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明天上架啦~ 没有写过上架感言,也不知道具体该写些什么,就随便说说吧。 好多年没有正正经经的写过小说啦,又是第一次写这种类型,还是蛮忐忑的,还好,一路上都没有缺少各位小伙伴的陪伴、支持与鼓励,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感激、感谢、感恩~ 感谢每一个留言鼓励的朋友; 感谢每一个认真写段评的朋友; 感谢每一个给我投月票的朋友; 感谢每一个给我投推荐票的朋友; 很多时候,看到迟迟不涨的收藏,都有些气馁,可是看到你们的支持,又觉得瞬间有了继续的勇气! 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有你们的陪伴! ps:明天可能会倒v,看过的小伙伴可以不用订阅哟,当然如果想要支持美丽可爱善良大方的我,我也不拒绝,嘻嘻。但明天新的更新,还是恳请各位小伙伴支持一下,拜托啦~ 夜已深,祝各位小伙伴暴富、暴美、暴帅、暴瘦、暴开心~晚安,明天见! 《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明天上架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章 前往洪源郡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大人,又有人死了!” 洪源郡太守府。 司法参军丁立生小心地将状纸递向从里屋出来的太守张伯山。 张伯山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这是死的第几个了?” 丁立生低声回答:“第五个了。” “那快了。”张伯山摆摆手,搂住披着衣裳出来的新纳小妾,“让他们回去等着吧,查案哪有那么快!” 丁立生紧张提醒:“昨日驿站送来的布告上写着,陈国公府的六公子已经从京城出发,打算巡查各郡县的新、旧案子来磨砺自身。若是那六公子往洪源郡来……” “什么磨砺自身?不过是京城那些世家子弟出来吃喝玩乐的借口罢了,”张伯山不以为然道,“江南道那边繁荣富饶的郡县那么多,他来洪源郡做什么?行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吵吵闹闹,赶紧去吧!” 丁立生应是,等张伯山与小妾回了里屋,才慢慢直起身子,退了出来。 回到法曹公房,几个司法佐与司法史立刻从牌桌上抬起头:“大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反正每隔几年,这凶犯就会出来杀上八九个人,这都第五个了,再杀上三四个,自然就相安无事。”将状纸扔到桌上,丁立生豪气道,“走,今儿中午我请客,去聚贤楼好好地喝一顿压压惊。” …… “元和六年七月十三,大叶村五十一岁农妇周兰被割颈杀于自家苞米地,死时双手反绑。 “元和六年九月十九,周公村三十二岁农妇杨红九被割颈杀于距离村子百丈远的菜地,死时双手反绑。 “元和六年九月二十七,云河镇五岁男童王三娃被割颈杀后抛尸于距村三百丈远的河沟,死时双手反绑。 “元和七年三月初九,长河村五十九岁农妇赵平被割颈杀于田间,死时双手反绑,耳、鼻、嘴有划伤。 “元和七年五月二十一,小常村四岁男童赵二娃被割颈杀于村外树林,死时双手反绑。 “元和七年七月初三,万安村二十九岁农妇孙芬被割颈杀于麦地,死时双手反绑,身上未着片缕,胸前有刀划伤数十道。 “元和七年八月初一,李家沟七村男童…… “元和七年十月十七,云河镇六十三岁农妇…… “元和七年十二月三十,文海乡三十岁农妇……” …… “元和十三年正月二十三,小田村三十一岁农妇王高兰被割颈杀于田埂上,死时双手反绑,身上未着片缕,腹部被刀剖开,肠子半数滑落在外。 “元和十四年二月初九,小常村六十二岁农妇李兰被割颈杀于果树林,死时双手反绑,耳、鼻、嘴都有被切割痕迹,胸腹被刀剖开,装有树叶泥石。 “元和十四年二月十七,赵家村二岁男童三娃子被割颈杀于屋后,死时双手反绑。 “元和十四年四月初一,平高乡五十四岁农妇马妮被割颈杀于原南山,死时双手反绑,耳、鼻、嘴有切割痕迹,胸腹被刀剖开,装有树叶泥石。 “元和十四年五月十三,李家沟二十四岁农妇花二丫被割颈杀于奎河山,死时双手反绑,左胸有刀划伤数道,腹部被掏空,装有树叶泥石,下身塞有树枝。 “元和十四年七月十九,万安村五岁男童…… “元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文海乡二十五岁农妇…… “元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九,大叶村五十九岁农妇……” …… 闪电轰隆,夏雷滚滚。 铺天盖地的乌云从遥远的天际狂卷而来。 “快,马上就要到了!赶紧加把劲,趁着雨落之前进城!” 车队随着命令,速度越来越快。 车队中央,受着保护的马车内,眉目如画的少年不疾不徐地翻看着案宗,丝毫不受外界干扰。 半个时辰后。 看着尽头处的洪源郡城墙,除少年外,所有人都悄然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从京城到洪源郡,三千多里路,四月二十七出发,今日不过五月十六,他们只用了二十日就赶到了! 车队转瞬即至城门。 看着门卒举起长矛上来阻拦,打头的禁军迅速扯下腰间的令牌,高举着喝道:“陈国公府六公子奉旨前来办案,还不快滚!” ‘陈国公府’四字犹如天雷,震得拦路的门卒受惊般地朝着两旁退去。 车队一冲而过。 卷起的滚滚尘烟扑了门卒们一头一脸。 争先着呸呸吐出嘴里的泥后,议论声也开始了: “奇了,这陈六公子还真放着好好的江南道不去,跑来这里办案了。” “这陈六公子才十七岁吧?这么年轻就当上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还真是厉害。” “所以才要跑来这里办案呀。前些时候王冲山和杨铁生为争个领头都差些打起来,从三品那么大个官,争的人肯定更多。” 啪啪啪啪。 瓢泼大雨突兀而至。 街上行人顷刻四窜。 车队就在这样的慌乱中,快速穿行过杨槐街后,徐徐停在了太守府前。 “公子,到了。”赶马的傅九收起鞭子,跳下马车,快速地搬出矮杌搭稳后,打开车门。 少年从案宗中抬头,看着倾盆的大雨,轻叹道:“又下雨了。” 傅九道:“幸亏赶得及时,快到时才开始下。” 若赶得及时,他现在应该在案发现场才对。 少年无声地叹一声后,接过婢女蝉衣递来的伞,起身走出马车时,微微抬伞看了眼太守府的牌匾,才抬脚朝大门走去。 两个惊魂未定的衙役伸手想拦,被傅九训斥:“还不赶紧去知会你们大人,六公子到了!” 衙役脱口问道:“哪个六公子?” 傅九傲然地挺着胸膛道:“当然是皇上钦点的大理寺卿、陈国公府的陈六公子!” 陈国公府的陈、陈六公子! 两个衙役迅速看一眼少年后,慌张地冲进大门,朝着后宅方向狂奔而去。 “真是没有规矩!”傅九不满。 蝉衣瞪他一眼,“你少说两句,别给公子添麻烦。” 傅九闭嘴。 两人紧跟着少年,也就是皇上在四月二十五日的大朝会上钦点的大理寺卿、陈国公府的六公子陈昭一同穿过大门、仪门、大堂、宅门后,朝着二堂走去。 随行的一百禁军中,快速分出二十人紧随其后。 “下官接迎来迟,还请公子恕罪!”闻声连伞也没有撑,便冒雨奔来的张伯山与一众属官立于屏门前,惶恐揖手。 陈国公府的六公子呀,那个天骄一样的少年,竟然真的来洪源郡了!张伯山微掀着眼皮打量着徐步而来的陈昭,试图通过他的举止揣摩出他可能有的喜好。 但陈昭的脚步却并未在他跟前停下。 径直穿过众人自动让出的通道,陈昭进入屏门,走进二堂。 将伞递给蝉衣,自顾抖去身上的雨水后,坐上案台,居高临下地扫向众人。 第3章 寺卿是女郎 张伯山恭谨地带着一众属官站到堂中央,再次揖手道:“公子赶路辛苦,下官已在后宅备好房榻,还请公子入内歇息。” 不管他此次前来是真为查案,还是为别的什么目的,先将人安顿下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总归没错。 “不着急。”陈昭瞧着他微垂的双眼,缓声问道,“我此番前来,是为查近十余年以来,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的连环凶杀案。距今年第一次案发也有好几个月了,不知张大人查到哪里了?” “这……”还真是来查案的呀?张伯山不是很理解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后,躬下身子答道,“公子明查,十一年前案子初发之时,李大人起早贪黑地查了四五年也没有查出什么名堂,下官这才查了半年不到……” 陈昭拿起惊堂木轻敲了两下,“也就是说,还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 张伯山低头,“不是下官不想查到,实在是那凶犯太过行踪不定,无论下官怎么围追堵截,都查不到他的一丝踪迹。” 陈昭轻飘飘地看着他:“张大人是如何围追堵截的,说来听听。” “这……” “我初来乍到,对洪源郡还颇是陌生,要怎么查,还得仰赖张大人侦查的一二经验。”陈昭心平气和地说道,“还望张大人莫要藏私才好。” 这样明软暗硬,完全不给他留退路的话,让张伯山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洪源郡虽然是下郡,但他好歹也是正四品下的官员。查案这样的辛苦差事,交给司法曹就是,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奔走。 但陈昭的官位比他高,成心要刁难他,他也只能屈从。 捏起湿淋淋的衣袖抹一抹额头后,张伯山忐忑道:“近来大雨不断,给查案带来了很大困难。下官的围追堵截只能安排在案发村庄的每条路上,目前查到的线索也只有发现死者的地方以及死者的身份与家人口供。” 陈昭特意等了片刻才问道:“没了?” “雨太大了,下官也没有其他办……”对上陈昭清冷逼人的双眼,张伯山讪讪地改口道,“目前就这些,其他的还在查。” 陈昭静静看他两眼后,目光扫向其他人,“司法参军何在?” 丁立生颤巍巍地站出来,艰难地揖着手道:“下官丁立生,见过公子。” 陈昭看着他的肥头大耳与大肚子,不确定道:“司法参军丁大人?” 丁立生立刻道:“下官在。” 陈昭不确定地又看一眼他的大肚子,“对这桩凶杀案,不知丁大人有什么看法?” 丁立生赶紧摇头:“没有。” 陈昭微微提高声音:“没有?” 丁立生惶恐不安道:“下官愚钝,公子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陈昭定定看他半晌,“那就麻烦丁大人去将案宗取来给我吧。” “案、案宗……”丁立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案、案子还没有查完,就、就要写案宗吗?” 陈昭平静道:“那就将尸格表拿来给我。” “尸、尸格表……”丁立生偷偷看向张伯山,目带求救。 张伯山赶紧把头扭向另一边,以撇清和他的关系。 陈昭看一眼张伯山,又看回他:“也没有?” 丁立生哆嗦着跪到地上,“有有,只是雨下这么大,公子要不要先去歇……” 陈昭打断他的话,“蝉衣,将雨伞拿给丁大人。” 蝉衣应是,俏生生地拿着雨伞过去,一边递他一边道:“这伞是我们公子最喜欢的一把,丁大人可要仔细些,别弄脏弄坏了。” 丁立生哪里敢接,拼命收着肚子磕下两个头后,语带哭腔道:“公子恕罪,下官、下官知道错了,下官这就去写。” “案宗没有,尸格表也没有写,想来丁大人是对案子了然于胸了。”陈昭不为所动道,“敢问丁大人,今年的第一桩案子是何时发生,被害人是谁,是谁第一个发现?” “是、是、是……”是了半晌也没有是出个什么名堂的丁立生,再次收紧肚子,砰砰磕头道,“下官该死,下官这就去补写。” 陈昭转眸看向其他人,直看到所有人都低下头后,他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问道:“雨下这么大,丁大人拿得动笔吗?” 丁立生哭道:“拿得动、拿得动。” “好。”陈昭再次拿起惊堂木,轻敲着案台道,“几个被害人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住何处、屋中都有哪些人、与何人有过矛盾、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尸体是何模样,发现尸体时,附近可有其他人等,明日天黑之前全都要查清楚,能做到吗?” 丁力生点头如蒜地连连说能。 “那就辛苦丁大人了。”陈昭起身,接过蝉衣递来的伞后,朝着后宅而去。 张伯山迅速跟上去,恭敬作引。 “老天爷呀,六桩案子,明日天黑前就要查清楚,这么大雨,这还叫人怎么活呀?”听着脚步声走远,丁立生立刻一敛先前的唯唯诺诺,瘫坐于地上,大哭大叫道,“这摆明是让我去送死呀。” 平常和丁立生有过节或是无过节的人,全都心有戚戚焉地叹了口气。 陈六公子这威立得着实狠了些。 这才刚到洪源郡,都不给他们稍稍喘口气,就这样咄咄逼人,就不怕他们暗中使什么绊子,让他查不成这案子吗?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他这么个毛都没有长齐的乳臭小子。 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 但看一眼门外站着的三三两两青氅黑甲禁军,忽又庆幸,还好不是拿他们立的威。 青氅黑甲,那可是皇上最信任的羽林亲卫独有的装束。 皇上让羽林亲卫一路护送,可见对他有多重视。 到底是个无毛小子,拿着这么大的倚仗,不罢免一二个人来杀鸡儆猴,却只用来立威,着实太浪费了。 如此一想,众人立刻或有心或无心地宽慰丁立生两句后,都迅速散了。 丁立生没有写尸格表,他们也有很多公务一直拖着没有做,谁知道那小子今日只是立威,明日会不会就杀鸡儆猴了?还是赶紧趁他动手之前,将积压的公务全都清理了,方才是上策。 在众人都忙着处理沉疴积弊时,陈昭在张伯山的引领中,也到了后宅的乘风院。 “这乘风院是太守府后宅最大最好的一处院子,虽不知公子会来,也差着人一直收拾准备着。公子且先看看,差什么就吩咐一声,下官这就安排人去置办。”张伯山微躬着身,颇是谄媚地说道。 陈昭扫一眼园子里的奇花异木和假山流水,淡声道:“就这样吧。” 张伯山心里提着的大石稍稍落下,“公子赶路辛苦,且先进屋去歇息片刻,等去聚贤楼置办酒席的人回来,下官再前来叨扰公子。” “酒席就不必了。”陈昭收伞进到屋廊下,转身回来看向他,“我是来办案,不是来享乐。张大人要真有心,那就去督促着丁大人赶紧将案宗写好给我。” “下官这就去。”张伯山讪讪地一揖手后,转身往司法曹去了。 蝉衣跟着出去,在门口目送着他走远后,依旧不放心地让傅九守在外面,而她则快步进到屋中,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后,方才出来道:“虽然比不得国公府,但还算干净。” 陈昭将目光从越来越大的雨幕中收回来,吩咐她道:“把案宗拿来给我。” 蝉衣叫声傅九,让他去把马车驾过来后,娇俏道:“查案虽然要紧,但赶了二十日路,小姐都不累吗?” 陈昭淡看她一眼,“出门在外,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 蝉衣脆生生道:“知道了,公子。” 陈昭‘嗯’一声,进屋在书案后坐下来。目光扫视着屋中的布置,脑袋却不知不觉地放空了。 第4章 饭菜有毒 她不是陈昭,也不是陈国公府的六公子。 她是陈韶,陈国公府三房不足为外人道的七小姐,与六公子是同卵龙凤胎。 他们的父亲陈知远是陈国公的嫡三子,也是戍守边关的大将军。 十八年前,陈知远战死沙场,身怀六甲的陈三夫人在扶棺回京时,因遇劫杀而动了胎气,提前诞下了她与陈昭。 因不足月,她生来便气弱。 又因劫杀不断,无法全心养护,她气息渐无。 在濒临死亡之际,一游方的老和尚从此路过,断言她命薄,需以男儿身寄养于庙庵之中至少十五载才可避祸。 陈三夫人虽不舍分离,但亦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去,只能将信将疑地将她托付给了那老和尚。 老和尚将她带到秦岭深山的破庙之中,交给藏身于此的蕙音,嘱托她好生教养。 蕙音不知是何身份,不仅调理好了她的身体,还传授了她武功与医术。 两年前,也就是她及笄之日,京中突然来信,陈昭遭奸人毒害,已危在旦夕。 她来不及多想,便辞别蕙音,疾驰回京。 本是打算医治好他之后,再回秦岭继续伴在蕙音左右。 哪知陈昭中毒已达十年之久,且毒入肺腑,非一朝一夕就能养好。而她用尽所学救醒他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一个好字,之后就是让她伪装成他,以担不起大理寺卿的重任要出外磨砺为由,暗查正策划谋反的奸臣乱党! 不容她拒绝,便又告知她,他们的父亲是被人盗取了行军布阵图,才被敌人围攻而死。又告知她,母亲回京途中所遇截杀,就是奸臣乱党所为,其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的母亲继续掌兵。 到此时,她才知道他们的母亲,竟然是位女将军。 此后,不等她反应,又告知她,蕙音是前药王谷的谷主,因常年率弟子奔于军中救治他们父母亲所掌的陈家军,才惨遭奸臣乱党屠戮。众弟子皆死,只她一人重伤逃出。 两个生她,一个养她。 无论哪一个的恩情,她都没有办法拒绝,又何况是两个加在一起。 于是,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学他的一言一行和了解他从小到大的各方各面。 之后,她就接了皇上钦点陈昭为大理寺卿的圣旨,并以他的身份来了这里。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她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是南河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物证鉴定中心的法医。 因同时忙碌着两桩连环杀人案而猝死在了解剖台前。 再醒来,她就变成了一个刚呱呱坠地的婴儿。 “公子,案宗拿来了。”蝉衣清脆的声音拉回了陈昭、不对,应该是陈韶飘远的思绪。 接过案宗,等傅九拉好绳子,陈韶将案宗一个一个挂上去后,退开两步,看着一桩桩案子,心情沉重地走到元和六年七月的第一桩案子跟前,再一次细读起来。 这些案宗是她在离京之前,特意从大理寺的资料库里翻找出来的。 元和六年及元和十三年的案子发生时,出任洪源郡太守的是李保中。李保中虽然没能查出凶手,但对每桩案子的记录却十分详细。 “磨墨。”将案宗从头看过一遍后,陈韶吩咐。 蝉衣磨完墨,又铺好纸,提笔蘸满墨汁,遂递向她。 陈韶握笔,快速写下: 元和六年、元和十三年连环杀人案受害者共计十七人。其中五十到六十五岁妇人计六人,二十到三十五岁妇人计六人,二到七岁男童计五人。 两起连环杀人案虽间隔了六年,但作案对象并无明显变化,作案手法从割颈到虐尸为逐步发展,呈一定的规律性,故凶手系同一人或同一伙人,可并案调查。 涉案的村镇共计十一个:大叶村、周公村、云河镇、长河村、小常村、万安村、李家沟、文海乡、小田村、赵家村、平高乡。 云河镇、小常村、李家沟、万安村、文海乡、大叶村均犯案两次,是否有特殊原因? 涉案的十一个村镇,均分布于洪源郡西北方向。 除小田村隶属洪源郡下辖的汉源县外,其余十个村镇均为洪源郡直辖。其中,小田村距离云河镇仅二十里。 凶手单一地选择这个方向作案,还屡屡逃脱追捕,足证他对这些村落熟识,极有可能住所也在这个方向。侦查方案可定为与这十一个村镇经常有往来之人。 所有死者不论年纪大小,均有反绑双手的动作,可见凶手力量不强或是对自己的力量不够自信。 停下笔,陈韶后退两步,稍作思考,又在可并案调查后面添话道:老妇人、妇人、男童,作案目标固定,手段逐渐残忍……凶手在泄恨。 恨意何来? 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是否为案发第一现场? 弄清楚这两个,或许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公子,张大人送酒席来了。”傅九从门外探进来脑袋,声音夹着雨声,显得瓮声瓮气。 “看不到公子正在忙?”蝉衣低骂着走过去,朝门外看一眼后,不满道,“公子不是说过不要酒席了吗?” 傅九压低声音:“也有清粥小菜,说是知道公子久病初愈,一早就让人做着了。” 蝉衣呸一声:“他都不知道公子要来洪源郡,如何一早就让人做着了?” 傅九耸耸肩,表示他不知道。 陈韶搁笔:“将清粥小菜送进来吧,酒席……送去给羽林卫。” 傅九应一声好后,闪身出去,片刻便将清粥小菜端了进来。 雨声未停,打着院里的美人蕉啪啪作响。 陈韶就着蝉衣端来的铜盆净过手,走到桌前坐下,拿过勺子正要盛粥,忽然止住动作道:“去知会张大人一声,将碰过这清粥小菜的人都请过来,再调几个羽林卫去守好做粥的厨房。” 蝉衣迅速上前两步,取下发髻上的银钗搅一搅粥,又翻一翻菜后,看着发黑的钗尖,俏颜立刻一沉,“是砒霜!好大的胆子!” 傅九一听这话,顾不得撑伞,便一头冲进了雨幕。 第5章 凶手死了 少许。 张伯山满身湿气地奔进屋中,快步走到桌前,看着发黑的银钗,双腿一软,人便瘫倒在了地上。同他一起来的幕友鲍承乐前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语带破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将那帮杂碎给我带过来!” 鲍承乐快速看一眼陈韶,又看一眼挂着的案宗后,快步离去。 “公子,公子明察呀,”他一走,张伯山就开始哭嚎,“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害公子。” 陈韶已经坐回书案前,看着案情小结,她没有抬头:“张大人先起来吧。” “不,”张伯山跪坐着,半是惶恐半是表决心道,“不将凶手捉拿归案以证下官的清白,下官绝不起来!” 他是不欢迎陈韶来洪源郡,但也不敢让她在洪源郡出事。 她是陈国公府的六公子,奉旨巡查各郡县,与钦差大臣无异。她在洪源郡出事,往轻了说,是洪源郡藐视皇威、无心朝廷,洪源郡的官风有问题。他是洪源郡的太守,论起罪来必是首当其冲。往重了说,洪源郡是边陲重地,敢如此大胆行事,必有反心!有反心,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看似在给她下毒,其实都是想让他张伯山死! 陈韶依旧未抬头:“一会儿人就要回来了,张大人确定要这样审案?” 张伯山迅速站起来,悻悻道:“公子放心,下官必能查出凶手!” 陈韶不置可否。 鲍承乐带了八个下人回来:两个掌勺、两个切菜、三个打杂、一个伙夫。 “说,是谁下的毒!”张伯山看着八人,眼冒凶光,“说不出来,你们全都要连坐受死!” 突然被叫到乘风院,又猛然听到下毒两个字,还处于茫然当中的八个下人都本能地声称没有下毒。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伯山的脸色很难看,“来人,将他们给我拖出去,杖刑伺候!不交代出凶手,不准停!” “下毒谋害朝廷命官,按律当斩。”在衙役进屋捉拿他们之前,鲍承乐开口提醒,“陈六公子不仅是朝廷三品命官,还是奉旨前来办案的钦差,你们谋害她,就是蔑视天颜,按律可诛九族。你们就算不为自己的性命着想,也该为你们的爹娘、妻儿好好想一想。” 下毒谋害陈六公子? 八个下人总算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跪到地上,干哭着求饶:还是没人承认下毒。 张伯山厉声道:“拖出去!” “等一下。”陈韶走过去,站到他们跟前,“厨房里就他们几个人?” 张伯山忙小心回答:“清粥小菜是在小厨房里做的,小厨房里就他们几个人。” 陈韶点一点头,看向八人,好言相问:“请你们几人都想一想,做饭期间,可有人到过小厨房找你们?” 跪于最左侧的两个掌勺人之一王五忙不迭地答道:“没人找过小人。” 其余几人也跟着答道:“也没人找过小人。” 陈韶继续:“是谁送的饭?” 王五跪行着往前两步:“是小人。” 张伯山阴恻恻地瞥两眼王五,“小厨房里的饭菜做好后,都是由他负责相送。” 陈韶问:“没人轮班?” 张伯山道:“没人轮班。” 陈韶看着瑟瑟发抖的王五,安抚他几句不要害怕后,接着往下问道:“那么请你仔细想一想,你送饭的过程中,可有人跟你搭过话,或者触碰过这些饭食?” 没字刚要出口,王五忽地抬头,神色激动,语速飞快:“是杜忠,一定是他!小人全想起来了,杜忠虽然没有到小厨房找过小人,但小人在接到大人让小厨房多备几样小炒的吩咐后,因为小厨房的时蔬太少,小人就到大厨房去挑选时蔬,在那里,小人在那里碰到过他!小炒做好,小人在送饭途中又碰到过他,小人当时肚子不舒服,赶着要去茅房,还托他看管过食盒!” 张伯山迅速往前一步:“谁是杜忠?” 王五瑟缩道:“是法曹的人。” 张伯山看向鲍承乐,“你认识?” 鲍承乐摇头:“不认识,应该是法曹的役员。” “小小役员,谁给他的胆子在后宅出入!”张伯山脸色阴沉,“立刻去将丁立生叫过来!” 鲍承乐应是,转身要走,陈韶叫住他后,转身吩咐蝉衣:“你去叫李天流带几个羽林卫跟着他一起,将杜忠也带过来。如果有意外情况,让他守好现场,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破坏。如果发现有可疑人等,即刻将他们扭送回来!” 李天流是羽林卫所领右翊中郞将府的右郞将,属正五品将军。此次,就是由他率羽林卫担负她的安危。 李天流出身武将世家,对陈国公府极是敬重,对她来洪源郡却极是不赞同。在三番五次劝阻她就在京城周边的郡县挑些陈年旧案磨一磨经验无果后,虽依旧尽责地保护着她,却极不待见她。 蝉衣撑着伞往隔壁李天流的院子去了。 鲍承乐跟在她的身后。 雨又下得大起来。 从瓦沿落下的雨水从串珠慢慢连接成线。 陈韶从雨中收回目光,示意王五:“将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再说仔细一些。” 王五赶紧道:“小人在大厨房挑选时蔬时,杜忠给小人倒过一杯茶,小人喝过那杯茶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伯山问道:“哪里不对劲?” 王五:“就是肚子不对劲,跟吃坏了东西一样,一开始不太明显,小人也没有放在心上。送饭途中,不知怎么突然就严重起来,小人原本打算将饭送过来后,再去茅房。结果杜忠恰好经过,看小人脸色不好,就问了小人几句。小人如实跟他说后,他就说陈六公子突然来洪源郡,大人疲于应付,恐怕不能如往常那样将食盒送过来就离开。他提出代小人看管食盒,让小人赶紧去方便,小人没有多想,就把食盒交给了他。” 傅九在他说话期间回来了。等他说完,才接着道:“厨房没有砒霜,他们几个的住处,也没有找到砒霜。” 陈韶点一点头,继续问王五:“你是何时去的大厨房?” 王五回答:“大人吩咐完小人,小人就去了。大人是申正六个字吩咐的小人。” 申正是下午四点,一个字等于五分钟,六个字就是半小时。她是近申时到的太守府,申正来的后宅。两刻钟后,就有人动手了。 是太守府有不能见光的秘密,还是奸臣乱党打算斩草除根了? 陈韶没有过多琢磨,便接着问道:“你送饭途中遇到杜忠大概是什么时辰?” 王五没怎么想,就答道:“酉正过一刻。” 她差不多是两刻后发现的饭菜有毒,陈韶大致盘算了一下整个时间,再次吩咐傅九:“你再往大厨房去一趟,问一问下午王五挑菜的情况。” 傅九去后,陈韶又问张伯山,“役员是住在太守府,还是散值后就各回各家?” “各回各家。”看出陈韶并未怀疑是他下毒,张伯山心情渐渐宽解,“官府对服役的役员都不提供食宿。散职后,住在近处的就直接回家,住在远处的赶不及回家,就在附近百姓家中租住一二间房暂时落脚。” 了然地点一点头,陈韶吩咐:“让他们起来吧,找人看管好他们。” 张伯山麻利地将他们安顿后,殷勤地凑过来:“他们应该还有些时候才回来,下官让人另送一桌酒席过来,公子先垫垫肚子?” 陈韶确实有些饿了,且不知这个案子还要忙到什么时候,便道:“简单点就行,不用铺张浪费。” 张伯山如蒙大赦般,立刻安排去了。 饭吃到一半。 跟着李天流去查杜忠的一个羽林卫闯进屋中,低声禀报:“公子,杜忠死了!” 第6章 案发现场 张伯山惊慌地弹跳起来,“怎么死的!” 后一步回来的鲍承乐道:“上吊,没有近看,不知道是自尽还是被害。” “为什么没有近看?”张伯山质问。 鲍承乐看向陈韶。 张伯山顺他的目光也看向陈韶,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吩咐过,有意外发生时,不准任何人靠近的话。止一止声,他转而问道:“丁立生呢?” 鲍承乐答:“丁大人与法曹的人都外出查案去了,我已经让人去请他回来。” “杜忠在哪里?”陈韶接过蝉衣递来的手帕擦过嘴后,边往外走,边问。 张伯山紧跟着她,鲍承乐随在其后回答:“在他租住的农户家中,距离太守府大概一里远。” 傅九迅速牵来马车,蝉衣拿过披风为她系上,又快速拿伞撑到她的头上,将她护上马车后,方才一收伞,也跟着钻了进去。 傅九驾起马车,冲破瓢泼大雨,在迅速跟上来的羽林卫护卫下,快速朝着杜忠的家中驶去。 夜色弥漫,雨声喧哗,跳动的火把照亮杜忠租住的小院。 陈韶钻出马车,扶着蝉衣的手走到门口,快速扫一眼远远近近或站在自家门口或躲在自家窗后,不断朝着这方引颈张望的百姓后,便将目光落回了眼前的院子上。 五间平房一字排开,房周围用泥巴矮墙砌了一圈大概十几个平方的长形院子。 杜忠住的是最西侧的一间平房。 他的平房与旁边的平房之间,也用泥巴砌了一堵矮墙,算是独门独院。 像他这样的院子,连着的还有两个,应该也是隔来租借给外来之人。 “旁边住的都有谁?”陈韶问李天流。 李天流年纪不大,刚过二十一岁,浓眉大眼,很是英气,可惜却冷着一张脸:“最东侧那两间屋住的是房主一家,中间这两院落住的跟杜忠一样,都是在太守府服役的役员,一个是法曹的,一个是户曹的。” “人呢?”陈韶问。 李天流冷哼:“我是来护卫你的安危,不是来陪着你查案!” 陈韶拿过蝉衣手中的伞,作势要自己去问。 李天流气恼道:“法曹的跟着姓丁的查案去了,户曹的在他屋里等着。” 陈韶满意地将伞还给蝉衣,向他道了句谢后,扫两眼院中零星散落着几片竹叶,便沿着屋檐绕到屋后,果然看到一拢竹子。杜忠屋后的窗户,正好对着竹林。陈韶从羽林卫手中拿过火把,照向窗户。 窗户处于随手可以开合的状态,因为雨水飞溅的关系,显得有些湿漉漉。 窗户正下方有一个泥脚印,大概八寸七,纹路不太清晰,只大致看出来是菱格印,脚尖对着竹林的方向。雨太大,脚印已经开始淡化,竹林则无任何痕迹。 陈韶照一照泥脚印,又照一照周围,让众人等在原处不要乱动后,她跨过泥脚印,朝着前方走去。李天流用力夺过蝉衣手中的伞,进到雨中紧跟着她。 走到最东侧,又走回来,看着仅有的泥脚印,陈韶心中已然有了判断:如果杜忠是被谋杀,那么这个脚印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嫌疑人了。 回到门口。 陈韶看向悬挂在横梁上的尸体。 尸体穿着湿答答的素布衣裳,衣角、裤角与脚尖都挂着水珠。尸体下方的地面上,已经滴出一小片水洼。 尸体面色肿胀,呈青紫色,双眼瞪视着屋门的方向。 刚刚抵达的张伯山才走到门口,猛然对上尸体的视线,吓得连退两步后,一屁股坐到了院子里的泥地上。 陈韶的视线因此从尸体上收回来,问脸色越来越阴郁的李天流:“确定这是杜忠?” 李天流道:“房主说是杜忠。” 陈韶吩咐傅九:“去将这院子里的人都请过来。” 傅九请人之时,陈韶趁势打量屋内。 单间房子,大概有十几个平方。一张床、一个衣柜、两个木架、一张桌子、四条长形凳子,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各处。 两对脚印并排着从门槛处进入屋中,其中一对脚印大概八寸七,另一对脚印稍小两分,大概八寸五。两对脚印都是菱格纹。 让人不要跟着后,陈韶抬脚进屋,顺着两对脚印走到桌子前。桌上有一个茶壶、一个茶杯。杯子倒斜,残茶顺着桌面流到了地上。茶渍对应的地面周围,脚印稍显凌乱。 顺着这些凌乱的脚印,陈韶走到床前。 床上仅一张草席,一张泛黄的薄被。薄被有半数掉在横面的地上,草席面朝她这一方,有两行踢蹬的泥印。泥印旁,伴随着几个八寸七大小的泥脚印。 绕床走上一圈后,陈韶又回到脚印跟前。 八寸五大小的脚印,只有来到床前的方向,而没有离开的方向。八寸七大小的脚印,则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其中一趟,伴着两道明显的鞋后跟拖拽痕迹。 陈韶先跟着八寸七大小的脚印来来回回走了一遍,此后才跟着拖拽痕迹,走到尸体跟前。 尸体就在桌子旁边。 根据目测,尸体的体长大概有五尺二,体重大概有一百三,鞋码……大概在八寸五。尸体还有余温,比正常体温大概低三到四度,尸体的小关节处已经出现尸僵,但不明显。 王五是在送饭的途中碰到的杜忠,她发现饭里有毒到来这里,差不多有一个半时辰。从尸温及尸僵来看,杜忠死亡时间也在一个半时辰左右! 看一眼尸体的鞋底纹路,陈韶又分别提起尸体的两个衣袖,观察完尸体的十指后,踩着凳子就上了桌。 横梁距离地面大概九尺多,距离桌面则大概六尺九,减去绳索垂挂的距离,也还有大概五尺。 这个高度,身高低于五尺三,想要将尸体轻松地套进绳索,都很困难。 将目光从绳索移到尸体上,陈韶看到,尸体的脖子上有很明显的扼痕,脖子两侧,指压痕迹也很明显。指压痕迹的末端,弯月形的指甲印更是清晰可见。绳索套在这些痕迹的上方,也就是尸体的下颌处。 尸体的怀中有一个小纸包和一枚青玉棋子。 纸包已经湿透,里面装着砒霜。 青玉棋子一面刻着佛陀,一面刻着心经。 拿着砒霜与青玉棋子下了桌子,跟着八寸七大小的脚印走到窗子跟前,推开窗子,看了片刻窗外的泥脚印后,陈韶才走回来。 傅九已经将房主夫妻及他们的孙子孙女、户曹役员都请了过来。 第7章 抓人依据 陈韶挡住两个孩子探望尸体的目光,先问李天流:“你过来后,可看到过有嫌疑的人?” 李天流冷冰冰道:“没有。” 陈韶继续:“派人搜过周围吗?” 李天流不耐烦道:“是我查案,还是你查案?” 陈韶冷淡道:“你要不愿意,随时可以回去。” 李天流冷笑:“要不是陈国公府对我们李家有恩,又只剩下你这根病秧子,你以为老子愿意在这里受这个鸟气?” 陈韶好整以暇道:“原来你还知道陈国公府对你们李家有恩呀?” “我他娘……”李天流扬起拳头,却在对上她‘这就是你们李家说的报恩’的嘲弄目光中,恨恨地一拳锤向旁边的门墙,“搜了,什么也没有!” 陈韶看一眼他拳头所过之处的破洞,好言提醒:“离京之前我说过,此行不准劳民伤财,一会儿记得将修缮费给了。” 李天流气笑了,恶狠狠地看着她道:“行,老子记住了!” 陈韶不以为然地转向请过来的几人:“都认识杜忠吗?” 几人低着头,相继点头。 陈韶单独问房主夫妻:“你们家,就你们四口人?” 老头子哆嗦着回答:“还有个儿子,在郡城里给人做工,每个月底会回来两三日。” 陈韶点一点头,接着问:“这屋里的家具,是你们添置的,还是杜忠买的?” 老头子答道:“都是我们添置的。” 陈韶又问:“茶壶、茶杯这些呢?” 老头子答道:“也是我们添置的。” 陈韶:“都添置了几个茶壶和茶杯?” 老头子:“一个茶壶,两个茶杯。” 屋里只有一个茶杯。 陈韶吩咐傅九,“去后面的竹林周围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另一个茶杯。” 傅九去后,陈韶又单独问户曹的役员,“看清楚了,确定里面挂着的尸体是杜忠?” 户曹的役员飞快看一眼杜忠的尸体,又低下头:“是杜忠。” 陈韶示意他将脚抬起来,看了眼他鞋底的纹路后,问道:“你这衣裳、鞋子都是太守府发放的?” 户曹役员飞快看两眼张伯山后,低声答道:“是小人花二十文钱向太守府租借的。” “休要胡说!”张伯山急道,“这些衣裳、鞋子,都是免费发放,服役结束后,洗干净交还即可!” 户曹役员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后,更加小声说道:“小人没有撒谎,大人若是不信,大可问其他役员。” 张伯山还要解释,陈韶打断他的话,问户曹役员:“你叫什么名字?” 户曹役员答道:“小人岑元志。” “岑元志,我记住你了,租借衣裳、鞋子的事我们回头再说,现在我们先解决杜忠的案子,”陈韶温和道,“这些衣裳、鞋子,都是什么人在租借?” 张伯山害怕岑元志再抖出些他不知道的事,赶紧抢着答道:“力役,到各个府衙服役的力役。” 陈韶看一眼尸体身上的衣裳,又看一眼岑元志的衣裳:“除了衣裳的颜色不同外,其他的都是一样的?” 张伯山依旧抢着答道:“是,都一样,衣料、花纹都一样。” 陈韶没有急着下凶手也是役员的结论,等一等,看着拿茶杯回来的傅九,她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傅九将茶杯递过来:“就在那片竹林后面。” 陈韶接过杯子仔细看了两眼,确定跟杜忠屋里的杯子是一套后,又递到房主夫妻跟前,等他们也确定是同一套,才又吩咐傅九:“你再进屋去搜一搜柜子,搜仔细些。” 随后,她又转向张伯山:“两件事。第一件:将杜忠的尸体带回太守府,让仵作立刻检验;第二件:让太守府所有人,包括役员在内,立刻回太守府集合。” … 已过子时,雨不仅没小,反而更大了。 雷声滚滚,闪电霹雳。 太守府灯火通明。 官、吏、役在紧急召唤下都回来了,就集中在二堂,窃窃私语声,宛若菜市。 在偏厅跟丁立生问完话,陈韶出来坐上案台,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才慢慢开口:“身高低于五尺二的人,去外面等着。” 人群僵了一瞬后,很快就走动起来。羽林军就守在外面,没人敢浑水摸鱼。 等低于五尺二的人全部出去,陈韶扫一眼留下来的二十余人,再次吩咐:“鞋码小于八寸六的人,站到一边。” 堂中央只剩下五个人了,且五个都是役员。 陈韶继续吩咐:“都把脚抬起来,露出鞋底。” 五人犹豫了一下,才各自坐到地上,抬起双腿,露出鞋底。 陈韶走下案台,仔细观察完几人的鞋底后,后退几步道:“都起来吧,把手伸出来。” 五人起身,乖顺地伸出手。 陈韶:“手背向上。” 五人翻过手。 五人的手背都很粗糙黝黑,但…… 陈韶下颌朝左起第二人点一点,示意李天流:“就是他了,抓起来吧。” “不知小人犯了何事?”被点名的役员慌张又不敢反抗地问道。 “自然是因为你杀了人。”让羽林卫将人抓起来后,李天流挑衅道,“就是不知道陈六公子是如何判定的他杀人?” 陈韶不为所动地坐回案台,“叫什么名字?” “小人齐高。”见有李天流支持,齐高鼓足勇气问道,“不知小人犯了何事?” 陈韶在法曹的役员名册中,快速地翻找出他的那一册,“不承认杀人?” 齐高道:“小人没有杀人。” 陈韶抬眼看向他,“丁大人在我到太守府不久,就带着法曹众人到小常村查案去了。他们查案期间,你在哪里?” 齐高避开她的目光,神色慌乱,“小人、小人身子不舒服,在家歇息。”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陈韶示意回来不久的傅九,“把张大人他们请进来。” 张伯山等人进来,看到被羽林卫押解着的齐高,都流露出惊讶。 张伯山小心问道:“公子,这是……” 李天流不耐烦地打断他,再次挑衅:“少卖关子了,赶紧说!” “急什么?”知道他是想报先前的仇,陈韶不慌不忙道,“杜忠是被扼死,而非自尽。这一点,太守府的仵作可以验证,我就说说为什么抓他的几个依据。” “第一,人被扼死之后,会有扼痕出现。杜忠脖子上的青紫扼痕合长大概在十二寸六,与他双手合围的大小几乎相等。” “第二,杜忠既然是被扼死,那么被扼的过程中一定会挣扎。杜忠双手的指甲缝隙中都有抓挖凶手残留下来的皮肉,这与他手背上的伤势完全吻合。” 关于这两点,陈韶自然是为诈齐高。 双手合围的大小,有很大的可操纵性。手背上的伤痕,也有很大概率出现巧合。 想要认定同一,只能依靠dna。 但受限于条件,她只能用话术攻击他的心理防线。 “第三,杜忠的屋里有两个人的脚印,一个是杜忠自己,一个是凶手。凶手的脚印是八寸七,满足这个条件的只有两个人。”张伯山等人下意识地看向齐高的脚,过后又看向另一个跟他脚一样大的役员。陈韶也跟着看了一眼,“但凶手惯常用左脚使力,这就导致左脚的鞋比右鞋磨损厉害。落在脚印上,那就是左脚印深,但花纹浅,右脚印轻,但花纹清晰。” “满足这个条件的就只有一个人。” 第8章 审问 陈韶看向齐高。 其他人也看向齐高。 齐高的脸色已经煞白。 “第四,”陈韶继续,“我刚才问他,丁大人带着法曹众人查案之时,他在哪里?他说他身子不舒服,在家歇息。那么,他左脚鞋底上卡着的那片竹叶是从哪里来的?” 齐高低头,看着开线的左鞋上卡着的竹叶,煞白的脸色突然涨红:“是,杜忠是我杀的,但这不怪我!他要我跪地求他,我求了,他要我学狗叫,我叫了,他又要我钻他的裤裆,他实在是欺人太甚!明明是他自己说要借我钱另换一双鞋,事到临头却又反悔!” “杜忠是死有余辜,但陈六公子呢?”听到他就是杀害杜忠的凶手,张伯山不顾身份地上前质问,“你为何要给陈六公子下毒,她又没有答应要借你钱!” 齐高愣了一下,才否认道:“小人没有给陈六公子下毒。” “还敢狡辩!”一想到差些因他丢官丢性命,张伯山便怒不可遏地冲上去踢了他一脚,“不是你,还能是谁!” 齐高踉跄着跪到地上,再次否认:“小人没有下毒。” 张伯山又要踢他,被陈韶制止。看着他因愤恨而血红的双眼,陈韶特意顿上片刻,才问道:“杜忠是何时提出的要借你钱换鞋?” 齐高垂头丧气道:“下午的时候。” 陈韶:“下午什么时候?” 齐高:“刚过申正。” 这个时间,她刚到后宅。 陈韶继续发问:“也是他提出让你散值后去找他拿钱?” 齐高否认,“是小人自己去找的他。” 陈韶:“那就说说看,你是怎么去找的他。” 齐高交代:“丁大人带着小人几个去小常村的路上,小人发现杜忠不在,就猜他肯定又去了赌坊。小人怕他输光后没钱再借给我,就说身子不舒服,赶去赌坊找了他。他已经输很多钱了,小人就不让他再赌,要他先将鞋钱借给小人。他不愿意,与小人争吵几句后,就回家去了。小人没有拿到钱,也跟着去了他家。” 陈韶:“你在赌坊到他及跟去他家,分别是什么时辰?” 齐高低下头:“小人只记得去他家的路上,听到更夫报了一更天。” 一更是晚七点,正好是她发现饭菜有毒后,张伯山到乘风院的时间,这也太巧了。陈韶看向丁立生,“把法曹的人都叫进来。” 法曹诸人的供述,基本证实了齐高杀杜忠是个巧合,但陈韶并没有就此放弃对他的怀疑。拿出傅九从竹林中捡回来的杯子,她问:“这是你扔到竹林的?” 齐高飞快看一眼,又低下头:“是。” 陈韶:“为何要扔到竹林?” 齐高:“下桌子时有些慌张,将杯子踢到了地上,就顺手捡起来带走了。” 有人证,回答也没有漏洞,要么真无辜,要么反侦查能力一流。陈韶放下杯子,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杜忠身上。 翻出杜忠的名册,陈韶边看边问:“杜忠经常去赌坊?” 齐高答道:“是。” 陈韶看着名册上对杜忠家境的记载:“他哪里来的钱?” 齐高愤恨:“他和周大壮经常在乡下偷鸡摸狗、敲诈勒索!” 陈韶瞥向丁立生。 丁立生连道他不知道。 时辰不早,陈韶暂时不想跟他计较这些事,便收回目光继续问齐高:“周大壮是谁?” “看守后宅大门的役员。”鲍承乐先一步回答后,立刻指使旁边的役员去将周大壮请进来。 周大壮一进二堂,就跪到了地上,“小人该死,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大人饶命……” 下毒的案子还没有完,又接二连三地捅出来太守府掌管混乱的事,张伯山又羞又怒地喝问道:“是你与杜忠合谋着给陈六公子下的毒!” “大人明查,”周大壮慌张道,“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陈六公子下毒呀。” 陈韶叫停张伯山,问他:“杜忠今日去赌坊时,你有没有跟他一起?” 周大壮哭道:“大人明察,小人是跟他在一起,但小人并不知道他给公子下毒呀。” 陈韶让他讲了一遍齐高去赌坊找杜忠的经过,再次确定齐高没有说谎后,才接着问道:“是他约你去的赌坊?” 周大壮称是。 陈韶:“他是什么时辰约你去的赌坊?” 周大壮赶紧回答:“具体的时辰小人记不清了,大概是酉正过了三四个字,” 陈韶看他一眼:“这个时辰,你原本在做什么?” 周大壮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小人正、正当值。” 陈韶顿一顿后,看向他:“是你放他进的后宅?” 周大壮惶恐得砰砰磕了两个头:“大人明察,小人不知道他是去下毒害公子,他跟小人说,他只是进去看两眼。他以往也时常进去,从来没有生过什么事,小人以为这次也一样,就……” 周大壮越说越小声。 陈韶看一眼脸色越来越黑的张伯山,继续问:“他是什么时辰进的后宅?” “小人记不清了,”周大壮又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小人只记得公子进后宅不久,他就也跟着进去了。” 时间这样短暂,凶手可以确定是太守府的人。在脑海里将太守府的人事大概过了一遍,陈韶并没能搜罗出可疑的目标人物。 压住猜疑,她继续:“你们什么时候去的赌坊?” 周大壮老实回答:“他约完小人,小人就跟他去了。” 陈韶:“那就是你们刚去赌坊不久,齐高就找上来了?” 周大壮:“是,刚赌完两把,他就来了。” 陈韶:“杜忠今日带了多少钱去赌坊?两把又输了多少钱?” 周大壮:“他带了二十贯钱,输了十五贯八百钱。” 二十贯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陈韶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二堂内的众人,细问道:“杜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周大壮颤巍巍道:“他说是干了件掉脑袋的大事后,主家赏赐给他的。” 张伯山急问:“主家是谁?” 周大壮哭道:“他不肯说。” 由着张伯山严审了他片刻,陈韶才再次开口:“剩下的四贯两百钱呢?” 周大壮道:“小人没拿,小人不知道。” 陈韶看向齐高,在齐高承认是他拿走那四贯两百钱后,她再次问道:“他以前有没有过被赏赐大笔钱财的经历?” 周大壮摇头:“小人没有听说过。” 那就是第一次。 凶手是太守府的人,了解杜忠的一举一动,手头阔绰,且想要她的命或者不希望她留在洪源郡。 能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 陈韶目光隐晦地朝着张伯山、丁立生等人扫过去。 张伯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又怒又惧。丁立生则谦卑恭敬地低着头、弯着腰,看不到表情。其余人也多跟他一样。 陈韶收回目光,吩咐张伯山与丁立生:“你们去问问杜忠进入后宅和出了后宅,都有谁遇到过他。” 张伯山和丁立生都忙不迭地去了,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不喜。 杜忠进入后宅后,没有人遇到过他。 杜忠从后宅出来,就与周大壮一道去了赌坊,遇到他们的人倒是不少,但提供的线索,只能证明周大壮所言非虚。 陈韶不信邪,将人都叫进来,又亲自问了一遍。 这次倒是问出不少线索。 第9章 一案未破一案又起 她在二堂过问案子的进度时,杜忠一直在法曹公房,跟其他役员一起,从未离开过。 各曹的参军回到公房不久,杜忠就去了茅房,之后再见到他,就是他跟周大壮一起去赌坊。 杜忠赢钱的时候很大方,因而他这样当值途中就去赌坊,也没人多问多管。 杜忠去茅房的路上,有两个役员碰到过他,还跟他说过话。杜忠进入茅房和从茅房出来,就没人看见过了。 他是自己要去茅房,还是得到什么指示去的茅房?陈韶反反复复审问了多次,依旧没有答案。 他在茅房或是出茅房后遇到了谁?更是一问三不知。 雷声轰隆中,陈韶拿出从杜忠怀中找到的青玉棋子,问张伯山等人:“杜忠可有跟你们说过,他身上的这枚青玉棋子是哪里来的?” 齐高和周大壮抬头看向青玉棋子。 二堂的其他人也抬头看向青玉棋子。 齐高和周大壮都不认识青玉棋子,也不知道杜忠有青玉棋子。 其他人也基本不认识青玉棋子。 唯有张伯山壮着胆子从陈韶手中拿过青玉棋子,仔细观摩片刻后,说道:“这是掸国青玉,这佛像也是掸国佛像。” 谄媚地将掸国青玉与佛像的特点一一介绍过后,张伯山准备还回青玉棋子之时,忽然定睛道:“不对,掸国佛像前额的肉髻多是宝冠状,这佛像前额的肉髻怎么是匕首状?” “不应该呀,这佛像的雕工精巧细腻,一看就是老手艺,怎会犯这种错?” 陈韶拿回青玉棋子,看着佛像匕首状的肉髻,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样的棋子,哪里可以买到?” “应该很难买到。这青玉是掸国独有之物,且这样的玉质在掸国也很稀少,非掸国贵族不可用。”张伯山摇一摇头,忽又笑呵呵道,“不过公子要是喜欢,下官倒是可以想办法为公子弄上几件。” “那就有劳张大人了。”陈韶爽快地应承下来后,收起棋子,扫一眼众人脸上的疲色,吩咐道,“将他们都关押起来,好好看管着。” 随后,她起身回了乘风院。 再次拿出青玉棋子。 在灯下细细观察片刻,陈韶转手递给李天流:“你也看一看。” 李天流接过青玉棋子,翻来覆去看上片刻,嗤道:“除了这什么肉髻,没看出来跟普通的佛像有什么不一样。” 陈韶未置可否地示意傅九与蝉衣,“你们两个也看一看。” 傅九拿过青玉棋子,一会儿放在灯下,一会儿举到头顶,好一会儿后,煞有其事地说道:“我也没有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蝉衣点头,除了肉髻外,她也看不出区别。 陈韶接过她递来的青玉棋子,对着灯光再次观察片刻后,微皱起眉梢:她也看不出来区别。 但张伯山能看出来,而且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为什么能看出来? 陈韶将青玉棋子再次递给李天流,“你去赌坊查一查杜忠赌钱的事,再查一查赌坊里是否有人识得这枚青玉棋子或是洪源郡内是否能买到这样的青玉。另外……再派两个人去掸国,查一查这佛像前额的匕首状肉髻是否有什么说法,不要走漏风声。” 李天流难得没有冷脸说风凉话,便拿着青玉棋子走了。 陈韶站在灯下,无声地将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依旧是没有什么头绪。齐高杀杜忠的时机,太过凑巧。而她初来乍到,对人事不熟,杜忠一死,等于是断了快速破案的机会。 转过身,看到小声争吵的傅九与蝉衣,试探着问道:“对这个案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傅九抢着答道:“我看那个张大人不像好人。” 蝉衣呛他:“那你说说他怎么不像好人?” 傅九一板一眼道:“谁能指使杜忠,又能让他在后宅自由出入?显然只有张大人。而且你别忘了,碰粥和小菜的人也有他。” 有道理!蝉衣迅速看向陈韶。 陈韶赞许地问:“张大人是跟着我们一起来的后宅,他如何分身乏术地去找杜忠?” 蝉衣连连点头:“对呀。” 傅九眨巴着眼睛,也跟着说了句‘对呀’后,又突然说道:“那个周大壮说杜忠以往也经常来后宅,会不会他今日也只是过来看个稀奇,那毒其实是……” 想一想,他才接着说道:“其实是张大人在往公子这里送的途中偷偷下的?” 蝉衣反驳道:“杜忠那二十贯钱怎么说?还有,周大壮那句杜忠是做了掉脑袋的事才得来的这些钱,你又怎么解释?” 傅九解释不了,干脆道:“张大人没法分身乏术地去找杜忠,他总可以叫别人去,反正我看那张大人不像好人!不信我们可以打赌,这个案子就算不是他的主谋,也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蝉衣以往与他打赌,赢过已经不下一百两银子。因而很是爽快地道:“我赌二十两不是他!” 傅九道:“那我赌三十两就是他!” 陈韶没有制止两人的打赌,将案子顺着傅九的思路稍稍梳理一下,便摇了摇头,绝了这个心思。如果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出现,这个案子短时间内想要破案,几乎是不可能了。 她来洪源郡是为查连环杀人案,也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下毒的案子上。 好在不管凶手是不想让她留在洪源郡,还是要对陈国公府斩草除根,在投毒失败后,必然还有后招。 她只需要静静地等着就是了。 将还在吵闹的两人撵出去,陈韶稍稍洗漱过后,便睡下了。 天已经能见到朦胧的亮光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吵醒了。 “公子,”蝉衣脸色发白,全然不见平时的娇俏,“杀人了,那个凶手又杀人了。” 陈韶霎时坐起来,“那个连环案的凶手?” “是他,”蝉衣快速地拿过衣裳,边伺候她边道,“在赵家村,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来报的官,被杀的是他的娘。” 陈韶起身往外走:“立刻让李天流派几个羽林卫过去守着,我没有到之前,不准让任何人破坏现场。” 蝉衣拿过一件大氅跟上她:“听到案子发生后,我就找过李小将军了。” 陈韶稍稍宽心:“那个孩子呢,在哪里?” 蝉衣道:“我让傅九接他去了。” 话刚落,傅九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我已经接过来了!” 陈韶快步走到门口。 第10章 前往赵家村 入眼,是一个小小的泥人。 泥人身高大概三尺三,光着脚,双眼怯怯。 尽管傅九给他撑着伞,随着走动,泥色还是以他的脚步为中心,快速朝着四周晕染。 泥人与傅九身后跟着张伯山、丁立生等人,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着泥水。 陈韶眸色微冷,不等他们走近,便吩咐:“立刻去给他煮碗姜汤和找身干净的衣裳过来!” 张伯山听出她话里的不快,赶紧咽回‘别让这叫花子弄脏了地板’的劝阻,快速朝着鲍承乐道:“快去,记得找身好的衣裳过来!” 鲍承乐转身的当头,陈韶已经拿过蝉衣手中的大氅,快走两步裹住小人儿,并将他带到了椅子中坐下。 蝉衣又快步回卧房拿了两块帕子出来,仔细地清理干净他脸上的泥污后,又给他清理起了头发。 傅九也没有闲着,端来铜盆,哄着给他洗了手。 陈韶拿来两碟点心,又倒过来一杯水,通通放到他的跟前,温和道:“是不是饿了?乖,先喝水……慢点吃,不着急。” 哄着小小的人儿吃了些东西,干净衣裳和姜汤也都送了过来。 蝉衣和傅九带着他去侧室换好出来,又哄着他喝过姜汤,陈韶才在他跟前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软声问道:“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人儿吃过点心,换过衣裳,已经没有那么胆怯了,乖乖回答道:“赵大牛。” 陈韶笑着问道:“那你几岁啦?” 赵大牛答道:“七岁了。” 七岁这个身高就有些矮了,看着他瘦弱的身子,陈韶心疼地轻轻揉一揉他的脑袋,嗓音更加温和了,“你家哪里的呀,这么大的雨,是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赵大牛点点头,“我家在赵家村,奶奶不让我来,我偷偷跑来的。” 元和十三年的连环杀人案中的第三案,也发生在赵家村。根据李保中在案宗上的记载,赵家村距离郡城有近九里路,且多是山路。九里山路,下着大雨,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跑来太守府报案。陈韶的目光又冷了两分。 丁立生眼见情况不对,赶紧缩起脖子躲到了张伯山的身后。 张伯山暗骂他两句,硬着头皮道:“下官已经让丁大人派人过去了,怕公子要问案情,才特意让丁大人留下来,打算回完话再让他赶过去。” 偷偷掀起眼,小心地看两眼她的神色后,又继续道:“羽林卫的几位爷也跟着一起去了。” 陈韶不置可否道:“回完话了?” 张伯山赶紧催促丁立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丁立生唯唯诺诺地应着是,连伞也没有撑,便钻进雨幕跑了。 看着他莽撞的样子,张伯山心里怒骂,面上却堆着笑说道:“公子放心,丁大人就是看着不可靠,做事还是很有一套。” 陈韶没有理会他,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继续问赵大牛道:“告诉哥哥,赵家村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赵大牛双眼一红,哇一声哭着滑下椅子,跪到她的跟前,“我娘、我娘没了,我娘被人杀了,小虎哥哥跟我说,只有报官才能抓到杀娘的坏人,可奶奶不让我来,我就偷偷来了。大人,我要报官,我要抓住杀我娘的坏人。” 陈韶将他扶起来,牵住手道:“好,我们这就去抓坏人。” 张伯山忙上前来,也要牵赵大牛的手,“公子忙碌到天明才睡下,这孩子就让下官来照顾吧,一会儿上了马车,公子也好再歇一歇。” 陈韶避开他的手:“带上仵作,即刻出发。” 从太守府里出来,才走不到十丈,就碰上了丁立生的马车。 丁立生惶恐地让到一边,在她的马车经过时,忙讨好道:“公子先走。” 陈韶逗着赵大牛,并未看他一眼。 太守府上上下下的懒散不是一日之功,想要整改,想要长治久安,唯挖骨去腐。 但谁是骨谁是腐,却还有待观察。 连续下了一夜的雨,城外已是一片泥泞。 通往赵家村的山路更甚。 马车颠簸着抵达赵家村,在赵大牛的指引下,又穿过大半个村子,连拐了两条小路,才在靠近山脚的几间茅草屋前停下来。 陈韶以为,出了这样大的事,赵大牛家一定围了很多人,但出了马车,看到的却是一个冷冰冰的院落。 五间陈旧破败的茅草屋勉强围成一个小院子,大风大雨中,屋顶不受控地来回摆动。 两堆木柴整齐地堆放在靠西的屋檐下,院子中,开垦着两块小小的菜地。 茅草屋周围至少二三十丈内,没有别的人家。 这是一处‘孤岛’。 茅草屋很静,除了跟过来的羽林卫与衙役的走动声,就不见其他声音。 傅九将赵大牛抱下马车,小声问道:“家里没有人吗?” “有人。”赵铁牛迫不及待地拉住陈韶的手,边往院子里走,边朝屋门方向喊道:“奶奶、爹,我带大人们来抓害娘的坏人了!” “尸体已经抬回来了,就在靠西的那间屋里。”听完先前过来的羽林卫禀报后,李天流又大步过来,向着陈韶说道,“发现尸体的人在村正家里,由羽林卫和衙役共同看着。” 陈韶应声好,回头朝蝉衣吩咐道:“你去向村里人打听一下他们家的情况,打听得仔细些。” 张伯山听见,连忙自荐道:“下官也去。” 陈韶看他两眼。 张伯山便悻悻地退了回去。 屋中没有动静,赵大牛扬着声,又叫道:“奶奶、爹,我带着大人们来抓害娘的坏人了!” 屋中有了动静,砰咚两声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看到他好好的,人一下瘫软到地上,呜呜哭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一个男子从屋中慢慢挪出来,年纪不大,但瘦弱苍白,一看就是久病缠身。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来的路上,陈韶已经从赵大牛的口中知道,老妇人是他的奶奶周氏,男子是他的爹赵善,那个两三岁的孩子是他的弟弟赵二牛。 他的娘叫陶阿妹。 “爹!”赵大牛看到两人,立刻松开陈韶的手朝着他们奔过去。奔到近前,小心的将赵二牛拉到一边后,连忙扶住赵善的手邀功道,“我把大人们带来了,大人们一定能抓到害娘的坏人!” 赵善哽咽着摸摸他的头后,扶墙跪到地上:“大牛不懂事,劳烦大人们走这一趟将他送回来,奈何家中实在贫瘠,就不多叨唠各位大人……” “我有钱!”周氏突然爬起来跑回屋中,拿出一个半旧的大袄,摸索着翻出二十几枚铜钱,双手捧着道,“求各位大人为我们做主!” “老人家放心,”陈韶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周氏,“我们查案不收钱。” “是呀,”张伯山心虚地上前来扶住赵善道,“陈六公子最是清风明月,他既接手了这案子,无论那凶手是何方妖魔鬼怪,都将无处藏身!” 陈韶没有理会他的奉承,好言好语地宽慰了几句周氏后,便问起了案子:“老人家,大牛年纪小,一时说得不清楚,我想再仔细地问一问,他娘是在哪里出的事?” “大人明鉴,”周氏胡乱地把那二十几枚铜钱硬塞到她手里,又跪到地上哭道,“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死得这样不干不净,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第11章 被害人的家庭情况 陈韶听出她话里有话,赶紧制止张伯山往前搭话。 不管她是演戏,还是真的悲从中来,她的话语中必然能透露一些审问时轻易不会流露的信息。 她需要这样的信息。 赵善并没有发现她的举动,上前扶住周氏,悲苦道:“娘……” “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周氏推开他的手,抹着眼泪道,“是,是我拦着不让你去找她,可我也是心疼你身子骨弱,你要出了事,叫娘还怎么活?” “你爹没良心,早早就享福去了,留我一个寡母辛辛苦苦将你拉扯长大,我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只求你平平安安让我将来跟你爹有个交代,我有什么错?” “娘……”周善更悲苦了。 “你放开我,”周氏再次推开他扶来的手,“昨日早上,我看着要下雨,千说万说的不让她回娘家去,她非要跟我怄气,饭都不吃就急匆匆地走了。如今出事,我看就是老天爷惩罚她不忠不孝……” “娘!”周善痛苦地蹲到地上,抱着头道,“你不要再说了,阿妹已经去了,你何苦再这样说她?” “我这当娘的才说她两句,你就不愿意了,”周氏锤着胸口,大哭道,“你是不是早就嫌我老了不中用,只会吃饭,不会刨食,怨恨我怎么没有替她去……” 周善慌地跪下来,朝她磕头道:“娘,我错了,你不要说了。” “娘就要说,你不认我这个娘,我却得替你爹顾念着你这个儿!她陶阿妹就这样不干不净地去了,娘不当着各位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了,你以后还怎么娶妻生子?”周氏爬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儿呀’‘儿呀’地叫了两声后,哭道,“娘是为你好呀,你爹是读书人,生前那样受人敬重,她却连大字也识不上两个。当初我那样阻止你,不准你娶她过门,你非要娶她,好,娘就你这一个儿,只能依了你。” “她过了门,娘对她也别无要求,只要她安分守己地照顾好你,再为我赵家多开枝散叶,娘对你爹也算有了交代。” “可她……” “她为报复我不让你娶她,为着地里那几颗粮食,跟村里所有人都又吵又打,要丢你爹的脸,”周氏愤恨道,“人死道消,如今她已经遭了报应,娘为了你,就不计较她将一村子人得罪光的事了,等娘跟大人们说清楚,你也不准再为她费神伤心了。” “我儿这样满腹诗书,没有她陶阿妹,还有李阿妹,孙阿妹呢。” “娘……” 听着两人絮絮叨叨的话,陈韶迅速理清了这一家的关系:一位老人,一对夫妻,两个孩子。 老人不喜儿媳,儿子多病,全家几乎是靠着儿媳养活。 为着地里的吃食,儿媳跟村里人都闹过矛盾。 如今儿媳死了,老人并不为她难过,只恨她生前死后都给她丢了脸。 她已经在谋划着再给儿子娶一房媳妇的事了。 “老人家,”理清这些关系,陈韶适时的上前来扶住周氏的胳膊,又好言好语的宽慰她几句后,问道,“大牛的娘昨日回娘家后,何时回来的,又是何时出的事,您老人家可知道?” 周氏又要叫冤,陈韶忙先一步安抚道:“老人家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周氏抹着泪连道了几声好,才回答道:“她昨日回了娘家后,就没有再回来。我以为是雨大,她歇在娘家了。哪里知道,她就出了这样的丑事?” 陈韶强忍着不去纠正她话里的诋毁,继续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她出的事?” 周氏涨红着脸背过身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道:“是、是、是……” 是了半晌,她也没有是出个结果来,反而伏在墙上,大哭起来:“我早就说过不能娶她过门,他偏偏不听,如今倒好,叫我如何下去跟他爹交代呀。” 陈韶不想再去安慰她了,转眸看向赵善,让他来回答。 赵善强压着心里的悲伤说道:“是周根叔早上去林子里放牛时发现的她,是我害了她,我知道她记挂我身子不争气,从不肯在她娘家歇脚,我应该去找她的,我应该去找她的……” 陈韶耐下性子问:“哪片林子?” 赵善大致指了一下林子的方向。 陈韶顺势看过去,他指的位置大概在他家与村子的中间。雨大,雾重,看不清那个位置有什么,只能从影影绰绰中看出来大致是片稀疏的林子。 收回目光,陈韶道:“带我去看看大牛他娘。” 赵善转身,“阿妹在这……” “你还嫌她给你爹丢脸丢得不够多吗?”周氏突然拦过来,跪地磕头道,“贱妇回来还未收拾,未免污了各位大人的眼,还请容老婆子去给她收拾收拾。” 陈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批判她,转头让张伯山等人候在原地,让仵作前来后,她道:“老人家,你收拾完了,凶手的线索就没了,带路吧。” 周氏听出她的不容置喙,聂聂的动了几下嘴唇后,认命地带着他去了摆放尸体的茅草屋。 陶阿妹赤裸着身子侧躺在地上的破草席上。 她的双眼圆睁,嘴微张。 双手反绑在背后。 脖子上有一个过半的口子,口子边缘皮肉外翻,这是生活反应。 两个胸被划得破破烂烂。 从胸口到耻骨,也切着一个巨大的口子。 口子笔直规整,是一刀所切。 口子的皮瓣微卷,透着血色,这是濒临死亡或是刚刚断气之际所伤。 透过口子可以看到腹腔已经空了。 腹腔内残留着一些泥沙和半枯的树叶。 许是淋雨的缘故,伤口都不怎么见血污。 她的下身,插着一些枯枝腐木。 跟在陈韶身后的傅九和李天流都只看了两眼,就不忍地别开了头。 陈韶则绕着尸体走了两圈,又蹲下身仔细地检查过一回,才退到一边,让仵作检查。 这时的仵作还没有解剖一说,按照经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检查过一遍后,便恭敬道:“回禀公子,尸体并无中毒与水淹症状,应是被割喉致死。从身体各处分布的尸斑颜色来看,被害大致在子正前后。” 第12章 尸检结果 尸斑只在左侧的肩胛、手侧臂、腿外侧出现,按之已不能完全褪色。 尸僵也已经覆盖到大关节,已是半强直状态。 双眼角膜轻度浑浊,但还能看到瞳孔。 种种形迹综合下来,可推算出陶阿妹死亡已有至少六个时辰。 现在刚过午正不久,仵作的判断很精准。 陈韶看两眼仵作,又绕着尸体走上一圈后,蹲到尸体跟前,边翻看尸体身上的伤,边问:“你对凶手有什么看法?” 仵作以往只管验尸,从不管凶手,猛然被她一问,先是愣了一下,才惶恐地回答:“小人不知。” 陈韶引导他,“从尸检的结果来推断,你认为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仵作还想拒绝,陈韶道:“尽管说,说错也没有关系。” 仵作只好强制思索片刻,答道:“尸体咽喉和胸腹的伤口都笔直整齐,且都是一刀所致,不见一丝停顿或是犹疑,凶手……凶手的力气恐怕不小,且秉性狠辣。” 陈韶赞许道:“还有呢?” 仵作随着她的动作,又大致扫一眼尸体后,将目光落到被他拿出来的那堆枯枝腐木上,迟疑道:“凶手……那方面应该不太正常?” 陈韶看一眼他,又顺他的目光看向那堆枯枝腐木。 枯枝腐木的一端带着血迹,除外,并不见其他,可见陶阿妹没有被侵犯。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变态行为,大部分凶手在那方面的确都存在着隐疾。 但…… 陶阿妹的尸体上除了两胸及胸腹上有刀伤外,就只有束缚伤,并不见抵抗伤或是威逼伤。这样的结果基本表明,陶阿妹是主动跟着凶手离开的。 她与凶手不仅认识,还对凶手极为信任。 而大部分变态,下手的对象都是陌生人。 从尸体的腹腔中捏出一小撮泥沙和两片树叶,连着几根枯枝腐木用手帕包着后,陈韶起身道:“你在太守府多少年了?” 仵作忙道:“这是第九个年头。” 陈韶朝外走的脚步微微一顿,“元和十三年的时候,你已经在太守府了。” 仵作称是。 陈韶:“叫什么名字?” 仵作:“小人徐光。” 陈韶:“元和十三年和今年的连环案,你都参加过尸检?” 徐光斟酌道:“元和十三年的案子,小人都尸检过。今年的案子……” 徐光小心地朝门外瞟两眼,不敢回答。 陈韶心有所感地朝外叫道:“丁大人。” 丁立生正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一僵后,赶紧奔进来。半躬着身子,满脸讨好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陈韶微微转身朝向他,“你到太守府多少年了?” 丁立生身子又弯两分,“已有十七年了。” “那就是说,”陈韶慢声道,“前两次连环案发生时,你都在?” 丁立生紧张道:“是。” “说说看,”陈韶问,“前两次连环案是什么情况?” 丁立生看向徐光。 陈韶道:“我让你回答。” 丁立生赶紧收回目光,又往下弯了弯腰,“前两次,前两次……” 陈韶耐心地等着。 丁立生脸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飞快地捏起衣袖擦一擦后,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前两次是李大人带着下官查的案子,李大人是个好官,案子发生后,他不分昼夜,一直……” 陈韶打断他,“说说元和十四年五月十三的那桩案子。” “元和十四年……”丁立生脸上的汗珠更多了,急得一边擦一边道,“元和十四年五月十三,出事的是李家沟的花二丫,花二丫仅二十四岁,死时双手反绑在背后,喉咙被割了长长一刀,左胸上被划了好几刀,肚子也被切开了,里面装满了泥石和枯枝烂叶。李大人说这样凶残的手段,凶手一定和花二丫有深仇大恨,但查遍了所有与她有仇的人,还是没能查出凶手来。” 丁立生越说越顺。 陈韶听完,意有所指道:“看来,也不完全是个草包。” 丁立生讪笑几声。 陈韶没再说他,转眸看着陶阿妹道:“死状和二牛他娘一样。” 丁立生下意识地看向陶阿妹,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脖子和大开的肚子,连连点头道:“对,对,简直一模一样,看来凶手就是同一个人。” 陈韶再次问徐光,“你看一下,花二丫身上的枯枝烂叶跟二牛他娘的是不是一样?” 徐花捡起两根树枝,走到门口,对着光辨认片刻后,摇头道:“不大一样。” 凶手并没有固定的杀人地点!陈韶心头微微一沉,本就穷凶极恶,头脑还如此灵活,这样的凶手可不好抓。 “找两个羽林卫看着尸体,无事别让人乱动。”吩咐完李天流,陈韶出了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赵善,将人叫到跟前道,“她肚子里装着的那些石头去哪儿了?” 赵善低头道:“在发现她的树林里。” 陈韶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还能走吗?能走就带我们去看看发现她的树林。” 赵善转过身,从堆积的柴火中抽出一根细长的棍子充作拐杖道:“大人请随我来。” 自觉陶阿妹有违妇德、败坏门风的周氏,在他们进入停放陶阿妹尸体的屋中后,便躲到了另一个屋中抱着赵善他爹的牌位低低地哭着。忽然听到赵善的话,忙冲出来阻止道:“不准你去!昨晚你便没歇好,今早忙到现在又滴水未进,你再这样作践下去,还要不要命了?” “我还撑得住,”赵善低声劝道,“娘你先回屋歇着,我去去就来。” “你要敢去,我就带着你爹撞死在这里!”周氏抱紧牌位说道。 “娘……” “大牛他娘再不得你老人家的心,也为你生了两个孙子,”陈韶冷下眉眼,“如今她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你老人家就算不为她讨个公道,也不该这样处处阻止。你老人家的这些行径要传出去,以后哪个好人家敢将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你老人家要脸面,人家好人家就不要脸面了?” 周氏被问得一愣。 她实在是不喜陶阿妹,如今陶阿妹以这样丢人现眼的方式死了,她恨不得将对她的不满昭告天下,以撇清与她的关系。根本上,她就没有顾得上去想她的这些行为有多让人寒心。 陈韶这一提醒,不亚于朝她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让她经不住打了个寒战后,赶紧弥补道:“大人教训的是,人死道消,不管她生前有多少不是,如今被人这样害死,也该为她讨个公道。儿呀,你在家歇着吧,娘带各位大人去!” 不由分说地将牌位塞他怀里,又将他推入屋中后,周氏连伞也不打,便那么钻进了雨中,“各位大人,请吧。” 她得要所有人看着,他们是个厚道人家。 陈韶虽不耻她的作为,但还是让赵善拿给她一把伞,并以赵善、赵大牛和赵二牛还需要人养护为由,严令她撑着。 陶阿妹的尸体是在赵家村后山的树林中被发现的。 具体位置在茅草屋与村子中间的地段。 发现她尸体的是村里的周根。 第13章 抛尸现场 周根是上门女婿,媳妇早早地就去了,独自拉扯大两个孩子,又张罗着给他们各自娶妻生子后,就成了独居老人。平常时候,靠着给人放牛赚取生活费。 周根养了一条黑狗。 早上他牵着牛从树林经过,尾随的黑狗突然对着树林疯叫。 周根骂了几句后,见黑狗依旧疯叫不止,便牵着牛过来打算踢它。黑狗见主人来了,便迅速朝着树林里面窜去,而后又开始疯叫。周根顺它的方向看去,隐隐看到一片白色,以为是误碰头而死的野兽,便赶紧扔了牛冲上去。 看到陶阿妹的尸体,他吓得哎哟叫两声后,连爬带滚地下了坡,而后连牛也不要,便赶紧往村子里跑。 “就在那里,”周根跟着傅九过来,将撞见陶阿妹尸体的经过讲完后,便胆战地指着前方树荫下的几窝杂草,“她就在那里,眼睛还睁着,边上那些石头,都是从她肚子里掏出来的。不是我掏的,是二爷让强子他们掏的,也是二爷让强子去叫的赵善。” 陈韶走到杂草跟前。 这是树林,虽然树木并不茂密,但落叶也有厚厚一层。顺着几窝杂草,将周围的枯叶扒到一边后,成片的血色立刻显露出来。 尸体是在这里不错了。 翻一翻扒到一边的枯叶,挑出其中的枯枝腐木,仅看一眼,陈韶就得出结论:这些枯枝腐木与陶阿妹下身的枯枝腐木,不是一个树种。 这不是第一现场。 凶手是在别处杀了陶阿妹后,抛尸在这里。 陈韶迅速扫一眼四周,问站在周根身侧的村正,也就是周根所称的二爷赵天海,“有让人在山上找过衣裳吗?” 赵天海已经年过六十,眼明耳清。听她问话,连忙回答:“叫了好几拨人上去找,都没有找到。” 陈韶捡起一旁的石头,又问道:“这也是从她肚子里掏出来的石头?” 赵天海称是,“这些鹅卵石都是从她肚子里掏出来的。” 陈韶又扫一眼周围,“这山上有鹅卵石?” 赵天海答:“大丰河才有这样的石头。” 陈韶看向他,“大丰河在哪里?” 赵天海指一指山顶方向:“就在这山背后。” 陈韶站起来朝上看去:“这山上能翻过去吗?” 赵天海指向村尾方向:“那边有条上山的路,顺着那路能翻过去。” 陈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一眼羊肠小道,又朝山上望去。从茅草屋过来这里,不过近十丈路,都泥泞难走,几欲滑倒。这山越往上走越陡峭,只怕更加难走,更不用说陶阿妹有近五尺高,体重也有一百三上下,加上这一些鹅卵石,最少有一百七十斤,即便除去内脏,也还有一百六十来斤,凶手要背着她从那边翻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转过身,陈韶看向山脚。 他们站的位置,距离山脚大概有两丈远。这里的坡不高,也不陡,只有一条田间小路从山脚经过。 再远些,还有一条大半丈宽的路。 尸体身上的尸僵,无论大小关节,都没有破坏过的痕迹。这说明凶手在杀完人,在尸僵形成前,也就是一小时内,就将尸体抛到了此处。 减去剖腹掏内脏塞石头缝补的时间,也就还剩四十分钟上下。 在四十分钟内,想要将尸体抛到这里,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是村里人;二是凶手有交通工具。 思及此处,陈韶又问周根,“你是每日都要从这里经过,还是偶尔一次?” “近来雨大,他不敢走远,日日都是到前面那块放牛。”赵天海抢着回道。 陈韶顺着他的话看一眼前面的草场,顺着问道:“平常时候,往这边来的人多吗?” 赵天海道:“除了时不时有放牛的过来,就没啥人了。这边地贫,连树都不长,粮食就更不用说了。” 凶手准确掌握着村里人的动向!陈韶隐晦地扫一眼赵天海和周根两人,又扫一眼村子方向后,将丁立生叫到跟前道:“说一说元和十四年二月十七的案子。” 刚才问过他后,丁立生就猜到她后面还会问,早早地就把之前两起案子的信息在心里过了一遍。果见她又问起,尽管还是很紧张,话却说得流利了许多:“元和十四年二月十七发生的案子也是赵家村,死的是赵强家的三娃,三娃死时才两岁,也是被反绑双手割喉而死。” 陈韶道:“三娃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丁立生忙侧过身,指向村头方向,“在村头那家的屋后,是那家孩子早前在屋后玩耍发现的,下官这就去将那孩子请过来。” “暂时不用。”陈韶顺她手指的方向看一眼村头。三娃的案子已经过去六七年,陶阿妹的案子才刚发生,只有尽可能地找出现有案子的更多线索,才有可能抓到谋害三娃的凶手。 回过头来,陈韶问徐光,“花二丫肚子里也是大丰河里的鹅卵石?” “不止是她,”徐光上前捡起一块鹅卵石,仔细说道,“元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被杀害的孙明月肚子里装着的也是这样的鹅卵石。” 陈韶吩咐丁立生:“你立刻带人去搜查大丰河,范围……就以抵达赵家村一个时辰的路途为限,有村搜村,无村就搜山。多费些功夫不要紧,一定要搜仔细了。” 丁立生应声是后,着急忙慌地去了。 陈韶以眼神示意李天流安排两个羽林卫跟去监督他。 随后,她扫眼周围时,无意看到在周根身后乱窜的黑狗,心头忽地隐隐一动道:“昨日夜里,这黑狗是不是也乱叫过?” 周根踢一脚黑狗,说道:“是乱叫过一阵。” 陈韶快速问:“大概什么时辰?” “不止这黑狗,”赵天海又一次抢着回答道,“昨夜子正不久,村里的狗都乱叫过一阵子。” 陈韶问:“村里的狗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会这样乱叫?” 赵天海:“像昨夜那样叫,应该是村里进贼了。” 周根反驳:“早些时候都问过了,没谁家里进贼。” 赵天海奇道:“不是进贼,那是进啥东西了?” 周根偷偷看向那几窝杂草。 赵天海吓了一跳:“这么说来,昨夜狗叫,是听到有人在杀她?”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周氏。 周氏张着嘴,想要说跟他们没有关系,但周根先一步咕哝道:“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哪里知道?” “就你那鸡心大的胆子,你杀人?”赵天海不屑道,“早十几年,良柱让你押车去阳安郡,一来一回供你吃住,还额外给你五贯钱,你怕路上有强盗,怎么说都不肯去,最后还是人家强子去了。你看强子去那一趟回来,胆子壮后,赚回多少钱?你要是那时跟去,大山和小山能跟你分家?” 周根狡辩道:“强子是赚了很多钱,但那有什么用,三娃还不是……” 赵天海冷哼:“三娃是那丧天良的害的他,与强子赚钱有何关系?” 周根嘀咕:“谁知道是不是人家眼红他赚钱,才害了三娃?” 陈韶没有去制止两人的互呛,扫见前方有个小坎可以踩着上山,便打算去找一找山上有没有陶阿妹身上的枯枝腐木。但她才走到坎前,就被李天流拦住了。 第14章 搜村 “回去!”李天流的语气强硬,脸色难看。 “我就上去看看情况,”知道是为她的安危着想,陈韶耐心解释,“一会儿就下来。” 李天流寸步不让:“我说了,回去!” 陈韶不愿意在这种事上与他发生争执,将带过来的几根枯枝腐木拿出来递给他道:“那就你让人去找吧,看看这山上有没有这样的树木。” 李天流夺过来,扔给一旁的羽林卫。 羽林卫拿着枯枝腐木走了。 但李天流还站在小坎前,双手环胸,不屑地看着她。 陈韶只好退回来,“找人将这些鹅卵石都带走,另外,再多找几个人准备搜村。” 李天流依旧站在小坎前不动。 陈韶知道今儿是没法上山了,绕着这片小小的半平地走上一圈,确实不见线索后,朝着赵天海与周根揖一揖手,道:“二爷、叔,仵作验过了,大牛他娘大概是子正前后出的事,村里听到狗叫则在子正后不久,足可证明,凶手在杀了人不久,就将人给扔到了这里。这个时间,村子里的人多少都沾了些嫌疑,能否辛苦你们多带几条机灵些的狗也跟我们一起搜一搜?” 赵天流和周根慌忙拱着手还礼道:“大人言重了,大人能让小人帮忙,是小人的荣幸。” 陈韶正要再说两句客套话,周氏忽然小声道:“不用搜村,不是他们。” 陈韶看向她,“理由是什么?” 周氏扯着衣角,偷偷朝赵天流和周根看去,看到两人也看着她,赶紧收回视线,颇是不自在地说道:“村里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陈韶再次问道:“理由是什么?” 赵天海冷声道:“大人不用理会她,村里人有没有做过,搜了才知道,岂是凭她说了算?” 陈韶点一点头,再次揖手道:“再就有劳二爷和叔了,我们一会儿在村头会合。” 赵天海应了好,和周根一起走了。 黑狗也摇着尾巴跟着走了。 无论是人还是狗,走之前,都没有再看周氏一眼。 陈韶目送他们走远,回过头来,看着周氏。 周氏闭着嘴,不肯开口。 陈韶也不着急。 她带他们来这里后,看到赵天海与周根也在,神色就有些不对劲。变得想要讨好,却又害怕拒绝,与先前在茅草屋时看不上陶阿妹的‘高高在上’全然不同。 但赵天海和周根对她,则完全是漠视的态度。 村里人不喜欢她,不知道是陶阿妹的缘故,还是她本身的原因。 “老人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陈韶开门见山地问道。 周氏心虚道:“知道什么?” 陈韶:“说说吧,你和村里的人为何不和?” 周氏别开眼,好一会儿才心酸地回答道:“早些年生了些误会。” 陈韶追问:“什么时候,什么样的误会?” 周氏抹了把眼泪,“他爹去了之后,他爷爷奶奶要把我们娘俩赶出家门,他们好心过来帮着我们娘俩评理,我劝了他们几句,他们就恨上我们娘俩了。” 陈韶听得有些糊涂,“他们来帮你们娘俩评理,你劝了他们?” “我知道他们是好心,但那是他爷爷奶奶,他爷爷奶奶有再多的不是,身为小辈也不能去忤逆,这是孝道。我不能因为他们好心,就去做没有良心的畜生。”周氏虽然想要跟他们恢复往来,但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陈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老人家是跟我一起去搜村,还是回去等消息?” 周氏本想搬出赵善的爹来劝她不要去搜村,免得伤了和气。但想到赵天海的话,她又止了声。他们都不在意被人诋毁怀疑,她又何必去讨嫌?又想到她还要靠宽厚大度去给赵善娶一门合乎心意的媳妇,便干脆改话道:“我还是回去等着吧。” 李天流主动叫了个羽林卫送她回去。 不过人一走,他便奚落道:“还以为满口假仁假义的酸儒只有京城才有,没想到这荒郊野外也能遇上,怎么样,在这里都能碰上知己,陈六公子是不是很高兴?” 陈韶并不与他辩论,见山上的羽林军行动也颇是受限,一时半刻很难搜完山,便转身朝村里去了。 赵天海和周根已经带着狗在村头等着。 不过两人身旁还跟着一人。 陈韶一行人刚走近,那人便扑通着跪到地上,连连磕头道:“求大人为小人做主!” 陈韶了然地问道:“三娃他爹赵强?” 跪着的人又磕头道:“回大人,正是小人。” “起来吧。”陈韶叹道,“原本打算搜完村子再去找你,既然来了,那就一起搜村吧,等搜完村,我们再慢慢地说。” 赵强红着一双眼,叩头道过谢,才站了起来。 这些年走南闯北,他是赚了不少钱,但三娃的死,给他造成的痛,却是再多钱也弥补不了的。 三娃他奶因为他的被害,早早就哭瞎了双眼。 三娃他娘因为他的被害,至今很难再见一个笑脸。 他赚的钱,几乎一半都用在了给她们治病吃药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凶手! 一旁的赵天海和周根见陈韶并没有怪罪他们,不由悄悄松下一口气后,赵天海道:“大人看看这几条狗行不行?” “不错。”两人牵着四条狗,四条狗都膘肥体壮,皮毛柔顺,双眼更是透着神气。看到他们过来,象征性地叫了两声,被喝止之后,便再没有叫过。陈韶伸手过去挨个揉一揉它们的狗头,说道,“虽然是因为案子才要搜村,但难免有所打扰,一会还要劳烦二爷跟各家各户都告个罪。” “不用告罪,大人搜村是为抓捕凶手,谁要敢多说一句,”赵天海豪气道,“不用大人出手,我先扇他两个嘴巴子!” 村里的人大多祖祖辈辈都生长在这里,大家都知根知底。就算发生凶杀案,也没人会怀疑是村里人干的。官府要搜村,放在往常,村里人多少都有些意见。但陈韶太客气了,尤其是早前傅九来请他和周根的时候,已经说过她的身份,这样清贵的一个人,对他们不仅没有半点轻视,反而格外敬重,就凭着这一点,赵天海就是拼着老脸不要,也不能让人对她说三道四。 因而他话说得豪气,实则是先前回村找狗时,已特意让人跟家家户户都通了气。 陈韶也不戳破他,揖一揖手道:“那便有劳二爷了。” 赵天海牵着两条狗走在前面,陈韶随在他身后,傅九和李天流一左一右地护卫着她,张伯山、周根及赵强走在最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头一家人走去。 村头的人家看到他们过来,赶紧打开门,让到了一边。 “要如何搜,大人给个话。”赵天海进了屋后,说道。 陈韶扫一眼屋内的布置,温和道:“屋前屋后随便看看就成。” 一家接着一家,很快就搜完了整个村子。 第15章 与村里人不和的始末 什么也没有搜到。 这是陈韶早已经预料到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那就只有另一个可能了:凶手有载人的交通工具。 村里能走这样交通工具的只有一条路。 就是距离发现陶阿妹尸体位置不远的那条大半丈宽的路。 赵家村是依山而建。 这条通往外间的路,就建在村子前头,有几户人家甚至就在路旁。 陈韶重新走到村头,沿着大半丈宽的路,慢慢地穿过村子,走到了发现陶阿妹尸体的位置。 凶手怎么确定他从这条路经过时,不会有人撞见他? 天已经黑了。 雨也已经停了。 从早起到现在,就没有怎么吃过饭的张伯山已经饿得两眼晕花了。看着火光中沉思的陈韶,他试着绕过傅九,堆着笑劝道:“公子早起到现在,都还未曾沾过水呢。眼见这时辰也不早了,公子要不要回去歇一歇,明日再来?” 赵天海正愁找不到机会,一听他的话,立刻接口道:“不用回去,我已经让他们在做饭了。大人要是不嫌弃,就先去我家对付两口吧。” 张伯山皱一皱眉,下意识地就要呵斥他算什么东西,陈六公子这样身份的人,怎会吃他家那些不干不净的食物。但他的话还在嘴边,陈韶便答道:“那就又要麻烦二爷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赵天海心里也忐忑着呢,听到她答应下来,立刻朝周根道,“你赶紧回去催一催,让他们动作麻利些。” 周根去后,赵天海也劝道:“大人忙了这大半日,还连口水都没有喝呢,天也晚了,先回去歇歇吧。” “也好。”陈韶再看一眼发现陶阿妹尸体的地方后,转过身要走之时,看着一脸不愉神色的张伯山,淡声道,“张大人要有事,可先回去。” 张伯山立刻挤着笑道:“下官最大的事就是照顾好公子。” “既是照顾我,”陈韶边走边说道,“那我还真有件事要交代给你。” 张伯山道:“公子尽管吩咐。” 陈韶道:“一会儿吃了饭,你就回去,丁大……” 张伯山失声道:“公子不回去?” 陈韶‘嗯’一声,“来来去去的太耽误时间,今晚且先在这里歇一夜,等明日查完再回去。” 张伯山赶紧表态道:“公子不回去,下官也不回去。” “让你回去就回去!”陈韶稍稍显出些不耐,“丁大人要去搜村、搜山,一时半刻恐怕没空。前面几起案子的基本信息,我明日回去后需要看到。” 张伯山立刻垮下脸:“公子……” 陈韶看他一眼。 张伯山赶紧正一正神色,“公子放心,明日便有再大的雨,下官也一定会全部查好。” 陈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饭菜还有一会儿才好。 赵天海迎着他们先坐到了堂屋。 不用他招呼,他孙媳妇便手脚麻利地沏了茶送上来。 是粗茶。 赵天海道:“这粗茶,大人恐怕喝不惯,你去给大人重新化一碗蜜糖水来。” “不用。”陈韶端起茶碗,平静地喝了半碗。她没有评价茶的好坏,而是搁下茶碗,闲话家常般地问道,“村里人似乎跟赵善他家不和?” 跟着蕙音生活在深山的那十五载,长年累月都是粗茶淡饭。她的口腹之欲不大,因而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吃。 今晚是她选择要留宿村子,更加不会挑剔。 赵天海看她并不是勉强,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让孙媳妇忙去后,他道:“要不是死的是阿妹,我提都懒得提他们家。赵善他爹四体不勤,但读过几年书,很有些学问。早些年,他们家还在村子里住的时候,他爹主动担负起教导强子他们读书的责任,村里人自然不能白占他便宜,就以粮食做束脩,算是养着他们一家子了。 “后来,他因着寒病去了,强子他们也不再去他们家读书,自然也不给他们家送粮食了。赵善他爷爷奶奶那几年靠着他们,也没有下过地,眼见不能再白吃白喝,就将罪全怪在了他娘身上,说是他娘克死了他爹。要将他们娘俩撵出去,把早前撵出去的小儿子一家接回来住。 “强子他们听说后,就去帮着她论理。他爷爷奶奶看到他们人多势众,本来已经怕了。他娘倒好,赶着他们,不让他们闹,还说他们再闹下去,是有负赵善他爹的教导。赵善他爷爷奶奶一看她这样,立刻又有了胆气,逮着强子他们一连骂了半个月。赵善他娘是个妇人,强子他们虽气,也不好跟她一般见识。在他们娘俩被赶出来后,强子他们记着赵善他爹的情分,隔三岔五都会送些粮食去接济他们娘俩。” “结果她倒好,”说到这里,赵天海忍不住冷哼一声,才接着说道,“转头就把那些粮食拿去给了赵善他爷爷奶奶,自个带着赵善饿着肚子。强子他们气得去问她,她说什么赵善他爹不在了,她得替他照顾着他们,简直是……” “二爷,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强子宽慰道,“您老就别气了。” 周根也道:“赵善被她糟蹋得病恹恹的,也算是报应了。” 赵天海瞪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周根讪讪地撇一撇嘴,咕哝道:“我又没有说错,赵善本来就是被她给饿成那样的。” 赵天海恼道:“你要再说这样的混话,就给我滚出去!” 周根闭嘴了。 张伯山却接话道:“这样的蠢妇,就该让她吃些苦头,才能长长记性!” 赵天海敢训斥周根,却不敢训斥他。闷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强子他们见她脑子不开化,又不给她送粮了。她也不说什么,起早贪黑地种着地,独自养育着赵善。只是赵善的叔子、婶子太不是东西了,当年是他爹娘嫌他们没有本事,才将他们撵了出去,他们却将这仇算在了他们娘俩身上。看到他家地里的粮食熟了,就趁天黑去全给收了。当年…… “当年赵善爷爷奶奶撵他们时,赵善他爹还帮着他们求过不少的情,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才没有阻止他们被撵出去的命运。但他们虽被撵出去了,村里人送去的粮食,赵善他爹总会私下里扣一部分,叫他娘送去给他们。可他们只记得被撵出去的仇,哪记得这一部分的好?强子他们又看不过,就明着去将赵善家的地给抢了过来,实则粮食种出来后,都收去给了他家。但他娘那个人呀…… “送去的粮食,又叫她拿去给了他爷爷奶奶。 “强子他们也是有脾气的人,哪里经得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如此过了没几个年头,干脆就继续种着他家的地,不给他们粮食了,他娘还是没有说什么。” 张伯山恶狠狠道:“这样的蠢妇,合该这样对付她!” 陈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两眼。 张伯山却并没有意识到,还催着赵天海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第16章 问话 “后来……”赵天海叹道,“就是阿妹嫁过来之后了。” “阿妹嫁过来后,看到家里就那么两分地,自然不情愿,听赵善说了来龙去脉,就找到我跟前,要我给她论理。我就叫了强子他们过来,让他们将地还给她。强子呢,担心她才嫁过来,压不住赵善他娘,就出主意说,让阿妹撒泼打滚地将地一点一点拿回去,这样赵善他叔子、婶子肯定不敢再来抢他们的粮食,赵善他娘也定会收敛几分。这一招倒的确震慑住了他爷爷奶奶叔子婶子,却让赵善他娘越看她不喜了。 “村里人早先并不知道赵善他娘不喜阿妹,大家私底还谈论赵善他爹地下有灵,才让赵善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后来听到赵善他娘整日寻死觅活,才知道赵善他娘一开始就不喜她,嫌她没有读过书、不识字,是赵善非要娶她,他娘拗不过他,才勉强同意了这亲事。 “昨儿早上,阿妹不顾赵善他娘的制止非要回娘家,是她爹快不行了,要赶着回去见最后一面呢。哪里知道,这一去……” 赵天海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强子也是。 唯有周根不以为然地说道:“她是脑子不开化,强子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知道她是那样的人,还总想着法子给她送粮食,你们又不是没有听过他叔子婶子背后是怎么笑话你们的。” 赵天海道:“非得个个都像你这样没良心?” 周根老脸通红道:“我怎么没良心了?” 赵天海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要有良心,怎么教出来的儿子个个都不孝敬你?你自己凭着良心说,这些年要不是强子他们让你帮着放牛,给你几个钱,你还能活着?” “二爷,别说了。”强子劝道,“这些年我总是在外面跑,地里的活都是叔帮着在干,他也不容易。” 赵天海没好气道:“他要是早些年像现在这样懂得跟邻里来往,何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周根蔫头耷脑地不说话了:谁不想和和睦睦地跟邻里来往,他独自一人拉扯着两个小子,不计较着点,怎么养得活他们?谁能知道那两个畜生竟翻脸不认人? 陈韶听着他们的吵闹,心里也不由微微一叹,她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不过,任何事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喝两口茶,她不动声色地问道:“让阿妹撒泼打滚抢回地的主意,除了你们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赵天海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事当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一传十,十传百,指不定哪日就传到赵善他娘、他叔子婶子的耳朵去了。他们要知道了,不就白算计这一场了?” 赵强走南闯北,见识到底比他要广,几乎是听到她话的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等她再问,他便提醒赵天海道:“二爷忘了,大牛满月时,阿妹她两个哥哥还特意过来给你磕过头呢。” 赵天海恍然道:“看我老糊涂了,阿妹跟她娘家有说过,她两个哥哥给我磕头,就是为这事。” 陈韶看向赵强:“她娘家哪里的?” 赵强答道:“她娘家在陶家庄,出了村往南大概五里路远。大人明日要去,我可以带路。” 陈韶应一声‘好’便不再多问,只等明日去陶家庄问过再说。恰好赵天海的孙媳妇过来请他们吃饭,大家也都不再言语。 吃过饭,又喝过一回茶后,在陈韶提醒下,张伯山不情不愿地走了。 赵天海也安排起住宿来。 赵强虽然着急说三娃的事,但看时辰不早,还是同着周根一起起身告辞。 出门没走几步,傅九追出来叫住他,“我们公子有话要与你说。” 天晴了。 一轮弯月悬在村子上方。 光芒清冷,神似薄纱。 赵强赶紧止住脚步,看到随后出来的陈韶,忙拱手道:“大人累了大半日,也该早些歇息才是。三娃出事多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不碍事,走吧。”陈韶说着,朝村头走去。 赵强看一眼堂屋后,跟上她的脚步。 “你们村条件看起来不错呀,”看着都是大条石为基,青瓦盖顶的一处处房屋,陈韶说道,“最小的都有三个开间。” 赵强快速斟酌了一下她的话,确定没有别的意思后,才谨慎地回答道:“以前也跟别的村子一样穷。都是托良柱叔的福,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样。” 陈韶好奇:“良柱叔是做什么的?” 她问得随意,赵强却不敢答得随意,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答道:“良柱叔在郡城福来商行做总头,早些年,商行差人手,他本是让周根叔过去帮忙,周根叔不去,就挑了我和其余几个半大的小子。我们过去做了几年,就又带了更多的后辈过去。现在福来商行的镖师差不多都是我们村的人了。商行要走南闯北,身为镖师,从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商行掌柜为笼络人心,大概五六年前吧,就应允我们可以适当地带些自己家的货物跟着押送出去发卖。一开始,我们只带了鸡、鸭过去,等真赚到钱后,才又带了鹅、羊等物。 “村里往上数上几代,就都是一家。只顾自己发财,不顾其他人死活,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良柱叔就找二爷商议,在村里组织一个商队,让家家户户都养些鸡鸭鹅等,等长起来后,由商队统一收上来,跟着商行的商队一起走南闯北地去发卖。发卖的钱,抽一成给商行后,其余的就按数分配,就这样做了两三年,才慢慢有了现在。” 这个良柱,回头得会一会他。陈韶暗暗在心里作好决定后,接着往下说道:“你们村里的人倒是挺团结。” 赵强又斟酌了一番,才答道:“大体上是很团结,不过内里问题也不少。好在有二爷和良柱叔压着,也没人敢过分大闹。” 陈韶看他一眼,“跟着商行都去过哪些地方了?” 赵强道:“剑南道内的三十五郡都去过了,剑南道外,暂时还没有去过。一是商行的生意就在剑南道,二是良柱叔说剑南道的三教九流好不容易才混个熟脸,不把钱赚够就往外走,太亏了。” 陈韶点一点头,顺着问道:“你们商行是做什么生意的?” 赵强答道:“做山货生意。” 陈韶:“什么样的山货?” 赵强:“多数是野鸡、野兔一类,混着些山里长的蘑菇、野菜等。” 陈韶:“那做这样的生意,是不是得经常下县城、村镇?” 赵强心中忽地警钟大响,但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对,县城、村镇很多人都是靠卖给我们山货为生。” 陈韶又看他一眼:“你也去收过山货?” 赵强点头:“商行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们都会跟着下去收货。” 陈韶顿住脚步:“郡城内大概有多少家商行?” 赵强道:“只有三家,福来商行、荣发商行、丰隆商行,我们是在福来商行。” 陈韶好奇:“那两家商行都做的什么生意?” 赵强:“荣发商行主要是养蚕收茧,也收农户家的蚕茧。质量上乘的蚕茧,他们会送到蜀郡织造局,质量中下层的就留着自己织布做衣。丰隆商行做的是药材生意,不过他们跟福来商行一样,也都是下去收县城、村镇去收药材,收来质量好的就送去江南或是京城,质量一般的就留着作用了。” 稍稍思索片刻,他又补充道:“丰隆商行为求名贵药材,时常在昌明城、拓俞城、昆仑镇、步头城等与他国交界的城池,暗中与他国百姓交易。” 第17章 三娃失踪的原因 陈韶跟着蕙音生活的那十五年,并不是一直住在深山不外出。蕙音教她的医术,总要用到病人身上去验证,才能知道她学会多少。蕙音每次带她下山,去的都是边境的偏僻山区。 走的地方多了,她就发现边境的管理多数都集中在重要的城池,深山险要之地,管理就相对地松懈。只要肯冒险,其实有很多法子可以越境去往别的国家。 事实上,蕙音就带她越境过不止一次。 因而,丰隆商行在边境与他国百姓私下有生意往来这件事虽然明令禁止,在她看来却实属正常。只要不是搞谋反活动,她并不打算追究,至少目前她不打算追究。 她也知道赵强说这些话的用意,她不责怪,当然也不会接话,只继续往下问道:“每家商行大概多少人?” “八九十人总是有的。”赵强说着,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见她神色祥和,便知她听出了他的算计,只是不与他计较。想到她这么晚还记着他早前的请求,特意留他下来问话,心头不由惭愧道,“大人,小人……” 陈韶笑了:“没事。” 赵强脑子忽地一热,“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小人必知无不言。”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好在陈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配合得应声好,就接着问道:“你们拉货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车?” 赵强道:“驴车和马车都有,大部分时候都是混用,其他两个商行也一样。” 陈韶:“除了商行会到各个县城或是村镇收货外,可还有其他人时常走村串乡?” 赵强脱口道:“大人是怀疑……” 陈韶看他一眼。 赵强立刻闭了嘴,好一会儿后,才吐着气道:“有,镇上卖烧饼的马大力和卖豆腐的皮子云经常会到各个村里叫卖,卖粪的刁安也在各个村子轮转,菜贩子高强时不时也会来一次,村里的赵六是泥瓦匠,跟他一起做活的熊三偶尔也会来,大致上就是这些人。” 陈韶直言不讳地问道:“他们当中有谁有车?” 赵强道:“都有。” 都有,那就是每个人都有嫌疑了。 在村头停下脚步,陈韶转身看向村子。 沐浴在月光下的赵家村一片祥和宁静。 虫鸣与时不时的两声狗叫相映成趣。 陈韶静静看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几个商行和马大力等人,有没有谁跟各个村子里的人都能打成一片?” “商行和马大力他们都是做生意的人,”赵强道,“做生意的人,做的就是回头买卖,几乎很少有人会跟村里的人过不去。” 也有道理。陈韶转眸看向他:“昨日夜里,你在家?” 赵强称是,并主动道:“大人是想问昨夜狗叫之时,为什么没人出来看一眼吧?” 陈韶点头后,赵强解释:“早前几年村里进过贼,是旁边村子几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喝醉酒之后,突发奇想地想敲几个零用钱。当时他们进的是周根叔家,周根叔不知是贼,听到狗叫就开了门,结果就看到那几个懒汉拿着菜刀或是斧头对着狗又劈又砍,周根叔吓坏了,村里人看到被砍成几段的狗,也吓懵了。从那后,只要一入夜,任凭狗怎么叫,都没人肯再开门,就怕碰到不要命的贼子把人当成狗。” 难怪。 陈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问道:“三娃是怎么出的事?” “三娃……”赵强本能地接了话后,嗓子突然就涩了。 陈韶宽慰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三娃……”赵强深吸一口气,勉强说道,“他二哥快八岁时才生下的他,因而他娘、他奶难免就偏疼他一些。他虽才两岁,已经很会仗着他奶和他娘的偏疼欺负他大姐和二哥。那几年商行的生意好,我一年在家的时间都凑不足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自然也舍不得说他,这就越发助长了他的调皮捣蛋。出事那日,他奶身子不好,他娘在煎药,不知他怎么就跑出家门不见了踪影。” 陈韶慢慢朝着他家的方向走去,“他是出门多久,他娘才发现他失踪的?” “具体的时辰不知道,但算下来也就至多一个时辰。”赵强解释,“我家在村子中间,邻里都是堂兄弟,他以往出门都是去他们家中。因而他娘一开始发现他不在家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又是去堂兄弟家中玩去了。直到将药熬好,又服侍他奶喝过后,出来找他时才发现他不见了踪影。” “他娘将村里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二爷知道后,又叫了好几个人一起找,找了大半夜,找不到,怎么找也找不到……” 已是亥时末,村里人早该睡了。 但陈韶不仅留下来吃饭,晚上还要歇在这里的消息,刺激得许多人都睡不着。 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小声地议论着这件事: “阿妹倒是有福了,以往出事的人那么多,都没人过来看一眼,她一出事,这么大的人物都来了。” “指不定是三娃他奶和他娘天天在菩萨跟前念叨,给念叨来的。” “听说是什么国公府的六公子,人长得好,也很和气,一点都没有官架子,也不知道成亲了没?” “没有成亲也轮不到你,行了,睡了。” “谁为自己打算了?我这不是看他身边就那一个伺候的人,想着要有机会把二丫送过去吗?算了,睡吧。也不知道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这样丧心病狂……” 陈韶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声,却在他们的议论声中,来到了赵强家的屋门前。 赵强家并不在大半丈宽的路边,但有条小小的石子路直通到他家门前。 村里几乎所有人家门前都围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开垦着菜地。 赵强家也不例外。 “这边是我大哥家,大哥旁边是二哥,”赵强指着他家两旁的房屋一一介绍,“这边是五弟家,这几个都是大伯和小叔家的,我家只有两个姐姐,早些年都已经嫁去别的村子了。” 陈韶随着他的介绍,看向两旁的房屋。 他大哥、二哥家都紧邻着他家,五弟家与他家有大概一丈来宽的距离。这段距离盖着茅草房,房里养着一头牛,五只羊。 他家院子后紧靠着山,山上养着鸡、鸭、鹅等物。 且他家还养着狗。 他们过来这里的时候,狗还窜出来叫了好一阵,被赵强喝止后,才没有再叫。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配置,想要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个孩子可不容易。 除非是熟人,且…… 陈韶:“三娃失踪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赵强答道:“应该是酉时末,戌时初。” 果然天已经黑了。 陈韶又让他带着去了三娃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第18章 两个被害人的共同点 位置在村头第一家的屋后面。 这一家就在大半丈宽的路旁边,他家屋后也养着牛羊鸡鸭等物,而尸体就在距离鸡鸭等物半丈远的位置。 “三娃出事时,他家还没有养这些,当时这里还是一片树林。”看她在打量周围,赵强解释。 陈韶指着旁边一条通往农田的小路,问道:“这条路以前就有,还是养这些后才新修的?” 赵强答道:“以前就有,不过以前只到地边上,没有到这边来。” 陈韶顺着那条小路走进农田,农田里栽种着油菜。大部分的油菜都已经收割,还没有除去的杆子上,零星的还有几枝短茬开着花。在田间小路上走了大概百丈后,小路慢慢的收向大路。 三娃才两岁,村里人找他估计也是往茅厕、柴堆、水井、池塘等地方找,这一片大抵找过一两次就不会再有人来。凶手倘若熟悉村子里的人,完全可以沿着这条小路悄无声息地将尸体扔到那片树林。 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看到打哈欠的蝉衣,陈韶道:“先回去歇着,明日再接着说。” 赵天海的三个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媳妇将他们的卧房让了出来。 被子、床单也都换了新的。 陈韶没有客气。 蝉衣、傅九和李天流却都回绝了。 蝉衣跟她挤一张床,傅九和李天流各自拿了两条板凳拼凑着守在她的屋外。 等与赵天海家里人稍稍寒暄几句,各自回屋后,蝉衣立刻一改疲态,压着声说道:“三娃失踪,并非赵强说得那般简单。” 陈韶看着她神光内敛的双眼,好笑道:“不困了?” “公子就别取笑我了,我要不做出那副姿态,谁知道公子还要熬到什么时候?”蝉衣一边拧来毛巾给她擦脸,一边说道,“来洪源郡这一路,公子就未曾好好歇过。昨日到后,又忙了大半宿。再这样不眠不休地忙下去,我看凶手还没有查到,公子就要先倒下了。” 陈韶抹完脸,将毛巾还给她时,笑骂:“就你鬼主意多。” 蝉衣拧起毛巾,也给自己擦了个脸后,嬉笑着凑过来,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今晚我伺候公子,公子明日可不要负我。” 与原是陈昭护卫的傅九不同,蝉衣是照顾蕙音生活起居的婆子捡回来的弃婴,比她小两岁,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她回京城时,蕙音不放心她,就让她也跟了来。 在她决定代替哥哥出任大理寺卿时,原要将她送回去,是她主动留下来,要陪着她一起。 身份上,她是她的婢女,但在情分上,陈韶一直拿她当妹妹。 听到她调侃的话,陈韶禁不住揶揄:“与你传闲话的是陈六公子,关我陈七小姐什么事?” 蝉衣红着小脸,朝旁边呸了一声,“公子要再这样取笑我,我可就要出去了。” “好了,不取笑了。”陈韶玩笑,问道:“三娃到底因何失踪?” 蝉衣坐过来,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那个三娃,可不只是欺负他哥哥姐姐,村里的孩子他也是见一个欺负一个。听说那孩子最擅长的就是诬赖,他出生那几年,村里除了赵良柱,就他家最有钱,家里吃穿都比别家要好许多,但三娃就喜抢他人的东西。人家不让他抢,他就躺地上大哭大叫,还诬赖是人家推的他或是打的他。他奶、他娘明知他是诬赖,还是要逮着人家的孩子骂。村里人说,若非赵强是个懂理的,他家只怕不比大牛家好到哪里去。” 陈韶严肃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蝉衣骄傲道:“来洪源郡这一路,公子整日都看那些案宗,我虽没有特意去记,但看得多了,总会记上一些。偏巧,我在村里打探大牛他娘的时候,三娃他娘得知我是公子身边的婢女,便来向我哭诉,我听着她哭诉的那些话,立刻就记起了案宗里关于三娃的记载。就想着,公子说不得回头又得让我打听他,那我何不一起打听好算了?” 陈韶称赞:“做得不错。” 蝉衣又说起陶阿妹,“大牛家的情形,跟二爷早前在堂屋说得差不多。村里知道她撒泼打滚是为了不让周氏将粮食送去给大牛爷爷奶奶的人,都说她不该嫁过来,村里不知道原因的人,嘴上的话说得难听,但有几个私下里拉着我,也说了她不该嫁过来的话,还说如果她要不嫁过来,大牛他爹早活不成了。” 陈韶听着这些话,心底团了许久的疑云,慢慢散去一层:三娃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虽才两岁,已是一个熊孩子;陶阿妹为着几颗粮食,明面上也是一副泼妇作态。 他们两人落在人前的名声都不甚好。 凶手杀他们,会不会是‘为民除害’? “公子且先睡吧,”蝉衣怕她思索起来又要好半晌,便劝道,“又过子时了,再不睡,恐又睡不足两个时辰就得起来了。” 陈韶点一点头:是不是为民除害,回头挨个查一查就知道了。 村子里养的鸡多,鸭多。 此起彼伏的打鸣声、嘎嘎声,一晚上几乎就没有停过。 但陈韶实在是太累了,刚躺上床,困意便如潮水般朝着她涌过来,不出片刻,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如此,蝉衣亦如此,傅九、李天流虽比她们好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夜好眠,早上起来时,几人的精神都甚觉清爽。 天已经彻底放晴。 明媚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将村子染成金黄一片。 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彩。 赵天海的儿媳、孙媳等人已经将早饭做好。 张伯山也让人送了干果点心、水果、小菜等摆了满满一桌。 陈韶与大家分着吃好出来,眯眼望一望天空,便又去了发现陶阿妹尸体的地方。 阳光已经将这片地方照得足够明亮,陈韶仔细地搜寻一圈,并没有什么新发现。微眯着眼看向山上,昨日羽林卫搜了大半宿的山,并没有找到陶阿妹的衣裳或是内脏,但找到了几处与她身上枯枝腐木一样的树木林。 天虽晴了,地却没有那么快干。 山上依旧湿滑。 李天流没有再阻止她,与傅九紧跟在她身后两步处,在羽林卫的带领下,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几处树木所在的位置都看了一遍。 都不符合。 从山上下来,陈韶又去了陶阿妹家,又给她做了一遍尸检。 尸体上也没有新的发现。 从她家出来,陈韶马不停蹄地又去了村头的几户人家。在确定陶阿妹出事当晚,他们几户人家的狗是最先叫的后,她才回了赵天海家。 已是午时,日头很大,陈韶坐下来稍稍歇息片刻,将案发到现在查到的线索都梳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她又喝过一碗茶,朝在门口逗狗的傅九吩咐:“你去将赵善与他娘,还有他爷爷奶奶叔子婶子都请过来。” 第19章 对赵大牛一家的斥责与规劝 赵善的叔子婶子跟着他爷爷住,离赵天海家就百来步距离,很快就带着一家老小过来了。 一行人期期艾艾地进了堂屋,话还没有说一句,便先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赵善的叔子赵长平砰砰磕了两个头后,抢着说道,“是爹和娘将他们撵出去,也是爹和娘让我们去收大嫂家的粮食,我们不去,他们就要将我们也撵出去,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做这些混账事。” “你个畜生,我是你老子,你这样血口喷人,也不怕天打雷劈!”赵善的爷爷赵永生扬手就要扇他,赵长平害怕地边躲边叫道,“大人在这里看着的,你就算打死我,也休想我再骗人!” 赵永生吓得赶紧收回手,也学他那样,砰砰磕头叫冤道:“大人可要给我们做主呀,他们这两个畜生,空口无凭地就给我们泼脏水,分明是嫌我们年纪大,不中用了,想咒我们赶紧去死,好为他们省两口饭呀。这样不忠不孝的狗东西,大人赶紧将他们拖出去乱棍打死吧。” “我们不忠不孝?您老人家还有没有良心?”赵长平的媳妇一听这话就不愿意了,“且不说这些年我们尽心尽力伺候您二老的事,就说当年大哥生病,本来只是普通的寒症,只要抓几副药吃一吃就能痊愈,合着是我们让您老人家舍不得钱给他买药,才把他给拖没的不成?大哥去后,合着又是我们把大嫂娘俩撵出去的不成?大嫂的两个孙子过来看您,合着还是我们不给他们开门,嫌他们是来讨饭的不成?” “就是,”赵长平躲在她身后附和,“大哥身子骨不好,不能种地,你们嫌他白吃白喝,千方百计想将他撵出去。大哥被逼无奈,只好教导村里的孩子读书,以讨些粮食过活。你看村里人厚道,不用你们再种地就能吃饱穿暖,就又嫌弃起了我们,千方百计把我们撵出去后,将省下来的粮食都拿去换了钱。那都是大哥赚来的血汗钱,他生病时,你们却不肯拿出来给他买药,大哥就是被你们给害死的! “大哥没了,你们没办法再白吃白喝,就把大嫂撵出去,又把我们接回来。我们起早贪黑地种地供养你们,你们却嫌我们没办法像大哥在时那样,让你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逼着我们去对付大嫂,把大嫂种出来的粮食抢回来卖钱。好不容易遇到大人给大嫂他们做主,你们却还想让我们继续哄骗下去,我们要真如了你们的意,才是不忠不孝呢。” “你们两个畜生!”赵长平的娘朱氏拍着大腿,干号道,“我们养你到这么大,吃你几口粮怎么了?你大哥在时,从来舍不得对我们说一句重话?你看看你们……老天爷呀,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们!” 陈韶静静地喝着茶,任由他们互相攀咬。 不管凶手是不是‘为民除害’,陶阿妹的死,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想要为陶阿妹鸣冤,或者说想要杜绝下一个陶阿妹遇害,要解决的不仅仅是抓到凶手,还有他这一家人的自私自利。 不多时,周氏和赵善也带着大牛、二牛来了。 远远听到他们的争吵,两人心中就开始忐忑,进堂屋来看到他们乌压压一群都跪在地上,也赶紧跟着跪下来。 “好儿媳,以前是我们错怪了你,你对我们那样尽心尽力,我们却不惜福,实在是不应该。”朱氏紧紧抓住周氏的手,呜呜哭道,“如今看到他们两个白眼狼,我才知道,你才是真正对我们好的人呀。” 赵长平的媳妇冷笑道:“娘要这样说,一会儿回去后,您二老就让大嫂搬回来继续供养你们好了,我和长平再搬到那边去就是,反正住了那些年,也已经习惯了。” 朱氏迅速抽回手,背转过身。周氏也一把年纪了,还能干几个活?赵善又是个没用的,那两个又小。让他们搬回来,岂不是还要他们这一把年纪的人,受累去照顾他们? 周氏正感动着呢,被她抽手的动作猛地带了个踉跄,若非赵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只怕她要脸着地地摔地上。即使这样,她也不敢生出任何抱怨。 另一边。 赵永生不甘就这样被他们轻易拿捏住,还要起高调斥责,陈韶喝下最后一口茶,将碗搁到桌上。 碰出的声响,让他心头咯噔一下后,瞬间闭了嘴。还在不停翻旧账,企图气死他们的赵长平与他媳妇,也紧跟着害怕地停了声。 屋中立时安静下来。 陈韶朝躲在赵善身后的大牛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大牛看看周氏,又看看赵善后,起身走了过来。 陈韶揉一揉他的脑袋,让他在旁边坐下,让蝉衣端了两碟张伯山送来的点心和果碟给他后,目光在二牛及赵长平的三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圈。 几个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大牛跟前的吃食。 大牛想给,但不敢。 而陈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然没有叫他们起来的打算。在哄着大牛吃了一块点心和两颗葡萄后,她的目光又一一从几个大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赵永生与朱氏身上。 在两人胆怯的目光中,陈韶好声好气地问道:“您二老的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吧?” 朱氏悄悄扯了一把赵永生的衣袖,赵永生答道:“是、是亲生的。” “既是亲生的,那我倒想问您二老一句,”陈韶依旧好声好气,“这个村里家家户户都和和气气,琢磨的都是怎么才能将日子越过越好。您二老为何却生怕两个儿子过得太好,要想方设法地离间他们?” 这回任凭朱氏怎么扯他的衣袖,赵永生也回答不出来了。 陈韶等了一会儿,接着道:“您二老是担心他们兄弟太和气就不孝敬您二老,还是故意让他们争抢攀比着,才能更多地享受他们的孝心?” 赵永生被说中心中龌龊,更不敢吭声了。朱氏却横道:“养儿防老,我们把他们拉扯到这么大,他们孝敬我们是天经地义!” 陈韶赞同地点一点头,“他们孝敬您二老的确是天经地义,但您二老这做法……当真不想想身后事?” 赵永生悚然一惊,脱口道:“他们敢!” 陈韶笑了,“为什么不敢?您二老能让他们争抢攀比,无非就是拿房屋做要挟。您二老要去了,房屋顺理成章就是他们的了,到时他们要如何对待您二老,可就不是您二老能做得了主的了。” 赵永生哆嗦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陈韶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道:“您二老是怎么对待他们两兄弟的,我就不多说了。您二老要去了,他们两兄弟将您二老一个葬东山,一个葬西山,那都是孝顺了。要心狠些,将您二老一卷破草席裹了,就这样扔到后山,村里人恐怕也没人会指责他们无情。这还罢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的先祖都有后辈子孙祭拜,唯您二老荒坟寂寥,您二老就不怕?” 朱氏犹自嘴硬地诅咒:“他们敢当畜生,老天爷一定不会轻饶他们!” 第20章 帮 陈韶笑出声来:“您二老看看自己,再看看身旁的这些儿孙。您二老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活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老祖宗。再看看您二老身旁的这些人,他们上至儿子、儿媳,下至重孙、重孙女,哪个不是面黄肌瘦,好似灾荒之年的难民?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您二老只顾自己享福,不顾儿孙死活,到头来却想儿孙们变成龙凤来孝敬您,您觉得可能吗?” 朱氏煞白着脸,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余光瞧见旁边幸灾乐祸的赵长平两口子,陈韶的目光立刻移到了他们身上。 两人霎时敛住得意的嘴脸,低下头。 “大牛乖,”陈韶轻轻拍着赵大牛的肩膀,“去将你曾爷爷、曾奶奶扶起来。” 大牛迅速放下点心,乖巧地上前去将赵永生和朱氏扶到一旁坐下后,又给他们各自倒上一碗水,回来又将自个的点心、水果端过去摆到了他们跟前。 “乖孙儿,”赵永生强抱着他,满脸喜爱,“快让曾爷爷好好看看你。” 