慢一点的话,那人可能已经躺在车底了。拦车的是个年轻的女学生,阴丹士林蓝的大襟上衣,黑色的长裙,还是一身单薄的学生装打扮,没系围巾没穿大衣,看来在这大年夜里冻的不轻。女生见车停下来,忙跑到驾驶位这边拍萧冥羽的车窗。因为车子是林耀庭新购的防弹型,女孩急切的说着些什么听不大清,萧冥羽就多少打了一点车窗。“先生,我爸爸生了急病,求求您帮忙送我们去广慈医院好不好?”离得近了,可以看到女孩秀气的鼻尖冻的通红,眼里都急出了泪花。萧冥羽转头看了林耀庭一眼,后者耸了下肩膀,给了个“你随意”的表情。“上车吧。”萧冥羽承认,他现在是同情心泛滥了些,比之从前的自己,也许多了几分叫做人性的东西。“谢谢!谢谢两位先生!”女孩激动的转身跑进了路旁的一所小院中,不一会儿从里面扶出了一个步伐不稳的中年男人。见男人痛苦的捂着肚子,萧冥羽下车为他打开了车门,照顾这父女俩坐了进去。一路上女孩子除了道谢之外就是询问父亲的痛状,萧冥羽也就急人所急的将车子开了个飞快。车子开到了金神父路的广慈医院,女孩千恩万谢着想扶父亲下车。奈何中年男人已经疼得脸色青白,按着肚子倒在后面车座上直不起身子了。萧冥羽索性好人做到底,下车来帮着女孩把人扶下来送进了值班医生的诊室。林耀庭原本没有下车,但在车上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萧冥羽出来,最后也跟着追了进去。等他追进来一看,医生已经做出了诊断,是急性盲肠炎,需要马上手术。但问题的是,他只是个值班医生,盲肠炎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手术,可他并不能主刀。虽然已经遣了护士去打电话去叫医生,但现在是大年夜,很难保证医生可以及时赶来。女孩守着躺在检查床上的父亲,哭的梨花带雨。萧冥羽的大衣已经披在女孩的身上,见林耀庭进来,就以询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有无声的压力在里面,在心里叹了口气,林耀庭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十五分钟后,广慈医院一位很权威的外科大夫急匆匆的赶到了,很快的完成了术前准备工作。女孩父亲进了手术室,林萧二人这才功成身退。“没看出来你心地倒好。”林耀庭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转头笑盈盈的看着萧冥羽:“像你这么心软的人怎么学会下手杀人的啊?”萧冥羽心中有事,没心情接他这话,偏头看了他一眼,倒问起了别的:“刚才那个大夫也是你们的人吧?”林耀庭先是一愣,随即叹道:“你这眼睛真是越来越毒了。”“凑巧看见你们握手时他往你手里塞了东西而已。”萧冥羽说的云淡风轻。林耀庭只是垂眼一笑,那位陈医生的确也是中统的人,他刚给自己的一份情报是关于日本新进从满洲国空降到上海的一个特务的资料。该人是去年五月调任北满第五军司令官土肥原贤二一手带出来的,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最近又在德国做了三个月的短期学习回来。突然派这样一个人来上海,林耀庭猜测日本人可能又有什么阴谋。自从去年十一月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在黄土岭击毙了在日本国内被誉为“名将之花”的陆军中将阿部规秀后,日本军方大为光火,加紧对战略情报的控制,要求以特工制特工。上海76号虽然这段时间“战绩辉煌”,但以日本人对中国人只可利用不可信任的原则来看,他们还是要派自己的人来监视才放心。陈医生本来是想把情报像过去一样通过老方法传递的,只不过碰巧有了这样一台手术的机会才这么做的。旁人其实不会注意到什么,但大家都是搞这个工作的,一个眼神都可能猜出异样来,所以林耀庭被萧冥羽看出来也并不吃惊。等两个人回到梁宅都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林耀庭又意外收到了份安插在中岛少佐身边做翻译的下线情报,这位翻译几个月前随突然被派出任伪蒙军顾问的中岛少佐去了包头,一下子把他的这条情报线带到了绥西战场去,并很快在伪蒙军内又发展了两条下线。这个情报比土肥原派人来沪针对国共两党的地下情报人员搞破坏要重要的多,而且真枪实弹的战场总比他们这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情况更紧迫些。林耀庭丝毫没敢耽搁,立刻致电重庆,将日军和伪军在河套地区的兵力布置及火力配备情况做了详细汇报。林耀庭刚在楼上忙完,楼下却慢慢驶近一辆卡车,卡车上罩着苫布,不清楚车上载着什么。掀起窗帘一角,萧冥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那辆车慢慢开过去,他才缓缓放下窗帘。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有这样一辆神秘的卡车会在午夜出现了。林耀庭自己掌握一部电台,所以没有配备发报员,发报时自己带着耳机还要很专注的敲击发报机,很容易忽视其他的一些声音。虽然这里是租界,日本人目前不能明目张胆的进来侦查,但他们很清楚上海各方面的抗日组织都是暗中潜伏在租界内的,因此对这里的排查一直也没放松过。一旦被他们盯上了,那就危险了。萧冥羽此刻在想,那个看不到装载了什么的神秘卡车,会不会就是日本人的电台侦测车?虽然不能肯定,但内心始终觉得不安,犹豫了再三,萧冥羽还是去敲响了林耀庭的房门。第二十章 狡兔三窟房门打开,林耀庭看着萧冥羽睡衣来访,就没正型的吹了声口哨。“亲爱的,你是来自荐枕席的?”歪着身子用手肘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却握着门把没放开,整个人堵住了门口,这绝对不是个欢迎的姿态。对林耀庭来说,虽然两个人对彼此做的事情已经心照不宣了,但公私始终要分明一些,他至少没必要让萧冥羽来参观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电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萧冥羽伸手挥开他拦路的手臂:“那你还不欢迎?”“欢迎!我怎么可能不欢迎?”林耀庭一个旋身把人卷进了自己怀里,伸腿扫上了房门。毫无预警的俯头吻上了萧冥羽的唇,压迫着他步步后退,纠缠间已来到床边,直将人压倒在了床上。萧冥羽起初还在反抗,不过他越推拒的厉害,林耀庭四处点火的手探入他睡衣下的幅度就越大,更加速了他自身国土的大面积沦丧。“别……别闹……”被吻的呼吸破碎,萧冥羽断断续续的才在林耀庭的强劲攻势中挤出这三个字。“怎么?后悔啦?”林耀庭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攻击他的颈窝。萧冥羽在他吮吻的微疼麻痒中轻哼了一声,想到自己身上必然留下了他作案的罪证。“你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到后面的东西了?”识破他的意图,萧冥羽腾出手来戳着他的额头把他的身体推离自己。林耀庭也不是怕萧冥羽知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刻意让他看到罢了。既然被识破,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偷香的目的已经达到。从床上翻身下来,林耀庭边收拾东西边指控萧冥羽:“你怎么可以在我亲你的时候还分神东看西看的?”“那要怪你怎么可以为了阻挡我视线而目的不纯的做那种事!”萧冥羽也从床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衣服走了过来。“牙尖嘴利!”林耀庭把东西放好,转身给了萧冥羽四字评语。“彼此彼此!”萧冥羽拱拱手,不客气的还了回去。呲牙坏笑了一下,林耀庭想如果把他做的在身下求饶,再也不能跟自己针锋相对的感觉一定特别美妙。其实他不清楚,萧冥羽并非诚心那么有兴趣跟他斗口,实在是因为前世身为一个为了掩饰真实身份的律师,把对方说的先闭嘴也是职业习惯的一种惯性延续。萧冥羽没理会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笑,直奔主题:“这部电台你放在这里多久了?” 第25章 萧冥羽实在没想到打扮的摩登时髦的甥少爷热衷的庆祝活动竟然是请他来听京戏,这对超过百分七十的唱词都听不懂的萧某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戏台之上,一出老生戏《击鼓骂曹》正演到精彩部分。这出戏原是讲曹操为羞辱身为名士的祢衡,让他在大宴群臣之际充当鼓吏为大家擂鼓祝兴,祢衡为表蔑视穿了一身褴褛衣衫被守卫阻拦,最后索性脱去衣服赤身进账击鼓发泄大骂曹操的故事。这其中与门前守卫争执的一段西皮导板为全戏的核心唱段,台上正当红的柳老板又是一副“云遮月”的嗓子,唱到此时正是兴处,带动的台下一叠声的喝彩。铁杆戏迷们纷纷站起来鼓掌叫好,把桌椅都撞移了位,萧冥羽虽然是在二楼的包厢里,满耳朵还是乱哄哄的一片,竟不知台上这是在唱些什么。好容易等祢衡到了东廊下开始擂鼓,沸腾了的人们才又安静下来坐回了位置上。萧冥羽百无聊赖的嗑着八仙桌上碟子里瓜子,时不时转头看上一眼旁边的林耀庭。林耀庭听得倒是异常的投入,不仅头跟着锣鼓点有节奏的微微晃动,还曲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打着拍子。萧冥羽于京剧无感,百无聊赖之余专注的研究起林耀庭敲着节奏的手来。那只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相对于手背皮肤的白皙,圆润的指甲微微透出点粉红来,让萧冥羽无故生出了种想要握住那只手的欲望。有些下意识的伸向了那只手,结果在他触碰到之前,林耀庭“好”的喝了一声彩,随即跟这戏园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热烈的鼓起掌来。握空了的萧冥羽只好转而端起了一旁的茶杯,掩饰尴尬般的喝了一口。不过他随即发现这动作也是多余,林耀庭正看得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我去方便一下。”不等林耀庭答话,萧冥羽已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他想林戏迷也没工夫管他干什么去。这和平剧场原先叫做逸兴园,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戏园子。当然现在的主要作用也还是唱戏听戏,只不过园子的主人顺应新政府“和平救国”的意思,新近给园子更名为和平剧场了。从后院的厕所回来,萧冥羽从茶房手里接过手巾板儿,擦着手就回了楼上的包厢。哪知道一挑帘子进来,这么会儿工夫里面已经多了个人。林耀庭正和那人头抵着头,肩靠着肩亲亲热热的聊着什么,一见萧冥羽回来,忙笑着抬手示意了一下。“冥羽,这位就是柳老板!”《击鼓骂曹》本是老生戏,柳老板在戏台上也是长髯满胸的扮相,谁知道这下了台洗了脸,竟是个二十出头的标致青年。只是相比林耀庭的兴奋,萧冥羽就要兴致索然的多。他只向那位柳老板点头示意了下,就径自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向戏台上看去。现在台上唱的是一出《挑滑车》,正宗的武生戏,只刚唱到高宠闹帐一段,还未阵前开打,反正萧冥羽依然是看不懂就对了。倒是柳老板平日里备受追捧,走到哪里也多是被青盼恭维,让萧冥羽有些怠慢的一晒,反而生出了份好奇,不免多看了他两眼。林耀庭也觉得萧冥羽过于冷淡了些,刚想说句话打个圆场,就听到包厢外吵吵嚷嚷的有人逼近。大抵是看拦不住,有一个小茶房就先跑了进来,先点头哈腰的跟林耀庭和萧冥羽算是打了招呼,而后跑到柳老板身边压低了声音说有人非要见他。大家都坐的这么近,想听不见也是不可能的。柳老板也不刻意避讳,满脸厌恶的站起来,抱拳跟林耀庭道别。“柳老板请便。”林耀庭也很客气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并没有打算出言挽留或代为出头。茶房前面引路,柳老板刚要走,包厢门帘一挑,呼啦一下挤进来五六个男人,刻意露着腰里日本军队配发的制式手枪,也是中国老百姓私下叫的“王八盒子”。敢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公然带着枪上街的自然不可能会是什么好人,只是当萧冥羽和为首的那个人视线一接触后,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冤家路窄!丁秉朝本来是冲着柳老板来的,看到林耀庭和萧冥羽也在,反倒换上一副笑脸。不过那笑容里友善的成分少的可怜,倒有大大的嘲讽之意。“呦!我说柳老板怎么一下了台就不见人了,原来是觐见林兄来了?”丁秉朝说着看了眼萧冥羽,笑的更为不堪:“怎么?玩腻了?又想换换口味?”林耀庭给了个只有萧冥羽才会懂的安抚眼神,随即对丁秉朝笑道:“正是想换换口味呢!玉楼最近可好?我还真是有点想他了。”白玉楼就是丁秉朝的死穴,林耀庭这话一出口,丁秉朝勃然变色,又不便发作,只得恨恨的转向了柳老板。“柳老板,我干爹亲自下帖子请你去唱堂会都请不动,端的好大的架子啊!”“丁先生言重了,确实是那几天感染了风寒,嗓子不舒服唱不了,怕去了反而败了大家的兴。”柳老板话说得也算客气,只是神情颇有几分不卑不亢,跟刚才同林耀庭笑意盈盈的说话全然是不同的神色。“今儿这都能登台了,嗓子总该好了吧?我干爹把这场堂会延长到半个月,明儿最后一天,就是你柳老板的专场了。”丁秉朝说完一个眼神过去,手下早有人过来拉扯柳老板。柳老板其实并未做反抗,萧冥羽却转头看了一眼林耀庭,而后者云淡风轻的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好像之前与柳老板相谈甚欢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到底也是多少年场面上混过来的,柳老板从容的让丁秉朝遣人去后台找他的跟包福喜儿把他的行头拿上,又转头对林耀庭和萧冥羽点头致意了一下才跟着76号的汉奸特务们走了。台上此刻正是精彩时刻,高宠大战金兀术,那位不知是什么老板演的高宠不仅功夫好,一身长靠一柄长枪,把个大将的风度气魄表现了个十足。在楼下戏迷一叠声的鼓掌喝彩中,除了忙着扔手巾板儿的茶房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柳老板被带走的事情。萧冥羽探身往楼下看了一眼,柳老板已经被带着下了楼梯。所幸到底是知名的角儿,76号也没有太不客气的推搡,只是像马弁是的在后面跟着。“你真的不管?就由着丁秉朝这么把人带走?”萧冥羽竟多少有些为柳老板抱委屈。端起桌上的盖碗茶用盖掠去浮叶,林耀庭抿了一口才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一个借着舅父的权势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而已,无权无势,凭什么替人出头呢?”这是林耀庭一贯做给外人看的形象,新政府的委任状还没下来,他的确不能太张扬免得惹人注意。“柳老板也是场面上混过来的,这点小麻烦都摆不平,他也不必吃开口饭干这行了。”林耀庭放下茶碗,倾身靠近萧冥羽,压低了些声音道:“再说你知道丁秉朝的干爹又是谁?上海滩跺一脚颤三颤的人物,在你们戴老板制裁名单上能排的上前三甲。这样的人若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是不能随便惹的。”没想到丁秉朝竟有这么大的后台,难怪林耀庭对他多番隐忍了。联想到第一次在大光明掉到林耀庭身上那次,萧冥羽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林耀庭和白玉楼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的约在厕所里。萧冥羽暗自反思自己情报功课做得不足,正巧一个小茶房进来给两个人的茶碗蓄水,也就都默了声转头去看戏。高宠一连串的“摔叉”、“蹉步”的动作表现拉马打马的过程,奈何连挑了十一辆铁滑车,马匹难再承受,高宠被掀下马来,最终被铁滑车压死。这是个让人唏嘘的结局,小茶房借倒茶之际也偷眼瞧台上,没留神就把水给倒溢了。偏巧林耀庭边盯着台上边伸手拿茶碗,两厢都没注意,滚烫的开水就浇到了他的手指上。林耀庭条件反射的一甩手,碰掉了旁边的盖碗,掉在地上应声而碎。小茶房见自己惹了祸,林耀庭还没发难,他先惊叫了一声。“这位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小茶房的话音都带了哭腔,十三、四岁的孩子,原本是想着把包厢里的客人伺候好了能多得俩赏钱,没成想闯了祸。这个年代就是这样,打开门做生意,不知道这些大爷们都是什么身份,可能一句话说的不到,赶明儿自个儿就能横尸街头。小茶房年幼别的见识少,唯独这死人算是见得多了,上海滩的安清帮和洪门可没少从戏园子往家抢当红的花旦青衣做姨太太。若要不从,轻了那是毁容破相,甭管多好的嗓子也让人再吃不了这碗开口饭;重了那就是先奸后杀,运气好过个三天五日兴许能找到尸首,运气差点从此就彻底人间蒸发了。小茶房看了看林耀庭那一身昂贵的摩登穿戴,腿软的就要往下跪。萧冥羽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把人给拉得站直了:“去拿个扫帚把地扫扫,别扎了脚。”一句话,给小茶房解了围。萧冥羽也没理会林耀庭,倒是林耀庭吹着手指看过来,要笑不笑的“呵”了一声。小茶房左右两眼,已然判断出了眼前的情势,立刻化悲为喜:“嗳!嗳!我这就去拿。”到底还是年纪小,做事不免慌慌张张毛手毛脚,这边刚闯了祸,挑帘子出去也不看清路就一头撞进了个从门口走过的女客怀里。 第27章 “玉楼睡下了,不需要照顾。”林耀庭随意的在床上坐下,坦然的抬头看着他。“那我也要睡了,你请回吧。”“你不想听我……”“是的,我不想听。”打断了林耀庭的话,语气算不上粗暴,只是温度下降了几度。林耀庭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无论你要说什么。”都不想听。潜台词的四个字没有说出口,但坚定的语气已经足够清晰的表达了他的意思。“包括长谷川绫子的?”萧冥羽赶人心切,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而后反应过来才愕然道:“长谷川绫子?关她什么事?”“那你以为我来找你什么事?”林耀庭问的无比自然。“……”萧冥羽觉得自己受到二次打击!但他不能说以为他是来解释和白玉楼的关系的。见过了长谷川绫子后,林耀庭一直在想那个女人,他觉得有必要把得到的关于从奉天来沪的日本女特务的情报跟萧冥羽交流一下,也顺便了解一下“清水先生”是怎么回事。“你认为她会是那个特务?”萧冥羽承认林耀庭说的这些让他有点吃惊。“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更关心她接近你的目的,邀你跳舞只是托辞……”抬头对视上萧冥羽的眼睛,林耀庭提醒道:“别忘了你初次出现在他们那个圈子的舞会后,第二天杨寿祥就被暗杀了。”萧冥羽认同的点头,随即觉得应该通知水蜜桃,将滝本尽快转移。如果这个绫子真的是日本特务的话,滝本将成为他们军统在上海潜在的危险。“我在她那里应该没有留下破绽,她现在就算怀疑,也最多是试探而已。只不过清水淳这个身份本身漏洞太多了,我怕迟早会露出马脚。”更怕露出马脚后会连累林耀庭。“这个我来想办法补救,你明天一定要跟她去百乐门跳舞么?”“如果她是我们的同行,那就非去不可了。”否则只会更惹人生疑。所幸绫子是中国出生中国长大的,对日本太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他们两个人也一直在用中文交流。而如果说日语的话,萧冥羽这个假鬼子日语流利,只要注意不要说出那些来自二十一世纪、多用片假名书写的外来语的话,谅也没那么容易被识破。林耀庭没有再提出质疑,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眼波一转:“刚才,是不是生气了?”这是他善用的伎俩,而萧冥羽却屡屡被弄的措手不及,他的情绪没办法转换的那么快,也就没办法再接续上之前的不快。当然,他也不想再让那种情绪延续。“没有。”结果自然是矢口否认:“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你想要我回去哪里睡?”林耀庭身子后倾,双手撑在了身后,四十五角仰头看着萧冥羽,唇角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浅笑。“那是你的问题。”萧冥羽当然不可能说去白玉楼的床上睡那样的话,不然真成了争风吃醋了。“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就在你这里睡了。”把脚上的拖鞋一甩,林耀庭动作麻利的鸠占鹊巢钻进了萧冥羽的被窝里。他之前被白玉楼吐了一身,现在洗过澡穿着睡衣,上床倒是极为方便。萧冥羽并未反对,只是点头道:“那我去书房睡沙发。”绕过床头打开衣柜门,从里面拽出一床羽绒被来。萧冥羽拿着被子就往外走,冷不防被拦腰抱住往后一拉,连人带被都上了床。林耀庭的脸从上方俯视下来:“冥羽,你不相信我?”有些疲惫的抬手搭在了眼睛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萧冥羽今天没有心情同他闹,倦的连声音都带着点飘忽:“相信什么呢……”“我说过,我是认真的。”拉下他的手,林耀庭逼他同自己四目相对。这句话,萧冥羽记得。第二三章 竹本无心把目光移动到握着自己腕子的那只手上,萧冥羽愈发的觉得林耀庭的手生的分外好看。从来没有机会注意过,哥哥的手是不是也这么漂亮……把自己的手腕移回来,带着林耀庭的那只手一并靠向唇边,萧冥羽张口咬上了他的一根指尖。萧冥羽不善挑逗,也无意挑逗,但这样一个动作却的确很像挑逗。林耀庭的眸子倏尔一亮,目光更为聚焦的盯在了萧冥羽脸上。下一秒,那床碍事的羽绒被让他扯开丢到了地上。将手从他的颈下探入,林耀庭托住他的后脑用力的吻了下去。这是一个极具进攻性的吻,带着侵略的意图,攻城掠地的在那气息干净的口腔内一路横扫。身下人不及抵抗,已在他来势汹汹的热吻中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萧冥羽被吻的连林耀庭探入浴巾下握住自己男性徽征的手都无力推拒。渐重的喘息成为无声的邀约,手中滚烫的肿胀宣告了他主人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情事所持的默许态度。林耀庭明白,他不需要再等待了……让萧冥羽跨坐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皮肤光滑细腻的腰身轻轻压向自己,这种体位,是想把主动权更多的交给对方,以便在他感到不适时可以及时喊停。林耀庭微微挺腰,咬着牙克制着缓慢进入那火热紧致深处所带来的致命快感,压抑着恨不能疯狂律动深深贯穿的渴望,眼中所流露出的却是怜惜。直到萧冥羽有所不满的主动扭腰,他才真正的放开速度频频挺腰运动起来。激烈纠缠的汗湿身体驱散了早春月夜的寒意,整间卧室的温度也随之上升……一场旖旎情事结束,拒绝了林耀庭抱他去洗澡的提议,萧冥羽从不觉得因为自己是承受的一方,就需要接受特别的照顾。于这件事上,他是因为发现自己可以轻易的从这种承受的“爱”中获得快感,也就乐得省省力气,故而做接受的一方并不觉得为难或勉强。但而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他认为彼此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谁强谁弱的关系,所以不肯接受对方过于呵护的举动。清理起来其实还算方便,林耀庭是个异常温柔的体贴情人,甚至顾虑到会不方便清理问题,根本没有留在他身体里。小腹上留有属于两个人的欢爱后的证据,已经微微有些干涸了,萧冥羽洗去时脸上有些晕红。“都说不用你了,怎么又来了?”“我怕你在浴缸你睡着了。”林耀庭到底亲自伺候着他擦干了身上晶莹的水珠。其实无意冒犯他身为男性的尊严而非要加以照顾,林耀庭只是受不了刚刚温存过后的情人久去不归。其实萧冥羽并没有洗太久,但五分钟的时间,已让他开始想念。谁都也没再穿睡衣,就这样裸着上了床。林耀庭扯过棉被把两个人严严实实的裹住,在被子里又紧紧的拥住了萧冥羽。“我和玉楼什么都没做过。”也没和任何人做过,林耀庭觉得自己虽然是零经验,但在这方面该算是有些天份的。被林耀庭看透他的在意,让萧冥羽有些尴尬,所以他选择装睡。其实在乎的并不是他们做过什么,而是自己在他心里算什么吧?如果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可以算得上爱情的话,那么爱情都是带有排他性的。 第29章 “学长……”看见来开门的是萧冥羽,白玉楼微微变了脸色,不是怒色,比上一次在梁宅甩丁秉朝巴掌时倒多分让人生怜的模样。“他大概在书房。”萧冥羽看了一眼白玉楼盯着自己领口存疑的眼神,下意识的抚过被留下吻痕的锁骨,把领子再度拉严了些。“请问书房是在……”萧冥羽不等问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二楼右手第一间就是。”“哦,谢谢。”白玉楼身上露出的痕迹并不比萧冥羽的少,他穿着林耀庭大了两码的睡衣,微一欠身道谢,从少系了一颗扣子的领口能够直接望到腰腹,一身没有节制的爱欲后的铁证。目送白玉楼下楼,回身关了房门,萧冥羽有些阴暗的揣测,林耀庭昨晚是否是为他洗澡看到了那一身痕迹才来自己房间的。刚换了一半的衣服,房门又被敲响,萧冥羽不悦的系着领带过来拉开了房门。“对不起,学长不在书房。”把门整个打开,萧冥羽让出身后的空间:“他也不在这里,你可以自己进来看。”“我不是那个意思!”白玉楼显然明白他误会了,忙急切的摆手:“我去楼下问过,已经知道他一早就出去了,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由于他后半句话的音量直线下降,萧冥羽根本没有听清楚:“请我什么?”吃饭?喝茶?还是听京戏?“请你帮忙。”白玉楼好像挺艰难的才凝聚出正视着萧冥羽眼睛说话的勇气。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萧冥羽把领带系好:“我能帮你什么呢?”他是想离开丁秉朝回到林耀庭身边么?让自己让位?“请你借我一套衣服穿可以么?”一直戒备着这个潜在情敌,不免把什么事情都想的严重了,原来只是借衣服而已。萧冥羽知道他昨晚把衣服吐脏了,现在除了林耀庭那身不合身的睡衣以外的确是没得穿。“进来吧。”把人让进房间,萧冥羽打开衣柜,他搬走以后这里基本也没剩什么衣服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衣服,你挑一套吧。”“随便哪件都好。”白玉楼并不挑剔,萧冥羽就真的随便给他拿了一身学生装。穿越回民国后,萧冥羽对这个时代的学生装情有独钟,也许跟被大海他们救出来时看他们都穿着学生装有关,他为自己做了五六套,可惜穿的机会并不多。穿越进“顾宗坤”的身体后,萧冥羽的身高已经比穿越前矮了十公分左右,可在这个时代,一百七十二公分的身高并不算很矮,他的衣服穿在似乎不足一百七十公分的白玉楼身上,还是多少有一点点长。“可能稍微大了一点。”萧冥羽看到他穿好后评价。“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看得出白玉楼是真心道谢:“我回去清洗后就让人给你送回来。”“不急。”萧冥羽被他客气的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等他回来再走么?”“学长么?”白玉楼摇摇头:“还是不等了,叨扰了一夜,烦劳帮我道声谢吧。”白玉楼对林耀庭竟然也这么客气倒真让萧冥羽觉得他见外了,能够亲手伺候他洗澡的关系,不该这样疏离吧?任何一个年代,感情都是很玄妙的难题,曾经走近的两个人,一旦分开,可能距离比未曾靠近之前更加遥远。没有走近之前,触碰不到的也许只是身体,再次走远,触碰不到的大抵就是灵魂了。对白玉楼来说,林耀庭的心远的已经不是他能企及的距离了。从为了活下去而不得已依附于丁秉朝开始,白玉楼就已经逐渐放弃了那些属于白家大少爷的东西。及至去年平安夜那晚丁秉朝来梁宅大闹了一场,他亲眼看到萧冥羽在场时,就知道他跟林耀庭已经走上了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虽然只要他愿意,林耀庭并不吝啬给予他各方面的帮助,但那不是爱情,他懂。见白玉楼执意要走,萧冥羽想帮他打电话去车行租一辆车,但被拒绝了。丁秉朝给白玉楼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衣食住行,皆是上品。却唯有现钞这一条,丁秉朝几乎是严苛的完全不准他身上带钱的,也因此并不肯帮助他把那个西药局打理好。宁可让药局赔着钱,丁秉朝每月去帮他还亏损的部分,也绝不让他赚到钱而脱离自己的控制。白玉楼走后,萧冥羽还没有吃完早饭,新居那边的司机就开车过来接他了。萧冥羽拿了十块钱递给司机:“今天放你一天假,我自己开车就行了。”司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他们这位年轻管家虽然顶着管家的名义,却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地位堪比主人,否则谁见过给管家配车配司机的?独自驱车到了顾家宅公园,萧冥羽把车停好,今天公园里似乎比平时热闹许多,门口也多了几个“红头阿三”在维持秩序。买了一角钱的门票进去才知道,原来今天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学生在这里演文明戏为个生病的同学搞募捐,在公园的一块空地上搭了台子,很多人在看,难怪热闹过以往。萧冥羽照例还是来到老地方的那条长椅前坐下,拿出随身带的报纸悠闲的翻看着。不久一个拄着文明杖的绅士从他面前走过,两个人并没有任何的交流,萧冥羽只是把翘着的二郎腿换了个姿势,将右腿搭到左腿上。差不多五分钟后,萧冥羽把一张报纸看完,起身之前迅速的弯下腰捡起了脚下踩着的一个小纸团。自从制裁了杨寿祥后,为了安全起见,萧冥羽除了跟上下线必要的接头以外,不在跟任何人发生平行的关系。但即使是跟上下级接头,也不再公开的坐在茶馆或剧院里聊天了,而是用这种纵然被人看见也绝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彼此认识的方法。挡在报纸后面将字条上的内容看完,萧冥羽将字条撕得粉碎,一路沿途分散的扔在了数个不同的垃圾桶里。刚演完一场话剧的女学生们抱着几只捐款箱在人群里面接受好心人的善款,萧冥羽碰巧走过来,也拿了十块钱投进了募捐箱里。结果投完钱之后才发现捧着捐款箱站在他面前女孩竟然认识,正是大年夜拦车救父的那个女孩。女孩也是刚认出他,立刻惊喜的把捐款箱交给别人,一定要请他去家里吃饭,说她父亲要亲自道谢。“你父亲太客气了,真的不必了。”萧冥羽微笑着拒绝。“一定要的,你借我穿的那件大衣还在我家里,那么贵的衣服我家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放。”说完这样明显让萧冥羽不方便拒绝的话,女孩一张晕红的脸蛋染上了着抹少女所特有的娇羞,闪亮的大眼睛里却有着一种果决的大胆。受五四精神影响的青年学生崇尚自由平等,个性解放。这当然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只是萧冥羽隐隐觉得他似乎给自己惹上了个甜蜜的小麻烦。“那改天吧,我今天还有事情。”“今天真的不方便么?”女孩明显有些失望。“今天真的不行。”萧冥羽被女孩失望的表情所打动,语气带了点抱歉的味道。女孩刚要说什么,远处有人叫她,萧冥羽也打算就此脱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女孩着急要走,又有点舍不得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萧冥羽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名字好了:“清水淳。”“我叫方慧茹。”女孩表示记住了,开心的跟萧冥羽挥了挥手向同伴跑了过去。然而刚跑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你是日本人?”顾虑着清水淳的身份可能要成为接触长谷川绫子所用的公开身份,萧冥羽不得已点了点头。方慧茹脸上的笑意在他点头的那刻起,已比台风过境扫去的都要干净,冷冷的沉下了一张俏脸,又返身向萧冥羽走了两步。看她那神情,几乎以为她是想上来打人的了。然而方慧茹只是从随身斜挎的布书包里拿出了纸笔:“请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会把大衣送到你家里。”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请他吃饭的那个邀约不作数了吧?虽然不喜欢被人当成日本人恨着,但不用去赴约还是让萧冥羽松了一口气,就报出了新居的地址。 第31章 他们唯一的话题也许就是林耀庭了,但这个人绝不适宜由他们两人来共同谈论。安静的开了大概有十五分钟,白玉楼突然说了句就停在这里。“停在这?”踩下刹车前,萧冥羽疑惑的又问了一句,这离他报的住址还有一段距离吧?“这里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如果让丁秉朝看见他坐别的男人的车回来,又要生出事端来了。萧冥羽也很快领悟到了这层意思,没有点破,只是靠路边把车停了下来。“如果有机会,还是离开他吧!”心念一动,生出了几分恻隐。跟76号的汉奸特务在一起,结局几乎是萧冥羽可以想见的。去打开车门的手顿住了,白玉楼保持着半侧着身子的坐姿,半天没有动。“谢谢……”递上一条手帕,萧冥羽知道自己这是触到了白玉楼的伤心处。其实圣诞夜那晚就看出来了,他并不是真心愿意跟着丁秉朝,也因此在心底把他划归到了潜在情敌的位置。接过手帕,却并没有用到,白玉楼让泪水倒流回眼底。纵然外表再怎么柔美,始终还是有着属于男人的坚强。“吓到你们了吧?我身上的痕迹。”白玉楼面对萧冥羽转过脸来,平静的开口。知道他误会昨晚是自己同林耀庭一起帮他洗澡换睡衣了,但萧冥羽并不想告诉他那是林耀庭一个人独自完成的工作。“有什么能够帮你的么?”看的出他被践踏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尊严,萧冥羽是诚心想给予他一些帮助。轻轻摇摇头,白玉楼苦笑一下:“帮不了的,他干爹的势力很大,车站码头都是他的人……除非丁秉朝自己腻了我。”否则连逃掉的机会都没有。几乎不忍看白玉楼的眼神,一种凄然的绝望被脆弱的坚强掩饰着,努力微笑的神情很让人心酸。“如果有机会离开上海,你愿意走么?”恻隐之心一动,萧冥羽脱口问出。虽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送走白玉楼,但他想试试。当然这个计划不能惊动林耀庭,白玉楼一失踪,丁秉朝最先怀疑的对象肯定就是林耀庭。所以唯有他不知情,才能让丁秉朝查无可查。惊愕的瞠大双眼,白玉楼有惊无喜,他不认为自己存在背着丁秉朝离开上海的可能性。“愿意么?”萧冥羽求证似的又问了一遍。“可以么?”白玉楼是难以置信的,以他跟萧冥羽的关系,实在很难想象对方会主动提出帮自己。“我想想办法吧!”不敢把话说的太死,这事操作起来难度很大:“有了消息怎么联系你?”白玉楼神情黯淡了一下:“我住在他那里,不方便接打电话。”“这样啊……”萧冥羽正另想办法,白玉楼却先想到了。“他每周六都会陪我去大光明看九点一刻的那场电影,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见面。”“我应该没问题。”这也是他跟林耀庭当初见面的方式吧?两个人刚敲定了联系办法,后面传来汽车开近的声音。白玉楼转头向后车窗看了一眼,立刻就俯下身子,趴到了萧冥羽的大腿上。那辆汽车从他们旁边开了过去,萧冥羽也尽量低下了头挡住自己的脸。“起来吧,已经走远了。”看着车子过去的远了,萧冥羽才确定性的又问了一句:“是他的车?”白玉楼直起身往前看了一眼才点点头:“我得回去了。”知道他的难处,萧冥羽也没多说什么,然而目送他下车没走出两步,萧冥羽又追了下去。买衣服的钱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白玉楼出的,当下拿出了皮夹里的现金全部塞给了他。就在两个人在街上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坚持不收的时候,刚开过去的那辆车意外的去而又返掉头开了回来,刷的停在了两人身边。丁秉朝摇下车窗,看西洋景似的看着他们俩:“玉楼,都到家了,不请人家去家里坐坐,穿的这么体面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丁秉朝实则早已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了。当然他的怒意并不是针对萧冥羽,他是亲眼看见过萧冥羽是被压的死死的那个,所以他并不认为这两个人在一起能干出点什么。而之所以会动怒,那是因为看到两个人穿了两身白,远远一看跟双生子是的,就不由的联想到这会否是林耀庭的恶趣味,故意让他们穿成一样,一次玩两个。丁秉朝忽而有些恨起玉楼来,自己不过昨天一晚没回来,他就夜不归宿了。既然现在是跟林耀庭的人在一起,连衣服都已经不是昨天的那身了,那昨晚是在哪里过的夜已经不言而喻了,他想装傻都做不到。知道丁秉朝醋劲大,萧冥羽尽量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把那叠已经卷成一圈的现钞留在了白玉楼的掌心。这一次,白玉楼总算没有推拒。“我先走了。”轻声对白玉楼说了一句,萧冥羽并不跟丁秉朝打招呼,返身就上了自己的车。“我们处长请你去家里坐坐呢,是没听见还是不给面子呀?”车子还没来得及发动,丁秉朝车上就下来了一个特务,状似不经意的玩弄着手里的那把王八盒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萧冥羽的车窗玻璃,明显是威胁。“丁秉朝,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为难不相干的外人!”白玉楼两步冲到丁秉朝的车窗旁,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头拉低,丁秉朝隔着车门狠狠的吻了白玉楼一通,末了又惩罚似的在他下唇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才轻轻耳语道:“床上再跟你算账。”这话让白玉楼几乎一哆嗦,那边萧冥羽已经被强制的带下了车。跟胁迫着萧冥羽的手下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丁秉朝的车没有回家,好像有事又开走了。林公馆这边,林耀庭一整天都强迫自己刻意不去关注萧冥羽的存在,所以他接到长谷川绫子的询问电话后,才知道萧冥羽失约了,他并没有去百乐门跟绫子跳舞。是和自己赌气故意躲起来了么,这么想着,却一转念就否定了自己,萧冥羽不是这么孩子气的人,他恐怕比自己还要公私分明的多。按铃叫来下人问管家什么时候出去的,却被告知萧冥羽根本就没回来过,只有司机去万宜坊那边给他送过车。“去把小许叫进来。”小许就是他给萧冥羽安排的专用汽车司机。然而小许还没等进来,下人先带进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少年手上捧着个盒子。“先生,有人来给管家送东西。”仆人的话刚说完,少年就很不屑的把盒子重重的放在了林耀庭前面的茶几上。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后者却趾高气扬的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站住,谁让你来送东西的?”没敢轻易的去碰那盒子,林耀庭叫住了那少年。“我姐姐。”少年撇撇嘴。 第33章 “梁委员的外甥算是随便什么人么?如果你觉得自己见识少,可以去参观一下林耀庭的卧室。”萧冥羽愤然的抬了抬头:“或者你还可以躺在他床上感受一下……”狐疑的看着萧冥羽,丁秉朝还记得百花仙的那摊血,难道林耀庭在床上真玩的那么狠?“要上就上,少他妈废话!你们这种非要把人绑着才能硬起来的混蛋都他妈一样!”萧冥羽试图转移丁秉朝对自己伤痕的注意力,开始拼命挣扎着破口大骂,把林耀庭也搭了进去。萧冥羽的愤怒太真实了,使得丁秉朝完全找不到了“上”的感觉。否则他要真的解开萧冥羽的裤子检查一下就会发现,那里绝对没有任何被暴力侵入的痕迹。萧冥羽正歇斯底里着,房门前却响起了声炸雷般的枪声,一颗子弹击落门锁击穿门板飞进了房间里,丁秉朝条件反射的抱着头就钻进了床底下。门锁被那一枪打坏,丁秉朝在床下看到进来的那双秀气的赤脚上穿着的拖鞋时,骂了一句妈的就从床下爬了出来。“玉楼!你这是干什么?”白玉楼手里握着的枪还冒着青烟,听到枪声的打手们此刻已经冲进来了一堆。“让他们都出去!”用枪口对着丁秉朝一晃,白玉楼的手有点抖。显然丁秉朝也看出来了,忙让其他人都退到楼下去。他并不认为玉楼会真的对他开枪,但怕他手抖的走火。“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动刀动枪的?”笑着安抚着,丁秉朝试图靠近夺下那把枪。这枪本来就是他的,一直放在卧室的枕头下面预备着防身用,从来也没瞒过玉楼。玉楼并不理他,把枪往萧冥羽头边一放,就爬上床来解他手上的绑绳。萧冥羽闻到了他手上开枪过后留下的硝烟反应的味道,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真的没有想到,当初在大光明电影院的厕所里,被他很不屑一顾的奶油小生,竟然有一天会救他。丁秉朝并没有阻拦,他从不虐待玉楼,甚至处处顺着他,除了弄好他那个破药局,当然这么做的主要原因也是怕他翅膀硬了会离开自己。可当百般讨好都得不到好脸色的时候,他便在床上展开报复,让玉楼在痛并快乐中死去活来的留下阴影,不敢再公然反抗他。他只要玉楼做他笼中的金丝雀,可以在锦衣玉食中仰望蓝天,但永远没有机会飞出去。不过今天,他的小鸟怒了,跟他玩起了枪。“玉楼,你为了外人跟我动枪,我会伤心的。”白玉楼啪的把那只枪甩到床尾,算是还给他:“你都不在乎爬上别人的床会不会伤了我的心,我何必管你伤不伤心?”猛一听这话像绕口令,细一想却说的极有技巧,虽然动了枪,却是吃醋的口吻。白玉楼说着话也不抬头,自顾自的爬去床尾解萧冥羽脚上的绳子。丁秉朝听了他说话口气,顿时心花怒放,也不在乎那把枪了,直接把白玉楼抱进了怀里,完全不顾萧冥羽还在场。