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遇春》 1 怪兽 【一】 永清巷的孩子们大多年纪相仿。 在其他小孩儿已经可以到处跑,在晚饭后呼朋唤友出去玩躲猫猫的时候,小满却总抱着一只印着荷花、有缺口的碗坐在家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每路过一个孩子,她就往嘴里塞一勺子酱油拌饭。 今天孩子们都不在,没有人在她家门口跑来跑去。小满等了好久,只路过了一只脏兮兮的哈巴狗,于是小满挥着勺子朝它喊:“小满,小满。” 屋子里传来叫骂声,是青年男人的声音。 “蠢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满是你的名字,不是别人的名字,你怎么跟个猪一样学都学不会。” “不要让我再听到你把别的什么人、狗、蚂蚁都叫成小满了!” 男人的吼声是危险的预告,小满抖了一下,僵在原地。 她转头,男人正朝门口来。 他身边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手里数着一叠零零散散的钱,每拨几张,她就会用舌头舔一下手。 小满在爸爸的裤兜里摸到过几张这样的钱,上面总有着一股咸腥味儿,看到妇人舔手,小满觉得自己的舌上也有了拿着咸腥味道,这让她有点儿想吐。 爸爸正要过来,她不敢吐,嘴里包着饭,腮帮子鼓鼓。 小满垂着脸,藏起自己鼓囊囊的脸颊。 妇人把那一卷脏兮兮的钱塞进荷包,目光扫过来,像是要用眼神把小满藏住的脸抬起来。 果然,妇人开始讨论她,摇头又叹气道:“虽然说是有些孩子比较迟钝,但……”似是觉得话不好说尽,她话头一转,“你家小满今年有六岁了吧?” “五岁半。”爸爸陪着笑,也看小满,眉头跨过鼻梁,几乎要接在一起。深褐的眼珠子盯着小满,小满顺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前胸的饭粒上,她看到了自己衣服上一团一团散开的油花。 爸爸不高兴。 人到中年还要租房看房东老太太脸色,还被人揭自家女儿的短,任谁也不高兴。毕竟是“发育迟缓”还是“天生的笨蛋”,谁也讲不清楚。 小满感受到爸爸的情绪,立刻坐得板板正正。 “咦?我孙子两岁的时候,叫他名字就晓得回头了。 “而且你这孩子,这里还不好吧?” 妇人指了指心脏的地方,像是挑商品时讲价一样,讲完这里不好,还要继续讲那里不好。 “就是这半年检查出来的。”爸爸回答。 妇人又说:“也就是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不然这房租早就涨了。老许说给你介绍个人认识,是乡下来的,但是人踏实,也是二婚。我们没跟她说小满心脏有问题,只说了你有个女儿。 “你先处一处,等有感情了,你自己再找时候坦白。” 老太太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这家里啊,还是得有个女人,不然……就说你家小满,瘦成什么样了,小姑娘家家邋里邋遢。你一个大男人,又要照顾店里的生意,哪儿会带孩子。” 爸爸连忙点头:“是,是,谢谢您。” …… 爸爸送着房东婶婶往外走。 等人远了,小满一手端着碗,一手扶着门框缓缓站起来。 她把碗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拿着抹布冲冲擦擦。 五岁的小孩儿应该学会替爸爸分担家务。 荷花碗被洗得干干净净,小满把它举过头顶,看白白的碗心在阳光下光芒闪烁。 会洗碗的小孩儿才不是笨蛋。 小满扬起嘴角,笑的时候露出梨涡。 爸爸回来的时候,小满正在看电视。 电视里,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色短头发怪兽闯入小狗的家。 “嗒”,是停电的声音。 怪兽开始发怒,把小狗粘在衣服上的食物粗暴地往小狗嘴里塞。 “让你浪费、让你邋遢,衣服不难洗的吗?蠢货,我当初要你做什么!” 小满看得心脏狂跳,浑身打颤。 她来不及穿好拖鞋,黑暗中,她只顾着按照本能往沙发底下钻,任由橡胶鞋面卡进脚趾里。可是她忘了关电视,声音还是传到她耳朵里。 电视里,小狗也躲在沙发底下,它运气没有小满好,被怪兽拽了出来,抓着毛发摇晃,被欺负得发抖。 来电以后,怪兽喘着粗气,走了。 …… 爸爸再回来的时候,小满躲在厕所里。 “小满,过来。” “听话。” 小满抖着走过去,被爸爸塞了一颗糖。 那是一种用彩色玻璃糖纸包裹的琥珀糖,糖纸捏起来有“沙沙”的声音,打开就是奇异的果香。 小满把糖攥在手里,朝爸爸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爸爸又摸她的头,说:“乖女儿。” 第二天傍晚,小满仍然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她今天没有抱着饭碗,因为爸爸还在做菜。 有孩子从巷子里跑过,手里拿着彩色风车。风车旋转的声音和他们互相追逐时脚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交错奏响,好好听。 小满今天没有管这些孩子叫“小满”。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叫她小满,但她不能叫别人小满。 家里,一个脑后裹着卷的阿姨正坐在沙发上。 小满眼前的那些孩子跑远的时候,她就会回头偷偷看阿姨一眼。 阿姨注意到她,弯唇朝她笑笑。 小满也朝阿姨笑。 爸爸做了好几道菜,放到茶几上。 最后,他摘下围裙,跟那个阿姨说:“你稍等一下,我给我女儿弄碗饭。” 爸爸把米饭舀到她的荷花碗里,又舀了一勺西红柿鸡蛋汤,搅拌过后和着勺子一起递给门口的小满。 小满低头,看着上面绿色的小葱,没有伸手去接。 她讨厌这个,吃了就会呕吐。 两人在阿姨的注视下僵持着。 爸爸重重把碗放在桌子上,“咚”一声。 他去橱柜里拿了一盒饼干塞给小满。 “不想吃饭就吃饼干。” 小满拿着饼干在门口,一会儿假装舔一下,一会儿假装舔一下。她也不喜欢吃饼干。 在爸爸地四次望过来,她手里的饼干还是完整的时候,他走了过来。 “小满,连饼干也不想吃吗?” 小满没说话。 她看了一眼阿姨,又看了眼饼干。 “来,爸爸喂你吃好不好?” 小满不想吃,爸爸的饼干总是拆开的,小满看到有长着翅膀的黑色虫子爬过,她想:吃下去会死。 她仰着头不再看饼干,似乎只要她不看,饼干就不在那里。 “张嘴。” 爸爸掰碎已经软掉的饼干,递在小满嘴唇前。 小满还是不看饼干。 下一秒,一道强烈的力量冲破了小满的嘴唇。湿润的饼干被强硬地塞进小满的嘴里,小满往外吐,又被塞进嘴里。 而那股力量似乎被激怒,越来越用力,小满又一次把饼干吐出去时,感受到嘴里混满咸腥和铁锈味道。 小满耳朵轰鸣。 原本还笑着的阿姨突然放下碗叫出了声,拿起沙发上的包包越过小满往外跑。 “疯子!” “打人啦。” “父女俩没一个正常的。” 小满看着阿姨跑走的背影。 她后脑勺的卷发弹弹弹,像电视里的泡面广告在展示筋道。 昨天的动画片里,小狗也吐了食物,所以怪兽发狂,不断扇小狗的巴掌。 - 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洪城发了大水。 混浊的水从河里涨到岸上,涨到小满去帮爸爸买白菜的地方,涨到爸爸曾经给小满买椰蓉面包的地方,最后淹没了马路,淹没了爸爸那个堆满了棉花被子的店面。 房东婶婶说,小满和爸爸必须马上转移,她可以提供巷子最往里的一个四层小楼的三楼暂时给他们居住。 于是小满看到爸爸在店面里一边哭,一边看那个会吃棉花吐棉花的机器,最后还朝机器踢了一脚。 小满也有点儿不开心,因为她喜欢这个棉花屋子。 爸爸带着棉纱口罩用很长很长的尺子弹棉花的时候,小满会躺在榻榻米上听着“嘣、嘣、嘣”的声音睡觉。 但现在,四面都是泥巴做的海。 小满和爸爸必须要走了。 爸爸站在泥巴水里,扶着飘起来的木板。 小满坐在木板上,上面是几个爸爸装的塑料口袋,小满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攥紧,不能让它们掉进水里去。 爸爸在水里推着小满和木板往巷子深处走。 有一条鱼从泥巴水里翻起来,“噗通”一声又掉进水里。 小满兴奋地喊:“爸爸,鱼!” 爸爸不理她。 她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爸爸听不到,又喊:“爸爸,有鱼,‘噗通’。” 小满挥舞着手,把保护袋子的事儿忘记。 爸爸站住不动,大吼一声:“闭嘴!” 小满心脏一紧。 她呆愣愣地坐着,感受着胸腔里的刺痛和打鼓声。 过了好久好久,小满才逐渐听不到打鼓声。 爸爸领着她上楼,到一间很小的屋子暂住。 小满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真的发不出声音了。 她试着“啊,啊,啊”。 没有声音。 小楼里聚了很多人。 是小满的邻居。 小满窝在床上睡觉,他们和爸爸在一起打纸牌。 昏昏沉沉中,小满听到声音。 “你的那些机器全泡水了?” “嗯,还有一些客人没来得及拿的货。我当时只来得及抢救一些仓库里的棉花。” “哎……亏不少钱吧。” “老天要降灾,有什么办法。” “你说你,小满又不是儿子,你当初离婚的时候非要抢过来干嘛?” “当初也不知道她有病,还蠢。五岁还说不清楚话,简直是个傻子。” “要我说,你赶紧把她送过去给黄喜芸,免得耽误你再找,不然以后有了正常的孩子,一分钱还得掰成两分花。”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说离婚就离婚,她离了到好,美美地去省城成了职工,凭什么扔下我,还想把孩子带走。 “你以为我多想要这个拖油瓶,我就是想让那女人不好过,我就想听她哭着求我让她看孩子,就想让她乖乖给我打钱。” “哎,老月,别跟女人置气了,把月满送走,重新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咱放过自己。” 小满睁着眼睛,看着墙上的报纸。 一次又一次,她张嘴,试着发出声音。 “a~ha~” 听不见。 “小、小、man~” 听不见。 小满听不懂爸爸他们的话。 她只知道,她没有声音了。 遥控器上有一颗白色、带叉叉的按钮,按过之后,电视就没有声音了。 她肯定是不小心按到了自己身上的叉叉按钮。 小满的手在被窝里摸着自己乱按。 试图找到那个叉叉按钮。 最后,小满累了,她捂着脸,抖着哭出来。 被子被她带得一颤一颤,她喘不上气。 可是小满管不了这么多,她只知道,她再也喊不出“小满”。 2 回家 【第二章】回家 这个。 小满目光放在一家儿童商城的传单上,小小的手此刻正按在一辆橙色的自行车照片上,按得指尖泛白。 妈妈问她:“所以,小满想要这个橙色的自行车?” 她点点头。 07年的夏天,小满骑着一辆后轮带着两个小轮子的橙色儿童自行车离开了永清巷。 或许是因为她很瘦小,或许是因为她的头发打结,或许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妈妈的眼睛里,总是时不时就蓄满了泪水。 去往省城的车站里,小满还是坚持要坐在自行车上。 买票的阿姨背着一个胀鼓鼓的斜挎包路过,人群开始躁动。 “车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啊?” “有没有个准话,都迟了两个小时了。” 其他人焦躁的时候,妈妈却没有,所以小满也没有。 妈妈坐在小满的小橙车停靠位置左边,耐心地翻阅着一本书。长长的乌发垂落着在肩膀,有几缕发丝挡住了她胸前漂亮的珍珠纽扣。 小满探头过去,看到那本书上画着好多好多手。 妈妈见她在看,就解释:“宝贝,这是教手语的书。 “我们宝贝现在不能说话,但是妈妈想跟你说话,所以妈妈要学习手语,等小满也学会了,小满就可以跟妈妈说话了。” 小满眼里溢出光彩。 她激动得下了小橙车,绕着妈妈跑了一圈,然后靠近妈妈的脸,在她脸上“啵叽”一口。 小满也想跟妈妈说话。 小满喜欢妈妈! 妈妈把小满安置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词。即便如此,小满也坚持要用手抓着自己的小橙车。可是她抓着小橙车,就没办法和妈妈学手语。 很显然,小满还不会权衡两件事情的轻重缓急,也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多一点。 小满愣在原地的时候,妈妈伸手,包裹住她空闲的那只手。 温暖柔软的触感传达到小满的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香香甜甜的妈妈身上,流淌到她身上。这是小满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缓缓地,放开了抓着小橙车的那只手。 妈妈一手食指指向小满。 “你。” 这是你的意思。 而后,妈妈伸出拇指。 “好。” 两个动作连起来。 “你好。” 妈妈耐心地重复着动作和话。 “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小满摸不着头脑~ 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而后朝妈妈笑。 妈妈指她,说你。 小满也指自己,意思也是你。 “宝宝,不对。” 妈妈指向自己,就着小满也指自己的动作说:“这是我。” 妈妈教了好多遍,小满还是没有搞懂为什么妈妈指她,和她指她自己,是不同的意思。明明指的都是她嘛。 难道,和别人可以叫她小满,她不可以叫别人小满是一个意思吗? 后来,妈妈教她“回家”。 这次小满学会了。 手比出一个“6”的手势,从小满手伸出去的地方向小满胸前移动,然后双手指尖相对,搭成一个童话里屋顶的形状。 这是,回家。 车站的人群又吵闹起来。 小满听到有人说:“车子还不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小满又做了一遍“回家”给妈妈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小橙车。 她自己有车,她可以和妈妈骑车回妈妈的家。 妈妈摸着她的头笑,说:“你的车子很小,我们未来要住的地方很远,如果骑小橙车回去,小橙车会坏掉的。” 小满听完,后怕地瞪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来了。 小满的车被放在巴士底层,上车的时候,小满还一直想着她的小橙车。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橙车不能和她们坐在一起。 她坐在妈妈身上,抱着妈妈的胳膊。车子转弯,小满就会不受控地朝不同方向倾倒,可是妈妈会紧紧搂住她。 好安全。 在摇摇晃晃中,小满逐渐沉沉睡去。 那晚,小满揉着眼睛醒来。 她被妈妈背在背上,单薄的背脊挂着单薄的小满。 妈妈一手往后护着她,一手扶着小橙车向前。 暮色四合。 天空的尽头,颜色是深深深深的蓝。 “是不是和妈妈在一起,就再也没有怪兽啦!” 小满想。 可她说不出话,或许她就算是能,说出来的话妈妈也听不懂。 因为以前她跟爸爸说话的时候,爸爸总说她说话颠三倒四,像个傻子。 小满拍拍妈妈的肩膀,不要妈妈背了。 她骑着两个大轮子,两个小轮子的小橙车,紧紧跟在妈妈身侧。 她们在,回家。 3 小鱼和落日 【第三章】 和妈妈一起生活的两年,小满没有一天不开心。 她开始知道,原来想喝ad钙奶时是可以不被骂馋嘴的,原来还有生日这种东西,原来一整个夏天她都有穿不完的裙子,原来头发应该是丝丝清爽用梳子随便一梳就能到底的。 傍晚的时候,妈妈会带上一卷凉席,铺在天台上。 小满和妈妈躺在凉席上,看白云镶着金灿灿的边、看落日余晖、看银月高悬。 有一次,妈妈送给小满三只金鱼,她去天台的时候也舍不得放下。于是妈妈用透明塑料袋把小鱼装起来,让小鱼和她们一起去天台。 小满躺在凉席上,隔着装着水和小鱼的袋子看落日,透明的袋子和水映射着璀璨的波光,小鱼们仿佛活在童话世界里。 小鱼和落日。 她和妈妈。 - 七岁的那年,她和妈妈搬了家,不再是职工宿舍,而是两栋之间连着很多挂衣服的彩线的筒子楼。楼下的花坛里种了几颗长尖刺的矮植物,妈妈说那是铁树。 小满一趟一趟帮着搬东西的时候,注意到有一只老咪占据了她小橙车的坐垫。 她抱着纸箱子走过去,坐在纸箱子上看老咪。老咪瞥了她一眼,撑了个懒腰,抖一抖,走了。它给她的坐垫留下许多老咪毛。 她的新房间有一个很漂亮的铃兰壁灯,妈妈说她可以开着这盏小灯睡觉。 窗户是墨绿色的木框,玻璃被墨绿色的木条隔成六块。 她推开窗往下看,一眼看到刚刚对她不理不睬的那只老咪。 此刻,老咪完全不是刚刚那副高冷的样子,正朝着一个少年甜甜地喵着。它靠近少年,用头沉醉地蹭他的裤脚。 好嗲。 阳光穿过筒子楼之间的晃晃荡荡的晾衣绳,洒落在小少年身上。 小满看见他蹲下身,把卫衣的衣袖往上一推,稍许瘦削的手指和手腕裸露出来,几缕碎光落在上面,显得格外白皙干净。 他用很轻很轻的力度,挠挠老咪的下巴。 原来老咪喜欢被挠下巴啊,小满默默记下。 …… 把家里的纸箱收拾好,她和妈妈的床都分别换上一套干净的床具后,妈妈拎着一箱牛奶带着小满上楼,去一个阿姨家吃饭。 阿姨家有大大的电视,小满就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找自己想看的动画片。 阿姨和妈妈一遍剥毛豆一边聊天。 “喜芸,你想好了?如果真要转到本部来,你会忙很多,到时候你还有时间照顾小满吗? “上次我打听到一个环境和老师都不错的特殊学校,要不然去看看?” 阿姨是短发,不像妈妈一样长发垂到腰。她撸起袖子来的时候,小满看到上面有青紫的淤青。 妈妈回答:“小满不在我眼下我不放心的,之前我们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小满是具备说话的能力的,她是心理上的问题,会痊愈的。我不想让她去特殊学校。”她说着又叹气,“我白天找个钟点工帮我照看她。” “也行。”阿姨点头,“这样吧。寒暑假的时候不用找,我可以让我家望渡帮忙照看小满,反正他们初中生放假挺闲的。你每天早上把小满送到楼上来就可以,你现在到处都要用钱。” “真的可以吗晓玲姐。” “那当然。” “那就太感谢你了,我刚搬过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了钟点工。如果不是实在可靠的人,我没办法放心。” 她们正聊天的时候,一扇深褐色、上面挂了个飞镖盘的房门打开。 小满最先注意到那扇门,也第一个和从门里出来的男生对视。 少年睡眼惺忪,短袖t恤的领口松松散散地垮着,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 他看到小满以后,先是疑惑,而后看了看餐桌那边。短发阿姨交代他跟小满的妈妈打招呼,他迷迷糊糊地照做。 最后,他忽视掉小满,直接进了洗手间。 少年的背影挺拔得像一棵树,随意搭在门把上的那只手与小满的记忆重合。 他的眼睛直视别人时很好看,比小满刚刚从楼下往下看时他低垂着眉眼的样子更好看。 他们刚刚的距离很近,于是小满注意到更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他突出的锁骨上那片创可贴,他耳朵上那一道深褐色的结痂,他后颈上浅淡的青色。 小满又回头去看阿姨。 阿姨和哥哥身上,都有着伤痕。 - 过了一会儿,哥哥从洗手间出来。 他似乎是洗了脸,额前的碎发有些轻微的潮湿,有一小撮凝在一起。顺着发梢,小满看到他微蹙的眉头。他看起来有些不悦,身上散发着并不希望有人靠近的气息,和他刚刚摸老咪时完全不一样。 小满看了看手里的遥控器。 难道是因为她抢了他的遥控器吗? 小满看了他好久。 这导致原本打算跟她划清界限,彻底忽视她的男生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不自然地回看过来。 小满抓住这一刻,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就把遥控器递了过去。 不要生气啦,还给你还不行嘛。 少年怔愣了一瞬。 小满不再看他,转头又去看了电视。 看电视的时候小满没有很用心,一是因为动画片是重播,她已经看过了。二是因为她心里想着哥哥和阿姨身上的淤青,思考着阿姨家里会不会有怪兽。 “咚咚咚” 三声轻响传来,小满回过神,看到那个哥哥用手轻叩她面前的茶几桌面。 她疑惑地看向他。 “小学生,你怎么呆呆的?” 哥哥的声音有些冷,总给人不耐烦的感觉。 小满没回答,她觉得哥哥应该看不懂手语。 还有,小学生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小满发呆,无奈地摇摇头,又说:“刚刚我妈说假期让我带你?” 这个小满听懂了。 她点点头,朝这个小哥哥笑。她前几天掉了一颗牙,笑完之后,原本还一脸不耐烦的人转过头去,也笑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搭话。 “小屁孩儿,你怎么不说话。” “装高冷?” 高冷又是什么意思? “算了,懒得搭理你。” “你叫什么名字?” 见她还是不说话,少年压低眉头,耐心耗尽。 在他站起来的前一秒,小满走过去,按住了他。 