朱氏早就馋他的点心和水果了,看他端过来,敷衍地夸了句‘好孙儿’后,手便伸向了点心。 蝉衣冷着脸过去将点心和水果端回来,又重新给他们端来两碟松软的点心,没好气道:“您二老做了那么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还能有这么个没受过你们一日疼爱,却孝敬你们的曾孙,可惜着点福吧!” 赵永生和朱氏羞得面红耳赤。 蝉衣可不惯着他们,将赵大牛拉回来后,有意大声地教导道:“大牛,听姐姐的话,孝敬长辈没有错,但不能什么长辈都孝敬。对有德行、对我们也好的长辈,我们豁出性命去孝敬都可以;对没有德行、对我们又不好的长辈,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不要理他,知道吗?” 赵大牛小心翼翼地看一看赵永生、赵长平,又看一看周氏、赵善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蝉衣拿起一块点心递他,“真乖。吃吧,吃完了,姐姐再去给你拿。” 堂屋一时安静,只余她哄赵大牛的声音。 “大牛他爷爷还在时,”许久,陈韶再次开口,“对你们家如何?” 赵长平偷偷抬眼,见陈韶正看着他,赶紧低头惶恐道:“大哥对我们家一直很照顾,是我对不起大哥。” “你倒的确对不起他,”陈韶道,“你爹娘撵你们时,他制止了,只是没能制止成功。但你们搬出去后,他一直在暗中补贴你们。他去了,你爹娘撵他们孤儿寡母时,你有制止吗?撵他们出去后,你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赵长平羞愧:“是我混账,是我对不起大哥。” “今日请你过来,并不是为听你对不对得起你大哥这样的话。”陈韶加重语气道,“村里这么多人,你盯谁不好,为何非盯着你大嫂那几分地?你看看村里这些人,除了你们家外,还有谁家住的不是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现在你们家跟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差距,再过十年八年,村里人顿顿都有鸡鸭鱼肉,时时都有新衣裳穿,你有什么?有子子孙孙继续盯着你大嫂家的那几分地吗?” 赵长平难堪道:“不是我不想盯着他们,实在是……” “实在是你拉不下脸?非要他们主动来找你才行?”陈韶刺激道,“你的脸就那么重要,比让你的子子孙孙顿顿吃鸡鸭鱼肉、时时都有新衣裳穿还要重要?” 赵长平:“就怕我求了他们,他们还是不同意。” 陈韶:“他们不同意,你就再求,一直求到他们同意为止,这有什么难的吗?” 赵长平闷着不说话了。 他身边的小孙子突然拉着他的袖子道:“爷爷,我想跟虎子哥哥一样吃肉,也想跟虎子哥哥一样穿新衣裳。” 赵长平涨红着脸道:“爷爷一会儿就去找你强叔!” 小孙子道:“那爷爷一定要说话算话哦。” 赵长平道:“爷爷一定说话算话。” 蝉衣拿起两块点心给赵大牛,示意他拿去给说话的小孙子。 小孙子接过糕点,仅稍稍犹豫一瞬,便将其中一块儿递向了赵长平。 赵长平哽着嗓子说道:“爷爷不吃,你吃。” 小孙子将糕点喂到他的嘴边,赵长平轻轻咬一口,连道‘好吃’后,便不肯再吃。小孙子也不强求,将另一块糕点递给身旁的姐姐后,便开心地吃起了赵长平咬过的那块。 姐姐拿过糕点,也没有独吞,而是掰成四块,分给了另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她自己留的是最小的一块。 蝉衣看得很是心酸地又去端了两碟糕点过来,将几个孩子叫到一边,一人分了两块。 而在她分糕点时,陈韶也转头看向了周氏。对周氏,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她可恨,一方面又觉得她可悲。可恨于她也是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却对陶阿妹诸多挑剔。可悲于她的愚孝,起源于想要证明自己。 “大牛他爷爷当年也差些被撵出家门,后来,他靠着自己的本事让他二老另眼相看,最终留在了家里。”陈韶缓缓开口,“你想证明自己并不克夫,完全可以将大牛他爹也培养成他爷爷那样有本事的人,到时不用你去巴结讨好,他们就会主动上门来请你们回去。” 周氏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如梦醒般伏在地上痛哭起来。哭这么多年,唯有陈韶看明白了她;哭这么多年,她的辛酸付出;哭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想到陈韶说的法子,白白蹉跎了赵善。 “你老人家也别哭了,”陈韶轻叹着安慰,“虽然大牛他爹已经没有办法再培养,但你还有大牛和二牛。” 周氏赶紧抹了眼泪附和道:“对,我还有大牛,我回头就送他去读书!” 陈韶提醒:“我知道你培养他们心切,但学问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老人家不要才从不要命的巴结讨好走出来,又钻进不要命的督促他们读书上。需知道,有学问是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像他爷爷一样宽厚善良。他爷爷早早地就去了,能教他们的就唯有你老人家,所以你老人家以后说话做事,可要注意分寸了。” 周氏的心思早飞到了怎么培养赵大牛的事上,对她的劝告,只囫囵地连声应着是。 陈韶摇一摇头,又看向赵善,“阿妹出事后,你娘不让报官,大牛冒着雨,悄悄走了九里路到太守府向我报了案。他才七岁。你口口声声说你知道阿妹担心你,不会留在她娘家过夜,你该去找他,但你却没有行动。毫不客气地说,如果阿妹遇害的那晚,你能跟你儿子一样勇敢,她或许根本不会遇害!” “你娘嫌弃阿妹不会读书、识字,但阿妹有多能干,为你们这个家受了多少委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你有跟你娘说过吗?” “你无非仗着你身子骨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阿妹对你的付出!” “我爹不是这样的人,”赵大牛跪到赵善身前,哭着维护道,“爹一直在帮娘说话,也一直在帮娘干活。” 第21章 什么叫帮 “什么叫帮你娘说话,帮你娘干活?”蝉衣三两步上前,将他拉起来带到一边,板着脸道,“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赵大牛被她突然的冷脸给吓到了,白着张小脸,不敢哭,也不敢说话。 蝉衣紧盯着他的双眼,不容他逃避地再次问道:“我问你,你爹都帮你娘说过哪些话,又帮你娘干过哪些活?” 赵大牛本能地看向赵善,赵善跪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蝉衣捧住他的脸正视自己:“你回答你的,不用去看别人。” 赵大牛憋着害怕,抽抽噎噎地回答道:“奶奶说娘犯懒不干活时,爹会跟奶奶说娘没有犯懒,她是干完活才歇下来。娘去地里干活时,爹会帮她灌好要带的水。娘做饭时,爹有时也会帮着烧火。娘盛饭时,爹有时也会帮着她端到桌子上。” 蝉衣气得脸都红了,“告诉我,你身上的衣裳是谁给你做的?” 赵大牛小声答道:“是我娘。” “对,是你娘给你做的!你娘为什么要给你做?因为她生了你,她就有责任照顾你!”蝉衣道,“但你爹是你娘生的吗?” 赵大牛又看一眼赵善,摇头。 蝉衣大声道:“那你爹要不要吃饭?” 赵大牛点头。 蝉衣道:“那你爹吃的饭是从哪里来的?” 赵大牛被她吼得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娘、我娘种地种出来的。” “你爹又不是你娘生的,你娘可没有责任照顾他!如果没有你娘,你爹要吃饭,他就要自己去种地、自己去煮饭、自己去端饭!”蝉衣气道,“你说,你爹有种过地,有煮过饭吗?” 赵大牛摇头。 蝉衣没好气道:“他没有种过地,也没有煮过饭,那他吃的是哪里来的?是你娘种的!记清楚了,一直是你娘在帮着你爹干活,不是你爹在帮着你娘干活!” 赵大牛畏惧道:“我知道了。” “不仅要知道,”蝉衣瞪两眼赵善,“还要记清楚:什么叫帮?本来是你的事,但别人帮你做了,那才叫帮!而不是把自己的事推给别人做,再假模假样搭把手,就变成你在帮别人!” 周氏被他们的对话惊醒,本能地反驳道:“洗衣做饭本来就该女人做,男人要负责养家糊口,哪有空琢磨这些?” 陈韶反问:“他养家了吗?” 周氏辩解:“他是身子骨弱,不然……” 陈韶再次反问:“他爹身子骨不弱吗?” 周氏不说话了。 “懒就是懒,哪有那么多借口。天下赚钱的营生那么多,不是只有卖力气。”陈韶说着看向赵善。赵善跪伏在地上,不认同,也不反抗。这种明面逆来顺受,实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陈韶忍不住笑了。 他的面色虽然苍白无血,但肤质细腻。他家虽然贫困,但他双手连个薄茧都没有。京城有钱有势的世家弟子,都没有他这样‘贵重’。 周氏恶,是恶在明面,恶在她一肚子委屈不敢对村里人发作,也不舍得对他这个儿子发作,所以陶阿妹嫁过来后,便借着她不识字、不守德的由头,尽数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而他是伪善,是利用陶阿妹的同情心,不断地压榨她! 这样的人,天性就自私,多说已经无益。 但…… 多说无益,不等于不能教训。 陈韶看一眼赵大牛,意有所指道:“想要培养一个孩子长大成才,花费可不小。仅靠家里那几分地,想来是不大可能。” 赵善手指微微一蜷。 陈韶见状,没有再说下去。 之前有陶阿妹可以奴役,他才能借口身子骨不好保持‘贵重’,如今没了陶阿妹,周氏又要培养赵大牛,要吃饭,又要花钱,岂能再由他继续‘贵重’? 不过教训归教训,该给的奖赏也还得奖赏。陈韶吩咐傅九:“去把二爷和赵强请过来。” 赵天海和赵强很快就来了。 闲说上几句,陈韶转入正题:“有件事,需要请你们帮个忙。” 赵强拱手道:“大人尽管吩咐。” 赵天海跟着拱手道:“只要我们能做到,绝不推脱。” “也不是什么大事。”陈韶看向赵大牛,示意他过来后,说道,“这孩子冒雨去太守府为他娘报案,虽莽撞,但有孝心、有担当。我想请你们替我买二十只鸡、十只鸭、五只鹅送他,等他家养起来后,再请你们跟村里的商队说一说,也替他们收去卖一卖。卖到钱后,再请你们费一费心,给他找个好的教书先生。当然,还得请你们再做个监督,这些鸡、鸭、鹅只能他们家养,不准送给他人。若他们执意要送,无论以什么理由,你们就替我把鸡、鸭、鹅全收回来。要杀要卖,都随你们处置。” “不用买,我这就去后院捉来给他!”赵天海说着就朝后院去了,“强子,过来给我帮个忙。” 陈韶看一眼蝉衣。 蝉衣立刻回屋去拿了银子,也跟了过去。 须臾。 鸡、鸭、鹅都捉了回来,都是还没有长起来的半大崽子,用五个竹笼分别装着。周氏打定主意要培养赵大牛,也不如先前那样拘谨了,赔着笑脸赶紧上前来拿。一手提了一个竹笼后,看赵善还跪着不动,忙叫道:“快别跪了,赶紧来搭把手。” “他身子骨不好,我们来吧。”赵长平拉了把他媳妇,两人迅速上前来将剩下的三个竹笼都拿了。赵善撑着手病歪歪地起来,看到竹笼都拿着后,便无声地站到一边,丝毫没有要帮他娘或是叔子、婶子接手的打算。 反倒是赵大牛见他不动,忙上前从他奶奶手里拿过一个竹笼道:“奶奶,我帮你拿。” 话说出来,突然想到蝉衣教导的话,又赶紧改口道:“这些都是大人送给我的,该我自己拿回去才对,奶奶、叔公、叔母都是在帮我拿。” 赵强听到这话,惊诧一瞬后,轻拍两下他的脑袋道:“好小子,回头收拾收拾,跟着你虎子哥哥读书去,书费我先替你垫着,等回头你把这些养大卖了钱,再还我。” 赵大牛一听,立刻放下竹笼,跪地向他磕头道:“谢谢强叔。” “不用谢。”赵强将他拉起来,“好好读书,争取跟荣叔一样,也考到太学去,到时候就光宗耀祖了。” 赵天海笑呵呵道:“你别教坏他,荣子也就是运气到了,比起太学里其他人,他还差得远呢。” 赵强笑道:“二爷又谦虚了。” 回过头,见陈韶看着,便解释:“荣子是二爷最小的孙子,两年前考进的太学,是郡城里的太学,不是京城那个。” 陈韶道:“那也很优秀了。” 赵天海听到她的夸赞,难免有些得意,“要能考进京城的太学,那才是真正长本事了。” 赵强道:“荣子还小呢,等过几年肯定能考上。” “二爷,强子,”赵长平提着竹笼,涨红着一张老脸,嘿嘿笑着打断他们的话,“就,就我们家也想养些鸡呀鸭什么的,您看成不成?” 第22章 前往陶家村 赵天海和赵强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赵长平偷偷看向陈韶,见陈韶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买,就是要过些时候才能给钱。还,还有,等养起来,还得麻烦你们帮我给村里的商队说一声,替、替我也卖、卖一卖。” “想养、想卖可以,”赵强看一眼赵天海,见他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道,“不过规矩都知道吧?” 赵长平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赵强看一眼他家的人,斟酌道,“你们家人多,按理可以多养一些。但你们之前没有养过,一下子养太多反而不好。这样吧,就先跟大牛家一样,二十只鸡、十只鸭和五只鹅,等这一批养起来了,养出经验来了,再多拿些回去养。” 赵长平哈腰应好,能养已经很不错了,他并不挑剔多少。 “不过丑话先放在前头,”赵强道,“拿去后就好好养,不能养个三五天又反悔。” “绝对不会!”赵长平看向他媳妇。他媳妇赶紧道:“强子你放心,我们要反悔,你随打随骂,我们绝对不还手。” 赵强不以为然道:“那你们抽个空去我家拿吧。” 他们一家人做过的丧天良的事太多了,赵强并不把她的话放心上。左不过损失一两贯钱,能在陈韶跟前博个好印象,这点钱他还是亏得起的。 “等帮大嫂把这些送回去,我们这就去拿。”赵长平喜不自禁道。 赵强点头应好。 赵天海转头就要走,被他媳妇踢了一脚,这才想起来陈韶还没有发话。赶紧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陈韶。 陈韶道:“去吧。” 等他们一大家子都走后,陈韶才说道:“你们之前是怎么弄的,以后还怎么弄,不用特意去照顾他们。” 赵强琢磨着她的话并不是客套,便应了下来。 吃过午饭,由赵强带路,陈韶离开赵家村,前往陶家庄。 路上,蝉衣道:“二爷不肯收钱。走前,我把钱放在枕头下了。” 陈韶点头表示知道了。 蝉衣却道:“这钱我得记下,回头让张大人给我补上。” 说着,她从一旁的矮几下拿出纸笔,当真记了起来,“张大人、丁大人他们穿的绫罗绸缎都是上好的料子,在京城时,我去布庄里问过,这种上好的料子即便是最普通的花样一段也要二十两,他们身上穿的可不是普通花样。他们的俸禄才多少?有闲钱买一身两身也就罢了,我看昨日张大人、丁大人在赵家村的泥泞里走来走去,可没有半分心疼的模样,可见这样的好衣裳呀,他们多得很。 “他们哪来那么多钱挥霍?定是贪赃枉法,所以银子他们出的不委屈。” 陈韶道:“既不委屈,那你只写二十两做什么?” 蝉衣立刻将二十两改成了一百两。 天是彻底晴了,路上的泥泞却没有那么快干。马车晃晃荡荡走不到两里,在前面带路的赵强突然停下来,傅九也赶紧拉住马缰。 前方几丈远,有一男一女打着滑溜地朝这方走来。 赵强已经认出两人。 朝傅九说了句‘是阿妹的二哥、二嫂’后,他扬声道:“陶二哥、陶二嫂,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陶二哥、陶二嫂也早就认出他来了,只是看着他身后的马车,才不敢相认。听他喊话,两人加快脚步走近后,让到路边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赵强道:“正要去你们村里找你呢,赶巧在这儿遇上了。” 陶二哥、陶二嫂脸色双双一变,“这么说来,阿妹当真……” 赵强叹着从马上下来,“你们先上马,我们边走边说。” 陶二哥道:“别脏了你的马,我们走回去就行。” 赵强道:“上来吧,大人也在呢,可耽误不起。” 陶二哥、陶二嫂忌惮地看一眼马车后,不敢再推辞。赵强扶他们坐上马,自个回来坐到傅九身旁,等重新上路,才道:“昨儿我去过你们村,看到你爹也……就回来了。原本打算过几日,等你爹的事忙完,再去通知你们,没料到你们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陶二哥强忍着悲痛:“是陶明给我们说的,不然我们也不知道。” 赵强道:“他不是在太学读书?” 陶二哥道:“今儿上午才回来。” 陶二嫂等不及,忙催问道:“阿妹怎么回事?陶明说得不清不楚,我也没有听太明白。爹去那日她回来还好好的,怎么这一回去就……” 赵强叹气:“你们也知道那凶手今年又开始杀人。阿妹回来本就天黑,又下着大雨。凶手凑巧碰上她,就……” “不可能。”陶二嫂不等他说完,就反驳道,“阿妹最是谨慎,而且她是出了名的力气大,一般男人可奈何不了她。” 陶二哥也道:“她那夜回去的时候,身上特意带了把菜刀。除非凶手有好几个人,不然肯定打不过她。” 马车内的陈韶听到这话,让蝉衣打起帘子后,问道:“阿妹是几时从陶家村出来的?” 猛然听到她的声音,陶二哥和陶二嫂都吓了一跳。两人本能回头,看到她竟然如此年轻白净,不由又多看了几眼,直到赵强提醒,才双双收回目光,回答道:“下雨天黑得早,往常都是申时末再往回走,前日刚过申正,她就出来了。” 陈韶问:“你爹是何时断的气?” 陶二哥答道:“刚过午时不久。” 爹过世,又下着大雨,她还坚持要回来,陈韶不知道用什么话形容她好了。看一眼马背上淳朴的夫妻俩,陈韶就更难以理解了:“你们没有留她吗?” 陶二嫂的话难掩不满:“哪里留得住?爹断气,娘都哭晕过去好几回,她大哥二哥也劝了她好几回,她非要回去,说什么家里人还等着她回去做饭,等明儿一早再过来。这下好了,娘好不容易才少了点悲痛,刚一听说她出事,就又哭晕过去了。” 陶家的丧事还没有办完。 陈韶抵达的时候,他家还是一片素缟。 “都让让,赶紧让一让,”赵强跳下马车,正要让从院子里出来的陶大哥将人都往外赶一赶时,陶明突然从一旁冲出来,挥着手大声地吆喝道,“陈大人来了,再让远一点,别冲撞了陈大人。” 来陶家办事的村民迅速朝着院子两旁散开。 陶明抢在陶大哥跟前,殷勤地迎上来:“大人,里边请。” 傅九看他两眼后,驾着马车进了陶家的院子。 第23章 我辈天骄 自陶二哥、陶二嫂往赵家村去后,陶明就一直在村头与陶家两头跑。看到陶二哥、陶二嫂骑着马,身后还跟着辆上好的马车,陶明就猜到是陈昭来了。不好刻意地在村头等着,他便急匆匆跑回陶家,催着陶大嫂道:“大嫂,快,快把大娘叫起来,陈大人马上就要进村子了,她一定有很多话要问大娘!能不能找到害阿妹姐的凶手,就看大娘了!” 陶大嫂早前已经听他说过陈韶的身份,这会儿听到陈韶马上就要过来,慌得赶紧将陶大娘从床上搂起来,狠狠掐住她的人中。 陶明顾不得她能不能醒,传完话,人又着急忙慌地朝外跑去。 刚跑到门口,陈韶就到了。 灵堂搭在堂屋。 傅九将马车驶进院子后,停在西屋边上。 陈韶从马车出来,本能地先扫了一眼院子的格局。 七个大间并着一个厨房、一个杂房围成一个院子,院子收拾得很整洁,但也遮盖不住破败,比赵永生拿来胁迫两个儿子争相孝敬他的那个院子还要破败。院子里的地面夯得很结实,想是家里人多,孩子也多的缘故,并没有像别家那样开垦菜地。 “家中简陋,还请大人往这屋里坐。”看陈韶一直在院中踱步,陶二哥壮着胆子快走几步,到人前引路。 对太守府里的役员都一向谨慎卑微的陶大哥看他这样,吓得立刻跪到地上,“大人恕罪,老二不知规矩,冲撞大人……” “不着急,先去上香。”陈韶的话几乎与他同时出口。话完,看到他的模样,示意傅九扶起他后,便随着陶二哥去了灵堂。 上完香,又抓了把纸扔进火盆,看着火苗蹿上来将纸吞噬后,陈韶才从灵堂出来。 “学生陶明见过大人!”陶明赶紧抓住机会,快速上前两步,对着陈韶就深深一拜。 陈韶闻声看向他。 陶明深知机不可失,又欲上前,李天流懒洋洋地拿出剑,挡住他的去路,“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陶明看两眼距离陈韶几步远的陶二哥夫妻,很有些不甘。但因第一次见面,他需得留一个好印象,只好死死压着对李天流的不满,恭敬道:“学生乃陶大哥、陶二哥的内亲,现在太学读书。今闻大爷离世的噩耗,特意赶回来尽孝,没想竟能遇上大人,一时激动难掩,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陈韶以眼神问询陶二哥、陶二嫂。 陶二哥下意识地看向陶大哥。 陶大哥比陶明也就大个八九岁,算是看着他长大。他们家穷,陶明在没考入太学前,就很看不上他们家。考上太学后,那是连正眼也不赏一个了。早两个时辰,他突然到他们家各种殷勤,他就猜他有目的。如今看他这样谄媚,总算明白了原因所在。但到底是村里人,陶大哥不忍因这点小事就毁他前程,只好朝着陶二哥摇一摇头。 陶二哥便回陈韶道:“是我太爷爷辈的至亲。” 他们兄弟间的动作,陈韶自然看到了,但她并没有戳破:“既如此,那就跟着一起回话吧。” 陶二嫂没好气地瞪了陶二哥一眼:忘记他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了? 陶二哥无声地憨笑两声。 陶二嫂气得不理他了。 陶明可管不了这么多,听到允他跟着,忙激动道:“学生自小就在村里长大,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学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就又要上前。 李天流再次拿剑拦住他,“谁允许你上前了?好好在这里站着。” 陶明气恼:“大人已经允我跟着了!” 李天流不以为然道:“大人允了,小爷我可没允。” “你!”陶明看向陈韶。 陈韶已跟着赵强和陶二哥、陶二嫂进西屋去了。陶明气得冷哼一声后,不情不愿地退了两步,并暗暗打算一会儿跟陈韶搭上话,就让陈韶撤了他的差事! 李天流看着他写在脸上的算计,似笑非笑地将剑一收后,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在他惊恐的‘你想干什么’的质问声中,戏谑道:“怎么,想讨好大人一步登天?” 他的手跟铁箍一般,陶明挣扎了几回都没有挣脱,不禁又惧又怕道:“关你什么事!” “你想讨好别人,自然不关小爷的事,但小爷奉命护卫大人的安危,你说关小爷的什么事?”李天流恐吓道,“小爷看你这样殷勤地接近大人,定是别有用心。说吧,为何要给大人下毒,同谋都有谁?” 陶明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侍卫,不想竟是领了皇命的人,心中不由后悔刚才的莽撞。转头听他又提及下毒,慌忙澄清道:“我敬仰大人尚来不及,如何会给大人下毒?” 李天流斜睨着他,摆明不信。 陶明赶紧道:“我只是听人说大人在查阿妹姐的案子,料想大人会来陶家庄,才跟夫子请假回来,想试试能否借此便利拜在大人门下,太学里不少同窗都可以为我做证。” 李天流质疑:“听谁说的?” 陶明道:“太学里都在说。” 怕他不信,又道:“这凶手自年初开始,几乎一月杀一人,动手的速度比前两次明显快了许多。太学所有人都在私下猜测,凶手这次又要杀多少人才会收手。因而大人出发往赵家村来不久,太学就有人得知了阿妹姐出事的消息。今早,我听说大人昨日夜里歇在赵家村,就猜测大人或许今日会往陶家庄来,所以才特意请了假回来。” 李天流道:“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是谁最先传出来的这些消息?” 陶明道:“昨日大人往赵家村来,并没有掩人耳目。有太学里的同窗上街有事,恰巧遇上,经过打听,知晓因由后,回到太学不久就传开了。具体是谁,我的确不知。” 李天流松开他,“既不是你下的毒,那就老实站一边去。” 话落,松开箍着他肩膀的手,站到了西屋门口。 陶明揉一揉肩膀,想离开又不甘心,想上前又实在怕他,思来想去,最终站到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李天流似笑非笑地瞧他两眼,倒没理他了。 * 陶大娘已经醒来。 扶着陶大嫂的手走进西屋看到陈韶,瞬间嚎啕大哭着跪到地上,“我儿死得好惨呀,大人要为她做主呀。” 陶大哥、陶大嫂、陶二哥、陶二嫂听着她的哭声,也红着眼跟着跪了下来。 陶明在门外也紧跟着跪下,不过他没有哭,而是朝屋里大声道:“大娘放心,陈大人来洪源郡就是为查凶手。陈大人是我辈天骄,无论那凶手有多少手段,用不上多少时日,大人必能将他捉拿归案!” 让蝉衣去扶陶大娘后,陈韶看向外面,“让他进来说话。” 院子外还围着许多村里人呢,由他在外面大喊大叫,实在不像话。 李天流朝院外看一眼后,退到边上,示意陶明,“进去吧。” 陶明立刻爬起来,一溜烟地冲到屋中。 第24章 第一个嫌疑人 屋中,蝉衣扶着陶大娘的胳膊,劝道:“大娘,有什么话,我们起来再说。” 陶大娘哭得起不来,还是赵强上前劝道:“陶大哥、陶二哥,你们也别跪了,赶紧将大娘扶起来吧,早些回完话,也好早些抓到凶手不是?” 陶大哥和陶二哥这才站起来,将陶大娘强行扶着到一旁坐下了。 陈韶也跟着坐下来,细细地宽慰她一阵后,好不容易将她给劝下来,结果才问出陶阿妹嫁赵善的事,她便又痛哭起来。 哭了没几声,人又晕过去了。 陶大嫂忙去掐她人中,被蝉衣制止。 让陶大娘半倚在陶大嫂身上后,蝉衣从发上取下银钗,又从银钗上拔出一根银针,将银针从人中朝上斜刺进去,只片刻,陶大娘便醒了过来。 收起银针,用帕子擦净,又重新放回银钗插入发中后,蝉衣又从腰间系着的布包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给她吃下:“大娘莫要再悲伤了,您还有孙子、孙女要照顾呢,再这样悲伤下去,只怕他们也承受不住。” 陶大娘吃了药丸,顿觉头脑清醒不少。听她话,歪头看向旁边挂着眼泪的几个孙子、孙女,看到他们个个都红肿着眼睛,显是跟着她哭出来的,不免又难过起来。将几人一一唤到跟前,往怀中一搂,便道:“不哭了,乖乖,我们都不哭了。” “这就对了。”蝉衣再次劝道,“大娘您现在可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在为这些儿女、孙子活着呢。您要整日里只记挂已经去了的人,他们可怎么办?” 陶大嫂和陶二嫂听到这话,也顺着劝解起来。 又是好半晌后,才将陶大娘给彻底劝住了。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陶明适时开口,“阿妹姐当初要嫁……” “还是我来说吧。”陶阿妹再不争气,也是自家小妹,还轮不上一个外人说三道四。陶大哥在陶明不满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当初上门来提亲的人有好几个,哪个都比赵善要强。可她偏偏谁也看不上,非嫁那赵善不可。说什么赵善他娘能那样孝敬公婆,必定是个心善之人,对我们从赵家村打探来的话,是一字也不肯信。 “她闹死闹活的非要嫁,那我们只能依了她。可好,赵善与他娘在求娶之时,好听话说了几箩筐,等阿妹嫁过去,他们又嫌东嫌西。若非有一回娘生病,我过去找她时正好听到赵善他娘在辱骂她,我都还不知道她嫁人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我就这一个妹子,自然要护着,但她拦着不让,见拦不住,还要跪下来求我。我气得转头就回来了。她大概是怕我回来告诉爹娘,也在随后跟了回来。回来后,她倒是什么都说了,虽然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她要真不愿意跟赵善过了,我们家也不怕养她一辈子。但她不愿意,一直给我们说赵善的好话,又说赵家村的人已经给她解决了地的事,她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娘本来就病着,听她那些话,气得又严重了。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不愿意回来,我们也只能由着她了。好在后来我又悄悄去打探过几回,见她的确拿回了所有的地,也就放心了。” 虽然赵强还在,但陈韶也没有避讳着他,直接问道:“大牛满月时,你们去赵家村给二爷磕头了?” 陶大哥道:“二爷照顾了她,我们理应去磕个头。” 陈韶又一次问道:“阿妹前日是几时回家去的?” 陶大哥落下两行泪:“申正刚过就走了,拦都拦不住。早知道她这一去会出事,前日我捆也得给她捆在家里。” “她就是不听话!”陶大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半痛半恨道,“也不知道那赵善有什么好的,让她这样上赶着去给他作牛作马,如今好了,把自己的命给作没了。就她那个不体面的死法,赵善他娘不知道在背后又要编排出多少话来了。” 恋爱脑。 陈韶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三个字。 人已经死了,陈韶也不想再去评价,便继续问:“阿妹在娘家这边可有什么要好的人?” “没嫁给赵善前倒是有一个,村东头的陶小兰,”陶大哥道,“但陶小兰早几年也嫁出去了。” 陈韶问:“嫁到哪里去了?” 陶大哥答:“嫁到镇上去了,夫家是卖饼的。” 赵强道:“就是马大力。” 这么凑巧?陈韶不由细问道:“陶小兰嫁出去后,阿妹和她还有来往吗?” 陶大哥道:“来往倒是有,就是不多。阿妹闹死闹活要嫁给赵善的时候,陶小兰是最支持她的人。知道阿妹嫁过去过的是那样的日子后,陶小兰又是第一个劝她回来的人。劝了几回,阿妹都不听,陶小兰渐渐就疏远了她。不过阿妹有时找她借钱,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也没有催过她还钱。” 赵强突然补充道:“听家里人说,马大力到我们村去卖饼时,总会送阿妹几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陶明强行插话道,“阿妹姐出事,说不定就与他有关。” 陶大哥冷下脸,“阿妹不是那样的人。” 陶明辩解道:“我知道阿妹姐不是那样的人,我说的是马大力这样献殷勤,必是图谋不轨。” 陈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接着问道:“除陶小兰外,村里还有没有让阿妹不设防的人?” 陶明抢着答道:“不知大人指的是哪类不设防?如果只是简单地不设防,那村里一大半人都可以。” 陶大哥点头。 陈韶:“村里有多少人家有载人的马车、驴车或是牛车?” “都没有。”陶明再次抢着回答,只是语气泛酸,“我们村没有赵家村那样的能人,能把全村人都带着赚钱发财。我们村家家户户都还只能靠天吃饭,基本上都是勉强维持个温饱。不过赵家村要是愿意帮扶我们一把,我们村也能很快富起来。我们村会养鸡、鸭这些的人也不少,陶大哥就是一个。” 陶大哥没有接他的话。 这让陶明有些着恼。 陈韶道:“先查案子要紧。” 陶明赶紧道:“大人说得是。” 陈韶站起来,扫一眼屋中简陋的摆设后,脑海里快速浮出从赵家村到陶家庄的五里路。 这五里路基本是山路,且还有许多的岔路。按赵强的说法,沿着每一条岔路走下去,都连着一个或是几个村庄。 陶阿妹是在哪里遇到的凶手? 凶手又带着她去了哪里? 陶阿妹的死亡时间是子正。 离开陶家庄的时间是申正。 中间足足有四个时辰的空余。 四个时辰啊,如果赵善能够第一时间找过来,说不定…… 陈韶摇一摇头,把假设的想法压下去后,吩咐傅九道:“准备马车,去镇上。” 第25章 投入小,回报大 傅九出门准备去了。 陈韶站着没动,看着陶大娘青紫的人中,原想再说几句宽慰话,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凶手已经杀了二十余人,官府到现在还对凶手一无所知。认真追究起来,陶阿妹的死,官府也该负一定的责任。宽慰话她已经说得足够多,再说下去,倒显得虚伪了。 思及此,陈韶只对陶大哥、陶二哥几人道:“好好照顾你娘,有消息了,我会让人通知你们。” 陶大哥等人又要下跪答谢,陈韶忙制止:“都起来吧,不用这些虚礼。” 说着,也不让他们送,自个出来了。 坐上马车准备走时,看到门口站着的陶明,陈韶心思一动,吩咐赵强道:“带上他。” 赵强将陶明叫到跟前,让他上马。 陶明一听,飞快看一眼陈韶后,欢喜地搭着他的手便上了马。 从陶大哥家出来,陈韶让赵强带着在陶家庄走了一圈。 陶家庄确实很破落,陶大娘家的房子在陶家庄来说,已算是好的那一批了。 陶家庄的人……多数都跟房屋一样灰头土脸,远远比不上赵家村人的朝气。 从陶家庄出来,看到地里的小麦已经结穗,田里的水稻也长了有过半长,陈韶的面色才稍稍好转。回过头来,看到面上难掩得意之色的陶明,陈韶问:“你在太学读书。” 陶明忙应了是,又说道:“和赵家村的赵荣是同一年考入的太学。” 陈韶随口问了几句他的学业,他都一一答了。答得不甚好,也不算差。心中有了底,陈韶便将话题转入让他跟着的目的:“太学的学子都是如何议论这些案子的?” 陶明不敢回他们私下里骂官府无能的话,只捡着大家最常讨论的回答道:“多是议论凶手是谁,别的倒没有说什么。” 陈韶顺着问道:“都是怎么议论凶手的?” 陶明正要答,忽听有人叫他名字。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见是四个太学里的同窗。脸色不由急急一变,忙回头解释道:“大人明察,学生没有叫过他们前来。” “同窗?”陈韶看过去,远处四人的年岁都与陶明差不多,身量则有高有低,有胖有瘦。虽叫了陶明,但都不敢过来,只远远地站在麦地里时不时地朝着这边挥一挥手。 陶明脸色难看得道了声是。 陈韶宽容道:“许是找你有事,过去吧。” 陶明硬着头皮道:“他们没什么事,大人不用理会。” 陈韶笑一笑,说道:“叫过来吧。” 陶明不情不愿地下了马,朝着他们走去,少不得抱怨几句后,才带着他们走了回来。 四人来到近前,慌忙向陈韶见礼。 陈韶挨个问了名字,又问了些学业后,说道:“你们来得正巧,我有一件事急需人帮忙,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四人连着陶明赶紧道:“大人有何指示,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学生也在所不辞。” 说完这话,陶明自觉风头被他们抢了,又大着胆子问道:“大人是要我们去找马大力吗?” “不是。”陈韶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一一扫过,缓缓说出情由,“阿妹是在回赵家村的路上遇害,但下雨的缘故,线索都被冲刷干净。想要重新找线索,只能沿着陶家庄到赵家村这五里路上的每条岔道、每座山都仔细搜一遍。原本这样的事该由衙役负责,但衙役们都跟着丁大人去搜寻大丰河了,若等他们搜完回来再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刚听陶明说你们都很关切这个案子,所以想问一问你们可愿参与进来,共同办案?” 正愁找不到机会攀上她的关系,有这样送上门来的机会,岂容错过?陶明抢着答道:“能与大人共同办案,是学生荣幸!” 其余几人也不落后,纷纷表达了愿意之情。 陈韶问:“会不会耽误你们的学业?” 几人同时答道:“不会。” 陈韶想一想后,说道:“不用这么急着回复我。都先回去好好思考一夜。这虽是件苦差事,我却是有要求的。钱、粮、代步的马我都会准备好,与之对应的要求就是搜查途中,对待百姓必须客气,即便是对方的错,也只能心平气和地和他们讲道理,而不能利用身份去跟他们争吵。但能做到,你们五个可做领队,各自再去找三到五个人来组队,明日傍晚带着找好的人到太守府去见我。” 几人连声应好。 “去吧,好好考虑清楚再做答复。”陈韶道。 几人矜持地去了。 走了不远,都压制不住兴奋地蹦跳欢呼起来。 赵强看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心中既是敬佩,又是警醒:他以为陈韶让陶明跟着,是为惜才,却不想是为利用。 他们巴巴赶来就是为拜个门路,以备将来科考,官场有人指路。这样大的诱惑放在跟前,仅是搜村翻山,他们岂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设身处地,他也没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不过他的这些想法,倒是冤枉了陈韶。 陈韶之所以用他们,全然是他们眼神清澈,言行间都带着天真的愚蠢。即便有些小心机,也是一点不藏地挂在脸上。这样的人做事,只要上头没有人刻意刁难,基本是一板一眼。投入少,回报大,既然他们上赶着,她不用白不用。 清水镇距离陶家庄只有不到三里路。 陈韶赶到时,天已经隐隐见黑了。 马大力的烧饼铺在镇西南方向,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 镇上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了门,但马大力的烧饼铺还开着,只是铺面不见人。 赵强对着后屋叫了七八声,马大力才匆匆忙忙地走出来。出来看到是他,立刻松气道:“强哥你来得正好,快跟我去后屋劝劝小兰。今早听到阿妹出事的消息,就一直哭,饭也不吃,孩子也不管,我劝得嘴里都快长泡了。” 说着,就出来要拉他。 “你先别急。”赵强按住他的手,“这是京城来的陈大人,特意过来找你问阿妹的案子。” 马大力看到陈韶,慌得赶紧擦两下手后,就要往地上跪,傅九一把拉起了他。 陈韶扫一眼左邻右舍在门缝里探出来的眼睛,抬脚进屋道:“进屋再说。” 第26章 洗清嫌疑 马大力的爹娘正带着孩子在吃饭,看到一群人进来,吓得立即站起来,两个老人本能地将三个孩子护到身后。 马大力赶紧劝道:“爹、娘不用怕,是京城来的陈大人,来查阿妹的案子。” 虽如此说,马大力的爹娘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陈韶也没有急着安抚,扫一眼屋内的布局后,一边观察着两位老人的神色,一边问马大力道:“大爷、大娘跟你们住在一起?” 马大力殷勤答道:“是,除了这个院子,家里也没有别的房子,只能住在一起。挤是挤了点,互相倒也有个照应。” 马大力爹娘及三个孩子脸上有不知所措,有警惕,也有害怕,唯独没有恐惧,陈韶因而对马大力的怀疑减轻不少。见后边似乎还有房屋,便道:“后边能去吗?能去就让大爷、大娘继续吃饭,我们找个空地儿说话。” “能去。”马大力赶紧过去将门打开后,又退了回来。 傅九和羽林卫先过去。 陈韶紧跟着过去。 后边是个不大的厨房,厨房充满着生活气息,没有大肆清扫的痕迹。 推开厨房的门,门外是个连着小半条街的石头坝子,坝子中央有一口大水井,距离马大力家大概有两三丈远。 陈韶走出厨房,四下看了两眼。厨房左边堆放着几捆干柴,右边则停放着一辆车架子。 车轮、车身上都布满了泥浆。一些泥浆已经干了,一些还有些潮。 陈韶朝石坝外看去,石坝外的空地上搭着好些茅草棚,对着马大力家的茅草棚里有一头老驴。 看完老驴回来,陈韶又到水井前,低头朝井内看去。水井并不是很深,不到一丈,火光一照,就能见底。水井四周的石头都很干净,残留着洗菜、洗衣的痕迹。朝四面看一圈,看到又有不少人透过门缝或是窗缝在往外看,便吩咐蝉衣:“去问问马大力近几日的行踪。” 蝉衣去后,陈韶回头对其他人道:“还是进屋说吧。” 马大力的爹娘已经将饭菜和桌子都收起来,护着孩子站在角落。 陈韶随意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问了两个老人几句生意与几个孩子的事,在他们逐渐放松下来之际,才对马大力道:“去将陶小兰也请出来吧,我也有话想问一问她。” 马大力立刻往楼上去了。 须臾,伴着咯吱的响动,陶小兰红肿着双眼快步下楼,径直走到陈韶跟前跪下,砰砰磕头道:“求大人为阿妹做主,阿妹脑子虽笨了些,但也不该受这样的屈辱。” 陈韶让她先起来,接着才问她:“听说你与阿妹是好朋友?” 陶小兰应着是,眼泪紧跟着流下来,“她出嫁前,我们是比亲姐妹还要好。她出嫁后,不知那赵善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做牛做马还心甘情愿。我劝她,她还说我不了解赵善,不知他的好,我气不过,近两年跟她的来往就少了一些。早知道……” 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马大力赶紧找来手帕递过去,“你快别哭了,她人已经去了,如今最要紧的事是配合大人尽快抓到害她的凶手,也不负你们姊妹一场。” 道理她都懂,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妹,陶小兰就怎么也止不住哭声。 马大力叹气,“大人问我吧,她们之间的事我虽知道得不十分齐全,但也有八九分。” 陈韶原也没有多少话问她,叫她出来,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她的神色。见她的悲痛不似作假,对马大力的怀疑不由又减轻几分。虽如此,还是例行问道:“听说你每次到赵家村,都会送阿妹几个饼?” 马大力点点头:“是会给,给得也不多,就三四个。” 陈韶紧盯着他:“为什么要给?” 马大力看两眼陶小兰,坦态道:“她天天在家骂陶阿妹是榆木疙瘩,活该做牛做马还没有饭吃,有时骂着骂着,倒气得自个吃不下饭。我想着给她几个饼,稍稍改善一下她的生活,也能叫小兰少生一些气。” 陶小兰看向他,“怎么我都没有听你说过?” 马大力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说的,不就几个饼。” “那也该说,”陶小兰边哭边骂,“你以为你给她饭,就能落她嘴里了?” 马大力劝道:“能不能落到嘴里,总是你的一点心意。” 陈韶强行打断两人的浓情蜜意,继续问道:“二十一那日,你都去过哪里?” “二十一……”马大力掰着手指数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陶阿妹出事那夜,忙答道,“那日下雨,没有出去。” 陈韶:“上午也没有出去?” 马大力道:“二十一是赶集日,村里很多人会担菜过来卖,铺子里有生意,我就不出去。” 陈韶道:“也就是说,那日你都在家?” 马大力点头,“都在,邻里都能给我做证。” 陈韶:“昨日和今日呢,都去过哪些地方?” “也没有出去。”马大力解释,“昨日原本是要出去的,结果赵六过来说了阿妹出事的事,她就急了,非要去赵家村看个究竟。从赵家村回来,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就一直哭,她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出去,就耽搁了这两日。” 陈韶看向李强。 李强尴尬道:“把阿妹送回家后,我们就没有怎么再问过,对他们去没有去村里,也不清楚。” 让李天流安排羽林卫回去核实后,陈韶起身,在楼下、楼上的几间房屋都看了一圈下来,蝉衣也回来了。 邻里的确都证实他二十一日在家,但证词只能证明他白日在家。 陶阿妹是夜里出的事。 陈韶思索片刻,为谨慎起见,再次吩咐蝉衣:“带几个羽林卫沿街问问这几日,他是否有向谁借过车。” 看着蝉衣离去,陶小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陈韶是在怀疑马大力杀了陶阿妹,想也不想,就赶紧解释:“大人,大力这几日都没有出去过,绝不是杀害阿妹的凶手。” 陈韶笑着安抚:“这只是查案的流程,并不只是针对他。” “可……”陶小兰还要解释,马大力拉住了她。 清水镇并不大,不过两盏茶,蝉衣就问完回来答复道:“问过了,没有。” 朝马大力的爹娘点一点头,陈韶大步出了烧饼铺。站在马车前,回头看一眼周围,又看向烧饼摊上还没有卖出去的十几个烧饼,吩咐傅九道:“都买下来。” 傅九买来,陈韶拿出一个尝了几口,赞道:“味道不错,你们都尝一尝。” 等傅九将烧饼都分下去,陈韶也坐上马车,“回太守府。” 第27章 一些安排 回到郡城,城门都已经关了。 开门进来,陈韶叫住要独自离去的赵强,说道:“有两件事要托你去办,第一件,烦你请个人回去知会大牛他爹一声,可以将阿妹下葬了;第二件,劳你再辛苦一趟,让几个商行的掌柜明日辰时到太守府见我,我有话要问。” 蝉衣及时递过去一张文书。文书印有大理寺纹样,还加盖了陈韶的官印,是回来的路上陈韶现写的。 赵强赶紧应了句好说后,下马过来接过文书,恭敬地贴身放好,方才走了。 张伯山、丁立生等一众太守府的大小官员早已在太守府大门前等着了,看到陈韶的马车过来,齐刷刷地便迎了上来。马车却并没有就此停下,越过他们,直行到后宅门前方才停下来。 回到乘风院,歇息了大半盏茶,张伯山带着丁立生才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看出陈韶脸上的疲乏,张伯山知趣地没有再说空话,只稍稍问候两句她路途的劳累,又赶紧让人去将饭菜端上来后,便从鲍承乐手中拿过案宗,恭敬地递上来:“这是前几起案子的案宗,请公子查阅,有不足之处,还请公子指正。” 傅九接过来递向她。 陈韶打开其中一个,是第五起案子的案宗。 第五起案子发生在小常村,受害者是一个六岁的男童,姓李,家中排行第八,叫李八娃。陈韶边看案宗的内容边问丁立生:“你也查完了?” 丁立生赶紧揖礼道:“才查不到一半,怕公子问,这才特意赶回来。” 陈韶看他一眼:“查到什么了?” 丁立生恭敬道:“今年自三月底开始,便雨水不断,大丰河一直处于汛期,凶手那些石头是从何处打捞,很难查清。” 陈韶看案宗的动作一顿,“除了大丰河外,别处是否有这样的石头?” “有。”丁立生道,“大丰河的几条支流都有,只是大丰河汛期一起,这些支流也难免水涨船高。” 陈韶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凶手是在汛期之前就已经备好石头。” 丁立生不确定道:“应该是这样。” 陈韶思索片刻,吩咐:“既然大丰河正在汛期,后面你就把重点放在搜山和搜村上,尤其多搜一搜无人居住或是离村较远的房屋。” 丁立生应是。 陈韶接着道:“搜山、搜村时,无论对错,都不得跟百姓起争执。” 丁立生犹豫了片刻,才应是。 陈韶看向他,“有问题?” 丁立生赶紧摇头,“没有。” 陈韶:“那就去吧。” 丁立生走后,陈韶看一眼还杵着的张伯山,“你也去吧,明日唤了些人过来问话,他们到后,你记得将他们带过来,不可为难。” 张伯山应是后,也退出去了。 饭菜还没有来,陈韶索性将其余几个案宗也都拿了出来。 陶阿妹之前,发生过五起案子。 小常村的六岁男童李八娃,大桥镇二十岁刚成亲不过半载的妇人冯玉,周公村六十一岁的妇人余氏,长河村四岁男童高小四,云河镇二十七岁妇人许小美。 加上陶阿妹所在的赵家村,这一次的连环杀人案所涉及的六个村镇,除大桥镇外,其余五个村镇都曾涉过案,其中云河镇与小常村已是第三次涉案。 而第一次涉案的大桥镇亦在洪源郡西北方向。 六起案件受害者:五十到六十五岁妇人计一人;二十到三十五岁妇人计三人;二到七岁男童计二人。 作案方向、作案对象的选择、作案手法与元和六年、元和十三年都非常相似,可以确定系同一个凶手所为无疑了。 将之前写的前两案总结拿出来,将新信息又添上后,陈韶说道:“明……后日先从小常村开始查。” 傅九端着饭菜进来,听到这话,问道:“公子不歇两天再去吗?” 蝉衣过来摆饭:“是呀,公子也该好好歇两日了。公子身子不好,总这样奔波,难免惹人怀疑。”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来洪源郡的阵仗不小,凶手还能当晚就杀人,不是丧心病狂就是有意挑衅,”陈韶起身,洗过手坐到桌前,“我要歇着不管,就怕他癫狂起来继续杀人。” 说到这,陈韶突然想起来一事,赶紧吩咐傅九:“你去跟张大人说一声,让他立刻安排衙役出去,尽量让西北方向的村子一村有一个衙役。另外,让前去这些村子的衙役跟村正说,让村里也安排人多巡逻,尤其是每日傍晚前后。有任何情况,立刻保护好现场并通知我。” 傅九听她说的严肃,赶紧去了。 陈韶思索一二,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拿起筷子道:“你也坐下吃吧,忙了这几日,也累得不轻,早些吃完也好早些歇着。” 蝉衣应好,在她身边坐下来,跟着一起吃了。 又是一夜无话好眠。 第二日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格照到床跟前。 辰时已过去两刻钟。 蝉衣听到动静,快步进屋,一边伺候着她穿衣,一边道:“看公子睡得沉,就没舍得叫,左不过让他们多等一会儿。” 陈韶前世是法医,法医最讲究时效。来这里跟着蕙音学医的那十五载,蕙音给她灌输的也是人命关天,不可轻慢。因而两世加起来,她都没有让人多等的习惯。快速穿好衣裳,洗漱完毕,便道:“去请他们过来。” 蝉衣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快速将饭摆好后,到门口去叫傅九。 傅九在院子里练剑,听到她的声音,忙收剑过来:“公子醒了?” “醒了。”蝉衣朝屋内看一眼,有意大声说道,“公子让去请人,赶紧去。” 趁着傅九歪着身子探头过来看望时,她又压着声快速道:“请人回来的时候慢一些,公子才开始吃饭。” 傅九无声说了句‘知道’后,往外边去了。 福来商行的掌柜姓徐、荣发商行的掌柜姓田、丰隆商行的掌柜姓沈。赵强嘴严,三个掌柜昨夜听他通知后,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辗转反侧一夜,今儿天刚亮,便急急往太守府来了。三人的生意做得都不小,平常少不得跟官府打交道,就是在张伯山跟前,也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人物。三人赶早过来,就是想借这个便利,先打听打听陈韶找他们有什么事。 不管是为钱财,还是为别的事,也让他们有个准备。 恰好张伯山昨夜得了让他来接他们到乘风院的指示后,也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辗转到天明刚睡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听到他们三个过来,惊得立刻起来,劈头盖脸就问他们怎么回事。 三个掌柜被他问得心凉了半截。 好一会儿,沈掌柜才抱着一丝丝的希冀问道:“大人也不知道陈六公子唤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张伯山怒了,“她唤的是你们,你们都不知……你们也不知道她唤你们来是为何事?” 三个掌柜灰着脸齐齐摇头。 第28章 商行花名册 张伯山慌得双腿一软,幸得鲍承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避免他摔在地上,三个掌柜也吓得慌忙上前来说着开解话。 “大人先不要慌,”鲍承乐看一眼四周,见都是自己人,稍稍宽心后,叫两人去门口守着,回过头来劝解道,“且先等一等,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来。” “对对,先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有其他人来就没事了。”张伯山忙扶着桌子站起来,满是希冀地朝着门口望去。 三个掌柜也跟着朝门口望去。 鲍承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声道:“即便没有人来,大人也不用慌张。大人与几个掌柜之间的来往从来没有过过明路,只要大人与几个掌柜不认,那就是中伤。” 说着,他又看向三个掌柜,“陈六公子是何时让你们来见的她?” 沈掌柜和田掌柜同时看向徐掌柜,徐掌柜忙答道:“是商行的镖师赵强昨日夜里知会的我们。” 鲍承乐皱眉:“赵家村那个赵强?” 徐掌柜点头,“是他。听他说,陈六公子让他带路去陶家庄和清水镇,过后就跟着一起回郡城来了。临分别时,陈六公子便托他来知会我们今日过来见她一事。” 边说边从袖里将那张文书拿出来,恭敬地递过去。 鲍承乐看后说道:“的确是陈六公子的手迹。” 张伯山一听这话,心又慌了,忙催问道:“除了让你们过来见她,可还说过别的?” 徐掌柜摇头,“就是没有说过别的,小的们才想着赶早过来,向大人请教一二。” “那个赵强呢?赶紧去将他叫过来!”张伯山急道,“他跟着公子近两日,必然知道些根由!” 徐掌柜苦笑道:“昨日夜里小的也逼问过他很久,他就咬定什么也不知道,小的担心陈六公子或还暗托了他别的事,也不敢过分狠逼。” 沈掌柜不阴不阳道:“人如今的倚仗是陈六公子,岂还将你我放在眼里?” 张伯山沉着脸阴狠道:“陈六公子总有走的一日,本官看他到时还如何倚仗!” 徐掌柜赶紧表态道:“大人放心,只要陈六公子离开洪源郡,小人立刻将他撵出福来商行!” 沈掌柜冷笑一声,“福来商行的镖师都是赵家村人吧?徐掌柜就不怕撵了赵强,赵家村人都不干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鲍承乐打断他们之间的暗锋,冷眉冷眼地说道,“一会儿公子就该请你们过去问话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眼前这一关吧。” 沈掌柜和徐掌柜一听这话,立刻正了正神色后,同着田掌柜表态道:“大人放心,一会儿不论陈六公子问什么,我们一概就答不知道。” 鲍承乐摇一摇头,边想边说道:“陈六公子既让大人出来接你们过去,指不定就存了试探之心。一概答不知道,太过刻意,反倒使人疑心。不如挑着重要的答不知道,细枝末节的就照实说。官场之人,谁没有个人情来往?陈六公子即便不满,也不过责怪几句。真要拿着某件事追根究底,你们只管叫冤就是了。陈六公子要叫赵强出来对质,徐掌柜就只管控诉商行如何被赵家村人夺权就是。” 三人立即恭维道:“鲍大人所言极是。” 虽是如此商议好了,几人心中还是难免惶惶。等到傅九前来请人,路上张伯山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带笑问道:“公子醒了?” 傅九折了根树枝噙在嘴里,装作看风景,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听到他问,随口答道:“醒了。” 张伯山微微弓着身子,试探道:“小哥儿可知公子找他们过来所为何事?” 三个掌柜立刻竖起了耳朵。 傅九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几个战战兢兢的掌柜,哼道:“所为何事,去了不就知道了?” 张伯山赔着笑:“下官实在是担心公子,小哥儿你看,公子的身子原本就不甚硬朗,这千里迢迢到洪源郡后,都没有来得及歇息,就开始忙碌,一直忙碌到今日还停不下来。下官想着,这事要不大,下官解决就好,何必再去劳烦公子,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傅九吐出树枝:“你要能解决,公子就不会千里迢迢来洪源郡了!少废话,赶紧走!” 估摸着陈韶已经吃完饭,傅九也不耽误了,大步流星地朝着乘风院而去。 张伯山面色有些不好看,鲍承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声提醒:“大人不用急了,应该是为案子的事。” 张伯山迅速道:“当真?” 一听是叫他们来问案,沈掌柜霎时没了与徐掌柜争斗的心思:“大人可要为小人做主,小人可没有杀人。” 徐掌柜与田掌柜也连连恳求。 事不关己,张承伯的脊梁瞬间就挺了起来,“有没有杀人,你们说了不算,赶紧走吧,别让公子等急了!” 沈掌柜不甘:“大人……” 张伯山不耐烦道:“行了,不是你们杀的人,谁也冤枉不了你们。一会儿见到公子,都给本官放尊重些!本官丢了脸,你们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沈掌柜默默看徐掌柜一眼,徐掌柜无声地叹一口气,抬脚跟着走了。沈掌柜和田掌柜也只能压着慌乱紧跟上去。 早一步回来的傅九看到他们过来,立刻道:“公子,人来了。” 已经坐到厅堂等着他们的陈韶道:“请他们进来吧。” 张伯山带着人进来,先揖了礼,又一一做过介绍,便事不关己地站到了一边。 掌柜三个跪在地上,磕头见礼后,也不敢多言。 “起来吧。”陈韶将茶杯搁到一边,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都不用紧张,请你们过来,也就有几句话想问。” 三人心内不改惶恐,面上却谦卑地应着是。 陈韶道:“你们三家商行都雇了多少伙计?” 沈掌柜一听不是问案,立刻揖着手抢先答道:“我们丰隆商行做的是药材生意,药材难求,尤其是野生的药材。是以雇用的伙计比他们要多一些,有近两百个。” 田掌柜紧跟其后:“我们荣发商行做的是蚕茧的生意,人最少,只有恰好九十人。” 徐掌柜最后道:“我们福来商行做的是山货生意,山货虽比药材易得,但比起蚕茧又要难上不少,因而店里的伙计比不过丰隆商行,却又远超荣发商行,共雇用了有一百六十三个伙计。” 陈韶问:“有花名册吗?” 三人连连点头。 陈韶:“那就回去拿来给我看看。” 三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齐声应下来。转身要走之时,陈韶又叫住他们:“你们几个的商行都是怎么安排人下县城或是乡镇收货?是各人都有固定的去处,还是你们随意指派?” 看三人一眼,陈韶示意沈掌柜先回答。 沈掌柜恭谨道:“商行都是按照收上来的货物质量和数量来给予报酬,因而都有固定的去处。这些去处,多是由他们自己开发得来,只有极少数是前人走后空出来再传给其他人。” 倒是跟她猜测得差不多。陈韶又问:“这些变化,花名册上都登记了?” 三人相继答道:“登记了。” 陈韶:“走的那些伙计,花名册还留着吧?” 三人都点头:“留着的。” 陈韶:“那就一起拿来给我。” 三人去了。 第29章 拜帖与银子 张伯山讨好道:“公子是办大事的人,何必这样事事躬亲?以后再有这样的小事,公子尽管扔给下官就是。”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里拿出张拜帖捧着递过来,“这是郡学高山长今早差人送来的,高山长说原本早该过来拜见公子,只因公子忙碌,才拖到今日。还请公子能抽出一二空闲,给他一个敬仰机会。” 陈韶看一眼拜帖,又看向他:“昨晚让你安排衙役去村子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张伯山赔着笑道:“都安排好了。” 陈韶看他还举着拜帖,不由问:“你很闲?” 张伯山以为她有事相托,忙回答没有太忙。 陈韶道:“没有太忙,就是还很忙。说说看,都在忙什么?” 张伯山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收回拜帖,支吾着答不出话。 陈韶睨向他。 张伯山悻悻道:“公子……” 陈韶冷笑一声,“到底是忙,还是不忙?” 张伯山憋红着脸道:“不忙。” 陈韶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他低了头,才收回目光:“不忙就好。” 张伯山一听这话,又急忙表态:“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陈韶吩咐:“先去给我准备二百两银子,四十匹马,我有大用。” 张伯山立刻朝鲍承乐道:“快去准备!” “先等一下。”蝉衣叫住他,“多拿二百两来,前两日公子在赵家村里的吃住花了不少钱,这钱你得补上。” 张伯山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公子能来洪源郡,实是下官之幸,下官早应该将吃住都备好才是,竟忘得劳蝉衣姑娘来提醒,真是该打。快,快去取四百、不,一千两银子过来!” 鲍承乐去后,张伯山谦恭地朝着蝉衣做了个揖,先是道谢,后才说道:“这一千两银子蝉衣姑娘先使着,不够了尽管跟本官要。” 蝉衣毫不客气道:“这话可是大人说的,别到时候找你去拿,你推三阻四。” “能伺候公子,是下官的福分,蝉衣姑娘尽管来拿就是。”拿得越多,牵扯越多,他的仕途也会越来越顺遂,到手的钱也会越来越多。张伯山虚虚看几眼陈韶,心下对她的惧怕不知不觉间也淡了两分:“不知公子可还有其他事吩咐?” “先跟我说说,你都是怎么安排的那些衙役。”陈韶道。 张伯山一一说了。 陈韶问:“你安排了,他们也去了,但他们有没有按你的安排做事?” 张伯山道:“下官一会儿就安排人去巡查。” 陈韶:“你很忙吗?” 张伯山没有料到她才要了银子,就这样翻脸不认人,惶恐地揖着手,规矩道:“下官一会儿就去。” 陈韶‘嗯’一声,提醒道:“虽是以防万一,但也需时时警惕。张大人去看时,不妨跟那些衙役都说一声,谁看管的村子出了事,我就要唯谁是问。” 张伯山连连应是。 看他并不怎么上心,陈韶漫不经心道:“常言上行下效,虽然守镇守村的是衙役,但出了事,想必也与张大人平日的散漫脱不了干系。是以,张大人巡查的时候最好多上上心,否则真出了事,第一个受罚的必定是张大人。” 看他还想狡辩,陈韶淡声道:“前五起杀人案,如果不是我来了,张大人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才开始查?” 张伯山霎时哑口无言。 陈韶起身,“张大人已经有渎职罪在身,再犯一次,这个太守之位,我看也该换个人了。” 张伯山吓得赶紧跪到地上求饶,“公子开恩,下官这就去巡查,一定好好巡查,绝不让凶手再次犯案。” 陈韶转身往里屋去了。 张伯山跪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等鲍承乐将马准备好,将银子也送过来,他才跟着一起出来了。 待离乘风院远些后,他停住脚步,面色晦暗地将拜帖扔给他,“拿去还给高汉,告诉他,本官为帮他递这拜帖,差些让陈六公子给贬了官。” 鲍承乐接过拜帖,忙问怎么回事。 张伯山回转过身,看着乘风楼,冷声道:“那个赵强,你让人给我盯好了!” 鲍承乐快速看一眼周围,低声提醒:“大人慎言。” 张伯山心中一凉,霎时醒转过来,急忙忙走了三五十丈后,方才问道:“是谁在周围?” 鲍承乐紧跟着他,依旧低声道:“没人,我是看先前大人站的位置距离羽林卫的住所太近,怕他们无意听去,于大人不利。” “吓死本官了。”张伯山急忙停下来,扶着树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还是先不要盯着他了,等陈六公子走后再说。” 鲍承乐问道:“那赵强真……” 张伯山摇头,“公子要本官去巡查昨日夜里安排出去的那些衙役,走吧。” 鲍承乐心内虽狐疑,但看他面有不悦,也不好多问。又素知他心中藏不住事,只需忍耐片刻,他自己指不定就说了。刚这样想毕,张伯山已然开口道:“你不是说公子叫沈掌柜他们过来是问案子吗,怎么突然要看花名册?” 鲍承乐也摸不透陈韶的用意,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道:“应该还是跟案子有关,不然,应该看账本才对。” 也对。张伯山细想之下,忍不住点头。无奸不商,虽然他找沈掌柜他们要银子的时候,说过不能走账,但这些商户送出一两银子,就恨不能拿回二两的回报,私底下是肯定会造一本私账,记载这些人情往来。陈韶真要查他这个,只怕也不会当着他面。如此一想,心内不由松快几分,思维也紧跟着活跃起来,“花名册不过是登记雇用来的伙计出身住所,公子要看这个,莫不是凶手是商行里的人?” 鲍承乐点头道:“这样一来,倒是说得过去了。” 张伯山自鸣得意一回,复又冷哼道:“可惜留在赵家村的衙役没一个顶事之人,否则本官何至于受这样的羞辱!” 鲍承乐道:“有顶事的人也恐怕没有用,除了羽林卫之外,那位李小将军根本不让其他人近身。” 话虽说得在理,张伯山依旧不无恶意地说道:“这也是奇了,以前的陈国公府多富贵荣华,近十来年却似着了邪,府里的人接二连三出事……那么大个府邸,那么多的子子孙孙,如今竟只余一个二爷和三房六公子。听说那二爷也已经不行了,这个六公子原本也快断气,好不容易救活过来,就接了大理寺卿这个差。原先还只当她京城住着不通气,要往江南那边去走走散散心,没承想她竟真来了洪源郡,也真是来查案,也不怕……” 断根两个字刚要出口,忽地想起下毒的案子还未了结,禁不住赶紧止声,再不敢往下说了。 鲍承乐却似不知道他心里的害怕,只管接着往下说道:“整日不离陈六公子左右的是羽林卫,即便陈六公子当真遇事,那也是他们的责任,与大人何干?” 第30章 信 张伯山摇一摇头:“话是这么说,真要有了事,那陈二爷又岂会放过本官?” 鲍承乐笑道:“大人先还说陈国公府除了二爷,就只余一个他。他要真去了,以那二爷的形状,还不跟着倒下?他一倒下,国公府就再也无人,谁还来论大人的罪?” 张伯山跟着笑了,不过笑过之后,他还是谨慎道:“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且让人到那几个商行守好了,等沈掌柜他们再次回去,赶紧问一问怎么回事。另外,你再准备五千两银子,过两日想个法子送到那个傅九或蝉衣的手中。” 鲍承乐道:“大人是要收买……” “他们两个不知道跟着公子多少年,区区五千两哪会入眼?”张伯山道,“本官不过是想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下次公子再责难本官的时候,他们能看在银子的份上,站出来为本官说上一二句好话罢了。” 鲍承乐道:“虽如此,他们也不过是两个下人,五千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多又怎么让他们手短?”张伯山理所当然道,“等他们走了,设几个法子,再找郡城里的商户们赚回来就是。” 鲍承乐看着他贪婪的面色,微勾着嘴角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到。” 张伯山摆一摆手,“这些闲话就少说了,赶紧走吧,去各个村里走一走,免得等不到以后就先遭了罪。” 另一边。 虽然时辰还早,但去小常村一来一回显然又不够用。想起昨日只查了马大力,皮子云、刁安、高强、赵六和熊三还没有查,陈韶不由将傅九叫进来吩咐道:“你让人去福来商行看看赵强还在不在,如果在,让他过来一趟。” 请赵强的间隙,陈韶抬眼间,无意看到桌角放着陶阿妹的尸格表。拿过来看时,只见尸格表上只简单地记录着陶阿妹身上的伤以及死亡原因、死亡时间。对抛尸现场的情况、凶手的刻画等,只字未提。眉梢不由一皱,问蝉衣道:“陶阿妹的尸格表是谁送过来的?” 蝉衣答道:“早上公子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徐仵作让人送过来的。” 陈韶对徐光的印象极好,听是他写的,立刻吩咐:“让人去将他请过来。” 蝉衣扬声叫了傅九。 傅九很快就将徐光带了过来。 “不用这些虚礼。”止了他的礼节,陈韶开门见山地问道,“尸格表上为何没有写你对凶手的推断,还有陶阿妹尸体被发现的现场情况?” 徐光平静道:“仵作身份卑贱,除了检验尸体外,不敢僭越。” 陈韶愣了一下后,轻叹着虚握住拳头捶一捶额头,道:“是我唐突了。” 她忘记这里是古代了。 徐光揖着手,连道不敢。 陈韶缓上片刻,看向他,“元和十三年的八起案子你都跟着李大人去过现场,对现场的细节还记得吗?不需要全部记住,哪怕一二也好。” 徐光抬眼看着挂着的一排案宗,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了李保中。李保中在任时,虽没有查出凶手,但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这些案宗,都是他亲自一笔一笔写上去的。只可惜……好一会儿,徐光才回神道:“模糊还记得一些。” 陈韶道:“从明日起,你跟我一起出入查案。” 徐光应好。 他去后,陈韶细思片刻,提笔给陈昭写了一封信,主要是询问李保中的去向。洪源郡这样的大案,久查不出凶手,要么官府上下官员全部受罚,要么在任长官不得升迁,直到查出凶手为止。 丁立生没有受罚,证明李保中也没有受罚,但李保中如今又不在任上……其中必有蹊跷。 她不知道奸臣乱党要从何查起,如今既知了这么一个蹊跷,不妨从此入手,许有收获也说不一定。就算没有,也不妨碍。 搁下笔,将信交给蝉衣,让她密封后拿去交给李天流。 蝉衣一一照做回来,恰好看到有衙役领着沈掌柜几个前来,不由先一步进屋道:“沈掌柜他们过来了。” 陈韶:“让他们进来吧。” 看着沈掌柜等人搬进屋来的一摞摞花名册,陈韶失笑:忘了他们都是老商行,来来去去的伙计不计其数了。 随手拿过一本丰隆商行的花名册,翻看几页后,陈韶发现对伙计年纪、身高、原籍、如今住所、是离是去,甚至去了哪里都记载得十分细致,不由满意地点点头道:“哪些是还在雇用的伙计花名册,都找出来给我。” 沈掌柜等人找出来,陈韶拿过一本又翻看几页后,放回去道:“哪些是在洪源郡收货的伙计,你们且指出来留个记号。” 沈掌柜、田掌柜和徐掌柜忙上前来,接过傅九递来的笔,将人给勾画了出来。 三个商行加起来共有十九人,其中福来商行四人,荣发商行十人,丰隆商行六人。 田掌柜解释:“蚕茧要靠人工养殖,洪源郡内因着我们商行,养殖蚕茧的人家比别处都要多一些,虽有十个人,很多时候也不够用。不过是他们都想多赚一些,方撑着不肯交给别的人。” 让蝉衣将十九人的信息都誊抄下来后,陈韶问道:“这些人如今都在商行?” 沈掌柜道:“有一两个在,其他的都走街串巷去了。” 徐掌柜点点头,“福来商行也一样。” 唯有田掌柜道:“勾画出来的这十人都在自己负责的村子里。” 陈韶便问沈掌柜和徐掌柜:“他们走街串巷是否需要跟你们报备行踪?” “荣发商行应该是需要,”沈掌柜道,“我们两家商行不用。” 田掌柜解释:“商行需要准确掌握养殖户家中桑蚕的生长情况,才能以备万一,因而收蚕茧的伙计需三日向商行汇报一次。一个伙计要负责几个甚至十几个村子,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三日也就挨个村子巡视一圈。所以商行规定,如无天大的事,他们不得随意离开自己负责的村子。有事也要提前说,经商行允许后,才可以离开。” 陈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后,才接着问沈掌柜和徐掌柜:“知不知道在哪里把他们找回来?” 两人点头,都说能。 陈韶道:“那就麻烦你们想办法让他们天黑之前回来,之后,带他们来太守府。” 两人应下后,陈韶才向田掌柜道:“一会儿我叫两个人跟着你,你带他们去找这十人,我要知道他们具体时间的具体动向。” 田掌柜点头应下来。 让他们三个去外面等着后,陈韶吩咐蝉衣:“去将李天流请过来。” 第31章 斗嘴 蝉衣请人之时,陈韶快速将荣发商行的十人以及今年发生的六起案子被害人、被害时间都写到一张纸上。 李天流过来后,陈韶将墨汁还未干透的纸递过去,“安排两个羽林卫跟着荣发商行的田掌柜去查一查这十个人,我要知道这六起案子发生时,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证人都有谁,每一样都问清楚,查清楚。” 李天流将纸接过来快速扫上一遍,抬眼问道:“凶手在这些人当中?” 陈韶摇一摇头,“凶手能杀这么多人而不被捕,哪那么容易就抓住?查这些,不过是一点一点甄选筛查罢了。” 李天流本想嘲讽她两句,但看她拧在一起的双眉和过于单薄的身姿,别扭地改口道:“还有事吗?” 陈韶捏一捏眉心,“暂时没了,去吧。” 李天流看她两眼,刚要转身出去,傅九先一步闯了进来:“公子,赵强来了。” “你先等一下。”陈韶叫住李天流,让他再挑个羽林卫过来后,才跟傅九道,“让他进来吧。” 赵强进来,陈韶摆手免了他的礼:“你先等一会儿,等羽林卫过来,你带着他一起去查一查皮子云、刁安、高强、赵六和熊三几个人。就查今年这六起案子发生时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有什么人可以做证?有交代不清楚的,就把人带回来。” 赵强规规矩矩地应完好,陈韶才想起来问道:“会不会耽误你?” “不会。”赵强笑了,“我已经跟良柱叔说过了,良柱叔让我近段时日听候大人差遣就行。” 听他提及赵良柱,陈韶跟着笑道:“等案子查完,我得好好见一见你这个良柱叔。” 至于见他做什么,陈韶没有多说。 赵强自然也没有多问。 等羽林卫过来,陈韶把对赵强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后,让蝉衣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他们,道:“食宿伙食费,拿着吧,慢慢查,不要着急,尽量查清楚查细致。” 两人走后,陈韶坐下来歇息了片刻,正要伸手去拿两本花名册过来,看看能不能从这些简单的登记上看出一二线索来,蝉衣便道:“公子且歇一歇吧,已经未时末了,等会儿吃过午饭,陶明他们也该过来了。” “未时末了?”陈韶朝外看去。 阳光已经退至院门口,颜色也从金黄变成橘色。 还真是未时末了。 起身走到门口,感受着清风徐来,陈韶感叹时间易逝:“还没有忙上几件事,就这个时辰了。” “公子忙得都没空吃饭了,还叫没有忙上几件事?”蝉衣跟着出来,站到她的身侧,看着与李天流躺在老黄果树上打瞌睡的傅九,扬声催道,“还睡着,还不赶紧下来让厨房将饭菜送来!” 傅九睁眼看过来,看到陈韶已经忙完,赶紧翻身飞下树,连蹦带跳地往厨房去了。 李天流被吵醒,眯眼看着两人,不阴不阳道:“原来陈六公子还用吃饭呀?” 陈韶没有理他。 蝉衣却忍不住了,“怎么,李小将军原来都不用吃饭了?” 李天流没料到她会还嘴,腾地一下坐起来,挑着眉梢似笑非笑。 蝉衣双手叉腰,挺起胸膛扬着下巴,不避不躲道:“怎么,李小将军还想打我不成?行呀,来呀,就让大家伙好好看看,李小将军是怎么欺负弱女子的!” 李天流瞧一眼戏谑的阿韶,哼着躺回去道:“懒得跟你计较!” “说得我很想跟你计较一样!”蝉衣反唇相讥道,“公子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敬着你放着京城安稳日子不过,主动请缨来保护公子,来洪源郡的路上便一直忍着你,原想着你念叨个十天半月也就算了,没承想你竟如街头巷尾那些妇人,婆婆妈妈起来,没完没了!” 世人不知陈国公府有个七小姐,也不知她是女扮男装,只当她是陈国公府小一辈仅存之人。她也知道他这样婆婆妈妈,是不知情由,着恼陈韶不顾陈国公府的将来,不听人劝的非要跑到离京遥远的洪源郡,置自己于险地,但他说话实在难听,她已经一忍再忍,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今天非要让他知道,她蝉衣也有脾气! 李天流猛然坐起来,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道:“我婆婆妈妈?” 蝉衣大声道:“对,你就是!” 李天流看向陈韶。 陈韶看着别处,但嘴角的笑出卖了她。 李天流气到了,从树上跳下来,他再次指着自己道:“我婆婆妈妈?” 蝉衣扬着脸:“你再问一百遍,你也婆婆妈妈!” 李天流看两眼陈韶,又看两眼她,转身走了。走出乘风院的大门,他一拳捶到旁边半丈来充做假山的石头上,石头应声而碎。捡起块碎石,他回头看向蝉衣。 蝉衣冷着脸提醒:“那块石头多少钱,李小将军回头记得补上。” 李天流气笑了,将碎石扔到一边,凉幽幽道:“我就不补,看你能奈我何!” 蝉衣快步追出去,看他已经不见了影儿,只好朝他院子门口站着的几个羽林卫道:“赶紧叫人来把这里收拾了,敢不收拾,我全扔你们院子去!” 几个羽林卫笑说着‘蝉衣姑娘威武’的话,老老实实过来将碎石都捡着扔到草坪去了。 * 申时刚过不到两刻钟,陶明他们就来了。 陈韶在二堂接见了他们。 陶明与昨日在陶家庄找他的四个同窗许显民、孙棋、张立夫、马永明站成一排,他们身后,各跟着五个人,这些人跟他们一样,都是太学里的同窗。 三十人的高矮胖瘦不同,但精神面貌出奇的一致:神色亢奋,眼神明亮,似晨时的太阳,充满着蓬勃的朝气。 陈韶暗自点一点头后,在案台前坐下来,目光落到陶明几人身上:“看来你们已经做好选择了。” 陶明几人止不住兴奋地揖礼道:“请大人吩咐!” 其余人也有样学样地揖着手,同声道:“请大人吩咐!” “不着急。”陈韶笑了一下,温和地让他们先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之后,才问跟着他们来的二十五人,“是什么情况,陶明他们都跟你们说过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说过了。 “虽然说过了,我还是要重申一遍。”陈韶缓缓道,“钱、粮、马我都会给你们准备好,但搜村、搜山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无论你们是对是错,都不可与百姓起争执。实在气不过,可在回来的时候同我说。总之,一旦与百姓起了争执,就自己退出队伍,不要心存侥幸。能做到就留下来,不能做到,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没有人走。 只是有人问:“不管谁对谁错,我们都可以忍。只是一样,如果对方仗着人多要动手,我们该如何应对?” 第32章 第五案的线索来了 陈韶不答反问道:“你认为该如何应对为好?” 问话的学子还没有回答,其他人已经争抢着说起来。一时之间,二堂叽叽喳喳,犹如菜市。 陈韶任由他们吵闹了一会儿,才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两下,等他们肃静下来,她看向先前问话的人,“石德球,你来回答。” 石德球脸色瞬间涨红,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大人记得他的名字!极力压制着激动,他上前几步回答道:“学生以为,即便百姓仗着人多动手,我们也应该以讲道理为主。实在讲不通,可暂退一步,等对方冷静下来,再将道理慢慢细说给他听。” 陈韶说了句不错后,又随口点了几人的名字,等他们也说完,方才道:“真有百姓仗着人多要对你们动手,你们要做的不是去跟他们讲道理,而是先设法保护自己。昨日夜里,我已经安排衙役到各村看守去了,遇到这样危险情况,你们要第一时间去找他,让他来庇护你们。” 众人以为她是特意为他们安排的衙役,又感动又兴奋。陈韶没有说破,只接着说起规则:“你们共有五个队,一会儿出发后,五个队就可以分头行动了。至于怎么分头行动,你们五个队自行商量决定。每队以队长为首,有什么事,先找队长,大家商量着解决。解决不了的,情况不紧急,就等回来禀报搜查结果的时候告诉我,情况紧急,可派一人回来告诉我,由我来想办法解决。都明白了吧?” 众人齐声道:“明白了。” 陈韶应声好,示意蝉衣发放银子。 蝉衣给五个队长,也就是陶明几人,每人发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几乎是普通百姓一家一年的开支。 而这里站着的三十人,从衣着来看,都不是有钱人家。看到十两银子,人声霎时鼎沸。 “有什么要说的,一会儿在路上说,现在先听我说。”陈韶再次敲一敲惊堂木,让众人安静下来后,她道,“马在马厩里,一会儿你们自个去牵。你们拿到的十两银子,涵盖了三日的吃和住。也就是说,你们需得三日向我汇报一次搜查结果,不用整队人都回来,派一个代表即可。至于这三日你们吃什么、住什么,由你们自己商量决定。听明白了吗?” 众人道了明白后,陈韶问:“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还想了解的,可以现在问。” 等候片刻,见众人都不说话,陈韶偏头吩咐:“傅九,带他们去挑马。” 十两银子,六个人,三日……所有人都极力的压制着兴奋,等在马厩牵了马,离开太守府后,大家一下子便嚷开了。 嚷的都是这三日要吃什么,住哪里。 等出了城门,五个队长当中,个最高的孙棋高声道:“先别吵了,陶明、许显民,你们过来,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搜查。商量好了,也好分头行动。” 所谓分头行动,就是竞争。 虽然陈韶并没有许诺赢了之后的好处,但大家都明白:赢,就是最大的好处。将来上京城参加科考时,想要走门路,这次的赢就是一个去陈国公府最好的由头。 因而先前大家嚷吃什么、住哪里,都是障眼法,其目的无非是堵住其他队向自己队打探口风的门路。 “没什么好商量的,”陶明几个围过来后,许显民说道,“从陶家庄到赵家村的五里路共有十一条岔路,我们有五个队,一个队两条岔路,还余一条岔路。这余的一条岔路我们先不要管。我们先来抓阄前十条岔路,抓到哪条就是哪条。至于最后一条岔路,就我们共同去搜好了。也不用特意等着大家一起去,只要搜完自己的两条岔路,就可以直接过去搜,不用跟谁打招呼。” “这个主意好。”孙棋赞同道,“不过我还有个想法,比如我们最后搜完所有的岔路都没有搜到线索,再反回来重新搜索时,就不用去管是谁的岔路了,怎么样?” 其余几人都没有意见。 在他们和平地抓完阄,各自快速赶往自己的‘阵地’时,沈掌柜和徐掌柜也带着他们商行负责洪源郡收货的伙计来了。 九个人,有老有少。 陈韶坐在二堂,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 先进来的是福来商行的赵大元。 赵大元是赵家村的人,前日陈韶在赵家村搜村的时候见过他。当时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与他说过话,但却还模糊记得他的脸。 看他进来,陈韶随口道:“赵家村的人?” 赵大元赶紧揖礼道是,并说了自己的名字。 陈韶在福来商行的花名册中找到他,看他负责赵家村那一片二十余个村庄,不由问道:“你也负责赵家村?” 赵大元答道:“以前要负责,自从赵家村有自己的商队后,就不再负责了。” 陈韶看着他,“陶阿妹出事那一两日,你都在家?” 赵大元点头,“都在家,左邻右舍都可以为我作证。” 陈韶点一点头,又换个问题:“四月二十九日你在哪里?” 赵大元想了许久,才答道:“具体在哪里已经记不清了,但四月下旬那阵,我都在负责的几个村子里收货或者催促一些老猎户上山去碰一碰运气。” 他负责的村庄也包括小常村、大桥镇和长河村。陈韶便问:“也去过小常村、大桥镇和长河村?” 赵大元迟疑着点点头,“是去过。” 陈韶看着他,“说实话。” 赵大元跪到地上,慌乱道:“大人明察,这几个村镇我确实都去过,也确实与那李家不对付,但绝没有因此就杀李八娃。” 陈韶好整以暇道:“为什么与李家不对付?” 赵大元道:“前两年我在小常村收货时,那李八娃不知从哪里冲出来,险些撞上我。我扶住他,训他几句不要乱跑乱撞的话,他一家子就对我又打又骂,还拿李八娃受了惊吓想讹我五贯钱,还是良柱叔告了官,他们才作了罢。这两年我谨记良柱叔说离他们一家子远些的话,都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 陈韶:“你没有找过他们,他们呢,也没有找过你?” “找过。”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赵大元想起来还是又气又怕,“他们让来弟偷偷钻我被窝,想陷害我诱奸。” 陈韶目光微微一凝,“来弟是谁?前因后果说仔细些。” 第33章 又一线索 “来弟是李八娃的大姐,今年应该有十二岁或是十三岁了,”赵大元愤然道,“前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到小常村去收货,老周拉我喝酒,夜里就宿在了他家。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李家的人突然打上门来,说我诱奸来弟。幸好那夜酒喝得有些多,我与老周都不知怎么睡在了狗窝,但李家人不信,说是老周为庇护我,才有意睡去的狗窝,还将来弟拉到闻讯看热闹的村民跟前,把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都露出来,非说是我掐的。又把老周常让我睡的屋内被单扯出来,指着上面的血痕,说是求弟破身的证据。 也幸好老周是老猎户,一眼就认出来被单上的是鸡血。又拼了命地拦在李家人跟前,让我赶紧到郡城找良柱叔。良柱叔又报了官,衙役将李家人捉拿到府衙,狠狠打了顿板子,这事才作罢。 但没过两个月,李家人记恨老周,夜里偷偷毒死了他家里七只鸡、三只鹅,还有一只羊。原本我要报官,让衙役再打他们一回,老周拦着不让,只警告了李家人几句,这一两年才稍稍相安无事。” 又是一个名声不好的被害者。 陈韶接过蝉衣递来的笔,一边记着他话里的重点,一边道:“近几日就在商行里待着,在我没有证实你说的是真是假之前,哪里也不准去。否则,我就要以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身份捉拿你,听明白了吗?” 赵大元道:“听明白了。” 陈韶:“去叫下一个人进来。” 下一个依旧是福来商行的伙计,叫孙成义,已经四十出头。 陈韶找出他的花名册,看他负责的并没有涉案的村镇,还是依例问道:“五月二十一日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孙成义脸色涨红,好半晌才回答道:“在、在群芳馆。” 蝉衣啐了一口。 陈韶神色平常地继续问道:“四月二十九日呢?” 孙成义跟赵大元一样,想了一会儿后,摇头答道:“记不清了,应该不是在酒馆,就是在群芳馆。” 陈韶记下他常去的酒馆名字后,让他出去叫了下一个人。 后面进来的四个人,答案都差不多。直到第七人进来,答案才稍稍有了不同。 第七人是丰隆商行的伙计,叫王玉全。 王玉全一进二堂,人就开始打哆嗦,还没有走到堂中央就瘫跪到地上,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陈韶有意晾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自己招吧。” 王玉全哆嗦得更厉害了,脸色也煞白难看,“我、我没有杀陶阿妹,也没、没有杀李八娃。” 陈韶随口问道:“那你杀了谁?” “我、我……” 一摊黄水自他身下流出,骚臭刺鼻的味道也瞬时弥漫开来。蝉衣呸一声后,赶紧背转过身。傅九和李天流则同时站到陈韶跟前,挡住她的视线。 傅九看向李天流。李天流也看向他,随后若无其事地退了回去。 陈韶看一眼两人,又让傅九让开后,冷下眉眼,用力一拍惊堂木:“说!” “不是我要杀的他,”王玉全吓得痛哭流涕,“是刘人达、是刘人达让我杀的他。” 陈韶喝问:“刘人达是谁,他又是谁?” 王玉全颤巍巍地答道:“刘人达也是商行的伙计,他、他是小常村的黄志一。” 小常村? 陈韶心底突地一跳,迅速拿过丰隆商行的花名册,刘人达并没有在勾画出来的人当中。示意傅九去请沈掌柜后,陈韶接着问道:“为何杀他?” 王玉全害怕道:“他赢了我们的钱,刘人达要他请吃酒,他不愿意,刘人达就让我晚上跟他一起去他家将输的钱偷回来。刘人达估摸着他睡着后,我们就一起翻进了他的院子,结果他还没有睡着,看到我们两个,就嬉笑说他早就知道我们会去偷他的钱,特意等着我们呢,他要我们给他二十贯钱,否则就要报官抓我们,还要让我们以后都不能在商行做事,刘人达就跟他打起来,他打不过黄志一,让我去帮忙。我去了,但黄志一一脚就我踢开了,刘人达抱着他的腰,让我去掐他脖子,我就掐了他的脖子。我、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他,我只是掐了一下他,他就不动了……” 沈掌柜跟着傅九进来,听到他后半段话,面色霎时一变。 陈韶看向他:“刘人达在哪里?” 沈掌柜快速说道:“他已经走了。他负责的是汉源县,不走货的时候,他时常到郡城来找其他人玩耍。先前他跟着王玉全回到商行,听说我要带他们来太守府后,就说他要先回去了。我没有多想,就……” 陈韶目光一冷:“他回汉源县了?” 沈掌柜额头有冷汗冒出来,悄悄挽起衣袖擦了两下,不确定道:“应该是。” 陈韶看向李天流,眼底的冷色几乎要凝成实质:“立刻将他捉拿归案!” 李天流朝她一拱手,叫上几个羽林卫,强押着沈掌柜,亲自捉人去了。 陈韶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面色又冷又沉。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王玉全。王玉全匍匐在地上,不断地磕着头求饶。他的额头已经血色一片。陈韶眼底并无半分同情,“黄志一的家人呢?他就这样死了,他的家人没有来报官吗?” “他、他爹娘六七年前就死了,他大哥、二哥嫌他好吃懒做还嗜赌成性,就把他撵出了家门。”王玉全牙齿打着战,说得也磕磕绊绊,“他也恨他大哥、二哥不顾手足情分,还看不起他,就独自住到村外的茅草屋去了。他死后快三个月他大哥才发现,他大哥到太守府报过官,但太守府的衙役说隔这么久才报官,指定就是他杀了人,故意等尸体烂得不见肉,才有意诬陷是被别人所杀来报官,就把他打一顿撵出去了。” 陈韶冷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杀的他?” 王玉全道:“前年七月。” 前年七月,跟李家报复赵大元的时间差不多。陈韶道:“将他带下去,好好看押。” 衙役上前拖起他就要往外走,王玉全挣扎着叫道:“大人开恩,我、我知道杀那些人的线索!” 衙役下意识地停下来,陈韶示意先松开他后,不咸不淡道:“说说看。” “黄志一住的茅草屋,”王玉全快速说道,“他住的茅草屋里有很多血,还有石头,大丰河的石头!” 陈韶紧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是他跟我们说的,他在跟我们赌钱的时候说的,”王玉全不敢隐瞒,“他说他刚到那茅草屋的时候,那里面都是血,他用锄头刨了半个月才将那些带血的泥巴给刨干净。” 陈韶质问:“既然知道线索,为什么没有人报到官府来?” 王玉全偷偷看两眼身旁的衙役,惶恐道:“刘人达报过,刘人达说要把杀人的事栽赃到黄志一身上,但官府没人理他。” 第34章 各自的证词 陈韶扫向他身旁的几个衙役。 几个衙役立时跪下来。 二堂内的其他衙役见状,也紧跟着跪下来。 没有人敢辩解。 陈韶没有叫他们起来,也没有去质问原因,只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后,便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王玉全干巴巴地回答没有。 茅草屋有血迹,那茅草屋原来的主人很可能就是……陈韶冷静地问道:“茅草屋原来的主人是谁?” 王玉全摇头,表示他不知道。怕陈韶不信,他赶紧解释:“黄志一游手好闲,钱都是跟着……” 又偷偷看两眼跪着的衙役后,说道:“他的钱都是跟着府衙里有几个衙役偷鸡摸狗得来的,钱不多,输了又爱急眼,我们都不愿意跟他赌。他说茅草屋有很多血,我们都当他是在吹牛想骗钱,就闹嚷着不让他再说下去。” 陈韶质疑:“既然你们都认为他是在吹牛,刘人达又为何会报官?” 王玉全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慌忙又是几个响头后,改口道:“黄志一总找我借钱,他说他住的茅草屋有很多血那日,我以为他是想用这个由头向我借钱,没有等他说完就走了。后来听说黄志一那日赢了许多钱,刘人达带来郡城的钱几乎全输给了他。刘人达要他请吃酒被拒绝后,恼羞之下才到府衙报的官。” 这人的害怕是在惺惺作态!陈韶眼底划过几分冷光,追问道:“黄志一说那些话时,同他赌钱的都有谁?” 王玉全卡了一下壳,才犹犹豫豫地说出三个名字,其中一个是刘人达,另两个也是丰隆商行的人,不过是镖师。指使几个衙役去找人后,陈韶冷看他几眼,“将他带下去好好看管!” 他身旁的衙役赶紧起来,麻利地将他拖了出去。这次没等他发声,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去把徐光请过来,再准备好马车,一会儿出发去小常村。”陈韶吩咐完傅九,又朝门口的衙役道,“让外面的两人进来。” 蝉衣赶紧阻止,“公子明日不是也要去小常村?今儿天已经黑了,即便过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何不明日早些过去,将那茅草屋和李八娃一并看了。” 傅九不敢明劝,只敢小声道:“李小将军还没有回来呢,一会儿回来看到公子不在,指不定又要生气了。” 蝉衣赞同地点点头,跟着劝道:“那刘人达既敢去小常村杀黄志一,对小常村必然很熟识,公子还是等李小将军将他捉拿回来审问过后,再做打算吧。” 陈韶没说话,蝉衣赶紧朝傅九使了个眼色。傅九飞快看一眼陈韶后,朝着不远处的两个羽林卫挥一挥手。两个羽林卫也看一眼陈韶,见她并没有阻止,便叫了四个衙役带着一块儿往小常村去了。 “外面还有几个人?”蝉衣问傅九。 傅九道:“应该还有两个。” 蝉衣道:“让他们一块儿进来吧。” 傅九几步出去,将人给带进来后,又请徐光去了。 最后两个都是丰隆商行的伙计,许是受王玉全的影响,两人不仅交代了四月二十九日的行踪,连四月初三,第四案发生时的行踪也都交代了出来。陈韶捡着重点记下来后,将纸递给蝉衣道:“整理一下,让人送去给赵强,让他帮着查一查。” 蝉衣应是。 因明日要去小常村,又不知何时出发,徐光干脆宿在了太守府。傅九带他到二堂,陈韶免他礼后,直接问道:“依你看,陶阿妹的死与元和十三年那些被杀的人可有区别?” 徐光谨慎道:“大人是指?” 陈韶将小常村发现带血茅草屋的事概括性地给他说了一遍。徐光听完先是诧异了一瞬,随后斟酌道:“前几个被杀的人我没有见过,不敢妄断。就杀陶阿妹的凶手来说,肯定是元和十三年的凶手无疑。” 陈韶接连问了几个元和十三年被害者的尸体特征,确定与杀害陶阿妹的凶手系同一人或是同一伙人后,方才稍稍放宽了心。 如果元和六年和十三年的凶手是茅草屋原来的主人,那么今年六起案子就是有人在模仿前两起案子杀人,侦查方向就得作出相应的调整。而以今年作案的频率与凶残手段来看,如果不系同一人,那这个模仿作案的凶手将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如果不能尽快捉拿归案,他们现下的围剿侦查很可能会激怒他,致使他杀更多的人来泄愤,这是陈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眼下能彻底排除她担忧的人只有刘人达。 而刘人达…… 李天流后半夜才回来。 刘人达跟在他的身后,上身跟粽子一样被绑得结结实实,左肩胛还有一道三寸左右的剑伤,血水几乎染红了半边身子。他的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挂着血丝,眼神充满恐惧。 将人一脚踢到陈韶跟前,李天流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转身走了。 陈韶以眼神询问几个跟去的羽林卫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羽林卫不齿的踢一脚刘人达道:“他根本没有回汉源县,就一直躲在群芳馆。将军带我们往汉源县追了快五十里,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后,就果断地带着我们回来了。逼着沈掌柜找了几个平常与他相熟的伙计拷打一顿,根据他们的招供一个个搜过去,很快就在群芳馆搜到了他。他见藏不住,拉着一个叫娇娇的清倌,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想胁迫我们放他走,哼,他也不打听打听将军在京城的诨号,工部尚书府的二小姐去年拿自己的性命要挟将军娶她,将军都没有怕过她,又岂会受他一个渣滓的威胁?” 说着说着,又踢了一下刘人达,还有意踢了他受伤的肩胛。 刘人达吃痛,却不敢叫出来。挣扎着爬起来跪好,边磕头边交代道:“大人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不是有意要威胁将军,小人只是情急之下才犯的糊涂,还求大人开恩。” 陈韶听着他的响头,正颜厉色地质问道:“当年杀黄志一,也是情急之下犯的糊涂?” 第35章 前往小常村 “小人没有杀黄志一,是王玉全杀的他,”刘人达辩解,“王玉全害怕黄志一真去官府告发他,让他不能在商行干活,趁我抱住黄志一的腰,就冲上来掐死了他。事后我原要报官,是他求我,说要给我十贯钱,我才没有告发他。” 他们两个入室偷盗进而杀人的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至于谁是主犯,谁是从犯,陈韶目前没有心情去追究,她的心思都在黄志一的那间茅草屋上。因而,在听他承认和王玉全杀人的事实后,便冷笑一声,喝问道:“黄志一的那个茅草屋是怎么回事?” 刘人达本能地回答道:“黄志一的茅草屋是小常村的老鳏夫黄大行搭建的,他死后没人去住,就一直荒废下……” 话过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慌忙抬眼看向陈韶道:“大人查的是……” 对着陈韶冷厉的目光,刘人达才惊觉僭越,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接着回答道:“黄志一住的茅草屋是老鳏夫黄大行搭建的,黄大行死后,就荒废在那儿了。黄志一被他两个哥哥撵出家门后无处可去,就住去了那里。” 陈韶见他还想隐瞒,不由冷下脸,“茅草屋里的血是怎么回事!” “茅草屋里的血……”刘人达赶紧解释,生怕说得慢了又要挨打,“黄志一说那些血杀人凶手留下来。” 陈韶冷冰冰道:“说清楚些,是哪个杀人凶手留下来的?” “就是元和十三年底开始的那些杀人案的凶手,”眼见羽林卫朝他走了一步,刘人达吓得惊叫着一边求饶,一边说道,“黄志一看我不信,还带我去他住的茅草屋看过。那些土和石头都是血红色,被他挖出来堆在屋外,后来又被他砌成了院子的围墙。” 陈韶突然问道:“茅草屋在小常村的哪个位置?” “没有在小常村,”刘人达飞快地说道,“在围在小常村的汤五山背面,离大丰河不远。” 陈韶的瞳孔微微一缩,语气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黄大行为何会在离小常村那么远的地方搭建茅草屋?” 刘人达如蝉衣先前所说那般,显然对小常村或者说那座茅草屋极为熟识,听到她问,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黄大行养的鸡鸭总去啄村里人的庄稼,村里人找他的次数多后,他就干脆把鸡鸭撵到汤五山背面,放到林子里养去了。为照看这些鸡鸭,他就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搭了个茅草屋。” 陈韶追问:“既是养鸡鸭,那茅草屋里的血也有可能是他杀鸡杀鸭所致。为何你们会肯定是杀人凶手所为?” 刘人达道:“黄志一说,黄大行快要死的头一个月就把鸡鸭全卖光了,之后就搬回了村子里。黄大行死后,他跟村里人去茅草屋看过,当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陈韶继续追问:“黄大行是什么时候死的?” 刘人达道:“黄志一般去茅草屋的前一年。” 那就是黄大行死后,凶手就盯上了那处茅草屋。陈韶看着刘人达:“说一说,为什么对小常村这么熟识,是不是早就起意要杀黄志一?” 刘人达否认,“以前赌钱输了没地方去,黄志一收留我几回。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 陈韶质问:“他收留过你几句,你却要栽赃他是杀人凶手?” 刘人达羞愤地低下了头。 又问了几个细节,等他答完,陈韶让人将他也关进了大牢。 天边已经隐隐有亮光。 陈韶没有再睡,用冷水净了脸,又换了身衣裳,便坐着马车往小常村去了。 刚出郡城不远,几个衙役便带着两个丰隆商行的镖师追了上来。 两个镖师都不在郡城,衙役们找了一晚上,才将将把人找到。听说她去了小常村,半点不敢耽误,便带着人追了过来。 两个镖师对黄志一和小常村知之甚少,陈韶连续问了几个问题,见他们答得七零八落,便让衙役将人先带回太守府严加看管,等她从小常村回来后再严审。 * 小常村距离郡城有近十三里路。 路途比去赵家村还要难走一些。 花了半个多时辰到达小常村后,陈韶没有急着进村,也没有急着去黄大行在汤五山背后的茅草屋。 在村外一个不高的山脚下了马车后,陈韶慢慢上到山顶,居高临下地朝着小常村望去。 天已经大亮。 太阳似一个咸蛋黄挂在小常村的上方。 小常村处在群山包围的一小片盆地里,村里的房子集中在盆地中间,共有两条出村的大路。一条是她所在的山脚,一条则在西南方向。从村中房屋的外观来看,小常村与陶家庄差不多的破败。 此时不过刚辰时。 村子周围的山脚下,已有不少人在劳作。 “蝉衣,”回到山脚,陈韶低声吩咐,“去向地里的村民打听打听猎户老周、黄大行、黄志一和李八娃家的情况。” 蝉衣去后,陈韶重新坐上马车,在徐光的带领下,绕村去往汤五山的后山。 去汤五山后山的路很不好走,草丛茂盛,几乎看不到路。一路走,一路探,走了差不多三刻钟才走到茅草屋。 茅草屋不大,不过两间。 由树木为柱,杂草和树枝为顶为墙。 茅草屋外,用暗红色的泥石砌着一堵矮矮的院墙。 时日已久,陈韶捏起一个泥块在指尖捻了捻,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后,也不确定就是人血。但看围墙的长与宽,如果是人血,那么基本可以确定,元和十三年发生的那八起杀人案第一现场就是这里了。 茅草屋内也长着一些杂草,杂草间还散落着一些野生动物的粪便。陈韶在屋内大致看了一圈,黄志一将地面挖得很干净,几乎看不到什么血土。茅草墙壁上日晒雨淋,更看不出什么痕迹。 从茅草屋出来,陈间站到院子里朝山脚下的大丰河看去。 茅草屋距离大丰河不过三四丈远。 因为正值汛期,河水湍急,陈韶也不确定河水退去后,这一段有没有沙滩和鹅卵石。问徐光,他也不知道。 “没人住,这屋里屋外都长满了草,”徐光绕着茅草屋走一圈回来,用脚扒开他们上山路上的草丛说道,“但从这草下的痕迹来看,这里原来有路。就是不知道是黄大行挖的,还是黄志一挖的。” 陈韶走过去,看着扒开的草下结实的路面,用脚尖碾一碾,问道:“元和十三年发生的那八起案子所涉及的村镇,距离小常村最远的是哪个?” 徐光低着头将那八起案子所涉及的村镇挨个在心里默念一遍后,答道:“应该是万安村。” 万安村的被害者是五岁的男童张光富,案发时间在元和十四年七月十九日,是那一起连环杀人案的第六案。 第36章 求弟 听到万安村三个字,早对前两起连环杀人案了然于胸的陈韶立刻将案子的基本信息说了出来。 徐光听完,敬佩地拱手道:“大人好记性!” 陈韶没理会他的马屁,微拧着双眉问道:“万安村离这里有多远?” 徐光细细盘算了一下:“大概有七里。” 那也不算很远。 陈韶又看几眼茅草屋后,坐着马车绕回来,在通往小常村的路口,她又下了马车。这个路口距离小常村大概有半里远。因小常村四面环山,地里的田地基本集中在村子周围的山脚,进村的路又是在两座山之间,这条村外通往汤五山的路口就显得格外的偏僻而隐蔽。 凶手又是在夜里行凶。 如果不是黄志一的好吃懒做和她对几个商行负责洪源郡的伙计的调查,若丁立生搜山之时敷衍些,这处茅草屋恐怕很难被发现。 没有再上马车,陈韶就这么徒步进了小常村。 村里几乎不见什么人,仅有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在四处跑着玩耍。看到他们一群人过来,如受惊的鱼儿一般,瞬间就散得没了影儿。 知道他们是受李八娃被害的影响,陈韶也没有叫住他们多问。 元和十四年二月初九,六十二岁的李兰被害后,徐光跟着李保中来过小常村不止一次,对小常村已是十分熟识。在问清楚陈韶要去李八娃家后,徐光一边轻车熟路地在前带路,一边介绍着李八娃家的情况。 李八娃家人口众多。 撇开已经嫁出去的三个姑姑,李八娃还有个大伯。他大伯家与他家虽分了家,但还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 李八娃的大伯家有四个孩子:来弟、招弟、想弟、念弟。李八娃家也有四个孩子:领弟、盼弟、求弟与李八娃。 李家的房子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十七间,李八娃家占着最好的十间,他大伯家则住着余下的七间。 徐光正说得起劲,昨日前来守村的衙役已经闻讯赶过来,向陈韶见过礼,听他在谈李八娃,便自然而然地接口说起来。 距离李八娃家还有些距离,但刻薄的咒骂声与板子打在人身上的啪啪声已经顺着风先一步传过来。 “是李二在打求弟。”衙役见怪不怪地说道,“李八娃出事那日,求弟在家做饭,顺便看管李八娃。水缸空了,求弟去村东的水井里担水时,李八娃不顾求弟的交代,偷偷跑去玩了。这一跑,就不见了踪影。李二或者说李家人都将李八娃被害的事算在了求弟身上。听村里人说,李八娃是在四月底出的事,距今已快一个月。这快一个月的光景里,求弟日日都要挨打挨骂。” 想起赵大元说李家用来弟算计他的事,陈韶问道:“李八娃六岁,那求弟几岁?” 衙役答道:“……七岁。” 李天流忍不住嗤笑出声:“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边做饭边看管六岁的孩子,六岁的孩子出事,就把错全推到七岁的孩子身上,他们的脸呢?” 衙役不敢回答。 一路走来,村里都不见什么人。 而李八娃家的院子里却老老小小围了很大一圈。 都在看李二打求弟。 孩子们闷着不吭声。 大人们则时不时火上浇油。 陈韶到时,李二在他大嫂的挑唆下,正高高地举着一根两指宽的竹片用力地抽着求弟。 求弟被捆绑着双手吊在院子一角的老桃树上,仅脚尖挨着地。许是日日挨打的缘故,尽管她的身上已经血淋淋,但她的神色麻木,似不知道痛。唯有李二竹条抽下去的时候,能见到她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身子不受控地来回摆动间,也能见到她的脸上因为吃痛而不停往外冒的冷汗。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勾引男人害你弟弟,我劝你呀,还是赶紧将那野男人说出来为好。” “不说就打,我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能让她这么快死了,不要脸的贱皮子,敢害死八娃,要是这么轻易让她死了,倒便宜她了!” 恶毒的言语,一下比一下重地抽打,让傅九都看不过去了。飞身进到院中,一脚踢开李二,迅速脱下外裳披到求弟身上后,怒不可遏道,“你们还是人吗!” 突来的变化让院子里的众人都愣了一瞬。 李八娃的爷爷李正明最先反应过来,他看看傅九,又看看院外的陈韶等人,又怒又怕地问道:“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管他们是谁,敢到我们家来撒野,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八娃的奶奶余氏横眉冷眼地朝李大斥责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你弟弟扶起来!” “我看谁敢动!”衙役推门进来,冷声大喝,“陈大人来查李八娃的案子,都给我放老实些!” 李大伸出去的脚闪电般缩了回来。 李二媳妇看向陈韶,见她脸生,立刻道:“哪里来的陈大人,不认识!既然是来查案子的,凭什么打人!” 衙役冷笑两声,“陈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大理寺卿,从京城而来,你算什么东西,还要让你认识!” 京城来的?余氏心头一跳,狠狠骂了李二媳妇几句后,麻利地扑通跪到地上,拍腿大哭道:“大人,你可要我们做主呀,我们老李家盼了十多年才盼来这么一个孙子,那杀千刀的就这样把他害死了。他还那么小,那砍脑壳的是怎么下得了手呀,我们老李家待人一贯和和气气,从不轻易得罪人,只有那丧天良的畜生,才会害我们八娃呀,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老人家,赶紧把那砍脑壳的抓起来为我们八娃报仇吧。” “大人也不用费心,凶手就是这个小娼妇在外面勾引来的野男人,”李大媳妇紧跟着跪下来,恶狠狠地朝着求弟啐一口后,咒骂道,“小小年纪就一身骚,勾引野男人来家里苟合被八娃撞见,就合着野男人把八娃害了,大人可不要怜悯她,赶紧让她说出野男人是谁才是正事!” 陈韶冷扫一眼李大媳妇,快步走到求弟跟前。看着她已经僵白的双手和鲜血淋漓的身板,赶紧抱起她,让傅九砍去绑缚的绳索后,冷声道:“立刻去把蝉衣叫回来!” 傅九看她面色严肃,恐是求弟的情况不妙,赶紧跟大雁一样朝着村外飞去。 蝉衣正好回来,看到他的身影忙叫住他,得知情况后也顾不得隐藏自己了,跟着他一块飞了回来。 第37章 李八娃的家庭环境 李天流看着她轻灵的身姿,眉梢微微一挑,啧啧有声地揶揄:“难怪那么嚣张,原来还藏了一手。” 蝉衣没有理他,从陈韶手中接过求弟,小心地将她抱到马车上,掀开傅九搭在她身上的衣裳,看到她身上的斑斑血迹,俏脸霎时一沉,冷冷看一眼院里的人后,她麻利地从布袋里拿出一个青白色瓷瓶,倒了一颗白色药丸硬塞到求弟嘴里,捏着她的嘴角,强逼着她咽了下去。 过后,蝉衣又取下发上银钗,抽出几根银针,小心地扎到她周身的窍穴。 做完一切,蝉衣吩咐傅九,“去打盆干净的水来。” “我来,我来。”李大媳妇迅速爬起来,打了一木盆水,谄媚地端到马车跟前,看蝉衣拿着块白净的帕子在给求弟擦血污,忙变了脸色制止,“姑娘使不得!这小娼妇不知道勾引过多少野男人,可千万别弄脏了你的手!” 余氏听到这话,也不顾衙役的阻拦冲过来,扯着求弟的胳膊大骂道:“不要脸的小娼妇,敢在贵人跟前装死卖惨,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蝉衣一把推开余氏,怒声道,“你们干什么!” 余氏被推了一个踉跄,从地上爬起来,却还是不依不饶:“你这姑娘怎么不听劝,这小娼妇……” “傅九,”陈韶不是个会轻易动怒的人,但此时此刻,她的胸腔也忍不住生出一股火来,“刚才他们是怎么打这孩子的,都给我打回去,一个也不准落下!” 傅九高声应是。 一旁的李天流看着她含霜的脸色,悄然朝羽林卫使了个眼色。羽林卫速度上前,将除了来弟等几个孩子外,包括李正明在内的所有人都扣在了地上。 傅九以足尖挑起李二打人的竹条,从李正明到李二媳妇,每个人都狠狠地抽了十棍。几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吸引了不少闻讯从地里回来的村民观看。 陈韶注意到,这些村民的脸上有幸灾乐祸,有大快人心,唯独没有怜悯,可见他们这一家在村里有多不得人心。再看他们这一家子的脸上并没有悔改之意,不由脸色一沉,斥责道:“没吃饭吗?继续打!” 傅九不敢再留手,稍使着力,又从头打起来。 “你们是哪门子的大人,这小娼妇害死八娃,你们不打她为八娃报仇,却来打我们,老天爷呀,还有没有天理呀……” “这小娼妇勾引男人,害死八娃,心肠比蛇蝎还要歹毒,大人可不要被她骗了呀。来弟、招弟,你们都死了吗?还不赶紧让大人看看你们……大人挑她们吧,她们都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大人挑去为奴为婢,都是她们的造化。” “你们凭什么打我们,那贱皮子害死八娃,她就该偿命!我们是她爹娘,就算打死她也是天经地义!” 看他们挨着打还止不住谩骂与诋毁,蝉衣眼都气红了,从马车里冲出来,大声辩驳道:“少胡说八道,她明明还是完璧之身,何来勾引野男人之说!你们身为她的长辈,这样玷污她的清白,你们还是人吗!” 她是弃婴,虽然蕙音、陈韶等人都对她很好,但她心底还是藏着恨。她恨生她的爹娘,他们不想养她,世道艰难,很多百姓都在饿肚子,他们吃不饱饭,将她扔了,她可以理解,可他们偏将她扔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摆明要断她活路,这样的做法,她实在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 她一直将这份恨藏得很好。 可是看到求弟的惨状,那些深藏的恨意就如火山一样,瞬间爆发出来。 陈韶满腔的怒火在她蓄着泪的目光中,霎时湮灭,无声地叹上一声后,上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朝着傅九道:“再让他们说废话,你也领罚去吧!” 傅九不敢再留力。 余氏等人也终于痛得没有办法再骂人。 叫痛求饶声渐渐声嘶力竭,血色也终于透过衣裳浸出来。陈韶叫停傅九,慢慢踱步站到他们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李八娃是怎么失踪的?” 余氏和李大媳妇都被打怕了,往后蜷缩了两步,不敢再胡言乱语。李二媳妇还尤不甘心:“当然是被那小贱皮子……” 傅九一竹条抽她身上。 李二媳妇痛得尖叫着打了两个滚后,见没人上前帮她,终于意识到陈韶不是以前那些只要他们撒泼打滚就能轻松拿捏的人,心里总算有了害怕。见傅九又扬起竹条,她赶紧求饶,“别打了,我错了……” 陈韶走到她跟前,冷着声音又问了一遍:“李八娃是怎么失踪的?” 李二媳妇哭着道:“我不知道,那小贱……求弟说是他自己跑出去的,我们在村子里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他,肯定是求弟嫉恨她,趁着家里没有人,偷偷把他打死后藏了起来。又趁着没人,把他扔到了后山。” 陈韶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就问:“哪个后山?” 李二媳妇本能地答道:“就村子后头的顺里山。” “求弟只有七岁,”陈韶道,“你们骂她勾引男人,她都勾引了谁?” 李二媳妇虽然害怕挨打,还是理所当然道:“她不找野男人,哪里有力气害死八娃,又把他扔到后山?” “所以,”蝉衣冲上来质问,“你们宁愿骂她勾引男人,也不承认李八娃就是自己不听话,才被别人害死?” “谁会害他?”李二媳妇尖声叫道,“他那么小,什么事都不懂,害他能做什么!” 蝉衣气笑了,“他小?求弟也就比他大一岁!” 李二媳妇反驳道:“大一天也是大!她是姐姐,她就该照顾八娃,照顾不好,她就该死!” 陈韶按住蝉衣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看一眼李二媳妇,又看一眼其他人后,她让蝉衣将求弟从马车抱出来交给李大媳妇。在李大媳妇接手后,她道:“好好照看,过几日她身上的伤要是还没有好,她今日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还有,以后她身上每多一个伤,我都会算在你的身上。哪怕她身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磕了、碰了,我也会算在你的身上。” 李大媳妇咕哝:“她是老二家的孩子,凭什么给我。” 陈韶冷笑道:“刚才骂人的时候,怎么没有认为她是老二家的孩子?” 李大媳妇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陈韶已经转过身,朝着衙役交代道:“监督的责任就交给你了,再看到他们打骂求弟,你就替我十倍打回去!” 衙役看着院子里的人,中气十足道:“是!” 陈韶又转身回来,示意李大、李二:“李八娃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起来带路!” 第38章 绳结 傅九虽然生气,但打人的时候,对李正明、余氏及李大媳妇、李二媳妇还是留有余地,对李大、李二却是下了狠手的。两人痛不欲生,却啥话也不敢说,彼此搀扶着起来,一瘸一拐地领着陈韶往村后面的顺里山去了。 发现李八娃尸体的地方,跟发现陶阿妹尸体的地方很相似。都在树林里的一个小斜坡上,都是一块小平地,平地周围林木稀疏。 唯二不同的大概就是这片小斜坡差不多在半山腰上,小斜坡下就是一块一块的田地,能往这片小斜坡的路也能容马车轻易通过。 陈韶在小平坡上走了两圈,随后看向周围。上山的大路下了山脚往前两三丈,可通往两个方向,一边进村,一边出村。而沿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继续往山上去,同样不过两三丈后,路便突然一收,由宽阔大路猛然变成崎岖小路,蜿蜒着向上。 收回目光,陈韶又在小斜坡上走了两圈。或许是小斜坡下就是田地的原因,这一片并没有多少落叶。将草丛都用脚尖碾着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后,陈韶问李二道:“李八娃的尸体是谁最先发现的?” 李二指着跟来看热闹的村民中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道:“是他。” 蝉衣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男子的瞬间,就跟陈韶道:“是拉着赵大元喝酒的猎户老周。” 让傅九去请人后,陈韶问道:“打听出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有打听出来,”蝉衣看两眼李大、李二,有意扬着声,不屑地说道,“只实事求是地给我陈述了一遍他们与赵大元之间的矛盾起落。问他李家的人如何,他说这不是他该说的事。” 李大、李二不敢与她争锋,双双低着头,当作没有听到。 蝉衣冷哼一声。 老周跟在傅九的身后过来,规规矩矩地给陈韶见过礼后,就站到一边安静地等着。他的腰背笔直,神色不卑不亢。陈韶暗自称赞一声后,道:“说一说赵大元和李家发生矛盾的起落。” 老周一一说了,并不添油加醋。 陈韶有意问道:“赵大元会不会为了报复李家,杀害李八娃?” 李大、李二迅速看过来,两人的眼中都冒着火气。 老周瞥一眼他们,干脆道:“不会,有良柱叔给他做靠山,他犯不上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陈韶继续:“村里其他与李家有矛盾的人呢?” 老周淡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陈韶转回正题:“你是怎么发现李八娃尸体的?” 老周用下颌朝着斜坡下的那块地指一指,“那是我的地,早上过来干活的时候看到了,还以为是哪个小孩的恶作剧,上来看了才知道是他。” 陈韶:“发现他时,他是什么样子?” 老周:“光溜着身子,双手反绑在背后,脖子被割了很长一道口子,看样子死了差不多五六个时辰了。” 说着,他走到两丛杂草跟前,用脚尖指道:“他就躺在这里,先还有好些血在地上,前些时候隔三岔五下雨,都被冲干净了。” 陈韶跟过来,在草丛周围仔细找了找,确实找不到丝毫的血色后,问他:“你是什么时辰发现的他?” 老周:“卯正刚过不久。” 卯正刚过不久、死了差不多五六个时辰……李八娃被害也在子时前后。陈韶看一看脚下的草丛,又看一看小斜坡下的田地,再看一看上山的路,心尖忽地一动:“李八娃双手反绑在背后,用的什么绳子绑的?” 老周看向李大、李二:“绳子还留着吧?” 李大、李二不说话。 老周皱眉:“不是跟你们说过,让把绳子留着,将来好……” 话到一半,他摇一摇头,不往下说了。 陈韶看向李大、李二,“绳子呢?” 两人忌惮傅九手里的竹条,讪讪答道:“烧了。” 老周不等陈韶再开口,便道:“用的麻绳,约莫三尺长。”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折了根细长的树枝,三两下编出一个结扣后,递过来道:“打的是这样的结。” 蝉衣接着递过来,陈韶才拿到手里,徐光就道:“陶阿妹的尸体也是打的这样的结。” “恐怕不止陶阿妹,”老周道,“元和七年死的赵二娃和元和十四年死的李兰,绑他们手的麻绳也是打的这样的结。” 陈韶看着手中类似双股8字的结,求教道:“这个结有什么说法吗?” 她知道双股8字结牢固方便、不易脱落,且受力很好,在现代一般都用在消防救援或是攀登爱好者身上。 老周思索道:“普通人很少用这样的结,一般来说,习武之人用得稍微多一点。” 习武之人……陈韶下意识拧起双眉,在先前对凶手的刻画里,凶手反绑被害者双手,是对自身力量不自信的表现。可若凶手是习武之人,这个刻画就不成立了。 凶手是习武之人,却连一个六岁的孩童都要捆绑双手之后再实行虐杀,那他就不是对自己的力量不自信,而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小心谨慎。 这将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凶手。 如果他就此收手…… 强行中断没有必要的猜测,陈韶问道:“除了脖子上的伤口外,李八娃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老周摇一摇头,“没有注意过。” 陈韶看向李大、李二。 李二:“没有别的伤。” 陈韶又看向徐光,“元和十三年的那几起案子呢?” 徐光答道:“大体上跟陶阿妹差不多。” 那就是都没有威逼伤或是抵抗伤等。陈韶低眸思索:即便凶手是习武之人,与每一个被害者都认识,且得他们信任,但想要让被害人乖乖地让他捆绑双手,也不是一件易事。除非……他在捆绑被害人的双手时,被害人没有能力挣扎。 凶手给被害人下过毒! 陈韶迅速抬头看向李大、李二:“李八娃的尸体埋在哪里?” 李大、李二被她突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李大赶紧道:“在、在村东边的地头里。” “带路!”陈韶命令。 孩子意外死亡,不能进祖坟,也不能铺张。尽管李八娃是李家唯一的男孩,也是如此。看着地边上小小的土堆,陈韶朝跟来看热闹的村民扫上一圈后,吩咐傅九:“去借几把锄头过来!” 锄头借来,陈韶退后两步:“挖!” 第39章 尸检 傅九与几个羽林卫迅速行动,仅片刻,便将裹着一卷破竹席的李八娃尸体挖了出来。 尸体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没有腐烂的部分随着竹席展开,蛆虫也跟着翻滚出来。 傅九、羽林卫都见过不少的尸体,但这样腐败伴着恶臭,还有滚滚蛆虫的尸体,却是第一次见。视觉加嗅觉的双重冲击,让傅九与羽林卫都忍不住急急后退几步后,弯身干呕起来。 蝉衣一开始还有些不屑,上前几步,看到坑里尸体的第一眼,胃里便一阵翻涌,继而加入了干呕的行列。 李大、李二也是如此。 唯有陈韶习以为常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后,走到坑前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李八娃的尸骨。 尸体没有任何保护就这样埋在泥地里,腐败之时与泥土里的各种微量元素接触,无论是用银针还是用尸骨颜色来判断,都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但受限于条件,即便有偏差,陈韶也只能容忍着偏差的存在,尽力寻找可能的证据。 李八娃的尸骨完整,色泽大体莹白,尸骨上也不见断裂及其他伤口。从脱落的牙齿与盆骨形态来看,与他的身份也吻合。拨开残存的皮肉,将骨架完整地裸露出来后,可以看到喉咙到腹腔间的脊椎有一丝丝发黑的迹象。这种发黑,明显与皮肉、内脏腐败浸染的黑不同。 