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对头二次元掉马了!》 1 第 1 章 “众所周知,1839摄影奖是国内含金量极高的摄影奖项。”台上的主持人不由得提高了音调,“而我们学校摄影系时隔五年,终于又迎来了一位在校生获奖。”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像古井里骤然泛起的小水泡,瞬间在学术报告厅里咕嘟咕嘟地炸开了。 中央电影大学,简称中影。 作为国内排名第一的艺术类院校,其摄影系在每年开学之初,都会邀请去年在大小赛事中斩获重要奖项的学子,上台分享创作经验。 而在这些令人艳羡的荣誉中,又属1839摄影奖最为特殊。 它接纳三十岁以下所有创作者来稿,致力于探寻摄影在后现代主义艺术下的边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青年摄影师们一飞冲天的试金石。 聂亦看了眼自己身边睡眼惺忪的获奖得主:“怎么困成这样,昨晚熬夜干什么去了?” “看韩漫。”温颂年叹了口气,散漫的音调里混进几分生无可恋,“因为受被抹布的剧情实在太突兀,以至于当这场精神霸凌结束之后,我破防到整晚都没睡着觉。” 聂亦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他不太懂耽美漫画。 但大受震撼。 “大家安静!”主持人勉强维持着秩序,“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大四的温颂年学长上台,进行摄影心得的分享。” 话音刚落,上一秒还在吐槽自己被精神霸凌的人,转眼间就已经收拾好情绪,应声站了起来。 聂亦见温颂年两手空空,心底忽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连忙把人拽住:“你的演讲稿呢?” 温颂年的大脑处理器仿佛才刚刚开机,他愣在原地回忆了两秒。 温颂年:“没写。” 聂亦:“……” 聂亦就猜到会是这样! 温颂年接过话筒,伴着掌声登台。 几束精心设计过的舞台光洒落,勾勒出温颂年比例极好的身形轮廓,连带着他右耳的那枚黑曜石耳钉都被映得夺目发亮。 “在开始分享之前,我要先纠正一下刚刚关于我的介绍。” 温颂年鼻梁高挺,眼型狭长而眼尾上翘,配上那双灵动自然的扇形眼皮,给人一种危险又散漫的神秘感。 “我应该不算大四生。”他低眉垂眼诚恳道,“因为上个学年没修满学分,我已经被学校通报留级了。” 此话一出,台下霎时间一片哗然。 “学长上学期……好像把陈晓伟的人像摄影课全给旷了。” “我听现在大四的学姐说过,这老师刚来我们学校不久,上课光在那儿回忆国外的青葱岁月,作业还要布置两千张的人像照片,三天内交齐!” “唉,我们今年的商业摄影也是陈晓伟教,他点评作业只讲自己喜不喜欢这些照片,根本不帮学生梳理摄影漏洞,我现在想想都烦。” 聂亦把前排传来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手上回微信消息的动作不停。 【阿温这边快结束了,我们俩等会儿应该能提前到漫展。】 “祈祷我们班到时候也能有个像温学长那样的酷哥,唰得一下站起来跟陈晓伟对呛,然后闹到教务处,啪得一下把老师换掉。” 听罢,聂亦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温颂年可没干过这种跟人拍桌子叫板的事情。 他当时只是趁班上同学课间休息的的时候,细致地追问了一遍陈晓伟接下来的教学安排,然后便回到座位收拾起相机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影棚。 虽说温颂年被留级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但他后来的旷课处分还没公示几天,1839摄影奖的获奖名单又跟打脸似的横空出世。 学术报告厅里喧闹的氛围不止不休,就连入座的老师们也不免开玩笑地感叹起台上获奖之人的出格之处。 可温颂年本人却神色认真道:“其实我想了很久,像我这样的学生究竟能分享什么有用的建议给大家。” 摄影是一门私人艺术,好与坏的绝对评价之间沉默着绝大多数人的作品。 同样的景色在一群人面前铺陈开,每个人拍摄时所选择的构图比例、镜头光圈、快门速度等等显然也不尽相同。 “撇开那些打脸充胖子的套话,我觉得自己还没到能给大家指点江山的水平。” 温颂年歪着脑袋纠结措词:“如果非要根据上个学期的经历,说点什么建议的话……” “我建议大家旷掉那些无用的水课,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都集中在能提升自己能力的事情上。” 霎时间,全场安静了。 - 九月的朝阳从云间里缓缓拱了出来,街道两旁红透的枫叶一路烧到尽头。 温颂年和聂亦先后下了出租车,匆匆找到漫展为工作人员准备的特殊通道,凭摊主证提前入场。 聂亦身为游戏宅,今天还是第一次参加cp同人展。 他这会儿正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冒险者,亦步亦趋地跟在温颂年身后。 放眼望去,每个摊位的小桌上都摆满了各种周边,类型从明信片到金属徽章不等,属性从1v1到np应有尽有。 聂亦偏头往左看,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映入眼帘: 顺风顺水顺财神,朝朝暮暮有男人! 他回头再向右看,又是一条横幅高高挂在不远处: 花花世界迷人眼,我家男铜最耀眼! 聂亦好奇地用手肘顶了顶自己身侧的人:“你和我女朋友的摊位也会挂这些吗?” 还不等温颂年答话,两人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们的左前方响起。 “这里——!” 季馨晚今天女扮男装,cos了一部动漫中的黑手党干部——鸢瞳棕发,长款的黑色风衣披在肩上,显眼的绷带不仅裹住了右眼,也从白衬衫的两边袖口里不断延伸了出来。 “阿温,你快先去把cos服换上。”季馨晚大步流星地蹿到两人面前。 她把衣服塞进温颂年怀里,指了指二十米外的卫生间:“等会儿出来我给你化妆戴假发。” 温颂年意外地没做什么挣扎,听着聂亦那声打趣似的口哨,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季馨晚当然也没让自家男朋友闲着:“你帮我贴一下对联。” 聂亦从善如流地接过对联。 他定睛一看—— 上联:吃得苦中苦 下联:睡得人上人 横批:把床做塌 聂亦拿透明胶的手愣是在空中顿了两秒。 不太懂cp同人展。 但大受震撼。 现在想来,聂亦与温颂年之前虽然是同班同学,可他们两个人真正熟络交心的契机却是因为季馨晚。 季馨晚是隔壁导演系的学生,今年大四,与聂亦同级。 两人谈了快小半年的恋爱之后,聂亦才偶然从自己女朋友那里,听说了班上头号独行侠的另外一副面孔。 温颂年,笔名songyear,同人写手圈里如雷贯耳的一位人物。 他在目前国内最大的同人创作软件“boer”中斩获近百万的粉丝,又因为头像是卡通版的雨后松叶,平时也被大家称为松叶老师。 松叶老师笔风灵肉合一,狗血文艺信手拈来,尤其擅长用最快的车速描写最纯情的恋爱。 每次更新只用几千字的篇幅,就能在符合原著的极致剧情冲突下,把人物的思想内核与性张力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得粉丝们在评论区底下嗷嗷大叫。 多年来,松叶老师坚持“短篇日更连载,长篇一天发完”的更新原则用爱发电,且全文免费。 但他有两个令粉丝们痛心疾首的地方: 一、爬墙速度快 二、产出间隔长 后者便是温颂年今天被迫营业的主要原因。 他曾在boer上发表著名产粮宣言——待我闭关两个月,九月份的cp展我一定带着新鲜出炉的长篇同人本回归! 结果温颂年在那半年的时间里,意外历经了面试心仪实习岗位惨遭落选、被系主任抓走参与挑战杯的比赛项目、完成1839摄影奖的作品创作…… 好不容易如约写完了三十万字正文,他却又错算了同人本的印刷工期,最终还是放了粉丝们鸽子。 于是,辜负几十万人等待的松叶老师就此付出代价——cos一部知名国漫里的狐妖。 一想到温颂年今天会以女装形象坐在摊位里营业,聂亦就没忍住幸灾乐祸:“话说你的粉丝不是还高票投出了另一个男性角色吗?” “那个角色的官方身高一米九。”温颂年无语,“我去cos差不多要再垫十五厘米的增高鞋垫。” 聂亦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友上次在学校的体检记录,犹疑道:“不止吧……?” 遂被温颂年挥拳爆锤。 “也得亏阿温你真的情愿兑现承诺。”季馨晚反复比对手机里的角色图,直到确认妆感无误了才帮眼前的人戴上假发。 她之前刷boer的主页,看到温颂年已经提前把摊位的编号发在了网上,等会儿只要漫展的游客通道开始检票,估计就会有大几十号人往这里涌来。 几番调整后,季馨晚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把镜子递到正主眼前:“看看我的手艺吧。” 一双浅绿色的美瞳猝不及防地映入温颂年眼帘,惹人注意的金橘色假发长达腰际,还用两个吊着铃铛的蝴蝶结把发尾扎了起来。 他迟疑地抬手,摸了摸垂在脑袋两边的淡粉色绒毛兽耳,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 怔愣过后,温颂年又顺势放下镜子,低头打量起自己身上的服饰。 粉紫交叠的古式衣裙堪堪遮住他的大腿,腰带两侧分别扎了个印有云纹的红色飘带,脚踝处套着的那对金色脚铃环更是在此刻一晃一响。 可偏偏温颂年本身又自带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以至于这套服饰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引人遐想的旖旎氛围,反倒更加突出了原角色在动画设定里一方妖王的清雅霸气。 季馨晚兴致勃勃地拉着男朋友介绍自己化妆时的巧思:“你看!阿温原生的脸部线条其实根本不像女生,所以我拿假发挡住了好多,而且还用特殊胶带改变了他的脸型,再加上现在这个完全还原角色的面部妆效……” 当然,温颂年不算庞大的身形骨架,此刻也为他的女装提供了极为优越的发挥空间。 “我都快认不出来人了。”聂亦感叹道。 季馨晚颇为得意地哼哼两声:“上星期我看一个博主分析鱼称老师的cos妆容,这些都是我现学的技巧呢。” 温颂年眼帘微垂,下意识挺直了后背。 鱼称是温颂年最喜欢的coser。 喜欢到几乎只要有人关注温颂年的boer账号,就能通过那主页上一水的点赞转发知道这件事。 温颂年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勉强压下自己心底此刻旺盛的分享欲。 早上九点半,漫展的工作人员开始检票,陆陆续续有游客涌进场馆,聂亦也陪着季馨晚去逛展了。 温颂年的摊位前不一会儿就大排长龙。 他准备了一些与cp相关的小周边当做无料,免费送给来看自己的粉丝。 温颂年在现实生活里的性格不算外向,所以合照互动也好,签名聊天也罢,他大多都直接顺着粉丝们的意思来。 “呜呜呜老婆你好美!”为首的女生对准那张旷世绝伦的脸,连按了好几下手机快门,“老婆你人美心善做饭好吃,快喊一声老公,我画cp涩图养你!” 温颂年迟疑道:“我其实是男生。” “嗯嗯嗯!”女生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地把明信片翻到了背面,“那不喊老公也行,老婆你能帮我写个特签吗?” 温颂年:“……” 你们喊老婆原来一点都不在乎性别的吗!! “可以的。”温颂年见状也不再扭捏,拿起签名笔主动问,“你想让我写什么句子?” 于是乎,他按对方的意思逐字写下:[宽肩窄腰大辟谷,他叫鱼称你记住!] 温颂年:? 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虽说这句口号已经是鱼称老师每张cos图底下的常客,可现在被自己如此一本正经地写到明信片上,温颂年的心底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难为情。 但无奈写下来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温颂年根本没有收回的余地。 于是一整个上午,他写下的同人圈名言包括却不限于—— [只要cp嗑得好,银趴就能开到老!] [绿茶不做1,天打又雷劈!] [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对未来充满自信,钱几乎没有……] [我的老婆千千万,我的老公天天换,请注意,我不是海王,我只是孤独的爱情垂钓者~] [多情又有什么罪,男人凭啥不给睡!] …… 等温颂年熬过人流高峰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的事情了。 这个时间大家通常都在吃饭休息,大概要到下午一点半才会有新一批的游客进入场馆。 温颂年清点完摊位上剩余的无料,顺势抓起手机让聂亦帮自己带午饭。 忽然,一个弹窗出现在了屏幕顶端。 是温颂年boer里设置的特别关心提醒。 见鱼称老师更新博文,他连忙点开——配文只有简简单单的“来逛逛”。 可下面的九张配图却让温颂年猛地抬头。 那不正是自己摊位隔壁的bg街道吗! 首先,温颂年必须承认,他不算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当第一次刷到鱼称老师的杀手cos图时,温颂年就彻底沦陷进了那精致西装革履,与胸围、腰围的极致倒三角比例当中。 可在温颂年看来,纵然儒雅文质的单片眼镜与露出半截掌心的黑色手套也是色气逼人,但那些附庸之物远不及coser自身因青筋、腹肌、身体线条所展现出的荷尔蒙来得有性张力。 想到这里,他的舌尖不由得舔过嘴唇。 温颂年下意识地探头张望。 然而这种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鱼称老师每次cos的化妆技术堪称换头,又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以素颜形象示人过。 几度搜寻无果后温颂年只好选择放弃,毕竟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得。 还不等温颂年捧着手机再颅内高潮上一会儿,他就听一道低醇的嗓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 “你好。” 温颂年对这个声线的记忆就像是被人用指腹揉蹭过某个敏感点,本能地一个激灵。 他当即反扣手机屏幕,又听对方适时地开口道:“请问我可以为你拍几张照片吗?” 温颂年后知后觉地抬头,视线沿着眼前的身形一路攀爬,直到对上那人的眼睛…… 靠,怎么是他的死对头段景琛。 2 第 2 章 触电般的酸麻感在那一瞬间震得温颂年脑袋嗡嗡响。 他之前可从来没听说过段景琛是二次元! 温颂年指尖蜷缩,心底的钟摆仿佛在荡到最高点时骤然失去引力挂在半空,紧张得感受不到任何时间流逝。 段景琛,温颂年的死对头,中央电影学院摄影系里又一位不得不提的风云人物。 温颂年上次跟段景琛见面还是在三个月前,两人同时参加了清姿工作室的实习招聘。 清姿摄影工作室虽然才在业内冒头不久,但它的老板却是1839摄影奖自创奖以来的唯一一位特等奖得主。 最终,前去应聘的上百号人里只有段景琛顺利入职。 与性格相对孤僻的温颂年不同,段景琛品学兼优,人缘更是好到没话说。 既能在大家各执己见时以威信服人,又能在事态失控发酵时充当和事佬,出厂设定堪比古早校园文里人见人爱的男主。 可偏偏这么一个人,却从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对温颂年避之不及。 那些分外警惕的眼神就不说了,温颂年之前只是找他交接学校影棚的使用时间,段景琛整个人都能散发出微妙的不自在。 温颂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就被莫名其妙地区别对待了,当然他也不想花时间去理解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更何况…… 温颂年目光下移,落在段景琛手里那一大袋子逆了自己cp的对家物料上。 他跟段景琛确实八字不合!! 现在温颂年内心的别扭程度,丝毫不亚于以前看小说时“两个主角都临上床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站错了攻受”的憋屈。 “你好?”段景琛弯腰屈膝,与坐在凳子上的温颂年视线平齐。 温颂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对视吓得浑身一颤。 段景琛的脸部轮廓硬朗明晰,骨相周正,三庭五眼的比例标致到堪称整形医院里的黄金模板。 那头银白灰色发丝在天生冷白皮的映衬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不真实感,这大概也是段景琛浑身上下看起来唯一出格的地方。 似乎是觉察到温颂年的走神,段景琛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请问我可以为你拍几张照片吗?” 温颂年唇瓣微张,一句不留情面的回绝正准备说出口,他却忽然止住了声音。 自己在这个时候出声,要是被段景琛认出来怎么办!? 温颂年对上段景琛充满期待的目光,又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女装。 他上齿难为情地咬住下唇,最终用完全当机的大脑做出判断,动作略带僵硬地点了点头。 “谢谢。”段景琛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温颂年近乎本能地错开视线。 太耀眼了。 那种热烈的感染力,大概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产生一种“想要把某处阳光剪一方带回家”的冲动。 段景琛今天带在身边的相机是佳能5d4与24-70mm变焦镜头的配置,它具有较高的人物皮肤细节处理能力。 温颂年看着眼前黢黑的镜头,余光几度越过机身飘到段景琛脸上,生怕从对方眼底窥到一丝关于“认出死对头女装营业”的戏谑。 段景琛捧着相机按了几下快门后,大概也意识到了温颂年不自然的表情。 接着,段景琛将左手的五指并拢摊开,掌心朝上,放到了温颂年的下巴前方:“我可以做这样的动作吗?” 温颂年听后垂下眼帘,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紧接着,段景琛的声音又从他的头顶上传来:“然后你不用太紧张,眼睛还是像刚刚那样看着我就好。” 温颂年呼吸微滞,羞耻感瞬间爆炸!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偷看被抓包,还是因为要配合段景琛做这种疑似卖萌的动作…… 总之他现在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更别提大腿上接二连三地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我可以做吗?”段景琛循循善诱,好像把温颂年当成了不善言辞的社恐,“如果不可以的话说出来就行,我不会刻意勉强的。” 两秒后,完全没办法出声的温颂年硬着头皮前倾身体,将下巴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对方柔软的掌心中间。 他攥紧藏在宽袖里的拳头,顺从地抬眼看向段景琛。 只见段景琛先是一愣,之后却是连忙把手收了回去:“对、对不起。” 温颂年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可能是我没有表述清楚意思,”段景琛的语气有些难为情,“我刚刚其实只是想错位拍照来着。” 温颂年猛地直起身子。 靠,诡计多端的直男!!! 温颂年飞速低下头,耳朵完全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无数羞愤的情绪直冲头顶…… 啊啊啊啊啊啊自己刚刚都主动对段景琛做了些什么!!! “阿温,我给你带午饭回来咯——” 一道声音大大咧咧地从段景琛身后传来。 温颂年倏地瞪大眼睛,先前所有交叠的情绪霎时荡然无存。他只听自己脑内嗡地一声响,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震得人耳膜砰砰发疼。 聂亦恍然未觉,走近后还顺势把午餐放到了摊位上:“你这边结束了吗?” 不等温颂年回应,倒是段景琛先意外地偏头喊了声:“聂亦学长?” 聂亦当即愣在原地。 他花三秒迅速理清现状后,倒吸一口凉气。 吾——命——休——矣——! 偏偏这时段景琛又火上浇油地低声喃喃道:“阿温?” 眼见着段景琛就要回头去看温颂年,聂亦忙不迭地伸手把人揽住,一个劲地带着他往反方向走:“好巧啊小段,你怎么在这里?” “在学校里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你是那种会逛漫展的人呢,”聂亦没话找话,“话说好像自从上次创业杯的项目结束之后我们俩就没怎么见过面了。” 段景琛不知所措地试图将话题拐回去:“学长,刚刚你说的阿温是……” “阿温?什么阿温?”聂亦抢过话头。 他感觉温颂年的怨念已经要把自己的后背盯出一个大窟窿了:“啊!你说阿雯?” 聂亦一本正经地张口就来:“阿雯是我表妹,今天她……” 等聂亦再独自绕回摊位的时候,温颂年已经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拳头。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想揍人,请问你可主动以把脸放到我的拳头上来吗?” 聂亦见事情解决,又开始嬉皮笑脸地欠揍起来:“不可以哦,妹妹要乖。” 温颂年“啧”了一声,看在午饭的面子上酌情选择息事宁人。 “讲真的,你到底哪里得罪了段景琛?”聂亦搬了张椅子坐进摊位,煞有介事地托着下巴感叹,“要知道他在学校里待人接物的风评,已经好到宛若白雪公主再世了!” 温颂年满脸嫌弃:“这是什么比喻,好恶心。” “少埋怨自己,多指责他人。”温颂年从午饭里挑出自己不爱吃的胡萝卜丝,“我充满苦难的生活里,已经容不下这些没有意义的自我消耗。” 聂亦:“……” 不一会儿,季馨晚拎着上午逛展买来的大袋小袋战利品,风风火火地跑回到了摊位前。 季馨晚径直把手机塞到聂亦怀里:“你快看,阿温上午的演讲都转到我导演系的学生群里了!” 温颂年从上台到结束短短五分钟的发言视频,在半天的时间内刷爆了中影学子的朋友圈。 大家倒也不是觉得这个翘课建议有多么鼓舞人心,只不过齐齐被发言人身上“两分摆烂,三分真诚,还有五分丧失了平稳精神状态的疯批感”给冲击到了。 温颂年,一款更符合当代大学生心之所向的酷哥。 聂亦浏览着评论区里其他学生的讨论。 他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不少人半调侃着,感叹起了温颂年的勇气和决心,毕竟要当着台下那么多人讲出如此不给面子的话,一般人也干不出这种事。 聂亦没忍住好奇:“阿温,我可以问你当时在台上都想了些什么吗?” 温颂年抬头,对上季馨晚期待的目光,咽下自己嘴里的饭。 “今天风好大,会不会有张一百块钱吹到我脸上。” 聂亦:“……” 季馨晚:“……” 不行,这人已经没救了。 忽然,温颂年的手机震了两下。 他顺手划开锁屏,发现是自己的钉钉收到了一大段消息。 [学长你好,辅导员已经通过你的换寝申请。新寝室为四人间,位于东校区的9幢604室,后续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再跟我联系,我会帮你与辅导员沟通。] 温颂年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事。 他原寝室的舍友又都退寝去校外实习了,温颂年不想自己一个人承担水电费,所以前段时间便向辅导员申请了换寝。 但此刻明显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在钉钉软件系统默认向对方显示已读消息的情况下,温颂年突然看到对话框上,明晃晃地显示着一个名字: ——段景琛 季馨晚凑过去瞥了一眼手机,然后偏头看向温颂年:“你不知道吗?” “段景琛是大三摄影系的班长哦。” 温颂年眯起眼睛:“蛤——?” 聂亦也靠了过去,在看清屏幕上的全部消息提醒后,莫名静了两秒。 他神色复杂地拍了拍温颂年肩膀:“顺带一提……” “东区9幢604也是段景琛的寝室哦。” 3 第 3 章 翌日,温颂年握紧钥匙在新寝室的大门前站定,眼底多少带着点视死如归的自暴自弃。 但根据学校规定,他在这个学期内也没办法二次申请换寝了。 温颂年深吸一口气,先是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见没人应答便直接用钥匙开了进去。 清冽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寝室里果然空无一人。 中央电影大学每间宿舍的布置其实都差不多,上床下桌,进门右手边就是独立卫浴,视线尽头是宽敞的阳台。 看着被空出来的二号床,温颂年心下了然,想必那里就是留给自己的位置了。 但他放眼整个宿舍都没看到任何显眼的动漫元素,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段景琛究竟睡在哪张床上。 