在少年的目光追随下,小满走到妈妈身边,开始打手语。 「妈妈,哥哥问我叫什么名字。」 妈妈转头帮小满解释:“她叫月满,月亮的月,满月的满。” 小满开心地转身朝着少年笑。 她伸出中指放在唇边,而后手伸展,手指在并拢放在耳边,晃动两下。最后,她指了指他的方向,向前伸出拇指。 妈妈继续说:“小满说,‘哥哥,你好’。” 在看到小满打手语的一瞬间,少年的面色凝固,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他反应过来后,看着小满,也说:“月满,你好。” - 小满回到沙发那边后,望渡把遥控器放到她手里。 “反正我也不换台,还是你自己随便选吧。” 小满想打手语说谢谢,又觉得哥哥看不懂,便点点头。 哥哥看着她,敛起之前所有随意、散漫、不耐烦的神色,很认真地开口:“我叫望渡,希望的望,摆渡的渡。” 一个字也听不懂。 一个字也没学过。 小满假装自己懂了,沉稳地点点头。 小汪的汪,dududu的du。 望渡看她一眼,叹气。 “算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4 糖果攻略 【第四章】 小满站在木凳子上刷牙的时候,妈妈不断从她身边路过。 一次、两次、三次……小满数着。 早上的妈妈总是很忙碌,要洗漱、要把她的长发一半挽起,一半垂落梳得丝丝柔顺、要给她和小满准备午餐盒饭、要一边交代小满事情一边给小满扎双马尾。 小满不喜欢把头发扎得很高,因为那样解下来的时候头皮会疼,所以妈妈总是给她绑得很低。 “宝宝,一会儿去望渡哥哥家要乖一些,不要给哥哥添乱好吗?” 因为妈妈在给她绑发带,小满没动头,只伸出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给妈妈看。 妈妈做了炸鸡翅,从油锅里捞出来时屋里飘着诱人的浓香,小满舔着嘴唇,看妈妈把炸鸡翅往她的铁饭盒里装。 “给小满三个,剩下的我们晚上回来继续吃好不好?” 小满摇头:「妈妈,给我四个好吗?我要给哥哥分两个。」 妈妈从饭盒里拿出两个糖醋小土豆丸子,换了一个鸡翅进去。 饭盒装得满满当当,盖盖子的时候都稍稍有些勉强。 小满背上书包,手里拎着装着饭盒和餐具的布袋子,在家门口和妈妈告别。妈妈扒开她额前柔软的浅褐色发丝,落下一个吻。 妈妈亲完她后起身,长发从小满脸颊划过,酥酥痒痒。 “妈妈去上班了,宝宝要想念妈妈哦。”妈妈说着,走下台阶。 小满被妈妈亲得晕乎乎,爬到望渡家那一层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笑。 敲了三次门,没有人开。 小满也不急,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画册,垫在台阶上坐下。又拿出另一本没看过的画册,仔仔细细地翻阅起来。 有一只麻雀从树枝跃上楼道的窗台,低着头一下一下啄着上面被风吹落的花草籽。 在小满看完第二十页,再次去敲门的时候,门开了。 望渡一只手握着门把手,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眼皮。 在低头逐渐看清眼前的小女孩儿时,他一双眼睛兀地放大,并伴随着一声:“我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他赶紧让人进屋。 小满点点头,蹲下去收拾台阶上的画册和书包。 望渡帮她一起收,而后领着人进屋。 把书包放在榻榻米上,又把饭盒放去厨房,小满从愧疚的望渡那里获得了一杯热牛奶。 “月满,你先喝,我去洗个澡。” 小满点点头,看着面前的人飞速灌下另一杯牛奶,叼着半片面包进浴室。 等望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小满卡着时间打开厨房的水龙头,冲洗干净两个装过牛奶的玻璃杯。 她和妈妈住的地方就不能两个地方同时用水。如果妈妈在洗澡,小满打开水龙头,浴室里的水就会快速降温,凉到妈妈。所以在望渡家,她也保持着这个习惯。 “你放在这里就可以,我自己会洗。”望渡说,然后把她的手从水池里挪出来,擦干。 「我也会,妈妈说我要乖……」 小满下意识打手语,一半时停住动作,她想起哥哥不是妈妈,看不懂她的手语。 望渡眉头轻皱,把人带回客厅,他从房间里拿出纸笔,摆在她面前。 “要不然你写字回答我?”他说。 小满犹豫了会儿,拿着笔写了个“一、二、三、大、小”,抓耳挠腮后又写出“子、日、十”。 这是她所有会写的字。 望渡嘴角抽搐:“……你只会这些?” 小满点头。 “你多大了?” 小满写了七个一。 “七个一,真有你的。”望渡扯起嘴角笑,他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又问,“七岁了,没上过学吗?” 小满摇头。 幼儿园都没上过的小文盲嘛,理解。 望渡问:“那你妈妈有教你写名字吗?” 她名字对小孩儿来说还挺难写。 小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抓起笔,扭扭曲曲地写了一个月,里面的第二横甚至差点儿给月字封了口。后面那个满字,更是写得没个形状,巨大无比,像洒下的一把芝麻。 “得,我不会手语,你不认识字,我俩沟通不了。” 望渡打算放弃,想起来又问:“所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月满从自己的书包掏出一板彩笔。 用黄色画了一只小狗,在张着嘴的小狗前画了三条线。 “汪”的意思。 望渡一懵。 小满又用蓝色彩笔画了一把枪状的东西,不断在枪口画点。 这次是模拟声音。dududu—— 望渡按住自己的头,苦恼地拍了两下。 “算了,小孩儿嘛,开心就好。” “这样,你自己看电视,有事儿就过来找我,行么?” 家里平白多出来个人,望渡在房间里玩着电脑游戏也不怎么放心。他把自己房门大大敞着,靠在转椅上,随便玩儿个两把就得回头看上一眼。 有一年望渡捡了只猫回来时,也是像这样,得一直盯着,连游戏都玩儿不安心。 但作为一个七岁的小孩,小满非常懂得做客之道。 她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从不乱走动,除了去厕所,她几乎没有离开过沙发和榻榻米,一直在望渡的视线范围。 比望渡捡的那只猫还乖。 昨天望渡得知自己一个假期都要带娃后,心情糟糕地设想了很多种被小屁孩儿熊的场景,这会儿倒是一个都没发生。 小满从不乱开抽屉或者随意乱动东西,画完画儿之后,还会自己收好纸笔,墨水也不会漏到任何一个地方。 手里的人物死亡,望渡习惯性回头看了眼。 这次小屁孩儿动了,跪坐在榻榻米上,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壶,给自己倒水。 年纪不大,做事儿挺稳一小孩儿。倒水时慢悠悠,稳稳当当,没撒出来。 小满双手抱着杯子,仰头喝水时察觉到望渡的视线,被抓了个正着的少年干咳一声,略带尴尬地收回目光。 没过两分钟,小满就重新倒了杯水过来,放在望渡桌上。 看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睛,又看了看她拿来的水,望渡气笑了。 “不是,你觉得我咳一声是暗示你给我倒水?” 小满点点头,把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人不大,这察言观色和脑补的能力是不是强了些?” 望渡实在没忍住,薅了一把小姑娘的头发,手里软乎乎的,还挺暖。 “你来我家是我照看你,不是你来给我端茶送水当小丫鬟的,不用照顾我,知道了么?” 小满呆呆看着他,大概是他的话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望渡没辙,关了电脑,带着她去客厅,陪着一起看电视。 座机叮铃铃响起来,望渡随手接了。 “兄弟,不是说今儿出去打篮球么?这都九点半了,你总不会还没起吧?一会儿中午日头毒了还打个屁啊。” 秦洋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望渡才意识到早上被月满的事儿一扰,他打球的事儿也忘了。 望渡:“对不住啊,家里来了个小学生,我妈让我帮忙带着,出不去。” “小学生?”秦洋疑惑道,“不会是你爸在外面乱搞,弄回来赖在你们家的吧!” 望渡:“……你神经病吧,想象力那么丰富怎么不去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 望渡扫了眼正在看虹猫蓝兔七侠传的小满,目光所及时,小满正在给电视关静音。 “……” 要不要这么懂事儿。 他妈打电话时,他都没这个把电视静音的自觉。 望渡跟电话那头说:“邻居家的,新搬来,挺乖一小妹妹。” “那不打球,我去你家打魂斗罗吧。我家来客人,我实在不想在家里。” “不行,”望渡一点儿没犹豫,“她看着电视呢。” 秦洋不放弃:“这样,我从我家小卖部掏点儿零食过来给小妹妹总行吧。求你了哥,收留收留我吧。我就玩儿到中午,我下午要去辅导班,中午吃饭我就走。你家小妹妹一下午都能看电视。” 望渡思索两秒,看向小满:“妹妹,你有想吃的零食吗?” 小满顿了顿,摇头。 十分钟后,秦洋拎着用塑料袋装起来的暑假作业“砰砰砰”敲响了门。 小满腾一下站起来,迈了两步停下,大概是想起了这是别人家,于是又坐下。 秦洋进门后,一眼看到沙发上的小满。 “我去,小萝莉啊!怎么这么可爱。” 小满举起手,有些尴尬地朝秦洋晃了晃。 秦洋哪儿见过这,伸手就想去捏小满的脸。 望渡眉头一皱,不轻不重地踹了秦洋一下,打断了他的动作。 秦洋也不介意,大剌剌地坐到榻榻米上,把塑料袋儿里的棒棒糖、ad钙奶、小饼干、果冻,全倒在茶几上。 “妹妹,全给你!” 5 超酷 【第五章】 下午妈妈接走小满的时候,小满给望渡鞠了一躬。 当时望渡正在喝水,被这小孩儿的郑重行为给惊讶得呛咳出声。 “别搞。”他憋出来一句。 小满伸出两只手的大拇指,弯曲两下。 妈妈帮她说:“谢谢。” 青春期少年敛起平时在大人面前装出来的狂拽酷炫,红着脸说了句:“不用谢。” 而后小孩儿便笑着回头,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下楼。 她头上还因为被他揉了几把,稍稍有些乱,像个毛栗壳。 看着小毛栗壳离开的样子,望渡平白生出了种幼儿园老师下午送走所有孩子后独自待在办公室的沧桑感。 - 每天吃完饭,妈妈都会带着小满下楼去玩儿。 妈妈给她买的小橙车,是她唯一的玩伴。 从前在永清巷时,小满也和别的小孩儿玩儿过两次。 一次是躲猫猫,小满当抓的那个人。她那个时候还说不清楚话,于是在她找到人的时候,并不能及时说出他们的名字,所以那些大孩子就会笑着跑走,躲到另一个地方。 几个回合下来,小满还是当抓的那个人。她从傍晚找人找到天黑,后来路过其中一个孩子家时,才发现他们早就回家了。 第二次是跳格子,小满跳不过去,那些小孩儿看她老是踩线就不想带她玩了,而是问她敢不敢从第三级台阶往下跳,小满想和他们继续玩,就点头。 在她马上要往下跳时,爸爸过来抓着她的衣服,骂了句“蠢货”。 从此,就再也没有人带着小满玩儿过。 她天天都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现在不同了,妈妈愿意陪她玩儿翻花绳,愿意在她骑着小橙车绕圈回来时和她击掌,愿意看她从花坛里抓回来的大个儿的蚂蚁。 筒子楼下每天也都有小孩儿结团,当他们发出哄笑时,小满也会忍不住回头看看。 “小满,想和她们一起玩儿吗?”妈妈问。 犹豫了一会儿,小满摇了摇头,拍拍小橙车。 她有小橙车就够了。 “你好,我可以跟你一起骑自行车吗?” 穿百褶裙的女生跟小满搭话时,小满愣了一下。 女生连忙自我介绍:“我叫王珊珊,我觉得你的小车好漂亮啊,特别想跟你一起玩儿,可以吗?” 小满朝她点点头,然后两只脚落到地上,拍拍后座,示意她上车。 王珊珊上了车,不好意思地龇牙笑着,很拘谨地把手抓在后座的铁栏杆上。 小满转过身子,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王珊珊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搂住了小满。 这下,小满的新朋友就不会从后座掉下去了。 踏板被踩动,小满因为身后的新朋友,生出了些许“使命感”,稳稳地骑着车,载着新朋友一圈又一圈地骑。 儿童自行车穿风而过,带来一阵嬉笑。 王珊珊叹了口气,突然说到:“之前我本来也要买一辆自行车的。 “我爸说我考到班级前三就给我买,结果我考到了,他们又说我堂姐考了100分都没要自行车,我考个98就觉得自己不得了。 “后来还让我谦虚,别以为自己很了不得,买了自行车我就只知道玩儿,更学不进去了。我就被骂了一顿。” 珊珊越说越气鼓鼓。 因为珊珊一直在跟小满说话,小满觉得不回答不好,于是带着她去找妈妈,让妈妈帮忙回答。 看见小满打手语的时候,姗姗明显呆住了。 小满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一只手攥紧了裤子边。 她有些紧张,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介意她不会说话。 “那好酷啊,你是我唯一一个会手语的朋友诶!”姗姗兴奋地说。 小满的手缓缓放松,笑容从姗姗的脸上,蔓延到小满脸上。 她看向妈妈,妈妈朝她点头:“去玩儿吧。” 奔跑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 风这种东西在筒子楼里的存在感极强。因为每每这个时候,楼上挂着的衣服总会被吹落一些。 风吹乱小满的头发,珊珊激动地指着不远处。 “小满,你看,那边有花瓣雨!” 下一秒,珊珊就拉着小满过去。 花瓣雨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她和王珊珊过去之后,发现只零星飘着些花瓣。 她们伸手去接,好不容易才有一瓣落在手心。 小满低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去戳那小小的一片,花瓣是温柔的杏粉色,圆圆润润的,像一个小勺,勺柄处颜色变淡,泛着可爱的清柠绿。 可惜只有一片,她闻不出味道。 略微有些遗憾地抬头,小满隐约看见有一只手伸出窗外,接连不断地朝着她挥洒。 五彩的花瓣缤纷落下,轻拂过她的发丝、鼻尖、肩膀。小满的目光微微颤动,她愣愣地,手里接了好多花瓣。 这次她闻到味道。 是淡淡的冰淇淋味儿。 “小满!下花雨啦!” “这次是真正的花瓣雨!” 姗姗大声喊着,引来周围的很多小孩儿,大家像寻宝一样,一片一片去拣地上的花。 不远处传来邻居太太的骂声:“哪家孩子往外面扔花瓣呢!有没有公德心啊!我这才洗的杯子。” “有没有人管管啦!” “以为自己是香妃还是七仙女啊!” 这天的小满,第一次交到朋友,第一次看到花瓣雨,第一次在没有冰淇淋的情况下,闻到冰淇淋的香气。 姗姗回家前,跟小满招手说:“小满,我们明天再一起骑自行车吧,我把我的滑板车也拿过来。你一定要来哦!” 小满点点头,也跟她招手。 从分别的这一刻起,小满就开始期待明天了。 她和妈妈上楼,忍不住分享。 「妈妈,我交到了朋友。」 妈妈把她的水壶挂在脖子上,也跟小满打手语:「恭喜你呀,宝贝。」 - 傍晚,望渡摊在沙发上听音乐频道放歌。 他妈一边折空心菜一边打电话,望渡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脑海里浮现出月满那个小孩儿给电视关静音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也相当贴心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静音。 望渡妈妈说着说着转头过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警惕地看着望渡。 还不领情是吧。 算了,不计较。 望渡手垫在脑后,转头看向从窗口溢进屋子里的晚霞。天边的云似乎裹挟着大片的灿烂,透出奇异的紫红色,从远方逐渐晕散过来。 他起身,闲闲地走到窗口,看了会儿天。而后胳膊肘子随意一趴,目光从邻居家的红内裤、老头汗衫、和球鞋中穿过,最后落在地面上一辆橙色儿童自行车上。 小满绕着一棵老槐树,也不嫌烦地一直骑。 她妈妈则拿着一个水壶,和同样下去遛娃的大爷大妈们坐在一起,目光一刻不挪开地看着小满。 过了一会儿,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衬衣、百褶裙的小姑娘朝小满跑过去,跟小满说了点儿什么,小满点点头,让小姑娘上了她的后座,载着人继续兜圈圈。 几圈之后,两人手牵手一起往小满妈妈那里走。 从自我介绍到成为朋友,时间不到五分钟。 望渡啧了声。 心想两个小学生的友谊建立得可真是容易。 一阵风吹过,筒子楼之间的晾衣绳子晃晃荡荡,有几件衣服被吹下楼去。 楼下的大妈喊:“谁家衣服掉了快看看,一条破洞汗衫,快下来拣咯。” 望渡看着小满,发现她的注意力并不在掉落的破洞衫、牛仔裤上。 有风吹落了不知谁家阳台上的月季花瓣,她和朋友伸着手,两个无知小孩儿乐此不疲地接着花瓣。 有花瓣落在她小小的手里,她便开心得跺脚,着急地跟朋友分享手里的花瓣。 小孩儿的脑仁儿是不是就花生大小,剩下的全是多巴胺,不然怎么止不住地傻乐。 “嘁,不就几片小破花瓣,至于开心成这样。” 望渡转头,看了看自家老妈卧室阳台上放着的那几盆花儿。 - 晚上,小满洗完澡缩进被窝,刚刚妈妈帮她吹头发,暖风弄得她好困。 柔和昏黄的床头灯下,是缓慢眨动的长睫。 迷迷糊糊里,小满总觉得那时看到的那只手来自望渡哥哥家的窗。 可她也只去过望渡哥哥家两次,她有些不能确定。 不过她记得那家人的对面挂了一个小棕熊玩偶,明天去望渡哥哥家看看对面有没有小棕熊就好了,小满这样想着。 突然,刺耳的几道声音划破夜空,在筒子楼间不断回荡。 “望渡!” “王八蛋,老娘阳台上的月季怎么全秃了!” “你是不是有病!” 差点睡着的小满被晓玲阿姨的声音惊醒。 她没睁眼,只抱紧了被子,埋在被子里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原来,真的是望渡哥哥啊。 6 芒果冰 【六】 中午,小满和望渡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很消沉。 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勺子,心不在焉地把南瓜饼往嘴里塞,嚼两口,叹下气。 望渡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怪了,还没南瓜大的小屁孩儿,居然还能有心事儿了。 “你怎么了?”他问。 明明前天看了花瓣,昨天还会画着画儿傻乐,今天就乌云密布了。 小满听到话,把注意力转回来,脑瓜子似乎运转了好久,最后化成一个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没事儿”还是“别问了,你听不懂”。 反正是挺忧郁的。 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两人洗饭盒的时候。 望渡在左边水池洗,小满踩着小板凳站在右边,时刻准备着把望渡洗好的盒子接过来,在右边水池冲干净泡沫。 望渡觉得他完全可以自己搞定,但小满不愿意,她一定要分摊洗碗的工作。 “那你站稳,别掉下去。”望渡无奈说。 他看了眼小满的袖口,弯下腰,帮她把袖口的纽扣解开,挽了上去。 袖子撸到一半,他看见几道浅浅的粉色伤痕,手下一顿。 小满看他愣住,自己努力往上扯,好像也没有要遮盖的意思。 望渡指着那些细痕,问:“这些是怎么回事儿?” 小满对上他的视线,眨着眼睛。 过了一小会儿,她双手拇指和食指伸出,在胸前合成一个心型,轻轻向下一动。后面的动作又连续做了几个动作,这些手语对望渡来说太难以理解,他完全没办法意会。 他转过身去,打开水龙头,往百洁布上打泡沫。 “知道我不会手语你还……”说到一半,望渡心头忽而涌上一个猜测。 平时,小满几乎不会对他打手语,如果想表达,要么画画,要么直接指给他看。 所以她有可能是不想说? 想到这里,他复杂地看了眼身边的小满。 倒是聪明得很。 打了手语是他自己看不懂,她倒是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他撩起裤腿,露出脚后跟跟腱处的一处伤痕给小满看:“想知道怎么弄的吗?” 小满盯着看了会儿,点点头。 “我也不告诉你。” 小满:“……” 洗完饭盒,小满拉着望渡去榻榻米上,掏出彩笔和画纸。 她先画了个简笔画的人,然后在人前面画了个石头,最后又画了个摔倒的人。 望渡:“你说我是摔的?” 小满默认。 望渡:“才不是,摔了怎么会摔到脚后跟,不应该是膝盖吗?” 小满蹭一下站起来,倒着走了两步。 倒着走摔的。 望渡笑出来:“你那点儿小脑袋瓜子,别想了,说了不告诉你。” 午后烈日高悬,阳光逐渐炙热,望渡拿了作业在客厅茶几上做。 才写了几页,他就觉得一阵烦闷,抬眼望去,小满额头上也起了薄汗,有几根碎发沾在汗水上,贴着她的脸。她偏像是不知道热一样,仍旧趴在那里画画,两天了,还在画花瓣。 “小满,哥哥带你去买芒果冰吃?”