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第一航海家》 1 一切恐惧源于火力不足 蔚蓝的波涛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翻涌,巨大的船体随着波涛上下浮动,雪白的海沫打在漆黑的船舷上。正午时分,日光将扬起的风帆染成金色,又透过舷窗打进隐蔽狭小的舱室。 舱室里关着两个人。一人已过而立之年,身形颇为富态;另一人年龄不及弱冠,清秀俊逸的脸上尚有几分稚嫩。 他们被麻绳像捆粽子一般捆住,衣着破破烂烂。 “老弟,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若是你能侥幸逃过一劫……”他摸了摸肥胖而苍白的脸庞,眼神灰暗:“就去看看你嫂子,她在家养孩子不容易。” “好。”少年道。 “我真后悔,怎么就非要走这条路,怎么就碰上……大娘才刚刚学会叫阿耶,我一走,她们娘俩该怎么活?谁来养他们?” “老弟,我家就住码头往里两条街,那个门口有石狮子的宅子……我不求你照拂他们娘俩,替我回去一趟就行。” 他扭动绳索,勉强将勒的发紫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穿着蕾丝裙的布娃娃:“把这个带给大娘,告诉她,这是阿耶从西洋给她带回来。” “以后阿耶就不能陪着她了。” 少年接过布娃娃,清澈干净的眼睛看着他:“我都记住了。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一定给王兄办到。” “遇上这些海盗,真是造孽。”商人吸吸鼻子,转头对少年:“还没问过老弟,怎么这么年轻就出来跑商?” 少年笑笑。 谁能想到,他是刚穿越过来的大冤种呢? 他名叫顾季,原是二十一世纪的考古学博士。没想到就在短短几个天内,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倒霉的他在拿到博士毕业证后突发疾病去世,再一睁眼,直接穿越北宋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 对于穿越他接受良好,毕竟按照道理,他马上就要绑定系统一路升级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还没等来系统,他就先看到了原主的记忆。 原主来自泉州港,年仅十九岁,家中仅有原主和妹妹两个孩子。一年前,身为海商的父亲在海上遇难。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原主决定子承父业,也要去海上碰碰运气。 于是给家中母亲与妹妹留一点钱,他就带着父亲的遗产起航。没想到第一次航行就遇上海盗打劫,整个商船全军覆没。 海员没一个活下来,商人则被关在海盗船里,让家眷拿钱来赎。家中并无分文的原主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没几天就死在船舱里。 看完原主的遭遇,顾季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在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里,许多商人被赎走,当然更多的已经扔进海里喂鲨鱼去了。 如今只剩下家住泉州港的他和家住杭州港的王通两人,如果今天日落前再没消息,他们也将死在海盗的屠刀之下。 “我阿耶便亡于海难,”他向王兄凄惨的笑笑:“我真后悔,若是我也死在这里,家中便只剩阿娘和阿妹相依为命了。” “王兄若是回去了,也别忘了去我家里看看。” “你别放弃,会有船来接你的。”王兄含泪安慰他。 他也没想到这个看着文质的小少年竟然有如此凄苦的身世,又是家中唯一的依靠…… 这可恨的海盗! 顾季轻轻点头。 然后在内心腹诽:“阿尔伯特,你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你再过一炷香就能在地平线上看到我了。”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再等等!” 没错,这就是顾季的离谱系统。 如同古往今来的所有穿越者,顾季也得到了一个系统。它是一艘死而复生的沉船,搭载着“大航海系统”。 这艘船与顾季颇有渊源,因为这是他亲手发掘的的博士论文——一艘来自风帆时代的西班牙战船,阿尔伯特号。 于17世纪在中国南海沉没。 穿越过来的阿尔伯特号感应到了身为系统的重要使命,立刻前往东海寻找宿主顾季。奈何从南海到东海着实是一段不短的距离,欲哭无泪的顾季已经眼巴巴的等了好久。 海盗们的杀人顺序是按照家住远近分的。泉州的商人距离近,赎人期限也就短;杭州的商人距离远,赎人期限也就长。 按照这个道理,住在泉州顾季早就该被扔进海里喂鲨鱼。只是靠着他日复一日给海盗们画饼,言之凿凿“会有来自西方的神秘大船”携重金来赎自己,才侥幸存活到今天。 也正是如此,王兄才有信心他能活下去。 但也只有顾季知道,阿尔伯特号是空船一艘,除了压舱石什么都没有。 “你可快点吧。”顾季透过舷窗看着西垂的落日,在心里暗暗祈祷:“要是今天日落还赶不到,你就只能去海里捞我了。” “宿主放心,我一定能赶到。”阿尔伯特号的声音里还带着呼呼的风声:“你现在在海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我的桅杆了!” 顾季往窗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顺便把炮弹也填上——” “嘭!” 他还没嘱咐完阿尔伯特号,就看到两个海盗破门而入。踹来的铁门直接打在顾季身上,一阵骨头碎裂般的疼痛让他几乎没有知觉。 几乎气也喘不过来。 “都拖出去。”为首的一个海盗说日语。 中古在东亚地区的海盗,远非后世为人所熟知的加勒比海盗能比。这些海盗的国籍模糊、武装力量强大,几乎可以说是海上的军阀。 “啊啊啊啊啊啊饶命!” 王兄吓破了胆,挣着绳子跪在地上对海盗们不住的磕头。他见过许多商人被割喉后扔进海里的惨状,眼泪模糊。 他被一脚踹到地上,捂住肚子满地打滚。 两个海盗走上前,拎住两人的衣领往外扯。顾季也挨了打疼的两眼发黑,但还是把王兄交给他的布娃娃塞进怀里。 尽管上面已经粘上了腥味的泥点。 “走!” 被勒着的顾季勉强保持呼吸,被拖行到船头的甲板上。夕阳的光线已经柔和了许多,但对于长期关在舱室里的他来说还是很刺眼。这些海盗已经杀了全船几百个人,如今终于轮到他们。 顾季勉强睁开眼去看,阿尔伯特号的黑点已经在海平面上越来越大。 十几个长刀出鞘的海盗团团围住他们。 “你这个骗子。”皮肤黝黑的海盗头子重重踹了顾季一脚:“哪里有什么船来接你?和他一起去死吧!” “船已经来了。”顾季喘息着说,清秀稚嫩的少年面容贴在肮脏的甲板上,他指向阿尔伯特号的方向:“在那边。” “哪边?” 海盗们迎着夕阳的余晖看过去,海面上有逐渐扩大的黑点。一个身手利索的海盗爬上桅杆:“好像是一艘番船!很大,奇形怪状的。” 海盗头子一愣。他原本看着顾季年龄小却性格温吞单纯,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孩子,就勉强信了顾季的说辞。 没想到他所说竟然是真的。他咧开嘴,赎顾季要三千贯,可是一笔大钱。 他回过头来越过顾季,看向王兄:“那就先让他来吧。” “不要,不要,求您发发善心……”王兄双腿瘫软跪在地上,看着逐渐逼近的海盗头子,眼神慢慢变得绝望。 “这群杀千刀的东西!你们迟早要死在这里——”他崩溃的骂道。 “唰”一声,寒刀出鞘抵住他的咽喉。 他霎时间止住骂声。 “老弟,”他眼睛里的希望慢慢熄灭,肥胖的身材面对尖刀瘫软成一坨。“别忘了去我家里看看……” “等等!” 顾季眨了眨眼睛,躺在甲板上向海盗头子开口,声音微微嘶哑:“放了他,我的船也能赎他。” “赎他?”海盗头子用剑尖挑起王兄的下巴:“一人三千贯,两人一共六千贯,可不能少的。你船上能有这么多钱?” “当时说,赎我只要一千贯——”王兄眼睛里迸发出希望和惊讶。 “现在是三千贯了。”海盗头子笑道。 很显然,他觉得顾季是个可以使劲宰的冤大头,因为赎每个人的价格本来是按照家里贫富定的。在这个时候,六千贯足足能买到一艘装备完全的大船,再雇一百个船员给他卖命。 “没问题。”顾季一口答应。 反正阿尔伯特号上一分钱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 海岛头子开怀大笑,顾季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海盗们本以为从这两个人身上一分钱都赚不到,却没想到突然天降六千贯。 他们给顾季和王兄解绑,反正这两人也不可能造成什么威胁。 顾季乖乖站在一边,身旁是瑟瑟发抖的王兄。 在海的那一端,一艘造型奇特的大船渐渐靠近。随着阿尔伯特号的阴影逐渐扩大,海盗们的兴奋之情也越来越浓。 只有海盗头子好像注意到什么,喃喃道:“船上的人呢?” 从这艘船的甲板看去,阿尔伯特号的甲板要稍高一点,但也不见任何的人影晃动。除此之外,船身还伸出黑黢黢的一排圆管,不知做什么用。 “抓好。”他悄悄对王兄说。 王兄一愣,下意识紧紧握住桅杆。 船身的阴影遮挡住太阳的光辉。 “阿尔伯特号,开火!” 一声令下,阿尔伯特号一侧16发24磅火炮一齐发射,在极近的距离内冲向海盗船。 “砰!砰!砰!砰!” 熊熊烈火和满天的碎屑一起飞溅,几乎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摧毁了整个船身。船舱里的海盗被烧伤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极度倾斜的甲板也让一些海盗滑进海里。木头不堪重负断裂的脆响如乐谱一般。 硝烟弥漫。 2 世界上是否有海怪 在炮火中,海盗头子被甩在破碎的甲板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整艘大船已经歪斜,在刺鼻的硝烟中一片模糊。他环顾四周,却看到顾季在桅杆之下静静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东西!” 他抽刀架在顾季的脖子上,眼眸里充满惶然和凶恶。 立刻,也有海盗把刀架在王通脖子上。 寒冷的刀刃带着血腥气,和摇晃的海面一起让顾季有点犯恶心。他道:“如果我们俩死了,这艘船会被轰碎,谁都活不下去。” 说来也是巧合,宋代中国造船技术远远领先世界各国,造出的这艘海盗船体积庞大,排水量接近三百吨。几个世纪后的阿尔伯特号属于小型盖伦船,排水量也是三百吨。 因此,这两艘船虽然相隔几百年,但体型是差不多的。这也是为什么当阿尔伯特号靠近的时候,海盗头子只是觉得这艘船长得怪。 但装备可不一样。 阿尔伯特号搭载满满百余枚火炮,但舰载火炮最早出现在南宋,也就是说,海盗头子根本就不知道这火炮是什么。 “是你指挥的这艘船?”海盗头子怒目相向。 “是。”顾季清了清嗓子,眼神诚恳又有几分淡漠:“我希望你能放我和王兄离开,要不然这艘船也会被击沉。” “你敢——”海盗头子的刀又紧逼几分。 懒得和他啰嗦,顾季用力把海盗头子推出去,然后命令阿尔伯特号:“开炮! 瞬间,又是十六门炮齐发。船体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甲板甚至不受控制的折叠。海盗们的尖叫声响在耳畔,所有人都感受到船体在下沉! “水密舱全破了!” 凄厉的声音响起。 海盗头子跌落在地,看着顾季紧紧抓住桅杆,爬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也知道,这艘船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要沉了。” “这艘船船尾有六只小艇,我猜它们大多是完好的。我只要一只小艇,除我和王兄的位置之外,放一箱口粮一箱淡水,剩下全装铜钱。我们乘着这艘小艇离开。”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们大不了一起死在大海里。” 海盗头子恶狠狠看着顾季,心中飞速计算。如果真如顾季所说,剩下的五艘小艇能搭乘100人左右。船上的船员总共106人,减去在刚刚的炮击中死去的,还能带上粮水和一些铜钱。 虽然他痛恨这个人……但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行。”他点点头。 顾季很满意,让阿尔伯特号停下继续装弹的动作。果然如他所料,船尾的小艇都完好无损。 海盗们赶在沉船之前,麻溜的在一艘艇里装上顾季要的东西,然后把小艇放下垂好绳子。 “走吧,王兄。”顾季拍了一把吓得瑟瑟发抖的王通,向他笑了笑。 王通此时看向他的眼神只有敬畏。 两人一起从绳子上滑下去。顾季点了点小艇上都东西都齐全,便划去阿尔伯特号旁。阿尔伯特号上垂下两条麻绳,顾季把麻绳缠在腰上,阿尔伯特号便如同抓娃娃机一般,自动把两人提了上去。 两腿一软在阿尔伯特号的甲板上,顾季只觉得身心俱疲。身旁的王通仍保持着僵直不动的姿态,尤其当他看到阿尔伯特号的绳子会自己往上拉的时候,眼神都充满惊悚。 顾季从胸口掏出布娃娃,叹口气塞回王通手中:“王兄,你可以自己回去交给你家大娘了。” 捧着给女儿的布娃娃,他才劫后余生一般叹口气,然后毫无征兆的就哭了出来。 把脸埋在布娃娃身上呜咽。 顾季不愿意看这个中年男人难过的样子,悄悄把头别开。阿尔伯特号问:“现在他们还没上完小艇,要不要干脆全轰了?” “再等等。” 顾季对这群海盗没有一点怜悯之心。他们不仅杀了原主一船上百人,之前更不知道手上沾过多少无辜商人的血,万死难辞其咎。 更何况一旦他们逃离,那些潜伏的大海盗们就会知道阿尔伯特号的特殊之处,他很容易被当成靶子盯上。 此时,这群海盗正挤着往救生艇上涌。救生艇虽然够用,但总有海盗想要多带几箱铜钱上船。被炸伤的海盗挤不上位置,甚至直接被推进水里。 瞬间,骂声和拥挤声一片。 “要是现在不开炮,等他们上了小艇,对准目标可就难了。”阿尔伯特号提醒。 “我知道……”顾季揉揉发痛的脑袋,手上被绳子捆着的印子还是紫红色,一碰就生疼:“我在想,怎么才能少用几发炮弹。” 毕竟阿尔伯特号的炮弹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用完了没有补货的地方。 更何况他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真要让他亲手杀了海盗,心里难免有一点膈应。 “宿主——” 正在他沉思之时,阿尔伯特号尖叫:“他们没了!” 什么? 顾季迅速抬头,却发现刚才海盗们熙熙攘攘的地方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小艇也被打翻在海水里。 只有水中隐隐约约的青蓝色动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我也没见到,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阿尔伯特号道:“等等,我检测到附近有海怪出没……” 海怪? 一刹那,顾季在海风中凌乱。这里不是公元十一世纪中叶的北宋吗?为什么会有海怪这种神话生物?这个世界怎么这样? 不过都有阿尔伯特号这样的智能船,海怪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他当即反应过来:“那快跑啊!” 阿尔伯特号也被海盗们转瞬即逝的遭遇吓到了,当即扬起风帆玩命往南跑。等到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海怪的预警才完全消失。 蔚蓝色的海水上,只剩船与船的倒影。 顾季长舒一口气,去拍拍王通的肩:“王兄,先去船舱里歇着吧。” 王通并不知道阿尔伯特号的秘密,不过在他看来顾季显然如神人一般。他甚至有点害怕顾季,唯唯诺诺的点点头,转身进船舱。 “我先看看系统如何操作。”顾季叹口气,跟着阿尔伯特号的指引进了船长室。 早在刚刚联系到阿尔伯特号时,他就知道了系统的具体规则,但由于只有在船上时才能完成系统操作,他还从来未知全貌。 他走进船长室关门,这是典型的巴洛克式房间。顾季坐在漂亮的椅子前,桌上摆着一本烫金的书,写着“大航海系统”五个大字。 就,还挺直白。 翻开书,书上是齐刷刷几十页的灰色标记,都是没有点亮的成就。在书的最后,则是一整页世界海图,还写着写着自己目前的物资:淡水两箱,腌制食品一箱,铜钱一千贯。 也还算可以。 “我们航向哪里?”阿尔伯特号跃跃欲试。 “我想想……”顾季对着系统书沉思。根据系统的要求,去不同地点获得的积分并不同。比如到达广州获得100积分,到达敦贺获得200积分,到达马赛获得400积分……是根据难易程度划分的。 要是想最快获得积分和补给,肯定是去离这里最近的广州港。……但很遗憾,他不能在宋朝的港口靠岸。 因为宋朝航船出海入港都要登记人员,他根本解释不清他是怎么自己驾驶阿尔伯特号的。 “去占婆国,最近的港口靠岸。”他叹口气道。 顾季看着阿尔伯特号设定好航线,心中五味杂陈。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阿尔伯特号的名誉船长了。 平心而论,他身为水下考古的研究者,本身并不畏惧航海,甚至还十分喜欢。但在宋代航海与现代不同。没有完善的急救设备,没有安全的科考船,没有海域划分,危险系数极高。 不过既然系统有续航卡的要求,航海的危险命运无法避免,但他又怎么能不向往一个中古的海上世界?他怎么能不希望,这些他亲手发掘的东西变成现实? 既来之则安之。 叹口气,顾季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走去。他在海盗船上没吃晚餐,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一出门便闻到烤鱼和香料的香气。 原来是王通正在甲板上烤鱼。 “来,您请。”王通殷勤的让出身边的位置,“我之前在海上都这么吃,很香。” “谢谢王兄。”顾季不客气的坐下。 他接过王通从架子上取下的一串烤鱼。虽然是腌制的咸鱼进行烤制,但香料的气味仍然很诱人。 “您可别这么说。”王通吓得连连摆手,“我可当不起您一声哥哥。” 顾季失笑。这次救王通出重围,他肯定再也不会把自己当做小老弟看了。 他还挺珍惜这患难中的朋友。 王通试探问:“这船,现在往哪去呀?” “去占婆。” 王通识趣的没有问东问西,顾季也就不用编造怎么解释阿尔伯特号的事情。他开口:“第一站先落脚占婆,上一批货再去广州港。之后会到泉州,也可以到杭州。” “你在哪方便,便在哪下船就好。” “好的!好的!”王通连连点头,殷勤又抵来一杯水:“我今日能获救就谢天谢地,您不用为我考虑。” 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王通还是有点怕顾季,吃完两条鱼就回舱室歇着了。顾季一天下来也累得要命,更别提被海盗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但他还不想回舱室。 因为他还没有洗澡! 他已经穿越过来几天了,在大海上却根本没有洗澡换衣的机会,洁癖的顾季觉得自己都快腌入味了。 他一定要把自己弄干净。即使没有淡水,也要去船尾冲一冲。 提着没吃完的一条烤鱼,顾季拿了一个盆子朝船尾走去。 此时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夜里,大海上只有淡淡的月光照着海浪和船舶,连浪花拍打的声音都静悄悄的,天地间寂静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船尾脱下上衣,却没注意到水中青蓝色的身影出现。 3 他被人鱼压在身下 在海上洗澡找不到淡水,顾季只能让阿尔伯特号打了两桶海水上来,然后把层层叠叠的衣服脱掉。 就,凑合着洗吧。 把衣物浸在桶里搓一搓,顾季又拎一桶水浇在身上。好在此时是盛夏,夜晚的海面也非常温暖,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只有海水微咸的清爽味道。 少年牛乳般白嫩的身体在月光的映照下好像发亮一般,天地波涛间好像只剩他一人。顾季看向水中模糊的倒影,发现原主的长相竟然和他有几分相似。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王通会不会来?”阿尔伯特号问:“他要是看到你洗澡就很尴尬了。” “不会,我和他讲过,今晚在舱室里别出来。”顾季道。 “我以为你不会救下王通的。”阿尔伯特号沉思,“他现在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是把我们卖了,那咱俩可就惨了。” 顾季闭上眼睛摇摇头。 在这个时代,若是有人知道一条船能够自己航行,还装备有几十门火炮,这绝对是一件轰动之事,他也会成为怀璧其罪之人。 可是他终究不忍心看着王通丧命。 罢了,王通行商多年见多识广,自己在航海中还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助手。 草草把身上冲一遍,顾季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套上衬袍,他把绳子放下去又打一桶水,把水提上来时,却突然觉得海面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突然便的很平静。 他多看了一眼,却不自觉的走过去。 那一刹那,他耳边好像响起了什么缥缈的歌声。顾季低头看着深不见底的海面,却觉得视线逐渐模糊不清,深蓝色的海水揉成一团…… 他好像失力一般,在纱雾一般的歌声里,浑身都轻飘飘的。眼前无尽的蓝色幻影在变换:突然间好像变成了自己小时候成长的孤儿院,院长阿姨教自己叠蓝色的被子;突然变成了自己蓝色的潜水服,正要下潜发掘阿尔伯特号;突然又变成医院里蔚蓝色的帘子,导师坐在床前告诉他,他已经被抢救过来了。 那么在宋代的是什么?难道是一场梦…… “宿主!!——” 什么? 顾季猛的惊醒睁眼,却只觉得身体发凉。自己正挂在船舷上,只差一步就要翻进海里。海上的微风吹拂着他散开的发丝,却让他觉得阵阵寒意。 他抬眼,看到了更离奇的东西。 一个男人——不,一条人鱼。 他有着墨一样漆黑的头发,眼睛却是盈盈的绿色。俊美的脸庞与人类无异,腹部却布满银白的鳞片,双腿的位置完全是一条青蓝色闪闪发光的大尾巴。 它的尾巴太漂亮了,就像是流光溢彩的珍宝。顾季一瞬间想上去摸摸,但他很快打住了这个念头。 毕竟这是一条完全立起后身高要超过两米的人鱼。 而且更可怕的,人鱼正在离他两尺的地方,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好奇,像在看一件有趣的新玩具。 “这是什么东西!”顾季在心中对阿尔伯特号狂叫。 “我不知道!”阿尔伯特号也很疯狂。 “我看着你突然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的向船舷走去,叫你也不回答。然后我探测海怪的警报突然响起,接着就看到他突然出现,你才终于被我叫住。” 顾季听了阿尔伯特的话,更感到几分恐慌。一边慢慢从船舷下来,一边问:“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但根据我的经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西方神话里会吃人的海妖,一种是你们东方传说中善良爱哭的鲛人。”阿尔伯特号道。 顾季硬着头皮往后退两步:“这里是东海,应该不会有海妖——”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那人鱼又到他面前。 即使拖着大尾巴,他移动的速度却仍像是一阵风一般,只留下甲板上湿漉漉的印记。 顾季屏住呼吸。 不管是海妖还是鲛人,人鱼都是妥妥的高智慧生物,高智慧生物就可以沟通。他看着人鱼充满趣味的眼神:“这位兄台,船上是有什么你想要的吗?” 人鱼盯着他看了看,半晌才将目光转开,然后落到架在船舷上的烤鱼。 也许,这个人鱼想吃烤鱼? 顾季到船舷旁边把烤鱼取下。王通多烤了一条鱼,顾季又暂且吃不下,就先晾在船舷上。盛夏的天气让烤鱼仍然热乎乎的,香料的气味让人食指大动。 “你吃这个吗?”顾季刚把烤鱼放在他面前,立刻就被拿走了。 人鱼充满好奇的闻了闻,接着就咬了一口。虽然烤制的咸鱼肉质会比较柴,但辛香料对于这种奇奇怪怪的海洋生物来说,仍是新鲜特写的体验。 顾季趁着他吃东西,悄悄退到船舱旁边。人鱼青绿色的大尾巴泛着粼粼的光,盘踞在甲板上,墨色的长发随意垂在两肩。 看着他啃烤鱼,顾季心中总有一些不安的情绪。 “刚刚你有没有听到一阵歌声?”他问阿尔伯特号。 “没有。你……难道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歌声?” “是。” “完蛋,那他不就是蛊惑船员的海妖吗。不过按理来说我也应该听到呀……” 一人一船面面相觑,顾季想起之前曾听说过的,海妖把水手们吃的骨头都不剩的故事,抿着嘴头皮发麻,捏住身上的衬袍躲在角落里。 “而且,海妖一般都是女的。”阿尔伯特号继续道。 “这……”顾季不知该说什么。他正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却突然看向那边。 人鱼正在性质盎然的啃烤鱼,但他显然不知道人类的辛香料是什么东西,居然将粘上了胡椒的手直接揉进眼睛—— 然后眼眶发红。 一滴一滴的泪水落在甲板上,变成圆润光滑的珍珠。 等等,他被呛哭了?在掉珍珠? 看到一只漂亮的人鱼哭的梨花带雨,顾季却心头一松:“他会掉珍珠,那他肯定就是鲛人了。” 阿尔伯特号也长舒一口气:“是这样。” 物种之谜解开,顾季的好奇心渐渐升起:“鲛人原来是这个样子。” “是的。”阿尔伯特号翻开系统百科:“鲛人身体柔软,性格温和。不仅哭出来会掉珍珠,还会纺纱呢。” 顾季听闻此言,顿时看向人鱼的眼光都变化了。原来只是一只温柔善良的鲛人,他一定从大海里挨饿了吧?他的大尾巴太好看了…… 说真的,那青绿色的尾巴如果冻一般q弹,鳞片也都泛着光泽,他真的很想摸摸看。 顾季走向人鱼旁边,轻轻蹲下:“别哭了,手碰到这个东西,就不能抹进眼睛里哦。” 人鱼红着眼睛看向他。 那一双绿莹莹的眸子含着泪,轻轻下陷的眼窝和纤长的睫毛美的好像梦幻一般。顾季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第六感,但还是没克制住美色的诱惑: 他向人鱼凑近了些,递过刚洗干净的帕子:“如果你喜欢吃烤鱼,我可以经常给你烤。请问,可以摸一下你的尾巴——” “嘭!”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被压在甲板上,耳边几乎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装水的木桶连同衣物一起被扫下船,钢筋一般的鱼尾缠压住他的小腿,顾季被人鱼修长的两手死死摁在地上。 他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到压在他身上的人鱼虽然还红着眼,但已经露出了两排尖锐的獠牙…… 阿尔伯特号的船身已经颤抖了起来。在它看来,身着白色长袍的瘦小少年被压在下面,衣着凌乱。而俊美健壮的人鱼正露着獠牙虎视眈眈。 他的宿主好像马上就要丧命鱼口了。 “rex。” 低沉而生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顾季愣住看着人鱼。人鱼皱眉,重新又发了这个音:“rex。” 这……难道是他的名字? 顾季大脑飞速运转,立刻张嘴重复出这个字眼:“rex。” 人鱼定定的看了他两秒,才将他放开。