温颂年两个行李箱的东西前后收拾了快一个上午,中途他还特意把自己显眼的二次元周边都装进了收纳盒里。 虽然不至于要在段景琛面前死死隐瞒宅男属性,但温颂年觉得最近一个月,他还是先避避风头比较好。 反正绝对不能被段景琛认出来,自己曾经在他面前做出过那么屈辱的动作! 忽然,寝室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响动。 温颂年抬眼望去,猝不及防地与推门而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于是乎,气氛凝固了。 “学长你来了啊!”其中一个男生率先打破寂静,说话间露出两颗漂亮的小虎牙。 温颂年点了点头:“嗯。” “我叫舒一帆。”说话的人又故意用身体碰了碰他身后的男生,“这位是我们的寝室长沈斯。” 说罢,舒一帆便径直拉开三号桌的椅子跨坐了下去:“我们俩刚上完英语课回来。” 他左臂枕着椅背,右手托着下巴,面朝温颂年侃侃而谈:“那个地中海老头管得太严了,一个学期居然请三次假就默认挂科!害我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用摄影采风的借口请长假去自驾游了。” “话说学长你应该那么擅长旷课,应该能懂我的痛吧?” 温颂年眉头微皱:“我不……” “唉,这会儿也不知道段景琛跑哪里去了。”舒一帆的话锋转眼间又拐了个弯。 “学长你知道吗,那个王八蛋居然背叛我和沈斯,上学期过了英语六级!我看他直接用证书抵课程学分的时候,一整个心态爆炸!” 温颂年:“……” 完全插不上话! “还有啊学长,你知道段景琛他……” 沈斯直接用蛋糕堵住了舒一帆的嘴:“吵死人了。” 他偏头看向温颂年,把包装盒里剩下的纸杯蛋糕往前一递,语气有些无奈:“学长,你最好别理舒一帆,不然这家伙能烦你一整天。” 温颂年双手接过蛋糕,规矩地道了声谢。 “我可听不得这种话!”舒一帆还没来得及咽下蛋糕,就忙不迭地挥拳抗议,“我们学长是那种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不仁不义的人吗!?” 温颂年:“……” 温颂年:“我是。” 舒一帆:!? 眼见舒一帆又要闹,沈斯当即把矿泉水瓶拧开怼到他嘴边:“闭嘴,喝水。” 见状,温颂年咬了口蛋糕,后背若有所思地靠在了椅子上。 凭借着作为同人写手的专业素养,他已经大概分析出了这个寝室的人员配置: 沈斯:面冷心热男妈妈。 舒一帆:没心没肺小话痨。 段景琛:啧。 但如果可以的话,温颂年以后还是希望能尽量避开段景琛,减少自己与段景琛在宿舍里单独相处的时间。 想到这里,温颂年犹豫地望向眼前两个人:“你们……” 下一秒,沈斯与舒一帆的目光齐刷刷地聚了过来。 温颂年被看得头皮发麻,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谁有段景琛的课表吗?” 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个人明显都怔住了。 舒一帆的嘴上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反观沈斯却是意味深长地推了推眼镜:“我试着找找看吧。” “我、我也找找。”舒一帆抓起手机。 【辣条董事长:@段景琛怎么办!!】 【辣条董事长:刚刚我那么友好地跟学长聊天,他都一直保持高冷,结果学长后面张口就向我们要了你的课表!这种一冷一热的双标态度究竟意味着什么……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 【ss-:学长只是插不上你的话】 【辣条董事长:住口!】 【辣条董事长:零恋爱经验的阴沉眼镜男,没资格质疑我的推论!】 【ss-:?】 【辣条董事长:沈斯】 【辣条董事长:你别忘了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学长对老段做的事】 - 段景琛盯着聊天群里的最后一条消息久久没有回神。 “鱼称老师,想什么呢?”迎面走来的人身形微胖,单肩挎着个相机,语气里满是打趣。 段景琛无奈道:“大余,你别故意揶揄我。” 余州,清姿工作室的四位正式员工之一,为数不多知道段景琛coser身份的人。 他也是个二次元,工位上摆满了高达手办,敢拿工作室的官方微博账号关注奥特曼超话,会在自己酷炫拉风的摩托车上贴皮卡丘贴纸,现在与段景琛姑且算师徒关系。 时尚杂志讲究“金九银十”,余州这趟来北淮市出差就是为了配合明星行程,拍摄国内一家知名时尚杂志的十月封面。 “怎么还绷着张脸,主编不是很满意你的布光吗?”余州拍了拍段景琛后背,“放轻松,等收拾完影棚我请你吃午饭。” 这次项目拍摄为了打出层次丰富的光影效果,影棚里高低不同地架了四盏灯。 主灯大约两米高,添以四角柔光箱设在五点钟方向。 出于让光线进一步散射均匀的目的,余州还特地在主灯前立了一块柔光屏,然后七点钟方向的辅灯低置,用八角柔光箱加以补光,缓和阴影过度。 而在余州有意放手锻炼的基础上,段景琛也根据自己的判断,在八点钟方向面朝天花板打了个环境光,又在一点钟方向用侧逆光小心勾出模特的人物轮廓。 见其余的灯架旁都有工作人员在收拾,段景琛便顺势绕过地板上弯弯绕绕的接线,来到了剩下的辅灯前。 段景琛熟稔地卸掉上面的八角柔光箱后,又小心翼翼地旋开灯架卡口,取下隐隐发烫的常亮灯。 “砰——!” 段景琛右手边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装添在主灯上的柔光箱轰然脱落倒地。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段景琛便猛地起身跨步,以最快的速度拉过女生,然后一把抓住了即将砸到她的灯架。 失衡的常亮灯应激爆出强烈的闪光,段景琛衬衫下发力的手臂线条被映得一览无余。 他面不改色地扶正灯架,回头关切道:“你没事吧?” 女生看起来心有余悸:“谢、谢谢。” 段景琛帮忙卸下灯架上剩余的器材:“拆柔光箱最好先降灯架的高度,把灯头调整到垂直朝上的方向后再去取它,不然很容易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故。” 余州急吼吼地跑过来看情况,确认女生和灯具都没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盏拍摄灯的市场价接近一万,女生要是因此受了伤还弄坏了设备,那才是真的倒霉。 女生怯怯地喊住段景琛:“等会儿我们影棚的工作人员有个小聚餐,你要不要一起来?” 段景琛动作微滞,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弯起眉眼:“这次还是不打扰大家了。” 一旁的余州见状连忙地朝段景琛比手势,让他不要顾忌与自己刚才的约饭。 毕竟这种聚餐,既能扩展行业人脉,又能促进男女关系,不去白不去。 女生继续试着争取:“不用担心,就算临时加人他们也不会介意的。” “我知道,刚刚大家也都很照顾我,”段景琛迈步替女生将柔光箱与常亮灯放回影棚的收纳架上,“可主要我还是个大学生……” “这个月已经没剩多少生活费了。” 余州当即瞪大眼睛,这种史诗级的直男言行他简直闻所未闻! “这、这样啊。”女生明显也被这个朴实无华的理由给震撼到了。 “所以今天还是算了吧。”偏偏段景琛神色坦荡,语气真诚,“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跟大家一起吃饭。” 余州没缓过神来。 这件事直到他领着段景琛走进二次元主题餐厅,跟服务员都点完单付完款了也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不是,”余州纳闷,“你钱呢?” 他记得自己在月初,刚给段景琛介绍了一个报价不菲的商单啊! 段景琛淡定点单:“拿去付手办的尾款了。” 余州:“……” 懂了,二次元吃谷人的通病。 不一会儿,二次元主题餐厅的服务员送来了赠品礼袋。 段景琛从里面拿出一份隔热西餐垫,上面还印有这次简单的四格漫画,他将西餐垫的正反面都打量了一遍:“感觉这家主题餐厅的联动还挺用心的。” 刚才段景琛看隔壁桌的客人点了杯咖啡,浮在面上的拉花甚至都是女主的q版造型,可谓诚意十足。 不仅如此,店内的装潢从墙纸到人形立牌都选用了主角在漫画里的名场景,其中就包括了令无数人深受触动的“反派濒死一笑”,让前来这里用餐的原著党一下就产生了巨大的认同感。 但余州难得来一趟,这会儿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手上切着牛排,看表情估计还在回味不久前段景琛对聚餐一事的回绝。 余州沉吟片刻:“小段啊,你有想好自己毕业以后要干什么吗?”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余州看得出来段景琛似乎很迷茫,也没有太多想要往商业摄影圈里发展的意向。 如果有机会选择的话,余州还是希望段景琛能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干什么都行吧。”段景琛答得含糊。 “硬要说的话,我其实希望自己能等到二十二岁左右的年纪,独自去往某个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地方,然后无病无痛地猝然死去。” 余州听完后神色复杂地眯起了眼睛。 他姑且还算是了解过一些段景琛的家庭情况,于是也只好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动不动就爱提死啊。” “那么请问上个月被甲方折磨到出了二十一版拍摄方案,最终他告诉你决定用回第一版方案的时候,你的内心想法是?” 余州立刻正色:“想死,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段景琛笑了,不紧不慢地给蛋炒饭淋上番茄酱。 这家二次元主题餐厅在用完餐之后有一次抽奖机会,奖品是与主题漫画相关的周边。 段景琛让大方请客的余州去前台抽奖,自己则留在位子上低头看手机。 他昨天上午逛同人展的博文意外收获了超高的热度。 段景琛点开下面的评论区一看,又是熟悉的id占据了自己的热评第一。 松叶-songyear:啊啊啊啊啊好可惜,我的摊位就在附近!! 回复楼里都是清一色的“摸摸我今天美到爆炸的老婆”和“本同人女的两大精神支柱居然面基失败了吗tvt”。 段景琛顺手点进这位松叶老师的boer主页。 只见置顶的通知资讯里已经大大标明了博主这次漫展的摊位号——陆c26 段景琛眉头微皱,总觉得自己应该逛到过这个摊位…… 是那位cos狐妖的女生! 于是乎,骤然升起的好奇心促使着段景琛顺势点开了下一条博文里的归档图片。 […… 外崎凉太温热湿滑的舌头主动舔上竹早雪村嘴唇,轻而易举地叩开了齿关,滑入了他的口腔里。 最开始的动作是试探,然后逐渐变得大胆又火热,外崎凉太卷着对方的舌尖吸吮,直到那双迷蒙的眼睛被自己憋出了泪花,他才将将把人松开。 “看看我好吗?”外崎凉太宽大的手掌紧锢住竹早雪村的腰际。 外崎凉太俯下身去,试图让自己失控的身体追赶上对方高洁的灵魂。 床单上的褶皱……] 段景琛猛地退出了软件。 等余州再回来的时候,他就看见段景琛在位置上正襟危坐,一副没从震惊的余韵里缓过神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余州分了一个刚刚抽到的钥匙扣过去。 “呃,两个在运动番里原本亦师亦友的角色,”段景琛握住手机欲言又止,“他、他们……是男生。” 余州不明所以:“然后呢?” 段景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4 第 4 章 今天周一,段景琛难得醒在闹铃响起之前,眼睛这会儿还在微微发酸。 段景琛摸到手机,弹窗上显示余州昨晚凌晨三点多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奥特曼说要有光:你上次不是说有在准备出一套水下cos吗!!】 【奥特曼说要有光:老板十月初在北淮市有个广告项目要用到超大规模的水下摄影棚!】 【奥特曼说要有光:到时候你要不要顺道去蹭个免费的场地和拍摄器材?】 段景琛没忍住又把后两条消息反复看了好几遍。 他很难不心动。 市面上的水下摄影棚良莠不济,真正能达到段景琛专业要求的少之又少,更别提后面持续走高的租赁价格了。 但除开这些硬件设施,段景琛的cos计划还有一个没能解决的事情: ——之前与段景琛长期合作的毛娘由于身体原因停止接单,导致他现在迟迟买不到自己满意的假发。 在段景琛看来,假发的造型质感对cosy的整体观感影响极大,但要说起最近有没有碰到让他觉得漂亮的假发…… 段景琛拢了拢掌心,下意识想起自己前天在漫展上遇到那位狐妖姐姐。 “叮铃铃——!” 一道闹铃声忽地在寝室里炸开。 段景琛连忙回神掐断闹铃。 这份音量放在以往是用来准备一次性叫醒寝室三人的。 于是乎,段景琛忐忑地抬手拉开窗帘,果不其然撞见了对床同样起身掀帘的身形。 温颂年头发凌乱,宽松的绸质睡衣领口大开,滑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膀,他冷着张脸,也不说话,就眼神晦暗地盯着前方。 段景琛脑袋一空,又见温颂年在看到自己的瞬间,果断“唰”得一下重新拉上了帘子。 段景琛:“……” 老实说,段景琛很少会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 学习成绩、人际关系、未来就业,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把各项事宜安排得当。 可唯独温颂年对于段景琛来说,是一位绝对脱轨的人物。 记得高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温颂年通过中影大学的新生群加了他的微信好友,而善于维系人际关系的段景琛却意外踢到了一块铁板: ——温颂年向他表白了。 直男段景琛过去十八年的恋爱认知就此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犹如隔岸看花的新世界大门。 当时,对方接近骚扰的追求令段景琛头疼不已,直到把人拉黑了才勉强为自己换来一片清净。 可真等到在校园里碰面的时候,温颂年对他冷淡的态度,又仿佛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似的。 段景琛摸不准温颂年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会儿像刚刚那样眼不见心不烦地拉帘回避,一会儿又主动去找沈斯打听自己的课表…… 段景琛当然不可能给! 舒一帆后来在微信里分析说,这种情况是情感关系里常用的推拉手段,讲究一个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换而言之,对方段位太高,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段景琛应该小心提防,注意避让。 突然,手机震动。 段景琛的钉钉收到一条消息。 【温颂年:我还要继续补觉,你到底下不下床?】 段景琛往上翻之前的记录,他发现温颂年在自己通知换寝时,也只是就事论事地回了一句“收到”。 【段景琛:对不起,打扰到你休息了,我后面会多注意动作幅度,尽量不发出声音】 【温颂年:?】 【温颂年:不许提前道歉】 【温颂年:我还没骂人呢!】 温颂年现在满肚子的火,怎么会有人把早八课的起床闹钟定在六点半啊!? 【段景琛:那好吧,我先等你骂完】 见段景琛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温颂年感觉自己的起床气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痛不痒。 这人还真是、真是…… 算了。 【温颂年:你明天的闹铃调小声点】 【段景琛:嗯,我会的】 说不出狠话的温颂年索性直接倒回床上,他把手机大大咧咧地一放,准备再给自己好好补个回笼觉。 可没过两分钟,床头又传来了震动音。 温颂年眉头微皱,他打开手机一看—— 【段景琛:你不骂了吗?】 温颂年:“……” 靠,这人故意的吧!? 温颂年今天要上的“暗房工艺”是摄影系里呼声最高的一门专业课。 随着数码相机自动化的日益发展,需要依靠摄影师手动对焦、曝光的胶片相机也逐渐退出主流交易市场。 但中影大学却依旧选择保留操作繁杂的胶片课程,并且花费高额的器械维护开销,确保同学们从前期拍摄到后期冲洗,都能拥有一套完整的摄影溯源体验。 摄影系在学校c区的主教学楼右侧有一幢长方形的独立平房,推门而入后是一间小型教室,从左手边的小门一路往前走,才真正到达那八间经过特殊设计的暗房。 温颂年踩着上课铃准点踏入教室。 可还没等找到一个后排靠边的位置坐下,他便收获了前排大半学生略带震惊的注目礼。 此时惊魂未定的舒一帆讪讪搭话道:“学长,你怎么来了?” “……”温颂年反问,“你觉得呢?” 舒一帆磕磕巴巴地说不上话。 温颂年纳闷,难道他现在的形象已经被妖魔化成一个完全不会去上课的学生了吗? 紧接着,温颂年又顺着另外投来的几束目光,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他身上这件白色卫衣是品牌与知名动漫联名的限定款,左胸口处纹了个蓝白相间的羽翼logo,对应着动漫里出现的“自由之翼”徽章。 但是衣服除此之外的设计都与普通款式没有区别,穿着出门应该不至于引人关注才对。 下一秒,温颂年就看见段景琛从暗房方向的小门里走了出来。 段景琛怀里抱着四台胶片相机,而那件黑色卫衣的左胸口处,赫然绣着一株被藤蔓缠绕的双生红蔷薇…… 一黑一白。 一红一蓝。 任谁见了都会下意识以为这是情侣款吧!? 温颂年顿时两眼一黑。 饶是段景琛遇到这场面都不由得愣了两秒。 于是尴尬的气氛就此凝固。 偏偏慢一步到教室的地中海老师,还特地指了指两个人胸前的徽章绣印,乐呵呵地问:“你们俩的衣服看着挺配啊,一起买的?” 段景琛:“……” 温颂年:“……” 舒一帆立刻扯过沈斯的半边身子,在手机备忘录上疯狂打字。 [我昨天说什么了!?] [学长果然对小段余情未了!] [他甚至还特地买了情侣装!!!] 沈斯:“……” 卢胜是这门暗房工艺课的老师,也是这届大三摄影系的班主任。 他在正式上课前,硬是推着温颂年上台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温颂年。”说罢,温颂年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卢胜,表情仿佛在问“我可以回到位置上了吗”。 卢胜当然不同意,他苦口婆心:“未来还有两年的大学时光呢,你再真诚一点,让大家好好认识认识你。” 温颂年无奈,看来这场突兀的自我介绍怕是不会被允许轻易结束了。 “大家好,我叫温颂年。”他随即张口就来,“性格孤僻,懈怠社交,讨厌体测,没有太多团队精神,但有不给大家添麻烦的自知之明。” “我上课喜欢踩点但从不迟到,会尊重每一位认真备课的老师与想要认真上课的同学,没有故意让人当众下不来台的爱好,这点很重要,请大家不要误会。” “可硬要说的话,我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学生。” 温颂年对上段景琛的目光:“虽然不至于校园霸凌,但以防万一,还是请大家想办法保护好自己。” 段景琛:“……?” 第一节课卢胜没讲太多内容。 他先简单介绍了胶卷成像的原理,又细致地向大家演示了几遍胶片相机的使用方法。 卢胜介绍着这门课的学期作业:“学校会提供的八台胶片相机方便大家拍摄,班上同学两两分组,每个人最后只要在暗房里冲洗出三张人像照片、两张风景、还有任意一张你喜欢的风格照上交即可。” 摄影贵在实践,卢胜把具体教授如何冲洗胶卷的课程放到了隔天。 这节课他前后才上了半个小时就大手一挥,给班上的同学们各发了一卷135型号的胶片放人去找预备要拍摄的景象了。 温颂年心底惦记着尴尬的撞衫,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微信新消息。 温颂年下意识放缓了脚步查看,是聂亦发的。 【one:狐妖姐姐】 【one:段景琛想加你微信~】 【songyear:?】 【songyear:有病去治】 【songyear:谁是你狐妖姐姐】 聂亦二话不说甩来一张截图。 聊天记录里的段景琛说学校运动会结束后的社团汇演需要用到一顶金色假发,问聂亦方不方便把狐妖姐姐的微信推给他。 【one:社团汇演什么的也太假了】 【songyear:确实】 【one:段景琛其实是对你的狐妖女装一见钟情了吧!!!】 【songyear:?】 【songyear:别逼我发语音骂你】 “外面还剩一份早餐没有人拿,大家相互提醒帮忙认领一下!” 温颂年听到喊话后下意识抬头。 暗房严令禁止携带食品饮料入内,所以摄影系的学生们经常顺手把外卖或者别的任何东西,往门口的置物架上放。 副班长这会儿正啃着自己奶黄包,拖着长音继续探头道:“是杯燕麦牛奶粥!” 忽然,温颂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手指点了点。 一道清冽的声线便从周遭嘈杂的谈笑声中脱颖而出,在他的耳边骤然响起。 “你等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拿粥。” 温颂年脚步微顿,转身看到比自己高了快半个头的段景琛,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今天没买早餐。” “我知道。”段景琛垂下眼帘,而后抿了抿嘴,“所以早餐是我买的。” 温颂年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连语气都软了几分:“啊?” 5 第 5 章 “今天早上的事,对不起。” 温颂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觉醒来早就已经忘了中途被吵醒的事。 他一时间相对无言:“哦,那个啊……” 要不然怎么说段景琛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好到没边,一点小事都能被他记在心上特地买东西道歉。 “我当时的态度也不好,抱歉。”温颂年顿了顿,没跟段景琛多客套,“不过早餐谢了,我一会儿转钱给你。” 段景琛张了张嘴,明显还想再说什么,但卢胜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卢胜先是把暗房钥匙塞进段景琛手里,一边细致地交代使用事项,一边又抓着间隙回头喊住温颂年,让他也等自己一会儿。 温颂年索性靠边站到一旁,低头用钉钉给段景琛转了个红包。 接着,他滑动手机页面,点开自己与聂亦的微信对话。 【songyear:段景琛加微信的事,你帮我随便编个理由拒了吧】 中央电影大学在学业上的通知默认通过软件“钉钉”来完成,所以温颂年的微信几乎不额外加人。 更何况他朋友圈里无法无天的内容堪比涩图凰文安利与排雷bot。 顺带一提,季馨晚是bot的虔诚受众。 【one:我就猜你不待见人家!】 【one:让我想想能编个什么理由~】 温颂年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聂亦的兴致来了。 【one:因为“刚跟男朋友吵过架,最近正在苦苦哀求和好的阶段,醋精男友看不得你加新男人”怎么样!】 【songyear:?】 【songyear:我让你帮忙想借口,没让你趁机造谣】 温颂年仔细想了想,其实造谣也无所谓。 【songyear:算了,你就用这个理由吧】 过了一会儿,温颂年又给聂亦推了个微信名片。 【songyear:我的假发是找这位毛娘约的】 【songyear:你让段景琛直接去申请好友就行,我已经提前帮他打过招呼了】 温颂年看着消息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 半晌,他才收到聂亦几番斟酌后发来的新消息。 【one:你也对段景琛一见钟情了?】 温颂年当即翻了一个白眼,他只是在还段景琛帮忙带早餐的人情罢了。 【songyear:你贫瘠的恋爱脑里除了一见钟情就没其他东西了吗?】 【one:谁说的!?】 【one:还有善良可爱又漂亮的女朋友>3 6 第 6 章 周三,段景琛挑了个自己与温颂年都没课的时间,约对方来帮忙一起拍摄暗房课的人像作业。 段景琛单肩挎着个相机包,轻车熟路地旋转钥匙,推开了房门。 这间屋子统共有一室一厅,不算大,但贵在采光通透,视线所及之处整洁明亮,装修布置也完全不同于门外老旧简陋的楼道,一看就知道被人特地翻新过。 这时,段景琛的手机震动,钉钉传来一条消息提醒。 【温颂年:我已经坐上出租车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能到】 胶片相机的拍摄成本昂贵,不仅前期拍毁了无法挽救,就连后期冲洗时都不允许有一步出错,不然就很有可能导致胶卷全部报废,功亏一篑。 于是经过多方面的综合考量,段景琛最终把胶片拍摄的第一个取景地选到了他在校外的租房里。 但要真说成租房可能也不太准确,因为这套不足七十平的房子,其实归属于段景琛母亲所有。 母子二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后来母亲再嫁,房子便因此空闲了下来。 中间几年的租客来来往往,段景琛回不去的时光在里面逐渐腐烂。 直到能靠cosy赚取到相对稳定的收入之后,他才特地瞒着母亲,把房子从二房东那里又重新转回到自己手上。 段景琛换上拖鞋,熟练地朝卧室走去。 