望渡说。 小满听完,连忙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找出几块钱,塞进望渡手里。 望渡带着小满换鞋下楼,准备去巷口的那家冰室。 两人走到小满家上面那一层时,忽而看到一个人影在小满家门口徘徊。 望渡认出来人,是前天下午和小满一起接花瓣的小女孩儿。 姗姗两手攥拳,抬手想敲门,又放下。 而后低着头,似乎是决定了什么。 她“砰砰砰”敲了几下门。 扑通—— 跪下了。 望渡牵着小满,两人迷茫地对视。 小满连忙撒开望渡的手,小步跑下台阶,戳了戳姗姗的肩膀。 姗姗回头看见小满的那一秒,“哇”地一声哭出来。 呜呜啦啦倒豆子似地嚎着。 “小满对不起,我昨晚想来找你玩的。可是我爸爸不让我出门,明明说好写完作业就可以出去玩儿的。可是他们说话不算数。”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小满连忙把姗姗拉起来。 姗姗不起来,小满看见姗姗哭,她也着急跪下去哭。又连忙摆手,意思是没关系。 两个小屁孩儿跪着哭作一团。 望渡在台阶上笑得想死。 最后,事情以望渡鸡妈妈一样领着两个小鸡崽子去冰室,一人一份牛奶芒果冰作为结束。 在冰室玩儿大富翁玩了一下午,望渡昧着良心欺负俩小姑娘算数不好,在游戏里赚得盆满钵满。 在两家妈妈下班回家前,望渡领着小满往回走。 “所以,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害怕失去朋友?”望渡慢悠悠开口。 难为她伤春悲秋一上午。 小满摇头。 在第n次领悟小满的意思失败后,望渡咬咬牙。 要不然去学个手语吧。 青春期少年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晚望渡在电脑上播放手语视频,第十分钟时,他下巴颏在桌沿上,睡着了。 杨晓玲晚上过来查房,骂骂咧咧了两句望渡睡觉又不关电脑,便给他随手一关。 等到第二天,这件事儿已经被望渡完全忘记。 少年人想学什么,总是不一定能成的。 除非,他突然在某一天对这件事儿拥有了很强很强的欲望。 7 很乖 【七】 大部分小孩儿人生里是充满谎言的。 他们经历的第一场欺骗通常是“再哭的话大灰狼就要来叼走你啦”,或是“红包我给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就还给你”。 王珊珊经历的是来自父母的“考到前三就给你买自行车”、“做完作业就可以出去玩儿”。而小满经历的,是动画频道插播的广告。 人生总是这样充满诱惑。 “小朋友们,下面哪一只动画人物是美羊羊呢?” 当小满趴在茶几上看第五遍“打电话回答问题领取奖品”的广告时,望渡用水性笔敲了敲桌。 望渡:“想要?” 小满抬头,从趴着的动作起来,两只手乖巧地摆在腿上,看向望渡。 望渡看了眼电视,有些无奈,他摆出经验丰富的哥哥样子,说:“我跟你讲,这种打电话答题的广告都是骗人的,你可别傻乎乎的去弄啊。” 小满摇摇头,手指轻轻放在唇上。 靠。 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对别的小朋友来说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对小满来说是不行的。她即便是打电话过去,也无法跟对方沟通。“答题”这件事儿本身对她来说就是做不到的。 望渡拿笔的手紧了紧。 他看向小满。 该不会这个小屁孩儿觉得因为她不会说话,所以别的小朋友都能拿到,只有她拿不到吧? 放下笔,望渡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那个,我有一个朋友……” “他小时候也想要这种广告里的四驱玩具车,看到电视里那些打电话的小朋友都答不对,他就没忍住打电话过去答题了。” “结果电话接通几分钟,他家话费欠了几百块。” “最后,他被他妈妈罚了两个月的零花钱。” 望渡轻咳两声:“所以,这种广告都是骗人的,谁打过去都拿不到,知道了么?” 八岁的小满,还不到可以意会“我有一个朋友”这种谎言的时候。 但是“欠了几百块钱话费”和“被罚了两个月零花钱”这两件事儿已经足以让小姑娘胆战心惊。她连忙抓起遥控器,把电视换了台。 望渡看着自己的教学成果,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自豪感。 他看着垂头丧气一脸后怕的小满,又问:“所以你刚刚是看上那个广告里的什么了,芭比娃娃?随身宠物机?” 那玩意儿便宜得要死,哪儿值得小屁孩儿惦记。 小满把电视调回来,跑到电视前面,指了指主持人身后的货架最高处的一个水晶小熊摆件。 不出所料的幼稚眼光嘛。 当晚,望渡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那个水晶小熊摆件。 跳出一堆水晶小熊的图片,没一个和电视上那个一样的。 四处搜寻原版广告片后,他把水晶小熊截图,发给秦洋:“哥们儿,你姑姑是做儿童玩具的对吧,能不能帮我问问这玩意儿是要在哪儿买?” 次日是周末,望渡不用带娃,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十点半,他被电脑上聊天软件的滴滴滴声音吵醒。 秦洋:sl的,在国贸那边的专柜可以买,我查了下,价格是1599。 “靠,什么水晶小熊要他爹的一千六啊,这帮人是来抢小孩钱的吗?” …… “我惦记了好久的那篮球才1200。” 而且他一直在存钱,没舍得买,准备中考完后再买了当作礼物送给自己。 望渡第一次感受到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他沉思良久,垫脚拿起自己书架最上方的那个无脸男存钱罐。 犹豫了半小时后,还是没忍心砸掉。 小屁孩儿玩儿不懂什么水晶小熊的,望渡这样想。 - 夏季的雷雨天来得总是很急。 一个小时前,望渡还带着小满在电脑前玩4399小游戏里的黄金矿工双人版。等去客厅倒水的时候,豆大的雨点便急急砸向万物。 小满喜欢下雨,激动得从房间跑出来,扒在客厅的窗前看雨。 筒子楼里很多人家都在窗上安装了雨棚,此刻被雨砸响,像一出激烈又狂热的交响曲。 望渡理解不了小孩儿对雨的热情,端着水杯回房间。刚喝了一半,电脑主机的风扇重重地“嗡”一声,彻底停了。 断电。 “小满,你别开窗,我去门口检查一下电闸。”望渡交代说。 在门口看了一圈,电闸完好,没有跳闸的迹象。 望渡进屋关门,此刻的客厅光线已经有些暗了,但因为是白天,也没到需要点蜡烛的地步。 他想着把灯打开,以便来电后第一时间察觉。 开关随着望渡的动作,发出“咔嗒”一声。 下一秒,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看雨的小满突然停滞住。 短暂地僵住后,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巨大地“砰”一声。 她像一只应激的猫,脚步交错着在沙发和茶几间的过道乱窜。 被撞歪的茶几位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茶几边缘的水杯落地发出碎裂声,人的身体撞击硬物时发出的闷响声,在这一刻,代替了女孩儿的尖叫。 最后,她跌跌撞撞之后颤抖着躲进沙发底下。 望渡呆滞地看着小满失控,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他穿过一地狼藉,疾步走过去。 等他趴在榻榻米上看沙发底下的人时,正看见她蜷缩成一团,捂着耳朵无声地尖叫。 小满是在尖叫的,但她发不出声音。 望渡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崩溃与绝望。 他不断跟她说话。 伸手进沙发底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大概过了五分钟,小满才一点一点停止那强烈的反应。 只是手仍然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小满,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做了什么吓到你了吗?” 望渡小心翼翼地问。 小满胸膛起伏,呆滞地看着望渡。 却像是怎么也看不清。 她的大脑不受控制,一直在想,他是不是要攥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出去了,是不是要有拖鞋打在她脸上了,是不是她会因为失控而被按着脸紧贴冰凉又腥臭的地面了。 小满脑海里一片空白。 耳边的声音变了又变,直到不知什么电器发出“叮”的一声响,屋子里恢复光亮,她才缓缓清醒过来。 在重新亮起的环境里,她看到眼前跟她一样趴在地上的人,是望渡哥哥。 望渡没有再说话。 他从沙发上抓了一个玩偶兔娃娃,递给小满,然后离开去了自己的房间。 小满看着他的步子慢慢变小,又慢慢变大。 望渡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方形的纸。 他躺下,朝小满笑,而后仰躺着,开始用那一叠方形的纸折东西。 过了一小会儿,一只不怎么精致,歪歪扭扭的千纸鹤被递到小满面前。 他不说话,又继续叠。 每叠一只,他就放到小满面前一只。 直到小满面前放了十七八只,她才感觉身体不再僵硬,试着伸手去戳那些纸鹤。 “小满,你知道吗,收集到一千只纸鹤,许下愿望就能实现。” 说出这话的时候,少年在脸红。 天知道青春期的少年在听到班上女生这么说的时候有多不屑,但此刻,他却在用这句话哄骗另一个小孩儿。 他觉得自己好无耻。 小满摇摇头。 “那你现在知道了。” “想学吗?” 小满点点头,却仍然没有爬出来的力气。 直到她面前又攒了一堆纸鹤,她才朝外挪了挪,让身体脱离冰凉的墙面。 她伸出手。 望渡抓住,把她抱了出来。 望渡一点点给小满擦干净身上的灰尘时她,她还有些呆愣愣的。 见她眼泪糊了一脸,望渡又用热毛巾给她擦脸。 再次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时,他开始教她折千纸鹤。 这玩意儿难度系数太大,小满直到最后也没能学会。 望渡挠挠头:“我教你折船,等雨停了去喷泉池那边放怎么样。” 小满放下被揉得乱糟糟的纸,点点头。 这次小满学得很快。 几次之后,一只丑丑的小船便成了型。 望渡从来不觉得自己害怕什么,但他今天从小满那里知道了害怕是什么状态。 害怕是小满身上的灰尘,是她脸上的泪痕,是她腿上撞的淤青。 程度不高的黑暗,是她接受的东西。 开关被按动的声音,也是她接受的东西。 但两者结合,是让她崩溃的东西。 大概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孩儿分不清幻想与现实。但刻在记忆深处的反应却会让小满永远记得,有个人会在某个固定的时刻,变成怪兽。 - 那天傍晚,望渡的外婆来了家里,她带来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她自己亲手做的红烧肉。 吃饭时,妈妈和外婆聊天,望渡第一次得知了小满家里的事情。 外婆说:“所以小渡和那孩子相处得怎么样?” 望渡因为白天的事情,心情不算太好,他随口答:“挺好的,小满很乖。” “但别人家孩子老在这边也不是个办法,万一小渡没看好,出了什么事儿,责任不都在咱们这里。本来也不收钱什么的,弄得一身麻烦就不好了。” 老人喜欢把事情看在前面,设想负面的东西,所以有些担忧。 望渡本来还想说话,就听杨晓玲说:“我这不是看喜芸一个人带孩子不好过嘛,都是单身带娃的人,我是真的心疼她。” 她往望渡碗里夹肉,又说:“我遇见那人渣东西还稍微好点儿,最多也就是折磨折磨我,可我又不怕他,他打我我就打他,谁怕谁。反正男人在我这里讨不了一点儿好。 “但喜芸家那个才是个真畜生,他折磨孩子。” 望渡闻言一顿,想到了小满身上的那些伤痕。 “你不知道,那年我跟喜芸一起上夜校考证,喜芸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还要跟那男的闹离婚。法院把孩子判给喜芸后,她原本是把孩子放在父母那里,但那狗东西偷孩子,翻窗户愣生生把人带走了。临走还把喜芸爸妈家砸得稀巴烂。 “喜芸去法院告他,让他交人,他就是不把人交出来,搬了家死活不说人带去哪里了。 “小满被带走的时候,还只有两岁半。而且小满那孩子……发育迟缓,很大了说话还含含糊糊的,跟她说什么,她也理解不了。那男人觉得自己亏了,变着法儿的折磨人。吃的不好好给,生病了不好好管。喜芸后来去接人的时候,小满头发都打结了。 “他还……喜欢用手机打电话给喜芸,让她听孩子的哭声和叫声。” 望渡“砰”一下把碗放在桌上,吓了妈妈和外婆一跳。 他顿了顿:“我吃饱了,先回房。” “小渡这孩子,就吃这么点儿……”外婆小声念叨。 杨晓玲:“估计是听了小满的事儿,生气吧。” - 夜深人静时,暴雨逐渐停歇,旭日初升时,天边的蓝色逐渐干净澄澈。 在寂静的早晨,还在浅眠的人们,并没有听见存钱罐落地的声音。 小满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在玄关处穿鞋准备出门。 妈妈今天早上不是很忙,给她把头发扎成两个低低的丸子头,还一边戴了一颗樱桃发饰。 推开门的时候,一个清俊小少年已经坐在她家门口上方的台阶上。 小满愣愣地看着望渡,有些没反应过来。 “小满,想跟哥哥出去玩儿吗?” 他说。 望渡跟大人们的说法是带小满去放昨天折的小船,但在大人们不知道的时候,望渡带着小满,去了市中心的国贸商场。 他为她买下sl专柜里那一个闪闪发亮的水晶小熊。 售货员确认了好几次望渡的购买倾向,又确认了好几次家长是否知晓,最后才把在玻璃橱窗里的水晶小熊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包装好,在里面放入礼品卡。 这小东西在橱窗里的时候,望渡还觉得平平无奇,可它被小满捧起的时候,望渡觉得它开始变得璀璨。 “哥比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广告都牛,知道了么?” 望渡低头看小满,将小崽子欣喜的表情全部收入眸中。他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收了礼物的是他自己。 这是小满第一次从除了妈妈以外的人那里获得礼物。 她欣喜而迷茫,抓着望渡的手,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小熊。 望渡把人领到商场一楼,小满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 才过了变声期的清朗少年扬了扬下巴,问:“小屁孩儿,想吃哈根达斯吗?” …… 一次性花光存钱罐里的所有钱,是望渡十三岁里做过最任性的事情。 但在看到小满笑的那一刻,望渡第一次领会到礼物的意义。 至于篮球。 算了,什么破玩意儿。 不重要。 8 是风动 【八】 望渡没忘记带小满去放小船。 那是暑假的傍晚,筒子楼里家家户户都飘出煮米饭和炒菜炖汤的香气。楼里的小孩子们很喜欢在这个时候跑出来玩。 每家吃饭的时间都不一样,于是几个活跃些的小孩儿吃完了饭就会到处跑着搜罗小伙伴。只要是不下雨的天气,这个时候都会有小孩儿在喊:“谁谁谁来了吗?那我们叫一下他吧。” 震耳欲聋的喊声整齐地响起,几个小孩儿在楼下齐声喊名字的时候,被喊到的人总是急急从窗口探出头来,然后火速把饭菜扒拉进嘴里,在大人的叫骂声中跑下来。 小满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小船往喷泉池里放的。 纸船飘起来,顺着喷泉带动的水流缓缓移动,像是在沾水的那一刻,就生长出蓬勃的生命力。 在大人眼中很无聊的一幕,在小满眼中却是一场奇观。她似乎能感受到,小船上有她所看不见的小精灵在操控一切。水池是大海,涟漪是海浪,小精灵们交付自己的一切,在纸船上冒险。 小满看着,逐渐入迷,直到事态朝悲剧的方向发展——船底开始漏水,纸被打湿,沉船。 捡起湿漉漉的纸船,小满悲凉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我重新给你叠,你还想玩儿吗?”望渡问。 小满摆摆手。 如果小船们最后的归宿都是垃圾桶的话,那还是不要了比较好。 没顾得上继续伤心,小满的朋友就小跑着过来了。 姗姗朝望渡说了声哥哥好,喘着气问小满:“我们要玩儿捉迷藏,你想玩儿吗?” 意外地指了指自己,小满的意思是:我? “对,他们叫我来喊上你一起的,小满。” 小满看了看不远处也正在看她的那群孩子,有些犹豫。 从前在永清巷,从来没有人问她要不要一起玩,唯一一起玩儿的两次,都是小满自己走过去,在一边看了好久才得到允许的。 后来,即便她每天在孩子们出去玩儿的时间里,都会乖乖地坐在门口,也还是没有人邀请她。 来到筒子楼,小满也总是习惯于自己骑单车或者在花池边看蚂蚁和不知名小花小草。 这是她第一次被邀请。 她紧张地抓了抓背带裤的带子。 “那就当你答应啦,我们走!”姗姗扬起笑脸。 她牵起小满的手,朝那边等待消息的小伙伴们点头。那边的小孩子得了信,全部小跑过来。 在略微紧张的情绪中,小满抬眼看向望渡。 望渡撸了一把她的头发:“去玩儿,我在这里等你,不走。” 说完这句话,望渡觉得自己简直帅炸了。 在他心里,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很有担当和故事感的长辈,在幼稚无知的小孩儿面前显得尤为可靠和伟岸。 就像香克斯在童年时期的路飞面前那样。 小满对望渡内心的这些暗波毫无察觉,原本还有点儿顾虑的她在得到望渡的回答后放下心来,整颗心都被和大家一起玩的期待感占据。 “望渡哥哥,一起玩吧!”突然有小孩儿跟望渡开口。 “是呀是呀,哥哥你好久不跟我们一起玩儿了。” 准确地来说是望渡上了初中以后。 原本还沉浸在想象幻境中的少年回过神来。 “哈?” 搞没搞错,他现在可是成熟的初中生,跟一帮小学生混在一起玩儿捉迷藏,名声还要不要了。万一秦洋他们或者随便哪个同学看见了,他在学校里还能活?他不被笑死? “不,我拒绝。”他坚定地说。 说完,他就在一堆小屁孩儿里,发现了格外期待的那个。 他一噎:“小满,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必不可能。” 早年望渡还是个标准小学生的时候,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筒子楼里的孩子王,比他更小的小学生们唯他马首是瞻,平时玩儿游戏发生矛盾,都是他来当判官。 望渡的躲猫猫技能是这一片最牛的那个。 其他孩子被陆续找出来的时候,总是四处跑着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他在一堆人的找寻声里最后一个出现,让人摸不着他的老巢在哪儿。 一帮小孩儿不依不饶。 他们才不会理会什么初中生的羞耻心。 “哥哥求求你了,我找了个特别牛的地方,你肯定找不到,你试试吧!” “望渡哥哥,我们想和你一起玩儿,就一局好不好。” 小孩儿们总是特别团结的,有几个人开始求望渡的时候,很快就变成群体性哀求。 五分钟后,有人张罗着给望渡跪下,引得周围闲凉的阿姨们笑着看热闹。 望渡咬咬牙。 算了,就当是帮助月满顺利融入群体吧。 如果被人看见。 他就沙人灭口! 小孩子们的游戏开始得很快,猜拳决出找的人,由阿姨们监督数一百个数。剩下的人散开躲藏,游戏就开始了。 姗姗激动地去拉小满的手。 和姗姗一起的另一个波波头女生也带着些害羞地看着小满。 在三人聚集的时候,波波头女生小声跟小满说:“月满,你的名字好好听呀。对了,我叫谷佳。” 小满脸红起来,用手语打了一个:「你好」 在三人商量着要去躲的时候,望渡一把拉回小满。 “她们会躲什么,我带你去我的老窝。” 于是,小满带着某种探秘感,跟着望渡走了。 两人来到一处小巷,观察四周无人后,望渡蹲下身:“小满,到我背上来!” 小满点点头,照做。 再三嘱咐好小满搂紧他的脖子后,望渡借着小巷狭窄的两边墙体,上移,干脆利落地翻墙,落地。 短短三十秒,小满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翻墙! 哪个小学生会翻墙来找人! 望渡哥哥好聪明噢! 小满超级有安全感地和望渡坐在一起,浑身冒着欣喜。 墙后有一株花椒树,夏季,是花椒果实完全成熟的季节。 小满闻到花椒树醇厚、清新、独特的藤香。平时很讨厌花椒的她,却在此刻对这个味道感到痴迷。 在找人的小孩儿声音逐渐靠近时,她还是忍不住抓紧了身边望渡的衣摆。 少年感受到夏季短袖的下摆逐渐收紧,这才低头看向那个第一次玩儿捉迷藏,过分紧张的小家伙。 他的手指捏在她肩上,一双温凉的臂膀将她扶稳,示意她安心。 小满抬头看时,望渡的睫毛在无意地轻轻眨动。他鼻梁高挺,眉眼清晰,额间短短的碎发末梢在小满的目光里与傍晚暖调的天空融合。 小满看到望渡逐渐融进晚霞里,一阵风吹来,裹挟着花椒树的淡淡香气。 小伙伴搜寻的声音渐远。 望渡在此时垂下头来,柔软安静的眼与小满对视,小声说:“怎么样,厉害吗?” 小满捂着嘴小声笑,点点头。 “跟哥哥混,输不了,知道不?” “但是你自己不可以爬墙,听见没有。” “被我知道你爬墙,我就……” “算了,你应该不敢。” 