“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是跟他开玩笑的,除了你之外我怎么会对别人有兴趣呢!”亲昵的在白玉楼脸上连亲了几口,丁秉朝抓起枪塞回到他手里:“你还气,就真给我一枪。”丁秉朝一面笑容可掬的抱着他,一面不错眼珠的盯着他是否真的会打开保险。细白的手指握着枪柄,白玉楼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开枪,若真要开他也早等不到现在了。拉着脸在丁秉朝怀里作势要扣扳机,然后用枪口戳了戳他的胸口算是泄愤。见白玉楼总算不再冷若冰霜的吊着一张小脸了,丁秉朝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惹来白玉楼狠狠的一瞪,握着枪管就用枪托砸了他胸口一下。丁秉朝疼的哎呦一声,还是舍不得把白玉楼放下来。他是真的中了白玉楼的毒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爱得不仅下贱而且已经有些变态。只要白玉楼在他身边,能让他看得见摸的着,就算是天天打他骂他他也愿意。“到底有没有啊?”丁秉朝不死心的又追问一句。白玉楼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禽兽?”这句等于变相否认的话让丁秉朝喜形于色,低头就想亲下来,被白玉楼用枪管抵着给推开了。“你先把人放了。”刚才萧冥羽双手一被解开,自己就立刻坐起来去解脚上的绳子了。托丁秉朝故意折磨他而放缓解他衣服速度的福,扣子都是完好的,跳下床系起来就完全看不出狼狈了。听到白玉楼这么一说,正系着鞋带的萧冥羽就抬头看了丁秉朝一眼,结果这一眼正好跟他的视线碰上了。萧冥羽相信丁秉朝看自己的那种眼神绝对不单纯,无关爱欲,那是一种怀疑探究的眼神。“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送他回去。”丁秉朝盯着萧冥羽答复着怀里人。白玉楼懂得恃宠而骄也要有底线,再闹下去万一真的惹恼了丁秉朝,他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也好,不过今晚我要跟他一起睡。”这是件绝不可能事情,白玉楼很清楚。丁秉朝果然失笑,笑的不怀好意:“你们两个?你们俩就算睡在一起又能干些什么?”白玉楼不依的在他怀里挥胳膊蹬腿:“难道你还想跟他一起睡吗?”好像明白了他要看住人的意图,丁秉朝乐不可支的道:“小笨蛋!你看住我不就好了?”然而萧冥羽却清楚,白玉楼绝不是笨蛋,他被抱出去的时候越过丁秉朝的肩膀看向自己,清澈的目光下有一种隐忍的坚定。第二七章 剖白心意丁秉朝没想到会把事情闹的这么大,更没想到他只是囚禁了林耀庭的人,为什么出头的会是日本人?深更半夜站在这座被称为梅花堂的小楼里,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他平日绝对没有机会一见的人物,丁秉朝冷汗涔涔,却不敢轻易动手擦一下。这场折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期间丁秉朝除了低着头流冷汗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是没开口的资格。从梅机关里出来,大半夜被他拖累挨了日本人骂的顶头上司郑处长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他的鼻子。“秉朝啊秉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郑处长跟他干爹交情颇深,对他实在不好深责,气的一甩袖子上了自己的汽车。丁秉朝站在郑处长的车门外不住的点头哈腰道歉兼道谢,目送车子在夜色中绝尘而去。回到自己的车上,他已经汗湿重衫,有气无力的吩咐了一声开车。若不是76号的两位主任帮忙说情,顶头上司又亲自来陪骂力保,他差点被以“破坏和运”的罪名让日本人抓起来。谁能想的到,林耀庭的那个小玩意儿,竟然是日本人!丁秉朝在心底咒骂林耀庭的时候,林耀庭正坐在家里安稳的跟长谷川绫子通电话。其实事情发展到这样一步也超出了林耀庭的预料,从他的本意来讲,他们这种身份不宜把事情弄的那么高调。其实只是在被绫子追问清水先生下落的时候不得已告知了失踪的消息,却忽略了日本人比中国人“尊贵”许多这件事,立刻由绫子那边惊动了日本宪兵。而那个时候,他的人已经找到了萧冥羽那辆被留在丁宅不远处的汽车,他本人也正在去丁府接人的路上。 第35章 在床上艰难的翻了个身,又滚进了林耀庭怀里。他还不想起床,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了。“冥羽……”林耀庭很难从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中走出来,叫着他名字的声音都带了点不真实的感觉。“甥少爷有什么吩咐?”斜藐了他一眼,萧冥羽刻意在甥少爷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以报复他昨晚最初的冷淡。“记仇?”林耀庭强行把他的脸扳正面对自己:“你昨晚差点榨干我,现在就翻脸太不讲道义了吧?”“如果你不行,大不了下次我辛苦点在上面。”“那好,你来吧!”大方的平躺好,摆出任君品尝的姿态。“现在?”现在的萧冥羽可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想在床上生根发芽,完全无意于任何运动。“不行的话还是让哥哥来伺候你吧!”林耀庭翻身“啵”的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萧冥羽永远不会管他叫哥哥,不单是因为他的实际年纪要比林耀庭大,更因为,他清楚林耀庭不是萧幽羽。林耀庭酷似幽羽的面孔是自己能够在短时间内接受他的契机,但他不是幽羽的替身。“说真的,昨晚你怎么那么热情?”在被子下面握了他的手指,林耀庭一根一根的捻过揉搓。这个话题让萧冥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他实在是显得有点过于需求无度了。但是这事,不能全都怨他。“这你要谢谢丁秉朝。”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萧冥羽决定还是赶紧直说,不要再刺激他了:“他请我吃了鱼子酱。”这也许不是丁秉朝有意为之,他大概只是吩咐厨子不要在饮食上怠慢自己,以免显得过于小气。而用鱼子酱招待自己,可能仅仅只是厨子会错意的自作主张。鱼子酱被视为催情食物已经很有些历史了,林耀庭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那应该我来吃才对。”“我晚上请你去吃就是了。”萧冥羽也是随口一说,林耀庭却把它当成了某种暗示。暧昧的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林耀庭坏笑:“你是真想榨干我啊?”早上的玩笑到晚上化为了实际行动,林耀庭以给萧冥羽压惊的名义,把人给带到了租界里一家知名的法国餐馆。走过木质楼梯上了二楼,客人不多,刚打过蜡的地板很亮,林耀庭故作滑了一下,贴上萧冥羽耳朵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有人跟着我们。”聪明的没有回头,萧冥羽只是声音不大不小的玩笑了一句:“怎么还没喝你就醉了?”“没办法,有你在身边,酒不醉人人自醉。”高调的携了萧冥羽的手跟着侍应在空桌前坐下。萧冥羽落座时只做不经意的向后投去一瞥,那两个西装打扮的年轻人忙眼神慌张的低下头去看手上的菜单。食欲大减的两个人只是点了店里最出名的鹅肝酱,端起白兰地碰杯时,用眼神做了个短暂交流。“吃完饭去跳舞好不好?”林耀庭用餐巾拭净了嘴角后开口问道。“好啊,给绫子小姐也打个电话吧,她最喜欢跳华尔兹了。”萧冥羽给自己送下一匙黑松露汤后,貌似兴奋的提议。“那我现在就去打,你等我。”林耀庭离席去打电话,萧冥羽则好像完全没发现其中一个男人尾随林耀庭而去的样子,专心的喝他的松露汤。没多久林耀庭打完电话并结了账回来,说同绫子小姐约好半小时后在百乐门碰面。去百乐门的路上,依旧是林耀庭开车。“是丁秉朝的人么?”萧冥羽觉得有点不安。“除了他我想不出来还会是谁,不过他没有我们的把柄,否则早来抓人了,只要小心点不会有事的。”林耀庭注意到前面有电车横穿马路,减慢的车速。“他很内行,看得出我身上的伤痕是受刑留下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瞒过去。”这是萧冥羽担心的重点。“他昨晚看了你的伤?”狐疑的转头看了萧冥羽一眼,林耀庭的不悦写在脸上。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萧冥羽亦是不满的回瞪了他一眼:“现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请你关心问题的重点。”更何况丁秉朝不是什么也没做成么。林耀庭当然知道萧冥羽的那些伤是当初在天津特高课留下的,这东西让丁秉朝看见了终归不好。那个家伙就像是嗜血的鲨鱼一样,给他闻到一点血腥味就会游过来。“明天我再给你换点好药。”虽然亡羊补牢,但也算是个自我安慰了。其实那些痕迹不趴在身上看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了,他是真的有点介意姓丁的那个混蛋是怎么看到的。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在百乐门外见到长谷川绫子后才渐渐淡下去。其实他们只比绫子先到了不足三分钟,出于绅士的礼貌站在门外等绫子,结果一并等来的还有礼查饭店帮过萧冥羽的滝本忠夫先生。萧冥羽一直搞不懂年轻美貌的绫子小姐为什么总喜欢跟已经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一起。滝本没有英俊的相貌不说,甚至还又矮又谢顶,而且也不是懂哄年轻女孩子开心的性格,几乎可以算得上沉默了。仅仅经营了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日式料理店,更谈不上多么有钱,实在是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何以得到绫子小姐如此的青睐?“清水先生,见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绫子一下车先热情的拥抱了萧冥羽:“我今天一定要跟清水先生多跳两支曲子。”说完还不忘打趣的看向林耀庭:“林先生,您允许吗?”“当然。”林耀庭耸肩:“但我更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可以和这么美丽的小姐共舞一曲。”绫子掩口一笑,又风情万种的让过滝本来,为他和林耀庭做了介绍,一行人就上了二楼的舞厅。脱了薄风衣交给侍者,绫子小姐今天是一身非常中式的打扮。勾勒出曼妙腰身的宝蓝色素天鹅绒的旗袍,高高盘起的发型露出了曲线优美的白皙颈项,倒比礼查饭店初见时的西洋时髦女郎模样多了分成熟的妩媚。尤其那旗袍极高的开气,在高贵之余还带了点挑逗的味道,不考虑她身份的话,的确可以算是尤物了。滝本是陪同绫子而来的舞伴,第一支曲子毫无悬念的是这两个人来跳,萧冥羽刚好可以趁这个时候跟林耀庭坐下来草草解释一下滝本和自己的关系。“那个滝本靠的住么?绫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他带来的,你说话可要小心了。”林耀庭思虑的周密,他本意是想要身后的尾巴看到他们与日本人关系的亲密,但这个绫子突然多带了一个滝本过来,他怕对方有什么阴谋会对萧冥羽不利。“我会见机行事的。”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两个人便不再多说什么,静下心来看向舞池中央。家以外的任何地点,都不是用来交谈的好场所。很快一支曲子结束,绫子的舞伴换成了萧冥羽。错彩镂金的舞厅里靡靡之音环绕,衣香鬓影的丽人和绅士们在暧昧的光线下俩俩成双你侬我侬,舞的浑然忘我。萧冥羽和绫子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耳鬓厮磨的低声细语着,好像这个朝歌暮舞的小天地已经同外面那个战火纷飞的世界彻底隔绝了。“听说,清水先生是中日混血儿,还有一个随母姓的中国名字是吗?”绫子好像问的很不经意,在一个开放式的旋转后将身上的香水味毫不吝啬的送到了萧冥羽的鼻端。这是林耀庭帮助他进行补救的掩饰身份,真是搞得越来越复杂了,他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记错:“家母姓萧,我的中文名字叫做萧冥羽。”绫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点点头:“我也可以像林先生一样叫你小淳么?”“当然可以。”萧冥羽不清楚他被从丁秉朝手里救出来那晚,林耀庭在同绫子通电话时曾亲切的称呼过他小淳。这个时候他只在心里努力回忆,林耀庭到底什么时候那样叫过他? 第37章 虽然风尘仆仆的在车上颠簸了六七个小时,但一身戎装的林耀庭看起来真的非常让人着迷的,萧冥羽几乎移不开眼睛。林耀庭显然是忙着赶路饿惨了,吩咐厨房有什么就给他拿点什么来吃,只要能入口就行。结果一口气吃了六个硕大的肉包子后,又夺过萧冥羽手中的咖啡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这才一抹嘴从离开餐桌上了楼。两个人进到了萧冥羽的卧室里,林耀庭满脸痛苦的抓了萧冥羽的手来摸他的屁股:“都颠成八瓣了。”知道他这一天折腾下来必定受了不少罪,萧冥羽也不忍心再笑他,就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下:“我去给你放水,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就好了。”不等他放好水,林耀庭已经脱的赤条条的进来了,伸手探了探水温,让萧冥羽把热水再开大点:“水热一点才解乏。”“你这就是典型的自讨苦吃。”看他躺进去后,萧冥羽挽起袖子力道轻重适宜的给他按摩肩膀:“都说了正事要紧,没必要这么急着往回跑的。”“你个没良心的。”林耀庭回身在他鼻子上捏了一把,我还不是为了你啊!”萧冥羽难得没有回嘴,这个时代开车往返上海到南京可不比他穿越前。两地之间的道路经历了淞沪会战、江阴保卫战、南京保卫战后已经被日军炸得乱七八糟了不说,那时汽车的时速和舒适性也是绝对没有办法跟二十一世纪的车子性能相提并论的,所以林耀庭这一路若干个小时吃的苦萧冥羽很能想象。今天不能算是寻常的一天,汪兆铭的伪国民政府正式在南京成立,林耀庭现在的身份是国防部参谋本部的作战及计划参谋次长室一处、即军事训练处的副处长。“今天很风光吧,林处长?”萧冥羽给他揉捏着肩膀开口。“是副处长。”林耀庭纠正完放松的在水里换了个姿势:“风光也风光不到我头上,再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狼狈的政府成立仪式。”日本人虽然支持汪兆铭成立了伪政府,却并没有放弃对蒋总裁的“诱降”计划,结果今天日方根本没有派人到场庆祝,也没有立即承认这个政府,汪伪政府地位的尴尬可见一斑。像讲笑话一样,林耀庭把今天在南京经历的一些事讲给萧冥羽听。首先汪伪政府所谓的“还都”仪式有多潦草就不说了,可笑的是因为伪政府还沿用民国政府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作为国旗,只加个写了“和平、反共、建国”六个字的三角飘带,结果引起一些日本兵的误会,对着国旗开了枪。最后到底找来了警察和日本军部才算平息下去,真是好一场闹剧。“所以简短的仪式一结束我就先回来了。”供职在这样的一个新政府里,林耀庭自己都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你这时候回来,明天怎么来得及上班?”按的差不多了,萧冥羽就给他头发上打了香皂,帮他洗头。“我打过招呼了,后天再回去,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他人去南京办公,电台肯定是要跟着他走的。“刚上任就请假?”“没事,政府刚成立,各个地方都还乱着呢!”林耀庭无所谓的一一扭头,结果眼睛中了招:“哎呦!毛巾毛巾!沫子进眼睛里了。”萧冥羽忙起身拿毛巾给他,服侍人也是个技术活,他平时从没做过,敢被他服侍的人得先要有被误伤的准备。洗完后回到房间,林耀庭循例打开留声机,放上一张龚秋霞的唱片,唱针滑过,《秋水伊人》甜润婉转的歌声立刻流泻出来。林耀庭显然不是为了听歌,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早点上床休息一下。自从发现被人跟踪开始,放留声机这就成了他与萧冥羽单独谈话时的一个必须步骤,预防被窃听监听这种事的。两个人的默契根本不用林耀庭再多说什么,萧冥羽起身到房外看了一下,见一切如常才回来小心的锁好了厚实隔音的房门。林耀庭取出电台,电告重庆今天南京的事情。重庆方面也下达了新的指示,林耀庭用过之后就立刻放入暗格锁好了电台。萧冥羽从不问他工作上的事情,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张弛有度公私分明的界限,不是防备,更多的对彼此某种意义上的保护。有些事情,知道的越清楚,就越危险。过了今天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萧冥羽想把准备送白玉楼离开上海的事跟他打个招呼。这事他是不准备让林耀庭插手的,但毕竟白玉楼心心念念的始终是他,他也还很关心白玉楼,所以还是应该跟他说一声的。结果刚要张嘴,屋内电灯忽然黑了下来,只有手摇留声机还在唱着。林耀庭立刻上前关掉音乐,龚秋霞的歌声断在了那句“漏尽更残,难耐锦衾寒”上。两个人此时都止了声,萧冥羽慢慢把身体移开窗前的位置,黑暗里的窗口绝对是给人当靶子的位置。林耀庭抽出了衣帽架上枪套里的手枪,闪身在窗边,拨开了一角窗帘向下面看去。院内,一切如常,并无特别动静。“可能是房子线路老化了。”林耀庭刚收起枪,楼梯口就响起了下人叫他的声音。没自己的话旁人不能随便上来,林耀庭开门走了出去,下人说整个宅子都停电了,问要不要找人来修,他当即点头应允了。确定没什么事,萧冥羽亲自去厨房拿了个烛台上来,三支蜡烛在宽敞的卧室里自然不如电灯明亮,可也聊胜于无了。很快两名修理线路的工人就被带进了林公馆,林耀庭没有出去,萧冥羽则是以管家身份去监工了。春桃姆妈和其中一名工人都在帮忙举着蜡烛照明,胖厨子也在一边搬椅子拿凳子的帮忙。萧冥羽抄着手靠在门框上,看他们在厨房高处的保险盒那忙碌,觉得这两个工人来的真是过于快了一点。不一刻修理完毕,林宅重新亮了起来,萧冥羽正想打赏点辛苦费打发他们走,两个人却一个要去厕所一个要讨水喝。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吩咐春桃姆妈招呼他们,萧冥羽转身回了楼上。“你那个胖厨子恐怕不简单呢!”刚刚从春桃姆妈那知道这两个工人是厨子帮忙找来的,再联系下午她说过厨子有个滥赌成性的毛病,萧冥羽基本已经心中有数了。如果这栋宅子里有什么可能被收买成内鬼的话,他也会把好赌的厨子当第一人选的:“一会儿你得下楼大清扫了。”估计不意外的话,楼下的电话可能会找出窃听装置。“不必。”这样林耀庭倒放心了,他们现在才动手,至少证明楼上是安全的:“也许丁秉朝想要一箭双雕,能监听到最好,监听不成也可以试探我们的反侦察能力,不如按兵不动,随他就好。”他想听,就做个迷惑人的假象给他看。萧冥羽瞪他:“你倒是跑去南京上任了,把我舍出去给人家监控起来。”“一个月。”林耀庭竖起一根手指:“给我一个月的时间,那边的房子一安顿好我就来接你过去。”“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不劳你费心。”关键是他是被派来军统上海区工作的,组织怎么能由着他随随便便跑到南京去?“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林耀庭坏笑着勾住了他的脖颈靠近自己,张口去咬他圆润柔软的耳垂:“你们在76号的人肯定已经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上级了,只要你没对他们汇报我的真实身份,对他们来说搭上我这条线,是你的功劳一件吧!”被拆穿了真相,萧冥羽故意不屑道:“我是行动组的,不负责收集情报。”上次接头水蜜桃的确表示已经知道了他和林耀庭事,还口头表扬了他为党国事业的牺牲精神,并把上级奖励的制裁杨寿祥的奖金带给了他。“那我免费送你一个情报。”林耀庭刚要开口,楼下有人说话,倾耳一听,是门房送两个工人出去。“要下去检查一下么?”两个人并排站在窗前,看着随门房出去的工人身影,萧冥羽低声问。“不用,你明天起白天去万宜坊办公,晚上回来睡觉就行。这个月把所有的账目交割清楚,下个月起就不用为我舅舅管账了,我为他另找了人接替你,已经说好了。”萧冥羽知道这是他为带自己去南京做的准备,但是他去了的话连个掩饰身份都没有了,天天无所事事的跟着林耀庭,难道真要扮演被包养的角色?“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去南京?”萧冥羽渴望他能有个比较有建设性的答案。“家眷。”林耀庭说的非常淡定,淡定的萧冥羽想啐他。第三十章 故人之托两点一线的平静生活持续了一周,林耀庭每天白天都会抽时间打电话到万宜坊,与萧冥羽聊些只属于情人之间的亲密私语,完全不涉及任何其他话题。 第39章 将汽车停在了剧场外的马路对面,萧冥羽拎着水果下了车。他今天穿的很随便,一身七成新的长衫,脚上也是双半旧的布鞋,及是不起眼的装扮。乍一看也的确是跟那辆汽车太不般配了,难怪连胖太太都以为他是哪个店里的小伙计,随便就敢摸他屁股了。拎着篮子到了剧场门口,老远就先看到了红底的水牌子上写了柳老板的大名,他今晚的剧目是依然是老生戏,唱《四郎探母》。萧冥羽对杨家将的故事还算熟悉,但对这个时期的梨园行实在知之甚少,不知道给柳老板这个被困番邦十五载的杨四郎配戏的旦角也是个中翘楚。两位名角儿同台,场面自然壮观,萧冥羽拎着果篮先被剧院里里外外人山人海的场面的给吓到了,挤了三分钟楞连门槛都没迈进去。伸头踮脚往里一看,这台上戏还没开场呢,整座戏园子已经是水泄不通了。楼上楼下座位全满不说,买不到坐票的就挤在过道上站着。茶房挤了满脑袋汗才过去给客人蓄了水,戏迷们倒是不挑剔,说不喝也罢,怕喝多了去厕所耽误看戏。退后两步挤出人群,萧冥羽判断从正面进去,等戏都散场了他还没挤到台下呢!幸好上次来去后园的厕所看到剧场有个后门,他拎着果篮果断的直奔了后门。但戏园子的后门是给演员跟包的等工作人员进出的,怕进来看角儿的冲到后台捣乱,或是逃票的戏迷从后门溜进来,后门一直有把门的。萧冥羽过来的也巧,一溜三辆黄包车拉着位不知道什么角儿带着自己的跟包刚下来,扛着行头箱子正风风火火的往里走。他跟在后面想着要怎么跟看门的说呢,反被看门的拉了一把推了进去。“快点快点,买个水果这么慢,柳老板都叫人催了好几道了,不吃上这个苹果他不肯唱,满园子人都等着呢!”看门的没让容萧冥羽说话,自己倒罗里罗嗦说了一堆。糊里糊涂的就被推了进来,萧冥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后台也忙成一团的人群倒各个都给他让路,只把他连推带搡脚不沾地的催进了间单独的休息室。柳老板已经换好了全套行头,连头上的雉鸡翎都插戴妥当了,大概就是在等苹果吃,故而还没有带髯口。“福喜儿,给我挑一个洗洗。”萧冥羽进来,柳老板只看东西不看人,抬手懒懒的往他手里提的篮子一指,说的不紧不慢。这话一出口,倒还是小青年的清朗嗓音。萧冥羽给推搡的一脑袋的汗,看起来还真像个小伙计。瞧着柳老板那悠闲的模样,再想想为他一个人台前挤成一团和台后急成一片的人马,心理都有点失衡了。“柳老板,冒昧打搅了,您还记得我吗?”把整个篮子都交给福喜儿,萧冥羽上前两步,因为准备求人,就微微躬了躬身。柳老板一直盯着福喜儿在那挑苹果,听了这话才抬头看了萧冥羽一眼:“你是……”柳老板不是真的忘记了萧冥羽。相反,他不但没忘,甚至还记得第一回见面时萧冥羽几乎可以算是无理的冷淡,这才故意装作忘记了。他这个人是很有点怪脾气的,就像开唱之前一定要吃个苹果的规矩,说来没什么缘由,就是任性,就是想这么做。其实不吃也并不是唱不了,换做平常,剧场忘记准备也就算了,但今儿有个大人物特意地来捧的场,偏是他不待见的人,就是不想痛痛快快的出去唱。萧冥羽也是点背,撞在他的枪口上了,再加之上次的事,他便有意刁难起来。“柳老板贵人事忙,我们半个月前才在楼上的包厢见过一面,林耀庭林先生当时也在的。”萧冥羽承认自己很尴尬,他这辈子还没试过在这种气氛下低三下四的跟别人说过话。“哦!”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也没有多热情,柳老板接过福喜儿洗好擦净的苹果,小口的吃了起来:“是萧先生吧?那这水果是您送的?客气了,我倒真是在等苹果吃。”“小小心意,拿不出手,您喜欢就好。”柳老板的吃相极其斯文,不像是唱武老生的,倒像是个唱正旦的。只是摆出的这个架势,让萧冥羽还不好开口。看出了萧冥羽的欲言又止,又知道他是林耀庭的人,柳老板也不好太过刁难。支开了福喜儿,让他跟剧场老板说五分钟之后正式开戏,这才转头问萧冥羽找自己有什么事。不软不硬的被给了个大钉子碰,萧冥羽怎么会听不出柳老板只给自己五分钟说话时间的意思?奈何人在矮檐下,什么都得受着,这才用最简练的话表明了来意。“你想从我这问到丁处长家的电话?又不想给丁处长知道对吗?”柳老板的问题不算刁钻,但眼神却透着古怪:“能说是为什么吗?”“这个……”萧冥羽不方便直说。“丁家的事情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如果你想打电话找的人不是丁家佣人的话,那么应该就是那位白少爷了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萧冥羽两眼,眼神很有些玩味。坦白说萧冥现确实有些后悔上次没有跟他搞好关系,他不该看轻了眼前这个男人。见萧冥羽不否认,柳老板一笑:“电话我不方便问,但今晚唱完,我大概能把人叫出了一起吃个宵夜,也许可以给你们找个机会见上一面,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等。”“我肯。”萧冥羽非常肯定的点了头,他要电话,也是希望无论如何今晚就可以见到白玉楼,如果柳老板能代为安排见面,自然更好。“那就劳您先在这候着了。”剧场经理恰在这时进来请他上场,柳老板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冥羽一眼,踩着厚底靴子登台了。结果他前脚刚出去,后脚一个跑的满头是汗的半大孩子就抱着一袋苹果冲了进来。孩子跑的急了,进来刹不住脚,一头撞在萧冥羽身上,苹果滚了一地。第三一章 再会玉楼等待的漫长过程是最为无趣和枯燥的。但这期间,萧冥羽除了上厕所时撞到了一个没戴髯口的曹操,耽误过说了一声“对不起”的时间外,没敢轻易离开柳老板的休息室一分钟。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就在他有些质疑林耀庭的面子是否够大,柳老板能否看在他的面子上帮助自己时,那个叫福喜儿的小跟包悄悄的溜了进来。“先生,我们老板让我来请您。”萧冥羽也没多问,起身跟着福喜儿就走了,等从后门出了剧场才疑惑道:“你们老板唱完了?”福喜儿一愣:“不过是《四郎探母》的《坐宫》选段,早就唱完了啊!”“哦。”应得几乎有点傻,萧冥羽自然没注意水牌子上写的是唱全本还是唱选段,他关心的是柳老板帮没帮他找到人。“你们老板现在在哪呢?”“我们老板在沙逊大厦跟朋友吃饭,他说已经请到了您要见的那位白少爷,给您在七楼开了间客房,要您在里面等就行了。”福喜儿的态度一直是恭谨的,此刻拿出一把带着房间号码牌的钥匙交给萧冥羽:“沙逊大厦华懋饭店您知道吧?需要我为您叫黄包车吗?”萧冥羽接下钥匙说了句不用,福喜儿把自家老板吩咐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后就很有分寸的告退先走了。萧冥羽则一个人上了马路对面的汽车,快到时,他却只把车停到了离华懋饭店不远的汇中饭店门前,下车徒步走了过去。饭店九层的餐厅门口,拉门的西崽躬身从穿着摩登的白玉楼手里接过小费,满面含笑的道谢。要了到七楼的电梯,白玉楼胸中如同揣了只小兔子,极是不安。他不清楚萧冥羽突然找自己具体有什么事,但隐隐猜到大概跟之前说过的想办法使他离开丁秉朝有关。“你找我?”敲开七楼的某间客房门,白玉楼站在门口轻声问。“进来说。”把人让进房间,萧冥羽立刻锁了房门:“丁秉朝不知道你来见我吧?”“不知道,他还在上面跟他干爹和柳老板吃饭,我说不胜酒力到楼下走走。”白玉楼是被丁秉朝打电话回丁宅硬叫出来的,说柳老板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跟他干爹吃饭嫌人少了闷的慌,拉上他作陪不说,还非要把白玉楼也叫来一起吃。干爹发了话丁秉朝自然不敢违背,虽然不喜欢白玉楼见陌生人,却也没有办法。所以白玉楼一说想下楼走走,丁秉朝倒是痛快的应允了。“你跟柳老板很熟?”白玉楼显得有些诧异。“认识而已。”萧冥羽让白玉楼坐下:“先不说这些,听说你有一间西药局?”白玉楼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他只是疑惑萧冥羽问这个做什么。他那间药局附近还有两三家药局,别人家的药局同有背景的大医院私通款曲,进货渠道便利,成本降低,故而卖的比他们便宜。而白玉楼自从父亲去世后,进药渠道受阻,丁秉朝又故意不肯帮忙疏通,使他进价越来越高,价高难销,现在几乎已经濒临倒闭。“盘尼西林有吗?”“这个自然是有的,你要用吗?” 第41章 萧冥羽此时并不希望白玉楼彻底的激怒他,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丁盛易还在等他的消息。虽然从常理上来讲,丁秉朝并不敢轻易杀他,但人在盛怒之下往往会失去理智,他不想就这样做了姓丁的吃醋的炮灰,所以很冷静的忍下了那一巴掌。“丁先生,你误会了,我和白少爷不是那种关系。”“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丁秉朝活像个患了失心疯的病人,霍然转过身来,红着眼睛质问萧冥羽。“白少爷需要朋友,你不能让你的喜欢变成笼子把他像鸟一样禁锢起来。”爱,首先是尊重。“少他妈的跟我废话!”暴怒中的丁秉朝自然听不进这些话,而且正视了萧冥羽后,他还生出了个恶毒的念头,是真针对林耀庭的。凭什么只让他自己受这种被背叛的刺激?林耀庭也该来享受一下这种待遇!有了这个念头,丁秉朝立刻摔门出去,让手下要了林耀庭南京住处的电话,口气不善的就打了过去。林耀庭那边刚参加了一个参谋本部内部的晚宴,他是千杯不醉的酒量,所以回到临时寓所时还是很清醒的,却没想到会接着这个让他以为自己喝醉了才会听到消息。一面为了满足丁秉朝打电话来刺激自己的目的高度配合的表达了怒意,一面威胁对方不能碰他的人,林耀庭挂了电话就让勤务兵去二处张处长那里借他那台最高时速能跑九十公里的德国产的军用摩托车,这比他那辆民用汽车的速度要快许多。对于丁秉朝夸大的说辞林耀庭是一句都不相信的,但他很清楚萧冥羽无缘无故不会去找玉楼,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给摩托车加满了油,拒绝了勤务兵的跟随,林耀庭发动车子就上了路。驾驶摩托车从南京到上海绝不是什么享受的事,尤其在这个黑灯瞎火的时候。但能把时间缩短在四个小时以内才是他的最终目的,辛苦一下自己的屁股并不算什么,他怕的是丁秉朝伤了人。无论是冥羽还是玉楼,他都不希望他们出事!在林耀庭一路从南京往上海疾驰的这段时间里,萧冥羽忍受着一种令人难堪的折磨,这种折磨不是来自肉体,而是纯精神上的。丁秉朝也许就是个疯子,他疯狂的压着白玉楼在这家饭店客房的大床上进行超尺度的激情表演,强迫萧冥羽当观众,只为向他证明自己对白玉楼的所有权。萧冥羽相信他是爱着白玉楼的,但他爱的太病态了,症状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白玉楼嘶哑着嗓子,从最初的哭喊怒骂到啜泣求饶,再到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最后沦为彻底无声无息的昏死过去。前半部分萧冥羽因为太过看不下去而闭起了眼睛,当白玉楼已经被丁秉朝用手套弄着被迫释放了三次以后,萧冥羽实在连听也听不下去了,他忍无可忍的从沙发上蹦下来,兔子般的一蹦一蹦挪到床前拼了全身的力气去撞丁秉朝。而后,他被丁疯子粗鲁的拖进了浴室丢进了浴缸里。萧冥羽的手被反绑在背后,丁秉朝似乎真的疯了,他开始往浴缸里放冷水。“你祈祷着姓林的赶快到吧,不然就冻死你个王八蛋!”甩下这句话,丁秉朝继续去折磨白玉楼的工作。萧冥羽虽然勉强能让自己的头伸出水面,不至于淹死在浴缸里,但冷水里泡得久了,的确开始冻得牙齿打颤。告诫自己一定要先冷静下来,萧冥羽迫使自己牙齿停止机械性的打颤,努力做了两个深呼吸。他并不相信林耀庭真的能够连夜赶过来,所以告诉自己必须自救,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去救白玉楼。今晚的事,从哪方面来说,也是他连累了白玉楼,也许还带累柳老板得罪了丁秉朝。用下巴抵住浴缸边缘,借住水的浮力,萧冥羽把两只绑在一起的腿努力搭上了浴缸边缘,然后用力把自己摔了出来。四肢没有自由,但好在技巧性的选择了屁股落地的姿势,摔一下并无大碍。下一步,是尝试把绑着的手臂绕过腿挪到前面来。虽然在心里是这样计划好的,但真正实施起来难度太大了。穿越前的萧冥羽可以很轻松的将被手铐反铐在背后的双手换到前面挣脱出来,他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觉得绳子虽然不像手铐给两手之间留了一定距离如意解脱,但也未必就完全没有可能。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乐观了,他忽略了这是“顾宗坤”身体的事实,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可没受过这种训练,几番尝试之后,双臂的疼痛令他出了一身大汗,倒是驱走了冰冷的寒意,可离他的目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结果没等他想出办法,丁秉朝已经穿了件睡袍又再次回到了浴室。看到萧冥羽已经挣扎出了浴缸,丁秉朝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加以理睬。挽起袖子放掉了缸中的冷水,丁秉朝仔细的刷了一遍浴缸,才重新放满温水。小心翼翼的把已经被他折腾的昏死过去的白玉楼放进浴缸里,丁秉朝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虔诚,膜拜似的为心上人清洗。动作极其温柔的导出他留在玉楼身体里的东西,细致的像对待新出生的婴儿。然而面部表情又是一副痛苦到狰狞的神色,和手上的温柔动作很不协调。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施暴后的行为是后悔的,不考虑丁秉朝汉奸特务的身份,而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单纯爱上男人的男人来看,萧冥羽觉得他很可悲。爱,虽然是种本能,但如何表达爱,却是门学问。丁秉朝的爱情技巧这门课,无疑是不及格的。给白玉楼清洗干净后,丁秉朝轻手轻脚的把人抱上床,又返身回了浴室,解开了萧冥羽的绑绳。“滚吧!”丁秉朝颓废的退了两步,坐在浴缸的边缘,神情痴楞,半幅浴衣落入了水里也浑然不觉。这两字说的极其疲惫,像耗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残留的理智告诉他,萧冥羽不能轻易动,这个人有着一半日本血统,不可以随便灌个通蒋通共的罪名就做掉。更何况,林耀庭现在是新政府的人,愈发的不好随便得罪了。“你那一巴掌,我记下了。”一对一的情况下,萧冥羽知道他不是自己对手。虽然细算起来,两人都算是帮派出身,但萧冥羽的身手是跟父亲重金聘来的专业人士学的,根本不是丁秉朝这种只知道拿着把刀毫无章法的满弄堂砍人的混混可以比较的。只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时间也不方便立刻算他们之间的拿笔烂账。丁秉朝扫了他一眼:“就那一巴掌么?我以为你还会想为玉楼讨个公道。”“也许会的,但我和玉楼只是朋友。如果有一天我为他向你讨还公道,也是出于道义,而非其他。”萧冥羽的话说的有点多了,丁秉朝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盯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想要洞穿的犀利。“你,不简单。”自知说的有点多了,萧冥羽不再多开口,转身出了浴室离开了客房。林耀庭一路驾驶着摩托爆土扬尘的驶回上海,直接就冲到了华懋饭店楼下。车子不等停稳人已经从上面跳了下来,边摘头盔边往饭店里面冲,结果在门口就跟萧冥羽撞了个满怀。“对不起!”恶声恶气的道着歉,却连看都不看的就把人推开了。萧冥羽不及说话,从后面一把将人拉住:“上哪去?”林耀庭辨识声音的能力一流,立刻转了身。萧冥羽半边脸肿着,浑身上下湿成了落汤鸡。“冥羽!” 林耀庭过来就把人给拥进了怀里。两个人现在看起来还真是绝配,一个灰突突,一个水淋淋。“先送我到万宜坊换身衣服我再跟你解释,很冷。”萧冥羽现在不能生病,仅仅是伤风感冒也不可以,他没时间生病。他的计划没有改变,但今天被丁秉朝这么误会了一场,如果还坚持把玉楼送走,自己被怀疑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不过看了丁秉朝对待玉楼的方式,萧冥羽觉得这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好了,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份,丁秉朝也不敢为了个人恩怨随便对“日本人”不利,否则“破坏和运”的罪名他也吃罪不起。第三三章 逃离魔爪赵主教路的自由公寓三层,在第二天夜里迎来了几个不素之客。丁盛易事先已经将那张从萧冥羽处得来的户型图做了研究,虽然那张图浸过水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在萧冥羽的讲解下,他还是记得很牢。这一切萧冥羽并没有参与,他只提供了消息,具体的事宜是丁盛易和他的同志们去研究操作的。萧冥羽一直没有问他怎么加入了延安方面的,就像丁盛易也没问过他是怎么进入军统的一样,彼此的身份就保持着这种不问不说的默契比较好。萧冥羽本人,此刻正在广慈医院。虽然经历了昨晚的冷水浴,但庆幸的是他并没有事。病倒的是林耀庭,急火攻心的奔波了一路,然后,被他给气病了。骑得急了大概有点被冻到,发了高烧,扁桃腺也发了炎,喉咙肿痛的说不出话来,倒省得跟萧冥羽咆哮了。林耀庭傍晚时高热才退,浑身软绵绵的也没力气再发脾气。 第43章 抱着只小狼狗的萧冥羽踱步到栅栏边看了眼丁秉朝歇斯底里冲上车的模样,随即敛了目光转身走开。去哪里都已经来不及了,白玉楼乘坐得那艘货轮天不亮就已经驶离了码头,现在早已经到海上了。第三四章 聚少离多丁秉朝大闹林公馆的这天傍晚,林耀庭接到了舅舅从南京打来的电话,把他狠狠的申饬了一顿。梁鸣士把自己这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外甥安排进参谋本部本来就惹人非议了,偏这外甥又不给他做脸,到任以来请假的天数快比办公的天数还多,枉费早年将他送去日本栽培的苦心。林耀庭在电话里半是道歉半是撒娇的说了许多好话,并答应明天一早就回南京,梁鸣士那边才略略消了些气。挂了电话,林耀庭转头对萧冥羽说:“你明天跟我一起走吧,我怕丁秉朝找你的麻烦。”虽说南京那边公寓还没布置好,他本人大多时候也还住在军官宿舍里,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就算把萧冥羽安顿在最好的大饭店里住他也负担的起。习惯性的打开留声机,用音乐声做他们交谈的掩护。林耀庭看了眼斜倚在床头看报纸的萧冥羽,两步走过去,抽出了他手里的东西扔在了一边。“他没有证据,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别忘了我被你弄出了一半日本人的血统,他总要顾及着点。”被夺了报纸,萧冥羽索性也不看了,身子往下滑了滑,屈肘撑住头靠在了枕头上。缎子睡衣的面料极滑,萧冥羽这一番动作,搓揉的领口微斜。最上面两颗扣子没系,露出右边锁骨下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配着他不甚在乎的慵懒表情,别有一番撩人的媚态。萧冥羽心中有事,无意勾引人,林耀庭却看得有些把持不住,当即甩掉拖鞋就上了床。“我不放心你。”循着那片春色,林耀庭就凑了过去,趴在萧冥羽身上狗熊嗅到了蜂蜜似的,挨挨蹭蹭品他沐浴后洁净的香皂气息。“那你把我包起来,天天揣在你怀里喂奶好了。”萧冥羽觉得过分的保护是伤他自尊的行为,这句话说得带了几分情绪在里面。林耀庭在他颈窝处一抬头,表情认真:“也好啊!来,到爸爸这里吃奶。”说着就伸手解开了自己的睡衣,压着萧冥羽的头按向他自己那永远挤不出来乳汁的迷你部位。萧冥羽被他闹的羞赧,又挣脱不出,索性一口叼住,惩罚性的合拢牙齿咬了一口。“嘶!”微微吃痛,林耀庭夸张的抽了口冷气,随即伸手把人按至平躺,动手拉扯他的睡衣:“我叫你咬我!”萧冥羽在他身下拿出视死如归的劲儿反抗,林耀庭一时不能得手,就使诈的揉捏他的腰身。这一招的效果永远是立竿见影的,萧冥羽立刻笑着软成了滩泥,勉强招架的手完全使不出力气,片刻就被扒了个精光。报复性的欺负那无辜的两点粉红,一颗用两指捻揉,一颗用舌尖描摹。林耀庭忙而不乱的偷空抬眼去观察萧冥羽的表情,发现本来被搔到痒处嗤嗤笑着的人渐渐加重了呼吸,而被他玩弄的那两点也已经硬硬的挺立了起来。萧冥羽反抗的手早已经软软的放了下来,一只垂过床边,被另一侧的台灯拉出长长的影子。林耀庭也伸过一只手去,将那影子变成十指紧扣的姿态,用一个唇齿纠缠的热情湿吻开启了一段水乳交融的激烈缠绵。窗外,四月天的淋淋细雨打在梧桐的叶上,沙沙有声。床头的台灯隔着绛红的窗帘将一点朦胧的微光散了出去,还有周璇《月圆花好》的歌声。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美中不足,今晚是个雨夜,月隐花残……翌日一早,林耀庭还是独自踏上了去南京的路,萧冥羽在窗口目送他戎装远去的背影,忽而万分留恋。“耀庭!”