cos用的假发与头饰琳琅满目地摆放在桌面上,拉开衣柜,淡淡的茉莉味香薰四散开来,里面更是陈列着他玩cosy至今的所有服饰。 段景琛伸手捋了捋其中一件cos服上微微皱起的透明防尘罩,垂眼间还依稀可见自己用回形针,特意固定在衣服领口处的使用日记。 他像是被某个字眼烫到似的匆忙合上衣柜,然后掉头走向另一边堆满了半面墙的抽拉收纳盒。 段景琛从各种分门别类的标签下,选出了等会儿拍摄要用的造型道具: 两指宽的宝蓝色丝带、裁切有致的磨边碎镜、三米长的暖光颗粒灯…… 段景琛习惯在每次拍摄前先设想好一切元素,模特状态、色彩搭配、构图比例、光线层次等等。 而这些小物件都是段景琛之前为了提高cos完成度采买的,它们大多只被使用过一次,就彻底闲置在了收纳盒里。 段景琛拢了拢自己怀里的几样道具,面不改色地用钥匙反锁上房间。 不久后,温颂年如约按响门铃。 他脸上戴着个黑色口罩,白衬衫外面套了件赛车服样式的夹克,黑色破洞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 “段景琛,你托我买的道具我给你带来了。”温颂年将手里的透明保鲜袋递了过去。 段景琛却顺势问:“学长方便再帮我一个忙吗?” “噢。”温颂年见段景琛转身向屋里走去,他便也亦步亦趋地迈步跟上。 紧接着,温颂年就被段景琛带到了浴室门口。 温颂年:? 下一秒,段景琛指了指不远处的白色浴缸,偏头问道:“学长一会儿可以躺进去吗?” 温颂年先是看了眼浴缸,然后又慢半拍地看向段景琛。 “我?” “躺进浴缸?” “你确定?” 段景琛点了点头:“要麻烦学长当一下模特。” 是了,温颂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卢胜规定班上同学必须两两组队的原因——确保大家在完成人像作业时,起码有一位模特可拍。 温颂年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赤身裸体在艺术摄影中确实是很重要的一类表达意象,但…… “学长放心,”段景琛语气诚恳,“你直接往里躺就行,不用脱衣服的。” 温颂年:“……” 被人戳破心思的温颂年尴尬到手指蜷缩,纷至沓来的难为情被他勉强掩盖在口罩之下。 说到底当平面模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镜头前既要拥有相当的表现力,又要保证表情与体态能自然地满足摄影师要求。 温颂年的上齿下意识咬住嘴唇,就连“干脆花钱到学校里再找一个学生过来”的念头,都来来回回地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了好多遍。 可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自己理亏,一时间温颂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过好在段景琛也没有站在原地干等着回应。 温颂年只见段景琛摆弄着手里的保鲜袋,先一步走到洗手台前。 他打开水龙头,小心翼翼地把握着的水量,等水位到达保鲜袋的四分之三时,再用食指绕开口半圈,一气呵成地绑了个紧结。 而当补光灯对准水袋表层的那一刻,浴室仿石材的浅色瓷砖上瞬间折射出点点光斑。 它们像自然脱落在湖面的鱼鳞,轻轻搅动,有几片还会闪烁、翻腾,逐渐连绵到一块去。 温颂年看得出神——往常段景琛脸上的神色总是从容不迫,如今却难得被温颂年瞥见了一丝如释重负。 回过神来的温颂年匆忙挪开视线。 他掩饰性地环顾完四周后,又故作自然地将目光落到了能映出两人半身的洗漱镜上。 可下一秒,温颂年却猝不及防地在镜子中,对上了段景琛的眼睛。 被抓包的紧张感瞬间淹没了他脑中的万千思绪。 温颂年不知道段景琛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向自己的,但对方似乎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他不自然的缄默。 果不其然,段景琛接下来故作无事地收起小型补光灯,转身开口道:“学长今天如果身体不太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我再拜托别人来当模特就行。” 温颂年怔怔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他没想到段景琛居然连借口都主动帮自己找好了,甚至话里话外还在特意替他减轻愧疚感。 可温颂年又不是傻子,他也有过额外邀约平面摄影模特的经验,时间、金钱、人情,这些要是真像段景琛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 “事先说明,我没什么当模特的经验,面部表情在镜头前不一定放得开。”温颂年叹了一口气,接着迈步走向浴缸,“说吧,具体要我怎么配合你。” 段景琛的神色略显诧异,但很快也归于平静,他顺势从洗漱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根宝蓝色的丝带。 “学长,把手伸出来。” 温颂年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地递上了自己的双手。 在得知段景琛被清姿工作室录取之后,温颂年其实特意找过几份对方的商业摄影作业来看。 他发现段景琛的每张照片,几乎都模糊了与瞬时定格之间的定义,充斥着精致的和谐感。 而正是这份完美到失真的拍摄风格,才让段景琛的摄影作品在乍看之下,好似一幅安静绽放的超现实油画。 但令温颂年更加哑然的是,那些“油画”却也并非什么美则美矣的产物,它们具有相当浓烈的抽象化式表达: ——关于孤独与爱、关于如何享受悲伤、或是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渺小…… 温颂年的后颈被丝带贴绕而过,漫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人像摄影里常用这种柔软的形式,来具象化各种抽象的情感。 温颂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清楚自己没有兀自打断对方的立场,只能任由段景琛把指节落在他敏感的皮肤上,依规矩丈量起束缚所需要预留的安全宽度。 紧接着,温颂年的两只手腕便被段景琛一掌拢住。 延伸至颈间的绸缎在浴室顶灯的照射下泛起柔和的色泽,段景琛垂眼问道:“会觉得难受吗?” 温颂年咽了口唾沫:“还好。” 他无端感受着丝带的每一圈折叠与游走,直到自己的两只手腕被段景琛用绳结绑紧,彻底固定到一处…… 温颂年嘴唇微抿,虽说没感觉有哪里不舒服,但周身的血液却还是尴尬到悉数冲上太阳穴,在他的耳垂处砰砰直跳。 段景琛有条不紊地调整着丝带的走势,在抬眼看向温颂年的瞬间,他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微顿。 于是乎,无意间的短暂一瞥,便延绵成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注视。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忽然压倒了段景琛多年来的习惯,他几乎要完全推翻自己之前定制的拍摄计划。 仰视太失衡,平视太克制,只有自上而下的俯视才能让温颂年褪去层层伪装,恰如其分地暴露在镜头前。 那说不定是一种从疑窦中萌生出来的新鲜面目,仿佛丢失了乌云的夜晚,徒留皎洁的明月高悬在天上,安静地绽放着光亮。 温颂年被段景琛盯得心里发毛:“你怎么忽然不动了?” “没什么。”段景琛收敛视线,答得含糊。 其实早在清姿工作室的面试过程中,段景琛就收获了关于“拍摄风格成熟”的评价。 用余州的话来说,当同龄人还在一味模仿其他知名摄影师的照片时,段景琛已经率先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摄影美学。 “学长。” 那是一种细致入微的掌控欲。 “我可以把你的口罩脱下来吗?” 7 第 7 章 “不行!”温颂年答得果断,被捆缚的双手连忙抵住口罩,像一只骤然炸毛的猫。 段景琛微微发愣:“为什么?” 温颂年自然也清楚摄影师让模特露脸的要求并不过分,可他此刻脸上发烫的温度还没来得及褪干净,要是被段景琛觉察去了…… “反正现在不行。”温颂年硬着头皮强词夺理,“等你的置景全部完成了再说。” 段景琛拿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没办法:“那学长先躺进浴缸吧。” 温颂年按要求将脖子枕在浴缸的边缘,眼帘下垂,后背弯曲,两腿自然蜷缩。 尤其那两只禁锢在唇齿边的手腕,让他仿佛整个人呈现出了难得的脆弱与易碎。 段景琛这次拍摄,主要想通过视觉元素传达出一种压力的毙溺感。 世界另一端未知的人生,那些拥有姓名、家庭、爱好、疾病、负债等形形色色的生命和喧嚣灿烂又丑陋。 某个瞬间,社会与家庭的重担困住了人们相互作用的手与喉,排山倒海的压力全部具象化为水纹与光斑,在狭窄的浴缸里如泡泡一般爆裂开来。 温颂年抿了抿唇,沉默地感知着段景琛用指节挽开自己的鬓发,段景琛的指腹无意间擦过温颂年耳根的软肉,一点点剥离原先遮盖在他面庞的口罩。 不等温颂年羞耻心发作,他紧接着又被堆叠在自己身上的装水保鲜袋分去注意力。 一层层流动的重力向下施压: 腰际。 腹前。 锁骨下。 脖颈边。 …… 温颂年就这样静置在浴缸里,直到倒映着粼粼波光的水袋模糊了自己的视野。 他依稀听见段景琛拨动胶卷盘所传来的机械声,以及紧随其后的、承载了无数凝视的快门摩擦声。 温颂年不知道自己后来又被段景琛装点成了什么模样,他只能依仗水中发颤的剪影,勉强判断段景琛的走近或走远,然后凭借着两个人短暂的肌肤相触感受到其中的一二摆弄。 “学长,把双腿伸直。”段景琛忽地开口,“我想跨到你身上拍正对的俯视角。” 温颂年没有多犹豫,按照摄影师的指令配合着完成了动作。 可段景琛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跟害怕被误解似的又强调了一句:“只是拍照。” 温颂年皱眉抬头,眼前的水袋“咚”地砸在了地板上。 “不然你还想干嘛?” 段景琛身后的补光灯延长了他向前洒落的影子。 直到此刻,温颂年才终于觉察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已经被段景琛彻底围困在了身形之下。 紧接着,段景琛“咔嚓”一声按响了快门。 温颂年愣住了,但他眼前段景琛却仍然举着相机,似乎还在通过取景器注视着自己。 “学长。”段景琛嗓音低醇,“你现在的表情很好看。” 温颂年身形一僵,宛如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般,无数床戏的开场白近乎本能地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偏偏段景琛这会儿还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起码没有你自己之前说的那么差。” 温颂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烧开了,他连忙把头偏了回去,心里没忍住暗骂了几句段景琛。 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跟这种直男一起组队拍作业! 晚上,温颂年回宿舍开码字直播。 他因为长时间弯曲的小臂还泛着些许细微的酸胀,而早早被松绑的手腕也仍然有种说不出的异物感。 【急急急急急,超话里的结局投票为什么是oe遥遥领先啊tvt】 【啊啊啊太好了!终于有一次赶上松叶老师开直播了!】 【我对超话投票的选项里没有bedending这件事有话要说】 【话说太太去哪了】 【对啊,直播都开了十多分钟了,文档怎么还是一个字都没动】 见面板上疑惑为何迟迟不动笔的弹幕越刷越多,温颂年只好先把与段景琛有关的情绪抛到脑后。 他把上次直播结尾的片段复制到这回文档的开头,然后开始凝神打字: [5. 谢岁眠与商应淮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前者作为世家小少爷,含着金钥匙出身,后者则是普通家庭里光宗耀祖的第一代大学生。 但他们却因为表演系与基因工程差异巨大的招生分数,进入了同一所重点大学。 或许在外人看来,商应淮和谢岁眠是如胶似漆的恋人,可他们彼此知道自己维持的这段关系,本质上只是一场包养。 而这一切都源于谢岁眠。 他想要爱。 很多很多的爱。 所以谢岁眠会一次次地要求商应淮对他说“我爱你”,然后主动攀坐到商应淮的大腿上,两手轻搂住他的脖子耳鬓厮磨,或者委屈啜泣。 可要论起商应淮对谢岁眠的态度,却是远远超出了包养关系的真诚与在乎。 有年除夕,谢岁眠独自乘飞机来到了商应淮所在的城市,突兀又局促地敲响了他的家门。 “你什么时候有空?”谢岁眠看着商应淮,眼睛忽然被冷风冻得酸涩起来。 他在商应淮的沉默里后知后觉地低下了头,意识到自己哪怕是打电话、发微信,反正做什么大概都会比现在擅自跑到对方家门口要合时宜。 “我这几天会住在附近的酒店,等你走完亲戚……”谢岁眠抿了抿嘴,硬着头皮任性,“就抽时间陪陪我好不好?” 商应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垂着眼,替谢岁眠围上自己保暖的围巾:“走吧。” 下一秒,商应淮握住了谢岁眠的手。 商应淮带谢岁眠吃异乡小巷里最正宗的美食、带他去逛满是新鲜花束的夜市,那里抬头就能望见星星和月亮,如果顺着江滨一直走,还能吹到清冽又爽朗的晚风…… 于是当绚烂温暖的烟花从商应淮身后轰然升起时,谢岁眠就只会呆呆地盯着他的侧脸怔怔出神了。 可是后来的后来,商应淮却语重心长地告诉谢岁眠:“处事观念、金钱地位、世俗目光,现实生活不是文艺作品,爱还没有伟大到能烫平一切琐碎的褶皱。” 二十八岁的谢岁眠忽然觉得好不公平,凭什么十八岁的商应淮能无所顾忌地问出“你在看着谁”这种话。 而他光是想到软件上戛然而止的聊天记录,就没办法舍弃自己的自尊和骄傲,然后腆着脸把再多的心声,向眼前的小孩吐露一二。 6. 商应淮后面再也没有跟着谢岁眠去过剧院。 日子一天过一天,谢岁眠虽然觉察到商应淮在闹别扭,可他却想不通对方在闹什么。 毕竟十八岁的商应淮与自己尚且处于一切暧昧开始之前。 一个星期后,谢岁眠接到了一通电话。 那头的同事说,他们之前其实没有在青壮年身上试过药。 而就在昨天,研究所的人员监测到商应淮体内的药效正在加速消退,大概再过两三天他就能提前恢复到二十八岁的身心状态。 言下之意就是,商应淮该回去了。 谢岁眠盘腿坐在床上,又开始盯着不远处的小孩出神。 商应淮抿了抿唇,然后跟下定决心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谢岁眠面前。 紧接着,谢岁眠就被商应淮用一只大掌捂住了双眼。 “你又在看我。”商应淮语气里带着几分怪嗔。 谢岁眠气笑了:“这么多天你住我的、吃我的、睡我的,我现在看看你怎么了?” 他感知着自己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地刮擦过商应淮的掌心,忍不住想现在的商应淮正处于白纸一样的年纪…… 他不知道年长者从前的任性骄纵、没有步入社会后的诸多顾虑、甚至对亲密关系的想象都乏善可陈。 谢岁眠握住商应淮的手往下拉,他的眼睛重新看向面前尚值青春的少年。 “我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7. 商应淮好像被谢岁眠第一次恳切的注视弄乱了分寸,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配合着点了两下脑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生,他有个朋友,我们管这个朋友叫l吧。” 商应淮在心底愣愣地过了一遍“l”这个字母:“然后呢?” 谢岁眠思索着开口:“男生跟l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公共琴房。” 那天阳光很好,银杏能乘着风落到钢琴边。 l根本不懂乐理知识,就只会傻乎乎地照着手机上的简谱弹单音。 男生笑l没有天赋,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说自己也这么觉得。 l既木讷又坦荡,男生觉得好有意思,于是让l认他一个半吊子学生做老师,两个人每天中午十二点半来琴房练习…… 商应淮反握住谢岁眠的手:“这个男生是你吧?” “还听不听故事了!?”年长者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面前的人。 商应淮梗着脖子:“听。” 于是谢岁眠接着往下讲—— 讲暧昧、讲包养;讲l的亲人飞来横祸,是男生偷偷掏钱帮他渡过难关;讲l真的很好,从来不会舍得落空男生的等待和期望。 讲后来两个人之间明明没有什么天大的冲突,l却还是在大学毕业之后与男生渐行渐远…… 谢岁眠顿了顿,抬头望向商应淮的眼睛亮得发烫。 他的语气里有着些许根本藏不住期待:“商应淮,你说说如果你是这个l,心里是怎么想的?” ……] 温颂年半个小时写了一千六百多个字,直播间里的弹幕飞速滚动。 【急急急急急急,这个故事里的小商怎么不长嘴!!!】 【这个时候就应该a上去告白啊,快点把人压倒在床上说我爱你!】 【有一说一,在破镜重圆pa里比起看cp复合,我更期待太太如何描写好细腻的感情】 【+1爱情又不是灵丹妙药,这篇文里淮眠的人设明显有很大阶级差距,不管怎样都支持太太按自己的心意把故事写完!】 【可是我在现实世界已经活得很辛苦了!!难道还要在小说里感受主角的痛苦吗!!】 【新人宝贝的情绪先别激动,请务必牢记我们直播间弹幕的行动指南: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蹲直播,同求一个解释qaq】 温颂年把这些弹幕尽收眼底,他转了转手腕,用回车键在文档里空了两行: [这篇短文还差最后一点收尾] [我先休息一会儿,五分钟后到超话的投票博那里截图收盘,还想参与预测结局走向的读者们要尽快了] 温颂年爬下床,看原本跟自己一起回寝室的段景琛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悠哉地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刚抿两口,上衣口袋里便传来手机消息提醒的振动。 温颂年拿出来划开一看,是季馨晚发来的消息。 【小兔鹿也:出来!】 【小兔鹿也:我蹲了你boer上的直播,知道你在休息!】 季馨晚是个纯种同人女,经常蹲温颂年的新坑和直播,但她不会因为两个人在现实生活里是朋友,就特地过来追问故事的后续走向。 【songyear:怎么了?】 【小兔鹿也:我今天下午看韩漫,淘到了一本走肾又走心的好货!!!】 季馨晚连发了好几个“眼睛冒爱心,嘴巴流口水”的花痴表情包。 温颂年眉头微挑,一边握着手机飞速打字,一边又不紧不慢地举起杯子喝了两口水。 【songyear:在哪看?】 没一会儿,季馨晚就发来了个网盘的资源链接。 【小兔鹿也:提前给你透一些关键词^q^】 【小兔鹿也:#年下##浴缸y##摄像y##蒙眼y##捆绑y#】 “噗——!!” 温颂年嘴里的水瞬间喷了出来,手腕上如同肌肉记忆般的异物感再度浮现,他的脑袋里更是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 下午与段景琛有关的种种。 忽然,寝室阳台的门被人推开。 段景琛抱着收好的衣服从外面走了进来:“学长,你怎么了?” 温颂年:“……” 温颂年:“没事。” 【小兔鹿也:人呢?】 【小兔鹿也:怎么半天不说话?】 【小兔鹿也:该不会这就看起来了吧??】 见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不断刷新,温颂年一面收拾着桌上的狼藉,一面低头去回消息。 【songyear:我倒也没那么饥渴】 对面很快就来了消息。 【小兔鹿也:凭什么不饥渴!?】 【小兔鹿也:你都不知道作者太太画得有多带感!】 【小兔鹿也:攻拿相机拍浴缸里被自己囚禁捆绑的受时,还会温柔地夸他表情好看哦^q^】 屈辱的回忆在温颂年眼前闪现:“……” 【songyear:这个韩漫的话题我们能不能先停一会儿】 【小兔鹿也:why——!】 【songyear:我恐同了】 【小兔鹿也:?】 8 第 8 章 [8. “谢岁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l?”商应淮板着张脸,神色间看不出再多的情绪。 被骤然点名的人身形一僵,蓦地提高音量:“谁问你这个了!” 商应淮并不害怕谢岁眠装出来的强势,却下意识对谢岁眠不断催促的答案闪烁其词。 但凡那个字母“l”能对应上自己名字里的任意一个,商应淮大概都不会有这么深厚的无力与挫败感。 “我能有什么看法……”商应淮支支吾吾,试图从自己一贯磊落的思维里,搜刮出那些被嫉妒支配的恶意,“两个人之间不就是包养关系吗。” 谢岁眠怔怔地看着身前的人,眼中原本充满希冀的光悉数融化成了一汪冰洋。 商应淮垂下眼帘,愧疚心泛滥,交叠的手指都快被他自己扭成麻花了。 比起顶着压力回答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商应淮其实更想问谢岁眠,你就不能忘了那个l吗。 或者,等我身体恢复正常之后,我们两个人能再见一面吗。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商应淮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悸,像是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无休止的大风一个劲地刮进来。 商应淮想不清自己说这些话的立场,但他能听见自己此刻正跳得飞快的心脏:“谢岁眠,我们……” “真的只有包养关系吗?”谢岁眠红着眼眶,魂不守舍地打断了商应淮。 那份莫大的悲伤宛若青瓷釉面上细密的冰裂,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地布满了谢岁眠的全身。 见状,商应淮的心也逐渐沉到了谷底。 谢岁眠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爱很爱他的l。 商应淮咽了口唾沫,酸胀的鼻腔促使他终于下定决心:“谢岁眠,现实生活不是文艺作品。” “爱还没有伟大到能烫平一切琐碎的褶皱。” ……] 与此同时,温颂年无暇顾及的评论区彻底爆炸。 【烫烫烫,烫什么烫,小淮你再不告白我就把你下进麻辣烫的锅里煮了吃掉!】 【什么?要把两个人关进不做.爱就不能出去的房间里了吗?好耶>3 9 第 9 章 段景琛看到微信群里的消息,罕见地在上课时走神了。 现实生活中的温颂年与他在网络世界里认识的完全不同,段景琛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相信哪个形象才好。 “那我们今天的课上到这里。”卢胜不紧不慢地收拾起讲台上的示范器材,“要是有同学想冲洗胶卷,现在可以进暗房进行初次的尝试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而正当卢胜即将走出教室的时候,他又忽然顿住脚步,转身乐呵呵地朝学生们提了一嘴:“我最近校外有比较棘手的项目要忙,大家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如果遇到问题……” “可以多去找你们的温颂年学长问问。” 霎时间,周遭的空气仿佛不自然地凝固了一秒,班上所有人鸦雀无声。 率先回过神来的舒一帆连忙高声附和了两句把话题带走,恰当地避免了温颂年被骤然点名的尴尬。 而段景琛却是下意识回头去看坐在末排角落里的人。 因为他本能地觉得温颂年大概不会喜欢这门凭空而降的差事。 果不其然,温颂年瞳孔地震,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看上去明显想要再说些什么话反驳。 可不知怎么的,最终他又在卢胜有意投来的注视下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沉默。 段景琛盯着不远处的温颂年怔怔出神。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温颂年1839摄影奖的投稿作品正是一段胶卷摄影短片。 三屏并置的视觉效果,中间是伪纪录片视角的vlog,左边对应城市流转于他人之口的繁华,右边以异乡人的生活画面,通过蒙太奇拼接,营造出三者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联系。 这个拍摄创意并不算新颖,但却让人实在难以想象温颂年拥有何等的掌控力,居然能做到用胶卷来达成视频里环环相扣的精密形式。 而他的镜头也好似一面剔透的水晶,轻柔地抚走了众生百态在无形之中的掩饰,只是映出人们眉眼间自然流露的情绪。 可在学校里的温颂年哪里像这样融入过环境,甚至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面口罩裹住半张脸,半句话都不愿跟谁多讲的模样。 段景琛忍不住想,真正的温颂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学长真的喜欢自己吗? 明明当时两个人连面都没有见过…… 所以这一切可能是一场误会吗? 