小满就这样看着望渡说话,听着他的声音。 在望渡哥哥轻扬的嘴角里,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好看”是什么,“秘密”是什么。 小满不在意。 但好看的望渡哥哥,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 后来大家禁止望渡做躲的人,便由望渡开始抓人。小满不会翻墙,只胡乱躲着,次次都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人。 有好几次她和望渡对视,他都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假装没有发现她。 心照不宣的放水,小满成了游戏里那个作了点儿弊的人。 她好开心。 小满出了很多汗,回家后妈妈给她煮了姜茶,怕她感冒。 虽然不喜欢姜的味道,小满还是一口闷掉。 洗完澡躺在床上,小满兴奋地向妈妈比划着可以表达的一切,妈妈看着她说了好久,还会偶尔问一些细节。 后来,小满突然想起什么,便问:「妈妈,为什么这里的小伙伴愿意跟我玩,但以前的小伙伴不喜欢我,是我以前哪里没有做对吗?」 妈妈愣神了一小会儿,回答她:「不是的。」 「小满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现在的小伙伴们,更适合你,你也更喜欢现在的小伙伴吧?」 小满点点头,开始向妈妈讲述认识的一些新朋友。 等小满累了,睡着后,黄喜芸才抚摸着小满柔软的发丝,一遍一遍地回想,在刚刚小满问她的时候,除了那个慌忙转移话题的答案之外,她还有没有更好的回答。 脑海里的文字不断重组改变,她找不出来。 成年人的态度,通常很容易传递给小孩儿。 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小孩儿的定义是“蠢笨”、“呆傻”时,小孩儿们即便并不知道这些词的意义,也会表达出同样的态度,他们也会说那个人“蠢笨”、“呆傻”。 一个成年人说谁是“坏孩子”,小孩们也会说她是“坏孩子”。 “应该远离的孩子”,“可以欺负的孩子”,“活该挨打的孩子”,同理。 黄喜芸偷偷亲吻小满的额头。 在她眼里,她的小满,永永远远是“值得珍视的孩子”。 …… - 又是一个傍晚。 小满在厨房帮妈妈收拾垃圾。 突然,楼下响起整齐的声音。 “小满,小满,快下来玩儿呀!” 小满整理垃圾袋的动作停住,跑到阳台往下看。 伙伴们显然才开始组局,只有三五个人。 她把手伸出阳台栏杆,朝下面挥舞。 …… 十分钟后,望渡看着家门口的七八个孩子,板着脸无情地通知最前头的月某:“不行,门儿都没有。” 9 抓紧 【第九章】 暑假的末尾,傍晚下楼玩儿的小孩儿每天都在减少。 作为一个小文盲,小满对暑假不是很有实感。 有天她和谷佳去找王珊珊时,王珊珊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着说:“你们玩儿吧,我要写作业,不然要被竹笋炒肉了。” 晚上小满问了妈妈“竹笋炒肉”的意义后,才体会到,原来属于大家的暑假要结束了。 次日妈妈做了羊肚菌煲鸡,她们邀请望渡和晓玲阿姨来家里吃晚餐。 小满看了看筒子楼底下的那一片空荡荡,心里没由来地有些伤感。她一抬眼,看见正在剥葡萄皮的望渡。 所以,望渡哥哥也要开学了吗? 开学,好陌生的一个词。 她跑去厨房,问妈妈:「我什么时候开学?」 妈妈停下和晓玲阿姨的聊天,擦干净手上的水问:「你想上学吗?」 「想。」 「那你也很快就要开学了。」 小满得到答案,开开心心地跑走。 杨晓玲问清楚她们的对话后,有些不放心:“普通学校的话,很难收小满吧,小满以前上过学吗?” “上过幼儿园的。”黄喜芸叹气,“之前在分部那边的时候,我给小满找了个私立幼儿园,她和老师沟通不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办公室里,但至少有个去处,也有人照看,不至于一个人在家。 “但有次她在办公室犯了心脏病,学校就说什么也不肯收了……” 黄喜芸脸上带了些愁:“我这个暑假都在跑学校,但小满情况特殊,问来问去,还是只有咱们厂区开办的学校愿意收她。” 西林集团是梧城最大的化工集团,分部遍地,总部就是梧城的西林区。这里设置了为员工开放的医院和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几乎可以保障员工子女的一切教育需求。 这是黄喜芸当年拼了命也要考进西林集团的原因。 也正因为她的员工身份,西林小学才愿意接收小满。 杨晓玲开导她:“西林一小也不错了,而且小学部和中学部是挨着的,小满要是过去了,望渡也能帮着照看。” 黄喜芸目光里都是感激:“谢谢晓玲姐。” 望渡在沙发上听了一耳朵。 好嘛,这娃要从家里带到学校了。 他在电视柜下面看到一本手语书,问了声能不能翻看一下,得到允许后,他把目光放在傻乐着的小满身上。 “小满,过来。” 小满跑了过去。 望渡翻开手语书的目录,问:“这本书上的手语,你都会了?” 小满点头,她和妈妈一起学的。 “那就好。”说着,望渡在上面翻找词汇,一个一个比划给小满看,意思是:“上学,开心吗?” 小满指着书上“开心”的那一部分图文,算是回答。 这下望渡也不比划了,直接翻目录,指给小满看。 望渡:“上学,累,烦。” 小满:“不烦,开心。” 望渡:“你,不认识,字。” 小满:“学。” 对话了几轮,望渡拍腿,靠,之前怎么没想到直接用手语书跟她对话。 他多少有点儿神清气爽了。 望渡:“字,教你,要吗?” 小满点头点成小鸡啄米。 望渡开始教小满写字,二十分钟后,战绩为零。 他说了不下于十次:“小满,不要看我,看我手,看字。” 可每次他写完一个字抬头,依旧能看到小满直挺挺盯着他的无辜眼神。 在兄妹情破裂前,黄喜芸终于喊了声开饭。 吃饭的时候,杨晓玲给小满夹菜,把一个香菇丸子放到小满碗里,小满盯着丸子看了几秒,又抬头跟杨晓玲点头道谢。 在她夹着丸子,做完心理准备,即将把丸子放进嘴里的时候,望渡直接从小满那里把丸子夹走,放在自己碗里。 杨晓玲瞪望渡:“你干嘛?想吃不会自己夹,抢小满的做什么。” “她不吃香菇。”望渡回。 “啊?这样吗,抱歉啊小满,阿姨不知道。”杨晓玲说。 小满赶紧摆手示意没关系。 望渡吃着吃着,瞥小满一眼,小声:“不吃不知道拒绝?悄悄藏在米饭下面也行啊,勉强自己做什么。” 小满心虚低下头,尴尬地晃晃脚。 埋头时,她又听见一句小小声的:“以后藏起来,哥帮你解决。” - 秦洋暑假里来了望渡家好几次,一开始是玩游戏机,后面是一起补作业。一来二去,他也逐渐接受了小满的存在。 但他就是觉得怪怪的,这种怪异感倒不是说小满,而是他哥们,望渡。 在学校里拽得像个王八蛋似的,没想到带孩子的时候耐心还挺好,那点儿小脾气,跟炮仗沾了水,突然哑炮了一样。 在暑假的最后五天,两人终于写完了作业,开始没完没了地打魂斗罗和坦克大战,说是要抓住假期的尾巴。 小满咬着笔杆子,每天在趴在书桌上抄写望渡写给她的几个字。 如果她再大两岁,她大概就能知道望渡这种自己玩儿得很开心,却要小朋友天天写字的行为有多可恶。 这天望渡照常给小满写字让她照抄时,秦洋带了个堂弟来。 堂弟穿了件深蓝色卫衣,盖着帽子,手揣在衣服兜里,站在门口也不打招呼。还是秦洋连忙介绍:“家里亲戚,非让我带着出来玩。” 望渡往旁边挪了挪,放他俩进来,没说什么。 正在抄写“四”字的小满回头看了眼,正对上堂弟的目光,她友善地一笑,对方却很不耐烦地挪开了视线。 小满又低下头开始抄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望渡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爽,什么人啊,怎么一点儿礼貌都没。但作为主人,他没把这点儿不悦表现出来。 他回了趟房间,拿了根话梅棒棒糖放在小满桌子上。 三人轮换着两个游戏手柄,但秦洋堂弟玩儿游戏有些菜,总是很快就死亡下场。 后来在该他下轮到秦洋来的时候,他开始装傻,就是不让。 望渡把手柄扔给秦洋。 “你俩玩儿,我去打会儿cf。” 秦洋知道这是望渡在让他们,领了情,陪着堂弟继续玩儿坦克大战。 小满写字写到后面有点儿累,坐在桌椅上扭来扭去,小动作不断。 新来的那个哥哥很吵,而且总是骂一些不好的话,平时望渡哥哥和秦洋哥哥就不会这样。 她含着棒棒糖,一会儿挪一下椅子,一会儿挪一下桌子,不知不觉快挪到望渡房间门口。 还差三排字收尾的时候,堂弟突然路过她桌边。 他敲了敲她的桌子:“那个,洗手间是哪个?” 小满指了指。 从洗手间回来之后,秦洋跟堂弟说了点儿什么,堂弟握着手柄,看着小满嗤笑了声。 “哦,哑巴是吧。” 秦洋一拳锤在他背上,没用多少力气,拧着眉头说得却很严肃:“别这么说。” 堂弟不以为意,耸了耸肩。 过了会儿,小满无聊中看向游戏机那边。 堂弟感应到什么,也转了过来。 他恶劣地笑一声,小声喊:“小哑巴。” 八岁的小满无法分辨人类的善意与恶意,尤其是在对方笑着的情况下。 她扬起小脸,微笑着露出贝齿。 堂弟却突然像是得逞了一般,捂着肚子笑起来。 小满不明所以,继续偷偷挪桌子。 望渡一把cf打完,想去客厅倒杯水,回头看见小满已经挪到他房间门口。 望渡:“?” “什么时候过来的,字抄完了吗?我看看。” 望渡拎起小满的作业本,小满担心他说她的字写得不对,心虚地抓起望渡桌子上的空杯子,非常殷勤地去给他接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那位堂弟扭头看了小满一眼。 这次小满没管他,继续接水。 回到望渡房间,他已经检查完了她抄写的作业。 一个一个指出问题后,望渡叹了口气,行了,玩儿去吧。 小满夸张地喘了口气,跑出去画画。 握着笔画到一半,客厅突然响起一声:“小哑巴,帮我也倒杯水来。” 小满微不可查地怔愣一下,疑惑地回头看。 那位堂弟瞥了她一眼:“帮我倒杯水。” 小满点点头,放下笔,慢吞吞地去橱柜里拿杯子。 她端着水往电视机前面走的时候,又听到一声:“能不能快点儿啊小哑巴。” 小满不好意思地笑笑,加快脚步。 手里的杯子突然被从后上方抽走。 望渡把水杯重重按在茶几上,有水晃荡出来,撒了一茶几。 小满抬头看望渡。 望渡没有理会小满,冷着脸,把堂弟手里的游戏手柄打落,直接拎着人的衣领拽起来。 “喂,你什么东西,也配使唤我妹妹?” 堂弟一脸迷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手而脸发红。衣领被卡住,很不舒服,他一边试图扯开望渡的手,一边骂:“我靠,你干几把毛啊,发什么疯,不就他妈的倒杯水?” “你再在我妹妹面前说句脏话试试?”望渡加重手上的力道。 那堂弟气急,口不择言:“我他妈还就说了……” 不堪入耳的话说到第三句,望渡一拳砸在他脸上:“你再叫她一句哑巴试试?” 小满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顾得上过去抱住望渡的腿。 即便中间还有秦洋在拉,堂弟还是被望渡打得摔到了地上。 “向我妹妹道歉。” 堂弟被打懵,在秦洋的劝说下咬着牙朝小满喊了句“对不起”,而后起身摔门出去。 秦洋朝望渡和小满道歉,说下次绝对不乱带人过来了,便急急追出去。 …… - 小满哭得一抽一抽,抓着一瓶红药水,往望渡脖子上的伤口涂。 望渡逐渐平静下来,抽出一张纸巾,往她湿漉漉的脸上擦。 他语气平静:“小满,我吓到你了吗?” 小满摇摇头,指了指他脖子上的抓伤。 把她手里的红药水拿走,望渡把人拽到沙发上坐下:“对不起,刚刚肯定吓到你了。” “但是哥哥问你,刚刚他叫你小哑巴,你怎么还朝他笑?”望渡语气沉沉的。 小满手足无措,打着手语解释,到一半又想起望渡看不懂,着急得手在衣服上乱抓。 望渡抓住她的手。 “别急,我没生气。” “刚刚他叫你小哑巴,你开心吗?” 小满摇头。 “不开心,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听他的去倒水。” 小满愣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从来就是这样做的,对任何人都是。 望渡温声细语:“小满,不喜欢吃香菇丸子就说。不开心就要拒绝。如果有人让你难过,你可以告诉我,可以告诉……” 说到这里,他一瞬间卡住。 他反应过来,小满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少年咬咬牙。 “告诉我。” “相信我,我很快就能理解你说的所有话了。” 小满其实不能完全理解望渡的意思。 她只是抓住望渡的手,用她的两只手,把他的一只手牢牢地抓紧。 - 夜晚,小满入睡以后,有人敲响她家的大门,借走了她家橱柜上的那本手语书。 五楼的某间房,昏黄的灯光几乎亮到天明。 书被一页一页的翻动。 电脑里的手语视频教程一刻也不断地播放着。 望渡把手势逐渐练习得准确,熟练。 - 下次,下次你再受委屈的时候。 我一定能知道。 10 栽了 【第十章】 西林一小的夏季校服是纯白色短袖和黑色短裤,小翻领上两道细线,配上圆形校徽,标标准准的学院风。 小满挑了一个淡黄色的书包,上面坠着一只小兔子玩偶。 虽然目前书包里只放了文具盒和几个作业本,但她还是背得很郑重。两只手拽着书包带,两个低马尾一左一右束在两肩。 小学生,很乖巧的那种。 姗姗和谷佳坐在她家沙发上,同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姗姗三年级,谷佳二年级,今天是小满第一天上学,她俩很自然地揽下了和小满一起上学的任务。 妈妈给小满在胸前别校牌,小满问:「望渡哥哥要一起吗?」 “望渡哥哥早就走啦,你们的上学时间是八点,望渡哥哥他们是七点二十。”妈妈解释。 这样啊,小满有些遗憾。 按小满的年龄来说,她应该已经二年级升三年纪了,就像姗姗一样,但早几年的空缺让她落下一大截。 这一点单看小满的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她矮了姗姗和谷佳半个头,看起来就跟其他的一年级学生一样。 两位小学姐把小满送到一年三班,又分别跟她指了指她们自己的班级位置,末了还帮小满跟周围的同学打了招呼,做完这些才放心地走了。 没有人教过她们什么,这都是属于女孩子与生俱来的细腻。 小满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时,对上学的期待感变为紧张。 虽然暑假里跟筒子楼的许多小孩子都相处过,但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她还是很迷茫。 第一节课班主任组织大家做了自我介绍,有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有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还有声音很小,说完就低下头红着脸跑回位置上的。 轮到小满时,她走到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月满”这两个字。 经过一个假期的练习,她的字好了很多,月字不用说,那个满也写得有模有样的。 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文化水平跟小满相差无几,大半不认识“满”字。 在下面或新奇、或探究的眼神里,是老师帮小满口头做了自我介绍。 回到座位,第一次和姗姗交朋友时那种不确定和紧张的感觉再次袭来。因为小满无法分辨,她的同学们会像永清巷的孩子们一样“不适合”她,还是会和姗姗跟谷佳一样“适合她”。 这件事情在下课时得到答案。 一小堆女生一下课就涌了过来,有些再次跟小满做自我介绍,有些给小满发了糖,还有些向小满承诺,如果她需要她们,她们很愿意帮忙。 大家都在向她散发善意。 小满很开心,在心里默默几下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对于上学这件事儿,小满拥有极高的热情。 老师说把书翻到哪里,她就翻到哪里,老师说要把小手背在背上,她就背在背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老师的一切规则,她都照做。 第二节课的课间,突然有人从外面叫了声:“月满。” 一年三班座西朝东,十点多的时候,上午的阳光恰好大片大片打在走廊上,灿烂辉煌。 教室前门,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伴着骄阳,格外惹眼。 是望渡。 小满连忙起身,小跑过去。 一个绑着浅粉色丝带的透明礼盒被塞进小满手里,她可以轻易看见礼盒里的东西,是一个hellokitty的草莓蛋糕转笔刀。把铅笔放进去按下按钮,kitty手里的草莓就会自动开始削笔。 无论是从实用性,还是精致可爱的外表,或是hellokitty这个小学生爆款ip来看,都是绝对无法拒绝的存在。 “喏,给你的开学礼物。”他说。 在一众小学生艳羡的目光中,望渡开始给小孩儿们发糖。 小满的班主任恰好是望渡当初的班主任,作为一个从小就不怎么服从管教的学生,望渡第一次殷勤得像钱老师她老人家的亲孙子一样。 六年的师生情提来提去,终于让老师同意了他给这班小孩儿一人一颗大白兔。 没什么别的原因,他就是想帮第一次上学的小满同学建立一下友谊。 这招对小孩儿相当管用,望渡走的时候,已经有八个孩子承诺绝不欺负小满,绝对跟小满天下第一好了。 小满抱着转笔刀,一时不知是礼物本身让她开心,还是突然在学校里见到望渡更让她开心。 几个小姑娘围上来。 “月满,我可以看看你的转笔刀吗?” “月满,你哥哥给我们发糖诶。” “那是你亲哥哥吗?” 在一众声音里,有一个最为突出。 “月满,你哥哥在翻墙。” 小满站起来往外看。 望渡坐在小学部荷花池那边的围墙上,干净利落地纵身一跃,翻入了隔壁的初中部。 随性又张扬。 - 秦洋在墙角打着哈欠,倚靠着香樟树玩儿psp。 听到落地的声音,他把东西收回宽大的校服兜里。 “可算回来了你,我还以为你被抓了呢。” 望渡蹲身系鞋带儿:“怎么可能。” 这一处的围墙,算是守卫比较松的地方。一般大课间,保卫科的老方都在厕所那边巡逻,时不时就能抓到几个装酷抽烟的初三生。 卡着这个时间点,望渡和秦洋偶尔迟到也可以顺利进入学校,不用被抓去批评教育。 秦洋挑眉:“你送个卷笔刀不能回家送,非得这会?” “你懂什么,我这还不是怕她班上有不知好歹的小男生,看她不会说话就欺负她。小满性格那么软,总得让人知道有人给她撑腰,那些臭小子才不敢造次。” 望渡记得挺清楚,他小学的时候,班上那个长得可爱些的小姑娘,老被一些臭小子扯头发、挤压她们的座位空间。 男生这种东西,从小到大就没几个省心的,顽劣又幼稚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离奇。 “倒是想得全面。”秦洋耸肩,看见望渡把另一只鞋带儿解了重新绑紧,“你系这么紧干嘛?” 望渡言简意赅:“方便跑路。” 下一秒,一道声音远远响起。 “哪个班的在那里翻墙,是不是迟到的?” “望渡,秦洋,又是你俩!站住!” “我靠!”秦洋差点国粹出口,再回头过来,望渡人都快跑到转角了。 “你等等我啊王八蛋。” …… 急匆匆跑回教学楼的时候,老方早就被甩了不知道多远。 教室里,望渡微微有些气喘,从桌箱掏出一瓶水,扔给撑着桌子大喘气的秦洋。 秦洋:“你还是个人了?我等你那么久,你说跑就跑,那叫一个干脆。” 望渡睨他一样:“难道你还跑不过老方?” 在过去一年和老方的斗智斗勇里,他们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抓人只能抓现行。只要没被抓到手,望渡和秦洋就是一个打死不承认。 秦洋摇摇头:“但是我怎么感觉老方今天跑起来,多少有点儿敷衍,没尽力一样。” “可能年纪上来了,服老了也说不定。” 还有一分钟打预备铃,望渡大剌剌地坐在座位上,从桌箱掏出一张a4纸,用马克笔写了排字,随意摆在窗边。 秦洋定睛去看。 【专业代写暑假作业,五十一本,不接急单】 秦洋:“……” 接下来一节是语文课,望渡桌上被塞了五六本空空的暑假一本通。 大部分科任老师都会在自己的第一节课收作业检查,这就导致开学的前几天成为了补作业的高峰期。 秦洋一边骂骂咧咧说望渡心黑,一边给自己也放了块儿代写牌子。 语文课上,两人都在敬业地帮客户抄答案。 “你最近缺钱?”秦洋问。 望渡淡声答:“嗯,存钱罐掏干净了,得再存一点儿备用。” 秦洋“哦”了声,一会儿又问:“不是,你说你有这想法,咱俩为啥不暑假就开始接?” 望渡笔下没停:“你暑假很闲吗?” “闲啊,怎么不闲,如果这是我自己的作业,我拖拖拉拉。如果这是我亲爱的客户的作业,我一晚上搞完。” “那不就对了,你闲别人也闲,卖不了价。”望渡悠悠地说,“人只有在非常急迫的时候,才愿意付高出几倍的价钱。” 秦洋醍醐灌顶:“牛。” 保持着一节课抄完一本的频率,望渡和秦洋疯狂敛财。 下午数学课前,秦洋又薅了两本“暑假一本通”过来。 “还接么?” “不,下节数学。”望渡拒了。 “也是,班主任的课,还是要互相保持体面。” “不是啊。”望渡疑惑地看向秦洋,“数学课,得听的。” 学校发下来的是一套课表,望渡自己看的是另一套课表。 就算是这两天在接单,该听的课他一节不落。 带着这种“选择性好学”的态度,望渡和秦洋老实本分地上完了一节数学课。