顾季好像侥幸获得新生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然后看着人鱼径直走进舱室。 “他到底是什么物种?”顾季崩溃的问阿尔伯特号。 “我也不知道。”阿尔伯特号很诚实。 顾季揉揉磕疼的脑袋勉强站起来,跟进舱室。什么物种暂且不论,他决定以后就按照中文译法,叫人鱼“雷茨”。 “他在哪?” “不见了。” 顾季是眼睁睁的看着雷茨走进舱室的,怎么会不见……他额头冒出冷汗,却突然想起白天海盗们集体消失的时候,他也在水中看到一摸青绿色的影子。 难道…… “宿主,你还是先回去吧。”阿尔伯特号道:“夜间有风浪,在甲板上不安全。” 顾季麻木的点点头,环顾狼藉的甲板,悲哀的发现自己不仅赔进去一条烤鱼,唯一一套换洗的衣服也被扔进海里。 现在只剩身上一件衬袍,连衣服都没得穿了。 叹口气,他拖着脚步回到卧室。船长的卧室做的宽大漂亮,巴洛克式的柱床上是软软的羽毛被。把自己卷成卷裹进被子里,雷茨的影子却还在眼前晃。 他有预感,他们总会再见的。 等等。 顾季已经闭上眼,却突然睁开。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道,“rex,在拉丁文中,是皇帝的意思?” 4 半夜时他站在你床边耶 顾季无意识的皱起眉。 昨晚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可在睡梦间,那条青绿色的大尾巴还在眼前晃,雷茨俊美的面容中带上了皇帝的威严,一尾巴把阿尔伯特号劈成两半。 然后他哀嚎着掉进水里,被冰冷的海水吓醒了。 一睁眼,天光大亮。 真是一场噩梦。 顾季醒了醒神,对阿尔伯特号道:“它昨晚来了吗?” 他所指的那位是谁,一人一船心知肚明。 “来了。” “整整一夜,我都一直检测着海怪波动的信号。你睡着之后他突然出现,然后在船上待了两个时辰又消失。几个小时候又出现,之后又消失。”阿尔伯特号查看监测器。 这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顾季心中一沉:“那他去干了什么?” “他先去了炮舱,研究了一下炮弹;然后去货仓吃掉一条咸鱼……接着来你床边看了看。”阿尔伯特号如实禀报。 “他来了我床边??”顾季几乎尖叫起来。 “是的,还摸了你的胸、腰和大腿。”阿尔伯特号沉痛道:“我当时叫你了,但你听着他的安眠曲睡得特别死,就这么让人白白占了便宜。” “不过他也没做别的什么了。” 顾季浑身发抖抱住自己。 他比昨晚更真切的感受到了一条鱼的恐怖。顾季问:“他现在还在吗?” “目前监测不到。” 顾季松一口气,才慢吞吞从羽绒被里爬出来,从床上滑下。勉强照出人影的银镜里,是一格苍白瘦削的少年,墨色的乱发披散在衬袍上。 他想要拿衣服穿,手却突然顿住。 对哦,他现在没衣服穿了。 他照照镜子,陈旧的衬袍还刚刚遮住白嫩的小腿,撕破开线的地方裸露出一片片肌肤,全身上下写满了“落魄”和“穷酸”。 顾季暗自咬牙。 自己必须想想怎么应对这条坏鱼,硬刚实力不允许,睡着了被人潜入床边都不知道,甚至衣服都毁坏殆尽。 虽然他和王通都是男性,只穿这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怎么解释自己消失的衣服呢? “嘭!” 门被撞开。 顾季立刻警戒的看去,却……正看到那条让他惊悚了一个早上的大尾巴。 阳光的映照下,雷茨身上的鳞片不再散发出荧光,但却闪着流光溢彩的金色,精致的不似凡物。他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手中却拿着一块布。 顾季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卧室门口的,心里直冒冷汗,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雷茨?” “别怂啊。”阿尔伯特号道。 雷茨好像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上前把手中的布扔在顾季身上。顾季连忙接住,却发现这块布的手感很奇特。 银白色,光滑柔韧,在阳光下闪着细密的光。 难道……顾季突然想到:这是鲛纱? 顾季又摸了摸,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块布,上面有针脚细密的缝纫。他赶紧将东西展开,发现这是缝好的一条袍子,虽然有点简陋。 !顾季震惊。 那边,看着他拿着东西不知所措,雷茨皱皱眉将袍子展开,摆弄洋娃娃一般穿在顾季身上。他僵直着两臂不敢动,每一个尖叫的细胞都感受雷茨的手在身上的触感。 凉凉的,滑滑的,让人联想到一些鱼类。 很快,顾季便穿上了这件便袍。 这袍子做的有点简陋,但合身的简直如量身定做一般,行动自如远超宋代的便装。 更离谱的是,在随心所欲的裁剪中,顾季却离奇的感受到了些高定的时尚气息。 雷茨摆弄着顾季,若有所思。 “还不谢主隆恩?”阿尔伯特号道。 “洋娃娃”顾季这才回过神来,努力真诚的看着雷茨,扬起一个乖巧的微笑:“多谢陛下。” 雷茨点点头,收回整理他衣服的手。他看向顾季的目光中兼具挑剔和欣赏。 顾季被鱼类抚摸的诡异触感渐渐褪去,心中却愈发胆寒。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件袍子是专门给他做的。但是为什么? 因为昨天弄丢了他的衣服? 因为自己提供了美味的烤鱼? 雷茨在自己床前,是不是就是在测量自己的身材? 他是如此鲜明的意识到,人鱼绝不是童话中的小动物,而是真实恐怖的高智慧生物。回想起昨天想要摸雷茨尾巴的他,顾季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雷茨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生涩含混,说汉话也常常卡顿,好像很少开口说话一般。 顾季来不及思考:“好的,您请一切随意。” 雷茨满意的转身离去。 看着人鱼的背影从门口消失,顾季只觉得全身一软,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床上。 他是怎么招惹上这个海怪的…… 怎么还不走了呢! “我觉得,他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他的同类了?”阿尔伯特号突然道。 “他……觉得我们也是海怪?”顾季喃喃道。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睛:“如果他见到了我们是怎么炸海盗的……” 是的,如果当时是雷茨对海盗出手,那么他就必然看到顾季是如何从海盗手中脱险。而阿尔伯特号上的火炮对于海盗来说是个新鲜玩意儿,对雷茨当然也是。 他从来没见过火炮,也没见过自己航行的船。于是自然将顾季和阿尔伯特号也认作海怪。雷茨登船后会特地去炮舱,也证明这点。 再想到昨晚rex这个单词,雷茨当时绝不是在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在告诉顾季,他是这片海域的皇帝,要他表示臣服。 顾季十分痛快的表示臣服,雷茨很满意,因此被弄坏的衣服也得到了补偿。 一切顺理成章。 对于雷茨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新奇有趣的臣民而已,玩够了便不会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顾季便觉得恍然大明白:只要自己尽心尽力的把皇帝伺候好,等雷茨厌倦了自己离开……他就又是大海上自由自在的航海者了! 坚定这个信念,顾季当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他一边祈祷着雷茨不要在船上进行破坏性活动,也不要再出现在床边“午夜惊鱼”,一边问阿尔伯特号:“他现在在哪?” “在——” 阿尔伯特号话音未落,便听船舱里响起王通尖锐的叫喊,和东西被撞翻时嘈杂声响:“啊啊啊啊啊!” “妖怪啊——!” 5 早安,永安港! 顾季脑壳一痛。 事情是这样的。一炷香之前,王通走到甲板上想呼吸新鲜空气,但一转眼却看到了凭空出现的雷茨。 高大的人鱼像鬼魅的幽灵一般,王通当时就惊恐的叫出来,吓得差点没掉进水里去。此时他抱着船舷瑟瑟发抖,嘴里还惊恐的喊个不停。 雷茨在旁边看着这个聒噪的人类,眉眼间却越来越不耐烦。 情况不妙,顾季心想。 看到顾季出现,他像找到主心骨一般悄悄挪到顾季身边:“您看,这……是什么东西啊?” 雷茨听到王通的话,更不满意的用尾巴抽了抽甲板,一怒之下当场碎了两块木头,阿尔伯特号发出一声哀嚎。 顾季来不及心疼阿尔伯特,先把王通扶起。 他早就知道,雷茨在船上是瞒不住王通的。但他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间来介绍一下彼此……事已至此,他把王通拽到雷茨面前:“这是王兄,来自杭州港的商人,我搭乘他一段路。” 顾季又转头看向面容阴郁的雷茨,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这事是王兄大惊小怪。他见识浅薄,没见过您的仪容。千万别为这事生气,船上的路还长,我带您选一间舱室去?” 说着,他给王通使一个眼色。 王通怕死了这个人身鱼尾的怪物,他颤颤巍巍的作揖附和:“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打扰兄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比起聒噪的人类,雷茨显然更好奇船上的舱室。看到雷茨的注意力被转移,顾季便露出一个贴心的微笑,指引雷茨向船舱内走去。 雷茨对海船不陌生,但对阿尔伯特号这样新鲜的船,还是有几分兴趣。尤其阿尔伯特号上采用了许多巴洛克式的装饰,让其与中国船看上去截然不同。 把全船逛了一个遍,雷茨表示他要住顾季的舱室。 顾季的舱室是船长专属,更大更宽敞。顾季虽然肉疼,但对这个选择也不意外,只好退位让贤到旁边的舱室去住。 顾季决定看在自己新衣服的面子上,咽下这口气。 绝对不是他怂。 一连十几天,海上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这么过去。王通自打见了雷茨一次,便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每天都闷在船舱里不出门,出门也要躲着雷茨走。 雷茨的日子则十分惬意,每天都在阿尔伯特号的炮舱里参观,差点弄坏好几门炮。到了傍晚则跳下海捞两条鱼上来,享受顾季亲手烹制的新鲜烤鱼。为此,顾季还特意和王通学习了烧烤技术。 当然,顾季和阿尔伯特号就比较惨了,要忍受雷茨陛下在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尤其是阿尔伯特号,作为雷茨的玩具苦不堪言。 总得来说,日子过得还算“平安快乐”。 十几天后,他们绕过云屯到达永安港。 此时盛夏,永安港的船舶大多北上行商,因此码头上稍微有些空旷。东南亚夏日的暖阳打在船舷上,顾季沐浴在阳光中伸了个懒腰。 “喂喂喂喂喂——!” 听到有喊声,顾季连忙抬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码头对他们正比比划划,大声吼着他听不懂发语言。愣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古代的引水员。 负责指引船只靠岸。 “他说,”王通听了听,“让我们在往南走一走。” “你懂印尼语?”顾季好奇的问王通。 “我来这里走商十几次,能听懂一些。”王通笑着向顾季解释:“您别急,上岸也有中土人能做翻译。” 顾季点点头,看着王通勉强和引水员一起指挥阿尔伯特号靠岸。巨大的船舶减缓航速,风帆被收拢,水波被层层推开……当船被系在码头的那一刻,顾季听到清脆的一声: “叮咚~恭喜达成地图成就:到达瞿越—永安港。获得150积分。” “耶!” 阿尔伯特号欢呼。 他们终于拿到积分了! 怀揣着热乎的积分,顾季快快乐乐踏上甲板上岸。中古的码头并不像现代一般干净整洁,但也没有顾季想象中那么脏乱差。鱼虾的腥味在柔和的海风中吹拂,淤泥上的木板还算完整,顾季的靴子踏上去也不会太脏。 从码头望过去,是延伸去繁华的街道和市场。临海的市场熙熙攘攘,低矮的小棚子中,是衣着灰暗高声叫嚷的人群。 重活一次终于踏上坚实的陆地,海船摇摇晃晃的眩晕褪去,顾季长舒一口气。 多新鲜呐,穿越快一个月了,才“脚踏实地”。 码头的官员已经在等他们,按照规矩记录信息。为首一人黝黑精瘦,他的目光在顾季和王通之间游移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落在顾季身上。他开口竟然说出汉话:“是大宋来的客商?” “是。” “可带了什么货物?” “并无。”面对官员怀疑的眼神,顾季努力证明自己并不是想逃税:“我们中途遇上海盗,只剩铜钱一千贯,可以去船上核实。” 官员沉默了一瞬。来这里的宋船大多满载而来满载而归,载货如此少的船舶实属罕见。不过此时不是宋人来的季节,能有客商来便是一件好事。 他低低头表示歉意:“缴纳舶钱30贯,便可以入城。” “请小心自己的钱财,不要轻信城中人。有任何问题可以找我们。”他又抬头看了顾季一眼。 顾季交上30贯,越想越觉得这话奇奇怪怪。这官员是觉得自己被海盗强了太惨了?还是城中本就骗子多,对每个客商都要提醒? 王通和顾季走出码头,显然也有些忧心:“我们要不要在船上留一个人,进了贼可不好……” “雷茨看着船。”顾季道。 “什么?”王通惊讶。 顾季也没想到,雷茨竟然愿意承担这样的任务。在到达永安港前,顾季就说了即将要靠岸之事,询问雷茨是否要离开。 没想到雷茨不仅表示不走,还表示自己要一直住在船上……不过雷茨这条鱼虽然脾气古怪,但领地意识还是很强。他既然向顾季承诺会看管船,陛下就不会反悔。 于是,现在就有了雷茨和阿尔伯特号两大魔头,来看管他可怜的970贯铜钱。 王通惊讶的睁大眼睛,两人一起走进市场。这里的市场卖得大多数是写鱼虾日用,不过他们刚刚走进去,就被牙商们团团围住: “两位郎君,可是来行商?” “永安港的事,我都门清……” “来看看我这边……” 顾季突然有种自己要被骗钱的恐慌。 突然,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钻出,冲到王通面前:“您终于来啦!今儿想来进些什么货?我包打听可没什么不知道的,保证亏不了您!” 6 经商的与坑人的艺术 此人身上缠着亮黄色的亚麻布,向王通双手合十,谄媚的笑了笑:“王老板,真是好久不见。最近生意不错吧?” 原来是王通的旧相识。顾季一边感慨自己的反诈骗意识太先进,一边向王通使了个眼色。 顾季没有任何经商的经验,所以他们早就约好这次让王通让王通来打头阵,顾季只是在一旁学习一下究竟是怎么做生意的。 王通拍了拍男人的肩:“还好,还好。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阿米。我之前来永安做生意时,他就是牙商,会说汉话。” 接着,他又对阿米道:“我这趟是给东家做生意,这是东家的小少爷顾公子,第一次出海行商,多照顾。” “原来这样,小公子莫怪,我有眼不识泰山。”阿米眼睛一转,目光黏在顾季身上:“您放心。您对这里不懂,把一切交给我就好。先找个酒楼歇歇?” 顾季摇摇头:“多谢,已经吃过了。” “塔米尔家的酒楼最好,能吃到这里独有的好东西,也和你们宋人的口味。”阿米继续劝道。 顾季皱起眉。 “直接去看货吧。”王通道。阿米才放弃去酒楼的想法,领着两人向市场走去。 三人走过泥泞的小路,进入城市中心。永安港虽然不大,但确实海船商贸往来的绝佳场所之一。每年的冬季风都会带着永安港的船只前往宋朝贸易,在夏季风时再满载而归。因此像顾季这样的宋国商人,倒有些罕见。 他们的脚步在一处商铺前停下。这铺子很宽敞,墙壁上挂着阿拉伯风格的挂毯,老板正盘腿坐在地上等着客人。 “阿米!”看到三人前来,老板热情招呼。 “这里是最齐全的铺子,什么东西都有。”阿米向两人热情介绍,捻起店里的胡椒:“这胡椒要不要?来这里的宋人都要带些运回去。” 他向顾季谄媚笑笑:“老板让我给您一个实惠价,只要100贯一箱,一箱十斤。您要不要?” 胡椒的香气和铜钱的气味一起弥漫。 店里的光线很暗,香料的气味也很浓。顾季好奇的观察四周,又被香气呛的有些难受,根本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可王通却拉住阿米:“上次——” 阿米给王通使了个眼色:“一个季节一个价,王老板。” “那上一个季节是什么价?”顾季问道。 “上一个季节卖70贯……”阿米觑了一眼王通:“您来,看我的面子老板也要便宜一些。不过如今这个时节,实在卖不了这么低的价格。这样,我再给您降一些,85贯怎么样?” “价格变动这么多的吗?”顾季问。他虽然未曾经商,但也总觉得批发不能搞得像地摊大卖场一般:“我们雇你做伢人,便把最便宜的介绍给我们。” “这不是……”阿米讪讪笑:“老板在,我们总得依着老板的意思开价嘛。” 老板操着半通不通的汉话,强硬道:“再低就卖不了了。” 顾季对行情不甚了解,王通也确实没在这个季节来过。他最终敲定:“来五箱。” 除此之外,顾季又采购了一些常见的香料,差不多每样都选了一单。这些香料在永安港是这个价格,但回到宋朝北方,价格便要翻上好几番。 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顾季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就不打算在价格问题上多追究。 等到选的差不多的时候,阿米笑道:“店里的这些都要一份是吧?那我们就签契约了?” 顾季点点头。 老板拿出黄纸写契约,汉语一份,印尼语一份。上面写着货品的种类、价格和交易方式,契约要三方过目签字。 老板和阿米先签了字,接着便拿到顾季眼前。顾季看着那一张汉文写成的合同,只觉得头疼。 他有充足的阅读繁体古籍的经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阅读蚯蚓爬的经验。所有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绕的他眼花缭乱。 顾季干脆直接去看总额,900贯。 不对。顾季神情一紧。 他虽然没学过经济学,但他会加减法。刚刚在采买商品时,明明是买了八百贯的东西……他按着黄纸往上找,发现了一条“大食琉璃两尊,100贯”。 “这是什么?”他问:“记错了吗?” “您刚刚不是说,所有的货物都要一些吗?”阿米笑道:“这是刚刚运来的琉璃器,都抢着采买呢。” 顾季简直要气笑了。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强买强卖吗?当时阿米问他是不是每样东西都要一点,他回答是。但那时阿米只给他介绍了店里的香料,店里也根本没有摆出来其他货品。 他闲的没事买玻璃干什么?宋朝的玻璃制品本身已经到了很高的水准,更何况,玻璃在海运又那么易碎。 顾季道:“这个我从来没说过要,把它去掉。” 王通也上前附和,却被阿米捏住比了个手势。他赶紧后退一步,和阿米撇开关系。 “这不大好吧,”阿米假装为难道:“这可是您亲口答应的,我怎么和老板说呀?” 说着,他便绕道帘子后面,捧出来两个匣子。匣子揭开,里面是两尊彩色琉璃器,有着典型的阿拉伯风格。 老板在背后虎视眈眈,阿米捧出一尊琉璃器,上前推给顾季:“您看看,这可是大食来的最好的货色了,我向你保证,这种东西宋国都没人见过,绝对能赚上一大笔!” 顾季赶紧后退两步。 这玩意要是打碎了,可就赖他头上了。 他热情的介绍显然想让顾季产生兴趣。但顾季从现代穿越来,什么漂亮的玻璃没见过,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冷漠的说:“我们不要这个要么我们什么都不买。” “这明明都商量好了呀,”阿米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对着顾季阴阳怪气:“您们宋国商人,怎么都不讲理的呢?” “您不要,其他的商人可都抢着要。小郎君您听我一句劝:您刚刚出海没有经验,错过好东西吃了亏,可别怪我阿米没提醒您。” 顾季冷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从见到阿米开始,对方就把他当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傻子,可以随便糊弄。 阿米将他描述言而无信之人,让顾季理亏;又强调顾季经验少不识货,试图让顾季接受自己“无能”,从而听从他们摆布。 他要是糊涂胆怯,指不定就签了字。 怪不得海关官员提醒他们小心,这种强买强卖加道德绑架的套路,指不定坑了多少人。 “走吧,”顾季拍了拍王通的肩:“我们不买了,换一家店。” 言罢,他扭头转身就走。刚刚气势汹汹的走出店门,他才看到店门面前竟然跪了一个人。顾季一个急刹车停住脚步,却不想阿米从后面冲过来扯他—— “哐。” 三人撞个满怀,夹在中间的顾季被怼的眼冒金星,差点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还是王通赶紧上前把顾季拽起来。 王通确认了好几遍顾季没什么事,才扭头看着阿米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阿米也被撞了个趔趄,额头直冒冷汗。他看了眼被王通扶着的顾季,扭头便对门口跪着的人大骂:“你这个好死不死的畜生!怎么又从这里跪着?” 接着,又皱起一张脸对着顾季笑道:“小郎君,您千万别生气,生意的事您也再考虑考虑,看我不打死这个小畜生。” “慢着——” 顾季从眼冒金星的状态缓过来,先看向地上跪着的人。那是个约么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有隐隐血痕,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褂子。 这次撞到他本不是少年的错,顾季看不得阿米把这样的事归在少年头上。他拦住阿米的鞭子:“这人是谁?” 阿米还没开口,地上的少年却突然抬起脸来。他的眼睛黑的发亮,张嘴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大人救命!您是在找伢人吗?我能给您服务,保证汉话说的比阿米好!他竟做些骗人的勾当!” “啪!” 这下顾季也拦不住了,少年狠狠的挨了一鞭子。接着老板也从店里出来,吐了一口黑痰,抄起棍子便披头盖脸的揍过去。 “郎君莫要见怪,这小子什么浑话都往外说。”阿米向顾季勉强笑笑:“他父亲是宋人,母亲原先是在店里干活的。本就是个无媒苟合生出来的东西,也就尽会坑蒙拐骗!他母亲上月死了,这家伙便一直到店里讨今年的工钱。” “他母亲死前浪费老板的药钱怎么不算?老板不找他要钱遍算好的!” “你胡说!”少年挨着打,也要尖叫着反驳阿米:“我阿娘今年做了八个月的工,合该那两贯工钱。她得急病两天便去了,哪要的你这么多药钱?” “我做小工,一天才得50个铜板。没有这份钱,弟弟妹妹在乳娘家吃什么?真是丧良心的!” 原来少年还有一双同母的弟弟妹妹,在乳娘家寄养。顾季摆摆手,让阿米把话翻译给老板:“算了,我买下之前订的香料,但别再耍滑头把别的东西加进去。老板把工钱付给那个孩子。” 阿米照实翻译。 香料的价格总是大差不差,再加上王通把关,不会高太多。顾季又懒得再去跑另一家铺子踩坑,更何况这少年看着也着实可怜。 “谢谢善人!谢谢善人!”少年向顾季叩头。 老板思忖一番,显然顾季的钱能更多赚一些,于是放下鞭子,扔了两吊钱给少年。接着老板擦了擦染着血迹的手,重新便拿出两张黄纸拟定合同。 确认无误,三人签字。 “请问送去何处?”阿米笑意堆满脸:“您下榻哪一处酒楼,或者租了哪一处的库房……” “明天直接送到船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顾季道。阿尔伯特号虽然有点晃,但却有干净温暖的大床,他不准备在岸上过夜。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袍子,在刚刚的推攘中弄脏了袖口,雪白色的鲛纱上有了显眼的一块污点。 “好嘞!”阿米低头记录,抬眼却也看到了顾季被弄脏的衣服,他慌忙上来拍打:“小郎君真是对不住,都怪我冲撞了小郎君——” 当他的手触碰到顾季的袖子时,他愣了愣。但随着他拍打袖口的幅度过大,一串珍珠从袖袋里散落出来。 “啪嗒啪嗒。” 那是雷茨当天晚上被辣哭的眼泪,第二天就变成了流光溢彩的紫粉色珍珠。顾季觉得实在很漂亮,于是才偷偷收起来。 阿米见有东西掉下来,赶忙低头去捡,又眯缝着一双混黄的眼细细查看:“是我手拙,小郎君千万别怪罪。这是货真价实的鲛珠?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顾季压低眉毛,不耐烦的看过去,心里却暗暗吃惊阿米竟然知道这是鲛珠。阿米见状赶紧把珍珠都还回来,眼睛却还是在顾季的袖口上打转。 他咧嘴笑笑赶忙道歉,轻轻在自己嘴上抽了两下,看向顾季和王通:“我们粗人,小郎君别见怪。这次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就不要牙钱,您千万别生气。” 顾季点点头,和王通一起转身离开,留下阿米鞠躬看着他们的背影。 在永安港,宋国商人的地位永远高一些,本地人会尽量避免发生矛盾。也正是如此,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顾季才能有些底气。 两人走出去几十米,却被拦住去路。刚刚那个少年竟然还跟在等着他们,见到顾季便跪了下去。 “小的愿为郎君做事!”他定定的看着顾季。 7 阿尔伯特号的悲惨船生 虽然不是特别顺利,但经商的主线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顾季心里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他问少年:“你能做什么?” 少年跪在地上,亮晶晶的双眼看着顾季,脸颊凹陷眼神坚定。他抹了一把黝黑的小脸:“我叫拉姆,能说汉话,也能说印尼话。我已经十五岁了,阿米懂的我都懂。” 顾季想了想:“你会写字吗?” “不会。”拉姆的目光暗淡下去。 “那你知道有哪里可靠的,能代写文书的地方吗?”顾季道:“我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拉姆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激动道:“往南三条街,有德什老先生的铺子。他接代写信件、文书的事,也懂汉话。但他住的偏,所以去他那里的人很少。” “我小时候常去他家玩,老先生那里绝对可靠。” “好,那就去看看。”顾季跟上拉姆。 这次来永安港,除了进货贩卖以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让阿尔伯特号名正言顺的成为自己的船。 另一边,阿米和老板看着顾季一行人离开,身影逐渐消失在午后的阳光中。老板往地上啐一口痰,咧着嘴骂道:“这小子脾气到挺大,还白白给了拉姆那个小畜生两贯钱。” 说罢,他向后面的仓库走去。 “等等!”阿米厉声道:“你是不是想在给他的货里做什么手脚?” “怎么?”老板不耐烦道。 “那些货都给我弄得齐齐整整的,要不然我再不带人来你这里。”阿米眼睛里闪过两道精明的光,斜着嘴一笑“他身上还有其他好东西……可比这点货值钱多了。” 顾季跟着拉姆一路走去。永安港的规模不大,走出三条街就到了有些偏僻的地界。又钻入一条小巷子,才看到小小的招牌,旁边正盘膝坐着一位老人。 “就是这里。”拉姆道:“德什先生,来客人了!” 老人睁开双眼看过来,混黄的眼球上浮现起一丝讶异。顾季只身上前,王通和拉姆想跟上来,但却被他拦在后面。 