紧接着,段景琛便猝不及防撞上了温颂年的视线。 他的大脑瞬间宕机,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开始消失,什么都变得无关紧要。 但段景琛笃定,对方望向自己的眼底莫名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班长。”一道声音传来。 段景琛被人拍了两下肩膀,惊得连忙回神转头。 他勉强压下突如其来的心虚,抬眼看向自己面前的班上同学:“嗯,我在听。” “你搞明白所有冲洗胶卷的步骤了吗?”男生压低了声音,悄摸问道。 段景琛如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话音刚落,他就眼看着三五个人成群地围到了自己面前。 “那你打不打算找学长问问?” “然后等偷师成功,再来顺便指导一下我们怎么样?” 一旁的沈斯眉头微挑,反问道:“你们干嘛自己不去问?” “就是!而且学长走在路上碰到老段是连招呼都不主动打的,你们别什么事都指着……” 然后舒一帆就被沈斯拧了小臂上的肉,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我懂,”说话的人看上去深有体会,“但学长好像是平等地不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另一个人跟着接腔:“说实话,我从上次学长跟顺口溜一样的自我介绍里,只悟来出了三个字:少烦我。” “对啊!所以说我看学长总有一种‘刚开口问话就会被他骂蠢货’的既视感……” 舒一帆话痨的最大毛病就是嘴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经常好心办坏事,稍不留神就容易漏话柄给别人。 他这会儿看向段景琛的眼神都快被愧疚淹没了。 “学长刚刚没有反驳老师的话。”段景琛突兀地打断了同学们评判。 顷刻间,原本还在议论与附和的同学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以我想……”段景琛的指尖微微蜷缩,“学长应该会认真负责地回答大家问题。”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时常暗流涌动,而使它表面看起来和谐的,往往是互不冲突的利益、更不合群的异类,以及捆绑相处的时光。 才加入这个团体的温颂年像是一个不识规矩的闯入者,他起码要先去主动接纳大家才能免于被人猜测。 可温颂年偏偏又是一位行事张扬的独行侠。 段景琛顺势道:“如果大家都觉得不太好意思去问学长问题的话,那就由我代劳吧。” 此话一出,刚刚还只顾着低头拿眼睛看鼻子的同学们立刻轻声欢呼了起来。 段景琛伴着气氛弯了一下嘴角,却没有多理会这些庆祝。 他的目光追着走向暗房小门的温颂年,三两下收拾好东西背上相机包,连忙迈步跟了过去:“学长。” 温颂年回头,撩开三号暗房幕布的指节堪堪顿在半空。 不等段景琛把自己的来意说出口,他就看见学长把脑袋朝暗房里的方向一偏:“进去吧。” 中央电影大学的暗房配置豪华,分湿区和干区,前者用来冲洗胶卷,不同药水装在特殊的瓶瓶罐罐里摆满了一桌,后者则主要负责把胶卷上的影像用机器放大印照到相纸上。 温颂年反手拉上门口的幕布,格外出众的遮光效果使得室内骤然陷入黑暗,像极了一座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孤岛。 恍惚间,被荫蔽了视野的段景琛甚至都没办法辨认温颂年的位置。 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温颂年显然更加得心易手一些,他开门见山:“用你拍的胶卷做示范还是我拍的?” 段景琛听完后先是没忍住一愣。 老师分发的胶片相机是两个学生公用的,段景琛甚至都不知道温颂年是什么时候拿走相机,拍完了一部分的胶片作业。 但温颂年这会儿的言下之意段景琛却是弄明白了—— 胶卷在冲洗的过程中很容易出意外,一不留神就会底片全废。 如果要用温颂年的胶卷做示范,段景琛势必不可能被允许上手操作具体的冲洗步骤,最多只能站在旁边观摩。 “用我的吧。”段景琛摸黑从相机包里拿出胶卷,放到了温颂年的手中。 在指尖触碰到温颂年掌心的那一刻,段景琛像是被那份再正常不过的体温给烫了一下。 “你的身子靠过来点。”温颂年公事公办。 段景琛虽然知道温颂年或许是害怕自己看不清动作,但他的思绪还是在不觉间脱离了实际。 某个瞬间,段景琛倒真的希望自己跟温颂年之间没有那些不可言及的弯弯绕绕,这样他才能以更坦荡自然地姿态与对方相处。 而等段景琛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温颂年已经熟稔地演示起步骤。 他用剪刀把胶卷凸出来的片头剪成规整的方形,拉出十厘米左右的胶片,一手按住外形类似轴轮的片芯的弹簧夹,一手将胶卷片头插入其中。 “为了避免粉尘附着和胶卷尾部缠绕,你最好不要一次性把胶卷全部从外壳里抽出来。”温颂年冷不丁地开口,语气间还有着些许不适应这份指导任务的生硬,“也要注意别让指纹沾到潜影上。” 胶卷成像本质是光线与胶片上的化学物质发生反应,而这个生成的图像就被称作“潜影”。 说罢,温颂年便主动把自己的手送到段景琛眼前。 他的指节修长,微微转动起片芯的两边,左右手来回往前推,不一会儿就把暴露在空气里的胶卷盘到了片芯上。 段景琛垂眸之际,视线再次扫过温颂年那紧贴着脸部轮廓的黑色口罩。 此刻正从温颂年身体里漫溢出来的距离感,总让段景琛忍不住回想起对方在自己镜头下的模样——尤其是那张剥离了所有遮掩后无辜又真实的脸庞。 “你接下来自己去盘剩下的胶卷,我在旁边帮你盯着。”温颂年将手里的东西往段景琛的怀里一塞,断然做出了决定。 段景琛在黑暗中敛起神色,正准备出声应答,两个人就听见暗房外的走廊传来一阵叫喊:“班长,你在里面吗?” “我在三号暗房。”段景琛认出那是学委的声音。 紧接着,暗房的门帘就被人骤然撩开。 “出去!”温颂年脑袋一空,猛地迈步侧身挡在了段景琛的身前。 温颂年的双手攀上段景琛的肩膀,像在用一个似有若无的拥抱去挽救一卷可能就此报废的胶片。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暗房很快又陷入了无尽的漆黑之中。 段景琛眨了眨自己忽然受到光线刺激的眼睛,他记忆里最后一个清晰的视野画面还是温颂年头顶的发旋。 但温颂年显然被这场飞来横祸气得够呛:“上课的时候没听老师说,如果有人在使用暗房不能随便掀帘子吗!?” 学委明显被吼懵了,呐呐地连说了好几声学长对不起。 温颂年没搭腔,沉默片刻。 “你。”温颂年回头看向段景琛,“快点也对外面的人说两句。” 段景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温颂年不自然地静了两秒。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如同自暴自弃般坦言道:“我刚刚脾气太冲,你作为当事人又半句话都不说,搞得我现在有点尴尬。” 段景琛怔在原地,他甚至都没顾得上去心疼手里的胶片,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寂静里陡然冒出的不合时宜,让暗房里外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段景琛熟稔地出言安抚了帘外惶惶不安的学委,直到听见帘外的脚步声逐渐远走后,他才沿着温颂年还搭在自己肩膀两边的手臂,重新将视线滑落到对方的脸上。 “学长。”段景琛顿了顿,舌尖下意识舔过唇面:“你下次拍胶片作业的时候也叫上我好不好?” 温颂年脑袋一空,随即猛地一个退步。 “你想干什么?” 10 第 10 章 心间的石头碌碌骨地一并滚落,途经些许往事,触发而起的回忆令温颂年又不由得对眼前的人多了一丝困惑。 住宿同寝是学校的意外安排、作业同组是老师的自作主张,按照段景琛过去两年退避三舍的反应来看,他本身应该是不想跟自己有过多的接触才对。 段景琛似乎没想到温颂年会问他这个问题。 于是段景琛沉吟片刻,最终挑了个不会惹人遐想的理由:“我有点好奇学长你平时是怎么拍摄照片的。” “因为1839摄影奖?”温颂年语气不明,转身去了暗房湿区的平台边。 段景琛“嗯”了一声,他看温颂年拿起温度计测量水温,又将几瓶药液在量杯里来回倒了几次,熟稔地调配出一瓶显影液…… 言行间似乎没有打算同意自己请求。 半晌,温颂年蓦地回头:“胶卷装好了吗?” “啊,对不起。”段景琛抿了抿嘴,连忙加快手上的动作,“就快了。” 他垂下眼帘,知道自己大概是被拒绝了。 段景琛把盘好的胶卷装入通体漆黑的显影罐里,合上盖子后立刻拿出手机倒数四十五分钟,任由温颂年帮他将显影液通过特制小孔平稳顺滑地倒入罐中。 随后,温颂年拍亮暗房的灯光,出声使唤段景琛去轻震几下湿区桌面上的显影罐。 他解释:“如果倒显影液时动作太赶容易产生气泡,一旦附着到胶片上会导致影像破损,我自己通常是每隔十分钟震几下罐子以防万一。” 段景琛点头照做,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时间,发现这会儿都已经十一点了。 “接下来的步骤应该不需要教了吧?”温颂年又问。 冲洗胶卷主要的难点就是需要在无光环境里完成的“显影”,剩下关于“停影”与“定影”的操作无非是将几种药水倒进显影罐,然后等过了某个时间点后再把它们倒出来而已。 “嗯。”段景琛又震了几下显影罐,然后把它放到一边静置,“要是还有没弄明白的地方,我过会儿去钉钉上找你问。” 温颂年见状也不跟对方多客套,径直背起了自己的相机包。 段景琛顺势弯身靠近桌面上的一堆瓶瓶罐罐,寻找等会儿要用到的停影液与定影液。 见温颂年没应声,段景琛又顺口提醒了一句:“现在时间不早了,学长你先去吃饭吧。” 温颂年抬手掀开暗房的门帘的动作微顿,半只脚都准备迈出暗房了又转过身子,突兀地停在原地。 良久,就连段景琛都觉察到了门口的反常,困惑地抬头看向温颂年。 温颂年像是才下定了什么决心,慢半拍地开口道:“我打算明天晚上去校外拍胶片作业。” 话音刚落,惊喜的神情就仿佛要从段景琛的眼睛里跳跑出来似的,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如风似水般兴奋地滚动起来。 “好,我知道了。”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记得学长好像有课对吗?” 温颂年点了点头:“下午两点到五点半。” “那我到时候去教室门口等你下课。”段景琛弯起眉眼,“我们去食堂吃完晚饭后一起出发。” 温颂年下意识错开了自己的视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姑且算是默认了段景琛的安排。 他迈步离开,一走出暗房工艺课的教室就被室外强烈的阳光晃花了眼。 迟来的眩晕感让温颂年颇为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他总感觉自己刚刚被段景琛牵着鼻子走了。 温颂年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还趁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翻看,试图消遣自己此刻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提醒从亮起的锁屏上忽然弹了出来: ——您的特别关心[鱼称才不吃鱼]更新了一条博文。 温颂年的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手指二话不说直接点进了页面。 在看见最新发布的cos图的那一刻,他的心底瞬间被一阵“啊啊啊啊啊——”的爆鸣声占领。 鱼称老师的博客风格与“才不吃鱼”这个略显稚气的id后缀反差极大。 他的关注列表空空荡荡,而且从不在网络上暴露任何自己有关的身份信息,就连与粉丝之间的互动都几近为零。 可就是这样一位不走寻常路的coser,却依靠着一张张质量过硬的cos图,斩获了将近两百万的关注量,甚至在“性张力”的这条表现赛道中一骑绝尘,拥有过众多出圈神图,遥遥领先于同行。 俗话说得好,有名气就会有争议。 又因为这么多年来鱼称老师从不参加线下漫展,顶多接一些为动漫官方拍摄的cosy商单,所以在那些质疑p图、营销、数据造假等等满天飞的谣言里,粉丝们别说鱼称老师的真实长相了,就连他的真实身高都不知道是多少。 但温颂年才不管那么多。 他身为中央电影学院摄影系的学子,只凭借着自己的专业素养,做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判断——那些展现在镜头前分明的肌肉与线条,绝对货真价实! 就像在这次cos的图里,鱼称老师头顶挺括的仿真兽耳,半皮质半金属的止咬器笼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隐隐窥见的唇角边晕抹开的暧昧血渍,像极了一头野性未泯的狼族首领。 角色弓着身子,屈起一只长腿退坐在铁丝网前,数个监控探头围怼在四周,再搭配凌乱却具有浓烈审视意味的强光,将整套照片里穷途末路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人物身穿破损的黑色无袖上衣,撕扯着牵引链的手臂青筋尽显,脖颈一块紧绷的肌肉线条也由此散发出原始而致命的荷尔蒙气息。 但对于温颂年来说,最最要命的还属coser黑发蓝瞳间侧目镜头的蔑视…… 那简直是踩在他性|癖上的表情! 温颂年仗着口罩的遮掩,嘴角疯狂上扬,一口气点赞转发到评论区大喊老公,顺带感恩爹咪慷慨无私赏饭吃。 温颂年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点开图片、划走页面、又划回去、再次点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动作。 直到季馨晚给他打来了微信电话。 温颂年连忙掏出耳机戴上,结果他一接通电话就听到了那边的咆哮。 “见色忘友的混蛋!” “有空在boer上呲溜你赛博老公的奈子,没空回我微信是吧!?” 温颂年正想开口解释,又被季馨晚高声打断。 “我诅咒你以后学校里所有的拍摄作业都跟段景琛一起完成!” 温颂年:“……?” 不是,这诅咒也太歹毒了一点吧!!! 11 第 11 章 段景琛刚把博文发出去没一会儿,嗷嗷待哺的粉丝大军们便先后赶到评论区。 【闲杂人等都给我散开!变态驾到——!】 【求你了爹咪,就参加一场线下的漫展签售会吧!不管是普通票还是vip票我都会去疯抢的】 【本人断言,鱼称老师之于同人女=苹果之于亚当夏娃……】 【prprprprpr——!跪舔这张图里无袖背心两侧若隐若现的身形线条tvt】 【呜呜呜话说爹咪真的不考虑出cos写真集吗!?我买爆!!】 段景琛掐着时间又震过一次显影罐后,抬手简单看了几眼自己博文底下的评论。 漫展签售会的实践程度不高,但出写真集的事情倒确实可以考虑一下。 毕竟距离段景琛最开始玩cosy已经过去了快三年的时间,现在他的手里还真积攒了不少可观的照片。 正当段景琛准备划开页面的时候,他刚好瞥见了一位id名叫“松叶-songyear”的用户留言。 【啊啊啊啊啊老公这套照片的眼神好绝,明明已经陷入绝境却依然保有上位者的睥睨,帅到我m属性大爆发!呲溜呲溜男菩萨!感谢爹咪赏饭吃!】 段景琛手上的动作微顿,迟疑地回忆起自己上次在漫展的拍摄经历。 没想到现实生活里那么腼腆文静的一个女生,在网络上的性格居然能奔放到这种程度。 不过他心里也惦记着对方推荐的优质假发。 就在段景琛想借机会回复一句感谢的话语时,他又忽然想起聂亦学长跟自己说过的“不方便加微信”、“还在跟男朋友闹矛盾”、“最近关系很敏感”…… 段景琛遂最终选择作罢。 他转而点开这条评论下面的回复楼。 【(开着玛莎拉蒂经过)(扯扯领带)(清一下嗓子)你好老婆,你有点诱人,不知你是否愿意……(被交警按喇叭拖走)】 【m属性大爆发,码字!妈咪,已经二十四小时了,孩子饿饿,想吃饭饭tvt】 【亲爱的太太,你好特别,你和我知道的其他写手老师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可以日更十万的感觉,即便你的番外一个字都没发出来,但我觉得你的草稿箱里肯定还有更多,只不过你有自己的一层保护膜,不想被外界打破而已,对吧?】 【#浴缸##囚禁##摄像##蒙眼##捆绑#听懂掌声!】 【啪啪啪啪啪啪啪——!!!】 段景琛盯着那串连续不断的关键词,下意识回想起了自己这卷胶片正在冲洗中的影像。 他不明白这些元素有什么好值得兴奋的,说白了不就是一些寻常的装饰道具吗。 段景琛犹疑着想要再次点进“松叶-songyear”的博客主页,可死去的记忆却猝不及防地突袭了他的大脑——运动番、同性师生、床戏。 段景琛身体猛地一个激灵,然后本能地抬手滑屏,飞速退出了软件。 段景琛:“……” 还是算了吧。 但有一说一,段景琛其实并不排斥同性恋,他只是不习惯让自己走到安全线之外而已。 四十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随着手机闹铃的如约响起,段景琛倒出显影液,陆续开始操作之后的步骤。 “老段!”沈斯的声音从暗房外的走廊上传来,“我帮你带了份咖喱鸡肉饭的外卖,已经放在外面铁架的第二层靠左边了。” 段景琛简单应了一声,这会儿刚为胶片灌完定影液,他通过透明量杯的侧面简单看了眼胶卷的状态。 沈斯迈步走近,不免也感到几分新奇:“洗出来的效果怎么样?” “不清楚,还没去水渍。”段景琛如实道。 胶卷在所有冲洗步骤结束后不能直接拿去晾干,否则水滴干涸形成的水渍会凝结在胶片表面,严重影响后续放大成像时的视觉效果。 按理来说,去水渍这个步骤需要用到蒸馏水来过滤,但两个人找遍了暗房的里外都没看见一瓶类似的东西。 段景琛没去私聊温颂年,反倒是在钉钉的班级群里发了消息。 【段景琛:@温颂年学长,暗房里没有找到蒸馏水怎么办?】 温颂年回得很快。 【温颂年:你去湿区的药液里找水洗促进剂,效果是一样的】 【温颂年:拿一个方形铁盘打满水,把胶卷全部浸泡进去之后滴两滴促进剂等五分钟】 【温颂年:接着用流速稍慢的清水冲洗三分钟胶片,最后再把它挂到阴暗处,通常两到三个小时就能晒干了】 温颂年连带着接下来晒干步骤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说了很多。 沈斯原先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点开了班级群围观,可他万万没想到学长的回答居然会如此细致到位。 段景琛前脚刚回完一句“谢谢”,紧接着就抬头看向沈斯:“你现在快去群里再问问怎么把胶片装进片芯里。” 沈斯一下没转过弯来:“为什么?” 不过出于对段景琛本能的信任,他还是按要求逐字打下了问题并点击发送。 两次询问的停顿间隔不大,温颂年果然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消息。 他甚至因为装片芯的步骤太容易出错,还特地发了一段四十三秒的长语音到群里做讲解,虽然语气在乍听之下依然有着些许不适应,但内容却十分细致。 沈斯听得认真,他没冲洗过胶卷,确实也不太懂这些细节。 刚开始沈斯还以为段景琛是明明都跟着学过一遍但依然没弄明白,所以不好意思问。 可直到他看见继自己和紧跟下去提问的舒一帆之后,班上又一个女生也开始主动向温颂年请教胶卷冲洗的事情…… 沈斯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景琛:“不是吧班长,你煞费苦心啊?” 饶是沈斯也不得不承认,温颂年的性格放在现实生活里确实不算特别讨人喜欢的那类。 他活得很真、不在意别人想法,与之相对的,他通常也没办法轻易获得别人的喜欢。 就像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温颂年不是多恶劣的人,但大家仍旧会下意识地选择敬而远之。 “主要是我后来发现,学长对于指导大家冲洗胶卷这件事没有很排斥。”段景琛有条不紊地往方形铁盘里滴水洗促进剂。 “而且我毕竟是班长,”他的语气间充满了理所当然,“还是希望同学之间可以团结友爱一点的。”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沈斯听谁说都觉得匪夷所思,除非那个人是段景琛。 所以他和舒一帆才会常常觉得段景琛把这个班长当得既负责又辛苦。 沈斯低头又看了一眼钉钉群里的消息,发现一些同学甚至和温颂年约好了要在下节暗房课围观他冲洗胶卷的全过程。 而此刻深藏功与名的段景琛正在用铁夹固定住胶卷的上下两端,将胶卷挂到暗房的晾晒区里自然风干。 沈斯本想再说些什么,又远远看见胶卷的开头部分一片空白,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显影。 胶片摄影每按一次快门都代表了时间与金钱的流逝。 沈斯见状心疼坏了:“你的人像照片不是说想在室内拍吗,怎么过曝了那么多张?” “出了一点小意外。”段景琛答得含糊,脸上的表情倒像是早有预料。 沈斯默契地不再追问,转而道:“那等胶卷晾干之后,你赶快用放大机看看剩下的照片有没有能交作业的。” 胶卷相机拍摄有诸多的难处,其中最常见的失误便是受限于相机性能所产生的过曝、欠曝、以及虚焦。 要是遇上缺乏曝光的情况还可以在冲洗胶卷时通过迫冲的手段来拯救,可一旦拍出虚焦和过曝这两类,那几乎就是难以挽回的废片了。 偏偏段景琛早在大二上人像摄影入门课的时候,就显露出过对作品效果过分严苛的毛病。 不比班上其他同学的一半能力一半缘分的拍照习惯,段景琛在影棚里从布光再到模特的肢体状态都会有十分细致的预设。 这个过程说好听点叫精益求精,说难听点那就是吹毛求疵。 反正先后当过他人像模特的沈斯和舒一帆全程叫苦不迭,最终纷纷倒逼着段景琛将就缺陷,降低对画面的要求。 沈斯颇为头痛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剩下的照片效果都不好,也不知道你的模特愿不愿意陪你重拍。” “可是我这次的模特全程都很配合我。”段景琛难得为自己争辩了一句。 沈斯眉显然不信邪,探头就想去看胶片里的模特状态。 但无奈段景琛拍的照片都是中景或全景镜头,没有放大机的帮助,以普通人的肉眼根本辨不清胶卷上模特的样貌。 沈斯偏头去看段景琛:“你找了谁当模特啊?” 谁想对方却像是在出声时被倏地堵住了声音。 在与段景琛沉默而诡异的对视中,沈斯心底忽然一个咯噔。 “该不会是那位,”沈斯颤颤巍巍地猜测道,“被老师要求跟你分到同一组完成作业的、上个星期才搬来我们寝室的、大一前在微信上对你表过白的……?” “嗯。”段景琛点了点头,“是学长。” 沈斯瞳孔地震,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 良久,沈斯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唉,学长对你到底还是太善良了。” 段景琛:“……” 但段景琛自己对温颂年其实有些说不上来。 他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不是同性恋,感情阅历乏味得不像话,实在没办法为对方充满矛盾与反差的举动做出说明。 思量间,段景琛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到了正在晾晒的胶卷上。 他的手掌虚拢着胶片末端,垂眼审阅起自己几天前所拍摄的影像—— 温颂年蜷缩在浴缸里,双手被滑嫩的丝带束缚,越过镜头直视着摄影师的眼神警惕,可他的肢体动作看起来却又十分乖顺。 段景琛神色微滞,低声喃喃:“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学长……” “啊?”沈斯把段景琛的低喃听了一半,不明所以道,“忽然说什么胡话呢?现在回宿舍你也能见到学长啊。” 听罢,段景琛不仅没有释怀回神,反而逐渐皱起了眉头。 不是那种五官相貌上的相似。 是体态习惯。 12 第 12 章 “那我们今天理论部分的内容就讲到这里。” “剩下的时间我会单独评讲每位同学上周交过来的作业。”老师搬了张椅子坐到讲台上,“念到名字的人上来,没念到的待在座位上安静自习。” “温颂年。” 坐在教室靠窗最后一排角落的一位学生应声站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简单装订过的文件,径直走到了老师跟前。 中央电影大学规定,每年专业成绩排在班级前百分之五的学生有机会额外申请修读双学位,或者选择旁听同校区其他专业的某几门课程。 而温颂年凭借着大一出众的专业成绩,在大二时选择旁听了隔壁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故事写作课。 “你的检讨书啊?”六十有余的老太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温颂年没否认,只说:“之前给老师添麻烦了。” 李淑芬是中影特地返聘归校的资历教师。她因材施教,平等待人,在戏文专业的学生里人气很高。 按照学校规矩,温颂年的主专业留级,原本也要被取消旁听生的资格,但好在李淑芬惜才,总是偷偷放人过来听故事课,让温颂年交份三万字的检讨就当对上头追问起来的交代。 李淑芬随手翻了两页检讨书:“写得辛苦吧?” “还好。”温颂年顿了顿,“都是我不过脑子乱编的。” 李淑芬哭笑不得:“省下来的时间干什么去了? “写小说。”温颂年如实答。 听罢,李淑芬煞有介事地点了两下头:“可以,是个懂得珍惜自己时间的聪明小孩。” 温颂年抿了抿嘴,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他能做出旷课这种事,其中有大半的原因都要归功于面前这位老者对自己叮嘱的话。 