推开窗子,他大喊了一声,叫住了已经将一条腿迈上汽车的林耀庭。林耀庭转头仰望他,毫不避人耳目的用二指触过唇瓣送了一个飞吻。痴楞了一下,萧冥羽抬臂,轻轻挥手道再见。当天下午,接到林耀庭已经到南京后报平安的电话,萧冥羽在书桌前坐下,准备给曼婷回信。丁盛易带来的曼婷的那封亲笔信他已经看过,韬世还把所有会写的字都凑在一张信纸上,给他这个爸爸也写了不伦不类的一篇,明明连字句都不通的话,他却看得很开心。曼婷并不完全清楚他工作的性质,只知道他是为政府做事的,要他好好照顾自己。通篇都是关怀的问候,对自己和韬世的情况却说的很少,只说王晋年帮她找了份在空军总部附属医院做护工的工作,韬世白天由邻居代为照看,每月只要五元钱。末尾告诉他不用挂念,她会照顾好韬世,等着他回家。萧冥羽知道曼婷的情况一定没有她说的那么好,重庆大轰炸始终在持续,他听意外跑了一趟重庆的丁盛易说,老百姓一看挂出了红色的灯笼就要慌慌张张的往防空洞里躲。虽然这几年重庆建了许多防空洞,但随着逃难到后方的难民越来越多,洞子老是显得不够用。曼婷一个年轻女人还带着个孩子会有多不容易就可想而知了,想到这些,萧冥羽觉得万分愧对“顾宗坤”。握着钢笔,却在家书的抬头称呼上就先卡住了。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想到了曼婷的娴淑,韬世的可爱,然而想得最多的还是林耀庭,以及他对林耀庭许下的会与曼婷离婚的承诺。离婚的事,总要回去重庆以后再说的。这样安慰了自己,萧冥羽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提笔写下了“吾妻曼婷”的抬头。之后的内容倒也简单了,他这封信的目的就是给告诉曼婷自己给他们母子汇出了一笔款子,要她不必那么操劳,如果工作太辛苦就辞工不要做了,现在两个人联系上了,生活用度的花费他完全可以负担她们母子的那份。这样的一封信是要自己亲自去邮寄的,黏好了封口后他把信放进了西装里面的暗袋里。装作百无聊赖状的下楼转了一圈,又去看了看后院的那窝小狗,萧冥羽才跟春桃姆妈说自己不在家吃晚饭了,然后让小许开车送他去了和平剧场。听戏,只是个幌子,虽然这几天丁秉朝忙着在上海范围内挖地三尺的找白玉楼而没时间再派人跟踪他了,但小心点总没有亏吃。可能昨晚一夜的雨到现在也还断断续续没停的缘故,今天戏院人并不多。打发小许先回去,让他晚上不用来接了,他会自己叫黄包车回去。撑着把油纸伞,萧冥羽看了看水牌子上的戏单,一水的昆曲,今儿个没京戏。那想必柳老板也不会在了,这么想着还是信步踱了进去,茶房立刻迎了上来。“这位爷儿您里面请。”茶房拿下肩膀上的白毛巾,殷勤的往本不脏的椅子上掸了几下,给萧冥羽找好了座。这和平剧场新老板是北方人,北平一沦陷就带了手下一班人马一路跑到了上海,没想到在租界里落地开花重抄旧业生意还不错。这租界里面到底还不是日本人的天下,而早在“九一八”之后很多从北边过来的有钱人如今无事可做躲在租界里当寓公,闲暇之余还是很乐意听戏捧角儿的。萧冥羽无意听戏,他只是想借路从后门出去,不过也不差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小茶房给他端了茶杯盖碗过来,萧冥羽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今天怎么没有柳老板的戏。小茶房蓄完水盖好茶碗一抬头,瞧着萧冥羽就乐了:“先生,是您啊?”萧冥羽正从盘子里抓了几粒瓜子放嘴里嗑,听他这么一说就扭过了头:“是你啊!”认出是上次毛毛愣愣撞到长谷川绫子挨了揍的那孩子,萧冥羽也笑了:“手没事了吧?”“早好了,谢谢先生您还惦记着。”孩子从小没人疼,端茶倒水伺候人没少挨打,好容易碰上有人关心,还是位漂亮的少爷,就打心眼里笑了出来。 第45章 就这一眼,两个人都是一愣。方慧茹,那个在大年夜拦车救父的女孩,两个人在顾家宅公园还见过一回。萧冥羽看到这一幕是流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的,没想到女孩突然抬起手向他一指:“就是他!跑掉的那个人就是他!”呼啦一下四五个巡捕扑了上来,端着枪就把萧冥羽围在了当中。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离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萧冥羽极度吃惊,所以几乎是在目瞪口呆中被戴上一副铜手铐,由巡捕们押上了警车。方慧茹和他分别被押上了不同的两辆车,使萧冥羽连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机会都没有。车子一路开到了巡捕房,他就被暂时关进了一件审讯室里。然而一整个晚上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提审他。没人来审问,萧冥羽反而不踏实,他怀疑是不是昨晚去放炸弹的时候被方慧茹凑巧看见了自己,所以才对巡捕房举报?眼看着天色将亮,实在熬的有些支持不住了,萧冥羽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也就是刚睡着的功夫,突然被开门声惊醒,他一个激灵坐直身体,警惕的看着进来的人。进来的是个上些年纪华人巡捕,一边给萧冥羽打开把他和椅子锁在一起的手铐,一边上一眼下一眼的瞧他。在萧冥羽被他看得直发憷的功夫,老巡捕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开口:“小伙子,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么?要有话儿留就跟我说吧,我替你跑一趟把话儿带过去。”萧冥羽一愣,差点怀疑这是自己人的暗号,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也许是试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必须要小心各种陷阱。“有话就快说吧,日本人来引渡你到他们那边去审理呢,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华人老巡捕倒真是一番好意,这落到日本人手里的中国人能有好么?被老巡捕越说越糊涂,萧冥羽刚要问问自己犯了什么罪,外面就传来了催促声。老巡捕不敢多耽搁,摇了摇头带着萧冥羽出了审讯室。巡捕房外面,一辆改装为囚车的汽车停在那里,萧冥羽先看到还穿着修女服的芳慧茹被两个汉奸模样的人押上了汽车,想来她也是在别的问询室里坐了一整晚。车里是面对面的两排座位,方慧茹坐在一侧,身边左右各坐了一个特务。萧冥羽上车后跟她坐了对面,特务的待遇也同等。静默的气氛中非常压抑,四个特务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萧冥羽的眼睛始终盯在方慧茹脸上,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个究竟。然而后者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方慧茹始终一脸冰冷的偏过头看着车门方向,有几分要上法场的视死如归模样。车子穿过电车轨道时颠了一下,方慧茹被颠的身子一歪,再坐正后一抬头,刚好跟萧冥羽的目光接触到。“为什么?”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萧冥羽问出这三个字。他想不通眼前这个女学生为什么要害自己,他们不只无冤无仇,甚至自己还可以算作她们家的恩人。方慧茹的脸色变了一下,萧冥羽判断不出那一闪而过的表情能不能算作愧疚,但她转瞬就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冰冷的姿态。“事情败露了,你就想让我一个扛吗?”抬起被铐着的双手,方慧茹将右边的一缕碎发拨弄到耳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意识到这个女孩不简单,她是有意说给特务们听的,萧冥羽立刻否认。四个特务似乎也对他们的对话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并不出言阻止他们的交谈。“你不知道我说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呢!”好像萧冥羽的否认惹怒了她,方慧茹的表情突然丰富起来,气的发育良好的胸脯也跟着一起一伏的:“我好端端的在医院兼职护工赚点小钱贴补家用,真不该鬼迷心窍为你那两个臭钱答应带你去病房,可是我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女学生怎么知道你是去杀人的啊!”说的太过激动,方慧茹双手蒙在脸上,低了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一副悔不当初的伤心欲绝样。萧冥羽几乎傻了,他忽然想起这女孩在顾家宅公园演文明戏的样子来。她实在是太有演戏天分了,要是早生几年赶上个好时候进军影坛,什么胡蝶、阮玲玉、王人美之类女影星,都得让她给比下去。可是眼前这种时候施展演技,那就是害人不浅了!“方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含血喷人啊!”萧冥羽知道,他这是让人给叼上了,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说了。第三六章 险中求生囚车在一个萧冥羽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停了下来。极司菲尔路北的一个花园洋房院落前,蓝底白字清楚的写着门牌号码76,这里就是臭名昭著的汪伪特工总部了。之所以说熟悉这个地方,是因为林耀庭来过这里,曾详细的讲给他听过。而依然陌生,自然是他今天以前从没有真正进来过的原因了。被带进二门南端最靠北的一个房间,萧冥羽发现这是间审讯室。方慧茹没有跟他在一起,而是被继续带着往前走了,萧冥羽可以猜到她大概被带去了哪里。三门里面有个西式洋楼,那里有两个专门关押女犯的房间,方慧茹应该是被带去了那里。眼下除了知道自己被扣上了谋杀的罪名,萧冥羽对其他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坐在莫名散发着森寒气息的审讯室里,心里的确是有些发慌的。76号的手段,他实在太有耳闻了,并不想领教,尤其在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后。房门外响起两人以上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三个人。三个完全陌生的人,萧冥羽在想到底是该扮软弱显出自己没有杀人的本事,还是该强硬的咬牙怒骂自己是被人陷害的时候,进来人中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先盯着他开了口,然而话却不是对他说的。“不是说是修女么?怎么是男的?”这位一看就是刚吃过早饭,而且吃的还不错,满嘴油光。旁边的一位赶忙小声在他耳边说:“是说穿着修女服的,没说一定是女的,队长。”“那没劲,没劲。”说完这两句,男人竟然摇头尾巴晃的又出去了,两个手下也忙跟了出去。萧冥羽不认识这位队长,此人是76号警卫总队的副总队长,撞在他手里的人有事没事都先要吃一顿皮开肉绽鞭子再审问,可谓76号里头一号歹毒的打手。今天不是萧冥羽运气好,而是这位队长跟丁秉朝一向不睦,丁秉朝遇刺的事上面没有派给他插手,这进来看看不过是早上吃多了随便转转而已。萧冥羽已经从刚才三个人的简单对话中听出他们并不知道炸伪币制造点事,因此只要拒不承认这件与自己无关的谋杀案,他们横竖不能没有口供就立刻把人打死。三个人走后没多久,又有人进来了,这次却是个熟人。丁秉朝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本来陷入活死人状态的他被昨晚那一场刺杀又给刺活了,医院也不敢住了,还轻伤不下火线的亲自来审问刺杀自己的凶手。“咦?”进来看到是萧冥羽被铐在审讯专用的凳子上,丁秉朝就先诧异的咦了一声。“你脖子怎么了?”萧冥羽也挺诧异,看着丁秉朝包扎起来的脖子,他就像想到了穿越前看过的一部非常经典的电影《霸王别姬》来。暗揣该不是失去玉楼,他也要学虞姬自刎吧?丁秉朝心里暗骂混蛋,都不用萧冥羽替自己辩解,他也知道来刺杀自己的人肯定不是萧冥羽。那个穿着修女服的高个刺客虽然的确是男人没错,但怎么也比萧冥羽高了小半个头之多,身材更不是他这种伶俐单薄的体型。不过虽然知道,丁秉朝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了萧冥羽,他有自己的打算。抬手抚摸了一下包起来的伤口,丁秉朝饶有趣味的靠过来,俯身盯着萧冥羽的眼睛:“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么?”“我?”萧冥羽一时不能会意。他没有想过这是一起刺杀未遂的案件,所以也就没想过受害者还活着,更没想过站在他眼前的丁秉朝就是受害人。“昨晚,广慈医院,你跟一个修女到我病房里想要杀我,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丁秉朝表情阴阴的一笑,倒露出一口森白的好牙。 第47章 “这个……”关于这个,丁秉朝想要隐瞒,又深知隐瞒不了。76号丁、李二位主任都是从中统叛逃过来的,论资历得算是特务界的前辈了。反复一思量,丁秉朝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那个男的是日本人。”“日本人要杀你?为什么?”李主任神色不虞的问道。借由去年圣诞兆丰总会枪击案,李主任已经马上要把丁主任挤出76号了,这个时候他可不想惹麻烦得罪了日本人。“一点私人恩怨。”丁秉朝有些心虚:“感情方面的……”知道自己这个属下不爱红颜爱男风,李主任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没有背景,我看就大事化小吧,连那个女护士一块都放了。日本人正对我们不满,别再节外生枝给他们机会发作了,全力给我调查这件爆炸案去。”李主任吩咐完不再说话,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起来。丁秉朝喏喏应了,心里自有算计。带清水淳和那女护士从巡捕房回来的特务们已经汇报过他们两人在车上交谈的内容,当时可以判断两人中必定有一人说谎。待见过了萧冥羽之后,丁秉朝绝对确定车上萧冥羽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而萧冥羽见到自己后又突然改口承认是他来行刺自己,也许不过是记恨之前的事,又知道自己不敢把日本人如何,故而夸口说说大话罢了,不足为惧。但那个女护士一口咬定是萧冥羽杀人,这里面应该就大有文章了。他决定回去就按照李主任的吩咐先把人给放了,再派人跟踪女护士,不怕找不到真凶。至于萧冥羽嘛,虽然不能永久扣留,但现在李主任都已经知道是他想杀自己了,只要不动大刑,多押个三两天让他挟私报复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叫他自己都承认刺杀的事了呢!也顺便,让林耀庭尝尝找不到人的揪心滋味。回到76号,丁秉朝先把安排跟踪监视女护士的事情吩咐好,就直接审都不审的让放了人。之后才回到那间审讯室,看看萧冥羽的情况。萧冥羽的确还在那里,只不过已经不是铐在凳子上了。他此刻正坐在审讯桌的后面,低头吃着一晚香气四溢的面条,里面好像还有两个荷包蛋。那位吴副队长歪坐在桌子一角,正就着萧冥羽斯文好看的吃相吸一根雪茄。他是不喜欢男人的,不过刚才从清水淳那里发掘出了许多他们的“私人恩怨”中那些丁秉朝的秘密后,突然对丁秉朝也好奇起来。“咳咳。”丁秉朝咳嗽了两声后才走进来。吴副队长看见他回来了,上上下下的看了他许多眼,然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暧昧不明的笑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说起丁吴两个人结怨的过程,跟大半年眼前破获的一个军统联络站有关。那是一个棉纱商人给七姨太置的外宅,当时虽然明知道只有那个七姨太是军统的人,但听说这个棉纱商很有些资本,76号就搂草打兔子,罗列了几个罪名顺便把棉纱商的祖宅和若干个小公馆全给抄了。结果抄出来的东西多的让参与行动的特务们都傻了眼,尤其在他的祖宅发现了一个藏匿了两大箱黄金的地下室后,丁秉朝和吴副队长的人为了黄金的分配问题大打出手。最后这件事闹大消息走漏,黄金全被日本人拿走了,他们两拨人除了狗咬狗空得了一嘴毛外,什么也没落下。也许不能说什么都没落下,两个人彼此仇恨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丁秉朝不是一般的厌恶这个吴副队长,但此人跟李主任的交情非同一般,一时半会儿还扳不倒他,丁秉朝告诉自己还要等待时机。咬了口荷包蛋,萧冥羽抬头看了丁秉朝一眼,低头继续吃他的面。“厉害啊,我刚出去这么会儿功夫,你就吃上了。”丁秉朝走了两步,按着桌子弯下腰来。已经被解开手铐的萧冥羽从上装口袋里拿出条撒过香水的手帕,优雅的拭了拭嘴角:“这要托了丁处长人缘差的福啊,对方一听说我把你脖子割伤了,就把我当英雄看待了。”丁秉朝相信这话是实话,姓吴的早就巴不得他死呢。因此也不生气,隔着桌子一拍萧冥羽的肩膀:“吃饱了吧?吃饱了就跟我走一趟吧英雄!”“去哪?”萧冥羽现在还真没想走,他在等人呢!“是啊,你要带清水先生去哪?”这一句话是从门口传来的。两个人都抬头向门口看去,一个欣慰一个诧异。“绫子小姐!”萧冥羽站起身,绕过桌子快步走上前,迎向长谷川绫子。丁秉朝听到萧冥羽这么称呼就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快他还真把日本亲朋给找来了。待看清绫子小姐的容貌后,更是楞上加惊。76号这种地方,即使是日本人也不能随便进来的,这个女人可以随意出于梅机关和76号,身份必定不简单。“小淳,我来晚了,没人为难你吧?”绫子小姐真像百乐门说好的那样,言语温柔的叫萧冥羽小淳。她从梅机关一回到寓所,就听说有76号的人找她,很是吃了一惊。“您能来实在是太感谢了!”萧冥羽九十度躬对绫子行礼。他拜托吴副队长找绫子来,只是为了借助绫子日本人的身份而已。但看着架势,她应该绝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日本人”而已。也许今天,绫子小姐会准备对他解开身份的谜底也不一定。绫子小姐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跟着派驻在76号的一支日本小分队的几个军曹。而她本人对丁秉朝则是完全不屑一顾的态度,这是这个时代日本人的通病。萧冥羽见了,只在心底嗤笑感慨,为汉奸们的选择感到可悲。日本人虽然一向认为华人是低等民族,但肯投靠他们的软骨头则更被认为是低等里的低等,一个连自己国家自己同胞都出卖的人怎么配被人尊敬呢?所以对于汉奸,日本人是真的把他们当成走狗使唤的,一面利用,一面鄙视。相反的,对于类似东北抗日联军领袖杨靖宇先生这样的民族英雄,他们虽然憎恨,却是惧怕跟敬畏的。如果一个人,可以活到连敌人都敬畏,那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如今的萧冥羽,就想做这样一个人。丁秉朝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叙旧完毕离开审讯室,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阻拦的话。他深知这个不简单的女人从76号带走人,必定是得到了两位主任的首肯的。丁秉朝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他手上还有女护士那条线,而且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打起精神去查昨晚那起爆炸案。想到爆炸案的棘手,脖子上的伤口不由得又开始隐隐作痛。李主任吩咐的很清楚,爆炸案的事情必须要秘密调查,这样一来他需要一些嘴巴严的手下去办事。可是放眼手下这些酒囊饭袋,跟着他当初打打杀杀的可以,但若要说到用脑子的事情,他们就不行了。原因无他,因为这些人里面,就没什么长脑子的。叹着气转身往窗外随意的一瞅,丁主任正和他那任76号交际科科长的胞弟并肩往外走,丁秉朝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丁主任在与李副主任的权利角逐中落了下风,如今算是被逼着退出了76号,特工总部处长的位置也要让出来了。但人家在南京又已经运作到了一个行政院社会部部长的职务,估计马上要带着弟弟一起去走马上任了。想到自己远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心腹手下,丁秉朝不无遗憾的又叹了口气。事情总要一样样的做,急也急不来。丁秉朝看了看手表,该去医院给伤口换药了,这回他可得多带些手下,纵然都是些饭桶,但好歹还能挡枪子儿用。这边萧冥羽得以离开76号后,为了表示对绫子小姐相救之恩的感谢,遂热情的邀请她去吃日本料理。绫子小姐并没推拒,反而在席间跟他说了许多日本军国主义想要鲸吞中国宏愿,以及他日统一世界的野心。“绫子小姐,我是不军人。”萧冥羽觉得,今天这顿饭,大概不会吃的太简单。“但你是大和民族的子民,有义务为天皇效忠!”长谷川绫子的表情异常严肃,萧冥羽已然嗅出了某种味道:“可我什么都不会,不知道可以为天皇做什么。”“你有谋划刺杀的智慧以及敢于承认谋杀的勇气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只要按我的吩咐做就行了。”绫子鼓励的端起手中的清酒:“清水君,你会愿意为天皇效力的对吧?”这一次,长谷川绫子没有叫他小淳。萧冥羽心中一动,跟着目光一亮,也态度恭敬的举起了酒杯:“为了天皇的健康,为了大东亚圣战的早日胜利,干杯!”第三八章 万事俱备为期三天的封闭式会议刚结束,由于期间不准同外界联系,林耀庭已经三天没给萧冥羽打电话了。回到宿舍换下一身戎装后草草洗了把脸,林耀庭就锁好门匆匆下了楼。在楼梯口,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他一回头,见是二处的张处长和二处的几个年轻参谋,清一色的都换了便装。 第49章 “学校非让学日本话,不想学就不念了。”这一句说完,小沈悦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转过头张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林耀庭,眼中有小小的惊恐,还盼着对方没有听出自己的意思来。他正在心里懊悔怎么可以跟为日本人干事的大汉奸说这种话,会被日本兵抓去活埋的!了然了孩子对自己的敌视出于何故,林耀庭也不再继续逗他了。抓了一把糖果塞进了他的褂子口袋里,又拿出了五块钱递给他:“去街口给我买包烟卷,要紫金山的,剩下零钱给你当跑腿费。”紫金山牌是南京的本地烟,林耀庭对烟的口味不挑,一向入乡随俗。沈悦瞅了瞅手里的钱,又瞅了瞅林耀庭,不知道小脑袋里想了些什么,最后握着钱跑了。结果这天晚上,林耀庭一直等到吃完了老沈那顿极为可口的晚饭,他也没等到萧冥羽的出现。第三九章 爱我中华次日清晨,林耀庭要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萧冥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条一脸兴奋的小尾巴。被白伯引着一进到林公馆的小洋楼里,萧冥羽就先打量起了房子的布局。正门进来是门厅,左边有两间挨着的房间,右边应该是餐厅和厨房,厨房旁边是楼梯。穿过门厅是间很宽敞客厅,洋楼是中西合璧的缘故,客厅里也有个不伦不类的壁炉,看样子已经许久没用过了。这房子的格局实在算不得好,不过有林耀庭的地方就是家了,萧冥羽还是挺满意的。林耀庭听说萧冥羽来了,穿着睡衣就迎下了楼,刚要给对方个热情似火的拥抱,就先看到了萧冥羽身后的一个半大孩子。“咦?”不及问候,诧异的指了那孩子,林耀庭记性极好:“这不是和平剧场里的那个小茶房么?你怎么给带到南京来了?”“别提了,一言难尽!”萧冥羽把之前放在地上的皮箱用脚往旁边踢了踢,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有什么吃的吗?我吃完再跟你说。”西式的早点很快端了上来,沈悦听说家里又来了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好奇的想要看看,就帮着沈太太一趟趟的送牛奶面包黄油咖啡过来。“水生,过来一起吃。”萧冥羽叫那孩子一起吃饭,因为林耀庭还没洗漱,故而也不让他。水生也不客气,年纪不大,饭量却着实不小。大概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口两口吃完了自己的又把萧冥羽的那份也吃了,结果害得萧冥羽只喝了杯咖啡。“你还不长记性是不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在他毛茸茸的短发上呼噜了一把,萧冥羽把喝过一口的咖啡也递了过去:“还要不要了,要不这个也归你?”“嘿嘿!”水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那个苦,我不爱喝。”林耀庭正要叫沈太太再送点过来,老沈先进来说今天早上吃肉馒头和他拿手的馄饨,问林耀庭现在开饭行不行。“你们去餐厅吃吧,给我送两份到楼上来。”林耀庭说完一指听到肉馒头眼睛都亮的闪光的水生:“你跟这位沈叔一块去吃吧。”打发了其他人出去,林耀庭立刻拉着萧冥羽上了楼。走过绛红色的木质楼梯,一进到他为两个人准备的卧室里,就先二话不说的把人压在门板上来了个绵长的热吻。“我很想你。”这句话,林耀庭说得格外深情。“我也是。”省略那些已经不必要的掩饰,萧冥羽也把自己的思念赤裸的呈现在林耀庭面前。“我很担心你。”彼此用视线纠缠,林耀庭知道萧冥羽还饿着肚子,因而克制着自己的行为。“我能照顾好自己。”“我知道。”把萧冥羽再次拥到怀里紧紧抱住,林耀庭在他耳边轻声道:“但还是会担心,见不到,就会不断的担心。”这种心情,叫做牵挂。萧冥羽圈住他的腰身,两人就这样彼此默不作声的抱在一起。安静的空气中,流动着思念满溢的味道。如果没有人打搅,也许他们可以这样一直抱到天荒地老。萧冥羽几乎不敢去回忆在广慈医院被抓住后如果没有林耀庭为他伪造的那些身份证件,自己现在还是否有这样抱住他的机会。每一次行动,其实都是冒着搏命的巨大风险的。也许真的已经不怕死了,但却很怕失去再也不能同他紧紧相拥的机会。这个用以缓解相思的拥抱直到房门被敲响,小沈悦端着托盘上来给他们送早饭才结束。萧冥羽的吃相是一贯斯文的,即使今天已经很饿了,且吃的速度不慢,但依然不会让人觉得他失礼粗鲁。端详着他的吃相,一直等到对方吃得差不多了,林耀庭才又提起了那个孩子的事。萧冥羽介绍那个孩子叫雷水生,是他昨天中午在火车上意外碰到的。当时已经要发车了,他在自己的包厢里边翻看一本小说边等开车,结果就等来了那个孩子。事情的经过是前一天晚上有几个日本武道馆的人去和平剧场看戏,当众调戏唱旦角的一位姑娘,剧场老板带着剧院里的人上前说情,结果被这几个人仗着会点功夫给打了个东倒西歪。水生当时正拎着个大茶壶在二楼包厢里伺候客人,看见有个人把拉二胡的老师傅给掐着脖子举起来快勒死了,情急之下,举起热水壶对着日本人的脑袋就浇下去了,结果烫得那日本人嗷嗷怪叫着扔下拉二胡的老师傅就上楼来捉他。他反应也快,扔下茶壶,从后门溜出了剧场拔腿就跑,等昏头昏脑的实在跑不动了,一看都跑到火车站了。知道自己这祸惹大了,要想活命剧场是不能再回去的,索性就想坐火车离开上海。不过走得太匆忙,平时攒得几块钱都没带着,身上是一个大子儿也没有,买不了车票。在车站饿了一晚上加半天后,他正想着偷着溜上火车不拘是哪先离开上海再说,碰巧就看见了萧冥羽。本来是一路跟着的,结果人太多挤得他丢了目标,直到车要开了才算摸进了萧冥羽的包厢,算是硬懒上了心地好的萧先生。“那你也该昨天就到了,怎么现在才到?”把泡好的茶给萧冥羽倒了一杯,林耀庭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萧冥羽都快欲哭无泪了:“我带他到餐车吃东西,他饿的太久,一口气吃的太多,在车上就喊着肚子疼要死了。好容易挨到下车先带他去了车站旁边的小诊所,结果他睡着了死活叫不醒,附近又连个电话也没找到,困在那个小诊所呆了一晚上。”听完这样一个让自己苦等了整个晚上的理由,林耀庭喝了口茶后才幽幽开口:“冥羽,将来你要有钱了,会成为一个大慈善家的。”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语气,萧冥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穿越前倒是非常的有钱,不过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一样能跟慈或善沾得上边。生活的大环境是会重新塑造一个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的,萧冥羽觉得,他穿越重生以后,才懂得了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林耀庭叹息似的摇了摇头:“万一哪天有人看上我了,真怕你会把我捐出去。”“那要等到真有人看上你了再说。”萧冥羽也低头喝了口茶,而后头都不抬的平静开口:“不过在你被人看上之前,我先被人看上了。”听他那话不像玩笑,林耀庭定了定神后才郑重的问出一个字:“谁?”“长谷川绫子。”“她想要你做什么?”林耀庭一点都没想歪,他就知道这个女人迟迟早早是个麻烦。“以中国人的身份在南京开设一间银楼。”日本人也知道他们在南京欠下血债累累,某些地方行事不方便太高调,所以想要利用他有一半中国人血统这一点作为掩护。萧冥羽已经通过自己的途径弄清楚了长谷川绫子的真实意图:“银楼的真实作用是作为他们在江苏一带搜刮掠夺黄金的存放点。”战时日本不仅武力侵略中国,同时也像个最无耻的强盗一样,竭尽所弄的掠夺一切能够抢到的东西。这里面不仅包括中国的古玩字画、珠宝玉器、文物瓷器,甚至连周口店出土的猿人头盖骨化石都不放过,就更不说真金白银了。从长谷川绫子没有明说的话里,萧冥羽听出了更深层次的意思。那就是即使日本在武力上输掉了这场战争,但将中国洗劫一空后,在经济上也等于并没有输掉。当然,这只是绫子小姐一个含蓄的比方,她是绝对不相信大日本帝国会输给中国的。在她眼里中国闭关锁国导致腐朽没落,重文轻武导致各个都是东亚病夫。加上日本是早已经造出了飞机航母的军事强国了,而中国一个师的正规军,有枪的士兵往往还不足半数,其他人只能像冷兵器时代一样拿着大刀作战。这样的中国,在她眼中是不存在胜利的可能性的。长谷川绫子自然不能体会萧冥羽听了她的“高见”后的心情,但此刻坐在对面的林耀庭却非常能感同身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耀庭把额头凑过来,抵在了萧冥羽的额头上:“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第51章 摇了摇头,林耀庭显然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部电话暂时先不要用了。”虽然不排除打错或线路故障的因素,但小心总没坏处。“那我出去看看。”林耀庭点头:“小心点。”萧冥羽并没有走远,他就去了巷子口的一间非常窄小的咸水鸭店。“老板,来只鸭子。”“好嘞。”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膀大腰圆的身材往店里一站,越发的显得店铺狭小了。靠近老板,萧冥羽低声问道:“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这个小店是军统南京站专门为萧冥羽设立的接头地点。他最近接受了长谷川绫子的安排后,发现原来那个银楼不仅仅是囤积黄金这么简单,还经常有些已经没有了中国人良心的汉奸商人出出入入。日本人把在上海伪造好的国统区法币和解放区冀南银行发行的货币拉到银楼后面的仓库里,让那些商人拿去国统区购买生活物资或是去解放区大批收购粮食。查实到这一情况后,军统南京站便让他提供所有能够掌握的线索,只要这些商人一离开南京,就会对他们进行制裁。这里有一部分铁杆汉奸被除掉了,更多的人又被反过来利用,为了方便传递情报,才特别给他设立了这样一个联络站。只不过萧冥羽毕竟还不能被长谷川绫子百分百的信任,所以很多的事情他这个名义上银楼经理都不清楚。毕竟要他当这个老板的真正原因是由于日本人在南京作孽太重,为尽量低调的掩人耳目行事,不方便让日本人来出头,比如经常需要参加什么商会会议之类的一些抛头露面的事情。但真要找个中国人来做老板,他们又不能完全信任,所有萧冥羽这个同时有着日本和中国血统的中国通“清水先生”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家里一切都好。”老板把鸭子包好递给萧冥羽,又动作轻快的接过了萧冥羽给的钱。知道钱里夹着东西,他看都没看就飞快的塞进了口袋里。“一共三把,大的是后院门的,两把小的是库房门的。”确定自己这边没有出事,萧冥羽说完这句拎着鸭子就转身回了巷子里的林公馆。刚才夹在钱里的东西是一个印了几把亨通银楼仓库钥匙模印的小盒子,他拿到这东西并不容易。绫子不是真正的信任他,所以他只有前面银楼的钥匙,后院仓库几乎是不涉足的。这是他趁着伪装成银楼伙计的仓库真正负责人上班换衣服时,用短暂的几十秒时间飞快搞到的钥匙模印,的确很冒了些风险。“沈太太,我买了只鸭子,当加菜吧!”一进院门,就看见沈太太拉着沈悦给他掸身上的灰,萧冥羽客气招呼了一声。沈太太忙应着拍了拍手来接鸭子。她是个守礼的女人,很有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行事做派都非常得体,是个凭你多挑剔也难挑出她的错来的贤德女人。真正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即使现在只是林公馆的下人身份,依然看得出知书识礼的品性。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些,但永远干干净净的连个小皱痕都没有,萧冥羽对端庄的沈太太和温文的沈先生都很有好感。林耀庭是那种很不像家主的家主,一向对下人极为仁厚,他若是不和萧冥羽单独吃饭的话,那么吃饭时跟下人们并不分桌。只有沈太太不好意思跟一桌男人同座而食,都是自己在饭上随便夹点素菜躲进房里默默的吃。林公馆的伙食一向不错,林耀庭钱来的容易,对下人也显得极为大方。虽然他没出过本钱,但梁鸣士的买卖里是算他入了股的,每天就算躺在床上不动,月底也还是有分红,再加上军统和汪伪政府都给他发着薪,钱是真的不缺。不过不错归不错,南京在被日本人大肆掠夺过之后,连煤炭、大米之类生活必须品都已经要限量供应了,这种不错也只是相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的。更何况桌上四个孩子都是正在发育长身体的年纪,吃起东西来各个如狼似虎。那盘咸水鸭切好后,鸭腿剁不动,就比较大块的放在了最上面。沈悦大眼睛一转,第一个就先夹起了那条鸭腿,作势往白伯碗里送。“白爷爷,您吃鸭腿。”“哎呦,好孩子,爷爷怕塞牙,你吃吧!”白伯远远的把碗端开,小沈悦这么懂事,他不吃这个鸭腿已经开心的合不拢嘴了。沈悦又依次让了林耀庭、萧冥羽、自家父亲,和三个大了他一点点的小兄弟们。但让归让,让的却是很有技巧的,只拿筷子夹着鸭腿象征性的往前送一点,却不真的往任何一个人碗里搁。因为他最小,自然没有人接他这个鸭腿,都让他吃就好。孔融般的让完这一圈,鸭腿最后落入了他的碗里,沈悦大眼睛一翻,说既然没人吃,那给他妈妈送去好了。林耀庭往嘴里扒拉着饭,视线越过饭碗跟萧冥羽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两人笑的心照不宣,沈悦则蹦蹦跳跳的端着碗去给他妈妈送鸭腿了。这孩子一早就想把这个鸭腿给他母亲吃了,刚才不过是不失礼数的演个戏而已。虽然沈悦是四个孩子里面最小的,但林耀庭觉得这孩子是最有心计的。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他必定是几个人里面最有出息的那个。第四一章 一个名字长谷川绫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反复研究着手里那张纸片上的几个数字。纸片上是前面四位数相同,最后一位分别由零至九的十个电话号码,后面详细的写明了每部电话安装的位置。但是昨天打电话依次去试探过了,并没有发现他们想要找的那个“范妮”。这件事还要从三天前说起,汪伪特工总部南京区的特务追踪到一部电台正在使用,冲进院子时惊动了电台使用者。大概房子里预先就备有助燃的汽油,等特务靠近时房内突然起火,大火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烧干净了。在后面包围的特务发现一个男人从后窗跳出来后,就边开枪边追了上去,结果那人中了一枪后七拐八拐的冲进了家医院。等特务们追进去发现他正在一部公用电话前拨号码,怕他给同伙报信,情急之下来不及过去阻拦,特务队长就对着他又开了一枪。结果这一枪打中要害,当时那人就倒了下去。临死前思维已经不能集中,口里只含糊不清的念出了一个名字就再也不能开口了。男人在致命一枪前手腕已经中了一枪,电话上有清晰的血迹留在已经拨过的四个数字上,但第五个明显没来得及拨,特务们只能粗略的把前四位相同而末位零至九的号码全部算作嫌疑号码。长谷川绫子因为本身是特工出身,帮杉机关搞好假币的事情后就被安排去了梅机关。梅机关的机关长影佐祯昭中将正因为军统和中统成员在南京的破坏行动日益猖獗而大伤脑筋。自从去年日本使馆内造成多名日伪官员死伤的投毒事件后,这种破坏行动就在不断升级中,因此他让长谷川绫子以顾问身份去指导特工总部南京区的工作。结果她刚一到南京,进入这座对外宣称为“金公馆”的颐和路21号特工总部南京区办公驻地不到三个小时,就发生了这件事。“范妮……”长谷川绫子反复念着这个女性名子,这是那个男人临死前除了十个嫌疑号码外留下的唯一线索了。可经过试探,十个号码打过去,其中八个都是男人接的。而两处女人接电话的地方都不是私人电话,一处是个天主教堂,另一处是一家烟、赌、娼为一体的大型娱乐场所,电话是给客人公用的。拿到了十个电话安装地点的详细资料,她立刻分派人手去调查了一番,然而都没有发现哪里有个叫范妮的女人。不管怎么说,范妮这个名字是不会听错的,难道会是那人拨号码时慌张拨错了?长谷川绫子纤细的手指抽出了一根香烟给自己点上,托着手肘吸了一口,又把身体整个靠进了椅背里。“来人!”突然坐直了身子,长谷川绫子按熄了烟卷叫人进来。立刻有人进来立正等候吩咐:“少佐!”“去通知各家报社,让他们发一则认尸启示。就说前天夜晚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一名青年被撞身亡,临死前只念着一个叫范妮的女人名,现在请这位范妮女士或是有可能认识死者及范妮的人到医院认尸。再给死者拍一张面部照片,多冲洗几张给各家报馆。”伸手拿过那张写了电话地址的纸片,长谷川绫子递给手下:“这十个地方附近多贴几张认尸启示,我要他们都看到。你们多派点人手去这附近监视,有可疑表现的一律给我带回来审讯。”这个人被枪杀的消息三天来一直是封锁的,如今刚好可以做引蛇出洞的诱饵。而林公馆自从经历的神秘电话事件后再没有其他事情发生,萧冥羽把军统这边一切如常的消息告诉了林耀庭,后者便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林耀庭到南京的时间不算太久,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更容易引起敌人注意,所以重庆方面出于对他安全问题的考虑,不再让他使用电台。他在上海依然有自己的一条情报线,所以在南京没有为他安排上下级,只有唯一的一个平行关系的接头人,由这个接头人为他和军统南京站以及重庆之间传递消息。他的那部电台也转给了这个人使用,而这个人就是在南京唯一知道那部电话号码的人。今天是照例半月一次的接头日,地点依然是夫子庙贡院东街的新亚舞厅里。他们的接头一向是非常隐蔽和规律的,守时就是第一要素,然而今天林耀庭等候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对方却依然没有出现,这让他意识到或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舞厅,回家的路上怕有尾巴,又特意把车开去了舅舅那里转了一圈。结果梁鸣士不在家,倒听了舅母许多哭诉,说他舅舅家外有家,小老婆多的已经不记得还有他这个太太了。正巧又有两位汪伪政府官员的太太来找他舅母打牌,三缺一拉了他凑手,四圈打下来又吃了宵夜才得脱身。等林耀庭回到家,都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萧冥羽睡的浅,听见他上楼的声音,就打开了台灯半坐了起来等他。 第53章 “不是。”被萧冥羽这么一提醒,收拾了只顾着悲痛的心情,林耀庭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把报纸再给我看看。”拿着报纸,林耀庭坐下来重新看一遍,最后让萧冥羽给他拿来纸笔。林耀庭始终没相信过这是一起交通意外那么简单,再把电话的事同这个范妮联系起来,应该就更不简单了。范妮,到底是同志牺牲前叫着喜欢的人的名字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呢?又或者,有可能是想要留给自己的暗号么?他们在此之前正在进行一项计划,有一个很重要的人选问题没有确定,当时定了两个方案,派策反组成员去策反一名能接触到该计划的人,或是直接用自己人打入内部。林耀庭一直在等关于这件事的上峰指令。努力思索着接头人活着时的言行及习惯,林耀庭想从范妮二字中解释出点什么来。萧冥羽没有吵他,悄悄的下了楼,让后院骑马玩的孩子们安静点。回来时顺便去了趟厨房,想要给林耀庭找点水果,结果看到沈氏夫妻正在尝试做西餐。沈先生是有一点做料理的天赋的,他除了偷师外,几乎都是自学成才。两夫妻见萧冥羽进来,就拿起一盘刚做好的意大利面让他试吃一下看看口感怎么样。萧冥羽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把卖相还不错的面用叉子卷了一点放入口中,味道竟然真的很好。“嗯,很好吃!”萧冥羽挑了大拇指赞叹,然后舍不得放下,又要了一柄叉子拿上楼想跟林耀庭一起分享。早饭时林耀庭虽然是谈笑风生的,但萧冥羽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发现他今天吃的是很少的。