从早前发生的十七桩案子的案宗记载以及陶阿妹的尸检结果综合判断,凶手存在下毒的可能。 因而李八娃脊椎上的黑丝,也就极有可能是中毒所致。 起身退到一边,陈韶吩咐:“埋起来。” 傅九和羽林卫强忍着反胃,麻利地将挖出来的泥土又埋了回去。 扫一眼坟地周围,陈韶又将老周打的那个结拿了出来。 徐光上前两步,也看着她手中的结:“元和十三年那八起案子,那些被害的人双手上绑的都是这样的结。元和六年那九起案子……既然老周说赵二娃用的是这样的结,那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不过不管是元和六年,还是元和十三年,李大人好像都没有注意过这些。” 老周道:“就是普通的麻绳,如果不是大人问起来,我们也很难去注意这个结。” 知道他是在帮他们说话,徐光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老周也点一点头,算是回应他。 陈韶收起树结,问老周:“赵二娃和李兰的尸体都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李兰的尸体也在发现李八娃的地方,赵二娃的……”老周朝着斜对面的山上一指,“在那头的汤五山。” 陈韶跟着问道:“都是谁发现的?” 老周道:“李兰也是我发现的,赵二娃是黄大行赶着鸡、鸭上山的时候发现的。” 凶手两次都把尸体扔在小斜坡……陈韶不辞辛苦地又回到发现李八娃尸体的地方,在周围来来回回走了快十圈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后,她又上了山顶。站在山顶朝着山那边看去,山那边的山脚并没有人家,山势也不如这边平缓,路也更加曲折。打消凶手是从这边上来抛尸的想法后,陈韶又回到了小斜坡。 又走上两圈,突然想起汤五山后的茅草屋,陈韶试探性地问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和汤五山后山差不多的茅草屋?” 老周摇头:“没见过。” 陈韶不死心地继续问道:“大丰河汛期过后,汤五山那一片有没有沙滩或是鹅卵石?” “有。”老周道,“黄志一还没有出事的时候,村里的小崽子们时不时都会到那边去玩水。” 陈韶打算去赵二娃抛尸的地方看一看,下山路上,她问老周:“赵二娃家和李兰家是不是也跟村里很多人有矛盾?” 老周答道:“是经常吵架。” 陈韶:“都是为什么事吵的架?” 老周不是个爱说人闲话的人,但他敬佩她白白净净一个清俊小生,查起案来认真又不怕脏臭的责任心,便破例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一些……” 蝉衣忽然开口:“黄志一的两个哥哥来了。” 陈韶顺他的话看过去,看到两个跟老周差不多年岁的男子正朝着她的方向奔过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年轻人的衣着来看,应该是太学的学子。 陈韶止住脚步,等着他们过来。 三人奔到近前,立刻跪到地上。 年轻人以头磕地道:“恳请大人为学生的小叔做主!” 果然是太学的学子。陈韶的目光在年纪大的两人身上扫了一圈,疑问:“小叔?” 年轻人恭敬道:“黄志一是学生的小叔,早几年被奸人所害之后,父亲与二叔一直想为他申冤,但都不得其所。今日猛然听闻大人来了小常村,学生便特意向夫子告了假,匆匆回来恳求大人主持公道,还望大人成全。” “起来吧。”陈韶道。 年轻人扶着两个年纪大的人站了起来。 年轻人叫黄富铭。 他父亲,也就是黄志一的大哥叫黄尚才,二哥叫黄以文。 陈韶不等他们开口,便先说道:“杀你弟弟的两个凶手都已经找到了,如今就关在太守府的大牢里。” 简单地将黄志一被杀的经过讲了一遍后,陈韶又道:“后续要怎么判,需要等这个案子查完再说。” 两兄弟红着眼睛,千恩万谢道:“查清楚就好,查清楚就好,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了。” 黄富铭则又跪到地上,朝着她磕头道谢。 黄尚才和黄以文见他如此,也赶紧跪到地上。 陈韶将他们叫起来,问道:“黄志一在生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那间茅草屋的事?” 两兄弟互看一眼后,同时摇了摇头。黄富铭回答:“小叔从住到那茅草屋后,就没有跟我们说过话了。” 虽然看得出来他们没有撒谎,陈韶还是道:“元和十三年的那八起案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发生在那间茅草屋。” 黄尚才和黄以文脸色瞬间一白,黄富铭也慌张起来,三人本能地就要辩解凶手绝不是黄志一。但随即,黄尚才和黄以文就想到他们爹娘还在时,对黄志一这个小儿子最是宠溺,他们这两个当哥哥的虽然知道他好吃懒做,也时常偷鸡摸狗,但根本不敢管他。每每才开口,爹娘就要反过来骂他们,说是他们没有本事才让他沦落到偷鸡摸狗。时日久了,他们便不愿意说了。爹娘去后,他们原是想着把他撵出去没吃没喝受受苦,好改邪归正,没想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家搬去了茅草屋,还一去就…… 又想到他就是偷鸡摸狗也要赌钱,才被人害死,黄尚才和黄以文也不敢保证他不是凶手了。 黄富铭则想得更多,如果那些案子的杀人凶手是黄志一,那么他将不能再继续读书,也不能再参加科考,他的人生…… 第40章 疑惑 “他不是凶手,”看着三人变来变去的脸色,陈韶先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才接着说道,“不过他虽然不是凶手,但他在搬去那茅草屋时,就已经知道了那里曾杀过人,为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原因,他没有报官。所以认真追究起来,他也有包庇凶手的罪责在。” 三人的心刚放回肚子里,又立刻提了起来。 陈韶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能够配合接下来的调查。见气候已经差不多,陈韶道:“带路吧,去发现赵二娃尸体的地方看看。” 三人哪敢拒绝。 去汤五山的路上,陈韶将刚才问老周的话,又问了他们:“赵二娃和李兰是不是跟村里很多人都有矛盾?” 黄富铭主动道:“李兰奶奶不多,那个赵二娃跟……” 看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李大、李二,他委婉道:“赵二娃的娘生下他不久就因病去了,他爷爷奶奶怜他小小年纪就没娘,对他格外的溺爱,因而不论在家还在外面,他都爱称王称霸。被人说两句,就给人家里的水缸下泄药或是砒霜。” 缠绵心中多年的疙瘩已经解开,黄以文爽朗的性格又冒了出来。接过黄富铭的话,直言不讳道:“根二爷、中山叔两家,早些年喝了他下过砒霜的水,差些出事。就这样他还死不认错,根二爷和中山叔家里的人稍稍逼问得狠些,他爷爷奶奶就在人家门口破口大骂,骂不过就往地上一躺,又是撒泼又是打滚。赵二娃出事后,他爷爷奶奶还非诬赖是他们两家害得他,在李大人跟前又是哭又是闹,非要李大人将他们两家抓起来给赵二娃偿命。” “李兰婶,”黄以文叹口气,“她对外人都很和气,只对王世佑刻薄。王世佑没爹没娘,但人勤快,所以上门来跟她女儿提亲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是要求王世佑上门。王世佑和她女儿成亲后,家里家外的活基本被他一手包了。一开始,李兰婶对他的表现也很满意,后来是以前向她女儿提亲,但被她看不上的罗孝荣赚到钱了,她就对王世佑越来越不满了,经常在人前人后打骂他没有本事,还……” 饶是以黄以文的爽朗,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说不出口,黄尚才就更说不出口。 还是老周道:“罗孝荣赚到钱,又回来找她女儿了。她见钱眼开,想将王世佑撵走,让她女儿另嫁罗孝荣。王世佑不走,她就让罗孝荣把她女儿接走,想借此逼王世佑离开。” 又是‘恶人’被害者。 凶手的天平越来越向‘替天行道’倾斜。 但陈韶却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如果凶手是在替天行道,那么让陶阿妹诬称‘恶人’的赵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也该受到惩罚,同理,赵三娃、赵二娃、李八娃之所以‘恶’,其主要责任都在他们的家人身上,真要追责,也该是他们的家人。还有李兰,她是恶,她的女儿也不比她差。 其次,凶手并不是一直在作案,而是有阶段性。 仅这两点,凶手就已经离‘替天行道’相去甚远。 思及此,陈韶浮躁的心绪霎时平复,继续问黄富铭道:“赵二娃如果还活着,是不是跟你差不多年纪?” 黄富铭点头,“差不多,赵二娃被害的时候,学生已有九岁,在他之前,已经发生过三起案子,郡城到处都人心惶惶,村里人也时时警惕,谁也没有料到赵二娃也会被害,因而学生才记得清楚。” 陈韶道:“赵二娃和李兰死的时候,都光溜溜的没有穿衣裳?” 黄富铭再次点头,“赵二娃死的时候跟李八娃差不多,李兰奶奶……她眼睛、耳朵、鼻子都被刀划过,肚子也被从中间剖过,肚子里面塞着好些树叶泥石。” 陈韶微微细思片刻:凶手杀人很有规律,基本上遵循着杀一个老妇人,接下来就要杀一个妇人,一个男童的顺序。且老妇人都有割眼睛、耳朵、鼻子、剖肚子塞石头树叶的行为;妇人则剖肚子划胸,然后在肚子里塞泥石,下身塞树枝;男童则自始至终都只有割颈及反绑双手……这种针对不同年龄段的人有不同的虐待方式的行为,必然隐瞒着某种含义。 只是这含义是什么? 赵二娃被害已过去十几年,抛尸的地方早就没有了痕迹。 陈韶大概看了一下抛尸的环境后,便回了小常村, 已是未时末。 在老周家的堂屋坐下来,在老周安排着人杀鸡斩羊做饭的间隙,陈韶喝过两碗粗茶后,先让李天流安排人去赵家村拿陶阿妹手上的绳索,接着又让傅九跟着黄尚才、黄以文去将赵二娃和李兰的家人都请过来。 赵二娃的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来的是他爹。 李兰的女儿在她死后,就彻底跟了罗孝荣,没再回过村里,但王世佑还生活在这里。 赵二娃的爹已经上了年纪,在赵二娃的娘去后第二个年头,就已经另娶。对赵二娃这个被害的儿子,她的感情不深。因而面对陈韶的询问,他多数时候的答案都是记不清楚了。 王世佑则与他正好相反。 李兰被害时的所有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被害那日一早就去了罗孝荣家,”王世佑平静地讲述道,“自从成花跟了罗孝荣,她隔三五天就会去一回,有时候当天就会回来,有时会住上两三天再回来。那天她没有回来,我也没有在意。是第二天周大哥二话不说把我拉到了顺里山,我才知道她被人害了。” “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嘴都被刀划过,脖子被割着一条长长的口子,肚子也被划破了,里面塞着些石头和树叶。” 黄富铭道:“李兰奶奶的女儿和罗孝荣还诬陷是他杀的人,两人合伙差点将他打死,还是李大人查过后说凶手不是他,两人才罢休。” 王世佑垂下眼眸,没有再说。 陈韶问黄富铭:“你知道李兰奶奶的女儿和罗孝荣现住在何处吗?” 黄富铭立即答道:“知道,在云河镇。” 陈韶看一眼李天流后,朝他道:“那就麻烦你带个路。” 黄富铭当即答应下来。 等他带着两个羽林军去后,陈韶又问王世佑:“不管是这个村子,还是其他村子,有没有与李兰有冲突或是矛盾的人?” 王世佑摇一摇头,“娘是个很好的人,即便和人有冲突,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犯不上杀她报仇。” 陈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吃过饭,稍稍歇一歇,便已经是傍晚。 站到老周家的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晚霞,陈韶收回目光,静静打量老周片刻后,突然问道:“除了习武之人外,还有没有其他行当里的人打那样的结?” 第41章 旧时嫌疑人 老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猎户、采药人。不过他们不会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陈韶没有责怪他的隐瞒,也没有评判他最后一句话,只是接着往下问道:“这个村里有几个猎户?” 老周道:“两个,一个我,一个老赵。” 陈韶:“几个采药人?” 老周:“有两个,一个王世佑,一个李兰的侄儿赵小山。” 陈韶:“你们都是什么季节打猎,都去哪里打猎?” 老周:“冬天,冬天猎物多。春夏是动物繁衍的节气,老猎户都不会上山。去的地方有远有近,近的就在这周围的山上,远的就得走上几日,到深山老林去了。他们采药的人跟我们正好相反,他们春夏秋都会上山,冬天才会歇下来。他们去的地方跟我们大致上是一样的。” 陈韶:“你们打猎、采药都是单独行动,还是结伙行动?” 老周:“附近就是单独行动,深山老林危险重重,人多些能有个照应。” 陈韶微微转眸看着他:“就你认识的猎户与采药之人,都有谁会打那个结?” 老周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答道:“基本都会。” 陈韶看着他,目光带着审判。 老周并不心虚,坦然解释:“猎户和采药的人当中,没有那样穷凶极恶的人。” 陈韶没有跟他辩论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见晚霞散去,夜幕慢慢降临,她继续问道:“各个村子里的猎户和采药人,你都认识?” 老周道:“大部分都认识。” 顿一顿,他又加了一句:“洪源郡及下辖的几个县里的猎户与采药人,大部分都认识。” 陈韶让蝉衣去将笔墨都拿来,将他说的名字按县按村都记下来后,看黄富铭还没有将人给请回来,便问:“根二爷和中山叔都在家吧?” 老周主动道:“我去请他们过来。” 陈韶交代:“将他们两家都请过来。” 赵二娃出事那年,李保中已经审问过两家人。案子过去多年,两家人里有老人已经过世,也有新添的孩子。听说又要问他们当年的案子,两家人都不免有些紧张。陈韶逗着孩子安抚了几句,等他们都放松下来,才开始问起赵二娃当年给他们两家投毒的事。 两家都如实说了,尽管语气平淡,但那份后怕却深刻在经历过的每一个人骨子里。 “赵二娃才四岁,”陈韶一一扫过两家人,问出心中的疑惑,“怎么确定就是他投的毒,而不是别人?” “我看到他往我家水缸里倒东西了,”中山叔身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说道,他是中山叔的孙子,叫周典,“只是当时我也就比他大一岁,并不懂这些。后来家里人都中毒后,我将这件事说出来,赵二娃也承认了,他说就是要毒死我们,说是他爷爷奶奶说了,不喜欢他的人就该去死。上个月遇害的李八娃也爱投毒,就是跟赵二娃学的,只不过李八娃是给鸡鸭投毒。” 他爹在旁边小声道:“少说两句,一会儿让他家听去,又要上门来闹了。” 周典不忿道:“怕什么,现在有衙役在村子里守着,他们要敢来,我就去告发他们!” 陈韶点一点头,“以后有什么事,找衙役就行。” 衙役赶紧表态道:“他们要敢找你们麻烦,你们就尽管找我,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连我也不怕!” 有了他们的保证,等于是解决了后顾之忧,周典就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赵二娃当年虽然给我们两家投过毒,但他娘早早就没了,他爹也不管他,多少还有些可怜。李八娃遇害,村里人怕惹上他们一家子,明面不说什么,背地里都在拍手称快。” 说着,便列举了他见谁家没人,就撬门进去偷东西;看别的孩子有好吃的、好穿的,就明抢明夺,被捉赃后,要么恶人先告状,他们一家子上门打骂,要么他背地里给人家养的鸡鸭投毒等等恶行。 最后,周典说道:“这村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被他们讹过。” “那还真是死有余辜。”李天流不齿道。 傅九点头赞同。 陈韶没有发表意见,又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后,就让他们走了。随后,正要让人去请村里的两个采药人及另一个猎户时,黄富铭带着人回来了。 李兰的女儿叫赵成花,已年过四十,模样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大上五六岁。罗孝荣比她大三岁,长得高高大大,模样也周正,但气质轻浮,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小很多。 进了堂屋,赵成花本能地朝四周扫视一圈,见王世佑没有在,她的脸色瞬间一沉。罗孝荣见状,轻嗤一声,颇是不屑。 衙役让他们老实些,两人才收敛心神,跪到了地上。 陈韶也不让他们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兰是怎么死的,说说吧。” 罗孝荣双手伏着地,猛磕一个头后,抢先说道:“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小人连鸡都不敢杀,人就更不敢杀了。” 赵成花跟着磕了一个头,“小人的娘是王世佑杀的,还请大人将他抓来严刑拷问!” 陈韶看着她,“你说你娘是他杀的,有何证据?” 赵成花义愤填膺道:“他嫉恨我娘要将他撵出家门,也嫉恨我跟了孝荣。他为报复我娘和我,就密谋着杀了我娘。” 陈韶提醒:“我问的是证据,不是他杀你娘的理由。” 赵成花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这个人心思最是缜密歹毒,大人只要严刑拷问,他必不敢隐瞒!” 陈韶失笑,“按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将你们俩抓起来严刑拷问,你们也不敢隐瞒?” 赵成花错愕地抬起头,在衙役‘大胆’的厉喝中,又快速低下头。 陈韶按照她的逻辑,慢悠悠道:“你恨你娘逼你嫁给王世佑,让你在罗孝荣跟前抬不起头,还让你在他花天酒地的时候没有资格管教他,罗孝荣则恨你娘当初看不上他。所以你们两个一拍即合地杀了她后,借机推到了王世佑头上,简直一石二鸟。” 罗孝荣赶紧往旁边挪开两步,撇开与她的关系:“要杀也是她杀的,跟我没有关系。小人以前没有钱的时候,是恨过她和她娘,但小人有钱后,已经不恨她们了。” 赵成花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恨我?” 罗孝荣满不在乎道:“我恨你怎么了?当初你娘看不上我时,你也没少说风凉话!” “我为你抛夫弃子,为你侍奉公婆,为你生儿育女,”赵成花质问,“连你在外勾三搭四也从不管你,你现在说恨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罗孝荣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我让你抛夫弃子,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你自己死皮赖脸要跟着我,我都没有嫌你残花败柳,也没有短过你的吃穿,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罗孝荣!”想到这些年为他背负的骂名与在他家受到的委屈,赵成花发狠地朝他脸上抓来。罗孝荣一时不防,右脸瞬间被抓出几条血印子。吃痛之下,他本能地抓住她的手,反手给了她一耳光后,又抓起她的头发就往地上撞。 第42章 他想要的 傅九抓住他的手,将他推到一边。 即便这样,赵成花还是被他的凶狠吓到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反应不过来。 陈韶并没有偏袒谁,将两人都批评了一顿后,就问起了李兰从云河镇离开的时间。罗孝荣已经记不清了,赵成花则回答酉时。 徐光本来一直老实地站在傅九身后,听到酉时二字,心头猛地一惊,双腿快过脑子地站出来反驳道:“七年前,你娘出事时,你说的是申时二刻!” 赵成花心思还在罗孝荣打她的事上,很是不上心地说道:“那就是申时二刻。” 徐光黑着脸:“到底是酉时还是申时二刻,说清楚!” 赵成花不耐烦道:“事情过了这么久,谁还记得清楚?既然当时说的是申时二刻,那就是申时二刻。” 徐光被她敷衍了事的态度给激怒了,傅九赶紧将他拉到一边,好言劝告。陈韶看着她恍惚、恼恨、愤怒等各种情绪交杂的脸,继续问道:“你娘离开时,有没有同伙?” 赵成花直截了当道:“不记得了。” 陈韶并不动气:“你娘离开时,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赵成花还是道:“也不记得了。” 陈韶看向罗孝荣,罗孝荣道:“小人也不记得了。” 陈韶又问了几个问题,见两人都答不上来,干脆地将他们给撵走了。 听着两人出门后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陈韶摇一摇头后,让人去将两个采药人和包括老周在内的两个猎户请了过来。 因为李保中当年并没有在意过绳索的打结方式,两个采药人和猎户都不在嫌疑人之列,几人对当年的大部分行踪都只能记个大概,给不了准确的答案。好在今年的六起案子发生时,他们各自的行踪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一个盘问下来,再将他们交代的人证请过来做了对质,确定他们没有说谎后,眼见夜已经深了,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陈韶便坐着马车回了太守府。 回到乘风院,陈韶顾不得歇息,将蝉衣记的单子拿过来仔细看了两遍,又将老周编的那个树结拿出来研究片刻后,问徐光道:“对今日的小常村之行,你有什么看法?随便说,无须顾忌。” 徐光先是道歉:“这些年懒懒散散,连尸检的完整过程都快忘干净了。上次给陶阿妹尸检的时候,就应该检查她是否有中毒的症状,却因一时疏忽……” 陈韶掀眼看向他,“你跟着李大人查那八起案子时有没有检查过他们是否中毒?” 她记得案宗上记载着没有中毒,只是不知道是随便写的,还是尸检的结果。 徐光道:“那几起案子倒是都查过,只是都没有查出来有中毒的痕迹。但先前在小常村看那李八娃的脊梁骨似乎有黑气,这样的症状明显是中毒的迹象。就是不知道他是个例,还是其他人也都中过毒。” “应该都中过毒,不过不是致人死亡的毒,而是迷药一类。”将她得出这样结论的依据简单地说了一遍后,陈韶轻叹,“凶手如果是习武之人,控制这些被害人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他还是选择了又下毒又反绑双手,可见凶手行事既果决又谨慎。想要抓住他,恐怕不太容易。” 徐光看向她手旁茶几上放着的那个树节,试探着说道:“凶手会不会不是习武之人,而是……” 陈韶也看向那个结:“能翻山越岭采药或打猎的人,他们的力气不一定比习武之人低,所以接下来不仅要筛查习武之人,还要筛查采药和打猎的人。” 话到此处,她又问道:“除了采药和打猎的人,你可还认识其他会打这种结的人?” 徐光想一想后,摇头道:“不认识。” 陈韶问李天流:“你呢,以你的见识,除了习武之人外,可还有别的什么行当的人会打这样的结?” 李天流伸手,陈韶将树结递过去。李天流接过来打量片刻后,慢声说道:“想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会打这样的结还不简单,能用到打结这样的行当无外乎就是商行、镖局和专门以船运为生的货行,明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光拱手:“大人出行太过瞩目,不如这件事交给小人来办。” 陈韶点头应下来,随后问道:“李兰和李八娃的尸体抛在同一个地方,你认为凶手这样做,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徐光还没有回答,李天流先道:“能有什么特殊用意?反正上次扔那儿,你们也没有抓到他,何必再另挑地方?” 陈韶追问:“那他费力不讨好地将尸体扔到半山腰又是为何?” 李天流戏谑地笑上两声,随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无论是半山腰,还是山脚,陈六公子难道就没有发现,他想要的只是让人尽快发现尸体吗?” 陈韶微怔了一瞬后,笑了,举起茶杯朝着他敬一敬道:“谢了。” 李天流拿起杯子与她微碰了一下。 徐光兴奋道:“将军说得对,从历年的案子来看,所有遇害的人无不是第二日一早就被发现!凶手显然就是故意的,杀完人,就算千难万险,当天夜里也要将尸体抛到被害人的村子里,好让人能及时发现。他的这些行为,已经是在冒险!” 陈韶点一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低眸看向手里的名单,她道:“今日太晚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徐光应声是,转身去了。 刚出院门,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的张伯山。 徐光忙退到一边,朝他揖礼。 张伯山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越过他进了乘风院。 “还以为公子会跟前日一样,歇在小常村。”进了屋,看到李天流也在,张伯山赶紧朝着他也揖一揖礼后,问道,“不知公子与小将军可用过晚饭了?” 陈韶‘嗯’一声,问他有什么事。 张伯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跟公子汇报一声,下官今日已经巡了七个村子,衙役们知道这趟差事是公子交代,都极是尽心尽力。” 停顿下来,见她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好往下说道:“剩下的那些村子,下官打算五日内巡完。” 陈韶点一点:“可以。” “还有一件事,”看出她神色间的疲惫,张伯山快速回禀,“早一个时辰,赵强到太守府来找过公子,下官不知道公子会回来,就打发他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陈韶再次点一点头:“我知道了。” 张伯山知趣地走了。 刚走到门口,陈韶又叫住他:“前几日张大人曾说要找几块青玉给我,不知找得如何了?” 第43章 一直在并肩作战 张伯山恭谨道:“已经让人往掸国去了,一来一往的路途加之挑玉的时间,应该还要上一些日子才能到。” 陈韶应好,张伯山又留了留,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又才走了。 李天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根本没有派人去掸国,为何不戳破他?” 陈韶似笑非笑:“为什么戳破他?他没有派人去掸国,却拿回了我要的青玉,不是更有意思?” 李天流侧头看向她,看着她云淡风轻的侧颜,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出她用帕子捂住鼻子蹲在李八娃尸骨前的画面。林羽卫都抑制不住地反胃,她却似习以为常般的平静……想起临来洪源郡前,祖父交代他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保她无虞的话,李天流忽地起身问道:“为何不去边关要来这里?你应当知道,边关比这里更需要你!” 陈韶看着他,平静地问道:“边关为什么需要我?” 李天流双手撑在她跟前的茶几上,直视着她的双眼道:“因为只要有你在,军心就不会乱!” 陈韶含笑反问:“可如果我死了呢?” 李天流瞳孔狠狠一缩,随即发誓一般:“只要我活着,没人敢叫你死!” 陈韶轻笑着摇摇头,“人心叵测,刀剑无眼。真有人想让我死,十个你也挡不住。而且你也搞错了一件事。边关不需要我,边关需要的是一个象征,一个陈国公府永远战无不败的象征。他们在边关打仗,是为保万里山河。我在这里查案,是为保万千百姓。我一直在与他们并肩作战,只是战场不同罢了。” 李天流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直起身子,后退几步,定定看她半晌后,转身走了。 陈韶却没有就此歇息。重新拿起那张猎户与采药人的单子,大致数了一下,老周供出来的猎户有上百人,采药人也有七十多个,这些人分布在洪源郡下辖的村镇或是县里,有些离郡城颇远。 是找上门去调查,还是将人集中到太守府?陈韶稍一斟酌,便决定将人集中到太守府,先大致盘问一遍后,再来做重点筛查。 看一眼树结,陈韶放下单子,这才睡了。 第二日,陈韶刚用过早饭,赵强就来了。 紧跟着他来的还有昨夜去赵家村找赵善要捆绑陶阿妹双手绳索的羽林卫。 陶阿妹还没有下葬。 绳索也还在她的手上没有解下来。 赵善给的解释是,陶阿妹被奸人所害,需得先做法事为她驱除邪祟,才能给她净身下葬。 也幸好他的这个打算,才让绳结得以完整保存。 绳结跟老周打的树结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是老周打的结更美观一些。 陈韶看着绳结,问赵强:“查得怎么样了?” 赵强的目光从绳结上收回来,从怀里拿过几页纸递过去,“皮子云几个都查完了,陶阿妹出事时,他们都各自有事,也有人佐证。” 陈韶放下绳结,接过纸,边看边问道:“几个商行的伙计,是不是还没有查?” 赵强道:“跟大人汇报完就去。” 对皮子几人的调查,他记载得很详细。有羽林卫跟着监督,陈韶并不担心他会弄虚作假。将纸递给蝉衣收好,陈韶拿起绳结递给他:“认识打这种结的人吗?” 赵强接过来看了两眼后,不确定道:“这是……绑陶阿妹手腕的绳子?” 陈韶‘嗯’一声。 赵强道:“我会打,基本上镖师都会。” 陈韶道:“除了镖师,还有哪些人会?” 赵强:“商行装货的小工吧,偶尔能够看到他们打这样的结,但不多。” 陈韶:“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赵强摇头,“没有特别注意过。” 陈韶看向他,“镖师是不是都会一些拳脚功夫?” 赵强:“多少都会一些。” 陈韶再问:“除了镖师外,还有哪些行当的人需要会一些拳脚?” 赵强想了一下,“船行里的人吧,两个船行里的小掌柜都是以前的山匪头子,船行里的船工也大部分都是以前的山匪” 陈韶问:“船行是不是就是货行?” 赵强点头:“对,一般都称他们为货行,他们主要靠给别的商行或是商家运货为生。” 陈韶道:“他们用山匪的用意是为了拜码头,好出行顺利?” 赵强没有料到她还懂这些,微诧地看她一眼,回答:“对,以前打劫水路的山匪比陆路的山匪还要多。为保顺利出行,两个货行的大掌柜就托人请了山匪来坐镇。大部分山匪抢劫都是为了生存,有人肯花钱请他们,他们自然就归顺了。而货行因为有人坐镇,不再遭受山匪抢劫,生意自然也越来越好。” 陈韶听得兴起,不由多问道:“你们商行不走水运?” 赵强道:“我们商行比较少,只有偶尔货多的时候,才会走一趟。荣发与丰隆走得相对多一些。” 陈韶:“你们几个商行是只押送自己的货物,还是也会捎带一些旁人的货物?” 赵强:“也会捎带旁人的货物,不过不多。” 陈韶:“洪源郡没有独立的镖局?” 赵强摇头:“没有。走陆路有我们几家商行,走水路,货行足以保证船行期间的安全,所以没有必要。” 陈韶:“洪源郡的货行有几家?” 赵强:“货行只有两家,一家长顺,一家永顺。” 陈韶又问了两家货行的地址后,就让他走了。 他走后没有多久,田掌柜及跟着他去查那十人的羽林军又来了。 十人都规规矩矩地留在负责的村庄,有不少的村民给他们作证。陈韶拿过田掌柜的调查结果,大致看上一遍后,突然问他:“我想去荣发商行看一看,不知是否方便?” 田掌柜受宠若惊道:“大人愿意去荣发,是给荣发添光添福,小人求之不得。” 陈韶吩咐傅九,“去换辆不起眼的马车,让羽林卫也换一换衣裳,不要太招摇了。” 傅九去后,陈韶回里屋换了身简朴些的衣裳后,才跟着田掌柜去了荣发商行。 第44章 会打类8结的人 荣发商行做的是桑蚕生意,铺面铺得很大,临街是四个门面大的铺子,集布庄与成衣铺为一体,质量高低不等。 铺子后方是桑蚕检验分装的地方,其后按蚕茧质量及要送往的郡城又分成几个不同的库房,再往后是镖师们的住处与载货马车的通道,最后才是一般工人的住处。 陈韶特意让田掌柜从载货的通道进入商行。 从马车下来,迎面就是一字排开的几间库房,房门上写着郡城的名字。身着统一蓝布衣裳的小工端着各类分拣好的蚕茧穿梭其中。 跟着田掌柜进到挂有蜀郡牌匾的库房后,陈韶才看到库房有一大半是织机,有不少女工正在织锦。在织机对应的外面,还有个大院子,院子里的女工正在剥茧抽丝。 田掌柜边走边介绍:“这些织出来的丝绸锦缎也要跟这些蚕茧送往蜀郡。这些蚕茧是卖给蜀郡织造局,有定额,不能多卖,也不能少卖。这些织出来的绸缎则是卖给蜀郡的几个大的布庄,跟织造局一样,也有定额。” 陈韶要看的是打结方式,但因为是暗访,不便打草惊蛇,便耐心地一边听他介绍,一边在四周都走走看看过后,才朝着正在将蚕茧和布匹一盒一盒、一捆一捆打包的小工们走去。 走到近前,陈韶先绕着已经打好包装的货物走上一圈,看到其中夹杂着几个类8字结后,才走到正在打包装的小工们跟前。 在他们身旁打好或是正在打的绳结扫上一圈,很快陈韶就锁定了两人。慢慢踱步走到他们跟前,看着他们用类8字结打包好一袋货物,陈韶才问道:“他们俩的活干得不错,叫什么名字?” 田掌柜朝两人看过去,看到两人模样,立即笑道:“他们是易要和卢子安,大人别看他们年轻,手脚比干了十多年的老伙计还要麻利。” 说着,叫两人道:“臭小子,还不赶紧过来叩谢陈大人的赏识!能得大人夸赞,也不知你们家积了几辈子的德!” 两人看陈韶眼生,又看田掌柜对她是从来没有过的毕恭毕敬,心中已然猜到她的身份。听到田掌柜呵斥,两人喜不自禁地放下手里的活计,跪到地上大声道:“谢大人赏识!” 陈韶原就打算找理由多问一问两人,看到两人跪到地上,当即顺势道:“起来吧。” 等两人起来,陈韶问道:“你们来荣发商行多少年了?” 两人又要跪到地上,被制止后,易要拱手答道:“去年三月份来的,还不足一年半。” 陈韶看向两人打好的包装,“不足一年半就已经这么熟练,是以前在别的商行做过吗?” 易要答道:“没有。” 田掌柜看着两人一板一眼,丝毫不懂变通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一摇头后,帮着说道:“他们以前都在家里种地,是去年他们村的卢春开身子不便,无法再继续干活后,才将他们两个推荐过来。恰好当时商行生意繁忙,便留了他们试用。后来看他们手脚麻利,这才正式留下来。” 易要和卢子安齐声向田掌柜拱手道了谢。 田掌柜朝他们摆一摆手,“能留下来靠的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不是谁的脸面。只要好好干,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又对旁边的其他小工道:“你们也一样。” 陈韶走到两人打好的包装跟前,“我看你们打包的方式与别人似乎有些不同,为何?” 易要看向卢子安:“跟他爹学的,他爹原来是我们那一带最好的猎户,可惜早几年被野狼咬伤了腿,这才闲下来。” 陈韶目光隐隐一动,姓卢的猎户,老周供出来的名单上有两个。两个是同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在通望县。通望县距离郡城虽然有些远,但按照犯罪的某些逻辑来说,也不是不可能。不动声色地打量卢子安两眼后,陈韶闲聊般地问道:“既是最好的猎户,那想来你打猎的本事也不差。怎么没有子承父业,反而来这里干了这个?” 田掌柜看两眼卢子安,帮着说道:“他爹是他们那一带最好的猎户不错,但他们那里是有名的武举村,打猎的好手不胜枚举。他本事也不小,但比起那些好手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娘身子不好,他爹如今也赚不来钱,家里又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想靠打猎肯定不行。” 陈韶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田掌柜也觉惋惜地说道:“谁说不是呢。” 陈韶看向卢子安,“既然是有名的武举村,怎么不去考武举?据我所知,考上武举人后,不用守选就能为官。不管是大官小官,总比做这个赚得要多。” 卢子安羞愧道:“考了,考了好几次,都没有考上。” 陈韶顺势问道:“你们村有很多武举人吗?” 卢子安摇头,“只有两个,一个是县尉,一个是太学里的夫子。” 田掌柜帮着解释:“就是因为易县尉这个先例,他们村才兴起了学武的热潮。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史夫子中了举。” “一个村有两个武举人已经很厉害了。”陈韶诚心夸赞一句后,顺口问起了两个武举人的基本信息。 易县尉是三十多年前的武举人,算下来还是易安的同族,只是这个亲隔得有些远,几乎沾不到半点的好处。史夫子在太学里教导骑射,是二十年前的举人。中举之后,一开始对村里倒是颇多关切,是后来成了亲,才渐渐疏远了。 易县尉为人圆滑,史夫子则老实本分。 了解完这些,陈韶从蜀郡的库房出来,又去了另外几间库房。 另外几间库房都没有再见到打类8字结的人。 拒绝了田掌柜的相送与午饭,陈韶坐着马车悄然离开荣发商行。 待离得远些后,陈韶让蝉衣在老周供出来的名单上添上卢子安、易要、易县尉与史夫子的名字,随后便去了丰隆商行。 丰隆商行离荣发商行并不远。 不到半盏茶便到了。 第45章 受贿 自从王玉全和刘人达供出谋杀黄志一的案子,被关进太守府大牢后,沈掌柜便一直惴惴不安。 虽然私底下已经请教过张伯山与丁立生等人,知道陈韶也跟别的官员一样喜欢银子,但想着她是从京城来的人,眼界肯定比张伯山之流要高,要送多少银两,就是一件非常考验人的事了。 沈掌柜知道以他的见识,肯定捉摸不透,便给京城与丰隆商行有生意往来的几家铺子掌柜都写了一封讨教信,但京城距离洪源郡甚远,一来一往,最快也要半个月。这半个月总不好没有表态,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态,沈掌柜思索再三后,决定先拿一千两银子来稳住陈韶,其他的等京城的回信到后,再从长计议。 银子还没有准备好,陈韶却先一步来了。 看到从马车下来的陈韶,沈掌柜双腿一软,人就跪到了地上。一面暗暗后悔没有早些行动,一面又埋怨张伯山、丁立生等人拿他那么多银子,遇到事却不肯提前派个人来给他通个风报个信,一面又哆嗦着磕头道:“不知大人大驾,有失远迎,还请大人饶恕!” “沈掌柜快请起,”陈韶一边打量着丰隆的门面,一边道,“一时兴起,打扰之处,还请沈掌柜多担待才是。” “不敢,大人里面请。”沈掌柜小心地打量她两眼后,又朝着蝉衣、傅九等人看去,看他们皆是冷冰冰的神色,心中不免又寒上几分。 丰隆商行的铺面比荣发还要大一些。 陈韶走进铺子,制止住他要叫人过来揖礼的举动后,在各个柜台前都走上一圈,问道:“有后院吗?” 沈掌柜赶紧道:“有,大人这边请。” 陈韶随他走到后院。 后院的布局跟荣发商行也差不多。 看着堆在各个草垫上的药材,陈韶走过去,随手抓了一把。都是常见的普通药材,品相也很普通。放下药材,又在另几个药材堆上看了看,都没有发现上等药材后,问道:“这些药材都是送到哪里的?” 沈掌柜小心道:“这些药材无论是品相还是质量都算不得好,一般来说,都是留着自用或是转卖给一些药坊。” 陈韶看向他。 沈掌柜解释:“品相和质量都上乘的药材,价格也高,这样的药材在洪源郡很难卖上好价,所以都送往京城或是江南去了。这些品相和质量算不得好的药材,留在自己的药铺或是卖给药坊,卖价相对来说也很便宜,百姓们有个三病四痛,买起来也不心疼。” 买药难,买好药更难的问题并不是古代才有,陈韶没有再说什么。 后面一重院子的布局依旧跟荣发商行差不多。 陈韶朝着写有长安牌匾的库房走去,沈掌柜忐忑地跟在她的身后。 库房中陈列着一排排的木架,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材料的匣子,匣子上贴着药材的名称。在库房外的院子里,停着两辆马车,马车的车厢是一个大木框,框内铺着厚实的稻草,几个小工正在往木框里搬放匣子。 陈韶注意到这些匣子都包裹着棉布,棉布外又用麻绳紧紧地系着。依旧是漫不经心地在库房走一圈后,才去了院外。在还没有来得及放到马车中的匣子上快速扫了两圈:没有发现类8字的结。 从长安库房出来,陈韶又去了另外几个库房,依旧没有发现类8字结。 “大人,”同样拒绝了他的午饭安排后,陈韶准备离开之时,沈掌柜带着两个抬着木匣的管事追出来,鼓足勇气道,“这是小人的一点孝心,还望大人笑纳。” 傅九上前打开木匣,看着里面装着的一排排银锭,惊诧地看一眼沈掌柜后,又看向陈韶。 沈掌柜的心跳已经快如擂鼓。 两个管事也屏住了呼吸。 陈韶上前拿过一个银锭,轻轻掂一掂后,看向沈掌柜。 在沈掌柜冷汗一茬一茬往外冒之时,陈韶忽地笑了,“这么多银子……有多少两?” 沈掌柜低垂着脑袋,慌乱答道:“不多、不多,也就一千五百两。” 也就一千五百两……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陈韶来到这里已经十七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切地感受到史书内容的具象化。将银锭放回木匣,陈韶玩味地勾一勾嘴角后,吩咐傅九道:“既是沈掌柜的孝心,那就收着吧。” 傅九将木匣接过来,放到马车上。 陈韶也转身上了马车,在马车将行之时,她掀着车帘道:“沈掌柜的生意做得还是不够大呀,好好努力,争取明年能够更上一个台阶。” 话落,不等他答话,便放下车帘走了。 沈掌柜听着车轱辘走远,方才抬起头来,拾袖抹一抹冷汗后,不确定地问两个管事道:“陈六公子那话是什么意思?” 两个管事也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是嫌掌柜的银子给少了?” 一千五百两已经是商行能拿出来的全部现银了,这还少,那……沈掌柜脸色发苦道:“你们回去吧,我去找张大人他们问一问。” 另一边。 李天流嗤笑道:“这就是陈六公子说的并肩作战和保万千百姓?” 陈韶把玩着银锭道:“有问题吗?” 李天流嘲弄:“陈六公子只要不怕毁了陈国公府几代人打下来的清誉,自然没有问题。” 陈韶道:“我不怕。” 李天流哼一声,驾马往前边去了。 陈韶将银锭放回木匣,朝蝉衣道:“钱真是个好东西呀。” 蝉衣看着满满一匣子银锭,心有所感道:“难怪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这一箱银子放我跟前,我也很难不心动。要是再换成一箱金子,恐怕能顶住诱惑的人寥寥无几。” 陈韶道:“不心动,无非是给得还不够多罢了。” 蝉衣将银子盖上,笑嘻嘻道:“难怪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公子不让带银子,这才几日呀,我们已经有二千五百两银子了。” 朝外看一眼,又压着声道:“我长这么大,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子呢。” 陈韶笑道:“这才几个银子?等着吧,以后会更多的。” 蝉衣抱着匣子道:“那这些我就收起来了?” 陈韶点头。 已经临午。 陈韶抬手敲一敲车壁,朝驾车的傅九道:“先不去福来商行了,先去聚贤楼。” 第46章 酒楼探听消息 聚贤楼是洪源郡最大的酒楼。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雅致。 陈韶虽然低调,但架不住盯着她的人多。从她进入荣发商行开始,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样,悄然传开了。 聚贤楼的周掌柜坐在柜台后,看着座无虚席的大堂,唉声叹气道:“陈大人要是肯纡尊降贵地来一回聚贤楼,我死也甘愿了。” 刚进屋来的客人听到这话,不由笑骂:“掌柜的未免也太贪心了,这么多的客人还不满足。” 周掌柜哼道:“你懂什么?” 生意再好,也只是大堂,楼上的雅座,后面的雅院都还空着呢。 再说了,有大人物来过的酒楼,是生意好坏可以比拟的吗? 那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客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掌柜你在想什么,无非是嫌我们这些坐大堂的点不了几个菜,喝不了什么好酒,不能让你赚大钱。” 知道还说?周掌柜堆着假笑道:“你要再跟我打混,一会儿可就没座位了。” 客人一听这话,赶紧叫了两道菜一壶酒后,往常坐的角落去了。 周掌柜咕哝两声,又看向大门外,继续唉声叹气起来:想他任这聚贤楼的掌柜以来,东家一直对他信任有加,他一直想要报答东家,却不知如何为好,如果陈大人能来聚贤楼…… “来了,来了,周掌柜,快、快出来!”似听到他的心声,在门口迎客的小二突然疯一样冲进来,高声叫道,“陈大人往酒楼来了!” 陈大人来了?周掌柜猛地一个激灵,赶紧扶着巾帽从柜台后冲出来,边冲边吆喝道:“都别忙了,赶紧出来跟我迎接陈大人!” 店里正在上菜、上酒的小二们立即跟了出来。正在吃饭的客人们也三三两两地跟到了门外。 看到马车渐行渐近,周掌柜带着一群人哗啦啦地跪到地上。 李天流冷着脸让到一边。 马车在周掌柜跟前停下来。 陈韶从马车下来,看到这一幕,又扫一眼周围,不由玩笑道:“这么大阵仗……掌柜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妨说来听听,要是在理,本官定为你做主。” “大人言重了,”周掌柜站起来,将身后的人都叫起来,又将街上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吆喝起来后,退两步激动道,“大人能来聚贤楼,真、真是让敝店蓬荜生辉,大人快、快里面请。” “阵仗太大了,受不起呀。”陈韶站着不动,“掌柜还是先说说你的委屈吧。” 周掌柜讪讪道:“小人多谢大人关心,小人没有委屈,小人早就耳闻大人仙姿,不想有生之年竟能目睹,一时激动,方才失了态,还请大人开恩。” “掌柜早就耳闻我的仙姿,我也早就耳闻了聚贤楼的美名。”陈韶不再玩笑,抬脚一边往酒楼走,一边道,“掌柜且不用藏私,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真要名副其实了,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掌柜一听这话,人就笑开了,一面迎着她往里走,一面指使小二道:“快去通知后厨,让他们都把拿手菜使出来!再告诉钱管事,把我埋在竹林的那坛酒给挖出来!” 周掌柜要迎着她往后边的雅院去,陈韶站在大堂看一圈后,问道:“楼上还有没有位置?” 周掌柜忙道:“有,有。” 陈韶道:“那就上楼吧。” 聚贤楼临街有三层楼。 三楼因是雅座,布置有彩屏、名画及各种盆景,因而比大堂要多收一份桌椅的钱,平常时候几乎没有人会上来。 陈韶上到三楼,扫一眼布局后,便坐在了临街的雅座。 蝉衣、傅九和李天流跟了她一桌。跟着的十二个羽林卫以他们为中心,按一左一右一前的方位,也每四人一桌坐下来。 安顿好他们,周掌柜在带着小二们送上茶水后,便知趣地退到楼下,往后厨监督去了。 在他刚去后厨不久,三三两两的太学生忽然春风般卷进酒楼,其后目标明确地涌上二楼。二楼满座之后,学子们又开始哄抢起一楼的位置。争到最后,又开始高价竞买还在吃饭的客人位置。 等周掌柜从后厨出来,看到满座的太学生,忙惊愕地问小二怎么回事,待小二将情况说明,周掌柜朝着楼上瞧上几眼后,心思一转,立刻吩咐小二道:“立刻去书斋买笔墨纸砚,不论质量好坏,全都买回来!” 小二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兴冲冲地去了。 三楼。 透过竹帘间隙,陈韶早已经看到学子们蜂拥的画面。一开始,她以为是太学的什么聚餐活动,直到听到他们吟咏的诗词歌赋,才恍然明白他们的目的。 一群想通过她走捷径的人。 可惜他们注定要‘对牛弹琴’了。 她不懂诗词歌赋。 她穿来这里虽有十七载,但前十五年都在跟着蕙音习武学医,后两年也多是学习陈昭的言行举止及朝堂政治。对诗词歌赋,让她背一背唐诗宋词元曲,她倒是颇能背上好些,让她赏析品鉴,那就要恕她无能为力了。 “这么多的学子,”李天流哼笑,“陈六公子收他们一人一两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蝉衣微笑反击:“李小将军是在羡慕吗?” 李天流冷冷地看向她。 蝉衣拎起茶壶,给他添茶道:“李小将军大可不必羡慕,毕竟像我们公子这样出类拔萃,只能让敬仰的人只是少数,比起其他人来,李小将军还是很优秀的。” 李天流气笑了,“会医会武,难怪伶牙俐齿!” 蝉衣故作惊讶:“李小将军连我也羡慕了?那真是大可不必,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陈韶没有理会他们的争吵,她的注意力都在楼下。 这么多的学子,总不可能个个都能吟诗作赋,她想听一听他们是否还会谈论些别的,比如那位史夫子。 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在一片吟诗作赋中,忽有人道:“想引起陈大人注意光靠卖弄可不行,多学学陶明、许显民他们几个吧。” 另有人道:“学他们什么?学他们溜须拍马回回第一,旬试月试次次倒数吗?” 第47章 不断增添的嫌疑人 又有人道:“人家虽然旬试、月试次次倒数,但就是有人吃他们溜须拍马那一套呀。” 有人反驳:“谁吃?也就史夫子本分老实,才受他们谎言蒙骗,对他们多有照拂。” 又有人道:“你们这样说,可就冤枉史夫子了,史夫子是平等地照拂每一个人,可不仅仅是对他们。” “罢了罢了,”有人劝解,“有人愿意当狗,那就让他们当去。你们再愤愤不平,总不能也学他们当狗去吧?” 好粗鄙的勾心斗角,不过确实管用,陈韶心情颇是愉悦地吩咐傅九:“去将议论陶明几个的学子请上来。” 傅九请人之际,忽有小二叫卖道:“笔墨纸砚,两百文一套,先到先得!” 陈韶听笑了:这个聚贤楼,还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傅九下楼请人,几个学子虽然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激动与兴奋。上到三楼,几人低着头,也不管是不是对着陈韶,便揖手道:“学生见过大人。” 陈韶打量一眼几人,问道:“说一说陶明他们几个。” 几个学子的脸色霎时涨红。 其中一个鼓足勇气道:“陶明他们几个不学无术,整日里只会钻营怎么出人头地,还请大人莫要受他们蒙骗!” 有一个开头了,其他几人也跟着说起来。归纳起来只有一条:陶明他们学习成绩都是倒数,但为人情商高,很得太学夫子们看重。 陈韶看着他们愤慨的表情,顿一顿后,引导道:“太学里的夫子,谁受他们的蒙骗最重?” 最先开头的学子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史夫子。” 陈韶顺势问道:“史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会这样受他们蒙骗?” 几人的神色又愤慨两分,“史夫子最是心软慈悲,也最是见不得人受委屈,不管这委屈是真是假,他都愿意倾囊相助。陶明、许显民他们就是抓了史夫子的这个弱点,才一再以谎言蒙骗史夫子。” 陈韶点一点头,又委婉地问了史夫子几个问题后,便对他们道:“你们几个如是无事,且请你们帮个忙,去将楼下学子们做的诗词歌赋收集起来,一会儿给我。” 几人自是欢喜地去了。 看着几人透着欢快的背影,李天流嗤道:“官场最忌这种背后说人坏话之人。” 陈韶不置可否。 吃过饭,陈韶下楼之时,几人在一众学子的目光中,将收集好的诗词歌赋送了过来。陈韶接过后,随意翻了几张,说道:“近来事多繁忙,等空闲下来,我会慢慢看,等看完再给各位答复。” 众学子都满心欢喜的道了谢。 陈韶临走,周掌柜又追出来,指使着小二将一盒盒的点心往马车上堆,“都是酒楼里卖得好的点心,大人也尝尝。” 陈韶看着瞬间摞起了十余盒点心,笑道:“周掌柜费心了。” 周掌柜恭维道:“比起大人来这一趟给酒楼带来的泼天富贵,小人费再多心也是应该的。” “鱼脍和辣炒鸡不错。”陈韶道,“等下次有空再来。” 周掌柜双眼霎时一亮,忙拱手道:“小人一定恭候大人大驾。” 陈韶点一点头,示意傅九走了。 还没有走上几步路,几个带着浓厚书生气的中年人忽然拦上来。听到众学子叫他们‘何夫子’‘张夫子’‘彭夫子’等,陈韶掀起车帘朝外看去。几个中年人一看她露面,忙凑上来道:“下官见过大人。” 其中一人顺势拿出一张拜帖,“书院夫子、学子们都景仰大人风采,想要一睹大人仙姿,还望大人能给下官们一个瞻仰机会。” 陈韶看那拜帖与前两日张伯山递她的那张一模一样,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放下了车帘。 福来商行的徐掌柜得知她去了荣发商行和丰隆商行,已知她也会到福来商行。早早就叫人在聚贤楼外候着,看她出来,便立刻回来报信。因而陈韶的马车才出现在街角,徐掌柜已经带着赵良柱等人迎出了商行门口。 福来商行临街的铺面只有两间,后院却极大。 一架一架的笼子中,圈养着野鸡、野兔、野羊、野鹿等野生动物。 陈韶观察到,这些野生的动物被他们养得极是膘肥体壮。 徐掌柜跟着她,介绍道:“这些都是以前收上来的幼崽,因卖不上什么钱,就放在这里养着了。等春夏秋三季,猎人都不上山之时,就拿这些出去顶一顶,也好维持生意。” 陈韶又去了后面的院子。 后面院子里,正有七八小工在打包野鸡、野兔和野羊。 徐掌柜道:“这些是送去德阳郡的货。” 陈韶的目光落在已经打包好的野生动物身上:都是类8字结。 陈韶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几个小工后,问道:“福来商行的人都会打这样的结?” 徐掌柜道:“对,是良柱教他们的。这样的结牢固,不论这些牲畜怎么挣扎也没事。” 陈韶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就是赵良柱,赵家村的领军人物。今日早上,他已经从赵强口中得知了她在查这种结。知道她这趟出来,也多半是为查这个结。但他没有杀人,所以并不慌张,坦然地朝着她拱一拱手道:“都是山路,不把它们绑结实了,一旦逃脱就很难再抓回来。经过多次教训,才选用了这样的打结方式。” 陈韶道:“把会打这种结的人员名单给我。” 花名册还在太守府没有还回来,赵良柱亲自去铺子里将会打类8结的人员名字写好后,拿来递给了她。 共一百六十一人。 福来商行总共有一百六十三人,只有两个人不会打这样的结。 陈韶微挑了一下眉梢后,将名单收起来,“近来若是无事,就哪儿也不要去了。” 话落,看到正在装货的几个小工,又改口道:“要去德阳郡的有哪些人,回头带到太守府来跟我报备。没有报备不准离开。” 徐掌柜下意识看向赵良柱。 赵良柱道:“掌柜放心,陈大人只是筛查有没有作案嫌疑而已,不会影响我们送货。” 徐掌柜这才放心道:“这次货少,只需要十一二个人押送就够了。” 陈韶不轻不重地‘嗯’一声后,又在商行各处转了一圈,方才离开了福来商行。 按照计划,陈韶原本还要去两个货行走一走,但从福来商行出来,看到街上‘游荡’着的学子,她干脆地回了太守府。 第48章 第一现场来了! 回到乘风院,陈韶梳理着今日出行的收获,蝉衣和傅九则搬运着周掌柜送的点心。 “公子快看这点心,”陈韶提着笔,正准备把收获写下来时,听到蝉衣的声音,不由回头看去。桌上摆着的食盒里根本没有点心,而是一锭锭银子。蝉衣拿出一锭,啧啧有声道,“难怪刚才搬的时候觉得重量不对,原来此点心非彼点心。没想到这个周掌柜不仅做生意是个奇才,送礼也这么贴心。” 傅九将银锭都拿出来摆在桌上,十两一锭,共有五十锭。看一眼地上放着的那一匣子银锭,又看一看食盒里的银锭,由衷感叹道:“银子真好赚!” 世上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饭。 同理,也没有好赚的银子。 让蝉衣都收起来后,陈韶继续写今日的收获:又有一百六十多个会打类8结的人。 加上老周提供的两百多人,差不多近四百人了。 徐光还没有回来,货行还没有统计。 等最终统计下来,人数恐怕不低于五六百人。 要从五六百人当中找出凶手,难度不是一般大。 好在对凶手的筛查并不只打结这一个条件。 陈韶捏一捏眉心,眼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她搁下笔,走到窗前透一透气后,正要回身,傅九就在院子里叫道:“公子,孙棋回来了。” 陈韶朝门口方向看一眼,“带他进来。” 孙棋跟着傅九进到堂内,顾不得揖礼,便激动道:“找到了,大人,我们找到了,找到凶手杀人的地方了!” 陈韶猛然站起来,“在哪里,带路!” “在平高乡!”孙棋紧跟着她的脚步,不改激动地说道,“在距离平高乡差不多半里路的石树山山腰。村里人都称那里为鬼屋,鬼屋是早年间村里的孙婆婆住的地方,孙婆婆因为早年丧夫丧子,精神有些不太正常,总是神神道道地胡说八道。后来孙婆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吊死在鬼屋后,村里好多人都在争那个鬼屋,但没有人能在那个屋里住上整宿。听住过的人说,每到半夜都能听到孙婆婆又哭又笑的说话声。久而久之,那个鬼屋就空了起来。” 陈韶坐上马车。 孙棋也骑上马。 因为要跟陈韶继续汇报,李天流破例让他走在马车旁边。不过就算这样,蝉衣还是挡在陈韶跟前,用自己隔开了他直接加害陈韶的可能。 孙棋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微妙,打马跟着马车,继续兴奋地说道:“今日午后,我们搜完村子,准备去搜石树山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阵恶臭。跟郑恶臭找过去,就发现了鬼屋。我们搜鬼屋时,村里人还试图阻止我们。幸好我们坚持没有听他们的话,否则就该错过了。” 陈韶不动声色地引导他道:“那鬼屋里有什么?” “那鬼屋堆着很多鹅卵石,还有……”话到此处,孙棋忽然停顿下来。捏拳捶一捶胸口,把翻涌想要犯呕的感觉给捶下去后,才继续道,“还有密密麻麻的蛆虫。还有这个麻绳。麻绳放在鹅卵石上,我折了根树枝给勾出来的。这是我回郡城前,从那麻绳上剪下来的一截。” 孙棋说着,从腰上挂着的布兜里翻出一截麻绳递过来,“就是这样的麻绳。” 蝉衣将麻绳接过来,“跟绑着陶阿妹手腕的麻绳一样。” 陈韶看着手里的麻绳,一面示意他接着说,一边暗想,这样的麻绳太常见了,几个商行打包用的也是这样的麻绳。但如果是在现代,通过对断面的检测,很容易就能检测出鬼屋的麻绳和捆绑陶阿妹的麻绳是不是出自同一捆。 马车行驶的速度很快,快出城门时,碰上正打算回太守府的徐光。听说已经找到凶手杀人的地方,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坐到了驾驶马车的傅九身旁。在向孙棋打听完找到鬼屋的经过后,他从袖里抽出一页纸递给傅九,“这是我今日查到的会打凶手结的人。” 傅九扫一眼后,便扔给了蝉衣。 徐光找到的会打类8结的人共有十四个,都是打零工为生的人,其中有三个是猎户,在老周提供的名单上。 徐光道:“今日只查了四条街,剩下的几条街,还得三四日才能查完。” 说这些的时候,他又顺势拿出一个拜帖,“这是我在四水街搜查的时候,太学里的蔡夫子托我转交给大人的。蔡夫子以前是我的邻里,早几年我娘病重,他曾资助过我几两银子给我娘治病。受人恩惠,我也不好推脱,只能接过来。” 他并没有将拜帖递给陈韶,他知道陈韶的当务之急,必定是以查案为主。 陈韶也没有找他要拜帖。 到洪源郡的当日,她就说过,她来洪源郡是为查案。真要参加什么活动,那也必定是在案子了结之后。 鬼屋已经被衙役和孙棋同组的五个人包围起来。 村民们听说鬼屋是杀人现场,也不害怕了,都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窃窃私语地看着热闹。 马车在鬼屋前停下来。 陈韶在傅九举着的火把照耀下,走下马车,看向鬼屋。 鬼屋不大,已经垮塌的树篱围着三间小小的茅草屋。 树篱上爬满了繁茂的牵牛花藤。 正是牵牛花开的时节,紫色的牵牛花,如繁星连接成片。 树篱后,近人高的杂草亦茂密成林,一条歪歪斜斜的小路自杂草丛中穿向茅草屋。 茅草屋的外墙和屋顶,也有青绿的杂草顽强生长。 如果不是被称为鬼屋,还有伴着夜风卷过来的阵阵恶臭,这片原生态的院子,绝对称得上好看。 打量完鬼屋,陈韶移开目光,朝周围看去。鬼屋与村庄之间被一个大的山弯隔开,山弯那头梯田盘旋,这边却怪石嶙峋,只有零星几块地。几块地如今也已经荒废,不知是孙婆婆开垦的,还是村里人遗弃的。 鬼屋另一边,也是一个山弯,撇开嘈杂的议论声,可以听到哗啦的流水声音。 陈韶问孙棋:“那边是大丰河?” 孙棋连连点头,并指向鬼屋后边的矮山腰处,也就是他们来时走的那条路,说道:“对,从那条路往那边走上百八十丈,就是大丰河了。” 大丰河,离村的无人鬼屋。 倒是很符合鬼屋的设定。 从傅九手中拿过火把,陈韶朝着鬼屋走去。 第49章 令人作呕的现场 李天流不动声色地带着两个羽林卫先她一步走了进去。 陈韶提醒:“尽量把火把举高一些,别点着了这些杂草。” 又吩咐傅九:“一会儿你安排人将院子里的杂草都清理了,清理的时候仔细些,找找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嘴里提醒着别人,她却举着火把蹲了下来。 小路上干干净净。 杂草根上,同样干干净净。 陶阿妹遇害那几日的大雨,将一切痕迹都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失望地站起来,陈韶走向鬼屋。 鬼屋内的环境远比孙棋形容的恶劣。 密密麻麻的蛆虫跟一块厚实的地毯一样,铺满了整个屋子。 李天流忍着恶心,将火把伸到屋里面照了照后,退到一边,以眼神询问陈韶是不是要进去。 陈韶走到门口,看着屋中翻滚的蛆虫,头皮也一阵紧着一阵地发麻。 同样将火把伸到屋里照了照后,陈韶看到靠里侧的地方蛆虫比别处要厚实很多,猜测可能是凶手从陶阿妹等人肚子里挖出来的内脏后,她将火把递给蝉衣,拿出手帕捂住口鼻,之后一脚踩进去道:“你们不必跟着了,就在门口等着吧。” 正准备跟进去的傅九和蝉衣双双收回了脚。 嘎吱的爆浆脆响,让陈韶的腿一阵阵地发麻。硬着头皮又往里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也有爆浆脆响,回头看是李天流,她道:“出去,不用跟进来!” 李天流没有说话,用火把在靠近鹅卵石的蛆虫里滚一滚,看着一团团滚落的蛆虫,不屑道:“小爷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小小虫子,岂能阻碍小爷前进的步伐?” 让他小心些后,陈韶就没理他了。回过头来,走到蛆虫堆积成山的密集处,用火把将层层的蛆虫扒开,看着底下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内脏,陈韶强忍住翻涌的胃液,将火把靠近一些,辨认出是人的内脏后,把内脏稍稍翻一翻,从内脏的腐败程度与周围的蛆虫生长形态,大致估算出来这些内脏出现的时间。 与陶阿妹的死亡时间差不多。 扬起火把又在四周看上一圈,看到鹅卵石上喷溅着不少的血迹,便又把火把凑到鹅卵石前,清理干净攀爬的蛆虫后,根据血迹的喷溅方向、形态等,估算出凶手杀人的大致范围及高度后,陈韶以大致范围为中心,朝四周找去。 “公子!”烈烈的火把伴着脚步移动时蛆虫被踩碎的嘎吱声中,蝉衣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快出来,蛆虫在往腿上爬了!” 陈韶低头,看到鞋尖已经被蛆虫覆盖,十余只蛆虫已经爬上小腿,下意识地跺了跺脚。听着此起彼伏的嘎吱声,蝉衣再也无法忍受地冲进来将她给拉出去了。尖叫着将她腿上、鞋上的蛆虫清理干净后,边干呕边道:“公子先别进去了,叫人将这些蛆虫清理干净后再说吧。” 看一眼在草茬上滚动的蛆虫,陈韶应一声好后,看一眼包围着茅草屋的羽林卫,又看一眼远处看热闹的村民,吩咐傅九道:“去问一问有没有人愿意来清理屋里的蛆虫,要不怕脏,不怕累,还要干活细致的人,五六个人就行。干完活后,每人可得二两银子的酬劳。” 蝉衣道:“我去!” 大概一盏茶后。 蝉衣带回六个利落的中年妇人。 引着她们在茅草屋门口看过之后,蝉衣才道:“主要是清理这些蛆虫,也只能清理这些蛆虫,清理的时候,扫把不能沾水,不能破坏里面的线索,能干的就留下,不能干的可以离开了。” 没人走。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说道:“不就是清理蛆虫,这有什么不能干的?” 哪年夏天,家里的茅坑不长这玩意儿?何况这么小间屋子,六个人打扫,还一人能得二两银子,不干才是傻子呢。 要不是怕得罪人,她都想一个人承包了。 蝉衣听她这样说,便道:“那就赶紧回去拿扫把吧。” 六个中年妇人生怕慢上一步,活就被其他人抢了,她的话刚落,便争抢着往家去了。 稍许,六个中年妇人回来,按照陈韶的要求,顶着恶臭,分区分片地清理起了茅草屋。在她们清理时,陈韶让傅九去茅草屋旁挖了一个坑,让她们将蛆虫清理出来后,倒在坑内,统一埋起来。 随后,留下蝉衣盯着她们干活后,陈韶拿着火把,将清理出来的院落挨个检查了一遍。 院子里很干净,除了一些野兔、野鸡留下的粪便,便什么也没有。 陈韶又绕着茅草屋走了一圈,茅草屋周围也很干净:这只是凶手的杀人场所。 凶手是怎么物色到这个场所的呢? 陈韶看向隔着山弯的村庄。 凶手一定对平高乡很熟。 他是通过什么样的办法对平高乡,甚至是西北方向的这一片村镇很熟的呢? 陈韶想不出来,也没有头绪。正要再去周围走一走,看看能否找到线索或是灵感时,清理蛆虫的几个妇人中,有人突然开口道:“这块石头看样子是用来磨刀的,一会儿问问他们要不要,不要我就捡回去了。” 另一个妇人道:“这可是杀人的地方,你也敢要。” 先头说话的妇人刚要说那有什么,谁家还没有杀过猪、杀过羊?话才在嘴边,又一个妇人道:“这可是鬼屋的东西,你要不怕孙婆子半夜来找你唠叨,你就拿吧。” 先头说话的妇人立刻闭了嘴。 陈韶回到茅草屋,顺着她们清出来的一条小道走到磨刀石跟前,看着尚算新鲜的磨刀痕迹,问打扫的妇人道:“看这磨出来的印记,这把刀窄长厚实。不知几位婶子可认识这是什么刀?” 几位妇人围过来,对着磨刀石看了片刻后,其中一个说道:“窄长的刀多得很,不知道大人指的是哪一种?” 陈韶仔细研究了一下痕迹后,估算道:“大概是一把尖刀,刀长在十寸八上下。” 其中一个妇人立刻道:“这么长的刀,那就只有杀猪刀了。” 其余妇人附和:“我看也像杀猪刀。” “是不是杀猪刀,”又一个妇人说道,“程老二不就是杀猪的,让他将刀拿过来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陈韶立刻朝门口的傅九道:“去把程老二的杀猪刀拿过来。” 第50章 锁定凶手的线索 傅九拿刀去后。 几个妇人看她好说话,都围着问道:“大人就凭这块石头,就看出来磨的是杀猪刀了?” 陈韶将判断的依据大概说了一下,在几人花样百出的夸赞中,她站起来朝着清理出来的鹅卵石扫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双眼霎时一亮后,快步走了过去。 鹅卵石上有一个血指纹! 伸手夺过蝉衣手里的火把,照向血指纹。 血指纹很新鲜,应该是凶手杀陶阿妹时留下来的,是右手大拇指的指纹。 指纹中间,有一条有些粗的痕迹,这样的痕迹是受伤愈合后,增生的瘢痕印记。 凶手右手大拇指受过伤! 这是一个能直接锁定凶手的线索! 陈韶心情颇是愉悦地又将火把照向其他地方,想看看还有没有指纹时,身后的妇人看她好像很喜欢指纹,就问道:“这里还有个脚印,大人要不要看一下?” 陈韶转过身,看到妇人提着扫把要扫血足迹上沾着的几只蛆虫,赶紧阻止道:“不要动!” 妇人吓了一跳。 陈韶将她的扫把推到一边,小心地蹲到血足迹跟前,先用火把将整个血足迹都照了一遍后,又朝周围看去,“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血足迹,清扫的时候一定要仔细了,不要破坏它们。” 几个妇人忙过来,小心地清理着周围的蛆虫,很快,一个个血足迹便相继暴露出来。 从她早前划定的杀人范围开始,血足迹几乎遍布了大半个房间。屋里还零星地散落着一些蛆虫,尤以血足迹上最多。受刚才陈韶不让她们乱动的教训,几个妇人把清扫出来的蛆虫倒去外面挖的土坑后,拿着扫把站在门口,不敢再进来。 陈韶蹲在血足迹跟前,头也不抬地吩咐蝉衣道:“可以让她们走了。” “出来吧。”蝉衣将人叫到院子外,从马车中拿出银子,给她们每人都称了二两。 妇人们拿着钱,连说着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尽管找她们后,欢喜地走了。 血足迹的大小都一样,长约七寸八,可以认定凶手系一个人。 陈韶将所有血足迹都看过一遍后,又看向鹅卵石上的血指纹。血指纹也有十三枚,大多都是右手大拇指。 每个大拇指的中间,都有一条瘢痕。 这些瘢痕,进一步证明了她对凶手大拇指受过伤的判断。 将有血指印的鹅卵石拿出来,稍稍清理过后,都让蝉衣收了起来。过后,陈韶让李天流给她折两根树枝过来,用树枝做了双简易的筷子,将血足迹上的蛆虫都清除干净后,又吩咐道:“找把锄头给我。” 蝉衣去借锄头时,傅九带着杀猪刀回来了。 傅九带回来的杀猪刀比她估算的要短一些,但形制一样。陈韶拿着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比对了一下,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刀,再安排人在鬼屋周围找一找,看看凶手有没有将刀藏在哪个地方。另外,把程老二请过来。” 傅九先让守文海乡的衙役去找杀猪刀后,又朝外喊道:“程老二,进来。” 程老二诚惶诚恐地一进屋,就要往地上跪,傅九一把提住他的胳膊,“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把地上的这些血脚印给弄脏了。” 程老二避开血脚印,干哭着说道:“大人要给我做主呀,我都杀了二十来年的猪了,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杀人呀。” 陈韶看了一眼他的脚,随后问道:“那你杀过人吗?” 程老二双腿一软,又要往地上跪,傅九把他拉到门口,“你还是在这里说吧。” 程老二就势跪下:“大人明察,我没有杀过人呀。” “俗话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没有杀过人,那你怕什么?”虽然还没有抓到凶手,但对凶手的身高、体重等已经有大致估算的陈韶心情极好地说道,“起来吧,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这杀猪刀是在哪里买的。” 程老二听到前半句话,原本还不想起,一听后半句,立刻爬起来道:“在清水镇的老黄那里买的。” 陈韶问:“老黄是卖刀的?” 程老二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老黄是个铁匠,什么都卖,也卖刀。” 陈韶:“除了老黄外,还有哪些地方在卖这样的刀?” 程老二道:“清水镇就老黄在卖,别的镇就多了,有……” 陈韶打断他,“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说,你先回答我,这样的刀,是专用来杀猪的吗?或者还有别的用途?” 程老二道:“杀别的也可以,但基本是用来杀猪。” 陈韶吩咐傅九:“你带他去把卖杀猪刀的铺子都记下来。” 傅九去后,陈韶的目光又落到了血足迹上。 李天流把借来的锄头给她。 陈韶接过来后,顺势将杀猪刀给了他。用锄头圈出来几个清晰的血足迹,接着比对着几个血足迹的深浅程度说道:“凶手的脚长在七寸八上下,身高在五尺到五尺三之间,体重在一百二到一百五之间。” 李天流招手把门口守着的羽林卫手中的火把要过来后,往她圈出来的几个血足迹挨个照上一圈,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陈韶看向他,调侃:“想学呀?” 李天流嗤笑:“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陈韶笑着又看了一遍几行血足迹道:“指定凶手的特定条件都有了,接下来只要在特定的人群中将他找出来就行了。” 李天流阴阳道:“凡事别高兴得太早。” 陈韶认可地点一点头,在他警惕的目光中,语气颇是沉重道:“找到他是迟早的事,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他会走极端。” 李天流不以为然道:“你不是已经在各个村子都安排衙役守着了?” “这正是问题所在。”陈韶不无担忧道,“凶手的心理不能以常人来论,之前他的活动范围都在洪源郡的西北方向,如今我们已经将西北方向控制下来,按理来说,他是没有机会再动手了,但就怕他因此恼羞成怒,突然改变方向去别地方作案,借此打击报复。” 李天流看向她,看着她严肃的面色,大咧咧道:“只要他不是傻子,看到你这样查案,也不会再去杀人。” 希望如此吧。陈韶小心地将圈出来的几行血足迹挖出来放到一旁的草垫上,之后吩咐傅九:“放到马车去,仔细些,别弄碎了。” 监督着傅九将血足迹放好后,陈韶着恶臭,又蹲到了那些内脏前,正要将?些内脏都翻出来检查时,丁立生忽然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被李天流喝止在门口后,仍不改激动道:“公子,找到了,我们也找到了!” 第51章 又有发现 陈韶头也没回:“找到什么?” 丁立生捂着鼻子,看着茅草屋里的血足迹,瓮声瓮气道:“找到一个有血的茅草屋。” 嗯? 陈韶起身看向他。看着他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先说了声辛苦后,才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丁立生被那声辛苦慰问的瞬间飘飘然起来,也不觉得臭了,放下手兴奋地说道:“在平高乡,在平高乡外的一间废弃茅草屋。” 陈韶起身出了茅草屋,站在通风位置,看着还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村民,让蝉衣去让他们近两日无事不要离村后,回头问丁立生道:“说一说,怎么找到的?” 丁立生搓着手,“我们就是搜山,搜到青鱼山的时候,在山腰处看到有一间茅草屋,就过去看了看,看到茅草屋里有鹅卵石,鹅卵石上还有些陈年老血,下官怕是杀鸡斩鸭留下来的,就让衙役们守着在那里,自个去平高乡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个茅草屋已经废弃了快二十年后,就猜到可能是杀人的地方,就急急赶来向公子汇报了。” 陈韶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后,“平高乡距离这里有多远?” 丁立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十里路。” 陈韶在树篱前的牵牛花藤着停下脚步:“距离小常村呢、” 丁立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后,说道:“应该也有五六里远。” 陈韶:“小常村距离这里有多远?” 丁立生看一眼远处的村民:“差不多也有五六里吧。” 如果平高乡的茅草屋也是第一现场,那么连环杀人案的第一现场差不多都找齐了。陈韶回头看一眼鬼屋后,吩咐李天流道:“你安排几个人跟他过去看一看情况,要真是凶杀现场就保护起来。另外跟平高乡的人都说一声,在我前去之前,除了正常地下地干活外,哪儿也不准去了。有急事非要外出……” 陈韶看着丁立生,“必须来找你报备,并说明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丁立生连连应好。 李天流点了几个羽林卫,丁立生带着他们兴冲冲地去了。 陈韶回到茅草屋,先用树枝将还算完好的几个内脏挑出来,将还在其中蠕动的蛆虫挑到一边后,问李天流道:“有匕首吗?拿给我用一用。” 李天流将袖里的匕首递拿出来递给她。 陈韶接过匕首,顺势将火把递给他。将匕首从刀鞘里抽出来时,看着刀刃反射出的寒光,微仰着头道:“舍得?” 李天流看一眼她面前腐败的内脏,又看向她:“不舍得,还我。” 陈韶勾一勾嘴角,“谢了。” 李天流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让他蹲下来,将火把离内脏近一些后,陈韶拿着匕首,小心地划开肠道。恶臭立刻迎面扑过来,陈韶撇开头,稍稍躲一躲后,回头看着肠道尾端的一点食糜,近乎自言自语道:“陶阿妹是申正离开的陶家庄,被害大概在子正,四个时辰……如果陶阿妹离开陶家庄前刚吃过饭,就对得上了。如果不是离开前吃的饭,那……” 李天流道:“那什么?” 陈韶道:“那这些食糜就是跟着凶手吃的了。” 用匕首在食糜里搅一搅,陈韶道:“食糜细腻,应该是点心一类的食物。” 说着用力嗅一嗅鼻子后,把蝉衣叫到跟前:“你闻一闻,是不是有迷药的味道?” 蝉衣忍着恶心,用力嗅了几下后,拿树枝在里面搅了搅,过后还不确定地又戳了几下旁边的脾肺等,才道:“如果这些像霉斑一样的血点子不是腐烂形成,那就是这些内脏的主人生前服用过迷药。” 陈韶看向她戳过的脾肺等组织,道:“腐烂形成不了那种霉斑。” 蝉衣觑两眼李天流后,说道:“那就是服过迷药了。” 话虽如此,陈韶还是将胃、肺、心脏等一一剖开,坐实了服过迷药的判断。 腐烂得更严重的那些内脏陈韶没有再动。 离开茅草屋,扯下蒙着口鼻的手帕,将匕首擦干净后,递还给了李天流。之后,吩咐傅九:“把那些内脏挖个坑埋了。” 等傅九埋完,陈韶又吩咐:“安排人将这里守好了。” 过后,她低头看一眼身上的污秽,还有行动间若有若无的腐臭,到风口处,用力抖一抖道:“村正呢,带他过来。” 村正是个刚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跟着衙役过来,畏惧地看一眼鬼屋后,便要跪下,被陈韶制止,“家里方便吗?” 村正忙道:“方便,各位大人这边请。” 跟着村正进了村,在村里的水井前,打上来几桶水稍稍清洗过后,陈韶坐到村正家的院子里,看着陆陆续续回来的村民,问道:“村里总共有多少户人家?” 村正拘谨地答道:“一百三十七户。” 陈韶:“总共有多少人?” 村正:“老人孩子加起来,有六百九十二人。” 陈韶:“村子很大呀。” 村正稍显骄傲道:“我们村是这一片最大的一个村庄。” 陈韶随意问了些土地是否够用,粮食是否够吃等问题后,才转回正题道:“说一说那个鬼屋。” 村正忌惮地咽了几口口水,才勉强答道:“鬼屋以前是孙婆婆住的地方。” 陈韶打断他,“我看鬼屋离村子可不近,孙婆婆为什么会住到那里去?” 村正四处张望一眼,颇是小心谨慎道:“是她自己要住到那里的,她儿子在茅草屋下的山坳里砍柴时,不小心被毒蛇咬了。等发现时,已经晚了。孙婆婆说她儿子跟她说,他一个人躺在那里太孤单了,要她住到那边去陪他。她就这样搬到了那里。鬼屋还是村里人给她盖的呢,哪知道……” 陈韶问道:“孙婆婆家里已经没人了?” 村正道:“她这一家是没有了,但她大伯和两个小叔还住在村子里。她当初非要住那边去后,就是她大伯和两个小叔在接济她的吃喝。” 陈韶:“茅草屋前的那几块地,是孙婆婆开垦的?” 村正唏嘘:“是呀,她儿子没有出事前,她是这村里最能干的人。她儿子去后,她就有些疯了,虽然这样,但她搬到鬼屋后,还是开垦了几块地。一开始,她不要她大伯、两个小叔送的米面,是后来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总是一个对着她儿子出事的地方自说自话,才开始收了。” 陈韶:“我看鬼屋虽然长满了杂草,但还不算破败,孙婆婆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第52章 第二案的见证人 村正回答:“三年前吧,她小叔送米粮过去时,看到她吊死在了鬼屋旁边的树上。” 陈韶:“听说孙婆婆去后,村里曾有人想占用她的鬼屋。” 村正点头,“一开始是她的两个叔子都想占来做牛棚,各自争执不下后,她小叔就搬过去住了。结果才去住了半夜,就吓得跑了回来,说是睡到半夜听到孙婆婆在他床边问他为什么要占她的屋子。她二叔以为是她小叔吓唬他,就也住了过去,结果也被吓了回来。后来村里有两个胆大的不信邪,也去住过。同样被吓回来后,那里就成了鬼屋。村里人别说去那边了,许多要去隔壁村都宁愿绕一段路,也不愿意从鬼屋后边过。” 陈韶道:“这么说来,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人往鬼屋去过了?” 村正讪笑道:“没人敢去。” 陈韶:“今年村里有人说过鬼屋有动静之类的话吗?” 村正想了一下后,说道:“有。三个月前,村里的泥瓦匠熊三半夜从长宁村回来,从鬼屋那里经过时,看到过鬼屋有亮光,还听到有人在哭。他以为撞了鬼,吓得跑回村后,还大病了一场。” 蝉衣问:“是和赵家村那个赵六一起干活的熊三吗?” 村正连连点头,“就是他。” 陈韶问:“熊三在村里吗?” 村正道:“在。” 一边答着,一边叫了扒着屋门看热闹的儿子去将熊三请过来。 熊三一进院子就跪下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杀人。” “知道你没有杀人,起来吧。”陈韶将他叫起来后,先问了陶阿妹、李八娃等人出事时他的行踪。 赵强早已经问过他,也查证过。熊三误以为赵强还没有跟她说,战战兢兢地一一回答后,连忙说道:“赵家村的那个赵强已经问过我了,也找人证实过,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不信可以去问他。” 陈韶应声好,便转入正题:“听说前几个月你从鬼屋经过时,看到里面有亮光,还有哭声?” 熊三脸色瞬间煞白如雪。 陈韶虽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并不驳斥鬼神之说。看他惊恐得都打起了哆嗦,不由安抚道:“这里这么多人,连羽林军都在,你怕什么?” 熊三快速朝周围看上几眼,看到院子里外都有羽林军把守,稍稍宽心之余,又挪站到村正身后,双手合十,朝着鬼屋方向拜了几拜,才开口道:“我是跟着赵六干完活,已经半夜,就想着抄近路,然后从鬼屋后面路过时看到的。” 陈韶问:“具体是哪一日?” 熊三警惕地往村正身上靠了靠:“二月二十六。” 二月二十六,正是长河村四岁的男童高小四遇害的时间,也是今年的第二起案子。 陈韶看两眼熊三,如果他当时不受鬼屋的传言影响,能前去鬼屋一探究竟,也许就能救下高小四,甚至抓到凶手。凶手归案,后面的案子就不会发生。但凡事都不能按如果来算,凶手杀了这么多人,早已经失去人性,他即便前去探个究竟,也不一定会是凶手的对手。到时候,反倒失了性命。 如此一想,那一丝丝因他的退缩而生出来的恼意,便就此散去。 再次看他两眼,陈韶正色道:“什么样的哭声?” “什、什么样的哭声?”熊三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听到哭声二字,他本能地回忆起了那晚的经历,毛骨悚然地抓着村正的胳膊,他哆嗦道,“我、我不记得了,我就听到一些哭声,跟着那些哭声看过去,看到鬼屋里有光,就吓得跑回来了。” 陈韶追问道:“大概是什么时辰?” 熊三快哭了:“子时。” 老人有言,子时是鬼怪从阴间出来,游荡人间的时辰。若是这个时辰点不赶紧回家,被鬼怪撞上,轻则生病,重则没命。他以前不信,但亲自经历过后,他现在比谁都相信。而现在,正是子时。谁知道那夜撞见的鬼怪会不会藏在附近,有羽林军在,他是不敢出来,羽林军走了呢,他会不会钻出来报复他? 陈韶看向村正:“村里就没人怀疑,然后过去看看吗?” 村正被熊三的害怕感染,也胆战心惊着呢。听到她的话,嗓子干涩道:“熊三回家的当夜就烧得跟炭火一样,人还喊着冷,一直打摆子。好几个人去按他,都按不住他。请了大夫过来看,汤水都灌了一锅也不见好。后来还是在村头给孙婆婆烧纸赔罪,他才慢慢好转过来。” 熊三都这样了,他们哪里有胆子去看? 看着两人你抓着我,我掐着你的惊恐模样,陈韶担心再问下去,两人就要你抱我,我抱你了。总归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陈韶收敛起继续盘问的心思,转而问道:“村里人都在吧?” 村正点头:“都在,马上要收小麦,都留在家里候着的。” 陈韶原想让他去将人都叫过来,忽然想起元和七年十二月三十日和元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文海乡都发生过案子,便又问道:“唐月兰和冯雨的家人也在村子里?” 村正被熊三抓得有些痛了,一边掰着他的手,让他轻些,一边回答道:“在,都在。” 陈韶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手上动作,提醒道:“行了,不问你们鬼屋的事了。” 两人这才停下来。 陈韶道:“说一说她们两家的情况。” 村正不自在地看两眼熊三,吞吞吐吐地有些说不出口。 孙棋上前来,主动请缨道:“我来说吧,这两日我们搜查的时候,也暗地里向村里人打探过她们两个的事。” 陈韶点点头:“说。” 孙棋道:“那个唐月兰就是个……” 将到嘴的淫妇快速咽回去后,临时改词道:“就是个不检点的人。她在成亲之前,就已经与好几个人有染。成亲之后,还与那些人藕断丝连不说,又勾搭上了这村里的好些人。” 说着看一眼村正,义正辞严道:“其中一个就是村正的小叔。” 村正涨红了脸,赶紧撇清关系道:“我们早和小叔家断了来往,而且事先也并不知道他与唐月兰有、有染。” 孙棋冷笑两声,“但你们事后知道了,也没有去制止。” 村正撇开头,并不辩解。不管与不与小叔家断绝关系,小叔都是长辈,就算要制止,也轮不到他这个侄儿。 看孙棋还要斥责他,陈韶制止:“继续往下说。” 第53章 排查 孙棋看两眼村正,回头继续:“冯雨,冯雨是唐月兰的侄儿媳妇,刚嫁过来时,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只是她夫君与唐月兰也有染,唐月兰见不得她好,就挑唆她夫君算计她和别的男人……过后,她夫君就拿这件事做要挟,让她去跟与唐月兰有染的那些男人相好,借此赚取酒肉钱。一开始冯雨还会反抗,被她夫君和唐月兰打过几次后,慢慢就妥协了。” 陈韶皱眉看向村正。 村正讪讪道:“差不多就是他说的这样。” 孙棋冷哼:“可不止这些!” “冯雨刚开始是在她相公和唐月兰的打骂下,不得不为之。但时日久了,在那些奸夫们的挑唆下,她的气焰也一日比一日的嚣张。”孙棋颇是不齿地说道,“就在去年,她伙同其中一个奸夫,把她相公的两条腿都给打断了。” 陈韶看着他义愤填膺的神色,语气微妙地问道:“他相公家里没人去报官?” 孙棋一时语噎。 陈韶并不赞同以暴制暴,但前提是身在法治社会。脱离法治社会,地方官又不作为的情况下,为求自保,除了以暴制暴,没有别的法子。 低叹一声,陈韶将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案子上:不管是自愿,还是被逼,只从明面上来看,被害者又是两个‘恶人’。 陈韶看向院外的月色,杀人总有原因,撇开‘替天行道’,凶手的原因是什么? 想不出来。 还得继续查,直到查出来为止。 陈韶收回目光,问村正:“唐月兰和冯雨是否认识陶阿妹?” 村正道:“应该认识,冯雨娘家离陶家庄不远。” 陈韶:“她们仨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 村正摇一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和她们都没有怎么打过交道。” 陈韶:“村里除了来收货的商行外,还有没有别的外村人经常会过来?” 村正道:“也就卖豆腐的皮子云,卖饼的马大力,卖粪的刁安,收菜的高强,还有经常跟他一起干活的赵六。” 这几人已经调查过了,都没有问题。陈韶看向熊三,“陶阿妹出事后,赵六有跟你说过吗?” 熊三:“是说过,说完就去了清水镇,说是要去告诉陶小兰。” 陈韶:“你在鬼屋看到光和听到哭声的事,也告诉过赵六?” 熊三点头。 陈韶:“他怎么说?” 熊三又抓紧了村正:“他没说什么,就是回头给我弄来了两个黑驴蹄子,让我以后走夜路的时候带上。” 陈韶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吩咐村正道:“去把村里人都叫过来吧。” 村正转身要走,熊三赶紧跟着他。 村正看他这样,不由朝外看去,看着外面惨白的月光,也有些害怕起来。 陈韶看一眼傅九。傅九跟上两人。两人这才壮起胆子,挨家挨户叫人去了。 人都过来后,陈韶先根据身高,将符合的人挑出来。其后根据右手大拇指,又将人都排除了。 凶手不是这个村里的人。 陈韶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目光在或睡眼惺忪,或低声议论的村民们身上一一扫过之后,又问起了是否有人曾到过鬼屋,或是听到过鬼屋的动静。 没人听过。 陈韶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傍晚或是天黑的时候,有没有人见过往大丰河方向去的马车、驴车等?” “我见过!” “我也见过!” “我们都见过!” 是几个七八岁的孩子。 陈韶将他们都叫过来,又让蝉衣将马车里的点心拿出来给他们各自分上几块后,才仔细地盘问起来。 他们的确都见过。 是他们在村里跑着玩耍时看到的。 只是具体的时间他们已经记不清了,驾驶马车的人是谁,长什么模样,也都没有看清。 鬼屋是这个村里的人都忌惮的地方,为避免引起几个孩子的家里人恐慌,陈韶并没有多问。在让他们各自回去后,稍稍理一理思绪,陈韶朝村正道:“让唐月兰和冯雨的家人留下,其余人都散了。” 唐月兰和冯雨就是一家人,跟熊三一样姓熊。 村民都散去后,陈韶扫两眼不知所措的熊家人,目光慢慢落到坐在板车上的青年。青年的面色阴郁,双腿已经萎缩,足见冯雨下手之狠。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陈韶又看向其他人,“唐月兰和冯雨的娘家都是哪里的?” 一个比板车青年看上去大了十来岁的男子站出来回答道:“唐月兰的娘家在大桥镇,冯雨的娘家在万安村。” 万安村和大桥镇都发生过案子。陈韶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答道:“熊正,唐月兰相公的大哥。” 陈韶:“大桥镇和万安村距离陶家庄远不远?” 熊正答道:“万安村不远,大桥镇有些远。” 陈韶:“唐月兰和冯雨是不是都跟陶阿妹认识?” 熊正给出了和村正不一样的答案:“冯雨肯定和她认识,唐月兰还没有嫁人之前风评就不好,陶阿妹应该不屑和她认识。” 陈韶看一眼熊家人,“她既风评不好,为何你家里人还愿意娶她过门?” 熊正看一眼身后站在两个老年人旁边的男子,哼道:“他脑子不好,被唐月兰几句话就哄骗得团团转。不让他娶,他就要死要活。” 陈韶:“唐月兰在嫁人之前虽然风评不好,陶阿妹也不屑与她结交,但陶阿妹还是认识她?” 熊正道:“就没有几个不认识她的。” 陈韶:“唐月兰、冯雨和陶阿妹之间,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这个人可能跟她们都有仇或是别的恩怨?” 熊正再次看向身后,颇有些强硬地命令道:“过来回话!” 站在两个老年人身旁的男人往后缩了缩,怯懦道:“我、我不知道。” 熊正骂了句废物后,几步过去,将他给强行拎了过来。 陈韶将问题又问了一遍,男子还是回答不知道。陈韶看着他的懦弱样,忽然想到,唐月兰既然能挑唆冯雨的相公做出荒唐事,会不会也看不惯陶阿妹,想拉她下水? 徐光曾说过,凶手可能有那方面的问题。 如果凶手是与唐月兰有染的男子…… 第54章 凶手的心理特征 这些男子能在唐月兰成亲之后,还和她搅和在一起,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不正经的人,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唐月兰。纵欲过度,身体亏空,不再得唐月兰之流看重后,很容易会心理扭曲。 从他们挑唆冯雨对付她相公,并跟着冯雨打断她相公的双腿,就可窥见一斑了。 熊家摊上这么两个儿媳妇,背地里肯定遭了不少人笑话。当着他们一大家子的面去问唐月兰和冯雨的奸夫都有谁,不亚于打他们的脸。陈韶看一眼熊家人,让熊正和他弟弟,还有冯雨的相公留下来,将其他人都打发走后,先问冯雨的相公:“与唐月兰相好的都有哪些人?” 冯雨相公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像是被锁住的斗兽,想挣扎想反抗,却被精铁牢牢地锁着身体。陈韶并不同情他,看他久不回答,就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与唐月兰相好的都有哪些人?” 冯雨相公捶着断腿,满怀仇恨地将那些名字一个一个说了出来。示意蝉衣拿笔记下后,陈韶又问唐月兰的相公,“有没有要补充的?” 唐月兰相公连连摇头。 陈韶又看向熊正。 熊正又说了两个名字。 等蝉衣记下后,陈韶才接着问冯雨相公,“与冯雨相好的都有哪些人?” 冯雨相公的脸色更加扭曲,咬牙切齿地念着一个个名字。大部分名字他都已经念过,只有五个名字是新的。陈韶等他念完,又看向熊正,熊正不无讥讽地说道:“他倒是记得清楚!” 冯雨的恨意霎时如烟散去,片刻后,如行将就木一般瘫倒下去。 熊正冷笑:“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当初有没有劝过你,你有没有听过?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看他骂得毫不留情,又看他对唐月兰和冯雨的相好很是熟悉,陈韶等他骂完,问道:“这些人住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熊正缓了一下脾气后,挨个地说了。 时辰已经不早,陈韶让他们回去后,让村正带着去了几个孩子说看到马车的位置。 位置在村里的石坝。 陈韶站在石坝中间,朝着村后的大路看去。 石坝距离大路有六七丈远。 孩子们说,马车是从陶阿妹回赵家村那条大路的方向往大丰河而去。 熊三则是从长宁村回来,在经过鬼屋时听到的哭声。 长宁村没有被害人。 所有被害人都没有惊动过人,就被凶手带走,足证凶手对被害人所在的村子之熟悉。相对地,长宁村没有被害人,证明凶手多半对这里不熟悉。所以,凶手带着被害人基本是从陶阿妹回赵家庄的那条大路上拐过来的。 陈韶沿着村里的石梯走上大路,站在大路上看向村庄,村庄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沿着大路往鬼屋的方向走去,走到鬼屋后,陈韶再次停下来。 鬼屋距离大路只有五六丈远,比村子距离大路要近。 可即便近,也有五六丈远。这个距离,小声说话,肯定是听不见的。而熊三是先听到声音后,才看到鬼屋里有光,证明哭的声音并不低。思及此,陈韶吩咐傅九道:“你去鬼屋里说一说话,我看多大声音,我能听见。” 鬼屋有羽林卫和衙役守着,火光明亮。 徐光也还在鬼屋里研究着地面那些血足迹,他想弄明白陈韶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从这些血足迹上判断出来的凶手身高与体重。 傅九到鬼屋时,他正蹲在一个血足迹百思不得其解。傅九劝他不要白费心思后,有意与他拉扯起来。拉扯了一会儿,他扬声道:“听到了吗?” 蝉衣回道:“除了这句,你刚才说话了吗?” 傅九又加了一点音量。 直到加到第四次时,蝉衣道:“好了,听到了。” 陈韶往后看了一眼,熊三并没有跟过来。蝉衣问:“要去把他叫过来吗?” “算了。”陈韶再次朝鬼屋看去。且以傅九现在说话的声音为基准,这是比平常说话声音要大许多的音量,凶手并没有堵住被害人的嘴。 被害人哭,是在害怕,也是在求饶。 凶手不堵他们的嘴,并不是胆大妄为,而是在享受,享受这种掌握他人性命的无上快感。 这么一总结,倒是越来越符合和唐月兰、冯雨相好的那些男子了。 让蝉衣将记下的名单拿给跟着的衙役,陈韶吩咐:“多些人跟着去,将这名单上的人都捉拿回太守府,等我回去提审。” 跟来的衙役和羽林卫差不多,都有二十二人,其中有四个衙役在守鬼屋。听她说要多些人跟着去,又看名单上足足有二十一人,还跟着的十八个衙役便都去了。 等傅九从鬼屋回来,陈韶又朝着大丰河的方向走去。走了百八十丈,泛着粼粼波光的大丰河立刻跃然眼前。 大丰河在山脚,距离大路还有一段距离。陈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借着月光看向极远处的村庄,问道:“那边就是长宁村?” 孙棋抢着答道:“对,是长宁村,陶明在负责搜查那边。” 陈韶看两眼便收回目光,沿着蜿蜒的下坡路,到了大丰河边。连日的晴朗,让大丰河的水位降了不少。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河水的流速也比前些时日要平缓。只是,距离露出沙滩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 沿着河岸来回走了一段路后,陈韶看到有人从长宁村的方向朝着这边过来。 等人走近,才发现是陶明那一组的几人。 陶明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本就兴奋激动的孙棋组几人看到他们这样,无疑更加兴奋了。 陶明看着在河道寻找踪迹的陈韶等人,冷着脸问道:“听说你们找到地方了?” 孙棋挺一挺胸膛:“对,找到了。” 陶明暗哼两声,颇有些不甘道:“已经确定了?” 孙棋笑着答道:“嗯,大人已经确定了。” 陶明忍不住低哼出声。 孙棋则大方道:“早些找到,早些抓到凶手,也好早些让老百姓不再恐慌害怕,不是吗?” 陶明阴阳怪气道:“说得好听。” 孙棋耸耸肩膀,不再刺激他了。 陈韶在河岸找了几圈,并没有看到什么疑似线索。想是因为大雨,一切痕迹都被掩盖的缘故。上到大路,看到陶明,顺口问道:“过来的路上,有没有什么发现?” 陶明摇一摇头,适时露出几分不甘道:“没有。” 陈韶看两眼他后,又看向长宁村。她很想去长宁村看一看那里有什么‘与众不同’,才让凶手放过了他们。但想到这个时辰,大家都还在睡梦中,这一过去,难免要打扰他们,便又作了罢。 第55章 不是恰巧 回到鬼屋后,陈韶再次停住脚。群山暗绿,月光莹白,鬼屋若是没有火光照耀,孤零零地屹立在这里,确实有几分森森鬼气。 沿着大路,越过村子,以步丈量着走到陶阿妹从陶家庄回赵家村的主路上后,陈韶往左右看上几眼,问孙棋与陶明几人:“这条路搜过了吗?” 陶明争着答道:“搜过了,没有什么发现。” 陈韶又问:“这里距离陶家庄有多远?” 陶明答不上来。 孙棋也答不上来。 还是一直跟着的村正答道:“不到三里路。” 不到三里路,那陶阿妹是在哪里上的凶手的车? 陈韶抬脚往陶家庄走去。 傅九一直驾着马车呢,要让她坐车过去,被陈韶拒绝了。 踩着月光,吹着夜风,陈韶走得并不快,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陶家庄外的大路。 这一路虽是山路,视野还算是开阔。 靠里一边虽是树林,但树木不算茂密,靠外一边,几乎都是农田。 陈韶问村正:“平常这条路上的人多吗?” 村正正要回答,却被陶家庄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打断。随着狗叫,几个中年男子夹枪带棒牵着狗的朝着这方走来。看到路上黑压压一片人,几个中年男子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举着棍棒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陶明认出几人的身份,忙站出来叫道:“四爷、二伯,是我们,我们跟着陈大人回来查案。” 对面的人听到陶明的声音,立刻走过来。走到近处,看到真是陈韶。惊讶之下,脱口道:“这是又有案子发生了?” 陶明抢着回答道:“没有,是大人发现凶手杀害阿妹姐的地方了。” 叫二伯的人立刻问道:“凶手呢,凶手也抓到了?” 陶明悄悄看一眼陈韶,忙道:“快了,很快就能抓到了。” 陈韶歉然地揖一揖手道:“打扰你们了。” 几名男子赶紧让礼道:“没有没有,大人这是查案一夜未睡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人尽管吩咐。” “别的我们做不来,下力气的活却是有多少干多少。” 陈韶道:“有需要的时候,定会来麻烦大家。今日暂时没有什么事,各位叔伯就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们也该走了。” 几名男子又说了一通有什么苦差事尽管找他们的话后,才离开了。 陈韶在周围转了转,又转身朝着文海乡走回去。这次,她没有再去观察路两边的环境,而是将自己代入陶阿妹,模拟着她当日离开陶家庄,回赵家村时的情景。 那日下着雨,她爹又刚过世,她肯定比平常更着急回家,这时候凶手从这里经过…… 陈韶猛然停住脚步。 凶手不可能是恰巧从这里经过,然后恰巧碰到她,才对她下手。 凶手一定是早就盯上她,并且已经足够了解她,知道发生再大的事也不会阻拦她回赵家村的脚步,才会特意在这条路上等着她。 陶阿妹如此,李八娃等人亦如此。 既然有预谋,那么凶手一定是在陶阿妹从陶家庄出来后,又走上一段路,才会出现。雨大路滑,狼狈不堪之时,有熟人出现,且这个熟人又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熟人让她上车,再说上几句他要去赵家村或是比赵家村更远的村庄后,陶阿妹肯定会放下警惕。 鬼屋里的肠道中有糕点类的食糜。 陈韶慢慢转过身,原想再回陶家庄,但想到陶家庄的狗……为避免再打扰到村里人歇息,陈韶抬头看一看天空,距离天亮还有一阵,便吩咐陶明:“你现在就回陶家庄一趟,替我去问一问陶大哥和陶二哥,陶阿妹回赵家村那日是何时吃的饭,吃的什么饭,有没有吃糕点一类的点心?” 陶明应好后,他同组的几名队员本能地跟上了他。 陈韶示意傅九将火把给他后,制止道:“你们留下,让他一个人回去。” 他们离开陶家庄还不到三十丈,陶明又为表现,跟着让同组的队员留下后,举着火把快步去了。 陈韶直到他拐进陶家庄的岔路,才收回目光。让他同组的队员连着一个羽林卫在这里等着后,她则转身,继续揣摩起凶手出现的地点。 离陶家庄太近不行。 离陶家庄太远也不行。 离陶家庄远,那就是离赵家村近,在周氏对她吹毛求疵的挑剔中,如果离家已经很近,她应该不会再冒着被周氏指责的风险坐马车。 那么,可供选择的地方就不多了。 陶家庄距离赵家村有五里。 陶家庄距离文海乡有三里。 凶手‘碰巧’遇到陶阿妹的地方,不能距离陶家庄太近,而陶阿妹坐上马车后,不可能没有一点警惕之心,也不可能立刻就吃掺杂了迷药的糕点。迷药发作也有一个过程,否则力气大,又带了菜刀的陶阿妹不可能没有一点反抗地由着凶手带她去文海乡。 从陶家庄出来一里左右的位置,就刚刚好。 陈韶在一里左右的位置停下来,看一圈周围后,缓缓闭上眼,想象着凶手将马车停下来,佯装惊讶地问候陶阿妹的画面。 陶阿妹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尽管害怕周氏骂她,还是坐上了马车。在凶手的哄骗下,她吃下了掺杂迷药的糕点。从她尸体上没有擦伤、碰伤这些情况来看,药效发作的过程中,她似乎并没有怀疑过凶手。 她倒下了,再次醒来,已经在鬼屋。 她在鬼屋,会不会也像熊三听到的高小四一样,哭着求他? 陈韶睁开眼,慢慢踱步回到鬼屋。 天边已经出现一丝白。 徐光还在研究血足迹。 陈韶站在鬼屋前的院子里,看了他一会儿后,朝孙棋几个道:“你们回去歇着吧,不必一直跟着我。” 孙棋揖手道:“学生不累。” 其余几人也跟着表态说不累。 陈韶知道他们是想表现,便道:“回去吧,我也准备歇着了。” 她打算天亮后,先去看看唐月兰和冯雨抛尸的地方,再去看看长宁村。 孙棋几个听她这样说,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 陈韶进到鬼屋,就着徐光研究的血足迹,先给他简单地概括了一下血足迹能提供的线索,接着准备给他讲解从血足迹看身高、体重的理论时,早前被傅九派去周围找刀的守乡衙役突然举着一把菜刀冲过来。 李天流一脚踢翻他,抽剑就要斩杀他时,衙役高喊道:“将军饶命,这是小人在村子周围找到的菜刀!” 第56章 凶手的杀人动机? 陈韶接过菜刀,来回翻看了一会儿。刀面上长着一层浅浅的铁锈,但从刀柄来看,这是一把尚且很好的菜刀。 找蝉衣要了手帕,陈韶一边擦拭铁锈,一边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衙役邀功道:“在村子外边那个长满杂草的坟堆里找到的。” 陈韶:“具体在哪个位置?” 衙役指向村子方向,“往这边过去,在快要靠近村子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坟堆,孙棋他们搜查村子的时候,应该是害怕,所以越过了这片地方。” 陈韶给他说了声辛苦后,走到羽林卫举着的火把下,又打量了片刻,便将菜刀给了傅九:“明日陶明回来,将菜刀给他,让他拿回陶家庄找陶阿妹的家人认一认,看看是不是陶阿妹带在身上的那把。” 傅九接过刀,陈韶没有再回茅草屋,跟着还等在一旁的村正去他家歇下了。 线索越来越多。 但怎么从茫茫人海中将凶手揪出来,却还是一件难事。 眼见天就要大亮,陈韶强迫自己睡了两个时辰。 第二日起来,在村正家里吃过一顿相当丰富的早餐,看着村里人已经开始杀鸡斩羊,陈韶收回中午不在这里吃的话,由村正带路,去了当年唐月兰和冯雨的抛尸地。 两人都被抛尸在离村不远的两片麦地之间的小树林中。 小树林连五个平方都没有。 大小树木算下来,只有十三棵。 属于站在这头,能没什么阻碍地望穿到对面的稀疏。 发现她们尸体的也是同一人,旁边麦地的主人熊桂才。 熊桂才也是她们相好的那二十一人之一。 陈韶在村正手指的她们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停住脚步。 这一片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 唯一特别的是第一个被抛尸在这里的唐月兰。 唐月兰是元和七年十二月三十日遇害。 她是第一个被凶手剖腹的被害者。 也是元和七年的最后一个案件受害者。 凶手在杀她之时,明明有更进一步的虐尸情节,却突然收了手。 一般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都有一个杀人的动机,即财、权、情、仇。而眼前这个凶手,到目前为止,她都还没有抓到一个明确的动机。 这也是迟迟无法抓到他的关键原因。 回到眼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突然收手,一般来说也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凶手出了意外,即被捕或是因为其他原因死亡。显然,当前的凶手都不符合,那就只能是第二个原因了。第二原因是他的杀人动机被‘填补’了,即凶手如果是为情杀人,那他在情这一块得到充分的满足后,也会收手。只是一旦这个满足再次失去,凶手可能就会更加疯狂。 很明显,当前的凶手就是如此。 陈韶按照惯例问了村正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并无什么新意。从小树林里出来,她又去衙役发现菜刀的坟地看了一圈。坟地的规模很大,村里有人去世,几乎都会埋在这一片。 菜刀是在靠近大路的老坟堆里找到的。从位置来看,应该是凶手杀完人后,随手抛弃。虽是随手抛弃,陈韶还是在坟地里仔细搜索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线索后,才回了村子。 陶明已经从陶家庄回来,他是昨晚回来后,今早拿着傅九给的菜刀,又回了一次陶家庄才回来。等着陈韶吃过一碗茶,又稍事歇息片刻,他才上前说道:“陶大哥、陶大嫂他们都说了,阿妹姐回赵家村那日,是午时吃的饭,吃的是绿豆粥、胡饼、韭菜炒蛋和自家泡的咸菜。家里没有糕点,阿妹姐离家之前,也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鬼屋剖开的肠道内容物,是很细腻的米糕类糕点。虽然陈韶早就认定是凶手之物,但能确定下来,还是让她宽了心。 陶明将菜刀拿出来,继续说道:“问过陶大哥他们了,这就是阿妹回赵家村时带在身上的菜刀。” 说着,他将菜刀递上来,指着刀刃上的一个小豁口道:“这里就是证据,陶二哥说是之前他砍羊骨留下来的。” 陈韶将菜刀接过来,又递给傅九,“既是陶阿妹之物,那就是证据,好好收着。” “陶大哥他们还托了学生一件事。”陶明有些为难地开口,“他们想过来看看阿妹姐遇害的地方。” 其实他们还想要陶阿妹身上被凶手挖去的内脏,陶明怕陈韶认为他口无遮拦,所以不敢说。 陈韶道:“想看就过来看吧,鬼屋里那些内脏……回头我去分一分,到时候其他人想过来看,想带走,就让他们带走。不想带走的,就分开埋了。” 陈韶没有指责他!陶明松气道:“学生替陶大哥他们谢过大人。” “没什么可谢的。”陈韶看向蝉衣,“将昨日程老二提供的卖杀猪刀的名单拿给我。” 蝉衣将名单拿过来,陈韶各看一眼陶明和孙棋,示意将名单递给孙棋道:“查一查这些人记不记得将杀猪刀都卖过谁,记得的,就顺着查下去。不记得的,就问一问还有没有别的卖杀猪刀的人。” 孙棋看一眼面色灰败的陶明后,欢喜地将名单给接了过来,“学生一定会查清楚。” 陈韶‘嗯’一声,“还是你们队的几人一起行动,遇到什么困难,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也不要逞强。适时地求助他人,并不是能力不佳的表现,而是集思广益。” 孙棋同着几个队员道:“学生明白了。” 他们去后,陈韶看向沮丧的陶明及他的几个队员,微笑道:“这么想做事?行,也给你们安排一个。” 陶明及几个队员立刻振奋起来。 陈韶道:“从元和六年第一桩案子发生到现在,总共有二十五个被害者。我需要你们去调查他们的关系网,即他们之间是否有共同认识的人,或者说共同的仇人。查的时候不用那么死板,比如陶阿妹和唐月兰可能没有结交,但唐月兰的密友与陶阿妹的密友认识,且是关系很好的人,这也可以算作共同认识的人。二十五人看似不多,但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调查清楚,却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陶明赶紧表态道:“大人放心,学生……” 陈韶抬手打断他的话,“先听我说完。你们要怎么调查,跟之前一样,我不干涉。对你们唯一要求就是对每一个被害者都要调查细致。至于要调查多久,我不规定时间,所以你们也不要着急,慢慢来就好。” 陶明与几个队员道:“学生这就去!” 陈韶点一点头,“你们先去,回头我看看其他组的人有没有空,如果有,我再让他们加入进来。” 陶明应了好后,带着人走了。 第57章 平高乡的茅草屋 吃过午饭,稍事歇息,陈韶起身去鬼屋将那些内脏按照腐败的程度不同,挨着分好后,便打算去长宁村了。 刚从鬼屋出来,一个穿着太学‘校服’的年轻人带着几个孩子拿着草帽、蒲扇等物朝着这边过来。看到她,年轻人叫着几个孩子,加快脚步赶过来。 “学生程自和见过大人。”程自和揖完礼,带着几个孩子将草帽和蒲扇送上来,“这是我们村里的人自己做的,大人若是不弃,不妨戴着遮一遮太阳、扇一扇风。” 陈韶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上次她在聚贤楼吃饭时,替她收其他学子诗词歌赋的其中一人。看一眼他,又看一眼远处站在田坎或是树荫下望着他们的村民,知道他们看到了蝉衣留下来的银子,心中惶恐,陈韶将草帽接过来戴到头上,又用蒲扇轻轻拍一拍跟着程自和过来的孩童脑袋道:“谢谢你呀,我就缺一顶草帽,没想到你就送来了。” 孩童被夸赞,羞涩地跑回去躲在了他娘身后。 陈韶朝着程自和点一点头,又朝着一众村民揖一揖手后,坐上马车走了。 长宁村距离文海乡仅有一里远,陈韶到时,不少村民还在吃午饭。 看到守村的衙役规规矩矩地给他见礼,村正搁下饭碗,赶紧过来跟着见礼。陈韶道:“你先回去吃饭,我先到处走走,有事我再让人去叫你。” 村正嘴里应着好,人却没有走。 陈韶也没有再撵他。 长宁村与小常村有些类似,村子都建在山窝上。从村尾走到村头,又从村头走到村尾,陈韶并没有看出来长宁村有什么不同。出了村子,稍稍隔开距离后,陈韶问村正:“村里共有多少户人?” 村正答道:“只有七十多户。” 难怪看着不大。陈韶望一眼村子方向,又问:“共有多少人?” 村正答道:“刚两百出头。” 陈韶委婉道:“村里人看起来都挺和睦。” 村正不好意思道:“有七爷主持公道,村里人不敢闹。” 七爷,又一个赵良柱?陈韶来了兴趣,“七爷如何主持公道?” 村正道:“村里不管多大年纪的人,只要有拿不定主意或是受了委屈的,都可以去找七爷拿主意或是评理。有好吃懒做或是欺人骂人的人,七爷就会抽他们鞭子。七爷处事公道,没人不服他。时间长了,就没人敢瞎闹了。” 难怪凶手没有对长宁村的人下手,原来是找不到机会。 陈韶回到长宁村,与七爷闲谈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才出来。没有再回文海乡,而是径直去了丁立生发现有血茅草屋的平高乡。 平高乡茅草屋的位置,跟鬼屋差不多。 茅草屋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将垮塌的屋顶清理出来后,在烈日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地面有一些零星的血样痕迹。从屋中破烂的家具上,也能看出一些斑驳的血痕,茅草屋的鹅卵石不多,仅有寥寥十几块。 从血痕呈现出来的状态看,如果这里当真是连环杀人案的第一现场之一,那差不多是元和六年至七年那九起案子的现场。 那九起案子,凶手并没有用到鹅卵石。 看一眼从青鱼山脚经过的大丰河,陈韶问丁立生:“这茅草屋是谁的?” 在茅草屋旁守了一夜的丁立生连忙回答道:“是赵建树、赵建山兄弟两人的,村里人说,这是他们搭建来给他们的爹住的地方。” 陈韶看一眼茅草屋:“为什么要让他们的爹住这里?” 丁立生道:“他们兄弟两个都不想养他们的爹,就搭了这个茅草屋,将他们的爹撵到了这里住。他们的爹没了后,这茅草屋就空了下来。” 陈韶进到屋里拿起一块鹅卵石:“有没有问过这些鹅卵石是怎么来的?” 丁立生原本挺直的肩膀瞬间缩了起来,“下官这就去问。” “先不着急,”陈韶叫住他,“当年李大人查案子的时候,有没有来过平高乡” 丁立生连连点头,“来过,李大人听说了他们两兄弟的事后,还骂过他们呢。” 陈韶:“李大人来过这个茅草屋吗?” 丁立生摇头,“没有。” 陈韶:“村里人呢,村里人对这茅草屋里的血迹都怎么说?” 丁立生讪讪道:“下官还没有问过村里人呢。” 陈韶看他两眼。 丁立生辩解道:“下官想着,公子应该会亲自去问,所以就不敢自作主张。” 陈韶绕着茅草屋走了一圈,随后便去了村里。 村里的人早已经听到风声。 地里活不怎么忙的,都候在家里等着呢。看到陈韶去了村正家里,立刻三五成群地也围到了村正家外面。 村正对杨建树、杨建山两兄弟撵他爹的事知之甚详,对茅草屋里有血迹的事,却是一问三不知。 “元和十四年五月十三发生的那个案子呢?”陈韶转而问道,“马妮是为何被害?” “马妮……”案子已经过去了七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村正恍惚了一瞬后,才慢慢答道,“马妮的死,村里人都说是报应,她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却为了磋磨几个儿媳,整日里躺在床上装病,要儿媳们都围在她跟前伺候。稍微伺候不好,就要挨打挨骂。除开磋磨儿媳,她还爱占小便宜。不管从谁家地里经过,都要顺手去摘点东西。就算去人家里,也要想方设法地拿一两样带走。为这事,没少跟人吵架,但不管怎么吵,她就是死性不改。” 真是各有各的恶。 已经安排陶明他们在查这些人的关系网,陈韶也不浪费时间了,让村正将村里的人都叫过来,排除他们是凶手后,独将赵建树、赵建山兄弟留了下来。 看着两兄弟慌张、畏惧的神色,陈韶直觉他们有问题,慢慢喝着茶,有意晾了一会儿他们,才冷喝道:“还不交代?” 两人诚惶诚恐地磕着头,连道他们知道错了。 陈韶冷笑着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搁,“我问的是茅草屋里的那些血迹是怎么来的,再不老实交代,那就别怪本官对你们用刑了!” 第58章 第一次发火 两兄弟磕头磕得更狠了,杨建树道:“大人饶命,我们没有杀人,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真的没有杀人呀。” 果然有问题,陈韶沉着脸,冷声质问道:“不是你们杀的,那是谁杀的?” “我们不知道,”两兄弟哭起来,“我们真的不知道。” 陈韶冷笑:“不知道?我看凶手就是你们,所以你们才不知道!” 两兄弟瞬间慌了。其中杨建树比杨建山又要更慌一层,顾不得额头已经磕出血,只死命地借此动作表达清白道:“大人明察,我们真的没有杀人,不是我们杀的人。” 陈韶语气依旧很冷:“不是你们杀的人,那就说清楚一些,你爹住的那茅草屋为何会有血迹?” 杨建树惶惶不安道:“是、是我八月初二去那边时看到的。” 陈韶威逼道:“哪年的八月初二,你去那边做什么?” 杨建树哭出声来:“元和七年的八月初二,我想去搬两件柜子回来,结果进了屋就看到,就看到好多血。我一时害怕,就,就逃了回来。” 元和七年的八月初一,李家沟七岁男童雷文才被割颈而死。也就是凶手杀完雷文才的第二日,他就去了茅草屋。 陈韶紧盯着两人,眼神冰冷,“既然发现了血迹,为何不说?” 杨建树唯唯诺诺道:“小人害、害怕……” 陈韶强忍着怒意,质问:“你害怕什么?” 杨建树哭道:“害怕……害怕他们说是我杀的人,还害怕、害怕凶手知道是我报的官后,回头再来杀我。” 陈韶气笑了:“如果你报了官,李大人自然会过来调查,怎会说是你杀的人!李大人过来调查后,自然会抓到凶手,凶手又怎会杀你!” 杨建树只哭不说话。 杨建山怯懦道:“李大人查了那么久也没有查到凶手,谁知道……” 陈韶缓了一会儿后,才将一脚踢死他的怒意给压下去:“你们不报官,李大人当然抓不到凶手!八月初二后,又有十六人被害,这些人原本可以不用去死的,都是你们的自私懦弱害了他们!你们以为被抓包后,凭着一句害怕就可以脱罪了吗?休想!” 杨建山咕哝:“关我们什么事,人又不是我们杀的……” 陈韶冷声道:“不是你们杀的,但他们是因你们而死!” 两兄弟都不说话了。 陈韶又缓了缓怒气,才继续问道:“茅草屋里的那些鹅卵石是哪里来的?” 杨建树道:“是我爹捡回来掂床和柜子用的。” 陈韶:“八月初二去过茅草屋后,后面有没有再去过?” 杨建树呜呜哭着不说话,陈韶气得一脚踢过去,“说!” 李天流第一次看到她发火,微不可察地挑一挑眉梢后,吊儿郎当地上前踩住杨建树的后背道:“以后打人的活,还是交给我来吧。说吧,小爷我可没有她那么好的脾气,一会儿要是不小心踩断了你的脊梁骨,你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杨建树惶恐道:“去过,去过,十月十九号和一月初三我们都去过。” 李天流脚下用力,“说清楚些,哪年的十月十九和一月初三。” 杨建树连道着大人饶命后,赶紧道:“元和七年的十月十九和元和八年的一月初三。” 元和七年十月十七号,是元河镇六十三岁的农妇江兰遇害的日子。 元和七年十二月三十号,是文海乡三十岁农妇唐月兰遇害的日子。 都是两人被害后,他们才去的茅草屋。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那茅草屋里的血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依旧选择了隐瞒!虽然这里面有李保中的不仔细,但陈韶的怒意还是被重新勾起来:“说清楚,去过后都看到什么了!” 李天流踩着他背的力道越来越重,杨建树几乎已经匍匐在地上。不敢再有任何隐瞒,急急交代道:“看到很多血,很多很多的血……” 陈韶逼问:“看到茅草屋有血的事,你都跟谁说过?” 杨建树看两眼杨建山,“就,就跟他说过。” 杨建山先前看她模样年轻,又俊俏白净,心里虽敬畏,但并不怎么害怕。自看到她踢人,又看到李天流踩人后,才真感到害怕起来。不等问话,便赶紧磕头求饶道:“大人饶命,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韶看一眼远远近近围着看热闹的村民,又踢一脚他后,吩咐李天流:“让人将他们都带回去!” 杨建树、杨建山立刻求饶。李天流抽出长剑:“再乱叫,现在就解决你们!” 两人瞬间闭嘴,乖乖跟着衙役走了。 陈韶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问村正:“他们的爹是什么时候死的?” 村正也被她的气势所慑,支支吾吾道:“十、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陈韶似有所感地问道:“元和六年?” 村正点头。 陈韶耐着性子,“元和六年的上半年还是下半年?” 村正慑濡道:“元和六年初。” 凶手第一次犯案是元和六年七月十三。 那间茅草屋的位置并不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地建在半山腰。凶手是怎么找到的它?或者说,凶手到底是怎么对这些村子了如指掌的? 陈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按部就班地问道:“经常到村里的外人都有哪些?” 村正的回答跟文海乡村正及赵强回答的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差别就是,除了皮子云几人外,他又多说了一户高姓村民有个好吃懒做的外侄总是隔三差五会来打一回秋风。 将这个外侄的名字和地址记下来后,陈韶又想不定地问道:“杨建树、杨建山的爹是怎么死的?最先发现他死的人是谁?” 村正似乎很害怕她怪罪,刚才说话还很利落,一回到杨建树、杨建山的问题上,又开始吭吭哧哧了,“好像是饿死的,发现他死的人是杨建山的小儿子杨仁。” 陈韶平静地问道:“他们两兄弟将他们的爹撵到后山,不闻不问,你们都没人去问他们几句?” 