李淑芬把检讨书放到一边:“那之前总在困惑你的事情,现在想明白了吗?” “不算完全明白。”温颂年思量许久,斟酌着措词,“但大致的轮廓有了。” 李淑芬笑而不语,一只手操纵着鼠标打开作业文档,另一只手亲切地拍了拍她身边的椅子:“坐吧,我们现在来聊聊你文章的问题。” 温颂年的入学时间比现在同班的戏文专业学生早一届。 除开这一年时间的阅历差距,李淑芬早在第一次批阅温颂年的作业时,便推测温颂年早在旁听故事课之前,应该就有过相当的写作经验。 “你文章的节奏一向很优秀,但写法却没有办法达到平衡,一直在短平直白的网络小说与晦涩深谙的传统小说间徘徊……”李淑芬一针见血地点评道,“现在有点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瓶颈期状态了。” 李淑芬告诉温颂年一定要懂得自己在写什么东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凭直觉盲目落笔。 灵感这种东西飘忽不定,一个人只有努力构建起完善且实用的写作体系,才能在不被命运眷顾的情况下也写出突破自身的文字。 李淑芬先是宏观地阐述了故事的几个结构性问题,之后又逐字逐句地跟温颂年就细节部分交换意见,一起讨论更好的描写方法和视角切入点。 整个过程前前后后花费了有半个多小时,最终以李淑芬针对性地推荐了几本值得学习借鉴的传统小说作结。 当然,这些流程不是温颂年的特权,而是李淑芬作为老师真心换真心的授业风格。 “下去干自己的事情吧。”李淑芬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我等下课再去钉钉上把刚刚备注了修改建议的文档发给你。” 她总是习惯先冷一冷学生们的写作热情,方便大家用更加客观理智的心态去完成故事的修改。 温颂年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自己超话里的点梗博。 见评论区底下没了季馨晚的留言,温颂年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他先是截图去主页发布了番外认证,接着径直打开电脑,揉了揉自己的左手腕,开始埋头在文档上打字。 [番外《过春天》 1. 商应淮刚上高中的时候就意识了自己是本耽美小说里的主角。 按照剧情的编排,他会在大学毕业后进入赫赫有名的生物研究所工作,与另一个人触发诸多暧昧的巧合,最终迎来一段罗曼蒂克式的恋情。 商应淮对此感到厌烦,也曾经做出过许多反抗。 比如他最心仪的专业其实是音乐制作,为此还特地按高考程序参加了艺考。 最后商应淮连向往院校的合格证都拿到了,却因为过分偏离小说原定的主角人设,被剧情套了个乐理知识了解障碍的bug强制修正,从此无缘自己真正的梦想。 从踏入大学校园的第一天开始,商应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场混沌的梦,梦里的他总是含糊而执着地重复着三个字眼。 商应淮不明所以,也辨不出其中的含义。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 直到某天,商应淮在钢琴房里听见了那些音节清晰而热烈地出现在自己耳边。 “我叫谢岁眠。” 谢岁眠挨着他也坐到了琴凳上:“你叫什么名字?” 陡然升起的心悸像极了一种季风,细密无声地从商应淮的白昼吹入了夜梦,莫测神秘,又不知由来。 接着,他便感受到谢岁眠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手臂:“说话啊。” 一位早已深谙自己命运的失败者,在这时突然凭白无故地紧张了起来。 “我叫商应淮。” 2. 谢岁眠是个根本没被列入小说情节发展当中的人物。 如果商应淮没有觉醒自我意识、偷偷溜到学校的公用琴房来悼念自己的梦想,他们两个人可能到死都不会有交集。 但即便是这样,商应淮也依旧在旷日持久的相处中爱上了谢岁眠。 谢岁眠有明确的梦想、有追逐梦想的资格与决心,他活得轻盈却不轻率,会因为原生家庭而感到痛苦却从不自怨自艾。 刚开始,商应淮也担心自己的靠近会给谢岁眠招来无妄之灾。 不过他后来很快便摸清了这个小说世界的机制——或许是现在的时间线还没到故事开篇,所以只要主角人设没有出现硬性的致命崩坏,其他事情似乎都能被算作人生经历的一部分瞒天过海。 相当于不论商应淮对谢岁眠抱有怎样的心思,一旦到了大学毕业的关键时间节点,他就必须以小说里的单身人设进入研究所。 不然谁也无法保证剧情会降下什么修正bug,可能是重塑自己的记忆,可能是……抹除谢岁眠的存在。 期间,商应淮做出了无数次尝试,却始终没办法跟任何人传递与小说有关的分毫内容。 于是他不得不开始低头承认,自己与谢岁眠相处的每一天其实都在倒计时。 3. 当商应淮不假思索地答应包养协议的时候,他看见了谢岁眠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商应淮笑而不语,觉得自己大概也只能用这样沉默而被动的方式来表达爱意了。 但只要谢岁眠不嫌弃,只要他还尚存自我意志,商应淮便不介意用任何形式去向谢岁眠传达感情,哪怕对方不爱自己都行。 或者说,再没有比谢岁眠不爱商应淮更好的结果了。 这样的话,只要等到大学毕业,包养合约到期,谢岁眠依旧可以洒脱轻盈地奔向他金灿灿的梦想,而商应淮大概也能努力说服自己接受那道命定的深渊。 可后来的后来,偏偏事与愿违。 谢岁眠向他告白了。 在听到那声真挚言语的瞬间,商应淮蓦地僵在原地。 他的双臂原本还围拢在谢岁眠身上准备向自己的心上人做最后的道别,可之后商应淮忽然变得不敢抱紧又不敢放松,好像稍不留神谢岁眠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飞散。 自从觉醒之后,商应淮便反复地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 ——究竟什么样的世界才算真实? 商应淮嗅过太阳晒热花草砖石的气味,用肌肤感知过清风的舞蹈流动,最终他偏执地认定有谢岁眠在的世界就是真实。 于是在告白声落地的第三秒。 商应淮不管不顾地抛开剧情开始想自己与谢岁眠,想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大相径庭的生活习惯、以及遥遥无期的幸福未来…… 最终商应淮悲恸的发现,即便没有剧情的阻挠,他与谢岁眠看起来也依然不相般配。 “处事观念、金钱地位、世俗目光,”商应淮头头是道地细数着此般种种,却独独不敢抬眼直视谢岁眠的眼睛,“现实生活不是文艺作品,爱还没有伟大到能烫平一切琐碎的褶皱。” 4. 仿佛乍然作起的一声枪响,命运跟商应淮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无法再同这个世界继续虚与委蛇下去,可最终却也只能放任谢岁眠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商应淮崩溃了。 他从来都没有握紧过自己人生的缰绳,真正的苦闷被重重禁制积压在心底,旷日持久的不甘具象化为了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像是一种最为辽阔的悲鸣。 忽然,商应淮周遭的空气开始骤然加速流动,径直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时间罅隙。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人从中缓缓走来,他有条不紊地收起自己撑在头顶的黑伞,开门见山道:“我是这个小说世界的管理者。” “编号c7911661的小说主角。”年轻男人笑着弯起眉眼,语气间满是感慨,“你还是头一个自我意识旺盛到给我造成这么大麻烦的人。” 商应淮瞳孔紧缩,本能地担忧起谢岁眠的安危:“你想干什么?” “别那么紧张。”年轻男人从西装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怀表,口中念念有词,“古人常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舍不得放不下……” “商应淮,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 温颂年终于写完了一个剧情点。 班级里也陆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下意识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发现还有五分钟不到自己就该下课了。 见状,温颂年直接将番外整合成方便读者翻看的长图片上传博文,并配文:【猜猜是谁卡肉了?原来是我啊。】 之后顺势收拾完书包,温颂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温颂年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想到自己要带段景琛去校外拍照,他就恨不得直接穿越回去,把答应段景琛请求的自己给敲晕。 温颂年用手抹了一把脸,重新点开自己刚更新的那条博文。 评论区底下果然已经有大量的读者蜂拥而至。 【你丫的居然卡肉!!!!!(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敢怒不敢言)】 【我记得同名电影里的“过春天”好像是“顺利通过海关就算春天”的意思,放在这里形容小商视角的爱还怪贴切的】 【小商拒绝眠眠的那段话三次出现三次反映的说话人心境各不相同,说到底这两个人都是啊,舍不得放不下……】 【彻底疯狂!!太太你为什么总能写出这种“明明两个人都在努力奔向对方,最终却没办法善终”的情节!??】 【呃啊啊啊——!松叶老师求你今天再给我更一篇吧,我感觉我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tvt求求你了,真的,就一篇,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坐在后排的温颂年率先走出教室,刚抬眼就望见了守在门口的段景琛。 段景琛穿着简单的米色连帽卫衣与抽绳束脚休闲裤,一看到人出来便主动伸出了左手:“把包给我吧。” 温颂年脑袋一懵,顺势就把装着电脑与相机的书包递了过去。 “去哪个食堂吃饭?”段景琛语气自然。 温颂年欲言又止,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班级里后面出来的几个同学已经熟稔地跟段景琛打上了招呼。 温颂年没有这种社交需求。 于是他百无聊赖地站到一边,随机目送起一对走廊上即将路过自己的小情侣。 “宝宝,上课上得累吗?” “把书包给我背好了。” “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校外吃……” 温颂年猛地回头盯住了段景琛。 13 第 13 章 段景琛这会儿还在跟人聊校运会的安排。 温颂年在旁边留心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他之前答应了学妹的社团,要在运动会结束后的表演晚会上帮什么忙。 反正身为“爬六楼还要在第三层楼梯口大喘气”的孤狼型选手,温颂年无论是跟运动会还是表演晚会都扯不上关系。 他继而低头去给季馨晚发微信,复盘自己的书包刚刚怎么忽然就到了段景琛的身上。 温颂年的指尖虚虚悬在“段”的首字母上空。 就在即将打出那个心照不宣的名字时,他忽然似有所感地偏过头,不幸与身旁的段景琛四目相对。 做贼心虚的温颂年飞速按灭屏幕,将手机下意识藏到身后。 他摸不清段景琛有没有瞥见聊天记录,只能听见自己被抓包后重如鼓捶的心跳,连带着将一个去看段景琛眼睛的动作,都假想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 段景琛悠悠收起视线,一反常态地为对话做了个突兀的收尾:“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叫你们社长改天再找我聊吧。” “啊,好的。”学妹显然没反应过来,又没忍住旁敲侧击,“我记得摄影系不是都在学校的c区上课吗,学长今天怎么突然到a区来了?” 段景琛不动声色地把单肩挎着的书包又往上提了提。 段景琛将脑袋往温颂年的方向微微一偏:“等他下课。” 温颂年:? 两个人在食堂简单吃过晚饭,温颂年便领着段景琛去了学校附近的商城。 他脖子上挂着胶片相机,书包还被段景琛背在肩上。 哪怕段景琛亦步亦趋地履行着拎包人的职责,但似有若无的微妙感还是萦绕在温颂年的心头久久无法消散。 他回忆着从前段景琛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同寝后的几次单独相处…… 温颂年说不上来段景琛这样算不算是在向他主动求和。 但温颂年转念一想,没准是卢胜私底下又对段景琛叮嘱了什么“托你好好照顾”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决定做点事情来恢复一下平常心。 接着,温颂年径直走到商场里的一个彩票机前,点亮屏幕。 “你想刮彩票?”段景琛只觉得稀奇。 温颂年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没否认:“缓解一下压力。” 段景琛对这种解压方式闻所未闻。 他更倾向于却去抓住能被自己抓紧的东西,所以对于彩票、盲盒这类需要花钱碰运气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 “拿这个钱买杯奶茶不好吗?”段景琛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会想到去刮彩票?” 温颂年的手指还在彩票机上不紧不慢地来回滑动,像是在挑选刮刮乐的种类。 他似乎已经对类似的困顿见怪不怪:“因为觉得刮彩票中一百万发财的概率,比我努力一辈子赚钱然后发财的概率要大。” 段景琛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可温颂年紧接着却转身离开了面前的彩票机。 段景琛连忙跟上去追问:“你怎么不买了?” “这个机子里没有十块钱的彩票。”言语间,温颂年的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的另一台彩票机。 段景琛没摸准其中的门道:“什么意思?” “我可以接受每个月花十块钱给自己买一个暴富的机会,”温颂年重音转折表强调,“但二十块钱不行。” 他回头看向段景琛,难得言之凿凿地厉声道:“超过十块钱的机会跟诈骗有什么区别!?” 段景琛:“……” 在连续三次都没找到装有十块钱刮刮乐的彩票机之后,温颂年放弃了。 他当即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小程序,给自己点了杯奶茶,顺带还问了一嘴段景琛要不要也喝点什么。 段景琛接过手机,勾着嘴角下拉点单页面:“你对机会的执着呢?” “事不过三,三次没找到自己心仪的刮刮乐就说明今天运势不好。”温颂年头头是道。 话音刚落,温颂年又举起胶片机,对准商场走道的交汇中心抓拍了一张照片。 听到快门声响后,段景琛下意识顺着镜头的方向看去,是一位身着清洁工服饰的男人。 男人端坐在商场的公用钢琴前手指翩跹,与久未调音的琴键同步流转出一首曲调,不算完美却轻快活泼。 温颂年按快门的契机比段景琛想象得要轻率许多。 无法估计的人物肢体动作、不算明亮的环境光线、以及难以把控的构图取景范围,明明每一个细微的偏差都会导致照片的呈现效果不尽人意。 段景琛扪心自问,如果现在抱着相机的人是自己,他多半只会驻足静听。 但温颂年不仅果断地举起了镜头,而且他的抓拍还没有保底,只是简单的一张,随后便放下了相机。 温颂年探头过来看段景琛在小程序页面里下单的奶茶:“你怎么还没点好?” “没喝过这家店,不知道点什么。”段景琛如实答。 段景琛在吃食上算保守派,比起尝试新品更习惯重复去点自己曾经吃过的口味。 “那我帮你点。”温颂年拿回手机。 段景琛微微发怔,感觉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紧接着,他就听温颂年一边看手机一边询问:“口味上有什么偏好吗?” 段景琛记得之前舒一帆有特地提过,说喜欢你的人会故意找借口打听你的生活偏好,穿衣打扮啊、饮食习惯啊,各种方面的都有可能。 “怎么不说话?”温颂年疑惑抬眼,“你喝奶茶喜欢茶味重的还是奶味重的?” 段景琛抿了抿嘴,拒绝的话在唇齿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他缓缓开口道:“茶味。” 温颂年见状重新低下头去翻看点单页面的饮品。 “红茶、绿茶、四季春、茉莉、乌龙茶,要哪个茶底?” “乌龙茶吧。” “有什么想加的小料吗?” “没有。” “那对冰块和甜度的要求呢?” “去冰……” 莫名的愧疚感从段景琛心底一闪而过,段景琛觉得自己可能辜负舒一帆老师的谆谆教诲了。 温颂年再度出言催促:“甜度?” “三分糖吧。”段景琛有问必答。 现在六点半正值饭点,商场里多是在不同店面前等待用餐的人。 温颂年付完款后也发现自己还算幸运,前面只有九杯奶茶在等待制作。 眼见着商场里的观光小火车缓缓停在两个人身前,温颂年收起手机,倏地问段景琛:“你坐吗?” “啊?”段景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火车的样式看上去偏欧式,身着骑士装的司机坐在最前排,后面的每节车厢里大概能容纳两个人。这里或许是它的终点站,此刻正碌碌骨地下来一群小孩与家长。 段景琛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和温颂年坐上去会是什么样。 他看见停靠点旁边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印着标语——给自己一个快乐的机会。 但全程只有十三分钟,体验一次需要二十五块钱,显然价格不菲。 段景琛想起刚刚年长者的“机会理论”,不解道:“学长刚刚不是还说超过十块钱的机会都是诈骗吗?” “因为快乐很重要。”温颂年信誓旦旦,“我可以没钱,但不能没有快乐。” “……”段景琛难得语塞,“学长你坐吧,我还是算了。” 在一个放眼望去满是人流的商场里,完全脱离年龄氛围的卡通小火车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段景琛还没办法做到忽视内心的尴尬,坦然自若地迈进消费主义陷阱,然后给自己一个所谓的“快乐机会”。 “好。”温颂年也没强求,“那你在这里等我。” 原本段景琛还以为温颂年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走到了收费处。 “温先生,您又来啦?”只听工作人员热情道,“上次办的年卡这边还剩十六次机会哦。” 段景琛:“……”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项目办年卡啊!? 段景琛站在原地,看着温颂年坐上观光小火车的二号车厢,成为新一批满是家长与小孩的乘客里的特例。 车轮缓缓向前驶去,温颂年抱起相机,又用取景器框先后选中了商场里某几个不甚完美的画面,然后按下快门。 其实当初段景琛听说温颂年被留级时,心中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解。 这个被记录进档案里的留级,无论是在未来考研还是找工作的环境里,都会变相成为一个不容删改的黑点。 段景琛觉得温颂年应该是热爱摄影的,又着实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会容许自己堕落向堪称灾难的结局。 但此刻,段景琛目送着观光小火车上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影消失在视野里。 也是在那一瞬间,段景琛清楚地意识到,温颂年身上有一股自己学不会的坦荡。 像一团生生不息的火焰——不问东西,不听风向,只管升温、焚烧与纵情地滚烫,也不在意其余人侧目而视的打量,仿佛外人如何看他,外人便是何种形状。 段景琛忽然没忍住猜测,温颂年说不定拥有很多爱。 多到能让他具备足够强大的自我去无视外界的审视、多到能提供他无数条平坦顺遂的道路,然后肆意张扬地按照独属于他自己心意的方式生活。 这时,段景琛的手机传来震动。 是温颂年用钉钉给他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温颂年:奶茶做好了】 【温颂年:但我这边还要绕一圈广场的音乐喷泉才会回程】 段景琛:“……” 他看着页面上持续不断地“正在输入中”,索性主动提出:【你把取餐码给我,我去拿奶茶吧】 【温颂年:好】 等两个人在观光火车的起始点再碰面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刚下扶梯的聂亦和季馨晚。 “好巧,”温颂年上前打招呼,“约会呢?” 季馨晚大方承认:“正准备去约好的店里吃晚饭,你们俩……” 她的视线扫过段景琛肩上的书包,又眼见着段景琛把插好吸管的奶茶贴心地递到温颂年手边。 也在约会啊?? 14 第 14 章 温颂年光是瞥见季馨晚脸上的表情,就猜出了她离谱的心理活动。 等如常告别完两位好友之后,温颂年却没忍住皱起了眉头。 他垂眼吸了一口奶茶,感觉自己与段景琛的人情账好像确实越还越乱了。 “学长,你拍那个吗?”段景琛倏地开口。 温颂年下意识抬头,朝段景琛手指的地方望去。 一家复古餐厅最边上的木质飘窗里探出一个女人的身形。 她的臂肘搭在窗台上,服饰精致却面容疲倦,闭着眼的样子像是在小憩,与店内隐隐透出的暖黄色灯光主调相得益彰。 温颂年毫不犹豫地举起相机,将人物放在构图的三分线交点处,利用窗户外框与稍暗的边缘受光来突出主体,接着果断按下了快门。 温颂年在纷繁多样的摄影方式中最喜欢抓拍,因为他信奉偶然那是上天保持匿名的方式。 就像温颂年深信自己之所以能获得1839摄影奖,并非真的技高其他入围者一筹,他只是恰好在某刻被命运点中了而已。 命运当然也能在隔天选中别的人,让他们一夜成名或是一落千丈。 温颂年看向段景琛,将先前的观点总结道:“所以我觉得你今晚跟着我,大概率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 “没有啊,”段景琛眉头微挑,笑了起来,“不是才学了可以坐二十五块钱的小火车,但是不能刮超过十块钱的彩票吗?” 温颂年:“……” 这人刚刚什么表情? 该不会是在找茬吧!? - 早在温颂年来到中央电影大学摄影系的第一天,他就听系主任就在学术报告厅的讲台上,侃侃而谈过关于“摄影眼”的概念。 通过日复一日的细致观察,寻找光与影之间的关系、改变常规拍摄视角、发现和谐或冲击性的色彩搭配、具备构图取舍的能力、学会用镜头语言表达情绪…… 正是出于这些私人的摄影体系构建,使得温颂年在与段景琛面对相同的拍摄任务时,最终的相片风格也迥然不同。 “现在几点了?”温颂年将胶卷用铁夹固定到晾晒区。 站在他身旁的段景琛看了一眼手机:“七点五十,已经陆续有同学来教室了。” 温颂年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提前向段景琛要了暗房的钥匙,想赶在八点前把昨晚拍摄的胶卷冲洗出来。 过会儿正式上课,有将近半班人都等着温颂年示范具体步骤,如果一个个都像他之前手把手地教段景琛那样也太麻烦了。 所以温颂年事先找到了一卷过曝的废片,打算直接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先演示一遍其中难度最大的装盘片芯的过程,再用自己拍摄的胶卷带所有人过一遍冲洗步骤,剩下的让他们有哪里不懂再问。 八点,上课铃如约响起。 但全班在教室里干坐了十多分钟,本该站在讲台上授课的老师却依然不见踪影。 段景琛连忙打电话给老师询问缘由。 “哎哟,我昨晚赶一个项目的死线,结果今天早上睡迟了!”卢胜的语气听起来焦头烂额,“没事没事,老师很快能到,就差两个路口了。” 中央电影大学里有许多老师都是活跃在各自艺术行业前线的佼佼者,教书育人并不算他们真正的本职工作,所以段景琛当班长的这三年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段景琛见怪不怪地附和道:“好的。” “你别让大家都闲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叫温颂年……”卢胜可能是遇到了红绿灯,不知怎么的忽然思维卡壳了。 段景琛还以为老师是接下来有事情要交代,他便径直走到了温颂年的位置面前,然后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点开了电话免提。 只听卢胜这会儿的声音变得平稳了许多:“小段,你让班上同学有问题都去问温颂年哈。” “他就是一块海绵,你们勤奋点,多挤一挤就会发现其实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老卢。”温颂年的脸瞬间就黑了,“你在这教唆人挤谁呢?” 卢胜:“……” 被抓包的尴尬充斥在电话的另一头。 良久,卢胜又试探地问:“小段?” “我在。”段景琛瞥了一眼身旁脸色不善的温颂年,“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卢胜不自然地沉默片刻,然后语气纳闷道:“你和温颂年的关系现在已经好到随便打个电话都要两个人一起听了?” 