就在他们以为要和老师相安无事地下节课再见时,班主任板着脸,把他俩抓去了办公室。 “砰”地一声,班主任气冲冲地把教案仍在桌上,指了指自己的电脑。 “看看,看看,真有你俩的,开学第一天就给我搞事儿,是嫌我的班主任工资领得太轻松,想给上点儿难度吗?” 两人疑惑地一看,电脑上的画面,赫然是望渡翻墙时的样子。 …… 怪不得老方不慌呢,搞半天是安监控了。 秦洋一脸委屈:“不是,老师,我没翻墙啊。” 班主任瞪了眼他:“那你跑什么?” “我那不是……”秦洋语塞。 “psp交出来,放假再给你。” 秦洋:“!!!” 秦洋算是情节较轻的,老师说了几句就把人放走,剩下望渡继续教育。 班主任是个地中海,这两年有些发福,看了眼望渡,狠狠叹气,又看了眼,又狠狠叹气。 无他,实在是因为望渡这小子,属于“成绩还行,作风不行”的那一类。 交作业时一科不落,忘戴校牌次次有他。 默写抽背回回满分,课间做操天天缺勤。 说他是个好学生吧,总是迟到翻墙,说他是个坏学生吧,每次期中各科作业大检查时,又偏偏他交得最全。好几门课的老师,都习惯把他的作业当作范本,跟其他漏交、补交的做对比。 “望渡,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遵守学校纪律就那么难?”班主任话语间无奈极了,“班上文科的老师都说,你上课老在写些别的,从来不认真听讲。” “因为我以后要学理科,老师。”望渡解释。 老师:“离高中分科还早呢,你以为你就可以不学了吗?” “不是,老师,文科我也有好好写作业的。” “……”班主任,“不是,学校排课肯定有他的道理,需要你自己挑挑拣拣吗?” 望渡:“老师您教育得是,这件事儿的确是我不对。” 刚要继续说点儿什么的班主任:“……” 牢记“挨骂就要听,被训绝不回嘴”的望渡礼貌微笑。 来来回回好几个回合,班主任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说来说去也是没劲儿,只能先把人放走了。 对老师来说,望渡的确是比较难教的那一类学生,因为他抵触一切“服从性训练”。 他找不到一定要带校牌的意义,他就不带。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去大礼堂听励志讲座,他就翘了去图书馆看书。 望渡有自己的一套学习准则。 语文课,他自己默背课文,或者练字。遇上他觉得需要好好听的内容,他就跟着做笔记。 文科课程,他一边听一边写当天的作业,时常放学回家时已经没有需要带回去的多余作业。理科课程他就会听得很仔细,遇到弄不懂的,还会去请教老师。 如果某天早上或者下午的第一节课是思修,那他一定睡够了再来。 不服从管教的特性,让老师们总是很头疼。保卫处的老方抓他也抓得很头疼。 原本老方已经打算好跟这小子斗智斗勇个几年,却突然在某天,一个小女孩儿敲响保卫处的门时找到了解决办法。 - 下午放学,望渡照常慢悠悠地往学校门口走。 秦洋约了几个体育班的男生,远远地问:“要去打球吗?” 望渡摆摆手。 他走到保安室门口,带着点儿怨念朝里面看老方的时候,忽而对上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小满?”望渡噎住,“你怎么在这儿?” 小满朝望渡打手语:「哥哥,钥匙,忘带。」 「妈妈,没下班,我等你,回去。」 她的手语,望渡差不多都看了个明白。 他朝老方道谢,打算把人领走。 小满整理好书包,从保安室出来的时候。 老方碰了碰望渡的肩。 “臭小子,这你妹妹是吧。” 望渡:“……” 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以后再逃课、迟到、翻墙。”老方小小声,“我都会告诉你妹妹的哦。” “你也不想教坏小孩子吧?” …… …… …… 靠,栽了。 11 胡萝卜零钱包 【第十一章】 像小满这种老实本分的小孩儿,对许多事物的第一次都有着过分的重视。 比如第一次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老师只布置了抄写声母韵母的作业,但小满还是很慎重地先在草稿纸上写一遍,满意了再往作业本上写。 晚饭过后,她又翻着书预习。 妈妈收拾完厨房,从包里掏出几本书,坐到小满身边的位置上。 小满把头凑过去,看了两眼。 书上的东西居然是跟她今天学的声母韵母差不多的长相。 「妈妈,这是什么?」 妈妈把书摊开,抚平纸页,说:“英语书,妈妈也要学习,要考试的。如果妈妈考好了,就能拿到证书,能做更多的工作,赚更多的钱。” 小满疑惑:「我们的钱不够花吗?」 “够,但是更多的话,我们就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情了。” 黄喜芸无法跟女儿说那些“妈妈要赚钱给你治病”、“妈妈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之类的话,她不想让女儿背上“都是为了你”这样的负累。 小满看了看妈妈的书,又看了看自己的书,手握成拳,打气:「那我们一起学习。」 就这样,屋子里静悄悄的。 小满偶尔开小差,她时不时看看妈妈。和妈妈一起看书学习这件事儿,让她觉得特别安心。 晚上睡觉前,她把自己所有的铅笔都检查好,依次放进望渡送她的豪华卷笔刀里。 全部削好,她再将卷笔刀清理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不打算明天再带去学校。 白天有同学向她借用过卷笔刀,但都是由她帮同学削好了铅笔再送还回去。即使是在对占有欲这个概念还不清晰的年纪里,小满也有了不愿意与人共享的东西。 - 在一个老师让同学们自己画画的美术课上,小满收到第一张“告白”纸条。 【月满,我觉得你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向putao,红红的zui巴向圣女果,我很喜欢你,请问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张景】 小满看到纸条,脸颊和耳朵逐渐蔓延上一层绯红。 她抬头看张景,对方朝她笑,似乎是在等她的回应。 拿起笔,小满在纸条空白的部分写下一个:“可以,谢谢你的喜欢。” 过了一会儿,纸条传回来,下面多了一个粉红色的爱心。 小满把纸条收好,放进自己的胡萝卜零钱包里,想晚上回家后跟妈妈分享。 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小满只觉得自己身上轻飘飘的,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有人喜欢她。 有人说喜欢她。 - 望渡打完篮球准备回教学楼,才要迈上台阶,一节体育课没见着人影的秦洋就突然从一楼洗手间冒出来,神秘兮兮地把他拉走。 初中部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的小花园长廊尽头,坐了四五个男生,望渡一打眼看过去,是七班的那几个不爱学习的主。 其中有个叫严行的,和秦洋关系不错。 秦洋东张西望一翻,小心谨慎地往那边走。 望渡蹙眉:“你就差把‘我要去做坏事儿,快点儿来抓我’这句话写脸上了知道吗?” “嘘,我的哥,你小声一点儿。”秦洋连忙拉住望渡,“我好不容易搞了点儿好东西,可不得藏着点儿。” 望渡:“……” 怎么感觉事态要往法治频道发展。 稍微靠近点儿,望渡就看见严行他们指间夹着烟,细细的烟雾正往空气中蔓延。 严行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扔给秦洋。互相打完招呼,秦洋接过来就拆。 “够意思么?哥们儿一弄到手就来找你。”秦洋碰了碰望渡胳膊。 学校里抽烟的男生不在少数,尤其是在一众不怎么听话的学生里更甚。望渡之前逃跑操、翻墙之类的事迹不在少数,又时常和他们一起打球,早被严行他们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里。 严行开玩笑看着他们:“你俩不会吧?” 秦洋嘴硬道:“怎么可能,刚过变声期我就会了好吧。” 对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来说,过了变声期,就是走向成熟男人的标致。 “那就成,”严行叨叨着,“不会的话别浪费烟,我买的都老贵了,一根相当于一瓶红牛,知道么。” 另一个男生插话:“主要是也不好搞。” 正经点儿的小卖部和烟酒店都不会卖给未成年人,只有学校附近黑网吧的那种店里有得卖,老板要是黑心点儿,甚至会拆了散装卖给学生。 “望渡,你也来一根?”秦洋递过来。 秦洋大概也不觉得烟这东西有多好,绝大部分,就是好奇心和“成熟男性魅力”的驱使而已。 望渡随手接了,塞进校服口袋里。 “不试试?”严行问。 望渡:“刚打了篮球,手脏,再说吧。” 秦洋挑眉:“嘁,你小子,真讲究。” …… 两家大人中午都不回家,小满和望渡跟放假的时候一样,还是在一起吃饭。 把他和小满的饭盒放进微波炉里,望渡突然发现小满抓着他的衣角,正慢慢靠近。 “怎么了?”他问。 小满并没有马上回他,而是搜寻一般地,仔细在他身上嗅闻。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满的头,与她平视:“闻我干什么?” 小满打手语:「哥哥,身上,味道。」 望渡一头雾水。 “什么味道?” 「不喜欢。」 望渡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 “烟味儿?” 小满目光一下子清晰,瞪大眼睛点点头。 望渡自己闻了闻。 他之前就和秦洋他们站近了点儿,身上就沾上了味道。 微波炉恰好“叮”一声。 望渡把饭盒拿出来,放到餐桌上。 “你先吃,我去洗澡。” 说完,望渡回房间重新找了套带着洗衣液味道的干净衣服,进了浴室。 洗完出来时,小满已经吃完,她自己给自己泡了一杯葡萄汁,坐在沙发上抱着杯子喝。 望渡头发只随便吹了个半干,还带着点儿轻微的潮气。 他走过去,靠近小满,问“还有讨厌的味道吗?” 小满认真地检查了一遍。 摇摇头。 「喜欢」 她说。 望渡心头微微一颤。 他原本对抽烟这事儿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但在小满打手语说不喜欢的时候,他没由来地有一种紧张感。 从这天开始,他决定做个反青少年抽烟分子。 下午到学校,望渡把一罐红牛扔给秦洋。 秦洋被收了psp,这会儿在玩儿他学习机里骑士救公主的游戏,莫名其妙地接了红牛,问:“这是……” “还你上午那根烟。” “哈?”一听这话,秦洋游戏也不打了,凑过来,“抽了?什么感觉。” 望渡不耐烦地拧眉:“没抽那玩意儿。” “不敢啊,真不够爷们儿的你。” 秦洋忍不住又说:“我可学会了,跟严行他们练了一中午,我很快就要学会吐圈圈了。” 望渡:“当自己小鲤鱼?” “才不是,你不觉得很酷吗?”秦洋来了劲儿,“那烟一点,那种叛逆、放荡不羁、深沉的故事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那天我翻到咱前桌的那什么书,人家上头都写什么,淡淡的烟草味儿,非常迷人……” 望渡:“……” “别做梦了你。”他抓住秦洋的手,把手指往秦洋自己鼻子上凑,“自己闻闻。” 秦洋嗅了两下,皱起眉。 “闻到了吗?没有什么淡淡的烟草味儿。” “是烧糊了的烟灰缸成精的味儿。” 望渡松开手,秦洋不信邪地又闻了几下,还真没那么好闻。 “还有……你想想如果你是个女生,以后谈恋爱,刚要跟人接吻,”望渡停顿了下,“结果对方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了的牙。” “还迷人么?” 秦洋缓了缓:“不迷人了……” 把学习机往桌箱里一塞,秦洋趁着还没上课,把剩下的那大半包烟扔回给严行。 过了一会儿,秦洋急匆匆地跑回来,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喜欢早两分钟来,他可不敢踩点儿进教室。 一屁股坐下之后,秦洋懒洋洋地问:“话说,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些的?” 望渡:“你管我。” 他又补了句:“因为哥才是真正的成熟。” 被一个一年级小孩儿管着。 说出去挺没面子。 反正他不往外说。 秦洋从衣服口袋抓出一把巧克力,分了一半给望渡。 “喏,老林带来的,我刚过去,就给我抓了一把。” 望渡随手拿过一颗,拆开包装放进嘴里。 味道不错,可以给小满带着。 他把剩下的一把抓走,往校服兜里装。 正往里塞,感觉手被什么东西阻挡,掏出来一看,是一个胡萝卜形状的毛绒零钱包。 小满的。 怎么会在他衣服里,他不小心顺手抓了? 他打算把巧克力直接放进零钱包旁边的两个小夹层里。 挤进去的一瞬间,一张粉粉的小纸条被顶了出来。 天地良心,不是他故意想看小学生的隐私,但纸条落地后张开,望渡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月满,我觉得你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向putao,红红的zui巴向圣女果,我很喜欢你,请问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张景】 望渡一下子坐直身子。 靠。 他大爷的,哪个小神经病兔崽子,一年级就给他妹妹写情书啊? 字都没写明白就写情书了。 “砰”一声。 在旁边玩儿骑士救公主的秦洋吓得一抖:“望渡,你锤桌子干嘛。” 望渡没理。 小满收情书他能理解,但这小屁孩还敢答应了? 今天周五,他们也只有两节课,和小学部的小孩儿们一起放学。 下课铃一响,望渡懒得叫醒旁边睡着的秦洋,直接抬脚从桌子上翻出去,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非得去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兔崽子,一年级就开始勾搭小姑娘。 …… 十分钟后。 望渡看着小学部门口和小满手牵手的小姑娘。 “你,叫张景?”望渡神色复杂。 小姑娘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咬了一半的炸香蕉,迷茫地点了点头。 “月满的哥哥,你有什么事儿吗?是你要和月满一起,所以你们不能和我一起走吗?”小姑娘问。 “没。”望渡把胡萝卜零钱包塞进小满的书包里。 “走,带你俩去吃冰淇淋。” …… 他这颗亲哥的心。 谁看了谁不说一句感天动地。 12 焦糖爆米花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像酷暑天的停电,像冬夜的冰雹,像烂在路上的越野车。 周末的早晨,小满醒来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她爬起来趴在窗上看,空气中有细密的小雨丝,落地后很快便融进泥土里,连雨声都听不见。 妈妈有时候会加班,于是小满按从前的习惯,先穿鞋走出房间,往客厅看一眼,再往洗手间和妈妈的卧室看一眼。 最后,她在书房看见妈妈。 妈妈正在书桌上埋头抄写着什么,嘴里很小声地请轻念。 是英文,妈妈说过的,是英文。 “妈妈。” 她小声喊了句。 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小满一颤。 黄喜芸执笔的手一顿。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房间门口的小满。 “小满,你……刚刚叫我了吗?” 小满被这么一问,整个人像卡带一样。 她平时打手语的时候,心里是会默念要说的那些话的。她一时分不清楚刚刚自己是真的说了话,还是只是在心里默念。 黄喜芸的表情从犹豫转换为确信,她欢喜地放下笔,快步走到小满面前,蹲下。 “小满,你刚刚说话了对不对?” “妈妈不会听错的,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黄喜芸把小满拥进怀里,手抚在她的后脑勺,下巴蹭在她肩膀,紧紧搂着她。 夏天的衣服很薄,小满的睡衣也很薄。 她感受到有温热的东西在她肩上蔓延。 是妈妈的眼泪。 “小满,可以再说一句吗?还是叫妈妈好不好。” 黄喜芸抹干净脸上的泪。 “妈、妈。” 小满再次尝试。 …… 小满和妈妈跑了一上午的医院。 她们在医院的缴费大厅、走廊、接诊室来回穿梭。 从前来医院的时候,妈妈总是担忧而盼望的,只有这次,妈妈始终笑着,中途还给小满的外公外婆打了电话。 小满从没见过妈妈这样开心。 “宝宝,可以再叫一声妈妈吗?” “不行不行,累到你怎么办。” “我们还是看完医生后,听听医生建议吧,万一你现在不适合一直说话呢。” 小满两岁被带走时,还只会发一些类似“啊”“呀”“嘿”的短促音节。接回来时,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是黄喜芸人生里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女儿说话。 “小满,对不起妈妈太兴奋了。”从接诊室出来,黄喜芸拿着一叠检查单,反复试图克制自己。 得到一切正常的结果后,黄喜芸把小满抱起,转了几个圈圈。 这像是一场上天的馈赠,黄喜芸满心感激,用手机记下这个日子。 她说,这是一个纪念日,独属于她们的纪念日。 小满还不清楚纪念日的含义,暗自猜想,是不是像生日、儿童节、月饼节那样的日子。 她没顾得上思考,就被妈妈领着去了她们一直没时间去的电影院。 彼时,一部大热的暑期档动画正在热映,小满被巨大的电影院屏幕吸引,很快陷入其中。 后来,她们又去儿童城抓了毛绒玩具,去精品店给买了一块儿白色的电子手表,去文具店补充了很多需要用到的文具。 大包小包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小满提出去电影院打包一份焦糖爆米花带走。 黄喜芸亲了她一口,将她的所有要求都一并接受。 爆米花甜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小满却没吃,而是把爆米花保护得很仔细。 回家的公交车上,小满问:“妈妈,我、可以、……” 说话吐字间还是有些吃力,小满深呼吸一口气后继续打手语:「我可以去楼上找哥哥吗?」 还有姗姗和谷佳。 “当然可以,等周一,你还可以向你的好朋友们分享这个消息。”妈妈回答。 落日的余晖从玻璃车窗洒进来,小满看了好几次她的电子手表。 如果今天大家都要出来玩儿躲猫猫的话,她还可以告诉更多的人。 公交车晃呀晃。 小满抱着焦糖爆米花,小小声地进行着什么。 “望、望、渡。” “望、渡。” - 楼道里,篮球“砰”、“砰”、“砰”地响着。 望渡一边上楼,一边随意拍球。 棕红色的篮球落地又弹起,沾了他一手的灰。 但他另一只手干净着。 他在球场外面洗完手后,专程腾出来的左手就没碰过球,此刻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用糯米纸包装好的冰糖葫芦。 今天他和秦洋他们去的三中那边的球场,把几个过来挑衅的初三生打了个48:20。 那些人走的时候不服气,还念叨着他们是小矮子。 明明也就比他们大个一岁。 他把篮球收回手里,抱在要腰侧,忽而站直身子,虚虚贴在楼梯间的泛黄的墙壁上。 两只手都占着,望渡没办法做记号,无奈又放下篮球。 往墙上刻了个印记之后,望渡回头上下打量。 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矮。 少年眉头轻蹙。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到一米□□,不是说初中男生就要开始长个子了吗?为什么反倒是有几个女生窜到一米七去了。 走到小满家的楼层,望渡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他今天早上出门时就来过,当时是想问问小满有没有想喝的果茶,他回来可以帮她带。但当时小满没在,这会儿似乎还是没回来。 望渡拎着糖葫芦继续往楼上走。 低头看着糖葫芦时,他没发现楼里日常开着门的那几户,今天都紧闭着门。 上到四层半,望渡一抬头,看见大开着的家门。 杨晓玲恰好从屋里拎着四五个垃圾袋出来,看到望渡时怔了一瞬。 她常年只到脖子的短发此刻随意地挽在脑后,有些凌乱。上衣的短袖布满褶皱和脏污,胸口的那一朵贴花,被生生扯下来一半,摇摇欲坠地悬在布料上。 望渡浑身一僵,手里的篮球坠地,“咚咚咚”落在原处。 他三两步迈上楼梯,抓住杨晓玲提着垃圾袋的手。 “那个傻逼来过了?”他问。 目光落在杨晓玲的胳膊上,上面肉眼可见的有几处青紫和血痕。 她刻意转向一边的脸上,也有一处伤在颧骨。 “人走了多久了?” “他住锦绣小区是不是?” “靠。” 望渡扔下糖葫芦,转身就往下走。 杨晓玲抓住他。 “望渡,站住。” 她抓着望渡不肯放,似乎又扯到伤口,疼得“嘶”一声。 望渡连忙回身去扶。 “你跑什么?你知道他住哪儿?老娘都不知道你能找着?”杨晓玲瞪了望渡一眼,“况且,老娘也没打输。” “那混蛋玩意儿瘸着腿哭着走的。” 说完,她似是怕望渡不信,打开垃圾袋,给他看里面断裂的凳子腿。 