老人抽出一张崭新的纸:“代写书信10个铜板,代写合同20个铜板。用我的纸再加10个铜板。” 顾季从怀了掏出几十个铜板,连数都没数就直接交给老人。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的心沉下去一些,正色看向老人:“先生,我要让您代写一份合同,用印尼语。我口述,您记下来就好。” 老人捧着铜板,受宠若惊的点点头。 “阿尔伯特号?”顾季轻唤。 “我在,听好了。”阿尔伯特号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西班牙国王册封的席尔瓦爵士,于今日将海船阿尔伯特号……” 阿尔伯特号在脑海中的声音一句一句的响起,和顾季念出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在与伊比利亚半岛相隔千里之外,几百年之前的东南亚小城中响起。 太阳很炎热,几乎要把声音融化。 这是阿尔伯特号的赠予合同。 阿尔伯特号绝不能是来历不明的船,它必须在回到宋朝之前准备好官方合法的文书,来证明顾季是阿尔伯特号的主人。因此顾季只能拟一份虚拟的的赠予协议,以阿尔伯特号西班牙的原主人的名义,将船只赠送给顾季。 这也是在船上就和阿尔伯特号商量好的。 至于赠予人存不存在……宋朝海关不会去核查这些。 “……无偿赠予泉州商人顾季。以此为屏。”顾季念完,老人也照实全部记下来。他签上日期,又将笔递给顾季。 “请签上名字吧。” 顾季按指示签上自己的名字,付给老人一串铜板。老人道:“另一个人,席尔瓦爵士不来签字吗?” “我拿去给他。”顾季道。 老人点点头,暗自好奇是谁会将一艘大船赠予一个年轻人。不过顾季显然不想久留,他快步离开老人,捏着这一张薄薄的合同从小巷中走出。 王通和拉姆都不知道他是去写什么合同,虽然好奇,但也没问出口。 三人按照拉姆的指引,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坐下。顾季要了一间包间,又要了一些笔墨。王通和拉姆找了些饭食,顾季则在桌前坐下,将刚刚拟好的合同摊开。 隐约的抽泣声从心底传来。 “你别哭了。”顾季无奈的对阿尔伯特号道。 “对不起,但我真的……”阿尔伯特号继续哽咽 他一边听着阿尔伯特号的哭声,另一边用流利的西班牙文签上了席尔瓦爵士的名字。 吹干墨水两相对比,绝对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王通正好从身边路过,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书,又吓得咧咧嘴把头缩回去。他见过不少伪造文书的,但从来没见过像顾季一样伪造的光明正大。 刚要溜走,顾季却伸手拦住他:“别走,见证人签上你的名字。” 王通硬着头皮,只好颤颤巍巍接过笔签上名。 “我叫阿尔伯特号,因为他的小儿子叫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号带着哭腔,突然道。 “嗯。”顾季表示在听。 “我本来是西班牙皇家海军的战船,后来差点被轰沉。之后被卖给席尔瓦爵士,他修补改装一下,就准备当做商船航海。” “他祖上是贵族,但传到他这一代已经不阔绰了,要不然也不会买我这艘船。那时航海是暴利的行业,他纯粹想借这个机会捞一笔。因此他对我也很好,船上永远整洁如新,水手们弄脏了甲板都会挨骂。” “1677年的夏天,我从船厂翻新下水,他带着几十名海员上船。” “那一天,他的妻子,一个日耳曼女人,带着孩子们来和他告别。阿尔伯特特别喜欢我。三岁的他见了我很兴奋,说他以后要做船长,要驾驶我环游世界。” “大家都笑了,纷纷夸赞阿尔伯特有志气。阿尔伯特又要父亲从东方给他带回一只鹦鹉,席尔瓦爵士也爽快的答应了。” “所以当时给我取名叫做鹦鹉号。” “后来我们去了东印度,带回一只特别漂亮的绿色小鸟。但回到西班牙,我们才知道阿尔伯特没几个月就死了,因为天花死的。死前还在等他的父亲航海归来。” “于是,他给我改了名字‘阿尔伯特号’,好像这样他儿子就会永远陪着他一般。每次我们启航前,他的妻子都会在码头上祷告,希望我能平安的把船员们都带回来。” “有时她的金发会随海风扫在船身,就像阳光一样。” “我们又出海。十几年间,我们去了无数的地方:地中海、墨西哥、东印度……最远你知道的,最远到了南海。” “那是1695年的夏天,一场风暴让全船103人都死在了南海上。我沉入海底,看着他们的遗骸和我一起沉入海底。席尔瓦爵士曾说,那是他最后一次航行,之后他就要回家颐养天年。” “没想到那真的成了他最后一次航行。当时我沉下去的时候心里特别难过,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他妻子,对不起等在家乡的那些人。” “我太没用了,我没能把他们带回家。” 顾季默然。 当他发掘阿尔伯特号的时候,确实发现了人类遗骸。但时间已经太久,他们无法辨别任何一人的身份,无法辨别船只的确切来源,也很难送这些尸骨返乡。 这些枯骨,就像历史的尘埃一样。 “别哭了。”他轻轻安慰阿尔伯特号:“你这不是又活了吗?现在这个时间,席尔瓦爵士的祖爷爷还没出生呢,你就当他们还活着。” 阿尔伯特号止住抽噎:“好吧。但我真希望,席尔瓦爵士能亲手把我交到你手上。” 顾季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吹干墨水,把这合同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王通招呼他过去吃点东西,顾季便起身坐在餐桌旁边。 拉姆看到他还是有些拘谨,匆匆吃些东西就走了。 桌上摆着很新鲜的水果,还有一些糊糊样的菜肴。顾季对着这些糊糊沉默了一瞬,最终拿起干粮和芒果啃起来。 还是吃些熟悉的食物吧。 “还有一件事,我刚刚忘了说。”顾季把苹果塞进嘴里,便听阿尔伯特号道。 “刚刚有三个人上船,好像想来偷钱。”阿尔伯特号诚恳道:“我还没来得及干什么,雷茨是把他们赶出去了。” “我记得我嘱咐过——”顾季赶紧道。 “是,你嘱咐过雷茨不要动手太狠。雷茨只是露了个面,他们就立刻全被吓跑了。”阿尔伯特号道:“可能这就是海王的震慑力吧。” 顾季不知该怎么评价阿尔伯特号的措辞。但啃着芒果仔细想了想,他却觉得这事有点稍微不对劲。 雷茨虽然凶起来很吓人,但平时大多时间是一条咸鱼,兴趣爱好除了把阿尔伯特号当玩具,其他的兴趣就是吃鱼和织布。如果只是表面上看,雷茨就是童话里的美人鱼本鱼。 贼能被美人鱼吓跑?这个年代,做贼都这么胆小? “他们都是什么样子?”顾季问。 “一个人又瘦又黑又小,穿黄色……”阿尔伯特号挨个描述了一遍。但顾季听到第一个人时,却不自觉回想起阿米。 阿米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未知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顾季决定先回船上看看,这样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匆匆吃了两口东西,便招呼王通去付账离开。 王通付完酒钱,又递给拉姆一串铜板,算做今天的工钱。 “大善人,我还能为您做什么吗?”拉姆走到顾季面前鞠了一躬:“我拿这些东西受之有愧。” “没——”顾季刚刚想说没什么,但突然起身停下。 “对,还有一件事。你去帮我找二十个海员。”顾季想了想道:“要十五岁以上的青年男子,力气小点没问题,但要品行端正,最好能说汉话。” “找不到这么多的话,十五个也行。最好能后天之前到船上,我的船是码头最显眼的那一艘,你肯定能分辨出来。” “好的。”拉姆抬头深深看了顾季一眼,鞠躬后转头跑出去。 顾季也踏着微微染红的夕阳离开酒楼,往港口去。落日扫在泥泞的街上,他和王通还没走到码头,就远远的看着一个人影在船旁边。 好像就是阿米? 8 人鱼公主会带蝴蝶结~ 待到顾季走近,发现此人确实是阿米,他还向自己鞠了个躬。 阿米露出一嘴黄牙笑道:“小郎君,你这大船真气派!我来码头揽客,顺便认一认你的船,明天好来送货。” 顾季往阿米身上的黄色袍子瞥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应该的。”阿米赶忙道。 他没看到阿米从船上下来,自然也就无从推测他是否就是悄悄潜入船上之人。顾季眨了眨眼睛,和王通一起上船。站在甲板上往外望之时,却看到阿米还在下面徘徊。 有点奇怪。 “是我不好,没想到那阿米竟是这样的人。”王通在他身后说,“我向您赔不是。” 顾季摇摇头,阿米只坑没经验的他,面对王通这样的海商自然照常服务,王通不能提前看出端倪也正常。把王通劝回舱室,也离开甲板前往船长室,将阿尔伯特号的赠与合同收好,接着便往货舱去找雷茨。 他要去问问目击者的说法。 刚刚踏入货舱的门,顾季就看到一条闪闪亮的大尾巴盘踞在铜板堆里,装铜板的箱子碎成木条散落在地上。雷茨犹如守护财宝的巨龙一般,手里还在扔着几个铜板。 “雷茨?”顾季小心翼翼踏进门,把从岸上带来的几个水果送给他:“刚刚有人来过吗?” 雷茨举起芒果闻一闻,点点头:“一共,有三个人类。” “那你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样子吗?”顾季心中升起一点希冀。 雷茨摇摇头,表示陛下才不会管这些凡人。 顾季对雷茨的漠不关心并不感到奇怪。他叹口气,走到货舱狭小的舷窗边往外看,却发现阿米已经不在了。正打算离开货舱,他却突然感觉眼前一白,喉头一紧—— “唔唔!唔唔!唔!” 他被堵住的嘴发出挣扎求救的声音,内心无比惶恐。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从头到脸完全被一块布罩了起来,甚至在他脑后交叉勒紧…… 这是发生了什么?难道他要被兽性大发的雷茨勒死了?啊啊啊他还很年轻轻他还不想—— “哈,哈……”脑后的布被松开,顾季捂着胸口喘气,回头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雷茨。 雷茨显然没想勒死他,听到他的呼救就立刻把他放开了。此时雷茨手中正拿着一块长方形的布料,试图往顾季的头上比划:“这是怎么戴上去的?他们为什么带的什么工整?” 什么戴上去? 顾季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明白:雷茨是想做一只头巾。永安港气候湿热,不少人为了吸汗会戴头巾,雷茨估计是第一次看到,难免感觉新鲜。 然后他就想给他亲爱的臣民也安排上,但宽大的布料没折叠好,差点没把他憋死。 很好,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顾季沉默,把雷茨手中的头巾拿过来。他轻轻挽了几下,回忆着小时候爷爷干农活时头巾的缠法,把头巾系在自己头上。 银白色的鲛纱以汗巾的方式挂在少年的头上,和外面人群的戴法很像,但又看上去好像有哪里不对。 雷茨看上去还挺满意,稍微整理了一下顾季耳边的碎发,在他身旁吐气如兰:“你最好看。” 雷茨的身上没有海的腥气,却有着海妖般蛊惑人心的淡淡香气。顾季虽然知道雷茨只是单纯的夸自己长得不错,但还是双颊发红。 “宿主,你害羞了?”偷偷窥探的阿尔伯特号问道。 顾季面上更红,赶紧把头上的头巾解下来:“我害羞什么,别瞎说。” 看到顾季把头巾解下来,雷茨好像有点遗憾。顾季看着雷茨却心里一动,顺手就把手中的鲛纱打成蝴蝶结。 “雷茨,看这个漂亮的戴法。”顾季道。 雷茨好奇的回过头来,顾季就试探的将蝴蝶结往他的头上绕去。看着雷茨没阻止,他就干脆用鲛纱把雷茨蜷曲的黑色长发系起来,大蝴蝶结正好斜在头顶。 顾季退后两步。 银白色的蝴蝶结,黑色的长发,白皙的肌肤,青绿色的大尾巴……这不就是迪士尼在逃美人鱼本鱼嘛! 他热情的夸赞:“陛下,这样戴超级漂亮,真的。” 雷茨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于是凭空消失去船舱照镜子了。顾季也回到自己的舱室里歇了一会儿,直到晚上吃烤鱼夜宵的时候,才和王通从船舱里出来。 他们还没考好两条鱼,就看见雷茨踏上甲板。 带着漂亮的大蝴蝶结。 王通平时见到雷茨就害怕,但此时他的目光却黏在雷茨身上一般。看看,移开目光;再看看,再移开目光。 好像挺好看的,又好像有点不对劲。 一夜过去,顾季心里想着阿米来送货的事,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他不信在店里坑他的阿米,送货时不会再闹什么情况。想想昨天潜入穿上的不知名者,更是让人闹心。 于是顾季天刚亮就起床,在船上等着阿米的到来。 谁知道阿米没等来,却等来了拉姆。 “我记得,我说的是明天?”顾季正在甲板上晒太阳,看到拉姆在船下喊他,感到万分诧异。 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雷茨不在甲板上,然后才让拉姆上船。拉姆身后跟着十几个半大青年,都与拉姆类似,瘦瘦小小的。 “您是说的明天,不过我今天就把人找齐了。”拉姆低着头道:“您看看他们行不行,不行我再去找。” 根据拉姆的指挥,十几个少年在甲板上排成一排。 “他们中最小的十五,最大的十九。实不相瞒,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敢向您保证,他们即使不是最有力气的,但绝对没有品行不正之人。”拉姆道:“他们也都会说汉话,父亲都是宋国人。” 顾季默然,点点头。 既然有拉姆这样的混血儿出现,那必然这情况就不是个例,而是群体的现象。拉姆今天找来这些人,永安港,还有东南亚的各个港口中必然还有无数的单亲孩子。 不过这些人做他的海员却很不错,毕竟阿尔伯特号自己就会跑,不需要水手来操纵船只,只要有人能摆个样子就行。 他一个个数过去:“1,2,3,4……,14?” “怎么只有十四人?”顾季问。 他昨天说的是少则十五人,多则二十人。 “是十五人。”拉姆的黑眼睛诚恳的看向他:“还有我一个。” “你弟弟妹妹——” “昨天要是没有大善人救命,我弟弟妹妹就没饭吃了。我回去想了想,打小工的钱也终究不够三人花用,再者我不会照顾孩子,留下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跟您去挣一番前程,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拉姆眼神坚定:“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你可要想好。”顾季道。在这个时代,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就像阿尔伯特号经历过的故事,可能一次航行回来,有些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想好了。”拉姆道。 “好。”顾季环视这十五人,扬起声音:“那么,你们就是阿尔伯特号的船员了。你们想必知道,阿尔伯特号是一艘宋船,并不会常常在永安港停泊。你们今日上船,但我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的月钱是一贯,每月都会支付到你们手上。你们可以在任何一个港口下船离开,但在船上便要遵守船上的规矩,不可枉法,不可内斗。” “此外,海上的风险想必你们也知道。既然选择在海上航行,就要做好再也回不了陆地的准备。” “如果现在有任何异议,可以下船离开。” 无人下船。 这些人的父亲会给他们留下钱财,但身世不同,他们终究是被永安港排斥的异己,犹如无根之木。成为海员不仅仅是一份“高薪”的工作,更是他们更改命运轨迹的唯一途径。 顾季见状,便拿出一个册子,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上,写好合同签字画押,每人发了半贯钱。接着让拉姆带人去采买航行的物资,又和王通一起去安排海员的舱室。 在狭窄的船舱中,迎面正碰上雷茨。 “我……”顾季想了想:“我今天招了一批船员。到宋朝口岸,船上肯定是要有船员的。” 他本来想晚上告诉雷茨,但没想到拉姆提早一天过来。顾季眨了眨眼睛,船上的人马上就变多了,雷茨会离开阿尔伯特号吗? 雷茨歪了歪头:“我会隐身的。” 说着,顾季面前的鱼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接着又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 真是,一条无所不能的鱼呢。 雷茨决定继续留下,顾季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不过船员们还等着入住,顾季还是赶紧去准备舱室了。 先前尘封的船舱重新启用,每间住四个人,阿尔伯特号上有准备好的被褥。 “善人!” 顾季还在舱室里没出来,却突然听背后有人喊他。回过头,果然是本该去采买航行补给的拉姆。 拉姆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善人,阿米来了!” 阿米? 顾季想起今天阿米要来送货,连忙跟着拉姆到甲板上。远远望过去,阿米一行人抬着十几个木箱,长长一排向船的方向走来。箱子涂着防水的桐油,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顾季定睛看了几秒,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只定了15箱货,这么还多了几箱呢? 9 变身吧,大海怪! 顾季看着阿米领几十个壮汉把这些东西搬上甲板,他仔细数了数,没错,一共18个箱子。 多出来的三个是什么东西? 早知道阿米是绝对的老狐狸,顾季就做好了处处是陷阱的准备,没期待着今天交货能有多么顺利。阿米将所有货码在甲板上,向他鞠了一躬:“真是抱歉,弟兄几个搬货晚了,害您等这么久。” 昨日没说过具体时间,此时自然算不上晚。顾季摇摇头:“无妨。昨日我只订下十五箱货,怎么还会多出来?” 阿米咧着嘴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真是不好意思。昨日您订下了五箱胡椒,但今晨点货时才发现余货不足五箱,要少您些分量。” “于是老板便补了三箱其他货物给您,聊表歉意。您要是看不上眼,直接退回来便是。” 这副谦卑的姿态像极了良心商人,但顾季绝不会轻信这副面孔。此时王通也从船舱里赶到甲板上,他干脆叫上王通:“那我先验验货,没意见吧?” “您请。”阿米道。 顾季和王通一齐来到十几个箱子面前。他伸手将第一个盖揭开,呛鼻的气味涌进大脑,让他差点打个喷嚏。 满满一箱胡椒过秤,颗颗饱满,品质优良。即使抓到箱子最深处,也是这样的好品质,让人一点毛病挑不出来。 点点头表示没问题,顾季看着这个箱子被密封好,然后掀开下一个箱子。 满满一箱胡椒。 下一箱,又是满满当当。 下一箱…… 开完五箱,顾季感觉到不对劲了。这五箱货不仅品质优良,而且装得也充实,完全没有阿米所言“发现货物不够”的情况。 他谨慎的问阿米:“这些货,没有你说的问题吧?” 阿米笑笑:“小郎君先把货验完吧。” 顾季无奈,又看其他订下的货物。除了胡椒之外,其他十箱香料也都是上品的好东西,半点没坑人。开到最后三个剩下的箱,顾季满怀疑惑的打开…… 嚯。 其中一箱是些西洋来的珍品小摆件、宝石首饰,还有两箱装着两幅挂毯。顾季虽然没比对过这些东西的价格,但据他所知,也差不多值所定香料的一半价钱了。 这就是老板聊表歉意,送他的礼物? 顾季打死都不信。 他抬头看阿米,阿米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顾季道:“货没问题,带上两个人和我去取钱吧。” “不着急。”阿米走过来拍了拍顾季的肩,“小郎君,我们能不能私底下谈谈?” 果然有问题。 顾季耳朵竖起来,保持高度警觉,和阿米一起进了一间空船舱。船舱里只能坐下两个人,唯有海浪的涛声在耳边响起。 而另一边,采买航行物资回来的十几个船员想上船,却被阿米带来的壮汉们拦在码头上,那些壮汉一凡刚刚搬箱子时憨厚的样子,神情凶煞。 舱室里,阿米坐下,摸摸自己的胡子:“小郎君,我先向您道个歉。我听说您宿在船上,昨天怕找不到送货的地方,就想来提前拜会您。没想到您不在,实在是唐突。” 那么,昨天摸上船的确实是阿米。顾季眉头皱起。 阿米能摸上船其实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阿尔伯特号无人看守。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昨天傍晚确实不在这里,您还有什么事?”顾季道。 “我没找着您,却没想到看到……”阿米神秘的笑笑,顾季总感觉有点这笑容有点令人不适。 他压低声音道:“小郎君真厉害,能搞到这样的好货。老弟不抢您的财路,就想问问,您这货能不能脱手?” “什么货?”顾季蒙了。 阿尔伯特号明明是一条空船,他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好货”? “您就别装糊涂啦。”阿米拍了顾季的肩一下:“我这里有买主,愿意出这个价。”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一’,接着压低声音语气坚定:“您要是不满意可以再谈,我今天带来的东西,就当作见面礼送给您,您千万别客气。” “一千贯?”顾季道。阿米是错以为船上有什么好东西,才会一改昨日的嘴脸给他送殷勤。那么,阿米昨天见到的好东西是—— “您说笑了。”阿米失笑:“这个价您敢卖,我也不敢买呀。买主愿出一万贯。” 他接着说:“一条一万贯,这价不算低了。” 阿米没注意到,顾季看他的眼神从迷茫到惊讶到复杂。 他没理解错吧? “您是说,船上那个长鱼尾巴的,很漂亮的……” “对!”阿米笑道:“您早就应该这么爽快!” 顾季悟了。 昨日阿米见到珍珠时,大概就怀疑他船上有鲛人,因此上船查看。见到雷茨后也不是被吓跑的,踩准了这里有鲛人,打算把雷茨转手卖掉,赚一大笔。 鲛人,在这时即使不算祥瑞,也算得上奇珍异兽了。 “您别想了。”顾季干脆利落的说:“他不是我能掌控的,我更不会卖了他。您就把这事忘了吧。” 卖雷茨?顾季做梦也不敢想。除去买卖一个有高级智慧的生物是否违反道德,顾季更诧异于阿米和这些商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对待神秘海洋都敬畏之心都敢抛弃。 顾季甚至怕自己晚一步回答,雷茨都会想用大尾巴抽他。 毕竟他们现在在说什么,雷茨绝对全听见了。 “小郎君,好商量嘛!”阿米没想到顾季拒绝的如此干脆,急道:“您再想想,还能再加价——” “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您还是赶紧拿货款离开吧。”顾季冷冷道:“这里不欢迎您。” “你小子真是给脸不要脸!”阿米急得大骂。早有富商拖他寻一条鲛人“养”在家里,许诺给他五百贯报酬。他搜寻了一年才见到影子,却没想顾季如此不识好歹! 幸亏他早知道顾季脾气倔,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我称您一声郎君,您最好能让出这条鲛人。” 顾季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你想在船上动手吗?” 如果是在岸上,他还真有点害怕 “即使您是宋国人又怎么样?”阿米冷笑,眼睛挤成一条缝:“死在异国他乡,也没人能知道。我知道您没几个人,但我带来的几十个汉子可都在船上——” 门突然开了。 眼前阿米的嘴唇还在一磕一碰,背后的门却悄无声息的推开,雷茨出现在门口,看向阿米的双眼冷如冰霜。 看到顾季的目光突然漠视自己,阿米也回头看过去,正看见堵在门口的雷茨。 果然,这就是真正的鲛人,太漂亮了。阿米在心中不住的感叹,雷茨青绿色的尾巴和好像铜钱的光辉一起在他面前闪耀。 “是你想卖了我?”雷茨走上前。远看不觉得,当他走到瘦小的阿米身边时,才发现阿米的身高连雷茨都肩头都不到。 面对这神奇的海洋生物,阿米突然涌起一点恐惧。 不过他盯着雷茨的一张俊脸,还是捏紧了刀:“这畜生居然还会说话,价格还能往上翻一番。” 雷茨面无表情,绿色的一双眸子却越来越沉,好像酝酿着大海的风暴般。顾季看着雷茨的这双眸子,却觉得它好像在变化,将他深深吸入其中。 顾季摇了摇头醒神,定睛一看,雷茨果真在变化! 他的身体好像在融化一般,整只人鱼在他面前凭空消融,然后长出巨大的吸盘和触手,还有长长的獠牙。十几只血红色的眼睛不规则的分布在黏糊糊的皮肤上,紫色的触手还滴滴答答的流着粘液。 一只血腥的海怪出现了。 顾季被震惊的几乎无法呼吸。这是雷茨的原型?还是别的什么……他并不算一个胆小的人,但面对在眼前的大变活怪,简直叫都叫不出来,差点晕过去。 “你醒醒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尔伯特号的呼唤,和阿米的尖叫一起将顾季唤醒。 他看过去,阿米受到的惊吓比他还大。毕竟雷茨是在距离阿米只有巴掌宽的地方变成一头海怪的,而且恐怖的触手好像马上就要把他的脖子扭断。 阿米仓皇之间才想起来逃跑,跌跌撞撞的向门口冲去。 他两腿间的袍子湿了一块,水渍还在随奔跑向下蔓延。 “他不会把我的甲板弄脏吧!”阿尔伯特号崩溃的大叫。 雷茨像逗弄耗子的猫一般,等阿米跑出一段路才动身去追。一人一怪的身影在舱室里消失,顾季也还没回过神来。 只不过两分钟之后,他听到了伴随着尖叫的“噗通”一声。 阿米被扔到水里去了? 顾季眨了眨眼睛,勉强让自己在恐惧的状态中缓和过来。他问阿尔伯特号:“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阿尔伯特号正在关心自己有没有弄脏,发现自己依然整洁如新后叹了一口气:“没什么情况,雷茨把那些人都丢进水里去啦。现在你可以出去,雷茨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啦。” 听闻此言,顾季才长舒一口气,从船舱里走到甲板上。 刚刚还人丁寥落的码头现在热闹的很,毕竟一群人一起掉进海里可不是天天有的新鲜事。许多人在岸上看热闹,人声鼎沸 和王通交流了一番,他才知道雷茨并没有在别人面前现形。所以在其他人看来,阿米是自己发疯掉下去的。 有水性好的很快爬上来,还有人去捞阿米。阿米好像全身僵硬住一般,好半天才被人费劲捞上岸,被抬到码头上之后还在不断的哆嗦。 他突然抬起头,大力抱住身边捞他的人:“鲛人!这里有鲛人!我抓住鲛人了!” 接着,他好像又看到什么恐怖事情一般,后退进步差点掉进海里:“不不不,他是怪物,妖怪……”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他是疯了吧……” “怎么掉海里一趟就成这样?” “他做牙商可坑了不少人……” 几十个壮汉连忙把阿米抬走了。 顾季心头一松,没想到雷茨的伤害这么多。 王通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上前喊道:“我们明天就要出海,别忘了回来把你们送的东西搬走!” 一行人溜的更快了。 掉进水里的人已经上岸,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顾季身心俱疲的回到船长室,却迎面正撞上雷茨。 顾季盯着雷茨的大尾巴,有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看过去,发现雷茨还是一只带蝴蝶结的漂亮美人鱼,好像从未变过的样子。 “雷茨,那是你的原形吗?”顾季最终小心翼翼问道。 雷茨歪着蝴蝶结思考了一下。 然后,在顾季的眼中,他的身体再次融化。 10 “那你能不能脱掉衣服呢?” 顾季的眼睛不自觉的瞪大,看着雷茨在他面前逐渐失去人形,变化成一大堆柔软的东西,最终……拼成一只毛茸茸的大兔子。 他仔细看了几眼,确定是兔子。 除了两只耳朵僵直耸立,还有一双没有瞳孔的恐怖红眼睛。 “那不是我的原型。”大兔子张开三瓣嘴,用奇奇怪怪的声音说:“只是障眼法而已,我可以变成任何样子,但不是真的。” 顾季愣了愣,明白是怎么回事。 回忆起来,雷茨变成海怪的时候身上明明滴着黏糊糊是液体,但实际上船舱的地板上也什么都没有。 不知怎么,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在顾季的心目里,雷茨虽然是一只凶猛的美人鱼,但其实很少发脾气,还会戴上可可爱爱的蝴蝶结。在日复一日的航行中,他已经将雷茨视作半个伙伴了。 如果突然告诉他雷茨其实是一只大海怪……害怕不害怕暂且不论,就还有点挺陌生的。 “你觉得好看吗?”红眼睛大兔子舔了舔自己的毛:“我听说陆地上有这样的生物,但我只见过商人贩卖它们被剥下来的皮。我变得像不像?” “挺像的。”顾季违心的说。他又顿了顿:“但还是你本来的样子最好看。” 奇怪的大兔子又变回了美人鱼。 面对熟悉的青绿色大尾巴,顾季松了一口气。他瘫坐在椅子上,突然好奇道:“雷茨,那你变成的那个海怪,是你见过的吗?” “是。”雷茨道:“它们长得很丑,但不住在这里。你要再往西航行才能见到它们。” 顾季瞪大眼睛疯狂摇头:不不不,他才不想见到他们。 经此一事,顾季除了被雷茨吓了一跳,也慢慢反应过来,其实雷茨并不是一条坏脾气的鱼。 毕竟阿米都想把他卖掉,雷茨也没有把阿米弄死剁碎什么的,只是把他扔进水里弄疯了……不过这个态度,又与打翻海盗船截然不同。 也许是因为在码头闹出人命不好收场?也许是阿米夸过雷茨长得漂亮?顾季也想不明白。 到了第二天,阿米还没有来拿回他带来的几箱“礼物”。 于是顾季决定将这几箱礼物算作给雷茨,和他自己的精神损失费。 朝阳初升,正是启航的时候。船上的船员们已经就位,货舱中的货物都已封存安置好,补给也已经全部装满。 扬帆。 顾季坐在船长室中,感受着海浪的颠簸和阳光的温度,悠闲自在的抿一口茶。 他又要奔赴向新的港口了。 “冲鸭!”阿尔伯特号也很兴奋。 可惜,船上的船员们却不这么想。 这群十五六岁的孩子们从来没有远航过,他们昨晚才被一知半解的顾季临时培训,勉强学会了如何操作船只。此时,他们每个人都瑟瑟发抖,生怕在码头边折断桅杆,一船人直接翻进沟里。 “想想昨天郎君怎么说的。”拉姆也紧张的小脸发白,但还是鼓起勇气给其他人加油:“把缭放下去一点!” 司缭的少年紧张的嘴唇毫无血色,一激灵手一抖,绳子就全滑了出去。 “我放多了!”他绝望的尖叫。 “啊啊啊啊!”大家一起尖叫。 少年们一起看着缓慢上升的绳索,心中涌现的只有满满的绝望之情,和对未来未知的恐慌—— 然后绳子停在半空,帆慢慢张开到最好的幅度。 他们不敢眨眼睛的看着。 巨大的船身缓缓离开码头,层层风帆中的桅杆耸立,迎着朝阳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留下倒影。 阿尔伯特号平安启航了。 司缭的少年手抖的像筛糠一般。他轻轻问:“是没事了吗?我做的对吗?” 这和昨天郎君教的不一样啊! 拉姆环视一脸懵的众人,迷茫的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顾季悠闲的坐在船长室里,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正翻看着系统的航海图鉴,思考接下来的去向。 现在,在航海图鉴的最后一页,写着顾季、王通、拉姆以及一众船员的名字,还有他们剩下的财产:铜钱20贯。不过相应在货物那栏就丰富了许多,列了整整两页东西。 “我们航行去哪里?”阿尔伯特号问道:“广州?” 顾季沉思:“不,直接去泉州。” 他本来是想先去广州一趟,然后一路往北到泉州。不过仔细想想,这样其实没什么必要。 首先,他目前还并不缺积分。系统初始赠予的一百天续航卡还没用一半,等到达泉州也用不完。反而等到他到了泉州,就有了“永安港+泉州港”一共250积分,丝毫不慌。 其次,他运的这些货实在不算多,一个港口就能全脱手……想到这里,顾季在心中暗自后悔没从海盗船上多捞一点。现在船舱里还是沉甸甸的压舱石为主,货物只占很小一部分。 最后,就是时间的问题。毕竟原主的母亲和妹妹还在泉州等着。 虽然他现在并不想见原主的家人们。 把“大航海系统”浏览一遍,看着世界地图上亮起的一个港口,顾季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抬眼望去,船已经离永安港有一段距离,城市已在视野中渐渐消失。 “船员们在船上适应的怎么样?”顾季问阿尔伯特号。 “额……”阿尔伯特号不知该如何说。 顾季眉头一跳。 他从船长室走出去,正看到有两个少年站在船舵前面,对着那玩意儿拧来拧去。 高个子道:“你这样不对,昨晚郎君不是这么教的。” 矮个子随手拧了两圈,看着舵又自己慢慢转回来:“根本就没有怎么拧,我就说这个舵坏了,怎么拧都是一样的!” 高个子不可置信,自己试了试发现确实是这样:“那这个坏了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郎君?我们不会沉了吧!” “我也不知道……”矮个子为难道。他们之前谁也没上过这样的大船,连舵究竟是什么也没研究明白。 他最终想了想说:“也可能这玩意就是装饰品吧。” 顾季眼前一黑。 “辛苦你了,”他沧桑的对阿尔伯特号道。 幸亏他有阿尔伯特这艘智能自动行驶船,否则整整一船人全都要去喂鲨鱼。 “郎君!” 此时,两个少年刚好回过头来。发现顾季就站在他们背后,还害羞的搓了搓手。 矮个子少年悄悄抬眼,担心道:“这个东西是不是坏了?没问题吧?” 顾季单手扶额,勉强扬起一个微笑:“是的,它就是坏了。你们不用管它,这玩意儿没什么用。” “原来是这样!”两个少年茅塞顿开,向顾季双手合十:“郎君勿怪,那我们就去打扫甲板了。” 顾季欣慰的点点头。 看着两个少年渐渐走远,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之后如果这些人离开阿尔伯特号,也坚决不能让他们去其他船,尤其不能让他们未经培训就去其他船。 会害死人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阿尔伯特号上的氛围也日渐欢乐。 这群少年本就相熟,他们原本把航海的旅程想得十分恐怖,甚至常常担心自己葬身在风暴中。但没想到来到阿尔伯特号之后,他们解锁了“无痛航海”,不管他们把工作完成的怎么样,船都会平安行驶。 所以无所事事者越来越多。为了打破这种状况,顾季只能让他们每天都把船仔细清理一遍。但这群少年过剩的精力仍然无处发泄,于是瞄上了——厨艺。 他们致力于捕捞美味的鲜鱼,然后用水果和香料一起烤制。每当中午和夜晚到来,船上就会香气扑鼻。 对此,顾季和雷茨陛下都表示很满意。 十天后,顾季一边对着太阳翻看系统书,一边窝在椅子里啃芒果。 “你眼睛出毛病了?”阿尔伯特号关心道。 “不是。”顾季道:“你看,从太阳底下看有新发现。” 在系统书中,已完成的成就会变成金色,未完成的则是灰色。比如之前到达的永安港金灿灿,尚未到达的泉州港则灰扑扑。 但顾季发现,有些成就直接看是灰色的,但透过太阳光看却是金色的。 比如海怪中的“鲛人”和“海妖”。 “这是在说雷茨?”阿尔伯特号猜测:“完成了一半的意思?” “我觉得是。”顾季表示肯定。海怪图鉴中要求的是“捕获”海怪,但他和雷茨的关系肯定算不上捕获,所以成就只能点亮一半。 他对着阳光翻页,突然又发现了一个半金半黑的人名……在历史人物章节之中。 顾季眼睛一亮,赶紧把书放下来。 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名字,不是中文或英文。 仔细回想,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见过什么历史名人。顾季指着这行文字翻来覆去的看,但他也只到过永安港一处…… 也许船员中有识字的,能知道这是谁? “吱呀——”门响了。 顾季回头,雷茨出现在门口。 雷茨正用他漂亮的獠牙嚼着肉:“他们准备吃东西了,你去给我烤一条鱼,要最大的。” “遵命。”顾季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系统书合上向外走去。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他顺便问问有没有人识字。 “为什么他们都不穿衣服?”雷茨和他一起向甲板上走,问道。 “嗯……”顾季一愣。在这艘连鱼都是雄性的船上,船员们经常脱掉上衣干活。毕竟气候湿热,这个时候衣服又很昂贵。 他简单解释了原因。 雷茨思考了一下,翠绿的双眸认真盯着他:“那你能不能脱掉衣服呢?” 11 顾季的新寝衣 “你说什么啊?”顾季脸一红,往后退了两步。 直男如他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 “是只有瞿越人可以脱掉衣服吗?”雷茨想了想,把问题更清晰的问出来:“还是所有人都可以?宋人也可以?我看的许多宋国的商人也都穿着衣服。” 原来是这样。 顾季心里一松,解释道:“穿上衣服是一种礼节,和哪国人没有关系。只不过船上没必要遵守这种礼节,所以为了避暑就不穿了。” “但你织的袍子很凉爽,所以我就一直穿着啦。” 雷茨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飘忽闪烁,仔细打量欣赏了一遍他的作品,感到很满意:“那你为什么睡觉不穿衣服呢?” “他知道我睡觉不穿衣服?”顾季在心中哀嚎。 “这个没办法的啦。”阿尔伯特号劝道:“谁让你睡觉经常踢被子,有时就会看到些不该看的。” 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顾季扬起一个乖巧的微笑:“因为我只有这一件衣服,白天穿脏了,晚上就没法穿啦。” 雷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顾季一点都不想再和雷茨继续这个话题,赶紧走出去吃鱼。他先给雷茨烤好午餐,然后结果拉姆殷勤递来的一条鱼。 这是刚刚捕捞上来的鲜嫩海鱼,处理干净之后撒上香料,和柠檬一起烤,鲜嫩多汁。 一边咬着鱼肉,顾季一边问道:“你们有谁认字吗?”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他们推举了其中一人出来。 那人长得瘦瘦小小,苍白的皮肤上是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他开口道:“郎君,我叫布吉。我不会读汉文,但我跟母亲学过永安用的文字,大部分都认识。” “太好了。”顾季没想到船上还有个文化人。把他的柠檬烤鱼吃完,便带着布吉到了船长室。布吉第一次走进这里,步履间都充满小心。 “来。”他向布吉招招手,然后指向航海图鉴上的那个名字:“这个认识吗?” 布吉发出一段音符,小心翼翼读出这个名字。他愣了一下,挠了挠脑袋疑惑道:“这好像是阿宁的全名吧?我也记不清了。” 他嘿嘿一笑:“郎君你知道,我们就平时叫叫诨号。” “阿宁是谁?”顾季没想到布吉还能认识这个人,内心的好奇之火更熊熊燃烧:“你和他很熟吗?” “诶?”布吉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郎君不记得了吧,阿宁就是刚才吃东西时,坐在船舷旁边的那一个呀,瘦瘦小小的。” 他想了想:“我和他也不是很熟,他是拉姆带过来一起玩的,但肯定大家也聊过天。” 这个人在船上? 顾季迅速翻出当时船员们签的合同,但翻遍十五张也不见这个名字。他心中不禁疑惑。 他问布吉:“你知道他的汉文名叫什么吗?” “我……不知道。” “谢谢你,”顾季拍了拍布吉的肩,给了他几个铜板的赏钱:“请帮我把阿宁叫来,还有拉姆也一起。” “郎君,您太客气了!”布吉鞠一个躬,高高兴兴出去找人了。 不一会儿,两个少年从门口磨蹭着进来。 拉姆走在前面,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在后面走。两人皆低垂眉眼,但拉姆的眼睛里有隐隐约约的愧疚,阿宁的眼中却更有几分恐惧。 这明显是心虚啊! 顾季心里一条,面无表情的问阿宁:“你有中文名字吗?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就叫阿宁。”他低头答道。 拉姆悄悄打了阿宁一下,努了努嘴。 “这不是你的真名。”顾季冷冷的看着他,指了指书册上的名字:“在我的船上,就要对我说真话。” 阿宁顿了顿:“是。” “叫什么?” “别人叫我重宁。”他小声道。 顾季还在发愣,刹那间却耳边响起系统的温馨提示:“恭喜您达成历史人物成就,大瞿越李朝太宗次女重宁公主。获得积分50分。” 顾季不可置信看过去。 他这是什么鬼运气,那么大一个瞿越国,他就招了十五个船员,居然还能招到一位公主。 离谱啊。 在船上这些天,他竟然没看出“阿宁”是个乔装打扮过的女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顾季叹口气,一双眼睛直视重宁,逼她对视。 她沉默着不说话,咬紧嘴唇。 倒是拉姆冲出来跪在顾季面前,苦着一张小脸哀声求道: “郎君要罚就罚我吧,是我将她带上船的——” “算了。” 顾季摆摆手,让拉姆站起来:“你们都在泉州下船,之后不要在上船了。” 公主能打扮成水手在永安出逃,这匪夷所思之事必然牵扯良多。他不想听到什么皇室秘辛,也不想知道什么秘密后卷入什么离谱的风波。 就当送自己50积分吧。 只要……别在未来惹什么麻烦就行。 “郎君对不住。”拉姆又噗通一声跪下来,扯着顾季的袖子:“您别把我赶下船,求求您了。” 顾季摇头低眉,抿了抿嘴唇:“你替我做事,却以另一人为先,无论如何我留不得你。” “郎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抬头,正好看到雷茨站在门外,于是挥挥手让拉姆和重宁离开。拉姆还跪在地上不想走,但最终其他少年劝走了。 雷茨走进来。 “你不是很高兴。”雷茨道:“他们是谁?” 被船员欺骗当然不高兴,只不过幸好不会惹出什么乱子。但这事和雷茨说不清,他只能苦笑着感谢雷茨的关心,并简单解释了一下重宁。 好在雷茨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他抓住了顾季的白皙腕子:“跟我去卧室,我给你准备了一个东西。” 顾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前走去。等到了卧室门口,顾季才觉出来有点不对劲。 什么东西非要到卧室说啊喂! 不管怎么挣扎,他还是被拽进卧室推到床上。顾季躺倒在自己绒软的大床上,透过柔软的丝绸被看着雷茨迷糊的动作,心中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雷茨拿出了一件衣服:“试试这个。” 原来是一件衣服,陛下给他做新衣服穿啦。 顾季心中放松了许多,接过衣服抖开,然后告诉自己真是疏忽大意了。 一件v领露背的白色短款寝衣。背部半透明的鲛纱与金银线一起织成samite,袖子宽松,下摆短,胸前的叉开的能看到胸肌。 ……如果他有胸肌的话。 “这是给你的寝衣,穿上我看看合不合适。”雷茨用欣赏的目光看看这件衣服,再看看举着衣服的他。 12 早安,泉州港! 顾季咽了咽口水,作为一个钢铁直男,十分想拒绝这个提议。 他先将衣服拿在手里,然后悄悄的问:“这件衣服很漂亮,你怎么想得到做成这个款式?” “我听到船员们聊天时谈到的,”雷茨回答:“他们说这几种样式的寝衣都非常漂亮,还描述了有些人穿上是什么样子的。然后我都尝试了一遍,又用金银线一起织起来。” 他催促顾季:“快换上试试。” 他懂了,这大概是船员们在深夜聊一些不可描述的话题时,碰巧被雷茨听到。 一群小兔崽子,年纪轻轻能不能纯洁一点! 为什么要乱聊天!把鱼鱼都教坏了! 顾季咬住嘴唇收敛怒气,垂眸看着这件寝衣,在雷茨威逼的目光下,不得不脱下外袍,将它穿上。少年露出牛乳般的肌肤和雪白的臂膀,纤细的腰身被鲛纱裹住…… 刚刚合身。 顾季好不容易克服心里困难将寝衣穿好,接着抬起一双眸子看向雷茨:“好看吗?” 他想明白了。在雷茨的认识里,只有“好看”和“不好看”的区别,但没有“美丽”和“帅气”的区分。雷茨心中的漂亮是不分性别的。 因此只要雷茨看到他一个大男人穿上这样的装束,就肯定会察觉到怪异之处,然后重塑自己的审美—— “好看。”雷茨非常肯定的赞美道:“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在阿尔伯特号嘲弄的笑声中,顾季心中吐出一口老血,深感自己已经挽救不了雷茨的审美。 从此,顾季有有了一件寝衣。开始时他还不愿意穿,但很快就被雷茨半夜站在床边问候了一下,于是乖乖把衣服穿上。 反正穿了总比不穿好。顾季这样想着,最终放弃抵抗。 离泉州港最后的一段路程,正赶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在这样猛烈的风雨中,阿尔伯特号几乎是海上最坚硬的航船,在系统的保护下没有被海浪劈成两半。 常规的捕鱼项目全部停掉,只有雷茨能下海抓到大鱼,再让顾季给他烤好享用。在暴风雨的第一夜,瑟瑟发抖的船员们都像鹌鹑一般,在船舱里吐的东倒西歪,蔫如小白菜。 等到了第三天,海浪平息一些,面色苍白船员们才算是缓过来。甲板上还有些危险,顾季就干脆那小木片做了几副扑克牌,一行人窝在船舱里打扑克。 因为阿尔伯特号总忍不住帮忙作弊,顾季本人并没有参与游戏。雷茨也没有参与游戏,因为他快输牌的时候,总忍不住把牌都拍碎。 第三个不参与游戏的人是拉姆,他还惨白着一张小脸处于致郁状态,不敢相信自己要被顾季赶下船去。 于是在牌桌上叱咤风云的,就是王通一人。王通博弈经验丰富老道,谁都抵不过他的计谋。 在日复一日的牌桌游戏中,他们终于到了泉州。 到达泉州的那天,终于有了好天气。 天光大亮,朝阳将浩大的泉州港染上了一层金色,码头上来往的船只如鱼群般穿梭。在这个中古东亚最大的商贸港岸,散发出一种熙熙攘攘的繁荣朝气,远非永安港可以比拟的。 船员们都兴致勃勃的趴在船舷上,从海上看泉州港的风光,顾季也难得多看几眼。 这就是公元1040年的泉州。 “叮咚~恭喜完成地图成就:首次到达泉州港。获得100积分。” 随着船缓缓靠上码头,系统的声音也在顾季脑海中想起,与码头上沸腾的人声叫卖声融为一体。 阿尔伯特号快乐的哼起了小曲:“积分来的还挺快的嘛。” 顾季却全然没有这种自信。东南沿海的几个港口必然会先到达,但等整个东亚海圈都走遍之后,想要再拿到积分就困难重重了。 西洋商船来,对于泉州港是一件大事。阿尔伯特号刚刚靠岸便已经吸引了许多人围在港口看热闹,几百人围城一个大圈子,争向恐后的观看。 “这个大船好奇怪呀……” “大食来的么?” “也不知船上运了什么——” 在殷切的围观目光中,一个年轻的宋国人踏上甲板。他身着一身缎白私服皂靴,墨色的长发束起在脑后,丝毫没有被海风破坏仪容。 这番船的主人竟是个宋国人?竟然如此年轻? 听闻有大船来,市舶司的官员已等在码头。但看着顾季施施然从甲板上走出,他却愣在了原地。 “阿季?!”他叫道,吃惊的张开嘴巴。 “族叔。”顾季拱手行礼。 眼前这个着曲领大袖公服的男人,正是福州路泉州市舶司勾当公事,也是原主顾季的远方族叔,顾刚。他约摸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身材健硕。 按照原主本来的航行计划,他和其他商人都应该在十天前返航。不过至今没有消息……大家心中都清楚恐怕是海上遭遇了不测。 所以见到顾季好端端的从一艘番船上下来,他简直要惊掉下巴。 “阿季,你这是……”他激动的热泪盈眶,上前抓住顾季的手便不放:“你阿娘都要担心死了!若是你和你爹都没了……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季温和一笑:“阿叔,说来话长。先登记货物缴税吧,小侄这趟可是九死一生,待会儿说给您听。” “是了,是了……”顾刚激动的双手发颤,急忙和顾季进到船舱统计货物缴税。顾季一边点货,一边讲自己是如何遇上海盗,又如何惊险逃命进永安港,然后怎么遇见年老的西班牙商人,怎么成为他老而无嗣时的安慰,最终获赠这条船……十分详尽煽情的说了一遍。 顾季简直用上了毕生的文学功底,差点把阿尔伯特号说哭。 货物不多,没一会儿就点的清楚明白。只是顾刚听着侄子讲的话,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也没想明白还有凭空送一条船的好事。 但顾季很麻利的掏出了赠予合用,让他登记。 顾刚看着这张合同,除了顾季签名的两个汉字之外,他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傻眼了半晌,他拍拍顾季的肩:“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放心,叔都会给你弄妥当的!” “好嘞。”顾季十分爽快的交上所有税:“那小侄就先回家看阿娘了。” “快去吧。”顾刚道。 顾季点点头,便从船舱往上走。他想先去找雷茨一趟。昨晚他便跟雷茨讲了要靠岸的事,但雷茨没和在永安港一般,说他究竟是留还是要就此别过。 “别找了。”阿尔伯特号道:“雷茨现在已经不在船上了。船刚到码头他就不见了。” “啊?”顾季愣了一下,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失落:“那他要是再回到船上……你告诉我一声。” 阿尔伯特号内心祝愿雷茨再也别回来了。作为一艘可怜的船,他对海怪也有着老鼠见了猫一般的天然恐惧。 顾季往甲板上走,正看到王通在等他。船员们都很好奇泉州的样子,也纷纷下船游玩。而百姓们对这些异域来的人,更是凑起来看热闹。 码头上吵吵嚷嚷的,重宁和拉姆也垂头丧气向顾季走来。 “多谢郎君带我们到这里。”拉姆拉着重宁行礼。 顾季并不想和他再见面。他点点头,便看着他们一起下船了。 旁边的王通这才凑上前。他肥硕的身躯被海盗关押时都瘦下来了一些,但很快又被阿尔伯特号上的良好伙食重新喂胖,看上去更加圆润富态。 一起住了几个月,顾季已经把王通当成好友。想到王通也马上就要离开阿尔伯特号,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我来向您辞行。”王通点点头,手中摩挲着带给女儿的布娃娃:“这一趟太不容易,我赶紧回去给家人报个平安。” 顾季表示理解:“替小弟问嫂子安。王兄是走水路回去,还是坐车回去?” “我可不敢坐船了。”王通忙道:“可不是谁的船都像这个一般稳当。您要是哪天到杭州府,千万别忘了来光临一下寒舍。” “我家就在码头往里两条街,门口有两只石狮子。您打听打听就知道。” 顾季表示自己记住了,看着王通的背影渐渐走远。接连和雷茨与王通告别,他心中好像憋着什么一般郁郁不畅。 看到布吉还在船舷上无所事事,于是抓壮丁让他雇人把货全运到市场去。 布吉欲哭无泪。 安排好这一切,顾季便下船走入泉州府。 从海盗船上他一共抢了1000贯,算上进货、关税、雇佣花销,现在顾季手中只剩下20贯铜钱。他雇一辆马车,直接将他拉到原主家门口。 这是一间两进的小宅子,已经十几年没修整过。即使打扫的干净利落,但仍然显出一些陈旧的气息。院里的树木伸出院墙,袅袅炊烟正升起。 在原主父亲出事前,本来是打算换新房的。不过物是人非……这件事情就再没提起过。 顾季抿了抿嘴唇,迟疑一步,上前敲敲门环。 “叩、叩。” “吱呀——”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约莫十四岁的姑娘。她粉面桃腮,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襦裙,两个丸子髻简单盘在脑后。 “阿兄回来了?”她看到顾季,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巴。 顾季浑身好像僵硬住了一般。这是她他妹妹对吧?他该怎么和妹妹打招呼?妹妹和原主熟不熟?自己不会露馅—— “不对,你不是我阿兄。”姑娘看着他,突然皱眉道。 13 你的妹妹我的妹妹好像不一样 顾季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抿了抿嘴唇。 他看着小姑娘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眼眸中却始终带着几分怀疑和冷漠。 “阿念!” 幸亏有人及时来给他解围。一位中年妇人提着裙子从宅子里急匆匆走来,抹了抹脸上的碎发:“阿念,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自己给客人开门!” “阿娘。”顾念撅着小嘴往后退一步。 顾母牵住顾念的手,然后抬头看来客。只一眼,她就愣在原地,双手震颤泣不成声:“阿季?是阿季回来了吗?” “我没看错吧?老天爷保佑,我的阿季终于回来了,当家的你在天有灵,让阿季平安回来……”她的表情又哭又笑,抓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不松手。 “娘。”顾季有些不自然的开口,向前走一步,同时用余光扫了一眼顾念。 顾念冷不丁道:“娘,这不是我哥。” “净说胡话!”顾母瞪了顾念一眼,轻轻抽了她一下:“这不是你哥是谁?还能是谁?” 说着,她接过顾季手中的包裹,抹一抹眼泪:“这一路风餐露宿……先回去坐着,娘给你好好做几个菜。” 三人一同进屋。这宅子确实不大,早先顾氏夫妇住在堂屋里,顾季住东厢,顾念住西厢。前面的院子住打扫的仆妇,兼也堆着些杂物。 顾父死后,为了节省开支辞去了仆妇,顾念母女两个都搬到西厢同住,这人丁寥落的宅子就显得愈发孤寂。 母女两个日夜都盼顾季回来,但最终也没能在回航的日期等到人。街坊邻居都默认顾季已经遭遇不测,他都名字就像静音了一般,无人敢提起,只成为顾母心中渺茫的盼望和越来越深的恐惧。 幸好顾季终于回家了。 顾母一边擦着眼泪,先去取一大块珍藏的腊肉,又让顾念去给他收拾房间。顾念领便着顾季去了东厢房,看到原主从前住的地方。 屋子很小,但其实顾母一直打扫着,像是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顾季把包袱放下,简单收拾一下屋子,蹲下来决定和顾念聊一聊:“念念,你怎么不认哥哥了呢?哥哥出去一趟有这么大变化吗?” “首先,我哥不叫我念念。”顾念冷冷道。 顾季懊悔的想抽自己两个嘴巴,他强颜欢笑道:“念念这不是长成个大姑娘了嘛,哥哥换个称呼也正常。再说……哥哥在海上遇见海盗,磕到头,之前的事情也有点记不清了。” 顾念怀疑得看了一眼:“我哥哥看上去傻乎乎的,说话时手也常常跟着动;但你却从来不这样。” 顾季内心疯狂吐槽,不知是该可怜原主被评价傻乎乎,还是该可怜自己摊了这么一个观察入微的妹妹:“怎么还说你哥哥傻呢?出海一趟还能傻吗?再说了,人的习惯总会变,你和你三年前的习惯也不会完全一样,对吧。” 看着顾季佯做真诚的眼神,顾念却没有一点点波澜。她想了想道:“我哥脖子后面有胎记,你给我看看。” 顾季松了一口气,立刻蹲下转过身,向顾念展示一模一样的一块胎记。 顾念扒开他的头发,迟疑的点点头,似乎这个证据将她说服了。 谢天谢地,他妹妹是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顾季笑嗔:“怎么还这么怀疑哥哥。这几个月和娘在家过的好不好?” 顾念深深看了他一眼:“娘在家总哭,她回忆阿耶会哭,想到家里快揭不开锅也会哭。你可千万别惹她生气。” “不会的。”顾季叹了口气。原主离家之时给家人留了10贯,虽然够花销,但总归不会太富裕。况且若是顾季真的回不来……她们就彻底没有别的收入了。 “放心,之后都不会再受穷了。”顾季承诺道。 兄妹俩说话的空挡,顾母已经做了几个菜招呼两人过去。 三人在八仙桌前落座。桌上摆了六道有荤有素的菜,顾念一看眼睛就亮了,重重咽了下口水,恨不得当场拿起筷子开动。 顾季倒没有很馋,毕竟宋朝的烹饪艺术还没发展到顶峰,这也只不过是些家常菜,闻起来还没有柠檬香辣烤鱼让人食指大动。 “阿季,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耽误了一个月……”顾母做好了一桌子菜,却无心吃饭,急急忙忙抓住顾季问个不停。 顾季只好把给族叔顾刚讲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复述给顾母一遍。第二遍讲,他讲的更加娴熟和催人泪下,顾母想想自己孩子在海盗手里受得苦,当即就呜呜咽咽哭出来。 还是埋头吃饭的顾念抓住重点:“也就是说,哥哥不仅有了一条大船,还运了一船货回来?” “是的。”顾季看向顾母,字句掷地有声:“赶明去换一座大宅子,再给娘和念念添几身漂亮的新衣裳,娘也不用这么辛苦,多雇几个仆妇。” 顾母一愣抬起头来,好像没想明白顾季怎么就突然这么出息了。 接着,她重重打掉顾念的筷子:“你这丫头,你哥还没怎么吃,怎么全进了你一个人的肚子!” 低头一看,一盘腊肉顾念已经吃掉了三分之一,并且她正转着一双眼睛,还有继续往嘴里塞的想法。 顾季在海上吃腊肉都要吃吐了,见此情景就直接将盘子从自己身边推开:“你们都多久没吃些好的了?念念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没问题。” “一个小丫头,吃这么多干什么?”顾母念叨道,不过还是没拗过顾季。 顾念抬头看了顾季一眼,立刻趁机多吃了两块。 一边叙旧,三人用完午膳。顾季每次和顾母说话都万分紧张,生怕被看出自己是个冒牌的儿子。上辈子孤儿出身的他从来没体会过亲情,如今便更加局促。 顾季拿出在永安港便准备好的礼物。他给顾母和顾念都买了些首饰,金簪子,红宝石耳坠……浓重的异域风格让这些东西更惹眼。 “这,阿季真是长大了。”顾母捧着顾季给她的簪子又要哭出来,“和你阿耶当年送我的可像了。” 顾念也连忙试自己的新首饰。 顾季暗中欣慰,幸亏自己的直男审美没出什么差错。他本想给顾念也买一个洋娃娃,但可惜在永安港没买到。 把礼物也分完,顾季便收拾收拾从家中出发,前往市场。顾母虽然有点不舍,但想到这是挣钱的大事,也就让他早去早回。 下午的日光要柔和许多,泉州港淡淡的海腥味飘在整洁的石板路上,越往靠近市场走,街边便越是繁华,叫卖的小贩和商铺无处不是。 从饴糖、饼子、鱼虾……到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好像将清明上河图呈现在他眼前一般。 流连忘返的走进市场,他刚想找找布吉在哪,就看到一群商人正围着一个摊位不放。 布吉从里面艰难的探出头来:“郎君,你可算来了!” 顾季快步走过去,周围的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原来布吉早半个时辰就到了市场,商人们便如马蜂窝一般凑过来问价。布吉不敢擅自做决定,只好等顾季过来。 “我出200贯一箱。”一个黑胖的商人道。 “你家铺子还欠着我钱呢,你哪来这么多钱进货?”另一个商人立刻攀咬起来。 “我也出200贯,当即就付款!”又有商人道。 “我们居香斋是百年老铺子了,我们正要胡椒。”以为衣冠堂堂的中年男人向前一步:“我们出价195贯,虽然低一些,但是只要您运来我们就全部收下。” 顾季看着面前的众多商人,陷入沉思。 来买香料的,大多是香料铺的老板来进货,而不是卖给散客。但问题在于,顾季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市价是多少…… 市场上没人卖,大概早就提前把货订出去了。原主本来不是去永安港做香料生意的,因此原主也不知道行情。 虽然不愁买主,但价格也不能亏了呀。 顾季想了想,先把取出两斤各类香料,留着自家用并送给亲朋。接着将剩下的东西展示给所有的商贩:“这都是永安港运来的上好东西,刚刚我回家,有人来找我220贯一箱收购,但我觉得这个价卖贱了。” “这样吧,不如诸位来竞价。竞价起点就是220贯,购买最低限额为半担,最低加价为五贯。”顾季宣布。 “顾小郎君,你父亲在时也卖不了这样的价。”一位商人抱怨道。 “我出225贯!”身后却立刻有人报价,那商人讪讪退回去。 顾季还没看清楚是谁,便听又有人道:“我出230贯!” 在宋代,香料仍然是极其贵重的货物,每年上供给皇宫也就百斤。香料铺子向海商订购,再转手卖进富贵人家,或者卖进消耗香料多的酒楼中。 220贯确实是收购的价格了,但却远远不到那些大酒楼拿货的价格。但酒楼不可能一次订几十斤香料,数量够不上找海商运货。 顾季本身运货少,才允许半箱半箱卖。因此酒楼中负责采购的伙计叫价叫得最欢,直接少了中间商赚差价。 最终,所有香料以235贯的均价成交,一共到手3520贯。剩下的三箱摆件也有人来问价,但还没有敲定最后的合同。 一箱箱搬到他脚下,来收购的香料商却垂头丧气的离开。那居香斋的伙计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顾季没看到。 他正对着铜钱热泪盈眶,头一次体会到了空手套白狼的快乐。 等到把货全清完,差不多就能拿到系统“赚5000贯”的成就积分了。 顾季心里盘算着要换个美轮美奂的大宅子,随手便给每个船员都发了赏钱。船员们高高兴兴抬着铜钱往顾季家中走,布吉和顾季走在最后。 顾季突然想起原主脖子后的胎记。他其实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但还蛮好奇脖子后面有什么。 “布吉?帮我看看我脖子后面的胎记,有没有颜色浅一点。”顾季随口道。 “哦,好。”布吉绕道顾季身后。几秒钟后,他有些奇怪道:“郎君,你脖子后面没胎记呀?” 什么? 想起顾念扒着自己脖子看的情景,顾季全身冰冷,如坠冰窟。 14 系统的隐藏bug “等等……您头发后面倒是有个胎记。”布吉突然发现了什么:“还有点隐蔽,红色的,不大,拨开头发就能看见。” 头发后面? 顾季又想到顾念拨他头发的场景,只觉得心中一阵寒意。 顾念肯定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也确信这具身体确实是她哥哥的,所以才没有在顾母面前声张。再想到顾念提醒自己不要惹顾母生气……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妹妹都在想什么。 赚钱的好心情一下子熄灭了不少,一行人等走到家门口,将箱箱铜钱全抬进去的时候,却正碰上里面有人出来。 前面是位衣着寒酸的中年村妇,顾母则一连声的谢意,跟在后面送客。正见到顾季回来,顾母便赶忙拉住他:“怎么都不知和三姨见礼?” 顾季怎么可能记得自己有几个姨,连忙行礼问好。 “千万别客气。阿季能平安回来,我这心里就踏实了许多。”三姨拍拍顾季的肩,又看着这些箱子,眼中难掩惊讶:“没想到阿季这么出息,你们家如今发达,可别也忘了帮衬帮衬我。” 说完,更是深深看了这些箱子一眼。 “怎么能忘了妹子。”顾母拉着她的手:“妹子对我家里的关切,我都记在心上。” “好,明儿见。”三姨满脸的褶子随着笑意动了动。 顾季也客气了两句,三姨就很快离开。顾母虽然已经知道儿子赚了一笔,但没想到居然能赚这么多,站在钱箱边久久缓不过神来。 顾季从顾母拿来拿到库房的钥匙,将这几箱东西全部抬进去落锁:“之后可能还有一些,还要再搬一次。” 顾母捂着嘴不敢相信,儿子竟然如此出息。 他抬头想说什么,却正好看到一个水红色的衣角从厢房里闪出。他话头一转:“娘,我这一路有些累,先回房歇着去了。” 顾母忙不迭应声。于是顾季立刻转身进屋关门,将顾念的身影隔绝在门外。 门外传来顾念清澈的童声:“娘,那绣线没有了,我去柜子里——” “嘘!”顾母呵斥道:“你哥哥休息呢,别说话。” 很快,母女两人的声音在门前消失,小院里恢复一片寂静。顾季在屋里轻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姑娘都快吓出心理阴影来了。 罢了。他甩甩脑袋,决定先不想顾念的事。 现在摆在顾季面前的重要问题,是如何处理手上的积分和钱。 目前他共有300个积分,足以让他续命一年。但……他最近才发现了系统的隐藏陷阱。 呵呵。 这个陷阱实在是藏的太隐蔽了,以至于顾季和阿尔伯特号都没在意到。直到点亮两个地标,系统全部开放之后,顾季翻看着高清版海图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味,如今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问题就在于:这个系统没有这么多成就。 他今年芳龄十九,要是想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岁,那么久一共需要22630个积分。而系统显示的全成就点积分,是50000个。这样看来,他只需要拿到其中一半的积分,就能顺利活到老。 但仔细一想就能发现问题,这50000个积分中,光海怪模块就有8000个积分。他难道为了这些积分,和所有海怪都打个招呼吗? 不可能。 还有历史人物章节,能碰到重宁公主纯属他撞大运。但他还能指望着碰到宋神宗、王安石、司马光等等一众大佬吗?就算这个还有点希望,但要是想遇见佐伊女皇、征服者威廉、哈罗德二世等等……他不敢想。 至于港口,也不是所有的港口都有可能到达。比如他就不太想去北冰洋…… 这样一算,想要拿到两万多积分其实很紧张。于是顾季立刻在商城中翻翻找找,然后就发现了一个好东西:永久续航卡,售价10000积分。 不管什么时候购买,都能给他续命到自然老死。因此越早买越合适。 就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手上的积分。 “你下一站打算去哪?”阿尔伯特号也有点头秃,贪口气问道。 “从泉州一路往上走,到杭州。然后……”顾季对着地图比比划划:“去敦贺?重新运一笔货,接着直接去汴京。” 汴京是个好地方,从那里他才能尽可能多的拿到“历史人物”这个板块的积分,货物也能卖出更高价。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顾季继续在商城里翻翻找找。商城的基础物资模块中,还有一个商品吸引了他的注意:世界物价实时变动表。 “担心商家坑骗?担心货物贬值?只售价50个积分,但每半个月更新一次世界所有港口的市场价,成为您航海的最佳伙伴!” 宣传语这么写着。 “看上去不错诶。”阿尔伯特号道。 顾季也这么觉得。如果他在永安港有这个玩意儿,就不会遇到阿米这种无良商家。虽然花50个积分有点肉疼,但做生意哪有不前期投入的? 点击购买。 “宿主!宿主!”阿尔伯特号焦急的呼唤,“你还好吧?” 在它的视角里,顾季刚刚购买了物价表,就一蹶不振的瘫倒在桌子上,少年眼睛里闪烁的光都熄灭了。 “这时候的房子……”顾季艰难呼吸:“就这么贵吗?” 物价表购买成功后,自动显示在顾季眼前。自动定位在泉州,闪烁的第一行大字,就是泉州城中心的地价:2000贯/亩。 真……就是房奴的宿命吗? 顾季悄悄算了算,再加上建材和工人,自己手中的钱根本就不够建一座大宅子,更别提其他的事情了。 任重而道远。 阿尔伯特号安慰:“别难过,慢慢来嘛。你把我全装满,能挣得钱不就要翻好几倍?” 顾季又往后看了看,不在中心位置的地价确实低了不少。他心中稍微定了定,开始盘算自己手中的钱该怎么花。 首先,肯定要备齐下一趟出航的货。顾季在脑海中拨出2000贯,充做货款。 其次,他想改装一下阿尔伯特号,给它加一个水密舱。 宋代中国船的水密舱技术已经臻于成熟,能大大提升航海的安全性。不过这样的技术,西方尝试应用就已经到了泰坦尼克号的时代……而且应用的并不好。 虽然阿尔伯特号有系统加持,航行安全性很高。但系统的运行守则是不过分违背物理逻辑,因此也有出危险的可能。 改装阿尔伯特号的钱也划出一部分。 第三,就是给顾母和顾念改善生活。 仔细想来,其实如果重新建一个大宅子,只有顾母和顾念两位女性负责,也难免有点不安全。所以顾季更倾向于选择已经建好的宅子,但位置要更好,也要更大。 等到把这些安顿完……他就可以再准备出海奋斗了! “叩、叩。” 正想着,外面敲了敲门。 顾季立刻躲进被子里装睡,只留下一双墨色的眸子露在外面。他装出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含糊着声音道:“什么事?” “娘煲了汤,让我给你送一碗来。”顾念的声音响起。 顾季脑壳一痛,确定自己身上衣着完整,蔫蔫道:“我刚睡醒,你进来吧。” 顾念推门走进屋,赶紧把汤碗放在桌子上,搓了搓烫红的手。她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包东西:“这是娘这几个月给你做的衣服,哥哥等会儿试试。” 他刚喝了一口汤,又把碗放下接过衣服。这衣服虽然是细抹布做的,但针脚紧密,不难想象顾母在灯下熬了多少日子。 顾念把东西送完却没离开,毫不客气的坐在床上:“哥,你明天要带我们出门吗?” “嗯。”顾季承诺道。 “我想吃灌浆和芙蓉饼,”顾念闭上眼睛,将双手合十,小嘴嘟起像是许愿的样子:“我还想要一身新襦裙,还想要满庭芳的一套新头面……如果我哥哥真的回来了,那就都让哥哥买给我吧!” 顾季惊出一身冷汗:“买,都买。” 顾念稚嫩的大眼睛轻轻撇了他一眼:“我可不是贪得无厌。自从你走了,娘就再也没给我做过新衣服。” 顾季默然。他道:“明早我便要出去一趟,午后再带着你和娘出去。” “你要去哪?” “去船坞。” “我也去。”顾念说道。 顾季愣住了:“你去那里干什么?那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在家待着而已。”顾念看着他自顾自抱怨说:“三姨说明天要带着辛哥儿来,每次我见到他们都烦得要命,才不想看到他们。” 三姨?哦,就是回家时见到的女人。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见到三姨的时候:“娘不是说,她还帮过咱们家吗?她怎么惹着你了?” “她可算不上什么帮忙。”顾念讽刺道:“三姨每次和辛哥儿来到家里,都只提些自家地里种的蔬菜果子,不带来什么值钱东西,却要在家里吃顿饭才走。” 她轻轻翻了个白眼:“吃的比拿的都多。” “你这——”顾季“噗呲”笑出来。这种亲戚确实不招人喜欢,但看着顾念难得孩子气的一面,顾季还是心中一松。 但很快,顾念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顾念看了他一眼,冷冷继续道:“而且她问我,是不是心悦辛哥儿,她十五岁满脸横肉目不识丁的村霸儿子。” 15 他好像揭开了这个家的一层面纱 “你怎么回答的?”顾季皱起眉头,心中无名火气。 “那当然是不喜欢。”顾念道。 在顾念的帮助下,顾季逐渐回想起原主记忆角落里的那些亲戚关系。顾母出身农门,性格淳朴,在家时和三妹关系最好,三妹还为她挨过打。 后来顾母因为长得漂亮,是几个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三姨反而嫁到穷苦农户家去。因此顾母常常帮衬三姨。 顾父走后,顾季也跟着失踪。担忧儿子的顾母在家忐忐忑忑以泪洗面。也就是这时,三姨时常带着儿子上门拜访。 妹妹的到来给了顾母心灵上的安慰……但其来意也就不可知了。 顾季心里想了想,这三姨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按大宋律法,如果顾父与他都遭遇不测,那所有遗产都有顾念继承。虽然没什么钱,但至少还有城里的一套宅子呢。 这是来走亲戚?这是来争财产吧? “若下次再问你,你也绝对不能答应。”顾季嘱咐道:“也千万别让娘答应。” “我晓得。我和娘也提过,但娘怎么想就不好说了。”顾念直勾勾的看着他:“所以明天能不能和你一起出去?” 顾季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妥协:“我把这事今晚再和娘提一遍。” 晚餐的饭桌。在夕阳的天光中,顾母依然张罗了一桌好菜。吃到一半,顾季向顾母提起三姨所说过的婚事。虽然如今他已经平安回来,顾念的继承权减少,三姨在顾念身上已经捞不到什么便宜,但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他极度怀疑顾念抓住了他借尸还魂的把柄,再说就算没有,他也不能看着原主的亲妹妹跳火坑。 “这个……”顾母倒是出乎意料的沉默了,她抿着嘴斜眼看兄妹俩:“我之前觉得这婚事倒也不是不好,三姨家虽然穷,但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娘想把我嫁给那个废物?”顾念真是嘴下一点不留情:“我宁愿嫁给一头猪也不嫁给他!” 顾母一摔筷子。 “怎么说话的?”她冲着顾念便骂:“辛哥儿确实没读书,但怎么就是废物了?要是依你大伯的意思,把你嫁到哪个富贵人家去,你这个丫头倒是攀上富贵了,谁人管我的死活?” “三姨就能管你死活?”顾念不留情面,伶牙俐齿的反击:“至少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绞尽脑汁图你这座破宅子!” “你再乱说话,就撕了你的嘴!”顾母急道。 她就不明白,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鬼精的丫头片子?其他姑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么多意见! 顾季被两人吵的脑壳痛。 按照大宋律法,在室女的继承权有二分之一,外嫁女则是三分之一。不过如果家里只剩孤女,那么家业全部由孤女继承,但孤女也有赡养老人的义务。 当初大家都以为顾季已经葬身鱼腹了。那么顾念再过两年便到了订婚的年龄。顾母担心顾念要是外嫁,她孤身一人怎么保证生活?要是顾念不赡养她怎么办? 还不如嫁到妹妹家,虽然顾念受穷,但妹妹至少不会让自己老无所依呀。 顾季感觉自己好像揭开了这个家庭的一层面纱般,叹口气道:“好了,不管之前怎样,现在这门亲事已经不合适了。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顾季带着船货回航,顾家一下就从揭不开锅变成了小康人家,亲事必然不同以往。 与对女儿截然不同,自从顾父走后,顾母便事事依靠儿子。顾季行商回来之后气质愈发沉稳,少了几分对母亲的依赖,让顾母甚至感到有点陌生。 “如今咱家确实发达了,但是之前答应的……”顾母抬起眼来看顾季。 “答应?有没有写婚书?”顾季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本以为这婚事只不过是口头约定,但若是有婚书可就麻烦了…… “没,没。”顾母摇头:“但交换了信物。” 顾季闭了闭眼睛。 那边顾念几乎已经疯了,站起来指着母亲便道:“你给了她什么?她给了你什么?” “我给了她出嫁时的金簪,她给我一件祖传的玉佩。”顾母原本想对女儿发火,但看到儿子也低头不语,突然便有点害怕。 “那个玉佩是什么东西?”他道。 顾母从房里拿过来。看上去就和个普普通通的绿色石头一般,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他在饭桌上掂量掂量,叹口气:“明天就把这个退回去。” “这真不能成?”顾母小声道:“咱家也算不上富贵,这丫头嫁过去好歹不吃亏,再说当时就三妹和我最好,咱家富裕了总得帮帮她,我觉得也没什么不行……” “不是这样的。”顾季给她讲道理:“帮可以帮,但不能把念念嫁过去。更何况我之后还要出海,咱们家还会越来越富,没必要这么早给念念定下婚事——” “你还要出海?”顾母不敢置信打断。 她把桌上的碗撞翻,菜汤洒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顾季心中暗骂,难道他就这么想去大海上漂么?但系统积分勒紧喉咙,阿尔伯特号和海员也在海港等着他呢。 顾母本以为儿子在海上遇险一次,又赚了不少回来,便不会再涉险了。她哭道:“阿季,你要是在海上出什么事,娘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你有一条船是不是?把船卖了,这些钱还不够咱家安安生生过日子吗?” “不可能的。”顾季垂眸道:“娘,我之后一定会出海的,但我向您保证,我都会平安回来。” 顾母不相信,打翻两把椅子站起来拉着顾季:“不行,娘绝对不能让你再出海——” 顾季无奈的挣开,转身回房:“明天早上我去船厂一趟,下午带你们出去买几身衣裳,娘和念念都早休息吧。” 随即便关上门。 顾念只是看了顾母一眼,也转身回房。 精心准备的菜肴狼藉一片。顾母站在饭桌旁低头呜咽。 第二天清晨。顾季刚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顾念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前。 可惜兄妹俩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起来做朝食的顾母从后面拦住。她冲上来拽住顾念:“你这丫头要到哪去?” “我跟着哥哥去船坞。”顾念道。 “不准去!”顾母把顾念拽回来:“你一个小姑娘家去哪里干什么?今天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你哪都不准去!” 在顾季可怜的目光中,顾念就这么被拖回去了。顾季本来也不想带顾念出门,毕竟船坞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要是出意外就不好了。 于是顾季一个人踏上清晨的小道,走到船坞。海风的气息和海浪一起拍着岸,船工们的热汗也在建造的海船中流淌。 听说顾季要改造船只,连忙有人将他引到掌事的面前。掌事之人名叫张长兴,经营船坞已经十年了。 “您是要加装水密舱?”张长兴惊讶的看着顾季。 顾季在海盗手里虎口脱生,又搞到一艘船赚了大钱。这个故事已经由族叔顾刚远远传扬出去,现在成了水手和商人们人尽皆知的传奇,俗称顾季历险记。 张长兴当然也知道。不仅如此,听说顾季来船坞,不少好奇的水手也来张望。 “是的,番船没有水密舱。”顾季道:“什么材料都要用最好的,请问要多少钱能改装出来?” “那要看看船只的构造。” 顾季把准备好的阿尔伯特号构造图拿出来。 张长兴看着这副图,足足盯了一炷香的时间。身为船坞的经营者,他对船的了解很深,但还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船只。他对着阿尔伯特号的设计图看了又看,还问了顾季许多功能上的问题。 “这几排管子是做什么的?”张长兴发出灵魂之问。 “额,是炮管。”顾季想想怎么解释:“就是将大炮装在船上。” “大炮……”张长兴摸了摸胡子陷入沉思。 “五百贯,二百贯定金。”他想了想道,“一旬能装好。” “行。”顾季很爽快的答应:“今天上午我就让伙计把定金搬过来,船也开到船坞。” “这是那艘番船?”正当两人说这话,一位中年商人来到旁边。 与一边干活一边偷听两人谈话的水手不同,此人身披绫罗绸缎,脸庞富态白胖,头巾却浸湿汗水。他走到顾季面前拱拱手:“在下张长发,今日见到顾小郎君,真是一表人才。” 顾季也连忙拱手,疑惑的向张长兴看去,他笑道:“长发是我族弟,是在海上跑商,他也早听过小郎君的大名啦。” 没想到自己的历险记已经传播的如此之广,顾季不禁为自己瞎编出来的东西捏把汗。他赶紧把加装水密舱的事情说了一遍,希望将张长发的注意力转移走。 果然,张长发顺着顾季的话道:“加上水密舱确实更安全,上次我搭乘那条船,水密舱破了三个,最终还是平安靠岸了……” “可惜,”他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还不知道下次出航要什么时候呢。” “这是怎么?”张长兴关切问道。 “王氏的船队突然要涨运货钱,整整两成。”张长发郁闷叹气道:“这年头海上跑商,不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要是运货钱再多交两成,哪里还敢出海?” 他好像想到什么,突然睁大眼睛看向顾季:“小郎君,你船上还有空舱没有?” 16 家里打起来了! 张长发话音刚落,顾季眼前便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他惊喜道:“空舱多的很!” “此话当真?”张长发眼睛一亮:“就是不知道小郎君什么时候再启航,要去哪……” 宋代的航海贸易已经到了相当大的规模,经营形式也各种各样。像顾季这样的船主可以自己经商贩卖、商家也可以主动订货找海商运输、富豪可以给商人投资赚取回报、还有像王通、张长发的海商会跟随海船出海,购买货物自行贩运。 但张长发要跟随海船出海,不仅要承担海上的重重风险,也要给船主交租赁舱室的钱。 张长发平日里跟着王氏的船队出去行商,但如今王氏的运货钱要涨两成,他自然就有些受不了了。毕竟做海上虽然暴利,但也承受着葬身鱼腹人财两空的风险。 所以他来找兄长长兴诉苦,也盼着能从船坞找到新的出海船只。 “老弟,”张长兴打断他的话,颇为担忧道:“先别急,你与我和顾小郎君详细讲讲,王氏的船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突然涨了运货钱?” 张长发点点头,三人便去了船坞旁边的小棚子里坐下。张长兴给他们都倒上一杯茶,张长发一饮而尽将茶杯拍在桌子上: “我和许多跑商的兄弟,一共十几个人,都预先定下了王氏的船队,下个月去往敦贺。运货钱和舱室早就谈好,连货都已经预定下了。” “但没想到,昨天王氏掌柜突然将我们召集起来,说王氏最近经营流水越来越困难,运货钱要往上涨一涨,涨两成。要是愿意跟着出航的就多交钱,不愿意的就拿了之前的定钱走人。” 越想越气,张长发一拍桌子:“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往北的海域暗礁浅滩多,本就不好走,下个月只有王氏的船队去。我们若是跟着他们的船走,白白多交这些运货钱;我们若是不跟……定下的货又要亏进去不少。” “真是胡闹!”他恶狠狠骂道:“还经营困难,王氏的大少爷昨个还在聚春楼点了头牌呢!” 顾季默默低头侧脸,躲过张长发喷出来的唾沫星子。 他道:“不瞒张兄,我下一趟航行正打算启程去敦贺。只是航行的时间还未定下来。” “真的?”张长发一喜,随即又有些疑惑:“你这船能往北边走?” 受制于海底地形,在东亚北部海圈航行的船只大多船底平、吃水浅,虽然在速度上有所减弱,但却不容易收到礁石和浅滩的影响。但在南部海圈,则大多船只为尖底,吃水较深。 在宋朝,就已经依稀可以见到这样的分类。王氏的船队便吃水较浅一些,在北部海域更安全。 而阿尔伯特号作为典型的盖伦船……好像也不算吃水浅呢。不过有系统在背后,顾季信心满满:“您放心,绝对能航行,我甚至可以再给您上一重保险。” “什么是保险?”张长发一脸懵的问。 顾季语塞。这个问题他好像提出的有点早,在宋代还没有保险这个说法。他想了想道:“王氏的船队要多少运货钱?” “本来是要二成,现在要四成。”张长发苦笑道:“要四成就挣不了多少了,万一再碰上什么意外,就彻底完蛋了。” “好。”顾季算了算,一双墨色的瞳孔直直看着张长发,坚定道:“若是搭乘我的船,我只要二成的运货钱。如果愿意交三成的运货钱……” 少年乖巧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保证,只要在船上听我指挥,那么如果因为海盗打劫、海上风暴等等产生损失,我全部照市场价赔付。” “什么?”张长发惊得直接站起来,差点把桌子撞翻:“你能赔全部的损失?” 顾季点点头。 其实不管抽成二成、三成、四成,商人们都是赚的。只不过当一件有巨大风险的生意失去其暴利,那商人也就不愿这样做了。 而顾季抽三成虽然削减了暴利,但也让风险大大降低,比两成还诱人。 当然他这样讲也是合理的,毕竟按照系统的测算,除非在风暴天气,他的航行安全率是百分之百。而在风暴天气,也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剩下的百分之一用来补足系统逻辑。 而对于海盗……在弹药充足、航速极快情况下,他还不怕海盗,谢谢。 “小郎君,你要是说真的,我就跟你的船。”张长发激动的语无伦次:“我能上你的船看看吗?你还有多少个舱位?我那边还有十几个兄弟,他们也都被王氏坑惨了……” “空舱位还很多,我自己运不了多少货。”顾季掐指一算,发现自己能运的货还不到舱室的十分之一:“您随便来吧,应该都能装下。不过有一点,我的船要先在杭州停两天,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没问题!”张长发答应。 两人快速达成了友好的协议,于是干脆一起去码头看船。布吉和许多船员还住在船上,看到他们来了便热情的带他们参观一圈。 本来,张长发对于番船还有点担心。但看到阿尔伯特号雄伟的身姿、巨大的载货量、完备的设施…… “顾小郎君真是撞大运,能得到这样一艘船。”他拍拍顾季的肩膀,惊叹不已。 顾季尴尬笑笑。 顾季让阿尔伯特号自己去船坞装修,接着又让布吉回家去取200贯送到船坞——他本来是想自己回家一趟,但张长发热情邀请顾季去见见他的兄弟们,顾季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没到约定带着顾念去逛街的时间。 张长发立刻给他的几位同样被王氏坑了的友人传讯,然后带着顾季来到一家茶楼,找上好的雅间坐下。没过一会儿,十几位大冤种就接踵而至。 “顾小郎君!”他们每个人进来,都要带着惊奇和打探的眼神向顾季的方向看一下。 顾季尴尬行礼。 人来的差不多齐了,张长发泡好茶,先向大家介绍了彼此。此次来的大多都是些独自做生意的海商,其中不少也和原主的父亲都认识。 “顾小郎君真是一表人才,”姓李的商人感叹道:“要是顾兄在天有眼,也该欣慰了。小郎君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王氏的行径已经犯了众怒,顾季一提起便让大家愤慨万分。顾季诚恳道:“今日张兄问我,我才想起自己船上尚有许多空余,看看能不能为大家提供一些便利。” 接着,他便把和张长发所言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向大家展示了阿尔伯特号的设计图,载货量,以及他收取运货钱的规则。 他又补充说:“诸位有什么不放心的,可以去张氏的船坞里看看,如今阿尔伯特号就停在船坞中加装水密舱。” 张长发也附和道:“我去看过船了,虽然是番船,但确实大也稳当。” 众人立刻便凑了上去。顾季开出的条件确实太诱人了,很难不让人动心。他们商议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人问道:“小郎君的船什么时候启航?” “等一旬后装完水密舱可以下水,就随时可以启航。”顾季淡淡道:“如果不打乱诸君的安排,也可以在王氏船队预定启航的当天。” 众人又是眼睛一亮,这个时间刚合适,完全不会有一点耽搁。其中一人思忖半晌道:“若是乘小郎君的船,什么时候签下契约?” “随时可以。在启航半月前若是去不了,定钱也全数退还。”顾季说话说的喉咙痛,抿一口杯中的香茗:“不过有一点,诸君交三成运货钱,若出意外我全退还货款;但我手上资金有限,所以交三成运货钱的名额也有限,希望大家能理解。” 众商人大眼瞪小眼。 顾季此行有点饥饿营销的味道,毕竟航海凶险,大家还是愿意多交一成保平安。不过顾季给的理由也很实在:他一共就这些钱,保险也不能有更多。 这样的态度也让一些想压价的商人认清现实:想要和顾季达成好的契约,大概率也是要抢的。 而顾季正靠在窗边喝茶,一双晶莹的墨色眸子还显得有几分乖巧,完全不像是算计金钱的商人。 张长发最先反应过来:“那我先定下三成的。” 立刻有人接过话头:“小郎君,我想等看过船后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不过我现在先口头定下三成的行不行?明天我到您府上去签合同。” 两三个商人都附和。 顾季眉眼弯弯,笑了笑道:“悉听尊便。” 顾季开出的条件宽松,自然大家都乐得跟顾季的船。很快,十几个人都口头预定下自己的货舱,顾季简单数了数,这些货能让他赚接近1000贯了。 船主·顾季算着钱暗暗震惊。而且运这些货,阿尔伯特号也才填满一半而已。 商人们纷纷约定下午一起去看船,然后热热闹闹聊起天来,讲各地的风土和物价。顾季正对海上行商之时好奇,正聚精会神的听着—— “嘭!” 雅间的门被撞开,布吉跌跌撞撞跑进来,喘着粗气道:“小郎君,家里打起来了!” 17 谁的脑袋在井里 在所有人惊异万分的目光中,顾季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离席,和布吉冲下茶楼急匆匆向家赶去。 众人面面相觑:顾小郎君这是后院起火了? “究竟怎么回事?”布吉给顾季雇了一辆马车,两人跳上车,顾季焦急的问道:“娘和念念没事吧?大家有没有被打的?” “郎君莫忧,大家都没事——”布吉思考如何开口。 听到人没什么事,顾季松一口气。 今天上午家里在做什么?对了,三姨要去家里。顾季脑壳一痛,肯定是这事惹了问题。他打断刚刚想张嘴说话的布吉:“直接说,怎么打起来的?” “我带着两个兄弟去搬钱,刚到您家就看到一个胖小子要打您妹妹。”布吉干脆利落道:“我们能让您妹妹受气吗?我们就把那小子揍了一顿。” “接着旁边就有个老太婆叫喊起来,哭着说什么番邦人打人一堆话。”布吉想起来还有点生气:“好多人都围过来看,我就赶紧来找郎君了。” 顾季沉思 布吉也不知道更多内情,顾季只能焦急的等着到家。摇晃的马车几乎比海船还令人作呕,好像要把他的脑浆都摇匀了一般。 走到家门外一条街,就听到那边沸沸扬扬的吵嚷声。等到了家门口顾季下车,就看到顾念飞奔过来拉住他的手。 “哥哥!” 这一声哥哥喊的泫然欲泣情真意切,像是她受了天大的欺负。顾季往怀里一看,却正撞见顾念恨得咬牙的样子。 顾季头皮一麻。他抬头看去,家门口可真是热闹。 昨个见过的三姨叉腰站在一旁,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身旁是个十几岁的胖小子,满脸横肉但鼻青脸肿,和瘦弱的三姨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顾母畏畏缩缩的站在另一边,旁边站着三名大眼瞪小眼的船员,怒视着对面的母子。 在门外,则是几十个探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他们看到顾季回家,眼里吃瓜的光又浓了些。 “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见到顾季,顾母便呜呜咽咽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顾季护住顾母和顾念,接着便听周遭人你一眼我一语复述了冲突的经过。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早,三姨带着儿子辛哥儿前来串门,如往常一样得到了顾母的殷勤招待。在谈话间,顾母如之前顾季所言,提出将信物互相退还,婚约作废。 三姨当即就不愿意了。她早就料到顾季不同意这个婚事,此次前来就是要趁早把婚事敲定。她还盼着顾季能给妹妹一大笔嫁妆,让他们家盖个新房子呢。 于是她拍桌而起,“义正言辞”的讲顾母如何背信弃义,又说婚事早就在村里传遍,若是顾念不嫁,她都名声就彻底臭了。 顾母本来就心生犹豫,觉得顾念嫁过去也并无不可。正想宁人息事—— 顾念冲出来对着三姨和辛哥儿大骂一顿,言辞激烈不留情面,甚至将其比作猪狗:“你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狗样子,是想娶我还是想娶我哥的钱?” “真是算盘打的五里地外都能听见!和我有婚约?也看你那癞蛤蟆样配不配!” 其战斗力完全高于十四岁的标准,骂声直冲云霄,让左邻右舍纷纷探出了好奇的小脑袋。 辛哥儿最先恼羞成怒,没想到顾念这个丫头如此放肆,冲上来就要打顾念。怎料正碰上布吉带人回家拿钱,却看到顾念要被打,于是一拥而上“教训”了辛哥儿一顿。 三打一,当即就把辛哥儿揍的鼻青脸肿。三姨看着儿子被揍,哭天抢地的喊着“番人打人”,成功让左邻右舍出门吃瓜,布吉也赶快去找了顾季。 听完整个流程……顾季在放心的同时也有些无语。 精彩。他摸摸顾念佯装哭泣的小脑瓜,实在是太精彩了。 顾季上前两步,对三姨道:“姨,这三个都是我船上的船员。他们看见念念被打,才打了辛哥儿。” “那番人就能乱打人了?他们动起手来都没轻没重的……”三姨才不管顾季在说什么,一味嚎哭道。 “就是,番人怎么能乱打人呢!”门外也有人叫嚷。 顾季按住船员们,看向站在门外的街坊邻居。大家比起顾家说不清道不明的内部纠纷,也更在乎“番人打人”这件事,毕竟这是更能引起大家的共情。 他拱拱手:“念念是我妹妹,她若是做错了什么,该由我做兄长的教育,该由我娘教育,再不济该顾家的长辈教育。” 顾季两眼直视辛哥儿:“你只不过是念念的表兄而已,来者是客,你凭什么敢打她一个小姑娘?” 他平日里是一副温柔和煦的少年样子,但毕竟是在海上见过血的,严肃起来时眼眸中闪着寒光。 辛哥儿有点怂了:“明明是她先骂——” “这几个人是我船上的伙计。”顾季打断他,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们今日回家来,本是要给我取送什么东西,却没想到见着念念被打这样恃强凌弱的事情。” “敢问各位街坊邻居,伙计看到主家小姐被打,难道应该绕道走?就该看着她被打?这和他们是不是番人无关,这是做伙计的本分,也是做人的本分。” “难不成你们家的伙计,见此情境都事不关己?” 住在这条街上的邻居们虽然不富裕,但家中雇两人干活很正常。顾季把“宋人—番人”的关系变为“主家—伙计”的关系,大家的想法便一下子转变。 对呀,这才是好伙计该做的嘛! “是她先骂我和娘的!”辛哥儿急道。 顾念张嘴还想骂,但被顾季直接一掌摁回去:“念念,你骂人是不对,给三姨和辛哥儿道歉。” 顾念不情不愿的道歉:“三姨,对不住。” “好了,”顾季打圆场道:“念念道歉了,你打了念念,也要向念念道歉。” 顾季要把这事当做小孩子间的矛盾解释,辛哥儿却不愿意了。他站出来怒道:“她道歉就完了,我凭什么向她道歉?以后她是我媳妇,她骂我我打她还不行嘛?” 三姨也帮腔:“对呀,阿季你可得好好教育妹妹,以后这可怎么做媳妇?” 顾季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看着对面两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凝重。怎么做媳妇?媳妇就可以打? 就算顾念这个鬼丫头不是他妹妹,他也不能看着这种人渣嘚瑟。 那厢顾母不想让儿子生气,也不想得罪妹妹。正打算和稀泥让这事就这么过去。顾季却开口道:“谁说顾念是你的媳妇?长兄如父,我身为她哥哥怎么不知道?” 今日要是不把这婚事退了,以后可就更麻烦了。 “之前都订好的!”三姨争辩道:“我和姐早都定好了。” “既然父亲不在,那念念的婚事至少要争得我的同意。我都不知道怎么算定好?”顾季反问:“更何况口说无凭,婚书何在?” “没有婚书……”看着顾季深不见底的眼睛,三姨抖了一下,对这个外甥竟然有一点恐惧。她壮起胆子道:“但我们交换信物了!信物就在——” 之前他们谈过此事,两个信物都放在正房的八仙桌上。三姨话说到这里,顾念突然一阵风似的跑进屋,拿了金簪和玉佩又跑出来—— “噗通。” 扔进井里! “什么信物?”她插着腰对三姨,还吐了吐小舌头:“三姨说的什么信物呀,我怎么没看见?” 这一番操作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顾季。一时间万籁俱寂,顾季甚至产生了奇怪的想法:那两样东西砸进井里的声音好像不太对?怎么有点闷呢? 最先打破寂静的还是三姨。她嚎哭起来:“你个死丫头,把信物都扔井里去了!我的传家宝……” 辛哥儿又想冲上来打人,连顾母也要来打顾念。但他们被船员们拦住了。 顾季反应过来,装作无辜的样子:“什么信物和传家宝呀?念念扔了两个石子到井里去,有什么不行吗?” “三姨还是把自己家的东西看好吧,别丢了传家宝到这里哭,还说和念念有什么婚约,再让大家有误会。” 说完,顾季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念却悄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你们可都看见了——”三姨对着外面的街坊邻居喊:“她把东西扔下去了——” 街坊邻居猜到顾念把信物扔了,但他们看不清顾念的动作,又从小看着顾念长大,也瞧不上三姨这样的人家,纷纷扭头不说话。 顾季的脸色也冷下来:“布吉,请三姨和辛哥儿出去吧,下午我们要出门,就招待了。” 于是布吉愉快的把母子俩请出去。三姨回头还想骂,但看到顾念一双稚气冷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哐!” 大门一合,院子里清净了许多。 布吉带着船员拿了铜板,很快去往船坞送定钱了。顾母去井边瞧瞧,发现自己的金簪确实不见踪影,掩着脸走进屋去了。 只是在她走后,井中悄悄探出一个头,谁都没有注意到。 18 也不知道雷茨在哪 顾季本以为顾母会哭闹一场,但没想到家里异常的安静,谁都没提起这件事,下午大家按计划一起出门逛街了。 熙熙攘攘的市集中,到处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在石板路上,酒家纷飞的彩旗飘在高空最终。 顾念犹如只小仓鼠一般,誓不放过任何一种好吃发东西,把两个腮帮子都填的满满的。 她一边咬着蜂糖糕,一边嘟嘟囔囔对顾季道:“上次吃这些东西,还是爹还在的时候。你出门之后,娘就不让我吃了。” 顾季默然,给顾念的荷包里塞了半贯钱,撑得满满当当:“以后想吃什么自己买。” “这才是我的亲哥哥。”顾念满意道。 说罢,她生怕顾季觉得自己无情,又低垂下眼帘。 虽然不知道哥哥在这几个月里经历了什么,但顾念清楚壳子里已经换了人,并且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因为她恨原主。 顾念比原主小了好几岁岁,再加上男女大防,兄妹俩算不上亲近。当顾念发现,自己比哥哥聪明能干,家中的资源却总是倾斜向哥哥……陌生就变成了妒忌和讨厌。 同样,原主也讨厌更聪明伶俐的妹妹。 顾季不会知道,真正让兄妹俩从相看两厌到彼此仇视的,却是在父亲死后。 疼爱她的父亲曾承诺过,顾念出嫁时给她五百贯嫁妆。她从来不相信蠢笨的哥哥能赚到钱——如果原主生意失败,不仅他们家要吃糠咽菜,而且她的嫁妆可就没了。 她拒绝原主出海,除非把她的嫁妆提前给她。 顾念甚至贴心的提出,如果哥哥失败,她可以独自赡养母亲。 原主听后却勃然大怒,他不接受年幼的妹妹分走大笔家产,和母亲一起将顾念打的半个月没下来床。 在顾念卧床养伤时,原主带着顾念继承的家产出海了。 果真没能回来。 顾季不知道妹妹的弯弯绕绕,悄悄吐了吐舌头,正好听阿尔伯特号道:“你怎么找了这么多人上船?敲敲打打就够烦人了,真是要吓死人家!”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腔调?”顾季默然。他又看了看天色,这应当是张长发带着众商人去看船了。 “隔壁特别漂亮的画舫教的,它说上面的漂亮姐姐都这么说话。”阿尔伯特号继续道:“好哥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是来给你送钱的,你忍一忍吧。”顾季暗自翻了个白眼,将夹子化的阿尔伯特号屏蔽。 三人一路走一路逛,从鸡鸭鱼肉、小吃果子,到家用杂物、首饰摆件都买了不少。顾母直呼嫌贵,顾季则惦念着买宅子,直接去了牙商那里。走进铺门,牙商王诚正在柜台后喝茶。 “顾小郎君,稀客稀客!”牙商王诚看到他们来,脸上的褶子当即笑成一朵花:“想买什么?我这里的价格都是最公道的。” 在永安港被阿米坑过一遍,顾季深知要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才能彰显自己漂泊江湖的老套。可惜原主就长了一副乖乖少年的样子,顾季板起脸来倒有点故作老城。 “我要找一座三进的宅子,离港口和市场不要太远。”他严肃道:“再雇两个仆妇,一个要能干活的婆子,另一个要小姑娘,跟在我妹妹身边。” “千万找品行端正的,别在家里惹事生非。” “好嘞!”王诚没想到有这样的大单,立刻殷勤道:“绝对按小郎君的意思办。我今日搜罗搜罗,明天送到府上让小郎君挑选?” 顾季还没说话,顾母就皱眉拦住他:“家里人又不多,如何需要两个仆役?” 顾念小嘴一嘟,直接白了她一眼:“怎么,你有人帮你干活,我就不能有个丫头?” 顾母又想抽顾念,但被顾季急忙拦住。他笑了笑对王诚道:“妹妹调皮,勿怪。明天白日里送来便可。” 他责怪的看了一眼顾念,但心里知道顾念话糙理不糙。之所以也要给顾念买个丫头,就是担心一旦出现两人不对付的情况,不至于让顾念落入一对二被动挨打的境地。 而根据顾母和顾念的脾气,他觉得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出现。 “晓得!”王诚立马把要求的记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将他们送出门。 看着还不对付的母女俩,顾季拉住两人打圆场道:“家里多个人,多个帮手不也挺好?要不你们两个在家我也不放心。别吵了,我们去云芳阁看看?” 云芳阁,是整个泉州最著名的衣料和首饰铺子,最得富贵小姐们的青睐。 泉州港的另一边,王氏船行。 此时店里没什么人,大少爷昨晚去寻花问柳,直到下午还没回来。两个伙计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十分想回去躺一会儿。 “你说,那些商人会同意涨运货钱吗?”其中一人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要我说,大少爷真是净出馊主意。”另一人心虚的看看门口,确定少爷没回来才继续道:“就为了给那花魁赎身,竟然要提运货钱。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还是慎言吧!”一人打断他的话头:“老爷卧病在床,还不知道怎样了呢!” “吱呀——” 店门被推到最大,随着一位肥胖的中年商人,十几人一起挤进王氏船行,将本来空旷的厅堂里挤得满满当当。为首的商人用帕子擦擦热汗:“掌柜的呢?” 一名伙计连忙去叫掌柜的,另一名捧着茶到他跟前,将他们请到屏风后的椅子上坐下:“张爷!王爷!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快坐快坐!” 来人正是张长发一行人。 张长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接过凉茶一口闷下去,却没给伙计个好脸色。 伙计讪讪退回去。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掌柜的就从后面笑意盈盈的走出来,双手抱拳频频鞠躬:“真是有失远迎!各位是为了运货钱的事——” 他本以为大少爷好手段,随随便便就多收了不少钱,但看着张长发等人的脸色不太对,当即止住了话头。 张长发站起来:“掌柜的说的没错。我们不跟王氏的船队走了,把之前交的运货钱退了吧。” “什么?您是说……”掌柜的不可置信。 “我们都不跟王氏的船走了。”张长发身后的李爷也不耐烦的站起来:“您也知道是为什么,直接退钱,莫要连者点诚信都丢了。” 这一句话把掌柜的疑问封在了喉咙里。他悄悄让伙计去取钱匣,又嗫嚅陪笑道:“这生意就不做了吗?准备出海这么就,就不再考虑考虑?王氏也是有难处嘛……” “我管什么你的难处。”张长发想了想也瞒不住,干脆就说出来:“我们跟顾氏的船走,不耽误王氏发财了。” 顾氏? 掌柜的想到刚刚回来的顾季,面色一白。谁想的到,王氏船行能被这样一个少年郎抢了生意。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伙计从后面焦急附耳道:“掌柜的,昨晚大少爷拿钱出去了,账上钱不够!” 连这些钱…… 回头看了眼装不满一半的钱箱,掌柜的面色又白了几分。他呵斥伙计赶紧去找大少爷,但钱箱的空虚已经被张长发看见。 “王氏船行,不会连退钱都拿不出吧?”张长发怒道。 此事本就是王氏不地道,若是连退款都没有,他们就彻底别再想做生意了。掌柜的抹抹额头上流出的汗:“各位,别急,别急,都会有的。” 厅堂里沉默无声,唯有铜钱和对账的黄纸作响。 随着钱箱逐渐见底,从花楼请回来的王大少爷终于到了铺子。 “大少爷,我等的钱什么时候能退回来?”没拿到钱的商人压着脾气,不耐烦的看着王大少爷:“若是您给不出这钱,那我就只能找到府上要了,也不知王老爷给不给。” “您再等等,您再等等……”王大少爷看着排队来退钱的商人,脸都要扭曲了:“要不然运货钱按三成算吧……或者两成半?” 他咬牙切齿:哪里冒出顾家的船?坏他的好事! 如此朝令夕改,没有一个商人再用正眼看他。 “大少爷,要不然去云芳阁把给如烟姑娘打首饰的钱退回来——”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就重重挨了王大少爷一掌,扇的他眼冒金星,扶着柜台捂脸喘气。 寂静无声。半晌,王大少爷吼道:“还不快去!” 云芳阁里。 顾念还没来过这等繁华的地方,摸着随便哪个东西都爱不释手。云芳阁不是寻常百姓能来的地方,轻纱幔帐香雾缭绕,环佩叮当与姑娘们的笑语响在一起。 顾母紧张的步子都迈不动,顾念却来去自如。他看着墙上流光溢彩的料子:“哥哥,我想用这个做裙子。” 店小二陪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是刚从苏州府运来的好料子呢,半贯钱一匹!” 顾母没来得及阻拦,顾季便道:“好。” “这个蓝色的缎子也要。” “好。” 店小二本觉得顾季三人衣着普通,没太在意。但看到顾季花销如此大方,自然对顾念殷勤服侍。屋里还有不少料子,不过男客就不能进了。 顾季让顾念和顾母进去,嘱咐顾念道:“给你和娘都各挑几身,别让娘不舍得花钱。” 顾念表示保证完成任务,蹦蹦跳跳拉着顾母进里屋了。 云芳阁倒也可以做男式的袍子,但顾季自从穿过雷茨给他的鲛纱之后,看着这些料子都觉得一般。不管是再好的绸缎,哪里能柔软透气又防水防汗? 只是……也不知道雷茨去哪了。 顾季百无聊赖的抬眼,却被柜台上的衣服吸引住了目光。那是浅蓝色织金的襦裙和褂子,用最细的金银线在裙摆上勾勒出流云和海浪的图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一般。褂子的袖口则完全是云朵的形状。 衣服上面则是一套金镶蓝宝石的头面。 看着顾季的兴致落在这上面,店小二连忙介绍:“这是绣娘新做的样式,名叫鎏金云海。这身是王大公子订的,不过小郎君要是喜欢,也可以给心仪的姑娘做一身。” 在店小二的注视之下,顾季的脸悄悄红了。 他在想:如果是雷茨穿这漂亮裙子,那一定挺好看的吧? 19 你的鱼鱼突然出现! “咳咳。”顾季背过身对着店小二,试图掩盖自己脸红的事实,摇摇头清除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 虽然雷茨已经回到大海了,虽然雷茨是一条雄性人鱼,虽然……好吧仅仅从审美的角度来讲,雷茨确实还挺配这套衣服的。 “吱呀——”店门推开,打断了顾季的思绪。 “是王大少爷来取衣服的吧?”店小二一眼便认出来人是王氏的伙计:“您看看,这可一点毛病都没有。需要帮您直接送到聚春楼的如烟姑娘处吗?” “额……”伙计的面容却有几分凝滞:“这衣服退了吧,我们不要了。” “什么?”店小二当即愣在原地:“您说笑吧?” 刚刚店小二说出王大少爷时,顾季就悄悄竖起耳朵。毕竟泉州港里的“王大少爷”也没有几位,很有可能便是那个平白无故加运货钱的。 顾季也懵了一下。 “没跟您说笑,我们大少爷说不要了。您把钱退了吧。”伙计搓搓手道。在他无意识抬起头的一瞬间,顾季看到他脸上印着一个巴掌印。 “您这是玩我们云芳阁吧?”伙计气上心头,也没有好脾气:“这衣服是按如烟姑娘量体裁的,如今做完了您又说不要,我们将东西卖给谁去?” “少爷就是说要退——” 听闻争执,云芳阁的老板娘也从里面转出来,皱眉道:“王大少爷也是做买卖的,生意场上哪有这个道理?云芳阁这衣裙卖80贯,衣裙没问题便绝不会退。这套头面220贯,您不要可以退200贯,毕竟首饰我们还能拿去卖。” “大少爷同意就罢,不同意就去衙门分说一二。” 老板娘的话斩钉截铁,也引来了店里许多人的注意。伙计被说的抬不起头来,但也死活不肯松口。顾念也从里间蹦蹦跳跳跑出来看热闹,但被顾母扯了回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退货问题还没纠缠清楚,王大少爷上门了。 “怎么这么慢!”他进门就踹了伙计一脚。 他在王氏船行等啊等,也不见伙计回来。他又不想对面色阴沉的张长发等人陪笑,干脆自己出来找云芳阁。 “王少爷。”面对脸黑如锅底的王少爷,老板娘也丝毫不惧,将刚刚提出的办法又说了一遍。 王大少爷咬紧牙关。 他家里并不是没钱,但现在王老爷子卧病在床,指不定什么时候咽气。要想和二弟争家产,就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让家里给他擦屁股。 这次涨运货钱是他私下的注意,他不敢让王家人知道,更别说什么对簿公堂了。 “这衣裙说不定有什么毛病呢?”他侧着眼睛道。 “您可别空口污蔑。”老板娘伶牙俐齿的还击,将衣服举起来展示,却不给他半点碰瓷的机会:“您找出有什么毛病来,我保证退给您。” 她向后退一步,却不小心撞到顾季,连忙陪笑道:“对不住,顾小郎君。” 顾季摇摇头,却突然感到王大少爷奇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好像要把他烧穿一般。 长得俊秀,年轻人……这难道就是那个顾季? 王大少爷的目光一会儿盯在衣服上,一会儿又死死盯着顾季。他还要赔付的定钱是240贯,他必须再从云芳阁要回来40贯。 偏偏老板娘还在添油加醋:“王大少爷是不是生意有什么难处,就少了这些钱?你们王氏船行家大业大,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云芳阁——” “这衣裙和头面我都不要,云芳阁爱卖给谁就卖给谁。”王大少爷恨恨打断老板娘的话:“退240贯。” 老板娘斜觑他一眼:“那便依少爷的意思吧。” 衣服即使当做成衣卖,也远远能卖超过50贯。 老板娘去差人拿钱了,王大少爷却像一只充足气的愤怒河豚一般站在原地。顾季没想到他真是王氏船行的大少爷,暗自吃了一惊。难道这事真的和他有关?顾季心中琢磨,是因为张长发的事吗? “你们一共买了多少?”他问顾念。 “老夫人和小姐一共定了6身衣裙和几匹料子,再外加两套头面,一共120贯,给您就卖一百贯。”店小二赶紧上前,笑盈盈的给顾季讲。 顾母节俭,买的比他预料之中要少。顾季点点头,便听店小二压低声音道:“这身衣裙小郎君喜欢不喜欢?这王大少爷真是不讲信义,小郎君要是想要,老板娘便宜卖给您。” 显然,店小二已经注意到顾季格外喜欢这身衣服,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什么嘛?顾季一蒙道:“我又不送给什么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不过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这个样式,能不能做一身男子的便袍?” 虽然他大概再也见不到雷茨,但他真的觉得很好看,再者反正顾念花的钱也不多……他心中蠢蠢欲动,蝴蝶结公主鱼鱼好看,那么国风鱼鱼也一定蛮不错。 “能,当然能。”店小二笑道,用足以让王大少爷听见,并且甩袖离去的声音说:“顾公子要订一件‘鎏金云海’,里面请!” 傍晚时,一行人才回家。 订做的衣服要过10天才能去取。顾季稀里糊涂的冲动消费,花70贯订了一件男子便袍式的“鎏金云海”,老板娘本以为是顾季自己穿,因此听到雷茨的身高尺寸时还吃了一惊。 