话音刚落,温颂年便猛地抬头瞪了一眼段景琛。 段景琛:“……” 这不是他的本意。 虽然对卢胜的措词心有芥蒂,但温颂年也不想浪费课堂时间。 他让段景琛组织要看示范的人到暗房里集中,自己则是先去调配好足量的显影液与停影液备用。 于是乎,在温颂年抱着两个量杯抬手撩开帘子时,一号暗房里已经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 其中有七八道视线更是在第一时间落到了他的身上。 温颂年硬着头皮把药液放到了暗房湿区的桌面上,心里又将自己一会儿要强调的重点胡乱过了两遍。 但当他转身对上十多张生面孔的瞬间,温颂年还是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有种被人挤占了私人空间的不适感。 无奈温颂年现在也没道理任性,他只好认命地拿起过曝的胶卷废片与冲洗片芯。 就在温颂年准备张口讲解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暗房外传来舒一帆声音:“你怎么干站在门口,不进去吗?” “里面人多。”接话的人倒是想得周到,“我在这里守着,别让人不小心闯进去就行。” 温颂年眨了眨眼睛,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对自己面前的众人道:“你们等我一下下。” 说罢,他便迈步走到暗房门口,伸手掀开一角门帘,把头探了出去。 “段景琛。” “嗯?” 段景琛显然被吓了一跳,他连忙回头,眼神像是在追问发生了什么。 温颂年抿了抿嘴,又想起自己前几天对着班上同学发作的冲脾气…… 不说类似的误闯会不会发生,光是一会儿要应对突发情况,他就难以保证自己是否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心直口快地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温颂年甚至不敢去看段景琛的眼睛。 他擅自在心里推脱这个应该不算依赖。 半晌,温颂年勉强对上段景琛稍显困惑的目光,然后略带僵硬的从口中蹦出单音。 “你,进暗房。” 段景琛愣了两秒:“我吗?” 段景琛觉得自己虽然该学的都学了,但又没有到能去指导别人的水平,进去好像也没有多大用处。 他还不如在外面帮温颂年守着,免得等对方换用真胶卷做示范的时候,胶片也不小心见光过曝。 可下一秒,段景琛却看温颂年的脸色变了又变,羞恼的神情在他轻咬的唇齿间轮番上演。 “少废话,快点进来。” 温颂年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行不善,垂眼低眉间气势骤减,耳廓更是染上了一层无意识的绯红。 半晌,温颂年软着声调:“我应付不来那么多人。” 15 第 15 章 【one:你这个算撒娇了吧??】 温颂年猛地睁大眼睛,当即把自己笔记本电脑的键盘按得哐哐响:【不算!!!!!】 我撒娇? 这算什么娇? 谁撒娇了! 温颂年越想越懊恼,自己就不该把今天上午暗房课的事情跟聂亦讲。 主要是段景琛这个人太奇怪了。 自己不就说了一句应付不来那么多人…… 他笑什么啊!? 温颂年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眉头紧皱。 难不成段景琛其实是在嘲笑他?? 温颂年深吸一口气,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给聂亦下达了最终判决。 【songyear:限你在三秒内把上一条没礼貌的消息撤回】 【songyear:然后今天之内不准再给我发微信,我要跟你绝交一天】 还没等温颂年缓过神,屏幕那头的聂亦又开始尽显欠揍本色。 【one:什么!!!】 【one:你居然要为了段景琛跟我绝交一整天tvt】 【songyear:?】 【songyear:绝交两天】 温颂年发完便直接退出了微信登录。 他转而打开boer,想在今天为最后剩余的一点番外收尾。 可能因为正值午休时间,读者们陆续进入直播间的速度会比往常慢上许多。 温颂年也不着急,在空白的文档上跟大家问了一声好,等人数过千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更新。 [番外《新年快乐》 1. 谢岁眠在听见门铃响起的那一刻,难以置信地环顾起了身处的酒店房间。 他慌忙想要握住幼年商应淮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间竟然直直穿过了眼前人的躯体。 谢岁眠不知所措地盯着正在逐渐消散的商应淮,一种广大而消沉的力量仿佛在顷刻间笼罩住了他的全身。 “所以,我现在生活的世界……” 忽然,房间里的空气开始加速流动,骤然扭曲成了一个形似瞳孔样貌的诡异罅隙。 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人从中走来。 他有条不紊地收起黑伞,如同五年前来到商应淮面前那样介绍着自己:“你好,谢岁眠,我是这个小说世界的……” “砰——!” 话音未落的管理者被突然飞来的酒店枕头正中脸上。 管理者:“……” “编号c7911661的小说路人背景板。”管理者脸上的怒气隐隐作现。 但似乎是为了保持高次元者应有的风度,他依然勉强维持着自己的情绪:“你还是头一个胆子大到敢拿东西扔我的人。” “在演霸道总裁?”谢岁眠上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年轻男人,满脸嫌弃道,“好油腻的发言。” 管理者:“……” ……] 原本略显沉重的剧情被这段简单的互动陡然扭转。 【眠眠:不惯着油腻男哈】 【我爆笑,眠眠快上!把管理者暴揍一通救出被困在剧情里的小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管理者跟小商做了什么交易,但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来帮助小情侣的吧?】 【管理者(已破防):我的母语是无语……】 【谁懂这种反差感啊!当小商面对管理者还在担忧老婆受到剧情修正的时候,眠眠已经果断抄起抱枕准备干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商应淮:我那宝贝大老婆之矜贵小辣椒竟该死的甜美】 [2. 管理者气死了:“真不知道商应淮到底喜欢你哪里。” 谢岁眠神色一怔,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仍然不自觉地多眨了几下眼睛。 而此刻的管理者还在咬牙切齿地碎碎念:“要不是有规定管理者不能对小说里的角色动手,我肯定……” “商应淮人在哪?”谢岁眠迅速抓起床上的另一个抱枕,满脸戒备地打断了管理者无处发泄的怨怼。 管理者眉头一挑,视线落到了酒店房间里的另一张单人床上。 谢岁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原本空荡荡床铺竟然在这时逐渐幻化出了一个沉睡的身影——只是他的相貌不再年幼,而是商应淮二十八岁应有的模样。 一股淡淡的喜悦像古井里莫名泛起的小水泡,在谢岁眠心中最隐秘的那块地方浮了起来。 他已经整整六年没见过商应淮了。 商应淮的样子与二十二岁时差别不大,从眉眼间散发出来的成熟气息来看,应该也经历了不少兜兜转转的人和事。 谢岁眠掩去落寞,强忍着紧张与心惊,指腹一点一点地落到了商应淮的唇边。 所幸,这次他眼前的人没有消失。 “既然筹码已经到位,”管理员清了清嗓子,“谢岁眠,我们现在来聊点正事吧。” 3. 谢岁眠借由管理员之口,大概明白了小说主角与这个世界的剧情共生逻辑。 而商应淮想要逆天改命绝非易事。 契约规定,契约者要选中一位助命者,以七年之期为限,在其中连续五年不干涉对方生活的情况下,通过一次仅有接触的机会让助命者觉醒人物意识——具体表现为,助命者对现世界的真实性产生质疑。 质疑一旦产生,管理者便会现世。 与此同时,助命者将会获得替契约者做决定的改命机会。 “商应淮很过分吧?”管理者笑了起来,“你本来可以在无知里安然地度过一辈子的,是商应淮擅自决定扰乱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谢岁眠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不想让管理者借机洋洋得意,但要说自己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还没点脾气…… 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管理者忽然严肃:“可这就是我们的规矩。” 凡逆天改命者总要牵累他人与自己一起受罪,有的选家人,有的选恋人,只不过绝大多数契约者连获得改命机会的第一关都没能力达成罢了。 谢岁眠对此嗤之以鼻:“先消磨彼此感情,再绑架一方为另一方做出决定,真是卑鄙无耻的规矩。” “别这么说,”管理者耸了耸肩,“我们可是在不违背既定程序的基础上,酌情给予了契约者一次提条件的机会。” 而商应淮当时提出的条件便是——一旦谢岁眠说明自己不愿参与改命,管理员要抹除他对小说世界的觉醒认知,让谢岁眠重新过上原来的生活。 ……] 【头好痒,要长出脑子了,我再捋一遍这个改命设定tvt】 【所以就是……小商受这个世界摆布二十余年,却将自己唯一一次提条件的机会拿去留给眠眠当退路了?】 【家人们谁懂啊,因为知道两个人势必要do一场,我还以为那个提条件是打算要求doi的姿势呢!!】 【好、好有才华的猜想,感觉自己的逻辑要被霸凌了??】 [4. 管理员并不意外商应淮提出的条件,他只是疑惑:“为什么不索性全部删除谢岁眠脑海里有关于你的记忆?” 改命失败是有代价的。 契约者在失败后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那是一种“即便保有意识,也要伴随着浓厚的自我厌恶,眼睁睁地目睹自己迈入剧情设计”的残酷惩罚。 尤其像商应淮这种爱上非主线人物的特殊情况。 他只要改命失败,就很有可能在未来失去身体控制权时,与无法被剧情预知行动轨迹的谢岁眠打上照面。 “那场面想想就尴尬。”管理员毫不顾忌地说着风凉话,“我劝你还是把记忆全都删了吧。” “不行。”商应淮语气笃定。 他垂下眼,接着又没忍住放低了音量:“如果我那样做,眠眠肯定会生气的。” 谢岁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过去的回忆都是他自己认真做出的选择、交付的感情。 商应淮做不到在把人牵扯进变故后,还能自顾自地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去抹杀谢岁眠曾经努力生活的证明。 “如果他不愿意参与赌注,未来自然也不会在意我跟谁在一起……” 商应淮敛起自己外泄的情绪,抬头看向管理员:“所以你只要按照我之前提出的条件履行就好。” 虽然商应淮不愿意替谢岁眠做决定,可改命成功的条件却是由管理员一手制定的。 “所以需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谢岁眠眼见着管理员的身体已经开始化作数道飞速转换的暗绿色数据,言语间不由得急切起来。 只见管理员在彻底消散前饶有深意地勾起唇角:“你,走出现在这个房间。” 5. 谢岁眠看了一眼还在床上昏迷的商应淮,径直迈步朝房间门口走去。 在大学毕业后一年的时间里,谢岁眠不是没有去找过商应淮。 那个人可以陪自己在电话里聊天,却不愿主动联系他一次、同城时可以告诉自己每处好吃好玩的地方,却总是找借口推脱见面。 谢岁眠曾经在自己第一次登台演出音乐剧的时候,曾经给商应淮寄过一张前排票。 但是他没有来。 落幕下台,谢岁眠看到那捧匿名却意外合自己心意的花束之后,终于如妥协一般接受了两个人的渐行渐远。 谢岁眠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商应淮的感情还剩多少。 即便商应淮曾经有许多的苦衷,但他应该也不会再为了一个形同陌路之人去冒什么生命危险了。 谢岁眠的思绪一团糟,他闹着少爷脾气想自己才不要原谅商应淮,想每个人的一生各苦各的,他凭什么要帮那个混蛋擦屁股…… 于是乎,当门把手被顺利按下的那一刻,谢岁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么简单? 他一鼓作气,拉开了房门。 紧接着,谢岁眠便看见走廊上赫然飘着一串用流动数据叠成的文字: ——这是一个“不做.爱可以出去,但会永远忘记彼此”的房间。 谢岁眠:“……?” 换而言之,他必须跟商应淮在房间里做.爱,出去后两个人才不会忘记彼此? 谢岁眠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暗骂了几句脏话。 然后重新摔上了房门。 ……] 以往经常出现在同人文里的设定都是“不doi不可以出去的房间”,旨在看一对口是心非的小情侣半推半就地袒露真心。 但这次点梗博的热评第一却在这基础上允许温颂年任意改梗发挥,于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咪!这个设定真是香死我了!!!】 【太绝了啊啊啊啊啊!!!不赌命,赌你有没有忘记他和被他忘记的勇气!!!】 【谁懂,本辫太的xp已经被戳爆了!!眠眠,只要不爱你便可以安心离开,可倘若你还在念念不忘……就要回去挨艹了啊!!!】 【彻底疯狂!眠眠用刀山火海与性命相搏把“我不爱”在心底设想了千百遍,却没想到一个“可以出去”把他弄得手足无措!!!】 【集复古创新为一体!纳纯情涩涩于一身!当有人问我什么是完美的,我会说——】 弹幕紧接着开始狂欢: 【松叶太太万岁!】 【松叶太太万岁!】 【松叶太太万岁!】 …… [6. 谢岁眠蹬掉拖鞋,感受着床垫的下陷,屈膝跪坐到了商应淮身上。 他歪头端详起商应淮的睡颜,大腿内侧的软肉更是无所顾忌地抵着那人资本卓越的地方。 谢岁眠忽然嗤笑出声,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与商应淮之间,居然还能以这种离谱的形式上演“拯救沉睡睡美人”的故事。 但他的心里倒也没多少扭捏就是了。 毕竟从第一次连腿都不知道要怎么打开的青涩,再到后来能帮人摇出来的主动调情,期间与谢岁眠共同沉沦于爱欲之乡的人有且只有商应淮。 想到这里,谢岁眠便微微俯身塌腰,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商应淮的鼻尖。 商应淮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刺激得猛然睁开双眼。 缺氧造成的恍惚让他在瞳孔聚焦的过程中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 商应淮的双手下意识搂过谢岁眠的腰窝,一如从前毫无芥蒂地帮助自己身上的人坐稳扶好。 商应淮微微张口,正想出声道出那个久违的名字,泪水却率先顺着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谢岁眠不自然地抿了抿嘴但没说话,心想商应淮一会儿要是没说点轰轰烈烈的情话哄自己,他肯定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下一秒,谢岁眠便听商应淮用几近哽咽的声音缓缓道: ——“太好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 7. 某个瞬间,谢岁眠突然感觉自己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这么多年他自以为的整顿感情其实都在掩饰,像用抱枕把无处安放的爱欲遮住,或者把各种稀奇古怪的想念全部塞进柜子里。 谢岁眠眼眶一热,不甘心地垂眼低头:“混蛋。” 商应淮微微发愣,只当自己擅自选定助命者的事情让谢岁眠生气了。 他连忙追问谢岁眠改命要完成的赌注内容是什么,接着又安抚说不去做也没关系,说自己跟小说管理员有过约定,你的身体与思维都能不带任何副作用地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闭嘴。”谢岁眠挺了挺腰,腿缝不小心蹭过那处,“任务要靠两个人完成。” 他红着耳朵篡改了赌注内容:“跟我做.爱,会吗?” 商应淮眨了两下眼睛,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谢岁眠见状又羞又恼,感觉这样搞得跟是自己想主动的一样。 “听着,商应淮。”他的眼睛一闭一睁,然后愤愤笃定道,“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从前的感情里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了来龙去脉没错但也没有非要原谅你的理由。” “当初被抛下的人是我,我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谢岁眠只管自己的委屈,才不跟商应淮讲什么逻辑,“所以我现在帮你这个忙,后面是要算成你欠我的……” 商应淮太了解谢岁眠的性格了。 他笑着点头说好,又保证:“从此之后我再没有什么事是瞒着你的了。” “我会重新追你,坐在你的每场音乐剧首演的一排一座,会给你送花,会每天说爱你、陪着你,我们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两块石碑都要永远在一起。” 谢岁眠咬着嘴唇,又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羞愤地骂出一句:“油嘴滑舌。” 商应淮弯起眉眼,轻笑出声,一把搂住眼前人的后颈将他往下按:“那我们现在要履行赌注吗?” 说罢,谢岁眠便直接吻了上去。 两个人无比契合的身体仿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不相般配,就连商应淮也在此刻像从前那样夺回了主动权。 商应淮炙热的舌头撬开谢岁眠的柔软嘴唇,肆意地品尝着他阔别已久的温柔乡,让对方连换气都成了不自觉的轻吟。 谢岁眠有整整六年没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湿吻,一种隐秘的燥热与快感瞬间从尾椎传达到四肢百骸,他的腰身泛软,唇瓣更是不用看就知道的嫣红肿胀。 松垮的睡袍领口露出大片风光,谢岁眠看上去可怜又委屈:“我想要。” 商应淮眯起眼睛,大掌顺着爱人漂亮的腰线绵延向下,引诱他堕入潮水涌流的春天…… -end-] 【谁懂啊!!小商拽眠眠的脚踝把人拉回去继续炒!!眠眠哭哭,眠眠好可怜,我好辫太嘿嘿~】 【感觉太太后期快到飞起的码字速度感觉简直像在跟网站的直播审查员赛跑哈哈哈】 【这篇淮眠文的人设妙就妙在傲娇眠眠又菜又爱撩,而腹黑小商守株待兔!一网打尽!无往而不利!谢谢妈咪后面整整五千字酣畅淋漓的款待——!!】 【我宣布,当小商明白过来眠眠“虽然嘴上说着我不喜欢你,但却是主动留下来挨艹”的瞬间,整篇文章的高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境界!!!^q^】 【天不生我松叶太太,同人圈万古如长夜!!!】 16 第 16 章 温颂年匆匆关闭了直播,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读者们激情讨论的时候用文档跟大家聊上两句。 他用指尖悄悄勾起床帘的一角,在确认三个去听学校讲座的舍友已经不在寝室之后,这才抱紧怀里的电脑与小桌板翻身下了床。 或许同龄男生受到性刺激的媒介都是翻云覆雨的地下影片,但对于温颂年来说,没有实际画面的文字更容易挑逗他的反应神经。 尤其在构思一篇文章的时候,温颂年仿佛化身成某个独断的导演。 只要是他斟酌落笔的情节,哪里要进行详尽的细节描写,哪里要选择巧妙的蜻蜓点水,一字一句皆是按照自己脑海里的偏好决定。 但除此之外,温颂年其实也喜欢像鱼称老师那样因自身肌肉、青筋、身体线条等等原始荷尔蒙所带来的性冲击。 虽然他没有经历过真切的床事,却在次次自我纾解的过程中对待这类图片拥有更加敏感的反应。 温颂年跪在地板上,伸手去探自己储物柜里最深处的角落。 直到摸见那个装有安全.套与按摩.棒的盒子,他才顶着发烫的耳根,三步并作两步地又爬上了床铺。 温颂年弓着身子,拉起的棉被连脑袋也一并盖住,然后跟做贼似的点开了鱼称老师最新发布的那张侧目蔑视战损图…… 相较于自己小说里肆意妄为的车速,温颂年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贯秉持着小心谨慎的态度,类似不能打扰室友、不能沾染异味、不能弄脏床单等诸多规矩都在其列。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喘息与颤抖,眼睛在失焦的过程中又不自觉地盈满了两汪生理泪水。 半晌,回过神来的温颂年很快便把东西悉数丢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随即换垃圾袋、洗澡、下楼扔垃圾一气呵成,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处理好了可能引发尴尬的一切事宜。 可当他再次回到宿舍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了听完讲座的段景琛。 而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学长,卫生间里的垃圾袋是你换的吗?” 温颂年只听自己脑袋里“嗡”得一声响,头皮瞬间发麻。 他板着张脸,勉强稳住声线,故作无事地回答:“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今天轮到我做寝室卫生来着。”段景琛顿了顿,又问,“你是要跟我换下一次的排期吗?” 早在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寝室长沈斯就确立了公共区域的打扫规则——以寝室人数为周期,每天都要有人拖地、扔换卫生间的垃圾袋。 后来转寝的温颂年对此也欣然接受。 但由于大家现在都大三了,偶尔会出现因某个项目而几天没回寝室的情况,于是出于公平起见便有了换排期的做法。 见段景琛并非是真的发觉了什么,温颂年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随口道:“刚刚洗澡时看到就顺手换掉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当温颂年都准备安心上床午睡了,他又忽然听见段景琛慢半拍的拖长音:“哦……” 仿佛若有所思。 温颂年面不改色地拉上床帘,躺倒在床上,平静地盖好被子,假寐了十多分钟后又猛地睁开眼睛。 段景琛刚刚那个“哦”是什么意思? 他发现了? 不应该啊…… 再说就算发现了应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难不成他段景琛都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有过生理需求吗!? 温颂年想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身。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段景琛八成要在性冷淡和性无能里占一个了…… 接着他便抓起手机,点开软件知乎,在上面搜索: #性冷淡有哪些特征# #导致性冷淡的原因有哪些# #20岁男大生早泄的概率# …… 温颂年忽然觉得自己再这么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索性起身掀开床帘,准备用行动代替那些扰人睡意的胡思乱想。 就在温颂年的脚尖即将落到距离地面最近的一层爬梯时,他忽然瞥见段景琛此刻正在电脑上查看的照片…… 竟然是自己之前的狐妖cos!!! 温颂年瞳孔地震,脑子瞬间宕机。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妆容在原本的样貌上连三庭五眼的比例都改了大半…… 段景琛这都能认得出来?? 不应该啊!!!!! 现在这件事情的性质可比刚刚准备要去确认的那件严峻多了。 因为就寝室里的四个人而言,可能其他人都解决过生理需求,但大概率只有自己穿过女装…… 而且还被死对头拍走了第一视角的托脸卖萌照!!! 下一秒。 温颂年对上了段景琛投来的目光。 17 第 17 章 “学长有什么想吃的水果吗?”段景琛不动声色地合上电脑,莫名先提了一嘴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沈斯和舒一帆去校外的超市了,你有想买的东西可以托他们帮忙带。” 温颂年眨了眨眼睛,默默挪开视线,又摇了两下头:“不用。” 然后整个寝室的气氛就陷入了极度致命的尴尬之中。 温颂年走神得厉害。 他没忍住回想自己刚刚看到的照片,不确定这究竟是段景琛的小心试探还是意外之举。 除了开学第一节课的卫衣撞款,温颂年后来写文到床上偷偷写,看番去床上偷偷看,应该不至于被段景琛抓到是二次元的把柄才对。 而且在日常生活里,段景琛几乎都是以超级典型的现充形象与不同人社交,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贸然暴露二次元属性的样子。 