望渡低头,看见一些乱七八糟的玻璃碎片和一节一节还带着木刺的棕色木棍子和一块儿板,是已经散架了的小木椅子。 “那畜生不晓得是不是穷疯了,非说他以前还送了我一个金项链,这会儿要拿走。我说什么狗屁金项链,他连条裤衩都他大爷的是破洞的,还金项链。” “后来他要去翻你房间,说你这些年的压岁钱也该分他一半,本来就是他给的,既然离婚跟了我,那钱你也别想要。放屁,他有个屁的一半,那些年走亲戚哪次不是我付的人情钱。” 杨晓玲想把人赶出去,望呈被推急眼了给了杨晓玲一巴掌。杨晓玲端起花架上闲置的玻璃鱼缸就往望呈脸上招呼,她又被踹了一脚,抄起手边的小板凳就是一顿暴揍,中间脸上挨了一拳。 最后望呈捂着脚,痛得一边哭一边骂她是个狗/娘/养的泼妇,瞎了眼当年看上她。 杨晓玲也不恼,一边收拾家一边哈哈哈地笑。 望呈缓了好一会儿才瘸着腿骂骂咧咧地走了。 屋里能看出来已经被杨晓玲粗略打扫过,但餐桌餐椅、饮水机和电视依然狼狈地倒着。角落的电风扇还被扯断了线,斜斜地倒在冰箱旁边。 一地的狼藉正默默诉说着刚才那一场打斗的触目惊心。 望渡给杨晓玲仔仔细细上药,检查她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大伤,而后把人安置在沙发上,慢慢把家具复位,清扫地面。 洗拖把的时候,望渡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捶,发泄着浑身的懊恼和憎恶。 “儿子,妈出去一趟啊。”杨晓玲从门口喊,“上面突然要来检查,我去加个班,晚点儿回来。” “老娘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去报个跆拳道班啊真是的。” “总感觉还是打轻了……” 门被带上,发出闷响。 …… 望渡把家里收拾好,拿出手机,在短信里翻出一个地址。 他到的时候,望呈还没回来。 他捡起石头砸烂了窗,进屋等着。 过了两个小时,门口传来响动,钥匙声音过后,大门被推开。 望呈看到望渡,几乎是一抖。 “你……你这个小畜生,你过来干什么,你他妈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他头上包着纱布,眼睛还肿着,肩膀一高一低地站着,看着腿脚的确是有问题。 伤得不轻。 望渡靠过去,把人往墙上一怼。 咬牙道:“你以后再动我妈一下,老子打死你。” 望呈吃痛,眉毛拧成麻花。 望渡松开他,“砰”一声关上了门。 “操”了一声,望呈等人走了才骂骂咧咧道:“反了反了,他妈儿子都敢打老子了,畜生女人生的畜生儿子,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是傻逼。” …… - 回到筒子楼,望渡的篮球还在楼道角落静静地躺着。 已经是傍晚,白天邻居们紧锁着的门再次打开,拉着帘子,从里面传出热播电视剧的声音和谈话声。 望渡没进屋,随意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从这里往楼梯间的窗户看,是一片黄澄澄的晚霞。 他低下头,手暴躁地抓在自己的发间。 靠。 天底下的男人果然还是傻逼居多吗? 他也是个傻逼,刚刚他为什么要出去打球。 他就不能老实呆在家里吗? 要是他在家,杨晓玲就不会受伤了。 打个什么破球。 …… 晚风习习,穿堂而过。 晚霞一点点落幕,如墨的黑色蔓延过来。 时间过了很久,少年依然低着头,把脸埋在膝盖和臂弯之间。 楼下突然传来声响,某家的门关上又打开。 望渡听见一道很轻很小的脚步声,顿顿地往楼上来。 他没理会。 脚步声在四层半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又往上来,最后,带着些气喘的呼吸声落在望渡身边。 有人坐了下来。 挨着他。 小学生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的。 小满看到望渡,先是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又觉得开心,不用敲门就能看见他。 她努力抓了一把爆米花,小小的手伸到望渡面前。以她手掌的包容度来说,里面其实也只有几颗爆米花而已,但她还是抓得相当用力。 望渡没有动,依旧垂着头。 小满疑惑地低下头,把自己的头也埋下去,往望渡臂弯里挤,像是要把自己塞到望渡面前。 爆米花桶倾斜,洒落一部分在台阶上。 焦糖的味道扫空望渡心里的烦闷。 他无奈地被气笑了。 也是,小学生哪儿知道,男生心情不好,甚至还愧疚得哭过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个小家伙把头塞进他埋着的地方,察看他具体是怎么哭的。 - 小满看到望渡的眼泪,好久都没动。 眨巴着的眼睛显示出她在思考。 她把手里的爆米花放回爆米花桶,用食指戳望渡的脸颊,把眼泪沾湿在她小小的手指上,然后擦掉。 “哥,不哭。” 望渡一愣。 他抬起头,微微讶异地看向眼前的小崽子。 她,刚刚说话了? 还……喊他哥? 小满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起身走到望渡前面的台阶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什么宝贝一样,捧住了望渡的脸。 望渡闻到爆米花的焦糖味道。 准确来说,他闻到沾染在小满手上的焦糖味道。 浓郁而醇厚。 小满凑过来,朝着望渡的耳朵小声开口。 是一道温和而稚嫩的声音。 “哥,不难过。” 似乎有焦糖粘在望渡脸上。 他却并不觉得厌烦。 小满笑,他也笑。 两人对视良久。 晚风仍旧在吹。 少年声音微沉,带了点儿浅浅的鼻音。 “小崽,你声音还怪好听。” 13 乖乖 【第十三章】 “我想好了。” “我以后要当警/察。” 望渡说。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小满侧过头去看望渡,发现他的发丝被灯光染上了浅浅的橙,和他原本的发色混在一起,变换为好看的深棕。 她想了想:“哥,抓,坏蛋。” “嗯,我要是考上警校,望呈那个王八蛋就不敢再来了。他要是来,我就把他抓起来。”望渡说这些话的时候,攥紧了拳头。 小满看到他的手,也学着捏了个拳头,轻轻一下砸在望渡胳膊上:“这样,打,坏蛋!” 她力气小,一下捶上来软绵绵的。 “对,这样打坏蛋。”望渡重复她的话,而后站起身,把小满也牵起来,“我要出去一趟,你要回家吗?还是想和我一起。” 小满:“和你,一起。”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下楼,出了巷子往不远处的一个体育器材店走。 望渡和秦洋他们喜欢在那个店买东西,什么乒乓球拍、篮球、滑板,总之对什么感兴趣的时候总要去逛逛。 一路上,望渡逗着小满跟他说话。 “你怎么突然能说话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不会是刚刚吧。” “不是。”小满慢吞吞说,“早上,妈妈。我们,去了医院。” “哦。”望渡说话间已经不知不觉变得轻松,“怪不得一整天都不在家。” 小满抬头:“你,怎么,知道?” “早上去找过你,回来的时候也找过,还给你买了糖葫芦。”望渡假意叹气,“你不在,我全吃了。” “哦。”这声很小。 察觉到小满轻微的失落,望渡一副得逞的样子,又说:“骗你的,弄脏了,一会儿再给你买。” 他低头看着小满,矮矮一个,小萝卜一样。 她认真走路的时候总呆呆地看着前面,有车路过时,她就抓一抓望渡的裤腿。望渡时常只能看到她柔软的头发和那个小小的很乖巧的发旋。 “小满,你怎么八岁了才这么矮点儿。”望渡想着就说了出来。 她有一米么? 难说。 “欸,一楼开小卖部的蒋奶奶家那只金毛你记得吧。它站起来是不是都比你高多了。” 小满听到这话,走着的步子突然停下。 抬头,瞪了望渡一眼,然后快步朝前走。 “啊?生气啦。” “慢点儿,等我。” 小满被追上,倔强地不再去拉望渡的裤腿。 她今天穿了件淡黄色的连帽卫衣,下面是条卡其色混棕色的格子裙,走快了像只小熊。望渡怕她摔跤,小心翼翼地拎着她的帽子。 体育器材店里,望渡在老板的建议下挑了些运动设备。小满则盯着前台一个可以贴在墙上的身高测试纸走不动路。 她回头看了眼还在和老板聊天的望渡,连忙掏出自己的胡萝卜零钱包,把钱递给前台的小姐姐。 “姐姐,这个。” - 当晚,小满拉着妈妈把那张身高测量纸贴在自己房间的墙上。 妈妈用橙色的彩笔给她头上的位置做记号,说:“还差一点点到一米一,小满要多多吃饭呀。” 小满回过头去看,离一米线大概还有一个拇指距离。 她吨吨吨地喝了一整杯牛奶。 小满矮这件事儿,不止望渡说了。 事实上,她总是听人在说。 “啊,八岁了呀,看不出来是本来应该上二三年纪的小孩儿,完全是幼儿园一年级的样子嘛。” “小满你站第一排吧。” 还有那只金毛,之前小满摸它的时候,它一下子站起来,吓了小满一大跳,害得她差点儿哭了。 之后的日子里,小满每天起床都要先比一比自己的身高,看看有没有比昨天高一点点。 她开始慢慢说话之后,每天说话的连贯性都在加强,一个月之后,她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语速比正常人慢一点儿而已。 身高依然是一动不动。 有时候小满会悄悄和望渡比一比。 在他腰部。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满信心满满地挺直了背站在望渡身边。 抬头一看。 啊? 怎么只到腿了。 小满“哇”地一声哭着跑下楼,留下一头雾水的望渡。 在妈妈跟她解释说是望渡哥哥长高了,不是小满变矮了之后,小满才缓过来。 为此,她用幽怨的目光盯了望渡一个星期。 - 梧城的降温来得很突然。 那天早上小满起床,感觉到一阵冷飕飕的风。 她走到客厅去关阳台门,手放到把手上时,她听见有人在喊望渡。 “小渡,怎么起这么早啊。”蒋奶奶刚刚拉开小卖部的卷帘门。 “嗯,跑步。” 望渡宽松的运动外套袖子捋到手肘以上的位置,露出白皙的一截手臂,大概是因为才运动过,关节处有轻微的泛红。 他手里似乎拎着什么,小满的视线被一户人家晾晒的衣服挡住,看不清。 原来望渡哥哥长那么快是因为在偷偷运动啊,小满想。 坏哥哥,不理他了。 才这么想完,她家门就被轻轻敲了两下。 小满过去开门,一抬头就看见微微气喘着的望渡。他站直时,小满只能仰视他。 望渡脖颈处的突出逐渐明显,把他的下颌线衬托得相当好看,她听姗姗说,那个突起叫喉结。 他看到小满,眸光中闪过一丝意外。 “小懒猫今天起挺早。” 望渡把手里的塑料袋子递了一份给小满,“喏,你的早餐。” 小满接过来,看见里面是热腾腾的豆浆和肉包子。 原来,她这段时间早上吃的早餐都是望渡哥哥晨跑回来带的吗? 那还是原谅他悄悄锻炼长高的事情吧。 她仰头看他,被揉了一把头。 “小屁孩儿,多穿点儿,今天外面冷。” 说完,望渡就上了楼。 小满自己洗漱,学着妈妈之前的样子,用盘子把早餐摆好。 黄喜芸起来看见已经收拾妥帖的小满和桌上的早餐,欣慰地笑了笑。 此时,楼道里传来有人下楼的声响,小满直觉是望渡,又跑到阳台去看。 楼下,望渡已经换上了西林初中部的校服,胸前老老实实地别着校牌,手上拿着一本蓝色的小书,边走边背诵着什么。 他似乎又洗过了澡,头发还有轻微的湿润,黑色书包仍然松松垮垮地单肩背着。 望渡边走边背书的这一幕,给小满带来很大的冲击,对初中生这个物种肃然起敬。 她回头问黄喜芸:“妈妈,上初中以后都需要这样学习的吗?” 好辛苦哦,看起来。 “也不是啦,望渡哥哥不是说以后要考首都公大吗,所以他才会格外认真吧,考大学竞争很大的。”黄喜芸解释说。 小满受到某种激励,来得就跟“下学期我一定要当个冷漠无情的学霸”这样的情绪一样突然。 她把包子放回小碗里。 “妈妈,我也要早起。” 黄喜芸不理解女儿突如其来的决心,出门前只叮嘱了句:“今天外面很冷,一会儿姗姗她们来了,你走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穿外套哦。” 在姗姗她们上门来叫小满一起去学校之前,她还拿出课本来读了两遍“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上午第二节大课间,突然刮起了北风。 小满觉得好冷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她忘记拿外套了。 …… 望渡自从确定好要当警/察后,每天很早就起来跑步。 他查了首都公大的历年分数线,打印下来贴在书桌上,把床头那个闲置了许久的闹钟重新装上电池,定好闹钟,一次也没有再赖床过。 当教导主任看到望渡胸前标标准准的校牌时,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永远见不着人的课间操时间在队伍末尾看见望渡时,他有些许的沉默。 有天他咬着油条在路边走,望渡经过他时喊了声“老师好”,教导主任突然有种撞鬼了的感觉。 平时不服管教的学生,突然有天不需要去特地管教了,这让人有一种诡异的喜悦感。 对于兄弟的变化,秦洋一开始也不太习惯,后来才逐渐接受了他兄弟成熟了的这个事实。 只是他还是没那个境界和望渡一起当个好学生。 课间,秦洋还是困得趴在课桌上懒得下楼做操,外面的广播声音太吵,秦洋逐渐睡不着了。 他爬起来,从窗户看隔壁小学部的小豆丁们排队出来。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望渡做完操回来时,听见隔壁小学部的校领导还在用广播说着什么。 秦洋戳了戳他:“那个,你看看那边那个只穿了件夏季校服的小东西,是不是你妹妹。” …… 彼时,保卫处的老方正一边看着监控,一边跟教导主任聊天。 教导主任:“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就是难管,你越说他就越不听,一个两个的,把被老师批评当作是荣誉,这种学生最是难搞。” 老方点头:“是啊,学校装上监控了,但根本挡不住有些鬼机灵的,欸,拿校服裹着头翻墙出去。” “都是年纪太小了的缘故,懂不了学习的重要性。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成长的契机,像最近那个望渡,突然一下子就让人省心了。”教导主任悠悠地说。 老方刚想接话,突然看到围墙那边的监控有了动静。 “……” “赵主任,你看那个……是望渡吧。” 教导主任回头,看见望渡拎着一件校服外套,轻松潇洒地越过了围墙。 - 从操场回来以后,小满冻得一直坐在位置上。 嘴唇都有些轻微泛白。 “小满,你哥哥又在翻墙!” 有人喊。 小满转头,看见望渡压低了眉头,十分不悦地朝她们班教室来。 少年浑身上下都带着某种低气压。 一分钟后,走廊上,初中部的校服被拢在小满身上。宽宽大大,却几乎是瞬间就给小满带来了温热感。 她手里被塞了一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杯。 望渡语气无奈。 “小傻狗,不是叫你多穿点儿了?” 14 圣诞 【第十三章】 初中部的校服以白色为主色,点缀墨绿色线条。 初中生们吐槽说丑的衣服,望渡拢在小满身上时却觉得还蛮好看。衣服的下摆到她的小腿,袖子长得差不多可以去唱戏。 小满艰难地把手从袖子里钻出来,挥舞着跟望渡说:“哥哥,拜拜。” 望渡很轻的“嗯”了一声,走了。 回到教室,小满的朋友们好奇地围上来。 “哇,这个就是初中部的校服吗,比我们的黑白色好看欸。” “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广胜的那种裙子校服啦。” “啊?广胜那个吗。我朋友就在广胜,她说会有男生掀裙子,可恶心啦。” 听到这里,女孩儿们发出“咦”一声,满脸鄙夷。在激烈地各自列举了身边男生的一些可恶行为后达成共识:男生好讨厌哦。 大家聊天的时候,小满听得没有很用心。 她感受着身体的逐渐回温。 在人群里,只有她小心翼翼地嗅闻着校服上很好闻的洗衣液味道。此时此刻,她突然就特别想把这个味道永远记在心里。 张景没有察觉到小满的出神,目光恰好落在小满那边,便说:“不过小满的哥哥好好哦,上次还请我吃了冰淇淋呢。” “对欸,还经常给她送吃的和喝的,要是我也有个哥哥就好啦。” “有姐姐也很好的,我姐姐会给教我编辫子呢。” …… 听到有人夸望渡,小满觉得开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放学,小满背着书包,去二楼的班级找姗姗。 姗姗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样子,仍然坐在位置上低着头写写画画着什么。 “姗姗,走啦。”小满喊了声。 “小满,你先进来,我这里还差一点儿。”姗姗头都没抬。 走过去之后,小满坐到她前面的空位上,姗姗撕了一张横格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多名字。 “这是什么呀?”小满问。 “是我圣诞要送平安果的人的名字,最上面的这几个,你、谷佳、还有我同桌,都是五张包装纸的那种。 “中间的这几个,包三张。最下面的这一排,只包一张。嗯……其他能想起来的,我干脆送棒棒糖算了。” 姗姗是三年级,懂的事情比小满多很多。 比如此刻她口中的什么圣诞、平安果,就是小满第一次听说。 “平安果,那是什么?”小满疑惑。 “就是苹果啦,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要送苹果的,我也是上了小学之后才知道的。用漂亮的包装纸把苹果包起来,就可以送给自己的朋友。圣诞节你知道吗?十二月二十五日。” “哦。”小满默默记下,她掰着手指数了数,“可是,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呢。” 姗姗嘟着嘴,一副为难的样子:“因为要存钱嘛。” “去年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存钱了,都没能送东西给朋友。那时候我找我妈妈要钱,还被骂了一顿。”她看向小满时目光带着几分羡慕,“小满,你妈妈好温柔哦,从来不骂你的。” 小满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 姗姗一锤桌子:“所以!我今年从现在开始就要存钱了。每天的早餐钱是两块,我只买一个包子吃就可以存一块五。到时候钱肯定够了。” 小满想了想:“那我跟你一起。” 她也想给朋友们送苹果,还有妈妈,还有望渡哥哥。 之后的一个月,小满仿佛财迷上身了一样,能存一分就存一分。 圣诞前一周,学校附近开始售卖圣诞相关的贺卡和贴纸,还有一种被学校禁止购买的飘雪喷剂。学校和商场大概是节日气氛最浓厚的地方,就连西林一小门口的那家由两个老年人经营的木耳肉丝粉馆门口都贴了两张圣诞树的贴纸。 望渡报了辅导班,中午要去自习,晚上要去上课。因此在这段时间里,小满只有周末上去送水果的时候才能偶尔碰见望渡一两回。 这天,小满把自己胀鼓鼓的胡萝卜零钱包拿出来,掏出一张数额最大的给妈妈,请求她帮忙买一箱苹果。 “只需要苹果吗?包装纸不需要吗?”妈妈问。 小满摆摆手:“我和姗姗约好一起去买啦。” 妈妈没再说什么,拿出围巾给小满围好,送她出门。 小满欢欢喜喜地出门,心情在去姗姗家敲了两次门都没有人开时逐渐平静。 冬天的风吹得人耳朵疼,小满在楼下坐了一个小时,没等到姗姗。 她脚很凉很凉了,才往回走。 她埋着头上台阶,走两步叹一下气,走两步叹一下气。 忽然,她撞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抬头,是正蹲在楼梯上守株待兔的望渡。 他书包挎在左肩,一只手搭在腿上自然垂下,另一只手,贴在小满额头——她就是撞在他手上的。 “小屁孩儿,搞什么呢。” “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叹气。” 小满摸摸自己的额头,仍然皱着眉,露出一个坚强的表情:“和姗姗约好今天要出门的,但是她不在家,我有一点担心她。” 望渡笑,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个脑瓜崩。 “你呀,这个就叫做被放鸽子了。” 小满有些不开心:“是姗姗忘记了吗?” 望渡语气平静:“这我不知道,不过小孩子的承诺比较复杂,有时候可能是忘记了,有时候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没办法做到。” 小满因为在外面待久了,鼻头红红的,她问:“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听不懂,直接解决吧。”望渡站起身,盯着她手里的零钱包,“你是要买东西?我带你去。” 听到这句话,小满突然来了精神。 要是被望渡哥哥知道了,她还送什么礼物! “不、不用。” 她三两步迈上台阶,从包里掏出钥匙,进屋,“砰”一声关门。 好险哦! 门口,望渡孤零零站在楼道。 “……” “搞什么嘛,这小孩儿。” - 傍晚,姗姗是哭着来小满家的。 直到进了小满的房间,她还在哭。 “小满,大人为什么那么讨厌,大人为什么这么可恶!”姗姗捂着脸,肩膀哭得一颤一颤。 原本还因为被放了鸽子一下午都心情不好的小满突然很慌张。 