村正涨红着脸,难堪道:“他们家人多,又蛮横不讲理,说他们或是偷偷接济他们爹,都会遭到他们的打骂。后来,杨仁考入太学,就,就更没有人敢招惹了。” 陈韶听得直皱眉头,“他的大伯和他爹活活饿死他爷爷,他还能考进太学?” 第59章 烂到根里了 在以儒家文化治国的封建社会,想要上学或是当官,背调比现代还要严格。杨仁家里活活饿死老人的事,论罪都当诛了,他竟还能考进太学? 再想想张伯山、张立生等人不作为的举动,陈韶心情突然变得复杂:陈国公府为保这个国家几乎全族灭亡,而他们却如蛀虫一般,一点一点啃食着这个国家仅有的骨血,何其可悲!可笑! 村正感受着她身上的冷意,不敢再开口。 陈韶微微闭一闭眼,强行将注意力转到当前的案子上:凶手既然选择老人居住的茅草屋为杀人之地,不可能不知道杨建树、杨建山两兄弟饿死他们亲爹的作为,但凶手并没有杀他们两兄弟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这进一步证明了凶手杀人不是‘惩恶扬善’,而是别有动机! 只是这个动机到底是什么?查了也有好几个涉案的村镇了,但陈韶还是没有一点眉目。 让村正去跟村民们说了知情不报的后果,又让村正带路去了马妮被抛尸的地方看过后,陈韶又回到茅草屋。挨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定凶手没有遗留下什么线索,这才回了太守府。 得到消息的张伯山已经先一步回到太守府等着了。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再到太守府门口等着,而是直接等在了乘风院外。 陈韶先回屋清洗了身上的异味,又重新换上一身衣裳出来,喝过半盏茶,又稍事歇息小半个时辰后,才将张伯山叫进来问道:“都巡查完了?” 张伯山微微弯着腰,极有眼见地说道:“快了,明日再巡一回,就能巡完了。” 陈韶‘嗯’一声,“巡完第一轮,就接着巡第二轮,凶手归案之前,都不能松懈。” 张伯山正要露出苦脸,陈韶一个眼刀过来,他立刻扬起眉梢说道:“下官也是这样打算的。” 陈韶哼一声,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丁立生,让蝉衣将老周还有赵良柱提供的名单拿出来递给丁立生后,说道:“拿去誊抄一份,随后拿过来还给我。” 丁立生接过来就想走,陈韶叫住他,“先不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六月一号之前,将这两张名单上的人都给我请到太守府来。” 丁立生瞬间垮脸。陈韶慢条斯理地问道:“怎么,有问题?” 丁立生的胖脸哆嗦两下后,连忙赔笑道:“公子放心,下官一定一个不少地将人都请过来。” 陈韶:“那就去吧。” 丁立生去后,陈韶又看向张伯山。张伯山赶紧低下头。陈韶被他的动作给逗笑了,让蝉衣将老周打的那个树结拿过来递给他,不等他露出苦脸,便强硬地命令道:“明日去货行找他们的掌柜,让他们把会打这个结的人登记一个名单拿给我。另外再发个告示,六月一号之前,凡是会打这种结的人,自觉到太守府来登记。知道会打这种结的人可以对会打这种结的人进行监督,如果到时间没有来登记,可以到太守府举报。举报成功,每人可获得十两银子的赏赐。” 这个差事简单,张伯山喜笑颜开道:“那巡村子的事……” 陈韶反问:“这两件事会耽误你很多时间吗?” 张伯山赶紧摇头。 知道不能给他好脸色,陈韶有意板起脸:“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但凡再发生一起案子,你这个太守也不用当了!要不要继续巡村,你自己斟酌!” 张伯山脸色一白,“公子……” 陈韶冷声道:“滚出去!” 张伯山还想说什么,看到她脸上的冷意,赶紧咽回到嘴的话,乖乖走了。走出乘风院后,才唉声叹气地垮下脸。 难得安稳地歇息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陈韶吃过早饭,才吩咐完傅九将带回来的鹅卵石和血足迹搬进来,赵强就来了。 将调查的结果递过她后,赵强说道:“都已经查完了,暂时没有发现问题。” 陈韶看完书面的调查结果,顺便又将一张纸递过去,“还得再麻烦你一次。” 赵强接过来,看到只有两个名字,一个还是荣发商行的账房,便问道:“还是跟之前一样?” 陈韶点一点头,“一样。” 赵强要走,陈韶又突然叫住他,“哪些点心铺子在卖米磨成粉后做的糕点?” “米糕?”赵强问。看陈韶点头,他道:“糕点铺子都有卖的吧。” 陈韶问道:“这种米糕买的人多吗?” 赵强道:“应该不少。” 陈韶说了句我知道后,赵强看她没有别的吩咐,便走了。 傅九将鹅卵石搬进屋,按照陈韶的吩咐一一摆在厅堂的茶几上。又将血足印搬进来,挨个摆在了茶几下面。过后,陈韶又指使着他和蝉衣,将挂着案宗的绳索也挂到了厅堂,将书房里的书桌也抬了出来。 正是上午阳光温和又明亮的时辰。 陈韶拿着一块鹅卵石站到门口屋檐下,借光看着鹅卵石上的指纹。鹅卵石上的指纹应该是凶手杀完人,在挑选塞被害人肚子里的石头时落下的。鹅卵石正面是一个右手的大拇指印,背面也有其余几个指印,只是比起大拇指来,后面的几个指印都不甚清楚。 在阳光下,大拇指上横断指纹的那一条瘢痕越加清晰。 这么长一条瘢痕…… 什么样的职业,或者说什么样的动作,才会不小心伤到这个位置? 陈韶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以前也有很多小伤口,在京城跟着陈昭学习那两年,不用再上山采药,也不用被蕙音逼着练武,才慢慢地养好了。 将傅九从树上叫下来,陈韶将鹅卵石递给他,“去研究研究,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右手大拇指上留下这样一个瘢痕。” 傅九拿着石头又飞上树后,陈韶提醒道:“只是让你研究,不是让你划自己的手指。” 拿出匕首正打算这样试验的傅九,悄悄把匕首又收回了衣袖。 爬得比他高两层的李天流看到,戏谑地哼笑两声。 傅九将鹅卵石朝他扔去,“左右闲着无事,你也看看。” 李天流嘴里说着关我什么事,但还是伸手将鹅卵石接了过去。傅九跳下树,又回屋里找陈韶拿了一块鹅卵石。 在他们两个边斗嘴边争论瘢痕的形成之时,陈韶已经同蝉衣抬着一个血足迹到屋檐下,对着阳光观察起了血足迹。 前日天黑,只能看到血足迹的大小,对足迹上的纹路看得不甚清楚。如今对着阳光,纹路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蝉衣道:“这鞋底好像是用麻线编出来的,编得很细密,价钱应该不便宜。” 第60章 归纳总结1 陈韶点一点头,让她拿来纸笔,按照足迹的大小及纹路画到纸上,又细心地在旁边标上尺寸后,回到屋中,又照样画上两张,“拿一张给赵强,先问一问有哪些铺面在卖这样鞋底的鞋,再让他在每个铺面都买一双回来。” 蝉衣拿图拿出去,叫傅九道:“赶紧下来,公子让将这图拿去给赵强。” 傅九举着鹅卵石下来,拿过图看了两眼,又看两眼血足迹后,什么也没有问,就走了。蝉衣让他将鹅卵石留下,傅九充耳不闻。气得蝉衣骂道:“一会儿被人骂了傻子,可别回来哭!” 李天流稀奇道:“他还会哭?” 蝉衣差点脱口而出关你什么事,但想到他这几日帮着陈韶做过不少事,便又改口道:“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李天流透过枝叶间隙看向她,“小爷今儿又怎么惹到你了?” 蝉衣道:“你没有惹我,是我脾气差!” 看她就要转身进屋,李天流突然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医又会武?” 蝉衣原本一只脚都已经跨进了厅堂,听到他的话,她收回脚,转过身,对着他打量的目光,先是一笑,继而绷着脸说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李天流吊儿郎当道:“问问都不行?” 蝉衣再次微笑:“不行!” 李天流啧啧道:“不敢告诉他人身份,一定心怀鬼胎。” 蝉衣依旧保持微笑:“就算心怀鬼胎,也不关你什么事。” 陈韶一边听着两人斗嘴,一边将这几日去过的几个村庄所发生的案子案宗挂到一起。过后,她退开两步,一边看着案宗里的记载,一边根据调查所得进行填补。 到目前为止,她去过四个涉案的村落:赵家村、小常村、文海乡、平高乡。 共调查过八个被害者:陶阿妹、赵三娃、李八娃、赵二娃、李兰、唐月兰、冯雨、马妮。三个年轻的妇人、三个男童、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三个年轻的妇人,一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田地,与全村男女老少都又打又骂,虽然是做戏,但凶手并不知情,在凶手看来大概她的言行就是没有妇德;另两个是世所不容的荡妇。 三个男童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家里长辈的宠溺从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个嫌贫爱富,对女婿任打任骂;一个欺负儿媳,尤其爱偷鸡摸狗,占人便宜。 八个人无论老小,明面看都是恶人,恶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只是,从调查的结果看,在同村的人当中,比他们恶的人还有更多,但凶手并没有选择对他们下手。要说凶手找不到机会,从他杀害陶阿妹的经过来看,他是有预谋、有计划,而且是一定会达到目的的人,找不到机会这种说法并不成立。 那么,明明有更恶的人,凶手为何要杀他们八个人呢?他们八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点,这个共同点恰好触动到了凶手的杀机? 陈韶足足摸索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摸索出一丝一毫的眉目。 回到书桌前,提笔将八个人被害前在外人口中的风评写下来后,陈韶将蝉衣叫过来,问她道:“看一看,这几人有没有什么共同特点?” 蝉衣歪头看了片刻,不确定道:“都不是好人?” 陈韶道:“赵善他娘、赵三娃他奶奶和娘、李八娃的爷爷奶奶、爹娘、大伯大娘等人也不是好人,为何凶手没有杀他们,独独杀了他们几个?” 蝉衣点着头,自言自语道:“是呀,凶手为何独独杀他们几个呢?” 陈韶看她一时半刻也没有眉目,便又将这几人所在的村庄写下来,推到她跟前:“这几个村庄你也去过,你能看出它们的共同点吗?” 蝉衣又歪头看了看后,下意识说道:“都有人被害?” 虽然说的是废话,但陈韶还是鼓励道,“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蝉衣又歪过头来看了半晌,摇头道,“看不出来。” 转一转眼珠,忽地福至心灵道:“公子是想问凶手为何挑上这几个村子里的人来杀?” 陈韶点头。 蝉衣道:“是有些奇怪,长宁村距离文海乡并不远,但长宁村就没有人遇害。要说长宁村是因为七爷,那陶家庄没有七爷,也没有人遇害。所以凶手挑这几个村子或者说挑这几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写着陶阿妹等人风评的纸拿起来,仔细看了片刻后,还是摸不着头脑,想到树上的李天流,她走到门口叫道:“李小将军,公子找你有事相商。” 李天流不疑有他的跳下树,慢悠悠地过来后,蝉衣将纸往他跟前一凑,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看看这八人,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点?” 李天流似笑非笑地睨一眼她。 蝉衣塞他手里,又回来将写着几个村子的纸拿过来道:“还有这几个村子,你看看它们是不是也有什么共同点?” 李天流将鹅卵石递给她,“拿着。” 蝉衣乖乖接过来。 李天流将写有几个被害人风评的纸和村庄的纸拿在手里,对比片刻说道:“这八个人,除了陶阿妹外,其余人都死有余辜。” 蝉衣将陈韶反问她的话,复述一遍道:“那凶手为什么不杀李八娃的爷爷奶奶、爹娘和大伯、大娘他们?他们明明比李八娃更恶。” “还能为什么,”李天流本来没什么想法,经她这样一反问,本能地就说道,“没本事杀他们,只能拿他们出气呗。” 蝉衣反驳:“凶手会打那个结,他可不弱。” 李天流嗤笑:“谁告诉你会打那个结就不弱了?我问你,一定要跟你一样会医术,才会治病吗?” 蝉衣道:“不然呢?” 李天流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背出几个治伤的药方。在她反驳前,李天流徐徐说道:“因为我上过战场,受伤是家常便饭,所以我懂几味治伤的药方是理所当然。凶手呢?目前为止,我们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 李天流看向陈韶,反问道:“一定要采药人、猎户和习武之人才会打那个结吗?前几日你去过商行,商行那些伙计是采药人、猎户和习武之人吗?” 哼上两声,“福来商行的那些伙计,都知道只有这样打结,货物才不能逃脱。那么凶手会不会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个结又不是什么机密,会打这个结的人在喝酒吃饭时,无意提上几句是很正常的事。凶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听到,为了预防他要杀的人挣脱逃跑,他就不会借机学一学?” 第61章 归纳总结2 “有道理。”这是陈韶没有想过的思路,绕过书桌走过来,从他手中拿过几个被害人的风评纸,接着问道,“但你说凶手只敢对他们下手,陶阿妹怎么说?” 陶阿妹的两个哥哥与嫂子都说过她力气大。 思路一旦打开,就有了无限可能。李天流顺着自己开拓的思路,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日在鬼屋时曾说过,凶手给陶阿妹下过迷药。” 蝉衣快人快语道:“凶手既然可以给陶阿妹下迷药,也可以给李八娃爷爷奶奶他们下迷药。” 李天流看一眼她,“你怎么知道凶手没有给他们下过迷药,只是没有成功呢?李八娃的爷爷奶奶等人虽然可恶,但不一定傻。” “算你说得有道理。”蝉衣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看向陈韶,“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再去查一查李八娃爷爷奶奶他们?” “不用。”陈韶走到挂着案宗的绳索前,“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忽略了一个关键。” “什么关键?”蝉衣跟着李天流走过来。 陈韶道:“从元和六年到现在,凶手杀的都是三类人,上了年纪的妇人,年轻的妇人,男童。如果说只是李八娃的爷爷奶奶没有上当,可以说得过去,但围绕在这些被害人身边的更恶劣的人个个都没有上当,那就说不过去了。” 李天流双手环胸道:“杀的都是这三类人,那只能说明,凶手跟这三类人有仇。” 蝉衣问他:“他为什么跟这三类人有仇?” 李天流耸耸肩膀,“这不就是你们公子正在查的问题了吗?” 陈韶脑中似有灵光划过,但快得让她抓不住。看着案宗,她极力的梳理道:“凶手跟这三类人有仇,暂且理解为这三类人得罪过他。可即便这三类人得罪过他,他杀上一二个人也就罢了,为何会杀这么多人,而且中间还间隔这么多年。” 李天流不说话了。 蝉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韶微微偏头,将李天流手里写着村庄的纸也拿了回来,静静看上片刻后,说道:“凶手这么执着地针对这三类人,肯定是跟这三类人有仇,但是什么仇,还得继续查。另外,既然会打类8结的人不仅仅限于采药人、猎户和习武之人外,那排查范围又要加大了。” 顿一顿,又道:“先按照之前的判断,把采药人、猎户和习武之人查完再说吧。如果没有结果,再查其余人。” 说完,看着写有几个村庄名字的纸,接着说道:“如果凶手可以从别人那里学来类8结,那么也可以从别人的嘴里了解到各村的消息。至于了解的渠道,王玉全和刘人达之所以知道黄志一住的茅草屋曾是杀人现场,靠的就是赌钱之时,黄志一的宣扬。同理,凶手身边如果有了解涉案村庄情况的朋友,他也可以通过朋友的口,了解这些村庄的一人一物。” 蝉衣点头。 李天流道:“那你要查的人更多了。” 陈韶‘嗯’一声。 这样的大案如果发生在现代,一定会汇集众多国家级的刑侦技术人员组成专案组,上千刑警、民警等组成搜查人员,再加之天眼和各种高科技检测仪器辅助,只要有一条小线索,几乎就能让凶手无处可逃。 可这里是古代。 她擅长的也只是尸体检测。 她还只有一个人。 想要抓到凶手,只能用一个一个排除的笨方法。 回到书桌前,陈韶提起笔,思索再三后,再次梳理起来当前查到的线索: 元和六年、元和十三年、元和二十一年,三起连环杀人案的第一现场都已经找到(暂定只有三个)。 凶手的指纹、足印也已经找到(身高在五尺到五尺三,体重在一百二到一百五,脚长在七寸八上下,右手大拇指有一条横断指纹的瘢痕)。 凶器是一把杀猪刀。 文海乡的几个孩子曾见过凶手驾着马车(不排除驴车或是骡子的可能)。 从陶阿妹被害的过程来看,凶手行事谨慎,在骗取被害者上马车后,还会继续哄骗被害者吃下含有迷药的米糕,再趁被害者昏迷期间,以类8结绑缚被害者的双手,使其失去反抗能力。 但……凶手没有堵被害者的嘴。 在这句画上一个重点符号后,陈韶紧接着写下推测:凶手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得志,所以享受被害者求饶带给他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 接着又写下:陶阿妹上凶手马车的位置应该在出陶家庄后一里左右,可以再仔细搜一搜周围。 凶手对被害人所在的村庄很熟,对被害人也很熟,至于很熟的原因待定。 被害人的失踪几乎都集中在傍晚前后。 写完这些,陈韶搁下笔,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又拿出一张纸,继续写道: 目前对凶手的猜测: 一、会打类8结,暂且将目标集中在猎户、采药人和习武之人和唐月兰、冯雨的奸夫身上; 二、从鬼屋遗留的血足迹花纹来看,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三、凶手与老妇人、年轻的妇人和男童有仇。 拿着笔,后退两步,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后,陈韶又写道: 当前要查的重点是:杀人动机。 动机不明,想要抓到凶手,只能大海捞针。 搁下笔,陈韶问道:“傅九还没有回来吗?” 蝉衣朝外看一眼,“没有。” 陈韶道:“等他回来,让他准备准备,我们再去陶家庄和文海乡走一走。” 午时过后,傅九回来了,他是跟着赵强一起回来的。手里提着一麻袋的鞋,进屋扔到地上后,到桌前咕咚着灌了几杯水,才道:“郡城有二十三家铺面在卖这样的鞋,我都买回来了。” 蝉衣将鞋都拿出来摆到地上。 陈韶走过来,让她都将鞋底朝上后,一双双观察过去,很快便单独拿出了其中四双鞋。四双鞋的鞋底无论是针脚还是纹路,都很难区分。让赵强将茶几底下摆在草垫上的血足迹拖过来一个,将四双鞋放过去一一比对过后,依旧难以区分到底哪一个更像。 “这四双鞋都是哪个铺面的?”陈韶问。 赵强走过来,稍稍辨别后,说道:“这双是苏记鞋铺,这双是昌顺鞋铺、这双是老何鞋铺、这双是兴隆鞋铺。” 陈韶:“他们还记不记得买这些鞋的都有哪些人?” 第62章 凶手穿的鞋 “不记得了。”傅九随意地擦了两把汗,又拿过一个蒲扇边扇边说道,“我问过这些鞋铺的掌柜和伙计,一双这样的鞋虽然要六十文钱,但买的人并不少。他们只记每日里卖出多少双的账,对卖给谁并不管。” 陈韶看着血足迹上稍有磨损的纹路,缓缓说道:“买的人多,并不代表着经常会买。六十文钱一双鞋可不便宜,凶手能穿它去杀人,可见并不爱惜,不爱惜代表着这样的鞋对他来说是寻常之物。” 陈韶看向赵强,“回头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经常买鞋的都有哪些人。” 赵强点一点头后,才将早上她给的名单拿出来回道:“程自通为人忠厚,在各个商行都是有口皆碑的人物,目前来看,暂时没有查到什么问题。这个许三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胆子不大,只会窝里横,查到的问题不少,但都是些他欺负弱邻或是死皮赖脸混吃混喝的事。” “辛苦你了。”陈韶道。 赵强拱手,“能为大人办事,是小人的福分。” 陈韶温和道:“那就有劳你了。” 赵强知道她忙,看一眼茶几上摆着的鹅卵石与茶几下摆着的血足迹后,转身走了。 陈韶看着他走出乘风院大门后,回头吩咐:“拿一双鞋送去给孙棋,让他们在搜查卖杀猪刀的铺面时,顺便问一问那些铺面的掌柜,有没有穿这种鞋去买杀猪刀的人。” 傅九拿着鞋要走,陈韶又叫住他,“回来的时候将马车准备好。” 傅九去后,陈韶回屋换好轻便的衣裳,出来喝了两口茶,正要出门,驾着马车回来的傅九就在门口扬声道:“公子,衙役们已经将唐月兰和冯雨的奸夫都带回来了,他们问公子是现在提审,还是先将他们关进大牢?” 陈韶问:“人在哪里?” 傅九道:“在二堂。” 陈韶出门:“那就现在审。” 唐月兰和冯雨共有二十一个奸夫,其中有五个,陈韶在文海乡时已经见过。 二十一人中,有十二个身高、体重、鞋长都在划定的凶手范围内,甚至其中还有两人穿的鞋也很符合。只是这二十一人的左、右手大拇指都没有瘢痕。 也就是说,二十一人都不是凶手。 虽然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多少还是让人有些失望。 让衙役将他们都扔到大牢关上一个月后,陈韶便出发去了陶家庄。 在陶家庄外的大路上下了马车,陈韶看向周围。麦子已经陆续成熟,陶家庄不少村民都在地里收割着先一批成熟的麦子,看到她,不少村民都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 陈韶一一回应后,才闲聊般地问道:“陶阿妹她爹去的那日,她回赵家庄时,不知各位叔伯可有看到过她?” 在众村民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有一人道:“是看到她出了庄子,还问她怎么不让她大哥回去传信。” 陶家庄的人并不知道陶阿妹那样着急忙慌地回去,只是为给一家子做饭,都以为她是为了回去报她爹过世的消息。 “她怎么回答的?”陈韶问道。 先前说话的村民回道:“她就说她大哥要照顾她娘,还要张罗她爹入棺,没有空。我看雨越下越大,还劝她晚一会儿等雨小些再走,但她说没事,就匆匆走了。” 从陶家庄出来,还要经过猫儿庄才是文海乡。陈韶又问了几句,见其他人都没有看到过陶阿妹,便问道:“陶家庄和猫儿庄是从哪里划界的?” 有村民抢答道:“从陶明他大伯家的那块地划的界。” 另有村民从地里出来,站到大路上后,指着文海乡的方向说道:“往这条路过去,走上个两三百步就能看到一条小水沟,那条小水沟就是界。小水沟这边是陶明他大伯的地,小水沟那边就是猫儿庄村正家的地。那小水沟平时都是干的,前些时候下雨积了不少的水,应该很好找。” 陈韶道过谢后,沿着大路边走边找着小水沟。 小水沟果然很好找。 在小水沟前停住脚步,陈韶回头看一看陶家庄,又看一看文海乡范围后,说道:“陶阿妹是在猫儿庄的地界坐上的凶手的马车。” 继续往前走,走到差不多一里位置后,陈韶再次停下来,看着远远近近干活的村民,她吩咐跟来的衙役与羽林卫上山去搜寻后,才下到地里,与就近的一个村民问道:“大叔,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正收割麦子的中年男子看到那么多人上山,心里就有些发慌了。看到她过来,人便害怕地站着不敢动了。听到她的问话,张一张嘴,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你问。” 陈韶先问:“这块地是大叔家的?” 中年男子点头。 陈韶又问:“大叔近来可有在地里发现过什么不寻常的物什,像是什么衣裳、鞋子一类?” 中年男子摇头。 陈韶继续问:“五月十六日,大叔可有看到过赵家村的陶阿妹从这里经过?” 一听她问陶阿妹,中年男子的脸色白了又白。又是好一会儿后,才答道:“没,没看到。” 过一会儿,又断断续续答道:“那天下雨,我,我在家。” 陈韶看一眼周围,远远近近还有不少的村民在劳作。原想都叫过来一起问,这样更方便也更快捷,但看大家都弯着腰,忙忙碌碌收割麦子的模样,还是决定辛苦自己多走几趟。 在各个麦地问一圈回来,看到许显民、张立夫和马永明几队的学子都在大路上等着,陈韶接过蝉衣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又接过傅九递来的蒲扇消一消热后,方才笑问道:“都搜完了?” 几队学子心里都很沮丧,一是沮丧什么也没有查到,二是沮丧回来太晚,陶明和孙棋又都领了任务。但面对她,一众学子还是恭敬道:“都搜完了。” 许显民稍稍沉不住气道:“可惜什么也没有搜到。” “没有搜到就没有搜到吧。”陈韶宽慰几句,又道,“正好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办。” 一众学子立刻道:“大人尽管吩咐,学生万死不辞!” 陈韶笑了,“没那么严重。” 说着,将查陶阿妹等人关系网的事,跟他们详细地说了一遍。 其中有个学子小声嘀咕道:“这不是陶明他们在干的活吗?” 第63章 见过凶手的人 陈韶点头,“是,但这件事比较复杂,光靠他们虽然能完成,但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所以需要你们去跟着分担一下。” 许显民看着她手里的蒲扇,说道:“我们现在就去。” “先去问问陶明他们查到哪里了,”陈韶交代,“后面要怎么查,你们自己商量着来。” 一众学子应好后,迫不及待地去了。 陶明在云河镇。 一众学子赶到镇上,打算赶紧找到他,好从他手里多抢些活来立功之时,许显民却在一个卖蒲扇的摊子前停下脚步,取出三文钱递过去:“老伯,给我拿一把蒲扇。” 张立夫莫名其妙道:“你买这个做什么?” 许显民接过摊主递来的蒲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后,说道:“有点热。” 马永明看着他的动作,脑中灵光一闪,也拿出三文钱道:“给我也来一把。” 对着许显民不善的目光,马永明拿着扇子也摇了两下道:“就准你热呀?” 其余学子也不乏脑子灵活的,立刻围上来,你一把,我一把,很快就将摊子上的蒲扇给买光了。有几个没能买到的学子,原本还不以为意,听了某个好心学子的解释后,赶紧跑到另一个卖蒲扇的摊子前,也一人拿了一把。 看着人人一把的蒲扇,许显民脸都气歪了。但再气,也只能强忍着说道:“先说好了,我们买归买,一会儿见了陶明他们,却不准透露玄机!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想必你们都清楚!” 马永明笑眯眯道:“这是自然。” 许显民哼上两声,当先往镇中心去了。 看着一众学子走远,卖光了蒲扇的摊主立即笑开了花。另一个没能卖上几把的摊主眼红之余,忽然吆喝道:“蒲扇,蒲扇,太学学子们都争着抢着要买的蒲扇。三文钱一把,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买来就能沾染太学学子天分的蒲扇。” 陈韶在从陶家庄出来一里左右的路段没能找到线索,便又去了文海乡的鬼屋。将鬼屋翻地般搜了两遍后,以鬼屋为中心,以扫雷模式又朝外搜寻了近一里远,她又回到鬼屋,模拟着凶手杀完陶阿妹,带着陶阿妹尸体去抛尸的过程,去了赵家村。 在她没日没夜的搜查中,搜查卖杀猪刀的孙棋组再次传来好消息。 清水镇的打铁铺东家张仁德,曾在八年前见过穿陈韶提供的鞋子买杀猪刀的人。 彼时陈韶正在琢磨要不要用大海捞针的方式搜寻凶手,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同着孙棋去了清水镇。 孙仁德的打铁铺是从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传到现在,已经有近六十年。面对陈韶的盘问,孙仁德比起紧张,更多地是兴奋。拿出铺子里的账册,他自豪地说道:“打铁铺从我爷爷挂牌那日起,卖的就是口碑。只要是在我们这里买的杀猪刀、菜刀、斧头、锄头、镰刀等,坏了、钝了,随时可以拿回来免费修。所以为了避免有人弄虚作假,我们打出来的杀猪刀、菜刀、斧头这些,都会在手柄刻上记号。” 将账册翻到元和十三年正月后,孙仁德恭敬地递到陈韶跟前,“大人且看最右侧那一列。” 那一列写着元和十三年正月初四,杀猪刀一把,庚子二十九。 元和十三年是庚子年,二十九是那一年卖出的第二十九把杀猪刀。 除了这些之外,对买刀之人并没有哪怕一字的描写。 面对陈韶的询问,孙仁德振振有词道:“我们只认记号,不认人。” 孙棋急了,“那你为什么说……” “我话还没有说完,”张仁德摸一摸下巴上的短须,笑眯眯地说道,“我能骗你,还能骗大人不成?” 孙棋道:“少卖关子,赶紧说。” 孙仁德并不着急,让伙计拿了把前几日刚打出来的杀猪刀,他接来颇有规矩地递向李天流道:“大人且看,凶手用的可是这样的杀猪刀?” 陈韶将杀猪刀接过来,只一眼便道:“差不多。” 孙仁德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好在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老百姓,还没有资格去质疑陈韶,便聪明地转移话题道:“我们铺子的账册虽然没有记载买杀猪刀的人是谁,但既然叫杀猪刀,买他的人自然都是屠户。我接手这打铁铺也有快二十年了,除了庚子二十九这一把杀猪刀外,还从来没有过例外。” 孙棋不耐烦道:“谁要听你这些,你就说买庚子二十九这把杀猪刀的人是谁就行了。” “急什么?”孙仁德看他是真着急了,也不敢再啰唆,咽下继续吹嘘打铁铺的车轱辘话,转入正题道,“买庚子二十九这把杀猪刀的人不只是我,铺子里的很多老人都记得很清楚。与别的买刀之人不同,这个人无论是穿着,还是模样,都与屠户相去甚远。” 陈韶道:“这个人是什么模样?” 孙仁德摇头道:“具体的模样倒是记不清了,但他是自个驾着马车来的,脚上穿的就是这样的鞋。” 孙仁德看向孙棋旁边的学子提在手里的鞋子,“也就鞋面不同。” 自个驾着马车,也就是说文海乡的那几个孩子没有看错,凶手的确有一驾马车。陈韶看一眼那双鞋,继续问道:“他有多高,多重?” “多高,多重……”孙仁德谨慎地答道,“应该是跟我差不多高,但比我瘦很多,我有一百八十多斤,他最多一百三。不过他看着瘦,却不像是羸弱之人。” 陈韶看一眼他,他的身高差不多在五尺二,凶手若跟他差不多高,正好在血足迹预估的范围内。体重一百三,也在预估的范围内,“以你之见,他像是做什么的?” 孙仁德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做什么的,还真不好说。看他那模样,不像是长年风吹日晒之人,也不像一点没有受过风霜的人,有点像是……” 他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扫了扫,扫到羽林卫时,忽然道:“倒是跟他们有些像,但又没有他们这么精神。” 陈韶提醒道:“习武之人?” “有点像,”孙仁德依旧不确定道,“但没有习武之人的精气神。” 陈韶想一想后,问道:“他大概多大年纪?” 这回,孙仁德很快就答道:“往少了说,也有五十多岁了。” 习武之人,五十多岁,经过生活不断的磋磨,缺少精气神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凶手背负仇恨,又杀了这么多人,也就更正常了。 只是元和十三年就不少于五十多岁,那现在差不多就有六十岁了。 体重、身高、年纪都有了,也确定凶手习武,还有一辆马车。且他当年就穿这样的鞋,多年的习惯至今未曾改变,也更印证了他经济基础不差的推断。陈韶将孙仁德铺子里的伙计都叫出来,又一一问过一遍,将孙仁德说的话确定下来后,才带着那把杀猪刀走了。 第64章 遇见 后日就是六月初一。 陈韶没有再回赵家村或是文海乡,让孙棋几我去知会陶明、许显民等人明日先回太守府禀报已经调查出来的结果后,便先一步回了郡城。 天气越来越热。 陈韶摇着蒲扇,让蝉衣将车帘子都掀起来。 热风裹挟着麦子成熟的气息,穿过低矮的灌木,朝着马车袭来。 陈韶逆风看出去,看着在田间地头顶着太阳忙碌的老百姓,忽然想到,从京城到洪源郡这一路,因为长年战乱的缘故,她看过不少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对比起来,张伯山、丁立生等人虽然没有作为,但洪源郡的百姓似乎还算安居。 这样想着,陈韶的目光便久久地落在田野间,收不回来。 眼见距离洪源郡还有不到两里路,忽然一小片荒芜出现,荒芜周围用栅栏围着,栅栏里散落着十一二匹马。栅栏旁边搭着几间茅草屋,茅草屋前的树荫下摆着几张桌子,树上则插着一杆写着茶字的旌布。 “换路了?”陈韶问。前几次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茶肆和马场。 骑车走在马车旁的李天流道:“之前都是走的北门,今日走的是西门。说是这边的路树荫多,更凉爽一些。” 带路的是太守府的衙役。 听说只是换了路,陈韶便没有放在心上。 目光在马场和茶肆上稍稍多看几眼,便又转看向了别处。 很快,马车便到了城门前。 看着原本昏昏欲睡的门卒瞬间打起精神退站到一边,再低头拱手的模样,陈韶忽然叫停傅九,随即下了马车。 让傅九去请城门郎后,陈韶走向几个门卒。 在门卒们不知所措中,陈韶道:“不用紧张,我就问几句话。每日进进出出的马车,你们是不是都会检查?” 门卒们互相看一眼后,不敢撒谎地摇一摇头。 陈韶问:“一个也不检查?” 门卒们再次互看一眼,其中一个稍稍胆大些地回道:“认识的都不会检查,眼生的会拦着问几句。” 凶手对西北这一片的村镇都这么熟悉,陈韶潜意识里还是更愿意相信凶手跟这一边村镇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关系或来往。仅是听人提及,再去踩点的话,那些涉案的村落不可能没有人见过凶手。 凶手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从她这些时日在村镇查案时的观察来看,最有经济基础的乡绅、士族们都住在郡城。村镇上稍稍有经济基础的农户,即便再享乐,也不舍得穿这样的鞋去种地。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是郡城里的人。 凶手差不多都是在子时前后杀人,那时候城门都已经关了。如果凶手是郡城里的人,那他必定是赶早才能回来。思及此,陈韶问道:“在凶杀案发生期间,每日早上进城的车马当中,有没有发现过有问题的马车?” 门卒们都听不懂她说的有问题是指哪方面,好在城门郎已经跟着傅九过来了。向陈韶见完礼后,回答道:“每日早上进城的大多是一些挑菜卖饼或是卖些草帽、蒲扇一类的农户,偶尔也有各个商行或是货行外出收货回来的伙计,这些人大多都是熟面孔,暂时没有见过什么有问题的马车。” 陈韶本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心态问一问,见问不出什么,便走了。 她没有再坐马车,就那么信步穿过城门,朝着太守府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余步路,一个满头银发,背还有些佝偻的老者牵着一辆驴车经过她,朝着城门走去。片刻,城门郎的声音便传来:“史夫子又要去给牛大爷收麦子了?” 陈韶闻声回头,见是刚刚过去的老者,不由多看了几眼。听见城门郎和门卒似乎都认识他,且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敬意。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韶就朝老人的双脚看去,老人穿的是一双旧草鞋。再看向老人牵着的驴,虽然有车厢挡着,但还是能从它的步伐看出,它跟老人一样都上了年纪。 收回目光,陈韶在心底念了声史夫子后,便将心思移到了街上的行人上。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陈韶还是如雷达一般,快速地扫视街上的每一个人。但凡看到身高、体形符合凶手刻画的人,她都会立刻看向对方的脚。 “还是以为是玩笑,”看着几乎人手一把蒲扇,蝉衣啧啧有声道,“没想到竟是真的。” 傅九听到她的话,接话道:“你没看这两日各个村的人都在争抢着砍棕榈叶子做蒲扇?文海乡的村正说,好多棕榈树的叶子都被砍光了。” 蝉衣骄傲道:“这都是公子的功劳!” 陈韶听到这话,看向各人手里拿着的蒲扇,忍不住挑了挑眉: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带货? 而行人看到她在看他们手里的蒲扇,不免又摇得更起劲了些。 陈韶看到,一个靠‘带货’提高百姓收入的想法忽地冒出来,但很快又被她给压了下去,且不论可不可行,一切都要等到抓到凶手再说。 近几日的太守府很热闹,前来登记会打类8结的人和告密想要拿赏钱的人全都络绎不绝。 陈韶才进入太守府大门,张伯山就迎了出来。 张伯山手里也拿着一把蒲扇,“公子回来了?” 陈韶‘嗯’一声,“登计有多少人了?” 张伯山道:“有快七百人了。” 陈韶惊讶:“怎么这么多人?” 张伯山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道:“福来商行和两个货行就占去了快五百人,其余的近百人,都是郡城或是郡城周遭的百姓听到风声后,自觉过来登记的人。” 难怪。陈韶看一眼往大堂去或是从大堂出来的百姓,提醒道:“不管前来登记的人是什么身份,记得态度都要好些,别端着架子吆五喝六。” 张伯山忙道:“公子放心,下官一直监督着他们呢。” 陈韶让他继续去监督后,正要走,徐光从大门方向一路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道:“总算赶上来了,大人,我、我有新发现。” 陈韶看着他满头大汗,脸红嘴白的模样,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怎的这么副模样?” 徐光拾袖擦了擦脸上的汗,“闲着无事,也去各个村子里走了走。” “我外出几日,也得先回去换身衣裳,明后两日应该都不会再出去。”陈韶看他累得不轻,好言道,“你也回去收拾收拾,等收拾好了,再到乘风院来找我不迟。” 徐光看一眼身上的湿汗与泥污,伸手拍两拍,又抖一抖后,说道:“也好,那我一会儿再去找大人。” 陈韶点一点头。 回到乘风院,陈韶收拾妥帖坐下来,端起茶杯刚喂到嘴边,傅九便在外面叫道:“公子,赵强来了!” 第65章 越来越多的线索 陈韶以眼神示意蝉衣去请他进来后,慢慢喝了半杯茶。等赵强进屋,让他先坐下,才搁下茶杯主动问道:“查到眉目了?” 赵强从袖里抽出一张名单递给她:“各个鞋铺都问了,这是他们能记起来的回头客,不齐全,但也差不多。” 陈韶看了一下,零零散散竟有四百多人。 其中,有三四十个是太守府的人或是家属,其余的,太学有九人,过后便是郡城里的乡绅、士族和大大小小的商户。 快速扫一眼,看到里面也有赵强的名字,陈韶本能地掀起眼皮朝他看去,他脚上穿的正是这样的鞋,只不过鞋码在八寸一上下。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赵强说道:“这鞋是贵了些,但软和、耐穿。常年在外奔波,靠的就是一双腿。穿双好鞋在脚上,能省不少的力。” 陈韶赞同地点一点头,将名单还给他,“这些人都穿多大的鞋,还麻烦你再去查一查。” 赵强与她已经打过不下十次交道,知道只要好好做事,她就不会端架子,脾性不仅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平易近人了。因而接过名单后,难得玩笑道:“这几日缠着各个鞋铺的掌柜们问这些熟客的名字,已经引得他们不满了,再要一个个去查他们穿多大的鞋,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们打骂一顿。” 陈韶配合道:“他们要敢打骂你,尽管来找我,我给你出气去。” 赵强道:“有大人这句话,那我就放心去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并没有走。 陈韶看他犹犹豫豫的模样,笑道:“有什么事尽管说,你既为我做事,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总不会坐视不管。”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强从怀里拿出几张拜帖,半真半假道,“这些日子跟着大人做事,这郡城里的人都误认为我成了高枝,一个个托着各种人情将拜帖塞我,请我一定要在大人跟前为他们美言上几句。我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接下来。不求大人收了拜帖,只当是说了这件事,便当是还了他们的人情。” 陈韶脸上的笑容不变,“且放那里吧。” 赵强是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交际。站起身来,朝着她拱一拱手后,便转身走了。但他再聪明,也万万想不到,原本陈韶打算在案子查完之后,委他重任。仅此一遭,这个重任已经没了。 因为要委他重任的事,最怕的就是看重人情往来。 人一旦看重人情,很多事上就没有办法公平处置。 看着他的背影,陈韶慢慢收起笑容,看一眼他搁在茶几上的几张拜帖,淡声道:“收起来吧。” 蝉衣刚将拜帖收起来,徐光就来了。 “坐下说。”陈韶赶在他开口之前吩咐。 徐光坐下后,陈韶又让蝉衣给他倒了茶。 推脱不过,徐光恭敬地接过茶,浅呷两口便急急道:“这几日,趁着大人在外奔波,我也去各个涉案的村子走了走。元和六年、元和十三年到今年共发生过二十三起案子,二十三个遇害者是什么样的人,我又重新打听了一回,这是我打听到的结果。” 徐光将一摞泛着黄,还极是粗糙的纸递了过来。 趁着陈韶翻看时,徐光继续说道:“李兰、赵三娃和马妮他们八个,大人先前仔细查过的人,我就只做了简单的调查,没有再深入。其余十五人,我每一个都认真调查过了。” 陈韶看他话说得极快,出言安抚道:“你慢慢说,不着急。” 看他下意识地看向天色,陈韶吩咐蝉衣:“去跟张大人说一声,晚上多备一个人的饭菜到乘风院。” “小人……” 陈韶打断他,“继续说吧。” 徐光压制着心底的动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后,才缓缓说道:“十五个遇害者,我就捡着大叶村的田氏来说吧。田氏遇害的时候已经五十九岁了,她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按理来说,她要只喜欢儿子,那应该两个儿子都喜欢才是。她不,她就喜欢小儿子。住在大儿子家,吃穿都要大儿子、大儿媳照顾,稍有照顾不周,就到处说他们苛待她。另外,她养着的鸡、鸭等卖的钱,又一分不留地全给了小儿子。” 陈韶插话道:“还能养鸡、鸭来卖,也就是说她的身子骨很硬朗,还用不上大儿子、大儿媳围在身边照顾的地步?” 徐光点头,“对,村里很多人都说她到处骂大儿子、大儿媳不孝的时候,总是连蹦带跳,身子骨比很多年轻人都要好。” 陈韶:“明白了,你继续说。” 徐光便道:“她不仅养的鸡、鸭卖的钱一分不少全给小儿子,还总是偷偷摸摸地将大儿子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全拿去给小儿子。听村里人说,她甚至将大儿媳找娘家借来给孙子读书的钱都偷去给了小儿子。除了对大儿子外,对几个女儿也是如此。隔个三五天,她总要往几个女儿家去一趟,不管几个女儿愿不愿意,鸡呀鸭呀、好衣裳、好肉等等,都要往小儿子家搬。 “不给她搬,她就躺在女儿家大门口边打滚边骂,或者干脆挂个绳子,以死威胁。听说她这些都是跟那个周兰学的,后来周兰遇害,她消停了有快一年,就又故态复萌了。” 陈韶将周兰的资料翻找出来。 周兰和田氏同属大叶村。 周兰是第一个遇害者,田氏则是第十七个,也是第二次连环杀人案最后一个遇害者。 徐光刻意等上片刻,等她看得差不多了,又才接着说道:“长河村的赵平、云河镇的梁四妹跟她们也差不多,一个常年嫌弃女婿没有出息,却又常到女婿家中要吃要喝,一个则是干脆住到女婿家中,却将女婿家中的东西往儿子家里搬。这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是擅长撒泼打滚,不要脸面的人。” 这个总结有意思。 陈韶跟着他的讲述看向对应的资料。 而徐光在说完这些年纪大的后,又开始说起遇害的几个男童来,“王小娃这些遇害的孩子跟赵三娃、李八娃也差不多,都是被家里人惯得无法无天,对外横行霸道,肆意欺凌其他孩子,对内要么欺凌姐姐妹妹,要么对自己的娘呀,奶奶也是任打任骂。” 将几个遇害的男童资料拿出来,随意翻看一遍后,陈韶默默地评价道:都是现代人常说的熊孩子。 又默默补一句: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几个熊家长。 第66章 凶手与被害者的关系 “至于花二丫她们……”徐光摇一摇头,“以前查案的时候,只注意过她们是怎么遇害的,对她们的品行,则多是从她们婆家或是娘家人的嘴里听来的。当时还曾在私底下感叹,她们死的样子是不太光彩,但不管怎么说,人死为大,婆家、娘家那样贬低她,实在是不应该。 “如今调查下来才知道,她们远比她们婆家或是娘家说出来的还要令人生厌。就拿李家沟的花二丫来说吧,以前她的婆家说她不检点,她娘家为此和她婆家搞不尽的架子,起因是她第一个孩子只怀了不到七个月就生了。当时她出事,李大人去李家沟调查的时候,她婆家说她在成亲之前就已经怀了野种,她娘家则说是她成亲后受了虐待才提前生下孩子,那孩子当时还不到五岁,瘦瘦弱弱也看不出来长得像谁,要细查吧,双方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我这次前去调查,原想见一见那孩子,却听李家沟的人说,那孩子已经被花二丫她舅家的表哥给接走了,说那孩子是花二丫在成亲前与她表哥好上后怀的。那表哥这么些年,年年都要生一个丫头,就是没有儿子。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断了香火,就到李家沟来把孩子给接走了。 “另外王高兰那些,虽没有花二丫这样不守妇德,但也不是好相处的主。有些是悍妇,在家连公公婆婆、叔子什么都欺负,有些则是公然将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搬。” 陈韶将花二丫、王高兰等人的资料拿出来,一一摆到茶几上,看着事无巨细的调查结果,心里不由掀起了惊天浪涛。 凶手杀的的确是恶人,但都是特定的恶人。 被宠得无法无天的男童。 不守‘妇德’的年轻妇人。 蛮横不讲道理的老妇人。 将所有资料来来回回地看了两遍后,陈韶一边吩咐蝉衣去将案宗都拿来给她,一边问道:“以你之见,凶手杀他们的原因会是什么?” 徐光思索片刻后,不确定道:“大概是仇恨这三类人吧。” 财、权、情、仇。被害者几乎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不是财,也没有权。从他调查回来的个人作风来看,也不存在情,那就只剩下仇了。陈韶循循善诱道:“为什么会仇恨这三类人?” 徐光摇一摇头:“凶手前前后后杀了二十多个人,足见其狠辣无情。这样的人,按道理来讲,这三类人都不会得罪他才是。即便得罪他,他杀了得罪他的人也罢了,为何会杀这么多人?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陈韶问:“什么可能?” 徐光犹豫半晌才说道:“除非他是在帮别人报仇。” 陈韶顺他的话问道:“帮谁?” 徐光斟酌道:“我就是一个猜测,也不知道对不对。就是说如果我是凶手,我与其中一个遇害者的家里人是极要好的朋友,看到朋友整日受着家人的折辱谩骂,作为朋友,难免要为他争辩一二。若是这个时候,朋友的家里人连我也骂,甚至一度戳到我心里的痛处,或许哪日在一怒之下,我就会生出杀人灭口之心。” 陈韶想起他之前对凶手在男性方面可能有问题的判断,不由问道:“为什么凶手不能是那个受家里折辱谩骂的人,而只是朋友?” 徐光道:“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这次调查的时候,我不仅查了这些遇害者,也查了这些遇害者的家人,但没有一个符合大人对凶手的判断,” 他看向鹅卵石:“尤其是右手大拇指有瘢痕的判断。” “受害者家人的朋友呢?”陈韶问,“有查过他们吗?” 徐光点头,“也简单地查过,不过没有查那么细。从调查的结果来看,也没有符合凶手的人。” 陈韶让蝉衣将凶手常穿的鞋样拿一双过来递他后,问道:“你调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遇害者家里有穿这类鞋的人?” 徐光先是肯定地答了没有,接着才问道:“这是凶手穿的鞋?” 陈韶让他拿着鞋去跟血足印比一比。 在他比对时,陈韶将赵强和孙棋查到的信息,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徐光在惊愕之余,忍不住说道:“凶手能穿这样的鞋杀人,看来手里并不差钱。” “你看这些纹路,”陈韶走过去,蹲到血足迹前,用手圈画了一下,“有磨损,但不多,证明他在行凶之时穿的鞋不是新鞋,也不是特别旧的鞋。再看整个血足迹的受力,受力一直处在一个匀称的状态,证明这就是凶手自己的鞋。六十文一双的鞋,他毫不爱惜地穿着杀人,足以证明他不缺钱。所以我在想……” 陈韶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比起凶手是某个遇害者家人的朋友一说,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受到家人折辱谩骂的人就是凶手。” 徐光也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如果遭到折辱谩骂的人是凶手,那他岂非同时遭到了家里、夫人和孩子的谩骂?” 是有点说不通,但陈韶还是争辩道:“你之前说过,凶手在那方面有问题,而他杀的人当中,就有好几个对丈夫不忠之人。” “我现在依旧坚持这样的说法,只是大人别忘了,凶手不差钱。”徐光据理力争道,“既不差钱,夫人对他不忠,他大可休了另娶,根本犯不上因此杀人!” 陈韶却因他的话,忽地茅塞顿开道:“如果他休了呢?第一次连环杀人案距离第二次连环杀人案隔了六年之久,第二次连环凶手案距离第三次连环凶杀案又隔了七年之久,这隔的六年、七年会不会就是他休妻另娶之时?” 徐光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坚持己见道:“大人是说凶手娶的几房夫人都对他不忠?” 虽然荒唐,但不是不可能。陈韶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蝉衣、傅九和李天流都稀奇地看着徐光。 尤其是李天流,看着与陈韶争辩之时,毫不退让的徐光,他浅浅地勾一勾嘴角,朝着蝉衣戏谑道:“平常不是最维护你们公子吗,怎么今儿熄火了?” 蝉衣没有理他。 而徐光,还在和陈韶争辩。 第67章 大筛查 “我们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但大人是否想过?那些遇害者不止有对丈夫不忠的妇人,也有蛮横不讲理的老妇人和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孩子。即便他们都跟对凶手不忠的几房夫人是一伙儿的,凶手在外面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又岂会放过他们?” 说着,为证明自己说得更在理,他起身回来,找出两份元和十四年案宗,从里拿出尸格表,指着当年填写的尸检结果说道:“大人且看这冯雨和花二丫的尸检结果,她们两个的尸体跟陶阿妹一模一样,都是被凶手割穿喉咙后,剖开肚子,挖出五脏,再塞满石头,还有,她们的身下同样塞满了树枝。” 顿一顿,又接着说道:“这几日我也到小常村和文海乡的茅草屋查过,冯雨和花二丫身下的树枝,就是小常村那处茅草周围的枯枝腐木,而陶阿妹身下的树枝,也跟鬼屋周围树林里的枯枝腐木一样。当然,这些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凶手这样灭绝人性地对待她们,足见他的仇恨有多深。” “对只是类似的外人尚且如此凶狠,对直接不忠于他的身边人,他又岂能轻易放过?” 好吧,他成功地说服她了。陈韶走过来,拿过冯雨和花二丫的尸格表,“按你的意思,凶手如果连他们也一并杀了……” 徐光立刻道:“太守府中没有接过这样的案子,至少在我来太守府后,没有接到过。不过以防万一,回头我可以去法曹找一找往年的案宗。” 陈韶点一点头,建议道:“也可以让人打听打听,洪源郡哪些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家娶过好几房的夫人。” 徐光应好。 吃过饭,徐光离开后,陈韶将他查回来的资料对照案宗,又进行了综合的补充修正。 …… 第二日一早,陶明等人便来了太守府。 他们是昨日夜里回来的,只是时辰太晚,才没有过来打扰。 陈韶在二堂接见的他们。 陶明、许显民几个领队将调查出来的资料递给傅九,又看着傅九交给陈韶后,陶明才作为代表说道:“这是我们搜查完的五个人资料。” 陈韶看着掌厚的一摞纸,快速翻了翻后,问道:“你们将他们认识的每个人都查了一遍?” 陶明道:“我们也不知道哪些人有用,哪些人没用,就干脆全都查了。” 五个人就这么厚一摞,要是全部查完……陈韶将资料放到一边,先向他们道了声辛苦,才说道:“还没有查的人,先不用查了。” “大人放心,”陶明心头一慌,赶紧道,“学生等人是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不知从何下手,方才查得细了些。后面学生一定会加快速度,挑拣着重要的人来查,争取在十日内,便将剩下的人全部查完。” 其余学子也紧跟着表态他们会不负她的厚望。 陈韶看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孙棋几人后,安抚道:“不是嫌弃你们查得太细、太慢,是目前查回来的线索已经差不多够用了,暂时不用再辛苦去查这些。” 陶明等人听到这话,心中虽不甘,也只好作罢。 “留着吧,”看他们要将剩下的银子交上来,陈韶制止,“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们了,每日风吹日晒不说,学业也耽误了不少。剩下的这些银子,就拿着与同组的队员分了吧,就当是我给你们的辛苦费。” 陶明等人稍稍推辞一番,便收了下来。在他们要告辞离去时,陈韶看两眼孙棋几人,吩咐蝉衣道:“给他们组的几人每人拿十两银子的赏钱。” 银子都是‘受贿’来的,陈韶乐得借此笼络人心。 蝉衣将银子分发下去,孙棋几人难掩欣喜道:“多谢大人赏赐!” 陈韶温和道:“你们组连续查到两条线索,是很了不起的举动。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后,便赶紧将这些时日耽误的学业给补上来。做事的能力固然很重要,学业也不可以荒废。” 孙棋几人道:“大人放心,学生回去后定努力学习,绝不负大人厚望!” 陈韶点一点头,“去吧。” 他们走后,陈韶看了会儿他们收集回来的资料,便去了前面的大堂。 今日前来登记的人依旧很多,因为是最后一日,人甚至比往日更多。 而已经做过登记的人,也已经突破一千五百人大关。 人数远比陈韶先前预估的要多。 陈韶没有在大堂多留,看登记的各曹书手们对待前来的百姓的确客气,而张伯山也一直在旁监督,便回了乘风院。 转瞬便到第二日。 自觉到太守府来登记的会打类8结的人,有一千九百多人。丁立生从各个县里通知来的人,也有近四百人。 两千三百多人在朝阳下,将大堂前的大坝站得满满当当。 陈韶看着张伯山递来的名单,问道:“采药人、猎户和习武之人也都来齐了?” 张伯山让到一边,丁立生上前道:“都来齐了。” 陈韶合上名单,看向大坝上的人。跟当初筛查投毒案的凶手一样,先根据身高与脚长,将最少一半的人都刷出去后,剩下的人每三十人一组,列队到她跟前,由她进行最后一道排查。 身高、体重、鞋长、十指、问答……很快,天便黑了。 没有找到凶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陈韶还是忍不住心底一沉后,才向着李天流道:“可以了,发吧。” 李天流一挥手,十余个羽林卫立刻抬着三框铜钱出来。 张伯山见状,忙上来问道:“公子,这是……” 陈韶淡然道:“前来的不管是商行的伙计还是百姓,耽误了人家的时间,总要给予一些补偿。洪源郡内的,就按每人十文补偿,洪源郡外的,就按二十文补偿,让他们排好队过来领吧。” “这,”张伯山肉痛地看一看几框铜钱,又看一看大坝上的人,劝阻道,“总是他们有嫌疑,公子才让他们前来。如今嫌疑洗净,公子又管了他们一日的饭,他们也该知足了,公子又何必……” 陈韶看向他,直看得他将话都咽了回去,才朝李天流道:“发下去多少钱记得统计一下,回头让张大人一文不差地给我补上!” 张伯山脸色速速一变。 陈韶冷笑:“如果不是张大人你的不作为,他们又如何会背负上嫌疑的罪名,担惊受怕地站在这里,日晒到现在?你倒好,不仅不知反省,还先怪罪起他们来了!” 张伯山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丁立生本来仗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想上前劝一劝,一听她这话,赶紧退了回去。 听到又要排队,前来接受调查的人,免不了心里又开始打突,直到听说是领取补偿,才轰然闹嚷起来。 陈韶先一步回了乘风院,简单地吃了半碗饭,她又将案宗和徐光调查的资料拿出来,从头开始梳理。 线索都没有错。 也没有漏。 然而凶手却不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68章 围凶 冷静。她是法医,本来就不擅长查案,又是第一次独自负责查这种大型的刑事案件,且没有任何的助力,遇到挫折是正常的,只要冷静下来,慢慢梳理所有线索,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就算找不到突破口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再重头查一遍。 她接手这个案子,即便是从京城出发算到现在,也才将将两月有余,从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打气,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终于,陈韶逼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灌了半杯水,陈韶坐下来,看着案宗与查到的一份份资料,耐心细致地又一次重新梳理起来。 凶手会打类8结。 凶手不缺钱。 凶手杀人是为发泄心里的仇恨。 凶手可能有那方面的隐疾。 凶手可能成过不止一次亲。 凶手有一辆马车。 凶手身高在五尺二上下,年纪在六十岁左右,体重一百二到一百五,脚长七寸八前后。 凶手对洪源郡西北方向的村镇都很熟悉……思绪到这,陈韶突然想到,她问各个村镇的人时常到村里的外人都有谁,村里人都说是皮子云他们,那么换一种思路,住在郡城里的那些乡绅、士族家里的田地散落在这些村镇上,这些乡绅、士族去村镇时,村镇上的人会不会并不将他们当成外人? 思及此,陈韶立刻吩咐傅九:“去把丁立生叫过来。” 丁立生过来后,陈韶看向他。 经过半个月的奔波,他比初见时瘦了不少,皮肤也黑了不少。在他忐忑的轻唤‘公子’声中,陈韶道:“去跟守城门的将领都说一声,从即刻起,进出城门必须搜车、搜人!凡是车上有血迹的车,一律拦下来!凡是右手大拇指有伤的人,也一律拦下来!另外再安排人日夜巡逻,尤其是夜里,但凡有举动异样的人,也立刻拦下来!再发个告示,让全城百姓检举今日未曾到太守府的会打……” 让蝉衣将早前老周打的那个树结拿出来递给他后,陈韶接着说道:“回头让人多打几个这样的结,随告示贴出去。然后宣告,凡是今日没有来太守府,但又会打这个结的人,只要检举成功,可得赏银百两,良田十亩!” 她要将凶手封锁在郡城内,不敢妄动! 丁立生立刻安排去了。 随着领取到补偿的人离开太守府,将今日遭遇的一切宣之于众后,郡城瞬间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几乎每个角落都在讨论此事。 刚开始讨论的重点几乎都围绕着陈韶排查凶手的过程上。 而随着过程的传播,凶手身高、脚长等信息也迅速散播出去。 其后,讨论的重点又集中到了排查结束,陈韶给他们发放补偿上。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钱虽然不多,但无论古今百姓,都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 他们看到的不是钱,而是陈韶对他们的那一份尊重。 一筐筐夸赞陈韶的话,自然而然地从这些人的嘴里说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一开始还是正常地夸赞,夸着夸着,便逐渐将她神化起来。 而在越来越神化的过程中,一条条出自陈韶之口的命令,也由丁立生快速传达下去。有神化在前,百姓们不仅迅速接受,甚至依旧不忘夸赞她认真负责,同时检举的热情也空前高涨。 右手大拇指有伤的人?那就从身边人开始检查吧。 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中,转眼又是五日过去。 各个城门都没有查到有异常的人或是马车。 右手大拇指有伤的人倒是有一堆,只是满足了这个条件,又不满足其他条件。 在人人都帮着抓凶手的时候,陈韶也没有闲着。在同徐光、丁立生翻遍过往二十年内的案宗,确定没有来报老人、妻儿被杀或失踪的案子后,她亦没有气馁,在差遣丁立生和徐光去打探郡城内有过多次成亲经历的人后,她也到了街上。 如果凶手的身边人畏惧凶手的权威不敢贸然到太守府来告官,那么她希望她的行动能带给凶手身边人勇气。 然而,连续在街上走了三日,在四个城门又看了两日,除了千方百计想与她结交的各方势力外,并没有人冒死向她检举,也没有凶手的丝毫消息。 即便陈韶的耐性很好,面对这样的情况,心情还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将案宗及徐光等人查出来的资料拿出来研究过后,陈韶努力静下心来,开始盘算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下,凶手还能怎么躲藏。 蝉衣沏茶上前,看着她梳理出来的一摞摞证据,小心提醒:“凶手会不会已经离开洪源郡了?” 的确不排除这个可能,凶手既对西北那一片的村镇熟悉,那么她在那边查证时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想到这,陈韶又思忖片刻,将傅九叫进来道:“你去将张大人叫过来。” 张伯山因为喜欢保证,但做事磨蹭,还总想逃避责任,这些时日没少挨骂。听到又要到乘风院,本能地瑟缩一下后,硬着头皮过来,缩着脖子低着脑袋跪到地上,什么话也不说,就等着挨骂。 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陈韶看到他这模样,免不了气上心头,但很快又压住了,“让太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去二堂等着,我有事交代。” 不是挨骂,笑容立刻爬上张伯山的脸,下意识地,他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说道:“公子放心,下官一定……” 陈韶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限你半个时辰,将人一个不少的给我找齐。” 张伯山赶紧咽回后半句话,巴巴地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 太守府的人在二堂聚齐。 陈韶进入二堂,众人霎时噤若寒蝉。 在案桌前坐下,陈韶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后,开口道:“五人一组,分出八组,轮流去城门当值。再十人一组,分出十六组,轮上午与下午,去四街八巷挨家挨户搜查近一个月离开洪源郡未归之人。” 只是分个组,这事简单。张伯山赶紧站出来,下意识地就要从衙役开始安排。陈韶叫停他:“由你带头去守城门,由六曹参军领队去搜四街八巷,先从你们这些有官职在身和各曹随用人员开始安排。余下的人留守太守府,随时听我差遣。” 第69章 不能‘坐以待毙\’ 张伯山和各曹的参军立刻忙碌起来。 很快,人员就按组分好。 陈韶道:“将各组人员的名单写给我,写完就立刻出发。” 有她盯着,张伯山在写完名单后,麻利地领着人走了,各曹参军也一样。 放在平常,这些人出门都是被人恭维的对象。而今,让他们跟普通差役一样去守城门,去挨家挨户登记不在洪源郡的名单,陈韶自然不相信他们能放得下身段,让李天流给每组安排一个羽林军去监督后,她也出了太守府,以不定向的方式,随时出现在某个组抽查。 如此细筛过糠地搜查了一日后,第二日,赵强也带着查完的鞋码名单来了太守府。 赵强是个做事利落又细致的人,他不仅将每个人的鞋码都标了出来,而且还做了相同鞋码的统计。 陈韶看着他做的统计表,说道:“鞋长七寸八的有六十三人。” 赵强点头。 陈韶将六十三人的姓名一一看了,而后抬头问他:“这些人你都认识?” 赵强回答:“算是认识吧。” 陈韶问:“算是认识的意思是?” 赵强答道:“这名单上的很多人以前都是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从来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近些时日跟着大人做事,才得了机会与他们说上话。” 陈韶了然地点一点头后,让蝉衣将笔墨拿出来递他,又将名单递过去道:“这六十三人的身高、体重,你且估算着写一写。” 近些时日,外间对她的传言与对凶手的传言,赵强也听过不少,知道她对凶手是势在必得,虽然也怀疑她的这番作态是想挽救陈国公府的颓势,但转念想到凶手也是杀害三娃的仇人,难免也会动容。拿着笔边思索边写,写完递过来时,赵强顺嘴说道:“这些人里只有五个人正妻因各种原因去后,再娶过继室。其余人最多就是纳妾,没有听说谁休妻另娶。” 陈韶收回接单子的手,让他将娶过继室的人圈出来。过后看时,边看边问着名单上各人的为人处世。 赵强将知道的都一一说了。 陈韶挑着重点记下后,正要跟他说辛苦及暂时没事再忙的话,便见他又拿出来好几个拜帖。 对着她问询的目光,赵强叹气道:“我也同他们说过,大人近来全心都在查案上,不会参与这些酒席之约。但这些人做事向来圆滑奸诈,不收他们的拜帖,想从他们嘴里打探消息,简直比登天还要困难。为不耽误大人的要事,我只好都收下来了。” “我知道了。”陈韶看一眼那些拜帖,“事情差不多也告一段落,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示意蝉衣将事先准备好的三十两银子递他后,接着说道:“收下吧,我这边暂时没有其他事要忙了,等之后再有事时,我再来找你。” 赵强看着蝉衣递来的银子,并没有立刻去接。接了银子,那么他们就是就事论事,而不是人情往来。快速将近来的所作所为都过目了一遍,他自问对她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妥帖帖,言行间,也没有过僭越的举动,那她为何…… 赵强想不明白,只好维持着笑脸将银子接下来,规矩地向她道过谢后,才走了。 回到福来商行,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劲,跟徐掌柜打了招呼后,赵强拉了赵良柱到无人的角落,先将前因后果与他说一遍,继而拿出那三十两银子道:“良柱叔,你快给我把把脉,明明一开始陈大人对我不错,看样子还有重用的打算,怎么突然就……” 赵良柱叹两口气,又摇一摇头后,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好好想一想,陈大人对你转变态度是不是从你帮人递拜帖开始的?” 赵强回忆半晌后,脸色迅速一变。 赵良柱看着他手里的三十两银子,惋惜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他们想给陈大人递拜帖,明明可以亲自上门,或是找张大人、丁大人他们,为何他们该找的不找,却偏偏找上了你?” 赵强脸色难看,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为何?” 赵良柱再次拍一拍他的肩膀:“你说为何?” 当然是他们知道陈韶当务之急是查案,可又不愿意错过攀附她的机会,所以拿他做了探路石。 看着他颓然的模样,赵良柱苦口婆心道:“你也别怨他们,你自己应该清楚,你帮他们递拜帖,也是存了想要结交他们的私心。只是……因小失大罢了。” 赵强悔不当初道:“是,我是存了一点私心,只是……”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么一点私心,就让陈韶轻看了他。赵良柱安慰:“行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当是长个教训吧。况且陈大人也给了你三十两银子,足见还是很看好你的办事能力。” 赵强死死捏着装有三十两银子的布袋,他并不想要这三十两银子! 太守府,乘风院。 整理好赵强带回来的资料,陈韶抬眼看向那些拜帖。让蝉衣拿过来后,她随手拿起一张,看着拜帖里对她的恭维以及邀请酒席的话,陈韶面无表情的扔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张。 每张的内容都大同小异。 陈韶冷笑两声,朝李天流道:“明日你亲自带人去搜查这名单上的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给你拜帖!” 李天流过来,捡起她扔下的两张拜帖看上两眼,又掀眼看一看她,点头道:“何必等明日,我现在就去会一会他们。” 李天流用了三日时间,才将名单上的六十三人全部会完。 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六十三人,依旧没有一个是凶手。 且城门口与挨家挨户地搜查也没有结果。 明明线索那么多。 搜查的方向也没有错。 为什么找不到凶手? 凶手在哪里? 陈韶知道挨家挨户的搜查还没有结束,不能这么快就断定找不到凶手,也知道着急没有用,可她还是不愿意就这样‘坐以待毙’,这不是她的性格。 既然迟迟抓不到凶手,那就证明线索还不够扎实或是还没有找到突破口!站起身,陈韶吩咐傅九:“准备马车,去大桥镇!” 第70章 大桥镇,汪月心 傅九去后,李天流瞧着她,慢悠悠道:“李大人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结果,你才查了多长时间?一时半刻找到凶手,不是很正常吗?” 陈韶平静道:“一时半刻找不到凶手,那就要想办法在二时半刻的时候找到凶手。” 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但她并不需要。 李天流不以为然道:“张伯山、丁立生他们不是还在找吗,都还没有找完,你就这样毛焦火辣,该不会是在害怕小爷笑话你吧?是,小爷虽然是很想落井下石,并且借此劝你回京,但看在你也查出来这么多线索的份上,小爷会考虑轻一点笑话你。” 陈韶轻蔑的看他两眼,“你笑话我?你有什么资格笑话我?” 李天流扬眉,“我怎么就没有资格了?” 陈韶边往外走边道:“我缠绵病榻这么多年,初出茅庐受些挫折是理所当然。你呢?上阵杀敌不止一回,杀死的敌人也不计其数,如今跟我来了这洪源郡,却连这么一个杀人凶手都抓不到,你还有脸跟我谈笑话?” 李天流嗤笑道:“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在查案。” 陈韶止住脚步转身,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后,鄙夷的问道:“你上阵杀敌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护佑大棠江山和百姓?如今,凶手正威胁着这一方百姓的安危,你竟说不关你的事?啧啧啧啧啧。” 李天流被她啧的忍不住回头看向蝉衣:不是,他上阵杀敌的确是为了护佑大棠的江山和百姓,但这跟抓凶手有什么关系? 蝉衣理所当然要站在陈韶一边,故意不屑的‘呸’一声道:“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小将军,我果然错看了你!” “我无情无义……”李天流指一指自己后,看着两人已经远去的背影,硬生生气笑了,“行!行!这个亏小爷吃了,都给我等着!” 大桥镇距离洪源郡城稍稍有些远。 从张伯山当值的西城门出来,迎着夕阳的余晖,在经过茶肆与马场后,又行了快一个时辰,才抵达大桥镇。 大桥镇是今年第三案的发生地,被害的是汪月心,二十岁,成亲还不足一年。这些,稍早时候张伯山递上来的案宗里有记载,徐光查回来的资料里也有记载。 陈韶倒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前世多年工作经验告诉过她:许多案子的突破口往往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或是某处不起眼的痕迹。 所以她要亲自过来。 太阳已经落山。 但不少村民才刚刚从地里割麦回来。 傅九问过路后,一路走一路找,好不容易才找到汪月心家的烧饼铺子。 然而,烧饼铺子关着门。 傅九跳下马车,前去敲门。 敲了好一会儿,对门才有个年轻人过来告诉他道:“他们家没人,他们早回老家去了。” 傅九回头,认出他曾是孙棋那组的队员之一刘德明,不由警惕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刘德明先朝着下马车来的陈韶揖一个礼,接着回答道:“学生的奶奶旧疾复发,学生不放心,便告假回来看望一二。” 过后,又朝着斜对门方向指一指,“学生的家就在那边。” 傅九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上两眼,而后本能的问道:“什么旧疾,严不严重?” 刘德明如实回道:“看过好些丈夫,也查不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症。只是每每发作便头晕眼花、恶心疲乏,有时严重起来还会跌倒晕厥。前几日就是跟着我爹他们在地里收割麦子之时突然昏厥,请了大夫看过,药是开了三方,只是到现在还不见好。” 答完,不等傅九再问,他便看向汪月心家,主动说道:“他们回通望县了,他们是通望县的人。这铺面是他们找大庆叔租赁的。汪月心遇害之后,他们就带着她的尸体回去了。” 徐光的资料里是提过他们回通望县的事。傅九这些天闲着无事时,翻看陈韶书案上的资料也曾看到过这一段,只是当时没有上心。经他提醒,恍惚记起来后,便问道:“那他们还回来吗?” 刘德明道:“应该是要回来的,没有听大庆叔说他们不再回来的话。” 傅九看向陈韶,等她拿主意。 陈韶先是打量了一会儿烧饼铺,过后又看了几眼左邻右舍,这才看向刘德明道:“大庆叔手里有没有这铺子的钥匙?” “应该是有的,”刘德明不确定道,“不过大庆叔住在郡城,要拿钥匙,只能去郡城找他。” 陈韶不着痕迹的打探道:“大庆叔是在郡城做买卖?” 刘德明点一点头,“大庆叔有一手做鱼的好手艺,早些年还在镇上的时候,就有不少郡城的人会慕名过来。后来赚了钱,大庆叔干脆将铺子开到郡城去了。” 陈韶看一眼陆陆续续停足围观的村民,继续问道:“他在镇上还有地吗?” “有,”刘德明道,“原本就有近十亩,这些年在郡城赚到钱后,又陆陆续续添了十几亩,不过他家的地都是雇人在耕种,他们只是得空回来看一看。” 陈韶看一眼铺面,“汪月心出事后,大庆叔家里人回来过吗?” “回来过,”刘德明认真说道,“汪月心出事的当天下午,大庆叔他们就回来了。” 看一眼周围的邻里,刘德明适时咽下他们是回来找汪月心家里要赔偿的话。 陈韶看出了他的隐瞒,也看出了他隐瞒是因为有顾虑,便道:“你看看你家里还有没有知道大庆叔在郡城住处的人,要有的话,就麻烦他带个路。” 刘德明立刻道:“我去叫我大哥。” 刘德明的大哥叫刘德荣,已有三十五岁。跟着刘德明过来,颇是局促的拱手道:“小人见过大人。” 陈韶点头问道:“会骑马吗?” 刘德荣看一眼刘德明后,摇一摇头。 陈韶道:“那就坐马车去吧,傅九,你带刘大哥去。拿钥匙的同时,将大庆叔也接回来。” 看着停放在一边的马车,刘德荣赶紧拒绝:“我、我可以学。” 陈韶没有勉强,依旧叫傅九:“你先教一教刘大哥如何骑马,要是不会,你就带他过去。” 刘德荣原本还要拒绝,刘德明看出陈韶还想找他问话,便推他大哥道:“骑马很简单的,跟骑骡子、骑驴也差不多,大哥赶紧去吧,快去快回。” 刘德荣没有办法,只好忐忑不安的跟着傅九去了。 第71章 是他的孩子 刘德明不放心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到他在傅九的教导下,勉强骑上马,也勉强能驾着马走后,才收回目光朝着陈韶拱手道:“大哥他们去郡城一来一回很需一些时辰,学生家中虽然简陋,尚有一方小院可供乘凉,大人若是不嫌,不若去学生家中歇一歇脚?” 陈韶很喜欢他说话做事的干净利落,再次扫一眼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后,说道:“那就打扰了。” “大人不嫌学生家中贫寒,是学生的福分。”刘德明侧退两步,让陈韶先走。 刘德明的家就在斜对门。 村民们自觉地让开路,在家门跟着看热闹的刘德明爹娘、嫂子、侄子侄女等,也都跟着让开了路。 刘德明家的布局乃是临街一个门面,后面为一个半包围的四合院。四合院西南角有一棵两人合抱的黄桷树,树冠覆盖着整个庭院。树下设着一张石桌,两三把小木板凳,还有四五把竹编的椅子、躺椅等。 四合院外,先是一片菜地,紧接着便是连片的农田。 在庭院中稍稍走上一圈后,陈韶叫住正忙着使唤他娘和嫂子烧水沏茶的刘德明,“先别忙,先带我们去看一看你奶奶。” 刘德明脸上难得地涌出几分欢喜道:“大人这边请。” 他奶奶就住在黄桷树后的屋子里。 看陈韶过去,刘德明的爹娘等人也紧跟着过去。 刘德明奶奶的房间不大,但收拾非常整洁干净。老人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勉强睁眼道:“是德明吗?你怎么还没有回书院,快回去吧,我没事。” “奶奶,是我。”刘德明快步到床前,握住老人家伸出来的手,“陈大人来看你了。” 老人家的目光在他身后搜寻着:“陈大人,哪个陈大人?” “就是早前我跟您说过的那个陈大人,”刘德明耐心地说道,“我那十两银子就是陈大人赏赐给我的,您先前不信,今儿可以求证了。” 陈韶上前,微微弯腰,让老人家看清她的面目后,温和地说道:“前些时候我托德明办了几件差事,他办得很好,那十两银子呀,是我给他的赏钱。” “太多了,”老人家说道,“德明能为大人办事,是他的福分,大人能管他几口饭就够了,哪里还能要大人的赏钱。” 说着,就要让刘德明将银子还回去。 陈韶笑着说道:“奶奶,您要真叫德明将银子还给了我,以后有什么差事,我可不敢再叫他了。” 老人家听她这样说,这才作了罢。 陈韶又与她说了会儿话,借着说话的间隙,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又不动声色地握着她的手,为她把了把脉,确定她只是严重一些的低血压后,这才让到一边,让蝉衣上前。 “奶奶没什么大病,”蝉衣把完脉,又问了一些老人家生活上的细节后,一边让刘德明去拿纸笔过来她写方子,一边对其余家人说道,“奶奶只是长年舍不得吃喝,导致身子亏空。一会儿我开几服汤药,给她补一补气血便好了。” 刘德明爹娘听到这话,霎时高兴起来。 老人家是个很好的老人家,自个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但对儿子儿媳,孙子孙媳,甚至是重孙等,都一贯疼惜大方。她的病,是为这个家落下的,所以刘德明的爹娘等人照顾她也向来尽心尽力。 “不过,”蝉衣又握住老人家的手,耐心地劝道,“汤药虽好,却不可以长期服用。想要滋补,还得多吃肉和蛋才行。” 老人家看着一家大大小小的笑脸,暖融融地说道:“小姑娘,辛苦你了。” 又向刘德明的爹娘道:“我这么个老婆子,得大人这样照料,你们要替我好好报答他们。” 刘德明爹娘道:“娘就放心吧,我们知道的。” 刘德明将纸笔拿来,蝉衣就着不甚明亮的烛光,写了一张鲫鱼糯米粥、一张人参莲子汤、生姜莲子茶等药方。将药方递给刘德明后,又与老人家说了片刻的话,众人才相继出了屋。 刘德明将药方给了他嫂子,他嫂子已经等不及地出门买鱼去了。 在院子里坐下来,就着清风明月,喝过刘德明的娘端来的清茶,陈韶开门见山道:“说一说汪月心和她的家人。” 院里没有外人,院外有羽林卫把守,刘德明不再有顾忌:“汪月心他们家是十个月前来的大桥镇。” 顿一顿,又道:“他们来大桥镇是因为汪月心有个大伯爷在镇上,大庆叔家的铺面就是她大伯爷家的堂哥在中间穿针引线才租赁下来的。他们一家刚来镇上的时候,也很和睦。年前一两个月吧,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天天吵架了。主要是汪月心在吵,她的相公、公公婆婆很少应声。不知道是本就怕她,还是害怕她大伯爷一家。” 刘德明的娘王氏说道:“她嫌你广平哥没有用。” 刘德明道:“广平哥不是很勤快吗,哪里没用了?” 王氏很感激陈韶让蝉衣为老人家看病的恩惠,也颇有些投桃报李地说道:“他是勤快,但是勤快有什么用?我都听到她大伯爷不止一次说她,成亲也不知道来个信说一声,不然,让她嫁到曾家多好?” 刘德明跟陈韶解释:“曾家是汪月心大伯爷的大儿媳娘家,也在这个镇上。曾家是做衣裳的,是镇上最有钱的几户人家之一。” 王氏说道:“曾家那个小子虽然人不成器,但模样长得好,嘴也会说,比丁广平要讨人喜欢得多。” 刘德明不以为然道:“就算曾红比广平哥长得好,她也已经成亲了。她就算和离,曾家也不可能让曾红娶她。” 王氏反问:“你怎么知道曾家不可能让曾红娶她?” 刘德明理所当然道:“曾家的势利眼谁不知道?别说她已经成过亲,就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他们家都要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可能会放任曾红去娶她这么个……” 王氏看他一眼,“曾家是有钱,也是势利眼,但你看这镇上的姑娘家,有哪个长得像汪月心那样标致?又有哪个的手脚像汪月心那样麻利?更不用说汪月心那一手女工了,你见有几个人赶得上她?曾家就曾红一个儿子,他又不成器。曾家想要让铺子继续传下去,谁能有汪月心这么合适?”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刘德明还是不能理解。在他看来,汪月心再好看,女工再好,她也是成了亲的人。曾家既然有钱,花些钱请几个好手艺的女工不就行了? 王氏显然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也不跟他多狡辩,只跟陈韶道:“汪月心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是曾红的孩子。” 第72章 另一种可能 刘德明惊愕,“你怎么知道那是曾红的孩子?” 王氏白他一眼,继续跟陈韶道:“汪月心自打来了镇上,她大伯爷看她模样出色,就时常在她跟前说她要嫁到曾家多好的话。一来二去,她就上了心,明里暗里都认为自己嫁给丁广平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之后,就跟曾红在暗地里好上了。与曾红好上后,为能嫁去曾家,自然不会再跟丁广平同房。” 又道:“按理这些都是人家的私事,我们这些外人不应该知道得这么清楚。实在是我家老娘心软,看不得他们这样明里暗里地欺负人,便时不时地会帮着丁广平的爹娘说几句公道话。丁广平的爹娘大概也是满肚子的委屈吧,有时候趁着汪月心不在,就会偷偷来我老娘跟前哭一哭,她怀曾红孩子的事,我们就是这样知道的。” 果然还是得亲自走这一趟,才能得到更详细的消息。徐光的资料里,也有汪月心出轨曾红的事,但没有汪月心怀有曾红孩子的事。只是,陈韶不太明白:“汪月心的婆家能租赁这么大个铺面,应当也有些家底,汪月心与曾红都这样了,他们为何不直接休了她?” 王氏叹气:“汪月心婆家原本是有些家底,可这家底租赁完这个铺子后,就没剩下多少了。如果汪月心安安分分,以她公婆和广平的勤快,用不上一二年,也能将钱再赚回来。可世事就是这样无常,生意再好,也经不住汪月心的一再闹腾。生意没了,钱也没有赚到,就这样休了她回老家,难免会遭人耻笑。” 刘德明到底年轻气盛,又还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磋磨,说话难免带着天真:“这样的淫妇,留着她,才真正遭人耻笑!” 王氏道:“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广平哥他们当初来这镇上,是将县里的房子、田地全都卖了才凑齐的钱,跟你大庆叔租赁这铺面的时候,说好了要租赁十年。不足十年,就要给你大庆叔十贯钱的赔钱。休了她别说没钱给这赔钱,就是他们有钱给,还能回哪里去?” 刘德明不忿道:“那留着她,就有家可回了?” 王氏平静道:“留着她,好歹还有个落脚处,铺子里的开支也有曾红的接济。虽然不堪,到底日子还能过下去。” 刘德明惊呆了:“曾红为什么要接济他们?曾家不是愿意娶她吗,为何不让她和广平哥赶紧和离,然后娶她过门?还有汪月心,既然想嫁去曾家享福,为何不赶紧与广平哥和离,然后嫁过去?” 王氏不说话了。 刘德明的爹沉默半晌后,慢腾腾地说道:“曾家要她先将孩子生下来,是儿子,就迎她过门,是女儿那就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刘德明不屑道:“这还叫愿意娶她?” 陈韶没有说话,她的思绪在王氏那句‘留着她,好歹还有个落脚处,家里的开支也有曾红的接济’后,骤然炸开了。 凶手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凶手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凶手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将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三遍后,多日来盘桓在心底的疑团终于豁然开朗! 为什么她都已经这样细筛过糠地搜捕凶手了,凶手还能逃之夭夭? 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凶手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并不等于凶手自己有钱或是凶手家里有钱,凶手还可以像汪月心的婆家这种间接‘有钱’! 凶手为什么只杀恶妇或是不忠的年轻妇人?因为他的夫人就是这样的人! 凶手为什么只杀横行霸道的男童?联想到汪月心怀有曾红孩子一事,陈韶很快就想到,凶手膝下很有可能也有一个孩子,只是那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的夫人及奸夫的孩子。有他夫人与奸夫的宠溺与倚仗,男童很有可能就跟那些被害的孩子一样对他颐指气使。 剖开肚子,掏空五脏,塞满石头不算,还要在下身塞枯枝腐木已经说明一切! 王氏没有发现她神色间的异样,还在接着说道:“汪月心死后,汪月心的大伯爷一家怕沾上人命官司,一家老小都不再与汪月心婆家说话。曾红一家倒是想报官,只是曾红与汪月心这关系,真要报官了,还指不定谁有罪呢。所以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汪月心的婆家身上。再加上,大庆他们一家认为汪月心住着他们的房子,如今被这样害死,房子少不得没人敢再来租赁,也千方百计想从他们一家拿些赔偿。就这样逼来逼去,他们才干脆带着汪月心的尸体回通望县去了。” 陈韶收回飞扬的神思:“汪月心的大伯爷和曾家还在镇上吧?” 刘德明道:“在,大人且等着,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王氏拉了他一把。 刘德明的爹道:“让他去!” 王氏看一眼陈韶后,只好松手。 陈韶明白王氏的顾虑,吩咐李天流道:“你跟着他一起去。” 很快。 曾家、汪月心的大伯爷一家都来了。 汪月心的大伯爷叫汪大宝。 汪大宝一家子得知是陈韶找他们,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等进了刘德明家的院子,哗啦啦跪到地上,开口就撇清了他们与汪月心的关系。 汪大宝没好气道:“我好心好意将她一家子接来镇上,不过无心说了那样几句话,谁知道她会在背地里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早知道她这样不知检点,当初任她爹娘如何说情,我也不会让她到这里来!” 曾家不愿意了,他要撇清了关系,那汪月心遇害的责任可就得尽数落在他们头上了,这是他们绝对不允许的事! 曾红的娘立刻反唇相讥道:“您老可不能过河拆桥,若非您老在暗中出力,曾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汪月心那样的有夫之妇好上。” 汪大宝道:“什么暗中出力,你少血口喷人!” 曾红的娘冷笑:“我血口喷人?您老腰间挂着的那玉坠,还是曾红与汪月心在您老家中成了好事后,您老上我曾家来讨的喜头呢。您老要是不认,可敢对天发个毒誓?若那玉坠不是您老自个到我曾家讨的喜头,就断子绝孙!” 汪大宝气得破口大骂道:“毒妇!” 第73章 杀人动机来了 曾红的娘啐道:“是,我是毒妇,就您老好心肠。您老好心肠,也没见汪月心没嫁人之前,一家子在底下的小县城里过得苦哈哈时,您去搭把手?汪月心成了亲,嫁了看得过去的夫家,您老见能得些好处,借口这边能赚大钱,哄骗着人夫家把房也卖了,地也卖了,拿着凑来的钱就租赁了那么个破铺面,这中间您老昧去了多少钱,真当我们不知道呢?” 汪大宝气不过道:“他们是小辈,我拿他们一点孝敬钱,那是应该的!你曾家又算什么东西!” 曾红的娘道:“是,我曾家不算东西,可再不算东西,比起您老来,也还差得远呢。人家巴巴地开个烧饼铺,您老这一大家子哪日不去白拿个二三十饼子?白拿人家饼子还不够,又惦记我曾家的钱财,千方百计拆散人家小夫妻,让她来攀缠我家曾红,也就曾红不成器,才会上你们的鬼当!” 汪大宝恼道:“她攀缠曾红?不是你曾红总去她跟前勾三搭四,她一个老实本分的妇道人家,又岂能抛下安稳日子不过,来跟他这么个玩意?” 曾红的娘冷哼道:“不是您老在暗中推波助澜,曾红能跟她好上?不是您老在暗中跟大庆搞那个什么不租赁满十年就要赔钱的诡计,老丁家能吃下汪月心跟曾红好上的暗亏?” 对上了!听着两家的撕扯,陈韶心境霎时明朗:凶手为什么要杀蛮横不讲理的老妇人?因为凶手跟丁广平一样,也遇到了吃人血馒头的岳丈! 这一点,同样可以从凶手在杀完那些老妇人后,还要割她们的口耳鼻子窥见端倪! 弄清楚遇害的老妇人、年轻妇人、男童与凶手的关系后,陈韶不愿再浪费时间听他们闲扯。冷着声,适时地打断两人道:“汪月心是什么时候失的踪?” 曾红是家中独子,爷爷奶奶爹娘甚至姐姐都对他多有纵容,平常虽目中无人,胆子却比针眼小。面对陈韶的目光,他本能地跪缩到了他娘的身后。 陈韶看向他娘。 曾红的娘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她是怎么失的踪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是去了郡城回来,在镇东头分开后,她就不见了踪影。” 陈韶冷肃道:“说清楚些。” 曾红的娘便道:“四月二十三那日,曾红带她去了郡城。回来时天已经很晚了,两人就在镇东头分开,各回各家。汪月心的婆家人说,当晚她没有回去。但是真没有回去,还是假没有回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第二日在通往镇子的路边上,有人发现她的尸体后,我们才知道她出了事。” 汪月心婆家的烧饼铺在镇西,距离镇东不到千步。这么短的距离,曾红只要稍加留意,很容易看到汪月心搭乘凶手马车的画面。 思此至,陈韶看向曾红,“天已经晚了是什么时辰?” 曾红低垂着头,战战兢兢道:“我、我、我、我记不、不清、清了。” 曾红的娘接口道:“他回到家是亥时正。” 这么晚,凶手还能在短短千步路的距离截住汪月心,可见凶手对他们的动向十分清楚。陈韶再次看向曾红:“你们去郡城做什么?” 曾红说不出来,他娘又要帮他说,陈韶冷峻道:“让他自己说,说不出来,那就去大牢里慢慢地说,什么时候说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曾红害怕地抓住他娘的衣袖,在他娘的安抚下,断断续续开口道:“我、我说、我说。我、我就是带着她、她去赌坊玩了一天,回来、回来之前,又、又去聚贤楼吃、吃了顿饭。因、因为把钱、钱都用完了,我、我们只、只好走、走路回来。回、回来的路上、她、她说肚子痛,我就,就将她背、背了回来。到镇、镇上时,我太、太累了,她、她就说她自己走、走回去。我、我就没有管、管她了。” 在他说话期间,傅九和刘德荣带着刘大庆回来了。 陈韶平静地问了赌坊的名字和去聚贤楼吃饭的时间,又问了汪月心死时的模样,随后让他们到大街上等着,她则跟着刘大庆去了汪月心家的烧饼铺。 烧饼铺收拾得很干净。 在铺子里走上两圈后,陈韶进了后宅。 后宅有两层楼。 第一层有一个客厅,一个石磨房,两间卧房。从卧房的布置来看,一间卧房住的是两个老人,一间住的则是丁广平。后宅外的小厨房跟清水镇上的马大力家差不多。陈韶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没有血迹,也没有清水冲刷的痕迹,可以排除是丁家人杀害汪月心了。 在小厨房外的石坝又看了几圈后,陈韶转身回来,这才上了二楼。 二楼稍稍有些凌乱,但布置却颇为奢华。床上、地上都散落着一些男女的绫罗衣物。被褥枕头间,还有一些金银钗饰。仔细嗅一嗅,空气中还隐隐飘荡着能助情的香气。 这明显不是汪月心和丁广平住的地方,而是她和曾红住的地方,他们已经欺负人到了这个地步! 陈韶命令:“去将曾红叫来!” 曾红哆哆嗦嗦过来时,陈韶闻到一阵骚臭,厌恶地朝他湿答答的裤腿看上两眼,冷着声道:“这里是不是你和汪月心住的地方?” 曾红颤动着嘴皮称是。 陈韶寒声道:“这里是汪月心的夫家,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在他们家?” 曾红惊慌地跪到地上,边磕头边求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开恩!” 好一句知道错了! 这一瞬间,陈韶想到了凶手。 也想到了凶手的杀人动机。 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偏偏还没有反抗的余地,百般痛苦之下,他只好将屠刀对准了那些比他还要弱小的百姓身上。 凶手该死,逼得凶手杀人泄愤的人同样该死! 陈韶冷然地越过他下了楼。 从烧饼铺出来,看一眼汪家人和曾家人,又看一眼刘大庆,在他们胆战心惊中,陈韶冷着脸吩咐李天流:“差几个人,将他们带回太守府好好看押!” 一众人吓得立刻就要跪地求饶,陈韶冰冷道:“跪地求饶者,罪加一等!” 在现代,与他人通奸只是道德问题,但在古代,尤其是她现处的大棠,却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之一!像汪月心已经成亲,但在汪大宝的撮合下,与曾红通奸的这种情况,最低也要判个徒刑两年。 汪月心已死不论,但曾红及撮合曾红与她通奸的汪家、曾家,却重罪难逃。 第74章 心惊肉跳的直觉 跟来的羽林卫不多,只有二十个,因而李天流只差了四个羽林卫去押送他们。为了避免他们中途逃跑,在他们出发前,李天流有意命令道:“有胆敢逃跑者,杀无赦!胆敢寻死者,株连九族!” 目送他们走远,陈韶收回目光,细细地打量一遍这个在月光下显得安宁的小镇后,她走到镇东位置,回头看向烧饼铺的方向。 从这里到烧饼铺,是一条大路。尽管弯弯曲曲,但路两旁都有人家。凶手要想带走汪月心,首先要避开曾红的视线。曾红的家在另一条路上,稍拐个弯,就有房屋瓦舍的遮掩。 陈韶朝左右看一眼,右边是曾红回家的路,左边不远则有一棵古树,树冠茂密,不透一点月光。凶手如果躲在阴影中,不走近细看,很难被发现。 凶手藏在树下,看着曾红离开,确定他不会回来后,驾着马车从阴影中出来,悄然跟上汪月心,这是完全可行的。 只是离家已经不远,凶手是怎么将汪月心哄骗上马车的呢? 不管凶手用的是什么法子,有一点是肯定的:凶手一定跟汪月心认识,并且极得汪月心的信任。 汪月心是十个月前来的这镇上。 那么能得她信任的人,除了汪、曾两家外,还有谁? 汪、曾两家,无论是在刘德明家,还是在烧饼铺外的大街上,她都看过,他们当中没有符合凶手刻画的人。 “除了汪家和曾家,汪月心在镇上还有没有与谁来往比较密切?”陈韶问一直跟着的刘德明。 刘德明道:“我对她私底下的事不太清楚,一会儿回了家,我问一问我娘。” 陈韶没有再说话。 “娘,”进了家门,刘德明快步去厨房将王氏叫出来,“汪月心除了跟汪家、曾家亲近外,还有没有跟别的人有来往?” 王氏正给他们做着宵夜呢,听到他的话,白他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刘德明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我帮大人问的。” 王氏在围裙上擦一擦手,答道:“还真没有听说过她除了和汪家、曾家来往外,还与其他人有过什么往来。” 刘德明道:“娘你仔细想想。” 王氏料想这个答案对陈韶很重要,认真思考一会儿后,还是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刘德明还要让她再想想,陈韶制止:“罢了,凶手要真这么容易找到,也不会犯下这么多案子了。” 王氏惊道:“跟她有来往的人就是凶手?” 陈韶‘嗯’一声,回头吩咐蝉衣跟傅九:“走吧,再去周公村看看。” “宵夜马上就好了,吃了再走吧。”王氏劝道。 傅九吸一吸鼻子,闻到阵阵面香后,跟着劝道:“马上就子时了,要不明日再去周公村吧。” “是呀,这么晚了,就算过去,周公村的人也都已经睡下了。”蝉衣紧接着说道,“将人一户一户叫起来,只怕离天亮也不远了。公子近些时日为抓凶手也没怎么好好歇息过,何不留下来歇息一晚,明儿一早再过去,这样谁也不耽误谁,正正好。” 陈韶看一眼她眼下连胭脂也遮不去的乌青,又看一眼同样渐显疲惫的羽林军,想着这些时日她在连轴转,他们时时跟着她,也不轻松,便点头道:“那就在这里暂歇一晚吧。” 刘德明拉着他大哥道:“学生这就去安排。” 陈韶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甚至求之不得!刘德明高兴道。 蝉衣看他要去收拾房子,笑盈盈地上前阻止道:“不用这么麻烦,将家里的凳子、椅子多搬些出来,歇在院子里就行了,正好也凉爽。” 刘德明见她说得有道理,跟着他大哥在他爹的指挥下,将库房里的三十把竹编躺椅都搬了出来,这些是他爹农闲时候编出来打算卖了换钱的。蝉衣看向陈韶,见她并没有制止,便嘴甜地道过谢后,叫着傅九过来,一起在院子中摆好。 吃过宵夜。 各自在院子中躺下。 陈韶看着透过树梢落下来的月光,思绪渐渐放空。 凶手的杀机已经有了。 三类被害者的关系也基本理清了。 现在就只差凶手从事的‘职业’方向了。 不自觉地,陈韶又开始梳理起了查到的线索。只是多日的疲乏让她还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便已经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光伴着晨风袭来时,一院子的人渐次舒醒。 用井水稍稍梳洗,又吃过刘德明一家特意买回来的早餐后,傅九套好马车,羽林卫也整装待发之时,孙棋领着早前的几个队员,突然来了刘德明家中。 看到陈韶昨晚歇在刘德明家,孙棋一边暗自羡慕,一边跟着其余几个学子向她揖礼。 陈韶点一点头,看着他们手里提着的点心盒子,问道:“来看望刘奶奶的?” 孙棋回答:“是,听说刘奶奶昏厥,几日还不见好,便约着过来看望一二。” 他奶奶以前又不是没有昏厥过,怎不见他们过来看望?刘德明一边腹诽,一边笑着迎上前道:“其实你们不必跑这一趟,昨夜大人让蝉衣姑娘给我奶奶看过了,也开了方子,我奶奶今日已经好了许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下午就能回书院了。” 知道他看出来他们前来的目的,孙棋脸红地找补道:“也不是我们特意要来,是史夫子看你这几日不在,问起我们后,得知刘奶奶生病的事,就非要托我们过来走这一趟,咯,这几盒点心都是史夫子托我们送给刘奶奶的。” 刘德明一边接点心一边问道:“史夫子的手好了?” 孙棋摇一摇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容易?” 刘德明道:“那你们都过来了,谁照顾史夫子?” 孙棋笑道:“不是还有陶明他们?” 刘德明点点头,稍稍放心道:“那马为什么发疯,有结果了吗?” 孙棋叹一口气,“哪那么容易?” “书院的赏钱呢,发了吗?”刘德明偷瞄两眼陈韶后,问道,“前两年余夫子救陈一平只擦破点皮,书院就奖赏了他五百钱。这次史夫子都摔断了胳膊,怎么也得奖赏一两银子吧?” 正准备离开的陈韶听到摔断胳膊这几个字,直觉地停下脚步。史夫子这个名字,她近来似乎听到过好几次,但前几次听了就听了,今日却莫名的感到心惊肉跳,她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恰好他们也想请她帮忙,便顺势问道:“哪个史夫子?” 第75章 涉案村落的共同点! 孙棋立刻殷勤地答道:“是教导我们骑射的史夫子,单名一个兴字。” “有些耳熟,”陈韶细思片刻,“是从通望县那个很有名的武举村考出来的史夫子?” 孙棋、刘德明几个异口同声道:“对,就是他。” 陈韶问:“他怎么了?” “前些时候,孙成义学习骑射时,那马不知道怎么突然疯了,”刘德明快速说道,“那疯马将孙成义摔下背后,就在书院里乱闯乱撞,很多学子都因此受伤。书院里的夫子有很多,但谁也不敢上前。关键时候,是史夫子不顾安危冲上去,硬生生拉着那疯马,被拖行了四五十丈,才将它制住。” 孙棋补充:“马是被制住了,但史夫子的右胳膊却折了,手掌更是被拖磨得血肉模糊。若非我们轮番照料他的起居,就他那伤势,只怕吃饭喝水都有困难。” 跟着孙棋过来的有四个人,分别是李圣洁、邱世英、曾云、郭子陶。 都是前些时候跟着孙棋一起查找线索的队员。 四人也参与进来,说了些史兴制服疯马的惊险经过。 右臂骨折,手掌血肉模糊……怎么这么巧?陈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几人的神色:“你们似乎很推崇他。” “对。”李圣洁动情道,“史夫子是学生见过的最有慈悲良善之心的人,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要供养一个学子有多不容易,得闲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帮我们或是我们家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邱世英道:“不只是我们和我们家,连我们村里有困难的人家,他也从不吝啬帮助。” 曾云跟着道:“史夫子受伤前两日,还到我们村给牛大爷收过麦子呢。” 陈韶脑中忽地一个霹雳:赵家村的赵荣、小常村的黄富铭、文海乡的程自和、平高乡的赵仁,大桥镇的刘德明……每个涉案的村镇,都有太学学子! 原来,这些村镇的共同点不在被害人身上,而在这里! 强压着心底的震动,陈韶镇定地问道:“你们刚才说,这些时日都是你们在照顾史夫子的起居,你们史夫子多大年纪了?” 刘德明道:“应该有五十五或是五十六了。” 跟打铁铺掌柜孙仁德所提供的凶手年纪相差不大。陈韶继续问道:“这年纪……儿女应该都不小了吧,怎会让你们去照顾?” “他那几个儿子……”刘德明哼道,“不提也罢!” 陈韶看向孙棋几人。 孙棋叹气道:“史夫子虽一贯与人为善,但他那几个儿子却不知为何会那样目中无人。” “岂止是目中无人,”曾云、李圣洁几人也颇是不齿地说道,“简直是目无尊长与王法,说得更难听些,他们比街头巷尾那些流氓痞子还要蛮横霸道三分!” “那他的夫人呢?”陈韶不动声色地问道,“他的夫人也不照顾他?” 刘德明几人都不说话了,史夫子的儿子是他们同辈,他们说一说无妨。史夫子的夫人是他们的师娘,有再多的不是也轮不到他们来说。 好一会儿后,还是邱世英壮着胆子说道:“史师娘说,马发疯时,那么多的夫子都在,就他要去逞能,所以摔断手脚都是活该。” 曾云低声道:“史师娘一直嫌弃史夫子没有出息。” “她有什么资格嫌弃史夫子没有出息?”刘德明忍不住冷笑,“她身上穿的那些绫罗,头上戴的那些金银,还有她娘家现在住的院子,她娘和哥哥看病请大夫,哪个不是史夫子出的钱?” 看他们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孙棋也禁不住感慨道:“前一个史师娘好歹是高山长保的媒,又是高夫人的娘家侄女,看不上史夫子,总骂夫子没有出息也就罢了。现在这个史师娘……早前几年史夫子还没有给她娘家在郡城买宅子时,她娘和哥哥隔三差五就会住到史夫子家中,一住就是半个月,吃喝拉撒全是史夫子伺候。如今宅子买了,却还不知足,事事都要攀比前一个师娘。她娘和她哥哥也是,总说史夫子的月俸以前都会给前一个师娘的娘家,现在也应该给他们,否则就是看不起他们。” 陈韶可以肯定史夫子就是凶手了。不过,认定凶手的条件只有主观的判断还不行,还必须得有证据来坐实。 浅浅喝两口茶,压一压马上就要抓到凶手的欢悦后,陈韶接着问道:“他还娶过两房夫人?” 孙棋点头,“第一个师娘是高山长保的媒,娶的是高夫人的娘家侄女,史夫子头两个儿子就是第一个师娘生的。现在这个师娘是姜夫子保的媒,姜夫子是史夫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刘德明补充:“现在这个师娘是姜夫子同一个村里的人,爹早年就去了,家里只余一个眼瞎的娘和病弱的哥哥。现在这位师娘也给史夫子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六岁。” 曾云公允道:“第一位师娘仗着有高山长撑腰,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史夫子,成亲后家里的庶务从不沾手。现在这位师娘刚嫁给史夫子时,还是很勤劳的,家里家外都操持得干干净净。也就是从前年史夫子给她娘家在郡城买完宅子后,她才突然性情大变。” 郭子陶犹豫道:“其实也不怪她们嫌弃史夫子没出息,史夫子进书院任夫子也有快二十年了,跟他同一年进书院的其他夫子月俸都涨到了二两银子,唯独史夫子还只有一两。” “那她们拿史夫子的钱买衣裳、买首饰,还给娘家买宅子、买地的时候怎么不嫌弃?”刘德明愤慨道,“钱也花了,人也使唤了,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与白眼狼何异?” 陈韶问他:“史夫子也给第一房夫人的娘家买过宅子?” “对!”刘德明实在是太气了,颇有些口不择言道,“也就史夫子脾气好,要是放在我身上,早休她们八百回了!” 陈韶沉默了一会儿后,看着几人问道:“史夫子一个月就一两银子的月俸,扣除家里的开销,应该剩不了多少,他哪里来的钱买宅子?” 孙棋、刘德明几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她突然这么一问,全都愣住了。 第76章 凶手落网,追查证据 陈韶容他们愣了一下后,紧跟着问道:“当年跟史夫子一起进书院的夫子应该好几个吧,高山长也给他们保过媒?” 孙棋、刘德明、曾云几人面面相觑,除了史夫子,他们还真没有听说过高山长给谁保过媒。 陈韶看他们的表情,已经知道答案。再次沉默一会儿后,她问道:“当年跟史夫子一起进书院的夫子当中,应该有比史夫子更优秀的人吧?既是高夫人的娘家侄女,高山长为何不给他们做媒,偏偏挑中了史夫子呢?” 孙棋几人张一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韶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几人后,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史夫子有多高?” 几人中,最是爱恨分明的刘德明脱口道:“大人是怀疑史夫子……不,不可能!” 陈韶看着他,“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刘德明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打铁铺掌柜孙仁德对凶手的形容,再联系近来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凶手的体征样貌,面色一白,否认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孙棋几个也是聪明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家都想到了孙仁德。诡异地沉默半晌后,孙棋颇有些艰涩地说道:“史夫子身高大概有五尺二,体重则在一百三上下。” 曾云、李圣洁和郭子陶很想阻止,可想到那些被害的人,几人又都住了口。 “傅九,”陈韶不再压制情绪,“你亲自带人去太学,将史夫子、史夫人及几位史公子请到太守府,再安排人守好史夫子的家门,在我没有回去之前,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闪失,也不能让任何人再闯进他们的家门!” 傅九知道事不宜迟,点了两个羽林卫,便飞一般地往郡城去了。 风吹枝叶,沙沙作响。 陈韶看着几人苍白的面色,尽管残忍,还是问道:“史夫子第一房夫子是在哪一年病逝的?” 刘德明失魂落魄道:“是在、在元和十五年初。” 陈韶继续:“第二房夫人是何时娶的?” 孙棋看刘德明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忙拍一拍他的肩膀后,替他答道:“第一个师娘是在元和十五年一月尾上去的。第二个师娘是在元和十五年六月尾上娶的。” 陈韶看一眼刘德明,继续问道:“史夫子胳膊受伤是在哪日?” 孙棋掐指算时,刘德明忽然敛去悲痛,坚定地答道:“六月初二。” 也就是大筛查后,她让丁立生让全城百姓检举右手大拇指有瘢痕的人的第二日。陈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后,又回身问道:“史夫子给两房夫人娘家买的宅子在什么位置?” 孙棋正要答,孙德明迅速站起来道:“一个在东安街二巷,一个在西正街二巷,我带大人过去!” 孙棋、曾云几人也站起来表示,他们也可以带路。 陈韶看着几人,几人的面色虽还染着霸惊过后的痛色,但眼神却透露着坚定。除了羽林军外,她身边并没有可用之人。而现在,凶手是抓住了,证据却还一个没有。 斟酌再三后,陈韶道:“先不着急,你们先替我去办另外两件事。” 孙棋几人立刻揖手道:“大人请吩咐。” “你们当中,有谁画工比较好?”陈韶先问。郭子陶主动站了出来。陈韶看向他,“画一张史夫子画像,再画几张其他人的画像,画好之后,拿去给铁匠铺的孙仁德指认。” 郭子陶应下后,陈韶接着道:“从元和六年第一案开始,至陶阿妹的案子为止,凡是涉案的村镇、涉案的人家都要去调查,在案子发生前后,史夫子可有去过,什么时候去的,去的哪户人家,又什么时候离开的及史夫子与被害人的往来细节等,每一个都要调查得清清楚楚。” “辛苦你们,动作尽量快些。” “大人放心!”几人稍稍收拾一番,就出发了。 陈韶收敛好心情,进屋去与刘德明的奶奶告了别,又同王氏说了几句话,也坐着马车回了郡城。 她没有回太守府,而是径直去了太学。 太学在郡城靠西北的方向,距离西城门仅有三百丈远。 太学为每个夫子都准备有住处,史兴不仅月俸及不上其他夫子,他的住处也最荒凉。 在高汉,也就是太学的山长痛心疾首的带领下,在学子们闹闹嚷嚷的议论声中,陈韶站在史兴处于乱石嶙峋中的陈旧四合院跟前,颇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高汉一眼。 高汉心虚地解释道:“书院都是按照科举名次分的宅院,史夫子当年只是勉强能进太学当职,所以才分到这里。当然,他要是教学表现好,也是可以换到别处的。可惜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表现都很普通。” 陈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他头上的莲花坐佛玉簪,又扫一眼他腰间的莲花坐佛玉佩……都是青玉,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坐佛头上都是匕首状的肉髻。有意思。陈韶不动声色地勾一勾嘴角,“高山长近些时日就留在书院,没有我的命令,哪里也不准去。” “大人冤枉呀,”高汉慌地跪到地上,“下官也就早年识人不清,给他保过一次媒。这么些年下来,都与他来往不深,他们,还有他们都可以为下官作证。” 陈韶看向他指出来的人。 都是太学里的夫子。 大部分夫子都低着头不吱声,唯有一个着紫衣的夫子和一个着蓝衣的夫子站出来为他作证。 陈韶看着两人:“叫什么名字?” 着紫衣的夫子恭敬道:“下官罗正新,是书院的监院。” 着男衣的夫子跟随着答道:“下官姜子林,是书院掌教经学的夫子。” “姜子林,史夫子不多的好友之一?”陈韶一边打量着他,一边问道。 姜子林身子微微一绷,随即答道:“正是下官。” 陈韶点一点头,“那么你们就与高山长一起吧,近些时候都留在书院,没有我的吩咐哪里也不能去。” “大人……”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她。 陈韶也看着他们两个,“说。” 两人低下头,“下官遵命。”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陈韶低笑着扫一眼两人身上的青玉佩饰后,转身进了史兴住的四合院。 第77章 早做好了被抓的准备 是个不太标准的一进四合院。 南房两间,一间放着车驾与一些农用工具,一间是马厩,系着一头老毛驴。 看到那老毛驴的瞬间,陈韶忽然想起来她曾在西城门遇见过史夫子,犹记得城门郎还问过他是不是要去给牛大爷收麦子。在刘德明家中,曾云也说过史夫子给他们村牛大爷收麦子的事。可见她见到的史夫子,与凶手史夫子是同一个人。 目光从老毛驴身上越过,落到车驾与那些农用工具上。陈韶过去,先搜了两遍农用工具。农用工具都是一些锄头、镰刀、犁耙之类,没有找到杀猪刀。 让蝉衣把高汉、罗正新和姜子林叫进来,陈韶问:“这些农具都是史夫子用的?” 高汉与罗正新在生活里很少关注史兴,到他家的次数总共不超过三回。好在姜子林作为史兴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到他家的次数虽然同样不多,好歹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 姜子林道:“是他的,是他早前给他丈母娘家干活用的。” “怎么这么干净?”陈韶拿起一把锄头问道。镰刀也就算了,锄头、犁耙也干干净净,不见一点泥,是真的没有一点泥,哪怕是锄把与锄头嵌接的缝隙,也不见一点泥迹,只有自然的风沙在表面覆了薄薄一层。 姜子林道:“他每次用完,都会把它们冲刷得干干净净。要是长时间不用,每隔半月还会冲洗一回。不只是对这些农具,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如此。他在制服疯马受伤的前一日,就曾里外冲洗过。” 制服疯马前一日……他早就做好了被捕的准备。陈韶心头微微一沉,立刻放下锄头,走到车驾前。果然,车驾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连车轱辘缝都不见泥。 让傅九与李天流将车驾搬到院子中,借着午后明亮的阳光,陈韶不信邪的一寸一寸检查完外边,将盖斗拆下来,又一寸一寸检查完里面后,不得不气馁地表示,要是有潜血蓝光试剂就好了,任他清洗的再干净,也无处躲藏。 可惜她没有。 东、西厢房是正常的起居室布局,是史兴与前一位夫人所生的两个儿子史承良、史承光的住处。两人的住处都乱糟糟的,剩菜剩饭、果点、酒壶酒杯等,散落在桌上、地上,甚至里屋的床上。也不知是几时剩下的,已经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酸臭。 正房是史兴第二位夫人伍桃与三儿子史承安的住处,不仅整洁干净,从被褥到装饰的瓶盆,都透着价格不菲。 史兴的住处在正房左边的耳房,是个单间,仅一桌一床一个柜子,简陋,但干净。陈韶先绕屋走上一圈,随后站到床前。天气渐热,他的床上只铺着一个草席,再有一床薄被。床前整齐地摆放着三双鞋,三双七寸八大小,麻线鞋底缎花鞋面的鞋。 鞋很干净,似乎是清净后还没有来得及穿。 陈韶蹲下来,将鞋底朝上。三双鞋的鞋底针脚同样密实,纹路也都稍有磨损,是旧鞋。翻回正面,缎花精巧鲜艳,是昌顺鞋铺的鞋。 昌顺鞋铺,正是她重点搜查的四个鞋铺之一。 大筛查时那两千三百多人的名单她记不清楚,但赵强提供的四个鞋铺经常买七寸八大小鞋码的六十三个名单,她看过很多遍,也记得非常清楚:没有史兴。 陈韶抬眼朝单上有名的高汉看去,看到他煞白着一张脸,额头虚汗不断,碰到她眼神的瞬间,便迅速低头躲避的动作,直接开口问道:“这些鞋都是你买的?” 高汉双腿一软,人就跪到了地上,“大人……” 陈韶也不催促他,让蝉衣将鞋收起来后,转眼看向原木床沿上的几个右手血手印。手印上的指纹模糊,大拇指不见瘢痕。从几个血手印形成的角度来看,是故意留下来的。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韶站起来,将床旁木凳上放着的两件血衣拿起来。血色鲜艳,还带着湿意,显然是刚染上不久。 傅九道:“是史兴去太守府前换下来的。” 陈韶看着衣裳上的血色位置,“除了右胳膊和手掌,他的腰背也受了伤?” 傅九点头:“伤得还不轻。” 让蝉衣将血衣也收起来后,陈韶又在屋里转了两圈,在柜子里也翻了翻。没有其他人的物品,也不见杀猪刀,更不见史兴作为凶手的一切证物。 出了耳房,陈韶在院子里外都走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近期有动土的痕迹。 想到孙棋几个所说的史兴受伤后,都是他们照顾起居的话,陈韶将姜子林叫到跟前,“史夫子受伤后,都有哪些学子照顾过他,你去将人都叫过来。” 在他叫人之时,陈韶重新看向高汉,“等我请你开口?” “大人……”高汉也重新跪到地上,只是依旧不肯交代。 陈韶捡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下,目光扫几眼远处的书舍与看热闹的一众学子后,收回目光慢慢道:“如果你能保证史夫子、史夫人或是几位史公子也跟你一样嘴硬,那么你就继续装哑巴。” “大人开恩,”高汉磕头干哭道,“下官知道错了,下官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陈韶静等片刻,见他还是不肯说,耐心全无地站起来道:“带走吧。” 高汉赶紧跪行着追上来:“大人饶命,下官这就说,下官这就说,是姜子林,是他害的下官,是他打着为史兴说亲的名义,将伍桃暗中送给下官取乐,下官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下官说的都是真的,罗监院可以为下官作证!” 刚带着陶明等人回来的姜子林听到这话,霎时瘫软在地。 而陶明等人则如遭雷击一般,在片刻的怔愣过后,轰然议论起来。 陈韶扫一眼他们,等他们渐渐安静下来后,淡声道:“说清楚些。” “不是这样!”姜子林疯狂地爬过来阻止,抢在他前头开口道,“是他,是他与高夫人的侄女薛美兰有染,又不想落人口实,才把薛美兰保媒给了史兴,史承良就是他与薛美兰的野种!” 第78章 抓马 一语出,满堂惊。 唯有高汉的尖斥划破寂静:“大人休要听他胡言,他这是血口喷人!” “下官所说字字属实!”姜子林抬头看向陈韶,眼底神色从慌张逐渐转为愤然。 陈韶迅速朝李天流使了一个眼色。在李天流挥手,羽林卫把陶明等人都赶到远处后,她才示意姜子林继续。 “薛美兰那贱妇与史兴成亲不足八月,就生下了史承良,书院里的不少夫子都可以作证!”姜子林厌恶道,“那贱妇产下史承良后,还怨怪史兴没出息,不能置换一个好的宅子,才让她跌倒早产。史兴年近四十才娶妻生子,又是这样一个娇俏小姐,自然不敢怀疑。任打任骂,任劳任怨,也从无怨言。” “谁知道那贱妇每每使唤他去她娘家或是几个哥哥家干活,都是为支开他,好方便与高山长私会!” 高汉飞快看一眼陈韶后,恐慌道:“你、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姜子林看向他,鄙夷道,“史兴撞破你们的私情后,你不止一次要挟他胆敢宣之于众,就让他及他的家里人死无葬身之地!可恨史兴以为那贱妇是受你要挟,还偷偷去找那贱妇的哥哥们救她于水火,却被告知她早就与你有染,甚至在成亲之前就已经怀上你的野种!” “简直一派胡言!”高汉几次让他作证,已是将他牵扯其中,无法再脱身。耳听着远处学子们的议论,罗正新适时站出来怒喝道,“还请大人明察,此子为往上爬,不顾与史兴的多年情谊,假借为史兴保媒,暗中却将伍桃多次诱骗至高山长家中,高山长一时不察,上当受骗后,便被他抓住把柄屡屡要挟!