可段景琛如果不是试探…… 温颂年的思绪一卡。 那他没事看我的狐妖女装cos干嘛!? 变态啊!!! “学长。”段景琛忽然开口。 听到声音的温颂年惊恐回头。 “你已经在楼梯上站好久了。”段景琛反客为主,试着帮他回忆,“你之前下床是打算拿什么东西吗?” 温颂年呆呆地思考了片刻,之后又迷茫地看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人。 良久,温颂年软声道:“我忘记了。” 眼见着连段景琛都被自己弄得一时语塞,总算回过神来的温颂年连忙手脚并用地又爬上床。 他帘子一拉,身子一倒,闭上眼就想试图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只是一个翻身的动作,温颂年便顺势摸上了自己的手机。 他飞速点开与季馨晚的微信聊天对话,没头没尾地就冒出了一句的暴论: 【songyear:我怀疑段景琛是变态!】 对面很快便回复了消息。 【小兔鹿也:omg我的挚友】 【小兔鹿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客观的角度出发……】 紧接着,季馨晚发来了一张图片——那是温颂年一个多小时前才刚刚完笔,现在已经被录播组整理到超话归档的肉食盛宴。 【小兔鹿也:还是你更变态一点哈】 【songyear:?】 【songyear:有本事你别看^-^】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不知道是不是段景琛的错觉,他总感觉温颂年在躲着自己。 即便因为忌惮着对方大一时的告白,段景琛没有打算再主动拉近关系,但在面对类似人际交往突如其来的变故时,他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小段来这么早啊。” 闻言,段景琛连忙回神。 段景琛向影棚的门口望去,说话的人眉笑眼舒,单肩挎着个相机,目测过去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他的眉眼上挑,外貌出挑,气质更是难以言喻的风情万种。 还不等段景琛答话,跟在那人身后进影棚的余州却率先开口:“老板,我和小乔先去跟影棚的工作人员交涉,你趁着这会儿有空就帮小段看看他最近拍的照片吧。” “行。”听从安排的应声者好像格外好讲话,可在场的所有人心里无一不在敬重着他。 林云笙,清姿工作室的老板,1839摄影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等奖得主。 “小段,你来操作吧。”林云笙打开自己的电脑后,给人让了个位置。 段景琛将相机内存卡插进读卡器,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文件页里便是他这次等待点评的新照片。 比起学校老师笼统的评讲,段景琛会更喜欢听林云笙给他分析照片。 林云笙不仅能一眼看出他在照片里布光的位置与强度,还能利用影棚模拟软件迅速还原出当时的拍摄场景。 而且林云笙也从来不去擅自评价每张照片的好坏,只会根据自身的经验试着移动软件里的各种置景参数,告诉段景琛几种新的拍摄思路,以及这其中区别于原版照片的效果。 林云笙把这七张照片大致讲过后,又将它们来回翻看了一遍:“最近有觉得自己到瓶颈期了吗?” “嗯。”段景琛断断续续地捋着思路,“我这段时间拍摄的照片从构图到光影感觉都变得有些雷同,感觉好像是审美的问题,审美定型了……” 林云笙若有所思:“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在观察世界万千时,摄影师的个人风格是他保留自我的具象化表现。 可一旦某个摄影师的审美定型,总是拘泥于自己的风格,那么他在某种程度上跟一只井底之蛙也没什么区别了。 “想听我的建议吗?”林云笙又问。 段景琛点了点头:“当然。” “你现在照片里的情感太宽泛了,去试着捕捉一些理性停摆的瞬间吧。” 林云笙见段景琛好像一知半解,便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确实有点抽象了。 他试着举例:“你最近有没有过被人意外撞破什么秘密?” 段景琛垂眼沉思片刻:“有的。” 在整理照片时被温颂年撞破自己可能是个二次元——那就是一个足以让他思维宕机的瞬间。 林云笙也不追问具体的事情,只是耐心地循循善诱:“还记得当时向对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吗?” “我问他有没有想吃的水果。”段景琛眉头微皱,迷茫道,“但这跟我被撞破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林云笙笑了:“那你有思考过在那个情景里,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吗?” 段景琛几度张口,却又都模糊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见状,林云笙索性主动解释起来:“因为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正在帮你争取心理建设的时间。” “那一刻,你的潜意识知道你其实很难承受秘密被撞破的打击。”林云笙顿了顿,“所以遇到类似的情况,多数人也都不会率先去追问自己最担忧的事情。” 段景琛睁大眼睛,他体悟着年长者敏锐的感知力,仿佛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 林云笙继续道:“当你能观察到生活里诸多类似的碎片后,你就抓住了更具共鸣与冲击力的‘理性停摆的瞬间’。” 而至于要如何把这种富有感知的细节,转化为静态图片的艺术形式去展现,这就是段景琛自己要去努力思考和摸索的内容了。 “我记得之前工作室招实习生,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来面试,他交的照片里就有几张在这块处理得很不错。” 段景琛微微发怔,脑海里已经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于是当那两张照片真的被展现到段景琛面前时,段景琛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是温颂年在大二时拍的人像作业。 摄影基础课的老师也曾经将这两张照片当作例图,在给段景琛他们班上课时,讲解摄影者对模特面部与肢体动作的情绪捕捉究竟高明在哪里。 “这是我舍友的照片。”段景琛没忍住补充,“他今年还拿了1839摄影奖的二等奖。” 林云笙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单音,显然这两件事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那不是很好吗?”林云笙笑着怂恿,“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多主动跟人家学习一下啊。” 段景琛欲言又止,主要是这轮明月最近好像…… 在恐二次元。 “林老师!”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影棚门口乍然响起。 紧接着,段景琛就眼见站在他身边的林云笙被飞奔而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林云笙任由自己被人搂进怀里、枕着肩膀,他偏头扬起脖颈,抬手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左右摆弄着看了看:“小乔这次给你化的妆还挺不错的。” 今天由林云笙主导参与杂志拍摄的明星叫陆钧行。 他十二岁时凭借小众文艺片爆冷冲进戛纳影帝的提名决赛圈,从此声名大噪,说是为演戏而生的天才也不为过。 可现在的陆钧行却是中影大学导演系的大一新生,算季馨晚的直系学弟。 这次的杂志拍摄分静态图片与动态视频摄影两类。 由于两块内容对应的设备要求不同,后者连摄影师都要一起屏气下水,所以拍摄计划被分开安排在了今明两天。 但或许是因为林云笙与陆钧行在此之前就有过几次商业合作,两个人在拍摄过程当中的配合度相当之高,最后反倒是段景琛意外延迟了大家的收工进度。 “你下水之前最好要先把肺部的空气吐干净,不然容易浮在水上潜不下去。”陆钧行趴在影棚9m长x7m宽x3m高的水缸边缘,身上还穿着杂志方准备的高定礼服给段景琛做示范。 后天段景琛拍摄cos图,林云笙没办法像余州一样过来帮忙,所以他也趁这个时间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比如潜入水中的速度不能太慢、同时手要记得按压衣服,防止它们毫无美感地在水里乱飞、从水里出来后不要急着深呼吸,否则人会更容易觉得不舒服…… 最后林云笙还使唤陆钧行又演示了一遍如何在水下睁眼,让段景琛跟着尝试了几次后,众人才收拾好器材、卸完妆造,头顶稀疏碎星的夜空从影棚下班了。 中央电影大学晚上十一点闭校,无论学校大门还是寝室楼统一禁止学生出入。 段景琛跟大家道别后,抬手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已经远远超出了门禁时间。 于是他只好打车回到了自己在校外的出租屋。 段景琛一做好睡前洗漱,便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他任凭困意席卷着酸涩沉重的眼睛,也还是义无反顾地翻开了原本堆放在床头柜上的漫画。 这个坐落在眷厝路的出租屋几乎可以算是段景琛的避难所。 平常除了筹备cosy的相关事宜,他偶尔也会来这个满是动漫元素的房间里想办法放空自己。 而此刻的段景琛像是在一天的忙碌过后,终于偷窃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分分秒秒。 他不甘心把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时间只是用作睡觉,以至于开始报复性熬夜。 中途,段景琛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按照今天那个水下影棚的体量,到时候拍cos图如果仅仅只有自己和余州两个人大概会忙不过来,保险起见还是要找个临时助理帮忙打下手。 但临时去找学校里对他二次元属性一无所知的人显然不现实,所以果然还是…… 段景琛强撑着逐渐昏沉的意识,抬手点开了boer。 【@鱼称才不吃鱼:后天在北淮市需要一名临时摄影助理,300元/五小时。有意向者可以在评论区底下留言,选中的会通过私信告知。】 刚准备入睡的温颂年忽然在主页刷到这条博文,他的脑子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松叶-songyear: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老师看看我!摄影方面的什么助理我都能做!】 温颂年的读者大群随后闻声赶到—— 【哟,上周还在高速上开火箭直播男同doi呢,这会儿开始扮乖叫老师了?】 【以前不都是m属性大爆发,瞬间腿软高呼爹咪踩我吗??】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们太太那么有礼貌,明明只会一边呲溜鱼称老师的奈子,一边说谢谢男菩萨好不好!】 温颂年大半夜差点要被这群人真言混假料的楼中楼给气晕了。 他点进去的时候,正好跳出来一条最新回复: 【胸围是男人最好的嫁妆:我觉得大家开玩笑还是要有个限度,我在这里替松叶老师给不明真相的群众辟个谣吧——他遇上鱼称老师发cos图,从来都是直接喊主人的!!!】 温颂年瞬间爆炸,立刻爆手速打字: 【松叶-songyear:谁喊主人了!?】 【松叶-songyear:我的尺度最多就到老公,你们别乱造谣!】 温颂年把手机丢到一边,熄灭床头灯后便闭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没过一会儿还不时冒出几种更好的回怼方式。 但现在显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间。 温颂年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肚子忽然又有些不舒服。 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脆弱的肠胃,半夜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直接打开boer查看战况。 温颂年又回想了一遍自己睡前构思好的怼人措词,气势汹汹地点进了楼中楼。 紧接着,他看到了数不清的起哄,以及一条挂着大v认证的回复—— 【@鱼称才不吃鱼:真的假的?】 温颂年手一抖,手机“啪”得一声砸到了脸上。 18 第 18 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鱼称老师的第一条居然回复给了松叶太太!!!】 【这就有点难收场了,建议@松叶-songyear赶快在老公和主人里选一个喊】 【谁懂啊,感觉松叶太太好像被调戏了^q^】 【同人女属性大爆发——嗑cp!(闻到饭香)(破土而出)(四肢着地到处乱跑找饭)(看到国宴)(愣住)(流下激动地泪水)】 【做!做!做!一做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中间那段忘记了!……爆出一场多么壮阔、多么豪放、多么火烈的舞蹈哇——安塞腰鼓!】 段景琛的本意只是调侃“松叶-songyear”宣称的尺度,毕竟之前看到的同人文可不止于此,可他却没想到大家把话题歪了又歪,最终拐向了一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道路。 由于亲身体悟到了“误解是表达者宿命”的道理,所以段景琛接下去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后面把事情越描越黑,给原本就有男朋友的松叶老师添乱。 段景琛此刻正坐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窗外的天空依然灰蒙蒙的一片。 几番犹豫之下,他还是点开了“松叶-songyear”的私信页面。 【鱼称才不吃鱼:很抱歉我的一时之举给你造成了舆论上的麻烦,如果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出面配合解释】 【鱼称才不吃鱼:还有就是想再确认一下,松叶老师明天是否有空帮忙拍摄?如果有空的话我过会儿把影棚定位发给你】 但对面半天都没有应答,估计是还在睡。 出租屋没有准备换季的棉被,段景琛凌晨两点多睡下去不到三个小时就又被冻醒了。 他后来一直睡不着,就索性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打算踩着早上六点开校门的时间回寝室补觉。 段景琛推开寝室门,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弓身趴在桌面上的温颂年。 那一瞬间,连初晨柔软的阳光都变得恍惚,像是容纳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潮退,又仿佛见证了刻声势浩大地下坠,取而代之的风暴沉默地碾过心头。 可当段景琛终于缓过神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被所谓惊涛骇浪、如梦如幻的假想所挤兑的时间,也只是一个短暂到有些不起眼的走神罢了。 段景琛匆忙收拾好心中莫名的情绪,快步走向温颂年。 又因为顾忌着另外两位熟睡的室友,所以他压低声音问:“学长,你怎么了?” “肚子痛。”温颂年趴在桌上没抬头,久不说话的声音黏在一块,乍听之下跟撒娇似的。 段景琛眉头微皱,连语气都在焦急间变得强硬:“温颂年,抬头看我。” 被叫到名字的人下意识地完成了动作指令,迷迷糊糊地任由段景琛伸手探上自己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段景琛松了一口气,“肚子不舒服多久了?” 温颂年又把脑袋埋回了臂弯:“很久。” 段景琛听完算是彻底无奈了,人难受了那么久居然也不知道摇醒沈斯和舒一帆让他们帮忙。 学校的医务室早上八点半才开门,他这会儿要是没有回来,温颂年指不定还要在桌子上趴多久。 段景琛的左手环过眼前人的大半身形,弯腰凑近温颂年的右耳轻声问道:“学长,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人在越难受的时候就越不想说话,温颂年没应声,段景琛也就当他默认了。 北淮市十月份的气温已经沾染上了些许寒意。 段景琛觉得贸然动别人的东西不好,索性就去自己的衣柜里扒了件羽绒服出来往温颂年的睡衣外面套。 温颂年摆了两下手想去找自己的外套穿,可他刚从座位上起身,就忽然苦皱起张脸,生硬地顿在了原地。 “想吐?”段景琛不确定地问。 温颂年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几下头,最后委屈地瘪了瘪嘴,没动作了。 段景琛看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心想大概已经在自己回来之前吐过几次了。 “先穿我的衣服。”段景琛的言语听起来不容置疑,“伸手。” 温颂年垂着眼,左右手前后探进羽绒服的袖口,整个过程乖顺得不像话。 段景琛蹲下身为温颂年拉上拉链,见衣服领口遮住了温颂年的大半张脸,他才又迈步走向了自己的书桌。 段景琛从左侧的抽屉里撕了两个垃圾袋以防万一,手机上也忙不迭地点开了对应的软件准备打车。 温颂年细声呐呐道:“对不起。” “什么?”段景琛握着温颂年手腕正打算带人往外走,言语间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这声道歉的缘由。 温颂年顿了顿,盯着对方修长分明的指节,把头埋得更低了:“我不是故意要给你添麻烦的。” 半晌,段景琛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说一句‘谢谢’就可以了。” “噢。”温颂年另一只手捂着肚子。 这件羽绒服的款式从衣长到袖宽都比他的尺码大了不止一点,温颂年慢半拍地感受着面料充足的绒毛带着烘烘暖意侵入进自己的身体。 他的指尖蜷缩,不觉间也开始微微发烫:“谢谢你。” 医院的普通门诊还没上班,段景琛带着温颂年挂了急诊。 一通抽血问诊之后,温颂年确诊了急性肠胃炎。 而且温颂年现在体内的水电解质失衡得厉害。 医生开了几款改善肠道菌群失调以及止痛腹泻的药物,之后又要求他去挂两瓶点滴补充葡萄糖和盐水。 “平常有按时吃饭吗?”医生在电脑上开药时顺带问了一嘴。 温颂年心虚地瞥了一眼段景琛,随后避重就轻地如实道:“午饭和晚饭有。” “早饭也要吃。”医生没理会他的讨价还价,“年轻人要好好爱护身体,不然以后得胃病更难受。” 段景琛看温颂年没带手机便主动垫付了药钱。 他扶着人坐到了外面的排椅上,趁护士过来挂点滴的间隙,又跑去楼道口旁的饮水机用热水混冷水,打了半纸杯辅佐药片吞咽的温水。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无聊。”段景琛接过温颂年喝空了的纸杯,把它捏扁后随手掷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温颂年扣着自己的手指:“有点。” 温颂年已经过了最难受的那个劲,他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懊悔,决心下次生病绝对吸取教训,就算人再怎么难受都要把手机随时带在身边。 良久,段景琛又问:“那你会排斥动漫吗?” 温颂年微微怔神。 这个过分生硬的话题切换完全不是段景琛平常的水平。 而且段景琛的语气比起故意试探,似乎更像是破罐子破摔地坦诚布公。 温颂年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也不敢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轻举妄动。 “不算排斥。”他眨了眨眼睛,答得含糊。 段景琛看起来有些紧张:“那我手机里有一部之前下载的动漫,你要试着拿去解闷吗?” “可以啊。”温颂年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着段景琛也为自己忙碌了一个早上,温颂年索性拍了拍他右手边的座位:“一起吧。” 段景琛下载缓存的动漫算是一部慢节奏的公路片。 它讲述了打败了邪恶魔王的勇者小队在民众的欢呼中荣归故里。 可对于小队里的一位精灵而言,这期间经历的十年岁月只不过是她漫长寿命里的沧海一粟。 精灵接着又不甚在意地外出旅行了五十年。 当她再次见到昔日的伙伴时,却发现大家都已经来到了垂暮之年。 而小队里最显老迈的勇者,则在如约陪精灵看完五十年一遇的流星雨后,于鲜花的簇拥下永远离开了人世。 直到这时,精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多被她曾经忽视的秘密与情感。 最终,为了探寻这些回忆里的秘密与情感,精灵再度踏上了自己数十年前走过的路途。 这种被寿命论贯穿始终的故事总是容易让人徒生感慨。 段景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的脑袋斜靠在温颂年的肩膀上,悠悠转醒之间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小幅度颤抖,还有鼻音过重的吸气声。 听着像是刚刚哭完的样子。 段景琛迟疑地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双充盈着粼粼泪光的眼睛。 “勇者死了。”温颂年转而垂下脑袋,喃喃着去划视频进度条,“他明明那么好,但是第一集就死了……” 段景琛怔怔地注视着温颂年。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底仿佛有一块什么东西在迟缓地下陷。 段景琛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感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悉数远走,徒留一个空壳去面对理智的坠落、粉碎,以极其决绝的姿态迸发出最为响亮的声音,震得他头脑发晕。 温颂年的感染力太强了。 强烈到足以让段景琛停摆理性,不管不顾地摒弃自己原先按下快门的所有前提条件,只是为了将那一刻无足轻重的生活碎片记录下来。 “勇者后面会复活吗?”温颂年吸了吸鼻子,仰头去看段景琛的眼睛。 段景琛哑然,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言语里的那一丝乞求是否与自己的臆想有关。 于是乎,在明明已经有一个答案先行涌到嘴边的情况下,段景琛却还是换了一种更理想的说法: “应该吧,动漫后面有出现一个叫做‘天国’的地方,据说能在那里见到逝去之人的亡魂。” 温颂年抿了抿嘴,不说话了,似乎这个回答还不足以满足他的期望。 忽然,手机传来一阵持久的响动。 是舒一帆打来的微信电话。 “你接吧,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段景琛瞥见温颂年快要见底的吊瓶,“我去找护士看看你的点滴。” 温颂年迟疑地接通电话,点开免提。 “老段你在哪儿!?”舒一帆的声音急冲冲地从话筒里传来,“我七点半醒来的时候学长就不在寝室了,今天又没有早八课,他的手机还在桌面上,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温颂年面对这份被自己意外撞破的关怀有些无所适从。 “我没事。”温颂年依次回答着舒一帆的问题,“段景琛也跟我在一起。”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学、学长好。”舒一帆磕磕巴巴,“那个,我刚刚问班长在哪的意思是想大概知道他在干嘛……” 对面的话音刚落,温颂年的肚子又倏然升起一阵绞痛。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舒一帆语气迟疑:“学长,你还在吗?” “段景琛刚刚在睡觉。”温颂年揉着肚子,脑袋在后面追嘴巴,“现在他……” “什么!!?” 电话那头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 温颂年被喊得耳朵生疼。 他见段景琛跟护士沟通完了,便连忙把手机塞了回去:“舒一帆怎么一惊一乍的。” “……”把刚刚对话听在耳朵里的段景琛欲言又止,“可能是被吓到了吧。” 温颂年眉头微皱:“我会很吓人吗?” “不会。”段景琛面不改色地挂断了电话,“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19 第 19 章 但后来段景琛发现,温颂年其实还是有些问题的。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段景琛觉得温颂年吃早餐的规律大致可以概括为: 一、需要赶早八课的日子:来不及吃早餐。 