端着盘子站在房门口,萧冥羽调整了下笑容。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拿出“顾宗坤”的年纪才有的朝气来哄爱人放松些,这是一个好伴侣应尽的义务。“honey,看我给你从厨房拿什么来了?”萧冥羽的语调轻快,脚步更轻快的把盘子放到了林耀庭面前:“沈先生的手艺真不错,虽然是试吃品,不过已经很美味了,快尝尝。”“你叫我什么?”林耀庭的目光不在眼前的意大利面上,他抬头盯着萧冥羽嘴,好像要从里面等出什么金口玉言来一样。“honey……怎么了?”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了,萧冥羽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嘴角,难道刚才吃面蹭上酱汁了吗?“honey——i love you ,honey!”跳起来抱住萧冥羽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林耀庭又马上坐了回去,拿出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不是范妮,接头人临死前说过的不是范妮,而是与范妮很近似的英文女名fanny。他的接头人是从美国留洋回来的洋派人物,又在教会学校教英文,平时说话偶尔不注意也会夹杂些洋文在里面。在纸上把f、a、n、n、y五个字母分别拆开,林耀庭想起两个人传情报曾用过的拼音代替方法,很快明白了这五个字母的意思。f=方,a=案,第一个n=你,第二个n=内,y=应,连起来是“方案你内应”。这是同志用最后的声音告诉他,自己是安全的,一切按原定方案进行。而那个重要人选,不宜派人策反,应该是让自己想办法打入了。谜题解开,快乐之余,压力也随之而来。林耀庭若无其事的跟萧冥羽分吃了一盘意大利面,将心情掩饰的不显山不露水。“下午去骑马吧!”林耀庭的好兴致似乎回来了:“我想看你穿骑马装的样子。”“我以为你喜欢看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媚态横生的瞟了他一眼,萧冥羽做诱惑状。“当然,不过我不能让你光着身子出去骑马,这种便宜不能让马占了。”“你混蛋!”听他说的不堪,萧冥羽拿手上的叉子当兵器用,摆了个刺过来的架势。“那喜欢混蛋人又是什么?听说物以类聚。”林耀庭也拿起他的那把叉子做抵挡。“把喜欢混蛋的那个叫出来,我看是谁这么没眼光。”手上的进攻还在继续,仿佛拿着两把袖珍剑进行决斗的绅士。“镜子在卫生间,不过我可不认为他没有眼光,喜欢上混蛋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对得起他那双漂亮眼睛的事。”“自恋要有个限度。”萧冥羽扔下叉子,决定不用武力解决问题了。“完全同意,不过我这不是自恋,是自信。”林耀庭也鸣金收兵。这样的独处时光一向都是祥和的,可萧冥羽总有种偷来的感觉,他内心从没有真正的踏实过。忽然过去伸手抱住了林耀庭的腰,林耀庭情绪转好的太快了,对方越是兴高采烈的若无其事,他就越不安。“是要有行动了吗?”萧冥羽的语气是非常审慎的。“冥羽,我们说好不过问对方工作上的事情的。”林耀庭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萧冥羽总是觉得,认真起来的林耀庭跟平时就像两个人,可能是潜伏的工作做的久了,可以自如的在两重人格中转换了。“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他只是想,事先有个思想准备。然而林耀庭却不肯给他正面回答,只是语气含糊的说了句:“还早着呢!”萧冥羽没有再继续问,下午果然他们一起去骑了马,随行的还有沈悦、水生、小安和小李。小李刚学会了开车,就充当司机载了另外三个孩子去郊外。林耀庭和萧冥羽骑了马,走小路先行了一步。结果到了光华门外,足等了大半个钟头才看到以蜗牛速度姗姗来迟的汽车。沈悦几个一下车就抱怨小李车开的还没有拉着洋车的车夫跑得快:“人家那车上面还坐了个足有三百斤的胖子呢!”小李也不恼,斯斯文文的一笑:“你们都在车上呢,我怕开快了出事。”萧冥羽觉得小李还真不像当兵的,就是年纪小,要是年纪大点再摇着把羽毛扇,他的稳重老成倒有点幕僚类的风骨。四个孩子也不是真心想来骑马,就是在家里呆久了太憋闷了,都想出来转转。这一出来好像是监狱放风,跑的比见到青草的马还欢。林耀庭和萧冥羽一人牵了一匹马在草地上缓步走着,马啃上两口青草的时候他们就停下来等上一会儿。“听说丁秉朝在76号跟那个警卫总队的吴副总队长关系不睦,最近正筹谋的调来特工总部南京区。”摸摸马头,黑珍珠用一双通人性的大眼看了看林耀庭,低下头去继续吃草。“他也要来南京?”萧冥羽是知道他跟那个副总队长之间的矛盾的,当初要不是利用了他们的这重矛盾也许自己还无法脱身呢。“那回去告诉白伯尽量不要出去吧,被他看到,又要生事的。”林耀庭扭头看了看他,忽而一笑:“你那么热心的送走玉楼,除了同情以外真的没有一点别的想法?”萧冥羽领会错了,以为他是说自己故意让情敌远离林耀庭,故而瞪他:“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想法?”“玉楼长得的确很可爱,你们不是也抱在一起过?”林耀庭不是准备秋后算账,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这次,萧冥羽听懂了,故意笑的暧昧不明:“原来甥少爷还有做醋坛子的潜质。”“能让我吃醋的人可不多。”林耀庭一副很屈尊降贵的嘴脸。“那看来还是我的荣幸了。”萧冥羽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不过听白伯说,玉楼给他的信上说已经有新的追求者了,甥少爷现在才想起来吃我们的陈年老醋,会不会稍微晚了点?” 第55章 见绫子带人从仓库出来了,他下来擦干净马桶盖子回到了自己的经理室,把这个月的收入明细拿出来,准备一会儿给绫子看这个月的营业额。不过萧冥羽觉得绫子不会高兴看到这份账目的,因为同上个月的业绩一眼,还是亏损赔钱。南京城不比上海,这是座彻头彻尾在废墟和尸体上重新挣扎起来的城市,试想现在百姓吃饭都还艰难,新政府的各项税收又层出不穷,谁还有这个闲钱去买首饰戴?结果他等了很久,绫子似乎把他忘了,直接带着人回了21号并没有上来。收起账本伸了个懒腰,萧冥羽知道他们肯定忙着去找那失踪的三个特务去了。不过,那三个人都已经去了阎王那里报道,想要找到他们,恐怕要地狱见了。第四四章 闹市惩奸苟会长拉了一票人马在南京繁华的地段拍摄大日本帝国如何帮助中国百姓建造王道乐土的日中亲善影片时,被人打了黑枪。接着就是一大桶屎尿从天而降,淋了这群汉奸一头一身。顿时整票人马污秽不堪臭不可闻,人人见之皆捂鼻绕行。排泄物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成功的使这群汉奸跟他们的名声一样,臭得表里如一了。更重要的是,它造成的混乱掩护了枪手,使其在光天化日之下得以全身而退。南京警备司令部接到报警后立刻派人封锁现场,结果等几个警员吹着警哨赶到,冲上楼顶时就只看到个装过秽物的马桶还扔在那。倒是楼下聚齐了一群不怕臭的记者霹雳巴拉的拍照看热闹,几个警员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知道回去这顿骂是挨定了,就有人气急败坏的上去对着空马桶狠狠的踢了一脚。结果这一脚又引出了新祸事。马桶下面被人做了手脚,压着根细绳连接着坠在楼顶下面的什么东西。这一脚踢得绳子松脱,几个人听见下面一阵惊呼,探身往楼下一看,好嘛!这叫一个壮观!绳子连着的是个破烂不堪底儿都快掉了的篮子,没有这边的绳子保持平衡,篮子就底朝天的翻了个个儿,把里面雪片似的抗日传单洋洋洒洒的扬了个漫天飞舞,花花绿绿的倒挺好看。萧冥羽因为想要躲开苟会长去亨通银楼的拍摄,所以托病在家没出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喝一碗榨菜肉丝汤。水生把人家口口相传的事件经过讲给林公馆的人听时,又添油加醋的增加了许多自己的描述,尤其把那群汉奸浑身屎尿淋漓的模样描绘的活灵活现好像亲眼所见。正喝汤的萧冥羽实在听得恶心,又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口汤尽数喷了出去。幸好头转的快,没有波及旁人,不过几个孩子都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萧冥羽实在吃不下了,反正林耀庭也没回来,他跟白伯和老沈打了声招呼,就先上楼了。苟会长要拍日中亲善宣传片的事还是比较低调的,毕竟南京那场举世震惊的大屠杀才刚过去两年半,没有人会真的这么快就把那种只有地狱才可能出现惨像给遗忘了。而萧冥羽作为少数知道这事的知情人,他只跟林耀庭一个人提起过。现在回想下林耀庭刚听到这事时的狡诈眼神,萧冥羽想打黑枪加泼米田共再加洒传单的连环计,必定是出自他的手笔无疑。所以等林耀庭回来的时候,萧冥羽先给了他一个奖励的热吻。“怎么今天这么热情?”本着不占便宜就等于吃亏了的原则,林耀庭先不失时机的加深了这个吻,亲了个心满意足后,他才一脸贼笑的追问缘由。“奖励你今天为民除害。”林耀庭故作谦虚:“哪有,我没做什么。”拉起他的手,萧冥羽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什么时候学会吻手礼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亲我嘴。”林耀庭说着把嘴嘟起来送了上去。虽然他完全了解萧冥羽的目的,还是故意说笑着转移视线。“少贫嘴了。”把他的军装袖子翻上去一点,萧冥羽闻了闻他的衬衫袖口:“你真的是自己去开的枪?”他就知道这个家伙做事没正型,今天这么滑稽又解气的一场闹剧,他才舍不得不亲自参与。可是这样做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这个笨蛋不该为这种事情去冒险。他开枪的时候肯定没有穿军装,但衬衫没有换,袖口还留有淡淡的火药味。如果被列为嫌疑人,检测手上或衣服上残留的硝烟反应是件很简单的事。“我还想回来亲自讲给你听呢,是谁嘴这么快?”不想让他再关注这件事,林耀庭准备脱了衣服去洗澡。萧冥羽帮他放好了洗澡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们老是把彼此当小孩,希望对方少替自己担点心,所以故意把很多事情都说的轻描淡写。也没办法,生理上他现在比林耀庭小,但心理上林耀庭又比他小。“苟会长怎么样了?”听说没有打死,送去医院抢救了。“还好,死不了,不过伤口会感染,恶化,然后,截肢吧!”林耀庭舒服的躺进浴缸里,说得好像他是上帝一样。“没看出来你还挺仁慈。”知道他这话不是乱说的,必然是在医院里有内应,可以按他所安排的,执行要苟会长一条腿的计划,让他不敢再继续做日本人的狗腿子。“我查过了,他手上没有中国人的血债,只是做了一些讨好日本人的表面文章。他有个弟弟在国军83军156师邓龙光师长手下当过排长,在南京保卫战中牺牲了,为此我给他留了一条命,只要他一条腿,算是小惩大诫吧!”林耀庭是在“八一三”后从日本回国探亲时被吸收加入中统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经他的手或是他的命令的确暗杀过很多日本人或汉奸,但他自问并不是个嗜血的刽子手。今天的这件事是萧冥羽无意中透露后他临时安排的,可能震摄的目的远远要大于杀人的目的。“对了。”看林耀庭准备出来,萧冥羽拿过浴巾递给他:“今天你舅母打电话来找你,让你回来给她打电话。”“以后她找我一律说我不在。”林耀庭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接过浴巾给自己胡乱擦了一把就丢开了,大摇大摆的炫耀着好身材回房间跳到了床上。“又找你诉苦啊?”梁太太衣食无忧,唯一不满的就是自己先生十天半个月不回一次家。偏偏女人纵然什么都有,爱情不如意的话,也算不得幸福,所以很喜欢没事就找林耀庭这个外甥数落一顿他舅舅的不是。“要光是诉苦也就罢了。”林耀庭招手,萧冥羽不紧不慢的跟着上了床:“上次陪她打了一次牌,那个什么农矿部次长的太太看上我了,非要把她的小姑子介绍给我。”“呵呵,你还挺招人爱的么!”被他光着身子搂进怀里,萧冥羽就随手在他胸上捏了一把:“那位次长太太看上你什么了?”“左不过就是我貌若潘安、才比宋玉、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器宇不凡……”林耀庭毫不客气的把溢美之辞全往自己身上招呼,冷不防被萧冥羽凉凉的打断:“抱背之欢、断袖之癖、分桃之爱、龙阳之好,这些也要告诉那位次长太太才好吧?”“你吃醋的样子真是与众不同。”林耀庭瞪大眼睛看了看怀中人,噗嗤一声乐出来,而后在他额头上啾的亲了一下:“你以为我的好恶同舅舅家熟识的人还有不知道的么?”“那她还要介绍你跟女人相亲?”“你要清楚她想让我跟谁相,是她丈夫的妹妹,又不是她妹妹。必定是家里姑嫂不合,这位次长夫人想介绍我们认识的本意就不会是想撮合姻缘,十有八九是想看她小姑子以后的笑话。”林耀庭虽然是猜的,不过真的给他都猜中了,那位次长夫人家里日后还真闹出了一桩大丑闻来。“真要是这样,这位嫂子用心也太险恶了点。”萧冥羽打了个哈欠感叹道。“这么早就困了?”虽然自己还没有睡意,但林耀庭舍不得吵他,这种高度紧张的生活劳心累过劳力,他们只有在彼此面前才可以卸去一切伪装,想睡就睡。林耀庭躺低一点,让萧冥羽可以在自己的臂弯里枕得更舒服,然后探头在他唇上索取了一个晚安吻。“没睡呢!”这一吻后,萧冥羽又把眼睛睁开了。慵懒的瞥了他一眼,带了点睡意,不过更多是“只要你想,我就配合”的暗示。林耀庭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失笑,有时候都搞不清和萧冥羽之间,他们究竟谁更宠谁多一点。握了他一只手,十指紧扣住,林耀庭拉起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睡吧,我们一起睡。”关上了床头台灯,温馨的时刻刚持续了三分钟,黑暗里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两个人条件反射似的全从床上坐了起来,立刻睡意全无。自从林耀庭这方的接头人出事后,他就不再同中统方面使用电话联系,由此判断,这个电话肯定是军统方面找萧冥羽的。来不及穿鞋,萧冥羽赤脚就跳下去接了电话,但并没有先出声,他只是安静的听着。电话那头也没有人说话,却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是用密电码的形式传递的一条命令,内容为:北极熊,速去下关码头接货,仙人掌。 第57章 “操!提起这事老子就一肚子火,等把老子逼急了,看敢不敢一枪上去崩了他!”张处长气哼哼的把瓜皮往桌子上一摔,抹了抹嘴。林耀庭听完挑指一赞:“还是张兄有魄力,不过大家毕竟是同僚,这话我们兄弟私下里说说就好。”见好就收,林耀庭聪明的止住话题,又提议有好东西不能吃独食,遂打电话邀了几位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僚部下,一起来他这里聚聚。不一会三辆汽车陆陆续续的停在了林公馆门前,加上林耀庭和张处长,打麻将刚好能凑成两桌。一堆人称兄道弟的好不热闹,不过除了张处长外,其他几位参谋还都是玩笔杆子的斯文人,倒也不至于弄的乌烟瘴气。没多一会儿,沈先生把两条新鲜的大草鱼送上了餐桌。大家都茹素几天了,一看稀罕物顿时都食欲大增,推杯换盏的畅饮了起来。林耀庭是有心人,没让沈悦和水生伺候酒局,叫来了小安和小李这两个大点的孩子帮忙斟酒上菜。老沈的手艺的确不错,博得了在座人的一致好评,结果吃得多喝得也多,张处长酒量一般,喝高了后又开始提起陈黑子给他脸色看的话题来。在座的几个都是关系亲近的,也跟着附和起来,这场饭局最后演变成了对陈黑子的批斗大会。“他这样不得人心,我看这辈子也别指望外放肥缺了!”周参谋是张处长他们二处的,平时最懂得领会长官精神,知道说什么最能让他们处长高兴。“那倒未必。”林耀庭不赞成的摆摆手:“听说马上参谋本部次长级以上的官员都要带一名下属处长去上海开会,这次他要是能跟咱们次长过去,先同日本人混个脸熟,回来再运作一下,高升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陈黑子可是有点家底的,据说他家大小黄鱼无数,躺着也够吃几辈子的了。”这番话一说完,大家更不平衡了,张处长带头又骂骂咧咧起来。林耀庭看煽风点火的差不多了,反倒做和事佬般说起了和稀泥打圆场的话,随即又吩咐小李小安撤了残羹冷炙,支起了麻将桌子,让有这爱好的坐下来打两圈。第四六章 街头重逢南京城刚刚解除戒严,几位商会的老板就约了萧冥羽去医院探望腿伤日益恶化的苟会长。结果在苟会长痛苦的呻吟声中,大家都变得战战兢兢,也不敢多做逗留,从医院一出来就都分别告辞回了家。萧冥羽回到亨通银楼,碰巧遇到刚从银楼出来的长谷川绫子,忙脱帽行礼。“听说小淳不舒服?”绫子还是一直叫他小淳,萧冥羽听一次,背上就起一层鸡皮疙瘩。“伤风而已,已经好了,陪绫子小姐跳上一整晚的舞都没有问题的。”长谷川绫子迷舞成痴,萧冥羽早就发觉了,因此投其所好的答话。说到跳舞,绫子就想起新亚舞厅的惨案来,兴致也都淡了:“跳舞的事改日再说吧!我的车坏了,方便的话送我回颐和路吧。”拿出一副前辈的口吻来,绫子很不客气的要萧冥羽亲自当她的司机。萧冥羽欣然效命。车子开过新街口没多远的新都大戏院门口时,绫子突然被什么人吸引了目光。转头盯着那人看时,口中轻而急切的叫了一声“にいちゃん”,之后绫子飞快的叫萧冥羽停了车。萧冥羽不明所以,一脚踩下刹车,绫子不顾惯性差点撞到额头,冲下车就奔向了那个人。那声“にいちゃん”让萧冥羽一阵困惑,难道那人是绫子的哥哥?而且绫子用得还是幼儿体的亲切叫法,应该还是关系很密切的亲哥哥才对,可是为什么看见哥哥却是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萧冥羽疑问多多,因此他决定也过去看一下。绫子毫无交待的突然跑下车,刚好给了他以关心为由跟过去的借口。“哥哥,是你么?”停在离男人三步左右的距离,长谷川绫子声音有些发颤的开口。“绫子?”刚买了一份晚报的男人上下打量了绫子一番,才过来激动的握住了她的双肩:“真的是绫子!”“哥哥!”扑进哥哥的怀抱,第一次流露出真性情的绫子哭得像个孩子。人来人往的街上,如果不是这对兄妹相认,萧冥羽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男人的是日本人。他的衣着打扮,说话口音,没有一处不是中国人的模样。不过萧冥羽很好奇,既然是亲兄妹怎么就陌生到了彼此相见都不大能确定对方身份的地步?这一点萧冥羽自然无从了解,但绫子的亲哥哥长谷川勇人清楚的记得自己已经有快九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妹妹了。那时候还是小女孩的绫子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了,一下子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哥哥,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爸爸妈妈都以为你战死了?”哭得差不多了,绫子才哽咽的问出句话。萧冥羽本来想上前安慰一下的,听她这么一说又顿住了脚步。长谷川勇人显然要比妹妹镇定许多,他用眼神询问妹妹身后的人是谁。绫子这才回头注意到萧冥羽已经跟过来了,立刻收起了泪水,给两个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萧冥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但他觉得长谷川勇人听说自己是日本人时表情比之前放松了许多。对于萧冥羽同绫子的关系,长谷川勇人可能会错了意,所以没有拒绝萧冥羽提出请他们两兄妹去吃日本料理庆祝团聚的提议。“长谷川君,请。”萧冥羽为勇人的杯子里斟满清酒。“多少年没有喝过家乡的酒了。”勇人一口喝干,示意萧冥羽再倒:“清水君,请叫我的中文名字高大宝,长谷川不要再叫了。”萧冥羽一直奇怪勇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像中国人,没想到他还有个这么中国风的中文名,但初次见面又不方便细问,只先点头应承下来。一瓶清酒很快见了底,萧冥羽拍手叫来酒保让再上酒。可能是碍于有萧冥羽在场,绫子很多想说的话不便开口,一直期期艾艾的望着哥哥。萧冥羽看出这点,借口去方便,就拉开拉门出了和室,脚步加重的往厕所方向走。而然他只是走了几步,就悄悄的溜回了长谷川兄妹旁边另一间空着的和室,手脚并用的慢慢爬了过去,没弄出一点声响。日式料理店的雅间都是用纸质屏风隔开的,并不隔音,因此隔壁即使是低声的交谈也还是听得到。“哥哥,这么多年您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也不给家里写信,我和爸爸妈妈都要担心死了。”绫子在用日语跟哥哥轻声交谈。“我被送回了日本,在中野学校学习了一阵子。”勇人日语大概已经许久没说过了,听起来他的中文更像是家乡话。“回了日本?”绫子显然是非常诧异的:“后来呢?”被问到后来,勇人却住了口,萧冥羽听到他倒酒的声音:“我们先不要谈这个,你在和那个小子恋爱交往吗?”“你在说什么啊哥哥!”绫子显然对于这种误会很是吃了一惊:“哪有那种事!”意识到自己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萧冥羽又蹑手蹑脚的爬了出去。装作刚从洗手机回来的样子,萧冥羽盘腿坐下后,长谷川兄妹已经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了。有萧冥羽在场,知道哥哥什么话都不愿多说,绫子满腹的疑问也只好暂时都憋在了肚子里,一直到这顿饭结束。在料理店外,绫子不要萧冥羽送他们了,三个人就在街上作别。“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看出人家兄妹要说私房话避着自己,萧冥也不好那么没眼色的讨人嫌下去,只好礼节性的向年长的前辈躬身告别。 第59章 “重庆轰炸的厉害,天天到处挂着红灯笼,日本人的飞机满世界丢炸弹,我工作的那个医院也被炸毁了。偏巧房东家有亲戚从沦陷区逃难来投奔,房东只好把房子收回去给亲戚住。新找的房子附近又没有防空洞,我怕哪天真要是轰炸的时候来不及躲到防空洞里,那……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可孩子还小。”她实在不知道该带着孩子去哪,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家人能够团聚是最好的,就按照萧冥羽汇钱给她的地址找到了南京。“你受苦了。”曼婷瘦了,萧冥羽知道自己应该表现的像个久别的丈夫那样,更亲热一点对待妻子,可是……曼婷轻柔的笑着摇头:“你肯定吃了更多的苦。”她一向是个聪慧的女人,当初只是听王晋年含糊不清的说过一点萧冥羽工作的性质,刚才就能反应迅速的在长谷川兄妹面前随机应变。所以丈夫那努力掩饰的距离感,她完全看在眼里,伤在心上。萧冥羽没有相思好诉,他心中除了亏欠还是亏欠,只好用介绍自己的情况来掩饰那种夫妻才会懂的疏离。“原来刚才那两个人是日本人?”听箫冥羽简单讲了经过的曼婷被这件事给吓到了,日本人在她眼里就是魔鬼的化身:“那他们不会怀疑你吧?”“不会的,我们不是都没有认对方么?”萧冥羽笑着安慰曼婷,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引起长谷川兄妹的疑心。而且说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谷川勇人,他总觉得对方很神秘,必须要好好查查。“宗坤。”曼婷突然拉住他的手:“我好怕,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那么多人抗日,不差你一个的,我们的儿子还小,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曼婷这样的举动让萧冥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在他眼里,曼婷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借故说孩子睡了,轻轻把手从曼婷的手中抽出来,萧冥羽抱着韬世动作温柔的放在床上,然后在儿子额头上轻吻的一记。“宗坤……”曼婷轻柔的声音里却有种不妥协的执拗,让人无法继续装傻逃避。知道她还在追问那个答案,萧冥羽只好抱歉的摇摇头:“曼婷,对不起,我不能。”军统是竖着进横着出的组织,除非是死,否则任何人不可以退出组织。而且,现在他在为日本人做事,长谷川绫子很清楚他同林耀庭的关系,如果这样突然走了,必然会引起日本人怀疑,很可能会连累到林耀庭。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跟林耀庭在一起,永远……“宗坤……”曼婷真的很失望。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而丈夫至少已经跟她有过两次生离死别了,曼婷别说感受不到丈夫一点点的新婚激情,甚至连正常夫妻自然的亲密她也没感受到。这种感觉与是否是战争岁月无关,女人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丈夫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别人。萧冥羽不敢跟她对视,想起跟林耀庭许下的会跟曼婷离婚的誓言,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像是几股盘根错节的藤蔓,紧紧的扭在一起,生活在谎言与真实中切换着继续。萧冥羽找不到一个双全法,可以既不辜负曼婷,又能成全自己跟林耀庭。“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没事的话不尽量要出去,我会尽快想办法安排你们离开南京。”像送玉楼一样,先送他们母子到安全地方,以后的事情,让他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想办法解决吧……“不能留下么?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韬世也很想你,明天醒来发现你不在了,他会伤心的。”自己也会伤心的,但曼婷觉得,她的伤心与否在丈夫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对上曼婷凄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很难说出口,可萧冥羽还是咬着牙没有答应。已经不可能对曼婷的人生负起责了,他至少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更何况,回去不光是要对林耀庭有个交代,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她们母子,萧冥羽决绝的转身离开。“宗坤,你变了……”身后,传来曼婷哀伤的哽咽声,她不是来要钱的:“我们是不被欢迎的,对么?”有种听到曼婷眼泪落下的错觉,明知道那种声音是不可能听到的,可萧冥羽真的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泪水打湿了。但,除了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可他很清楚,这种道歉,对于曼婷来讲是毫无意义的……一路把车开得飞快,直到傅厚岗巷口,才在那家咸水鸭店前死死的踩下刹车。巨大的惯性带得萧冥羽的身体向前猛得一耸,曼婷母子的身影才被暂时甩出了脑海。盐水鸭店就剩下最后一只鸭子,活像是给他单独留的。萧冥羽借口让店老板把鸭子切好,钻进了店里面去等。把长谷川勇人的事情跟店老板说了,要他尽快搞到这个人的资料,并提供了高大宝和中野学校这两个唯一可以提供的线索。萧冥羽到家时,林耀庭也才刚回来,老沈正在厨房里给他煎牛排,刚好顺手给萧冥羽也多煎了一份。林耀庭把那只鸭子给了水生,说给他们四个当晚上的宵夜。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回了后院,萧冥羽自己今天对任何美食却都毫无兴趣,一顿饭在心事重重中吃得如同嚼蜡。“上楼,我有话跟你说。”擦了下嘴角,萧冥羽把餐巾放在桌子上,率先上了楼。林耀庭接过沈太太刚端过来的两杯咖啡,忙跟了上去:“什么事这么急?”进到房里,用脚灵活的把房门关上,他递了一杯咖啡给萧冥羽。回身把咖啡放在桌上,萧冥羽先去把几扇窗的窗帘都拉严了。正诧异爱人今天的反常,萧冥羽已经转身抱住了他,害他险些把咖啡洒出来烫着两个人。手里拿着咖啡,林耀庭只能抬高手臂把杯子举远一点,用另一只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先别问,让我抱抱你。”萧冥羽的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他们这种人都是比较敏感的,林耀庭内心涌上了点点不安,可他依旧努力若无其事的开着玩笑:“想我啦?那让我把杯子放下,好好满足你。”从他手上飞快夺下杯子,萧冥羽转身放下,又回身重新将人死死抱紧了。他从前没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会粘人。也许真的因为特工是在透支生命吧,不知道哪一次的拥抱会变成最后一次。强行把人拉开一点,林耀庭捧住他的脸:“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扛得住。”面对林耀庭这张酷似幽羽的脸,真得让萧冥羽很着迷,可这样注视着对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开口之前,他吻上了林耀庭的唇。这是一个倾尽全力的吻,执着的纠缠林耀庭的舌与他的共舞,使得两人的体温瞬间灼热飙升。被林耀庭带着倒在床上时,萧冥羽却强行结束了这个吻。一个拥抱,一个吻,已经足够给他开口的力量了。“冥羽?”压在他身上,林耀庭的呼吸略有些急促,眼底也满是渴望,他不知道萧冥羽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我太太来了。”这话一出口,房间里立刻安静的只剩下了呼吸声。良久,林耀庭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撑起手臂想要从萧冥羽身上起来。一把拉住他,萧冥羽急切的解释道:“这次真的不是我故意瞒着你,重庆没有地方住了,她带着孩子来南京投奔我的事,我事先并不知道。”不想把街上相遇的那惊险一幕说的太具体,怕林耀庭会担心,所以萧冥羽并没有提及长谷川兄妹的事情。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林耀庭笑了一下:“傻瓜,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想喝咖啡。” 第61章 照相馆的老板还有刚刚进来的那个小女仆全部被带到了76号。吴副总队长一通鞭子后,四十多岁的老板倒比小女孩先开了口。他承认自己是军统在上海区的潜伏人员,刚来半年,代号猫头鹰,负责情报的中转交换工作,主要就是冲洗照片。直属上级代号为老豆腐,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老豆腐一直都是通过别人送达对他的指令的。最近两三次都是那个小女孩为他和老豆腐传递消息,所以小女孩可能会知道的比他多。丁秉朝已经几乎可以推断出谁是老豆腐了,不过他还是需要小女孩自己说出来。吴副总队长没有对小女孩用刑,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怕一鞭子下去就直接给打死了。他领着小姑娘挨个参观了每一间刑房,各种血腥刑罚配上声嘶力竭的惨叫,小女孩没两分钟就开始哆嗦了。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吴副总队长把人往最后一间空刑房里一送,四五个各持了不同刑具的赤膊大汉把小女孩往当中一围,小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声就大哭了出来。丁秉朝抓住时机迈步进来,喝退了几名大汉,还从兜里抓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递给了小女孩。柔声细语的哄她止住了悲声,为她擦干了眼泪。小女孩吃下第一颗糖果后已经把丁秉朝当成了好人,吃下第二颗后,丁秉朝已经知道她明天一早帮奶奶卖花时会把洗好的照片交给那个大宅子里面的人。那就等明天女孩把照片送回去时再人赃俱获吧!跟吴副队长商量好对策后,丁秉朝让人开车将自己送回了他干爹那儿。他必须今晚见到他干爹,柳老板这件事他可不敢让干爹到事发才知情,那等于罪犯欺君,他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太好。还在唱着堂会的寿星佬宅邸里,因为入夜时分一处院落又开了赌局,所以倒比白天还要更吵闹。唯有一处两层的中式小楼独在幽闭一角,楼上卧房内紫檀架上的香炉里袅袅散着幽香,整栋楼都静谧的同别处格格不入。柳老板从他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套杨贵妃的行头穿戴上,对着镜子甩了两下水袖,摆出个《贵妃醉酒》里的经典身段。其实他打小学戏时是学旦角的,后来因为生的太过标致总被师兄弟们调笑,一怒之下这才改学的老生戏。可谁知道纵然是戴上髯口唱老生,到最后也还是……刚才丁秉朝来请他干爹出去说话时看自己的那一眼,让他凭空生出了丝寒意,似乎有了种祸事临头的预感。对着镜子,柳老板就想起了当年学戏时师傅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老话:人这一辈子,吃多少,喝多少,用多少,都是命里注定了的。楼上前后窗子都大开着,起了风,呼呼的灌满了一屋子,吹得满墙的名人字画扑啦啦作响。窗外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震得整栋小楼似乎都有些摇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柳老板舞着水袖对着镜子给自己清唱了一出没有锣鼓点的《贵妃醉酒》,夹杂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出去。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唱戏了。第四九章 危险逼近萧冥羽去了那家不起眼的小旅店,韬世正趴在房间的床上画画,曼婷去打开水了。“画什么呢?”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放下,萧冥羽探身来看儿子的画。韬世立刻献宝一样指给他看:“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完全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涂鸦,带着属于四岁孩子的童真,画着手牵手幸福的一家三口,每个人都有一张笑得夸张的血盆大口。伸手把孩子抱进怀里,萧冥羽在韬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充满父爱的吻,然后忍着满腹歉疚的心痛说画得真好。“你来啦?”曼婷进房后看见萧冥羽,依然笑的温柔。“我给你门带了点吃的。”饭菜是在南京最好的馆子定的,不方便带她们母子出去吃,只好用这种方法权作补偿。“楼下有糕饼卖,我们随便吃点什么都行的,你不用天天跑来送饭。”曼婷体谅的说。然而这是萧冥羽仅能为她们母子做的了,所以还是坚持说没关系。打开食盒,曼婷把里面精致的几道菜肴拿出来,照顾韬世先吃。“你也一起吃点吧,这么多我们吃不了的。”来南京也有几天了,曼婷连跟丈夫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我吃过了,你快吃吧。”几乎有些不敢正视曼婷,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听到这话,曼婷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保持着侧身对着萧冥羽而坐的姿势好半天没有动。良久,才低低的问了一声:“我们母子非走不可么?”“曼婷,我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一些,你们母子留在南京太危险了。”看了眼专心对付着香酥排骨吃得头都不抬的韬世,曼婷转过身来示意萧冥羽到远一点的窗边去谈。“宗坤,你我夫妻一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也许是童养媳大了几岁的缘故,曼婷严肃起来讲话时,是带了几分姐姐的口吻的。萧冥羽心里扑腾了一下,带着惴惴的心情点了点头。“不能容我们母子留在南京,单是因为抗日,还是有其他原因?”曼婷几岁就到了顾家,本姓的俞字已经多年不提了,她很早就认定自己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可自从宗坤被日本人抓去后,她渐渐觉得自己可能连死后进顾家祖坟的资格都要被剥夺了,尤其这次来到南京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萧冥羽知道,尽不了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义务”,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一天的。“曼婷,留在这里,你危险,我危险,韬世也跟着有危险。让你们走,的确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至于另外的原因……”萧冥羽做了次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把话说的不至于结巴:“我不敢奢求得到你的宽恕,只是不能骗你,我确实……爱上别人了……”以为会被歇斯底里的怒骂和捶打,萧冥羽闭了眼睛等待加诸在自己身上发泄。意外的,曼婷只是略微加重了些的呼吸,并没有任何失控的举动。垂了眼沉默了片刻,曼婷心底无声的叹息了一下,她那个不祥的预感,还是成真了。“我们明天就走。”不是负气,这么久以来丈夫身上发生的变化,让她对这件事早有了心理准备。她也是读过书的进步女性,虽然可能并没有读到很高的年级,但在重庆那段日子,也努力抽时间去大学旁听给自己充电,爱情不能勉强的道理她很明白。曼婷几乎可以算是看着丈夫长大的,她对“顾宗坤”恨不起来,那种感情凌驾于爱情之上,她至少有十年的时间,是把丈夫看作弟弟的。而且对于一个变了心的丈夫来说,萧冥羽还愿意给他们母子钱,也许已经不能算是太坏了。萧冥羽完全没有料到曼婷会是这种反应,一时吃惊的看着对方,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那位小姐一定很漂亮吧?”也是他们组织的人么?听说,志同道合的人很容易走在一起。他们或许是扮假夫妻,然后就有了真感情。“他不是……小姐。”萧冥羽觉得很难同跟“自己”的肉身生有一个儿子的女人来解释这件事,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不是小姐?”曼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丝异样的神色:“宗坤,勾引人家太太这种事,是不道德的。”虽然爱情是盲目的,可有些底线总该坚守,那是做人的原则。“我是说,他不是女人。”还有什么比身为人家丈夫的男人跟妻子出柜更窘迫的事么?萧冥羽说这话的时候连耳朵都红了:“我爱上的不是女人。”“……”曼婷失语了,她觉得自己可能领会错了丈夫的意思:“不是……女人?”丈夫该不是想要告诉自己,他爱上了男人?“曼婷我真的……非常抱歉!” 第63章 目前唯一的庆幸的是,丁秉朝不知基于什么理由从上海得到这块表后一回来就先来了他们家,那么绫子应该还没有见过这块表。“在家里等我,哪也不要去,我尽快就回来。你守着电话别离开,如果有事我会先用电话通知你!”林耀庭吩咐完不等萧冥羽多说,甩上门就急匆匆的下了楼。他要去安排偷表的事宜,绝对不可以让绫子有机会见到这块表!第五十章 不眠之夜萧冥羽此刻承认,经验方面,他的确比不上林耀庭。可对方为他以身犯险这种事并不是他所乐意见到的,不管是从两人关系还是从彼此身份考虑,他都不想事事让林耀庭代为解决。心神不定的萧冥羽在楼上卧室里坐立难安,连晚饭都是水生给他送到楼上的,不过也只是胡乱吃了两口。电话始终没有响过,那应该是林耀庭一切进展顺利的表现吧?萧冥羽看了眼时间,正想林耀庭差不多该回来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街上传来几声猫叫。倾耳细听了一下,萧冥羽回身看了眼电话,转身出了房间。林公馆外,一辆黄包车无声无息的停在那里状似在等客,萧冥羽出来和车夫对视了一眼,二话没说就上了车。车夫也没多话,虽然已经不需要遮太阳了,还是把手里的破草帽扣在了头上,拉起萧冥羽就出了傅厚岗。车子出了街口没多远,萧冥羽就被转移到了一辆汽车上,这次汽车一直开出了南门外。城外晚上荒僻无人,汽车司机熄了火一个人下了车远远的去吸烟了,留萧冥羽和后排座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单独密谈。那几声猫叫是联络暗号,但萧冥羽没想到要见他的人会是水蜜桃。“上海有人叛变,为了安全起见,可能被牵连的人员暂时撤出来转往其他地区,上海要派新面孔进去。”水蜜桃知道萧冥羽有疑问,就先解释给他听:“我从上海来南京工作了,以后还是由我负责跟你直接联络。”萧冥羽也才来南京两个月,自然还是跟老上司熟悉一点,对此并无异议。“上次你汇报的关于长谷川勇人的消息很重要。”水蜜桃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中注视着萧冥羽:“北极熊,组织需要你进一步接近这个长谷川勇人,务必要掌握他那支队伍的具体情况。”“他的队伍?”萧冥羽没有听得太明白:“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也正是水蜜桃急于找萧冥羽出来要跟他说明的,关于中野学校毕业的长谷川勇人所率领的一支特殊的队伍——大陆挺进队。