他的三两月俸,其中有二两就是要挟所得!” “我承认,”反正事情已经败露了,姜子林不用他说,便主动招了,“我的确不是人,史兴将满腔苦楚说与我听,我不仅没有劝他摆脱他们的压迫,反而利用他的软弱将伍桃介绍他后,又利用伍桃急需用钱为她娘和哥哥买药治病,将她送给他们两个玩弄,借此为自己涨了二两的月俸。” 罗正新没料到他连自己也出卖,脸色不由一变道:“你……” 姜子林嘲弄道:“我知道我禽兽不如,但比起你们来,显然还差得远了。你们欺史兴软弱无能,肆意利用他为你们遮掩丑事就算了,还教唆薛美兰和伍桃的娘家让他当牛做马、抢占宅子和月俸,就为看他笑话。更可耻的是,你们让他帮着养史承良这个野种还不算,还要让他帮着养史承安! “史承安到底是你们两个当中,哪一个的野种,恐怕你们自己也不知道吧?” 罗正新脸色沉沉地跪到了地上。 “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呀,”高汉一边砰砰磕头,一边痛哭流涕,“是她们,都是她们下三滥,都是她们不检点,下官才犯下这样的错事。下官以后再也不敢,求大人网开一面,饶恕下官这一回。” 尽管陈韶早就从各种线索梳理出来,史兴的两任夫人可能都对他不忠,当真相摆到她眼前的时候,还是让她瞠目结舌。 看一眼撕心裂肺的高汉,又看一眼狠戾阴郁的罗正新,再看一眼万念俱灰的姜子林,陈韶实在无法对他们的行为作出评判。 高汉是太学的山长,罗正新是太学的监院,虽然只是郡城的太学,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且不说这个时代本就允许男子三妻四妾,就算不允许,他们想要出格,也有大把人可以找,可他们却偏偏要…… 姜子林,这个史兴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史兴当初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跟他讲述那些苦楚?他倒好,不帮忙就算了,还要背刺。 可以说,史兴走到今日这步,他们每一个人都‘居功至伟’。 压住心底翻涌的鄙夷,陈韶先让傅九带人去封了他们几人的住处,才又继续问道:“史兴屋里那几双鞋,是你们几个谁买的?” 罗正新没说话,高汉痛哭道:“是丁三买的。” 陈韶问:“丁三是谁?” 高汉:“是下官家中的随从。” 陈韶:“他为何要给史兴买鞋?” 高汉哭了一会儿,才答道:“早些时候,美兰……薛美兰看到他给下官买鞋,就让他也给史兴买几双。下官当时受她狐媚,也就依了她,后来丁三就习惯每次给下官买鞋,就顺带给他买一双,下官想着没多少钱,也就没有制止。” 难怪史兴一点也不爱惜,陈韶道:“史兴除了这处宅院外,还有没有别的宅院?” 高汉哭声一止,“下官不知道。” 陈韶看向姜子林。 姜子林道:“应该没有。他只有一两银子的月俸,薛美兰那贱妇还在时,银子从来没有落过他的手。伍桃嫁过来……伍桃嫁给他时,还不到二十,而他已经过了五十。为表示对她的疼惜,每次月俸发下来,他都会尽数交给她。有时候想请我们吃酒,还得出去做好几日零工。” 蝉衣不齿道:“就这,你还算计他,简直卑鄙!” 姜子林不说话了。 陈韶看一眼蝉衣,继续问道:“那马为何会突然发疯?” 姜子林摇头:“不知道。” 陈韶看向高汉和罗正新,罗正新干硬地答道:“事后兽医来看过,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陈韶问:“那马在哪里?” 罗正新道:“已经卖了。” 陈韶:“卖谁了?” 罗正新说了一个叫袁大年的马贩子名字,陈韶让李天流立刻派人去将马找回来后,又问姜子林:“除了这辆驴车外,史兴还有没有别的马车?” 姜子林暗含讥讽地说道:“没有。要是有,也早就不属于他了。” 陈韶微沉着双目,让他再仔细想一想。姜子林想过后,还是说道:“他没有,至少我没有听说过他有。” 文海乡的几个孩子可能看错,孙仁德总不会看错。能锁定凶手的瘢痕已经没有了,如果再连马车也找不到,那要认定史兴是凶手,只能从凶器和被害者的遗物下手了。如果这两样也找不到,那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就只能放了史兴。 史兴有再多的委屈,也不是杀人的理由,所以绝不能放他出来!思及此,陈韶语气微沉道:“去将陶明他们带过来!” 第117章 五十四人 这是怕高汉过来抢在她前头交代了,她就没有办法脱罪,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陈韶不无讥讽地问道:“你给薛美兰下的是什么毒?” “金蚕毒,是罗监院给我的。”高夫人快答完,又一次说道,“大人,我知道经常去那些园子的都有哪些人。” 陈韶继续问道:“既然是高汉让你毒死薛美兰,为何罗监院会给你毒药?” 高夫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因为罗监院曾说过,不听话的人,用来做花肥最合适不过。大人,我真的……” 陈韶打断她的话,“前两位罗夫人,都被他毒死做花肥了?” “没有,他是书院的监院,有太多的学子看着他,他不敢乱动她们的尸体,他也要靠她们的死博取同情。”高夫人连连磕头道,“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韶不以为意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说说,经常去那些园子的都有什么人吧。” 高夫人正要答,李天流便带着高汉进了二堂。 高汉这几日跟史承良、史承光关在一起,被他们两兄弟吵得头都大了几圈。加之大牢有羽林军在看守,高夫人又没有和他们关在一处,因而他并不知道高夫人也被抓的事。进到二堂,看到跪在地上的高夫人,他一时还没有认出来。直到走到堂中,也跟着跪下后,听到高夫人连珠带炮的声音,才认出了是她。不认出来还好,一认出来,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在牢中这几日,一直在等待着高夫人找人救他。 高夫人可不管他是什么想法,看到他过来,生怕他抢走脱身的机会,忙说道:“经常去那些园子玩耍的人有文家二爷、三爷、四公子、七公子;任家三爷、四爷、二公子、四公子;顾家大爷、二爷、三爷、顾大公子、三公子、四公子;朱家二爷、四爷、朱大公子、二公子、五公子;范家二爷……;戚家大爷……;周家二爷……;赵家二爷……;丁家二爷……;胡家二爷……,还有罗监院和两位公子。” 在她开口之时,陈韶也打开了徐光给她的那几张纸。 洪源郡有大的士族豪绅十二家。 其中,顾家、朱家、范家和戚家的本家都在江南东道。只是顾家、朱家是吴郡望族旁支;范家和戚家是余杭郡望族旁支。文家和任家的本家在署郡,跟洪源郡一样都属剑南道,两家同样是本家的旁支。剩下的周家、赵家、丁家、胡家、高家、罗家等,则是洪源郡的本土士族豪绅。 还有很多依附十二家生存的小士族豪绅,徐光只写了名字,并未细讲。 恰好高夫人说出来的名字都在十二家大的士族豪绅范围内,陈韶便暂时没有去理会那些小的士族豪绅。 高夫人总共说了五十个人。 陈韶用笔在黄纸上将名字一一勾画出来后,看着唯一清白的高家,随口问道:“你们家没有人参与?” 高夫人憋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说道:“有四人,高武、高文、高平和高璋。” 高汉听她说那么多人名,还有些糊涂,听到她说到高武、高文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一张老脸又青又红,羞得都不敢抬头了。 陈韶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继续问高夫人:“他们几个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高夫人虚脱道:“高武、高文、高平是我们的儿子,高璋,是高武的儿子,是我们的长孙。” 陈韶再次看向高汉,“他呢?” 高夫人这才看向高汉,言语颇有几分不屑地说道:“他?他怕玷污了自己的声名,不敢去。” 陈韶好笑,“怕玷污自己的声名,不敢去这些地方,却敢与有夫之妇厮混?” 高汉青白着脸辩解道:“是这贱妇算计的我!” 高夫人回呛他:“我是算计了你,但你敢说,你没有乐在其中?” 高汉想反驳,但张了几次嘴,又都咽了回去。 高夫人回过头来,对着陈韶的目光,很是不忿地说道:“若非他当初装清高,不屑赁几间铺面赚取些钱财补贴家用,我又何至于受罗监院哄骗,一步一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陈韶来了点兴趣,“说说看,罗监院如何哄骗得你?” “他先是说有两个铺面需要人打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如果我愿意去,他可以将盈利分我一半。有这样好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高夫人愤愤道,“经过我尽心尽力地打理,这两个铺面开始盈利后,罗监院便又找我合伙租赁了几间铺面。在这几间铺面也走上正轨时,罗监院又找我商议租赁新的铺子,在我正在挑铺面时,罗夫人突然告诉我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我还没有弄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就病倒了。在她死时,罗监院说对于没有用的人,死了比活了好,我……” 高汉突然插话道:“你就是钻钱眼里去了!” 高夫人骂了他几句,才接着说道:“我当时也不明白他的话,直到后来与他又租赁了几个铺子,也开始赚钱后,他托我管理落雁居,我才慢慢识清了他的真面目,可当时想要抽身已经晚了。后来,那一位新娶不久的罗夫人也同样病倒后,他又同我说了同样的话,我才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我害怕也跟那两位罗夫人一样不明不白地病倒,只好事事都听他的安排。” 高汉再次插话,“她就是这样与罗监院合伙算计的我!” 高夫人难得没有再呛他。 陈韶看一眼两人,在让李天流去将罗正新也带上来后,问高汉道:“你既恨她算计了你,之前那几块青玉佩和青玉簪子又是怎么回事?” 高汉难堪道:“几个孩子跟着她都不学好,我总要为他们的将来考虑一二。” “你的考虑就是巴结张伯山?”还是以那样委婉的方式,陈韶不可思议。 高汉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陈韶忽然想起来她还在查史兴的案子时,他千方百计托人给她递拜帖的事,禁不住问道:“当初你接二连三地给我递拜帖,也是为这个?” 高汉看向高夫人:“什么拜帖?” 高夫人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罗监院说,大人来了洪源郡,你身为太学山长,理应去见一见,也好多一条门路。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所以就拿了你的私印给他。” 高汉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我,你……” 高夫人恼羞成怒道:“行了,别你呀我的了,大人不是也没有见你吗?再说,你这些年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花的我赚来的钱?” 高汉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韶适时接话:“薛美兰是他们算计的你,伍桃也是姜子林算计的你,总之都是他们的错,你没有错。那就来说说薛美兰的死吧,高夫人说是你让她毒死的薛美兰,有没有这回事?” 第118章 撇清自己 高汉下意识地就想否认,但有高夫人在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只好说道:“我只是那么随便一说,并没有想过要真的害死她。” 陈韶看向高夫人。 高夫人冷笑:“我原本还想给你留两分体面,既然你到这种时候,还只想保全自己,那也别怪我无情无义!你说你没有想过要真的害死她,那你为何指明我去找罗监院要他害人的金蚕毒?” 刚刚走到二堂门口的罗正新听到这话,脚步瞬间一顿后,迅看向高夫人。看到她的模样,心头猛地一沉,“高夫人这话是何意?我何时害过他人?” 他和高汉、张伯山都是陈韶重点监视的人员之一,所以他也不知道这几日外面生的事。但比起张伯山的迟钝,他的嗅觉无疑要敏锐许多。几乎是在看到高夫人的瞬间,他就猜到了那几个园子已然暴露。 不过,飞快看一眼陈韶后,罗正新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陈韶虽是大理寺卿,江南东道的四大望族也不是吃素的。况且,他行事小心,自认高夫人就算供出了他,也没有实质的证据。 高夫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但随即一不作二不休地说道:“我害死薛美兰的金蚕毒本来就是你给的!你前头那两位夫人,也本来就是你害死的!” 罗正新走过来,站在高汉的身旁,向着陈韶揖礼过后,面朝着高夫人冷斥道:“金蚕毒的确是我给的你,但高夫人是不是忘记了,你找我要金蚕毒时说的话?你说,田庄里近来生了许多糟蹋庄稼的畜生,需要拌点毒药去解决它们。至于我前头那两位夫人是怎么没的,有大夫为我作证,就无需我多言了!” 高夫人叫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 罗正新平静道:“那你就当着大人的面说一说,你是怎么找我拿的毒药?” 高夫人怕他不承认,也不敢作隐瞒,将当时的话一字不改地重述一遍道:“我说的是我院子里栽的那些花近来总是不见长,可能需要上一些花肥好好养一养。” 罗正新暗自冷笑两声,又无声地骂了句蠢妇后,反问道:“然后我就给了你金蚕毒?” 高夫人道:“你不仅给了我金蚕毒,还告诉我有些人活着没用,死了却能省一个麻烦!” 罗正新不怀好意道:“口说无凭,证据呢?” 高夫人冷哼道:“证据就是……” 罗正新冷冰冰地看着她。 高夫人拿不出证据。因为事涉杀人,她找他要毒药的时候,特意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撵走了。 看着罗正新阴毒的目光,高夫人心中一寒后,连忙向着陈韶磕头道,“大人明察,他当时就是那样说的,我若有一字假话,就天打雷劈!” “大人明察,”罗正新也朝着陈韶揖礼道,“下官的确给过她金蚕毒,但下官并不知道她拿金蚕毒是为害人所用!” “你不知道,那你的两位夫人是怎么死的?”高夫人质问,“你说她们是病死的,为何她们死时的症状会和薛美兰一模一样?” 罗正新不再与她争辩,而是继续向着陈韶道:“大人,下官前两位夫人病倒之时,请的都是回春堂的大夫,她们是病还是中毒,请他们过来一问便知!” 陈韶不动声色地问道:“你那两位夫人去后,都葬在何处?” 高夫人抢着答道:“都葬在安山靠西南方向的半山腰上!” 罗正新冷冷地看她一眼。 高夫人毫不在意。 陈韶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两下后,继续问道:“罗夫人说你曾纳过二十七房小妾,可否属实?” 高夫人再次抢话道:“属实!” “让他自己回答,”陈韶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后,才接着问道,“你那二十七房小妾都安置在什么地方?” “下官的确纳过二十七房小妾,但这些小妾都是几位夫人强行为下官所纳,下官因敬重她们,方才一一受了。只不过这二十七房小妾下官虽是受了,却并没有全部收入房中。”罗正新镇定地说道,“其中有二十五人,下官都交给了高夫人代为安置。”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张纸条,恭敬地递向一边的李天流道:“这是三个半月前,夫人为下官纳的第二十七房妾室,下官实在拒不过,勉强受下后,转托高夫人代为安置的凭证。” 李天流接过纸条,转递给陈韶。 陈韶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内容后,目光便落到了左下方的签名上,签的是高汉。高汉的名字上,还半压着他的私印。 罗正新解释:“高夫人与下官做生意,签的也是高山长的名字。下官曾问过高山长是否知情,高山长从未否认。” “我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凭据!”高夫人立刻否认。 陈韶将字纸递给李天流,让他拿给高夫人辨认。 高夫人拿到纸条,连内容也不看,便径直看向了签名。看到签名和印章的第一眼,她立刻叫道:“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凭据,这是假的,是你伪造来诬陷我的!对,就是你伪造来诬陷我的,不然过去这么几个月,为何还带在你身上!” “这样的凭据,在下官家中的书房里,还有二十四份。”罗正新依旧不与她争辩,向着陈韶说道,“这一份,下官原是打算交还高夫人,让她给那位女子寻个好去处。不曾想还未交给她,便先遇上了史兴被捕,接着下官也受牵连一事,由此方才耽误下来。” 他在引着她去他的书房。他的书房里藏着他的脱身之计。陈韶让李天流将纸条拿回来后,依旧问道:“这么说来,你并不知道落雁居、碧桃园、曲径园等园子的事?” 罗正新依旧镇定道:“曾听高夫人提过几句,说是将那些妾室都安排在了什么落雁居,但下官从未去过,并不知里面的情况如何。” 高夫人忍无可忍地又要反驳他,陈韶知道她拿不出证据,便敲着惊堂木制止了她。罗正新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撇清自己,必然是准备了不少后招。想要对付他,唯有拿出让他没有办法反驳的实证。而最有力的实证,无疑就是他前两位夫人的死。 在让李天流安排羽林卫将高汉与罗正新都带下去后,陈韶问高夫人:“你既知道罗正新的前两位夫人都葬在安山,应该也知道去的路吧?” 高夫人被罗正新气得不轻,连腿上有伤的事都忘记了:“知道。大人要去,我可以带路!” 陈韶便让李天流去准备马车,同时让他多带人和多带挖掘类的工具。 第123章 弃车保帅 绠短汲深,比喻的是能力薄弱,担当不了重任。虽然多用作谦辞,但仅听陈韶的语气,也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评语太过严苛,且还当着许多人的脸面。洪源郡各个士族豪绅在听到她查封丰隆商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耳听跟眼见还是有差别的。范二爷和范三公子原本气宇轩昂的姿态瞬间收敛,他们在暗地里团结着对付她归对付她,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脸面被她骂。 他们不想被她骂,丁立生同样如此。本能地,他就要为自己辩解,陈韶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行了,下去吧。” 眼见丁立生不肯走,范二爷和范三公子赶紧上前来,恭敬揖礼道:“范治荣(范传芳)见过大人。” 丁立生看到两人,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但辩解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陈韶将供状扔到一边,又收敛住脸上的冷色,方才让两人免礼,并说起请两人来的原因:“请两位过来,是有一事相问。同春堂的掌柜说,他们早年无意得过一对金蚕,后被太学监院罗正新强买过去,此事除同春堂的人外,唯有你二位知晓,不知可有此事?” 范治荣看向同春堂的掌柜等人,掌柜等人忙向他见礼。范治荣回过礼后,问范传芳道:“你可记得这件事?” 范传芳细细回忆片刻,答道:“好像是有,但具体的年月记不清了。” 掌柜忙道:“劳二爷与三公子再仔细想一想,二爷您早几年最是喜欢稀罕物,当初同春堂得到金蚕,原是要送到府上,被罗监院强行买走后,二爷您有意为小人做主,还是三公子劝住了您。”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范治荣抽出腰间插着的折扇,轻轻拍一拍掌心后,问道,“你是来向大人告状,欲讨回那对金蚕?若是如此,我与三儿倒是能为你做这个证。” 说着,他便揖手道:“大人,我和三儿都可作证,那金蚕的确是同春堂之物。” 陈韶从容应对道:“这般说,你们都知道金蚕是罗正新从同春堂强行买走的?” “是不是强行买走,我们不敢保证。”范治荣不落话柄地说道,“但是金蚕是稀罕物,十两银子肯定买不到。” 正说着,蝉衣回来了。 蝉衣手里端着一个两尺长的檀木匣子,快步进到二堂,直走到案台跟前方才停下来。将檀木匣子小心地放到案台上,又小心地打开。碧绿的一盒桑叶间,两只金灿灿的肥蚕旁若无人地进着食。 “除了这两只金蚕,”蝉衣站到一侧,扫两眼范治荣与范传芳后,朝陈韶介绍道,“负责养这两只金蚕的下人,我也带了回来。” 养蚕的下人也是个年过半百之人,白白胖胖,带着一脸怒气。跟在高夫人身后进来二堂,冷哼的声音刚涌到喉咙,猛然看到范治荣与范传荣,心头一喜后,脚步也不由加快两分,要来向他们告状。 范治荣不动声色地抢先开口道:“罗监院连养金蚕的人都配着,看来与我一样,都属喜爱稀罕物之人。可惜早几年因着金蚕生了间隙,错失了一段结交的缘分。” 下人的脚步微微一顿,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们要弃车保帅! 罗正新被舍弃了。 下人不由自主地看向陈韶。 陈韶也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下人赶紧收回目光,规矩地揖礼,“小人伍冬见过大人。” 陈韶扫他一眼,又扫范治荣和范传芳一眼,最后又扫回他,“你是罗正新什么人?” 伍冬谨慎道:“小人是罗监院的下人。” 陈韶很是随意地问道:“你跟着罗正新多少年了?” 伍冬越谨慎了,“最少三十年了。” “最少三十年,那应该很得罗正新信任了。”陈韶越漫不经心了,“且说一说,罗正新的祖籍是哪里的?” 伍冬心头微凛,罗正新祖籍是哪里的,太守府有户籍存本可查,完全没有必要来问他。问他,代表着后面的问题才是重点。心中警惕的同时,伍冬老实回道:“罗监院的祖籍在吴郡的华亭县。” 陈韶点一点头:“你也是华亭县人?” 伍冬应是。 陈韶又看向范治荣与范传芳,两人赶紧揖礼。陈韶笑一声,说道:“若是我记得没错,吴郡有一个范氏望族,不知跟你们可有关系?” 范治荣和范传芳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被她盘问的准备,因而心中虽警醒,倒还算平静。范治荣答道:“吴郡范氏乃我们的本族,我们这支的太爷爷当年在洪源郡治下的汉源县任过几年知县,实在是喜爱这边的景色宜人,任后便留下来,方才传家至今。” “这边的风景的确很宜人,与江南的水乡景致有很大不同。”陈韶平平淡淡地附和一句后,目光又落回伍冬身上,“这对金蚕是罗正新从哪里得来的?” 伍冬有意看两眼同春堂的掌柜等人后,回答道:“是从同春堂掌柜买得的。” “买来后,就一直由你养着了?”陈韶问。 伍冬称是。 陈韶看两眼金蚕身上的几个黑点,“这金蚕身上的黑斑是原来就有的?” 伍冬犹疑了片刻,才道:“不是。” “那是怎么来的?”陈韶耐心且好脾气地问道。 “是……”伍冬又犹疑了半晌,才答道,“是罗监院取用金蚕毒时留下来的。” 陈韶慢声问道:“他取用金蚕毒做什么?” 伍冬赶紧跪到地上,“小人不知!” 陈韶笑一声,让李天流去将罗正新带上来后,回头慢慢问道:“你刚才说,你跟着他最少三十年了?” “大人……”伍冬抬头,对着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有些反应不过来。下一刻,似才看到案台上的符纸与黑驴蹄子般,脸色大变道,“这,这是……” 陈韶示意徐光:“拿去给他仔细瞧一瞧。” 徐光拿起符纸与黑驴蹄子,才转过身,伍冬便吓得连连磕头道:“不关小人的事,是罗监院,是罗监院害死的她们,与小人无关,大人明察!” 第124章 斩首示众 陈韶笑了,只是笑不达眼底。 大棠虽然是科考取士,但随着国势渐弱,普通百姓即便考取功名,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通畅,往往也只能依附士族门阀。 官场如是,商场亦如是。 像同春堂这种开张近五十年的药铺,如果没有后台,早就湮灭于历史当中了。 同春堂的后台是谁? 陈韶不动声色地看向范治荣与范传芳。 在安山上,她问有多少人知道罗正新强买了金蚕时,他回答的就是他们两个。人趋利避害的本能是很难改变的,当罗正新两位前夫人的尸骨被挖出来,又验出她们的确是中毒而死后,有丰隆商行的先例在,在害怕步后尘的心理下,他下意识回答的名字,一定是能庇护他的那一个。 这是她请他们两个过来的原因。 在封建关系社会里,同乡、同年、同进士等,都是一种可以抱团的关系。罗正新是吴郡人,范家的本家也是吴郡人,罗正新又是太学监院,范家不可能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网罗。 但范治荣是怎么说的?因金蚕生了间隙,所以没有与他结交。这样明显撇清关系的言语,伍冬听出来了,她自然也听出来了。 逼他们舍弃罗正新,原是她要的结果,但他们这样干脆的做法,却让她高兴不起来。 因为干脆的背后,极有可能代表着罗正新在他们这个团体中只是边缘人物! 敌人不仅强大,还很狡猾。陈韶打起十二分精神,镇定地盘问:“罗监院为何要害死她们?” “罗监院嫌她们坏事,”伍冬几乎是上赶着交代道,“罗监院同高夫人合伙做买卖,本是一举两得之事,头一位夫人却嫉恨这样好的差事没有给她娘家弟弟,便想挑拨高夫人。后一位夫人也有此心,但比头一位夫人要知趣一些,只想罗监院挪两个铺子给她的娘家弟弟,被罗监院拒绝后,便生了埋怨。” 范传芳点评道:“仅凭这两样就下毒害人,这心胸未免也太狭隘歹毒了些。” “休要胡说!”范治荣拿折扇敲了他一下,“未知全貌,不予乱评!” 范传芳堪堪闭嘴,李天流就带着罗正新来了。 罗正新脚步轻快,对提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他咬死不认,他相信陈韶奈何不了他。可刚走到二堂门口,看到堂内的范治荣和范传芳,还有跪在地上的伍冬,他的面色便霎时冷了下来。再到进入二堂,看到案台上摆着的符纸、黑驴蹄子及金蚕时,他的面色忽然由冷变惧,等不及陈韶问话,便已经扑通着跪到地上,毛骨悚然地叫道:“别过来!都别过来,你们已经死了,休想吓唬我!” 范治荣和范传芳被他这一声叫得双双退到边上,恰逢一阵风吹进来,灯火摇摆间,光线一会儿明一会儿暗,颇显诡异。在两人惊疑不定,脸色也渐渐煞白间,罗正新的叫声也再次响起:“别过来!都给我站住!我能杀你们一次,自然也能杀你们两次!” “是你们自己找死!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你们只要听话,自然一辈子荣华富贵,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那些……” “罗监院休要胡言!”范治荣顾不得害怕,上前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颇是义正辞严地喝道,“公堂之上,乾坤朗朗,岂容鬼怪作乱!” 罗正新汗津津地清醒过来,看一眼范治荣,又看一眼范传芳,再看一眼伍冬和同春堂的掌柜、大夫,最后看向陈韶,一眼之后,又赶紧挪开目光,艰涩地问道:“我……” 范治荣用力压了一下他的肩膀后,收回手道:“罗监院刚才说能杀你们一次,也能杀你们两次,不知是何意?” 罗正新猛然看向他。 范治荣赶紧退开两步,揖礼道:“是我僭越了。” 罗正新眼底有情绪在疯狂搅动,好一会儿后,他决然地站起来,冷沉着脸说道:“是我下毒害死的她们!” 陈韶已经从先前的怫然中平静下来,“她们是谁?” 罗正新忌惮地看一眼案台上的符纸与黑驴蹄子一眼,颇有几分色厉内荏地说道:“叶氏与贺氏两个贱妇!” 陈韶问:“为何要害死她们?” 罗正新微微抬起下巴:“她们是我用十两银子娶回来的,是杀是剐自由我做主!” 陈韶点一点头:“她们是你花银子娶回家中,是杀是剐由你做主,但大棠的律法凌驾于个人之上,却由不得你来做主!既然你已经承认是你害死的她们……丁立生。” 丁立生颤巍巍站出来,“下官在。” 陈韶冷声命令:“立刻贴出告示,并让更夫人沿街通传,太学书院原监院罗正新毒害其两位夫人一案已真相大白,明日午时,于太守府外斩示众!” 话完,又冰凉地看着他问:“有没有困难,有困难就立刻说出来,我也好即刻换人!” 丁立生立刻将拖延的话语咽回肚子,果断答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陈韶‘嗯’一声,提醒道:“既然你接下了这差事,我就不做其他的安排了。明日要是没有完成,张伯山的下场,未必不是你的下场!” 丁立生白着脸,转身便去了。 “站住!”罗正新骇然回神,“我是太学的监院,即便犯了死罪,也要经三司会审,皇上勾销方能执行死刑!你不过大理寺卿,根本没有资格对我行刑!” 陈韶并不与他争辩什么她离开京城之前,皇上已经予她生杀大权。只是冷森森地看着他惊惧的表情,恶劣地说道:“按照正理而言,我的确没有资格越过刑部与御史台对你行刑,但我就是要斩你,至于斩你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我愿意承担!” 罗正新瞳孔猛缩,“你……” “大人……”范治荣和范传芳适时地站出来,只是才开口,就被陈韶冷声打断,“今日有劳二位出堂作证,时辰也不早了,本官就不多留二位了。李小将军,劳烦你代我送一送他二位。” 第209章 药铺新规划 看到她进来,春花的奶奶立刻停止了说话,撑着手就要下床。另一个老妇人和中年妇人看到她的动静,扭头朝门口看过来,看到她后,也跟着撑手起来。 汪越忙上前劝完这个,劝那个,劝着她们不要乱动。 蝉衣也快越过陈韶,急步朝着三人走去,在汪越不知道该劝哪一个时,迅开口道:“赶紧躺着,是嫌自己的病太轻了,还是嫌命太长了!” 正要往下跪的三人被她脸上的冷色镇住,互相看一眼后,胆怯地躺回了床上。 蝉衣挨个给她们理了理枕头后,搬来张凳子,坐到春花奶奶床前,拿过她的胳膊,一边给她把脉,一边问着她近几日的情况。 春花奶奶怯弱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吃能睡,没什么大的问题了。” 蝉衣伸手在她腹部左侧的上部压了压,看着她瞬间缩成一团的脸,还有控制不住的咳嗽声,问道:“这就是您说的好得差不多了?” 春花奶奶平复下咳嗽后,抹着泪道:“我自个的身子自个知道,我这病呀,是好不了的了,一直在这里住着也不是个事,早些回去,还能……” “您早些回去,也什么都干不了。”让汪越去点一盏灯过来后,蝉衣取下上的银钗,拿出里面的银针,一边消毒一边说道,“您的病能不能治好,我不敢保证,但慢慢养着,总是能养好的。这么着急忙慌地回去,就是在找死。上次就跟您说过,您不为自个着想,也该为春花着想。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我以为上次是您听进了我的话,才选择留下来,没承想,您就听了这么两日就不记得了。您说说,是药铺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还是有人背地里嚼您舌根,才使您找了要回去照顾那几块地的由头,着急回去?” 春花奶奶赶紧否认:“没有,他们都待我极好。” 大棠的民风还是很开放的,只是再开放,像这种需要掀衣裳、挽裤腿来扎针的场合,还是得避一避。陈韶带着汪越、七爷从病房退出来时,听到蝉衣问道:“既然很好,那您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回去看着那几块地,我这要是没了,也好多给春花存些……”他们已经走远,春花奶奶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得不太清楚。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止住脚步,陈韶问汪越:“病房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 汪越点头:“是,邱奶奶和兰婶昨日下午才住进病房,这几日,我也就照顾着春花奶奶。” 陈韶继续问道:“照顾春花奶奶的时候,可有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汪越想也不想就答道:“有春花帮忙,暂时没有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陈韶意外地看他两眼后,接着问道:“邱奶奶和兰婶呢,她们家里可有来人照顾?” “一开始有,”汪越答道,“后来看到有我照顾,就都回去了。” “那你照顾她们的时候,可有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陈韶问。 汪越原想说没有,可转念想到昨夜春花扶着兰婶去上茅厕,刚行到病房外,春花就扶不住地摔了一跤后,哭着托他扶兰婶去茅厕的事,脸面不由一红,支支吾吾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陈韶没有再逼他,转眼看向病房方向,问七爷道:“目前我们是不是只有这一间病房?” “对。”七爷答道,“地还是太逼仄了,如今除了病房外,住人的地方也有些拥挤了。过几日良柱还要带那些学种植药材的百姓回来……” 紧拧着眉毛,叹口气后,七爷继续:“我已经让人在附近找院子了,看看有没有便宜又合适的吧。” 看着他脸上浮于表面的苦色,陈韶忍不住笑着朝傅九吩咐:“你去将隔壁布庄的掌柜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傅九去后,七爷脸上的苦色瞬间散去,并重新换上了一抹笑颜。 陈韶见状,跟着笑道:“七爷以后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在我跟前,犯不上这样拐弯抹角。” 惠民药铺隔壁的布庄,早在对付朱家之前,她就设想过要并给惠民药铺。只是近几日前朝太子的事占据了她大半的心神,才暂时给忽略了。 七爷捋了捋下颌的短须,哈哈笑道:“我知道我不说,大人迟早也会将布庄并给惠民药铺。只是大人今日过来了,又恰好问起来,我才多嘴说上这么两三句。” “等把布庄并过来后,还得再加至少三间病房。”陈韶也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规划道,“两间专供女子住的病房和两间专供男子住的病房,另外……” 看一眼汪越,接着说道:“还得问一问有没有愿意到药铺来学医的女子,最好是稍稍懂一些药理的女子。” 汪越被她那一红看得脸面更红了,但听到说要找女子,又鼓足勇气问道:“我二妹懂一些药理,也时常跟着我爹给人看病,不知、不知她能不能来药铺?” 陈韶点头:“可以呀。” “那,那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她!”汪越迫不及待道。 陈韶看向七爷。 “去吧。”七爷挥手道。等他火急火燎地走后,才问道,“不知大人打算找几个学医的女子?” 七爷也明白她要找女子前来学医的用意,药铺里的大夫、伙计都是男子,遇到要给那些妇人施针、擦洗等事,确实不太方便。 “要找几个,还得看七爷。”陈韶说道,“两个女子病房有多大,能留多少人同住,全都住满后,需要几个人才能照顾得过来?” “一间病房住个五六人就够了,两间病房也就十一二个人。”七爷盘算道,“安排七八个学医的女子就差不多了。” 陈韶想一想后,说道:“那就十个吧。” 因为说过不会干涉他对惠民药铺的管理,陈韶紧跟着解释道:“像春兰奶奶这种生病后没钱看病,也不愿意过来看病耽误时间的老人,相信还有不少。惠民药铺既是为民,那就不能只在郡城等着百姓过来看病,一年也要组织一两次下镇、下村去给百姓义诊的活动。药铺需要女大夫,跟着下镇、下村去义诊的也要女大夫,且人总会遇到三病五痛或是杂七杂八的事,多找几个过来学着,遇到事的时候才能灵活调配。” 七爷赞同地点一点头,正要吩咐身边的伙计去外边宣扬惠民药铺要找女子学医的事,傅九便先一步带着隔壁布庄的掌柜过来了。 第210章 拦路叫屈 隔壁布庄的掌柜姓方。 前两日还曾带着账册在落雁居外拦过陈韶的马车。 听到陈韶找他有事,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面上分毫不露地跟着傅九到了惠民药铺,一路小跑着上前来,朝着陈韶与七爷各自揖了一礼。 陈韶微微点一点头,算是回礼后,开门见山道:“叫你过来也不为别的事,就是让你赶紧将布庄收拾出来给惠民药铺。惠民药铺地方逼仄,已经施展不开,急需一个开阔地扩展空间。” 方掌柜小心地问道:“那布庄……” 陈韶原想说本布就不用开了,但看着他眼里的希冀,稍稍思索后,问道:“布庄以往的生意如何?我是指惠民药铺没有开张之前。” 方掌柜实话实说道:“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坏。主要还是铺面占着这个位置,租金不便宜,导致布料比别处卖得稍贵几分的缘故。” 陈韶惊讶:“你那布庄不是朱家的产业?” 方掌柜苦笑:“是朱家的产业不错,只是该扣的租金一分也不会少。” 陈韶问道:“为何?” 方掌柜叹气:“这是朱家的规定,说是当年买铺子也花了不菲的钱财,理应从每年的营业总额里扣除对应的租金来抵消这一笔钱。不仅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等也同样如此。” 陈韶对生意上的事并不在行,因而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独创,还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便也不好评判对与错。又稍思片刻后,才继续问道:“铺子里的布料如何?” 方掌柜立刻挺起胸膛,颇是自豪地说道:“我们的布料虽比别家要贵上那么几分,但质量也绝对称得上是最好的,只是……” 方掌柜讪讪道:“我们的布料质量的确很好,就是花样少,所以除了价钱外,这也是生意一般的原因之一。” 陈韶吩咐:“你回去将每个花样,每种布料都各拿一匹……罢了,还是一起过去看看吧。” 方掌柜赶紧伸手作请。 到了布庄,方掌柜又麻利地吩咐伙计将各种料子,各种花样的布匹拿出来,一一摆到了她的跟前。 “花样的确单一,不过料子确实不错,就这样关门是有些可惜。”陈韶在挨个看过每匹布料后,简单地点评几句,便吩咐道,“这样吧,你去找全姑娘,我记得她前日还是昨日,提过文家也有好几个布庄生意不怎么样,你去跟她好好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取长补短地将你们的布庄整合在一起。” 方掌柜生怕迟则生变,马上就道:“那小人这就去找全姑娘。” “去吧。”陈韶点头,“商量好了,就赶紧把这里清理出来给七爷。” 方掌柜连声应着是,在将她与七爷送回惠民药铺后,立刻兴奋地以拳捶了两下掌心,便脚下生风地往着文家去了。 七爷这边,看到她将一切都安排好后,也立刻安排人写了张要招收女子学医的告示贴到了药铺门口,同时又安排人在告示旁大声吆喝了几回。 陈韶在他们各自忙碌时,又回到了病房外。 蝉衣已经给春花姐姐施完针,现下正在给邱奶奶和兰婶看诊。 邱奶奶和兰婶都是胃炎。 邱奶奶是胃气上逆导致的胃部胀满疼痛,有重压感,表现在食欲不振,嗳气、泛酸、恶心,时不时还伴着呕吐。这次过来看病,还是因为胃痛太过剧烈,导致在地里干活时突然昏厥,村里的郎中救了几回都不见效,才被急急给送到了惠民药铺。 兰婶则是脾气虚弱导致的上腹隐痛,呕吐和头重眩晕,四肢无力,已经严重下不来床,更吃不下的地步,是她尚且只有十岁的女儿不愿意看她就这么没了,用独轮车一步一步她给推到这里来的。 蝉衣给两人诊完,又看了一下大夫给她们开的药方,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这才从病房出来。 在她给陈韶说几人的诊断结果时,邱奶奶的两个儿子,一个挑着两只鸡和两只鹅,还有半竹篮的鸡蛋,一个则挑着满满两筐各种各样的蔬菜来了。在看过邱奶奶后,大长儿子强行将鸡蛋塞给汪越,并让他带路,将鸡、鹅、菜等挑去了后边的厨房。 目送着他们几个走远后,蝉衣嘀咕道:“看他们这样子,邱奶奶家里应该不缺吃穿呀,怎么邱奶奶还得了那么严重的胃病?” 陈韶提醒道:“他们两兄弟虽然穿着干净,但那衣裳洗得都快白了,而且看那衣裳上的折痕,显然平常还舍不得穿。” 蝉衣惊讶:“公子是说,他们是将全副家当都送来了?” “全副家当倒不至于,不过送来的这些,肯定没少卖粮食。”陈韶轻叹,“你去问一问邱奶奶是哪个村子的,再让人去打听打听,他们家最近是不是卖了分给他们的粮食。打听好后,跟七爷说一声,等邱奶奶回去时,将他们今日送来的这些鸡、鹅、鸡蛋、蔬菜的钱一分不少地拿给她。” 蝉衣点一点头。 七爷本来就忙,如今又要招收女学徒,无疑更忙。陈韶没有再留下来打扰他,进到病房,跟春花奶奶、邱奶奶和兰婶说了几句宽心养病的话后,便出了药铺。 药铺外。 随着伙计的宣扬,惠民药铺要招收女子学医的消息已经如一阵风般,引得不少人朝这边围过来,或是打听,或是看热闹。 陈韶为绕开他们,一直走到食味斋才坐上马车。 傅九驾着马车刚准备走,两道人影忽然从看热闹的那群人里冲出来,扑通着跪到了马车跟前。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蝉衣从车窗探出头去,只一眼,便冷着脸道:“是许成美和王素。”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两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些原本围在惠民药铺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朝着她们围了过来。 许成美和王素见状,不由带着哭声又喊了一遍。 蝉衣怒极而笑道:“升米恩,斗米仇,这还救出两个白眼狼来了!” 陈韶示意她少安毋躁后,起身下了马车,扫一眼周围的指指点点,又才看向许成美和王素两人。 两人看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无疑叫得更大声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青玉案:大理寺女卿燃文书库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指使人 陈韶冷淡地看了两人片刻,才开口道:“起来说话。” 两人不肯起,仍旧哭喊着那一句话。 蝉衣气得要上前去拉两人,陈韶伸手拦住她,淡声道:“既然你们喜欢跪着说话,那就说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主?” 王素自残一般,用力地往地上猛磕了几个头后,哭道:“我们原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却因家中兄弟皆受到骆爷的蛊惑,硬生生将我们拐卖给了罗正新那个畜生,原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大人却将我们从罗正新那个畜生手中救了出来,还找来下人伺候我们,还让蝉衣姑娘给我们看病,在我们养好身子后,更是让全姑娘给我们谋求去处。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也不敢忘记,只求来世做牛做马回报大人。” 说着,又用力地磕了几个头。 许成美有样学样,也跟着猛磕了几个头。 听着周围百姓夸赞陈韶的议论声,王素哭声更甚:“可是大人有所不知,全姑娘她,全姑娘她……” 陈韶配合着问道:“全姑娘怎么了?” 王素放声大哭道:“全姑娘一直按照大人的交代,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们。可是她再尽心尽力,也挡不住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大人明明交代过全姑娘,要给我们都安排一个好的去处,以保我们后半生衣食无虞,可是郑华仗着我们没有她会做绢花,就在暗中挑唆全姑娘,要将我们分到别处。全姑娘不听她的挑唆,她又在暗中唆使骆爷在全姑娘跟前说三道四,就这样一来二去,全姑娘也上了心,这次安排我们的去处时,全然不顾大人的交代,也全然不顾我们的苦苦哀求,强行将我们安排在了锦绣坊。” 说着说着,便伏到了地上,泣不成声。 许成美适时地磕一个头后,接话道:“原本我们想着锦绣坊也很好,只要我们手脚勤快,总有一天能够熬出头,可郑华却不想就这么放过我们,她仗着全姑娘对她的信任,暗中打着全姑娘的名头,不仅指使着锦绣坊的管事处处刁难我们,还想将我们给撵出去。若只是我们受苦便罢了,可我们实在不愿意大人受她这样的小人欺骗,也不愿意大人的名声受她这样的小人败坏!” 听着群情激昂的百姓,许成美也满意地伏到地上,泣不成声。 然而她们泣不成声了许久,也没有等来陈韶让人去抓捕郑华的命令,甚至没有听到她开口的声音。 两人都有些惶惑地抬起头,偷偷看向陈韶。 看到陈韶也看着她们,又慌忙伏回地上。 陈韶浅浅地勾一勾嘴角,慢慢说道:“我并没有吩咐过全姑娘,让她给你们安排什么可以保证你们后半生衣食无虞的好去处。” 王素与许成美猛然抬头。 陈韶继续:“我只是让她给你们安排一个去处,至于你们能不能留下来,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另外,我的确请了几个婶子照顾你们,但她们并不是下人,她们不过是看你们可怜,才事事依着你们,大事小事也都不跟你们计较。还有郑华……也是在救你们之前,我曾答应过二丫,要给她找一个会做绢花的师傅,在我吩咐全姑娘替我办这件事的时候,她恰好知道郑华会做绢花,于是向我推荐了她,而我在看过郑华做的绢花,又特意考察过她的品行后,才让二丫拜了她为师。至于将你们分去锦绣坊这件事,也是我的安排。” 王素面色僵白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陈韶直视着她的双眼,冷厉道:“我将你们安排在乘风院的东厢房,原本就是痛心你们的遭遇,你认为我安排了几个婶子照顾你们后,就会对你们不闻不问吗?” 许成美惶恐地瘫坐在地上,面上一片死灰。 王素犹不死心地挣扎道:“郑华和骆爷挑唆全姑娘的事千真万确,不仅我亲耳听到过,许成美也亲耳听到过!” 陈韶冷笑两声:“你如果说郑华挑唆过全姑娘,我未与她朝夕相处过,尚且可以信你几分。你说骆爷……那几个园子里有不少尸骨,甚至包括你们两个之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他之过,我容他活着,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换句话说,他的下场早在拐骗第一个少年或是少女之时,就已经注定。全姑娘能跟在我身边做事,而我也欣赏她的原因,除了她能力出众之外,就是她非常清楚我的底线,你说骆爷挑唆她,还只是挑唆她给你们安排一个不好的去处,骆爷所求为何,求他死得还不够快?全姑娘又所求为何,求她现在过得太痛快了,想要再回去受一受苦?” 蝉衣冷着脸道:“姑娘何必跟她们这么多废话!” 陈韶平静地看一眼两人,又看一眼周围的百姓,慢声道:“我也不想跟她们废话,但她们特意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拦路申冤,无非是想挑唆不知情的大爷、大叔、大娘、大婶们跟她们同仇敌忾,陷害全姑娘,陷害郑华,我自然也要一件一件地说清楚,才能让大爷、大叔、大娘、大婶们不再受她们的欺骗!” 被说中目的,王素再也绷不住地开始痛哭求饶了。 而周围的百姓得知被骗,也更加义愤填膺,不过这次的对象从全书玉、郑华和骆爷转变成了她们两人。 陈韶由着他们泄了片刻,才揖手让他们安静下来,进而冷眼看着两人,诘问道:“说吧,指使你们用骆爷来诬陷全姑娘的人是谁?” 还在求饶的王素与许成美哭声霎时一止,王素更是立刻尖叫道:“是任家的管事,是他指使的我们,是他说只要我们拦路申冤,说骆爷与全姑娘在暗中有勾结,就送我们每人一百两银子。我们是受他的蛊惑,对,我们就是受他的蛊惑才冒死犯错,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做事,好好听话,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 许成美也回过神,连连磕头道:“对,对,是任家的管事,是他说惠民药铺人多,让我们来这里叫冤,也是他说只要我们扯上骆爷,大人就一定相信我们!” 第212章 公平 任家?陈韶不置可否道:“说一说,任家是什么时候找的你们?” “昨日夜里!”王素太害怕了,也太想洗刷清白了,听到她的问话,想也没想便脱口说道,“昨日夜里任家的管事冒充太守府的人,托染坊的管事找上我们,说是大人有话要问我们,将我们骗出染坊后,就拿银子诱使我们来拦路申冤。大人明察,我说得千真万确!” 陈韶依旧是不置可否的语气:“任家的管事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给了我们……”王素猛然止住话头,心虚地捏一捏腰间的布袋后,才不安地说道,“给了我们十两银子的定金。” 听着周围百姓的唾骂,王素又哭道:“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但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同郑华、宋令仪明明是一起被大人所救,全姑娘却厚此薄彼地将我们两个扔进脏臭苦累的染坊,将宋令仪和郑华给挑在了样样都比染坊好的锦绣庄和琳琅轩。我们只是不忿,才一时走错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改过的机会。” 许成美跟着她磕头认错,“大人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做事,好好听话,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受人欺瞒走错路,做错事。” 陈韶平静地问道:“任家的管事是给你们一人十两银子,还是总共给了你们十两银子?” 王素又心虚地捏一捏腰间的布袋后,才哭道:“给了我们一人十两银子。” 看着两人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错也认得干脆彻底,但丝毫没有将那十两银子交出来的打算,陈韶不由嘲弄地勾一勾嘴角,泰然吩咐:“起来吧,收拾收拾,各自回家去吧。” “谢大人,谢……”两人欣喜地连磕了三个头后,才猛然反应过来陈韶是让她们回家去,而不是让她们回去,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王素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确定地问道,“回家去……” 陈韶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你们无意在染坊做事,任家管事给你们的那十两银子,就当是你们早前受罪的补偿好了,回家去吧,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 “不,不,”王素迅跪行着前来,被傅九拦下后,又砰砰磕头道,“我们愿意留在染坊,我们真的愿意留在染坊,求大人不要赶走我们,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好好做事,绝不再受他人欺骗,求大人不要赶走我们!” “染坊脏臭苦累,装不下你们,你们还是回家去吧,回家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再干涉你们。”陈韶留下这句话后,转身上了马车。 王素和许成美还想拦马车,被看热闹的百姓给强行拖到了一边。眼见着马车就要离开,王素突然尖叫道:“这不公平!史兴杀了那么多人,大人还留了史蕙和史安,还把他们安置在惠民药铺,我们不过是受到任家管事的蛊惑,才做出拦路申冤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大人凭什么要赶我们走!” 本已经起步的马车又猛然停了下来。 陈韶没有再下马车,仅是透过车窗冰冷地看着她,“公平?史兴杀了那么多人不错,他也受了死刑。我是收留了史蕙和史安,但你们大可以去问一问,他们在惠民药铺有没有拿月俸。你们两个是被自己的兄弟欺骗拐卖,按照常理来讲,你们所受的罪都是你们兄弟的错,我只需将你们救出来已是仁至义尽。就因我怜悯你们,收留你们,并给你们安排好去处,避免你们回去后会遭非议或是再受磨难,落到你们的嘴里,竟成了不公平?我倒要问问你,你拿着任家管事的银子,做出拦路申冤诬告全姑娘与骆爷有勾结的事时,与你们的兄弟拐卖你们只是谋求到太学读书的机会,有何差别? “我本不欲同你们计较,但你既说到公平,那我就给你公平,蝉衣,去搜一搜她们两个,把任家管事给她们的十两银子缴了。另外,再差个人去染坊说一声,从即刻起,不准她们再踏入染坊一步,再派个人到那几个园子里,将当初拐卖她们的兄弟带回太守府外斩示众。” 王素慌了,她之所以敢拦路申冤,除了那一百两银子外,最重要的是在乘风院东厢房生活的这一两个月,看出陈韶对老百姓不仅温和,还极其宽容。她以为,陈韶即便不信全书玉和骆爷暗中勾结一事,也最多训斥她们几句。没承想,她不仅要撵她们回家,还要处死她们的兄弟。想到今日早上她娘过来求她救救二哥的那些话,不由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边磕头边哭求道:“大人饶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能回去,我娘要是知道我二哥被处死,一定不会让我回家,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们住在东厢房里嚼舌根的时候,公子便给过你们很多次机会了!”蝉衣冷哼着跳下马车,几步上前,提起她的衣襟,便将她腰间的布袋夺了过来。王素还要来抢,蝉衣已经利落转身,追上想要逃跑的许成美,在她‘是王素说的那些话,我什么都没有说,是我的银子,谁也不准抢’的尖叫声中,将她死死护着的布袋也夺了过来,“你是没有说,但你是跟着她一起来的,她说了,不就代表着你也说了?” “将银子拿去给七爷吧,”陈韶吩咐,“惠民药铺要扩大病房,正是用钱的时候。” 七爷也在围着看热闹,听她说要将银子给他,立刻挤开人群上前道:“不用送了,给我吧。” “是我的银子,还给我!”王素不死心地还想冲上来抢夺,被羽林卫给拦住了。 七爷心无所愧地拿过布袋,掏出里面的碎银子边数边道:“东厢房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敢妄自评论,但你们拦路申冤至今,大人给过你们不下三次机会,你们自己不珍惜,非要一错再错,骂你们一句白眼狼都是轻的,这银子呀,真要留你们手里估计也是个祸害。” “祸不祸害与你有什么关系,”王素恼羞成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想……” 羽林卫不耐烦地一脚踹向她的膝盖,王素吃痛地跪到地上,刚要开口继续骂,羽林卫抽剑横到她的脖子上。 王素又恨又怕地闭了嘴。 “罢了,”七爷朝准备上前去警告两人的蝉衣挥一挥手,大度地劝道,“她不愿意听就算了,没有必要与她斤斤计较。” 蝉衣冷冷地看两眼王素与许成美后,才回了马车。 “走吧。”陈韶淡声吩咐,没有再看两人一眼。 惠民药铺前生的事,任家和染坊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任家和染坊的掌柜在得到消息的瞬间,便急急忙忙地带着各自的管事,急匆匆地赶到了太守府。看到陈韶的马车回来,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 马车没有停,陈韶也没有露面。 任家与染坊掌柜心头一沉,慌忙随在马车后面追至二堂,又恭敬的等着陈韶走下马车,再恭敬的跟着她进入二堂后,才惶恐的跪下来,整整齐齐的朝着她磕一个头后,任寿康当先开口道:“大人明察,任家并没有指使任何管事冒充太守府的人,到染坊指使那两位姑娘拦路申冤。” 陈韶看向染坊的掌柜。 染坊的掌柜赶紧将身后的马姓管事拉到前面:“就是他,昨日夜里,那个自称是任家管事的男子前来找王姑娘和许姑娘时,就是他接见的他。” 马姓管事诚惶诚恐道:“大人饶命,那任家管事带着任家的腰牌,又自称是代全姑娘来找她们说几句话,小人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这才受到蒙骗,由着王姑娘和许姑娘跟着他离开了染坊,小人说得千真万确,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呀!” 第215章 调整调查方向 朱爷院子里带莲花纹的器物不多,但从仅有的几样来看,与丰隆商行和惠民药铺的木盒纹样并无什么不同。 陈韶又去了朱老爷的院子,随后还去了朱老爷与朱爷的小钱库,将有莲花纹的所有器物都做过对比之后,看着李天流说道:“看来,掸国虽然崇尚莲花纹,但崇尚的只是它所附带的各种美好寓意。而朱家、文家所用的莲花纹,与匕状肉髻的莲花坐佛一样,都别有用意。” 回到乘风院。 陈韶打开抽屉,将从高汉、罗正新及姜子林身上缴获的青玉簪、青玉佩拿出来,同从罗健、罗忠家里搜出来的那两个木盒放在一起,问李天流:“先前让从玉佩或是木盒上的雕工着手调查,结果如何了?” 李天流干脆地答道:“没有结果。” 陈韶也干脆地问道:“为何?” “掸国市面上根本没有这样精细的雕工,”李天流道,“就连那个小管事,也是一问三不知。” 蝉衣鄙夷道:“那个小管事还说一年见不到两回青玉类器物的交易呢。” 他们先前谈论小管事时,傅九还在给那些学子抓阄,但这并不耽误他表独到的看法:“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小管事是个骗子吧?” 蝉衣瞥向李天流,傅九便也顺势看向李天流。 李天流沉着脸没有说话。 陈韶将那两支掸国女子的钗子拿过来,同着几块青玉佩及青玉簪摆在一起,“既然从商队着手没有办法调查出结果,从工艺着手也没有调查出结果,那就从安北大将军的这个小妾着手,重新调查。” 顿上片刻,将几块青玉佩、青玉簪及掸国女子的两支钗子一起推给李天流,又接着吩咐道:“不用着急结果,沉住气慢慢来,必要的时候,可以收买安北大将军麾下的人,想办法安插几个我们的人,做好长期调查的准备。顾家、范家、戚家、任家和周家还在呢,除掉他们还需要花上不少时间,我这边不急,你那边也不用着急。” 李天流没有说话,将那些青玉佩、青玉簪和钗子装进从罗健、罗忠家里搜出来的木盒中后,转身安排去了。 陈韶将还留在书桌上的,羽林卫送回来的那两个木盒拿过来,指腹轻轻描着上面的纹路,脑海里将关于青玉的种种线索复盘上两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思绪又换到了那几卷世袭诏书的字迹上。 她的字是承袭蕙音,蕙音则是承袭药王谷的前谷主,也就是她的父亲无尘子。无尘子一生只收过两个亲传弟子,一个是蕙音,另一个则是蕙音的师兄,也是她的夫君师渊。但师渊在与蕙音成亲三个月后,一次出谷采药时突遇袭杀药王谷的死士,为护同行的师弟,他独自引开死士,最终被乱剑砍杀而亡。 按照常理而言,能写出这样笔骨与笔锋字迹的人,世上仅存蕙音与她两个人。已知不是她,而她又与蕙音朝夕相伴,蕙音根本没有机会再另教一个徒弟的情况下,写这几卷世袭诏书的前朝太子玄孙的身份,就颇是些耐人寻味了。 “公子,书玉回来了。”蝉衣的声音打断了陈韶的思绪。 陈韶回神,看向快步朝书房走来的全书玉。 全书玉的面色很是难看,快步走进书房,一声‘公子’未落,便要往地上跪。蝉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轻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全书玉羞愧道:“王素与许成美拦路申冤,是我未能安顿好她们之错,还请公子责罚。” 蝉衣撇着嘴道:“关你什么事?” “公子将她们交给我,是信任我。”全书玉懊恼,“我却没能把她们安顿好,以至于让她们被人鼓动着拦路申冤,险些害骆爷与史蕙、史安也跟着受牵连,本就是我的过失。” 蝉衣不齿道:“就她们两个那德行,你信不信,就算你将她们跟郑华或是宋令仪安排在一处,她们依旧会受鼓动,也依旧会拦路申冤。而且你别忘了,她们除了不满你给她们安排在染坊外,她们还有两个兄弟在那几个园子里拼骨呢,没有染坊做由头,拿她们那两个兄弟做砝码,依旧能够鼓动她们到惠民药铺拦路申冤。” 全书玉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然难看。陈韶扣着手,轻轻敲两下羽林卫送回来的那两个木盒,在她的目光看过来时,温和地问道:“如果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安排她们?” 全书玉本能地接话道:“我……” 陈韶等了片刻,见她哑口无言,不由莞尔:“你也做不出更好的安排了,是不是?” 全书玉微垂双眸。 陈韶笑一笑,继续问道:“就按蝉衣刚才的设想假定一下,你将她们与郑华或是宋令仪安排在一起会如何?是不是答案也只有一个,也就是蝉衣所说的她们依旧会受到鼓动。” 全书玉依旧微垂着双眸。 陈韶知道,她之所以这般,还是心里装着太多的不安,或者自我否定的原因,微叹一口气,再次放缓声音:“你跟着我也有不短的时日了,文家、朱家被灭,难道是旁人三言两语诱导我的结果?” 全书玉麻利地说道:“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慌什么?”陈韶平静地问道,“王素和许成美在我心中,难道比你更重要?” 一股暖流自心底猛地蹿上来,让全书玉的双眼瞬间红了。 蝉衣赶紧拿出帕子,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道:“就是。公子都将我们所有的银子、账册都交给你保管了,足以证明对你的信任。想想当初你父亲、你嫡母在外面说三道四,公子都未曾信过他们一分一毫,王素和许成美又算得了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陈韶温和道,“以后无论生什么事,记得对我多一些信任。” 全书玉红着脸辩解:“我没有怀疑公子。” 陈韶调侃:“既然没有怀疑,那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跑回来是做什么的?”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逗傅九 全书玉羞红了脸。 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感动。 “张儒沅他们还在文家的库房,”在蝉衣也跟着调侃几句后,全书玉受不住地捂着脸,快说道,“我也过去了。” 陈韶点一点头,示意蝉衣:“你跟着她一起过去。” “不用了,我……” “怎么不用?”蝉衣打断她的话,霸道地拉住她的手,将她强行带离了书房,“王素和许成美既敢将拦路申冤的理由栽赃到你的身上,指不定又将她们被撵出染坊和兄弟被砍头的事,也算到了你的身上。虽然公子已经让人盯着她们,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可不防。让羽林卫跟着你,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我跟着你,那就正正好了。” 听着她们渐渐远去的声音,陈韶的思绪再一次落到了那几卷世袭诏书上。奈何傅九站在旁边无聊,背着手踢着脚到院子里走了一圈,还是无聊,便又走回来东摸摸西翻翻,闹出的声音三番五次打断了她的思考。无可奈何之下,陈韶只好停下来,看着他百无聊赖的动静,缓声问道:“你那两匹缎子呢,都做成衣裳了?” 傅九道:“给全书玉了。” 陈韶扬眉,“给她做什么?” 傅九理所当然道:“文家和朱家的那些铺子,不都归她管了吗?哪个铺子做的衣裳好,哪个铺子做的衣裳不好,她肯定比我更清楚。我给她,当然是让她拿去最好的铺子给我做衣裳。” 见陈韶的目光看过来,傅九又赶紧补充道:“我只让她给我做两身衣裳,剩下的缎子都送她了。” 以她对全书玉的了解,她肯定不会要那些缎子,但看他的表情,又不像说假,便问:“她收了?” “她原本是不收的,”傅九得意道,“我给她说,她要不喜欢扔了就是,反正我不会再要,她就无可奈何地收了。” 陈韶看他两眼,“你不是有银子,为何不给她银子做答谢?” “那不行。”傅九想也不想,便回绝道,“我的银子要留着娶媳妇。” 陈韶失笑:“你要娶媳妇,我还能少了你的?” “那怎么能一样?”傅九洋洋得意道,“我攒的不仅仅是银子,还是我的一片心意。” 因着前朝太子党延伸出来的种种变故,而显得格外沉重的心情,伴着他天真的表情与纯粹的话语,不由暂时消散一空,轻轻笑上几声后,陈韶有意逗他道:“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傅九叹气:“我打算存够五百两银子就去找中意的姑娘,原本已经存到三百两银子了,可和蝉衣打赌,输给了她一百多两,现在只有不到二百两了。” 陈韶徐徐渐进道:“你只是打算存够五百两银子迎娶你中意的姑娘,我现在问的是,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傅九在脑海里想了一下他认识的所有姑娘,随后摇头道:“还没有。” 陈韶莞尔:“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喜欢……”傅九想了一会儿,再次摇头道,“不知道。” 陈韶质疑:“你自个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知道?” 傅九挠挠脑袋,“我还没有遇见她,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错。”陈韶若有所思地赞扬道,“喜欢是一种感觉,怎么能够被定义呢?” 傅九听不懂。 陈韶自个也没有谈过恋爱,也解释不清楚,便干脆地转移话题道:“近来还有遇到那个白衣女子吗?” “没有。”傅九摇头晃脑道,“自从公子让羽林卫去找她后,她就没有再出现了。” 陈韶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确有此事,便又顺着问道:“羽林卫后来还找过她吗?” 傅九颇有些幸灾乐祸:“找过。羽林卫还不信邪呢,连着好几日,把那一片的草都挨着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她。” 陈韶往白衣女子出现的方向看一眼:“那周围的院子呢,有没有检查过?” “查了,还是没有。”傅九啧啧称奇道,“说不定她真是女鬼变的。” 陈韶再次往白衣女子出现的方向看一眼后,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木盒,缓缓吩咐:“一会儿你去找丁立生与雷德厚问一问,看看他们怎么说。” 先前她没有空来管这件事,而今趁着还不是太忙,倒可以抽出手来好好查一查这个太守府的秘密。在傅九应下来后,陈韶再次换话题道:“边和村那边怎么样了?” 傅九嘿嘿笑道:“已经吓晕好几个人了。” 陈韶吩咐:“说清楚些。” “那些百姓到边和村后,得知要挖他们卖出去的儿女尸骨,都吓得哭成一片,”傅九哼唧道,“还有好些人给徐光下跪磕头,说他们知道错了呢。徐光威胁他们说不挖骨,就要砍他们的脑袋后,他们又怕死地全围到了那处矮山下。只是看到先前被我们挖出来的那些白骨,胆子小的就直接吓晕过去了。徐光可没有惯着他们,恶狠狠地给他们说了那些尸骨生前遭遇到的种种折磨后,就找来任家守庄子的人监督他们挖骨。徐光还要盯着园子这边,就没有留在边和村,不过他也没有完全不管,每日上午和下午,都会往边和村去一趟,查看他们挖骨的进展。” 陈韶点一点头,表示她知道后,便示意他可以去找丁立生和雷德厚了。等他走后,陈韶稍稍琢磨一二,才坐下来给蕙音写了一封信,主要是询问师渊遇难一事。前朝太子在传闻的葬身火海后,还能活下来,那么师渊也未尝不可。为不暴露身份,她给陈昭也写了一封信。将蕙音的那封信藏在陈昭的信里,一并封好后,才给了羽林卫,让快马送回京城。 之后,眼见天色还早,便又让人去将胡庆鲁请了过来。 自从在大桥镇,让胡庆鲁回太守府等候处置到现在,已过去快一个月。这期间,陈韶既没有找他,也没有给他定过什么罪。在长久的等待中,胡庆鲁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就似惊弓之鸟般,稍有动静便寝食难安。尤其是在朱家被灭后,这种状态就达到了顶峰。而今看到羽林卫找上门来,不等他们开口,他便吓得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羽林卫也不知道陈韶找他有什么事,便不敢耽误地将他给抬了回来。 许是昏迷中也在担惊受怕,羽林卫才将他放到地上,他便幽幽地醒转过来。睁眼瞬间,看到站在一侧的陈韶,本能地打了两个哆嗦,便麻利地爬起来,跪地求饶。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硬攻 丁立生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脸上带着笑,状似无意地扫两眼她手里的密信后,很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子要对范家或是戚家出手了吗?” “何以见得?”陈韶不答反问。 丁立生疑惑地看着她。 陈韶不动声色“如今与那几个园子有关的士族豪绅还剩下顾家、范家、戚家、任家、丁家、周家等。你为何会认为我下一个要对付是范家或是戚家?” 听到还有丁家,丁立生心头猛地咯噔一下。偷偷看她两眼,见她心平气和,似乎是真在向他征求意见,不由琢磨半晌后,试探性地说道“下官认为,公子还有用得上任家和丁家之处,可暂不考虑。剩下的几个,从范家和戚家之间挑一个动手,是最适合不过的。” 陈韶顺势问道“理由是什么?” “顾家和朱家是一伙的,如今朱家没了,顾家便不足为惧。范家和戚家也是一伙的,受到朱家被抄的影响,关系肯定比往常更加亲厚。”丁立生斟酌着说道,“如果此次略过他们对付旁人,难免会让他们越来越亲厚。到时再想对付他们,只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如你所说,该如何对付范家或是戚家?”陈韶问。 丁立生握一握手,再一次试探道“不知公子想对付的是范家,还是戚家?” 陈韶泰然道“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丁立生微微躬着身子,局促道,“范家野心不小,一直以来都想越顾家和朱家,要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拉拢为饵,诱使他们走出范家大门,再分头击破。至于戚家……戚家的人脑子相对简单,最是讲义气。只要把范二爷向我告密戚三爷找人拦路申冤一事的证据递到他们跟前,就足以拿下他们。” 陈韶质疑“你的法子固然很好,但是不是忘记了,顾家、范家和戚家都将招安的那些劫匪安排在了他们的家宅之中?范家、戚家抱团的确难以对付,但效忠他们两家的劫匪总数和顾家、朱家一样多。朱家已经被抄家,效忠顾家、朱家的那些劫匪如今只需效忠顾家一家便可。而效忠范家、戚家的那些劫匪,却要被分成两队,各顾一家。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只要将范二爷向你告密的证据送给戚家,就能轻易地挑拨两家,为求自保,他们即便明面上依旧亲厚,暗地里也必然要争取更多的劫匪护卫自个。 “反观顾家,不仅没有这个烦恼,在看到范家、戚家等相继被抄之后,自知没有退路,会不会更加拼尽全力反抗?” 丁立生讪笑“是下官思虑不周。” 陈韶不动声色地瞧他两眼,“顾家、朱家、范家和戚家都招安了劫匪,为何文家、任家、丁家等却没有?” “文家、任家、周家他们也招安过,”丁立生有意避开丁家,唯唯诺诺地答道,“只是无论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洪源郡周围的匪徒都不肯接受。” 陈韶不解“为什么?” 丁立生摇头“下官也不知道。” 看他不像说假,陈韶也没有再逼问,暗自思忖片刻,才接着问道“听说他们几家的二房、三房都来找过你?” 丁立生的心里再次咯噔了一下,忙回答道“的确找过下官。” 陈韶随意地问道“找你做什么?” 丁立生赶紧道“找下官打听公子的行踪,顾家二房、三房打听得最为厉害,不过下官以身子不便,公子近来都没有托付给下官大事为由,给搪塞了过去。另外,他们几家还想托下官给公子送礼,下官同样以身子不便为由,给拒绝了。” 陈韶若有所思道“他们回郡城做什么?” 丁立生答道“好像是回来向大房这边寻求庇护的,只是他们几家当初招安的劫匪也不多,顾家还好,范家、戚家分算下来,也就一家一百多劫匪,公子带着的羽林卫也有一百人,他们自然不肯将人再分出去保护二房、三房。” 寻求避讳,被拒。陈韶默默地将这几个字在心里念叨了一遍,才接着问道“汉源县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已查得差不多了,只是……”丁立生犹豫道,“全姑娘的祖父犯的事似乎不少,她的父亲、小叔、大哥等仗着身份,欺行霸市的事似乎也没少干。” 这些早在意料之中,陈韶问道“都有证据吗?” 丁立生连连点头“全姑娘得公子这般看重,前去查探的人也不敢敷衍,所查之事都是实实在在,证据确凿。” 陈韶道“证据呢?” “还有几桩事没有查清,”丁立生回答,“等查清之后,就会一并带回来。” “我知道了,”陈韶盘算片刻,确定没什么可问后,示意道,“回去等安排吧。” 丁立生应是,转身走到门口,陈韶又叫住他“抽个空,将太守府的那几条暗道画下来给我。” 丁立生僵硬地答道“是。” 看他走后,陈韶轻轻敲着书桌,敲了半晌,又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才吩咐傅九去将李天流请过来。李天流进屋后,陈韶在窗前止住脚步,径直吩咐“你准备一下,后日傍晚动手。” “没头没脑的,动什么手?”李天流歪在椅子里,没好气地说道。 陈韶正色道“准备对付顾家。” 李天流挑起一侧眉梢“对付顾家?” 陈韶不容置喙道“对,朱家被抄之后,我一直在等着顾家上门请罪。但等了这么几日,顾家别说请罪,连面都未曾露一个。既然他们打算抗争到底,我没有不成全他们的道理。” 李天流不怎么上心道“你打算怎么对付?” 陈韶平静道“硬攻。” 李天流以为自己听错了,本能地重复了一遍“硬攻?” 陈韶问他“有问题?” 李天流敲敲桌子“你倒说说,打算怎么硬攻?” 陈韶将问丁立生的那些话,挨着给他讲了一遍,见他还是不明白,不由道“骆爷说,近来顾家、范家、戚家的码头都没有再运货,且几家二房、三房来郡城寻求庇护,也遭到拒绝。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几家向江南本家寻求支援,都未能得到回应。” 李天流道“这与你硬攻顾家有什么关系?” “其一等会儿你就安排几个人去顾家的二房、三房招安,”看他还不明白,陈韶干脆道,“从青玉及世袭诏书藏放的位置看,二房、三房即便知道,应该也不多。二房、三房只要愿意投降,并配合我们对付大房,过往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其二在羽林卫包围顾家,正式动手之前,你想办法站到高处,向顾家招安的那些劫匪喊话,只要愿意归降,我可以既往不咎便罢,还可以让他们加入陈家军。其三……” “你疯了!”李天流厉声打断她的话。 第220章 硬攻的准备 陈韶将他之前扔给她的密信拿出来,推到他的跟前“看完这封信,你有什么感想,或者有什么想说的?” 李天流阴沉着脸,连连冷笑“你想让我感想什么,或者说什么?” 陈韶面上染上肃色“我希望你冷静一些!” “你想让我……” “李天流!” 陈韶冷厉的目光,终是让李天流收敛了脾气。一把抓起密信,抖出信纸,囫囵着看上一遍后,阴阳怪气道“不就是缺粮吗,文家和朱家的仓窖里储藏着那么多的粮食,安排人送过去,不就解决了?要还不够,不是还有个顾家、范家、戚家之流没胡收拾吗?” 陈韶锐利地看着他“国库早已经空虚,皇上也早在三年前就连连下旨向各郡征粮,文家和朱家的仓窖为何还如此丰足?” 李天流不以为然地冷笑道“不能为什么,不就是为谋反做准备?” 陈韶步步紧逼道“既要谋反,那就得养兵,兵从何处来?” “当然是从……”李天流话到一半,突然卡壳,眼里的光芒也从漫不经心刹那转变为惊涛骇浪,慢慢转过头,看着她冷静自持的双眼,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想说,那些劫匪?” “是不是那些劫匪,我暂时无法确定,”看他总算冷静下来,陈韶将问丁立生的那些话,简短地又说了一遍。说完,紧跟着又说道“什么样的情况下,劫匪只接受顾家、朱家、范家、戚家的招安,而不接受任家、文家等人的招安?还有,顾家、朱家、范家、戚家年年都在往江南运粮。那运到江南的粮食,又去了哪里?” 连续两个问题抛下去后,不容他思考,陈韶又继续“招安顾家二房、三房的事,你安排其他人去做,你一会儿先去把文家的管事审了。我想看看任家、文家抬安不了劫匪,是不是因为没有拿到世袭诏书的原因。” 李天流强忍惊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陈韶淡然道“胆子不大,如何谋反?” 李天流冷哼“你既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又为何要让他们加入陈家军?” “三个原因,”陈韶从容道,“一是策反;二是粮食不会自己走到边关;三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国力渐弱,兵源、粮食也日渐供应不上。招安了他们,正好可以弥补上这一块的短缺,也让长年累月地征战的老兵们,能够稍稍喘一口气。” 李天流本能地抵触“你就不怕策反不成,反引狼入室?” “不怕。”陈韶干脆道,“前朝灭亡的时候,效忠前朝的大臣基本都死了,没死的,估计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前朝太子虽没有葬身火海,但过了这么多年,复辟活动都还在筹谋当中,足可证明他身边没什么可用之人。眼下他们的势力可能不小,但百万神兵也不是说有就有。如果他们的兵源是取自各地的劫匪,那么这些劫匪为何会效忠他们?无非是为财,为权,或是为名。我把当明正大获得财、权、名的机会送给他们,他们有何理由拒绝?” 浅浅地勾一勾嘴角,笑上两声,陈韶又继续“何况大多数劫匪,或许根本不知道什么前朝太子,只不过是跟着‘有本事’的劫匪头子能够吃香喝辣,方才衷心拥护罢了。借着让他们加入陈家军的机会,正好也可以筛查一下,哪些是‘有本事’的劫匪头子。” 李天流心里认可了她的说法,面上却故意不表露“接着你刚的话,继续说。” 陈韶道“也没什么了,也就是安排人去找几个信得过的百姓,在你吆喝完后,让他们鼓动其他百姓,一起声讨顾家,争取从心理上瓦解那些普通劫匪。” 李天流瞥她两眼,起身道“你先前万般为百姓谋福,等的就是今日吧。” 陈韶淡然道“我为他们谋福的事,从来不是空口白话,眼下借他们的声势除暴安良,有何不可?” 李天流质疑“不是你一早就算计好的?” 陈韶不置可否地耸一耸肩,就算是她一早就算计好的又如何?她的算计,本就是建立在为他们铲除邪恶的基础上,他们越出力,才能越珍惜往后的好日子,也越拥护大棠,相对地,也能越快地清剿前朝太子党,平复边关战乱,还大棠朗朗乾坤。 李天流也没有再多问,快话归正题道“这次不用任家或是丁家的人了?” “要用。”陈韶轻轻敲两下书桌,“为避免走漏风声,明日夜里再安排他们即可。” 李天流点一点头,出门安排去了。 陈韶跟着他走出书房,站在屋檐下,看着在他的安排下不断离去的羽林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了早前白衣女子出现的方向。 傅九跟着她看向同一个方向“要不要现在就去把那两位张小姐请过来?” “不用。”陈韶安排,“你去跟丁立生和任寿康说一声,可以把顾家二房、三房的人带回来了。” 傅九乖乖去了。 陈韶看着他的背影,暗自盘算了一下对付顾家的步骤,确定没有什么疏漏后,又回书房把顾家作恶的那些证据拿出来,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这一琢磨,就到了天黑。直到蝉衣与全书玉从文家回来,她手里还拿着顾家的证据。 蝉衣和全书玉说说笑笑地进了书房。 陈韶微微掀眼看向两人,在看到全书玉的瞬间,她的脑中忽生灵光“那几个学子是不是也跟着你们回来了?” 蝉衣点头“回清风院去了,公子找他们有事?” 陈韶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放下证据,正要说明日再说,李天流便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审完了,文家也有两个五品文官的世袭诏书!” 陈韶讶异地站起来“也在小库房?” 李天流‘嗯’一声,问她“现在去取,还是明日去取?” 陈韶再次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果断道“明日再去取,或者你设个法,悄悄去取回来,他们几家都派了人在暗中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既决定后日动手,就不要节外生枝。” 李天流也果断道“那我去取。” 陈韶应好,并提醒“小心些。” 李天流没说话,转身便融入了夜色。 第221章 利益分配的差距 “朱家有一个三品官、两个四品官、三个五品官的世袭诏书,文家却只有两个五品官,还是两个五品文官,”李天流拿回诏书,蝉衣站在陈韶身边,跟着一起看过来后,很是不解地说道,“这差距可不是一般大,文家也愿意?” 文家只有一卷诏书。 诏书上的字迹在笔骨与笔锋上,依旧与陈韶极为相似。 陈韶的目光从诏书上移开,看向李天流“有问过文家的那几个管事吗?” “没问过那几个管事,但问过文中天。”李天流正色道,“文中天根本不信朱家有一个三品官和两个四品官的世袭诏书。按他的话说,朱家最多比文家多一个五品文官的世袭诏书。” 蝉衣问“你没有把朱家的那几卷世袭诏书拿给他看吗?” 李天流看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对陈韶道“我把朱老爷身边的管事叫过去同他对质,文中天嘴上依旧不信,但还是交代出来许多以往没有说过的事。就招安劫匪一事,按他的说法,并不是没有劫匪接受他们的招安,而是蜀郡太守不准他们招安。” 陈韶问“为什么?” 李天流道“蜀郡太守的说法是,不能太过招摇,免得引起旁人怀疑,功亏一篑。而文家和任家自己的理解则是,前朝太子玄孙给他们的诏书是世袭五品文官,既是文官,招安劫匪,的确有些僭越。” 不管是蜀郡太守的说法,还是他们自己的理解,都难以服人。对付顾家的计划已经安排下去,陈韶也不好在这种关键时候节外生枝,细细琢磨片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后,干脆问道“文家小库房的那些青玉呢,怎么来的,又有什么用?” “跟朱家差不多,都是从昌明城、昆仑镇等与掸国接壤的边镇,由丰隆商行的商队出面,从掸国几个大将军手下的管事手中买下来的。”李天流肃声道,“买回来后,他们会转送到蜀郡本家,再跟蜀郡本家一起转交给蜀郡太守,再由蜀郡太守交给前朝太子党派来的管事。” “也就是说,”陈韶总结,“文中天也不知道前朝太子玄孙要青玉做什么?” 李天流点头。 陈韶看着手里的诏书,皱眉道“不对。” 蝉衣和全书玉也跟着她看向诏书,并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对。 傅九站在她们身后,也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越过她们的顶看向诏书,同样看不出来哪里不对。 唯有李天流不动如山,径直看着陈韶,等她来说哪里不对。 陈韶将诏书递给蝉衣,缓缓说道“不是诏书不对,而是文家不对。文家粮仓里的粮食虽比朱家要少,但同朱家一样,每个仓窖都是满的,每年新粮出来前,也会将旧粮运送往本家。粮食如此,青玉同样如此。都是为前朝太子党做事,待遇却天差地别。若说文家不知道,那么文家本家呢?蜀郡太守呢?” 陈韶敲两下桌子,又低头思索片刻,才继续说道“要知道,无论是按经济展,还是论强盛,蜀郡都不比吴郡差。若说,文家本家比不过朱家本家便罢了,可文家本家并不比朱家本家差,前朝太子党既要复国,没道理做出这么‘厚此薄彼’的事。即便前朝太子党当中有些人眼皮子浅,真做出‘厚此薄彼’的事,蜀郡太守也不会同意才对。倘若前朝太子党复国成功,论功行赏之时,如吴郡太守、蜀郡太守这类人,必然会身居高官。而他们身居高官后,能不能压其他人一头,凭借的就是自身实力。自身实力从哪里来? “无非就是曾响应过他们的这些世族豪绅。吴郡太守能为朱家争取来一个三品、两个四品、三个五品的世袭高官,而蜀郡太守却只能争取来两个五品的文官,现下彼此相隔较远,倒可以瞒着,以后论功行赏,必然就瞒不下去,文家本家又岂会再拥护他?”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陈韶抬眼,“洪源郡与蜀郡同属剑南道,顾家、朱家、范家、戚家的本家却远在江南道。没道理‘厚此薄彼’,还‘舍近求远’。” 李天流迅起身“我再去审一遍文家的管事!” “先等一下。”陈韶叫住他,“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文家,更有可能出在蜀郡的文家本家。江南道距离剑南道,尤其是吴郡距离洪源郡,可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江南道的顾家、朱家、范家和戚家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安排人来洪源郡?我想来想去,也许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人不仅仅安插在洪源郡。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文家本家就极有可能是把获得的利益分化,而洪源郡文家没能分到好的那一部分,或者说文家本家更看重其他郡城。你再去审文家的管事时,记得重点审这一部分。” 李天流去了。 陈韶看着他的背影,稍稍思忖片刻,又回头对全书玉道“明日暂时不用去文家,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你们去做。” 全书玉应好。 时辰已经不早。 陈韶并没有等李天流。 一觉起来,用过早饭,在安排全书玉让张儒沅等人誊抄顾家的那些证据后,陈韶才进到书房,李天流已经在等着她了。 看到她进来,李天流将手里的纸递她的同时,快说道“你猜对了,文家本家在剑南道大部分郡城都安插了人,至于是不是将好的那部分利益给了别人,文中天及文家管事都不清楚。不过文中天说,如果文家本家那边当真将好的那部分利益给了别人,一定是给了南溪郡及云南郡的文家。这两个郡的文家人,都是本家嫡系。” 陈韶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看着手上的纸。 纸有两张,第一张记载了十九个郡名,虽然李天流没有解释,但陈韶已然根据他的话推断出来,这些郡名都是文家本家安插了文家人的地方。 剑南道三十五郡,十九个郡都安插了文家人。 第二张则只记载了六个郡名,这六个郡名,涵盖了与掸国接壤的云南郡、南溪郡到洪郡郡的所有郡城。应该是有朱家的地方。 将两张纸收到放着世袭诏书的抽屉里,陈韶道“这件事先暂时放到一边,等把顾家解决了再说。” 李天流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让鼓动百姓撑场子的人,我找了刘德明他爹,你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另找他人。” 陈韶点一点头“就他吧。” “还有没有别的事,”李天流又问,“没有的话,我就去看看他们招安顾家二房、三房的情况。” “去吧。”陈韶成竹在胸道,“等晚上回来再说别的。” 李天流应了声好,便转身出去了。 蝉衣看着他的背影,啧啧有声道“也不知道今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竟让他如此好脾气。” 陈韶笑笑,没说话。 第224章 王聪 天已经黑得不见影了。 让傅九将惊惶失措的顾家人先带去二堂后,陈韶看着剩下来的劫匪。早前那三个护在顾爷、顾二爷身边的中年劫匪,在李天流喊话后,知道大势已去,便想趁乱逃走,被傅九及羽林卫杀了。眼前的这些劫匪,在不大的火把照耀下,穿着类似的衣裳,几乎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陈韶大致估算了一下人数后,问李天流:“这里有多少人?” 李天流扫一眼众劫匪,“两百二十人左右。” 陈韶:“其余的都被杀了?” “差不多吧。”李天流道,“趁乱逃走的,殊死反抗的都被羽林卫或是包围在顾家外面的人杀了。剩下的这些都是……识实务的人。” “那个儿子娶了吴郡朱家人的长顺货行二掌柜呢?”陈韶问,“是抓到了,还是也杀了?” 李天流尚未回答,一年过五旬的男子便阔步出来,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后,揖着手道:“小人王聪,见过陈大人,见过李将军。” 看一眼自他站出来后,便蓄势待的过半劫匪,陈韶笑问:“长顺货行二掌柜?” 王聪再次揖手:“虚名罢了,入不得大人的眼。” “确实入不得眼。”陈韶打量他片刻,恭维道,“虽不知你怎么走上劫匪的行当,但听说有你押送的货物,沿途匪患都得卖你脸面。如此人物,不去边关保家卫国,却屈居在一个小小的朱家、顾家门下为虎作伥!别说是我了,这等经历,可好意思跟你的儿孙去讲?” 王聪脸上隐隐透着几分惭愧,却依旧临危不乱地回答道:“手底下的兄弟们都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小人,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小人丢点人现点眼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蓄势待的劫匪立刻感动地叫起了‘大哥’。 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意思倒是表达得够清楚了,陈韶默不作声地念叨两遍后,还是问道:“你是自愿归降,还是来与我谈条件的?” 王聪昏黄的老眼里霎时迸射出道道野心:“小人与兄弟伙儿们听从李将军的召唤,自始至终未动一刀一剑。” 那就是自愿归降了,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气度,陈韶示意他起身后,再一次问道:“你想加入陈家军?” “不是小人,是小人与所有兄弟。”王聪豪气地说道,“不是小人不愿意保家卫国,小人虽是匪徒出身,但除了陈家军与辅国大将军外,小人看不上别的军队。只要陈大人肯兑现承诺,小人与所有兄弟都可以对天起誓,上到战场,必身先士卒!” 先前蓄势待的劫匪随着他的话,都齐声往前走了一步。陈韶看一眼他们后,询问道:“先前护在顾爷、顾二爷身边的那几个中年人,也是你们的人?” 王聪眼底闪过几分不屑:“不是,他们是顾家、朱家从吴郡带回来的。同他们三个在莲湖那边的所有劫匪,也都是他们三个收服的。我们负责押货,他们负责看守码头,与我们兄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顿一顿,又不齿道:“他们收服的也不是什么劫匪,而是地痞流氓,不堪大用!” 被称作地痞流氓的一群人自然不忿,可看一眼他的那些‘兄弟伙’后,却又只能偃旗息鼓。 陈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见傅九回来,便问道:“聚贤楼是不是住不下这么多人了?” 傅九看一眼所有劫匪,点头道:“住不下。” “大人若是信得过小人,可在太守府给我们随意安排几个住处,”王聪主动道,“小人同兄弟们可以同着衙役一起守护太守府!” 陈韶听到这话,不免心思一动。招安他们的目的除了运送粮食及补充兵源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利用他们对付范家与戚家招安的那些劫匪。他们既已经归降,她自然不用过问他们的意见就能让他们去做这件事,可如果不用她命令,他们自己就承担起了这个责任,自然更好。王聪是个聪明人,就看他能不能想到这一步了。 让他带着他的兄弟伙候到一边后,陈韶看着剩下的‘地痞流氓’道:“我承诺的事,必然会说到做到,但我不是一个喜欢勉强的人。你们愿意留下来加入陈家军,我会很欢迎,你们若不愿意,也可以自行回家。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回家后就得老老实实做人做事,一旦让我现谁故态复萌,那么下场就跟今日处斩的那些顾家人一样,绝无二话!” 原本听说可以回家,不少人都心动了,但一听不老实会被砍头,又各自迈不出脚了。能做流氓地痞的人,难免有好吃懒做的习性,谁也不敢保证回家后,就能改掉脾性。 陈韶等上片刻,见无人离开,便又将王聪叫过来:“我把他们也交给你了,不管他们以前是做什么的,既然也想保家卫国,那就不该再另眼相看。” 王聪爽快地应了下来。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陈韶不会平白无故地让他们加入陈家军。自己的兄弟自己心疼,不管她的目的如何,有这群二流子在手里,有苦有难的时候就可以让他们先上了。 陈韶也没有去揭穿他的这一点小心思,让傅九带着他们去找落脚的空院子后,便转身去了二堂。 顾家的人跪了一屋,安安静静,没人说话。 陈韶绕过他们,在案桌旁止住脚步,单手扶住案桌,挨个扫一遍众人,缓缓开口:“时辰不早,我就长话短说了。今日帮着指证或是缉拿与那几个园子有关的凶手之人,明日可找全姑娘登记。近来我事情多,抽不开身,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什么漏网之鱼,我也懒得再查,就互相举证吧。举证属实的,同样可得封赏。封赏什么,等将顾家清算结束,全姑娘自会给你们答案。顾四爷、顾五爷,劳烦你们与几位公子带他们去找几家客栈住下来。明日午时之前,将他们的花名册交给全姑娘。” 顾四爷、顾五爷及顾五公子、顾六公子、顾七公子连忙站起来,领着顾家上百人无声地退了出去。 目送着他们走远,陈韶也从二堂出来,转身准备回乘风院时,看到随傅九过来的王聪,嘴角浅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果然是个聪明人。 “公子,”傅九快步走到跟前,一指王聪,“他说有事找公子。” 陈韶看向王聪,明知故问道:“不知王当家有何要事?” “范家和戚家招安的劫匪头子刘子壮与小人私交颇深,”王聪开门见山道,“只要大人也允许他与他的兄弟加入陈家军,小人可去说服他们归降大人。” “此事不急,”陈韶转过身,边往乘风院走边道,“我还有好些事要问你。” 王聪跟上她的脚步。 第226章 各方打算 范家与戚家隔街相望。 两家都占据着上阳街大半条街。 傅九已经陪同王聪潜入范家。 黑暗中,前两个时辰才参与围剿顾家的丁家、任家精干之人连同刚刚归降的劫匪,在李天流的指挥下,正无声而快对范家和戚家形成合围之势。 为避免打草惊蛇。陈韶在上阳街尽头拐角处的阴影里,无声地等待着。 蝉衣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围剿行动,但却是第一次亲临李天流指挥作战的现场。小心地扒着车帘,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暗影浮动。全书玉是确确实实的第一次参与,偎在蝉衣的身旁,眼睛睁得比她还要大。 陈韶静坐不动,她在看范家和戚家的罪证。 时间一分一秒,如流水般悄无声息逝去。 终于。 轻如蝉衣般的脚步声响起,是李天流。 李天流从暗处现身,巧妙地踩着阴影走到马车跟前,轻倚着马车,睨一眼蝉衣与全书玉,朝陈韶说道:“可以了。” 陈韶头也不抬:“他们两个还没有出来?” 李天流朝戚家看上一眼,“出来了,不过又去了戚家。” 陈韶依旧未抬头:“去戚家做什么?” “联络刘大壮的兄弟,打算里应外合。”李天流饶有兴致地说道,“傅九说,范家的人昨日还在商议要将招安的劫匪分一些给二房、三房,没料到你这么快动手,如今正一边庆幸劫匪还没有分出去,一边又在商议暗中潜逃一事。据说,在他们潜入范家前一刻,范家已经安排人到码头去准备出行的商船了。如无意外的话,也就明后两日,他们就会潜逃回钱塘郡。” 陈韶也颇有兴致地问道:“他们要潜逃一事,戚家知道吗?” 李天流嘲弄:“不仅不知道,据说范家还打算利用戚家做遮掩呢。水路可不是陆路,真要让他们得逞,等你处理完戚家,他们只怕早在千里之外了。” 陈韶啧了一声,示意蝉衣将车帘掀起来后,隔着夜色看向戚家道:“范家和戚家的那些劫匪,也有从吴郡带回来的人吧?” “傅九赶时间,没说那么细。”风卷起蝉衣的丝飘到马车外,有两丝轻拂过李天流的鼻尖,让他的声音忽地滞了一瞬。 陈韶并未听出他声音里的异样,收回目光,从戚家的那一匣子证据里挑拣出几张极有针对性的证据,递给蝉衣道:“将这几张各誊抄一份。” 蝉衣接过证据,换了个位置,落在窗的丝立时缩了回来。李天流的目光随着丝落到马车内,随口问道:“抄这个做什么?” 陈韶答得随意:“当然是挑拨离间。” 有全书玉帮着磨墨,蝉衣很快就将那几张证据抄好。在等墨干之时,傅九带着王聪如昼伏夜出的蝙蝠般,轻飘飘地从戚家翻了出来,落地之际,飞快在周围扫上两眼后,两个起落间,已到了马车跟前。 不等他们问,傅九便迅说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刘大壮和他的人不仅答应归降,还愿意里应外合配合我们。” “范家打算逃走?”陈韶问王聪。 “是打算逃走。”傅九抢着答道,“都让人到码头去准备商船了。” “范家、戚家招安的那一批劫匪是不是也跟顾家、朱家一样,有从本家那边带过来的人?”陈韶继续问王聪。 这次傅九没有办法再抢答,只能由王聪答道:“有。跟顾家和朱家一样,也是三个。那三人来洪源郡后,也另招安了一批人,那批人同样大多数都是地痞流氓。” 陈韶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他们招安的多是地痞流氓?” 王聪不屑但又颇有几分自得地说道:“虽然小人和刘子壮都是劫匪,但我们建帮立派之时都不约而同地定过规矩,那就是绝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这也是我们两帮能够迅壮大且广聚英雄豪杰的原因之一。不过,不是所有劫匪都跟我们一样有原则、有底线。在我们两帮未接受招安之前,我们两帮在剑南道多少闯出了些名号,那些没有原则与底线的劫匪,未必不愿意接受他们几家的招安,大多是知道我们两帮曾放言,遇上没有原则与底线的劫匪,有多少我们就会杀多少,才不敢接受招安罢了。” 蝉衣问:“顾家和朱家没有劝过你们?” “他们不敢,”王聪说道,“接受招安之前,我们就已经讲好必须遵守我们的帮规,否则我们可以随时离开。” 陈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接受的顾家和朱家招安?” 王聪想也没想,便说道:“元和十五年底。” 陈韶又问:“顾家、朱家是何时从吴郡带回来的那三人?” 王聪道:“元和十六年十月。” 陈韶思忖片刻,接着问道:“那三人是何时招安的那些地痞流氓?” 王聪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应该是元和十七年四月或者五月。” 为佐证自己的猜测,陈韶继续问道:“在他们招安那些地痞流氓之前,顾家或是朱家可否让那三个人直接管过你们,或者给你安排别的活计,让那三人去管理你的那些兄弟?” 王聪目光一沉再沉后,才气馁道:“有,不过被小人拒绝了,小人的那些兄弟也拒绝了。” 果然。顾家、朱家招安他,看中的并不是他的底线与原则,更多的还是他的号召力或是他手下聚集起来的‘英雄豪杰’。顾家和朱家的设想极有可能是先用幌子将他招安回来,再慢慢展成自己人,而后在必要的时候,让他带领兄弟们去统领剑南道所有的劫匪。或许是他太不上道,于是就设下了夺权的套路。同样失败后,大概是为了弄一个对照组,让他的兄弟看到跟着他们比跟着他好,从而挑唆他与他兄弟之间的关系。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顾家和朱家的计谋显然又一次失败了。 至于王聪无伤大雅的隐瞒……陈韶能理解他的心思,便没有过多地深究。稍稍理一理他们同顾家、朱家的关系后,便话归正题道:“去准备商船的是什么人?是刘子壮的人,还是从本家那边带过来的人?” 王聪心里的忐忑随着她话题的转移,慢慢落回原处:“是本家那边带过来的人招安的几个地痞流氓。其中有个地痞流氓与刘子壮手下的一个兄弟原是同村人,在去码头之前,那个地痞流氓将这个消息偷偷传给了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刚将这个消息传给他,我们也找上了他。” 陈韶看向李天流:“立刻安排人去将那几个地痞流氓拿下。” 李天流哼道:“还用你吩咐?” 陈韶不以为意地将蝉衣誊抄的证据及范二爷给丁立生的那张告密纸条一起递给王聪,又对傅九道:“你再带王当家去一趟戚家,将这些交给刘子壮,让他想办法送给戚爷和戚三爷。另外,将范家打算背着他们偷偷逃走的事,也一并告诉戚家。” 第228章 审范老爷、戚老爷 这一日,不管是被抄家的顾家、范家、戚家,还是抄家的陈韶、李天流,甚至羽林卫等人,都过得紧绷而忙碌。 好在对他们来说,结果是好的。 虽然陈韶一开始的计划是:顾家被抄之后,她会在第一时间以优待王聪等劫匪的法子去瓦解范家、戚家招安的那些劫匪的忠诚。瓦解的过程怎么也要五六日。这五六日,她会像对付朱家和顾家一样,做好方方面面事无巨细的安排,也会像对付朱家和顾家一样,等万事俱备之后再开始行动。 是王聪的话,让她决定冒一次险。当然,她也不是毫无把握地冒险,因而现在这个结果多少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在范家外宅待客的忠勇堂坐下来,看着被拖过来的范老爷、戚老爷及两人身边的几个管事,陈韶收敛思绪,开门见山地问道:“前朝太子玄孙给你们的世袭诏书在哪儿?” 世,世袭诏书……范老爷、戚老爷瞳孔猛震后,双腿软地跪了下来。 “在小钱库!”范老爷、戚老爷还在他们投靠前朝太子一事被暴露的震惊中,戚老爷身后一个矮瘦管事迫不及待地喊道,“在小钱库那幅山水画后的暗格里!” 陈韶看向他,“叫什么名字?” 矮瘦管事磕头道:“小人田山见过大人!” “田山,”陈韶念一遍他的名字,转头吩咐李天流,“安排两个羽林卫跟着他去取诏书。” “范家的世袭诏书也在小钱库!”田山才刚起身,范老爷身后的三个管事便接连出了声。 陈韶看一眼范老爷,又看向三人。 三人争先恐后地磕头道:“小人徐锐(张洼)(贾昌)见过大人!” 陈韶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再次吩咐李天流:“安排两个人跟着徐锐去取诏书。” “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徐锐迅起身,喜不自禁地领着两个羽林卫往后宅去了,剩下的张洼与贾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脸灰败。 陈韶自然不会去理会他们两个怎么想,踱步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目光落到范老爷和戚老爷身上。两人早在她说出世袭诏书后,就已经吓得胆裂魂飞。如今察觉她的目光落在身上,一开始还只是手打哆嗦,慢慢慢慢,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她的狠毒冷漠,从文家被抄就能看出来,今日她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抄了他们三家,他们的下场如何,几乎不用多想。尽管朱家被抄,朱家人被斩之后,他们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准备归准备,事到临头,谁也无法坦然面对。 “公,公子饶,饶命,”因着哆嗦,范老爷的牙齿也在咯噔作响,“我们知,知道错了,以后,以后一定唯公子马,马是瞻,还请公子大人,大人大量,饶恕,饶恕我们范家一回。” 戚老爷比他好一些,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们,我们戚家也愿意唯公子马,马是瞻,求公子饶恕我们一回。” 饶恕?他们在虐待那些少年、少女的时候,可曾生过饶恕之心?陈韶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有些事情,我实在想不通,不知两位老爷子可否给我解解惑?” 范老爷忙不迭地说道:“公子且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是夏日,地上也寒凉得很,”陈韶平和道,“两位老爷子起来说话吧。” 范老爷和戚老爷犹豫片刻,才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陈韶往旁边的椅子看上两眼,“我要问的事情有些多,两位老爷子还是坐下说话吧。” 范老爷和戚老爷又颤巍巍地挑了个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 “听说你们都投靠了前朝太子党,”陈韶单刀直入地问道,“能否跟我说说,这个前朝太子党是怎么回事?” 范老爷和戚老爷互看一眼,范老爷语意含混道:“这个前朝太子党,是从前朝太子手中传下来的,到如今已经传到第五代,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玄孙皇甫公子。” “我要没有记错的话,”陈韶有意放慢语,慢慢悠悠地说道,“皇甫是前朝太子母后的姓氏。” 范老爷点头,“的确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后的姓氏。” “史书记载,大棠铁骑围困前朝皇宫之时,前朝太子便命丧在了东宫的大火之中。如今出来的这个前朝太子党……”陈韶不疾不徐地质问,“是史书记载有误,还是当初命丧东宫的根本就不是前朝太子?” 范老爷稍显诧异地看了她两眼,有些拿不定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如果是假不知道就算了,如果是真不知道,那也不失为范家的一个机会。心念电转间,范老爷子斟酌着说道:“前朝太子不是命丧东宫,而是差些命丧东宫。大火起来后,前朝太子快要丧命之际,左右内率府的千年冒死冲进去救了他。不过人虽是救出来了,到底还是中了火毒,没过两年就去了。” “既然太子被救出来了,”陈韶顺势揣度,“太子妃、皇长孙等人,是不是也都被救出来了?” 范老爷又虚虚地瞧了她两眼:“当时围剿前朝皇宫的是陈家军,东宫火势那么大,他们能救出一个太子已经拼尽全力,根本没有机会再冲进去救其他人。” “那现在这个太子玄孙是怎么回事?”陈韶一步一步地盘问。 “前朝京都被围困的前两日,”戚老爷突然抢话道,“当时的东宫良娣皇甫氏带着平凉郡王去了观音庙中还愿,因此躲过一劫。” 陈韶质疑:“东宫良娣皇甫氏与皇甫皇后是何关系?” 戚老爷依旧抢答道:“姑侄关系。前朝太子的良娣皇甫氏是皇甫皇后的侄女。” 皇后的侄女不是太子妃,而是良娣,大棠铁骑围困前朝京都前两日,这位良娣恰巧带着与太子的孩子去观音庙还愿……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陈韶看一眼戚老爷,又看一下范老爷,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往下问道:“也就是说,如今这个所谓的太子玄孙,是平凉郡王的后代?” 第229章 蹊跷 戚老爷不顾范老爷阴郁的目光,点头应是。 陈韶指尖轻轻敲了几下扶手:“前朝太子去时,平凉郡王有多大?” “七岁。”范老爷抢在戚老爷前头回答道。 “七岁……虽然他的母亲是皇甫氏,就他这个年纪来说,断然没有能力号召前朝的旧臣密谋复国,且还一坚持就是上百年。”陈韶漫不经心地说道,“左右内率府是东宫禁卫,不仅要护卫太子的安危,还掌着一定的兵权。能让左右内率府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大火,起码要走水两盏茶以上才能达到这种效果。左右内率府既是东宫禁卫,担的又是护卫太子安危的职责,是什么原因让火烧了两盏茶以上他们才现,进而冒险去救太子?” 范老爷和戚坳爷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主要是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陈韶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够回答,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牛鬼蛇神都不怕,又岂会怕阴谋诡计?只不过再厉害的阴谋诡计,也不可能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尤其是在多种巧合凑在一起的时候。又得给陈昭去信了,得让他查一查前朝灭亡的时候,有多少官员归降大棠,又有多少官员在归降后,继续为大棠朝服务。 想要颠覆新朝,匡扶旧朝,纵观历史,几乎没有成功的先例,这大概也是前朝太子党筹谋上百年也还未行动的原因之一。但不管怎么说,前朝太子党筹谋了上百年,朝里朝外的势力必然不可小觑,不及早将他们挖出来处置了,即便他们无法匡扶旧朝,也必然能让大棠遭受重创,尤其还是外患当前的这种时候。 “前朝太子叫什么?”思绪稍定后,陈韶又继续问道,“你们是如何结识的他?” “具体叫什么,我们倒不清楚,”这个问题范老爷和戚老爷都不想回答,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见陈韶的目光看过来,范老爷不得不答道,“萧大人称他为皇甫公子,我们便也称他为皇甫公子。” 陈韶立刻问道:“萧大人是谁?” 看来,朱家和文家并没有说多少事关前朝太子党的事,他必须抓住这个投诚的机会,给范家争取一条活路。范老爷不再藏着掖着,坐直身子,坦诚道:“萧冲,余杭郡太守,我们范家和戚家就是通过他结识的皇甫公子。” 吴郡太守耿裕已归降前朝太子。 余杭郡太守萧冲也归降了前朝太子。 吴郡和余杭郡是江南道经济最为达的两个大郡之二。 这还仅是他们知道的。 不知道的还有多少? 陈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在你们通过萧冲结识前朝太子玄孙之前,余杭郡的范家和戚家本家,是不是已经先一步结识他了?” 范老爷点头。 “你们两家的小钱库中,应该也有不少青玉吧,”陈韶直言不讳道,“那些青玉也是送给前朝太子玄孙的?” 范老爷再次点头:“是。” “他要那么多的青玉做什么?”陈韶问。 范老爷摇头道:“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早几年也曾好奇地问过萧太守,萧太守让我们按皇甫公子的吩咐办事就成,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后来就没有再问过了。” 陈韶耐心追问:“皇甫公子是如何吩咐的?” 范老爷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每个月固定送五十斤极品青玉原石及不固定的青玉物件到余杭郡交给萧太守。” 陈韶:“不固定的青玉物件是时多时少的意思?” 范老爷道:“是。” 陈韶:“我看不论是文家,还是朱家的小钱库中,都储藏着好几百斤的青玉及上百件各类青玉物件,为何?” 范老爷:“掸国那边总是找各种理由来抬高青玉的价格,有时更是故意不卖或是少卖,次数多了,我们就会交代商队趁着他们不找事时多买一些回来备着,这样他们一旦找事,我们也能用存货顶上。” 陈韶问:“不顶上会如何?” 范老爷:“也没有如何,不过是有个攀比,总不能比他人差。” 陈韶点一点头,又继续:“买青玉的钱,是你们自己出,还是皇甫公子出?” 范老爷支吾道:“我们自己出。” “倒是忠心耿耿。”陈韶似讥似讽地点评了这么一句后,又问道,“你们送去江南的那些粮食呢?是当真为了卖钱,还是跟青玉一样,也是送给的皇甫公子?” 范老爷面色僵硬道:“我们也是受了萧太守和余杭郡本家的鼓动与游说,才会一时鬼迷心窍。不过公子可以放心,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再生。”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陈韶不咸不淡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范老爷的面上隐隐显出些难堪,有意沉默少许,想让戚老爷顶上去,但戚老爷并不想在陈韶不高兴的时候去触霉头,便低着头假装打量自己的鞋子也不吭声。范老爷心中生怒,却不敢作,在陈韶渐渐不耐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答道:“一部分卖钱,一部分给了皇甫公子。” 陈韶不阴不阳地笑上两声:“青玉买来都送去余杭郡了,还是自己也会留下一部分?” 范老爷结巴道:“皇甫公子说,我们喜欢也可以留一部分。” 陈韶冷然道:“皇甫公子多大了?” 终于不再追着问青玉与粮食,范老爷才松下一口气,转头就看见回来的田山与羽林卫,尤其羽林卫手中还拿着三个放有诏书的檀木盒子,刚松下来的那一口气就又猛地提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羽林卫进屋后,径直将檀木盒子递给了陈韶,范老爷的喉咙突然就变得干涩起来。 看着陈韶打开檀木盒子,拿出里面的诏书,范老爷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答道:“应该有二十三四岁了。当年我们见他时,他似乎只有十七岁。” 跟朱家一样,范家也是一个三品,两个四品,三个五品的世袭官位。将诏书递给过来的李天流,陈韶抬眼看一眼范老爷,又看一眼还在看鞋的戚老爷,突然问道:“范家和戚家为何会来洪源郡安家落户?”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30章 扎根洪源郡的原因 范家和戚家为何会来洪源郡安家落户? 范老爷不动声色地答道:“我们范家和戚家是跟着朱家和顾家来的洪源郡,朱家则是因为朱老太爷同家人生争吵,离家来的这里,顾老太爷同朱老太爷情同手足,就跟着他一起离家来了这里。我们两家是他们来这边安家落户后,给我们父亲写信,我们父亲便也跟着过来了。” 顿一顿,又补充道:“不管是朱老太爷,还是顾老太爷,又或是我们两个的父亲,虽是家中嫡出,却都不是出自长房,在家中受到的重视本来就不多。过来这边的头几年,也几乎没有得到过家中的帮扶,也就是这边扎下根后,家中看我们确实不会再回去,才勉强恢复来往。” 话倒是同张忠才说的都对上了,只是陈韶根本不信这样的鬼话,尤其是放在前朝太子死亡前后种种巧合的背景下,越加不可信。当然,陈韶也没有贸然否定他们,查找线索本就是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他们不愿意说实话,那就换一种思路好了。陈韶极有耐心地问道:“你们跟着家中的父辈来洪源郡时有多大?” 范老爷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陷阱,便爽快地答道:“我十一,他也一样。” 张忠才说,朱老爷是十三岁跟着朱老太爷来的洪源郡,顾家和朱家是一同来的这里,范家和戚家比他们两家晚半年,也就是同一年来的这里。范老爷和戚老爷比朱老爷小两岁,朱老爷再过几个月年八十,那他们两个也就是七十八。 “十一岁也是记事的年纪了,”陈韶随口念上这么一句后,话锋突然一转,“洪源郡是一个边关郡城,就现在来看,也仅有丁家、胡家、赵家、周家等几个不入流的士族豪绅,可见其荒凉偏僻的程度。你们的父辈再不受本家重视,也是正儿八经的大族嫡出,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朱老太爷再跟家中生争吵,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离家来到这里。” 范老爷和戚老爷心头同时咯噔了一下,不自觉地,两人在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坐直身子,严阵以待。 他们已经不敢再小觑她。 在此之前,他们对她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陈六公子这个身份上。 对文家、朱家、顾家、范家、戚家相继被抄,也都认为是李天流的功劳,她不过是挂着个大理寺卿的名头前来刷履历,为将来出任宰相什么的打基础。 但现在看来,他们错得有些离谱。 陈韶等了片刻,见两人默不作声,便尽量心平气和地劝道:“您二老不妨再好好地想一想,除了与家中生争吵,离家出走这个原因外,还有没有别的契机导致你们来到这里?” 范老爷和戚老爷依旧默不作声,他们几家为何会来洪源郡,明面上自然是因为朱老太爷与家中争吵,而后愤然离家的缘故。实则是因为他们几家的父亲当年太过胆大包天,不仅设局算计了看守新城王陵的侍卫,还趁机潜到王陵偷打盗洞,窃取陪葬之物。 简而言之,他们的父亲是被逐出本家的。 后知后觉的几人先是兵分两路,各自逃难。后来朱家和顾家在洪源郡扎根立足,又见事情并未暴露,便暗中传信给还在逃难的范家和戚家,两家就跟着来了此地。 盗取王陵陪葬物跟谋反一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谋反还可以说是受蛊惑、受逼迫,从王陵盗出来的那些财物,好些被他们用在置办田庄和商铺上,还有好些更是被他们用在了与掸国的生意往来上。尤其是那些青玉,为向前朝太子玄孙表忠心,以获取更多利益,他们更是明目张胆地当着前朝太子玄孙说过,要用盗取王陵的财物买青玉送给他…… 看他们久久不说话,陈韶也不催促,只是将范家的世袭诏书拿起来,反反复复地看上几遍后,云淡风轻地吩咐李天流道:“派人去戚家那边看一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诏书还没有拿回来。” 李天流刚要下令,跟着田山去取诏书的两个羽林卫便回来了。羽林卫的脚步大,田山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两个羽林卫各拿了三个檀木盒,进到忠勇堂后,在递给陈韶时,其中一个说道:“看朱家、范家、戚家的诏书都在小钱库的暗格,我们就自作主张到顾家去将他们的诏书也带回来了。” 难怪回来得这么迟。 陈韶将檀木盒接过来,将诏书挨个拿出来过了一遍。顾家和戚家的诏书,同朱家、范家一样,也是一个三品,两个四品,三个五品的世袭官位。将诏书递给李天流,在他过目之后,眼见范老爷、戚老爷还是不开口,陈韶淡声吩咐:“左右干等着也无事,你且派个人去跟丁立生说一声,不用等天亮了,除了那些担任要职的管事,其余人该砍头的就赶紧砍了。” “且慢!”范老爷和戚老爷坐不住了,齐齐出声制止。在陈韶和李天流双双看向他们时,戚老爷沉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几家来洪源郡的真正原因,但前提是,你必须保证不伤我戚家任何一人!” 陈韶看向范老爷,范老爷面色严肃道:“我的要求跟他一样!” 陈韶嘲弄地笑上两声后,朝李天流吩咐:“立刻派人去通知丁立生,不得耽误!” “等一下!”戚老爷猛地站起来,快走几步,站到陈韶的跟前,揖着手,深深躬身道,“我戚家愿意归顺陈六公子,唯陈六公子马是瞻!” 范老爷正要有样学样,没料陈韶嗤一声笑了,“废话少说,先回答问题!” “陈六公子……” “非要让我将话说得很直白吗?”陈韶冷声打断戚老爷的话,“戚家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士族吗,你们愿意归顺我,要对我马是瞻,我还得跪地上给你们磕一个,以表示感恩戴德?” 戚老爷忙道:“不敢,我们……” 陈韶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不敢那就回答问题!” 第231章 归顺前朝太子党的士族 戚老爷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心底的怒意也如火山一般沸腾翻滚,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过话!阴着双眼,对上她奚落的目光,戚老爷的怒意又一次沸腾翻滚。范老爷赶紧上前握住他颤抖的手,赔着笑道“公子误会我……” “误会什么!想要从我们嘴里套线索,却又一点不付出,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戚老爷一把甩开他的手,挺起胸膛冷笑道,“大棠律令早就说过,年七十以上,犯罪都可以收赎。我今年已有七十八,我还就是不说了,该交多少钱我交就是!” 范老爷飞快看一眼陈韶,又看一眼李天流后,假模假样地劝道“你这是何必?” 戚老爷背着手冷哼了一声。 李天流岂能容他这样张狂,抬脚就朝他走去。戚老爷还是很畏惧他的,下意识地往旁躲了两步,才又挺起胸膛,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 陈韶在他拔剑之时,叫住了他。