二、不需要赶早八课的日子:懒得起床吃早餐。 总而言之,温颂年不怎么吃早餐。 就算他才被医生叮嘱过,后面也依然没有养成良好的习惯。 早上七点半,段景琛晨跑完回到寝室。 他推门看见的便是:刚刷好牙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沈斯、挂在楼梯上正准备下床的舒一帆,以及躺在床上半点动静都没有的温颂年。 段景琛果断低头在手机上定了个七点三十一的闹钟。 而当闹铃在寝室里准点响起的那一刻,沈斯和舒一帆全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段景琛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在这个寝室里,打扰学长睡懒觉可是死罪! 果不其然,温颂年的床帘在下一秒被“唰”得拉开。 他坐起身子,顶着一张“信不信我冲下去把你给鲨了”的臭脸,看向那个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段景琛。 温颂年深吸一口气,骂人的话仿佛在嘴边转了一圈又一圈,但最终却不知怎么的没有说出口。 他语气不善:“段景琛,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早上没有课吧?” “嗯。”被郑重点名的人神色自若,“但网上说早晨最佳的用餐时间在七点到八点之间。” 段景琛把打包好的小米粥放到了温颂年的书桌上:“所以先下来吃早饭吧,想睡的话等吃完了再睡。” 舒一帆目瞪口呆,愣是没搞懂自己好兄弟这大早上的是在搞哪出。 他偏头望向沈斯,发现对方也是满脸的匪夷所思。 只见温颂年先是面色不耐地抓了两把因为刚睡醒还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意外乖顺地应了一声:“哦,好。” 吓得舒一帆当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沈斯:“……” 舒一帆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跟温颂年起床气未消的目光撞对眼后,他没忍住灰溜溜地躲到了沈斯身后。 直到等温颂年拿着牙杯牙膏牙刷去阳台刷牙了,舒一帆才试探性地戳了戳段景琛的手臂。 他压低声音悄悄问:“我的早餐呢?” “你和沈斯一会儿不是要去上英语课吗?”段景琛只觉得莫名其妙,“顺路拐去食堂吃不就可以了。” 沈斯:? 舒一帆:? 这说的是人话!?? “来,”舒一帆左右手各搂过一个室友,跟开茶话会似的将三人聚在了一块,“我们谈谈。”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段景琛:“兄弟,自从昨天早上跟学长一起出去之后,我就感觉你不太对劲。” 沈斯难得赞同舒一帆的观点。 毕竟那通电话从接起到挂断每一秒都奇怪得不像样,更别说中间还掺杂了学长暧昧不明的答话。 “我问你啊。”沈斯谨慎地朝段景琛竖起一根食指,“你现在是这个?” 舒一帆紧接着便把自己的食指曲成了蚊香状:“还是这个?” 段景琛:“……” 段景琛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他本来就因为拿捏不好自己跟温颂年之间的分寸而苦恼,现在居然还要被好朋友委婉确认究竟有没有被掰弯。 “纯直男。”段景琛径直拍开舒一帆的手指,“少问这些有的没的。” 听罢,舒一帆与沈斯两个人便在一阵面面相觑后讪讪地散开了。 段景琛硬是盯着温颂年好好吃完了早餐才从寝室离开。 在出发去影棚拍摄之前,段景琛还特地拐回出租屋拿了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的都是段景琛在拍摄cos图时要用到的服饰、道具、化妆品等等,假发倒是为了防止造型变样,被他额外用纸箱小心打包后拎在了手上。 这次段景琛要cos的是一位人鱼王。 角色的设定贵为王族,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藐视众人的傲气,与段景琛在现实生活里的性格简直天差地别。 余州看着自己面前的段景琛先后拿起型号不同的化妆刷,马不停蹄地这涂涂那扫扫,然后对方的左眼就倏地被放大了一倍不止,眼型也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啊?” 余州还是第一次参与进段景琛的cosy的拍摄,但他现在已经深刻地感受到cosy的妆面要求,似乎跟自己平时拍商业人像所遇到的完全不同。 粉底是比肤色白一个度混着更白的往脸上涂,修容直接修到连三庭五眼的比例都变了! 余州没忍住开口:“你这个妆容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银白色的假发比较吃妆,等我把假发带上之后你看着就自然了。”段景琛一边见怪不怪地解释着,一边用唇线笔在自己嘴上描改出更符合角色样貌的唇形。 余州稀奇地摸着下巴:“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老板就算了,你到底是怎么学会化妆的?” 具备化妆技能对于摄影师来说是件很加分的事情。 余州之前也尝试向工作室里的另外两位女生讨教过,可最终他努力研习一个月,画出来的眼影还跟被人揍了一拳似的。 遂自行判定为没有天赋,选择放弃。 “我们摄影系在大一有专门的化妆课。”段景琛说着便一连叠涂了两种颜色的唇釉到嘴唇上。 他记得自己上化妆课时也学得够呛,不过幸好中影大学摄影系的招生准则有些特殊,是编导类、美术类、摄制类三科共同招生。 当时多亏了通过美术统考报名,最后顺利考上中影摄影系的沈斯。 下课后,沈斯会直接在寝室里用头骨透视图做讲解,帮助段景琛和舒一帆了解化妆原理,具体表现为:这个颜色涂在这块骨头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 于是等上了大二,段景琛终于练习到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便算是彻底摆脱了请妆娘的经济开销。 段景琛这会儿垂眼收拾着桌面上的化妆品,又趁机拿起手机看了眼boer里的私信页。 都快一整天过去了,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你再发个消息问问嘛。”余州偶尔也觉得段景琛这个瞻前顾后的性格看着太别扭了,“如果你找的临时助理就住在北淮市,那现在这个时间应该还能赶在正式开拍前过来。” 段景琛低头盯着私信对话框发呆。 聂亦学长的表妹、现实生活里性格腼腆、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温颂年、男生、现实生活里不算合群、大一时有向自己告白的前车之鉴…… 两个人怎么看都不符合他诡异的联想。 余州见段景琛还在犹豫,索性大手一挥提议道:“不然我先帮你打个给电话给小乔,问问她到时候有没有空过来帮忙救一下场好了。” 乔晗,清姿工作室的四位正式员工之一。 她的年纪与段景琛差不多大,虽然对摄影行业才接触不到两年,但乔晗具有极为丰富的造型经验,在妆容方面也拥有很强的创造能力,就像这次陆钧行拍杂志封面的外形设计便是由她一手完成的。 段景琛跟乔晗不算熟。 他之前暑假去工作室实习的时候,乔晗那段时间几乎都在出差,中途几次回来两个人也都没碰上面,只在微信群里聊过天。 “嗯,那就拜托了。”说罢,段景琛也在boer的私信页面敲下了新的文字,点击发送。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着手开始佩戴假发。 角色银丝长发,刘海遮住半边额头,湛蓝色的鳞片除去眉间一片,其余饱和度或深或浅的从前额上方的临界线逐多蔓延至脸部轮廓,最终到达眼下一点。 原本只存在于二元世界里的样貌,如今在段景琛的脸上被还原了八成有余。 此刻的他像是一个绝佳的载体,举手投足间便能够容纳各式各样的角色活跃在自己身上,甚至光是微微垂下眼帘,就会有一股妖冶的气质凭空而来。 可段景琛看着手里用来做装饰的鳞片,却忽然没由头地想起了向来不善掩饰的温颂年。 经过这学期半个多月的相处,段景琛发现温颂年并没有自己之前假想的那么恐怖。 他在摄影技术方面明明有许多过人之处,但依然能在作为获奖者的情况下保持谦卑、在本专业已经小有成就后,却还能分出时间去学习额外感兴趣的课业。 刮彩票也好,坐商场小火车也罢,温颂年对待这些细碎的小事总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生活态度…… 如果可以的话,段景琛是想和温颂年好好相处的。 他知道自己因为家庭、年纪、经历已经与对方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但就像老板和陆钧行那样——两个人明明相差七岁,却能在共同的事业上做相互理解的朋友,彼此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完成对方的拍摄要求。 余州听段景琛隐去对方姓名,讲完这一大段对于人际交往的理想愿景后,连手上帮忙递鳞片装饰的动作都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神色复杂:“我觉得,可能有点困难。” “为什么?”段景琛虚心请教。 余州不自然地静了两秒:“因为陆钧行其实是你老板娘来着。” 段景琛:? 20 第 20 章 随后赶到影棚的乔晗听说完这件事立刻捧腹大笑。 段景琛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闹出一个如此离谱的乌龙。 可要仔细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遇见真正同性情侣。 段景琛一边往脸上贴鳞片,一边听余州讲陆钧行是如何在十七岁跟老板的前任呛声,十八岁生日当天告白,十九岁稳坐正宫之位…… 乔晗更是大大咧咧地张口就来:“我看小陆哪天下药被老板抓包,老板估计都能坐在他的大腿上,逗人一条条念完说明书上的注意事项,再故意当着小陆的面把药给喝了。” 虽然段景琛知道这些话都只是一个粗暴的比喻,陆钧行大概率也做不出这种事情,但他的心情还是在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微妙。 “不应该吧。”余州见状只觉得匪夷所思,“艺术类院校里的同性恋含量那么高,你都待三年了难道就没听过说一点相关的八卦?” 段景琛摇了摇头,如实道:“我听说的大多都是肉\体交易和多人滥交。” “……”乔晗像是忽然被噎了一下,“你为什么能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乔晗今天在影棚只能留到中午,下午她有别的事情要忙。 于是段景琛在做完脸上的装饰之后,不免加快了处理剩下物件的速度。 两片精致鱼鳍以蓝白色为主调,连垂着一串串仿宝石与珍珠制式的饰品,在乔晗的帮助下,它们被顺利地别到了段景琛耳后两边的银色假发间。 极具浓颜系效果的妆面放大了段景琛整体五官的量感,使得他在这些花里花哨的扮相里,不仅如实还原了动漫里人鱼王的魅惑众生的美貌,还没有让其落入媚俗的境地,反倒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攻击性。 而这个感觉当段景琛脱去上衣,露出他经年锻炼而形成的六块腹肌,以及那条清晰完美的人鱼线之后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余州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煞有介事地感叹道:“没想到小段你还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啊……” 乔晗听罢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看看人家小段多自律,再看看你,标准的肥宅相!” “你这个是人身攻击!!”余州扭头生胖气去了。 或许是因为人少的缘故,清姿工作室几位正式员工之间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 段景琛见怪不怪地笑着,伸手捋了捋自己层次不一的银发,把长度及腰的都归到了身后,然后才拿起行李箱里的宽面手镯扣在两边的手腕上。 接着,段景琛又用宽面的银质项圈锢住脖颈,而金色圆月形状的挂坠下端的一长串银流苏,却正好陷进了他胸肌之间的沟谷。 乔晗见状一掌捂住眼睛:“我都不敢想小段要是用这个身材去骗女生能赚几栋楼。” “我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事情啊。”段景琛显然已经适应了乔晗跳脱的性格,现在听这些话只觉得啼笑皆非。 直男余州在来回打量后大胆推断:“感觉去骗男同也能赚不少吧?” “都说了我不会干这种事情了!”段景琛替自己据理力争。 况且他最开始会去健身也只是想达成解压的效果,谁知道后面练着练着就成这样了。 段景琛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弹窗。 可拍摄进度耽误不得,他只好先把手机交给乔晗保管,然后穿起人鱼尾蹦蹦跳跳地来到水池边,跟影棚配备的救生员确认水下求救的手势。 三米深的水池虽然能极大程度上营造海底的效果,拓展模特在镜头前所能完成的肢体动作,但这其中的危险也是不容忽视的。 救生员跟段景琛叮嘱完各项注意事项之后,他又以防万一地抛了两个条形的浮板到水面。 余州那边也换上了潜水服,打算用专门拍水下摄影的相机,给自己徒弟来几个质感爆炸照片或者视频。 毕竟大家来蹭老板的拍摄资源,不就是图这些顶级机械与高端设施出品的效果嘛。 乔晗在地面上负责按摄影师的要求调节几盏灯光的方向和强度,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众人便开始了今天的拍摄。 余州这会儿不急着让模特入水,让乔晗帮忙用绿幕在段景琛身后简单支了个单色景,打算先在水面上拍够足量的照片。 “你先摆个单手鞠水的动作试试。”他作为摄影师顺势开始了指挥。 段景琛的镜头感很好,盯着眼前的相机,唇角微翘,从指缝间淋淋洒洒落下的水滴占据了照片右侧的前景,衬得左后方的人物愈发神秘莫测。 只是段景琛所展露出来的气场太有侵略性了,以至于整张照片的风格完全偏离了余州之前设想的唯美,直接变成了一出狂欢开场前的挑衅。 余州按下快门,在返回查看的时候,他又被相机里呈现出来的效果给惊了个彻底。 现在的段景琛跟他平日里温和自持的气质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摄影圈里有个不成文的说法:摄影师决定人像摄影的上限,模特决定人像摄影的下限。 “你这个下限属实高得有些离谱了。”余州把相机显示屏里的照片给正主本人查看。 段景琛自己倒是精益求精地又提出了几个小意见,想让余州帮忙配合着完成。 “小段!”乔晗忽然着急忙慌地凑到水池边,“有人在钉钉上给你打电话!” 段景琛接过手机时看了一眼备注:“喂?” 打电话的人是隔壁戏文专业的大三班长,饶是段景琛也想不到对方这会儿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段景琛,你现在在来的路上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急切。 段景琛满头雾水:“什么?” “你别告诉我你忘了今天上午十点电影学院各系班长开会的事!”那人的音调一路走高却不敢放大音量,导致他现在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跟烧开的热水壶一样。 段景琛的脑袋突然“嗡”得一声响。 他确实忘了。 辅导员是昨天早上临时通知的消息,段景琛那个时候还在医院陪温颂年看病,后面又心心念念着水下影棚的事情,结果就把这件事情忙忘了。 “知道了。”他立刻镇定下来,“我很快就过去。” 段景琛现在卸妆至少都要半个小时,更别提从影棚回学校了。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找人替自己去开会,但舒一帆和沈斯这会儿都在上英语课,能帮忙的只有…… 睡醒回笼觉之后,温颂年闲来无事地躺在床上刷boer。 他一时兴起多往下翻了几页私信,这才看见了鱼称老师最近两天给自己一连发的好几条私信!! 温颂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跳得飞快,连手指都在抖。 【松叶-songyear:啊啊啊啊啊啊啊鱼称老师对不起!你的私信被刷到后面去了,我没有及时看到!】 懊恼的情绪卡在心里不上不下,正当温颂年准备写小作文询问“自己是否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时,他却忽然接到了段景琛打来的钉钉电话。 “学长,你现在有空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难得慌乱。 温颂年下意识道:“有什么事吗?” “我忘记了一个集体会议的时间,现在人在校外赶不回去,你会方便替我去参加吗?”段景琛的语速都不由得变快了。 但温颂年却不免迟疑:“现在?” 可是现在他自己也有一件分外在意的事情…… 段景琛是何等的人精,一下就听出了温颂年言语间无意识地推脱。 “嗯。”段景琛很快便宽慰道,“没事,如果学长你腾不出时间的话就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再去找别人问问看。” 温颂年怔怔地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待机页面,恰时屏幕顶端又弹出了一条消息提醒。 【鱼称才不吃鱼:那你现在还有空吗?】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的意思。 温颂年眨了眨眼睛,心跳声瞬间被放大了数十倍在耳边砰砰作响。 他无意识紧攥的指甲陷进掌心的软肉里,似乎有太多太汹涌的情感飘过了滤网,只剩下一个厚重又温吞的念头固执地停滞在原地。 温颂年兀自陷进欲盖弥彰的借口里,一次次风化,一次次凝结,最终骤然回过神来。 他下床穿好外衣,飞快地离开了寝室,不时碰撞着楼道扶梯的电动车钥匙发出阵阵回响。 温颂年后知后觉地按了几下手机屏幕。 当电话被接起的那一刻,他连忙道:“你在哪间教室开会?” 温颂年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嘴唇,夸张的喘息声却依旧失控地从齿缝间倾泄了出来。 见电话那头半天都没作声,温颂年皱起眉头着急道:“说话啊。” 可下一秒,温颂年却在手机里听见了段景琛意义不明的一声轻笑,然后才道:“在十四幢二楼的第七间教室。” 最后几乎是踩着辅导员准备发火的前一刻,温颂年来到了开会的教室。 他替段景琛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态度诚恳地道歉认错后便自行入座了。 温颂年这边刚松完一口气,那边又连忙打开了自己boer的私信页面。 【松叶-songyear:鱼称老师对不起,我这边有推不掉的事情,可能没办法及时赶过去了】 【松叶-songyear:真的非常抱歉!!】 【松叶-songyear:我现在已经把你的私信置顶了,以后肯定不会再错过任何一条消息!】 【松叶-songyear:如果下次还有摄影助理的需求可以再来找我,我我我什么都能干的!而且全部免费!!!】 对面回复得很快:【好的,那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联系】 温颂年也不确定被放鸽子的鱼称老师有没有在生自己的气,所以他只好顺着对方递来的台阶仓促地结束了这场道歉。 【松叶-songyear:嗯嗯!!】 这次辅导员开会的内容很杂。 虽然主要讲的是运动会,但中间已经好几次穿插了寝室安全用电,以及学生私自外出过夜的问题。 温颂年单手托着个下巴,听得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他听那些弯弯绕绕没有重点的话就跟听催眠曲一样,偏偏还要为了段景琛强打起精神总结大意。 不过好在辅导员没讲一会儿又把话题岔到了电信诈骗去,说起学校哪个学院的学生又因为刷单被骗了多少钱。 温颂年一逮住机会,就跑去微信上给季馨晚发消息吐槽。 【小兔鹿也:可是你居然在鱼称老师和段景琛之间选择了段景琛!?】 温颂年眉头微皱,心想这件事情被季馨晚概括得怎么那么奇怪。 他觉得自己当时的大脑可能已经在两秒之内,假设了一万遍自己能顺利赶去影棚的情景。 毕竟能和心心念念的coser见面,还能在专业领域帮上对方的忙,但是…… 【songyear:段景琛那时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着急】 【songyear:而且之前他好几次帮我解围,昨天急性肠胃炎发作又主动送我去的医院,我总要还人情的吧?】 季馨晚微信对话框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小兔鹿也:可是你居然在鱼称老师和段景琛之间选择了段景琛!!?】 温颂年:“……” 怎么解释完还多了一个感叹号。 等辅导员宣布会议结束的时候,温颂年绝望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发现这会儿都已经十一点四十三分了。 他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手机里记录下来的会议事项,不敢想像段景琛那些班长平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温颂年学长。”一道怯生生女声从他的背后传来。 温颂年偏头回身,想起对方是自己故事写作课的同学,之前下课后还在走廊里跟段景琛聊过动漫社的什么活动。 女生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穿衣风格也看得出来应该是特地打扮过。 她先是犹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才面容局促地缓缓道:“学长,你可不可以……” 女生脸颊涨得通红,双手向温颂年递去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上面带有心形的火漆印章更是暧昧不已。 “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段景琛学长!” 说罢,女生还分外郑重地朝温颂年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温颂年脑袋一懵。 这该不会…… 他没忍住又瞥了一眼女生手上的信封。 是一封情书吧? 温颂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情。 但他猜过去,女生今天应该是想跟段景琛告白的,结果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来。 “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再试着找机会,当面向段景琛坦露心意。”温颂年一时间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可能就是有种莫名的别扭,还有强烈的回避倾向。 他不想自己掺和进与段景琛有关的这种事情里。 谁料女生听完却飞快地摇了摇头,耳根眼见着又烧红了一度:“我怕再拖下去,我就没有勇气去做这件事了……” 女生显然很不擅长跟别人谈论自己的情感话题。 跟破罐子破摔似的,女生直接把信封塞进温颂年的手里,羞着脸说了好几声的“谢谢”之后,她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温颂年愣愣地望着女生消失的方向。 半晌,温颂年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把情书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温颂年回到寝室,他原本是想把东西当面交给段景琛的,但过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人回来。 最后连沈斯都上床休息,舒一帆有事也出门了,温颂年才终于在“给段景琛发消息催促”和“索性直接把信封放到段景琛桌子上”这两个选项之间做出了抉择。 温颂年蹑手蹑脚地走到段景琛的书桌前,莫名心虚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情书。 正当他寻思着要不要拿什么东西挡一下,别让这封信看起来那么突兀的时候,寝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而且段景琛就站在门口。 段景琛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那封惹眼的粉色情书上,接着又在下一秒与强掩惊惶的温颂年四目相对。 慢半步回寝的舒一帆见状,瞬间瞳孔地震:“学长,你终于要跟老段告白了吗!!?” 温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