长谷川勇人“九一八”之后加入关东军,同年底即被送入位于东京的中野学校进行学习。这所学校名义上是所警察学校,其实是为日本军国主义培养特工的秘密学校,所招收的学员都是现役军人。长谷川勇人加入了一切模仿中国人的中国特工班,这个班级的学员每人都起了中国名字,饮食起居一切生活习惯全部都学习中国人,直到除了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日本人外,包括中国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把他们当成中国人后,才被派到中国战场进行间谍活动。这所学校的成员大部分被派到中国各地的特高课,但其中及其精英的一部分则被另做了安排。这些人经过更严格的选拔、进行了更严苛的训练后,要扮作中国伤兵或逃荒百姓在中国老百姓家借宿一夜。如果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都不被发现是日本人,才算最后通过考核,然后加入一支秘密的武装特工部队,即大陆挺进队。大陆挺进队主要的任务是在中国战场的后方,进行侦查、偷袭、暗杀等活动。因为他能讲流利的中文,可以混迹在中国百姓中而不被发现,所以经常穿上中国老百姓或国军伤兵的衣服,装作寻常的百姓或溃退伤兵而突然冲入中国军士中开枪射杀把他们当做自己人的中国军人,为后面主力部队的进攻做开路先锋。而这个时候中国的军人往往因为诧异或来不及反应受到重创,导致整个战事的失利。在中国战场上活跃着许多支这种秘密的武装特工部队,他们的行动使得中国军队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根据萧冥羽提供的情报,动用潜伏在日本高层的军统情报人员着手秘密调查,发现长谷川勇人接受了中野学校军国主义分子狂热的洗脑后,背后正暗中领导着这样一支队伍。为此,他化名高大宝,九年间不跟自己的日本家人联系。萧冥羽听完水蜜桃的介绍,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日本人为侵华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能够把特工这样使用。根据《日内瓦公约》,间谍不同于正规作战士兵,被敌方抓住后是不能享受战俘待遇的。而穿着敌国制服作战的军人属于间谍行为,同样不享受战俘待遇,被俘后可以直接处决。“我知道让你打入长谷川勇人身边很困难,也有很大的危险性,但现在只有你同长谷川绫子的关系较为密切,有可能接近他们。”水蜜桃当然知道要得到这样一个中国通的间谍的信任会有多困难。但大陆挺进队的破坏性是巨大的,长谷川勇人这次不知道为了什么来到上海,可能很快就要回去领导他那支深入中国腹地的队伍了。如果错过了这次消灭他们的机会,不知道又会损失多少国军将士。“我明白,我会努力完成任务的。”萧冥羽知道,自己接受的这个命令几乎可以划归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行列,但为了抗战的胜利,他愿意去努力尝试。拍了拍萧冥羽的肩膀,水蜜桃拿出了一件东西交给他:“必要的时候,这个你也许用得着。”车里光线暗,看不清楚,萧冥羽最初以为水蜜桃给他的是氰化钾,等接在手里才发现是个信封。交代完毕,水蜜桃命令司机将萧冥羽送回到某条街口,那里还有个黄包车在等着送他回傅厚岗。回到林公馆,林耀庭还没有回来,萧冥羽锁好房门,把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倒在桌子上的东西是两页纸和一个银色的指环,指环上面雕着一个很像乌鸦的鸟,只是那鸟的眼神阴毒,萧冥羽看了一眼后便不愿再看第二眼。后来读了那两页日文的资料,才知道这种鸟叫八咫乌,是乌鸦死后化成的一种怨灵,难怪看起来眼神那么恐怖。牢牢记住了资料上的每一个字,萧冥羽闭上眼睛在脑海后又将那些东西在仔细过了一遍,才拿出火柴,将信封和资料统统烧成了灰烬。给指环穿上了一根细绳,萧冥羽把那只八咫乌戴在脖子上,而后拉好衣服挡住了里面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他的脑中很快成型了一个计划!一个……非常非常冒险的计划!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林耀庭还是没有回来,萧冥羽渐渐觉得坐不住了。在他惦记林耀庭的时候,殊不知林耀庭正在跟丁秉朝展开巷战。在丁秉朝落单去酒店洗手间方便的时候,派去偷他怀表的梁上君子竟意外失了手。林耀庭头脑一热,就自己蒙上脸堵在了丁秉朝回颐和路21号的路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结果了丁的两个手下,却让当事人活着跑向了21号旁边的日本宪兵司令部。林耀庭最后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腿,但距离太远,等他换好弹夹,对方已经连滚带爬的进了宪兵队的院子。一队日本宪兵立刻端着枪冲了出来,林耀庭再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好懊恼的忙着逃命。等他回到林公馆已经是凌晨了,卧室里还亮着灯,萧冥羽正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见他回来忙急切的迎了上来。“怎么才会来?”握住林耀庭的双臂,萧冥羽上下左右的用眼睛给他做了番全方位立体式的扫描后,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帮我放水,我要洗澡。”林耀庭抬手解扣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脱了个精光后将衣服抱进洗手间放进了个铜盆里,浇了瓶烈酒后,划燃火柴就把盆里的东西全给点着了。萧冥羽放着水,转身看见也不多问,起身把洗手间的气窗打开,把燃烧的烟尘全放出去。“东西没弄回来,我可能还把事情弄得更糟了。”林耀庭不是个不谨慎的人,但遇到和萧冥羽有关的事他就会头脑发热,不受控制的就冲动了。“出什么事了?”萧冥羽紧张的在浴缸边递给他香皂,他必须把手上残留的硝烟反应洗干净。“我杀了两个76号的特务,还打了丁秉朝一枪。”绝对属于打草惊蛇了。“他看到你的脸了?”萧冥羽紧张的香皂都没拿稳,失手就掉进了浴缸中,溅了林耀庭一脸的水。“那倒没有。”捡起碰巧掉在双腿间的香皂,林耀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话也没能让萧冥羽放松下来,林耀庭要是为了他出事,他会痛恨自己根本不该穿过来重新活一次!他宁可没爱过这一场,也不希望对方有事。 第65章 “起来,跟我回家!”刀被扔掉了,萧冥羽却摸到了林耀庭之前被他打掉的那把枪。不理会爱人的话,萧冥羽自顾自的用恶毒的字眼咒骂他,口口声声将要杀了他这句话喊得周围人都听得见。两个人经过军刺之争后,又转为抢枪。林耀庭急得满头大汗的低声恳求道:“冥羽!别这样……”被萧冥羽开车冲过来的疯狂举动吓得躲了很远的围观者只能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人打得互不相让,似乎谁都想把那把枪抢到手。而实际上,只有林耀庭自己最清楚,萧冥羽在最初作势拿枪对着他要打,逼他伸手来抢枪后,其实一直是想把枪口对准他自己胸口的。警哨声远远的传了过来,看来是已经有人通知了巡警。萧冥羽趁着林耀庭听到警哨稍一分神的功夫,终于成功的将枪口转向了自己。“耀庭,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最后的十一个字说完,萧冥羽掰开林耀庭挡着扳机的手指。那双手上鲜血淋漓,力气上自然吃了些亏,萧冥羽无声的对着爱人一笑,叩响了扳机。看着萧冥羽在自己身下中枪昏死过去,林耀庭几乎丧失了一切感知。扳机是萧冥羽自己扣下的,但枪是由他握着的,所以现在枪还拿在他的手里,看起来,这一切就像是他开的枪。看桃色纠纷,还是两个男人桃色纠纷的人们指指点点的围了上来,周围乱成一团,林耀庭满耳就只剩下的嗡嗡声。巡警立刻冲了上来,刚要处理这事,长谷川绫子也带着人赶到了。一直围观了整个案发过程的谷口健一立刻主动上前向绫子叙述了事件的经过,并把林耀庭失魂落魄的模样描述成了一个在刚刚在枪口下死里逃生的人的正常反应。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林耀庭开枪是自卫。绫子蹙眉安慰了林耀庭两句尽快养好伤之类的话,就让人把探过鼻息并没有死的萧冥羽送去了医院抢救。她对桃色纠纷没有兴趣,即使要搞出人命也一样。目前她只关心清水淳的身份,所以希望林耀庭这一枪别把人给打死了,那样她的线索就又断了。不过又是桃色纠纷,这个清水淳在上海想要杀丁秉朝是因为桃色纠纷,想要杀林耀庭又是因为桃色纠纷。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是军统特工么?长谷川绫子回21号的同时,带上了目击证人谷口健一。她对刚才的事情还有些疑问,而且也有些关于林耀庭的风评想听听谷口的说法。“你是说,林耀庭在日本时就同很多男人保有这种关系?”她以前曾听谷口说起过林耀庭的事,但没有像今天问得这么详细。“是的,他是梁鸣士的外甥,回到上海后也利用特殊身份先后同很多男人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而且他同清水淳也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了,我在大光明电影院就曾看见过他们打架。”谷口心目中,林耀庭就是个滥情的人。而真正让他鄙视的是,清水淳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子民,竟然甘心沉沦在这样一个劣等人种的身下。绫子点点头,如果萧冥羽真的是日本人,那么他是军统成员的可能性就不大,可他真是日本人么?那对儿在街上认错了人的母子又跃入绫子的脑海。“上海你先不要回去了,我会跟影佐少将说的。”丁秉朝中弹住进了医院,她的手下更没有得力的人手可用,就准备让谷口健一先留下,帮她去找那对认错人的母子。林耀庭是被听到这事赶来的张处长给硬拖到医院的。手上了伤口包扎好了后,他就打听到了萧冥羽手术的医院,不过那里有21号的特务和日本宪兵把守,不准人靠近。辗转透过关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萧冥羽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所以他才更快一步同自己做出你死我活的绝杀姿态,想让敌人知道他是想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不敢表现的太过哀伤,否则更加辜负了爱人的布局,林耀庭硬生生的让泪水倒流回眼眶,振作精神大步的离开了医院。他明白,只有自己好好的活着,才有可能从日本人手中救出萧冥羽。所以为了爱人,他也不可以让自己出事。医院外,张处长抽着烟靠在车门上等他,见他出来,就把烟蒂一扔拉门先上了车。林耀庭也随后上去,气色调整的比之前好了很多。“老弟,别往心里去,不就是个翻脸咬人的兔子么?我看你家里端茶倒水的那几个孩子也都不错,要是不够的话,我们处新来的胡参谋你见过吧?你要是有那意思,改天哥哥做东,介绍你们正式认识认识。”把林耀庭当了兄弟的张处长亲自充当司机,还自以为贴心的安慰着。林耀庭看了看包的像粽子一样的双手,冷笑了一声:“为他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我就是想看看这一枪打死他没有,要不是有21号的人拦着不让进,我说什么也要再给他补上一枪。”“哈哈哈!拿得起放得下,林老弟你果然是个人物!”张处长神情欢愉,转头看了眼林耀庭:“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还真不假,我今天就是来给你道喜的!”“张兄你又开小弟的玩笑了是不是?”林耀庭对着他一举木乃伊手:“命侥幸没丢,手现在可真是半残了,喜从何来?”“陈黑子被咱们两处兄弟联名弹劾,官位不保,你们一处处长的位置舍你其谁?”“陈处长真的被撤职了?”这是林耀庭这段时间里听到唯一一个好消息了,他私下里运作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见到了成效。“你今天请假了不知道,上面的书面命令已经下来了,把他正式调出了参谋本部。”张处长腾出手来拍了下林耀庭的肩膀:“你林老弟就等着正式升职吧!”“那就借张兄吉言了,要真有那天,我做东好好招待招待兄弟们!”“放心吧,不会给你省下的!”林耀庭并不在乎一个处长的位置,他在乎的是不久后参谋本部要派人去上海参加的那个会议。他已经预先得到消息,那个会议很可能跟日方最近的军事动态有关。参谋本部次长级以上的官员会带本次长室的一名处长参加,林耀庭必须要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处长职位才有可能去得成上海,所以他只有先让陈黑子让位。还有太多太多的大事等着他们去做,他是这样,萧冥羽也是这样。也许对他们这种人来讲,爱情,真的是件华丽易碎的奢侈品……第五二章 濒临死地萧冥羽的伤不致命,任务还没完成,他没有想过要死。子弹是在左胸靠上些射入的,但很有技巧的让子弹走斜角偏向肩头的位置,以保证不会伤及内脏。只是知道林耀庭绝不会同意他冒险这么做,才自导自演了这样一场戏,目的是让在场的人都做他们关系已经恶劣到你死我活地步的目击证人。而至于林耀庭方面,他相信,凭对方的头脑,绝对可以看穿他的意图,不会让他这一枪白挨的。这是萧冥羽穿越到民国后第二次住进医院,这次,依然还有特务作陪。看来,林耀庭说的没错,那块表肯定是给他带来了麻烦,但这在他试图接近长谷川勇人的计划之内。所以他庆幸,早一步下手演了那出以命相搏的戏码。虽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瞒得过绫子他和林耀庭的关系,但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至于要怎样完全摆脱嫌疑,后面的就要看林耀庭如何自救了。萧冥羽相信,他爱上的人绝不是个草包,剩下的问题不会难倒他的。“小淳,你醒了?”绫子今天一早得到萧冥羽手术麻醉剂已过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医院。“绫子小姐?”萧冥羽失血后苍白的脸上满是惊讶,在床上挣扎的靠坐起来一点:“真没想到绫子小姐会亲自来看我,谢谢关心。”“那小淳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我的关心呢?”绫子今天穿着陆军少佐军装过来,此刻正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的拽过,慢慢摘下了戴着的白手套。萧冥羽捂着伤口的位置,露出了丝忏悔的表情:“我太冲动了,身为大和民族的子民,不该因为感情问题去当众实施谋杀。”绫子听后不置可否的一笑:“这恐怕不是重点吧?”“那……我不明白绫子小姐的意思了。”萧冥羽谦卑的一低头:“还请绫子小姐多多指教。”长谷川绫子也不多说废话,伸手从军服口袋里拿出了那块怀表。拉着表链,将表垂在萧冥羽眼前,绫子语调缓慢却清晰的开口:“小淳还记得这块表么?”萧冥羽皱着眉把表接了过来,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很像我之前的一块表,不过我的那块已经丢失很久了,这块比我那块似乎要重些。”随后他抬头把表还回去:“没有见过,谈不到记不记得。”“哦?是这样么?”绫子的眼神凌厉起来,目光锁住萧冥羽的视线。 第67章 大东亚圣战的战火烧得太长太久,完全背离了淞沪会战前,天皇想要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目前的情况是前方战线处于胶着状态没有突破性进展,日本国内又因物资匮乏陷入资源危机。不少日本军士因为思乡思亲产生了厌战情绪,消极怠工,导致战事进展缓慢。八咫乌特使就是为天皇搜集这些人的情报,包括因厌战而失利的日军将领和同中国人联手参与抗日的日籍人士。比如加入第三国际为苏联远东情报部门工作的日本人,和加入日支斗争同盟跟中共私相授受的日本人。“那哥哥让他喝酒是……”绫子觉得萧冥羽的身份真让她难以置信。“那是中野学校被派到中国战场上的特工人员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中野学校有培训各国间谍的培训班,包括缅甸、越南等亚洲许多国家。培训班一期一期的学员被源源不断的送去所模仿的对象国,由于彼此的掩护身份不同,很可能在相遇时分不清敌友。所以被派去不同对象国的成员,会在毕业前被教习如果遇到可能是自己人情况下,如何确认彼此身份的联络暗号。直属于天皇派遣的八咫乌特使因为要调查的对象很多是日本军方的人物,因此特使的身份更为隐蔽,但毕竟他们还是出身于中野学校,所以如果萧冥羽是八咫乌特使,那他肯定也曾在以中国为模拟对象国的培训班学习过,这种暗号他一定会懂。“绫子,这些事情本不该跟你说的,你听过就忘记吧!”中野学校作为间谍学校是属于军部的高度机密,勇人其实没有权利因为绫子是自己妹妹就对她讲这些。身为帝国军人,绫子懂得哥哥意思,因此郑重的点了头。“哥哥要等的人还没有来么?”绫子现在已经知道哥哥秘密领导了一支武装特工队伍,在敌后化妆成中国百姓暗杀中国一些重要堡垒的守军。这次来南京是因为队伍因为伤残减员,执行任务人手严重不足,军部秘密为他从中野学校调配了一支十二人小队过来补充,他在南京就是等那十二人到上海后来投奔他。“三天之内就会到了,我让你准备的药品准备好了么?”长谷川勇人还有一支在战场腹地的小队正等着他带药品回去。绫子点头:“都准备好了,我还可以再给哥哥安排一个军医随行。”“不用。”勇人拒绝了妹妹的好意:“军医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容易被看穿增加暴露的危险。”绫子也没有勉强,看着来来去去忙着送血浆的护士,她又觉得困惑:“特使为什么不直说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是帝国的军人。”非必要情况下,作为为天皇考察日本军士忠诚度的八咫乌特使是决对不可以随便暴露身份的。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特使随时做好了为天皇尽忠的准备,如果为了个人的安危就出卖天皇的话,那根本不配做帝国的军人。长谷川兄妹两个在医院守候了小半天,医生给萧冥羽输了不少血后终于救回了他一条命。但人一直没有醒,医生说绷带被绫子烤糊粘连在伤口上,不排除会造成伤口感染的可能。绫子命令医生要尽全力救治,需要什么药如果南京没有,就跟她说,她可以派人到上海去取。最后又留下了十数个特务设置了两明一暗三道岗后,绫子才同长谷川勇人回了21号。兄妹两个刚走,已经知道萧冥羽在21号出事的林耀庭也以给手伤换药为借口来到了这家医院,可他发现没办法越过三道岗哨接近萧冥羽,只好不甘心的暂时作罢。知道萧冥羽落在日本人的手里肯定没好,透过医院的自己人一打听,才知道虽然受了刑,但日本人对他的态度似乎很暧昧,不像是单纯的想要把人救过来问口供那么简单。日本人这么多年一直秘密的用中国人进行活体解剖和做一些病毒药物的实验,他们审讯的时候经常会给犯人注射类似兴奋剂的药物,让人酷刑之下也不会疼到昏死过去。但显然,根据他得到的情报,绫子并没有对萧冥羽动用这种手段。林耀庭担心着萧冥羽的伤势,又想不透他是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困惑又不安的去换了药,没想到一出来,竟然在院子里碰到了瘸着腿拄着拐杖从车上蹦下来的丁秉朝。丁秉朝自从上次在医院被暗杀过一次后,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从此不敢在医院过夜。所以现在宁可一条腿极不方便的蹦上蹦下的来医院复查换药,也绝不肯住院了。林耀庭在医院看到丁秉朝倒不算吃惊,毕竟他是让丁秉朝成为独腿先生的始作俑者。真正让吃惊的是,他居然在丁秉朝身边看到了忙前跑后开门扶人的丁盛易!林耀庭的第一反应就是丁盛易反水投了汪伪政府,做了丁秉朝的跟班。他这一愣的功夫,丁盛易已经扶着丁秉朝走到他面前了。“小叔叔,当心台阶。”丁盛易扶着丁秉朝,殷勤的提醒着。丁秉朝“嗯”了一声,先用拐杖撑在台阶上,而后借住丁盛易用力的一托,顺利的上了第一级。到底一条腿不方便,上一级就得歇一歇。丁秉朝站定歇气儿的功夫,一抬眼看见了林耀庭。丁盛易也看见迎面在台阶上要下不下的林耀庭,三个人就这样打了个照面。“林老弟?这手是怎么了?”丁秉朝是特务头子,以他消息来源之迅速,纵然是瘸腿家中卧,那也是南京事尽知的。如此一问,不过是看笑话的成分居多。听说林耀庭和那个清水先生你死我活的打了起来还动了枪,他高兴的腿都没那么疼了。其实这是典型损人不利己的心态,但是只要林耀庭能有点不痛快的事,他就能痛快好几天。现在好了,他没了玉楼,林耀庭也没了他的宝贝。细想想丁秉朝还觉得自己比姓林的混的强,最起码玉楼只是离开他,还没到想要杀他的份儿上。林耀庭看了看两只包得大如熊掌的手,摇头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那老丁你呢?你的腿这是怎么了?”见林耀庭不肯说他的窘事,丁秉朝更不想说自己被追得屁滚尿流的逃进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丑事,所以也学着林耀庭的样子叹了口气:“唉!我这个也说来话长啊!”“小叔叔,跟医生约好的换药时间已经过了。”看出他这位小叔叔不想说,丁盛易解围似的在丁秉朝耳边小声的提醒道,一副完全不认识林耀庭的样子。丁盛易,丁秉朝,林耀庭似乎有点明白了:“小叔叔?老丁,这是……”“我侄子,刚从北边老家过来。”丁秉朝拍了拍丁盛易扶着他胳膊的手:“盛易啊,这位是林处长。”丁盛易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林处长,林耀庭点点头,又随便跟他们叔侄寒暄了两句才分头而走。上了车,手受伤以了后给他充当司机的小李已经发动车子开出好远了,林耀庭还扭头看着刚蹦上最后一级台阶的丁秉朝,眼神意味深长。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姓丁的居然把个共党的侄子弄到了身边,林耀庭很有兴趣看他最后会是怎么个死法!丁盛易的确是被丁秉朝特意找来的。论辈分,丁盛易其实是丁秉朝不算远房的亲叔伯堂哥家的侄子,只是丁秉朝很小就跟父亲从北边来到上海,加入了安清帮的堂口,跟老家那边走动的很少。自从上次在脖子受伤之后,他就老觉得身边没个亲近的人不行,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家人可靠,可他又不像当初羡慕的丁主任那样有亲兄弟,所以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叔伯哥们身上。随便往老家写了封信,说在南京有好差事,家里人若有日子艰难过不下去的,可以来南京讨生活,他负责接待安顿。结果信发出后没多久,堂兄弟没来,丁秉朝这个小了他七、八岁的大侄子倒背着个小包袱找来了。看到丁盛易,他这个当小叔叔的还真是挺高兴,总归是自己家人,使唤着放心啊。而且小伙子一脸精明能干的样子,瞧着也赏心悦目。“盛易啊,在南京的生活还习惯么?”虽然没大几岁,但毕竟是长了一辈,丁秉朝跟侄子说话老是带了点老气横秋的口吻。“有小叔叔照应,什么都给我最好的,万事便宜,比老家还习惯呢!”丁盛易嘴甜,一口一个小叔叔把丁秉朝叫的心花怒放。“好孩子,懂事。”丁秉朝换好了药,遣走了医生坐在病床上休息一会。他是宁可忍着痛蹦来医院,也不肯让医生到家里去给他看病的。理由无他,怕家里被人踩点熟悉后来人暗杀。他们这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其实倒比谁都怕死。“最近这几天我不在处里,你要多上着点心知道么?”丁秉朝靠在床头提点着侄子。“我知道,小叔叔你放心吧!”丁盛易给丁秉朝把库管放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抬头:“长谷川少佐本来是想把谷口准尉暂时留在南京帮忙的,不过好像上海那边说有重要的事要谷口去办,把人叫回去了。”“那这正是个好机会,你在少佐面前会来点事,她正用人之际,讨了她的欢心,赶明儿小叔叔也好提拔你。”丁秉朝倒很是为这个侄子着想。哪知丁盛易摇了摇头:“这位少佐好像不是个好相处的,她问谷口76号里还有谁比较可靠,给她推荐一个。谷口给她推荐了一个姓吴的副总队长,说是明天就到。”丁秉朝一听就变了脸色,他都从上海躲到南京来了,怎么还躲不开跟姓吴的一起共事啊! 第69章 萧冥羽捏着一把汗在窗前矗立着,直到听见了一声作为暗号的猫叫,他才放下心来。关了窗子重新上床躺下,萧冥羽知道今晚自己可以睡个好觉了。曼婷母子已经顺利的转移到了郊外乡下,这是他心上的头等大事,如今送算安心了点。也许暂时他还无法取得曼婷的谅解,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尽力保护她们母子平安的。第五五章 一幕好戏二十多天后,萧冥羽出院了。没有另觅住处,他直接住到了亨通银楼的经理室里。商会原来的苟会长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后着实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为日本人办事了,遂以行动不便为由辞去了商会会长职务,由新任的朱会长带着几个商会老板来探望枪伤初愈萧冥羽。萧冥羽在这些人眼中其实已经活成了笑话,喜欢上男人也就罢了,还喜欢的那么死心塌地,结果怎么样?到底给自己换来一枪。那位林公子什么人啊,当初在上海时花名就已经能传到南京来了,如今借着舅舅的东风在参谋本部混得风生水起,新晋又刚升了处长。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认真喜欢谁呢?各位老板们中有开酒楼剧院的,都不好意思告诉萧冥羽他住院的这些日子,林处长现在见天的搂着个十三四的男孩子出双入对的吃饭看戏,样子甭提多亲密了。朱会长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表明这次探望之余,还“顺便”有件上面安排的差事要宣布。萧冥羽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分不清他来意目的的主次,因而就笑问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皇军有令,为了支援大东亚圣战,让商会的每位成员捐助十箱三到六英吋长的猪鬃。”“猪鬃?”日本人“三光”政策中是有抢光这一项的,但萧冥羽真没想到他们连猪毛都不放过,收这东西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虽然中国有句俗话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但事实上,在萧冥羽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吃过猪肉,但还真少有机会见到活猪,至少他就没见过。这猪鬃能用来干什么,萧冥羽还真是不了解。“对,猪鬃。”朱会长一拍自己的脖子,两眼放光介绍:“就是猪脖子上到背上的毛。”拿自己比完猪后,朱会长才回味过来似乎哪里不妥,尴尬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萧冥羽是个沉稳的人,自然不会把嘲讽挂在表面,只做没留意他的举动:“皇军要这么多猪鬃做什么?”“这个就不大清楚了,总之皇军说要,肯定是有用吧!”朱会长闪烁其词,萧冥羽也就聪明的不问了。正事说完,朱会长就带着几个商会元老告辞了,想必是要去下一家接着传达皇军让捐猪鬃的命令。等人都走了,萧冥羽一个人静坐了会儿想了想,最后吩咐了一个店员到街角的那家理发店找个理发匠来给他剪剪头发。他因为住在医院行动多有不便才坚持要出院的,身体其实还算不得完全康复。落到日本人手里又活着回来的同志为防以叛变总是要经过一系列特别考验的,但因为水蜜桃是知道内中情由的,所以萧冥羽并没有遭受到同志的质疑,甚至为了配合他的工作,很快又在街角给他配了个新的理发店做联络站。“经理,您要找的理发师傅来了。”一名店员把个理发匠带到楼上萧冥羽的办公室后,就恭敬的退了下去。“早上看到朱会长又带着人凡是有买卖的都挨家进去转悠了,有什么新情况么?”理发匠老刘熟练的拿出理发的家什,先给萧冥羽洗起头来。“说是日本人要商会成员每位捐猪鬃十箱,我找你来就是问问,这猪鬃有什么用?”“原来又把主意打到猪鬃身上了。”老刘洗好后给萧冥羽擦干头发,让他在椅子上坐好:“这猪鬃啊,在武器制造大国那可是被视为重要战略物资的,制造好的机枪大炮为了不受腐蚀,一定要为它们刷上油漆才行,这就要用上猪鬃做的刷子。我国一直是世界上猪鬃产量最大、质量最高的猪鬃出口国,美英等很多国家都跟咱们国家订购猪鬃制作刷子用。”“原来是这样。”萧冥羽觉得又长了点见识。从前他家里也偶尔做些军火买卖,但只是买卖,并不涉及生产制造,因而还真没想到刷油漆这一层上。如果不是听老刘今天这么一说,他还真想不到猪身上的毛也会跟战争有关联。“他们收购了猪鬃肯定是要从上海运走的,让他们收吧,等运到码头上了船,一把火连船都给他们烧了。”老刘的主意也是萧冥羽的打算,这东西不像金条,质量大体积小,装几箱子不起眼。猪鬃估计用不了多少几公斤就得一箱子了,虽然各国都需要,但从南京明显不可能运几车皮的猪鬃去重庆。不能为我所用的,当然就只能毁掉了。理完发,萧冥羽怕脖子上留有头发茬不舒服,加之六月底的天气又很热,就准备去洗个澡。但亨通银楼的经理休息室条件简陋没有浴缸,最后选择去了就近的一家名为“溫泉風呂屋”日本浴池。这家沐浴用水据说是从中山门外的汤山温泉弄来的,其实究竟是不是,谁也不知道。因为是日本人的店,中国百姓不常来,所以这家店客源寥寥。但却跟萧冥羽那家一直赔钱的银楼一样,始终顽强的开着,基于这点使萧冥羽觉得这里很有可能也是日本人设下的一个情报站,因此这也是他今天特意过来看看的原因。沟通上无障碍,萧冥羽很快被穿着和服的女店员带进了一个有单人沐浴池子的小间,左右两边竹帘做壁用以围挡,不过竹帘到底有缝隙,所有有心要看旁边浴池的情形还是可以看得七七八八的。幸而现在两边都没有人,而且池水也很干净,萧冥羽倒是很满意。店员放下浴衣、木屐、毛巾、香皂等物品就鞠着躬倒着退了出去,帮萧冥羽从外面放下了竹帘子。因为是单间,也就不分什么更衣室了,大约四尺宽六尺长的池子边上有个衣帽架和尺把宽的长凳,萧冥羽坐在上面把衣服给脱了。他胸口的枪伤虽然已经不怕水了,但久泡始终不好,下水后就拿毛巾垫在了颈下,倚靠在池边半坐着,尽量把那处伤口露出水面。说实话,这处左乳上方的伤口现在的模样让萧冥羽有点自卑了,狰狞的让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厌恶,不知道林耀庭看到后会不会嫌弃……萧冥羽这边“顾影自怜”,胡思乱想着如果没有穿越可以去做个整形的功夫,隔壁的浴池里也来了客人。女店员同样的流程服务完,那人也开始脱衣服入浴。中间隔着的不过是一道竹帘,透过缝隙完全可以看见那人形体的大致轮廓。萧冥羽因为爱男人的缘故,所以很避讳的扫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回来了。不过只扫了这一眼,他已经看出那男人腿有残疾,行动不便。这个社会四肢健全的人讨生活都不容易,何况是残疾人了。萧冥羽刚生出点恻隐,忽而又想到这里是日本人开的浴池,价格要比普通老百姓爱去的混堂子贵出许多,能来这里洗浴的大抵也不会是寻常百姓,随即把那点恻隐给收回去了。那人肯定也能注意到萧冥羽在这边泡着,不过互不认识,也就都没在意对方,两人相安无事各泡各的。就在萧冥羽差不多想要起来的时候,旁边的浴池里突然进去个人。听到那人没说话先“嘿嘿”笑了两声,萧冥羽莫名觉得有点耳熟,因而暂停了起身的动作。“吴队长,你来干什么?”那边泡澡的人一开口,声音竟然更熟悉,萧冥羽立刻听出腿有残疾的那位原来是丁秉朝!想必林耀庭打在他腿上的那一枪伤了筋骨,给他留了点纪念。一想起他,连带着把他口中的吴队长也想了起来,应该就是在76号跟丁秉朝作对的那位警察总队副总队长吧,还算曾帮助过自己。这两人可是公认的对头,没事少见往一块凑,萧冥羽抱着探究的心情没急着起身。那边吴队长进来就蹲在了池子边上,居高临下的瞧着丁秉朝一个劲不怀好意的冷笑。“姓吴的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丁秉朝直了直身子好像想从水里站起来,但被吴队长压着肩膀又给按了下去。“干什么?”吴队长冷笑着开口:“干你跟男人在一起最喜欢干的事啊!”吴队长是说真的,他自从跟丁秉朝结下梁子后,一直没想到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出一口恶气。自从丁秉朝脖子给人划了一刀被他知道了那刀的根源同他贪恋男色有关,就意外生出了这个心思。“疯子!”丁秉朝骂道。吴队长家姨太太多的手指加脚趾都数不过来,丁秉朝只当他这话是羞辱。哪成想吴队长长臂一伸,抓着胳膊就把他从水里给捞了出来。丁秉朝腿伤未曾痊愈,站立不稳直接就跌吴队长怀里了。“你他妈的来真的?”丁秉朝没以为他真会撕破脸,怎么说两个人不久前才一块破了上海那个照相馆的军统情报站,抓了柳老板和几个军统特工。虽然最后柳老板是至死也没吐一个字,导致他们的线索断了,但破获个情报站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是他变相给了吴队长那次机会立功的。虽没指望就此能一笑泯恩仇了,可无论如何大家同袍一场,怎么能做到这么混蛋的地步? 第71章 庭院里钟婆婆开始摆放凳子准备吃饭,两人往窗外瞥了一眼,就匆匆分开了。在这里,萧冥羽和曼婷称呼对方为“萧老板”和“俞老师”,钟婆婆往院里的矮桌上端上了一盆炖好的芋头烧鸭就大声招呼大家吃饭。曼婷忙先挑帘子出去,帮钟婆婆布置碗筷,萧冥羽牵着韬世去洗手,小六也拔好了今天的猪鬃。钟婆婆把鸭血粉丝汤端上来的时候,大家都落了坐。曼婷因为不能表现出同萧冥羽相识的样子,所以两个人坐的远远的。难得是韬世小小年纪,也随了母亲的聪慧,当着外人丝毫不跟萧冥羽撒娇。饭菜虽然简单,但已经是这个被日本人烧杀掠抢的年代里难得丰盛的一餐了。钟婆婆很疼韬世,把两只鸭腿都夹给了他。曼婷是个懂事的女子,忙又从韬世碗里夹出了一条放到小六的碗里,笑着跟她“大姨”说韬世小,吃不了那么多。小六嘴甜的一口一个姑姑的叫着曼婷,也忙着给奶奶夹菜。看他们倒真像一家人般和睦,萧冥羽感慨之余,甚觉欣慰。席间无话找话,就随口问起小六活猪拔鬃和死猪取鬃的不同方法。就在钟家院子里吃得其乐融融的时候,突然听到突兀的两声枪响。远远地好像从后面的小山坡上传来,除了韬世外几个人就都是一愣。战争年代,生活最艰难的就是百姓,种地吃不饱肚子不说,还有一大堆的税要缴。但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上面还经常搞各种活动,今天皇军要在哪里哪里修个炮楼,每家要出多少人去当劳夫;明天要清乡剿匪,每家要出多少米面粮食劳军。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百姓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只好忍气吞声委屈求全,所为的也不过就是这“平安”二字,因此上是最怕听到这种枪声的。几个人正面面相觑的工作,两个年轻后生扶着老村长跌跌撞撞的进了钟家院子。“萧老板,求您帮帮忙吧!”老村长是冲着萧冥羽来的。“钟村长,有什么话您慢慢说。”萧冥羽忙起身迎了过来,小六也有眼色的进堂屋给老村长搬了个高背椅子出来。钟村长摆手示意不坐,缓了两口气才说了原委。原来是他们村上钟宝财的儿子在县城警备大队当小班长,因为两个月没发军饷,不想干了,就带着三个本村的小兄弟当了逃兵偷跑回了村上。结果现在被警备队的人发现了,派了人追了过来,说是要抓回去军法处置。“这个……”萧冥羽为难的看着老村长:“我只是个商人,跟这些老总也说不上话啊!”“您是城里来的,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体面人,我就是想请萧老板帮忙请警备队的老总到我们家去吃顿饭,大家坐下来商量商量,只要不军法处置,宝财是愿意卖房卖地孝敬警备队的老总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老村长当了钟家庄二三十年的村长,心中很是体恤自己的乡亲。尤其他是看着这帮年轻后生长大的,如今人命关天,说得真动了感情,声泪俱下哀求萧冥羽:“宝财他爹死得早,家里穷,宝财四十岁上才娶了个外乡逃难来的寡妇,生了这么儿子。媳妇当年就难产死了,这儿子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宝财和他那七十岁的瞎眼老娘也不要活了!萧老板您行行好帮帮忙吧!”“钟村长您别着急,人在哪呢?我现在就过去试试。”看不得老人家凄苦的哀求,萧冥羽饭也不吃了。这些伪军真是细想起来比日本兵更可恨,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偏就能套上身黄皮就忘了出身,欺负起自己人来倒是从来不含糊的。“追着宝财家儿子往村东头那片玉米地跑过去了,我这就带你过去。”老村长忙转身要带路。刚才萧冥羽他们听到的枪声应该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老村长说着颤巍巍的就想往外走,被萧冥羽一把给拉住了。“您就不要去了,找个年轻后生个我带路就行了。”等老村长走一步喘三喘的速度赶过去,估计还没走到那边人都死透了。“哦哦!那也好。”村长也知道自己走得慢,就让扶着他的一个年轻人带路陪萧冥羽过去,他自己要赶快回家让老伴杀鸡宰鸭先炖上,好预备一会儿招待老总们。萧冥羽也没磨蹭,转身就跟着那个年轻人出去了。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这帮伪军,眼里除了钱什么都不剩了,他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然而这事有人松口气就有人提心吊胆,老村长是多少放了心点家去准备饭了,曼婷这心可提到了嗓子眼。她当初千难万险的才带着韬世从重庆到了南京,一路上这些个伪军丘八可见得多了。说好听点是兵,说难听点就是土匪,甚至连土匪都不如。有良心的土匪人家不说劫富济贫吧,至少还不抢穷苦百姓呢!可这帮黄狗子,作恶多端,专跟着小鬼子一起祸害老百姓,简直是没有一点中国人的良心。自己学生气还没脱的丈夫,去和那些扛枪丘八谈,不是真应了那句“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吗?这么想着,曼婷碗里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不过她那特工总部已经几进几出过的丈夫,到真没太担心,只认钱的伪军怎么也比特务好对付多了。第五七章 相见时难事实上萧冥羽到达玉米地边上后,真的没有费什么劲就说服了带队来抓逃兵的警备大队王队副。掏了一把票子不动声色的塞进了王队副的口袋里,王队副立刻眉开眼笑地跟他咬起了耳朵。“既然村长这么明白事理,咱们兄弟也都是吃粮食长大的,哪能这么不通情达理不是?不过……”王队副眼神暗示萧冥羽看他身后稍远处的那一排军用三轮摩托:“今儿不巧,上面有人下来检查,样子还是要做足的。”萧冥羽用余光瞥了眼远处的那一排摩托,也没真回头去看,就托付着说让王队副手下留情多照应着点,等到了村长家还有重谢。王队副点头一挤眼,这事还不好说?追还是会追,但让兄弟们放枪时枪口都抬高那么一点,打不中抓不着不就皆大欢喜了么?果然,玉米地里还在乒乒乓乓地放枪,但始终没有抓住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那一排军用摩托很快在太阳底下晒不住了,依次调转车头开回镇上去吃午饭。王队副看着爆土扬长的车队一溜烟尘走得远了,立刻鸣金收兵,带着十几个兄弟浩浩荡荡地奔赴了村长家吃饭。萧冥羽让那个带他来的后生给王队副引路,自己也陪着把人送到了村长家门首,村长立刻带着钟宝财和另外三个逃兵的家长热情地迎了出来。萧冥羽因为来收购猪鬃就是住在村长家的,所以也被硬拉进去做了陪客。这几个人为了儿子恨不能把能入口的东西都搬到村长家里来,所以这一顿饭准备的是颇为丰盛。换做以往,这些人是绝没资格跟萧冥羽同席的,可今天抹不开老村长的面子,萧冥羽沦落成了王队副的陪客。这帮伪军一直吃到傍晚时分,各个酒足饭饱一嘴油后,王队副又收了几家人不少好处才拍拍屁股走人。临走时倒是好心地嘱咐了一句,让那几个逃兵先外出投亲住些日子,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回来。村长自然是点头哈腰连连称谢,等送走了这帮连吃带拿的土匪,萧冥羽也总算可以功成身退回房间休息了。乡下没有电,晚上就只能用油灯照明。因为现在天才刚擦黑,这煤油现在也是紧俏物资,涨得一天一个价,不是一定要照亮的话,老百姓也舍不得过早点灯。萧冥羽体恤人家的难处,他不用灯,也不张罗去点,就那么摸黑和衣躺在了简陋的木板床上。其实时间尚早,并没有睡意,萧冥羽脑子里盘算着的都是南京的事。那家日本浴池里住的人身份已经查出来了,果然是大人物。由这个人物,还让军统局又得到了一条新线索。位于中山东路原南京陆军中央医院的荣字第1644部队对外公开名称是“中支那防疫给水部”,但实际职能却不是防疫和给水那样简单,而是同东北那支称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731部队一样,都是在用中国人进行细菌战的研究!这位大人物则是刚从哈尔滨过来准备接任部长职位的近藤幸三郎,少将军衔。经过调查发现近藤幸三郎之所以到了南京后没有直接进驻1644部队办公,而是秘密住进了伪装成浴池的一个日本情报站,是因为他染上了隐疾。从哈尔滨过来前,同僚为他践行的酒会后接受了一次慰安所军妓的慰安服务,导致他染上了不能启齿的暗疾。因此到了南京后没有第一时间走马上任,而是先秘密住进了伪装成浴池的情报站治病。细菌战正因为是极度不人道到残忍行为,所以是违背国际公约的,而这样一个所谓的“细菌战专家”,绝对不能让他活下去!在军统南京站布置对近藤幸三郎的制裁行动时,萧冥羽因为这段时间频繁出事被安排暂时借为日本人收猪鬃之名先躲到郊外,把自己排除在事件之外。双臂交叠枕在头下,萧冥羽想着不知道这次的制裁行动有没有成功。随即又从近藤幸三郎想到了长谷川勇人的那支大陆挺进队,结果很自然地想到了林耀庭身上。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人萧冥羽真的不愿意去想,想到就要失眠。