在戚老爷得意的目光中,嘲弄道“大棠律令确实有规定,凡年龄在七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以及瞎一眼或是断四肢中的一肢这种程度的残疾之人,犯流罪以下的罪,都可以收赎。但同时也规定了,犯死罪以及犯谋反、叛逆、连坐应该流放的,以及造畜、采生拆割人、杀一家三口遇赦免仍然要流放的,不适用这条法令。戚家犯了多少种十恶不赦的大罪,需要我跟您挨个念一念吗?” 戚老爷脸色阵青阵白,“别以为你是陈国公府的人,就可以胡说八道!” 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陈韶忍不住笑了。她既任了大理寺卿这个职,又岂能毫无准备?跟她比法律法规,简直笑话!不再理会他,陈韶将目光转向范老爷“您老是回答我的问题,还是也跟他一样?” 范老爷避开戚老爷看过来的目光,躬着身子,讨好地揖手一礼后,麻利地将他们来洪源郡的真实原因说了。说完,顿上两息,又找补道“我们的父亲并不是第一个盗取新平王陵陪葬物的人,在我们父亲之前,新平王陵各处已经有数十个盗洞。我们的父亲也是在赌坊与隗家、监家的父辈赌钱,赢的数额过大,隗家、监家的父辈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抵押,才拿了这个消息置换。我们的父亲也是一时好奇,才做下这样的混账事。” 新平王陵被盗,且盗取的还不止一人。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比听到前朝太子党还让陈韶感觉到震惊。新平王,那可是永平皇帝的亲弟弟,当朝皇帝的亲叔叔的王陵。七十年前,新平王巡视江南时突恶疾薨后,尸骨本该葬入其封地的新平郡,因新平王不忍边关战乱,还要再为他劳民伤财,特意在断气前交代薨后就近安葬于余杭郡。新平王生前很是爱民如子,王府大半财物都用在了接济百姓上,其丰厚的陪葬之物一是永平皇帝的恩赐,二是受其恩惠的权贵富商自捐赠。 这样一个人,薨后不过七十年,陪葬之物便屡屡被盗…… 陈韶的心一沉再沉,偌大的大棠,因频繁战乱,国库空虚便罢,百官还如蛀虫,乱党亦如毒蛇,如今连王陵被盗也无人告……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真的还有挽救的可能吗?陈韶的目光落到范老爷身上,落到戚老爷身上,又落到他们身后的管事身上,再落到羽林卫、李天流等人的身上,看着各人各异的表情,她第一次有了怀疑。 李天流的脸色也极是难看,他的难看不是对大棠及自己的质疑,而是愤怒。小小一个洪源郡便装着这么多的污秽,那其他郡呢?要知道,大棠可是有三百多个郡府! “立刻安排人暗中前往余杭郡,秘密守好新平王陵,”陈韶收敛好沉重的思绪,冷静吩咐李天流,“再给太子去信一封,告知王陵被盗一事,让他务必安排人前去核对王陵被盗财物数目!” 李天流去后,陈韶将目光挪回来,重新落到范老爷的身上。范老爷面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心里隐隐泛上几分后悔。陈韶可顾不了他怎么想,直言不讳地问道“除了隗家与监家,还有谁盗过王陵?” 范老爷支吾道“还有谁,我也不太清……” “我不想听到你也不太清楚这个答案。”陈韶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当年你们几个的父亲因盗取王陵被逐出家族,必然是在盗取的过程中走漏了什么风声。逃命过程中,哪怕是为自保,你们的父亲也不可能不去暗查之前盗取王陵的有哪些人。” 范老爷被说得哑了口,好一会儿才答道“还有仰家、东关家、忽家、延家、戢家。” 余杭郡总共十四家排得上名号的士族,就有九家参与了盗墓! 好得很! 陈韶的心底又一次往下沉了两分后,将几卷诏书铺在茶几上,语带寒意地问道“余杭郡排得上号的士族共有十四家,投奔前朝太子党的除了你们范家和戚家外,还有哪几家?” 秋老虎来势汹汹,夜里却颇为凉爽。风从院子各个地方想方设法地钻进忠勇堂,将白日的酷热冲刷得干干净净,也将范老爷冲刷得手脚冰凉。飞快地抬头看一眼陈韶,看到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范老爷心中一慌,脱口答道“还有哪几家,我也不……” “我说过,我不想听到你也不清楚这个答案,”陈韶泰然自若地打断他的话,“你们既然归顺了前朝太子党,对前朝太子党的真实势力可能不甚清楚,但对余杭郡有哪些势力跟你们一样归顺了他,却不可能不清楚。既然清楚,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不介意换一个人问。而换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我提醒你们。” 这是威胁。 可那又如何? 范家和戚家都已经被她抄了,除非他们已年过九十,否则是生是死都不过她一句话的事。 范老爷强压着心里的凄凉,慑濡道“除了岑家、褚家、盛家、翁家、暨家外,其余九家都已经归顺前朝太子党。” “也就是说,”陈韶怒不可遏地开口,“盗取王陵的九家士族,都归顺了前朝太子党?”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范老爷局促不安地应了声是。 第232章 挑唆 十四家士族,九家归顺前朝太子党。早就知道前朝太子党筹谋近百年,实力不可小觑,可事实摆出来的时候,还是让陈韶的心覆上一层寒冰。 勉强打起精神,陈韶冷肃质问:“顾家、朱家和你们两家归顺前朝太子党是在什么时候?” 连盗取王陵都已经交代了,也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范老爷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元和十五年六月的时候。” 陈韶问道:“朱老夫人的寿辰?” 范老爷点头称是。 陈韶追问:“你们几家的本家呢,又是什么时候归顺的前朝太子党?” 范老爷对余杭郡本家的袖手旁观也抱有怨气,当初哄骗着他们归顺前朝太子玄孙,为前朝太子玄孙做事时,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出事向他们求助,却推脱不能连累前朝太子玄孙,让他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好,他们是没有活路了,但他们也休想置身事外!因为陈韶软硬不吃的态度,让范老爷原有的怨气瞬间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再顾不得什么后果不后果,脱口就道:“他们早就归顺了!” 陈韶盘问:“早就是什么时候?”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不清楚,”话出口后,才想起来她不愿意听到这句话,范老爷又连忙改口道,“反正那几卷世袭诏书是我们归顺的时候,前朝太子玄孙让他们给我们的,呵,当时被冲昏了头脑来不及深究,如今细细想来,他们当初给那几卷世袭诏书的时候,分明不情不愿!” 陈韶追根究底道:“他们是谁?” 范老爷哼道:“本家那边的嫡长房。” 陈韶扬一扬眉梢,“你们这边的二房、三房知道你们归顺前朝太子党的事吗?” 范老爷面无表情地说道:“前朝太子玄孙说什么事成之前,不宜让太多人知情,以免走漏风声,所以不让我们告诉他们。” “既然你们几家归顺前朝太子玄孙的事,二房三房都不知情。”陈韶慢慢问,“那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你们几家的本家归顺前朝太子党的事,也只有嫡长房知道,二房、三房、四房或是旁支都不清楚?” 范老爷咬着牙道:“对。” 有些事真是不能深想,就拿这件事来说,当初他们从本家嫡长房手中拿到那几卷世袭诏书,得知其余几房的人都不知情时,还尤为自得,认为终于一洗当年被逐出家族的耻辱,能够扬眉吐气了。也正是抱着这种心态,每每为前朝太子玄孙办事时,就格外卖力,力求尽善尽美。如今回头再看,被本家嫡长房卖了,还在给他们数钱,天下就没有比他们更蠢的人了! 戚老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比之前被陈韶讥讽时还要难看。 陈韶当然没有理会他们的情绪复杂,因为这就是她的目的。 诚然,她问范老爷的那些话是为套取更多的线索,但同时也是为撕开他们归顺前朝太子党的华丽伪装,将他们被利用、算计的事实暴露出来。她要让他们认清事实,从而从他们身上套取更多的线索! “你们的这几卷世袭诏书既是出自本家嫡长房,那么本家嫡长房手里是不是握着更多的世袭诏书?”陈韶火上添油地问道。 范老爷和戚老爷脸色瞬间阴冷如墨。 陈韶装作没有看见,继续火上浇油:“你们都没有见过前朝太子玄孙的模样,本家嫡长房那边呢,你们确定他们也没有见过吗?还有,你们确定你们的父辈是因为盗取新平王陵被逐出来的吗?盗取新平王陵的线索既是隗家和监家向你们的父亲提供,那他们可有被逐出家族?还有同样盗取过新平王陵的仰家、东关家、忽家、延家、戢家之人,他们也都被逐出家族了?” 范老爷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两个字:“没有!” 陈韶逼迫道:“没有什么?” 范老爷依旧从牙缝里挤着话道:“他们都没有被逐出家族!” 陈韶故作不解地问道:“为何?” “为何?”范老爷怒目切齿道,“他们都是出自嫡长房!” “因为你们不是出自嫡长房,所以你们才被逐出家族,这意思……”陈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又看戚老爷一眼,“你们几家的本家害怕前朝太子党知道你们盗取新平王陵后,夺取属于他们的利益?” 范老爷怒形于色,戚老爷也目眦欲裂。 “如此看来,你们几家的本家至少在六十七年前就已经归顺了前朝太子党,”陈韶漫不经心道,“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前朝太子党的心腹,甚至是核心成员了吧?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没有见过前朝太子玄孙。” 耳听着他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陈韶勾一勾嘴角后,见好就收地另起话题道:“十四家士族除了你们九家,剩下的岑家、褚家、盛家、翁家、暨家据我所知,也都是传承了好几十年的大族。前朝太子党或是说你们九家,为何没有拉拢他们?” 范老爷下意识就要说出‘谁让他们迂腐和冥顽不灵’这句话,话都到了嘴边,突然想起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事,急急改口道:“拉拢过,他们都不上道。” 戚老爷冷着脸补充道:“他们几家都是书香世家,家中儿郎大多也很争气,不少都考取了功名不说,还有不少在朝中为官。”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陈韶还是进一步问道:“他们知道你们归顺的是前朝太子党吗?” 范老爷几乎是知无不言地答道:“在没有取得皇甫公子信任之前,他们打的都是投靠辅国大将军,支持广陵王争夺皇位的旗号在行事。” 李天流嗤笑:“你们打着他们的旗号,他们知道吗?” 辅国大将军刚正不阿,军风最是严谨,是朝中的保守派头子。广陵王跟太子更是一母同胞,感情用‘蜜里调油’来形容也不为过,根本不可能去争夺什么皇位。前朝太子党拿他们做旗号,是何居心,不言而喻! 范老爷没有回答他的话。 陈韶看一眼茶几上的诏书,又看向范老爷与戚老爷:“他们不愿意归顺前朝太子党,有没有遭到排挤或是针对?” 范老爷依旧不说话。 陈韶看向戚老爷,戚老爷也没有吱声。 看来是有了。 陈韶再次转换话题:“文家、任家、丁家、胡家、赵家、周家是不是也投靠了前朝太子党?” “除了文家和丁家,其余几家没有。”范老爷总算开口,“丁立生太过贪婪,其余几家则不成气候。” 陈韶质问:“既没有,那丁立生为何要对你们鞍前马后?” 范老爷眼底隐隐划过几分不屑:“我们跟他说的也是投靠辅国大将军,扶持广陵王争夺皇位那一套说辞。他想谋划一个从龙之功,自然要对我们鞍前马后。” 这个说法与张忠才说得差不多,应该可信。陈韶接着问:“任家、文家是通过蜀郡太守归顺的前朝太子党?” 范老爷点头答是。 吴郡、余杭郡、蜀郡,都是经济最达的郡城,陈韶默默记下来后,颇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吴郡也有五家士族,除了顾家和朱家,还有哪家或是哪几家归顺了前朝太子党?” 第236章 闹事 马三、张卡等十四人是陈韶在查史兴的案子期间,沈掌柜为阻止她波及丰隆商行,找他们四处散播她收受贿赂的地痞流氓。 当时陈韶对他们的惩罚就是在太守府外打扫卫生和维持秩序,什么时候做生意的摊贩们对他们交口称赞,什么时候结束。后来她忙于各种案务,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但近几个月以来,太守府外的街道始终干干净净,她还是看得见的。 马三、张卡等十四人期期艾艾地过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惶恐。走到近前,陈韶还没有吱声,十四人便相继跪下了。 陈韶也没有让他们起来,在周围人的围观中,不咸不淡地问道:“扫了这几个月的大街,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改正过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马三哆嗦着嘴皮子道,“大人不信,可以问这附近的大伯、大婶。” 马三求助地看向周围的小摊贩。 在太守府外做生意的小摊贩们基本有了自己固定的位置,陈韶所站位置周围的十余家小摊贩,因距离太守府大门近,与陈韶已经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看到马三向他们求助,好几个小摊贩争相开口道: “他们这几个月的确很老实。” “也很勤快。” “看到有需要搭把手的,不用叫,人就来了。” 十四人听到这些话,心中动容,眼中也闪起了泪花。 陈韶见状,微勾着嘴角,“既然已经改好了,那从明日起,你们就不用过来受惩罚了。以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一点,别再偷鸡摸狗被我给逮住了。” 十四人脸上都不可避免地浮出欣喜之色。 在周围摊贩恭喜与劝诫声中,陈韶准备转身离开时,其中一个地痞流氓突然问道:“大人,我,我明日还能不能过来继续扫大街?” 陈韶定住脚步看向说话的地痞流氓。 说话的地痞流氓立刻涨红着脸,踌躇道:“我家里已经没人了,所以想留在这里,继续扫地。” 陈韶看一眼街面,又看一眼他:“那就留下吧,晚些时候去找全姑娘登个名,既然不再受罚,以后该给多少工钱,也不能少了你的。” 说话的地痞流氓激动地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大人,我们……” “可以,”不等他们说完,陈韶便大度道,“想留下来的,晚些时候都去找全姑娘登个名,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听全姑娘的安排。” “多谢大人!” 陈韶‘嗯’一声,抬脚回了太守府。 蝉衣找人誊写文家、朱家、范家和戚家的罪证去了,陈韶独自留在书房,将昨日夜里审问范老爷和戚老爷的过程复盘一遍后,拿出纸笔,认认真真地给陈昭写了一封信。 将信交给李天流,让他尽快安排人送回京城后,陈韶又到二堂,挨个审问起了朱家、顾家、范家、戚家和文家的二房、三房。 这一审,就审到了天黑。 回到乘风院,简单地吃了几口饭后,陈韶又进了书房。 几家的二房、三房都各自掌管着家中四分之一的财产,这些财产包括商铺、别院或是庄子等。虽是如此,各家的二房、三房对大房与本家的往来所知道的却并不多,或者说只知其明面生意,不知其暗中龌龊。 还是得审大房的人。 于是后面几日,陈韶每日乘风院与二堂两点一线,来来回回地将几家大房及大房的管事审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的新消息却并不多。 没人见过前朝太子玄孙。 只知道他现今二十四岁,本家或是本家所在郡城的太守都称他为皇甫公子。 至于家在何处,不得而知。 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前朝太子玄孙曾通过朱家给掸国的几位大将军去过一封信,正是通过这封信,才打开了几家与掸国的青玉买卖。 “公子,我们回来了!”正在陈韶紧拧双眉,琢磨该从哪里打开突破口时,蝉衣与全书玉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傅九也跟在两人的身后。 陈韶抬眼,看到蝉衣满面的怒色,还有全书玉煞白的面色,问道:“怎么了?” 傅九看一看蝉衣,又看一看全书玉,习惯性地又要抢话,蝉衣瞪他一眼后,说道:“书玉今日去处理朱家和顾家合开的饰铺子时,王素和许成美的家人跪在铺子外头又是自打耳光,又是磕头认错,就为逼她让王素和许成美重回染坊。书玉好心给他们讲道理,甚至还给他们两家各拿了二两银子,他们拿了银子依旧不肯离开便罢,还当着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用牛鞭抽王素和许成美,骂她们自甘下贱便罢,还断了她们兄弟的性命,还说要打死她们向书玉赔罪。王素和许成美才回家几日呀,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不说,如今被打得躺在惠民药铺连床都下不来!” 说完这些,她又一把拉过全书玉,将她的衣袖捋上去,露着小臂上红肿的伤痕道:“这是书玉去拦他们的时候,挨的一鞭子。就这,还是挡了一下的结果。邓元斗和张一久挡了一下的结果。” 陈韶看着全书玉手臂上的伤,问道:“他们两家人呢?” 蝉衣恼恨道:“我让傅九将他们暂时关押在了惠民药铺!” “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叫嚣不用救王素和许成美,”傅九在蝉衣将全书玉的衣袖捋上去时,便自觉地背过了身,听蝉衣不再说话,才赶忙补充道,“还说即便救了,他们也不会给钱。” 陈韶拧眉:“那些女儿被拐卖而不作为的家庭被罚在边和村挖骨的事,他们不知道吗?” “他们知道,”蝉衣更恨了,“但他们说王素和许成美是自愿的,还说她们害死了她们兄弟的性命,要罚也该罚她们。” 陈韶问:“那她们两个是自愿的吗?” 蝉衣道:“我问了,她们说不是!” 陈韶点一点头:“她们情况如何?” “许成美要好一些,都是一些皮肉伤。”蝉衣虽然厌恶她们两个,看到她们如今的下场,心里到底生了怜悯,“王素肋骨断了一根,右手和右小腿也有骨折,我给她施过针也开了药方,但我走时,她还是起了高热,所以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她撑不撑得住。” 陈韶看一眼手里的审问记录,起身道:“准备马车吧,我再过去看看。” 傅九下意识地看向蝉衣。 蝉衣没好气道:“看我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马车!” 第241章 意外线索 张春华走到近前,掩着心中的无奈,盈盈一礼道“我知道大人公务繁忙,不该前来打扰,只是受母亲和妹妹所托,不得不来这一遭,还望大人见谅。” 陈韶扫一眼她出现的那株梧桐。 距梧桐不远,有一丛芙蓉花,时值九月下旬,芙蓉依旧开得鲜艳。鲜艳的芙蓉后,隐隐约约地藏着的一个人影,看其颜色,也是一袭白衣。 收回目光,陈韶看着张春华,她的面容已不似早前的圆润,却比早前多了一份……坚韧。陈韶颇有兴致地扬一扬眉后,转过身,边往大堂方向走,边道“跟上。” 张春华微微惊了一瞬,忙跟上她的脚步。 “说吧,”陈韶慵懒道,“她们托你所为何事?” 张春华低眸,避着她的影子,轻声道“托我来求公子开恩。” 陈韶偏头看她一眼,又朝着她出现的那株梧桐看一眼。藏在芙蓉花后的白衣女子已经从芙蓉花后走了出来。隔得有些远,陈韶看不清她的面色,但从她立在那处,却迟迟没有追过来的脚步看,心情可能不太好。 “给谁开恩?”陈韶再次收回目光,随口问道。 张春华似是认命般,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为父亲,也为我们自己。” 陈韶顺势道“那就说一说你的父亲,也说一说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开恩的地方吧。” “我父亲……”张春华顿上一顿,才带着苦意地说道,“我父亲的确收受了不少朱家、顾家、文家等人的贿赂,也的确做了不少徇私枉法的事,但我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滥杀无辜之事,也从没有参与过那几个园子的案子。” 陈韶漫不经心道“你认为收受贿赂和徇私枉法不能算是错?” “算。”张春华毫不犹豫地说道,“只是收受贿赂和徇私枉法是官场常态,不是我父亲一人如此。” 陈韶淡声道“不是你父亲一人如此,就是对的吗?” “不是。”张春华心底染上丝丝苦涩,话语却依旧规规矩矩。她是陈国公府的六公子,身份尊贵,非一般能比,她要天上的星星,会有无数人争着抢着为她摘下来,自然不知道官场之上如不同流合污,路有多么难走。 陈韶虽然没有在官场混过,但多少也明白官场的一些规则,同时也明白她嘴里说不是,心里却并非这样认为。陈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与她过多纠缠,转而从另一个角度问道“你父亲既没有参与那几个园子的案子,朱家、顾家之流为何要贿赂他?” 张春华犹豫片刻,才壮着胆子答道“应该就是为了不让父亲参与那几个园子的事吧,从近来听到的只言片语看,那几个园子在我父亲到洪源郡之前,就已经存在。” 顿一顿,她又鼓足勇气道“据传在父亲之前的那位李太守是位非常认死理的人,也许他被调去开阳郡,就是因为现了那几个园子的事。” 虽然她是为了给她父亲脱罪,但不得不说,她也歪打正着地猜中了几分事实。陈韶勾一勾嘴角,明知故问道“你父亲来洪源郡前,都曾在何地任过官?” “曾在开阳郡任过十年的太守。”张春华如实答道,“在开阳郡之前,还任过镇南县的知县,因政绩卓越,才破格提拔为开阳郡的太守。” “也就是说,”陈韶慢悠悠地说道,“你父亲是和李大人对调了?” 张春华应是。 “在镇南县政绩卓绝的意思是,”陈韶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语气,“你父亲也曾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张春华点一点头,“父亲曾经的确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出任开阳郡的太守之初,亦想继续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只是镇南县偏僻贫穷,他想做什么,很少有人干预或是指手画脚,到了开阳郡则正好相反,无论他想做什么,都有人干预或是指手画脚。一开始,父亲也会不管不顾,后来经过一场栽赃诬陷及牢狱之灾后,才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是想说,错不在你父亲?”陈韶不动声色地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父亲自然有错,”张春华沉默少许,才迟疑不决地答道,“但当今的官场风气同样有错。” 陈韶不置可否道“你父亲是怎么来的洪源郡?” “父亲是经由蜀郡太守罗大人的举荐来的洪源郡,”张春华回答,“罗大人、鲍伯伯,还有我父亲既是同乡,又是同年,只是罗大人是进士及第,我父亲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而鲍伯伯更是落了榜,之后罗大人步步高升,而我父亲则被指任镇南县知县,鲍伯伯更成了我父亲的幕友。” “同乡,同年……”陈韶惊讶一瞬后,不动声色道,“鲍伯伯是鲍承乐?” 张春华答“是。” 陈韶玩味道“鲍承乐是一开始就是你父亲的幕友,还是后来才成为你父亲的幕友?” 张春华答道“鲍伯伯是在元和十五年七月,我父亲被陷害入狱后,他专程赶到开阳郡救了我父亲,才成为我父亲的幕友。” 陈韶颇有兴趣地问道“他是从何处赶去救的你父亲,又是从何处得知你父亲被陷害?” “鲍伯伯在跟着父亲之前,一直在替罗大人做事,”张春华以为她只是在了解她父亲的过往,几乎没有任何隐瞒地回答道,“罗大人从别处听说我父亲的事后,便转告给了鲍伯伯,鲍伯伯这才来到开阳郡救我父亲。听鲍伯伯说,我父亲之所以能够洗清罪名,罗大人也在暗中出了不少力。” 陈韶暗自啧了两声,又继续盘问道“你父亲是因何被陷害?” “南海郡太守潘绍贞生辰时,指明要父亲送他一盏青玉灵芝佛手式花插,因价格昂贵,父亲便送了他竹根雕荷叶式洗。”忆及当年之事,张春华还是心有余悸,“礼送出去不久,父亲就被人构陷贪污受贿而打入大牢,当时主审这起案子的就是潘绍贞,潘绍贞用严刑逼迫父亲认下罪行后,就给父亲定了死刑。是鲍伯伯得知消息后,前来奔走多时,才救下父亲。” (青玉灵芝佛手式花插和竹根雕荷叶式洗分别长这样式) 第245章 顶罪欠钱案 李大牛以现一处质量上等的蒲草,把孙强骗到一处小树林后,用石头砸死的他。 小树林距离大路不到一百丈。 孙强死后,李大牛急着翻本,只用枯枝烂叶草草地埋了它,便奔赴了赌场。 孙强卖了三十双草鞋,一双草鞋六文钱,总共卖了一百八十文钱,加上李大牛自己卖草鞋的一百二十六文钱,不到两个时辰就全输光了。钱输光后,回到家,看着空荡破败的堂屋,李大牛才猛然想起杀人一事,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当时急着翻本,只记得在孙强脑袋和脸上各砸了五六下,但孙强到底有没有死,他却不记得了。怕孙强还活着,李大牛忙跑去他家想探一探虚实,随后,就有了妇人寻夫及到太守府报官一事。 李大牛被捕,根据他的指认,黑赌坊也被一举摧毁,开设黑赌坊的三个老板及摧毁黑赌坊时,还在里面参与赌博的所有人,也同样被抓捕。 只是再多的补救措施,也挽不回孙强的性命。 陈韶让蝉衣从黑赌坊没收的财产里拿出五两银子给了妇人,充作孙强的安葬费和一点弥补。 回到太守府时,已是亥末。 大堂内,依旧还有三人在等着。 一个白头老翁,一个富户及一个三十上下的粗衣男子。 白头老翁独自一人,富户与粗衣男子则是一伙儿。 让傅九将人关去大牢后,陈韶径直回了大堂。 三人看到她,立时起身围上来。 看一眼白头老翁佝偻的身躯,陈韶坐到案台,“老人家,您先说。” 白头老翁杵着根木棍颤巍巍地就要往地上,陈韶赶紧阻止:“老人家,您站着就好。” 白头老翁还是坚持跪到了地上,“大人,您可以给我做主呀。” 示意李天流将人扶起来后,陈韶道:“您要告谁?” 白头老翁抹一把眼泪,“我要告清水镇卖布的店家杨东!前几年,他儿子杨武把人打死了,杨东知我家中困难,就夜里找上我,允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四儿去给杨武顶罪。” 蝉衣插话道:“杀人可是死罪!” 白头老翁痛心道:“是呀,杀人是死罪,可家中能产粮的田地都被文家给抢去了,十来口人一年到头只能靠着那几亩薄地生活,收成不好时,那地被翻了一遍又一遍,翻到最后,连野草根都找不到一根了。如果有这五十两银子,那十年内都不再愁吃的了……” 白头老翁说到这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蝉衣、全书玉及张春华亦不忍地红了眼。 粗衣男子更是偷偷抹起了眼泪。 陈韶心中唏嘘,却未表现出来:“杨武打死的是谁?既然杨东愿意拿五十两银子给您,换您四儿去顶罪,为何不将这五十两银子拿给被打死的那家,换对方的谅解?” “被打死的那家只得那一个儿子,”白头老翁号哭道,“杨东愿意拿银子给他们,但他们要两百两银子,杨东拿不出来,他们就告到了官府。官府马上就要到清水镇拿人,杨东这才找上了我。” 陈韶依旧质疑:“您四儿去顶罪,那家人也同意?” “他们自然不同意,”白头老翁拾起袖子,一边抹泪一边说,“但杨武打人时,只有杨武的一个远房堂弟在场,只要他堂弟指认就是我四儿打杀的那家人,那家人再说不是也没有用。” 陈韶算是听明白了,“您接着说。” 白头老翁呜咽片刻,继续:“我四儿听到五十两银子,便主动站出来应下了这件事。杨东当场就拿了十两银子给他,说是定金。余下的四十两,要等他顶过罪后,才能再给我们。我四儿去顶了罪,也被砍了头,可这余下的四十两银子,时至今日也未见踪影,那杨东也不肯再认此事。” 一旁的富户忍不住插嘴道:“那什么杨东没有给您打欠条?” 白头老翁涨红着脸:“这么大的事,谁也没有料到那杨东会骗人……” 富户嘀咕:“他都让您四儿去为他儿子顶罪了,骗个人算什么?再说了,越是事大才越要写欠条,这可是人命官司,别说那什么杨东,就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事过之后,也肯定会耍赖。” 蝉衣瞪向他。 富户瑟缩两下后,赔笑道:“这不是打个比方吗,您想想,被打死的那家人原本要二百两银子,现在一两也没了,心里能不恨?这一恨,还能不盯着那什么杨东?换到杨东这边,都有人顶罪了,自然是与这事撇得越远越好,又岂会再拿银子出来落人口实?所以呀,这事叫我说,那什么杨东找上门的时候,就该让他把五十两银子全部给了,他要不给,那就一拍两散,反正死的是他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 白头老翁似刚醒悟一般,悔得老泪纵横道:“大人,你可得为我做主呀。” 富户摇头晃脑道:“这事怕是不好做主呀,什么证据都没有。” “闭嘴!”蝉衣怒斥。 富户讪讪地闭了嘴,但在闭嘴前,又嘀咕道:“这事确实不好办。” “他没有说错,这事确实不好办。”陈韶的肯定,让富户的腰杆瞬间一挺。但还没有等他再插话,陈韶又继续,“不好办在这件事有违纲常、罔顾人伦!若我今日为你做主,那就是在鼓励有钱之人犯罪之后,拿钱找他人顶罪!可若我今日不为你做主,又未免太过助长这些有钱却又无信之人!” “另外说句难听的话,”陈韶看着白头老翁,毫不客气地训斥,“您四儿死了,您好歹还得了十两银子,那个被杨武打死的人,可是因为您四儿的‘善举’,不仅没有拿到一分补偿,还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在逍遥法外!” 白头老翁愣了。 连受他感染的蝉衣、全书玉、张春华等人也霎时清醒过来。 富户也彻底闭了嘴。 陈韶面色无波无澜:“您有错,但追根究底,这一起祸事的起因还是出在文家抢夺肥田沃土,导致你们无法生存的基础之上。鉴于此,你们助纣为虐的罪行我可以给你们免了,但杨东欠的那四十两银子,您及您的家人就不要再多想了。” 白头老翁颤巍巍地倒退两步。 陈韶并未因此生出同情,而是吩咐李天流:“立刻安排人去清水镇将卖布的店家杨东、杨武父子捉拿归案,再将被杨武打死的那家人请过来!” 李天流立刻安排去了。 在让蝉衣把白头老翁带到一旁暂时候着后,陈韶又看向富户与粗衣男子,“说吧,你二位又是为何事?” 富户当仁不让地先说了起来。 第247章 喜新厌旧 全书玉已经听蝉衣悄悄说过,知道陈韶是女儿身。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愣后,不由也跟着看一看李天流,又看一看陈韶,再看一看李天流,再看一看陈韶。 她有些糊涂了。 不是说李小将军不知道公子是女儿身吗? 还有,李小将军中意的不是蝉衣? 是她会错意了? 看着两人越来越诡谲的目光,陈韶失笑道:“我想办女子学堂。既是女子学堂,那么山长、夫子这些自然而然也得是女子,至少开办头几年必须得是女子。女子读书的不多,读过书又能听话的更是稀少,张春华不偏不倚,恰好就符合这些条件。她想救她父亲,我呢,就用此跟她谈了一笔交易,只要她肯帮我筹办或管理女子学堂三十年,在她父亲没有犯人命的前提下,我可以饶她父亲一命,她应下了。但为避免她将来反悔,我就让她找全书玉签个身契。刚才问她身契是否签好了……” 说到这,陈韶颇有深意地看了两眼李天流,“不想竟叫李小将军误会我喜新厌旧。” 蝉衣扑哧笑两声后,看向李天流道:“就算李小将军误会公子与张小姐,又怎会说出喜新厌旧的话?” 全书玉也好奇地看向了李天流。 李天流脸色更沉了,冷冷地看两眼蝉衣:“算我多管闲事!” 话落,不给人回应的机会,便急步走了。 看着他怒的背影,蝉衣莫名其妙道:“他多管什么闲事?” 陈韶敛着笑意,也故作奇怪道:“是呀,他多管什么闲事?” 全书玉抿嘴笑了。 蝉衣看向她:“你知道?” 全书玉看着她澄净清亮的双眼,赶紧摇头道:“不知道。” 蝉衣不信,“那你笑什么?” 全书玉笑意更明显了,对着她越来越狐疑的目光,轻咳两声后,勉强敛起笑容道:“我是在笑认识李小将军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恼羞成怒呢。” “怒的时候不少,但恼羞成怒,我也是第一次见。”蝉衣赞同地又朝李天流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 全书玉实在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对着蝉衣看回来的目光,立刻转移话题道:“公子要办女子学堂?” 陈韶将自己的想法简单地同她们说了说。 全书玉听完,由衷道:“公子的设想若都能落实,那女子们除了嫁人生子、侍奉公婆之外,便又多了一条出路,时日渐长,受苦的女子一定会越来越少。” 陈韶知她是想到了自个,便道:“改变都不是一朝一夕,慢慢来吧。” 几人忙到现在,都还未曾吃晚饭,安排两个衙役看护白头老翁后,便回了乘风院。简单地吃过饭,又歇息大半个时辰后,杨东、杨武,以及目睹杨武打死人的杨风,受害者计全的家人终于到了。 计全的家人一进大堂,便哗啦啦地跪到地上,哀痛地恳求陈韶给他们做主。紧随其后的杨东、杨武、杨风也跟着跪到地上,面对计家人的哭诉,皆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自陈韶破了史兴的连环杀人案后,杨东便惶惶不可终日,为预防计家告到她跟前,近几个月,他一直在找人到计家说和,五年前他不愿意拿二百两银子了结此事,但他现在愿意了,甚至愿意多出十两。计家明明已经松动了,怎么现在…… 让蝉衣、全书玉,还有傅九将计全的家人都扶起来后,陈韶温和道:“请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解计全被杨武打杀一事。事情的经过如何,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计全的爹计堂上前两步,又要往地上跪,被傅九一把拉住后,愤恨地说道:“五年前的九月,我家小儿跟着他二哥到清水镇去卖竹椅,小儿还是贪玩的年纪,他二哥知他坐不住,便塞给他六七文钱,让他拿着玩去。他二哥卖完竹椅,还不见他,便误以为他先回了家。等到家后,现他不在,这才慌神地又到清水镇去找他。清水镇外有一大片竹林,他二哥经过那里时,正好看到杨武拿着棍子在抽他,他二哥冲过去,将他从棍棒下救出来时,他已经不认人了,急忙送去医馆的路途就断了气。他二哥又怒又痛,当即就背着他找到了杨东的铺子,要让他们给了说法,哪里料到……” 计堂哆哆嗦嗦地指向杨东,怒声道:“我儿被他儿活生生打死,他就扔出来同块碎银子,还大骂晦气!他二哥也是年轻气盛,受此羞辱,立刻大嚷着不拿二百两银子,就要到官府去告他们后,便将人又背回了家中。家里人得知小儿的死,正要再去他铺子里要个说法,他便又派人拿了二十两银子过来,还威胁我们要就收下,不要那就随便我们去告!我小儿活生生一条命,岂是他二十两银子就可买去的?当夜,我们便到了太守府。只是我们千防万防,没有防到他们那般无耻,竟找了无辜之人前去顶罪!” 陈韶看一眼杨东、杨武及杨云。 杨武和杨云都害砀地打着哆嗦,杨东好一些,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收回目光,陈韶问计堂:“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找的谁去顶罪?” 计堂已经哭得说不出话,计全的二哥计能便替他答道:“找的阴南村吕大有的四儿子,不过他四儿子算是白死了,杨家承诺给他们五十两银子,但实际只给了十两。” 说这些话的时候,计能不免带着些快意。 陈韶看他几眼后,转向杨云:“说一说吧。” 杨云的上下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不是我杀的人,是杨武,是杨武杀的他,也是杨武和他爹逼着我指认的吕四杀人。” 陈韶看向杨武,杨武已经抖成了筛子,“大人饶命,我,我没有逼他,是他拿了我爹的银子,才帮着指认的吕四。” 杨东听到这话,两眼立时一黑。 陈韶冷声问道:“那么,你是承认计全是被你打死的了?” “没有,”杨武赶紧否认,“我不是故意要打死他的,我只是想教训他一顿,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打,我才打了十几下,他就死了。” 陈韶追问:“为什么要教训他?” “他不给我……” “大人明察,”杨东急声打断杨武的话,“小儿下手没有轻重,失手打死计全确实有错,但那计全冲撞小儿却拒不赔礼道歉,也同样有错!” “对,对,”杨武立刻点头如蒜,“是他先冲撞的我,我让他给我赔礼,他不给我赔礼,我才教训的他。” 陈韶道:“那就说说,你是怎么冲撞的你?” 第250章 张氏姐妹的争吵 第二日一早,丁立生还没有过来,张春燕先闹到了乘风院前。 “你们都给我让开,我有要事要见陈六公子,”张春燕的声音又尖又利,对着不让她进乘风院的羽林卫,蛮横道,“耽误了陈六公子的正事,当心要你们的狗命!” 羽林卫自然不受她的威胁。 张春燕立刻指使着婢女上前去推打他们,几个婢女平常仗着她的身份也是嚣张跋扈惯了,冲上前去,就要扬手打人。羽林卫可不惯着她们,两脚就将她们给踢飞出去。不论是摔在地上,还是摔在树上,都顷刻昏死过去。 张春燕尖叫着连连后退,“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我父亲……” “春燕,不要闹了,”张春华急匆匆地赶过来制止,“你想跟陈六公子说什么,等陈六公子醒来,我带你去见她就是,你这样吵闹……” “谁要你带了!”张春燕愤怒地将她推倒地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担心陈六公子见了我就不要你了吗?我告诉你,我就是要让陈六公子舍弃你!” 张春燕是被捧着长大的,虽性格骄蛮跋扈,但还算有分寸,今日这般莽撞蛮横,实属气坏了。她费尽心机,陈六公子都没有见她,张春华不过随随便便露个面,却得了陈六公子青睐,凭什么! 母亲说得对,陈六公子一定是误以为前几次露面的是张春华,才会见她。所以今日她一定要告诉陈六公子,前几次的人是她,不是张春华! 张春华骗了她! 从小到大,受人瞩目,受人追捧的都是她,她不信陈六公子会是个例外! 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陈六公子,她要纠正这个错误! “我说过了,”张春华无力地解释,“陈六公子找我,只是……” “你少跟我说这些,”张春燕居高临下地讥讽道,“有功夫跟我东拉西扯,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我揭穿你的真面目后,要如何跟陈六公子解释吧!” 陈韶是被她们吵醒的。 听着她尖酸刻薄的声音,头痛地揉一揉额头后,问道“是谁在外面吵闹。” 蝉衣将铜盆放到架子上,拧了毛巾递过来“听声音似乎是张小姐和张二小姐。” 陈韶掀被起来“吵什么?” 蝉衣将她递回来的毛巾扔进盆中,转身拿起衣裳,边伺候着她更衣边答道“不知道在吵什么,听得不是很明白。” “去问问吧。”陈韶吩咐。 蝉衣替她缠好腰带,将外边候着的全书玉叫进来替她梳后,快步出到乘风院外,看着对张春华接连讥讽的张春燕,冷声呵斥道“干什么,一大早就在这里吵吵闹闹!” “何止是吵,还想强闯乘风院呢。”守在门口的羽林卫相继开口,“我们不让,还指使着婢女要教训我们,给我们好看呢。” “你来得正好,”张春燕看过来,看到蝉衣秀丽的脸庞,心底忍不住浮上一层警惕,但随即想到自己太守之女的身份,又理一理衣裙后,挺起腰,扬起脸,趾高气扬的命令道,“赶紧让他们滚开,我有要事要见陈六公子!” 蝉衣冷笑“好大的派头,我们公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陈六公子身份清贵,自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张春燕倨傲道,“但我不一样,我有要事要跟陈六公子说,你最好赶紧领我去见她,否则事情一旦暴露,连你也逃不了受罚的下场!” 蝉衣好整以暇道“那就说说看,什么要事。” 张春燕不屑“什么要事,自然有陈六公子定夺,还轮不上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羽林卫听到这话,立刻上前要教训她。 蝉衣伸手拦住他们,“你说得对,公子的事,的确轮不到我在这里指手画脚,但你想进这道门却必须先过我这一关,我也不为难你,给他们道个歉,我立刻放你进去。” “跟他们道歉?”张春燕畏惧地看一看几个羽林卫,后退半步色厉内荏道,“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我给他们道歉!” “春燕,不得无礼!”张春华低斥。 张春燕不耐烦地又一把推开她,“行了,别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也不想管你的事,”张春华虚虚看两眼蝉衣与羽林卫,“但你的所言所行影响到了父亲,就是不行!” “凭你也想救父亲?”张春燕不屑地嗤笑一声后,回过头来,对着蝉衣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找陈六公子,就是为揭穿她,你要识相,就赶紧领我进去!” 蝉衣不为所动道“不管你为什么,想要见我们公子,都必须先跟他们道歉。” 张春燕恼了,下意识就想指使婢女上前去教训她。婢女的名字脱口的瞬间,想起她们还生死不知,又赶紧咽回去,换话道“你不过是给陈六公子暖床的贱婢,也敢对我吆五喝六,你给我等着,等我见到陈六公子,夺得陈六公子青……” 嗖! 树枝如利箭,没有任何征兆地从院内射来,在张春燕脚前十公分处,就那么突兀地扎进了青石板中。伴着枝叶的晃动,李天流的声音也冷冰冰地传过来“滚!” 看着脚前乱颤的树枝,张春燕在失声半晌后,猛地尖叫出声。 李天流的声音再次响起“吵死了,将她给我扔远些!” “不要!”看着逼近的羽林卫,张春燕吓得一把拉过张春华,将她挡在了自个的跟前。 张春华无奈地轻叹一声,又闭一闭眼后,向着众人揖礼道“还请蝉衣姑娘与李小将军手下留情。” 蝉衣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她身后的张春燕,冷声道“想要留情,那就先道歉。” “小妹不懂事,我替她向……” “你可以替她道歉,”蝉衣打断她,“不过道完歉后,你就可以回去了。女子学堂的事,我会让公子另请高明。” 张春华听到这话,反手将张春燕拉前来,“你听到了?赶紧道歉!” “我凭什么要道歉!”张春燕挣扎着甩开她,不管不顾地朝着蝉衣道,“你给我听好了,她和高山长的儿子高杞已经定亲,高杞不是东西,是人人皆知的事。她还没有开始管女子学堂,就要把我和母亲赶出太守府,还不准我们带任何东西,同样不是东西!学堂是教书育人的地方,陈六公子要任用她去管理女子学堂,根本就是在助纣为虐!” 看着张春华阵青阵白的脸色,蝉衣惊讶“你难道没有告诉她们,你用三十年付出交换她们平安一事?” 张春华苦笑“说了,只是……” 她们不信。 第251章 她不合适 昨日夜里,母亲和张春燕一直在等着她。她回去后,两人都没有问原因,便劈头盖脸地先骂了她一顿。骂她让她们等她,骂她不知道在外面跟哪个野男人厮混。在骂的过程中,张春燕还打砸了不少的东西。 骂完许久,母亲才开口问她原因。 她将陈韶要她管理女子学堂,以此换取父亲平安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们说了,她们别 它嘴里呼着气,嘴唇嘟了几下,皱起了额头,抬头纹特别严重,样子跟斗牛犬一个模样。 林墨并未现身,但是冯尘觉得体内激荡着无穷的力量,卡力、精神力、肉身之力都达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高度,冯尘诧异不已。 “这一个天狼,给我换来了这个三个强悍的技能,看来以后可以多收徒弟了,哈哈!”方醒开怀大笑。 下午,没有课的宁觉回到了宁家,他心里乱糟糟的,手指经常忍不住发抖。 这话要是唐风轻说,怀信候听不进去,只当她是为了帮杜母。可紫鸢是一个外人,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怀信候不得不放在心上。 一个少年盘坐其间,一幅星辰图横跨天空,以他为中心展开,星辰力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 而赵忠他们大获全胜,心态上也不免轻敌,觉得都到家了,还能有什么事? 就在这时苏莹回来了,说苏浩的伤没有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只要休养几天就会好,苏莹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叮嘱了苏浩几句就和秦仁一起回了家。 方醒刚要发动技能偷袭,突然看到树林上方凭空出现了两条人影,似乎是东浮仙宗的人。 就比如柳家少主柳江远,当日柳江远一战败给杨玄,其父柳家家主柳宏飞跳出来护犊,却被风清扬一言重创,至此柳家便开始走下坡路了。 紫衣侯,剑无名,许阳,月婵仙子几人回过神来,纷纷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就算他的脸皮再厚,在这么多鄙夷的目光和无情的嘲讽声中,也变得无地自容了。 那是一股不是阴气,也不是大家所熟悉的气息,而是很奇特的力量。 “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战斗了。”方觉说道。 但我们车子刚刚从基地开出来后,我就现后面好像有辆车好像在跟着我们。那是辆黑色的大众汽车。 秦君穿越去源初时期,神话系统自我牺牲,他没有破坏时间线,所以神话系统后面又传承下去,但如今的神话系统可没有跟着秦君入鸿蒙的记忆。 “暴君,你可以侮辱我,但是没有证据前,我不希望你侮辱上帝最忠诚的信徒。”曼斯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很久了!”武十三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代的人,只知道猫九爷告诉自己,他是一个接近万年的僵尸,至少有6000年之久,而最多有可能已经上万年。 即便是武十三,想要离开也很困难,因为五百怨灵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 卢大林这样说是不让才子尴尬,当然才子与肥婆的事哈顺格日丽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才这样对哈顺格日丽说。 “没办法嘛!听说本来生我的时候,相士和老人都说我应该是男的,所以父亲想了一大堆的男孩子名字。 几人一直在这折腾到半夜,跳舞的人见少,几人也觉得很累了。出来又找饭店继续喝酒,一直闹哄到后半夜几人才散去。 火登将两柄通背赤红大刀收入储物空间,指着付青云大笑道:“还真被老子说中了,你脑子真昏掉了?”狂妄恣意的大笑,顿时飘荡在这茫茫的五指吞天峰。 “好了,诗诗,伯父已经安全回来了,就不要多少了,接下来咱们说说准备怎么办了吧”韩羽笑道。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那你可知道是谁吓死了莫大为?”叶冰吟仍旧问的突然,他好像也根本没把柴一谷的狂看在眼里。 萧市长看起来挺郁闷的,但是,比他更郁闷的姚忆,拿出地图,一边抱着头,一边仔细的查看,并计算着什么。 “所以说让你多练习一下法决的!”看着那个被砍成两半的年轻修士,中年修士不免抱怨到。 实际上,通过这种方式,姚忆已经向卡巴斯基说明了姚忆想要那部分土地作为‘交’换了,一个面积在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而且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地方,在苏联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只有一块。 第二天一早,骆驼终于醒了过来,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的疼,一看,边上躺着晕倒的胡智,急忙叫醒了胡智。 车里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看似平常,但气度却是不一般,落脚举步都无不显示出主子家的显贵来,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傲气,让人不能直视。 “我们走吗?”看到袁福通在空间壁障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而且空间壁障一时没有将这个缺口合拢,孔华妖尊有些兴奋的对袁福通问道。 战时,将领率领府兵往赴征战;战争结束,兵归其府,将帅则解除兵权。这种措施使军队不至于成为将帅私有,减少了军人拥兵专擅或割据地可能性。 周明却一点都不感觉到奇怪,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过隐堂的可怕了。 这让他心头一凛,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那种阴险狡诈的狠人,要不要找个由头给他一枪呢? 说完,星云低下了头,深深吻住了自己怀前的希纳斯,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星云的眼角滑落。 泰迪一边啃着剩下的苹果核,一边悠闲地骑回了后台,与它擦肩而过的则是诺克斯。 第252章 聪明过头 蝉衣只讶然一瞬,便反应过来她被张春华利用了。 从今日她们母女三人的相处情形来看,张春华显然是不受宠的那一个。但再不受宠,危急关头,孰重孰轻,张夫人和张春燕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还能闹到她们跟前,极有可能就是张春华有意纵然的结果。 张春华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不是像现在这般被赶出太守 “哎呀,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就别多想了。”阿尔法见林沐辰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就急忙用话搪塞这林沐辰,但阿尔法这话恐怕现在已经对林沐辰不怎么奏效了。 现在社会,保安和保姆之类的,这些职业往往让人觉得低人一等。 大美本来是不喝酒的,可是奖励一百万,这种心情还是非常高兴,自然也是来者不拒。 搬家的主力自然是何鹏,大汗淋漓把东西都搬上了楼,没等来奖励却先受了夹板气。 那是一张银色的面具,面具也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反正很轻,贴在脸上有点微微凉,很贴合皮肤,一点也没有带着面具的沉重感。 “咱们现在还是想想办法,找到她在哪里,不管是被绑架还是怎么样,得先找到位置呀。”付青辰冷静下来,现在多托一分钟,要找苏易烟也就越困难,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身后忽然的声音让傅知夏惊了一惊,还未转身,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点燃的烟头在夜色之中明明灭灭。 应声看去,图纹中的黄光慢慢消散,名为‘林天星’的少年穿着蟒袍睥睨,狂傲,一脸傲然地从台上走下,好似一切都不屑于放在眼中,不过在百国域他也有傲气的资本。 同时,几个大国之间的民间武者自发的组织了一场武道大会,号召天下武者齐聚,一决雌雄,看看到底哪个国家才是真正的武道强国什么的。 洪峰打个眼色,老乌龇牙笑笑:没问题,看哥们我怎么揍的他满地找牙吧。 黎诗愉说不上来一种直觉,总觉得就是这几个表哥看上去也都挺奇怪的。洪家恐怕还有些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以杨奇的实力,不可能认识什么大师级别的炼药师,不过就算是这样,炼药师的身份,也是让胡枫几人刮目相看。知道杨奇的朋友居然是炼药师,胡枫四人哪里还会不同意,结识一位炼药师,说不定将来就会求到对方。 “杨兄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灵魂层次不够,所以修行起来会事倍功半?”贝恩斯面色有些难看道。 其中一个最大的帐篷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还没走几步,彭地一下软在地上。 司辰说完这么一段,这明珠才稍微平静了一点点。然后看着黎诗愉和龙孤泓直抽鼻涕。 要找鸾诗,那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神魂覆盖之下,林萧当即便看到了正在城主府后宅内的鸾诗。 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在水中飘着,因为是轻质的木板做成,所以还有一点浮力。 院中的井水貌似已经干涸,龙孤泓拿起一个石子丢下去,能够听到咚的一声。 呃,龙孤泓自己也不由地吐了口气,他果然运气是比别人好,而且不是一点点的好。 她对凝雪和凝月真的越来越佩服了,距离的如此之近,对凝雪和凝月了解的越多,也越加疑惑她们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第253章 公平 大堂内外都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 与昨日前来状告文家、朱家之流的百姓竞相拥挤的场面相比,今日过来的百姓显得有秩序许多。倒不是今日过来的百姓更守规矩,而是今日过来的百姓比起状告文家、朱家之流,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许冬与孟掌柜的身上。 许冬碾死孟掌柜鸡崽,被要求赔五百文的事,昨日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在孟掌柜带着许冬到太守府报官后,不少百姓都在等后续。陈韶一心为百姓谋福及对百姓礼遇有加的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大家有志一同地认为,陈韶一定会为许冬做主,但结果却大跌眼镜。 陈韶给孟掌柜做了主。 虽然她有承诺许冬,不够的钱她来补,但得知消息的百姓还是议论纷纷。 今日来状告文家、朱家之流的百姓有一半都是来看热闹的。 陈韶当然清楚,不过却没有撵走他们,在让李天流、傅九、蝉衣、全书玉依旧同昨日一样两两一组负责登记后,便将孟掌柜与许冬叫到了一旁。 “筹的钱呢?”陈韶问许冬。 许冬忐忑地将钱袋拿出来,涨红着脸皮道:“只筹到一百七十六文钱。” 陈韶将钱袋拿过来,将提前准备好的铜钱数出三百二十四文放进去后,递给孟掌柜道:“数一数,是不是五百文。” 孟掌柜乐呵呵地接过钱袋子,掂一掂道:“大人说有五百文,那必定就是五百文,就算是少一两文钱也没关系。” “既说了五百文,那就一文不能少。”陈韶坚持道,“数吧,当着大伙儿的面数清楚了,也好彻底地了结此事。” “既然大人要求,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孟掌柜不顾排队百姓的议论,蹲下身子,将铜钱小心地倒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数了起来。数一遍不够,他又数了第二遍。确定数目不错后,他笑盈盈地起身道,“不错,正好是五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既然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他不小心撵死你鸡崽子的事,是不是就可以了结了?”陈韶心平气和地问道。 孟掌柜将钱袋子塞到怀里,颇是意气风地说道:“了结了,多亏大人帮忙。” 陈韶笑吟吟地确定道:“你确定了结了?” 孟掌柜点一点头:“确定。” “好。”陈韶看一眼许冬,“你的事了结了,那我们现在就来算一算他的事吧。” 孟掌柜下意识地看向许冬,并脱口问道:“你也告我了?” 许冬无措地摆手道:“我,我没有。” “他没有告你,我们现在要算的是你昨日所说的公平。”陈韶慢条斯理道,“你昨日说,他碾死你的鸡,你要他赔偿是天经地义,我们如果偏帮他,就有违公平,可有此事?” 孟掌柜犹豫一下后,点头道:“确有此事。” 陈韶从容道:“他碾死的是肉鸡的鸡崽,赔的却是长大后的肉鸡。众所周知,一斤鸡,一斗米,意思就是鸡每长一斤,就要喂一斗米。五斤鸡,就是五斗米,但你的鸡已经死了,不需要再喂米。可这五斗米的钱,他已经给你了,你是不是该将这五斗米给他,才叫公平?” 孟掌柜面色难看,近几年,由于大量的上等田地都被文家、朱家、顾家之流掠夺,百姓所得薄田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之下,粮食的价格节节攀高。现如今,一斗米要一百一至一百二十文钱。就按一百一十文钱来算,五斗米也要五百五十文钱。 但…… 他昨日叫着要公平,陈韶将公平给他了,今日他若是反悔,下场会是什么根本不用过多想。忍着肉痛,孟掌柜艰难地应了句:“大人说得有理,小人这就回去给他称米。” 陈韶满意于他的识趣,在排队百姓的大声叫好中,吩咐许冬道:“去吧,跟着孟掌柜将五斗米领了,就赶紧去照顾你爹。” 许冬正要跪地道谢,孟掌柜脸色阵红阵白地先一步跪到地上:“大人,小人要状告周家三公子!周家三公子利用此等方法榨取钱财数以万计,小人昨日不过灵机一动,才有样学样。” “你说的是与文家并列的那个周家?”陈韶问。 孟掌柜道:“正是!” 陈韶默然思索片刻,骆爷收集的关于周家的罪证中,似乎确实有碰瓷榨取他人钱财的事。原本打算过一段时日,等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的财产清查得差不多了,再来处置剩余的几家。既然现在撞上了,那就现在解决吧。 反正周家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表示,更派不上什么用场。 看两眼悔恨交加的孟掌柜,又看两眼不断朝着他们张望的排队百姓,陈韶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将米称给他,让他赶紧去照顾他爹。” 孟掌柜萎靡地称是。 他们走后,陈韶到蝉衣与全书玉,傅九与李天流身边各自站了一会儿,对他们问案的技术稍稍提点几句,见他们慢慢上道后,便先一步回了乘风院。 将放着周家罪证的箱子搬到书桌上,将所有罪证都拿出来,挨个过滤一遍,将涉及敲诈勒索的证据都挑出来,大致统计一遍后,陈韶吩咐门口的羽林卫:“去将骆爷请过来。” 骆爷踉跄着过来,还未进门,陈韶就将涉及敲诈勒索的证据推过去,“你带个路,去将这些罪证上的受害人带来太守府。” 骆爷瘦得只剩皮包骨,哆嗦着手拿过罪证,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转身出去了。 陈韶没有劝阻他,示意几个羽林卫跟上后,便又回了大堂。在大堂跟着处理了小半个时辰登记的事,被差去请雷老三的羽林卫便回来了。 雷老三矮胖,一进大堂,便扑通着跪到了地上,“大人饶命,小人也是偶然听人提及拿钱买命顶罪,一时嘴痒,才向杨东提了那么一嘴,小人并不知道那杨东真敢买命顶罪,小人冤枉呀。” 陈韶干脆地问道:“听谁提及的?” “听赌坊里的赵二说的,赵二说他有个堂兄早几年与一妇人通奸,被那妇人的男人捉住后,逃跑路上失手将那男人打死,就花了三十两银子买通一地痞替他顶了罪。”雷老三竹筒倒豆子般,快言快语道,“赵二与赵大人是族亲,那堂兄的案子就是托的赵大人帮忙。” 陈韶平静地问道:“你说的赵大人是司仓参军赵鳞?” 第254章 互咬 雷老三连忙否认:“不是小人说的,是赵二说的。” 陈韶配合道:“赵二说的赵大人,是司仓参军赵鳞?” 雷老三连连点头:“就是他!小人就是听了他的话,才会在杨武出事的时候,一时起意,向杨东说了那样的话。” 陈韶看一眼边上的羽林卫,“跟着他去将赵二与赵二那位与人通奸的堂兄带过来!” “你放心,开会之后,我就趴在椅子上睡觉,绝对不会影响任何人。”唐少岩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熟人。 推门走进去,一进门许米诺就觉得好像有一阵冷风吹来一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声齐唤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就在沈墨身后,是肖奈和肖何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很显然是看到了刚才一幕。 想着匆匆而过的时光,韩旭就觉得做了一场梦。没有预料的到来,更猜测不到它什么时候离开。 “知道名字吗?我可以派人查?”涉及到自己兄弟的事情,鬼狐一点不含糊,立刻就要找出对方是谁,而后为兄弟报仇。 既然是枉然,又为什么要做,费力不讨好,还不如省点力气用在工作上。 清歌甚是忧虑地看着眼前那颀长的白色身影,他服侍大王已有一年多了,以前他不叫这个名字,是后来大王把他提到身边后才改的。有时候他不太明白为何大王会怔怔看着自己出神,却在片刻间又恢复了淡漠。 胡‘艳’一愣,正要接话,却看到唐四从卫生间走了回来,急忙起身逃开,把地方让了出来。 顾兮兮跟尹司宸一起离开之后,不等上车,尹司宸突然伸手一拉,将顾兮兮圈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樊胜美一声哼,回身抓起后座的白玫瑰,趁红灯堵车,打开车门就走。王柏川想追,可又不能将车扔在路上。而且,他追上去说什么呢,他拿什么来发毒誓保证生意是成功的?总之樊胜美不相信他。王柏川非常生气。 我妈急得不行,见林海鑫说的话都没用,便无奈之下只能撺啜林海鑫去找林容深来劝劝我。 腾云撤资,萧氏危机,这些他无从解释。也知道萧紫甜将这一切全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提到孩子,我心总是莫名一抽,心情也没有之前那么欢悦了,反而受到一丝莫名的压力和心痛。 曲筱绡虽然起得没22楼其他人那么早,她打扮的时间也特别长,可总算按时出门。去西饼店买早餐,见柜员捧一个硕大的卡布奇诺蛋糕入货架,她觉得美味,索性整个都买了,拎去公司与同事分享。 他看到她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却又重新被脆弱的坚强覆盖,好似轻轻一戳就会破损。 而还有一方,关之诺始终没有查出是谁来,不过她却知道,另一方只有一人,看来这人应该很厉害才对。 他也是武将出身,否则也不会派遣到慕沙城这地处要塞的地方,可也许是因为王剑南的光芒太盛,无论他做多少都显得黯然失色,星芒如何与太阳争辉? 铁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她这次,就算真的想,也赶不走这个温夫子了。 当然,我现在的速度更是提高了一个档次,别说是他二阶高手了,就算现在是三阶高手,我估计也用不了多大一会就能搞定。 有几个军中的重要人物中了毒,白灵便每日抽出些时间去给他们治疗。 见到无数的亡灵大军围杀过来,远古战熊发出一声亢奋的嘶吼声,然后兴奋的使用了绝招。 了智见状,连忙闪身躲避,刚避开杜枫砸来的拳头,郭星星的勾拳便到,避开郭星星的勾拳肖忆均握着的灵石又至。 又过了许久,吴少鸿突然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的气息很弱,灵力也很弱,此刻,这么弱的他,竟然朝远处爬去,路上被拖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秦凡心头一跳,不过随即反应过来,这种辐射,好像对他并没有什么用。 记得以前自己也是这样被林天寒抱在怀里的,要不然以星空獒犬那缓慢的成长速度,不可能只用十年就达到天级。 也就在这个时候,刘薇走进教室,可能因为昨夜醉酒,今天的刘薇脸色不太好。远远冲刘薇打招呼的周无畏也被刘薇给忽视。 听到声音,林雨乔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将心里的杂念抛出去,努力让自己入戏。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林雨乔气的狠狠地跺了跺脚,将手机甩了出去摔得粉粹。 可伪基地被端,也就暴露了这一支杀神军的存在。那么帝一军肯定就会更加防备了。 聂南峰动作优雅的把他那份牛排细心的切好推到伊星洛那边给她吃,然后把她的牛排拿过来重新切。 因为王子欣每次出手的时候都是打到了阿林的胸口上面,所以阿林才本能的哼哼两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但他根本不退,继续往上冲着,想要冲出这片树林。齐慕看他渐渐消散,气息越来越弱,心中不忍,脚下一顿,直接飞身起来,放出气息不断压制,硬是将剩下鬼气给压制下来,收回幽暗树林之内。 楚然可不会说臭美这句话因为他体验过说这句话的下场那就是罗卿卿可能几天都会“美味的”饭菜给你吃。 萧洛一本就是那带刺的毒玫瑰,青云点燃了独属于他的花火,那她也可以为了对方一时的欢愉,而奉献终身。 也不知道曾经是有多少知青来这里,这里房屋不少,两大排瓦房,每排有十二件间屋子,一共二十四间,还有一座大工棚。 齐慕化出酒兆林祖师本相,周围众人察觉到齐慕杀气消散,还以为齐慕不过似乎虚张声势,出手顿时更加迅猛,却没想到齐慕双拳力道奔腾,身子不动,双拳发出,拳劲直接把面前两人打飞出去,撞翻四棵大树才停下。 第255章 下毒凶手 丁立生肥胖,平常走几步路都会累得气喘吁吁,这一回为阻止赵鳞,动作却格外灵活。仗着赵鳞的不防备,又仗着自身的体重,将赵鳞扑在地上后,便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傅九两步过去,一脚踢向他,将他踢得翻滚到一旁,手却还掐着赵鳞的脖子。又朝他手臂踢了两脚,丁立生才吃痛地松了手。 但缓不过三息,他又朝着赵鳞扑过来。 傅九眼疾手快地站到他与赵鳞中间,隔开了他们两人。 看着丁立生恨不能杀赵鳞而后快的狰狞模样,陈韶冷沉着脸,吩咐羽林卫去大堂将蝉衣请过来。 赵鳞被丁立生那一拉一掐,受惊不小,受伤也不轻,平躺在地上,伴着每一次的喘息,都有血丝从嘴角流出来。 他道出的信息太过惊人,自然不能就这么死了。 蝉衣来得很快。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李天流。 进入二堂,看到受伤的赵鳞,还有癫狂地想要突破傅九阻拦的丁立生,蝉衣不需要吩咐,便快步蹲到了赵鳞跟前,李天流则一脚将丁立生给踢了出去。 傅九怕陈韶还有话要问,踏他时,多少还省着力,李天流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丁立生被踢飞出去半丈远,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当即便吐出一大口血,挣扎着还要起来,李天流颇是不屑地过去,一脚又将他踩回了地上。 “肋骨断了两根,不算严重。”给赵鳞做完详细的检查,蝉衣说完伤情,又叫傅九,“去把我的药箱拿来,再给我找几根布条。” 傅九连跑带飞,将药箱与布条拿来后,配合着蝉衣将赵鳞断骨处的衣裳剪开,又接过蝉衣递来的伤膏,三两下涂到他的断骨位置,再配合着蝉衣将宽布条以螺旋形状在他的胸廓周围兜绕数圈,打个活结。 “找块板子过来将他抬回去,平躺将养。”蝉衣拿出纸笔,边写内服的药方边吩咐。 “不能回去,”傅九立刻反驳,“他话还没有说完。” 蝉衣随意道:“那就让他躺着别动。” 傅九往后退开两步,强忍着踢他的冲动,气势汹汹地说道:“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赶紧说!” 听到蝉衣的话,赵鳞恭顺地躺在地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听到傅九的喝问,想起身上的伤都是由丁立生造成,不由恶从胆边生道:“公子明察,他丁立生不仅指使杜忠给公子下毒,指使张小姐与张二小姐使美人计勾引公子身边人,以毁坏他们的声名达到败坏公子的目的,还计划公子查到他头上时,再次给公子下毒或是干脆栽赃陷害给张大人……” “公子莫要听他胡说八道,”丁立生在李天流脚下一边挣扎,一边龇着牙惊慌阻止,“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说要除掉公子以绝后患,公子没有来洪源郡以前,他擅离职役、帮助族人逃避赋役、差使他人顶替原本属于赵氏族人的赋役、抬妾为妻、私借钱粮等,几乎无恶不作,公子来洪源郡后,最害怕的就是他!” “你血口喷……”赵鳞激动地坐起身,伤口受到拉扯,撕裂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呕出来一口血。顾不得再去反驳丁立生,他赶紧躺回地上,将自己躺得板板正正后,便期盼地看向了蝉衣。 蝉衣冷着脸,咄咄逼人地看着他:“是丁大人给公子下的毒?” 赵鳞害怕再扯到伤口,压着声道:“是他,姑娘若是不信,可将张夫人身边的婢女琴心唤来对质,杜忠死后,公子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那枚青玉棋子就是……” “下官要告赵大人,”丁立生急急打断他的话,“自赵大人就任司仓参军后,进太学读书无须经过童试,只要缴纳五到十两银子即可。缴纳的这些银子,有大半都入了赵大人的手。赵大人为将宠妾抬为正室,构陷明媒正娶的夫人与他人通奸,逼得正室夫人悬梁自尽以证清白……” “他就是在血口喷人,”赵鳞又激动地坐了起来,抹一把扯动伤口呕出来的血丝,嘶喊道,“他利用手中的职权,审案、判案从不看因果,只看谁送的银钱最多,谁就无罪。他还与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勾结,对前来状告几家强抢、强占田地的百姓或打或骂或扣留羁押,害死百姓无数……” “这是污蔑,他指使赵氏族人……” 看着互相攀咬的两人,陈韶除了意外于下毒的主使是丁立生外,更多的还是无奈。两人互相攀咬的大部分罪行都记录在骆爷给的那几箱子证据当中。她一直按捺不动,就是想等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够了!”陈韶坐到案台后,拿起惊堂木用力地拍了两下,在两人相继闭嘴后,肃声道,“下毒的起因究竟为何,还不从实招来!” “公子,”李天流已经收脚,丁立生连忙爬起来,跪行到距离案台十步的位置,哭天喊地道,“下官没有想害公子性命,下官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陈韶追问。 丁立生磕头:“下官只是受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的蒙骗,误以为公子到洪源郡是来查处下官办事不力,才一时犯糊涂,想用下毒的法子威吓公子,逼公子离开洪源郡。下官誓,下官并没有想害公子性命。” “你没想害公子性命?”蝉衣冷笑,“你下在那盅清粥里的砒霜别说是人,就是牛也受不住那么大的量!若非我及时地看出粥里有毒,但凡我们公子喝上一口,也早就……” “不是下官,下官只给了杜忠一丁点砒霜,那点砒霜害不了人,下官说的都是实话,下官可以对天起誓,下官若有半句假话,就不得好死。”丁立生哭嚎,“公子,下官近几个月跟着公子做事,不仅学到了很多的本事,也每日都过得很充实,全然不是早些年的浑浑噩噩,求公子,求公子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保证以后再也不犯糊涂,再也不做混账事,求公子开恩呀。” 陈韶不为所动地问道:“你只给了他一丁点砒霜,那么多的砒霜是从哪里来的?” “多的那些……”丁立生看向赵鳞。 第256章 处置丁家、赵家 “无论是公子来洪源郡前,还是公子来洪源郡后,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公子,”生死存亡之际,赵鳞的反应比平时迅了许多,不等丁立生将话说完,他便快地辩驳道,“反倒是你,接到公子可能会来洪源郡的消息后,就一直在筹谋害公子的计划!杜忠出事后,我预料到是你下的手,跑去问你时,你才告诉我,是你让杜忠给公子下的毒。” “如今事情败露,你休想栽赃陷害我!” “你没有想过要害公子?”丁立生尖声反击,“公子将那几个园子被害死的少年、少女的尸体存入冰窖,并要你查他们身份的那夜,你敢说你没有说过要除掉公子,以绝后患的话!” 眼见两人又要互相攀咬,陈韶再次拿起惊堂木敲两下后,冷着声道:“以前的事一会儿再说,先把下毒的事说清楚。” “是他指使杜忠下的毒!”赵鳞抢先说道,“也是他派人杀的杜忠!” 丁立生先前已经承认下毒的事,不好再反驳,在陈韶看过来时,忙不迭地哭道:“公子明察,下官已经知错,下官以后再也不受他人蒙骗。” 陈韶懒得再听他的废话:“谁杀的杜忠?” “不是下官杀的杜忠!”丁立生矢口否认,知道她不信,又不安地挪了挪位置后,解释道:“下官的确派人杀过他,但下官派去的人赶到他租赁的家时,他已经死了。下官不是故意要杀他,是他不讲道义,想拿下毒的事要挟下官,下官不得已之下,才派人去杀的他。” 杜忠的死,早前已经查得很清楚,是齐高冲动之下杀的他。陈韶此刻问丁立生,自然不是为推翻以前的判断,而是:“杜忠怀里的那枚青玉棋子是哪里来的?” “那枚青玉棋子……”丁立生飞快看两眼赵鳞,期期艾艾地答道,“下官不知道。” 陈韶看向赵鳞,赵鳞避开她的目光,低垂着眉眼,颇是心虚地答道:“下官,下官也不知道。” 陈韶平静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丁立生再次觑两眼赵鳞后,支吾着说道:“公子明察,下官是真不知道。下官不喜欢琴棋书画这些附庸风雅之物,但张大人似乎很喜欢,张大人曾多次指使下官为他收罗过这些玩意。” 丁立生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 陈韶并不置评真假,只是转头又看向了赵鳞。 赵鳞犹豫一瞬,跟着答道:“张大人也指使下官为他收罗过这些。” “你们的意思,是杜忠怀里的那枚青玉棋子是张伯山的?”陈韶讥讽道,“还是说,你们想告诉我,如果我现在去搜查张伯山的住处,一定能搜到剩下的那些棋子,嗯?” 丁立生与赵鳞的脸色齐齐一变,丁立生赶紧否认:“公子明察,下官绝无此意。” 赵鳞附和:“下官也绝无此意。” 陈韶淡声道:“绝无此意,好呀,那就说说,杜忠怀里的那枚青玉棋子,是否是你们曾为张伯山收集之物吧。” 丁立生慌忙道:“下官未曾给张大人收集过此物。” 赵鳞也再次附和:“下官也未曾给张大人收集过此物。” 看着两人指天立誓的模样,陈韶缓缓地笑了,“丁立生,赵鳞……不错。原本我还不打算处置你们,或者说并不打算现在处置你们,交代你们任务,也是想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近来的表现虽然谈不上让我很满意,但总体上也能过关。没想到呀,我在给你们机会改过自新,你们却把我当成傻子来糊弄,好呀,既然你们都聪明过人,那……” “公子误会下官了,”丁立生哭丧着脸,一脸委委屈屈,“怎么体恤民情,怎么为民着想,怎么查案破案,下官都是跟着公子才学会的,下官敬佩公子尚来不及,怎会糊弄公子?” 陈韶嘲弄:“既然是我误会了,那就说说,杜忠怀里的那颗青玉棋子是哪里来的吧?” “公子明察,下官确实不知道。”丁立生哭道,“不过公子放心,下官一定会尽快查清楚。” “确实不知道?行。”陈韶静静地看他片刻,“既然你们什么也不知道,那我们就来算一算其他账吧。傅九,去将丁家和赵家的证据搬过来!” 借口他们不附庸风雅。 借口张伯山才好此道。 无非就是引她去搜查张伯山的住处。 她相信张伯山的住处一定藏着剩余的棋子。 甚至还藏着其他的犯罪证据。 但骆爷以那几个园子为基础,收集的种种犯罪证据中,并没有张伯山。前期以园子为核心,审讯过的所有人,也未提及过张伯山。那基本可以断定,张伯山与那几个园子案无关。 她来洪源郡,他们给她下毒,无非是害怕他们所犯的罪行曝光。 她问杜忠怀里的青玉棋子,也无非是想多查探一些事关青玉的线索。 既然他们坚持不知道,那也没必要再留着他们了。 即便无人可用,也绝不能用不老实还嘴硬的人。 丁立生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她冰冷的面色,知道不是说假,立刻狠狠地插了一把大腿后,哭嚎着跪行上前,边磕头边喊道:“公子饶命,下官知道错了,那青玉棋子原本是下官高价收来送给张大人新纳小妾的贺礼,不知那杜忠何时盗去了一颗。下官也是公子在问询青玉棋子的来历时,才自觉丢了一颗。下官鬼迷心窍,害怕公子责骂,这才不敢承认,求公子饶命!” 赵鳞看他如此,也有样学样道:“下官可以作证,那青玉棋子确实是他收来打算送给张大人的贺礼。” 陈韶看着两人,嘲讽:“那就说说,剩下的那些棋子现在哪里?” 丁立生指尖收紧,慢慢缩成拳头:“现在,现在张大人的书房。” 陈韶逼问:“为什么会在张大人的书房?” 丁立生张一张嘴,答不上来。 赵鳞也不敢答。 两人沉默着,直到傅九将丁家与赵家的证据搬过来。看着与装着文家、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证据一模一样的箱子,恐慌瞬间如海浪般朝着丁立生打过来,又跪行着往前走了几步,胆裂魂飞地叫道:“公子,下官知道错了,下官真的知道错了,下官以后一定会听公子的话,求公子,求公子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砰砰的磕头声,似榔头砸在石板上,只片刻,就有血迹呈现。 赵鳞没有参与过文家、朱家、顾家等被抄家一事,没有太直观的感受,但他足够了解丁立生,看到丁立生如此惊恐万状,也不由栗栗危惧地磕着头,求起了饶。 陈韶不为所动,机会她已经给过了,还不止一次。既然他们不肯把握,那一切后果都该自负。冷沉着脸,陈韶吩咐李天流:“带人去将丁家、赵家围起来,同顾家、范家和戚家一样,未曾犯过死罪,只要愿意检举自咎,过往一切,我都可以不再计较!” 李天流转身去了。 丁立生想要拦,又实在是惧怕他,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肝肠寸断地叫了一声‘公子’后,人便昏死过去。 第257章 审问赵鳞 看到丁立生砰一声瘫倒地上,人事不省的模样,赵鳞惊得张着嘴,一个字也不出来。又看到蝉衣冷着脸上前踢他两脚,又在他手腕上按了两把,冷冰冰地说着‘死不了’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真正害怕起来。 虚虚的抬起头看向陈韶,见她也看着他,赵鳞慌的赶忙收回视线,麻利地磕头道:“公子饶命,下官所作所为,皆是受丁大人指派!” 陈韶已经失去与他纠缠的耐心,开门见山地问道:“丁立生是在哪里买的那副青玉棋子?” 赵鳞不敢隐瞒,心虚地看两眼张伯山后,便急切地答道:“是跟朱家和顾家买的。” 陈韶微微提高音量:“朱家和顾家?” “是。”生怕她不相信,赵鳞赶紧解释,“朱家和顾家,还有范家和戚家的商队,与掸国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那青玉棋子,就是朱家和顾家的商队从掸国带回来,特意卖给的丁大人。” 陈韶敏锐地抓住‘特意’两个字,追问道:“什么叫特意?” 赵鳞害怕说错话,又不敢不答,支吾半晌,才吞吐道:“朱家和顾家、范家和戚家的商队每次从掸国回来,都会带些青玉卖给丁大人。丁大人买下来后,又会转卖给下官等人。” 陈韶盘问:“他们为什么要把青玉卖给丁立生?” 赵鳞僵硬地往后挪上两步,又朝丁立生看上几眼,才结结巴巴地答道:“他们说,辅国大将军极是喜爱青玉,想要让辅国大将军高看一眼,就得投其所好。” 陈韶逼问:“他们是谁,都跟谁说过这些话?” “他们是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赵鳞因为害怕,牙关开始不自觉地打着寒战,“他们只跟丁大人说过这些话。下官及其余人,都是听丁大人转述才知道的这些。” 陈韶并不理会他是不是受得住,继续诘问道:“其余人,又都是什么人?” 赵鳞颤巍巍地答道:“除了下官,还有城中的一些富户或是秀才。” 陈韶拿出纸笔,示意蝉衣递给他道:“都有哪些富户和秀才,一个不落地给我写到纸上。” 在他写时,又提醒:“李小将军已经派人包围赵府,再敢偷奸耍滑,下场是什么,应该不用我提醒。” 赵鳞的手本就哆嗦得厉害,一听她这话,不由哆嗦得更厉害了。蝉衣看不过,夺过纸笔,冷声道:“你来说,我来写!” 赵鳞勉强谢过她后,边回忆边念着人名。林林总总写了差不多二十余人后,才慢慢停下来,又思索片刻,确定没有遗漏,才摇头道:“下官知道的,也就这些人了。” 蝉衣将纸递过来,陈韶边看边问:“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只同丁立生打交道?” 赵鳞面上闪过几分屈辱,“是。” 陈韶看向他,“为什么?” 赵鳞面上的屈辱又重两分:“他们看不上下官。” 陈韶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确定他不是在说假话后,才又问道:“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是怎么跟丁立生说,辅国大将军喜爱青玉的?丁立生或者你们又是怎么判断他们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假话?” 赵鳞愣住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58章 辅国大将军的字画 好一会儿后,在蝉衣不耐烦地提醒下,他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道:“丁大人在他们手中仅买青玉一项就花了不下十万两白银,给辅国大将军送节礼、寿礼等又花了不下五万两白银,如果他们说的是假话,丁大人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不了解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但他足够了解丁立生。他为在辅国大将军跟前博一个好名声,投入进去的银两足有大半个丁家。如果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是在骗他,那他一定会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陈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并没有戳破,而是顺着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并没有查证过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赵鳞摇头,表示不可能有假道:“他们给过丁大人辅国大将军的回礼,回礼中,还有辅国大将军赐下的字画,字画上盖有辅国大将军的官印与私印,不可能假。” 陈韶立刻问道:“那些字画在哪里?” 赵鳞畏惧地看两眼丁立生,小声答道:“在丁大人书房的暗格收着的。” 陈韶当即吩咐:“傅九,带他去将那些字画都取过来。” 傅九带着赵鳞走后,陈韶又看一遍他写下的名单后,递给蝉衣道:“拿去递给李天流,让他安排人去将这上面的人都带回来。” 蝉衣拿着名单要走之际,陈韶又叫住她,“跟李天流说一声,不只要将名单上的人带回来,还要再安排一到两个人看好他们的家人,不能让他们的家人转移财物。” 蝉衣拿着名单也走后,陈韶从案台上下来,慢慢踱步到丁立生跟前。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睫毛,轻哼道:“醒了?” 丁立生不动。 陈韶笑上两声:“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丁立生立刻睁眼,并迅爬起来跪到地上,“公子饶命,下官知道错了。” “你是知道错了,”陈韶讥讽,“只是会知错犯错,一错再错,还死不悔改!” “改,下官这就改。”丁立生哭道,“只要公子肯饶了下官,下官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错。” “既然不会再犯错,那就说说吧,”陈韶顺势说道,“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都是怎么跟你说的辅国大将军喜爱青玉一事。” 丁立生不敢再隐瞒,主要是赵鳞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再隐瞒也没有用。砰砰磕两个头,老老实实地答道:“他们说辅国大将军已在暗中辅佐广陵王夺取皇位,若能投其门下助他一臂之力,将来广陵王得大位后,必不会亏待下官等人。下官一时糊涂,没去查证是真是假,就听信了他们的谗言,以至于犯下如此大错。但公子放心,自公子来洪源郡后,下官已经很少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们什么时候告诉你的这些话?”陈韶问。 丁立生立刻答道:“元和十五年底。” 又是元和十五年。 看来他们在投奔了前朝太子党,就立即着手展势力了。 展势力? 展势力! 她怎么没有想到! 同那些带着美好寓意的莲花纹一样,也许青玉并不只是某一个人的喜好,而是一种信物!一种起事后,以青玉划分身份的信物! 压住心底的升腾而起的喜悦,陈韶继续盘问:“他们在告诉你这些话之前,你也是如后来那般,对他们极尽阿谀?” 丁立生讪讪道:“他们的本家都是江南那边的大族,族中不乏在朝中为官的人,他们在洪源郡立足的时间也比下官要早好几十年,下官刚刚在太守府任职的时候,受尽刁难,他们没少在暗中帮扶过下官。” “所以,”陈韶追问,“他们说辅国大将军要辅佐广陵王夺取皇位,你就信了?” “下官没有信,是他们拿了证物,”丁立生辩解,“朱二爷拿了辅国大将军写给他的密信,顾二爷也拿了辅国大将军送他的一幅画,那画上盖有辅国大将军的官印和私印。下官认得那官印,那官印就是辅国大将军的没错!” 陈韶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又问道:“元和十五年至今,你为辅国大将军共花过多少的银两?” 丁立生虚虚地看她两眼。他是跪着的,而她是站着的。他即便抬头,也只能看到她的腿。可就算只是一截腿,也让他感到了忐忑与不安,又不敢不答。不动声色地挪一挪位置,尽量挪得离她的腿远一些后,才低声答道:“应该,应该有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陈韶质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丁立生张一张嘴,回答不出来。好一会儿后,又颇是希冀地看两眼案台上的木箱,小心翼翼道:“有一部分钱是靠丁家的商铺赚来的,有一部分钱是收的田租,还有一部分是拿田庄里的粮食抵押……” “还有呢?”陈韶问。 “还有,”知道瞒不过去,丁立生咬一咬牙后,闭眼道,“还有一部分钱是靠克扣税收。” “我记得你之前曾说,”陈韶慢悠悠地说道,“自你任了这法曹参军后,便一直住在太守府,与丁家甚少往来。” 丁立生知道她这是要开始算账了,狠一狠心,用力扇了自己两耳光后,半是求饶半是表忠心道:“下官以后一定听公子的话,公子叫下官往东,下官绝不往西,公子叫下官站着,下官绝不坐着。” 顿一顿,又补充道:“下官以后一定只听公子的话,除了公子,谁的话也不听!” “除了我的话,谁的话也不听?”陈韶笑着走回案台,打开装着丁家证据的箱子,随手拿出一沓,挨着念了几张后,掀眼看着面色煞白的丁立生,揶揄道,“知道什么叫人无信而不立吗?在我让傅九搬出这些证据的前一刻,你还在撒谎、嘴硬,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信用可言?” “下官可以誓,下官以后绝不会再对公子撒谎和嘴硬。”丁立生举起手,正要立毒誓,傅九便带着辅国大将军的字画回来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59章 字画的真假 总共五幅字画。 陈韶放下罪证,拿过一幅字画铺在案台上展开。 是一幅秋菊图。 陈韶没有见过辅国大将军的字,也没有见过辅国大将军的画,判断不了秋菊图的真假,便大致扫一眼后,看向了左下角的落款。 落款的确是辅国大将军的名字。 名字旁边,也的确盖着辅国大将军的官印和私印。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觉得不是世界太疯狂,而是自己疯了。 这一下子打在翅膀上就算是古加兽能飞飞行能力也大幅度减弱了。 梁栋缓缓落在地下,右手慢慢抬起抚摸上其中一只的皮肤,凉凉的像绸缎一样滑顺,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高温,与周围的热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面对hun变者毫不畏死的攻击,许哲只用冥斩来帮助自己抵挡hun变者的攻击。 冼志明的话还没等说完,后脑勺上便挨了重重一记,疼的“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顾筱北挣扎从厉昊南的怀里把脑袋钻出来,连连的大声干咳也挡不住陈爽的热情澎湃,口若悬河。 赵宏德大声道,可以预见,有了完整的功法恐怕会有不少人能突破现在的境界,进入金丹境也不是不可能。 他想到过会失败,毕竟是上古练气士留下的东西,如果能这么容易得手才让人奇怪,他想收走也只是抱着一点幻想随便试试。 “哈哈,对了,你们过来吧。”路飞扬忽然想起了跟着自己来的那些中央区的家伙!其实自己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之前本来是打算带着那些家伙一起行动的,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要了比较好。 “我怎么觉得成为七武海以后,我们和海军的关系也没有缓和多少呢?”塞尔柯克看着鼹鼠离去的背影,摸着脑袋说道。 随后,黑色雾气渐渐消散,仅留下了红色雾气,宣告了一场古怪战斗的结束,石门发出“吱呀”一声响,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风清,你曾经说要要带我入生死禁地,到底到底真的假的?”这一刻,和氏璧也收起了刚才的嬉笑,黛眉微蹙,很是凝重的道。 “盈兽大人,你再瞧瞧那地上摆摊儿的都是些什么?”连烬又指了指。 单单是这幅画,将华夏的著名山水全部包括在内,不仅有泰山、华山等名山,更有丽江、西湖等明水,除此外,还有着长城等一系列能够代表华夏的事物。 萧七隐在暗处,暗中向叽叽发出指令,片刻之后,一丝源力再次灌体而入。 “哈哈!怎么样?我可是对我的新外形很满意呢!”梦魇鬼又是一副自得的样子。 威廉从爱德蒙手中拿过报纸,看着封面上那张圣地起火的照片咂咂嘴,一丝幸灾乐祸的情绪隐隐浮现在他的心间,这不是来自于“孙博”的记忆,而是来自于原主人的记忆。 也明白这种危险性,这支骑兵队伍,就如同一个火星,而他魔神手下的这些军队,此时也就如同一堆干柴烈火,将这样的火星丢进来,稍不留神,便会引发一场火灾。 赤毒冷蛇卵一拿出来,雷子体内的阴蛊甲虫就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样,嗡的一声在雷子身后幻出巨大的身躯幻象,不住的发出嘶嘶的声音。 飞沙走石,狂风呼啸,弥彦动作迅捷的如同飓风,一脚踢在了砂隐村的中忍身上,同时另一条腿瞄准他旁边的同伴。 第260章 五类青玉 知道李天流误会了她的意思,陈韶也没有解释。 严格来说,她是不太相信辅国大将军会背叛大棠,或者说在暗中辅佐广陵王争夺皇位这样的事。 原因有三: 其一,辅国大将军手里可调动的大军有三十万,他要背叛大棠,直接起兵就是。以大棠现在的形势,根本架不住他的扫荡; 其二,辅国大将军真要辅佐广陵王争夺皇位,他真正该拉拢的是朝中重臣。 其三,广陵王不仅仅是广陵王,还遥领着广陵大都督府。广陵大都督府统领淮阴郡、历阳郡、寿春郡、庐江郡、永阳郡和同安郡,驻军有五万。即便要笼络地方士族,也该是他出面才对。 基于以上三点,换句话而言,不论是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还是蜀郡那几家,都还没有资格让辅国大将军纡尊降贵拉拢他们。 尤其是赐字画,还光明正大留下自己的官印与私印。 当然,李天流并非想不到这些,他是‘关心则乱’。 就如当初她二哥战死,他扶棺回京后,借口是他害死的她二哥,不肯再上战场,实则是为了留在京城保护陈国公府。 这也是为何她来洪源郡,他会一直阻止,阻止不了就耐不住脾气的阴阳怪气的原因。 按住那几幅字画,制止李天流立马就要拿去给辅国大将军的举动后,陈韶开口:“先不急,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那里还有不少辅国大将军的字画,等全部收集起来,再一起送去不迟。” 听到这话,李天流当即反应过来:“这不是辅国大将军的字画!” 陈韶还是那句话:“是不是,拿去给辅国大将军看后就知道了。” 李天流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打算。 人心异变。 辅国大将军现在没有反叛之心,不代表以后就没有。 将这些字画拿去给他,可以说是提醒,也可以说是敲打。 从提醒方面来说,则是有人在扯他的大旗行谋逆之事,让他尽快澄清,避免更多人上当受骗。 从敲打方面来说,则是他们已经知道他有反叛之心,必会做好应对的准备,他如果真敢行动,就得三思而后行。 “只是拿去给他确定真假,全部拿去和只拿这五幅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李天流铲开她的手,将那五幅字画拿了过来,“相反,留着他的‘把柄’,才能更好地应对各种情况。” 陈韶点一点头:“你看着办吧。” 又与他说了几句字画的事后,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了青玉棋子上,随后又转到了青玉上。 听着她对青玉的猜测,李天流果断道:“是不是,再去审一审他们几家就知道了。” 陈韶跟他说这些的目的就是这个,叮嘱他问得仔细一些,又目送他离开后,也跟着起身回了大堂。 跟着登记了一个时辰百姓们状告的人与事,前去捉拿赵鳞招供的名单上那二十余人的羽林卫便带着人回来了。 接下来几日,根据李天流新审出来的线索,陈韶对名单上的二十余人挨个审问一遍,随后又带着审问的结果,去他们各自家中搜查了一回。 根据搜查的结果,通过朱家与顾家、范家与戚家、文家与任家等三家商队之手流入大棠的青玉共分五类。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61章 五类青玉(续) 第一类:刻有匕首状佛陀的极品青玉。这一类青玉,在洪源郡这个地方,目前已知的只有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拥有,丁立生只有一件,也就是那副青玉棋子。 第二类:刻有匕首状佛陀的上等青玉。这一类青玉,除了朱家、顾家、范家、戚家和文家外,丁立生也拥有好几件。 第三类:刻有莲花纹的上等青玉。这一 第一类:刻有匕首状佛陀的极品青玉。这一类青玉,在洪源郡这个地方,目前已知的只有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拥有,丁立生只有一件,也就是那副青玉棋子。 第二类:刻有匕首状佛陀的上等青玉。这一类青玉,除了朱家、顾家、范家、戚家和文家外,丁立生也拥有好几件。 第三类:刻有莲花纹的上等青玉。这一 回归神界,林峰的精神力量融入到灵珠中,直接吸收了灵珠中纯净的精神力量。 虽然云烟山什么都不缺,但是脱离俗世,还是会让人感觉到孤独。 仙宫的修行者被称作昆仑传人,身后又是道祖的传承,自然在整个修行界地位都极高,宁舒此前也了解过有关仙宫的方方面面。 好不容易忍到了市区,又是加好友又是记电话,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司机,天空却下起了雨,她这一路遭了太多罪,愤恨的眸子几乎都要喷火出来。 日神社周围的商贩也有一些人不喜欢华国人,他们看到泽比被打败了,有一些人直接去了山上的日神社,看样子是搬救兵了。 在发现了灵魂反映之后,楚冠立即冲了过去,结果发现了一团大约篮球那么大的岩石。 下一秒白光一闪,楚冠感觉自己的五感好像都急速的模糊了起来,而在几秒钟过后,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在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她又下意识的偷偷瞟了一眼华功,但华功并未发觉。也是,像他这样不解风情的糙老爷们能看得出来什么?人家姑娘跟他暗送秋波,在他看来怕不是还要以为人家姑娘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走吧。”陆晨曦双手往后一背,大摇大摆的走在两人前面,梁不凡和社长并排跟在陆晨曦后面,谁也没有与对方搭话,大家就这样自顾自的走着。 这件事我只和兰说过。我反复播放那首歌曲,里面没有哭声,这么优美的一首歌,作曲家也不可能把哭声设计进去,所以,那哭声就是厕所里的。我敢保证不是幻听,是实实切切听到了。 看守院落的侍者话还没说完就被何若华放倒了,迫不及待的开门进去。 故而孟意婷一把夺过落水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药,不由分说的捏开了赌徒的嘴,将药塞了进去。 而在年龄最大不能超过二十五岁的血猎大比中,有谁能达到a级五星血猎层次? 而在他的身后,那只长相酷似金毛的怪物正不停朝他咆哮,时不时还冲上来想咬雷恩。可惜雷恩现在穿着盔甲,完全就是个“铁疙瘩”,牙齿在盔甲上打滑,无从下嘴,试了几次就开始用爪子挠,但挠也挠不动。 七队长不希望阿莱格他们这些世界议会的人插手自己的调查,而阿莱格则觉得治安队的这些人心里有鬼,隐瞒了真相。 但赵明轩特意让人来问了,显然是怕秋阳子的道术还不够吊紧她,要加一加码。 可惜了,他不知道,陆是的实力早就到了d级血猎,这样的杀手别说来四个,就算是来十个,也是一样被虐菜的分。 周围的原石山川里,倒是孕育出不少灵花灵草,不过,修为到了凌天凡、月熠举等人的境界,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的。 当日柳无邪被神秘眼球吞噬之后,他们并不知道叶凌寒跟柳无邪已经汇合。 佐德没有逃跑,因为他的伤势绝对无法逃过少年人的速度,但这也并不意味着面对面硬碰他就一定有把握,既然无法选择轻灵的路子,那就只能靠气势和招式取胜了。 第262章 方掌柜的方案 惠民药铺并没有因为义诊的结束而变得销声匿迹。 相反,因为价格低廉,上至大夫、下至伙计无论技术还是态度都极好的缘故,尤其是在与布庄合并完成后,前来住院的病人越来越多,隐隐又有了不够用的趋势。 七爷是个极为尽心尽责的人,药铺里人手越来越不够用,又为了省钱,前些时候,他干脆将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全都叫过来帮忙了。 药铺算是走上正轨,不用她再多操心,药材的种植也有了新的安排,目前也不用她操心。边和村的尸骨已经清理完毕,受丁立生和赵鳞落狱的影响,不用她交代,胡庆鲁便主动担负起了冰窖那些少年、少女尸骨的认领工作。 书院的清查工作也已经完成,账册就放在书房。同样受丁立生和赵鳞落狱的影响,雷德厚也没有等她的交代,便主动加入了各家的财产清查中。 将案台上刚处理完的纠纷登记表整理好,陈韶起身回到乘风院,把手中的纠纷登记表放到先前已经处理好的那一沓上,轻叹:“四百多桩纠纷,最早的已是十年前,最近的也是三个月前,可见……”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而是转身问全书玉:“刘德明他们处理到哪一家的庄子了?” 全书玉答道:“前两日刚将顾家的庄子处理完,如今正在处理范家的庄子。” “度倒是很快。”陈韶颇是诧异地说。 全书玉笑了,“一个比着一个,度就是想不快也不行。” 陈韶跟着笑道:“这批学子,做事的能力算是培养出来了,就是能不能担事,还得再往后看一看。” 全书玉试探道:“公子对他们似乎寄予了厚望。” 陈韶看着那一沓纠纷登记表,意有所指道:“大部分读书的初衷都是为了当一个好官,然而真正走上官场后,面对功名利禄,却渐渐失了本心。就如这一沓纠纷,就不说每日了,他们但凡每十日能分出半个时辰,也不至于会堆积这么多。不作为到了这个地步,大棠落到现如今的局面,也不算冤枉。” 这话大逆不道的话,全书玉可不敢接。 好在陈韶也没有打算让她接,不过是近来在处理这些纠纷时,听多了百姓们的抱怨,心有所感之下出的一丝感慨罢了。缓一缓情绪,她又问道:“你那边呢,清查到哪里了?” “钱库方面,文家和朱家都已经清查完毕,如今正在清查顾家。”全书玉近来虽一直跟着她在处理那些纠纷,但对清查的进度也一点没有落下,“粮库那边要慢一些,如今还在清查顾家,可能还要个日才能清查完毕。已经清查完毕的账册,我都放在书房了。商铺那边……” 全书玉斟字酌句道:“方掌柜前日倒是将布庄的整合方案给了我,只是我大致看了一下后……设想倒是挺好,只是实施起来恐怕不太容易。” “拿给我看一看。”陈韶吩咐。 全书玉回东厢房将方案拿了过来。 陈韶才看一眼,就挑起了眉梢。 方掌柜的方案根本没有考虑富户与平民百姓能不能互相包容的问题。在他的设想里,整个洪源郡只有一个布庄,不论是什么身份,除了这个布庄,就无处可买布料,自然就不存在什么能不能包容的问题。 甚至,为了保证洪源郡只有这一个布庄,他还列举了种种防止其余商户开布庄的措施。 另外,为了保证布庄的生意,他也列举了种种不让洪源郡百姓偷偷去别的郡城购买布料的规范。 看完方掌柜的方案,陈韶总算明白了全书玉刚才斟字酌句的缘由:“他这是想强买强卖呀。” 蝉衣好奇地拿过方案,傅九也凑过来。两人一同看完后,蝉衣忍不住笑道:“真要按他的方案做生意,用不上几年,别说边关的将士再不会缺衣少食,只怕再来两个国库也装不下他赚的钱。” 全书玉笑出声来,“他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说只要将酒楼,药铺、布庄、米行等像盐、铁一样全部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就不怕赚不到钱。只要有钱,就是再打上一百年的仗也不怕。” 蝉衣好笑:“他以为钱都跟庄稼一样,能从地里长出来不成?” 全书玉还没有接话,傅九就反驳道:“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好呀,每日到惠民药铺看病的百姓那么多,七爷他们都快忙不过来了。如果酒楼、布庄、米行也跟惠民药铺一样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再控制好价格,前来买卖的老百姓肯定也会络绎不绝。” 为证明自己说得有道理,他向刚好回来的李天流道:“你说对不对?” 李天流根本不知道什么事,自然没有接她的话。将刚刚收到的两封信扔给陈韶后,说道:“辅国大将军和京城来的信。” 陈韶看信时,傅九将方掌柜的方案塞给了李天流。在他还没有看完时,又急迫地将自个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等他看完,便催道:“你觉得怎么样?” 李天流将方掌柜的方案又看一遍后,说道:“我也觉得很好。” 傅九立即得意地看向全书玉与蝉衣:“怎么样?” 蝉衣嗤笑:“不怎么样!看病的人多,是因为以前看病贵,好田好地又都被朱家、顾家他们霸占着,才拖到现在。等过上一年半载,生意就会慢慢地平复下来。” 李天流扫一眼陈韶后,慢悠悠道:“那不是更好?被朱家、顾家占去的田地都还给了他们,过上一年半载,他们的病也全都看好了,只要好好劳作,手中的余钱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吃的、穿的、用的就会越来越讲究。” 全书玉按住蝉衣的手,缓缓问道:“那现在的那些商户怎么办?仅洪源郡城的商户,往少了算也有好几千人。真将所有生意都拢到官府手中后,他们要吃什么,穿什么?” 傅九理所当然道:“那就去种地好了。” 全书玉笑一笑,问他:“如果公子现在不要你了,你打算靠什么为生?” 傅九惊了,立刻站到陈韶身后,一脸警惕地问道:“公子为什么不要我?”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63章 太子的再一次回信 全书玉被他的模样逗笑,忍不住笑上两声后,才反问他道:“是呀,公子为什么不要你?” 傅九立刻看向陈韶,尽管陈韶并没有不要他,但他眼里却尽是控诉。 陈韶扬一扬眉梢,目光并没有从辅国大将军的信上抬眼。 全书玉又被他逗笑了,笑过后,却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说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公子会不要你, 除此之外,在广场的四周停放着许多辆警车,数不清的民警在广场内执勤,维持着现场秩序情况。 在刘家铺战斗后不久就宣告成立的陆军学校没有那么多实际战例,刘家铺之战就成了经典课程。 “太易剑苑道场太衍道场弟陈云,拜见明霞师伯和诸位师兄师姐!”陈云进了室内。一边行礼,一边大声说道。 “可是,为什么我听到的消息,是刘市长你的确收贿受贿了呢?”葛宏辉又问道。 公孙绿衣在这斗法处六七丈外,看着一个突然出现的黄衣人和这两人怎么追击都追击不上的人,居然莫名其妙的激战在一起,感到十分诧异。 结果也的确是像他们所预料的一样,真不知道应该说是他们的幸运,还是整个官场的悲哀。 “其实我爸我妈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并不算太高,只是对厂里一些退休以后的安排,还有国家政策的变化不是很清楚,两位叔伯是原来的厂领导,现在我父母也信任你们,以后这方面的事情,还得要麻烦两位叔伯。”陈平说。 这些官员知道自己肯定会在针对名单里,更别说他们屁股底下的位置也很关键,不管怎么样都跑不掉,所以他们才会这么的同仇敌忾。 随后陈平自嘲的摇了摇头,就凭江楠对自己的这份情意,她就是骗自己去亲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楼上的三人看着方逸尘,除了赵志明依旧沉着脸不知想些什么外,其余两人仍讨论着不知是从哪来突然冒出来的方逸尘。 在前两次还行,等到后来的是时候,他们竟然判断出来了,主动出击。夏洛在那边开枪,他们就立即向那个方向飞扑。次奥!这可真是太狠了。 分明是寡淡到难以接近的人,他难道不知道那种细微的,却温暖到几乎让人催泪的举动,已经逾越出格,会让脆弱的人会为之沉沦吗? 他们想要孤注一掷,全身心的投入所谓梦想里,确实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那些为了国家上了战场的大好男儿们,他们死在冲锋的路上。可是射向他们的利剑却是从身后射来的。 二人面面相觑,大概猜到了一些原因,早一日去晚一日去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 忙碌一下午,王柏川实在有重要客户需要三陪。才依依不舍将樊胜美送回欢乐颂。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大声的反驳林容深,说来也奇怪,平时我性格是比较顽皮又叛逆的,可只要面对林容深就仿佛身上的刺全部被拔光,总是不自然的变得规规矩矩。 该怎么办?她当然首先想到的是向樊胜美请教。可理智告诉她,唯一指出她即将面对问题的人,是曲筱绡。她断然鼓起勇气偷偷向曲筱绡请教该怎么办。 孙娜这时放声笑了笑,不得不说这孙娜确实很美,当她笑起来的时候,足以迷到众生,特别是她的气质,看上去虽然很高冷,但反而又给了人们的一种欲望。 第264章 辅国大将军的挑衅 李天流冷哼一声,“确定!” 陈韶看回手里的信,心里对陈昭的担忧不由又深了两分。陈昭的身子亏空的非常厉害,即便有她开的方子调养,没有个三五年也极难恢复。可她离开洪源郡时,只要不是过于劳累,他已然和普通人没有多大的区别,怎么会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 难道他被人发现,又中毒了? 蝉衣察觉到她的异样,走到她身边,看向她手里的信,看到信的瞬间,忍不住说道:“又是太子回的信?” 李天流立刻看过来,看一看陈韶,又看一看蝉衣,“太子回的信有问题?” “没问题!”蝉衣迅速回答。 李天流狐疑地看着她。 蝉衣自知反应太过,只好解释道:“公子每次都是写信给二爷,但每次回信的都是太子,二爷一次也没有回过。” 李天流依旧看着她,甚至狐疑之色比之先前更甚。 蝉衣心虚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 对味了。 李天流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 陈韶压着情绪,慢慢将信收起来,又从蝉衣手中拿过辅国大将军的信:“你是什么看法。” 李天流微扬眉梢:“那些字画上的字与印章和这书信上的一模一样。” 陈韶顺他的话,看一眼信上的字和印章,“除了这个呢,辅国大将军让顾六小姐到陈国公府镇守的边关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有点多,”将关于顾六小姐的种种传言同她说过一遍后,李天流才道,“即便要让顾六小姐解释,辅国大将军也该让她向你或者陈二爷解释,让她去陈国公府镇守的边关……除了挑衅,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挑衅……”陈韶也听过顾六小姐的一些传闻,只是不知道真假,但不管传闻是不是真,在陈国公府人丁凋落的现在,他派顾六小姐前去,的确存在挑衅之举。就是不知道他的挑衅,是针对她个人,还是针对她让李天流送去那些字画的举动。细思片刻,陈韶还是决定,不管他挑衅的原因是哪一个,当前都不宜与他发生冲突。 思及此,她吩咐:“你给边关去封信,告诉所有人,无论顾六小姐过去说了什么,又或是做了什么,一概不用放在心上,以贵客之礼,好好接待她即可。” 李天流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再树敌,起身进到书房,随手扯了张纸铺好之后,又顺手拿过一支笔,斜睨睨向蝉衣道:“过来磨墨。” 蝉衣翻了个白眼,还是过去给他磨了墨。 李天流不是爱写信的人,但因为今日的墨好,让他忍不住洋洋洒洒的写了足两页纸才停下来。等墨干,将信规规整整的叠整齐后,才拿出去交给了羽林卫。 全书玉看到,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布庄整合的那个方案,”见徐光还没有来,陈韶拿起方掌柜的方案,“就把你先前说的那些告诉给方掌柜就行了。另外,你这边该安排所有掌柜前来群策群力,就赶紧安排,不要再等他一个人的想法了,不切实际就算了,还浪费时间。” 全书玉应是。 又安排了几句别的闲杂事,徐光便匆匆来了。 “尸骨都拼得怎么样了?”陈韶边问边将辅国大将军的信递给他,又让蝉衣将那些字画一并拿给他。 徐光全接过来,又放到书桌上后,回道:“马上就要拼完了,也就这一两日吧。” 陈韶玩笑:“这么说,叫你过来还打扰你了?” 徐光连连说没有。 “没有就好。”陈韶点一点他手里的信“这么着急把你叫过来,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信上的字迹与印章与这些字画上的有什么不同。” 徐光原不明所以,一听又是要教他本事,立刻来了精神。拿着书信到窗前,借着日光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读过两遍后,又回来拿过一幅字画打开。看到字画的第一眼,他就吓了一跳。用力眨一眨眼,又揉一揉眼睛后,赶紧回到书桌前,将那封信又拿了起来。 将书信放到字画的落款上比较了一遍又一遍后,不信邪的又打开了另一幅字画。 傅九看他忙得额头都起了汗,便过去拿起剩下的字画打开,又一起举着站到了窗前,好方便他比较。 徐光向他道过谢后,一会儿看看手里的信,一会儿又看看他举着的字画,反反复复对比了许久之后,才摇头晃脑道:“像,真像。” 傅九脑袋钻进两幅字画中间:“哪里像了?” 徐光不可思议道:“简直一模一样。” 李天流与蝉衣听到他的话,相继上前后,蝉衣看看字画,又看看书信,问他:“一模一样的意思是,这些字画与书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徐光很想说是,但想到陈韶特意叫他过来,必然不会这么简单,便模棱两可道:“不好说,不好说。” 傅九追问:“不好说的意思是是,还是不是?” 徐光又对比半晌后,终于放弃了:“恕我眼拙,我实在看不出到底是,还是不是。” 傅九将字画收起来,“那你还看这么久!” 徐光没有答话,而是满脸希冀地看向了陈韶。 陈韶示意傅九将字画重新摊到书桌上,又示意徐光将信拿给她后,慢慢站到书桌前,以手指出字画上的‘六’‘宝’‘家’‘安’等字,问徐光:“你仔细看看这几个字,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徐光眯着眼一个一个看过去。 傅九、蝉衣、李天流也凑热闹的紧跟着一个一个看过去。 但看了又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 陈韶将书信递过去,“与信上同样或是同类的字比对着看一看。” 徐光比了又比,还是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陈韶也不急,拿过纸笔给徐光,让他写一遍她指出来的那几个字。徐光写完后,她将笔拿过来,也跟着写了一遍,随后问道:“看出来有什么不同了吗?” 傅九抢答道:“落笔的先后顺序不同。” “对了。”陈韶赞扬两句后,接着问道,“按先后顺序不同写出来的字,有什么区别?” 傅九、蝉衣和李天流依旧没有看出来哪里有区别,徐光却在仔细观察过后,突然双眼放光道:“我知道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65章 字的先后顺序 傅九抢着问道:“知道什么了?” 徐光激动地拿起笔,将那几个字按照正确的顺序又写上一遍后,在傅九狐疑的目光中,又将那几个字按照陈韶先前书写的顺序写了一遍。 写完,也不等墨干,便拿到窗户前,对着日光啧啧称奇道:“妙,实在是太妙了!” 若非有陈韶的提醒,他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字的顺序不对,竟会生出来这样的差别。 傅九跟过去,看着他举着的纸,左看看,右看看后,问道:“妙在哪里?” 徐光将纸放下来,指着其中的‘家’字说道:“你看这个字,我按照正确顺序,是不是先写点,再写这一部分?即便我这一点写得大了些,这一部分压着了点,但一眼看上去,还是能够很清楚地看出我是先写的点,再写的这一部分,对不对?” 傅九点头。 徐光又指向另一个反顺序写的‘家’字,“你再看看这个字,我写先了这一部分,再写的这个点,这个点是不是就不会被压着了?” 傅九点头,但不明白这样的区别有什么用。 徐光回到书桌前,拿起辅国大将军的信,找到有宝盖头的字,问傅九道:“你看这些字,是先写的点,还是先写的这一部分?” 傅九拿起信纸对光照了照,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先写的点,再写的这一部分。” “这就对了。”徐光放下书信,拿起那些字画,却在看到字画上的字后,瞬间傻眼了。字画上的字太小了,想分辨上面带宝盖头的字是先写的那一点,还是后写的那一点,非常困难。 傅九凑过来看到这种情况,立刻笑嘻嘻地看着他。 徐光老脸一红,随即又一拍脑门:“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过来。” 看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傅九嘀咕:“不会是认不出来,想逃了吧?” 回到书桌,看李天流、蝉衣与全书玉还在研究那几个字,不由轻咳一声后,装腔作势的挤开他们,将徐光先前教他的那些话,跟着重复了一遍。重复完,见他们都已经听明白,又装腔作势地拿起一幅字画站到窗户前装模作样的研究了起来。 李天流、蝉衣和全书玉都没有理他,各自拿一幅字画后,也跟着站到了窗户前。 “看这个‘安’字,是不是后写的那一点?”以为旁边是全书玉,蝉衣指着字画上的‘安’字递过去,余光扫见一抹黑,抬眼才现是李天流。不等他回头,她便迅拿回字画,去到了全书玉旁边。 李天流扬一扬眉道:“是后写的那一点。” 蝉衣微微侧过身,背对着他,权当没有听见。 “‘安’字?”傅九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涌流动,听到蝉衣说安字,立刻也在自个拿着的字画上找出一个‘安’字,瞪大眼睛,对光看了半晌后,认可道:“看起来确实很像是后写的那一点。” 确定蝉衣不理他后,李天流又在字画上找起了其他有宝盖头的字。 在他们各抒己见,互相争论不休之时,陈韶又拿出了太子写的信,一字一句地看了两遍,确定信中没有关于陈昭的只言片语后,她闭一闭眼,又重新睁开。 前朝灭亡时,归顺大棠的官员有近九百人,这九百人一个一个排查起来,都是一项不小的工程,更何况又时隔了近百年。 只是再难也得查。 太子并没有写明如今还在朝中为官的那九百人的七十七个后人都有谁,又都是什么官职,仅从罗列的官位来看,肯定要从那二十六个位居五品及以上的官员着手调查。 陈韶思索再三后,打开抽屉,拿出几页信纸,将从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等人口中审讯出来的有利于排查的消息,如耿裕曾说他就是靠着前朝太子党的提拔才坐上吴郡太守这一位置类似的话一一写了下来。 写完后,沉默少许,她又添了几句对陈昭的问候。 她与陈昭仅相处了两年有余,三年不足。前一年的大半时间,她都在为他解毒,后面差不多两年时间,她又在没日没夜地学习各种知识。要说对他有多深厚的感情,肯定谈不上,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她对这个朝代为数不多的羁绊之一。 如果不是他要求,她肯定不会来洪源郡。 换句话说,如果他出事,她在处理完洪源郡的事后,是不会再去别的地方,更不会再插手什么前朝、后朝的新仇旧恨。 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是以,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或有责任,解救大棠百姓于水火。 放下笔,等墨干后,陈韶将信叠起来交给蝉衣,在让她传回京城的时候,徐光捧着一个类似铜镜的物什兴匆匆的兴匆匆地闯了进来。 “那些字画呢,赶紧摆到书桌上。”徐光快步走到书桌前,扯过一幅字画,便拿起那个类似铜镜的物什往落款处照。 看到字画透过他手中类似铜镜之物放大了数倍,傅九想也不想便夺过来问道:“透镜!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徐光搓着手,嘿嘿笑道:“是全姑娘送我的。” 见众人都朝她看来,全书玉赶紧笑道:“可不是我送的,是他说眼睛昏花,问我朱家、顾家是否收有透镜,如果有,能否给他用用。也是他运气好,他前一日问完,第二日就在朱老太爷的屋中搜到了这枚透镜,想着他起早摸黑拼骨确实辛苦,便拿给了他。” 徐光依旧嘿嘿笑着:“差不多,差不多。” “给我瞧一瞧。”陈韶道。她都忘记了,古代也有放大镜一事。 傅九将透镜递给她。 陈韶接过来,翻看过后,又对着辅国大将军的信照了照。 透镜是由水晶打磨而成的圆形凸镜,周边以金银掐丝装饰,还点缀着几颗各色的宝石。镜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朱老太爷也保管得极为精细,能清晰地将字迹放大五倍大小。 真是一件华美而实用之物。 示意徐光拿过来两幅字画,陈韶以透镜一一看过之后,连镜带画都还给了徐光。 徐光接过去,也挨个观察过后,笃定道:“这些字画上的字迹与这封书信出自两人之手。” “给我看看。”傅九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先等一下。”徐光一边说着,又一边将透镜放到了字画上的印章上。经过与书信上的印章反复比较,徐光终于又现了两处不对劲的地方。一处是书信上的印章边框更纤细一些,而字画上的则稍显粗壮。还有一处是信上的字体笔锋更显圆滑,而字画上的则稍显锋锐。 有了这两处不同,加之字迹的差别,徐光已经肯定字画与书信出自两人之手。 