然后再看看因尴尬而脸红的顾季,她的目光就变了味道。 总而言之,这还算满意的购物之旅。晚膳后,顾念快乐的把玩着她的新首饰,每戴上一个便要和顾季炫耀一番。 顾季一律点头:“好看。” 顾念摘下小蝴蝶发簪,有些疑惑的向后看了一眼:“哥,我今天怎么觉得水井那里总有声音呢?今天娘打水的时候也说,井里的水有种奇怪的香味。” 顾季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扑通扑通的声音。 井水可不能出问题。顾季皱眉向外走,一边问顾念:“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邻居家有过吗?” “没有过。” 出了厢房,顾季来到院子中水井的旁边。并不是他的错觉,水井确实在有节奏的发出敲击声,好像其中有鬼魅一般。 顾季咽了咽吐沫向前走去。一步,两步…… “哗!” 一个脑袋出现在水井里! 顾季吓得往后猛退两步,正好奇的往前凑的顾念则直接吓的尖叫出来,却被顾季一把捂住嘴。 井中之人有一头漆黑的长卷发,鼻梁挺拔樱唇紧抿,绿色的眼睛如宝石一般……雷茨! “你怎么在这儿?”他颤抖着声音问。 被捂住嘴的顾念好不容易获得自由,也颤抖的问:“这是什么东西?” 雷茨淡淡的扫了兄妹两人一眼,双手一撑井壁就爬上来,蓝绿色的大尾巴横在井上,紧实饱满妖艳的不可方物。 他把两个东西扔在地上。 定睛一看,是顾念今天早上扔下去的金簪和玉佩。 “这是——” 顾念一句话没说完,就又被顾季堵住嘴。顾念挣开哥哥向自己的房间跑去,顾季从后面抓住她:“别告诉娘。” “哥哥认识他,放心,他不是什么坏人。” 顾念很怀疑雷茨是不是人,不过还是点点头跑回屋了。顾季则赶紧把这两个东西拾起来,扯着雷茨回了自己的厢房。 “嘭。”门被关上。 “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道。 “海里很无聊,我就想来找你。但我不能离开水太久,就先躲在井里了。”雷茨生气道:“为什么人类要往井里乱扔东西?” 他捋着乌黑的秀发问道。 顾季默然:“是我妹妹干的,她也没想到井里有人。” 雷茨环视四周,顾季的桌子和床上扔了不少顾念换来换去的首饰,亮晶晶的,各式各样极其齐全,还有她绣到一半的绣绷。 “这也都是我妹妹的。”顾季解释道。 雷茨指着顾念留下来的绣绷,疑惑道:“她为什么要绣一只大老鼠,还有□□?” 顾季看了一眼,太阳穴突突直跳。顾念的绣花水平确实不能让人恭维,比起雷茨在他睡衣上的刺绣手艺,更是相形见绌。 他试图为妹妹挽回最后一点尊严:“她可能想绣的是小兔子和翠鸟。” 雷茨勉强信了。 想到雷茨大概在井里饿了一天,顾季便去灶房里给他找些吃的。所幸顾念多买了不少爱吃的小食,打算留着慢慢吃,顾季就干脆一盘全端回房。 推门回来,雷茨正倚在床榻上做顾念的绣活。 见顾季拿吃的来,雷茨便把绣活扔下。他对这种陆地上的奇怪食物感到很满意,顾念心爱的点心当即被雷茨优雅的吃掉半盘。 顾季把绣绷拿起来端详。雷茨已经把原先绣的全部拆下来,顾季凑过去一看,在雷茨的改良下,活灵活现的兔子在绣布上栩栩如生,连绒毛几乎都能看到。 “真漂亮,你怎么学会的纺织和刺绣?难道人鱼生来都会吗?”顾季好奇。 “当然不是。”雷茨的目光让顾季觉得自己很愚蠢:“父亲教的。每当母亲把父亲软禁的时候,他很无聊,就会教我刺绣。” 20 阿季,你房间里有别人吗? 顾季眼睛瞪的大大的,把所有惊叹都吞进喉咙里,而雷茨却恍然未觉自己说了什么离谱的事情。 “为什么……是软禁呢?”顾季弱弱的问。 “因为父亲总想着逃跑啊。”雷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母亲就把他关起来了。” 顾季浑身一震,眼中闪烁着好奇和恐惧的光,甚至无法清晰的表达出他想说什么:“那他为什么要跑,就是你母亲——” “父亲是被海盗卖来的。”雷茨回忆道:“母亲说,有一天族群里的阿姨们去海面上捕猎,正好看到有一艘海盗的大船。于是她们就唱起了动听的歌……饱餐一顿后发现船上还关着一条人鱼。” “她们吃人吗?” 顾季紧张的缩了缩脖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雷茨看了他一眼:“有些人鱼喜欢吃。不过我的家人都不喜欢吃,我们都只吃海里的鱼。” 顾季爬上床,抱住自己的小被子。他好像没那么害怕了,但又很害怕。 “阿姨们把父亲带回族群。她们一起唱歌,最终父亲被母亲的歌声蛊惑,于是就被母亲绑回家。后来他想回家乡,但他的尾巴太柔弱了,游到半路就差点被鲨鱼吃掉……于是他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雷茨回忆道:“不过有时候父亲闹着要走,母亲就会把他关起来,房间里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然后第二天就会出现好多漂亮的小珍珠。” “后来我被孵化后,父亲就教我织布刺绣。他会很多花样,还教我用珍珠做samite。” 顾季没想到还有海妖版的“霸道总裁强制爱”,听的津津有味的同时还有一点毛骨悚然,毕竟雷茨的族群确实是吃人的海妖没错……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家住在哪里?” “不清楚。”雷茨摇摇头:“从家往北游一个时辰,能看到海角有一座很大的城市,城市里还有圆顶的建筑。我离家时,大家还都住在那里。” 海角,圆顶建筑……君士坦丁堡? 顾季在心中暗暗猜测。雷茨给他的睡衣也有拜占庭的设计风格,他应该住在这附近。 灯下,雷茨一边与顾季说话,一边低头在顾念的绣绷上加工。昏黄的灯影映照着雷茨翠绿色的眸子,好像猫眼宝石一般闪着光,劲瘦的腹肌在呼吸间微微起伏,银白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顾季回忆刚刚说的话,好像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是哪里。他突然反应道:“你父母是一个物种吗?” 雷茨抬眼问道:“你也觉得不是?” 顾季蒙了。 “我从小就在怀疑,”雷茨用银白色的獠牙叼住绣线,解释道:“我父母好像是一种鱼,又好像不是。父亲有蓝色的大尾巴;母亲是紫色的小尾巴。而且父亲长得和宋国人比较像,母亲就完全不一样……我就和母亲比较像,但没有继承她的金发。” “所以我从小就很好奇,明明他们都是人身鱼尾,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不同……父亲就会织布,被弄哭的时候还会掉珍珠,但母亲就不会,母亲只会唱歌,所有听到她歌声的人都会被她蛊惑。” “我问母亲,她说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脆弱的人鱼。” 顾季好像懂了,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 远在船坞的阿尔伯特号听闻此言,也崩溃的流下眼泪 怪不得他们一船一人在月黑风高之夜猜了一晚上,也没猜出来雷茨是什么品种;怪不得他们猜不透为什么纯女性的海妖族群里,会有雷茨这样的雄性人鱼;怪不得他错把雷茨当成娇滴滴的鲛人,还挨了一尾巴…… ……这玩意儿原来是鲛人和海妖的混血啊! “你父亲是东方来的人鱼,是生活在南海的鲛人。”顾季抹了把脸,平复一下心情:“你母亲应当就是西方的海妖了。也许这两者算不上一个物种?” 雷茨眨了眨眼睛,好像悟道什么。 顾季看着灯下刺绣的雷茨,又回想起在狂风暴雨中爬上船的雷茨,再想到狩猎人类的海妖……他觉得有点割裂,又好像这些都是融为一体的。 只不过是他从未探索过的神秘海域。 “你真的不要怕我。”雷茨看着抱着小被子爬在床脚的顾季,皱了皱眉:“我从来都不吃人的,父亲说,吃人是野蛮的鱼才会做的事情,文雅的鱼不可以做。” “不过你要是碰上我母亲般的人鱼,还是要小心一点,她们最喜欢你这种鲜嫩的少年,说不定还要带回去养起来。” 顾季好像更害怕一点了,不过还是相信了雷茨不吃人,毕竟雷茨想吃的话,他早就没命了。 他转移话题道;“我要再过一旬左右出航,去杭州、敦贺、汴京……都在北边的海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这次船上的人会更多,可能会比较吵。” “每个地方都有东西吃吗?”雷茨捏起两块顾念心爱的芙蓉酥,丢进嘴里。 “当然,我们可以去吃不同的特色小食,”顾季畅想着未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船上也不用只吃鱼。明天我可以带你去街上逛逛,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雷茨穿上一定很漂亮。 “什么礼物?”雷茨好奇道。 “要过一旬才能拿到,你一定会喜欢的。”顾念坚定的回答。 雷茨把绣绷放在床上,顾季凑过去看,却见雷茨一手撑起眼眶,翠绿的眼睛在拉扯间泛出晶莹的水珠,沾湿了纤长的睫毛,然后一滴一滴落下来。 “啪嗒、啪嗒。” 泪水落下床褥上,成了一颗颗洁白光滑的珍珠,被雷茨穿起来绣在绣品上。 顾季吃惊的看着绣绷,大老鼠和癞蛤蟆已经完成了华丽大变身,成为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与翠鸟。翠鸟的羽毛上镶嵌着珍珠,比得上白日里在云芳阁见过的任何绣品。 “你们都这么取珍珠吗?”他吃惊的问道。 “可以这么取。”雷茨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小时候母亲想要珍珠做发饰的时候,她不舍得把父亲弄哭,就把我打哭。所以其实只要能哭出来,怎么取都行。” 顾季默然。 他正要说什么,来安慰一下雷茨悲惨的童年,却听门外传开两下敲门声: “叩、叩。” 顾母担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季,你屋里还有别人吗?” 21 水密舱的涂料 顾母在门外踌躇半晌,只见门内灯火闪烁,隐隐有脚步声响起,接着儿子才开了门。 顾季身穿白纱衣,额头上还挂着星点汗珠。他笑问道:“母亲有什么事?” “阿季,”顾母连忙拉住儿子的手:“念念在你屋里?我刚刚怎么听见你屋里有人说话呢?怪吓人的……” 顾季侧身,顾母走进屋子。她环顾四周,书桌上摆着买给顾念的一些首饰,床上扔着一个绣绷子,豆灯旁铺开一张巨大的海图。 屋里并没有什么人,但却好像还有人留下的余温似的。 “母亲莫忧。我刚刚在看航海线路,自言自语被母亲听到了。”顾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勉强笑着解释道。 顾母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她在窗外看不到雷茨的影子,只能看到儿子对着一处空旷的地方言笑晏晏,还许诺要带谁出海游玩,像极了被什么女鬼缠上的样子。 顾季拉她一下,让顾母从屋里出来,千万别碰到隐身状态的雷茨:“娘,别乱担心。夜深了,赶紧回去就寝吧。” 顾母胡乱点点头,和顾季一起走入院子里:“我听到,你是打算再过十几天去什么敦贺?北边的海可不是这么安定的——” 他径直把顾母的话头打住:“娘,还要过段时间出发呢。知道您不舍得我,但男子汉四处闯荡,哪有守在家里的?您和念念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顾母又和他争辩了几句,但顾季的态度始终很坚定。此时夜深不是说话的时候,顾母最终摇摇头回房。 看着顾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顾季才悄悄溜回厢房。 倚在床上的雷茨显出身形,抬眼看他:“你母亲很温柔。” 顾季苦笑。 第二天一早,顾季被敲门声吵醒。 “哥?”顾念在外面喊。 顾季立刻穿戴整齐。朝阳的光辉照进小院,他心虚的把门打开,正看到顾念背光的剪影:“这么早呀。” “昨晚你是不是把我的芙蓉酥全吃了?” “是。” 出乎顾季的意料,顾念倒没有为了这个事情生气。她接着问道:“昨天晚上那个是什么东西?” 顾季松一口气道:“是雷茨。他是我在航海时认识的人鱼。你放心,他不会伤害你的。” 听到门外有声响,雷茨从屋里挪出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人类幼崽。他漆黑的长发缠在指尖,和两缕秀线绕在一起,分外惹眼。 顾季一手拦住雷茨:“娘出去了吗?” “出门买菜了。” 于是顾季把顾念拽进屋。 两人一鱼进行了一番友好而亲切的交谈之后,顾念完全被雷茨的美貌和才华折服,看着自己被雷茨更改一新的绣品,对雷茨佩服的五体投地,决定不计较芙蓉酥被吃光的事情。 雷茨也对古灵精怪的人类少女颇感好奇,只有顾季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站在一边有点寂寞。 “娘回来啦。”他对顾念道。 顾念赶紧收拾好自己昨天落下的首饰,麻利的回到了自己的厢房,还没忘了把昨天从井里捞上来的金簪带走。 一家人吃过早饭没多久,牙商王诚便带着一行人上门了。 “早呀,顾小郎君!”他进来拱拱手:“您看看我给您到来的这些人行不行,不行我再给您换一批。” 他说着,便有二十多个女子排成两排,等待顾季挑选。第一排大多数都是些健壮有力的中年妇人,另一排则是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顾季让顾母去挑。 顾母看了一圈,选了看上去最高大憨厚的女子出来。 王诚道:“夫人真是好眼光!这是刘氏,之前在城中柳大官人家帮佣,后来柳大官人被抄家,她才到我这里找雇主。刘氏的佣钱一月一贯,您看看满意不满意。” 顾母觉得有点贵,退下来不做声。顾季则直接表示定下,让顾念去挑她的小丫鬟。 顾母道:“念念,挑个能干活的。” 顾念点点头,蹦蹦跳跳的在十几个人中巡视一圈,挑了最漂亮的小姐姐出来。顾念开开心心道:“就是她了。” 被挑出来的姑娘约么十四五岁的年纪,体态弱柳扶风盈盈动人,眼含秋水顾盼生辉,便朝着顾季拜了下去。 顾季不自然的退开两步。 王诚尴尬道:“小姐也真是好眼光,这便是……柳家的二小姐。柳大官人被抄家之后,她也被卖身到我这里……” 真是巧呢。 顾季本来不想留人,但看到顾念坚定的眼神,他还是把刘氏并柳二小姐一起留下来。刘氏只是雇佣帮工,月钱支给本人,柳二小姐则是卖身契约,顾季足足花了30贯才将她买下。 顾念快乐道:“你既然排行第二,我以后就叫你柳二吧。” 柳小姐苍白娇俏的脸扭曲了一瞬。她看向顾季,但顾季却没有觉得这有丝毫不妥,已经准备和王诚出去看房子了。 毕竟买仆役只是小事,看房子才是大事。 一家人跟着王诚从城里转了一圈,最终敲定一套三进的宅子。上任主人走马上任到其他州县去,留下宅子待售。 虽然宅子不大,但建的敞亮坚固,打扫打扫就能住人。宅子周围也都是官家府邸,顾季不在时母女两个住着也安全放心。 顾季爽快的付了全款1000贯,王诚笑得嘴都合不拢,当即叫着原主人去签了房契,从此这间宅子就姓顾了。 “小郎君真是爽快人。”王诚笑着拍拍顾季的肩,送顾季回到家门口:“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介绍给您的人,您要是用着不满意,三日之内也能将其退回,我不收您牙钱。” 顾季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柳小姐,身上没再有什么别的瓜葛吧?” “没有。”王通摇摇头,笑道:“我怎么能坑小郎君呢?柳官人虽然被抄家下狱,但罪不及妻女。” 他附耳对顾季说:“柳二小姐是庶出,被主母卖了的。刘氏在柳家,本来是伺候主母的。” 顾季有点被绕晕。 他对这些后宅琐事没什么兴趣,但他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家中的四位女子……在他出海的时候,可能不会太安宁。 不论顾宅中如何,聚春楼反正不太安宁。 王大少爷是聚春楼的常客,也是第一号冤大头。他迷恋如烟姑娘许久,不论什么好东西都如流水一般往聚春楼送,前些天还许给如烟姑娘一套衣裙和头面,如烟姑娘早就在众多姐妹中炫耀了一圈。 怎想着今天东西送来,头面却被临时退掉了。 让如烟姑娘闹了个脸红。 等到王大少爷来喝酒的时候,便被好多姑娘暗自笑话了一通。如烟姑娘频频抱怨他出尔反尔,怎奈何正撞在王大少爷的气头上,他一瞪眼:“不稀罕要就别要!一套头面有什么好的?” “您都许给奴家了,”如烟姑娘暗自翻一个白眼,却更婀娜多姿:“明日里还有姐妹们约着去番船画舫里耍,我连一套新头面都没有,多丢脸,显得您都小气——” “啪嗒!”酒杯被摔在地上! 如烟姑娘不知刺痛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 “番船,番船,哪里来那么多番船?”王大少爷登时眼睛通红:“顾氏带回来一艘番船,你们这些妓子也都要上赶着凑热闹吗?” “好好好,”如烟根本不知道顾氏是什么,一头雾水。不过她也不敢真惹王大少爷生气,连忙上去娇声哄劝:“奴家可不去什么番船,惹大少爷不高兴。顾氏的船要是惹到大少爷,奴家也盼着它沉了才好。” 她一番话说着无心,躺在脂粉堆里的王大少爷却眼睛发直:“这船要是沉了……” 顾宅。 接下来的十几天,顾季还过得蛮惬意。他先是和张长发等人签下契约,把阿尔伯特号上一半左右的货舱卖出去;另一边则多方打探了一下如今城里货物的价位,为下一趟航行的进货做好准备。 同时,对于新宅子的清扫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并终于在十天后一起搬进了新宅子。不过在顾母的执着下,这次住正房的人变成了顾季,即使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 刘氏干活麻利,给顾母分担了不少劳动。而弱柳扶风的柳二,就是另一种发展了……毕竟有顾念这样的主子,也算是福气。 不管怎样,至少顾季从表面上看去,大家还都很和睦。 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雷茨快乐的吃吃吃买买买。并且在与雷茨快乐交谈的过程中,彻底解锁了“鲛人”和“海妖”两个成就,收获100积分。 离启航只剩三天了。 夜里,两个人影悄悄从王氏船行溜出,溜进船坞里的阿尔伯特号上。 阿尔伯特号第二天就要离开船坞,回到码头。顾季已经要睡了,裹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阿尔伯特号的声音。 “宿主,这些船工都好勤奋呀,半夜还要修船。”阿尔伯特号叹服道:“他们是怕明天干不完,提前赶工吗?” “他们在干什么?”顾季勉强睁开眼。 “他们在搅拌水密舱的涂料。”阿尔伯特号如是说:“可白天不都已经弄好了吗?” 22 他摸到了什么? “之前有夜间动工吗?工人都见过吗?” “有时候夜里会敲敲打打什么的……这些工人也确实都是白日里动工的。”阿尔伯特号沉思道。 顾季放下一点心来,但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躺下去闭上眼睛又睁开,想起张长兴前两天还告诉他,阿尔伯特号的改装马上就要完成了。 怎么会突然趁夜里动工? “我觉得有蹊跷。”他慢慢对阿尔伯特号道。 “那我把他们都吓唬走,”阿尔伯特号干脆道:“深更半夜的,吵的我都没法睡觉。” 远在船坞中,巨大的阿尔伯特号全船所有舱门突然诡异的关上,又诡异的打开。 “嘭!嘭!嘭!” 明明船上没有一个人,开门关门声却响成一片,黑洞洞的门框好像要将人吞噬进去,里面更是发出瘆人的撞击声。 “这船怎么阴森森的呢?”搅拌桐油涂料的船工担忧道。 话音刚落,便是“吱呀——”一声,他脚下的甲板发出摇晃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 两人吓得赶紧跳到岸上,落荒而逃。 听着两人在黑夜中逃走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阿尔伯特号和顾季安心的睡觉去了。 天明。 按照预期,今天是阿尔伯特号从船坞出港交付的日子。出船坞后,阿尔伯特号便回航行到码头,水手们会在接下来的两天把商人准备好的货物和物资搬上船,在第三天扬帆起航。 因此一大早,顾季就前往船坞。 “顾小郎君!”远远看到他,张长兴就和顾季拱了拱手。 “张兄。”惦念着昨晚的事,顾季问道:“真是辛苦张兄,改装顺利吗?” “不辛苦。”张长兴笑着拍了拍顾季的肩膀,“今早刚出太阳的时候,涂了最后一次桐油。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看。” 两人一路走进船坞,阿尔伯特号正风风光光的停在那里。船坞的工人还将全船上下打扫了一遍,甚至闻得见新漆的味道。 船工们排成一行站在旁边,见到张长兴纷纷拱手。 张长兴眉一挑,目光在船工之间转悠一圈:“张三和王五两个小子去哪了?” 领头的船工有点难为起,站出来道:“他俩听说昨晚撞鬼了,今天躺床上起不来,给您告个假。” “真是晦气。”张长兴暗骂一声,又转向顾季陪笑道:“您别介意,本来是该让他们两个带您下去,他们这两个滑头不在,我和您一起下船舱。” 顾季倒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人便带着几名船工,一起进入阿尔伯特号。 阿尔伯特号本来空空荡荡的底部货舱中,已经用木版分割出许多不同的舱位,从上方可以往下放置货物。所有的木板都用石灰、桐油等进行了艌缝,坚固密闭。 “小郎君,请您查看。”阿尔伯特号船舱底部没什么阳光,黑黢黢的,张长兴给顾季举着油灯。 顾季对这个没什么研究,拍了拍摸了摸,倒是觉得挺结实。他问阿尔伯特号:“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没见过这玩意儿耶,”阿尔伯特号犹豫道:“我觉得船工们的技术还不错?” 顾季默然起身,向张长兴点点头。张长兴道:“郎君要是没意见,我们就灌水试船了。” “灌水!” 王氏宅邸。 说是见了鬼的张三和王五两人,却正在对着王大少爷惴惴不安痛哭流涕,差点连双膝都要跪在石板上磕两个头。 “少爷,不是我们诓你,那番船真的闹鬼呀!那所有门一起响的哐哐的响,太吓人了。”他们回想起来还喘着气:“是知道这番船上面是不是死过人!” “那你们就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王大少爷倚在太师椅上,剔着牙大骂:“我给你们一人三贯钱,我让你们做的什么都没做?” “我们是在是不敢,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要遭天谴的——”两人唯唯诺诺。 “闭嘴!”王大少爷打断。 “吱呀——” 王大少爷话音刚落,自己院落的大门就被推开,一个瘦削的青衣男子走进来:“长兄还是省省吧,密谋的这么大声,也不怕街上都听到你在想什么。” “老二,和你有什么关系?”王大少爷回眸怒道。 二少爷提了提嘴角,悠哉悠哉向前走了两步:“长兄别急,您做了什么父亲已经知道了,他正请你到正房去一趟呢,看看如烟姑娘都一套头面,究竟比不比得上王氏的生意重要。” 王大少爷瞠目结舌。 二少爷轻笑一声,走到他身边低头附耳:“还有,若是等着长兄下手,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船坞。 随着张长兴一声令下,便有船工准备好海水灌入水密舱中,承的满满当当。阿尔伯特号共分隔出十三间水密舱,只要有四间及以内漏水,船也依然能行驶。 而这一步,就是向顾季展示每一间水密舱的密闭性。 四间水密舱装满水,船身向下沉了一点,但仍然稳稳的漂浮在水面上。顾季去摸了摸其他舱室,舱壁仍然很干燥,没有水湿的痕迹。 他点点头,船工们便将其中一间舱室的水抽出,注入另一间舱室。直到顾季确认所有舱室都没问题,才将全部水倒出,阿尔伯特号算是成功改建完毕。 “麻烦张兄。”顾季亲自确认了每一个水密舱都没问题,昨天晚上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和张长兴一起从船舱中走出,早上的阳光终于落到他们身上,晒得人暖融融的。顾季笑道:“剩下的改装钱我这就让船员送过来。” “不急不急!”张长兴连连摆手,转过头刚好看到张长发赶来:“老弟怎么也来了?” 张长发拱拱手:“这不来看看船嘛,一切都顺利罢?什么时候能往船上装货?” 顾季笑道:“船现在去港口,今日午时便开始装货了。” “就等小郎君这句话了!”张长发乐呵呵的合不拢嘴:“小郎君慢走,那我直接去码头了。” 他早就悄悄向族兄打听过,顾季的船虽然看起来奇形怪状的,但实际用料和结构都很讲究,比如今的航船都要更稳定一点。 顾季笑着送别张长发,却没像他一样急急忙忙去码头找船,反而先回了城中一趟。 今天还得去云芳阁取衣服呢。 一进店,店小二便笑脸相迎。他转身捧出一包衣服,都是顾家三人从这里订好的。顾季把衣服收了,又见店小二拿出三个荷包来。 “老板娘特地嘱咐的,”店小二把荷包塞在顾季手中:“这是送给小郎君的,感谢小郎君照顾我们店里的生意。” 顾季一愣,看着手中不同颜色的三个荷包。里面叮叮咚咚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小郎君可别给错了,红色是给老夫人的,粉色给小姐,蓝色则是给小郎君您的。”店小二连忙道。 顾季没想到连赠品都各不相同,难免多了几分好奇。不过云芳阁能按不同客人的喜好准备赠品,也真是用心良苦的店家。 乘马车回家,顾母已经准备了一桌好菜。眼看着儿子又要出海,顾母是换着法给顾季进补。一人吃完饭,便都去试穿新衣服去。穿着新衣服都合适,又打开了云芳阁赠送的荷包。 顾母的荷包里都是些经典款式的簪钗,甚至有些老旧,却合适顾母中老年妇人。顾念的荷包里则净是些小女孩喜欢的新奇款式,用料不一定好,但一定有趣味。 看来云芳阁回特别准备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来送给出手大方的客人。 柳二满眼羡慕的来看顾念的妆奁,顾念则很大方的挑了两个最丑的送给她。 柳二含着泪走了。 顾季也好奇打开自己的荷包,发现里面是几个瓶瓶罐罐。罐子打开,是散发着不同香气的脂膏。 “这是什么?香膏吗?”顾念好奇的挑出一点涂在手腕上。这东西油而滑,散发出的香味却不是女儿香的甜味,反而是清新或凛冽的味道。 “应该是吧。”顾季越发觉得云芳阁贴心,还会赠送专属男香。 拿着香膏和给雷茨的礼物回到房间,雷茨正百无聊赖的在书桌前写字。这是顾季最近新开发的技能,雷茨虽然能听说汉文,但落在笔上只会写希腊字母。于是他最近在教雷茨写楷书。 当然效果很一般就是了。 雷茨看到他拿着包裹进来,便把笔扔下,好奇道:“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顾季点点头,将袍子展开。 精致的绣工好像掺入了海上的万丈金光一般,金线将每一点刺绣都勾勒的耀眼夺目。丝滑的锦缎好像流水一般,吸引到了雷茨的注意。 “好漂亮。”雷茨将东西接过来。 “快试试。”顾季搓搓手,催促。 雷茨对宋人的穿戴不习惯,顾季就干脆自己上手帮他将衣服穿上。轻薄的袍子绕过雷茨的腰,顾季伸手,却摸到了雷茨银白色鳞片下流畅的肌肉轮廓。 隐隐的线条藏在鱼鳞里,手感紧实而平滑。顾季脑子一热就多摸了两把,没想到手向下一滑却碰到了—— !! 顾季的脑子里烟花绽放。 “嗯?”雷茨却浑然不觉。 他凑近顾季,一双绿眸中浮现出疑惑,薄唇带着香气的吐息响在耳边:“你脸红了?怎么这么热?” 23 再见吧泉州,今早我就要远航~ “呃……没什么……”顾季退开两步,崩溃的摸了摸脸又向铜镜中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脸又红又烫,向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什么鬼啊! 他在自己脸前扇了扇风:“我就是有点热。” 