他几乎从没有刻意去计算过,却那么清楚地记得他们已经整整十一天没见过面了。开着的窗外传来两声布谷鸟叫声,这在夏夜里很是平常的,但这只鸟却好像落在了萧冥羽的窗台上一样,叫声近得分外清晰。霍地抬头往后窗方向一看,月色下一个人影闪过,萧冥羽心中一动,蹭地起身向窗外望去,那人却已在月色中疾速往远处走去。 第73章 林耀庭到底是淋着雨走的,萧冥羽返身准备回钟家庄时,才发现原来在大雨中淋成落汤鸡的不只是他和林耀庭两个。“曼婷……”曼婷愣愣地站在土路中间,已经不知站了多久。萧冥羽靠近后才认出是她,但曼婷的表情已经石化,几乎可以算作没有表情。萧冥羽脑中轰然冒出了一个认知,曼婷看到了!他和林耀庭在路边拥吻的场面,曼婷全部看到了!在风雨中默默相对,萧冥羽开不了口为自己解释,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会让对方好过些。定定地看着萧冥羽,曼婷不确定自己能否看得清他此刻的模样。雨水和泪水在眼前晕染开来一个模糊的世界,更何况,这本就是个光线极差的雨夜。丈夫原来也是有着那样浓烈的感情的,即使只是几道闪电的光亮,但已足够让她看清楚丈夫从未对她展现出的那种深刻爱意。他们吻得是那么投入,抛去男人吻男人的违和感不谈,会让人觉得天地就是为了他们两人才创造了彼此,他们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比身体距离更远的,是心的距离……宗坤的心,已经完全不在她身上了……曼婷哭,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一直被她亦情人亦弟弟来爱着的男人爱上了别人,而是身为一个女人,她此生还不曾被人如此深刻的爱过!这一瞬,曼婷觉得自己活得很悲哀……不记得是几岁到顾家的了,只记得很小很小的年纪,她就牵着一个奶娃娃的手拉着他蹒跚学步。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奶娃娃长大后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之后因为顾家爷爷的病,他们没有等到彼此长到足够大就结婚生子了。但这一切都似乎还是按照预设好的轨迹在走,一直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直到,战争开始。曼婷体谅的去想,也许变了的先是环境,然后才是人心吧。更或者,丈夫结婚时年纪真的太小了,小到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大雨里,两个淋得狼狈的人相对无语,曼婷却从心里恨不起对方来。她总还可以回忆起拉着丈夫小手学走路的样子,就好像两三年前拉着韬世那样。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曼婷觉得自己应该会一辈子就这样平静安详地走下去,相夫教子,将来再含饴弄孙。可现在,一切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该更认真地想一想,她那常常把宗坤和韬世放在一起作比较的感情,是否真的就是爱情……“曼婷……”萧冥羽试图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可手举到曼婷颊边,忽而没有了触碰的勇气。他不知道,曼婷会不会厌恶他的触碰。微微扬起头,曼婷把手上一个已经湿透了的布包递给丈夫:“我给你做了两双鞋,许久没做过了,不知道尺寸有没有记错。”心头像被压上了铅块,坠得萧冥羽几乎不敢正视曼婷的目光。深深的愧疚啃噬着他的心,这样善良的女子,他却注定要辜负。“我很抱歉……”雨声依旧很大,却掩不去他语气中的恳切:“请相信我从没有刻意想要伤害过你!”“我原谅你。”曼婷向他看过来,用一种带了些悲苦虚弱感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原谅你了宗坤。”这种语气让萧冥羽一下子就领悟到对方这么说,是不想让他左右为难。“谢谢你,曼婷。”这五个字,让萧冥羽的声音哽咽了。轻轻摇了摇头,曼婷转了身,往回村的方向走去。脚下凹凸不平的土路已经布满了一个个泥水坑,曼婷的布鞋踩下去,溅起的泥水脏了白袜和阴丹士林旗袍的下摆。看到曼婷步伐颠踬的一个踉跄,萧冥羽两步追了上去将险些摔倒的人扶住。曼婷的视线扫过丈夫扶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站直了身子,将已经全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轻轻捋到耳后,才淡淡说了一声谢谢。“请不要对我说谢谢,我连应该做的都没有做到。”萧冥羽是带着满腹怆恻之情说出这话的。“宗坤,不要活在对不起里。”转过身来,正视着丈夫的眼睛,曼婷的语气更像是个大姐姐:“你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如果说错,那也是我们这段婚姻的错,是造化弄人。”萧冥羽几乎已经看到了曼婷化身为神祗,高高地站在了一个自己不能企及的位置,这让他觉得自己分外渺小和自私。如果可以迁就,他一定会放下一切来迁就,可无法扮演好丈夫角色这件事,无论怎样迁就,也不可能给曼婷身为妻子该有的幸福。萧冥羽现在只能这么来安慰自己,以希翼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两个人在默默无声中向前走去,直到村口,曼婷停了下来。萧冥羽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然而对方只是简单地冲他点了下头,就加快了步伐率先进了村子。把丈夫甩在身后,曼婷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让泪水尽情地流了。下雨前她本想偷偷去老村长家给丈夫送上两双亲手做的布鞋,结果意外看到丈夫向村外走去,一时好奇才跟了过去,没想到却看到那样一幕。不过现在曼婷想,就算她预先知道看到的会是这种场面,也许还是会选择跟上去看一看吧?毕竟,看到了,才会彻底死心……怕遇到熟人,萧冥羽独自在雨里多矗立了一会儿,直到雨幕在他和曼婷之间织出了一道模糊的网,看不清对方身影了,他才抬步往老村长家屋后走去。这个雨夜,有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失眠了……三天后,来接萧冥羽回城的车到了,一起到的还有做麻油生意的金大牙金老板的卡车。十箱猪鬃收上来不可能直接搬回去,单雇辆卡车又装不满不划算,一般就是就近村子收购猪鬃的两个老板合雇一辆卡车。萧冥羽走时没有刻意去跟曼婷母子告别,最后到钟婆婆家取猪鬃时两个人有过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他想曼婷是知道他要走的。忙着教课的曼婷气色倒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这让他多少安心了些。回到南京城里,将猪鬃交到了朱会长工厂的仓库空地上,萧冥羽就回了亨通银楼。这三天,他是真觉得累了,累心。然而更累的还在后面,坐在汽车上路过街口那家理发店的时候,忽然看到店铺门上挂出“东主有喜停业十天”的招牌,这让他就是一愣。这是军统局为他设立的联络站,怎么会无缘无故关门了呢?不露声色地回到银楼,萧冥羽弄了盆水简单地擦洗了一把,百思不得其解。枯坐着自然也不是办法,所以就先换上了件干净的长衫去了银楼对面的那家小馆子吃饭,准备吃饱了再设法去打听一下。进了店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随便要了一碟麻油干丝,一碗什锦豆腐涝外加一小笼蛋烧卖,萧冥羽吃的心事重重。结果越是心情不好,找晦气的还越多,他一个人吃得好好的,后面一位客人突然站起身向后推了下椅子,整撞在了他的椅背上。萧冥羽正往嘴里送豆花,这一下勺子杵在下巴上,刚换上的长衫就被洒出来的豆花给弄脏了。“哎呀,这位先生,真是对不住了,您看我这真不是诚心的。”后面的人忙道歉,萧冥羽听着这声音分外耳熟,抬头一看,顿觉惊喜。这位过来跟他赔不是道歉的人竟然是当初他刚到南京时,跟秃鹫来火车站接他的那个司机灯影。忙说了不要紧,灯影就使了个眼色给他,萧冥羽顺着他的目光一回头,发现跟灯影同桌吃饭的人正是秃鹫!灯影拿出条手帕连连道着歉给萧冥羽擦衣襟。会意地接过手帕,果然发现下面有个纸团状的东西。萧冥羽把纸团留在掌心,胡乱擦了两下就把手帕还了回去。一场小风波毫不引人注意地平息了下来,灯影他们结完账先走了。萧冥羽照旧把一顿饭吃完,而后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馆子。等回到亨通银楼楼上,萧冥羽反锁好房门后打开字条,原本暗自紧张着上面会有什么命令,结果却只看到一个旅馆地址,看来是有事要约他面谈了。准备把字条毁掉前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地址碰巧是之前安排曼婷母子住过的那家小旅馆,因此萧冥羽轻车熟路的就找了过去。咚——咚咚,一长两短的三下敲门声后,老旧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半人宽的缝隙,萧冥羽立刻侧身闪了进去。开门的灯影探身往外面左右看了下,确定四下无人,才轻轻将门关上锁好。“北极熊,好久不见。”秃鹫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对萧冥羽露出了一点久别重逢的微笑。“好久不见。”萧冥羽看看秃鹫又看了看站到自己旁边的灯影,突然有些感慨。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三个并不算熟,仅仅也就是刚到上海时见过几面而已。然而有过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后,萧冥羽却在心底感觉见到他们很亲切。“坐下来说话。”秃鹫让萧冥羽坐下,灯影却始终站在离房门很近的地方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第75章 房间里,一个留着标准日本胡的中年男人穿着件宽松的睡袍坐在沙发上,脚上蹬着木屐。有女士在场的情况下,这样的穿着显然是不够体面的,即使对方是级别小很多的下属。但贾医生随即注意到他刻意大大分开的双腿,心中了然他的隐疾怕是已经到了不方便穿裤装的地步。药医生毕竟为这位近藤幸三郎治疗过一段日子了,两人相对较为熟悉,是以先上前躬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近藤听后点了点头,就对着贾医生用西班牙语问现在要做什么。绫子在场,贾医生实在不大愿意开口说话,因为声音未必比容貌好掩饰。可不得已,他还是刻意压低嗓音简单说了句:“检查。”医生看病做检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绫子虽然没有听懂,但她也想象得出。所以没等近藤吩咐,先躬身说道:“将军,我就在外面,随时听候您的吩咐。”贾医生作势刚要检查,近藤却突然要求扮成护士的秃鹫也出去。贾医生暗暗蹙了下眉,秃鹫只得把药箱放下,将检查的用具准备齐全后就先出去了,房间内此刻只剩下药医生和伪装成贾医生的萧冥羽。知道这次来的目的是杀人,药医生看着闲杂人等一离开,已经开始有些要哆嗦了。萧冥羽一个眼神过去,让他站到沙发后面去,不要哆嗦的被近藤幸三郎看出来。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学习怎么做医生,因而萧冥羽的动作实在说不上如何的熟练。拿出秃鹫已经给他准备好的医用白手套戴上,萧冥羽示意近藤幸三郎掀开浴袍的下摆让他看看患处。身为帝国的将军,因为这种病症而拖延上任的期限,近藤是既恼火又羞愧的。荣字第1644部队是秘密研究细菌战武器的,为了确保消息不外露,不能随便让人进去,所以近藤才在这里秘密养病。这种羞于启齿的症状让近藤掀起衣摆后把脸转向了一边,帝国军人深深以让医生摆弄研究他那个部位为耻。他转过脸去刚刚好,萧冥羽即使戴着手套,也很不愿意碰触他那个红肿发炎还散发着异味的东西。象征性的随便看了看,萧冥羽假意和药医生讨论起病情来。近藤幸三郎几乎是不会中文的,所以看着两位医生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他也没明白什么意思。最后萧冥羽拿出了那瓶曾在外面被吴队长拿起来看过的小药瓶,说这是治疗这种病症的新药,要为近藤幸三郎注射。这段时间近藤是没少打针吃药,可病情总是反复,似乎没有什么法子彻底除根一样,因而对这种治疗已经显出了点不耐烦来,语调冷淡地说要打就快打。“那现在可以请护士小姐来为您注射了。”萧冥羽解释自己注射的水平有限。其实关键是他必须要把秃鹫叫进来,因为这种药品注射入肌肉后会让人产生三十秒左右的强烈痉挛,到时没有人按住近藤是不行的。而担心杀死近藤幸三郎会出不去的药医生已经抖得腿若筛糠,萧冥羽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他了。“那就叫护士小姐进来吧!”近藤幸三郎半伏在了一侧沙发扶手上,露出了要被注射的臀部。秃鹫进来后镇定的按照萧冥羽的吩咐做事,熟练地打破药瓶,拿针管吸出药液,推出管里的空气,用酒精棉给近藤要注射的部位消了毒。一气呵成的动作后,她对萧冥羽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的站在了近藤幸三郎靠着的沙发扶手旁边。就在秃鹫一针扎下的同时,萧冥羽出手死死地掩住了近藤的嘴巴并用身体压住了他的上半身。一下将药液推进这个日本细菌战专家的身体里以后,秃鹫也立刻丢开针管按住他的双腿。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近藤张大了双眼,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而后身体剧烈的痉挛起来。一边的药医生已经完全看傻了,哆嗦着就坐在了地上。前后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近藤就彻底不动了。萧冥羽慢慢放开掩住他口的手,按在了他颈侧的动脉上,确定脉搏的确是不跳了,这才对秃鹫点点头。秃鹫会意,立刻飞快收拾好药箱,一把拉起了吓呆的药医生:“你给我正常一点!前面带路。“是是是!”药医生连连称是,把头点得如鸡吃碎米,但两条腿软得堪比煮过火的面条。“想活着出去你就给我像个男人点,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秃鹫在他耳边低声的警告。这不是危言耸听,他们的确是制裁了这个大细菌战专家,但这仅仅只是成功了一半,现在能不能平安出去才是关键!药医生自然也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拿出手帕擦了把冷汗,才总算是把慌张的神色给定了下来。秃鹫先打开门出去,对站在楼梯口的绫子和两个特务解释说里面在给病人上药。那个部位上药绫子自然是不方便进去看的,就继续安静的守在门口。过了一分多种,药医生和萧冥羽也出来了,说病人刚上完药,需要晾上五六分钟才能穿好衣服。药医生遵照近藤吩咐似的回身对房间里点头说了句明天老时间来,才小心翼翼的帮着反锁上了房门。房间里,近藤幸三郎大张着恐怖的双眼躺在沙发上,四肢僵硬的绷着,死状恐怖。三个人若无其事的从绫子面前下了楼,两位医生边走边说,像是讨论病情,分析着某种治疗方案。绫子站在楼梯口向下望去,刚好跟已经走到小楼门口转头向上瞥了一眼的萧冥羽对上了视线。这是绫子今天第一次正视这位贾医生的眼睛,虽然隔着厚厚的眼镜片,却让她突然觉得似乎有点眼熟。没来由的生出一种不安,绫子立刻让两名特务去敲近藤幸三郎的房门,就算她不方便进去看,但都是男人看看总没什么关系吧?特务去敲门的同时,萧冥羽等三人已经疾走如飞般穿过了院子,通过了日本宪兵把守的第二道小院门。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过去后,小楼上传出绫子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喝:“抓住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呼啦啦小楼里冲出了十几个日本便衣特务和宪兵,立刻拿着枪就追了出来,而就在他们身后的那两个看门的日本宪兵也端起了枪要向他们瞄准。秃鹫走在最后,回手就把药箱给扔了过去,狠狠砸中了其中一个宪兵。那个宪兵一倒,刚好撞在了后面一个的身上,两人把窄小的浴池过道给堵死了。“快跑!”推了一把已经有些吓傻的药医生,萧冥羽转而殿后,三个人在狭长的过道里拔腿飞奔起来。与此同时,浴池门口的吴队长也听到了后面闹哄哄的声音,正不知道出了什么回事,握着王八盒子带着手下兄弟想过啦瞧瞧的功夫,就和冲出来的三个人迎面撞上了。“哎呦喂!”意识到这是出事了,吴队长先来了三个感叹词,抬手就要放枪。哪知秃鹫一个漂亮的飞踢,吴队长手里的那把枪就脱手飞了出去。就在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用目光追随那把飞出去的手枪要掉在哪里的时候,萧冥羽抢步上前三指锁喉,反臂一圈,把吴队长做人质挡在汉奸特务们的枪口前。抬手从盘着头的秃鹫的发中摘下一根隐藏在里面的发钗,萧冥羽把磨尖的钗头对准了吴队长的动脉要害。“让你的人快让开!这上面是涂过剧毒的,碰破一点皮你都没得救。”萧冥羽边出言恫吓着边将吴队长做挡箭牌一路向前推进,脚下不肯有丝毫减速。知道后面有日本人的追兵,吴队长根本不敢说放他们出去的这种话,可又真的不想死。好在这些兄弟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许多年的亡命之徒,哥们义气总还是有点的,加之事发突然来不及反应,最终谁也没为了拦人,真开枪往他身上招呼。就这样,三个人在被拦路包围的状态中,还是侥幸冲出了日本浴池。灯影开着那辆载他们来的汽车一直停在街边没有熄火,此刻看到他们出来,就立刻加大油门按着喇叭冲了过来。特务们见身后高速开来一辆汽车,怕死的纷纷躲闪,刚好给三个人让出了位置。秃鹫和药医生赶快先钻进了车里,萧冥羽揽着吴队长也倒退到了车边。他一条腿迈到车上后才猛力把人往前一推,随即钻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车门未及关好,绫子也带着人追出来了,灯影一脚油门车子全速蹿了出去。顿时乒乒乓乓的枪声由后面传来,后挡风玻璃就被打碎了。坐在后排的萧冥羽和秃鹫都抱头俯下了身子,灯影拐过一个弯后,才暂时摆脱了手枪的射程。就在几个人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秃鹫抬左手按住了右肩膀:“我中枪了。”萧冥羽伸头一看,果然是有一发子弹从碎掉的后挡风玻璃射入了秃鹫的右肩头。“子弹留在里面了,必须要先取出子弹处理伤口。”萧冥羽看后说道。只是发生这样计划之外的变故,车子怕是不能按原计划直接驶去火车站了。 第77章 然而萧冥羽表面上却不能显出一丝一毫,甚至还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继续跟绫子并肩往前走。阴森的走廊上,浑浊的空气中似乎漂浮了无数的惨死在敌人手下的英魂,他们可能只是个代号,或许连个名字都不会被留下来。萧冥羽觉得自己的每一步,此刻都踏在了同胞们那被蹂躏的惨无人形却无比高贵的遗体上。就在灯影的惨叫声稍稍远了一点的时候,绫子却第二次停了下来,而萧冥羽的第六感给他带来的强烈不安几乎使他不敢转头去看那开着门的审讯室里面究竟是幅怎样的画面。“怎么样,秃鹫小姐,考虑好了吗?”绫子转头对萧冥羽笑了一下:“这位秃鹫小姐愿意跟我们合作,清水先生也一起进来听听吧。”把萧冥羽让进审讯室后,坐在张审讯桌后面的秃鹫抬头看了他一眼。秃鹫显然没有受刑,只是被手铐反铐住了双手,但肩头的伤貌似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萧冥羽看到这种情景,脑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自己被出卖了。然而秃鹫却表现的像是完全不认识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后,只对绫子点了点头:“给我准备纸笔,我会把知道的都写下来。”纸笔准备好后,秃鹫被松开了手铐。她拧开钢笔时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配合地提笔在白纸上写了起来。看到这样的情形,萧冥羽的心一紧,秃鹫知道的东西比他多得多,如果她全说出来,但带来的后果将是惨重的!那现在,他是不是该趁着对方还什么都没写出来前冲上去制裁了这个叛徒?然后跟她同归于尽?反正如果她投降日本人的话,自己的身份肯定是要暴露的。就在萧冥羽天人交战之际,没写两个字的秃鹫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概咳得太厉害,秃鹫低头抬手捂住了嘴,咳得伏在了桌子上。绫子起初没有在意,不过对方已经不咳了却还是趴在桌上没有抬头,绫子这才觉得不对。冲了上前去,绫子一把扶起秃鹫。然而秃鹫的头此刻已经软软地歪向了一边,从萧冥羽的角度,他只能看到秃鹫那红艳的唇。那种红艳,符合氰化钾中毒后的表现。这一瞬,萧冥羽为自己此前的臆测感到极度惭愧!绫子愤恨的用日语咒骂了一句,掰开了秃鹫紧握成拳的左手,刚才她就是用这只手捂着嘴咳嗽的。秃鹫的手上只有一枚戒指,此刻戒指正面的那颗小小的红宝石已经被转到掌心,应该是她刚才故意咳嗽的时候用牙齿咬着转动的。那颗宝石下面是雕空的,现在向上翻起,露出了那底下曾藏过什么东西的痕迹。萧冥羽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后,努力让自己神态自如的走过来,探了下秃鹫的呼吸,而后对绫子摇了摇头。绫子沮丧地抓过了那张秃鹫写下了什么的纸,看过后恼恨地撕成碎片扔了秃鹫遗体满身。萧冥羽刚才试探秃鹫鼻息时已经读完了纸上面的两行字,秃鹫用娟秀的字体写下的最后遗言是: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这一刻,萧冥羽突然异常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镇定平静过。像有一种无形的精神力量源源不断地填充进被日本人酷刑所震摄了的内心,然后他觉得,他什么都不怕了。酷刑,死亡,或许可以摧毁肉体,但永远毁灭不了精神。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只要这种抗日报国舍身取义的精神永存,日本人纵然有着再精良的武器装备也是永远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日寇们看到的是国人血肉之躯所建起的防线,但他们没看到那也是一个个不屈的灵魂铸就起的比钢铁更坚硬的长城!萧冥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一天,祖国需要他做出这样的牺牲,他也会从容慷慨的去赴死。这种精神,比爱情,比生命,都更为重要……第六一章 撤离南京秃鹫殉国了,萧冥羽也不认为灯影能在盐水里熬完七十二小时的酷刑,他会比秃鹫死得更为惨烈和痛苦,活活疼死。只有药医生是很合作的,三个人被从火车上抓回来以后,他把知道都对日本人说了。可他知道了太为有限了,除了知道他们三个彼此称呼对方的代号外,其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至于日本人想从他口里得到关于甚萧冥羽的线索就更加不可能了,他甚至连北极熊的真实模样都不清楚,所以并不构成威胁。事发后第二天的中午,亨通银楼经理室的房门被敲响,萧冥羽的思绪也随即被打断,他正了正坐姿后说了句进来。“经理,楼下来了位大客户,说要订一套新娘子的嫁妆首饰。”进来的是位银楼里的普通店员,自从后院的仓库出事后,绫子已经不再用这里囤积黄金和假币了,因此职员里的日本人都撤了。“把咱们的图样拿给他看看,能做的话,你把生意接下就行了。”萧冥羽对打理日本人的这个破店毫无兴趣。“但这位客人要得都是最贵重的首饰,是笔大生意,我们不好做主,还是经理亲自接待下比较好吧。”店员好心提议。萧冥羽不耐烦地点点头:“那你把人带上来吧。”店员应了一声出去了,没多久带来位一身藏青缎子衫裤拄着文明棍的老板上来。萧冥羽一见来人立刻让了座,店员又给沏好了茶水才下去。起身打开房门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人,萧冥羽才进来锁好了房门。“水蜜桃,你怎么到这来了?”最近牺牲的同志真是太多了,萧冥羽真为这个时候还留在南京城里的组织成员担心。摘下头上一顶遮阳帽放在茶几上,水蜜桃面色凝重:“秃鹫的事情组织已经知道了,我刚得到可靠情报,灯影同志今天凌晨也捐躯了。”萧冥羽没有说话,灯影的情况,他亲眼看到过,坦白说虽然他很难过,但还是觉得对灯影来说,也许,这算是种解脱。沉重地做了个深呼吸,萧冥羽隐忍着开口:“需要我做什么?”“你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我向组织建议你先撤离南京,组织同意了。”水蜜桃从上装口袋里拿出一张船票交给萧冥羽:“你先去找个借口去上海,然后坐船去香港。”“让我离开?”萧冥羽是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的,结果却是让他撤离。“他们还没有识破我的身份,如果现在一走,不是自曝身份了吗?”“等他们识破你还走得了么?”萧冥羽是水蜜桃到上海后一直亲手负责的下线,虽然认识不过七、八个月,但这种在出生入死基础上所建立起来的同志感情都是比较深厚的。“你在上海和南京都为组织做了不少工作,成绩是很突出的,这个身份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已经可以了。”有些特工一潜伏可能几年都找不到启用的机会,萧冥羽因为误打误撞搭上了长谷川绫子这条线,这七、八个月间已经提供情报或亲自参与了多宗对日伪的制裁和破坏行动,可谓功绩斐然了。培养一个智勇双全的特工并不容易,水蜜桃不想失去这位备受他青睐的属下,所以才想把人暂时雪藏起来保存实力。“我不同意现在撤出!”萧冥羽还有一个执拗的念头,就是要亲手除掉长谷川绫子来为秃鹫和灯影来报仇。而且,林耀庭还没有从上海开会回来,他不能就这样招呼都不打的一个人悄悄离开。“这是命令,你要服从。”水蜜桃的语气并不官僚,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关爱的。毕竟秃鹫和灯影是他调来执行这次对近藤幸三郎的制裁任务的,他们还那么年轻,牺牲得很让人痛心。萧冥羽不是真的习惯听命于人,可他读懂了水蜜桃脸上想给抗战保存力量的想法,最后还是选择了有条件的妥协:“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就走。”“船票是一周后的,你最多还有七天时间。”水蜜桃拿起遮阳帽扣在头上,起身站了起来:“到香港下船后会有人举着写有接表姐夫的牌子等你,你问他‘舅舅好吗’,他说‘好,就是想你了’,都记住了吗?”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萧冥羽点头表示记住了。将人送到门口,水蜜桃又转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一切小心,我们最近牺牲了好几位同志,这是党国的损失啊!”“我会的,你也保重。”这就是特工,这就是谍战,每一次的再会,都可能成为不再相会。送走水蜜桃后,萧冥羽把自己反锁在经理室里,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思考着一个可以除掉绫子的计划。通过秃鹫和灯影的事,萧冥羽知道绫子已经很怀疑自己了,所以才会刻意安排自己去看他们受刑。现在他必须要抢在绫子前先下手为强,虽然出于对他身份的顾及绫子暂时还没动手,但萧冥羽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这个身份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否则水蜜桃也不会亲自跑一趟来动员他撤离。 但,如果绫子死了,那他的危险警报就可暂时解除,大可不必急着狼狈撤离南京。 第79章 卖烟的孩子似乎笨手笨脚的,刚穿上鞋跑进了条没人的小巷子里,又一个狗吃屎,跌倒在了巷子深处的拐角。这一跤还把吃饭的家伙给摔开了,烟掉了一地。孩子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把香烟捡起来,慌慌张张往烟箱子里装。这个时候,绫子追到了孩子的跟前,恶狠狠地说了句:“小孩,起来!”绫子觉得要想彻底征服中国,必须从中国小孩子的教育入手。要给他们洗脑,让他们全盘接受日本人的思想,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杜绝他们对皇军的敌视。“绫子小姐,对一个孩子不需要这样吧?请把枪放下。”转角的这边,一个人影闪身出来,手中枪口已经对准了绫子的胸口。天色此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边的一弯残月投下了点微光在男人背后,让他的脸逆光隐没在黑暗的朦胧中。但仅凭声音,已经足够让长谷川绫子判断出站在眼前的是谁了。坦白说看到萧冥羽握着枪出现在自己面前,绫子真的不太感到意外。她只能在心里痛骂自己手下的那群中国特务都是废物,在近藤幸三郎被暗杀后,她就派了吴队长去监视萧冥羽的一举一动,然而得到的消息总是他在亨通银楼哪也没去过。以至于现在,绫子甚至不知道她派去监视人的吴队长在哪里?他是如何进行跟踪的,才能被人甩得那么彻底?萧冥羽这边,他不想在水生面前杀人,就对已经站到他旁边的孩子点了下头,水生会意地趿拉着露脚趾头的烂鞋跑去找小安和小李会和去了。“你究竟是什么人?”绫子没有真的放下枪,但看到对方的枪管上装有消音器,而且保险已经打开了,她握着枪捶在裤边的手也没敢轻举妄动。“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萧冥羽回答的很冷。他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杀女人,可秃鹫和灯影的死在他心上刻下的“仇恨”二字太深刻了。绫子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一个有着美丽外表的年轻女人,而是一个披着美女外皮的魔鬼。想起她面不改色的在灯影身上划出一道道深至见骨的伤口,并恶毒划成十字不让皮肉靠拢,再这样把人投入高浓度的盐水中,萧冥羽握着枪得手指都忍不住颤抖。在当时,他是用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眼眶里的泪水,不让自己用这双颤抖手拧断这个女人纤细的脖子。“那个贾医生果然是你,你是中国人。”绫子回忆着自己当着他的面折磨他的军统同志时,对方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的表情,忍不住都开始有些佩服他的隐忍。“特工总部的人都知道我在秘密跟踪调查你,如果我出了事,他们一定会从你身上找到线索。”“我的事情绫子小姐就不必操心了,至于你——”萧冥羽走过去,拿下了她手上暗暗想要打开保险的枪:“你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受到应得惩罚。”“等等!”绫子出言制止了萧冥羽想要扣下扳机的手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萧冥羽知道这是她想拖延时间,但出于对自己枪法的自信以及对将死之人的一点怜悯,他还是选择给对方最后一个开口的机会:“问吧。”“八咫乌特使,是怎么回事?”那绝对是日本军部的高度机密,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八咫乌特使,那么军统是怎么获取这样绝密的情报的?“你们大日本帝国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铁板一块,总还有些良心未泯的日本人看不下去你们这些军国主义分子的侵略暴行,愿意摸着自己身为人类的良心做一点事情的。”军统中有专门的策反组负责接触这些可能为我所用的敌人,当然这项任务绝不轻松,每一条有价值的情报,可能都是用几条生命做代价换回来的。至于被策反的人谁,萧冥羽的级别不够资格知道,当然即使知道,他也绝不会跟日本特务说,就算是对即将要被处决的特务也一样。把枪口抵在长谷川绫子的眉心间,萧冥羽平静地淡道:“绫子小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上路吧!”“不要打我的脸!”绫子突然急促地喊了一声:“请不要打我的脸。”到底是年轻女人,还是喜欢漂亮的。如果没有战争,绫子这种年纪的女孩子正应该是忙着恋爱季节,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但她们已经被培养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萧冥羽不由得动了一点恻隐,其实某种意义上说,她们又何尝不是战争的受害者,只不过加害她们的人,正是她们奉为神祗的天皇罢了。就在萧冥羽把枪口从绫子额头移向她心脏位置的时候,绫子突然发力,提膝阴毒地去撞萧冥羽身为男人最脆弱的部分。手上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同时划向萧冥羽握枪的手腕。绫子出腿很快,萧冥羽上面闪她那刀必须要移开些许枪口,脚下就撤了一步。绫子很快跟进,打近身战,不给他稳定枪口的时间。如果是真正的普通学生“顾宗坤”,大概现在就要被绫子逃脱了,但此刻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萧冥羽,这就是绫子的不幸了。最初的一惊后,萧冥羽很快就夺回了主动权,抓住机会反扭住绫子握刀的手把她的脸按在了墙上。枪口抵上她背后心脏的位置,萧冥羽不再多说,另一只手微一用力,绫子的匕首脱手掉落,而萧冥羽的手指压向扳机。“做中国人有什么好?贫穷落后,愚昧懦弱,你这样的人要是肯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我可以帮助你加入日本国籍,不比做中国人强得多?”武力不敌,绫子趴在墙上,试图用游说做最后的挣扎。“儿不嫌母丑,如果没有你们这群野蛮的强盗,中国很快会强盛起来的。对此,我深信不疑。”庚子年,日军以八千兵力居于八国联军军事侵华的兵力之首,那一场“和谈”中国就赔出了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至于从“九一八”到现在,日军到底从中国掠取了多少财物,价值简直难以计数。“强盛?指望着愚蠢无能的中国人让你们的国家强盛起来,还不如由我们日本人来帮你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在绫子眼里,萧冥羽是中国人中少有的智慧与胆识并存的人才,实在算是凤毛麟角了。她身边看到的中国人,都是吴队长之流的蠢货。如果吴队长有萧冥羽十分之一的作为,自己此刻也不至于陷入这种境地!求生无望,绫子有点歇斯底里了。她当然不清楚,比起全心全意的效忠皇军,对吴队长或者丁秉朝这样的人来说,更重要是给自己捞钱。他们两个因为窝里斗,互相在背地里破坏对方的产业,现在正处于一种白热化的焦灼中。吴队长的确是接受了监视萧冥羽的指令,但他实在不觉得这个日本兔子有什么重要的,所以多数时间只是派了两个兄弟去敷衍一下,自己则忙着跟丁秉朝逞勇斗狠。而他派去兄弟见老大都不上心,自己就更谈不到尽力了,是以经常让萧冥羽甩得连个车尾灯都看不到。但此为失职,到底不好跟老大交代,索性就说萧冥羽一直在亨通银楼没出去过。“中国有句俗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愚蠢无能之辈才会选择背叛祖国跟随愚蠢无能之辈,所以你也只能看到身边的那些愚蠢无能的‘中国人’。”“你敢侮辱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绫子挣了挣身子,几乎想要转过来跟萧冥羽理论一样。“屠杀平民这种行为,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做得出的,所以请不要玷污了军人这样神圣的称呼,你们只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而已。”萧冥羽平静地做了个深呼吸,决定送绫子上路:“绫子小姐,说永别了。”“你叫什么?”萧冥羽扣下扳机的前一秒,绫子突然最后问了这么一句,她不想连死在谁手上都不知道。“顾—宗—坤。”萧冥羽字字清晰的答道。他相信,自己做的会是“顾宗坤”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来——”绫子突然大声想要呼救,但刚喊出了一个字,就被萧冥羽探手过去掩住了口,紧随其后的是“噗噗”两声枪响。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结束了年仅二十二岁、手上却占满了无数爱国志士鲜血的女刽子手的性命。近距离的射击,子弹洞穿了绫子的胸膛,萧冥羽放开钳制着她的手,由着她的尸身慢慢滑了下去。把人翻过来探了下脉搏,萧冥羽确定对方死透了,才伸手抹下了她大睁着的双眼,掩去了那不甘心的眼神。拿出一条手帕盖在绫子的脸上,算是出于单纯对女性尊严的最后一点维护,萧冥羽转身平静地离开了现场。在他转过下个巷子口前,听到了绫子司机呼唤着寻找少佐的声音。第六三章 宴会投毒位于虹口的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里,刚刚又结束了一天的会议。林耀庭收起笔记本和钢笔,跟其他同僚一起回了临时宿舍。到了上海后,他们几乎算是被软禁了起来开会,根本不被允许离开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半步。以林耀庭的级别参加这次会议顶多算是列席,他甚至没有资格坐到会议桌边上去,而是坐在靠墙的两排椅子上。这次会议,一是研究日本大本营今年五月开始推行的《101号作战》计划,即由日本陆、海军偕同作战,同时对中国后方进行大规模轰炸。陆军以山西运城为基地,海军则以武汉汉口为基地,每天以超过两千架次的机力对重庆平民区进行轰炸,并大量投掷燃烧弹。二是依靠公路和铁路线作为依托,集结分散在东北和华北的派遣军部队对华北地区的抗日武装力量进行大规模扫荡。企图消灭华北地区的武装抗日力量,以便为秋天抢夺老百姓的农作物收成扫清障碍。汪伪政府需要配合日军做的就是让手下的伪军协助皇军作战。林耀庭所隶属的作战及计划参谋次长室是主管作战的,所以他们的次长被单独叫去开过一个秘密会议,具体情况因为林耀庭级别低,所以并不能了解到详情。虽然不准与会人员离开司令部大楼,但林耀庭所能够列席旁听的会议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有太大价值的情报内容。因为与会者众多,很多级别偏低,所以会上根本没有提及具体作战计划。林耀庭觉得这次会议更主要的目的是日本人要给他们洗脑,让他们这些中国军人对日本一定会取得大东亚圣战的“胜利”这件事深信不疑,使他们觉得投降皇军的下场要比顽抗到底明智的多,因此死心塌地的把枪口对准自己同胞。回到宿舍,跟他住在同一房间的华北绥靖军某军事教导团的金团长已经先回来了。见林耀庭进来,金团长正等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个人就一起下了楼。金团长是满洲人,平生没有到过长城以南的地方。这一次好容易争取到机会来了上海,很想出去看看这座东方小巴黎的全貌,结果不成想连院子都出不去。因此心情很是不爽,经常跟林耀庭抱怨。“这叫什么事?大老远的颠簸了几天,过来竟然是为了坐牢?”金团长不满地频频摇头叹气。林耀庭热络的一拍金团长肩膀:“这会议不就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嘛,等结束后金兄在先上海玩上两天,然后去南京找我,我做东陪你在南京好好转转。”“行!林老弟,够仗义,金某这次上海一行冲着林老弟也算没有白来。”金团长甚为满意的同林耀庭一起进了食堂。说是食堂,其实是可以点餐的,一天的会议结束,金团长好喝两口小酒,林耀庭就点了几道荤菜,打算拿回宿舍里陪金团长喝两杯。会账时,两个人都抢着自己来,林耀庭拦下了掏钱的金团长:“这里怎么说也是我老家,金兄你就算是强龙也不能压我这个地头蛇啊!等有机会我要去了北边你的一亩三分地,那才是该你做东的时候。”“哈哈哈,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跟林老弟客气了。”金团长笑嘻嘻地放下掏钱的手,看林耀庭把钱给付了。 第81章 可如果已经到了如此可疑的程度,又是为什么不把他直接抓进来严刑逼供呢?这个长谷川少佐到底在顾及什么?难道仅仅是他半个日本人的身份?近藤在心底对自己摇摇头,这不合常理。“丁,听说你在上海就认识那个清水淳,我要你下午把清水淳的所有资料全部放到我的办公桌上。”“是。”丁秉朝接受命令后转身出去准备材料了,新来的这位近藤少佐说话虽然又慢又费劲,却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么多的材料,下午就要,他的中午饭都没得吃了。“吴,我要你把我父亲出事以来你们对清水淳的所有跟踪记录拿给我,尤其是长谷川少佐出事当天的。”“是……”吴队长的这个“是”字很不干净利落地拖着长音,为难的直嘬牙花子。他最近这个把月光忙着跟丁秉朝斗法了,结果弄得两半俱伤不说,手下那些派去跟踪萧冥羽的兄弟更是把个跟踪记录弄得七零八落,他自己都看不下眼,怎么能跟近藤平助交差呢?看来今天怎么也少不了挨一顿臭骂了。虽然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吴队长还是太乐观的估计了他的待遇。近藤平助汉语口语不行,读写能力还是不错的,看完那几页可怜的跟踪记录,直接就伸手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们就是这样跟踪的?长谷川少佐的命就是丢在你们这群饭桶的手里的!”挨了打的吴队长这次再也不敢怠慢,忙亲自带了人去监视萧冥羽的亨通银楼。下午近藤平助看到了丁秉朝整理出来的关于清水淳从上海到南京的全部材料,觉得事情到了长谷川少佐查出他从未在顺泰洋行工作过,将他带到颐和路21用刑却又突然放了他开始,就变得极为可疑了。