姗姗又说:“我再也不要回家了,我要离家出走,我恨她们。” 小满哄着姗姗,听了好久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姗姗今天去买苹果,恰好被她妈妈撞见。她妈妈问姗姗为什么要买苹果,姗姗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只能老实说。 最后,她妈妈把她买苹果的钱收走,叫她不要老实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还说看来她还是零花钱太多了,才会整天不务正业。姗姗跟着她妈妈在外面走了一天,没能把钱要回来。 “她还说,以后不给我零花钱了,早上从家里吃了早餐再出去上学,用不了钱的。 “为什么呀,为什么总是我的错。明明是他们说话不算话,之前说给我买自行车也没有买。我明明都没有找他们要钱,我明明是自己辛辛苦苦存的。凭什么说收走就收走,难道我没有朋友吗?难道我就不需要给朋友送礼物了吗?” 姗姗双手抱膝,肩膀小幅度地颤抖。 小满伸手拍她的背。 哭了好久,姗姗才慢慢缓过来,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看向小满:“对不起呀小满,我下午只想着要拿回我的钱,没顾得上回家等你。” 小满摆摆手:“没关系。” 毕竟姗姗又不是故意的,是姗姗的爸爸妈妈太坏了。小满这样想着。 “小满,你说,是我做错了吗?”姗姗问。 小满不解:“为什么?” 姗姗声音变小:“我妈妈说,那些钱本来就是她们给我的,虽然我存了很久,但本质上还是她们的。她们拿走是应该的。我想了想,好像也对……本来就是她们赚的钱。” 小满一下子失语。 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姗姗没忍住又哭出声:“可恶,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自己赚钱。” 过了一会儿,小满握住姗姗的手,问:“你所有的钱都被收走了吗?” 姗姗抹了抹眼泪:“没有,当时我只带了买苹果的钱。跟你约好一起去买包装纸和糖的还放在枕头底下。” “那我们去拿,我这里有苹果。”小满说完,快步跑到客厅,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委托妈妈买的那一箱苹果搬进房间,“我这里有很多,我用不完的。 “我们去买了包装纸和贺卡,就来我家包。这样你爸妈就不会知道了。 “姗姗,你还是可以给朋友送礼物的。” 小满笃定地说。 姗姗愣了愣:“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满朝她笑,“你是我的朋友,我最珍贵的朋友。” 她说完觉得好肉麻,小脸瞬间通红。 …… 那天晚上,小满和姗姗在文具店的圣诞区挑选了好久。 小满按照自己小本本里的计划,把需要的一切都买好。 唯独在准备给望渡的那一份时,她有点儿犯难。也不知道望渡哥哥喜欢什么样子的,她看来看去,总觉得每个都差一点。 直到老板说要关店了,小满才挑好。 姗姗也下定决心,她说她从此要做一个冷漠的小孩儿,一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等她的爸爸妈妈发现她不会笑了之后,他们总会后悔的。 圣诞来临,梧城没有下雪。 小满和姗姗了连续准备了好几个下午,才把一切都准备好, 被包装好的苹果都放在小满的房间。 这几天,妈妈也被禁止进入她的房间,因为妈妈的礼物也是秘密。 平安夜那天是周三。 每个人桌子上都堆满了礼物,老师的办公室里能听到包装纸们互相摩擦的沙沙声。 班主任刚说完大家不能互相送苹果,讲台上就被塞了好几份苹果。老师只能无奈笑笑,说她们这帮小孩儿不懂环保。 大课间的时候,有人说:“你们快看,初中部那边在玩儿飘雪欸。” 小满看过去,初中部的长廊上,“白雪”纷飞。学长学姐们手里拿着被小学部禁止的那种喷剂,一边笑闹着一边互相攻击。 小满看了好久。 那些人里面会有望渡哥哥吗?他和朋友也会这样玩儿吗? 初中生们看起来好自由噢。 小满送给朋友们很多礼物,也收到很多礼物,除了苹果之外,还有些人会在彩纸里包糖果、巧克力和自己折的纸星星。 这天,小满在自己最漂亮的闲事本上画下了糖果们的样子,最后用橙色的笔一笔一画地写:上学,真好。 ^-^。 小满还是有心事。 给妈妈的那个平安果,早上已经送出去了。 但望渡哥哥的那个还没准备好。 放学的时候,她又去毛绒玩具店里买了两只很小很小的熊,把它们放进已经很大很漂亮的那个礼物上。 吃过晚饭,小满抱着礼物,慢悠悠地上楼。 “小满呀,望渡哥哥暂时还不会回来呢,他今天在学校上自习,要到很晚。”晓玲阿姨说,她看了看小满手上那个格外夸张,一眼看过去像99朵玫瑰花那么大的彩纸苹果,又弯下腰去问,“需要阿姨帮你转交吗?” 小满点点头。 在快要把礼物放到晓玲阿姨手上的时候,她又收了回来。 “阿姨,我等哥哥吧。” 小满习惯晚上九点半睡觉。 可这天,她等到很晚。 从九点开始,她就调着闹钟。 二十分钟一响。 闹钟响完,她趴到窗台上往下看,试图寻找望渡的身影。 没等到,她就又把闹钟往后调20分钟。 她醒一会儿又睡一会儿。 过了好久好久。 在闹钟指针指向10点50分的时候,小满在窗台远远看到两个身影。 望渡穿的是灰色加闷青色的初中部冬季校服外套,拉链随意拉到锁骨处。 他皮肤白,别人怎么穿都很普通的衣服,他穿着总是很好看。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逐渐比秦洋高出半个头。 按压住终于等到望渡的欣喜,小满从书桌上抱起那个独属于望渡的礼物。 她回到窗台,慢慢地等着他过来。 走到路灯下,两道清瘦的影子斜斜投下,被拖得很长。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望渡说话的时候,有白色的雾气。 小满好想喊他。 可是大家都睡觉了,她不可以吵醒别人。 就这么期待着,小满看到望渡从第三个路灯走到第二个路灯,又走到第一个路灯。 她马上就可以小声喊他了。 可此时,借着在夜空中柔和的光线,小满看清了望渡手里拿着的东西。 几个,漂亮的,平安果。 15 亲爱的 【第十五章】 八岁的小满学到很多东西。 月季其实会结果,燕子飞得低就有可能下雨,以及……十四岁的望渡不可能只收到她一个人的礼物。 在发现望渡手里已经有了几份礼物时,小满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还没送出的那一份。 情绪来得很突然,小满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的失落。她只是在望渡抬眼看到她之前,和礼物一起缩回了窗里。 有风从窗户灌进阳台,吹凉了她的手和脚。 不该是这样的。 在她的想象里,她会在窗台向望渡招手,然后穿上她的小绵羊拖鞋跑到楼道,等望渡上来,她就会把礼物塞进他怀里。 望渡会笑,会在她抬头看她时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发,会注视着她说:“小满,谢谢你。” 明明她现在还是可以这么做,但小满就是难过。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整天,望渡已经看着很多人的眼睛说了谢谢你。 她不是唯一一个,不是最特别的一个,她甚至是最后一个。 眼泪啪嗒啪嗒从下睫毛滚落,小满捂着眼睛,手和脸都变得潮湿。 是不是她太犹豫了,是不是她准备得太慢了,都怪她放学以后去买了小熊,所以她这次是最后一名。 都是她的错。 - 望渡感觉到一道视线。 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看了看小满房间的窗户。窗台上有几盆多肉,是一种叫做白银之舞的伽蓝菜,白色叶片小而紧凑,冬日里枝叶依然生机勃勃地向上攀爬。 装它们的是望渡和小满一起去花卉市场买的铁皮花艺容器,小孩子有选择困难症,蹲在摊子前挑挑拣拣了好久。 此刻,有光柔柔的亮着,是房间里的壁灯。 小满的妈妈说,她喜欢开着灯睡觉。所以望渡每每下晚自习回来,总能看到她窗口的微光。可今天,他总觉得那道窗和平时不一样。 他把手里那几个碍事儿的平安果塞回秦洋手里。 “我到家了,快把你的东西拿走。” 秦洋“哎哎哎”几声,在望渡把那几个包装过度的苹果塞回来时手歪了歪,不慎触到屏幕。屏幕里的游戏角色走偏一个位置,弹出“gameover”的黑色大字。 “我去,望渡你搞什么,我这次差点儿就能破纪录了!帮我多拿几分钟是会死吗?” 望渡瞥他一眼:“刚出花店的时候你就说马上破纪录了,这都又打了几局,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秦洋一边摇头一边感叹这脆弱的兄弟情,把游戏机塞回校服口袋,他整理了下快要掉出去的几个苹果。 “你说这些小姑娘怎么总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收这么多苹果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望渡:“再不好意思不也收了。” “嘁,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那么狠心,人都放你桌子上了,你还让人拿走。临到这会儿,一个礼物都没有。” 望渡缓慢地挤出一句:“懒得回礼。” “当面不收有什么用,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明天早上去学校,你桌子上肯定又被放满了。”秦洋语气笃定。 “无聊得你。” 秦洋低头,扫了眼望渡手里拎着的那个袋子。 “话说,你大晚上的非要去买花儿干嘛?不是绕了两条街,早到家了,我这脚冻得,一会儿回家得多泡泡,不然晚上睡不着。” 望渡已经到了单元楼下,没再跟秦洋解释,抬手说了句“拜”就进了单元楼。 他今早到了学校才发现是圣诞。 平时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节日,往年也都是直接忽视掉。但今天看着班上拿着水果硬糖、巧克力、苹果走来走去的那些女生,望渡没由来地想起了隔壁小学部的月满小朋友。 这小姑娘今年第一次上学,是第一次过这种节日吧,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激动? 晚自习后,他绕道去了不远处的一家花店。 杨晓玲女士喜欢玫瑰月季之类的花,他就直接要了玫瑰。至于小学生,送花总感觉奇奇怪怪,于是望渡从里面挑拣了一些其他的花草木叶。 进屋的时候,杨晓玲女士已经睡了。 桌子上是一杯凉掉的牛奶,下面压了张纸条:今天小满带着礼物来过了,本来说要等你回来,但太晚了我就让她回去了。你明天早上记得去找她一趟,领取你可爱的圣诞礼物哦~ 最后的那个小波浪号,杨女士画得还有几分俏皮。 望渡把纸条收起,拿着花放到杨女士的房间门口。 把书包放到书桌上时,望渡想起小满窗户里的光。 那小家伙,该不会还在等吧。 他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 按照小学生的作息,她应该梦都做了几轮了。 望渡坐下,又看了眼纸条。 半分钟后,他关门下楼。 - 很小声很小声的敲门声响起,被小满听见。 来人似乎很小心,把敲门的力度控制在“有人醒着就能听见,睡着的人不会因此醒来”的力度内。 小满记得妈妈睡觉很轻,怕对方打扰到妈妈,小满爬下床,趿着她的小绵羊拖鞋朝门口走。 她并没有回应敲门的人,而是搬了个小板凳,踩上去悄悄往外看。 这是妈妈告诉小满的安全小贴士。 轻轻眨动的睫毛还带着潮湿,小满从猫眼里,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望渡哥哥。 他怎么来了。 犹豫了一小会儿,在敲门声停止的时候,小满用睡衣袖子擦了擦脸,尤其是眼睛的部分,然后压下门把手。 “哥哥,你怎么来了?”她问。 语气里,除了一点点失落,并没有过多地暴露什么。 望渡说话声音不大:“听说你给我准备了礼物?” “不过,你怎么还不睡。” 小满没由来地心虚,说话有点儿磕磕巴巴:“我……睡了的。” 望渡没深究她睡了怎么能听到那么小的敲门声,又为什么眼眶红红的。 “好吧,那……哥哥的礼物呢?” 小满攥着门把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想起他刚刚怀里的那么多个平安果,觉得自己的礼物作为最后一个,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 “礼物……吃了,没有了。” 望渡静默地看了小满一会儿。 小学生不知道,她此刻的神情,像极了犯错被抓却依然强撑着的博美狗狗,超级……可爱。 小满犹豫着,又说:“况且,你都收了好多好多别人的礼物了。” 好哀怨噢,小朋友。 望渡轻笑一声,伸手去揉她散落下来的长发。 “好吧,那我只能等明年了。” “快去睡觉,小满。” 等人走了,小满有点儿生气。 为什么又揉她的头发。 为什么她说没有他就不多问问了,哪怕求求她呢。 长长地“哎”一声,小满反锁好门,回到自己的小床上。 她躺好,又深呼吸了一口气。 心里很小的责怪了望渡十几遍,小满又责怪了自己十几遍,最后她想了又想,还是打算明天中午把苹果给望渡。 因为明年再送礼物的话,也太晚了吧。 还要等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这样想着,小满突然听到什么声音。 她往声源处看过去,有一个小小的编织竹篮,被人拴着麻绳,缓缓落到她的窗前。 小满呆愣了几秒,从床上爬了过去。 她抓住竹篮的绳子,把篮子拉进来。 里面是一个——圣诞花环。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环拿了出来。 阔叶山麦冬富有光泽感的黑色果实,混着油橄榄的墨绿色枝条做成花环的主体,其中穿插点缀着一种小满不认识的可爱红色小果,又绕了一圈零散的珍珠串子。 特别适合圣诞的一个挂墙花环。 小满可以用它装点窗子,也可以挂在她的铃兰壁灯旁边。 好……漂亮。 小满把花环拿出来,又看到里面的一个玻璃瓶和圣诞贺卡。 圣诞贺卡打开,里面是一句简单的祝福: “亲爱的小满,祝愿你天天开心。 ——你的,望渡哥哥” 贺卡是文具店里最贵的那种,一打开,就会有小小的音乐声。 音乐不是《merrychristmas》,而是《jinglebell》。 小满是听不出区别的,反正都听不懂。 但她很喜欢。 玻璃瓶子里是蜂蜜热牛奶,望渡常常调给小满喝的那种。 瓶子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可以送我礼物吗?” …… - 望渡感觉到绳子被拉扯了几下。 他试着把绳子往上提,似乎重了不少。 等篮子重新回到他的房间,望渡终于看见了那个精致漂亮的平安果。 颜色搭配非常和谐的彩纸,表情可爱的小熊。 很符合他对楼下那位小学生的印象。 里面还有张纸条。 是用彩笔写得很仔细的一句话。 “可以永永远远第一个收我的礼物吗?” 16 碎光散落 【第十六章】 梧城的冬天干冷,很少下雪。 圣诞的小狂欢过后,等着小学生们的就是期末考试。老师在教室里公布考试和放假时间的时候,小满用铅笔认真地记了下来。 回到家,她像模像样地在书架上贴了贴纸,写着“考试倒计时”。 至于那个要跟望渡一样早起的计划,在开始的第二天就夭折。 对于一个习惯了晚上九点睡,早上七点起的小学生来说,六点起床什么的,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她有时候甚至连闹钟都听不见。 周末,杨晓玲去隔壁省出差,黄喜芸让小满去邀请独自在家的望渡过来吃饭。 小满两级两级地迈着台阶上楼,“砰砰砰”地敲门把人叫了下来。 黄喜芸做饭的时候,望渡帮了一会儿就被支走去检查小满的作业。 作为一个每天写作业都很认真的小学生,小满已经不像暑假还没上过学时那样担心了。她特意挑了几本自己全优的作业本给望渡看。 望渡坐在她房间的榻榻米上,盘膝坐着,后背随意靠在床边,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本子。 “嗯,还挺认真。” 小满跪坐在他旁边,听到这句话时开心得尾巴都要翘上天。 “就是这个字……”望渡拧眉,“月满小朋友,你平时考试的书面分是不是被扣了不少?” 小满收敛笑容,一脸严肃地看向本子。 嘶,怎么当时没觉得有那么丑,现在望渡说了之后,小满也觉得好像不太好看。 她小脸一红,连忙把田字格收起来:“看、看数学!” 把小满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望渡朝后轻仰,靠着床沿,手背搭在额头笑出声。 “看数学,看数学,哥哥!”小满着急。 望渡不再逗她,两人又把小满平时考试时的高分卷子都欣赏了一遍。 在小满跟他讲述自己哪张卷子是第一,哪张卷子和别人并列第三的时候,望渡目光扫过她的书桌。 比起她的字,她的书桌倒是整洁得多,书本和画笔都分门别类放得很好,书桌旁边还放了一个小青蛙的脚踏式垃圾桶。 至于那个水晶小熊,被小满用玻璃罩子保护起来,放在书架中层,旁边依次排开一排毛绒娃娃,像水晶小熊的守护神。 下层的hellokitty卷笔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跟新的没什么区别。 望渡又低头看小满,她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跟他对上,瞬间展露笑容。 “怎么样,我厉害吧。”她说的是全班只有她做对了的那道附加题。 “特别厉害。”望渡回答她。 隐隐约约地,望渡回忆起自己从前是不喜欢小孩子的。 每年和杨晓玲女士回老家过年,他都喜欢离熊孩子远一些。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 似乎是那个夏天,月满把手搭在他肩上的那一刻。 像气泡水在玻璃杯里奏响,像咬了一口草莓糖。 - 当晚望渡回家,小满没留他一起看动画片。 等人走了一分钟,小满拿起座机拨电话。 “姗姗,你有空吗?” “要不要一起去书店买字帖。” 被嘲笑字丑什么的,才不要第二次! 迎接期末考的这段时间里,小满和妈妈总是一起在学习。她的学习时间是到晚上八点半,妈妈的时间小满却不清楚。她只知道妈妈书桌上的书越堆越厚,比她的高出好多好多。 她的作业早早就能做完,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复习和抄字帖。抄到“人之初,性本善”,抄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抄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期末考的前一天,小满有些紧张,一遍一遍地默念老师们的交代:考试前少喝水,不喝牛奶;检查好铅笔、尺子、橡皮擦;调好闹钟千万不要迟到。 因为过于亢奋,小满在闹钟还没响的时候就起了床。吃早餐的时候,她反复请求妈妈帮她抽背诗词。 一年级的第一场期末考,是月满小朋友第一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体验。 她拿着班级第一的成绩单和几张奖状一起回了家。 暂时放在书架上的圣诞花环有了新的去处。 ——她所有奖状的中心。 还剩“三好学生”奖状和“飞跃之星”奖状没贴的时候,家里所剩不多的胶带耗尽。 小满叹了口气,决定去文具店补货。 她原本打算贴好了之后邀请望渡来看的,那可是整整五张奖状。 把零钱包放进羽绒服口袋,小满去书房检查自己的铅笔、橡皮、作业本的存量,又看了看妈妈的水性笔、便利贴和笔记本有没有用完。 拟好购物清单后,小满穿上雪地靴,拿着钥匙出了门。 小学门口的文具店还开着,小满伸手看表,发现初中部要放学了。 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她直接往初中部那边的文具店走。 初中部的放学铃打响,小满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乖乖站在文具店门口,目光不断扫过从校门口出来的人们,试图从中找到望渡。 北风刮来,把小满的耳朵和鼻子吹得泛红。 她一只手揣在兜兜里,一只手拎着袋子,就这样交替取暖。 初中部的人越走越少,教学楼已经只有零星几个人走过。小满怀疑是不是自己看漏了,错过了望渡。 犹豫着要再等几分钟就走的时候,她忽然看见教学楼前出现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望渡单肩背着书包,将初中部的校服罩在一件白色棉服里,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干净。 小满朝他招手:“哥哥!” 望渡听见声音,稍带几分讶异地抬头,远远看到校门口那个跳着的小学生。 身边的人跟他说话,他没听清,抬手跟小满打招呼。 小满在望渡跟她打完招呼后才看到望渡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姐姐。