第266章 疑罪从无 将透镜递给傅九,徐光看向陈韶,满目钦佩道:“没想到大人连这种细微的差别也能注意到。” 尤其还是在没有使用透镜的情况下。 陈韶坦然接受了他的夸赞。当然,她之所以能够注意到,并不是她真的有多厉害,而是因为现代有专门鉴定笔迹的部门,有很多人常人不知的案子,都是靠着笔迹才抓获的凶手。 简单来说,笔迹跟指纹一样,也很难完全复制。 “我之所以能够注意到这些,并不是我一开始就注意到,而是结合了现实,结合了辅国大将军的为人,先在心里判定这些字画不是他的手笔,再根据这个结果,寻找不是他手笔的证据,进而才现了这些不同。”陈韶缓缓说道,“这跟我们查案一样,查案的过程,你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手段,但在判罪的时候,却要做‘无罪推定’。简单来说,我们不能先指定凶手,再去找各种各样的证据来证明他就是凶手,而是他即便是凶手,我们也要先假设他无罪,进而去找他无罪的证据。当所有无罪的证据都站不住脚的时候,他才能被认定为凶手。” 这就是疑罪从无。 即只要有疑点,哪怕有口供,也认定无罪。 这当然与拿口供当实证来判定是不是凶手的古代背道而驰。 想要纠正这样的观念很难,她只能从她身边人开始纠正,这也是她将徐光叫回来的原因。 徐光受教地点一点头。 “这么说,这些字画是伪造的辅国大将军手笔?”傅九拿着透镜这里照照,那里照照之后,总结道。 陈韶点一点头,又将辅国大将军的信拿起来看两眼后,又看两眼李天流道:“辅国大将军派顾六小姐去陈国公府驻守的边关,大概就是在气恼我们如此看低他吧。” 李天流双手环胸道:“这叫先小人后君子。” 陈韶笑一笑,没有接话,将信放下来,吩咐蝉衣与全书玉:“都收起来吧。” 等她们将字画全都收好,陈韶想一想,又拿出几张信纸,亲自给辅国大将军写了一封赔罪信,信的末尾,她隐晦地提了几句前朝太子党的事。不是她不愿意多说,是她没有与辅国大将军接触过,不清楚他的脾性,也不清楚他愿不愿意插手这些事。如果愿意,等他再次回信,她自然会坦诚相告,如果不愿意……她相信他会愿意。 让李天流安排人将信送出去后,陈韶长舒一口气道:“好了,累了这大半个月,我要好好歇息两日了,这两日不论有什么事,都不准打扰我。” 话是这样说,第二日一早,七爷就来了。 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惠民药铺,而是文家、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名下的那些药铺掌柜找到他,向他打探她这边对药铺的安排。 “前些时候就在问我了,也是看大人忙,这才没有过来打扰。”七爷坐下来,接过蝉衣递去的茶后,缓缓说道,“昨日过来时,倒想着一并问了,结果脑子不记事,等回去后才想起来。今儿一早,万康堂、养生堂等好几个药铺的掌柜又找到我,说是全姑娘让好些商铺的掌柜明日到太守府来商议整改的事,请的那些商铺没有一个是药铺的,担心大人是不是要舍弃他们,可劲地催着我来过问。左右这两日还算清闲,这不,我就又来了。” 七爷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笑了。 陈韶玩笑道:“也就是七爷来了,换其他人,我就要撵出去了。” 七爷问道:“这是怎么了?” 蝉衣笑着说道:“昨日下午,公子说要好好歇息两日,无论生什么事都不准打扰她。可巧,今儿七爷一早就来了。” “大人确实该好好歇息两日。从来洪源郡,这事那事忙起来就没有停过,如今好不容易清闲些,赶紧好好歇一歇。”七爷说着,便站了起来,“我今儿是不知者无罪。大人且歇着,我过两日再来。” “倒是想歇,只是一时半刻还歇不了呀。”陈韶无奈地叹一口气,“庄子倒是好说,处理完了也就完了,几家的商铺、宅院,还有好些人要怎么安排,却还没有个章程呢。至于那些药铺……我确实没有想过要怎么处置,不知七爷有没有什么想法?” 七爷又坐下来,问道:“大人是要留,还是要舍?” 陈韶不答反问:“七爷认为该留,还是该舍?” “叫我说的话,肯定是该留。”七爷思索道,“洪源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一个惠民药铺肯定忙不过来。只是留下来,也要重新给他们定一定规矩,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同样的药材,这家一个价,那家一个价。” 陈韶对这些药铺,原本还真没有什么想法,但经他这么一提,突然就有了思路。斟酌片刻,确定可行后,她说道:“要留下来也可以,不过管理权得归惠民药铺所有。换句话说,惠民药铺是洪源郡所有药铺的总铺,他们这些药铺是分铺。分铺的掌柜、大夫、伙计等等,都要由惠民药铺来选拔。” 顿一顿,又继续:“当然,分铺之间也要有优劣之分,谁优谁劣,就以三个月或者一个月为周期来进行考核。考核优胜的分铺,可拿周期内所赚盈利的六成甚至是八成作为奖励。如果某个分铺连续三个月或者六个月考核都是优胜,我们就可以定他们为第二惠民药铺,让他们去分管一县的药铺。洪源郡下有三个县,如果三个县的药铺都有第二或者第三,第四惠民药铺去分管,那最终惠民药铺总铺就只需管理他们三个就可以了。当然,我这只是初步的设想,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好好琢磨才行。” “不用琢磨了,”七爷兴奋的拍案而起,“就这么办!” 蝉衣双眼也亮晶晶地点着头:“公子这主意好。” “好与不好,都要再琢磨。”陈韶也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这样吧,在惠民药铺外贴一个告示,让郡城内的所有药铺掌柜后日到太守府来一同商议。” 七爷不觉得有什么可商议的,但她这样说了,也配合着答应下来。 闲话几句,他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蝉衣目送着他远去后,回头说道:“只怕不到午时,就要传得尽人皆知了。” 陈韶不以为意:“他想传就传吧,也不是什么秘密。” 第267章 全书玉的‘牢骚\’ 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但…… 一个时辰不到,全书玉便回来了。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公子厚此薄彼,给七爷出主意,却不给我出。七爷掌管惠民药铺忙得脚不沾地,我又要管清查钱库,又要管清查粮库,还要管各个商铺,比七爷还要忙得脚不沾地一些呢。” 蝉衣笑了,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到椅子中坐下后,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听到消息一定会回来,所以特意给你拦着公子,没让她出去呢。” 全书玉看向陈韶:“公子要去哪里?” “说是想去看一看那些庄子。”蝉衣将自个的手帕递给她后,又去给她倒过来一杯茶,“那些庄子交给刘德明他们后,只偶尔过问了一两句,到底处理得如何,总要去看一看才行。公子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说走就要走。我还是借口今儿起得太晚,去看不了几个村子就得往回赶才暂时打消了她的想法。” 陈韶正在复盘前些时候审讯的那些富户和秀才等人的口供,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道:“我说好端端的,怎么要拖到明日,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又对全书玉道:“我是看你每日虽忙,却忙得有条不紊,以为你不需要帮忙,这才没有干涉。” 蝉衣在全书玉身旁坐下来,拉过她的手伸到陈韶跟前:“她哪里忙得有条不紊,不过是看公子每日也忙,不想再拿自个的事再麻烦公子罢了。你看看她的手,近来几头奔波,都瘦得只瘦皮包骨了。” 全书玉到底不好意思,将手抽回来,拉下衣袖遮住后,说道:“是忙了些,但也没有忙到这种程度。” 蝉衣轻轻拧她一把:“我这是在帮你说话,你不配合我便罢了,还来拆我的台?” “我错了。”全书玉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歉。 蝉衣故意板着脸道,“错了值几个钱?想要认错,必须拿出诚意来。” 全书玉配合道:“那你说说,怎样才算有诚意?” 蝉衣双手环胸,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拆我的台了,必须请我去聚贤楼吃一顿,我才会原谅你。” 全书玉故作为难道:“能不能换个地儿?” 蝉衣干脆道:“不能。” 全书玉叹气:“那好吧。” 陈韶摇一摇头,等两人笑闹结束,才问道:“说吧,目前你手中都有些什么商铺?” 全书玉立刻收敛笑容,如数家珍一般,林林总总说了一堆,什么铁铺,什么陶瓷铺,什么五金铺,什么棉纺铺,什么鞋铺,什么伞铺,什么布庄,什么绣庄,什么糖铺,什么糕点铺等等不一而足。且每类铺子有多少家,其中文家几家,朱家几家,顾家几家……别说陈韶没有记住几个,就是蝉衣也忍不住咋舌道:“这么多铺子,你是怎么记住的?” “每日都有掌柜来找我,每找我一次,我就得去翻一翻他的铺子。就这样找得多了,翻得也多了,自然而然就记住了。”全书玉回答完她的话,又继续回答陈韶道,“同类的铺子,我让他们各家挑一个代表明日过来太守府。我估算了一下,大概会有七八百人。是以,还要跟公子借一借大堂。” 陈韶点头应下来后,接着问道:“一次性来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能讨论出结果来吗?” 全书玉摇头:“也是我鲁莽了,做决定前应该来问一问公子的。” “鲁莽倒不至于,我只是担心有人会趁乱生事。”稍思片刻,陈韶问道,“你打算让他们商议几日?” “一日肯定商讨不出什么结果,”全书玉斟酌道,“我是打算让他们商讨三日。三日商讨不出结果,便让他们回去自个商讨,商讨得差不多了,就写成方案交给我,我再拿来给公子过目。” 陈韶想一想,对蝉衣说道:“跟李小将军说一声,让他明日调三十个羽林卫给她。” 蝉衣应下后,陈韶才又对全书玉道:“七八百人可不是小数目,你是让他们一起商讨,还是做了其他安排?” “我是打算让铁铺跟铁铺商讨,绣庄跟绣庄商讨。”全书玉坦诚道,“严格说起来,我不是让他们过来跟我商讨,而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场地,让他们自己商讨。能商讨出来最好,商讨不出来,那就集思广益,选择一个可行的法子先推行下去,后续有什么问题,再来慢慢整改。” 全书玉也知道她有些操之过急,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从陈韶偶尔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她可以预见将来花钱的地方有很多,尤其是还有边关将士那么大个无底洞在。是以,早一日将商铺整合好,也就是早一日赚钱。她不想在陈韶需要用钱的时候,拿不出钱来。 陈韶多少明白些她的心思,不过并没有去干涉。稍稍思索片刻,建议道:“既然你已经安排他们明日过来商讨,那就还这样安排,先看一看他们商讨的结果再说。” 蝉衣看一眼全书玉,帮着问道:“公子就不能直接拿个主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陈韶看着两人,颇是无奈道:“我能给七爷出主意,是因为我对药铺有一定的了解。书玉刚才说的那些铺子,到目前为止,我也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具体如何经营,我是一问三不知,你们让我如何出主意?而且,我对药铺有一定的了解,也是基于整体的了解,洪源郡是什么情况,也得后日药铺的掌柜们过来后,共同商议再做决定。” 蝉衣笑嘻嘻道:“我还以为公子对任何事情都能信手拈来呢。” 全书玉赞同地点一点头。 陈韶失笑:“我也是个普通人。” 蝉衣立刻道:“公子在我心里可不普通。” 全书玉附和:“在我心里也不普通。” 陈韶摇一摇头,配合着说道:“你们在我心里也不普通,尤其是书玉,你的优秀已经远超我的预期。” 全书玉没有料到陈韶会夸赞她,还是如此直白的夸赞,脸面霎时就红了。 蝉衣抓住她的手道:“书玉确实很厉害。我都不敢想象,当初要没有留下她,这些活堆在我和傅九身上,我们要乱成什么样子。” 全书玉脸面更红了:“我也就做了分内之事。” “是呀,你只做了分内之事,”蝉衣打趣,“只是你这分内之事越做越多,也越做越好罢了。” 听着两人玩闹的欢声笑语,陈韶心底隐隐闪过两分歉疚,同时还有两分失落。原本她还想将筹建女子书院的事也交给全书玉,现在看来,得重新找人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68章 所谓预见 第二日。 天还未亮,熙熙攘攘的声音,就从大堂方向传了过来。 陈韶掀被起来,走到窗前朝大堂方向望上两眼后,问端着脸盆进来的蝉衣:“那些掌柜这么早就过来了?” “这已经不算早了,”将脸盆搁到木架上,蝉衣拧好帕子递给她,“听傅九说,好些人夜半三更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现在听到的熙攘声,不过是傅九刚才过去让人开了大门,他们拥挤进来的声音。” “书玉已经过去了?”陈韶问。 “还在吃饭,”蝉衣边回答,边伺候着她穿衣,“吃完便打算过去了。” “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备饭吧。”陈韶从她手里拿过腰带,“今日先不去庄子上了,一下来这么多人,书玉很难应付过来。” 蝉衣轻笑:“我就知道公子今日去不成庄子。” 陈韶没接话,继续吩咐她:“跟傅九说一声,让他多安排些衙役过去跟着羽林卫维护秩序。” 又问:“王当家挑的那两个人还跟着书玉的吧?” 蝉衣点头:“跟着的。” “也跟他们两个说一声,”陈韶提醒,“让他们今日辛苦些,务必要护好书玉的安危。” 蝉衣应声好,见她没有别的吩咐,才转身出去了。 陈韶穿戴好,出到正堂时,全书玉跟着蝉衣正好端着吃食进来。看到她,全书玉面颊一红,唇边含笑道:“公子能留在太守府,我就放心了。” 陈韶点一点头:“以后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就尽管说,不必拘谨。” 全书玉应声好,将吃食摆到桌上,说了句‘公子慢慢吃,我先过去看一看’后,便先一步往大堂去了。 陈韶吃完早饭,稍稍歇上半盏茶,也去了大堂。 大堂人声鼎沸,根本静不下来听全书玉说话。衙役和羽林卫都不少,落在前来的掌柜当中,依旧似沧海一粟。 陈韶在后门外听了半晌,听着掌柜们有意、无意的喧哗声及无视羽林卫与衙役的警告,不断往前拥挤的吵闹声,不由冷声吩咐李天流:“今日不用商讨了,让人将他们都撵出去,什么时候学会了安静,什么时候再来商讨!要是一直学不会,那就换一批能安静的人过来!” 李天流二话没说,上前一脚踢开后门,大步走到案台前,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满是肃杀的命令道:“所有羽林卫及衙役听令,陈六公子有令,立刻将他们撵出太守府,敢有不遵之人,格杀勿论!” 掌柜们吵闹的拥挤声伴着羽林卫与衙役抽出来的刀剑戛然而止,随后,又在羽林卫及衙役挥舞的刀剑下,轰然叫着闹着往大堂外挤去。 很快,大堂安静下来。 看着走进大堂的陈韶、蝉衣几人,一直强撑着的全书玉忍不住双眼一热。蝉衣快步过去拥住她,“没事了。” 全书玉强忍着落泪的冲动,稍稍在蝉衣怀中靠了靠后,便起身向陈韶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以为……” 她以为前些时候,掌柜们都对她毕恭毕敬,今日让他们前来,他们也必定会听她的指挥。 “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陈韶宽慰她两句后,看着已经走远的一众掌柜,缓缓陈述道,“这些掌柜以前都是靠着文家、朱家、顾家之流生活,文家、朱家、顾家之流相继被查抄,他们的收入、地位等各个方面肯定也会受到影响。明面不说,心里对我多少都存了些怨怼。如今既要整合铺面,一些长年经营不善的铺面肯定会舍弃,又或是两个铺面,三个铺面要整合成一个,不管是哪一种,今日来的掌柜至少有一半都将失去原有的差事。怨怼加上可能失去差事的惶恐,借今日人多来好好闹一闹是必然的事,也是可以预见的事。” 全书玉羞愧:“我就没有预见。” “人都是一跤跟着一跤摔着长大的,经验也是一次接着一次犯错积累起来的。”陈韶温和开解,“你这次没有预见,是因为你从前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今日经历过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自然而然也就能预见了。” “公子说得不错。”蝉衣言之凿凿道,“我最开始学医的时候,就只会照本宣科,稍稍偏离师父的教导或是医书的记载,便什么也不会了。后来,是师父带着我下山云游,我见得多了,才慢慢有今日的成就。我可以,你也一定可以。” 全书玉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心绪依旧不怎么舒朗地问道:“后续要怎么安排,不知公子可有法子?” 陈韶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想法?” 全书玉微垂双眸,许久都未曾说话。蝉衣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一捏后,小声道:“大胆说,不用怕!” 又是好一会儿,全书玉才开口:“我想先冷他们几日。” 陈韶追问:“然后呢?” “然后……”全书玉斟酌片刻,不那么确定地说道,“然后我想将他们分开唤来太守府商讨,比如今日米行,明日布庄,后日铁铺这样。” 陈韶点头:“那就这样安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许是确实被吓到了,全书玉握紧蝉衣的手,依旧很不确定地说道:“公子如果有更好的法子……” 陈韶不等她说完,便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她的话实在是太过坚定,全书玉漂浮的心总算慢慢地稳定下来。 让蝉衣陪着全书玉回乘风院去歇一歇后,陈韶坐到案台前,冷着脸,一边翻看着各个商铺的花名册,一边问傅九:“你刚才就在大堂,哪些人一直在往前挤,哪些人在拱火,有没有印象?” 傅九摇一摇头,又点头道:“别的没有印象,就记得一个白胖子一直在往前挤,还伸手想抓全书玉,还大声问着公子为何不在。还听到不少人在骂全书玉,骂她以前靠色相勾引文四公子,现在又靠色相勾引公子,是狐媚子什么的,人太多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是谁在骂。” 李天流问道:“她听到了?” 傅九点头:“听到了。” 李天流睨着他:“她都听到了,你却没有找到说这些话的人?” 傅九挠一挠脑袋,“下次我一定找出来。” 李天流啧一声:“还下次?” “过两日吧,”陈韶拍板道,“等过两日他们再来太守府商讨的时候,你就跟着全书玉好好认一认那个白胖子,也好好辨一辨骂那些话的人。认出来了,辨出来了,就各打三板子扔出去。” 傅九爽快答应。 转眼,又是第二日。 许是有了昨日的教训,今日过来的各药铺掌柜都规规矩矩,即便陈韶还没有过来,也都小声说着话,丝毫不敢喧哗。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69章 辩理 今日过来的药铺掌柜不多,却也有上百人。 陈韶走进大堂,坐到案台上,一众掌柜便立时停下交谈,自觉排列整齐地向她见礼。 陈韶没有说话,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后,问跟来的七爷:“洪源郡有这么多药铺?” 七爷回头看一眼众药铺掌柜:“不全是药铺的掌柜,有好些都是镇上和村里的大夫,听说大人要再弄一个惠民药铺第二、第三,就找上我,想跟过来让大人给他们安排一个差事。” 陈韶看向一众掌柜和大夫,一众掌柜和大夫再次揖手向她见礼。 让傅九去给七爷搬一把椅子出来后,陈韶缓缓开口:“既然大家都已经明白今日过来的目的,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昨日在这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经听说过,对今日的商讨,大的要求没有,小的要求只有一个: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但若想借机行事,我已经确过那么多人的脑袋,不介意再多确几个,听明白了吗?” 在众人的‘明白’声中,陈韶继续:“今日商讨的内容很简单,洪源郡的药铺太多太杂,我需要进行一次大的整合,整合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将大部分药铺纳入官方,二是将小部分药铺对外出售。纳入官方的药铺会比惠民药铺要低一阶,换句话说,也就是会受到惠民药铺的管束,这个管束包括掌柜、大夫、伙计的任用以及月俸的发放。当然,既被贴了官方两个字,后续我也会下发官文任命文书。至于是否有品级,就得我与皇上商讨过后,才能再做决定。” 看着瞬间激动起来的众人,陈韶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两下道:“先不要急着高兴,听我把话说完。” 等众人安静下来,陈韶继续:“虽然洪源郡的药铺大部分都会纳入官方,但不代表着药铺纳入了官方,你们就还是掌柜。当然,药铺纳入官方后,我也不会立刻就解聘你们,我会用半年或是一年的时间,对你们,对你们药铺里的大夫、伙计等进行全面的考察。考察期结束,达到我的最低要求后,你们才会拿到官方的任命文书。反之,你们就会被淘汰。” 话很残酷,但依旧没有减轻众人的激动。 陈韶再次拿起惊堂木敲上两下后,接着说道:“被纳入官方的药铺大体上的要求就是这些,对小部分出售的药铺则是先到先得。回头我会安排人对纳入官方之外的药铺进行估价,估价结束后,我会交给七爷,由七爷张贴到惠民药铺,有想买的人,可以直接去找七爷。”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将出售药铺的钱放在惠民药铺的账上。七爷本是过来凑个热闹,顺便预防再有昨日的事件发生,没承想竟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脸上的笑容那是瞬间比花还要艳。 “好了,大的方向就是这些。”陈韶敲两下惊堂木后,说道,“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或是想法,都可以尽管提,尽管说了。” 她话刚落,就有一位矮瘦的中年男子急急上前来问道:“敢问大人,纳入官方药铺的标准是什么?” 其余人也紧张地看着陈韶。 陈韶看着他们,莞尔道:“纳入官方药铺的标准非常简单,我会在十日内,随机找三百到五百名百姓,请他们对你们的药铺评分。十分为满分,六分为及格,达到六分及以上的药铺就能纳入官方。今日是十月十三,那就以十月二十六为期吧。纳入官方药铺的名单,我会在十月二十六日贴到惠民药铺。” 看到他们惊讶的目光,陈韶笑了:“惠民药铺开设的初衷就是让所有老百姓都能看上病,既然是为老百姓服务,自然要由老百姓说了算。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的药铺被纳入官方后,你们能不能跟着你们的药铺一起进入官方,老百姓的评价将会占据很大的比重。” 又一个中年男子上前,揖礼问道:“如果老百姓恶意打分呢?” “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打分的老百姓都是随机抽取。”陈韶说道,“既是随机抽取,可能会有老百姓恶意打分,但总不能每一个都恶意打分吧?” 又一个中年男子上前,“敢问大人,通过考察期,拿到官府的任官文书后,月俸是由官府发放,还是由惠民药铺发放?” 陈韶不答反问道:“有区别吗?” 中年男子道:“大体上的确没有区别,只是由惠民药铺发放,那就代表着其余药铺的盈利需要上缴惠民药铺。这么大的权力就这么交到他们手中,是否妥当?既然我们能不能当差,需要进行考察,那他们是不是也应该跟我们一起考察?” 不少人都看向了七爷。 七爷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道:“他说得有理,为显……” “我没有过河拆桥的习惯,这是其一;”陈韶平静道,“七爷及惠民药铺里的大夫、伙计都不是第一日上任,他们做得如何,虽然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一个药铺不太合适,但事实不容否定,这是其二;我之所以要给你们设置考察期,是因为我不想因为文家、朱家、顾家等的所作所为来评判你们的品行品性及能力,换句话说,你们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跟他们不一样,这是其三;这么大的权力交到他们的手中,的确有风险,但这个风险理应由我来承担,因为是我任用的他们,这是其四。还有问题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中年男子硬着头皮道:“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将来他们犯罪,也一样会受到惩罚,是吗?” 陈韶点头:“当然。” 顿一顿,又道:“这本来是以后的事,但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妨简单地说一说。惠民药铺的大夫与你们药铺过了考察期后的大夫一样,每三月或每半年都有相关的考核,考核达到标准,就继续留用。考核没有达到标准,就会下放,比如从总铺下放到二级药铺,还达不到标准,那就再下放到三级药铺,以此类推。同时,考核优异的大夫,也会从三级药铺升到二级药铺,甚至升到总铺。大夫如此,掌柜也如此。” 中年男子忍不住说了一声‘太好了’。 其余人也连声附和。 神情间,比之刚刚得知‘入编’时,还要激动。 激动片刻,一上了年纪的男子站出来道:“敢问大人,这些考核是否依旧以百姓的评分为主?” 听出他的话里有话,陈韶顺水推舟地问道:“你有不同的意见?” “不,”上了年纪的男子急忙说道,“让百姓来评分才是最公正的。” 陈韶笑道:“看来,你以前在这上面吃过亏。” 上了年纪的男子连忙否认。 陈韶鼓励:“就不要藏着掖着了,考核标准事关你们每一个人的利益,只有你说出来,我在制定考核标准的时候,才能将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尽可能地完善。你现在不说,到时候吃了亏再来说,就晚了。规则制定不易,更改同样不易。” 上了年纪的男子到底是经历不少事的人,听到她的话,稍一犹豫后,总算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让百姓评分,就会断了那些靠三节两寿和各种孝敬钱走捷径之人的念想,无论是选拔,还是考核,才能公平、公正。” 所谓的三节两寿,三节是指年节、端午和中秋,两寿是指官员及官员夫人的生辰。各种花样百出的孝敬钱有签字钱、别敬、炭敬、冰敬、勒折、门生礼等等。这些陈韶多少都听过或见过,但她所听所见,都是在官场,他们不过是药铺的掌柜,也有这些? 面对陈韶的疑问,上了年纪的男人苦笑:“药铺上面还有各种管事及各位爷与公子身边的人需要打点,这些管事和爷、公子的身边人或许管不到药铺,也或许不能让我们得到贵人们的另眼相看,但他们随随便便几句诋毁的话,却足以毁了我们多年的付出。” 不少掌柜都附和地点一点头,还有不少掌柜拿出自身或是身边人发生的事,以证明上了年纪的男人所说不假。 “除此之外,”说完这些,又有掌柜开口,“凡涉及银钱的,如月俸是不是也应该直接发到每个人的手中,而不要层层递转?” 这一次,附和的掌柜莫名少了许多。 提这话的掌柜见状,立即朝众人看去。见众人都避着他的目光,继续先前的话题,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不由冷笑道:“事关自己的利益,便锱铢必较!事关他人的利益,就装聋作哑,真是一群小人!” “话可不能这样说,”听到他扣帽子,立刻有人不愿意了,“惠民药铺管辖着各个分铺的人才选拔及日常事务已经很是繁忙,若是月俸还要亲自发到每个人的手中,这不是给他们增加负担吗?” “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也得多考虑一下别人。” “不要为了在大人面前充好人,就平白无故地给人添麻烦。” 附和的人没有多少,但指责的声音却铺天盖地。 提话的掌柜气得脸红脖子粗,气得七窍都生了烟。他再也顾不上是不是在太守府,有没有陈韶在,当即与众人争辩起来。 看着闹成一团的大堂,陈韶并没有制止,反而兴趣盎然地看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提出让大部分人都不太赞同的话题的掌柜。 争执吵闹持续了近乎两盏茶才结束。 结束与提出话题的掌柜的四连击: “你们不同意惠民药铺将月俸发放到每一个人手中,就是想要盘剥!” “你们不想盘剥,为什么不同意?” “麻不麻烦是大人说了算,大人都没有发话,你们咋咋呼呼,不就是想要盘剥?” “你们不想盘剥,为什么不同意?” 看着气急败坏的一众人及不屑与他们为伍的提出话题的掌柜,陈韶笑着安抚道:“既是商讨,有争执是好事,理越争才越明。大家以后还要一起共事,犯不上为这么点小事生气。” 话完,看着提出话题的掌柜,问道:“叫什么名字,担的是哪家药铺的掌柜?” 提出话题的掌柜坦荡道:“小人刘承禧,担的是济世堂的掌柜。” “是朱家的药铺。”不用陈韶问,全书玉便说了。 人群里,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一个没什么生意的破药堂。” “破药堂怎么了……” 眼见又要吵起来,陈韶敲一敲惊堂木,制止住众人后,对刘承禧道:“恭喜你,济世堂入选为官方药铺了。” 刘承禧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揖着手,大声说道:“多谢大人!” “谢你自己。”陈韶说道,随后偏头吩咐傅九,“去给刘掌柜搬一把椅子出来。” 傅九将椅子搬出来,刘承禧谢过之后,大大方方地坐下了。他坐下后,也没有做什么,先前与他争执的众人却都低了头。 “好了,我们继续。”陈韶开口。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70章 他的小心思 好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陈韶也不催促。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越过众人站到最前方,揖着手,底气不是那么足地说道:“既然为了避免盘剥可以将月俸发放到各人手中,那为了避免任人唯亲,是不是也应该规定,拿到认命书的人,亲属无论远近,想要进入药铺,考核需要比旁人更加严格?” “即便通过考核,”又有人站出来,义正词严的补充,“亲属无论远近,也不能成为同一个药铺或是上下阶药铺的管事!” “考核不能仅凭百姓打分,”有了两人打头,陆陆续续又有人站出来,“仅凭百姓打分,难免会滋生投机取巧,只顾在百姓面前博取好感,从而不认真做事!” “考核不能仅凭百姓打分的原因除了避免有人投机取巧外,还为了避免有人不善交际,被恶意打分。如一个大夫医术顶好,但却不善交际,且出口的话也不博人喜欢,他肯定得到的分数就会很低。按照大人先前说的奖惩,他被一阶一阶地下放,最终很有可能就会被踢出药铺。” 听着他们一个比一个‘公正严明’的建议,陈韶心底隐隐闪过几分失望。在商讨开始之前,她曾说过能不能纳入官方药铺的标准是找三五百个百姓来打分决定,然而,在她随口让济世堂加入官方药铺,明显违背了自己制定的规则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便罢,反而个个都以刘承禧为范本,尽力表演起了公正严明。 这样一群人…… 暗自摇一摇头后,陈韶花了一个半时辰,将众人逐个考问了一遍。 考问的题目很简单,有问药铺有几个大夫,几个伙计,都叫什么名字的问题;也有随意问几样药材的价格,进货渠道的问题;还有随口说一个病例,问医案的问题;更有问某个大夫的年纪,习惯,喜好的问题……零零碎碎,不一而足。 面对各人的回答,陈韶没有评判好与不好,只让蝉衣与全书玉一字不落地记下后,便让他们回去了。 七爷留了下来。 七爷面上流露着感激的神情,为陈韶先前的维护,“今日……” “今日的商讨虽没有达到我的预期,”陈韶先他一步开口道,“整体上我还是满意的。” 七爷压住情绪,“大人是说刘掌柜?” 陈韶问道:“七爷认识他?” 七爷摇一摇头,“也不算认识,是听村里徐婶早几年病得厉害,村里、镇上的大夫都轮着请了一遍也没有看好,二小子舍不得他娘就这么去了,用羊车拉着她来郡城求过几回医。郡城好些药铺看他娘病得厉害,收的钱一个比一个贵,二小子空有一腔孝心,却没有几个钱,给人下跪磕头没博来同情,反遭了好几顿打后,哭着要将他娘拉回去等死时,这个刘掌柜从旁经过,问清楚缘由后,就让他拉着他娘去了济世堂。虽给他娘看病花了也有一贯钱,却比别的药铺便宜了十数倍。二小子感念刘掌柜救了他娘,这些年时不时地就会背上些瓜果送到济世堂。” 缓一缓,又接着道:“我倒是经常听二小子提到这么一个人,以前却没有怎么见过。近些时日倒是见过几回,也说过几句话,但因他每次都是同别的掌柜一起过来,言行间也都客客气气,丝毫没有提及二小子的事,我就也没有明说。” “人听着倒是不错,”陈韶看一眼蝉衣的记录,“先前问他药铺里的事,也回答得细致,可见不是空口白牙之人。” 蝉衣在旁边提问:“既是人不错,药铺里的生意怎会差?” 七爷道:“我回头让人打听打听去。” “那就打听一下试试吧。”陈韶点头。 从先前的商讨及救二小子他娘的事,结合以往她接触过的人来看,陈韶多少能够推测出一些济世堂生意不好的原因,刘承禧说话太直,也丝毫不给人脸面,加之心怀怜悯,又不忍多收病人医药费用。如是他自己开的药铺倒罢,凭着这一份‘良心’,就如现在的惠民药铺一样,生意可能也不会差,可偏偏他也是为人‘打工’,他每付出一份‘良心’,背后恐怕都少不了一份苛责,更甚至掏自己的腰包去弥补那一份‘良心’的差价。 这样的仁者医师,她在现代的时候,就见过不少。至于刘承禧是不是这样的人,那就只有打听过后才知道了。 又就着刘承禧说了几句后,陈韶转入留下七爷的原因:“从镇上和村里来的那十四个大夫,基础都还不错,对小病小痛的病理及给药,都算得上是了如指掌。药铺整合肯定会筛掉一批大夫,这十四人就暂且放在惠民药铺,等将来别的药铺有空缺后,再将他们安排过去。” 对那十四个镇上和村里来的大夫,七爷都有一定的了解。将他们带到陈韶跟前,原就是打算将他们留在惠民药铺。如今惠民药铺的店面扩大了不少,住院的病人相应的也多了不少,然而大夫还是那些大夫,伙计也还是那些伙计,每个人忙忙碌碌,说是脚不沾地也不为过。如果有他们的加入,就能很好地减轻大家的负担。七爷如是想,陈韶也如是安排,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惠民药铺开张至今,大夫、伙计都还没有怎么歇息过吧?”陈韶问。 七爷点头:“早前来看病的百姓都是小病小痛,自打知道药铺可以住院,价钱也便宜后,近来看病的百姓多是沉疴痼疾或是长年劳累、饥饿积攒下来的病痛。有好些沉疴痼疾需要两个,甚至三个大夫时时看护。如今药铺是大,大夫和伙计却并不多,分到每个人身上的担子都不轻,根本挪不开空闲来让他们歇息。” 陈韶趁势说道,“那就趁着这十四个大夫过来,人手充足,设法安排他们轮番歇一歇吧。惠民重要,但自个的身子更重要。” 七爷应下。 时值晌午,便留了七爷吃午饭。 下午。 陈韶在整理药铺资料,蝉衣、全书玉留下来帮忙。 资料并不多,陈韶所谓的整理,也不过再过一遍各药铺掌柜的回答。看全书玉一直守着,便道:“你有事就去忙,这点资料我和蝉衣来整理就够了。” “王当家不仅人勤快,做事也很有条理,有他看着,钱库和粮库的清查不会乱。”全书玉也在看药铺的资料,主要是在看陈韶都问了什么,听到她的话,顺口答道,“我留下来不只是为帮忙,我也想学一学公子筛选药铺的方式方法,看能不能借用到筛选商铺上。” 听她这样说,陈韶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将药铺的资料整理完,陈韶再次翻看一遍,在几家印象比较好的药铺后面做好标识后,吩咐蝉衣道:“时间还早,让傅九备马车,我们去惠民药铺走一走。” 蝉衣出去安排时,陈韶将药铺的资料一并递给全书玉,方便她看的同时,起身出门道:“如果是你来筛选药铺,你会从哪几个方面入手?” 知道她是在点拨自己,全书玉先回想了一遍各个药铺的资料,又联想了一下她筛选人的标准,方才答道:“如果是之前,我大概会从药铺的规模大小、经营状况等方面入手,看过公子问那些掌柜的问题后,我大概会从药铺在外的名声及药铺内所有人的为人处世,大夫的医术好坏等方面入手。” 陈韶赞赏道:“学得倒是挺快。” 全书玉不好意思地说道:“先前一直以为公子是因为怜悯我,才留我在身边。今日方才相信公子是真的看中我的本事。” 陈韶好笑:“我以为,在我用七爷、赵良柱和徐光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 全书玉大着胆子道:“可公子也用了任家、丁大人、赵大人和骆爷他们。” “这就说明你的观察还不够仔细,”陈韶直言道,“我虽然用任家、丁立生、赵鳞和骆爷,但我用他们是做什么的?再看看七爷、赵良柱和徐光,我又用他们是做什么的?” 全书玉愣了一瞬后,心底一直蒙着的灰纱就那么突然的散去了,眉目间的明媚,几乎可以比拟晨起的太阳,“公子用任家、丁大人、赵大人他们是为了更好的铲除他们,用七爷、良柱叔他们,则跟我一样,是做利民之事。” 趁着马车还没有过来,陈韶推心置腹道:“就算我不留你在身边,就凭你身在地狱却顽强地活下来这股韧劲,你做任何事虽不敢说百分百成功,但结果都不会差。” 全书玉赶紧道:“那还是跟着公子好一些。” 陈韶毫不客气道:“这是自然。” 七爷回惠民药铺也就一个时辰。 七爷回到惠民药铺的时候,那十四个从镇上、村子里来的大夫还没有离开。七爷跟他们说了陈韶的决定后,十四人都有些喜不自禁。七爷容他们高兴了一会儿,才泼冷水道:“大人虽把你们留了下来,但能不能留住,还得靠你们自己。今日先回去,给家里人都说一说,明日午日之前带着家伙什过来。趁着这空,我也让人给你们收拾收拾住处。” 十四人说了好大一箩筐感激的话后,才相继走了。 不感激不行,以往郡城的药铺贵,普通百姓看不起病,多是找他们。现如今惠民药铺价格公道,无论是大夫的医术,还是伙计们的服务都极好,百姓们有个什么病痛,便不再考虑他们。收入日渐低微,为维持生计,他们不得不找上七爷。 好在结果是好的。 他们走后,七爷到后宅,让人给他们收拾好住宿出来,陈韶也到了。 对她的到来,七爷并没有感到意外,“大人准备在惠民药铺调查他们?” “是有这个打算,”陈韶说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曾在他们的药铺看过病。” “有。”路过的汪越闻声,嘴快的回答道,“甲字三号病房的方叔以前在好些药铺看过病。” 七爷听到方叔的名字,顺势介绍:“这个方顺年轻那会儿在江南跟人做买卖,上年纪后才回来洪源郡,在郡城近郊买了个庄子,雇着十余农户给他种着田地,手里很有些闲钱。” 惠民药铺扩张后,陈韶还是第一次过来,跟着汪越一边往甲字三号病房去,一边打量着四周。地盘宽阔了,无论是前堂,还是后堂,规划都比以前要整齐有序。不用跟人打听,仅看这里的规划及来来往往的或搬药材,或打杂的下人有条不紊的状态,也能窥见七爷的用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甲字号病房共有四间,掩映在一排梧桐后面。 梧桐下,摆着两张石桌,每张石桌围着四个石蹲。 陈韶在其中一张石桌前停下脚步。不用吩咐,汪越便自发地到病房,将方顺带了出来。 方顺看到陈韶,本能的微躬起身子,谄媚道:“小人见过大人。” 陈韶点一点头,示意他坐下说话后,关切地询问了他几句病情,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听说你之前在不少药铺都看过病?” 方顺以为她是要拿别的药铺跟惠民药铺比较,当即不遗余力地贬起了其他药铺。 七爷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道:“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满口胡诌。” 方顺偷偷看两眼陈韶后,争辩道:“这怎么叫满口胡诌,我说的就是……” “大人正在考察郡城的药铺,看看哪些适合纳入官方,”七爷再一次打断他的话,“找到你,就是因为你去过的药铺多,能给出公正的评价。” “大人要将其余药铺都纳入官方?”方顺看向陈韶,见陈韶正看着他,立刻吓得站起来,又缩起脖子支吾道,“这……不太合适吧?” 陈韶问:“怎么不合适了?” “这……”方顺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在陈韶示意他尽管说,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他麻烦后,才看看七爷,看看蝉衣等人道,“大人不知道,去那些药铺看病,除了药钱比别处贵之外,想看医术比较好一些的大夫,还得给药铺里的伙计、管事、掌柜等人送礼才行。” 七爷不解:“送什么礼?” “当然是跟衙门一样,想要办个啥事,得给门房、衙役等人茶水钱,才能见到办事的官吏。”方顺瞄两眼陈韶,悄悄藏起小心思,低声嘀咕道,“药铺虽然不是官府,想要让医术好的大夫看病,也会有层层障碍。” 他离开洪源郡多年,对这里的人事早已经陌生,重新回来后,摸索期间吃过不少的亏。尤其是在药铺看病期间,有大半身家都被他们骗去,不忿报官时,又被骗去不少。以前他只能认栽,但现在是陈韶主动问到跟前,他自然要好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七爷对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陈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想到朱家、顾家等做过的事,又瞬间表示理解。暂时没去理会他的小心思,接着往下问道:“设障碍的都有哪些药铺?” “有悬壶堂、妙手堂、仁康堂……”方顺一连说了八个药铺的名字,对她没有追问衙门的事,难掩失望。 陈韶依旧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让全书玉将各药铺的资料拿出来做好标识后,才将话题转回来问道:“到衙门办事,每次都要给这些钱,还是偶尔一次?” “当然是每次都要给!”方顺脱口而出。见陈韶并未生气,才又心虚地接着说道,“不仅每次都要给,而且一件事,他们还会拆成好几回才能办完,也就是一件事就要给好几回!” “有具体的人吗?”陈韶问。 “所有人都一样。”方顺说。衙门中,拿过他钱的人可不少。 “都一样……”陈韶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后,笑着向他道过谢,又让汪越送他回病房后,偏头吩咐傅九,“你跟着汪越再去各个病房问一问,看看还有没有去其他药铺看过病的人。” 顿一顿,又道:“顺便问一问有没有报过官的人。”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71章 一担子事 “大人莫要轻信他的话,”看傅九追着汪越过去的背影,七爷忍不住劝阻,“那个方顺自从住进病房,就日日跟人吹嘘他在江南做买卖那些年,与衙门的谁谁谁称过兄道过弟,衙门多少道门都可以任由他进出自如;又与哪个山头的贼窝头子拜过把子,还跟人劫过什么趟奸商的马车;还拜了哪个水匪作义父,义父要把女儿嫁他,他嫌麻烦,干脆拒绝;还有什么和街头的混子同吃同住,与江南的那个世家子关系亲密等等,就没有他不敢说的。原以为他嘴里没句实话,到了大人跟前,总不好再糊弄,没承想依旧空口白牙。” “七爷放心,”陈韶宽慰,“无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的只言片语,而对某个药铺产生什么偏颇。” 真要有偏颇,那也该是受朱家、顾家、范家等的所作所为影响,而不是仅凭方顺的几句话。 “也是,大人不是没有章法的人。”七爷一听她的话,就知道自己多嘴了,看她并未在意,稍事犹豫一番后,不由再次提及午饭时的话题,“大人找百姓对药铺评分,我是非常赞同的,但先前在太守府大堂,他们提出来的那些建议……” 这个话题,在太守府吃午饭的时候,七爷曾提过,被陈韶很是轻易地带过去了。七爷拿捏不准陈韶的想法,但为了儿子、女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提一次。 他也不是硬要将人塞进来,也不是要他们做什么管事,只要能给他们找个事做,有口饭吃,就是扫地也行。 今日之前,他没有觉得这是难事。是今日商讨会上,听到陈韶要制定考核的标准,又听到那些掌柜要求考核标准要严格,这才开始担心。 自己的儿子、女婿自己知道,真要制定严格的考核标准,他们肯定过不了。 “我不一定会采纳。”陈韶明说道,“尤其是拿到任命书后,亲属无论远近,想要进入药铺,要比常人的考核更严格这一条。” 心思被戳破,七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这,我……” “我并不是因为七爷您才改的规则,”陈韶温和道,“而是像您一样尽心尽力为药铺付出的人应该得到优待。普通老百姓拼死拼活一辈子,都是为了后辈子孙,如果不能为后辈子孙谋福,那打拼也就没有了意义。” “就是这个理。”七爷颇是动容地说道,“不过,倒也不必太过优待,该考核还得考核,只是这个考核的标准不能太过严格。” “这是自然。”不想让他或是还有同样想法的人抱没有必要的希望,陈韶直言,“我不会让考虑的标准更严苛,也不会让考核的标准更轻松。我所谓的优待,只是让拿到任命书的人,后辈子孙入学比其余人更轻便一些,或是药铺有什么空缺,可以让他们先接受考核一类。” 顿上一瞬,又继续:“等其余药铺都纳入官方,药铺的规模就会越来越大,以后想要再进来,肯定会有一定的门槛。比如在太学读过书,在太学读书期间,每次的考核都要及格等等。” 七爷点头:“理应如此。” 看他虽赞同她的话,眉梢却并不舒展,陈韶便顺势问起了他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得知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位’,而是哪里缺人就去哪里,便起身道:“药铺扩张后,我还没有来看过,七爷要是得闲,领我四处走一走如何?” 七爷自然不会推拒。 从厨房开始看,将员工宿舍、外来药材接收分类库、药库、配药库、甲字到丁字病房、各个大夫分诊房、前堂等等挨个看一圈后,坐到偏厅歇息喝茶时,陈韶由衷道:“七爷费心了。” 确实费了不少心。七爷面上不显地说道:“有什么需要整改的地方,大人尽管提。” “已经很好了。”陈韶适当的恭维几句,便又将话题转到了他所关心的儿子、女婿的工作安排上,“我看药铺从里到外都已经进入正轨,但厨房、宿舍、外来药材接收分类库等,都没有管事看着,这有些不合适。这样吧,趁着现在药铺的规模还不是特别大,就让周大嫂帮忙看着做饭食的厨房,让周二嫂帮忙看着煎药的厨房,让妙姐帮忙看着宿舍和洒扫这一块,让周大哥帮忙看着外来药材接收分类库,让周二哥帮忙看着药库,让妙姐夫帮忙看着病房。过程中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七爷再看着调整就行。” 七爷姓周。 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药铺在扩张期间,被七爷叫过来帮的忙。 陈韶只在长宁村见过他们,与他们并没有过深的接触。不过从药铺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情况来看,肯定也少不了他们的功劳。如果是放在别处,陈韶或许不会因为这一点就用他们,但因为七爷,她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七爷脸面涨红,赶紧拒绝道:“这,这不合适,把老大、老二和钱老二安排了就行,老大媳妇几个就算了。还有,让老大、老二他们帮着看一看厨房可以,他们不懂药材,去药材接收分类的库房不合适,不能乱安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那就这样好了,”陈韶很是顺从地调整道,“让周大哥负责厨房的采买,周二哥负责药铺的安危,妙姐夫还是负责病房的日常管理。” 七爷松气道:“这样就比较合适了,他们要是做不过来,让他们走,他们也就没有话说了。” 陈韶浅笑道:“我一早就说过,药铺交到七爷手中,一应事务我就不会再插手。这次就算了,以后七爷想要安排人,直接安排就是,我信得过七爷,自然也就信得过七爷信任的人。” “大人客气了。”要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但七爷说不来那些虚情假意的奉承话,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恩情,回头加倍回报在药铺上。 解决了七爷儿子、女婿的工作,陈韶很是自然地又把话题转到了他的孙子、孙女身上:“强子、峰子、小柳儿几个年纪都不小了吧?” “不小,但也不大。”以为陈韶也要给他们安排工作,七爷赶紧阻止,“让他们跟着他们爹娘打打下手就行了,不用再给他们安排其他事。” 陈韶也没有解释,继续问道:“以前读过书吗?” 说到这个,七爷忍不住笑了,“前两年就该去读书了,他奶他爹接连害了一场病,将家中的积蓄花光了不说,还欠了不少的债。这两年东拼拼西凑凑的,好不容易才还得差不多了。原是打算明年无论如何也得送他们去识几个字,没承想就在大人这里谋了这么个差事。现如今钱是不差了,就等年后送私塾了。” 陈韶心底一动,虽然她信任七爷,但他的话无疑提醒了她,以后用人之前还是得先做好背调才行。人心隔肚皮,财帛动人心,她不能拿她打下的公共事业去赌人心人性。心中思绪纷杂,陈韶的面上却丝毫不露地说道:“送私塾也得年后三月去了吧?” 七爷点头,“还有四五个月。” “四五个月也不能白白浪费了,”陈韶思忖片刻,安排道,“就劳烦七爷这两日统计一下药铺里的所有人,包括大夫、伙计、厨房里的庖厨、跑腿打杂的都要统计,就统计六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孩子,看看各自家中都有多少这年龄段的孩子。统计好后,将名单交给我,我看着安排几个夫子,先给他们开蒙或者提前上一上课。” 七爷先应下来,随后才打趣:“前日大人还说要好好歇几日,这还没有歇上,就又给自己揽了这么一担子的活。” “先忙吧,忙完再说。”陈韶道。 事情说完,陈韶又回到了甲字号病房外面的梧桐树下。 傅九和汪越已经找来两个曾在其余药铺看过病的百姓。 两个都是中年男性。 一个姓冯,一个姓黄。 冯姓中年男子一年前因心口痛去同春堂看过两回病,就这两回病,不仅卖光了家里养着的一头猪及好些鸡、鹅,还卖了一块两亩的地。 黄姓中年男子则是四年前因为便血在康乐堂看的病,为看这一场病,他不仅搭上了镇上的烧饼铺子,病还越来越严重。后来身无分文,被撵出康乐堂后,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地吃了几味家中老人说的偏方才好了。 病好了,却也家徒四壁了。 黄姓男子不甘心,去找康乐堂讨说法。结果说法没有讨到,反而被打断了一条腿。他还不甘心,拖着断腿又去报官,结果给不出辛苦钱,又被衙役给打了一顿。 让全书玉将两人的话记下来,又将两人送走后,陈韶还没有气,蝉衣先气上了,“我看也不必将他们纳入官方了,将人都拖过来打一顿,关门算了!” “纳入官方的是药铺,不是他们。”全书玉纠正,“不过我倒是赞同好好查一查他们,如今才问三个人,暴露出来的问题已经这么多,没有暴露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陈韶起身:“先回去再说。” 回到太守府,还没有下马车,陈韶便问全书玉:“药铺的账册都有吧,拿给我。” “都在西厢房放着的。”全书玉跟着她的脚步,边走边说,“近百家药铺,每家药铺的账册和花名册摞起来都有厚厚一堆,要全搬去书房,恐怕放不下。” “那就不用搬了,去西厢房看吧。”走到乘风院门口,陈韶忽然顿住脚步,“明日……罢了,让蝉衣去吧。蝉衣,明日你去太学看一看还有多少夫子在,问问还在的夫子,能不能将离开的夫子都找回来。能找回来,就跟着找回来的夫子一起到太守府来见我,不能找回来,那就直接来见我,时间就定在两日后。” 蝉衣应下后,陈韶又看向傅九:“趁着天还没有黑,你去将岑元志请过来。” 丁立生和赵鳞纵容丁家、赵家作恶及两人在外作恶的种种罪行已经判定,但还没有受刑。原是想等稍稍闲一些,再摸一摸他们在官场上是不是还犯有别的罪,如今看来,也不用等了。 傅九眨巴两下眼睛,朝蝉衣看去:岑元志是谁? 蝉衣没好气地提醒道:“户曹的役员,跟杜忠租赁在同一户农家,揭发身上的衣裳、鞋子是他花二十文钱租借的那个,记起来了吗?” 傅九连连点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话音还在,人已经跑远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72章 从人下手 “公子是要查抄周家和胡家了吗?”蝉衣问。 陈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西厢房里的账册堆积如山。 陈韶站在门口,看着各式各样的账册,好一会儿后,才抬脚走进去。跟着全书玉的引领,走到各家药铺的账册堆跟前,搭着半人高的账册,陈韶由衷说道:“你辛苦了。” 全书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莞尔一笑道:“不辛苦,这些账册都还没有看呢。” “没有看也辛苦。”陈韶道。药铺的账册堆了有七八十摞,每摞都有半人高。就是不看,光将它们整理出来,也是一项大工程。而这,还只是药铺的账册。 “一开始是很辛苦,在公子还没有查抄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之前。”全书玉坦诚地说道,“那时事虽然没有现在多,但只有我和张濡沅、崔述、常思、康正宗和耿定理几个人,从早忙到晚,也做不了多少事。公子查抄了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之后,有王当家与他的那些兄弟帮忙,事是多了,人却轻松了。” 缓一缓,又忍不住称赞:“王当家和他的那些兄弟不仅人人都勤快,也个个都随和好相处。说是公子宽容,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万万不能辜负了公子,都一个赛着一个的表现。” 蝉衣附和:“王当家和他的那些兄弟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跟着书玉的那两位大哥,那是真恪尽职守,有什么脏活、累活,那真是争着抢着在做。” 两位大哥就站在门外,听到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陈韶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看了眼封面上的字,是万和堂,打开看时,听到两人对王聪等人的夸赞,目光若有若无的朝外边扫视两眼后,神色平平道:“先看账册。” 两人看她这样,便不再多说,也都拿了账册。 账册里记载的收支都很正常,并没有方顺等人所说的看一回病得卖猪、卖地的情况。翻完一本,又翻完一本,接着换一家药铺……连续翻了十余家药铺的账册,都很正常。 蝉衣疑惑:“方顺他们说谎了?” 陈韶没有回答,而是问全书玉:“这些药铺的账册,最早是哪一年的?” 全书玉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回答道:“元和十一年。” “都一样吗?”陈韶又问。 全书玉点头,点完发现她蹲在地上,正在看下面的账册,又答道:“是,所有药铺都一样。” 那就是所有药铺的账册保存期都是十年。示意蝉衣将上层的账册搬走,陈韶翻找出万和堂十年前的账册。 万和堂十年前的账册记载得比先前翻看过的那几本还要规整。 陈韶隐隐约约猜到点什么,便没有再看账册,而是又翻起了万和堂的花名册。 陈韶注意到,花名册上的大夫、伙计,几乎不怎么更替,且家中的住址也集中在同一片区域,唯一差距过大,也更替频繁的是,都是药铺里负责洒扫及打杂的底层人员。 万和堂隶属于周家和胡家。 她并未清查周家和胡家。 将封面翻回来,确定是万和堂不错后,陈韶问全书玉:“周家和胡家名下的这些药铺账册,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全书玉过到她身边,也拿起一本万和堂的花名册,边翻边道:“公子查抄丁家和赵家后,丁家和赵家的那些商铺掌柜送账册过来时,他们也一并跟来了。” 又说:“一开始我还没有发现,是后来整理账册的时候,看到万和堂和康乐堂的账册也在里面,模糊记起公子早起挑选官方药铺时,曾选过这两个药铺,又模糊记得当时并未选丁家和赵家名下的药铺,就找蝉衣确认了一下,这才知晓周家和胡家也将所有商铺的账册一并送了过来。” “不只是商铺的账册,”蝉衣接口,“那些庄子,他们也已经将人都唤回来,将粮食和土地还给了当地的村民。” 话落,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任家也是,而且任家比他们还要更破釜沉舟一些。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被查抄之后,任家就麻利地将商铺的账册全送了过来,庄子上的田地也都还了回去,还对那些曾被他们伤害过的人与家庭,都做了很大的赔偿。公子现在要查抄他们,他们肯定会拿做过的这些事来求饶。” 陈韶不予置评地挑了挑眉,对任家、周家和胡家的作为,她并不觉得意外。文家、朱家、顾家等人的下场就摆在那里,但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她迟早会收拾到他们头上。趁着还没有收拾,赶紧该给的给,该还的还,该补的补才是保全上策。 至于拿做过的这些事求饶…… 手指在万和堂的花名册上轻轻滑动片刻,陈韶指着其中几个名字吩咐:“去将曹文杰、陆仲仁、贾文光与董大成请到太守府来,另外,再派人盯好万和堂的其余大夫及伙计。” 曹文杰、陆仲仁是万和堂的大夫,贾文光和董大成是万和堂的伙计。 账册没有问题,那就只能从人下手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天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陈韶头也不抬,便不容置喙道:“现在就去,不得耽误!” 李天流并未说什么,上前来夺下她手里的花名册后,便去了。 他走不久,傅九便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说道:“公子,岑元志到了。” “带他去隔壁院子。”陈韶边吩咐,边往外走。 蝉衣立刻说道:“隔壁院子也被账册堆满了。” 陈韶脚步不停,“那就带去正堂。” “不必多礼。”到正堂后,看着往地上跪,在让傅九将他拉起来后,陈韶温和道,“叫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租用衣裳和鞋子的事。” 岑元志支吾道:“胡大人已经将租金退还给我们了。” 陈韶顺他的话问道:“什么时候退的?” 岑元志不安道:“就,就大人问过小人的第二日,他们就退了。” “是退的你们正在服役的人,还是以前服役的人也一并退了?”陈韶问。 岑元志更不安了。 蝉衣道:“不用怕,公子既问你,就不会有人敢伤害你。真要敢伤害你,丁大人、赵大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岑元志的不安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有所减轻,悄悄看两眼陈韶,又看两眼傅九后,才答道:“只退了我们正在服役的人。” “杜忠出事至今,已经过去四五个月,之所以一直没有找你,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的收集丁立生、赵鳞、雷德厚和胡庆鲁等人更多的犯罪证据。”陈韶缓声说道,“今日请你过来,则是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但还缺一些我所知道,却并没有实质证据的事,就比如租用衣裳、鞋子这件事。你放心,我不会只找你一个人,等询问完你,我还会去找其他的衙役确认。之所以先找你,是因为你第一个向我反映这件事。” 岑元志的不安终于缓解下来,不仅把租用衣裳、鞋子是老传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还主动交代道:“胡大人、赵大人、丁大人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他们不仅要我们衣裳、鞋子给租金,还要我们给辛苦费,才不把我们安排去做苦役。对那些不想来服徭役的人,只要交够二两银子,也可以不来。还有他们手底下的佐、史等官,只要给够银钱,都能买下来。” 蝉衣不解:“佐、史不是胥吏吗,买来做什么?” 全书玉平静道:“佐、史虽是胥吏,却可以用各种手段捞钱。就如他说的不想来服徭役,只要交够银钱,就可以不来这种事,一人不来,就得另一人补上,这个另一人是谁?也就是他们说了算。不想被刁难,就只能交钱,让他们再次换人。”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73章 语言的艺术 岑元志连连点头:“就是这样,云河镇的梁格家就是这样没了的。” 陈韶示意他说得明白一些。 “梁格的爷爷是屠夫,给他大伯花大价钱买了个司户史的官,他大伯不愿意与其他司户史一起赚钱,还把其他司户史做的那些事跟李大人说了,”似有人在后面追着赶着一般,岑元志的语极快,“其他司户史知道后,也向胡大人告了他,胡大人就把他撵出了太守府。其他司户史为报复他,每次徭役都会点他们家,还总让他们家去清理大丰河的河床,修缮郡城的城墙和清理太守府的茅厕,又找各种由头,延长他们的徭役。除了这些,胡大人在云河镇的庄子,还把他们家的地全占光了。” 陈韶正要问他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岑元志又继续说道:“他们还诬陷梁格的爷爷盗窃,逼得梁格的爷爷和大伯都上吊自尽了。” 等上片刻,确定他没有要补充的后,陈韶开口:“这些是梁格跟你说的,还是你从别处听来的?” 岑元志的面色一僵,继而又一红,声音也泄气地软了下去:“小人是听柴朝南说的。” 又道:“柴朝南的姑姑就在云河镇,与梁格家就隔着几户人家。” “柴朝南也在服役?”陈韶问。 岑元志点头:“在。” 为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又说:“柴朝南不仅跟小人说过这些,也跟蔡遇春、张映斗和张万民说过。” 又说:“蔡遇春、张映斗和张万民也在服役,大人要是想见他们,小人这就可以去把他们叫过来。” “那就麻烦你给傅九带个路吧。”陈韶顺势说道。 岑元志应声是,迫不及待地带着傅九去了。 陈韶来洪源郡已经有四五个月,傅九作为她身边的侍卫,早已经为人所熟知。岑元志被傅九带走,衙役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都窃窃私语地等着他回来或是在暗地里打听着消息。 看到他回来,下意识就想围上去,看到傅九也在,又各自退回去。直到岑元志将脸色僵白的柴朝南、蔡遇春、张映斗和张万民叫走后,又才议论开了。 天已经黑了,烛火伴着夜风轻轻摆动着身子。 柴朝南、蔡遇春、张映斗和张万民本能的与岑元志站成一排,绷着心弦向陈韶揖礼。 “看面相,岑元志还没有跟你们说过我请你们前来的原因,”陈韶唇边带笑,语气温和,“我请岑元志过来,是向他询问你们早前租用衣裳、鞋子的事。他在交代的过程中,说到了云河镇的梁格。因为他是听柴朝南说的这件事,我便只好也请你们过来确认一下。” 看几人面色有所缓和,但还没有完全缓和下来,陈韶便又将先前缓解岑元志的话,又说了一遍。待他们彻底放下戒备,陈韶这才看向柴朝南:“梁格家的事,你能否再给我说一回?” 柴朝南结结巴巴地说了。 大体上跟岑元志说的一样。 陈韶稍稍整理了一下他的话,问道:“是何时的事?” 具体的时间,柴朝南也记不清楚,他只记得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听来的这些话。他如今二十一岁,十三四岁那就是七八年前。 “七八年前……”在岑元志说梁格的大伯向李大人揭其余司户史的罪行时,陈韶便隐隐有此猜测,如今得到证实,就没有再去追究精准的时间,而是继续往下问道,“梁格一家还住在云河镇?” 柴朝南摇头:“他爷爷和大伯死后,他们就搬走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这就对上了。 前些时候,七百多桩的控告或纠纷中,她并没有看到梁格一家。 曲指轻轻扣了两下扶手,陈韶再次问道:“他们家还有亲人吗?” “应该有吧,”柴朝南不确定道,“小人也不清楚。” 又问了几个问题,柴朝南多数时候也不知道,陈韶便没有再往下问,转而又问起了租用衣裳、鞋子的事,待问清楚后,思索再三,才吩咐:“还要再麻烦你们几个跟着傅九去一趟云河镇,向梁格一家以前的左邻右舍和亲友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 几人连声应好。 陈韶又调了两个羽林卫跟着傅九。 他们走后,陈韶正要让人去把胡庆鲁及司户曹的佐、史请过来,李天流便先一步带着曹文杰、陆仲仁、贾文光与董大成回来了。 四人一进正堂,便跪到了地上。 陈韶并没有叫他们起来,先让李天流安排人去请胡庆鲁及司户曹的佐、史后,才看向几人,开门见山地问道:“万和堂真正的账册在哪里?”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贸然答话。 陈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回大人,”几人相继打一个哆嗦后,年纪最大的曹文杰硬着头皮答道,“万和堂的账册保存期是十年,元和十一年至今的账册,都已尽数交给全姑娘。” “我自然知道你们都已经尽数交给全姑娘,”陈韶冷下声音,“我现在问的是你们真正的账册在哪里?” “这……大人明察,”曹文杰再次硬着头皮答道,“万和堂交上来的就是真正的账册。” 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陈韶拿起万和堂的花名册,看着花名册上关于他的记载,嗓音沉冷:“你是泰康七年进的万和堂?” 曹文杰不明白她突然问这话的目的,只能惶恐的称是。 “泰康七年至今已有四十九年,”陈韶的话语很慢,却极冷,“这四十九年,你一直在万和堂任大夫。” 曹文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不由慢慢白,身子也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陈韶抬眼看着他,“万和堂的账册,都是你做的?” 曹文杰的嘴皮飞快地颤动起来,牙齿也开始咯吱作响:“不,不是。” “既然不是,”陈韶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万和堂的账册已经尽数交给全姑娘,又是怎么知道,万和堂交上来的就是真的账册?” “小人,小人……” 陈韶打断他的话:“我再问你一遍,万和堂真正的账册在哪里?”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74章 一开始就是这样 曹文杰僵硬着面色,不肯回答。 陈韶收回目光,冷然道:“拖出去打五板子,完事后告诉七爷,即日起,官方药铺不得录用其子孙后辈。” 羽林卫立刻上来拖人。 “小人知错,小人这就说……”曹文杰毛骨悚然。 陈韶没有开口制止,羽林卫便也没有停手,干脆利落地拖起他就走。很快,曹文曹挨板子的声音伴着他的惨叫就传进了正堂。 直到板子声停下,曹文杰的惨叫声消失后,陈韶才重新抬头,目光在剩下的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并再次开口:“想必张掌柜还未曾跟你们说过,洪源郡内的药铺,有大半都将纳入官方,而纳入官方药铺的掌柜、大夫、伙计等人,只要通过考核,也将一并纳入官方。换句话而言,只要通过考核,你们以后也会是官府人员。” 看着几人由害怕瞬间变得激动的面色,陈韶的手指落到花名册上的贾文光三个字上,“贾文光,你来回答我,万和堂真正的账册在哪里?” “在掌柜张众和账房管事郑复手中!”陆仲仁与董大成异口同声地答道。 落后一步的贾文光愣一愣后,恼怒地瞪向两人。两人并不看他便罢,陆仲仁甚至又开了口:“小人可以带大人去他们的住处,小人知道他们藏账册的地方!” 陈韶看向李天流,李天流寒声道:“带路!” “小人也知道他们藏账册的地方!”不甘的贾文光又与董大成异口同声道。 陆仲仁岂会给他们抢功的机会?迅速起身,谄媚的躬着身子,朝李天流作揖道:“将军请跟小人来。” 李天流跟着陆仲仁离开后,贾文光和董大成为表现,争相说起了万和堂的种种不是,包括但不限于:万和堂不接身无分文的病人,就如七爷同村的徐婶;万和堂在接病人之前,一般会先调查好对方的身家,再根据对方的身家治病;万和堂的治病方针是小病大说,大病往死说;万和堂每年都会给官府送二百两银子,用以对付不忿前去告发的病人或是病人家属。 跟现代的一些骗子医院用的是同一个招数,陈韶面色平静地听完,拦下愤慨的蝉衣与全书玉,淡声问道:“你们说的这些,是不是都记在了万和堂真正的账册上?” 贾文光和董大成一起点头。 陈韶又问:“真账册是做给谁看的?交给全姑娘的那些假账册,又是做给谁看的?” “真账册是交给周家和胡家看的,”董大成不等她话音落下,便抢答道,“假账册一开始是做给李大人看的,李大人走后,为预防再有李大人一样不识趣的人检查,就一直延续下来。” 陈韶:“李大人以前检查过?” “是。”董大成又抢了先,“十多年前,康乐堂治死了一个商贩,商贩的儿子在李大人外出查案的时候拦路告发了这件事,李大人传唤彭掌柜及治死那商贩的孟大夫问话时,两人都否认了这件事,李大人要查看康乐堂的账册及与那商贩相关的医案,周家及胡家出面周旋,都没有拦下李大人的决定后,彭掌柜便放了把火把账房烧了,借此逃过了检查。” 不甘落后的贾文光补充道:“他们放火前,把那些账册都挪出来了。” 董大成点点头,又继续:“李大人对他们放火烧账房的事显得很愤怒,此后好几年,都坚持要检查他们的账册,康乐堂为了应付他的检查,也就开始做起了假账。” 全书玉质疑:“账册可以做假,但康乐堂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收敛,以前的所作所为也掩盖不了,李大人只需稍稍用心,也就能够查明白,李大人为何没有查?还有,那个商贩的儿子既然敢拦路告状,即便康乐堂烧了账房,他也可以联合以前受害之人一起告发,他又为何没有这样做?” 在董大成的有意停顿下,贾文光总算抢了先:“李大人没有不查,是云河镇又死了人,李大人忙那桩杀人案去了。商贩的儿子也被周家和胡家派去的人打断双腿,并威胁他的家人,再敢告状就要打死他,他的家人这才没有再告。周家和胡家又给丁大人送了厚礼,让丁大人在李大人跟前周旋了一番,总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蝉衣已经气得不成样子,恨恨地瞪两眼贾文光和董大成后,坚决地对陈韶道:“这些人都已经烂到根子里了,绝不能再让他们进官方药铺,继续祸害百姓!” 全书玉赞同地点一点头。 陈韶的面色依旧很平静,看着贾文光与董大成白了又白的面色,她问道:“周家和胡家名下的所有药铺都是这样,还是仅限于康乐堂和万和堂?” 贾文光连忙道:“都一样。” 董大成补充:“不只是周家和胡家,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还有丁家与赵家的药铺也一样。” “不止是药铺,”贾文光又说道,“商铺也一样。” 全书玉极力压制着心底翻涌的怒气,紧盯两人道:“也就是说,商铺递过来的账册,也都是假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董大成又故意停顿了一下,贾文光则抢着说道:“是,都是假的!” 见董大成不说话,又拉了一把他。 见陈韶等人都看过来,董大成勉强扯一扯嘴角,“其余商铺的账册的确有假,不过却是真假参半,商铺坑蒙拐骗毕竟不像药铺那么方便。” 蝉衣冷笑。 全书玉也跟着冷笑。难怪他们在核对文家的账册时,总是对不上,她以为是文家腐败之故,却原来是假的账册! 对着两人冷凝的目光,贾文光惶恐地后退半步,又不解地看向董大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那些商铺说话。 董大成心里同样惶恐,却比贾文光看得明白,陈韶不可能仅听他们的话,就治所有人的罪。既是如此,实话实说,或许还能博一条生路。 陈韶没有理会蝉衣与全书玉的怒意,她看着董大成与贾文光,慢慢地问道:“药铺里的大夫,都是真的大夫吗?” “什么意思?药铺里的大夫不是真的大夫,那是……”蝉衣迅速看向贾文光与董大成,看着两人惊恐的面色,霎时冲上前,狠狠地甩了两人各一耳光,“账册是假的,大夫也是假的,你们把他人的性命都当成什么了!” 全书玉也忍不住跟上去踩了他们两脚。 陈韶颇是稀奇地看了一眼她。 “不是我们要这样骗人,”贾文光害怕道,“是周家和胡家,大夫都是他们找的,不是我们!”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骗人的?”陈韶问。 贾文光摇头:“小人不知道,小人从进药铺开始,就一直这样。” 陈韶看一眼花名册,他是泰康二十七年进的药铺。 如果泰康二十年就是这样,那……陈韶看向泰康十九年进药铺的董大成。 董大成害怕再次挨打,连忙回答:“小人进药铺时,也是这样。” 又说:“小人是顶替小人的爹进的药铺,小人的爹在药铺时,也是这样。” 也就是说,药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75章 假账 周家和胡家如此,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任家、丁家、赵家必然也是如此。 就看是哪一家先开的头了。 如果是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他们是因为盗取新平王陵,被本家逐出来后,碰巧来的洪源郡。他们这般不计后果的强取豪夺,极有可能就是想抢掠一番后,又换一个地方,或者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只是后来本家的联系,断了他们短期离开的打算。 如果是文家、任家……经过李天流几轮的审讯,文中天及文家的一众管事从始至终说的都是,文家和任家的本家不满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千里迢迢到剑南道来抢夺生意,才派他们前来与之竞争。李天流或许没有什么审讯技巧,却不缺刑讯手段。从以往的表现来看,文中天及文家的一众管事都不是经得起刑讯的人,是以,他们的招供有七成可信。 文家、任家既是抱着竞争的心态到的洪源郡,那么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倒也说得过去。 至于丁家、赵家、周家和胡家等本土小豪绅,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 不过,不管是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开的头,还是文家和任家开的头,在仅余任家暂存的情况下,都不重要了。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如果他们几家名下的铺子当真烂成这样,她肯定要一查到底。只是一查到底后,要怎么才能快恢复洪源郡的经济,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对几家的清查已经进行到一半,是时候安排人往边关送了。洪源郡距离陈国公府戍守的安北、安西、蒙池、昆陵与单于相距甚远,粮食想要运过去,除了要规划好路线外,护送的人也不能少。前朝太子党在暗,她在明,她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护送粮食的人不能少,若是把所有商铺的人都处理了,想要快恢复,需要的人也不能少。 到处都需要人。 在清查了朱家、顾家等人后,她手中的人确实不少,但可用又值得信任的人,却没有几个。 怎么才能快找到可用之人呢? 思绪在飘远的瞬间,被陈韶及时遏制。将目光重新落到董大成及贾文光身上,又向他们问了一些药铺经营的细节,等到傅九带着张众、郑复、陆仲仁及真的账册回来,她才停下来。 张众已经不复早上的光彩,丧魂落魄地跪到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后,张嘴半晌,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郑复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李天流让羽林卫将账册放到了陈韶身旁的茶几及椅子上。 陈韶随手拿过一本翻看了几页,看着被他们以各种名目骗得家破人亡的一笔笔记录,目色微微一沉后,示意董大成与贾文光道:“过来看一看这些是不是真的账册。” 两人往前爬了两步才站起来,栗栗危惧的各自拿了本账册仔细翻看过后,恭敬道:“是真的账册。” 陈韶声冷道:“一本能看出什么,多看几本再说。” 两人魄散魂飞的又翻看了七八本账册后,再次恭敬道:“都是真的账册。” “既然都是真的账册,”陈韶淡声吩咐,“你们两个,再加一个陆仲仁就跟着全姑娘来清查这些账册。账册清查完后,结余要与实物一一对上,否则唯你们是问!” 董大成、贾文光和陆仲仁齐齐打一个哆嗦后,相继应了下来。 “去知会沈当家一声,”陈韶看向李天流,“让他带人将万和堂的人及其家属缉拿归案,统一看管。” 又吩咐全书玉,“你跟着一起去,看看从哪里挪几个空的宅院安顿这些人。” 两人带着董大成、贾文光及陆仲仁走后,陈韶又继续翻看了几页账册,才慢慢抬眼看向张众与郑复。两人本就害怕得身如筛糠,察觉她的目光看过来,更显惊恐万状的连连磕头求饶。 陈韶合上账册,又重新换上一本,边看边问:“谁教你们记得假账?” 郑复颤声道:“是胡大人,是胡大人教的小人。” 胡庆鲁?陈韶微微抬眼:“那些假的账册,都是你记的?” 郑复颤声更重:“是,都是小人记的。” “那就说一说吧,”陈韶冷森森道,“胡大人是怎么教你记的假账?” “他拿了太守府的账册,”郑复怕得牙齿已经在咯吱作响,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不成调,“他,他让小人照着那模式学的假账。” “所以,”陈韶看着他,“太守府的账册也是假的?” “胡大人是这样说的,”郑复不敢隐瞒,“说他记的账册,李大人从来挑不出毛病。” “从来挑不出毛病……”陈韶分不出喜怒地笑了两声,“周家和胡家名下所有药铺交到全姑娘这里的账册,都是假的?” 郑复的额头触着地,伴着身子的哆嗦,将地面撞得噔噔作响,“不只周家和胡家,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任家、丁家、赵家名下的药铺及商铺交上来的账册,全都是假的。” “对,对,全,全都是假的,所有商铺的账册全,全都是假的。”张众几次话到嘴边,都似被黏住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附和这么一句,脸已经涨成紫红色。他不想死,可他犯的罪太多,零零碎碎加起来,不是死罪,也差不多了,想要脱罪,唯有将所有人都拉下水。罚不责众,各家名下的商铺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不信她敢杀。 他虽跟郑复一样,额头触着地,陈韶并不能看出他的表情。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陈韶却听得清清楚楚。但她没有戳破他,曲着手指,轻轻敲两下扶手后,不疾不徐道:“口说无凭,既然你们说所有商铺的账册都是假的,那就由你们两个给傅九领路,挨个去将各个商铺真正的账册带回来。记住了,带不回来,罪加一等。” 张众的身子猛地僵住,他没有料到她会让他领路,原本就煞白的脸色,彻底变得死白一片,却又不敢拒绝,跟着郑复颤巍巍的答了声是后,便诚惶诚恐地爬起来,如同木偶一般,跟着郑复的脚步,带着傅九出去了。 “去把傅九叫回来,让他带上各家商铺的花名册再去。再跟他说一声,让他找沈当家一起,另外,让书玉给他们多安排几处宅院。”看着傅九什么也不准备,就那么兴冲冲地走了,陈韶赶紧吩咐蝉衣,“顺便让傅九再叮嘱沈当家一声,让他看管好他们。如有闹事或是挑事之人,直接带来见我。” 蝉衣应是后,快追了出去。 夜色深深。 陈韶独自坐了片刻,在蝉衣回来后,思索再三,还是先回卧房睡下了。 第二日天未亮,她便醒来。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她便去了书房,她想到安全护送粮食到边关的法子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76章 借兵 全书玉已经先一步起来了,正在翻看万和堂的账册。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是陈韶,立刻起身看一眼外边的天色道:“公子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陈韶看向她已经看到一半的账册,微微拧眉道:“昨晚几时回来的?” “我不到子时就回来了,”全书玉拿过一个新的杯子,用开水滚过之后,倒好茶递到她跟前,“李小将军现在还没有回来。” “不到子时,那就是快到子时了。”陈韶扫一眼她的面色,“回来睡不到两个时辰,就又起来了?” “我子正睡的,寅正起来的,正好两个时辰。”全书玉坐下来,端起自个的杯子,浅抿两口茶后,缓声说道,“公子不用担心我的身子,蝉衣一直在给我调理,按她的话说,我现在的身子已经比许多人都要好了。” 她其实也不想这么早起来,可一想到先前看过的那些账册都是假的,就怎么也睡不着。 陈韶怎会不知她的心思,看一眼她身侧摞着的账册堆,思忖片刻,开解道:“洪源郡过半的商铺都在他们几家的名下,要想短时间内把所有账册看完,不太现实。最重要的是,他们几家管理也混乱,如今又都被抄了家,即便你一本不落的全看完,也极有可能对不上账。所以最轻便快捷的办法,就是只看万和堂的账册就够了。看完万和堂的账册,拿出你锱铢必较的态度来,再杀几只鸡敬个猴,以给其余商铺机会的法子,让他们先自检。其后,你安排人将结余做好登记就行。” 顿一顿,又道:“如今事情繁多,人手缺失严重,不必事事抓那么细致。” 全书玉点一点头:“那我就照公子说的办了。” 陈韶‘嗯’一声,问起昨夜他们去搜查真账册的事。 全书玉总结道:“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利。” 陈韶问:“怎么个波折法?” 全书玉搁下茶杯,言语间难掩笑意:“大概是前日李小将军让羽林卫和衙役动手时的杀机,让那些掌柜们担心公子也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吧。这两日,那些掌柜私底下一直关注着公子的动向。李小将军去捉拿曹文杰、陆仲仁几个的时候,他们应该就起了警觉。后来,李小将军带着陆仲仁去张众家中搜查真账册,他们大概是误会公子要对他们出手了,趁着公子在审问张众与郑复时,一些掌柜已经趁黑逃了,还有一些掌柜则把真账册转移去了别处,更有好几个意图放火烧毁证据,幸好沈当家经验丰富,又对洪源郡的地形了然于胸,在安排好人灭火后,便立刻带着人走捷径将那些逃走的掌柜全都追捕了回来。” 这已经不是陈韶第一次听她夸赞归降的那些劫匪了,微不可察的勾一勾嘴角,玩笑道:“王当家、沈当家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不遗余力地为他们说好话?” 全书玉脸面霎时一红,好一会儿才道:“我是看公子缺人用,平常时候,才对身边的人多留意一二,公子竟然取笑我。” “是我错怪你了,抱歉。”陈韶轻笑出声,看着她的脸面一红再红后,才转移话题道,“他们都关押在什么地方?” 全书玉捂着脸颊:“关押在那几个园子周围的宅院。” 对着陈韶询问的目光,全书玉道:“是徐叔的主意。” 陈韶微微挑眉,“徐叔?徐光?” “是他。”全书玉点一点头,“仵作在常人眼中本就是个低贱的工作,我们在公子跟前叫他徐光便罢,在外人跟前还直呼他的名字,以他的年纪,难免会让人更加轻看。所以外人跟前,我们几个都是称他徐叔。” 陈韶以往还真没有注意过这些,细思片刻,赞同道:“以他的年纪,也的确当得起你们称他一声叔。” 又闲说了几句徐光提议他们将人安置到那几个园子周围的过程后,陈韶便拿了纸笔出来,就着全书玉磨好的墨,再次给辅国大将军写起了信。 这次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借兵。 她想了一下,想要将洪源郡的粮食安安稳稳地送到陈国公府戍守的边关,必须有军队押送。陈家军在安北、安西那一片,而洪源郡则在安南,如找陈家军过来押送,一来一往要耽误不少的时间不说,现在陈家军内部还藏有奸细,人员调动,又是运粮,要做的布置实在太多。所以她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辅国大将军借兵。 辅国大将军戍守在陇右道一带的临洮郡、和政郡、安昌郡等地。从洪源郡到安北、安西,十之八九要经过他的地盘。陈家军缺粮,辅国大将军必然也缺粮。大批的粮食从他的地界经过,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既然怎么都要分他一部分,何不主动分他,以换取他的护送呢? “公子要向辅国大将军借兵?”蝉衣醒来看到陈韶不在,麻利地洗漱过后,便追来了书房。看到她在写信,自然而然地凑过来,看清信里的内容,下意识便惊呼出声。刚从外边回来的李天流听到她的声音,脚步霎时一顿,目光却直直地朝着陈韶看了过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辅国大将军的人过来后,还得他去安排,陈韶写下最后一个字,等墨干的时候,向他解释:“要把洪源郡的粮食送到边关,势必要经过辅国大将军戍守的郡城。与其他到时候找借口扣留我们的粮食,不如主动送他一半,换取他的人护送我们,这是其一。陇右道与剑南道毗邻,辅国大将军必然比我们更懂得从洪源郡到安西、安北的各种路线,也必然比我们更懂得怎样才能将粮食快速地送到,这是其二。利用粮食,将辅国大将军彻底与我们绑在一起,使他在陈家军清理内奸的时候,不至于无动于衷,这是其三。粮食嘛,洪源郡这么多,别的郡肯定也不少。用一半的粮食,换取一个强大的盟友,这笔生意不亏。” “这主意好。”蝉衣赞同道,“王当家、刘当家他们虽然厉害,但到底比不过辅国大将军。有辅国大将军来护送,不仅放心,也很省心。” 李天流没有说话,但神色缓和不少。 陈韶见状,将信递给他道:“书玉这边清查已经过半,信送到辅国大将军手中,他再派人过来,也就差不多了。” 李天流看完信,转手递给蝉衣。蝉衣折起来,用蜜蜡封存好后,再次递还给他。李天流接过信,招手叫来羽林卫,将信送了出去。 天已经亮了。 薄雾笼着远山近水,显得天色灰蒙蒙的,带着一股沉闷之气。 院内闹哄哄一片。 陈韶随声走出书房,看着往乘风院搬着账册的一队队羽林卫与衙役,问道:“所有商铺都搜查过了?” 李天流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 陈韶偏头看向他,看着他疲惫的面色,温和道:“累了就去歇着,今日我不去庄子上。” 李天流确实累了,这一夜,他们几乎将洪源郡翻了一遍。揉一揉眉心,他看向蝉衣:“那些掌柜被关在一处,极有可能会闹事,看好你们公子,不要随意离开郡城。” 蝉衣难得没有与他较劲地点一点头,“知道了,赶紧去歇着吧。” 李天流转身去了,走几步,又停住脚步,稍稍顿上几息后,才又走了。 蝉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等他出了乘风院,又进了隔壁的院子,才说道:“公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些掌柜?” 全书玉跟着出来,同她站在一起,一边看着院内渐渐堆起来的账册,一边听着陈韶的回答。 陈韶没有回答,而是先问:“傅九还没有回来?” 蝉衣摇头:“不仅人没有回答,连消息也没有。” 陈韶又问:“胡庆鲁和司户曹的那些佐、史呢?” 昨日她让李天流安排人去将他们找回来,后来忙于处置真账册,几乎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还是看到羽林卫和衙役在搬账册,才突然想起来。 “在大牢。”全书玉回答,“昨日羽林卫将他们找回来的时候,公子已经睡下,羽林卫就将他们关进了大牢。” 陈韶示意蝉衣:“让人去将他们带到二堂。” 蝉衣到院中,叫了两个羽林卫去大牢提人。陈韶则回屋去换了身衣裳后,出来随她去往二堂,几个羽林卫很是自觉地跟到她们身后。 一行人刚走到二堂后门,去大牢提人的其中一个羽林卫便一路飞跑过来,急声禀报道:“公子,胡大人自尽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77章 自尽 陈韶顿住脚步,“就他自尽,还是……” “就他自尽。”羽林卫快回答。 陈韶脚步一拐,边往大牢方向走,边问:“怎么自尽的?” “用他的腰带悬在栅栏的横木上,背抵着栅栏,坐着自尽的。”羽林卫语很快,话里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因是角落处,又是稻草堆上,兄弟们都以为他躺着睡不习惯,才坐那睡着,都没有警觉,没承想他就那么死了。” “坐着还能自尽?”蝉衣稀奇。 陈韶没有搭话。 大牢的地势低洼,修建之时又特意往下挖了十余步梯子的高度,加之窗口窄小,因而尽管是白日,牢里依旧昏暗一片。 羽林卫已经点好火把在门口等着,陈韶在火光的照耀下,沿着石梯快步下到牢房,穿过宽阔干净的外牢大厅,进入逼仄的内牢。 内牢空气憋闷且带着各种骚臭,陈韶微微皱一皱眉,又快扫一眼各个牢房内引颈张望的犯人,便进了关押胡庆鲁的牢房。 为避免他们串通,胡庆鲁与司户曹的佐、史都各自一个牢房。胡庆鲁的牢房大概有两个平方,靠着外墙的左侧,也就是他自尽的一面潦草地铺着一层稻草,另一边则放着一个马桶。胡庆鲁坐在稻草堆中,背靠着与另一个牢房相隔的栅栏,歪垂着脑袋,脖子处露着绷紧的腰带。 另一个牢房没有人。 陈韶上前用脚扒开他周围的稻草,现他并没有坐在地上,屁股距离地面大概还有个六七公分。再看向他腰带吊着的栅栏,栅栏是以十公分宽的木材拼建,再以同样宽度的横木固定。横木与横木之间,隔着大概一米的距离,他的腰带就系在第二根横木位置(第一根横木贴地)。 目光从栅栏上收回来,再次看向胡庆鲁。 胡庆鲁的头与平常一样,整整齐齐的用白玉冠束着。外裳散乱,内裳与鞋裤齐整。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子两侧,手指尸斑明显,指甲紫绀,甲缝有泥土。双手垂落的地面,布着少许的抓痕。双腿绷直在地上,有不少踢蹬的痕迹。 蹲身看向他歪垂的脸,能见到面部僵白,嘴唇紫绀,眼睑结膜有少量的出血点。 身体尚有余温,结合体表的各种症状,死亡时间在三个小时内,也就是全书玉起床前后。 “看这地面痕迹,”蝉衣问羽林卫,“他自尽时,你们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吗?” 羽林卫面色惭愧地齐摇头。 人已经死了,再追究这些也没有用。陈韶起身,又后退几步,泰然吩咐:“去个人跟你们将军说一声,暂时不要歇息了,立刻带人包围胡家!” 先前向她禀报胡庆鲁自尽的羽林卫去后,她又继续吩咐:“将他的尸体放下来,搜一搜,是否藏有什么证物。” 两个羽林卫迅上前,拿剑斩断腰带后,放下尸体,从上到下搜了两回身,除了搜出几两碎银外,就什么也没有。陈韶对此并不意外,在让他们将尸体送去徐家,又让他们照常将司户曹的佐、史带去二堂后,便出了大牢。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似乎有下雨之意。 蝉衣站在陈韶身侧,跟着她一起看了两眼天色后,感慨道,“想不到胡大人平时软软弱弱,自尽的时候倒挺有决心。” 悬梁自尽,蹬掉凳子后,人悬挂在半空,想要反悔不大可能,但胡庆鲁想要反悔,只需要双手或是双腿稍稍用力撑住身子便可以了。可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他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丝毫的反悔。 他是下定决心要结束自己。 这件事上,陈韶也挺佩服他。不过佩服归佩服,对他以死来逃避责任的做法,多少还是有些恼怒。 司户曹的佐有三人,史有五人,账史有一人。司户掌的是户籍、道路、过所、杂徭、婚姻、田讼、良贱等民事,佐负责协助司户参军胡庆鲁处理日常公务,史则负责各项事务的落实与核查,账史则类似商铺里的账房先生。九人都已经听说了胡庆鲁夜里自尽的事,知道大势已去,对过往所犯的罪行皆供认不讳。 陈韶没有急着处置他们,在让蝉衣将他们的罪行一一记录在案后,转而问起了有关青玉的事。 九人都曾向胡庆鲁买过青玉,不过买的都是第五类青玉,即刻有莲花纹,但玉料较差的青玉。胡庆鲁手中的青玉,则是买自雷德厚,而雷德厚手中的青玉,又是买自文家与任家。 同丁立生和赵鳞一样,雷德厚与胡庆鲁手中的青玉,除了卖给他们之外,也卖给了不少洪源郡的富户与秀才。 在让九人将那些富户与秀才的名字写下来后,陈韶便让羽林卫将他们重新关去了大牢,等他们离开,又立刻让人按照名单将人请回太守府。 “雷大人来了,已经在二堂外等了好一会儿。”蝉衣朝外看两眼后,小声提醒。 陈韶虚虚朝外看上一眼,并没有见他,“你去将书玉身边那两个人,请一个过来。” 蝉衣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 陈韶没有客套,提笔写下司户曹九人的名字递给跟着回来的许明道:“立刻去找沈当家,同他一起看管好这九人的家眷,从即刻起,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外出!” 许明拿着名单离开后,陈韶又吩咐蝉衣:“让人去将王当家请回来。” 蝉衣刚要动,李天流就进了二堂,他的身后,还跟着王聪,“知道你要用人,我已经将人叫回来了。” 陈韶说了句很好后,看向王聪:“近来需要看管的人越来越多,为避免生暴乱,你就不用再去清查钱库了,去沈当家那边,帮着一起看好那些人吧。” 王聪应好后,陈韶思索再三,又继续:“各商铺的人及丁家、赵家、胡家要严加看管,尽量不要生自尽或是自相残杀之事。目前人手不够,我也没办法多调动人手供你差遣……” 陈韶斟酌片刻,又看向李天流:“你跟着王当家去看看朱家、顾家、范家等二房、三房那边是否能挑一些得用之人出来,不管如何,一定要看管好所有人,不得生暴乱。” 李天流跟着王聪走后,陈韶缓一缓,才让蝉衣去将雷德厚请了进来。 第278章 雷德厚自首 雷德厚快步走到二堂中央,扑通跪到地上,“下官特来向公子请罪。” 陈韶看着他,“胡庆鲁自尽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雷德厚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称了声是。 “消息倒是很灵通。”陈韶不咸不淡的讥讽两句,又问,“他自尽一事,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 “公子明查,”雷德厚赶紧否认,“下官也是在二堂外等着见公子时,才得知胡大人自尽一事。下官今日前来,是昨夜听到各商铺拿假账册应付公子的事,心中不胜惶恐,这才有了自之举。” “那就说说吧,”陈韶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你犯了什么罪,这么不胜惶恐地前来自?” 雷德厚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双手捧着道:“下官担任洪源郡太守府录事参军期间,所犯的一切罪行俱已陈书于此,还请公子过目。” 蝉衣上前去将折子拿过来,递给陈韶。 陈韶接过来折子打开,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后,嘲弄道:“所犯的罪还不少。” 雷德厚以头触地,不敢求饶。 “我记得前不久你才说过,元和十五年九月,任家和文家才突然对你亲厚,周家也破天荒地施舍了你铺子和银子,”陈韶双手撑着案台,半倾过身子看着他,“按照你这折子上交代出来的敛财时间与手段,即便没有文家、任家与周家的施舍,你也早就家财万贯!” 雷德厚匍匐到地上,惶恐道:“下官知错。” “知错?”陈韶笑两声,笑声听不出情绪,“就因你一句与那几个园子无关,我对你器重至今,对胡庆鲁也一忍再忍,而今他自尽身亡,一了百了,留下的烂摊子还无人收拾,结果你又来告诉我,你知错?你知的哪门子错?你要知错,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走投无路,就想凭一句知错轻飘飘地掩饰过去?” 雷德厚不敢狡辩,只能一遍遍地磕头认错。 陈韶当然没有因为他曾说过的任何一句话,而器重他或忍让胡庆鲁,但他的认罪,在胡庆鲁刚刚自尽,千头万绪一团麻的情况下,的确让她生怒。 偌大一个洪源郡,从官府到豪绅,就没有一个好人,全都是暴征横敛、无视法令法规的蛆虫!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宽条件,就为从一堆蛆虫里挑出几只稍显干净的撑一撑场面,可他们倒好,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她的底线。 任由情绪沸腾,陈韶冷声追问:“赃物都还在吧。” 雷德厚忙不迭地答道:“都还在。” 陈韶质问:“全都在?” 雷德厚慑濡道:“全都在。” 陈韶冷冷地看着他,“你确定全都在?” 雷德厚用力磕一个头后,坦言道:“下官自知大人不肯再信任下官,但下官就任录事参军十四载,主动敛财的次数不曾过两手之数。下官家中无人兜底,虽攀附了周家,却并不入周家的眼。下官跟着各曹敛财的数目的确不少,却并不敢大手大脚花费,十余年下来,也仅给家中备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庄子。” 蝉衣诧异地上前捡起折子,看着他招供出来的那一行行数目,估算道:“你任录事参军的这十四载,贪赃的钱财少说也有二十万两了吧,当真只给家中备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庄子?” 雷德厚恭敬道:“下官既来自,万不敢再隐瞒大人。” 蝉衣下意识地反问:“那剩下的钱财呢?” 雷德厚答道:“剩下的钱财,下官都存放在家中。” 蝉衣质疑:“你夫人不是周家的人吗,她就任你存着不动?” “一开始是动了一些,”雷德厚如实回答道,“周家看不上下官,连带她在周家的地位也大不如从前,一开始她也会计较,也会使气与他们争高下,时日久了,那股心气慢慢消散后,渐渐便不大与周家来往,也就随下官去了。” “幸好她的心气散了。”蝉衣嘀咕两句,又将折子放回了案台。 陈韶扫一眼折子,又看向雷德厚,“敛财的账册呢?” 雷德厚赶紧从怀中拿出来,双手捧着,跪行上前递到案台前。 蝉衣取来递给陈韶。 陈韶翻看两眼,又看向他:“文家、任家与你亲厚这几年,卖过你多少青玉?” 雷德厚如实招供:“文家、任家与下官亲厚这几年,总共卖过下官十三回青玉,总银达四万六千二百五十七两九钱。青玉的种类涵盖了玉佩、玉珠、玉钗等,下官也一一记录在了账册上。” 陈韶翻开账册,找到购买青玉的记录,看着从一等到五等皆有,便问:“听司户曹的佐、史说,你买来青玉后,也会转卖给他们?” 雷德厚称是。 陈韶看他一眼,“那枚从杜忠怀里找到的青玉棋子是谁的?” 雷德厚原本稍稍松懈下来的心神,又猛地一紧,“如下官所猜不错,应当是丁大人的。” “所猜不错?”陈韶不咸不淡的笑上两声,“我看你这账册上记载的青玉分了好几类,一类是刻有佛陀的极品青玉,一类是刻有佛陀的上等青玉,一类是刻意有莲花纹的上等青玉,一类是刻意有莲花纹的普通青玉,还有一类是刻有莲花纹的下等青玉。你且说说,你转卖给胡庆鲁等人的都是什么青玉?” 转卖给胡庆鲁等人的青玉,陈韶仅往后翻了两页,就看到了记载。 卖给胡庆鲁及郡城富户、秀才的青玉,都是第三类、第四类、第五类青玉,将三本账册翻完,也未看到第一类及第二类。 雷德厚的回答,也证实了她所看不虚。 “为何没有刻有佛陀的极品青玉及上等青玉?”陈韶状似无意地问道。 雷德厚小心回答:“任家与文家不让下官将刻有佛陀的青玉随意卖给旁人。” 陈韶看向他:“为何?” 雷德厚不安地挪了挪腿,才忐忑道:“任家和文家说,只有得到,得到辅国大将军认可的人,才能留有刻着佛陀的青玉。” 陈韶定定地看他片刻:“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那枚青玉棋子出自丁立生之手,也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下毒的人是丁立生。” 第279章 青玉布局 雷德厚瞬间哑声。 陈韶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雷德厚终于挨不过的又一次匍匐在地上,万念俱灰地答道:“是,下官从一开始就知道。” 陈韶逼问:“既然知道,为何一开始没有说?” 她清楚地记得,当初她拿出那枚青玉棋子时,除了张伯山以外,无一人再开口应承。她自然知道所有人都在隐瞒,她现在就是要逼着他承认当初的隐瞒。 在今日之前,他有无数机会说出真相,但他没有。他为何没有?无非是早些时候,他认为她斗不过文家、任家、朱家、顾家等,后来,在她解决了他们后,他又认为还有比他更作恶多端的丁立生与赵鳞在前面挡着,直到她又解决了他们,他依旧还抱有胡庆鲁还在他前头的念想。如今胡庆鲁也被他拿下,他终于避无可避,迫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前来自首。 换句话说,他的自首并非自愿,而是自保。 他这样的态度,她在现代见过太多了。 大部分的人在犯罪之后,精神都会高度紧绷,只要稍一逼问,心理防线就会全面崩溃。而小部分人,心理素质强悍,不到最后一步,绝不招供。 无疑,他就是这一类人。 对付这一类人,绝不能心软,必须将他们逼得退无可退,他们才会说实话。 雷德厚无可辩驳,只能悲凉道:“下官知错。” 他不是没有想过说出真相,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拿不准她来洪源郡的目的,或者并不看好她。毕竟,他已经跟着文家和任家投靠辅国大将军,说出真相,无异于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打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赌徒。后来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和任家打算联手对付她,进而制造了那几个园子的惨案,她非但不惧,还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文家。原本他还挺高兴,可听说了她处置文家的那些证据后,他又害怕了。 就这么一拖再拖,慢慢就拖到了现在。 “知错……”陈韶冷哼一声,眼见他的面色全然一片土色后,才再次开口,“得到辅国大将军认可是怎么回事?” “任家与文家说,辅国大将军在全力辅佐广陵王夺取皇位,他们……”雷德厚立刻回答,回答到一半,又不自觉地停顿下来,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据任家与文家说,他们与朱家、顾家、范家、戚家皆已经投靠辅国大将军。他们说,广陵王现阶段虽然没有太子得到的拥护多,但辅国大将军有兵权在手,取代太子是迟早的事。趁着现在广陵王还没有成事,早早地投靠辅国大将军,跟着一起拥护广陵王,将来广陵王得势之后,谋得的好处才能更多。他们还说,不是什么人想投靠辅国大将军都可以,得自己有一定的本事,还要得到辅国大将军认可才行。” 他的话,与丁立生交代的一模一样,也跟张忠才等人的招供吻合。也就是说,文家、任家跟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一样,都是拿同一套话术在骗人。陈韶没有再去逼问他早前所说任家、文家突然对他亲厚而不知原因的话,而是追问:“怎样才算是得到辅国大将军的认可?” 雷德厚忙不迭地回答:“得到辅国大将军认可的人,会收到辅国大将军的字画为证。” 陈韶:“字画在什么地方?” 雷德厚:“同那些财物存放一处。” 陈韶继续:“胡庆鲁及郡城那些富户、秀才没有得到辅国大将军的认可,那他们知不知道,你投靠辅国大将军的事?” 上次在审问丁立生与赵鳞招供的那些富户与秀才时,大部分都知道青玉与辅国大将军有关。也正是知道,即便下等青玉的料子不值钱,那些富户与秀才也热衷追捧。 雷德厚回答:“基本知道。” 陈韶思索片刻,接着问道:“为何刻有匕首状佛陀的青玉需要得到辅国大将军的认可才能拥有,而其余的青玉却不需要?” 雷德厚回答:“任家和文家说是辅国大将军的安排,具体原因他们也不清楚。” 这个问题,陈韶曾问过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他们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只知道是前朝太子玄孙的安排。也问过丁立生,丁立生也回答不知道,只知道是辅国大将军的安排。因而他的回答,已在陈韶的预料之内。正要让蝉衣去叫全书玉过来跟他一起去清点赃物,雷德厚却突然不那么确定地说道:“下官偶然听到文爷与任爷说,像那些手里只有莲花纹青玉的人,等撕破脸后,多是马前卒,要越多越好。” 马前卒? 马前卒! 陈韶脑中忽有灵光一闪,她总算明白了问题所在!压着想要即刻回乘风院,将太子的信再拿出来看一看的冲动,迅速吩咐蝉衣道:“去把书玉叫过来。” 全书玉过来后,陈韶接着吩咐:“你与蝉衣一起,跟着雷大人去清点一下他的赃物,回来的时候,把辅国大将军的字画拿回来。” 两人跟着雷德厚离开后,陈韶迫不及待地回到乘风院,将太子的书信拿出来,无声而快速地看了两遍。放下信,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早前对青玉的种种推测,也许她的推测并非不对,而是……太子身边的人有问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首先,刻有匕首状肉髻佛陀和莲花纹的青玉泛滥,极有可能是前朝太子党在‘广撒网’。他们的广撒网,除了网罗人才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恐怕还是‘诬陷’。 想想看,前朝太子党起事的时候,以刻有匕首状肉髻佛陀与莲花纹的青玉为号,京城那些拥有这类青玉,而又并未投靠前朝太子党的人要如何自处?是跟着一起起事,还是摔青玉与之划清界限?一起起事不谈,摔青玉划清界限,朝廷还能够再信任他们吗?朝廷一旦不信任他们,为了自保,他们会不会反水? 再一个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虽然提前知道了青玉的问题,但要怎么解决呢?一个解决不好,就极有可能提前逼迫部分人反水。 其次,前朝太子党并无兵权,下等青玉不限制买卖,数量又最为庞大,买卖的又多是底层人,这类人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容易受到鼓动。前朝太子党真要起事,只要拿他们在意的东西稍加挑唆,就能让他们奋起拼杀,成为当之无愧的炮灰冲锋。 当然,这都是她基于所知的信息所做的推测,是与不是,还需验证。 最后,回到眼下。 太子身边拥有匕首状肉髻佛陀青玉的人……或许部分人手中的青玉是他人所送,并不知其含义,但一定有那么一部分人手中的青玉,不是他人所送。 陈韶反省了一下,她为何没有在收到太子的信的第一时间想到这些,原因在陈昭。陈昭不止一次说过当今的太子是个贤德宽厚之人,将来登基为帝,一定会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也许就是这句话太过深刻,让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以至于在收到太子的信后,让她下意识地认为是自己推测出错,而不是他身边的人有问题。 可如果太子身边的人有问题,那他排查青玉一事,已经打草惊蛇。想要挽救,只能……陈韶再次拿起信,看来,她得安排人秘密回京去查一查陈昭是怎么回事了。 陈昭早前中毒,可以说是疏于防范之故。她这两年为他解毒的同时,也将隐患挨个排除,如今她离京不过几月,他要是再中毒……那太子是否真的贤德宽厚,就值得斟酌了。 希望太子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吧,否则…… “公子,富户与秀才都已经带回来了。”羽林卫的话,打断了陈韶的思绪。让他们将人带去二堂等着后,陈韶收好信,也跟去了二堂。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0章 解决之法 熬夜将富户与秀才审完,陈韶又用时半个月,亲自带队将各家都搜查了一遍。 无论是审讯,还是搜查的结果与丁立生、赵鳞招供出来的那些富户、秀才都无不同。而这个都无不同,也进一步证明了她对青玉的推测无误。 接下来,她又花费半个月,将目前查到的青玉全部收缴回来,按户或是按人分箱保存。 看着占据了整个海棠院的一箱箱青玉,陈韶面上并不见喜色。 按照范老爷与戚老爷的交代,他们几家每个月都要送五十斤的极品青玉原石及不定量的青玉物件去江南给前朝太子党。就算从元和十六年初开始送,到现在为止,仅按他们四家来算,也已经送出去一万多斤的极品青玉原石及上十万的各类青玉物件。如果那一万多斤的极品青玉原石都雕刻成了物件,与那上十万的各类成品青玉物件全都以各种名目转卖出去,其数量有多庞大,涵盖的人有多广,已经不言而喻。 这还只是一个洪源郡的量。 而目前所知的蜀郡文家,所派出的文家人,已经占据十九个剑南道的郡城。 解决青玉带来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 但要怎么解决,陈韶却没有想法。 从海棠院出来,回到乘风院后,陈韶浅抿两口茶,飞快扫一眼李天流、傅九、蝉衣及全书玉后,搁下茶杯,慢慢开口:“能找回来的青玉都找回来了,但还有极大一部分料子不好的青玉下落不明,要怎么找回这些青玉或是消除这些青玉带来的影响,还得你们拿个主意。” 傅九外出查梁格一家的下落,前两日才得信回来,对他离开后发生的事,虽东拼西凑的了解了一些,但还是一知半解。听到陈韶的问话,他挠挠脑袋,看看李天流,又看看蝉衣与全书玉后,急声问道:“青玉能有什么影响?” 李天流、蝉衣及全书玉也齐齐看向了陈韶,他们只知道青玉与前朝太子党有关,对她这么大动干戈的收缴青玉,只认为是在铲除前朝太子党的势力,猛然听到影响二字,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他们的想法,身份越高,势力越大,珍藏的青玉品质越好越多,就越是前朝太子党的人。只要收缴了这些人的青玉,又铲除了这些人的势力,其余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是我忘记说了。”陈韶缓一缓,将她由雷德厚的话而引发的推测,一一与他们说了。 李天流、蝉衣与全书玉听完,还是不理解她对拥有下等青玉之人的担忧。蝉衣更是说:“雷大人也是偶然听说,不一定就是真的。即便是真的,没了朱家、顾家这些人吆喝,他们也就是一盘散沙,成不了多少气候。” 全书玉赞同地点一点头。 “你说的情况只适用于青玉只在洪源郡泛滥。”李天流冷肃道,“如今剑南道、江南道及京城的青玉皆已经泛滥,仅铲除一个洪源郡的朱家、顾家等人,根本无济于事!” 蝉衣立刻道:“仅铲除一个洪源郡的确无济于事,但我们又不会只停留在洪源郡。” 李天流看她一眼,“你认为前朝太子党会看着你铲除他们的势力,而无动于衷吗?” 蝉衣说不出话来。 李天流看回陈韶,“按你的推测,前朝太子党无非是利用人的惧怕心理来进行挑唆,想要消除这样的隐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些拥有下等青玉的人明白,他们只是无意买到了这样的青玉,你并不会因此而对他们问罪。” 傅九眨巴着眼睛,疑惑道:“你这个方法好是好,只是依旧只能解决洪源郡的隐患,解决不了整个剑南道、江南道和京城。” 李天流平静道:“只有解决好了洪源郡,才能解决整个剑南道、江南道和京城。” 道理她都懂,只是……陈韶问道:“如何解决好洪源郡?或者说,如何才能让买到下等青玉的人放心,我不会同他们计较?” 李天流冷肃的眉眼微微挑起,显露出丝丝惊奇:“你平常不是最擅长收拢民心?” 收拢民心? 陈韶忽地笑开了,“这主意不错。” 李天流再次挑眉,什么主意?话未出口,傅九已经先他一步问了出来。 “当然是收拔民心。”陈韶起身就要去安排时,看着抓耳挠腮的傅九,心头一动,立刻顿住脚步问道,“梁洛一家的下落已经查到了?” 虽然前两日已经回答过她,傅九还是道:“查到了,他们就在距离郡城三百里的庆榆山,我已经把他们带回来安置在聚贤楼,公子要见他们吗?” “胡庆鲁已经死了,请他们来太守府没有多大的意义,”陈韶思忖片刻,吩咐,“你去备马车,我们去聚贤楼。” “好呢。”傅九欢快地去了。 陈韶看一眼自个的衣裳,见没有什么不妥,便道:“走吧。” 路上。 李天流打马到车窗前,“你打算用梁格一家收拢民心?” 陈韶不答反问:“你有何高见?” “处置文家、朱家之流,还地、发粮、减免赋税,免费看病,处理那几百桩纠纷等等,都是在收拢民心。”李天流不疾不徐地提醒,“先前阵仗那么大,百姓自然买账。现如今你就想靠着解决梁格一家的旧案来收拢民心,恐怕作用不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是作用不大,并不是没有作用。”已是冬日,来来往往的行人皆已穿上厚实的冬衣。陈韶半靠在软枕上,看着北风下脚步匆匆的路人,从容道,“梁格一家的旧案于我们而言或许微不足道,于他们一家而言,却事关着子孙后代,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作用太小,而忽略不管。况且,收拢民心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总要从小事做起,让洪源郡的百姓先看到我们的诚意。” 李天流哼道:“这些空话留着去给太子说就行,跟我说没用。” 陈韶莞尔:“这不是太子没有在这儿吗?” 李天流瞄她两眼,故作漫不经心道:“京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弄?” 陈韶再次不答反问:“你想让我怎么弄?” 李天流嗤笑两声,不屑道:“关我什么事?” 陈韶勾一勾嘴角:“既不关你的事,又关我什么事?” 李天流猛然看向她,似不认识她一般,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后,讥讽道:“你对太子不是一贯忠心耿耿,怎么,吵架了?” 陈韶不置可否道:“不过一个青玉的事,太子身为储君,岂有我指指点点去教导他怎么做事的道理?” “我还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到死也不会想明白,没想到来了一趟洪源郡,你这么快就想清楚了。”李天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颇有将多年积攒下来的恶气一次性吐出来的架势。 陈韶似笑非笑地看他两眼,“李将军要是知道你心里存着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非打断你两条腿不可。” “他知道又如何?”李天流不以为然道,“大棠打了几十年的仗,还没有太平下来,问题不就出在……” 陈韶打断他的话:“慎言!” 李天流骤然冷下脸,又哼了两声。 陈韶又意晾他一会儿后,才再次开口,“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不能惊动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太子。” 李天流依旧冷着脸:“说!” “想必你也知道,我前几次的信都是写给我二伯,但每次回信却都是太子。”陈韶压着声音,“我想知道,我二伯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每一次写给陈昭的信,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写他收的缘故,陈韶一直以来都是打着写给陈二爷的名头。 李天流下意识地看一眼蝉衣,难怪她上次会说又是太子回的信,原来如此。 “你想让我怎么做?”李天流问,同样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陈韶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早已写好的书信,“你安排人秘密查一查陈国公府的情况,如果我二伯无恙,那就将这封信交给他。如果我二伯有恙,那就将信毁了或者带回来。” 李天流郑重地接过书信贴身收好,又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周掌柜似乎早就知道陈韶会来,马车才刚在街角冒头,他就从聚贤楼迎了出来。待马车再近一些,他又一路小跑着迎上来,再跟着马车一路小跑着回到聚贤楼门口,殷勤的搬下杌凳摆到马车跟前,谄笑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大人给盼来了。” 等陈韶从马车出来,他又道:“楼里近两日来了不少的鱼,听说以前只供江南和京城,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小人没去过江南,也没去过京城,一会儿大人可得赏个脸,替小人掌一掌眼。” 陈韶不接他的话:“梁格一家呢?” “在天字三号房住着呢,”周掌柜一边领路一边道,“大人是去客房见他们,还是小人去将他们请过来?” “请过来吧,还是老位置。”陈韶吩咐。 “好呢,大人这边请。”将陈韶领进门,忙吩咐小二去请梁格一家后,周掌柜又一路媚笑着将陈韶领去三楼,将人安顿好,又忙不迭地指使小二,“快,去给大人沏茶。” 茶上来,周掌柜亲自给每人倒上一杯后,识趣道:“梁格一家正在过来的途中,大人稍坐片刻,小人就不打扰了。” 下楼后,正好碰到梁格一家,周掌柜又殷勤地将人给领了上去,再次下来,又匆匆进了后厨。 而三楼,梁格一家在见到陈韶后,眼眶骤然一红,话未出口,便先痛哭出了声。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1章 青玉的骗局 蝉衣、全书玉、傅九连忙上前,将众人一一扶了起来。 将年纪最大的妇人扶到椅子坐下,又取出帕子为她擦去眼泪后,蝉衣柔声劝道:“奶奶,您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我们公子全都为您做主。” 全书玉挨个给人倒了一杯茶,也跟着劝道:“有什么委屈慢慢说,不着急。我们公子既千辛万苦地找到你们,便是要为你们做主。” 顿一顿,又道:“你们先前没有听过我的事,这两日住在酒楼,想必也听过不少。我当初那么难,公子都为我做了主,还留我在身边,你们呀,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我们虽躲在庆榆山,也听过不少事关大人的话,知道大人心里装着我们老百姓,也知道大人一心为我们老百姓谋福,”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虽长年躲在深山老林,但无论是面容还是衣着都干干净净的梁格,强忍着悲痛道,“我们一直躲着不敢出来见大人,不是不相信大人,实在是当年太守府的各位大人手段太过狠厉,奶奶、伯娘和爹娘的身子再也经不起那般折腾,才一直拖着没来找大人主持公道。” “现在也不迟。”傅九说道。 陈韶也适时开口:“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到位,来洪源郡这么久才得知你们一家的遭遇,好在你们没有再出什么事。你们一家的遭遇,我听柴朝南他们简单地说过几句,具体情况是怎样,还要请你们揭一揭伤疤,再与我说一遍。” “我来说吧。”看着奶奶、伯娘与爹娘止不住的眼泪,梁格上前一步,很是端正的揖一礼后,将事情的起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所说与岑元志、柴朝南说的除了细节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陈韶问傅九:“你有没有问云河镇的村正,他们家的房屋与土地是不是还回来了?” “还回来了。”