为什么雷茨的,这么大,为什么,嗯怪吓人的…… 原主在这个时代不算身材矮小,足足有175cm,但这只是顾季上一世中学时的身高,因此他总有一种梦回少年时代的感觉。 尤其和身高190cm左右,算上尾巴两米多长的雷茨在一起,就越发显得娇小瘦弱。 所以他料到雷茨比他大。 但为什么会比他大这么多?简直和小说里面龙傲天的骇人尺寸相差无几,顾季一闭眼,脑袋里就是颜色文中对这玩意的离奇描写:“幼儿小臂般粗壮、紫筋蟠虬,金枪不倒,直教人神魂——” 打住。 “这里很热吗?”雷茨皱眉。 顾季抽了抽嘴角,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道:“你们平时都穿什么衣服?和宋国人不一样吗?” “我们平时不穿衣服。”雷茨答道。 顾季语噎,一双无辜的眼睛眨啊眨。 雷茨一边自己系上带子,一边看着惊奇的顾季多解释了两句:“父亲是要穿衣服的,因为他没有腹鳞,不过其他人鱼都不会穿。” 顺着雷茨的目光看去,顾季才看见雷茨从小腹到尾巴上半段,都被层层叠叠的银色鳞片包裹。这些鳞片在外面摸是干燥的,但内部却能保持湿润,也能保护起最脆弱的部分。 腹鳞就像人类穿的衣服一样,只不过海妖生来就有。顾季却以为这是身体的一部分,摸到了才大惊小怪。 顾季叹口气,暗骂自己满脑子颜色废料。 雷茨坐在床上将衣服穿好,常常的袍子盖住下半身,让人完全看不出物种的不同,到真像是来自西方雌雄莫辨的俊美少年,第一次穿上宋国的服饰。 雷茨抬眸,翠绿色的眼睛里好似有万千波光。 “真是大美人。”顾季真情实意的感叹。 雷茨去照铜镜,但铜镜中的人影却有几分模糊,不如船上的银镜清晰。顾季干脆找了辆马车去码头,让雷茨回阿尔伯特号,反正过两天就要开船。 车夫只感觉车上一沉,没想明白慢慢只做了顾小郎君一人,怎么重量却如做了两三个人似的。 “驾!” 他扬鞭。 等走到闹市,车窗两边却传来一阵阵呼声。顾季看过去,却看到雷茨正在掀着帘子向外瞧,完全和之前逛街时一般隐形。 “好俊的公子!” “这便是番人么?头一次见到这样俊俏的……”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 要不是马车走的飞快,都有人想上来和雷茨打个招呼,见识见识这异域美男的风姿。甚至还有人把鲜花扔到了马车上,雷茨就顺手别在鬓边。 顾季吓得连忙把头缩回去。 欣赏雷茨一个人就够了,不要看他,谢谢。 顾季听着车外的声音平息了,才掀开帘子往外瞧,却正好路过云芳阁,看见老板娘正一脸奇奇怪怪的笑容,还对他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离谱呢…… 好在去码头的路算不上长,很快便到达阿尔伯特号旁边。此时商人们正忙着往上搬货,水手、店铺的伙计、卖力气的搬工都挤成一团,吆喝的震天响。 “郎君!” 布吉从人群中挤出来,抹了把头上的汗冲到顾季面前:“您来啦!” 顾季点点头,回头确定雷茨已经消失不见,才慢慢走下马车:“东西都已经运过来了吗?” “货都按时运来了,正等着上船。” 顾季这次往敦贺,带了十几箱的丝绸、药材,除此之外还带着满满三大箱瓷器。阿尔伯特号的压舱石终于从船底拿出,换上了这种贵重的玩意。 阿尔伯特号非常骄傲。 当然,由于阿尔伯特号还要在杭州府停泊,许多商人都还带着一部分铜钱,到杭州再进货一次。顾季也是如此,除了目前船上的货物,他还带了500贯铜钱随行。 而剩下的铜钱搁在家里,给顾母和顾念存着取用。 货物一件件搬上去,码头上热火朝天。张长发和许多商人赶过来打招呼,顾季向他们拱拱手:“辛苦各位了。明天午时之前劳烦把货都运到船上,下午我们进行最后一次检查,各位也劳烦把行李都搬上来。” “后天早上我们就启航。” 众人皆点头称是。 顾季又拍拍布吉的肩道:“这是我的船副,有关舱室的问题都由他安排。” 布吉没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船副,稀里糊涂的跟着商人们上船去。顾季则在心中暗暗担心,希望不要有太懂航船的商人,一眼看出阿尔伯特号的不对劲。 一直看着所有货物都搬完,顾季才回到家中,第二天也亲自来码头盯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王氏的大船也是同一天出航。他们一共有三只船,每艘排水量在200吨左右,明显比阿尔伯特号看着小一号。 顾季扬眉看去,却发现王氏船队的船长换了一个瘦削的年轻人,不是那王大公子了。正好奇着,那穿一身青衣的年轻人便向他走来。 “顾公子,幸会幸会。” 他一双黑眸子像鹰一般,虽有笑意却不达眼底。 “幸会。”顾季眯起眼睛,“您是——” “鄙人王二,听说过顾公子的大名。”他笑一笑:“我哥哥恐怕先前得罪了公子,我来陪个罪。往北海的航船不多,我们还是要鼎力合作。” 顾季也皮笑肉不笑:“还要二公子多帮扶。” 他觉得和王大少爷比起来,这二少爷更是怪怪的,于是赶紧辞行溜走,去市舶司找族叔顾刚缴税去了。顾刚非要留顾季吃酒去,因此知道夜幕降临,顾季才回到家。 这是他离家前最后一个晚上了。 虽然已经给家里递了信,但顾母和顾念谁都没睡。顾母的窗前亮着昏暗的油灯,顾念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荡秋千——搬入新房子后,顾念也有自己的小院里。 听闻马车声,顾母从正房里走出来:“阿季!” “母亲?”顾季的身上有一点酒气。 “我给你把行囊重新收拾了一遍。”顾母示意顾季跟上,顾念听闻响声也走出来。三人到了正房,顾母打开一个大箱子:“能装的都在里面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漏没有?” 顾季翻了翻箱子,里面有顾母做好的衣衫被褥,常用的一套笔墨、书桌上原主最喜欢的小玩意,还有顾母去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他默然良久:“没有缺漏,母亲准备的很齐全。” “那就好,那就好。”顾母又把箱子合上,深深看着顾季,舍不得即将要离家的儿子:“赚钱无所谓,在海上一定要平安。” 顾季点点头。 顾母掩面走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顾母离开了,但顾念还站在原地。昏黄的油灯把顾念小小的影子拖的很长,年轻的脸上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成熟。 顾季蹲下来嘱咐她:“只有你们两人在家,一定要小心谨慎,家里不要起矛盾。哥哥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保护好母亲,不要让她受气受骗。” “如果母亲再要把你许配给谁,也千万不要轻易答应,和她们撕破脸也不要轻易答应。我妹妹永远值得更好的。” “这些我知道。”顾念皱眉道。她顿了一下开口:“你明天就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顾季震悚。 他愣了半秒才道:“乱想什么呢。” 听到这话,顾念好像并不意外。她的眼睛如黑葡萄一般平静无波,张开稚嫩的双唇继续问道:“那你能告诉我,我原来的哥哥到底怎么样了吗?” 顾季喉头动了动,想再撒谎却说不出话来。 他早知道他逃不过顾念的眼睛,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再掩饰这件事情,也找不到掩饰的意义。 兄妹二人陷入一片寂静。 看到顾季沉默,顾念充满沧桑的叹一口气。她低声弱弱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等到下次航行归来,我还会再换一个哥哥吗?” “不会。”他坚定道。 顾季低头拉住顾念的手:“绝对不会的。相信哥哥,以后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和母亲。” 顾念点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随即,她就从正房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的庭院里。 是夜,顾季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老实。他的脑海里闪过乘风破浪的阿尔伯特号,闪过哭泣的顾母,闪过顾念怀疑的眼神,闪过王家的两位少爷……最后是雷茨的腹肌。 雷茨好像压在他身上一般,劲壮的尾巴分开他的腿,芳香和温度让他动弹不得。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顾季猛的睁眼,天马上就要亮了,顾念正在门外敲门叫他起床。 来不及多想,顾季用过朝食,就和他的行李箱一起被送上去往码头的马车。 码头上已经人声鼎沸。今天有好几艘大船将要启航,船工们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商人们早已在船上准备完毕,顾季登上阿尔伯特号向下看,数不清的人挤在一起。 抹眼泪的顾母,被淹没在人群里的顾念……还有站在隔壁船,正准备出航的王二少爷。 “启航!” 阿尔伯特号缓缓移动,朝着朝阳的万丈金光驶去。 在船的背面,王二少爷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24 早安,杭州城! 从泉州的杭州的海路,由于基本沿着海岸线走,所以比较安全,至少比之后日本海的海路安全不少。此时的阿尔伯特号搭乘着顾季及船员十四人,十六名商人,还有四名在杭州下船的客人……外加雷茨一条鱼。 对于能搭乘200人左右的阿尔伯特号来说,目前还非常宽敞。基本上所有人都能分到独立的一间舱室。每天中午,布吉都会带领船员发挥传统艺能,给大家表演一手烤鱼的艺术。 顾季不在乎这点钱,香料都用的随心所欲,颇有后世在马路边上吃烧烤的既视感。不仅如此,随着雷茨捕捞技术的日渐成熟,船上鱼肉品种也多种多样,已经出现了新鲜的鱼肉刺身和炸鱼。 这精美的伙食得到了众商人的一致好评,顾季甚至怀疑自己能去开一家酒楼。 日子是如此的悠闲自在,让顾季很快就忘记了离开陆地的不适应。他每天睡到接近中午起床,吃一顿美味的烧烤,下午在甲板上喝茶聊天吹牛,晚上去船舱里打牌,任由外面风浪滔天…… 更让顾季欣慰的,是这条船上根本没有一个航海的行家,只有刚刚登船时,张长发曾充满忧虑的问过他,为什么船上只有十几名船员。 顾季沉默:“因为……我的船员们都力大无穷,一个顶俩。” 张长发看着一群半大少年们,感到震悚。不过很快,他发现阿尔伯特号的航行又平又稳的时候,再也就不纠结船上究竟有多少个船员了。 这样美满的日子简直不像航海,倒像是游轮。顾季回忆起上次见过这样悠哉的生活,好像还是在看电影《泰坦尼克号》…… 呸呸,他在说什么鬼话? 十个无聊的日子后,阿尔伯特号到达杭州。此时已经到九月,悄悄入秋,航向却在往纬度越来越高的方向,登上甲板都要多披一层衣服。 “叮咚~恭喜完成成就:到达杭州府。获得积分100。” 顾季已经没有了最初获得积分的激情,裹着雷茨新给他做的披风,面无表情充上50天续航卡。 杭州在北宋的规模已然庞大,甚至不输于泉州。 海船转进入海口停泊。顾季驾轻就熟的处理完税务相关,绕过喧喧闹闹的码头。商人们纷纷下船,采买货物并补充物资,顺便去城里玩两天。海员们也要下船补充物资。 顾季向众人约定,三天后早上发船,前一晚都要回到船上。 大家都同意,一船人就此散开。 一处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的宅邸。 “叩、叩。”顾季敲了敲门。 “吱呀——” 黑漆的木门打开,一位仆役模样的老妇人露出头来。她看向门外,正站着端正清秀的一位小郎君,面容乖巧白净,一身绫罗绸缎显得富贵。 她连忙笑道:“客人您是——” 一句话没说完,仆妇眼角的余光往小郎君旁边看去……空中竟然漂浮着一个荷花酥? “鬼啊!” “哐!” 门被关上了。 顾季听着尖叫和大门关上的声音,不禁诧异。扭头看见雷茨正拿着一盒荷花酥当点心吃,其中一枚正被捻在手里。 他连忙把那枚荷花酥塞进雷茨的袖子,拽着门环“梆梆”几下:“王兄在家吗?王兄麻烦开个门,我是顾季!”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顾季终于坐在了王宅的正房中。 “郎君真是来的太巧了,”王通亲手给顾季倒杯茶,热切的看着顾季:“我先替她给郎君道个歉,实在是太失礼了。” 说着,王通瞪了仆妇一眼。 仆妇有三分委屈三分不甘心四分害怕,但敢怒不敢言。 顾季心知是雷茨出来吓人,带着几分愧疚的抿抿嘴,轻飘飘将这事揭过:“无妨,王兄这两个月一切都好吧?” “都好。”王通答道:“郎君也一切都顺利罢?这是为了什么来杭州?有我能帮到的罢?” 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再见面自然亲切。王通当即让仆妇去酒楼叫上几桌好菜,要留顾季在家里吃一顿。 说着,他又招呼妻子和女儿出来。王通的妻子崔氏身量不高,看着温柔贤淑。手中则抱着个粉团子一样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还拿着王通带回来的洋娃娃。 “嫂嫂。”顾季连忙站起来表示尊敬。 雷茨见到了比顾念还小的人类幼崽,好奇心大气,上手便想摸摸小姑娘的脸蛋。顾季为了防止再次发生闹鬼的事故,频频用眼神暗示雷茨赶紧收手。 但雷茨怎么可能听顾季的劝告,他还是轻轻戳了小姑娘的脸一下。 小姑娘左顾右盼没找到罪魁祸首,“哇”的一声在母亲怀里哭了出来。 等哄好孩子,酒楼里的一桌菜也都上齐了。本身人便不多,又当做家宴的规格摆起来,也就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三个成年人直接坐一桌吃饭,小姑娘被抱在崔氏怀里。 顾季这才把他来泉州的原因讲一遍,连带着接下来路线的规划。末了,他问王通:“王兄,你最近有出海的打算吗?” 王通讪讪。他自从被海盗绑架过一次之后,简直吓破了胆,便只想着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但问题在于,不航海他没有挣钱的出路。 他没接触过别的行当,也没足够的本钱。难道把城里的宅子卖了,拿着钱到乡下买上一亩三分地收租去? 王通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也舍不得城里的繁华。 “还没准备好。”王通坦诚道:“实在是在海上吓怕了,也没找到合适的船。” “我这里倒是还有空舱,只不过再有三日便要启航。”顾季非常诚恳道:“王兄若还是搭乘阿尔伯特号,我也不要王兄的运货钱,只要王兄能在生意上指点一二就好。” 王通无疑是非常可靠的生意伙伴,也是很好的商业顾问。顾季真心想带着王通,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在泉州停泊。 “这——”王通犹豫。 “听说,往日本国走很危险?”崔氏忐忑开口,她一双柳眉蹙起:“北边的海风浪大……” 王通摇摇头。作为阿尔伯特号最早的乘客,他深知阿尔伯特号估计是当今最安全的航船了。虽然现在出发比较仓促,但运货钱能省下一大笔。 “我得想想。”王通苦笑道:“这事不好做决断。” 顾季点点头表示理解:“我就住在船上,开船前只要你想来,随时去码头找我。” 午饭后顾季从王宅离开,王通夫妇送他们到门口。杭州的景致最好,顾季上辈子没在杭州游玩过,现在就忍不住去宋朝的杭州看看。 一人一鱼走到西湖。 夏日的杨柳和翠色已经渐渐消退,但又没到断桥残雪的时节,此时湖边的游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小贩在叫买着吃食,湖上的画舫停在码头,还不到夜里最热闹的时候。 顾季还没登过画舫,好奇的探头张望—— 三个正梳妆打扮的乐妓姐姐抬起头来,冲他魅惑一笑,还招了招手。 顾季脸红,把目光移开了。 “那是什么?”雷茨好奇道:“你脸怎么又红了?” “没什么,”顾季努力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这不是我们应当了解的事情。” 顾季在湖边走了半圈,就颇有些腿麻,后悔没晚上来游湖,必然要有些更好的景致。正打算回阿尔伯特号上睡个午觉,却听到背后有人喊他: “小郎君,来算一卦吧?只要10个铜板。” 回过头,是一个脏兮兮摆地摊的老人。他身材瘦削,面前放着几枚古旧的铜钱,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可惜一张嘴就跑火车:“鄙人觉得,小郎君有桃花吧?” 上辈子他单身到三十岁也没找到对象,这辈子又是一条光荣的单身汪。老人的话成功戳到了肺管子,顾季递过去几枚钱:“请讲。” 他对自己的桃花运倒不好奇,就是很好奇宋代的算命是怎么个玩法。 老人开心的数了数铜板,抬头问:“小郎君只算一个人的吗?” 这一句话,顾季的脸色就变了。 老人应当是看不见雷茨的,但这话……他想起世界上还有奇奇怪怪的海怪,决定暂时放弃唯物主义信念,又递出去10个铜板。 老人把他的手一挡:“半个人,只收五枚。” 还能看出来雷茨只算半个人?顾季对老人肃然起敬。按照老人的指示,他和雷茨分别将地摊上的铜钱摇了摇扔下去。顾季最后一枚铜钱扔下去时,一阵风吹来,让铜钱变了方向。 “啪嗒。” 落在摊位之外。 老人将铜钱拾起,仔细看了看笑道:“小郎君,好事将近呀。” 接着,他却疑惑的抬头,向雷茨的方向瞟了一眼。 顾季对老人又多了几分怀疑,毕竟别说女子,他连雌性的动物都不认识几个。正当要离开时,他却见老人眉头一皱,扯住他的手端详几秒。 把手抽出,顾季问:“老人家,怎么了?” 老人脸上的笑意淡去,郑重道:“小郎君不久有一劫,千万小心。” 25 风暴已至 当晚,顾季郁闷的坐在酒楼上,倚在窗边看西湖上画舫游船的灯影人影,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声和欢歌笑语。 酒楼的灯影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小郎君,”张长发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指了指湖上的画舫,咧开嘴笑道:“一起去玩玩?” 顾季回头乖巧一笑:“不必了。” 张长发看着少年干净的笑容,顿感自己的思想十分龌龊,于是赶紧离开酒楼,叫着几个好友去画舫上寻热闹了。 他们一走,酒楼的包厢里越发寂静。 自从被算命的老人说有一劫,顾季的心情就不太好。毕竟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那老人是能看到雷茨的高人,应当不会胡乱说话。 只是当他再回头找老人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里到底是做什么的?”雷茨往嘴里倒着佳酿,酒意让他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红,真如盛开的桃花一般:“那是人类交尾的地方么?” 他把酒壶放下来,却重重砸在桌子上。 顾季赶紧把他的酒壶拿下来,生怕雷茨酒品不好:“是。” “人鱼交尾的季节也要到了。”不管酒品好不好,雷茨的酒量倒是很一般。他枕在臂膀上,迷迷糊糊的说:“就是这几天。” “人鱼交尾是什么样的?”他悄悄红着脸问雷茨。顾季郁闷的思绪被解救出来,八卦就占据了心灵。 “她们会在这个上岸,找到最漂亮的年轻渔民。”雷茨眯着眼睛说:“接着她们会唱起歌,诱惑渔民来到海边,然后把他带到巢穴里……” 和人类交尾么?顾季一愣。不过转念一想,海妖是纯女性群体,和人类交尾繁衍后代好像也很正常。 “她们会亲吻他们,给人类喂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接着衣服被——” “顾小郎君?”王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季一愣,赶紧捂住雷茨的嘴,不让雷茨继续把这个少儿不宜的话题进行下去。雷茨甩甩头,嫣红的嘴唇却碰到了顾季的手心,嫩嫩的触感让他一麻。 忽略掉这个奇怪的感觉,顾季让王通进来:“王兄?” 王通提着两包点心走进来,笑道:“我去船上找小郎君,听说小郎君在这儿,就找过来了。” 招呼着坐下,王通看着他正色道:“小郎君,我跟您的船走。” 顾季举杯笑道:“那太好了,王兄赶紧置办货物吧,再过两天就要开船了。” 王通这么一打岔,之前两人奇奇怪怪的话题也就自动暂停。置办货物和行囊都需要时间,王通没坐下来聊多久就急匆匆离开了。顾季待着无聊,干脆和雷茨回到阿尔伯特号上。 接下来的两天,他便和雷茨逛逛街,补充船上的货物。顾季心里惦念着老人的占卜,做什么都不痛快。雷茨则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常常对杭州城里的东西好奇。 他问顾季:“为什么我听到船上有人说,城里的南风馆很雅致,里面人的活儿不错?什么是南风馆?” 顾季一个头两个大,对雷茨展开人类性向的科普:“就是两条雄□□尾的地方。” 雷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两天后,阿尔伯特号从杭州出发。 此时船上已经快被货物装满了。阿尔伯特号第一次满载而行,走在海里都觉得倍感精神。不过船上的商人显然脸色凝重了一些:往日本海的路,可不是从泉州到杭州这么好走的。 前方将有惊涛骇浪。 船行到第九日,他们已经在汪洋大海中间。 黄昏的天色越聚越浓,阴暗的像是要滴下来一般。远方隐隐的雷声和翻滚的浪声阵阵,一声声敲得人不得安宁。阿尔伯特号随浪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连甲板上的茶杯都端不住。 不过雷茨倒是喜欢这种天气,早早的下海捞大鱼去了,一天都没见到他的影子。 张长发把一口茶喝尽,感叹道:“顾郎君,这番船行的真快。” 乘风破浪的阿尔伯特号在风浪中仍然未减速,好像大海上的利剑一般。顾季对这个时代的航速没太多概念,好奇道:“此话怎讲?” “之前哪坐过这么快的船?”张长发笑道:“小郎君我敢和你打赌。虽然我们在杭州停了三天,但最慢明晚,我们就能追上王氏的船队。” 顾季心知阿尔伯特号的航速快,但也不信在停泊、绕路的情况下还能追上王氏的船。他不相信道:“好,那我就和张兄赌……赌一条鱼。要是追上了,我亲自给你烤鱼吃。” “哈哈,好!”张长发抚掌笑道。 虽然天色阴沉,但阿尔伯特号航行的仍然比较稳当,甲板上也有不少吹风的人。听到两人的赌局,大家都凑上来兴致勃勃——毕竟都是被王氏坑了才上这条船,谁不想追上王氏的船队威风一把? “大家作证——”顾季的话说到一半,却被阿尔伯特号打断。 “宿主,进入危险海域。”阿尔伯特号的语气很沉。 顾季面色一凛,立即止住话头:“前方风暴,所有水手就位,所有人回到船舱,穿戴救生服!” 按照系统的规则,续航卡可以规避大部分的危险情况,再加上阿尔伯特号的智能导航,安全率基本百分百。 但在经过某些危险海域之时,为了补足逻辑,航船的安全率会下降到百分之九十,毕竟自然的险境和巧合谁都无法提前预防。 因此,顾季也提前做好了应对方案。一但出现问题,全船人都要穿好他用轻木板制成的救生衣,水手准备放救生艇。 看着顾季严肃的面容,再看看阴沉的天色,所有人拥挤着船舱之中跑去。 在海上讨饭吃的人都知道,想活下去,就要听船长的话。 “看到远处的风暴了吗?还有十分钟到达,到时候浪会很大。” 杂乱的脚步声和风声响在耳边,阿尔伯特号的风帆已经收起部分,船的航速在逐渐减慢。顾季回头张望,甲板上的商人大多躲回去了,只有一两个人还在踉踉跄跄往回跑。 “情况怎么样?”顾季的喘息声也有点急促。 这是他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危险。 “应该能应付,别害怕。”阿尔伯特号安慰着他,话语中却带着担忧。 正要回到船舱,顾季却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声音:“救命……” “救,救命!” 在甲板上准备救生艇的布吉光脚踩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急匆匆跑来,“那边,有人在水里!” 顾季猛的看过去。 十几个人抱着木板或木桶漂浮在海面上,好像下一刻就要被狂风掀进浪中。在他们身后则是一条船下沉的残骸,隐隐约约的啜泣和尖叫响起。 黄昏的海水黑黢黢的,看不见血色,却能闻见血的味道。 而在即将沉没的船边,写着一个“王”字。 “真是见鬼。”顾季想起和张长发的赌注,明天之前一定能追上王氏的商队。这不仅仅追上了商队,还追上了商队的残骸。 顾季朝下面看了一眼:“布吉,抛绳子救人。” 阿尔伯特号缓缓向幸存者驶去,几根绳子抛下。 “离风暴还有9分钟。”阿尔伯特号冷静道:“风暴到来之后,所有人都要回到船舱。如果留在甲板上,会被浪卷走的。” 顾季回望了一眼阴沉的风暴,低声道:“还来得及。” 十几根绳子抛出去,许多人游过来拽住绳子,阿尔伯特号帮着海员们把他们一起拽上来。第一批上来的大多是青壮年男性,王二少爷赫然在列。 爬上阿尔伯特号,他向顾季惨淡的笑了一下。 “剩下的两艘船呢?”顾季抓住他问。王氏的船队一共三条船,如果只有一条沉没,不应该等着阿尔伯特号来救。 此时雨水从天上落下来,几个瞬息间便有大雨之势。甲板上的人都淋成落汤鸡,不过这时候也没人在意这些。 “六分钟。”阿尔伯特号道。 “全沉了。两艘小船被浪卷走了。”王二少爷抹了把脸惨笑:“真是倒霉。” 他瘫软在船舷旁。 顾季扔给他一个救生衣穿上,又接着去看救上来的人。幸好王氏船队是商船,船上没有妇孺,幸存者都已经将绳子缠在腰上,慢慢被拉上阿尔伯特号。 “三分钟。”阿尔伯特号道。 顾季喘口气,看着越来越浓重的黑云暗自算时间。最后一位被救的是大腹便便的商人,他正挂在空中往上拉。 看着被救到甲板上的人群,顾季皱眉喊道:“所有人进船舱!”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顾季却隐约听到“刺啦”一声。 就像是……绳子断裂的声音! 他回头,正看见救人的绳子马上要断,而人还掉在半空。若是绳子断了,直接掉进浪里,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顾季来不及多想,扑上去拽住绳子的另一头。 “嚓。”绳子断了! “嘭!”顾季猛的装在船舷上,差点被拖下去。 他错估了商人的重量。挂着的人接近100千克,绳子断裂后完全没有阿尔伯特号的支持,瘦弱的感觉一人拽着岌岌可危。 “一分钟!”阿尔伯特号尖叫。 环视四周,布吉他们都在远处,离自己最近的竟然是王二少爷。顾季向他大吼:“来帮忙!” 王二少爷愣了一下,在原地缓慢站起。 “四十五秒!” 王二少爷慢吞吞的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 “四十秒!” 风浪已在耳畔。顾季不再管他,转头大喊布吉的名字。 布吉看到顾季,惊慌失措的大步跑来。伴随着脚步声和读秒声,顾季却突然感觉船体剧烈的震了一下,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哐!” 阿尔伯特号的读秒声暂停了。 顾季脸色发白,被拖在船舷上看着风暴临近。船舷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压力,已经有隐隐木头碎裂的声音。 眼见着布吉马上就要跑到身边,王少爷终于挪过来了。 他利索的推了顾季一下。 木头的爆裂声响起,船舷终于断了。 顾季直直坠入海里。 他瘦弱的身体被狂风吹拂着,暴雨让眼前一片迷糊。雷茨给他织成的袍子在拉扯中成了碎片,白色的鲛纱马上就要随他一起沉入大海。 在坠入海中之前,顾季听到了阿尔伯特号尖锐的声音:“警报!船底触礁!” “警报!一号水密舱破裂!” “警报……水密舱失效,所有水密舱即将渗水!” 他眼前一黑,在失重中跌入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