“丁,你去把长谷川少佐给清水淳用刑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给我叫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而导致长谷川少佐放了这个疑点颇大的嫌疑份子。很快那天在场的几个特务被陆续带了进来,他们为近藤平助还原了长谷川绫子将受了枪伤的萧冥羽带到21号后的审讯经过,直到说到突然出现的长谷川勇人命令人准备了清酒和七只酒杯,才忽然被近藤打断了。“你是说一壶清酒和七只酒杯?没有记错?”难道清水淳竟然是那个身份?近藤下意识的在办公桌后转动了下指上那枚雕有八咫乌的指环。“错不了,是我亲自去准备的,不过端上来后,长谷川少佐就让我们全退下去了。后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少佐就立刻让准备车把人送去了医院抢救。”特务把那天的经过讲完,近藤让人都退了出去,心中已经有点明白了长谷川少佐那种反常的做法。思索了再三,近藤直接给日本军部发了八咫乌特使才会使用的密电求证。三个小时后,日本方面把查阅后的八咫乌特使名单中没有清水淳这样一个信息反馈了回来。得到这个答案,近藤平助立刻抓起电话要通了21号旁边的日本宪兵司令部的电话,要求立刻派一支宪兵小队跟他去亨通银楼捉人。刚挂了电话,一声报告,丁秉朝把整理材料时漏下的萧冥羽的照片给近藤补送了过来。这是长谷川绫子在派人回上海顺泰洋行调查萧冥羽是否在那里工作过的时候偷拍的,不是很清晰,不过勉强也还能看出大概模样。将照片拿到手里,近藤顿时变了脸色:“这个人就是清水淳?”“是的,他就是清水淳,照片可能不大清楚。”“已经很清楚了!”啪地把照片狠狠甩在办公桌上,近藤铁青着脸色开口:“他不叫清水淳,也不叫萧冥羽,他叫顾宗坤!”在天津时为了追捕这个杀了他手下特务的顾宗坤,近藤可是连顾宗坤的邻居都给调查了个底儿掉的!顾宗坤的年貌特征、生平经历甚至几岁断奶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具体是哪方面的人,但在天津时,他就是抗团成员,铁定是抗日份子没错的。看着近藤气急败坏的模样,丁秉朝除了诧异外也不敢多说话,不过心里是暗自有些佩服这位近藤少佐的。当初长谷川少佐查了那么久,命都丢了也没查出这个清水淳的身份来,可近藤少佐只看了一眼照片,就什么都知道了。这时宪兵司令部打来电话,说给近藤调用的小队已经准备好了,近藤立刻下楼带着人直奔了亨通银楼。丁秉朝因为腿伤一直没有好的十分彻底,搜查追捕都有困难,就被留在颐和路21号看家了。亨通银楼那里,吴队长因为今天挨了骂后,已经带着手下乖乖在银楼外监视了很久,等近藤平助到了,立刻回报说萧冥羽没有出来过。“你确定人在里面?”近藤对这些饭桶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这个……”说实话,丁队长真的没把握,反正他来了之后人肯定是没出来过。但到底是不是还在里面,他的手下说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得到这样的回答,近藤除了气得瞪眼外,已经无话可说了。没有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全都冲上去,他怕那个清水淳有武器反击或是自杀,就先布置了手下人埋伏在了银楼周围。安排好后,近藤只带了吴队长等几个便衣先进了银楼里,企图让店员把清水淳骗下楼来将他逮捕。不过进去后店员却告诉他,他们经理出去吃午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平时如果这个时间没回来的话,那可能就是去了新中央大戏院看戏去了,估计要等晚上才能回来。扑了个空,近藤平助对这群特务的废物程度早有预估所以并不是很意外。倒是吴队长办事不力的罪名更坐实了,胆颤心惊的不敢抬头看他的日本主子,幸而近藤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情理会他。近藤不信任银楼的店员,到底又带着人上去看了一圈,的确是没发现人才算作罢。在房间里到处搜了一遍毫无所获后,近藤决定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守株待兔,并吩咐下面的人埋伏好,不要打草惊蛇被清水淳回来提前发现了。全都布置好,近藤平助最后才给21号打了个电话,让丁秉朝带些人去新中央大戏院去找人,如果发现了就立刻逮捕押回21号。近藤张开了大网期待着与天津这位旧相识再度交手的时候,萧冥羽正在林公馆里跟林耀庭密谈。从钟家庄一别,他们已经许多天没有见过了。萧冥羽来的很掩人耳目,除了白伯等家人外,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你想把几个孩子送去投共?”林耀庭觉得萧冥羽疯了。“投共又怎么了?难道他们不是在抗日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耀庭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噌地从沙发上站起里,伸手用力地握住了萧冥羽的肩膀:“冥羽,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秘密加入那边了?”“没有!但就算我有又怎么样?只要我没叛投日本人,我就是还是我啊!耀庭,大家都是在抗日,你能不能放弃那些狭隘的党派之争?”萧冥羽不懂政治,穿越前不懂,穿越后也不懂,他只是知道怎样的选择对那几个孩子是更有利的。“冥羽!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懂吗?日本人迟早会被我们赶出去的,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已经不在国内了!”萧冥羽粗暴地打断了林耀庭的话。“你说什么?”林耀庭困惑地打量着爱人,似乎有了一点陌生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你明白。”萧冥羽迎上林耀庭的目光,坦然开口:“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冥羽,你是准备背叛党国么?”“那要分开说,党是党,国是国,我永远热爱我的祖国!”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霹雳巴拉的交锋,谁也不肯妥协,呈现濒临走火的状态。恰在此时,白伯在楼下喊萧冥羽听电话,说一位丁先生找他。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后,林、萧两人的身份,林公馆的下人们已经基本都知道了。听说丁先生找萧冥羽,林耀庭第一时间想到就是丁盛易。自从他们演出闹翻剧码以后,就没有人再打来找萧冥羽了,所以能知道他们其实还有关系的,肯定是某种意义上讲的“自己人”。虽然萧冥羽不承认跟中共有关系,但林耀庭就是觉得丁盛易已经给他的爱人洗过脑了。这让他抢在萧冥羽之前下了楼,接起了丁盛易的电话。“我是林耀庭,有什么事跟我说吧!”电话那边的背景有音乐声,似乎是在什么咖啡馆之类的地方打来的。丁盛易听到是林耀庭来接电话先楞了一下,但因为时间有限,也顾不得其他了,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立刻挂断了电话。林耀庭挂上电话后已经完全记不得两个人先前的争执了,他一把拉起萧冥羽就往外走。“出什么事了?”本来对林耀庭抢接了他的电话,萧冥羽还有些不满,但看到他突然如临大敌的样子,也顾不得那些不满了。“你的身份暴露了,日本人和21号的汉奸特务在找你。”林耀庭说着已经把萧冥羽塞进了汽车里。啪地挡住他要关上的车门,萧冥羽急问:“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第83章 “萧先生,还在里面么?”沈悦指了指白伯身后储藏室那堵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墙。自从萧冥羽上次来这里找小安、小李和水生出去帮忙,他们所有人大概都已经明白了萧冥羽的身份。这个家里所有人跟日本人都有血海深仇,各个全都不惜余力的想要支持抗日。白伯点点头,伸手在那面墙上三长两短地敲了五下,过了一小会儿,“墙”上打开了一道门缝,萧冥羽从里面钻了出来。沈悦看到萧冥羽还是有点不高兴,依然嘟着小嘴。“还生气呢?”萧冥羽对白伯无奈地笑笑。“您为什么不让我跟水生他们一起去参加行动呢?我比他们笨吗?”这就是沈悦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上一次萧冥羽带他们三个去戳日本人的汽车轮胎不带自己,这一次不知道又让他们去干什么,还是不带自己,这不是瞧不起人吗?“你还小,长大了有的是机会。”关键是沈悦父母健在,萧冥羽不能未经人家父母的同意,就把孩子送去根据地。而水生他们不同,他们是些早都被日本人弄得家破人亡的孤儿,如果萧冥羽不管他们,他们未来的日子会很艰难。“可水生也才比我大一岁,他能干的我也能干啊!”沈悦并不服气,他过来扯了扯萧冥羽的衣袖:“萧先生,您就算我一个吧!”“沈悦,水生他们这次不是去执行任务,他们是去参军了。参军是要上前线跟鬼子真刀真枪拼命的,会流血,甚至会牺牲,你懂吗?”这些话,萧冥羽也对那三个孩子讲过,但他们一听能打鬼子都很坚决的表态不怕流血也不怕牺牲,萧冥羽这才最终决定送他们走的。“我懂!”沈悦目光坚定的对萧冥羽点点头:“萧先生你等我一下。”沈悦说完转身跑了出去,留白伯和萧冥羽在储藏室里面面相觑。不多一刻,沈悦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样东西,递给了萧冥羽:“萧先生,你看这个!”萧冥羽见他拿着那东西进来,还没等接到手中,就已经先楞了一下。等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确定的确是那样东西没错后,就更加诧异了:“你怎么有这个?”沈悦让他看的,是一把鞘靴上刻有“效忠党国”四个字的中正剑!中正剑是校长蒋中正给黄埔毕业生的赐剑,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黄埔生身份的一种象征。“这个是家兄留下的。”说话的人,是刚进入储藏室的沈先生。沈先生的双手按在儿子的肩头,神色凝重地给萧冥羽讲起了这把剑得来历。原来沈先生有一个大他十岁的哥哥,是黄埔二期生,并且是一位中共党员。民国十五年加入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的叶挺独立团参加北伐,在攻打军阀吴佩孚的汀泗桥战役中不幸牺牲,年仅二十五岁。沈先生哥哥参加北伐前,最后一次回家时,将这把中正剑赠送给了他留念,没想到这竟成了兄弟二人的永诀纪念。“家兄当时临行前曾说北伐而统一全国是先总理的遗愿,据说孙先生临终前留下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遗训,所以对于哥哥为了民主自由而牺牲的精神,我们全家都是引以为荣的。”沈先生的态度很诚恳,他把沈悦往萧冥羽身边推了推:“现在外敌辱我国家,欺我国人,正是大家该齐心协力同仇敌忾之时。小犬年纪虽幼,大是大非却还是分得清的,萧先生如果不嫌弃,有需要他的地方,就让他追随您吧!”心头涌上深深的敬意,萧冥羽感慨良多却难以成言。沈先生他们大抵知道了自己抗日的目的,但可能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沈悦跟着自己,说实话那是绝没前途的。当然,萧冥羽也清楚,沈先生支持儿子参与抗日,为的不是前途问题。“抗日不是说着玩的,如果被日本人抓住,他们会动用大刑,像这样,你怕不怕?”萧冥羽说着,解开了短袖衬衫的扣子,让沈悦看他胸口那处枪伤加烫伤留下的狰狞疤痕。他以为会吓到孩子,没想到沈悦抬手摸了摸他的伤处,而后认真地问了一句:“还疼吗?萧先生?”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疼了,但当时很疼,疼得想死。”萧冥羽并不是想吓唬孩子,他只是想要对方知道抗日可能会带来的惨烈后果。“但是用自己的疼,可以换得很多人不流血不疼,萧先生一定觉得是很骄傲也很值得的事情吧?”沈悦的话,让萧冥羽微微一怔,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慧和成熟得多。第六六章 传递情报把船票给了曼婷,萧冥羽选择留下的理由,是为了林耀庭。他知道林耀庭这么久以来,一直为一个秘密的军事会议筹划着,所以很能猜到那个会议的重要性。而对他们来说,所执行任务的重要性往往是同危险性成正比的。萧冥羽觉得,至少要等到林耀庭平安回来,他才可以放心的走。而林耀庭此刻正坐在马桶上,用早饭时被他刻意留下来的米汤在笔记本上凭记忆画下一幅地图,一幅标有机场建设坐标的地图。回到南京后的这次高级别军事会议,是详细讨论关于在上海他最后代李次长参加的一个会议上日本人提出的机场建设计划。日方要在几个伪政府统治下的军事重地修建机场,而他们选定的这几个地点都有着兵家必争之地的重要意义。倘若让日本人在这几个地方建好了机场,长期驻有空军,这对中国大后方的安全是会有致命威胁的,因此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为了此次机场建设计划的顺利进行,日方派了一个包括气象专家在内的综合专家顾问团来华指导汪伪政府如何修建机场。重庆方面要林耀庭弄到的不仅仅是机场建地的详细坐标图,更是这支专家顾问团抵华的确切时间和地点。因为在这支顾问团里,有一位重庆方面打入日方军部的战斗机设计专家。他在几年的时间里参与了日本三菱g3m96式陆攻机和三菱g4m1式陆攻机的设计,这次他来参加考察机场建设就是为了要把这两种轰炸机的设计图纸带回祖国,让我方对敌方的这两种轰炸机在性能参数上有详细的了解。早在抗战爆发后没多久,装备落后的中国空军就被迫转入全面修整状态,而与日寇作战的空军绝大多数是由与国府签订了《中苏互不侵犯》条约的苏联秘密派来援华的苏联航空志愿队的战士。为此重庆方面是想尽快加大力度发展本国空军的,因此聘用了退役的美国空军飞行员为顾问,来协助发展国军的空军,建立航校,帮助训练飞行员。所以能够拿到敌方最新轰炸机的详细数据,无疑在接下来的空战中更能做到知己知彼。画好了地图,林耀庭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顾问团将抵华的确切时间和地点,以及将会考察机场建地的先后顺序,并附加了一条关于华北政务委员会近期为日本运送煤炭、铁矿石等军需资源所行线路的情报。情报虽然写好了,但由于这是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为防止消息走漏,他们要等三天后才能离开参谋本部。带着写好的情报,林耀庭回了给他们安排的临时休息室。为了杜绝消息走漏的可能性,本次参与会议的十个人除了两个官职较高的长官有单独的休息室外,他们八个人被安排四人一间房,以便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林耀庭倒也并不显得焦急,他安心地等待晚饭时间的来临,同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里一样,参谋本部的食堂里也早被安排了中统的人。然而林耀庭踏实地等到了开饭时间,等来的却不是他要等的人,这一下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原来送饭的人被挡在了楼外,为防止走漏会议消息,全部由负责会议保卫工作的警备司令部的人送饭上来。这一顿饭吃得林耀庭食不知味,倘若错过了时间,不能够拿到那份图纸的话,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上峰交代。正当脑中闪过几个方案依次被自己否决了后,对面一位同僚掉到衣襟上的一粒米饭突然给了林耀庭启发。吃完饭,警备司令部的勤务兵上来收拾餐具,林耀庭从他旁边拎起水壶给杯子倒水,结果手一歪,热水溅出来,烫到了勤务兵的手背上。勤务兵手里正端着个油盘子要往食盒里放,手一抖,好巧不巧地全扣在了林耀庭的军装上。“哎呀!”林耀庭忙向后一蹦,立刻掏出手帕就去擦,但那一大片污渍已经晕染开了,哪里擦得掉。“对不起长官,我不是故意的。”小勤务兵立刻立正道歉。“不是对不起的问题,明天我还要开会,又没有其他的军装换穿,你让我这个样子怎么见我的长官?”林耀庭异常严厉地看着小勤务兵:“这样吧,我记得总部后巷巷口就有家洗衣店,你赶快把我的衣服送过去,让他们务必今晚洗好熨干,你明天一早帮我拿过来。”林耀庭说着就要解制服扣子,没想到却遭到了勤务兵的拒绝。“对不起长官,我要值勤到明天换岗,这期间不能脱岗出去。”“那我的衣服要怎么办?”林耀庭觉得自己被勤务兵这么直接地拒绝给噎到了。“对不起!”勤务兵给的表情是公事公办,除了对不起外没有任何态度。“小林,要不你去楼下电讯科看看,那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也许可以找人帮你送去洗一下,反正也不远。”一位同僚好心地给了点建议,林耀庭立刻连连点头称是。“对不起长官,会议期间原则上您们不可以离开这层楼。”小勤务兵大概是个新兵蛋子,原则性实在太强了,林耀庭还没等说话呢,他又先给否决了。“那你说怎么办?明天就让我穿着这个开会去?”林耀庭眉毛一立,眼神顿时犀利起来。“那……那要不我陪长官一起下去?”眼神的威力,总算让小勤务兵妥协了。林耀庭没发作,旁边倒有人先噗嗤一声乐出来了:“看看看看,我们都混成囚犯了。”刚才给林耀庭出主意的那位同僚跟另外两位表示着不满。 第85章 虽然保持着镇定坐进了21号的审讯室里,但其实林耀庭并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的那件外套被钱次长送到洗衣店后,情报传递的很顺利,意外发生在去专家顾问团拿图纸的中统外围组织人员身上。他们在去拿飞机图纸时惊动了日方其他的专家组成员,潜伏专家的身份暴露。飞机设计专家是难得的人才,国府方面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位专家营救出来,为此中统成员在营救过程中制造了一起爆炸,将整个日本专家顾问团的成员全部炸死了。该团成员也都是日方的技术菁英,没想到刚到中国就被人集体暗杀了,日本军方的震怒是可想而知的。鉴于顾问团的确切抵华时间只有林耀庭他们开会的几个人最清楚,所以他们自然首当其冲的被列为了嫌疑人。与会的其他九个人因为都没离开过临时休息室,只有林耀庭在这期间跟别人接触过,所以他的嫌疑几乎是最大的。至于其他三个接触过林耀庭的人,则是被拎食盒的那个勤务兵供出来的。“林处长,想不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里。”近藤平助穿着当初审讯“顾宗坤”时的那身少佐军装,擦得锃亮的马靴踩在潮湿的水泥地面上,攥着腰间近藤幸三郎遗物的那把腰刀的刀柄,似笑非笑地走近林耀庭。“阁下是?”林耀庭并不认识近藤平助。“大日本帝国陆军少佐、天津特高课课长近藤平助。”同样的话,一年多以前,近藤平助跟“顾宗坤”也曾说过。“原来是近藤少佐,令尊近藤将军的事情,我和舅舅都深感难过。”这个时候,林耀庭需要刻意对日本人提起梁鸣士。“林处长,我们开门见山的说话吧!”近藤平助手上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不要说梁鸣士,就算林耀庭把汪兆铭抬出来也是没用的。“不知道近藤少佐想要我说什么?”林耀庭的风度是无可挑剔的,他甚至还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我刚才已经同王小姐、孙小姐以及钱次长谈过话了,他们共同指证了你在开会期间曾送过一件衣服去洗。”“是的,我的外套被勤务兵弄脏了,第二天开会我还需要穿,不知道送去清洗一下有什么问题呢?”“清洗衣服自然没问题,但如果衣服里还有其他东西就有问题了。”近藤说完击了下掌,门口立刻传来什么金属被拖拽过来的声音。林耀庭抬头望向房门处,两个汉奸特务架着个双脚拖在地上的血人进来,刚才的响声应该是他的脚镣拖过地面发出的。看那人奄奄一息的模样,想必也是受过重刑的。“林处长,这个人你不陌生吧?”让特务把那人的脸抬刻意起来对着林耀庭,近藤问得气定神闲。“这个……”好像很难从那满是血污的脸上辨别出真容一样,林耀庭仔细打量了半天,才不太确定的开口:“有点像是参谋本部后巷那个洗衣店的老板。”见林耀庭还在装傻,近藤也不着急,他对着洗衣店老板说道:“金老板,夹竹桃,你来提醒一下林处长的身份。”听近藤平助叫出金老板的代号夹竹桃,林耀庭心下大骇,顿知大势已去了。果然,金老板勉强看了林耀庭一眼,因为心中有愧,忙又移开了眼神:“林处长是中统在新政府里的高层潜伏人员,代号西府海棠。三天前他托人送衣服来洗,在袖口锁边的地方拆开了一点线头,里面放了关于专家顾问团的情报……”夹竹桃的话让林耀庭闭起了眼睛,被铐起的双手攥了攥拳头,而后又痛苦的放开了。“林处长,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近藤平助摆了摆手,让人把已无利用价值的夹竹桃给拖走了。盯着近藤志得意满的表情看了一眼,林耀庭微挑了下唇角,冷声一笑:“叛徒无耻,党国不幸,林某无话可说。”“林处长也不必这么说嘛!中国不是蒋中正一个人的中国,尊舅梁鸣士梁委员不是就在汪主席的政府里供职吗?只要林处长肯合作,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以林处长的学识和能力,在新政府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近藤说这些话的时候,林耀庭始终把脸转向窗外。墨一般的夜色里,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林耀庭却觉得,这是他难得看到外面风景的机会了。算算死在他手上的日本侵略者和汉奸的数目,其实已经够本了,就算现在让他为国捐躯也不亏了。于抗日锄奸报效党国一事上,他已经尽了个人最大的能力,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可以坦然地说自己做到了俯仰无愧于天地!只是此刻,唯一放不下的,是他志同道合的恋人——冥羽。也许在他面前还摆着另一种选择,但对侵略者奴颜屈膝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纵然再没有以后,他相信,爱人的心中会为他永远留有一个位置的。只要,冥羽能够记得他这个人,记得他们的这一段感情,林耀庭觉得他们就没白爱过这一场……他衷心的希望,恋人可以平安地看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看到先总理所说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那一天。虽然自己应该看不到了,但只要冥羽可以看到,只要千千万万的同胞兄弟可以看到,他的牺牲就有意义。“林处长,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何?”近藤的态度还是较为客气的。“不必了,就算你给我一辈子的时间考虑,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把头转回来,坦然地看着近藤的脸,林耀庭说得平静。虽然,他已经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合作,并没有令近藤生气:“这样的话,我听你们的‘同志’说过太多次了,可最后呢?还不是都像金老板那样扛不住大刑选择了合作?”“你的这个‘都像’毕竟还是少数吧,我看到的绝大多数中国人是像今年五月枣宜会战中的以身殉国的张自忠将军那样,誓与日寇血战到底的!”说到民族的抗日英雄,林耀庭目光闪亮,那是敬佩和意欲效仿的光芒。“林处长,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近藤平助游说不成,目光冷了下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这么年轻,如此执迷不悟我很为你感到惋惜啊!”林耀庭淡然一笑:“既然近藤少佐精于研究中文,那我国宋代名臣文天祥文丞相的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想必少佐也该听说过吧?为了保卫我的祖国,为了保护我的同胞,为了神圣的信仰,死,并不可怕。至少,我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去死。”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近藤,林耀庭摇了摇头,带上了几分不屑的表情:“但是你,你们,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你们毫无怜悯之心的奸淫屠杀同类,充当军国主义分子实施侵略的棋子,用一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抹杀掉你们身为人类所本该具有的人性和良知。而在你们屠杀的后方,在你们的国土上,大量的征集男丁上战场,留下一堆老弱妇孺来维持日常生活和那些军工企业的运转。战争消耗大量人力财力的同时,甚至还欺骗鼓动女性自觉加入所谓的‘女子挺身队’充当军妓来供前线的战士蹂躏泄欲。你真觉得你的国人是幸福的吗?你真觉得这种侵略是正义的吗?”“住口!”近藤平助被质问的恼羞成怒却又无从反驳:“我要你说的不是这些废话,快把你所知道的中统在上海和南京的潜伏特工名单写出来!”“呵!”林耀庭嗤笑了一声:“这个,你休想!”在气场上输了不止一成的近藤平助火冒三丈,厉声对手下吩咐了一句:“上电刑!”第六八章 营救计划中统特工林耀庭被捕的事情一经曝光,梁鸣士就急得犯了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如此一来他倒减轻了不少内疚感,自己安慰自己说救不了外甥非是他不想救,实在是能力有限,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吴队长奉命带人查抄了林公馆,虽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不过倒是把值钱的东西给扫荡了一空。最后一纸封条贴住了大门,白伯和沈先生一家也被赶到街上。所幸是吴队长带人来抄的家,要是换成丁秉朝来,被他看见白伯在这里,恐怕事情就不仅仅是被赶出来这么简单了。沈先生体恤白伯年纪大了无处可去,就先将人带回了他们原来那个简陋的家。房子小归小,不过好歹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白伯预先听了萧冥羽的嘱咐,私藏了一些积蓄傍身,此时手头倒还方便。到了沈先生简陋的小家里,白伯惦记林、萧二人之余,最担心的还是怕和玉楼失去联系,因此立刻找出了美国的号码,要沈先生陪他出去找能发加急越洋电报的地方。沈先生和白伯出来,在街上和萧冥羽走了个碰头,只不过萧冥羽穿了一身补丁摞补丁的肮脏衣服,还戴了顶缺边少沿的破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脏兮兮的脸。沈先生和白伯怎么也没能把这个趿拉着破草鞋,夹着个豁了口的大海碗,还浑身散发着馊臭味的要饭花子同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风度怡然的萧先生联系起来,是以并未认出他。萧冥羽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可他有要紧的事去做,眼下也不方便上去相认,因此匆匆擦肩而过时,谁也没有跟对方打招呼。穿成这样,是因为日本宪兵司令部今天在搞“亲善”活动,给老百姓发粥和馒头,让日本记者来拍照,萧冥羽要混过去取一份情报。他已经得到消息,林耀庭因为身份重要,被从21号转移到了守卫更为严密的日本宪兵司令部看押,以预防重庆方面派人来劫囚。宪兵司令部门前,果然排起了一条长龙,除了少数叫花子外,很多穷苦百姓大概是被硬逼着来接受这种“亲善”的。萧冥羽缩手躬腰地站在了队尾,低着头把破草帽又往下按了按,使得从正面几乎看不见他的脸了。不过别人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可没放过打量周围的机会。前面靠墙根的一排,有日本的军医在逐一给中国的老百姓看病。一位老大爷被几个日本兵联手按住摆好了姿势,穿着白大褂的军医蹲下身给老大爷包扎腿伤的画面就被摄入了相机中。而派粥的地方,“和蔼可亲”的日本兵正帮着一位大嫂给怀里稚子喂饭,大嫂被命令要笑,结果对着镜头勉强挤出的那个笑比哭还难看。好容易施粥的队伍轮到萧冥羽领取了,他把粗瓷破碗有豁口的地方正对着前面举了上去,食指曲起来在碗边上轻轻敲了两下。派饭的男人好似不经意地扫了眼他手指的小动作,而后将一勺清得能当镜子照的米汤盖上了他的碗底。两人的视线一个短暂的交汇后,那人又拿起旁边笸箩里的一个馒头递给了他。 第87章 这个陌生人显然不会是客人,他被五花大绑地堵着嘴扔在了地上,正满眼惊恐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几个带着只露出两个眼睛的黑布套的黑衣人。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其他几个人点了下头,那几个人就都先出去了。萧冥羽等那些人走了才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带黑布套。“你叫邢建伟?”萧冥羽在从黄昏西窗投进来的夕阳中逆光蹲下来,伸出拽出了男人嘴里的破布。“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男人惊恐的快要哆嗦了,还强自努力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质问着。“只要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足够了。”萧冥羽冷声提醒道:“你供职华北政务委员会,负责把中国的煤炭、铁矿石、棉花等军需物资运去日本,对不对?”“你们……你们……”邢建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整话来,但大概已经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我……我错了,我不配当中国人,两位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吃奶孩子的情面上,饶我一条狗命吧?我保证再也不替日本人做事了,再也不做了……”其他的话说得结巴,求饶的话却还是很流利的。可见这帮汉奸也没忘记自己是干着出卖良心的勾当,随时可能被锄奸了,这套求饶的话背得倒熟。“每个汉奸都这么说,如果我们放了你,焉知你不会画张我们的画像全城通缉去讨好你的日本主子?”“不不不!我绝不敢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为日本人做事实在是被逼于无奈,我心里还是想为中国人,想为抗战做点事情的,只是一直以来苦无机会。两位今天若是放了我,今后我一定再也不替日本人办事了。”“是吗?那真是巧了,眼下刚好有一件事需要你为抗战出力。”萧冥羽看了一眼带着黑头套的丁盛易,丁盛易会意的去把角落里一只倒扣着的竹筐拿开,取出了下面的什么东西。“什、什么事?”邢建伟又开始结巴了。“你这次被急招到南京来是为了什么事?”“是让我来劝说一位当初同在东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的校友投靠皇军,哦不,是投靠鬼子。”对于跟自己无关的内容,邢建伟都选择直言不讳。“好,我现在就需要你帮我把你这位同窗救出来。”萧冥羽也没有隐瞒他的目的,选择开诚布公的直接告诉了对方。“救出来?怎么救?”邢建伟眼睛转了转,问得有点别有深意。“带我一起去见你这位老同学,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听我具体安排。”萧冥羽不再跟他多解释什么,伸手解开了他的绑绳,让他脱衣服。被半强迫地逼着脱光了上衣,萧冥羽接过丁盛易递上的东西,那是用手榴弹和手雷改制的炸弹,已经用绳子串联好了。萧冥羽把这件东西围在了邢建伟腰身一圈,系好死结确定他不可能自己解下来后,才又让他穿好了衣服。而后,他自己也拿起了另外一套相同的装备,围在了腰间。这就是他起初被丁盛易坚决反对的自杀式救人计划,但萧冥羽已经想好了,如果不能活着救林耀庭出来,那就同年同月同日生死吧!反正曼婷母子的事情他已经都托付给丁盛易了,剩下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一直以来都是林耀庭在救他帮他,甚至为了一块金表去涉险狙杀丁秉朝,现在也该到他为对方做点什么的时候了。让邢建伟看清楚他手里的遥控引爆装置,萧冥羽正色地提醒道:“如果你到了日本宪兵司令部敢不听话,我就立刻引爆,半径三十米之内的东西都会跟咱俩同归于尽。”“不敢不敢!”邢建伟擦着满头冷汗连连表示会对萧冥羽言听计从。“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记住了,您也是林先生的同学,所以您和我一起来了南京。”邢建伟被绑着满身的炸药,到了现在算是彻底没有了其他想法,只盼着眼前这位先生的计划可以成功,他可不想被活活炸成饺子馅连个全尸都没有!萧冥羽的这个计划,漏洞百出,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一步。对于丁盛易来说,心情更纠结,他可以做好外围的接应工作,但他对于可以等到生死之交的兄弟活着出来真的不持乐观态度。虽然林耀庭已经被转移到日本宪兵司令部关押,可日本宪兵司令部离着21号那么近,而21号了那么多人都是认识萧冥羽的,万一被发现……不无痛心地抱紧了萧冥羽,丁盛易用力地捶了两下对方的后背,希翼可以给兄弟一些好运气。“盛易,如果我出不来了,曼婷和韬世,就拜托你了。”萧冥羽又郑重地拜托了一次。“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我等你平安出来!”如果真的有事,曼婷母子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但后一句话,丁盛易没有说出口。天色彻底暗下来后,两辆黄包车先后载着萧冥羽和邢建伟来到了紧邻21号的日本宪兵司令部,车子在门前不远处停下。两人下车往前走了几步,立刻有一个佩戴了写着“宪兵”二字白袖标的日本军曹迎面拦住了他们,邢建伟忙先掏出证件给对方看了,而后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那位日本军曹才进去里面禀报。邢建伟毕竟算是宪兵司令部特意从华北请来的客人,所以萧冥羽跟着他还是相对得到了较为礼貌的待遇的。等了不多时,他们就被带去见了一位负责看押林耀庭的平原上尉。平原上尉如同萧冥羽所预料的,一见面就先问起邢建伟为何会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一天。邢建伟也按照预先被吩咐好的那样,说在中途倒车的时候遇到跟林耀庭关系更好的旧同学,说服他一起来南京游说林耀庭耽误了一天时间。听萧冥羽的日语流利,平原上尉并未起疑心。由于林耀庭反日态度坚决,其实这几天的审讯已经使得日方基本放弃了他会合作的考虑。只不过既然已经叫邢建伟来了,也不妨死马当活马医一下。萧冥羽倒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的见到林耀庭,他和邢建伟跟着平原上尉走在关押重要犯人的单人囚室的走廊上,心情格外的紧张。“开门。”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的囚室前站定,平原让守卫的宪兵打开了门锁:“你们进去跟他谈吧,如果可以说服他跟大日本皇军合作,皇军会为你们记上大功一件的。”平原上尉说完不报什么希望的先离开了,囚室那种阴暗腐臭的地方,他并不乐于经常光顾。铁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上,萧冥羽进来好半天才适应了里面的黑暗,然后他看到了地上靠北墙角的干草上躺着的那个了无生气的人。继在21号受了电刑以后,林耀庭在日本宪兵司令部里接着遭受了更加非人的折磨。被加到五块砖的老虎凳严重地拉伤了他的韧带,并使他的膝关节严重脱臼。为了加深他的痛苦,两个日本宪兵又扒光了他的鞋袜驾着他来来回回地在碎玻璃上行走。七月的酷热天气,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脚底伤口很快感染化脓,林耀庭此刻还是高烧着的。不过让他觉得最难熬的还是被灌辣椒水,奇辣无比的液体灌入食道里已经不堪忍受了,让精神和肉体更备受折磨的是被灌进直肠内的辣椒水,那种痛苦又羞辱的滋味,简直言辞匮乏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地步……“耀庭!”快步冲过去,萧冥羽几乎是一下扑倒在爱人身边。然后,他的声音梗在喉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冥羽……”林耀庭呢喃似的吐出了恍惚的两个字,涣散的目光好半天才能在萧冥羽脸上聚焦:“真的是你么冥羽?还是我已经死了?”“你不会死,我死以前,你都不可以死!”捉住对方颤抖着想要抬起的手,萧冥羽轻轻地把面颊凑上去,让爱人可以抚摸到自己。林耀庭摸到了一脸湿热的泪痕:“我一定是在做梦……”“不是做梦,是我来了,来救你出去。”伏在爱人耳边,萧冥羽轻声哽咽着。进来之前,萧冥羽想到过林耀庭会被用刑,但觉得他毕竟是梁鸣士的外甥,日本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至于太下死手。可现在他所看到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要完全颠覆他那个本就不成熟的救人计划了。原本他想利用邢建伟进来见到林耀庭,说服他假意同日本人合作,然后找借口要求去医院或者酒店休息,再由丁盛易从中途帮忙将人劫走。但如今林耀庭已经受刑到如此地步都不肯叛国,如果再说因为旧同窗的几句规劝就同意反水的话,不要说日本人,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那么唯今之计,就只有硬闯了!想要扶林耀庭起来把他负在背上,萧冥羽叫已经被林耀庭血肉模糊的样子给吓呆了的邢建伟过来帮忙。“冥羽,我出不去了。”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林耀庭努力集中精神握紧了萧冥羽的手:“能活着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进来的,现在立刻给我走!你可以为我报仇,把日本侵略者全部赶出我们的土地去,但你不可以和我一样,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这里!”从前不算什么的几句话,此刻坚持着说完,仿佛累去了林耀庭残余的半条命。“我不会一个人出去。今天,要么我们一起走;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里。”萧冥羽一掀衣襟,让林耀庭看到他缠在身上的炸药:“但不会是窝窝囊囊,即使是死,我们也会死得轰轰烈烈!”“冥羽?”林耀庭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身的炸药,惊道:“你疯了!先总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遗训你忘记了吗?你怎么能为了我选择这么没有意义的死法?”“没有意义么?”萧冥羽显然不认同:“就算我们扛枪上前线,你一次战斗打下来又能保证杀死几个敌人?这个宪兵司令部目前至少驻扎有百余人,我们就算只拉上一半人陪葬,也很值了不是么?”被说的哑口无言,身体虚弱的林耀庭又急又气地甩开了萧冥羽的手,喘着粗气让自己镇定。为什么他爱的这个笨蛋就是不明白,其他的话都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希望他死,尤其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去送死! 第89章 “让司机加速!”转头对着黑衣人吩咐了一句,萧冥羽过来先把已经烧得迷迷糊糊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林耀庭紧紧地压倒在了身下。心中估算了下大概的安全距离,又不能给日本兵更多的时间解开平原身上的炸弹,萧冥羽掐算好时间,让车上的所有人都抱头趴下,随即按下了遥控爆炸装置。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追在后面的摩托车队伍中很多车子飞了起来,连萧冥羽他们这辆车似乎都被震得跳了一下,一瞬间车上的人都有点要失聪的感觉。一时残缺不全的断肢尸块被炸得漫天都是,空气中到处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一个摩托车上的半块破橡胶轮胎竟然好巧不巧地给炸飞进了他们的车里面,萧冥羽刚抬头想要往外面看,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了下来,他忙又俯下身去护住林耀庭,结果背上给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疼得闷哼了一声,萧冥羽随即忍住。林耀庭经过一番颠簸,已经被折腾的人事不省了,唯有萧冥羽递给他的那把枪还紧紧地握在手中。“耀庭……”追兵的队伍被阻住了,他们暂时安全了一点。萧冥羽把人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爱人的脸,想把人叫醒。林耀庭浑身烫得吓人,只微弱地哼了一声,像是昏迷中的嘤咛,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先给他喝点水吧!”一直在里面的矮个黑衣人突然递过来一个军用绿水壶。