她把什么递给望渡,望渡说了声谢谢。 她小跑过去:“哥哥,一起回家。” 看向旁边的姐姐,小满弯着眼睛笑:“姐姐你好。” 姐姐看到小满,“哇”了一声,弯下腰夸她好可爱。 跟女生告别后,望渡看到小满冻红的耳朵,一边摘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边蹲下身。 “等了好久了吧?”他问。 小满摇头:“没有很久,我过来买文具的。” “耳朵都冻红了还不久,下次周二不可以等我知道吗?我周二值日。” “哦。” 望渡替小满拢上围巾,还试着拉高给她的耳朵挡风。 围巾上沾着他的温度,轻易把小满融化。 “刚刚的那个姐姐也和秦洋哥哥一样,是你的朋友吗?”小满想到什么,“你可以邀请她来和我们一起玩大富翁的!” 小孩子会轻易对夸她的人产生好感。 望渡整理着围巾,随口答:“没有很熟啦,是我们班学习委员,过来给我竞赛报名表的。” 小满遗憾地“哦”了一声,她盯着望渡裸露出来的脖颈,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突起的喉结上。 她注意到,望渡说话的时候,它就会动。 冬日里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树枝,在地面落下影子。 虽然很冷,今天却依然是个晴天。 小满跟着望渡,从石梯往下走。 石梯最近安装了铁质的栏杆,此刻正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微光。 小满抬起头,看见有银白的光落在望渡身上,和栏杆上那一片碎光一样。 “哥哥,我拿了好多奖状。” “这么厉害?” “嗯,而且我还是班级第一,语文老师还说我的字变好看了。” “有偷偷练字?” “……”小满不说话。 脚步落到最后一级台阶上,到了平地之后,小满脚步变得轻快。 手里的袋子不知何时到了望渡手里,小满伸手揉了揉软软绵绵的围巾。 “甩第二名多少?” “10分。”小满顿了顿又说,“可能是因为我比他们年龄大的原因,我本来现在应该上三年级的。” “那也很棒了,想吃冰糖烤梨和糖炒栗子吗?” “想。” “走,哥带你去吃。” …… 17 如果 【第十七章】 寒假的好处在于可以睡懒觉,当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铺在小满的被子上时,她就会醒来。等她洗漱完,她就会准时接到姗姗的电话。 “今天要来我家玩儿吗?” “小满,我和谷佳来你家写作业怎么样?” “快出来啦小满,我们和其他人约好了在楼下玩儿游戏的。” 这样的邀请小满每天都能收到。 筒子楼离学校很近,小满在家总能听见学校打铃的声音。无聊的时候,她就数着望渡什么时候上课,什么时候下课。 打听到初中生考最后一门试的那天,小满和姗姗早早等在楼下的小花园那边。 两人一边用草稿本下五子棋,一边观察着周围回家的初中生。 冷风里,两个小学生看着格外精神抖擞。 望渡低着头,没看小花园的石桌那边。被秦洋扯了两下时,他还有些茫然。 秦洋扬了扬下巴,为他指明方向:“你看前面那俩雪橇犬一样抗冻的小家伙,是不是月满和王珊珊?” “……” 望渡走过去,拽着小满把人拉过来。 “月满,你身体很好?” 小满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还盯着自己下一步要下的棋。意识到望渡叫了自己全名之后,她才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去看他。 “哥,你回来啦!”她有点儿开心。 望渡:“……” 所以到底要怎么教育一个听不出好赖话只知道傻乐的小学生? 望渡的态度还是很严肃。 “你们俩在这吹冷风干嘛?不知道冷。” “月满你妈妈有没有交代过你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能感冒。” 小满点点头,向望渡伸出一只手:“那我们这就回家吧,我和姗姗本来就是来等你们的呢!” 秦洋:“你们等我们干嘛?” 王珊珊收起五子棋小本本,答道:“秦洋哥哥,你上周不是说放假了就和我们一起玩儿大富翁吗,你们刚刚考完试,放假啦。” “……” 秦洋一噎:“你们小学生的时间观念能不能不要卡得太字面……” 望渡握住小满伸过来的那只手,没有太冰凉。 他松了口气:“走吧,上楼,玩儿大富翁。” - 把两个小孩送上楼,秦洋和望渡又下去一趟。 望渡去买一些水果和生姜,秦洋则是去家里的小卖部顺点儿零食。 两人回来的时候,小满和姗姗一人一个手柄玩超级玛丽玩儿得不亦乐乎。 望渡提着塑料袋去厨房,秦洋把零食放在榻榻米上,开始欣赏两个小学生辣眼睛的操作。因为手指不灵活,水平有限,她俩总是不超过三十秒就gameover。 秦洋在一边看着她俩轮流送死,忍不住吐槽。 “你们俩在玩儿什么跳河小游戏吗?” “小祖宗,你往回跑什么呀!” “王珊珊,有秘道的管道不是这个,你在上面蹲麻了脚也下不去的……” 姗姗第n次灰了屏幕,回过头来掐秦洋:“你好吵呀秦洋哥哥,都怪你一直说我!望渡哥哥就没你那么嘴碎。” “嘴碎?你一个小学生哪儿学的这种词。” “……我老师说我的,行了吧。” 两人打做一团的时候,在厨房洗水果的望渡叫了声小满,小满放下手柄,穿上拖鞋往厨房去。 望渡家的厨房朝西,午后是最明亮的时候。 大片阳光散落,干净通透。 小满走进,看到望渡松松散散地撑在水池边缘。他手浸过凉水,此刻泛着轻微的红,袖口挽上去,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 “哥哥,是需要我帮忙吗?”小满问着,视线始终落在他比她大上许多的手上。 望渡弯下腰,把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递给她。 “喝掉。” 小满看了眼,并不是撒上糖渍桂花的蜂蜜热牛奶。她警惕地嗅了嗅,是生姜的味道。 小满:!!! “刚刚不是在外面吹风来着?喝点儿祛寒。”望渡蹲下去,“你妈妈说你心脏不好,不能感冒生病的,喝了预防一下吧。” 小满真的特别不想喝,但又很难拒绝望渡。 两难时,望渡又补了句:“加了糖,你试试。” 犹豫再三,小满还是一口闷掉了。 喝的时候就感觉不妙,喝完之后生姜的味道蔓延开,小满当下就干呕了一声。 望渡收了杯子,洗手擦干净手上的水渍,从果盘里挑出最大最红的一颗草莓,倾下身递给她。 “给,这颗是我买的时候就挑出来的,小满专属。” 少年说话时故意放低声音,浅淡而温和。 “谢谢哥哥!”小满语气里掩不住的欣喜。 她洗干净手,摊开手掌接过草莓,抓在手里。 饱满硕大的草莓几乎有她的手那么大,红透到底部,仅仅是靠近就能闻到浓郁的香味。 一口咬下去,可恶的生姜味道很快就被赶跑。 望渡一下子轻轻磕在她脑门上。 明明是带点儿惩罚性的动作,却好像在逗她玩儿一样。 - 秦洋不怎么喜欢草莓,看着切成块儿的芒果,啧了两声说:“这玩意儿不就扒皮吃,切成小块不麻烦吗?” “给你切的?”望渡嫌弃道,“我给她俩切的。” 姗姗:“听到没有,望渡哥哥给我和小满切的。” “不是刚刚求着我带你过第二关的时候了?”秦洋戳了好几块芒果塞进嘴里,瞪着姗姗:“全给你这个坏小孩儿吃完。” 两人拉扯时,撞掉了沙发上望渡的书包。 他拉链不知何时划开,里面的书本掉落一地。 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信封。 秦洋随手捡起两份:“我去,你收的情书?” 听到“情书”这个关键词,姗姗也不和秦洋抢芒果了,连忙凑了过来。 “没,”望渡随手把信封塞回去,“上次我妈过去给我办转学手续,被班长看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班上人说了,还组织着给我弄了几封告别信……” “……”秦洋,“我说最近好像大家都神神秘秘的,有天把我叫过去,又突然说没事儿。” 转学。 听到这两个字,小满愣了一下。 “转学是什么意思,哥哥你要去别的学校吗?” “嗯,会去隔壁市的中学。”望渡是对着小满说的,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放假是会回来的。” 小满点点头:“这样啊。” 这天,小满原本很期待的大富翁游戏,好像突然就不那么有趣了。 傍晚,小满和姗姗下楼回家。 姗姗叹了口气:“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经常来哥哥家玩儿啦,我还想玩大富翁来着。” 小满没回答,她独自想着转学的事情,晚上和妈妈一起写作业的时候也还是在想。 去隔壁市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能天天回家吗? 也不能经常见到。 她上课开小差抬头从窗户往初中部看的时候,哥哥也不在那里了吧。 她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不开心。 “妈妈,读完小学六年级,初中有几个年级呀?” 黄喜芸停下笔,回答她:“初中有三年,然后是高中,也是三年。高中结束后就要考大学了哦。” 得到答案,小满下巴颏在桌沿,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她现在一年级,哥哥初二。 她读完小学,或许也可以去哥哥转学的那个学校念初中。这样想着,她一边写一边算,可是算来算去,等她到初一时,哥哥都已经考大学了。 她好像再也没办法和望渡在一起上学了。 她明明没有落下那么远的,按照她原本的轨迹,她可以追上他的。 “妈妈。”小满语气失落。 “要是我没有不会说话,没有晚上学就好了。” - 晚上,小满睡觉的时候看到奖状中心的圣诞花环。 时间过了这样久,花环的颜色却依旧好看。 花环的中心,是望渡写给她的贺卡:亲爱的小满,祝愿你天天开心。 小满第一次有了烦恼。 在迷迷糊糊的睡梦里,小满含糊不清地默念着。 “买一个……手机,打……电话。” 18 邦尼兔 【第十八章】 筒子楼在过年前一周就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成箱成箱往家搬年货,男孩子们早早就在学校门口买了盒装的炮仗,不分昼夜地点燃,在空气中“砰”地一声炸响。 小满独自跪坐在床上。 她把抽屉里的信封拿出来,抽出里面的钱,一张一张摆好。 这是她前两年的压岁钱,外公外婆和妈妈各给了一份。一共是一千二百块。如果今年除夕还能拿到六百,那她就有一千八,足够买一个手机了。 心满意足地又把钱往信封里收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 是不同于平日搬运年货的那种吵闹,更像是有人在打架。 小满连忙从房间的窗户探头往下看。 望渡和晓玲阿姨身边围了一群人。其中有个穿灰色夹克,下巴上布满胡茬的男人抓着望渡的手,坐在地上不肯放,嘴里还“哎呦哎呦”地念叨着什么。 小满呆了一瞬,顾不得把钱收完,跳下床穿鞋往楼下跑。 - 人群旁边,是杨晓玲上周才买的车,引擎盖被人用石头砸了几处凹陷,挡风玻璃碎成蜘蛛网的形状。 望渡脱了被拉扯着的外套,砸在望呈身上。 这个人,连同被他拉扯过的外套,都显得无比肮脏。 中年男人气急,挥着拳头想往望渡身上打,却被望渡一把推开,撞到车灯前。 “操,狗/娘/养的死婆娘,生了个杀千刀的畜生,真当老子好欺负的是吧。”男人咒骂着,捂着被撞疼的腰。 他气得又捡起石头锤了车子一下,回头指着杨晓玲:“老子就说你跟我结婚的时候藏钱了吧。啊?把老子给你的彩礼都藏起来了,这会儿这么有钱还他妈买四轮车喽,凭什么不给老子分摊夫妻共同债务!” 杨晓玲气笑了:“大过年的你还要不要脸了,彩礼你家就给了两千块钱,我们家为了给你留点儿面子才说的八千,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心里没点儿数吗?还夫妻共同债务,老娘跟你离婚都九年了,你那一屁股债关我和儿子什么事儿?” 望呈吼着,脖颈红透,他看着围观的人:“放屁,这是我老婆,这辈子赚了钱都得分我一半。狗东西有钱买车了都,日子过得真不错啊?” 突然,人群发出惊呼。 望渡从车子旁边抓起望呈胸前的衣服,扯着人挥拳就要打,被围观的人拉住。 望渡的声音不同于平常,冷淡而隐忍,压抑着怒火:“望呈,你是个男人,你能不能有点儿自尊。” “警/察来了,居委会的来了。” “欸欸欸!小渡!别动手啊!再怎么说也是你爸爸。” …… 警/察疏散了人群,散的散,被带走调解的被带走。望渡没去,因为杨晓玲怕他在会激化矛盾,加上他是未成年,警/察也没坚持要他一起。 前几天不知谁家放了爆竹,地面此刻依然是一地红色碎纸。 望渡穿着件加了层薄绒的白色连帽卫衣,弯腰捡起地上沾灰的外套。少年身形不算单薄,抓起衣物时,能看到手腕上微微凸出的青筋。 他随意往旁边一瞥,看到一双绵软的小孩儿拖鞋。 小满走过来,歪着头,查看他嘴角的擦伤。 她伸手去触碰,想擦掉他下颌沾上的一点儿污渍。 望渡先开了口:“月满,你怎么下楼不穿袜子的?” - 望渡身上没有什么太重的伤,只有几处青紫和一道出血的划痕。 手上的划痕是望呈腰上那串钥匙划伤的,说不清是望渡打人的时候造成的还是被对方弄伤的。 小满把人领到家里,先带着去洗手间用温水冲洗伤口,然后再上药。 妈妈说被铁器划伤有可能会得破伤风,虽然搞不清楚破伤风是什么意思,但小满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儿。 温水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望渡轻呲了一声,在小满抬头看向他时,他又忍了下去,再也没发出声音。 接着,小满拿出药箱,因为搞不清楚要用什么药而犹犹豫豫。 望渡随手抽出一支:“用这个就可以。” “哦。”小满得到指令,又开始拆棉签。 她小心翼翼地给望渡往伤口上抹药,慎重的小模样看得望渡不由得想笑。 “再擦慢点儿我伤口要愈合了。”他跟她开玩笑。 “啊,”小满没听懂,拧着眉一脸疑惑地看向棉签上的药膏,小声嘀咕,“效果那么好吗?” “小傻狗。”望渡在心里默念了句。 已经上过一段时间学,小满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懂,她问:“哥哥,你的爸爸也不是好人吗?” 望渡“嗯”了声:“是个很混蛋的人。” “总之,世界上可能有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不怎么正常。” 小满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望渡声音放得很轻,大概是现在没什么精力的缘故。 “等你长大了,遇到喜欢你的男生,一定要仔细辨别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男人在有所企图的时候,是很会伪装的,你不能擅自早恋知道吗?” “实在不行,以后遇到喜欢的,让哥哥先帮你看。”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还那么小。” 小满皱眉:“哥哥,我们老师说不能谈恋爱的。” “我说的是以后,你长大了,满十八岁了以后。” “哦。”小满想起什么,“不过我悄悄跟你说,上次姗姗告诉我,六年级有男生给女生写情书。” 她说到后面很小声,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望渡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小满的脸:“小满,你怎么不是我的亲妹妹啊?” 他顿住,想到对应着小满出生那年,自己家里的一片狼藉,又说:“算了,我家也没什么好的,尤其是当初还有那样的男人在。” …… - 除夕前一天,小满起了个大早,和妈妈一起去外公外婆家过年。 以前在爸爸那里的时候,爸爸过年也会带着她到处串门,有人要给她红包,她收下后,爸爸就会骂她两句不懂事,之后从小满那里拿走红包。 起初小满也以为拿红包是不好的行为,就拒绝了一次,等出了门,爸爸说她傻子,骂得更凶。 小满挨了骂,也没有拿到过红包。 除夕夜,小满领了红包,开心得冲进厨房。 “妈妈,明天可以带我去买手机吗,用我的压岁钱!” 黄喜芸刚收拾好厨房,闻言答到:“当然可以啦,不过明天不行,卖场不营业的。” 小满失落地低下头。 黄喜芸:“你过来,妈妈给你看个东西。” 两人来到卧室。 黄喜芸从包里拿出一张单子。 “小满,妈妈之前跑了几趟教育局。” “按照你的情况来说,升二年级的时候是可以申请跳级回四年级的。” “只要你能得到成绩单全优,然后通过学历测试,证明自己可以跟上四年级的进度,妈妈就可以去帮你递交申请书。” “你上次不是说希望自己没有晚上学吗?想不想努力看看。” 小满:“我想试试,我上个学期就是全优的!” 当晚,小满失眠了。 她睡不着,一次又一次地扳着手指算,如果她能成功跳级,那她就可以考去望渡要去的那所中学念初中。 她好像,可以追上他了。 晚上十一点,小满用外婆家的座机拨通了望渡家的座机。 响了四五声后,电话被接起。 是望渡的声音。 小满欣喜:“哥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不是早上已经说过了。” “我还想再说一遍。” “为什么?” “因为开心!” “笨蛋小学生,不管你在傻乐什么,现在快去睡觉。”望渡叹气,“新年快乐。” - 初五,小满把信封里的钱都拿了出来,和妈妈一起去买手机。 玻璃柜台里的白色射灯给手机们笼罩上一层梦幻的颜色,小满和妈妈挑来挑去,买了一个hellokitty的滑盖手机。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妈妈送给她一条珍珠串的挂链,让她可以把手机挂在脖子上避免丢失。 “砰、砰。” 望渡家的房门被敲响。 他打开门,被塞了一个粉嫩的hellokitty手机在手里。 “哥哥,存你的电话!” 那天,望渡的耳边不断响起某个小学生的声音。 “我早上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那中午呢?” “晚上呢?” “啊,学校会收手机吗?那可怎么办才好,我想听你的声音。” …… 童年期的小满认为,想念是没有条件的。哪怕望渡此刻还在她身边,但她一想到他会离开,就会提前开始想念。 - 望渡要转学去的华大附中开学很早,在杨晓玲把车子取回来的第二天,望渡收拾行李箱准备要走。 小满在他房间,帮着搬一些小东西。 假期里空悬的那种失落,在此刻落到实处。 “别伤心啦,又不是不回来。”望渡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附初是封闭办学,会收手机,但是每个月都可以领回来一次。” “你给我发信息,我看到了就一条一条回给你,还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小满低着头,抓着望渡的被子,没答话。 她一直一直都没说话。 等望渡的东西都放到后备箱里,小满才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有邻居路过,笑着说:“俩孩子关系还真好,跟亲生的一样。” 杨晓玲和黄喜芸笑着应答。 小满笑不出来。 她只顾得上哭。 望渡蹲下身,伸手把人抱住。 小满的下巴恰好可以磕在他的肩膀,她感受到他肩上的温度,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哥哥、我、说不了话。” “我……一说话,就想哭。” “哥哥,我、我、我想你的。” 珠串一样的眼泪,落在望渡肩膀。 他轻拍她的后背。 “好啦。”望渡放低声音,“我悄悄不交手机,天天给你打电话,行不行?” 小满哭得一颤一颤,听到这话时停住。 她擦眼泪:“那不行,要听老师话的。” 望渡笑着从衣服兜里拿纸巾,一点儿一点儿给她擦。 车轮转动,小满看着那两白色的小车逐渐缩小。 刚刚止住的眼泪重新氤氲在眼眶,一点一点模糊了她的视线。 望渡坐着车走了不到一公里就接到小满的电话。 “哥哥,你确定五一假期会回来吗?” “嗯,确定,一下课我就往回跑。”隔着手机,望渡好像听到小学生板着手指数数的声音,他又说,“如果在学校遇到什么事儿,就去找秦洋哥哥帮你解决,知道吗?” “知道了。” 小满一直没说话,也没挂电话,不知道小脑瓜子在思考些什么。 望渡:“你妈妈找我要了小学一到三年级的教材,我找出来放在我房间的书桌上了,你去拿一下。” “好的哥哥。” 望渡听到小满从黄喜芸那里拿了他家的备用钥匙,听到她爬楼的声音,听到她开门和关门。 “那我要进你房间咯。”她报备。 望渡低低“嗯”了一声。 三秒后,小满愣在原地。 望渡的书桌上大大小小堆了十几个礼物盒子,盒子堆成的小山山顶,是一只粉色的邦尼兔玩偶。 小满走过去,不可思议地触摸着其中一个浅紫色的礼盒,上面的丝带扎得好丑,大概是望渡亲手扎的缘故。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我刚刚在你房间都没看到的。” “在有个小学生躲进厕所哭的时候弄的。” “……” 少年从她惊喜的反应里寻得一丝愉悦,不自觉扬起唇角。 “一周拆一个,等你拆完我就回来了。” “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