这说话的声音分外耳熟,萧冥羽接水壶的手在空中就是一顿:“方小姐?”揭开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的正是方慧茹那张俏丽的面孔,而那张脸在夜色中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是因为愧疚。“顾先生,当初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我明白的,方小姐。”萧冥羽一摆手,不需要任何解释,他从来没有怪过这个爱国进步学生。而且此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林耀庭身上,也完全无心顾及其他。接过方慧茹递过来的水壶,萧冥羽扶起林耀庭的头想喂他喝点水,可对方虽然已经嘴唇干裂出一条条的血口子,却似乎不知道吞咽。迫于无奈,萧冥羽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嘴对嘴的将水哺入了林耀庭的口中。“让我来看看他的伤。”如此特殊的情况下,方慧茹没觉得萧冥羽喂水的举动有任何不妥。见他喂完,就将点亮的一盏油灯举上前抢上前要给林耀庭检查伤口。“你……”萧冥羽不愿把怀中人交给任何人。“是盛易说林先生有伤安排我来的。”听她这么亲切的称呼着丁盛易的名字,刚才还是叫自己顾先生的,萧冥羽恍惚明白了点什么。又想起方慧茹是在广慈医院做过护士的,这才把人交给对方,自己拎起了油灯帮助照亮。方慧茹拿过旁边的一个事先跟油灯一起准备好的小布包,将其打开,萧冥羽看到里面包着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丁盛易心思果然细腻,连这些事情都想到并预先做了安排,萧冥羽真得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兄弟。动作娴熟地给林耀庭身上几处较大的伤口做了最简单的处理,尤其是已经开始溃烂的双足,那些数不清的小伤处暂时就顾及不到了。最后方慧茹又拿出一盒稀缺的盘尼西林,取出一支药吸入了针管,要萧冥羽扶着点林耀庭,给对方做了肌肉注射。看着方慧茹在颠簸的卡车上依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萧冥羽由衷地感到钦佩。一个十六、七岁的豆蔻少女,混乱的枪战中没有被吓得抱着脑袋哭已经不错了,她还能如此的镇定从容。由此也可见,战火固然毁掉了很多,但浴火重生中的新青年就是中国的希望,未来的脊梁。一番忙乱之后,离目的地下关码头也已经不远了。“谢谢你们!”对着车上的黑衣人和方慧茹道了谢,萧冥羽态度恳切:“替我跟盛易说声谢谢。”为了避免被怀疑,盛易一直在21号跟丁秉朝在一起,萧冥羽不知道再见这个兄弟会是哪一天。“大家都是为抗日救国而战的,不用这么客气。”一个黑衣人拍了拍萧冥羽的肩头:“如果之前没有你想办法给我们弄来救命的西药,我苏北的弟弟可能已经死了。抗日的中国人都是一家人,革命同志不需要说这些见外的话。”萧冥羽点点头,忽而想到了孟轲的那句名言: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如果国人一直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的,那今天被列强铁骑踏碎河山,辱我族人的惨像会否有所不同?就在暂时摆脱追兵,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时候,卡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好几个人被这一下晃得差点摔倒,车上的人都是一愣。听到前面驾驶室的门一响,有人跳下车绕到了车后面,过来副驾驶在车下仰头对他们轻声说道:“不好了,下关码头被封锁了!”“这么快?试试冲卡不行吗?”黑衣人没等萧冥羽开口,就先端起了车里的另一挺轻机枪问道。“江面上漆黑一片,看不到我们的接应船,冲过去也到不了对面的浦口码头。”副驾驶语气堪忧的揣测:“江面干净的连个渔船都没有,好像已经封锁了一会儿了,不像是针对我们来的。”难道今晚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发生?萧冥羽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大闹日本宪兵司令部之前的半小时,的确发生了别的事,导致南京城的各个出口都被封锁了。这也使得大部分驻扎在南京城里的日军和伪军被派出去另外执行其他任务,而追捕他们的敌人数量才会如此之少。目前来看,这件事虽然促成他们成功地逃出了宪兵司令部,却又把他们困在了南京城出不去,说不上是该喜还是该忧了。第七一章 密室重聚林公馆的密室里,萧冥羽轻轻将林耀庭放在铺好的被褥上,给他又盖上了一床毯子。“你干什么去?”冷声叫住弯着腰要往外走的邢建伟,萧冥羽状似无意地把手搭在了腰间的枪上。“哎呦萧先生啊!”邢建伟捶胸顿足地转回来,一屁股坐在萧冥羽身边:“您怎么现在还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啊?”昨晚没能顺利离开南京,萧冥羽跟丁盛易的同志们分了手后,迫不得已就先带着林耀庭由地道潜回了林公馆。邢建伟因为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没有地方可以去,如今被迫卷入了这件事情中,再想脱身回日本人那里去也是万万不能了,因此死皮赖脸的跟萧冥羽一起回了林公馆。只不过如今他都这样了,萧冥羽还是不信任他,让他很有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没办法,如今这处境只能先小人后君子了。”虽说邢建伟也是个走投无路的境地,但万一他跑去给日本人通风报信想将功折罪呢?萧冥羽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防。“您是怕我偷着跑去给日本人送信吧?”邢建伟看穿了萧冥羽的心思:“昨晚死了一个大佐,又用个上尉当人体炸弹炸死了那么多的日本兵,我就算再没脑子也不敢奢望日本人能因为我报个信就放过我啊!”看看林耀庭就知道了,日本人折磨人的手段那是人受的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的。对于现在的邢建伟来说,就算他现在知道跟着萧冥羽和投日本人同样要死,那他也宁愿跟着萧冥羽,至少死得能痛快点。反正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吃奶孩子的话都是胡说八道的,他除了跟个舞女没名没分的住在一起,其他的实在没什么可牵挂的了。至于和那个舞女的感情,邢建伟敢保证要是他一个月不回去,那舞女就能把他长什么样都给忘干净了。“你清楚就最好不过了。”看到邢建伟这么有自知之明,萧冥羽还是比较满意的。“那萧先生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可不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反正现在我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邢建伟套着近乎。萧冥羽盖好从楼上翻出来的家用急救箱的盖子,在微弱的油灯光线中看了邢建伟一眼:“我不知道。”这一次,萧冥羽是真的不知道了。“你……”邢建伟以为萧冥羽还是对自己不信任,刚要不满地抱怨,林耀庭却忽然咳嗽了起来。“耀庭!”萧冥羽再没时间理会邢建伟,立刻探身去查看。“冥羽?”昏睡了超过十小时的人总算清醒了过来,虽然依然虚弱,但神志总算是清醒些了。萧冥羽把头抵上林耀庭的额头,试探了一下他的体温,发现比昨晚低了一些,才多少觉得安慰了些。“现在感觉怎么样?”关切地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臂弯上,萧冥羽帮他把薄被往上拉了拉。“好多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林耀庭不需要问,他自己设计的带暗道的密室他最清楚不过了,打眼一看就全清楚了。眼下,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冥羽,跟我说说你怎么做到的吧……” 第91章 “道格拉斯的dc-3,有把握么?”林耀庭目光充满鼓励地盯着对方。“dc-3?”史密斯兴奋地提高了音量:“这个没问题,我试驾过,有把握。”dc-3的军用型就是大名鼎鼎的c-47运输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在盟军为中国运送物资的驼峰航线上立下了汗马功劳。“那太好了!”林耀庭由衷感到庆幸。“不过……”史密斯犹豫一下:“我还需要一个副驾驶。”“这个应该不成问题,对吧建伟?”林耀庭笑着看向邢建伟,眼神不无奸诈。后者这才发现自己早就被算计进去了!但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邢建伟无奈摊手:“那就是试试看吧!”看来他把自己曾在日本关东军航空军团里做过短期学习的事情告诉林耀庭的做法可能不怎么明智。“林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小沈悦看到两个人的表情突然轻松了些,立刻好奇地问道。林耀庭没急着解释,而是反问沈悦:“沈悦,如果我让你去坏人那里拿一样东西,你敢么?”“敢!”沈悦拍着胸脯就站了起来,他早就因为当初萧冥羽没有带他一起去参加诱杀绫子的行动而耿耿于怀。“沈先生,您同意么?”为了避人耳目,这件事只有让沈悦这样的的小孩子去才合适。林耀庭又抬眼看向沈先生,征求孩子家长的意见。“只要您觉得他可以帮得上忙,就让他去吧!”沈先生对自己儿子的机灵还是很看好的。“好!”林耀庭叫过沈悦,摘下了中指上的一枚祖母绿的宝石戒指交给了他:“沈悦,你拿着这个到金陵大学鼓楼医院找我舅舅,问他要寨头村东西的钥匙。”看沈悦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好,林耀庭又详细地嘱咐了一遍他如何装作给病人送花的小伙计,见到伪军盘问如何应答之类的话。“如果沈悦能够顺利拿回来东西,我有一个想法,也许可以试一下。”林耀庭环视了一下密室里这些人:“不过这个方法比较冒险,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林先生,事到如今,谁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您有主意,自然要试试了,你就说说吧!”白伯年纪最大,在这些人里面,就属他算是已经活到了死了也值得的年纪。之所以这么着急,完全是为了这群年轻人,更重要的是为了他们家的少爷担心。对白伯安抚地微笑了一下,林耀庭讲出了自己的计划。第七二章 乔装出城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南京虽然解除了戒严,却依然是宽进严出。两辆驴车拉了两口质地粗劣的薄皮棺材慢吞吞地走到了中山门前,有老有少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伴在驴车左右。“吁吁!”拉住缰绳,车老板儿吆喝住牲口,点头哈腰的迎上去跟守城的伪军套近乎:“老总,辛苦辛苦,抽根烟。”难为沈先生当年也是富甲一方的贵人,如今却要对一帮兵痞子殷勤献媚。斜楞着膀子挎着枪的几个守门伪军一一接了烟,又让沈先生伺候着点上。小班长模样的一个头头抓下帽子扇了扇风,才不大耐烦看开了口:“家里谁死了?怎么还一下子死了两口人?还有怎么这么晚才出殡啊?”“回老总的话,是一个本家姑太太过世了,本来就死一个的,昨天来奔丧的表外甥非要看看姑太太的遗容,趴身上哭了两声,没想到当晚也不行了。忙请了个大夫来给瞧瞧,结果说是叫什么……传染病,让赶快拉出去埋了,不然一家子都得死绝了。可当时表外甥还没咽气,怎么也不能把活人装棺材不是?折腾了一天,到底没熬过去,大家看这病确实邪乎,天气又热,不敢再在家里停尸,这才这么晚出城去埋的。”听说是得了传染病,小班长忙把嘴里的烟卷给吐了出来,冲沈先生挥着手往后退了两步:“站远点站远点!”“哎哎!”沈先生答应着也躬身往后退了两步:“那老总,您看,我们这就过去了,不然天太黑了怕找错了祖坟。”“最近这城里出事了,上面让严查呢,这得开棺检查。”小班长原则性很强地说。“是是是,这个我们想到了,棺材都还没钉呢,就等着让老总们先检查。”沈先生毫不含糊的让后面把驴车赶近点:“那辛苦老总过来看看吧!”知道了人是得传染病死的,小班长哪肯亲自上去?伸腿踢了旁边伪军一脚:“老疙瘩,你过去看看。”“我……我……”这活谁都不愿意干,老疙瘩“我”了半天一捂肚子:“班长,我要屙屎,让二子去吧!”老疙瘩说完抱着肚子跑了。“你他妈的!”小班长对着老疙瘩的背影骂了一句,又点手叫过了对面一个年纪小点的半大孩子:“二子,你去看看。”半大孩子肯定玩不过这帮老兵油子,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沈先生和白伯已经分别将两口棺材的盖子都打开了,就等那半大孩子过来看呢!慢吞吞地走去过,二子身量还未长足,刚踮起脚来往里面一瞧的功夫,小沈悦突然举着个引魂幡咳咳咳的咳嗽了起来,吓得二子忙远远地往旁边一跳,生怕被传染上一样,根本没敢细看。“班长,没可疑。”对着小班长喊了一声,其实二子什么都没看到,那棺材里面的人脸上还蒙着白单子呢!别说死人什么模样了,他连是男是女没看清。“老总,那您看……”沈先生忙又两三步到了小班长身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卷子钞票塞到了他的军装口袋里:“您看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搞不好今儿还有雨,我们是不是可以……”见了钱,小班长脸上的颜色立刻好看了许多:“走吧走吧,这人死了还是早点入土为安的好。”“是是,谢老总体谅了。”沈先生频频鞠躬道谢,招呼着没有奏丧乐的小型出殡队伍匆匆忙忙地出了中山门。披麻戴孝的队伍又走出了将近三里地,天色已经很朦胧了。看到路边有片稀稀疏疏的小树林,穿着重孝的萧冥羽对沈先生和白伯使了个眼色,两人把赶着的驴车停了下来。打开棺材盖子,史密斯委屈的在狭小的空间里缩了这么久,急不可耐的自己先跳了出来。但把他装进棺材扮死人实在也是无奈之举,谁就叫他西方人的面孔在一群中国人之间那么太突兀呢。林耀庭被萧冥羽和白玉楼搀扶着弄出了棺材,邢建伟忙和史密斯搭手把两口薄皮棺材都搬进了树林里丢下,其他人也忙把满身的孝袍子孝帽子脱下来塞进了棺材里。沈太太手脚麻利的将原本垫在棺材底的一床铺盖整齐地铺在驴车上,林耀庭又被扶着躺在上面。几分钟的功夫,送殡队伍不见了,转而变成了载着病人投亲去的寻常人家。沈先生全家加上白伯、邢建伟坐在前面一辆驴车上,萧冥羽、林耀庭和玉楼他们那对儿坐在后面这面的车上。萧冥羽从没想过,这辈子自己还能有机会赶驴车。林耀庭的被子下面盖着几把用来防身的武器,再加上还有个美国人,他们这一行人依然非常危险。所仰仗的,也不过是天色已晚,周围又都荒僻无人罢了。驴子的速度实在有限,萧冥羽此刻无比怀念红枣和黑珍珠,只可惜那两匹阿拉伯血统的优良战马已经被21号给牵走了。“学长,要喝水么?”白玉楼把手里水壶往林耀庭眼前递了递。“谢谢,我不渴。”林耀庭拒绝后,白玉楼又把水壶递给了同样在棺材里闷了半天的史密斯。“学长,你舅舅怎么会有一架飞机?”白玉楼对此事一直觉得很好奇,尤其沈悦真的去梁鸣士那里拿回了飞机钥匙之后。林耀庭牵强地笑笑:“为自己留条后路吧!”像他舅舅那种身份,知道如果日本一旦战败,中国必定没他呆得地方。所以早在新政府没有成立前趁着乱糟糟没人管时,就先秘密私购了一架飞机,偷龙转凤的停放在了当年南京保卫战时在战火中毁于一旦的寨头村。那里残垣断壁的早已无人居住,但当年在那村子旁边的一个国军新兵训练基地却相对较好的保留了下来。梁鸣士的飞机就停在训练基地一个破破烂烂的大仓库里,这事也只有林耀庭这个当侄子的和梁培养的两个飞机驾驶员知道,连他舅母都不晓得。林耀庭知道这飞机是梁鸣士大半身家换来的,也是万一日本人落败后他最后的希望,能这么轻易就给了自己,可见说到底还是把自己当外甥的。原本没有人会驾驶飞机,所以林耀庭的主意也从没打到过这架飞机上,没想到从天而降了个史密斯,虽然关上了萧冥羽救他离开南京的那扇门,却意外打开了可以直达重庆的这扇窗。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耀庭也觉得自己这样都能大难不死,其实也能算是有福之人了。当然更大的福气,来自他爱对了人。前面的驴车突然停下了,萧冥羽也按照白伯教的赶车技巧“吁”的一声喝停了他们这头大叫驴,抬头向走过来的沈先生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沈先生?” 第93章 子弹打在敞开的舱门上,萧冥羽往下一缩身没能够到白玉楼的手。不成想白玉楼身子探出的太多,被枪声一吓,没站稳掉了下来,整砸在萧冥羽身上。萧冥羽被他压倒在地不及回身防卫,就这千钧一发的功夫,正追逐着他们开枪的吴副总队长和丁秉朝已经赶到了近前!“玉楼!”借着远处卡车爆炸还在燃着的火光以及天上的月色,丁秉朝失口叫了出来。虽然光线并不明亮,虽然场面那么混乱,但他还是非常确定那灰头土脸的人就是玉楼不会错。朝朝思慕,夜夜追忆的人,他怎么可能认错?玉楼果然没死,真好……几乎想都没想,丁秉朝一下冲过去压下了吴副总队长的枪口,他不能让姓吴伤了他的玉楼。“姓丁的,你干什么?”吴队长刚才跟他同坐在卡车后面的一辆汽车里。卡车爆炸时后面的汽车司机一个急刹,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吴队长脑袋撞在了挡风玻璃上,撞碎了玻璃,也撞破了额头,现在满脸是血正气得要发疯。“那是我的人,你别误伤了他!”丁秉朝也急吼吼地冲对方喊了回去。“你的人?”吴队长大眼一瞪:“这些都是皇军的要犯,就是你亲娘老子也得杀!”说完话吴队长又抬起了枪口。而不远处,飞机的速度已经渐渐加快了,萧冥羽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正拼劲全力协助白玉楼再次爬上去。“姓吴的!你他妈的找死!”看着玉楼有危险,丁秉朝也是真急了,扬手就对着吴队长开了一枪。他的脑子在见到玉楼的那一刻起,瞬间就乱成了浆糊。此时此刻在他眼里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绝不能看着玉楼在他眼前出事!“你敢打老子?!”吴队长难以置信地闪身想要躲开那一枪,但两个人距离太近,他躲开了要害,还是被子弹擦伤了胳膊。两人之间素有罅隙,吴队长现在也是新仇旧恨顿上心头。偏头看了一眼丁秉朝给他的伤口,吴队长对着丁秉朝也抬起了枪。有所防备,丁秉朝就势一滚,躲避着吴队长的射击,而后他向着对方又是三枪。近距离的交火,吴队长这次没有那么幸运了,恶狠狠地瞪着丁秉朝倒了下去,满眼都是不甘。两人之间的宿怨,终以一个倒在另一个枪口下的方式做了了结。这也意味着,丁秉朝截断了自己的退路。回身看了眼逐渐追近的其他特务,丁秉朝咬了咬牙,按着腰腹部,拖着一条残腿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飞机。萧冥羽正拼力想把白玉楼弄上越来越快的飞机,忽然双臂上承担的分量一轻,白玉楼被人与他协力给推举了上去。惊诧的一扭头,丁秉朝正痴痴地看向上方的白玉楼,身子却慢慢向后倒去。“丁秉朝?!”无法相信的把人扶住,丁秉朝腰侧汩汩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萧冥羽的手。对方刚刚帮了他们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萧冥羽来不及去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把心一横,拉着丁秉朝手搭上了伸手下来拉他的白玉楼的手上:“先把他拉上去!”这个时候根本没时间去思考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以及丁秉朝为什么要这样做,白玉楼已经配合萧冥羽推举的力气,合二人之力将丁秉朝给弄上了飞机。作为跑道的训练场因为许久没有使用过,不是足够的平坦,飞机轮子碾压到石头上机身剧烈的一抖。所有站着的人,也包括上前帮着白玉楼来拉萧冥羽的沈先生全都被震倒摔进了机舱里面。第三次,萧冥羽错过了拉住白玉楼手的机会。而此时,飞机逐渐加大了速度,后面大批日军伪军和21号的特务们都已经冲了进来,拼命的开枪想要阻止飞机的起飞。叮叮当当不断有子弹击中机身,冒出点点火星。萧冥羽侥幸没有被击中,但跑得已经快要脱力,他有些想要放弃了。单手摸摸腰上还剩下的最后一颗手雷,如果被抓住的话,就用这颗手雷跟敌人同归于尽吧。至少,他成功的救出了林耀庭。就在他一只手勾着舱门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林耀庭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林耀庭成为唯一一个没有被摔得晕头转向爬不起来的人,因为他不放心,一上来就靠坐在了舱门口。“冥羽,用力!”看透了爱人眼中的意图,林耀庭大声地鼓励着。此时此刻,萧冥羽已经被飞机带得仅剩足尖可以点到地面,飞机的速度又太快,他完全借不上力。大批敌人追了上来,子弹不断的贴着他身边掠过,萧冥羽仰头看着爱人热情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努力爆发出最后的全部力量。就在几乎快要成功的当口,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林耀庭垂下来拉住萧冥羽手的那条臂膀。肩膀受伤,林耀庭无法自控的失去了大部分拉人的力气,萧冥羽立刻又向下滑了下去。死死地咬紧牙关,林耀庭额上青筋暴露,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就是不肯放手。还坚持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拉住了这只手的小臂以做稳定,因为受伤的手实在已经抖得几乎失控。血滴在萧冥羽颊上,后者仰头看到对方挣命似的坚持,眼圈瞬间红了。“耀庭,你受伤了,放手吧!”隆隆地发动机声加上后面不断传来的开火声,为了能让爱人听到自己的话,萧冥羽拼劲最后的力气嘶吼着。“……”林耀庭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用行动坚持着。仅用一条受伤的手臂承载着萧冥羽已近悬空的全部体重,饶是萧冥羽并不胖,但以林耀庭大刑未愈的伤势再加上刚刚中的一枪,他怕一张嘴松了咬牙顶住的那口气,就真的拉不住了。虽然说起来漫长,但整个过程其实也不过才短短一两分钟时间,林耀庭的坚持终于挨到了白玉楼他们爬起来,最终合力将萧冥羽拉了上来。史密斯在邢建伟的配合下操纵着飞机一个大仰角爬升,终于脱离了敌人的枪击射程。等关好了机枪门,小沈悦率先激动的欢呼,终于逃出来了!“耀庭,你觉得怎么样?”把爱人揽在怀里,萧冥羽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然而林耀庭只来得及勉强对萧冥羽宽慰地笑了一下,就头一歪倒在了恋人的胸口陷入了昏迷。那条受了伤的手臂像断了似的,无知无觉地垂了下去。“耀庭!”握着林耀庭的手,萧冥羽眼眶湿润,热切的想要唤醒恋人。就是这只手,就是这条受了伤的手臂,在最后关头,承载了他整个生命的重量!第七四章 改变计划史密斯驾驶着飞机冲上云霄后,南京的日军立刻致电上海,要求派战斗机火速进行拦截,其实也就是击落他们。机舱里,萧冥羽紧张地检查着林耀庭的伤势,这里没有医生,他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让我来看看。”到洛杉矶后,白玉楼在一位斯考特先生的诊所里帮过忙,如今也只有他算是矮子里面拔大个儿,勉强能充充专业人员。白玉楼懂得不多,但也看得出林耀庭伤得不轻,不论是刚刚的枪伤还是之前在日本人那里受得大刑。“萧先生,学长的情况不好,枪伤也应该尽快手术。目前日本人正在疯狂轰炸重庆,国内的医疗水平有限,是不是把学长直接送去美国接受治疗比较好?”白玉楼突然出人意料的提议道。这话不仅让萧冥羽一怔,连沈先生、白伯等人也都面面相觑。望着怀中被白玉楼包扎着枪伤的爱人那苍白的脸色,萧冥羽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第95章 第七五章 碧血丹心半年后。洛杉矶东郊蒙市的一栋两层纯木质结构的别墅门前,萧冥羽正送一位拎着药箱的医生出来。“斯考特医生,谢谢您这种天气还愿意来出诊。”洛杉矶一向是干燥少雨的,今天却很不凑巧是个雨天。“哦,这没什么,你们是白的朋友,白帮了我许多忙,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他点什么。”白玉楼在当初刚到美国没有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书前,曾在斯考特医生的诊所里帮过几天忙。目送斯考特医生开车走远,萧冥羽打开门前的信箱,意外看到里面竟然有两封信件。他只算着曼婷差不多该给自己回信了,对另外一封却是有点好奇的。拿着那封署名林耀庭收的信进了楼上向阳的那间卧室,萧冥羽对着床上的人扬了扬手。“什么时候背着我跟邢建伟偷偷摸摸的通上信了?坦白交代,你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邢建伟到了美国后就去投奔了他一个嫁到美国的表姑妈,这封信正是他从纽约寄来的。萧冥羽佯怒地坐在床边,鼓着腮帮子瞪着林耀庭,其实只是想逗对方说话罢了。林耀庭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竟然人在美国的病房里,当时是大为吃惊的。平生第一次,对萧冥羽发了脾气,把医生拿来的药全都打翻在地。当时他质问萧冥羽为什么自作主张把他带到美国来,抗战还在如火如荼的继续,他怎么可以置党国于不顾跑到美国来养病。萧冥羽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又去医生那里拿了一份药回来。但等他再回来时,林耀庭已经彻底镇定了下来,然后表情格外平静地问他,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废了?是不是再也拿不了枪了?从那一天起,林耀庭变得安静了许多,似乎那个曾经诙谐幽默的林耀庭只是他一重已经丢失了的人格。再然后,出了院,他学会了用左手给自己洗漱,用左手拿汤匙吃饭,用左手写字。“你不说,我可就拆开看了!”萧冥羽恐吓道:“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有私情,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因为手的关系,萧冥羽知道林耀庭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更小心的照顾到他的自尊,不以弱者看他。“你看吧,顺便读给我听。”林耀庭只是淡淡地笑看着爱人,并不阻止。“那我真的看了!”见他这么说,萧冥羽也就真的拆开了那封信。信上邢建伟转述了他拜托国内故友打听到他们大闹南京之后的事情。梁鸣士被暗指跟飞机的事情有关,但他手脚干净做事不留尾巴,日方没有确切证据,汪伪政府又力保他,所以现在依然在汪伪政府供职。近藤平助因为枪伤过重,三天后死于伤情恶化。最让萧冥羽吃惊的是,日本人为了掩盖他们在那件事中的失败和无能,对外宣传寨头村爆炸中,所有嫌犯都被炸死了!也就是说他和林耀庭现在都是被死亡状态,重庆方面差不多半年前就已经认定他们殉国了。把信读完,萧冥羽觉得林耀庭平静的怪异,他那么热爱他的党国,现在他的党国以为他死了,也就意味着他再没为党国尽忠的机会了,理论上说他不该这么镇定才对。“耀庭,你没事吧?”萧冥羽不安地坐近一点,拉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我没事。”林耀庭的目光依然平静。“如果你还想回国参加抗战,我陪你回去。”萧冥羽想要的,是那个睿智风趣永远充满活力的林耀庭,而不是像尊看破红尘参透生死的佛一般的林耀庭。如果他的生命属于他热爱的祖国,属于他的谍战事业,那么自己陪他回去!他开不了枪不要紧,自己可以做他的枪,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开!原本以为时间会让林耀庭慢慢好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这个阴雨的天气格外的影响了心情,他觉得林耀庭似乎比以往更消沉些。“耀庭,你不要这样,如果你真的想回去,就说出来,不管你要去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望着恋人诚恳的表情,林耀庭也认真的开口:“那你呢?你想回去吗冥羽?”“你想回去我就想回去,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只要他可以恢复过来。“真是傻瓜。”宠溺的笑着摇摇头,林耀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这个样子回去,也会连累你的。”“你说这话就是在打我的脸啊!”捧起那只无知无觉的手臂,萧冥羽放在鬓边厮磨:“没有你,没有这只手,我已经死得尸体都烂光了。”冷不防那只手臂突然移到他耳后勾住了他的颈项,直接把他拉倒在了对方的怀里,林耀庭结结实实吻上了他的唇。太过惊异,萧冥羽愣愣地瞪着眼张着嘴,忘记了回应甚至忘记了呼吸。他的手……竟然可以动了?这怎么可能?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这个吻,林耀庭笑得餍足。“我没死以前,你绝对不可死。”说着这句话的林耀庭,带着抹狡诈的笑容,让萧冥羽有种恍如隔世的久违感,这才是他想找回的爱人啊!林耀庭还能接上接吻之起的话,萧冥羽的思维却早都全部瘫痪了,根本想不起这一吻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你的手……”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萧冥羽忘了一切情绪,只呆呆地望着那只手。“带你看样东西。”掀起薄被,林耀庭穿上拖鞋,拉着萧冥羽走到了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副中国山水画的挂轴前。轻轻把挂轴拿下来,萧冥羽看到那后面满墙用铅笔画得乱七八糟的小横道。“医生断定我这只胳膊再也抬不起的那天,我听到了。”转头望着目瞪口呆的恋人,林耀庭继续说:“但我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废了,我对自己说,为了你,一定要努力好起来。”然后每一天,只要是萧冥羽不在卧室的时间,他就抓紧一切时间锻炼自己的胳膊。先努力练习握住铅笔,然后用抬不起的胳膊在墙上画出一条小横道。林耀庭告诉自己,只要每条横道更够比上一条画得位置抬高一点点,他就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每天能比前一天的更高一点点,他就是在不断进步的,即使进步的程度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半年的时间里,就是这样一点点一点点的坚持着走了过来。不听使唤的胳膊仅仅只是抬高那一点点,也经常疼得他汗流夹背。可是看到萧冥羽那么努力的适应生活,炒股票期货赚钱养家,还因为自己不喜欢顿顿吃西餐,打碎了无数盘子切破了无数回手指后终于学会了做复杂的中餐。正是萧冥羽所做的这一切,给了他再苦也绝不放弃的勇气,纵然医生都已经放弃了他的胳膊,他却给自己创造了奇迹。发现这样的锻炼有进展以来,他一直在等待着完全好起来给对方惊喜的那一天,然后一起重回祖国,重新投入战斗。可是今天,他从广播里听到的一个消息,彻底改变了想要回国的计划。几天前国民革命军第三战区部队与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之间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流血冲突事件,随即重庆方面撤销了实际接受延安直接领导的新四军的番号,并下令解散部队。对此事件重庆方面称为“新四军事件”,延安方面称为“皖南事变”。虽然重庆方面称这是一次整饬军纪的行为,与政治或党派无关,但林耀庭不是傻子,他自己会去分析。国难当头,明明说好国共合作,却冲突摩擦不断,先有去年他到美国两个多月后国军伤亡万人以上的黄桥事件,没过几个月又出了这次新四军死伤惨重的皖南事件。大敌当前之际,还发生这种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惨剧,林耀庭突然觉得很无力。想到自己能够逃出南京,固然全要仰赖萧冥羽不顾性命的拼死相救,但孤木不成林,如果没有丁盛易跟他那些同志们的帮助,也是绝不可能成功的。而他一直为其效命中统方面只是任他自生自灭,军统方面因为与中统素有罅隙最后也选择袖手旁观。基于上述这些理由,这让他第一次深刻的反省起他过去党国不分的思想。或许萧冥羽说得对,爱国是爱国,如果非要爱党才能爱国,那就太奇怪了。 第97章 萧冥羽把三杯水酒洒在地上,秃鹫、灯影、柳老板、大海、以及自己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一一在眼前闪过,一张张被定格在永恒青春里的面庞……时至今日,他们中的大多数萧冥羽甚至都不知道真名实姓,但在这个胜利的时刻,应该跟他们共享。无名,也是英雄!“学长!萧先生!”风风火火推门闯入的是白玉楼,大概是上楼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地样子让房内的两个人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过再看到他那满脸带笑的激动表情时,萧冥羽立刻会意了。“我们胜利了……”眼中泛着泪光,白玉楼看看林耀庭又看看萧冥羽。已经成为实习医生的白玉楼的到来让这个家从悲喜交加的激动中正式走向了对胜利的庆祝。从背包里拿出史密斯给他带回来的中国特产,白玉楼献宝一样跟萧冥羽和林耀庭分享。腊肉,二锅头,虽然林耀庭他们的生活并不艰苦,但看到来自祖国的酒肉还是倍感亲切。林耀庭端详着北平的大小八件舍不得入口的时候,萧冥羽已经先吃起了一根天津的十八街麻花。“好吃吧?”白玉楼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虽然从史密斯那里拿到就马上送过来了,但毕竟千山万水之遥,肯定没有第一时间就吃口感好了。不过终归是祖国的东西,是从他们为之流过泪流过汗流过血的祖国带来的,即使只是捧在手上看看也会觉得欣慰无比了。萧冥羽点头:“特别好吃,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麻花。”“你这就有点夸张了冥羽,怎么说也是你老家的特产,不可能在家时也没吃过吧?”林耀庭也把端看了半天的福字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顿住嚼麻花的动作,萧冥羽楞了一下才想起“顾宗坤”是天津人。一晃都五年了,离开祖国太久,他差点给忘记了。“我是说离开天津以后再没吃过了。”把话题岔了开去,萧冥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玉楼,今天带了这么多好东西来,晚上想吃什么,由你做主了,我来掌勺,算投桃报李吧。”“什么都行吗?”玉楼好像心中早有了算计,见萧冥羽爽快的一点头,立刻脱口而出:“我想吃水饺。”呃……这真是个比较有挑战性的项目。到美国五年,萧冥羽他们两个已经可以熟练的掌握很多种中餐了,唯独这类有皮有馅的面食,真的还没有尝试过。之前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身为主人怎么也不能让客人失望,林耀庭就被安排去采购馅料要用的东西去了。其他的勉强还好,等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发现缺少了一个关键性的工具。萧冥羽一时想不起那东西叫什么名字,就伸手比划给林耀庭看。“就是那个……”擀皮的这个动作真的不是很好比划,看萧冥羽伸着双手在那搓,于厨下事宜依然算不上很精通的林耀庭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问:“打麻将?”萧冥羽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无辜的眼里盛满了无奈。“做皮的那个东西……”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为了更形象一点,萧冥羽抬手就指了下林耀庭的下腹:“那个圆棒!”这下不止林耀庭领会了,连一旁拌饺子馅的白玉楼都领会了。“我先把馅拿出去了。”白玉楼想笑又不大好意思笑,憋得脸都红了,端着一盆饺子馅逃出了厨房。“……”林耀庭把视线从自己小腹上移到爱人脸上,忍俊不禁后是满脸的揶揄之色:“冥羽你很有想象力。但是,它真的不是多功能的,这个任务太有难度了。”“混蛋你!”萧冥羽忍不住失笑着捶了他一拳:“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那叫擀面杖吧!”一把捉住爱人毫无力道的拳头,林耀庭把人带入怀中:“冥羽,跟我在一起让你受苦了。”看他连擀面杖都想不起来叫什么的样子,林耀庭才再度回忆起他在天津时殷实的家境。如果没有抗战的爆发,可能冥羽这个少爷秧子会一直顺风顺水地过他家庭和睦、妻贤子孝的小日子,也一辈子不必知道擀面杖这种东西的名字和用法。正是因为营救自己,才会使他颠沛流离到了国外,尤其开始的半年时间,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少爷到为自己洗手作羹汤全职保姆,这中间对方吃了多少的苦他一辈子都铭记在心。“说这些矫不矫情啊!”伸手推开他,萧冥羽一指和好的饺子面:“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这个要怎么弄?”总不能一个一个用手把面团捏成皮吧?把腰胯往前一顶,林耀庭坏笑:“要不用这个试试,我就怕于楼不肯吃了。”“你要真用这个,不要说玉楼,我也不会吃的,你就自产自销吧!”林耀庭挑眉:“不给面子是吧?行!我自产自销没问题,不过你得脱光了配合我。”看萧冥羽瞪自己,林耀庭又把人拥进了怀里,腻在他耳边吹着气开口:“要不,它怎么能变成你说的‘圆棒’嘛!”“你脸皮的厚度还真是跟着年纪一起增长的啊!”因为自己一时的比喻不当而落人口实,萧冥羽只能用反唇相讥来掩饰他的窘迫,没办法,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嘛!“我还有东西也跟着年龄一起增长呢,比如……那方面的技巧……”说着说着林耀庭已经捉住了萧冥羽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下,嘴上更是不闲着地把爱人圆润的耳垂含入了口中轻轻舔弄啃噬。“耀庭……”敏感的耳垂是萧冥羽的死穴,抗议的声音都跟着低了下去:“别闹了,玉楼还在等我们。”“他懂的。”林耀庭染了情欲的声音格外撩人。“你?”努力想用最后的自控力推开林耀庭,不期对方的手却由裤子后面的腰身处插了下去。萧冥羽低呼了一声,忙抽出一只手到后面按住了那只意图不轨的禄山之爪:“你在敢动一下,我立刻搬去玉楼那里跟他同住,你知道史密斯又飞中国了,玉楼可是一个人在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玉楼从隐性情敌变成了可以出轨外遇的对象,萧冥羽不爽了就会这么威胁林耀庭一下。“好啊,玉楼现在就在外面,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这话当着他的面对他说。”吃准了萧冥羽就是威胁他一下,林耀庭笑得贼贼的。“这是你说的!”啪地推开林耀庭,萧冥羽大步出了厨房,去餐厅找到了白玉楼:“玉楼,我——”“搬去你那里住”这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追上来的林耀庭从后面给捂上了嘴。“学长,你们这是……”白玉楼守着一盆饺子馅一脸的莫名其妙。“没事,冥羽是想告诉你我们想到用什么来擀皮了,是吧冥羽?”换上讨好的谄笑,林耀庭松开捂着萧冥羽嘴的手,用眼神讨饶。“是吗?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吃不成饺子了呢!”“怎么会?不知道你学长是无所不能的嘛!等着!”林学长三步两步上了楼,直扑了卧室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轴。当初这幅画的后面隐藏了他努力锻炼手臂的秘密,当然如今已经被重新粉刷过了。把不值什么钱的廉价画轴摘下来,抽出杉木的圆轴身,林耀庭拿着下了楼。“把这个好好刷洗一下,可以充当擀面杖了吧?”林耀庭挥了挥手里的圆棒。萧冥羽同白玉楼相视一笑,林耀庭的点子永远比别人多,只怕他们刚刚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有主意了。三个人包饺子的技术均差得令人发指,导致最后饺子出锅时已经皮馅两分离,整个就是一锅汆丸子加片汤,但三个人显然很享受包饺子那个混乱却温馨的过程。老话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大概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最后他们三个竟然用一锅汆丸子加片汤干掉了两瓶一斤装的二锅头。每人平均六七两白酒的分量不是开玩笑的,就连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醉的林耀庭都觉得微微有点上头了,另外两个酒量本就不济的家伙状态就更不堪了。看他们两个彼此扶持着一起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床上,林耀庭无奈的摇头苦笑,转身去卫生间拧了条毛巾准备给他们两个人擦把脸。结果等他回来,发现萧冥羽一个翻身压到了白玉楼身上,漂亮的薄唇贴在玉楼五年未见留下岁月痕迹的脸上,睡得那叫一个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