梁格回答,“早两三个月就还回来了。” “胡庆鲁已经自尽,”看他很是明理,陈韶便也选择了实话实说,“司户曹跟着一起为虎作伥的佐、史、账史等人,则需要查明他们过去犯下的全部罪行后,才会定罪。你爷爷、大伯被他们逼迫自尽,我很惭愧,却也不能再挽回什么,我能做的,只有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你们一定的赔偿及对你们这些年担惊受怕的一点补贴。” 顿一顿,又道:“你们看看,我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都可以提。” “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梁格的奶奶哭道,“我们要的也就是这一个公道,如今大人给了我们,我们也别无所求了。” 梁家的其余人也连连点头。 陈韶又问傅九:“他们原来的房屋还能住人吗?” “已经垮得不成样子了,”傅九嘴快地说道,“跟废墟没什么差别。” 陈韶看一眼外面,“近来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就这么回去,奶奶与大娘的身子恐怕撑不住。这样吧,你们继续在这里住着,我安排人过去将房屋收拾好了,你们再回去。” “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梁格动容道,“以往的邻里得知大人要为我们主持公道,近两日好多都从镇上赶来看望我们,也极力邀请我们回去后,先住他们家去。有几家甚至已经腾出来了几间空房,就等我们回去。我们已经很麻烦大人了,不能再继续麻烦下去。” “你们住在这里,我麻烦不了什么。”陈韶温和道,“你们要是想回去也可以,这里的房间我会让周掌柜一直给你们留着。如果回去不习惯了,也可以再回来。家里的房屋,你们不用管,我会安排人过去修缮。” “多谢大人。”梁格再次揖礼。 梁格的奶奶、大娘更是又要往地上跪,被蝉衣与全书玉给拦住。 又说了片刻开解的话,陈韶吩咐傅九,“去给周掌柜说一声,给他们备两辆马车,你再辛苦一趟,护送他们回去,看看缺什么,都给备好。” “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 “不可以。”陈韶打断梁格的话,耐心解释,“你们当初是被官府逼迫着躲去的庆榆山,现在理所当然地应该由官府将你们接回去,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多谢大人。”梁格再次深揖一礼。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陈韶让傅九护送他们回去,并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但他无法再提出反驳的话,他知道她很忙,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这就对了。”陈韶笑了,“时辰也不早了,一起吃个饭吧。听周掌柜说,近来酒楼来了不少的好鱼,我们就一起给他掌一掌眼,看看是否名副其实。傅九,去问一问周掌柜好了没有。” 傅九蹬蹬去了。 梁格见她都已经安排好了,便也不好再拒绝。 热热闹闹的吃过一顿丰富的鱼宴,在看着傅九带人护送着梁格一家离开后,陈韶才离开聚贤楼,往惠民药铺去了。 惠民药铺人满为患。 药铺外又搭起了草棚。 草棚中生着炭火。 炭火周围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许是冬日的缘故,感冒发烧的老人、孩子成堆成片。即便上一次的药铺商讨会,陈韶留下了那十四个村镇大夫,人手依旧不够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百姓,蝉衣留下句‘我去帮忙’后,人便挤进了药铺大堂。 “大人来了。” “大人。” “外面风大,大人快过来烤火。” 陈韶走下马车,草棚内等候看病的百姓立刻朝她打起了招呼。陈韶一边回应着,一边走进就近的草棚,在百姓们让出来的位置伸手感受了一下热意后,看着直往人骨子里钻的凛冽寒风,赶紧吩咐李天流:“安排人再去织些草帘子过来挡一挡,风这么大,这么点炭火根本不顶用。” 立即有百姓说道:“七爷已经安排人在织草帘了。” 又有百姓附和道:“今儿过来看病的人多,七爷他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又有百姓接话:“今年比往年冷得早,大家都还没有警觉,突然就冷了。” 听着七嘴八舌的声音,陈韶在让李天流安排人去催一催七爷后,目光在草棚内各人脸上都扫了一圈,见没什么大病患者,这才放下心来与他们说起了闲话。 “都是从哪里过来的呀,远不远?”陈韶在他们让出来的凳子上坐下后,随口问道。 又是七嘴八舌地回答,有的说从周公村,有的说从平高乡,还有的说从清水镇,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陈韶又问:“怎么过来的?” “走路过来的。” “坐牛车。” “坐驴车。” 依旧是各式各样的回答。 陈韶感慨,“这么冷的天,就是坐牛车、坐驴车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不过惠民药铺价格公道,大夫也好,基本过来看一回就能好。” “惠民药铺不仅价格公道,我们过来看病,药铺里的人看我们冷,立马就来搭棚子、生火、送热水了,在别处看病,哪有这待遇。” “是呀,是呀。” “这是他们应该做的。”话到此处,正好有伙计过来送热水,陈韶也顺手接了一杯,向伙计点头问好后,浅抿几口,又接着说道,“明年应该就好了,明年争取将惠民药铺的分铺开到每个镇上去,这样大家看起病来,就会方便许多。” “要是镇上也开个惠民药铺,那确实方便很多。” “方便是方便,就是不能请其他药铺的掌柜或是大夫坐镇,其他药铺……”旁边一人用手肘捅了捅说话的人,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陈韶看到,笑着说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惠民药铺是我们老百姓自己的药铺,该怎么做,自然要由我们老百姓说了算。” “大人既这样说,那我也敞开说了,”先前说话的人,有意扬高声音道,“听说洪源郡城的那些药铺,好多都是坑蒙拐骗的骗子,不管大病小病,不到家破人亡病就不会好。大人真要在镇上开惠民药铺,还得是七爷这样的人当掌柜才行,要是让那些骗子来当掌柜,恐怕没人敢去看病!” 陈韶进这个草棚后,就有不少其余草棚的人围过来。听到这番话,又有不少人围过来,在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附和的声音。 陈韶由着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抬手压一压,等他们陆续停下来,才开口:“还请各位放心,郡城其余药铺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一些,如今那些药铺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已经被捉拿看管起来,只待查实坑蒙拐骗的事实,就会判罪。至于惠民药铺陆续开到镇上后的掌柜,也欢迎各位向我举荐同七爷一样德高望重之人。” “我们村的王叔不错。” “我二爷也很好。” “大家听我说,”眼看又要进行一场大讨论,陈韶赶紧制止,“天寒地冻,大家又都生着病,惠民药铺没有这么快开到各个镇上,掌柜的人选也没有那么着急,大家赶紧先去空着的草棚里暖和着,别来看一回病,回头更严重了。” 话落,见众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陈韶干脆的撵起了人,边撵边道:“赶紧走,别都挤在这里,大家要真想举荐,一会儿我来挨个问。” 许是她太过随和,有胆子稍大些的百姓笑嘻嘻地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们都等着大人过来。” “那就等着吧。”陈韶回道。 将人都撵散后,看到七爷的次子周二年也带人抬着草帘过来在挨个安装,陈韶稍稍松口气后,吩咐全书玉:“去马车上拿些纸笔过来,既然答应了他们,就不能失言。” 全书玉要走时,陈韶又叫住她:“也顺便拿两块下等的青玉佩过来,趁着人多,正好给他们讲一讲青玉的骗局。”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2章 防骗宣传 “大娘,您是哪个村庄的人?” “石江村离大东镇是不是很近?” “如果惠民药铺要在大东镇开一个铺子,您认为有谁适合去任掌柜?” “小朋友,哪里不舒服呀?” “来,吃颗糖,吃了就不难受了。” 陈韶闲话家常般,游走在各个草棚间,挨个询问着他们举荐的人的情况。 全书玉跟着她,在一旁记录。 看着她与百姓有说有笑,不少孩童更是围着她跑来跑去的模样,全书玉忍不住扫一眼纸上记录着的二十余个名字,已经问了四个草棚,近五十人了,而她却还未提及青玉一事。 “大叔是泥瓦匠人?”终于,在问到第六个草棚,在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粗糙的手上粘着斑斑泥迹,指甲缝隙里也有洗不净的泥垢后,陈韶终于换了话题。 中年男子下意识的缩一缩手,尴尬地扯着嘴角答了声是。 陈韶却似没有看到一般,追问道:“大叔是哪个村子的人?是家中就是做泥瓦的,还是在给他人帮工?” 中年男子勉强答道:“家中就是做这个的。” 又道:“我们在安北村。” “安北村……我想一想。”陈韶垂眸回忆着洪源郡的地图,不等想明白安北村的地理位置,李天流在旁边提醒,“不用想了,安北村离云河镇有六七里远。” “六七里也不算远。”陈韶一边说着,一边略显诧异地看向李天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领会到了她的意图。李天流触及她的目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陈韶勾一勾嘴角,继续说道,“大叔可知道云河镇梁家?就是早年曾被太守府逼迫,父子俩相继自尽后,其余人连夜逃走的那个梁家。” “大人说的是梁常林家吧?”对面一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道,“我认识。” 梁常林是梁格的大伯。陈韶顺着问道:“大爷您是云河镇的人?” 老人点一点头,感叹道:“我家与梁常林家就隔着七八丈远,大人有什么话,我可以带回去给他们。” “梁家不是还住在那个什么酒楼,没有回云河镇吗?”另有人闻声过来搭话道。 “我已经让人送他们回去了,”陈韶适时的接话道,“就是他们离家多年,房子已经不能住人,我打算请人给他们重新修建一下。” 又看向先前的中年男子,“我对修房子不了解,大叔病好之后,能否去云河镇看一看梁家的房子需要多少的瓦片,到时您报个大概的数目,我先付您一半的钱做定金,等将房子修好,我再付您剩下的钱,您看如何?” 中年男子没有料到进城看一回病,还能接一单生意,且这生意还是从陈韶手里接的,自然连声应好。 “您家中做泥瓦,应该认识不少修房子的工人吧?”陈韶接着问。 中年男子点头,“是认识不少。” 陈韶便道:“那您去看梁家的房子需要多少瓦片时,能否合算一下要以最快的速度修好他家的房子,大概需要多少的工人,到时您再帮着联系一下对应的工人?” 中年男子刚答应下来,一旁看热闹的人就见缝插针地问道:“大人还要给梁家修房子呢?” “不是我要给他家修房子,就跟早前朱家、顾家他们抢占你们的好田好地一样,他家的房子也是受官府的迫害才垮成现在这个样子,”陈韶扫一眼众人,有意放慢语速道,“我查抄朱家、顾家等,将他们占去的好田好地全都还给了你们,同样,我查清了他们家的案子,也理应将好好的房子还给他们。” “大人是个好大人。” “自从大人来了洪源郡,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陈韶笑着附和:“现在才到哪里呀,慢慢看吧,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又闲扯几句,陈韶便去了下一个草棚。 接下来,她依旧没有提青玉的事。 直到最后一个草棚,问完最后一个人举荐掌柜的事,她也没有问。眼见她就要这么走了,全书玉赶紧提醒:“公子,青玉的事还没有说。” “看我,尽想着掌柜的事了,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陈韶状似才想起一般,虚握着拳头轻轻捶了两下额头道,“那两块青玉呢,拿给我。” 全书玉将青玉佩递给她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被‘利用’了。 陈韶没有理会她如何想,拿过玉佩后,便又坐回去,将其中一块玉佩塞给旁边的一位华发老妇人。 老妇人慈眉善目,因着生病,精神有些恹恹的。两个儿媳,小儿媳尽心尽力地在身边伺候着她,大儿媳则口若悬河的到处与人拉着家常。 陈韶给她简单地看过,就是着了凉,并无大碍。 陈韶将青玉佩塞到老妇人手里时,拉家常的大儿媳回来喝水,正好瞧见,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从老妇人手中拿过玉佩,边看边问:“大人这是做什么,看个病,咋还送礼呢?” 老妇人面上闪过不愉之色,但碍着人多,并未说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不是送礼,”陈韶等的就是她,不动声色地勾一勾嘴角,缓缓说道,“这是已经查抄的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还有丁家、赵家、胡家等共同设下的骗局。” “骗局,什么骗局?”大儿媳妇怀疑地看看玉佩,又看看陈韶。 陈韶指一指她手里的玉佩,“数一数那玉佩上的莲花有多少片花瓣。” 大儿媳妇歪着玉佩,连数了两遍后,说道:“十二片。” 陈韶继续:“除了花瓣外,那玉佩上还有没有别的,比如莲子之类。” 大儿媳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确定道:“没有。” 陈韶又示意她将玉佩递给旁边的人看一看、数一数,等玉佩在所有人手中转一圈后,问道:“都看清楚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 陈韶又问:“是不是跟大姐说的一样,除了十二片花瓣之外,就别无他物了?” 众人再次点头。 大儿媳妇是个急性子,很想催她不要卖关子,但话到嘴边,瞄到她身后的李天流,才恍然想起她的身份,赶紧将话给咽了回去。 “掸国你们都知道吧?就是在剑南道隔壁的那个小国。”陈韶自然看出了大儿媳妇的着急,她就是故意的。性急的人,越是吊他们的胃口,得到答案后,他们才会越迫不及待地四处宣扬。而她,要的就是他们的宣扬。 压着嘴角,在众人又一次点头后,陈韶继续:“这两块青玉就是产自掸国。掸国山多,地少,以前都是靠着大棠的庇护才得以生存,自从燕国、赵国、越国等不断与大棠发生战乱,大棠无暇再顾及他们后,他们的生活一下就陷入了困难,怎么办?关键时刻,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找上了他们。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找他们做什么?” 陈韶看向众人。 众人摇头。 “造反。”陈韶轻飘飘地说道。在众人脸色急变中,她面色如常地继续说道,“他们打算用粮食向掸国借兵,掸国答应了,这就是为何朱家、顾家等人要抢占你们好田好地的原因。但掸国虽然答应了借兵,他们也不能一点兵力都没有,可他们只是商贾,哪里来的兵?” 陈韶看向又回到大儿媳妇手中的青玉佩。 众人也随她看向大儿媳妇手中的青玉佩。 大儿媳妇吓得赶紧将青玉佩扔回了老妇人的手中。 陈韶从老妇人手中拿回玉佩,同自己手中的那一块放在一起,而后举到众人跟前,“朱家、顾家、范家他们从掸国买回来大量这样的玉佩,之后通过各种手段,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卖给了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可能你们要问,卖给你们有什么用?当然有用,这不是一块简单的玉佩,而是一件信物。凡是拥有这块信物的人,就是他们的兵。” 陈韶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看到其中有两人的脸色起了变化,也没有点破,而是接着往下说道:“不愿意?不行。他们会威胁你们,如果不跟着他们造反,他们会把你们的名字交给朝廷,告诉朝廷你们是他们的人,到时候朝廷会怎么对付你们?按照大棠律令,造反属于十恶之首,应诛九族。” “我们买玉佩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信物,也要诛杀我们吗?”先前脸色起变化的其中一人慌张地问道。 “原本是要诛的,不过……”陈韶有意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我已经查抄了他们,也提前揭穿了他们的骗局,这块玉佩自然也失去了原来的作用。但为了以防万一,后续我会安排一批玉雕师傅来洪源郡,免费给你们的玉佩更改花样。花样改好之后,也难保会有人再趁机生事,所以你们还需要记住,后续除了我本人之外,任何人拿青玉要挟你们造反也好,做事也罢,都是骗子,你们要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扭送到太守府!我会在太守府设立一个奖项,凡是扭送一个骗子,都可获取两百钱到十两银子不等的奖励。” “我把玉佩扔了行不行?”有人问。 陈韶收起玉佩起身道:“不建议扔,因为扔了,被他人捡去改了花样还好,要是没有改花样,岂不是落了一个把柄在他人手中?” “那玉雕师傅何时会来洪源郡?”又有人问。 “等我安排好之后,会贴出告示通知大家。”陈韶回答。 大儿媳妇已经眉飞色舞的与后来者攀谈起了经过,陈韶在回答完几个买过玉佩的百姓诸多问题后,便转身去了惠民药铺大堂。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3章 更多发挥余地 有大儿媳妇宣传,朱家、顾家、范家等人勾结掸国,意图拿玉佩控制洪源郡的百姓造反一事,很快就尽人皆知。 大堂内看病的百姓依旧很多,好在蝉衣加入后,看病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陈韶回应了大堂内各人的问好,又到各个大夫的诊房看了一圈,确定都有条不紊后,便出来去了偏厅。 七爷还在各处巡查。 伙计们也都忙得脚不沾地。 无人伺候,全书玉便自个动手沏了一壶茶,给陈韶和李天流各倒一杯后,跟着坐下来,玩笑道:“刚才我若不提醒公子,公子是不是就不说青玉佩的事了?” 李天流歪靠着椅子,跟着看向她。 陈韶慢条斯理地喝了半杯茶,将被寒风吹得僵冷的身子暖回来后,莞尔答道:“但事实就是,你提醒了。” 她原本的计划里,就没有她提醒这一环,而她之所以一直不说青玉佩的事,是因为她早就注意到了那位大儿媳妇。 他们刚到惠民药铺的时候,大儿媳妇与他们隔着好几个草棚在跟人说家常,在看到他们进了旁边的草棚后,大儿媳妇几乎是立刻就围了过来。围过来后,还生怕漏听了什么话,一个劲地拉着原草棚的人问东问西。 如此好事之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八卦传播圣体。 她有意将大儿媳妇的婆婆留在最后一个询问,本意就是在询问完后,假意走几步,将又去与人拉家常的大儿媳妇的目光吸引过来,再适时的提及青玉佩的事,没料到就那么巧,她误以为她真的忘记,就那么先一步的提了出来。 全书玉也是聪明人,经由她的话,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巧合。弯一弯嘴角,又给她添好茶后,徐徐说道:“青玉佩的用意经公子这样一说,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能传得人人皆知。只要人人都知道了,前朝太子党再想拿青玉行事,也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哪有那么容易,”陈韶摇头,“来看病的人看着多,加起来也不过一两百人,洪源郡有多大?朱家、顾家、范家他们买回来的青玉又有多少?仅凭这一两百人,不说能不能传得人人皆知,就算传得人人皆知又如何?事不关己,过上十日八日,热乎劲过去了,谁还将今日我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事无三日鲜,等另一件更有谈资的事出来,还有没有人记得青玉佩都是个问题。 而且…… 就算在现代,各级机关天天都在宣传防诈防骗的知识,依旧有成千上万的人上当受骗。这些上当受骗的人,最少都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吧?可他们依旧会抱侥幸心理,认为自己一定是那个例外。他们尚且如此,又更何况这里的人。 “那要怎么办?”全书玉问。 陈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刘德明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处理完那些庄子?” 全书玉盘算了一下,“应该还要二十日左右。” “二十日左右……”陈韶思忖片刻,转向李天流,然而还未等她开口,李天流便抢先说道,“不要找我,我不认识什么玉雕师傅。” 陈韶本来还拧着双眉,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也不认识什么玉雕师傅,这样吧,回头……嗯,赵良柱是不是快回来了?”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李天流答道,“快的话,明后两日就能到,慢的话,再等个三四日吧。”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陈韶拍板道,“他对剑南道比我们熟,到时问一问他好了。” “良柱要回来了?”七爷巡查完,过来偏厅时,正好听到两人的话。在陈韶斜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接过全书玉递他的茶后,立刻问道,“啥时候回来?” 全书玉将李天流的话重复了一遍。 七爷眉目舒展道:“总算是要回来了。” 陈韶好笑:“又缺人用了?” “人肯定是缺的,但也没有那么缺。”七爷看一眼外面,如实说道,“自从大伙儿知道好好干,以后能拿到官府的任命书,成官府的人后,干活的劲头比以前还要足。只是大家勤快归勤快,没个把控大局的人,遇到近两日这样的情况,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全书玉说道:“您不就是把控大局的人?” “我还差点火候。”七爷坦荡道,“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大家敬我,有事找我解决,那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药铺不一样,病人少的时候还好说,像这两日天气骤然冷了,受寒着凉的人一多,大家一窝蜂地涌来药铺,在怎么安排才能让所有人快速看上病,不至于更加受寒受冻上,我就有些欠缺了。” “看病的速度确实有些慢了。”陈韶赞同地点一点头后,转而问道,“来看病的大多都是受寒着凉,对这类病症,药铺里的大夫开的药方都是一样的吗?” “我去问一下。”七爷搁下茶杯,出门到配药房问了几句,才回来答道,“不一样。” 陈韶扬眉:“为何不一样?” 七爷眉目染上笑意,“大家伙都在争着那一口气,要较个高低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看他并未理解陈韶问话的意思,全书玉飞快看两眼陈韶后,小声提醒:“他们想争那一口气,平时也可以争,如今这么多生病的百姓都在寒风中冻着,他们应该做的是统一药方,让看完病的百姓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拿到药,然后赶紧回家。” 七爷的笑容僵在脸上,好一会儿后,才起身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陈韶点一点头,“去吧。” 许久,七爷去而复返,言语难掩惭愧地说道:“这事我要检讨,原本开药铺的初衷就是为了方便百姓看病,我倒好,不知啥时候也生出了攀比之心,竟将初衷都给全抛到了脑后。” “前日夜里降的温,受寒着凉也就这两日,外面搭着草棚,也生着火,今日更是安上了草帘,病是看得慢了些,倒也不至于说是将初衷全抛到了脑后。”陈韶先是温和的宽慰了几句,才一转话锋道,“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我们,以后不管是制定考核标准,还是正式考核的时候,都要把牢记初衷放在第一位。有攀比是好事,但得分时候。” 七爷赞同地点一点头,并决定今日夜里,将百姓都送走后,好好跟所有人都说一说这个问题。 七爷是上了年纪的人,且此事也只是一时疏忽,陈韶提点几句,便快速地转移了话题:“上次让七爷统计药铺里的孩子,不知统计得怎么样了?” 七爷知道她过来后,便将名单塞到了袖子里,见她问起,忙从袖子里抽出来递她道:“六到十四岁的孩子共计六十七人,其中六到八岁的有十二人,八到十岁的有十七人,十岁到十二岁的有二十五人,十二岁到十四岁的有十三人。六十七人中,已经在读书的有十二人,都是最先那一批大夫的孙子。” 陈韶一边看着单子,一边问全书玉,“蝉衣去太学找那些夫子的事,有结果了吗?” “有,”全书玉回答,“大部分的夫子都还守在太学,归家的几个也都已经请回来,因着公子一直在查青玉的事,蝉衣就没有安排他们前来打扰。” “明日或是后日,你挑个时间,将他们请到太守府来见我。”陈韶吩咐。 全书玉应好。 “先前请七爷帮着查一查刘承禧,查到结果了吗?”看完单子,陈韶又问。 “有结果了。”七爷回答,“是个有侠义心肠的正直人,大人可以放心用他。” 陈韶点一点头,又问了几句调查的经过后,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了青玉上,“我先前在外面说青玉佩是骗局的事,想必七爷也听到了,近些时日,应该会有不少百姓在看病的时候谈论或是来向你们打听这件事。为避免你们也不清楚,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我也给您说一说。您回头跟药铺的人再传一传,务必要传到每一个人,不能我在外面教会了百姓,回头自己人却一问三不知。” 七爷连声应下来。 让全书玉将那两块青玉佩拿出来递他,又让她去备些纸笔过来后,陈韶将在草棚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给七爷说了一遍。说完,让他比照着青玉佩消化片刻后,才接着说道:“其实不只是这种下等料子的青玉,中等、上等料子的也有。当然,重要的也不是青玉,而是青玉上的这个莲花纹的图案。” 七爷翻看青玉的动作一顿,“图案,那药库里的那些……” “不错。”陈韶点头,“药库那些放置药材的木匣也是。惠民药铺的前身是回春堂,回春堂是文家的产业,有那些木匣并不奇怪。” “那我回头就将那些木匣都处理了。”七爷连忙说道。 “不着急,”陈韶宽慰,“等回头改那些青玉的时候,再一并处理不迟。” 说话间,全书玉也将纸笔拿了过来。 陈韶照着青玉佩画了两张图样,又照着青玉佩上的莲花纹画了两张图样后,拿给全书玉道:“拿出去贴在药铺外面,贴得显眼一些。” 全书玉出去后,陈韶继续同七爷道:“回头有人来问青玉佩的事,你们再同他们细说,没有人来问,也不必主动去说。至于纹样不只青玉有的事,稍稍提几句就行了,不必说太多。” 七爷答应下来,又怕记不住,连着问了她好些问题。 等全书玉贴完图样回来,他也问得差不多后,陈韶适时起身道:“药铺里忙,我就不过多打扰了,有什么问题,您就大着胆子处理就是,实在处理不过来了,再来找我。” 七爷嘴里应和着,还是将她送出了药铺。 上马车前,陈韶特意打量了一圈周围。 原朱家、顾家、范家、戚家、文家等名下的商铺因为做假账册一事,上上下下的人皆被关押后,商铺也都跟着关了门。几家名下的商铺成百上千,这一关门,街道便冷清下来,放眼望去,不免有些空荡。 就惠民药铺而言,前后左右就空出来一大片。 空出来好呀,空出来了,才有更多发挥余地。 陈韶坐上马车时,无声感叹。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4章 药铺的新设想 回太守府的路上,陈韶掀起帘子一角,无声地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 惠民药铺跟太守府就在同一条街上,这一条街也是洪源郡的主街。街上的店铺,基本是被查抄的几大家族产业。如今天气冷,铺子再一关,街上来往的人少,除了冷清外,还透着一股败落。 得赶紧将铺子开起来了,经济不流通,田地种得再好,药铺开得再大,百姓依旧会很穷。 心中如是想着,陈韶正要放下帘子,街上的人却慢慢多了起来,吵闹声也渐渐不绝于耳。重新朝外看去,才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草棚,草棚三面都挂着草帘,只一面开着口。草棚内,支着各种各样的摊子。越往前走,草棚越密,人也越多,最后更是在距离太守府三十丈远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大集市。 “近一个月,公子每日都是从后门进出,都快忘记这边了吧?”全书玉问。 陈韶点头,她确实没有想到当初随口的一句话,他们能坚持到现在,而且还有要长期发展下去的趋势。 马车的速度慢下来,不少百姓看到是她,都热情地打起了招呼。陈韶一一回应着,等进了太守府,在二门处下车时,才感觉耳朵安静下来。 回到乘风院,稍稍歇一歇,陈韶问全书玉,“那些草棚是你让人搭的?” 全书玉点头,“前日夜里是降大温,降大温前,天气也很冷。每日看他们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也不容易,就让人搭了些草棚。” “挺好。”陈韶称赞两句,便问起正事,“万和堂的账册都看完了?” 全书玉惊讶:“公子不记得了?” 陈韶以眼神询问:不记得什么了? 全书玉忍不住笑了,“万和堂的账册,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看完了。看完的第一时间,我就告诉了公子。” “是吗?”陈韶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全书玉又笑了,“怪我,当时公子正在全力搜查那些青玉,我跟公子说后,公子应了我一声‘知道了’,我以为公子已经记下,过后也没有再提。” 说着,到书房将核查万和堂的记录拿出来,递她道:“万和堂开张至今,已有六十五年,坑蒙拐骗致人死亡共计七十四桩,致人家破共计四十九桩,赚取钱财共计三十四万六千九百二十六钱。” 陈韶翻看记录时,全书玉又接着说道:“除了万和堂之外,近半个月,我还查了朱家和顾家名下最大的药铺杏林馆及范家和戚家名下最大的药铺德益堂,结果跟万和堂差不多。我认为,眼下要计较的不是这些药铺还结余多少银钱,而是他们都做过哪些恶。” 尽管陈韶早有心理准备,看着全书玉摘抄下来的记录时,还是深感触目惊心。揉一揉拧成一团的眉心,陈韶问道:“商铺的那些账册呢,情况如何?” “商铺的那些账册,我只大致翻了翻,坑蒙拐骗的情况也有不少。就拿朱家和顾家名下的布庄来说,他们一开始是骗取洪源郡其余布庄及织造坊、染坊、绣坊等,后来织造坊、染坊、绣坊都被他们骗光后,他们又开始骗起了到洪源郡的商旅。前一二十年,骗的次数又多又频发,后面这三四十年,大概是恶名在外,倒是少了很多。”全书玉尽量客观地说道,“郡城内有许多店铺,就是他们用这种坑蒙拐骗的办法占为的己有。” 陈韶起身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内的假账册已经搬走,如今放着的都是真的账册。随手翻看了几本,陈韶问道:“万和堂的账册上还结余多少钱?” 全书玉道:“也就二十余贯钱。” 陈韶询问地看向她。 全书玉解释:“他们每个月底,都会将当月所赚钱财的九成送去朱家,剩余的一成除去发放月俸外,留不了几个钱。” 陈韶问:“是只有万和堂这样,还是所有铺子都这样?” 全书玉:“所有铺子都这样。” 陈韶又翻了几本账册后,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不用把账册拿去给他们自查了,你这边辛苦一些,将各铺子里坑蒙拐骗的记录都摘抄下来给我。” 全书玉点头。 从西厢房出来,站在院中,陈韶又问她:“你那边清查得如何了?” “钱库已经清查到戚家,”全书玉跟她站在一起,寒风吹来,冷得一边搓手一边回答道,“粮库已经清查到周家了。” 难得听到一个好消息,陈韶的眉目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看她冷得手都泛了红,便又回了正堂:“这么说来,粮库快要清查完了。” 全书玉问道:“商铺这些人的家中需要清查吗?如果不清查的话,那的确快完了。” 陈韶先问李天流:“辅国大将军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 李天流摇头。 陈韶微微皱一皱眉后,吩咐道:“那就清查吧,蚊子再小也是肉。” “要清查商铺这些人的话,那可能就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结束了。”全书玉说,“朱家、顾家、范家他们毕竟是大家族,粮食都囤在粮库,清查起来方便。这些商铺的人,零零散散的,可能要耗更多的时间才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没事,慢慢查。”陈韶平和道,“商铺这些人家的粮食,就不用往边关送了。查清数量后,一并交给七爷就好。惠民药铺的人不少,拿给他们,也能替他们省一省成本。” 全书玉笑道:“七爷要知道了,又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了。” “先让他高兴两日,之前不知道假账册的事,才放话要将各家的药铺都纳入官方来给惠民药铺减轻负担。如今假账册事发,没人打理,这些药铺也跟着不能再要了。整个洪源郡的百姓看病的压力,又要全部落到惠民药铺上。”陈韶说道,“惠民药铺今日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才多少病人,已经让他们手忙脚乱,过两日要是再多一些,只怕他们很难应付过来。” “我看蝉衣去帮忙后,看病的速度快了不少。”全书玉公允道:“等药方统一后,速度应该还能更快一些。” 陈韶道:“总不能让她日日都去帮忙。罢了,叫个人去将刘承禧请过来吧,既然是个可用之人,那就尽早将他安排了,能替他们分担一些,那就分担一些吧。” 刘承禧来得很快。 别的药铺都关了,但五福堂还开着。 虽然如此,到五福堂看病的百姓依旧寥寥无几。哪怕要多走一段路,哪怕去了不能立刻看上病,大家伙还是宁愿去惠民药铺。刘承禧早就想来找她,但听七爷说她一直在忙,只能勉强忍着。看到衙役来请他,说她找他,他长舒一口气后,立刻就来了。 看出他面上的着急,在简单地问了一下他药铺的情况后,陈韶便开门见山道:“两个方案,第一,惠民药铺前后左右的商铺如今都空着,把你的药铺并过去,将现在的惠民药铺再扩大几个铺面,七爷是大掌柜,你去做二掌柜;第二,将你现在的药铺扩大几个铺面,你自个单干,条件还跟之前商讨的一样,你的药铺是惠民药铺分铺,你选一个。” 刘承禧毫不犹豫地说道:“我选择第二个,我要单干!” 陈韶爽快地点一点头:“可以。” 刘承禧吃惊:“大人这就同意了,大人就不问问小人选择单干的原因?” 陈韶好笑道:“好吧,那就请你说一说选择单干的原因。” “惠民药铺在城北,五福堂在城南,”刘承禧快速说道,“洪源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将我的药铺并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城南的百姓想要看病,或者说南郊的百姓想要看病,就得多走一段路。不并在一处,除了这边的百姓能少走一段路外,还能减少拥挤。” 顿一顿,又继续补充道:“惠民药铺这两日的情况,我也过去看了,铺面即便扩得再大,名声摆在那里,看病的百姓只会更多,而不会更少。这样分开两处,等于是将南北的病人给分开,即便再拥挤,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犹豫片刻,不等陈韶发话,刘承禧又鼓着勇气说道:“我还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现在的惠民药铺既是总铺,完全可以只诊治疑难杂症或是病重之人,我这边的药铺既是分铺,那就只负责普通的病症就好。” 嗯?陈韶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你这边不设病房。” “对,就是这个意思。”刘承禧见她没有否定,胆子又大了一些,“大人早前说过,每次考核都是优秀,就会一层一层地往上提拔。提拔到最后,好的大夫肯定都去总铺了。既然如此,总铺就应当承担更多的责任才对。不然,他们要还跟我们一样的考核标准,那就太不公正了。” “有道理!”陈韶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回头叫上七爷,我们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怎样分配更为合适。七爷这几日应该都走不开,五福堂这边要是没什么事,你可以带着人过去帮一帮忙,顺便近距离地看一看惠民药铺的情况,再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规划。” 刘承禧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等他走后,陈韶满是称赞道:“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法子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到商铺上。”全书玉若有所思。 陈韶看向她:“你也有想法了?” 全书玉承认道:“原本是有一点的,听了他的想法后,感觉我那一点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陈韶鼓励道:“值不值一提,先说来听听。”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5章 死了好多人 全书玉道:“我也是每日从大门进进出出,看到那些支着小摊的百姓,才萌生出来的一点想法,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公子听听便罢了,千万不要笑话我。” 陈韶应好。 全书玉稍稍琢磨片刻,说道:“公子也看到了,不管是酷热的六七月,还是寒冷的现在,大门外始终都热热闹闹。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建一个很大的铺子,让他们都去那个铺子里做买卖?” 怕她不明白,全书玉又进一步说道:“铺子里面可以提前规划好吃的区域、用的区域、穿的区域等等。这样,百姓想买的东西,都可以在一个铺子买齐,不用再东奔西走。只要买某一件东西,也可以径直去相应的区域。另外,我们还可以在这个铺子旁边建一个商旅们临时买卖的铺子,同样可以提前规划好区域,而在这个铺子旁边,我们还可以建一个驿站,供这些商旅歇脚。” 陈韶眼里闪过丝丝讶异,等她说完,第一时间赞道:“好想法!” 全书玉的脸颊霎时红了,不好意思地看看她,又看看李天流后,不确定道:“公子当真认为这个想法可行?” “可不可行,试一试就知道了。”陈韶说道。她没有经过商,所能想到的恢复经济的办法,也是借鉴前世的商场或是市场,而她竟然在没有任何借鉴的情况下,不仅想到了市场的经营模式,甚至将外来做生意的游商吃住都安排好了。 可以预见,她的设想一旦实现,那么以这两个市场为中心,很快就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商圈。如果这个商圈能够稳定健康地展下去,盈利必然源源不断,与之相关的药铺、农业、手工业也必然会跟着蓬勃展,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百姓手里有余钱,自然而然就会带来多读书多识字的需求。书读得多了,那么人才也会相继涌出。 只是这样一来,两个市场的选址就很重要了。 几乎是顷刻,陈韶的脑海里便浮出了惠民药铺周围空出来的那一片铺面,但随即,她就摇头否决了。无法纳入新的药铺来分担惠民药铺的接诊压力,那么惠民药铺就得继续扩张。药铺不一定要在偏僻的位置,但坐落在最繁华的商圈中心,多少有些不合适。 下一刻,陈韶又想到了太守府大门外那一片商铺,但随即,她又摇头否决了。跟药铺一样,官府坐落在商圈的中心位置,同样不合适。官府代表的是秩序与威严,适时的亲民很有必要,但过于亲民,就不利于执法了。 随即,她又想了两个位置,一个在太学附近,一个在文家附近,细思过后,同样觉得不合适或者不那么合适,从而否决了。揉一揉眉心,陈韶随意问道:“有没有你认为合适的地址?” “公子是说这两个铺子的地址吗?”全书玉问。待她点后,又答道,“倒是有两个,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陈韶示意:“说来听听。” “公子觉得朱家和顾家、范家和戚家的老宅如何?”全书玉说道,“他们几家的老宅都占据着大半条街,距离杨槐街又都只隔着一条巷道。几家的老宅前院都挺宽阔,用来做市集刚刚好,后宅环境清幽秀丽,修缮一下,用做小客栈或是小酒楼则刚刚好。” 想一想,又说:“朱家和顾家正好对街,范家和戚家也正好对街,将几家面街的外墙多拆几处,建成进出的大门,朱家卖吃的,顾家就可以卖用的,范家卖用的,戚家就可以卖吃的,总之,只要合理地做好规划,应该比商铺要好用。” 陈韶和李天流同时看向她。 全书玉的脸又红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问道:“不合适吗?” “不是。”李天流收回目光,难得称赞道,“你的想法不错。” 陈韶点头附和,“岂止是不错,简直是非常不错,先前只让你管理账册,倒是埋没了你。” 连续得到两次肯定,全书玉的眼睛亮晶晶,似盛着光:“公子不嫌我乱出主意就好。” “你把你的想法再细化一下,最好将朱家和顾家、范家和戚家如何规则改造也画一个图样给我。”陈韶吩咐完,才想起她还要清查账册,再次揉一揉眉心后,补充道,“等把粮库清查完,留一部分人去清查商铺那些人的余粮就行了,其余人回来清查账册。” 全书玉点头应好。 傅九和蝉衣到天黑时才相继回来。 陈韶将修建梁格家房屋的事全权交给了傅九,第二日一早,他便又往云河镇去了。寒风依旧凛冽,到惠民药铺看病的百姓比之前两日又多了,蝉衣知道后,吃过早饭,就又帮忙去了,李天流跟着她一起。全书玉在备好炭盆后,也往朱家和顾家的老宅去了。 陈韶烤了片刻火,待手脚都暖融融后,便拿出青玉佩,开始画起了图样。画了不到百张,突然有羽林卫急匆匆地冲进书房,粗声禀报:“公子,出事了,惠民药铺死了好多人!”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dududu青玉案:大理寺女卿更新度全网最快。 第286章 野葛案 惠民药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韶的马车靠近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人来了’,人潮才向着两边退去,让出一条可供马车行驶的路来。 马车刚进人群就被拦下来了。 一堆人,不分男女老少,皆齐刷刷地跪在马车跟前,恳请陈韶做主。 陈韶制止住羽林卫的吆喝,沉着地从马车出来,扫一下跪地的百姓,又扫一眼周围,让众人先起身后,快步绕过他们,走到药铺大门前呈一字排开的十一具尸体跟前。 “大人,”药铺大门口,七爷面色又惊又怒又惧,但出口的话却底气十足,“我们的药绝无问题!” 他身后,一众大夫佝偻着身子,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他的话。 “是野葛毒。”蝉衣冷着脸,飞快扫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百姓后,小声禀报。 李天流站在她的身边,呈保护姿态。一旁的羽林卫与讶异,亦全神警惕。 陈韶没有接话,从左往右,细致地检查着每一具尸体。 所有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起着细小的青黑色疱疹,眼睛向外凸起,舌头上也长着小刺疱并开着裂,口唇破裂,双耳胀大,肚腹隆起,指甲呈青黑色,的确是野葛藤中毒的症状。 十一具尸体,尸僵皆已经发展到全身,且较为强硬。尸斑也已经全部形成,按之已不能完全褪色。尸僵结合尸斑,可以确定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八个时辰前,现在是午正,那差不多就是昨日的戌正前后死亡。十一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时辰。 因天气缘故,十一具尸体都穿着厚实的冬衣,将脸之外的部分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并不方便确定身上是否带有其余的伤口。 接过蝉衣递来的手帕,陈韶一边擦手,一边问道:“他们的就诊记录呢?” 七爷身侧的一个大夫麻利地将记录递了过来。 陈韶接过记录,顺带看了给记录的大夫一眼。是那十四个乡镇大夫之一,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叫沈立民。 十一个死者都是昨日到惠民药铺看的病,也都是普通的受寒感冒,看的大夫不同,但开的药方却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这十一个人都在她要求统一药方之后,才在惠民药铺看的病或是拿的药。 让蝉衣去拿些纸笔出来后,陈韶合上就诊记录,转身看向跪地的百姓,温和地问道:“你们都是他们的家人?” 在他们相继答了是后,陈韶抬手拍一拍身侧的板车,“这位大娘的家人是哪位?” 两个中年男子及妇人快步从人群中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孩子。 两个中年男子面上带着愤慨之色,两个妇人则捏着帕子低着头,小声地哭泣着。几个孩子穿的并不厚实,脸被冻得红通通的,不停地吸溜着鼻涕,面上看不出来悲喜,只有茫然与胆怯。 看一眼他们,又看一眼人群里的其他孩子,陈韶回头,看到七爷的女儿妙姐也在,便道:“妙姐,麻烦你将这些孩子带去后边暖一暖,再备些吃的给他们。” 妙姐立刻出来,招呼着孩子们跟她走,“来来来,都跟我走,后边的屋里都生着炭火,暖和着呢。” 零零散散,只有几个孩子站出来,大部分的孩子都被大人防备地拉在身后,不愿意让他们站出来。 妙姐叫来自己的儿子、女儿,将站出来的几个孩子都带走后,快步走到近处拉着孩子的几人跟前,挨个拍开他们的手道:“有什么可拦的,这么多人看着的,我们还能拐了他们不成,赶紧跟我走,看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出门也不知道给孩子穿个厚实的衣裳,再不跟着去进暖和暖和,别公道没有讨到,又把孩子也搭进去了。” “惠民药铺就在这里,还能吃人不成?” 原本还有人不肯让孩子跟着妙姐走,听到围观百姓的指责声,只好松了手。 等妙姐把孩子全部带走,陈韶才重新看向站出来的一家人,缓声问道:“都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村的人,大娘是如何出的事,还要麻烦你们再细说一遍。” 两个中年男子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审问他们。 “不用有顾虑,”陈韶宽慰,“昨日你们过来看病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来惠民药铺看病的百姓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如果是药的问题,那么出事的应该不会只有你们十一家。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我爹就是吃了你们的药才出的事,你们休想推卸责任!”人群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怒声说道。 陈韶看向说话之人,平静道:“如果我要推卸责任,就不会在药铺大门口来了解情况了,所以请你,也请各位放心,如果查出来的确是药铺的责任,那么按照大棠律令,该怎么判,我绝不手软!当然,如果查出来不是药铺的责任,而是有人故意害死他们来诬陷药铺,更或者诬陷我,那么我同样不会手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话的男子微微变了脸色,更是不自在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陈韶又看向其余人,见无人再质疑后,又看回站出来的那一家人。 一家人中,年纪大一些的中年男子面相憨厚,年纪小一些的中年男子则面相精明,憨厚的中年男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精明的中年男子。精明的中年男子飞快地看两眼陈韶后,才半是畏惧半是支吾地说道:“小人苏二,是苏家坝的人,死的是小人的娘。” 陈韶点一点头,示意他说一说出事的经过。 苏二朝左右看上两眼,才说道:“小人的娘前日夜里着了凉,昨日吃过午饭后,小人与大哥便带着娘来了惠民药铺,回家后,小人按照大夫的交代,吃过晚饭不久,就伺候小人的娘喝了药。喝药没有多久,小人的娘就突然倒在地上,小人与大哥扶她起来时,就看到她手上、脸上都生了疹子,眼睛也越睁越大,大哥怕她出事,就与小人带着她往惠民药铺赶,赶到半路,小人的娘就咽了气。” 陈韶瞧着他躲闪的眼神,继续问道:“伺候大娘喝药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苏二扯着衣裳答道:“应该是酉末或是戌初吧,具体的时辰小人已经记不清了。” 时辰倒是对得上,陈韶又继续:“吃药不久,大娘就犯了病?” 苏二避着她的目光答道:“是。” 陈韶追问:“吃药距离犯病,大概间隔多久?” 苏二摇头:“小人不记得了。” 陈韶看向憨厚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苏二的大哥苏大。 苏大涨红着脸,心虚地看向苏二。 陈韶便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苏二。 苏二死死地扯着衣裳,“应该,应该……” “隔了也就不到一盏茶。”苏二身后的妇人回答道。 苏二稍稍松了一口气。 陈韶看一眼妇人后,继续问道:“你刚才说,你娘是在你们送她到郡城的半路咽的气,这个半路是什么位置,距离苏家呗有多远?” 苏二扯紧衣裳:“距离苏家坝大概两盏茶的位置。” 陈韶看着被他扯得绷直的衣裳,问出重点:“你怀疑是惠民药铺开的药里有毒,才害死的你娘?” 苏二的身子霎时僵住,飞快地看两眼那一排尸体后,才顾左而言他地答道:“小人没有这样说,只是小人的娘……” 陈韶打断他的话:“药渣带了吗?” 苏二看向身后的妇人,妇人赶紧将包好的药渣拿出来,又递过来。 蝉衣暗哼一声后,上前接过药渣打开,检查过程中,她的脸色忽然一变,随后快速而精准地在一堆药渣里挑出来一小撮的野葛。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7章 太多的巧合了 因蝉衣是面对着众人检查的药渣,所有死者的‘家属’及看热闹的百姓都看到了她手里的野葛。 死者的‘家属’们立刻义愤填膺地叫嚣起来,要求陈韶严审药铺一众大夫的怒骂更是不绝于耳。看热闹的百姓同样群情激奋,要知道,他们当中有很多都是今日到惠民药铺来看病之人。 蝉衣的脸色很难看,“这一小撮野葛藤根本不致命!” “你说不致命,那我娘是怎么没了的?” “不致命就可以下毒吗?你们这是罔顾我们的性命!” “处死惠民药铺所有大夫,为我娘偿命!” 蝉衣的脸色越发难看,陈韶安抚了两句‘少安毋躁’后,转眼看向除苏二一家外的其余家属,“还有谁将药渣带过来了?” 又有十人陆续将药渣拿了出来。 还真是凑巧,所有人来惠民药铺前,都将药渣带在了身上!蝉衣忍着到嘴的嘲讽,将十副药渣全部接过来后,依旧当着大伙儿的面做了检查。十副药渣,每一副都有野葛,但也都只有一小撮。 ‘家属’们见状,叫嚣声更大。 围观的百姓在看到野葛后,也慢慢加入了要求陈韶处死惠民药铺所有大夫的声音中。 陈韶蹲下身子,拿起其中一副药渣中的野葛,冷静地将脸色已经白得不见一丝血迹的七爷叫到跟前,吩咐道:“去搜一搜配药房,看一看还有没有野葛。” “野葛有毒,药房怎会有这东西?”一个大夫问道,又有几个大夫跟着附和。 陈韶淡声道:“先去看了再说。” 有两个大夫与三个伙计跟着七爷一起去了。 很快,几人便怒火冲天地带着原本写着牛大力,但此刻装着野葛的木匣出来了。 “这是诬陷!”看到野葛,不论是死者们的‘家属’,还是围观的百姓,都还没有开始闹,一众配药房的伙计先不愿意了,“野葛和牛大力虽然相似,但我们不会连这个都分不清楚!我们可以拿性命担保,昨日配药之时,配药房内,绝对没有野葛!” 大夫们都劫后余生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在配药房找到了野葛,那就证明不是他们的问题,就算要算账,也轮不上他们了。 “往配药房添药材的有哪些人?将人全部叫出来。”陈韶镇定地吩咐完七爷,又转向蝉衣,“你跟周二哥去药库查一查,看看药库有没有野葛。” 几人皆去后,陈韶看两眼李天流。 李天流状似不经意地走到她跟前。 陈韶扫一眼要求做主的百姓,又扫一眼围观的百姓后,压着声道:“安排人守好药铺的几个门,没有我或者你的吩咐,不准任何人以任何借口离开。再安排人守好周围,看好这些求做主的百姓,若中途有人离开,让人跟好了。另外,盯紧刚才跟着七爷去配药房的那几个大夫与伙计。” 李天流听完,正琢磨用什么理由离开,徐光便挤着人群快步过来了。走到跟前,看一眼地上的药渣,匆匆问了句‘怎么回事’后,又去了那一排尸体跟前。 “你来得正好,”陈韶吩咐,“好好查一查他们的死亡原因。” 徐光称好。 借着陈韶与徐光说话的间隙,李天流不动声色的退到药铺门口,而后又佯装无事地进了药铺,随即,在他的安排下,羽林卫快速的散到药铺几个进出的门口及人群当中,悄无声息地将惠民药铺及所有‘家属’都包围了起来。 “看他们手脸的症状,似乎都是中了野葛毒,”将十一具尸体都挨个检查一遍后,徐光下意识地看一眼那一排药渣,又看一看药铺里的众人后,才向陈韶小声问道,“开错药了?” 陈韶示意他看蝉衣从药渣里挑出来的那一撮撮野葛,又将苏二的话与他说了一遍后,问道:“野葛有毒,大家都知道,但你认为,这一小撮野葛真能毒死人?又或者,这一小撮野葛真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就毒发身亡?” 野葛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毒药,徐光自然知道,蹲到其中一副药渣前,药渣旁边的那小撮野葛拿起来闻了闻,又与药渣里的其余药材比了比后,百思不得其解道:“这一小撮野葛能不能毒死人我不清楚,但让人在短时间内就毒发身亡绝对不行,但他们……” “是呀,肯定不行,但他们偏偏都中毒而死。”陈韶意味深长地接过他的话后,将蝉衣留下的纸笔递给他,又开始审问起了其下的死者‘家属’。 十户‘家属’的回答,与苏二一家并无多大的差异。 他们都是在晚饭过后,按照医嘱给自己的爹娘或是夫君喂的药,也都是在喂药不久便毒性发作,继而在送医途中咽气身亡。 如果不是他们喂药的时间太过集中,死亡过程也一样,又都在来惠民药铺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带着药渣,那么说这是一起恶意的投毒事件,陈韶一点意见也没有。 天下不缺巧合,但在同一件事,尤其还是恶性事件中,有过多的巧合,那就不叫巧合了。 只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拿过徐光的记录,确定他的记载没有遗漏后,陈韶抬眼,目光从十一户求做主的‘家属’身上一一扫过。十一户死者‘家属’,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近百人,这近百人的面色有悲切,有麻木,有恐慌,有惊惧,有激动,还有算计,总之不一而足。 又一次扫一眼众人后,陈韶将目光转向跟着七爷出来的十二个伙计身上。 十二个伙计都是男性。 惊惶失措地跟着七爷出来后,听着百姓们的叫嚣议论声,不由相继跪到地上叫起了冤枉。 陈韶平心静气地让他们起来后,缓声问道:“平常都是什么时候给配药房补药?” “平常药铺都是辰时开门,他们会提前半个时辰将药都补好。近两日来的病人多,药铺比平常早了一个时辰开门,他们相应的,也会早一个时辰补药。”七爷还算是镇定地回答道,“中途他们要么在药库里备药,要么就在配药房帮忙,缺哪味药材,才会补哪味药材,时间不那么确定。” 陈韶又问:“都是怎么补药的?” 似为了证明十一具尸体的死与药铺无关,七爷有意扬声道:“药材一般都是先由一批伙计入库,其后由另一批伙计核对。出库的时候,也是他们先将缺的药材报给药库里的伙计,由药库里的伙计负责拿出来给他们,他们确认过后,再送到配药房。配药房的药材都补好后,同样会有两到三位伙计核对检查,以确认无误。” “既然做了这么多道检查,为何牛大力里放的是野葛?”有人质问。 七爷答不上来。 陈韶则看向说话之人,发现又是先前那个怒声责问他们不要推卸责任的三十出头的男子。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他身旁的男男女女后,陈韶收回目光,继续问道:“今日是谁给配药房补的药?” “都补了。”七爷看一眼十二人后,回答道。 陈韶继续:“是谁做的核查?” 挤在药铺大门口的一堆伙计中,相继站出来三人。三人对着陈韶的目光,都坚定地说道:“我们早上检查的时候,的确都是牛大力!” 陈韶追问:“你们核查过后,到刚才七爷拿出野葛之前,有多少人进过配药房?” 七爷回答:“配药房除了大夫与配药房的伙计外,也就他们十二个补药的能够进出,他们……” 七爷看一眼十一户‘家属’,“他们过来前,药铺已经开门近两个时辰,基本上能进配药房的人都进过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进过,已经很难再查清楚。” 陈韶点一点头,吩咐李天流:“将所有大夫、配药房的伙计及补药的伙计带回太守府!” 又吩咐徐光:“将尸体带回太守府殓房,准备尸检。” 又看向十一户家属:“也请各位随我往太守府走一趟吧。” 顿一顿,又向看热闹的百姓道:“不少人都是到惠民药铺来看病的,发生这样的事,想必大家也无法继续看病。这样吧,如果有病重的,或者还信任我的,可以稍微等一等,等蝉衣忙完,由她来为大家看病。如果病轻,又或者不再信任我的,也可以自行离开,或者跟去太守府等一个说法。” 又是那个发出责问的三十来岁男子,冷哼一声道:“发生这样大的人命官司,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还敢在惠民药铺看病?” 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留下来,等着蝉衣看病的百姓,听到他这话,立刻打消了想法。 陈韶再次看一眼男子后,平静道:“你说得也对,那就请大家跟我走一趟吧。”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8章 前朝太子党的围剿 无人再留下来看病,大家都闹哄哄地跟在马车后面,朝着太守府涌去。 路上。 陈韶闭眼将这起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可以预见,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诬陷事件,既是冲着惠民药铺,也是冲着她而来的。 升米恩斗米仇,她来洪源郡这半年,铲除朱家、顾家等豪族,将他们所占据的田地归还于民,发钱、免赋税、建惠民药铺等等,无一不是利民举动。她在洪源郡百姓的心中,口碑极好。可人的通病,或者说是孽根性就是这样,你千日好,也抵不过一日失误。策划这些集体中毒死亡事件的人,就是以攻击惠民药铺来达到败坏她名声的目的。 要达到这个目的,除了外部的配合之外,内部也得有接应之人。 惠民药铺有身怀二心之人呀。 以后用人的时候,还是得提前背调才行。 陈韶轻轻扬着手,以腿上打着节拍,惠民药铺身怀二心之人,她已经有人选,只是要怎么才能抓住他们的把柄呢? 稍事思索片刻,陈韶掀起车帘一角,朝骑车走在马车侧旁的李天流道:“你即刻安排人去查一查那个挑事的男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钱大爷的儿子。另外,再派几个人去跟着七爷到配药房查野葛的那几个大夫与伙计家中查一查,主要查两个方面,一是这几人家中是否有人在近几日突然外出;二是查一查这几人家中近几日是不是突然显贵,或者言行间,都带着喜色或是炫耀之意。查完后,盯紧他们的同时,也简单地审问一下原因。” 李天流将他的话,转述给身旁的羽林卫后,转过头来问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陈韶不答反问道:“有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毁我声名?” 李天流目光微沉,“前朝太子党?他们也来了洪源郡?” 陈韶笑了,“为什么叫他们也来了,而不是一直在?朱家、顾家之流被查抄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张伯山、丁立生、赵鳞等一众太守府的官员,对他们的态度用卑躬屈膝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换言之,洪源郡几乎从上到下,几乎都掌握在他们几家的手里,洪源郡是通过掸国的交通要道之一,前朝太子党既要借助掸国各大将军的势力,又岂会不安排自己人在这里?” 李天流问:“是谁?” 陈韶又笑了,“我要是知道,还不早将他们铲除了?” 李天流看她一眼,“既然前朝太子党的人一直在洪源郡,为何早不动手,而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好问题!”陈韶扬一扬眉梢,又慢慢地打了几个节拍后,边斟酌边说道,“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动手……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辅国大将军派兵来洪源郡了。前朝太子党打算靠败坏我的名声来挑起洪源郡百姓的愤怒,进而阻止我们将粮运往边关。” 话到此处,她打节折的动作猛地一顿,面色也霎时变得严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目标就绝对不止惠民药铺!你立刻安排人去跟刘德明、许显民和孙棋他们说一声,让他们……” “大人,”话未落,刘德明突然快马加鞭地穿过人群追上马车,慌张地说道“出事了,青平乡、当南村与三湾村的百姓打起来了!” 刘德明形容狼狈,面上还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陈韶快速打量一遍,先问了他有事没事,确定无事后,才尽量平稳地问道:“是青平乡、当南村与三湾村之间的百姓打起来了,还是他们与你们打起来了?” “青平乡、当南村和三湾村之间的百姓打起来了,我们劝架的时候,也与我们打起来了。”刘德明的话里隐隐带着哭腔与无措,“好多百姓都被打死了,汪杞和张安民劝架的时候,也被他们打死了,黄安仁、彭永年、温括他们也被打得快死了,还有曾大有、曹岳他们也都受了重伤……” “刘当家的人呢?”陈韶问。 “因大人不让他们伤害百姓,他们不敢还手,刘当家的人在劝架的时候也有不少受了重伤,”刘德明越说声音里的哭腔越明显,“幸好有他们挡着,不然曾大有他们只怕也凶多吉少。” 陈韶压着想要立即赶赴过去的冲动,极力镇定地问道:“打起来的原因是什么?” 刘德明快速说道:“他们嫌弃我们分粮不公。青平乡的人说他们的田地比当南村和三湾村要早占去一年,粮食应该多分他们一年,减免的赋税也应该比他们多一年。当南村和三湾村的人就与他们争辩,争辩的过程中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 “他们这是得寸进尺!”有羽林卫说道。 陈韶制止:“这话不可再说,如今正是混乱之时,这话若是传出去,被有心之人挑动,乱子只会越来越大。” 顿一顿,她看向李天流,李天流不用她吩咐,便霎时拉紧马缰,冷肃道:“带路!” 陈韶压声提醒,“先往惠民药铺去一趟,带上蝉衣!再安排人去许显民与孙棋那边看一看,顺便告诉他们,不用死守规矩,再有百姓闹事,将最先挑事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再告诉各村各乡的百姓,他们有任何不满,都可以到太守府来找我,再这样挑起乱子,严惩不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李天流应着声,带着羽林卫与衙役,跟着刘德明飞快地去了。 百姓们看到他们匆忙的背影,议论之声不免又大几分。 陈韶没去理会,而是敲一敲车壁,对着李天流离去后,又补上来的羽林卫道:“找个人去知会全姑娘一声,让她告诉王当家的那些兄弟伙,如果有人上门闹事,将闹事之人立刻押送到太守府,不必手软。再去知会一声王当家,让他们看好朱、顾、范、戚等二房、三房及各商铺的人,有挑唆闹事之人,同样不必手软,直接押送到太守府来见我!” 羽林卫去后,陈韶的眉目慢慢凝上一层寒冰,看来,策划药铺毒案的人,是打算全面打垮她的口碑,简直做梦! 待回到太守府,将一众百姓在大堂安置妥当后,陈韶立刻去往殓房。在解剖完钱大爷的尸体,对他里里外外都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后,陈韶才重新回到大堂。 面对着叽叽喳喳,不肯安静的百姓,陈韶冷沉着脸,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安静!” 待人群相继安静下来,陈韶也不废话,径直看向那名三十出头的男子便盘问道:“再说一遍你的名字、年纪、家庭住址和与钱大爷的关系。” 三十出头的男子原想刺上两句,对上她冰冷的目光后,不知怎么,心头就是一寒。本能的收敛住锋芒,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小人周松,今年三十三岁,家住青石庄,钱大爷是小人的姑丈。” 陈韶快速问道:“是嫡亲的姑丈,还是表亲或是堂亲?” 周松微垂双眸,警惕道:“表亲。” 陈韶继续:“平常时候,你们与钱大爷一家走动是否频繁?” 周松回答:“频繁。” “说清楚一些,你所指的频繁是怎么个频繁法?”陈韶紧盯着他,“是只在过年、过节的走动,还是平常也在走动?” 周松沉默一会儿后,才答道:“过年、过节的走动。” “过年、过节的时候走动,可算不上频繁。”陈韶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后,转眸看向钱大爷的两个儿子,“他所说的这些话,是否属实?” 钱大爷的两个儿子下意识地看向了周松。 陈韶跟着看一眼周松,“看他做什么,他说的属不属实,你们不知道?” 陈韶在问话的过程中,周松便已不复开始的轻松,听到她问钱大爷两个儿子的话,神色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 “属实。”钱大爷的两个儿子怯怯地答道。 陈韶看着两人:“确定?” 钱大爷的两个儿子又下意识地朝着周松看去。 陈韶没有惯着两人,用力敲一敲惊堂木道:“回答我!” 两人吓得一个哆嗦后,才连声回答:“确,确定。” “好,既然你们回答了确定,那么接下来不管原因如何,一旦查实你们父亲之死另有缘故,按照大棠律令的十恶之恶逆,你们都将判处斩刑,有无异议?”陈韶冷静地问道。 周松脱口问道:“大人是想屈打成招吗?”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89章 ‘逼\’供 “我逼你什么了?”陈韶看向他,目露嘲讽。 周松以余光扫一眼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有意扬高声音道:“大人斩刑要挟,不是逼供是什么?” “按照大棠律令,殴打或意图杀害祖父母、父亲,丈夫的祖父母或者父母,杀害伯叔父母、姑姑、兄长和姐姐、外祖父母和丈夫,都属十恶不赦之恶逆,”陈韶眼中的讥讽更甚,“我不过如实告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要挟?” 不等他辩驳,陈韶又再次开口,“或者是钱大爷的死另有原因,让你害怕承担后果,所以才将我如实地告知,当成了是要挟?” 周松脸色又青又红,却答不上话来。 陈韶嗤笑一声,重新看向钱大爷的两个儿子,“我再问你们一遍,有无异议?” 钱大爷的两个儿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恐吓’,双腿一软,人便跪在了地上。周松见状,迅速站到两人跟前,揖手道:“大人,昨日钱大哥、钱二哥在外做工,姑丈身边仅小人一人,姑丈出事之后,钱大哥和钱二哥才匆匆赶回的家中。大人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小人就是。” 陈韶意味不明地说了声‘是吗’后,拿过先前在惠民药铺的审问记录,看着钱大爷是由两儿子带到惠民药铺看病的记载,冷喝道:“来人,将他们拖下去,各打五大板!” “大人恕罪,”周松急声说道,“小人先前撒谎,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姑丈因误喝毒药而身亡,死前仅我一人伺候左右,若传出去,难免会让人非议钱大哥与钱二哥不孝。小人是为着他们的名声着想,才在来惠民药铺的途中交代他们,姑丈是由他们护送来的惠民药铺看病。大人若是要罚,那罚小人吧。” “你的意思是,昨日是由你护送钱大爷来惠民药铺看的病?”陈韶意味深长地问道。 周松飞快答道:“是。” “好。”陈韶拿过钱大爷的就诊记录,嘲弄地看着他,“昨日到惠民药铺看病的百姓不少,钱大人过来之后,应该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看上大夫吧?” 周松硬着头皮答道:“是。” 陈韶好整以暇道:“那你告诉我,钱大爷是何时看上的大夫?” 周松面色一僵,但很快就答道:“小人的心思全扑在姑丈身上,并未注意到时辰。” 陈韶不以为然地点一点头,“没有注意到时辰……可以,那就说一说,你是在哪里排的队吧?” 周松快速答道:“在惠民药铺外左起第三个草棚。” 为证实他所言不虚,周松将她宣传青玉佩是朱、顾等人意图控制洪源郡百姓造反的那一套说辞,也大致讲了一遍。 陈韶却并不接他的话,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往下问道:“你在左起第三个草棚等候的时候,草棚内是否有其他人?” 周松答道:“有。” 陈韶问:“可有跟人说过话?” 周松心头忽然一松,他已经猜到她问这些话的目的了。快速抬头看她一眼后,很是干脆地答道:“小人所有心思都扑在姑丈身上,或许跟人说过话,但跟谁说的话,小人已经记不清楚了。” 陈韶看向他。 周松挺直腰背,心中虽不断打鼓,面上却不卑不亢。 陈韶见状,不由笑了,笑过,突然一转话锋道:“你刚才说,昨日是由你陪着钱大爷来惠民药铺看的病?” 怎么又绕回来了?周松再次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后,才答道:“是。” 陈韶又问:“你刚才说,他们两个是在钱大爷死后,才匆匆赶回的家中?” 周松点头:“是。” 陈韶正要接着往下问,前去查探他虚实的羽林卫大步走进大堂,走到她的身边,矮身凑近后,低言了几句。陈韶听完,不由多看了两眼周松,才接着往下问道:“先前在惠民药铺前,你说钱大爷是在送来惠民药铺的途中咽的气,既然钱大爷死前仅有你在身边,那在钱大爷咽气后,是由你独自将他的尸身推来的郡城,还是你将尸身推回家中,等他们兄弟回家后,再一起推来的郡城?” 周松忌惮地看一眼退下去的羽林卫,又斟酌片刻,才保守答道:“小人将尸身推回家中,等他们回来后,再一起推来的郡城。” “我再确定一遍,”陈韶扫一眼钱大爷的两个儿子,又看回周松,“昨日是由你护送钱大爷到惠民药铺看的病,也是由你伺候钱大爷喝的药,在钱大爷出事之后,他们两兄弟才赶回的家中?” 周松点头:“是。” 陈韶看向两兄弟身后的两个妇人,“你在照顾钱大爷时,她们两个在哪里,或者在做什么?” 周松回头看一眼两兄弟身后的妇人,“表嫂她们有孩子要照顾,还有地里的活要干,抽不开身。” 两个妇人低着头,没有吱声。 陈韶也不追问她们是真是假,而是将早前的审问记录拿到跟前,继续问道:“我看他们的孩子当中,年满十三岁的有两个,他们两个没有帮着你照顾钱大爷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松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们两个除了负责照顾弟弟妹妹外,还在地里帮着干活。” “也就是说,”陈韶总结,“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在照顾钱大爷?” 周松点头称是。 陈韶看他两眼:“晚饭是谁做的,药又是谁熬的?” 周松答道:“晚饭是表嫂她们做的,药也是表嫂她们两个熬的。” 陈韶:“你昨晚有没有在钱大爷家吃饭?” 周松答道:“有。” “那就说说,”陈韶状是随意地问道,“昨晚都吃了什么?” 周松愣住了,下意识又想回答他一门心思全扑在钱大爷身上,并未注意都吃了些什么。陈韶却先他一步道:“既是你在照顾钱大爷,那钱大爷吃了些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是呀,他不会不知道。周松偷偷看向两兄弟身后的妇人,想让她们跟苏二的妇人一样,也替他答两句。但两个妇人一直低着头,身子微微打着哆嗦,根本没有要吱声的意思。两兄弟倒是想答,可一想到撒谎的后果是被处死,又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陈韶笑一笑,随手朝看热闹的百姓当中一指,“你来说说,你昨晚吃的什么?” “吃的面疙瘩。”被指之人,迅速回答。 陈韶又指向另一人,“你呢?” “喝的菜粥。”被指之人,同样快速地回答。 陈韶又指了几个人,被指之人无不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陈韶似笑非笑地看回周松。 耳听着周围百姓的指点,周松硬着头皮,随口说道:“小人想起来了,姑丈身子不适,昨晚吃的菜粥。” 两兄弟及两妇人齐齐抬头看向他,面上都露着不可思议。 周松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知道说错了话,冷汗霎时冒上额头。 陈韶笑了,笑声里透着的冷意,让看热闹的百姓都停下了议论的声音。 “说一说,你们昨晚吃的什么?”陈韶问两个妇人。 两个妇人颤颤巍巍地答道:“面疙瘩。” 陈韶又看向两兄弟:“说一说,你们都在给谁帮工,又是何处帮工?” 两兄弟已经吓得慌了神,磕头就要交代之时,周松用力地磕上两个头,抢先说道:“是小人记错了,昨晚的确吃的面疙瘩。”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陈韶冷笑,“行,我就当你是记错了。那你说说,吃了面疙瘩后,多久给他喂的药?” 周松含糊道:“隔了不久。” “隔了不久是多久?”陈韶质问,“别说你不知道,你一门心思都扑在钱大爷身上,岂有不知道之理?” 周松快速擦一把额头的冷汗,惶惶不安地回答道:“应该就隔了一盏茶左右。” 陈韶淡然命令:“拖出去,砍了!” 看到扑过来的衙役,周松迅速站起来,“大人凭什么砍小人?” “就凭钱大爷是在吃过面疙瘩半个时辰后,才喝的药!”陈韶平静地说道,“如果这一个理由还不够,那就凭钱大爷根本不是你的姑丈,昨日下午,也根本不是你送钱大爷到惠民药铺看的病!” 钱大爷死前的最后一餐吃的是面疙瘩,面疙瘩仅有部分残留在胃内,大部分已经通过幽门进入小肠,而所喝毒药,还全部停留在胃内。按照食物进入人体后的消化过程,基本可以判定钱大爷是在吃了面疙瘩半个时辰后,才服的毒药。她之所以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问他那几个问题,其目的就是要让他的回答自相矛盾,从而露出破绽。 周松双腿发软的往后倒退两步,“不可能!” “你太着急了,”已经打开药铺群体性中毒案件的突破口,陈韶也不着急了,看着在衙役手中挣扎的周松,平静道,“如果不是你急于求成,早早地暴露了自己,我未必会这么快查清此案,拖下去吧。” “我不过就是个拿钱跑腿的,大人就不想知道谁是主谋吗?”周松不想死,死死地抵着地,慌张大喊。 陈韶不为所动道:“拖下去!” 杀鸡儆猴。 有他的下场在前,在已经打开突破口的情况下,她不怕找不到主谋!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cwzw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90章 解决 周松有恃无恐的原因就在陈韶只有通过他,才能查到策划毒杀案的主谋。 可陈韶竟然不查主谋! 周松害怕了,但衙役们早已经身经百战,任凭他怎么挣扎,也稳稳地拖着他在往外走。 周松惊叫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 陈韶没有急着审问钱大爷的两个儿子,直到小半个时辰后。衙役将周松的人头带回大堂。 血淋淋的人头,瞪圆的双眼,凝固的不甘与恐惧……每一样都刺激着现场的百姓。 惊叫声、呕吐声此起彼伏。 还知道害怕,不错。陈韶拿起惊堂木,用力拍一拍桌子,让衙役将人头拿走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沉稳开口:“在惠民药铺的时候,我就已经查到那十一人死得蹊跷。回到太守府后,经过对钱大爷的尸检,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测。羽林卫前去钱大爷所在的村子排查过后,进一步证明我是对的,原本有这么多证据在,我完全可以直接给周松定罪。为什么我没有直接给他定罪,还要浪费这么多时间与他周旋?我就是想让你们亲眼看一看,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耍花招,尤其是涉及人命的时候!” 再次扫一眼众人,陈韶继续:“我来洪源郡的目的,原本只是为查史兴那桩连环杀人案,可我为什么查完那桩案子还留在这里,且一留就是半年?当然是因为你们。我早就说过,你们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来太守府问我,不敢来问我,去惠民药铺问七爷也是一样。你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来给你们解决,但显然,你们,或者说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还是不信任我,哪怕我为你们铲除了朱家、顾家、范家这些毒瘤;哪怕我给你们分粮、分钱、减免赋税;哪怕我不计成本地开设惠民药铺,就为你们看病方便一些……” 陈韶可没有做好事不图名不图利的无私想法,尤其敌人还是前朝太子党的情况下。看着一众百姓或愧疚或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陈韶停顿片刻后,适时地收回目光,看向钱大爷的两个儿子:“说吧,钱大爷是怎么死的。” 钱大爷的两个儿子与儿媳在看到周松的人头时,人已经吓傻了。听到她的问话,牙关咯吱地打着颤,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陈韶等了片刻,转头吩咐一旁的羽林卫:“去惠民药铺,将那两个大些的孩子带过来!” “我,我说,我说,”钱大爷大儿媳开口了,尽管哆嗦得不成样子,还是努力地爬出来,砰砰磕头道,“是,是周松和,和他们两个给,给爹下的毒,是,是他们,不关,不关虎子和二娃的事!求,求大人放过他们!” “周松是你们什么人?”陈韶质问,“他又为何要与他们两个给钱大爷下毒?” “我不知道周松是,是什么人,”钱大爷的大儿媳颤颤巍巍地答道,“就,就他昨日夜,夜里拿,拿着欠条来找,找我们,要让我们赶紧还,还钱,不,不还钱就要把虎子和二娃拉走抵债,我,我们也是没有,没有办法,才,才答应他给爹下毒抵债。” 看热闹的百姓一听这话,立刻大声怒骂起来。 若不是他们丧尽天良,他们怎么会不信任惠民药铺,不信任陈韶? 陈韶由着他们发泄之时,跟着李天流去庄子上的其中一个羽林卫快步进了大堂。 “公子,庄子那边闹得有些大,将军让我回来请你去一趟。”羽林卫飞快看一眼大堂的情况,压着声音禀报。 陈韶拧一拧眉,同样压着声音说了句‘我知道’后,敲一敲惊堂木,接着往下问道:“什么欠条?” “前两年盖新房,还差两贯钱,就找隔壁村放贷的老杨借了一贯。”钱大爷的大儿子也开口了,嗓音干涩,隐隐带着两分颤音,“原本说好的是一厘利,拿到钱后,却变成了五厘。好田好地都被朱家和顾家占去,又有一家子要养,凭我们兄弟两个如何起早贪黑,也还不上欠的那钱。昨日夜里,周松拿着欠条来家,要我们连本带利的一次还清,不还清就要拿虎子和二娃抵债。我们好求好说了半晌,他就说只要我们……” 钱大爷的大儿子狠狠甩了自己几耳光后,又才痛哭着继续:“我就是个畜生,大人砍了我吧,是我害死了爹,我不是人……” 钱大爷的大儿媳哇一声哭倒在了地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爹,是爹自愿的呀……” 钱大爷的二儿子与二儿媳也跟着哭了起来。 “说清楚!”陈韶冷漠地问道。 “周松说只要让爹喝下毒药,让我们拖着爹的尸骨到惠民药铺讨要说法,欠的那些钱就可以一笔勾销。”钱大爷的二儿媳边哭边说,“我们要用房子抵那些欠债,他不要,他说当初我们拿的是他们的钱,现在他们也只要钱,我们哪里凑得出来那么多钱……他要带走虎子和二娃,爹,爹平常最疼孩子,就不顾我的劝阻,应下了喝毒的事……” 面对百姓唾弃‘你们怎么不喝’的话,钱大爷的二儿媳霎时绷不住了,“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以为是我们不想喝那毒药吗,是他不让我们喝,他说只有到惠民药铺看过病的人才能喝,爹上午才着的凉,下午我们就带他来惠民药铺了,我们哪里不孝顺他了?村里的人,就找不出来比我们更孝顺的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韶不为所动地看向钱大爷的大儿子,“周松是哪里人?” 钱大爷的大儿子摇头,他不认识他,昨日夜里,他也是第一次见他,是他鬼迷了心窍,才眼睁睁地看着爹喝下那碗毒药而无动于衷。钱大爷的大儿子心像是被钻了个洞一般,痛得邦邦捶了胸口两拳后,又忍不住扇了自己几耳光。 钱大爷的大儿媳赶紧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哭着叫着让他不要再打了。 陈韶冷冷地看着两人,“老杨是什么人?” “就是个放贷的,”钱大爷的大儿媳哭道,“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我们建房子差钱,找上门来说可以借钱给我们,明明借钱之前说得好好的,结果我们才把钱拿到手,他就变了卦……” “带路,去把那个老杨带来太守府!”陈韶漠然命令。 田地都已经还给他们了,钱和粮也给他们发了,他们遇到事,第一时间来找她,她不会不给他们解决,他们自己选择了保孩子舍老人,现在再来卖可怜,无非就是不想死,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钱大爷的大儿子悲痛得爬了几回,都没有爬起来,小儿子见状,连忙起身道:“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我来带路。” 羽林卫跟着他去后,陈韶的目光又落到了剩余的十户‘家属’身上。 有了周松的死及钱大爷两个儿子打头,剩余的十户‘家属’很是顺利的都交代了。 十一户人家都是受的周松威胁,虽然被威胁的理由不同,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做了跟钱大爷两儿子一样的选择:舍一人的性命,保另外一人或是几人的性命。 “将他们……”陈韶停顿一下,“各家留一个人照顾孩子,其余人关去大牢,等候处置!” 按照大棠律令,他们都该论斩,但这个案子有些复杂,她得好好琢磨一下,才能给出合理的判决。更重要的是,李天流和蝉衣都搞不定庄子那边的事,证明那边的事情不是一般的大,她必须赶紧过去看一看才行。 十一户家属哭闹拉扯了许久,才各自留下一人。 等该走的走了,该留的也安静下来后,陈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惠民药铺那一众大夫与伙计身上。 去搜查她指定的那几个大夫与伙计的羽林卫还没有回来,挨个排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看一眼从庄子上回来的羽林卫,陈韶微微思忖片刻,果断地对跟来太守府的七爷道:“惠民药铺先关门三日,这三日好好将药库及各个院子排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野葛,至于他们……” 陈韶看向一众大夫与伙计,“就先委屈一下他们,暂时在大牢关上几日,等什么时候我查到了内奸,再什么时候出来。” 一众大夫与伙计齐齐变了脸色。 七爷见状,高声道:“都垮着脸做什么,大人查案有多快,你们又不是没有见过!都老老实实的在大牢里呆着,等大人查出奸细,我带着药铺其余人一起到太守府来接你们回去!” 安抚好他们,七爷又回过头问陈韶:“惠民药铺关了门,那他们怎么安排?” 对呀,惠民药铺关了门,他们要去哪里看病?跟着来太守府看热闹的百姓全都看向陈韶。 陈韶扫一眼他们,“还愿意信任惠民药铺,信任我的,想要看病,那就安排他们去济世堂。跟刘承禧说一声,让他做好准备。他要是忙不过来,你就带人过去帮衬一二。” 七爷连声应好。 又安排几句,把他们都送走后,陈韶起身,边往外走边问从庄子回来的羽林卫:“怎么回事?”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91章 她还偏不让了! “刘德明把那几个村子起冲突的事说得太简单了,”羽林卫跟着她,在护送上坐上马车后,也快速翻身上马,驾马走到马车一侧,接着往下说道,“三个村子在庄子那边起冲突打起来时,就打死了七个人,重伤二十三个人,轻伤五十六个人,被刘当家的人劝开后,他们各自领了粮食和钱回去,不知怎么,青平乡的人又跑到当南村和三湾村与他们打了起来,说是他们两个村子打死了他们村里的人,他们要去报仇,这一架,又打死了十一个人,重伤三十九人,轻伤四十一人。我们过去……” 先前散去的百姓还聚在太守府外没有走远,看到陈韶的马车出来,大部分人都朝着两旁让开,小部分胆子大的人则大声喊着‘大人误会我们了,我们没有不信任大人’一类的话。羽林卫只好停住话头,待马车出了集市,才继续:“我们过去的时候,当南村和三湾村的百姓不忿,也集结着好些人要去青平乡找场子。虽然我们及时制止了他们,但看情形,他们并没有放弃,蝉衣姑娘又要劝人,又要治伤,已经忙得不知道顾哪头好了,而且那些村民似乎并不信服蝉衣姑娘,所以将军才让我回来请公子过去一趟。” “有没有查出来是谁最先挑的事?”陈韶问。 羽林卫摇头,“大家都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蝉衣姑娘的话,将军倒是想用强,但蝉衣姑娘不让,蝉衣姑娘说,他们已经在气头上了,这时候用强,无异于是在煽风点火,指不定回头他们会闹得更凶。” “那些学子和刘当家的人,伤亡如何?”陈韶停顿了片刻,才再一次问道。 羽林卫叹气:“刘当家的人死了一个,是为保护那些学子,被那几个村子的人一榔头砸头上死的。那些学子……死了三个,有两个是在冲突中被打死的,还有一个是受伤太重,我们赶过去的前一刻咽的气。” 陈韶催促驾驶马车的羽林卫,让他快一些,随后又问从庄子回来的羽林卫,“许显民和孙棋那边没有出事吧?” 羽林卫摇头:“暂时还没有。” 又道:“将军已经安排了四个羽林卫去他们那边,将军也吩咐过了,如果他们那边再有挑事的,直接将挑事之人揪出来,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将人杀了。” 看着飞快倒退的街边商铺,陈韶的眼底生出丝丝的寒霜。无论在哪个时代,因为冲突一下子死去十人以上,都是影响社会安危的重大事故。而他们为了毁掉陈国公府与辅国大将军的结盟,或者说为了毁掉她,不惜拿这么多的百姓的生命挑事,无疑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马车一路飞驰。 半个时辰后。 马车终于在尘嚣中,停在了出事的朱家与顾家的庄子前。 死亡的学子、刘当家的兄弟及三个村子的百姓摆了一地。 受伤的学子,刘当家的兄弟和几个村子的百姓则躺满了庄子里里外外的各个房间。 叫痛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蝉衣冷着脸,一边怒斥,一边治伤,忙得脚不沾地。 看到她来,叫痛声与咒骂声霎时停止,蝉衣也立刻站起来叫了声‘公子’。 陈韶冷着脸没有说话,在里里外外几个房间都走一圈后,回到躺着几个学子与刘当家的兄弟所在的房间,问道:“他们的伤势如何?” “黄安仁和彭永年伤得有些重,其余人还好。”蝉衣快速回答。 陈韶随她走到两人身边,先快速扫一眼两人身上的伤,随后又把了一下两人的脉,确定两人已无性命之忧后,朝跟着的羽林卫道:“用我的马车送他们俩回惠民药铺,再安排几辆马车过来,将其余几人也拉回去!告诉七爷,不惜成本,尽快治好他们的伤并调理好他们的身体。” 监督羽林卫将黄安仁和彭永年抬上马车后,陈韶的目光落到受伤的百姓身上,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中,询问道:“还有多少人没有治过?” 蝉衣答道:“才刚把重伤的给处理完。” “那就不用再治了。”陈韶冰冷道,“架是他们自己打的,那就让他们自己承担后果!回洪源郡后,也告诉七爷一声,但凡他们三个村的百姓前去药铺看病,一律按照正常的药价收钱,不准有任何的折扣!” 受伤的百姓脸色齐齐一变。 陈韶却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还能动的就赶紧起来滚回去,别躺在这里占地方!顺便回去告诉不能动的家人,赶紧来人将他们带回去,两个时辰内,如无人来带他们,那就扔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见无人行动,陈韶冷下脸,“是听不懂人话,还是需要我来请你们滚?” 见她不似说笑,终于有受伤的百姓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陈韶再次吩咐:“去将几个村子的村正叫过来!” 只是请人,没等羽林卫动作,衙役们先跑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蝉衣担忧道:“公子当真不管他们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管他们做什么?”陈韶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后,走到庄子外那三个死亡的学子身边。仔细检查了一遍他们身上的伤后,又去看了一回刘当家手下那个为救学子而死的兄弟,“刘当家在哪里?” “刘当家在孙棋那边。”回郡城通风报信的羽林卫回答,“这边出事后,就安排人去知会他了。他说等公子解决好,确定不会有人再闹事后,他再过来送他一程。” 陈韶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两口后,才重新睁眼道:“你们将军呢?” 羽林卫回答:“将军带着人守在那几个村子,以避免他们再次闹事。” “去告诉你们将军,不用再守了。”陈韶压住胸腔翻涌的怒意,“让你们将军转告那几个村子的百姓,从即刻起,谁要是敢再动手,我就灭他们九族,如无九族,那我就掘坟挖尸,鞭他们九族!” 羽林卫立刻应声去了。 陈韶起身,看一看三个已经死去的学子,又看一看为护学子而死去的刘当家手下,转过身,朝红着眼睛,守在院子角落处的学子们及刘当家的兄弟们走去。走到他们近前,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滑过,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挂着彩,每个人的脸上都夹杂着愤怒与惊惧,其中,尤以学子们为重。 收回目光,陈韶看向刘德明:“带两个人,去把他们三个的家人接过来。” 刘德明哽咽着答应下来,又叫着另两个学子走后,陈韶的目光又落到刘当家的那些兄弟身上,“牺牲的那名兄弟叫什么名字?” “秦桂山。”有人回答。 “有家人吗?”陈韶问。 “有。” “知道他家人在哪里吗?” “在犍为郡平羌县东大庄。” “距离洪源郡有多远?” “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来日。” 陈韶转头问蝉衣:“身上有银钱吗?” 蝉衣将钱袋子扯下来,整个递了过去,“零零散散加起来,有近十两银子。” 陈韶将钱袋子递给一直答话的人:“劳烦你带两个兄弟去将他的家人接过来商讨一下他的后事。” 答话的人接过钱袋,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将人带到!” 陈韶点一点头,“路上小心。” 目送着他们走远,陈韶才又收回目光,重新看下一众学子与刘当家的兄弟,放缓声音道:“都先回洪源郡去歇息两日,歇好了,直接去下一个庄子,这边就不用管了。” “我们不用歇。”一众学子七零八落地答道。 “我们也不用歇。”刘当家的兄弟们也争相答道。 陈韶强制道:“回去就住聚贤楼,聚贤楼近些时日来了不少的鱼类,都去尝一尝味道。” “大人,我们……” 陈韶打断他们的话:“这是命令,听话!” 一众学子和刘当家的兄弟见她板了脸,这才相继牵马回洪源郡去了。 他们走后,庄子一下子空了下来。 陈韶走到庄子外,看着冬日寒风下,万物都尽显凋零,唯麦苗葱郁的画面,对前朝太子党头一次产生了憎恶的情绪。无视百姓的疾苦就算了,连百姓的性命也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与暴乱分子有什么两样? 他们不是想推翻大棠,光复旧朝吗? 她还偏不让了! 情绪翻涌间,青平乡、当南村与三湾村的村正及前来带走受重伤百姓的村民们也到了。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92章 都是谁在拱火 三个村子的村正及村民走到庄子跟前,看到陈韶,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如犯错的小孩子一般,心虚地低着头。 陈韶没有吭声,静静地看了他们许久后,才问:“说吧,为什么打架?” 三湾村与当南村的村正立刻看向青平乡的村正,“是他们先起的头!” 青平乡的村正涨红着脸,当即反驳:“放屁!我们只是先说了不公平,先动手的明明是你们!” “是你们的人指着我们骂时,手戳到了我们的脸,我们才动的手!”三湾村的村正恨声道。 青平乡的村正梗着脖子,“那是不小心碰到,已经给你赔礼道歉!” “你啥时候赔礼道歉了?”许是有陈韶在,三湾村的村正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同样梗起了脖子。 青平乡的村正后退一步,“有没有赔礼道歉,你自个清楚!” 三湾村的村正呸道:“我要清楚,还来问你,我吃多了撑着了?” “你往哪里呸呢?”青平乡的村正又上前一步。 三湾村的村正硬气道:“我就往你跟前呸怎么了,呸到你了?” 青平乡的村正掳起袖子就要动手,三湾村的村正毫不示弱地同样掳起袖子准备还击,当南村的村正飞快看一眼陈韶后,赶紧喝道:“都把拳头给我放下来,没有看到大人在这里?” 青平乡与三湾村的村正动作一僵后,这才双双冷哼着收回拳头。 “停手做什么?”陈韶淡声道,“打呀。” “大人也看到了,”三湾村的村正说道,“要动手的是他!” 青平乡的村正反驳,“你不呸那一口,我能动手?” “我呸那一口,你就要动手,”三湾村的村正冷笑,“你们的人手戳到我们脸上,我们就得活该受着?” “行了,都少说两句。”看到陈韶越来越冷的脸色,当南村的村正赶紧给三湾村的村正使了个眼色后,说道,“大人就在这里,有什么事解决不了,找大人说就是,动什么手?” “找我说什么呀,”看他们都停下来,陈韶嘲弄,“我在这里,你们不都准备动手了吗?既然一个个都这么厉害,还找我说什么,继续打吧。” 听出她话里的怒意,谁也不敢再争辩。 陈韶等了片刻,“怎么不说了,也不打了?” 三人没有吱声。 陈韶讥讽:“怎么,又变哑巴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青平乡的村正愤愤不平道,“大人就看着处理吧?” “放肆!”有羽林卫上前一步,怒喝着抽出长剑指向青平乡的村正,“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大人说话!” 青平乡的村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三湾村与当南村的村正也吓得白了脸。 羽林卫冷冷地扫一眼众人,“再有下次,别怪刀剑无情!” 陈韶没有制止,在处理野葛案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不能再与他们处成一片,是时候与他们保持距离,树立威严了。没有威严,就没有公信力,或者说即便有公信力,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次背后之人的行动,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等羽林卫将剑收回去,陈韶又等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事情是个什么样的事情,说清楚一些。” 青平乡的村正畏惧地看两眼她身边的羽林卫后,胆怯地站起来,软着声音道:“的确是我们先不小心戳到他们的脸,但吵架的时候,人挤人,不小心戳到、碰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陈韶已经懒得再与他们掰扯是非曲直,直接问道:“谁戳的谁的脸?” “王方戳的他们村周义平的脸。”青平乡的村正看一眼三湾村的村正后,老实回答。 陈韶继续:“就只有他戳了别人的脸?” 青平乡的村正点头。 陈韶看向三湾村的村正。 三湾村的村正也点头答了声对。 陈韶看回青平乡的村正,“这个王方,是你们青平乡的人?” “不是。”三湾村的村正抢着答道,“是他的外甥。” “是我家那口子娘家妹妹的儿子,”青平乡的村正说道,“昨夜过来看我家那口子,喝了几口酒,就留他歇在家里了。今儿一早,我过来领粮,他也跟着过来搭把手。” 陈韶看着他:“你们村,是谁先说的不公平?” 三湾村的村正再次抢答道:“也是他外甥!” 青平乡的村正脸色霎时阵红阵白道:“是他先说的,不过他也就那么提了两嘴。” “他也就那么提了两嘴,”陈韶依旧看着他,“你们村里的人就跟着陆续响应,而后与他们两个村吵起来了?” 青平乡的村正干巴巴地回应道:“我也没有料到他们会吵起来。” “你也没有料到?”陈韶不咸不淡地问道,“是你们村里的人早就打算趁今日讨要一个说法,才借着他提的这两嘴吵起来,还是你这个外甥昨日来看他姨娘后,跟你们村里的人说了什么,今日你们村的人才跟着响应?” 青平乡的村正愣了一下,木讷地答道:“他昨日过来后,是抱怨了几句这样减免赋税、分粮、发钱不公平的话。” 陈韶追问:“他是只在你们家里抱怨,还是跟你们村里的其他人也抱怨了?” 青平乡的村正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只在家里抱怨了,不过他抱怨的时候,家里有好些人。” 陈韶继续追问道:“家里怎么会有好些人?” “昨日午时来人通知说今日会来这边的庄子发粮后,就一直有好些人聚在家里谈这件事。”青平乡的村正也有快五十岁了,先前一直在气头上,没有好好想过这件事。如今被她这样一句一句地问下来,哪里还不知道被周方给挑唆了?只是他不明白,周方挑唆他的目的是什么,对他又有什么好事? 要知道,他这个村正这些年日子过得是艰难,但也比村里其余人要好,而且他每次来家,可都没有亏待过他,他害他做什么呢? “也就是说,”陈韶缓缓总结,“你们的不满,都是被他挑起来的?” 青平乡的村正浑浑噩噩地点一点头,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周方为什么要害他。 陈韶淡声道:“他都是怎么说的,说来听听。” 青平乡的村正脸色越加难看了,无端的沉默了片刻后,才一边回忆着周方昨夜说的话,一边面无表情的复述道:“他也没有说什么,就说朱家和顾家的这个庄子是落在我们村的山头,我们村的田地比他们两个村要早被朱家、顾家占去一年,按照道理来讲,我们村应该比他们两个村多免一年的赋税,也多发一年的粮食与钱才对。” 陈韶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身后的青平乡百姓:“你们村里的人今日闹成这样,是不是也打心里认为,这样还地、分粮、发钱很不公平?” 青平乡的村正讪讪道:“免多少赋税和发多少粮食、多少钱,自然都是大人说了算。大人就是一点不免、不发,也没人敢有意见。” 陈韶讥讽地笑了:“要是真没人敢有意见,你们闹什么,打什么?” 青平乡的村正不说话了。 陈韶看一眼身旁的林羽卫,让他立刻去青平乡将周方带过来后,又看回三个村正:“说吧,死了这么多人,伤了这么多人,你们打算怎么善后?” 三湾村与当南村的村正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青平乡的村正见状,也赶紧往后退开两步。三人身后的村民有样学样,也都朝后退去。 陈韶气笑了,“都往后退做什么,等着我来给你们善后?” 三个村正都低着头,避着她的目光。 “行。”陈韶嗓音骤冷,“既然都让我来解决,那我不管你们打架的原因是什么,谁对又或谁错,朱家、顾家强占你们的田地这么多年,你们忍气吞声,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找他们说不公平,而今我处处为你们着想,又是免赋税,又是分粮、发钱,你们却个个趾高气扬地来跟我说什么不公平,谁该多谁该少,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你们公平。钱、粮已经发下去,我就不要回来了,但你们三个村子从今往后,该交多少赋税,该服多少徭役,一个也不能免!” “另外,我安排来给你们分粮、发钱的人被你们打死了四个,其中三个还是拥有着大好前程的学子,可见你们言行之恶!既然你们如此不知好歹,那就从即日开始,你们三个村子的人,三代之内,不能进太学读书,不能参加科考,不得进入官场!”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陈韶继续:“如三代之内,再发生类似的事,那就是本性恶劣难改,除挑事之人斩首示众外,其余帮凶也一律打为贱籍,劳其一生,不得归家!” 当南村与三湾村的村正慌忙跪到地上,痛悔求饶:“大人,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开恩呀。” 青平乡的村正也失神地跪到地上,痛哭求饶。 “知道错了?”陈韶冷笑着侧退两步,“看到这些人了吗?你们知道错了,就想轻飘飘两句话把事情揭过去,那他们呢?他们失去的性命,也能像你们一样轻飘飘地还回来吗?” 看着众人瘫软的脸色,陈韶冷喝道:“知道错了,那就好好改正,不是靠着一张嘴来求我开恩!都起来吧,不用跪在地上惺惺作态的露出悔不当初的脸色给我看,赶紧将这些被你们打死、打伤的人都抬走!” 在一众村民羞愧地将尸体或是伤患都抬走后,陈韶叫住几个村正,“你们留下来,我还有话要问你们!” 等村民全部离去,陈韶站到几个死亡的学子身旁,看着萎靡的三人,冷然道:“青平乡是周方在挑事,你们三湾村与当南村呢,都是谁在拱火?” 第293章 追根溯源 三湾村与当南村的村正不露声色地互看一眼,许久,三湾村的村正硬着头皮答道:“我们村是邓丁。” 当南村的村正看他答了,也只好跟着答道:“我们村是冉元飞。” 陈韶追问:“他们两个都是你们村里的人,还跟周方一样,也是到你们村里来探亲?” “邓丁是我们村的人。”三湾村的村正嘴里有些苦。先前她在质问青平乡的村正时,他也慢慢地回过味来,他们都被耍了。 邓丁虽然没有在村里挑拨过什么,但在青平乡叫嚣不公平时,却是他第一个响应。正是因为他都响应了,村里其余人才觉得不能让人笑话三湾村没人,让一个毛头小子为他们出头,才相继附和,进而事情才越闹越大。 当南村的村正嘴里也在苦,倒不是苦他们同样被耍了,而是苦就那么凑巧,冉元飞也是他家里那口子的外甥,也是昨日夜里到的他们村,说是好久没有见到他家那口子,左右无事,就过来看看。虽然他来后,并没有挑唆什么,但今日青平乡叫嚣的时候,他比三湾村的邓丁还要响应得积极,甚至打起来后,他下手也比旁人要重。 而且,陈韶派来庄子上分粮的其中一个学子,就是被他按着打死的。 幸好当时乱作一团,除了他之外,没有几个人看见。 回头还得跟那几个人说一说,不能再乱说惹她生气。 想到这,当南村的村正装腔作势的苦着脸,在陈韶望向他时,老老实实地将冉元飞是他家里那口子的外甥一事说了。 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及闪躲的眼神,觉察他可能没有说实话,陈韶保守地问道:“冉元飞如今还在你家,还是已经回去了?” 当南村的村正嘴里更苦了,迫着她的目光,微微弯下腰道:“已经回去了。” 李天流已经领着人回来了,等他走近,陈韶立刻吩咐:“安排两个人跟他去将冉元飞带回来,将他的家人一并带回来!” 当南村的村正心尖微微一颤,却不敢反驳,眼瞧着两个羽林卫从李天流身后出来,忙朝陈韶拱一拱手后,恭敬地带着人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陈韶再次吩咐:“再安排个人,去三湾村将邓丁带来。同样,将他的家人一并请过来。” 待羽林卫去后,陈韶看着三湾村的村正,“说一说,这个邓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或者他们家近来有没有什么与以往迥异的表现?” 三湾村的村正无意识的搓了两下手,“邓丁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他爹去得早,他两个哥哥早七八年前,也因病痛相继去了,他娘伤心过度,身子也大不如从前,家里里里外外,就靠他一个扛着了。要说他或者他家近来与以往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家这几日吃得比以前要好。” 怕自个说得不明白,三湾村的村正又进一步解释:“他家人口本众多,早年那些好田好地还没有被占去的时候,种出来的粮食就不够吃。他两个哥哥去后,好田好地又都被占去,那几块地种出来的粮食就更不够吃了。这些年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夸张,但最近五六日,他们家不知怎的,时不时能吃上大白米饭不说,连肉也没有断过。前两日听人问他家里人,说是去向他大婶娘家借的米、肉。” 陈韶问:“他大婶娘家是哪里的?” 三湾村的村正答道:“他大婶娘家在前面那个朱家湾,是比我们早半个月分粮、分钱,但他大婶娘家也一大家子人吃饭呢。” 陈韶道:“你认为他撒谎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三湾村的村正连忙否认:“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就麻烦你带个路,”陈韶叫过来两个衙役,“跟着他去朱家湾走一趟,问一问邓丁大婶的娘家人,邓丁他们近些时日,有没有找他们借过钱或是粮、肉。” 看三湾村的村正有些不情愿,陈韶挑明了说道:“如果邓丁家里没有找他大嫂娘家借过粮、肉,那他与青平乡的周方等人就是早就串通好了的。想一想你们如常交的赋税,如期服的徭役和三代内的子孙不得科考的事吧,这些很有可能就是他造成的。” 可不就是!那邓丁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偏偏周方叫嚣时,他就应了声,说不是串通好的,谁信!想到如期交的赋税、徭役什么的,三湾村的村正霎时间便起了怒容。不用陈韶再催促,便招呼着衙役匆匆往朱家湾去了。 他一走,陈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青平乡村正的身上。青平乡的村正碰上她的目光,立刻避开视线后,竹筒倒豆子般,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周方也一样,家里家外都是个人人夸的孝顺孩子。每次来家,也总是争着抢着干活。唯一不好,也就是快三十的人了,还没个自己的孩子。早劝他撵了这个,重新再娶一个,他也不愿意,总说人家跟他不容易,撵了出去,也就活不成了。哼,我看他家那口子没什么不容易的,整日里打他、骂他容易得很!生不出蛋,脾气还这么大,换了我,早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了。” 陈韶深看他两眼,盘问道:“那他昨日过来,除了分粮、分钱不公正的那些话,还有没有说其他的?” 青平乡的村正摇头道:“没说其他……” 话到一半,又忽然改口,“好像说过两句过几日就会有孩子的话。” 陈韶追问:“哪里来的孩子?” 青平乡的村正犹豫道:“好像说的是要去抱养一个孩子,没等他姨娘细问,他就睡过去了。” “那他现在是在你家,还是……”话未完,就看到先前派去请周方的羽林卫远远地回来了,是一个人回来的。陈韶止住话头,等羽林卫走近后,问道:“他人不在?” 羽林卫看一眼青平乡的村正,“说是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回去了。本想去他家里逮人,不知公子是什么想法,特意回来问一声。” 陈韶示意青平乡的村正,“带路吧。” 他们走后,陈韶的目光一一扫过前方的田地,好一会儿后,才慢慢收回来,看着身侧的几具尸体,轻声吩咐:“将他们抬进去吧,一会儿马车过来后,将他们都送回郡城,再转告全书玉一声,让她安排几副棺木,将他们都装殓了。” 羽林卫将尸体抬进了屋,院子瞬间空了下来。 李天流的面上罩着一层寒霜,从村子里回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依旧没有消融的迹象。眼见已无外人在,不由冷声问道:“你就打算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他们了?” “我没有打算放过他们。”陈韶平静地将她对几个村子的处置复述了一遍。 李天流听完,面上的寒霜总算消融了一些,“先是野葛案,后是庄子暴乱,他们的目的既然是破坏我们与辅国大将军的联手,只怕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你有什么打算?” 陈韶转过身,再次看向庄子前的田地,“等把人带回来审问过后,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第一个来的是三湾村的邓丁。 第294章 背后主使 邓丁二十五六的样子,又黑又瘦又矮。 无论是看身量,还是看样貌,很难相信他是那个响应周方,挑起这次事端的人之一。 邓丁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跟着羽林卫走到跟前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等人问,便木讷地说道:“都是我的错,大人处死我吧。” 扫一眼远处跟来的邓家人,陈韶问道:“那就说一说,你错哪里了?” 邓丁后怕地流出两行泪来:“他们说,只要我接几句周方说的话,他们就可以给我粮食,给我肉,给我钱,让我的家人吃饱穿暖,我以为回那几句话,最多让他们吵一吵,我不知道他们会打起来,还打死那么多人。” “他们说……”陈韶正一正心神,尽量平静地问道,“他们是谁?” 邓丁如实地答道:“他们是镇上的林掌柜和祁掌柜。” 陈韶问:“哪个镇?” 邓丁答:“清西镇。” 陈韶:“林掌柜和祁掌柜都是做什么的?” 邓丁:“林掌柜是卖米的,祁掌柜是杀猪匠。” 两个羽林卫在李天流的示意下,快步往清西镇去了,陈韶扬声提醒:“连同他们的家人一并带回来!” 羽林卫高声应了句是。 陈韶收回目光,继续审问:“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又是怎么跟你说的?” 邓丁:“家里一粒米也没有了,我去林子里挖野菜的时候,林掌柜店里的伙计找到我,说林掌柜有事找我帮忙,只要我跟他去一趟镇上,不管答不答应,都会给我一升米,我就跟着去了。林掌柜给了我一升米,跟我说,今日他们来分粮、发钱的时候,只要青平乡的周方在叫不公平的时候,我回他‘你们要觉得不公平,有本事就去找朱家和顾家,是他们要先占你拉田地,才来占我们的’,还有‘你们不就是多饿了一年的肚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要多给你们分粮、分钱’,就这两句话,他就给我两斗米和二十斤肉,还有一贯钱。” 陈韶细细打量他片刻,实在看不出来特别之处,便接着问道:“除了你之外,他还有没有找过你们村的其他人?” 邓丁摇头。 陈韶:“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邓丁回答:“不知道。” 陈韶微微拧一拧眉:“你还记不记得,你回完这两句话后,你们村都有谁附和了?” 邓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二伯、四叔、二爷他们都有附和。” 陈韶正要问二伯、四叔、二爷是谁,邓丁先一步回答了:“二伯、四叔、二爷他们一直都很照顾我,他们是怕我被欺负了,才跟着回的话。” 陈韶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稍稍琢磨了一下,也琢磨不明白后,干脆问道:“这个二伯、四叔和二爷,跟你们家是亲戚?” 邓丁摇头:“就是一个村里的人。” 又说:“村里的人都很照顾我。二伯、四叔、二爷他们先回话,他们回完话,强叔、芳婶他们也跟着回话了。” 陈韶虚握拳头,轻轻捶一捶额头后,总结道:“也就是说,你回完话,村里其他人都跟着回话了,是不是?” 邓丁点头。 陈韶缓一缓,接着往下问道:“你认识周方吗?” 邓丁摇头。 陈韶质疑:“既不认识,那你怎么知道要接谁的话?” 邓丁老实道:“林掌柜说了,接青平乡第一个人的话就行。” 陈韶:“你二伯、四叔他们都是怎么接的你的话?” 邓丁想了一下:“二伯按着我的胳膊,让我不要那样说,四叔看到青平乡的人跳起来骂我,就跟着说我说得对,他们要是觉得不公平,就找朱家、顾家评理去。” 陈韶沉默半晌,才继续问道:“林掌柜和祁掌柜也找了当南村的人?” 邓丁摇一摇头,先是说了句他不知道后,又接着说道:“是他打死的来分粮、分钱的学子。” 陈韶面色骤然一沉:“谁?” 邓丁:“就是当南村接话的那个人。” 陈韶定定地看着他:“你看到了?” 邓丁点头,将他看到的画面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因为个头小,又被好多人护着,几个村子的人打起来后,他在夹缝中看到冉元飞挤到一个劝架的学子跟前,抓住学子的衣领,专往那学子的要害处打。那个学子被打倒在地上后,他又看到冉元飞往那个学子身上踩了好多脚。打死这一个学子,他又去抓另外的学子,但被另一个年纪大的男子挡住了。那个年纪大些的男子因为也护着学子,也被冉元飞往要害死打了很久,至于有没有被打死,他被村里的人推到了圈子外,没有看清楚。 唰! 陈韶与李天流身旁边的七八名羽林卫齐刷刷地抽出长剑指向他。 邓丁吓得瘫软在地。 陈韶没有制止,“冉元飞打杀学子的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看到了?” 邓丁看着那些剑,口齿不清地说道:“还有当南村的村正,冉飞打那个学子和保护学子的人时,他就在旁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陈韶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吩咐:“去把他的家人带过来。” 刚刚还畏惧的话都说不清楚的邓丁,几乎是瞬间便爬过来跪好,“是我的错,大人要杀要剐都可以,求大人不要找他们,求大人不要找他们……” 陈韶当然没有理会他。 邓丁的家人们一致宣称他们并不知道邓丁被林掌柜和祁掌柜收买的事,也一致招供邓丁跟他们说的是,他是找林掌柜和祁掌柜借的粮食和肉,等庄子上将粮食和钱发下来,就会拿去还给他们。猛然听到邓丁是被林掌柜和祁掌柜收买,几个村子的乱子都是他挑起来的,不由扑在他身上又是打又是骂。 陈韶自然没有就此就信了他们,或者放过邓丁,暴乱已经发生,他们的承认与否,都改不了结局,也改不了邓丁的下场。对他们的审问,过不是例行的流程及将案发过程弄得更清楚罢了。 羽林卫已经将周方及其家人押解回来。 让邓丁及其家人挪到一边后,陈韶又就地审起了周方。 周方刚到之时,还装作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兀自狡辩他只是觉得不合理,才多说几句,并没有要挑唆他们争吵打架的意思。 陈韶懒得拆解他的谎话,冷着声,径直说道:“周松已经砍了头,你是想去同他做伴?” 她不知道周方是不是认识周松,但在暴乱中,他既是做主导的那一个人,想来不认识周松,也必定听过,就算没有听过也没有关系,他别的话听不懂,总能听懂砍头二字。 周方白了脸,好半晌,才坚持说道:“我知道大人是在吓唬,我没有做过的事,大人就是再吓唬,我也没有做过。” “行吧,”陈韶冷然道,“既然你没有做过……来人,将他拖下去打十板子再拖上来!” 都不用羽林卫,李天流先上前一步,将他一脚踢翻在地后,命令道:“去给我找根棍子过来。” 他身旁的羽林卫飞快到墙角,拆了一把锄头把拿回来递给他。李天流拿着锄头把,试了一下手感后,照着他的屁股就一棍子打了下去。周方痛嚎一声,不待第二棍落下,便大叫道:“我说,我说……” 周家人原本还想上前来阻拦,一看他的模样,又全都被吓得退了回去。 李天流并没有给周方反悔的机会,一棍接着一棍,十棍子打完,周方已经痛晕过去。 将锄头把扔到一边,李天流冷声道:“去打盆冷水过来。” 一盆冷水泼下去,周方立刻清醒过来,痛呼声还未出口,对上李天流冷肃的目光,赶紧惨叫道:“不要打了,我说,我说,是林掌柜和祁掌柜,那些话都是他们让我说的,你们要打就去打他们,不关我的事……” 陈韶扫一眼他,又扫一眼周家人后,有意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让你说那些话?” 似被一下子点住死穴,周方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就是你说的能抱养一个孩子的办法?”周方的家人中,一个妇人忍不住质问。 周方涨红着脸,慌张道:“你闭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你的脸面,我已经闭了快十年的嘴,我闭够了!”妇人猛然站起来指着他,看向周方的爹娘,在他愤怒的叫嚣声中,冷声说道,“你们整日骂我是不下蛋的老母鸡,你们有没有想过,不是我不下蛋,而是你们的好儿子没有种!” “你少在外人跟前胡说八道!”周方的爹迅速爬起来,狠狠扇了她一耳光,“花了那么多的粮食娶你,却连个蛋都不会下,还想给我老周家泼脏水,看我不打死你!” 妇人被打了一个踉跄后,听着周方爹娘的咒骂,不由大哭着叫道:“他有没有种,你们打我做什么,有本事去问他,问他敢不敢休了我!” 周方的爹又上前踹了她两脚,周方的娘则大声叫道:“儿呀,给她写休书,现在就写,有大人做证,不怕她反悔!” “好,你写,谁不写谁是孙子!”妇人被周方的娘激出反抗之心,抱住周方的爹踢过来的脚,将他一把推倒后,又迅速爬起来,横眉怒目地看向周方。 “你,你别逼我,”周方避着妇人的视线,色厉内荏道,“我要真休了你,你以为还有人会要你!” “有没有人要我,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妇人发狠道。 “怎么与我无关了,”周方无理道,“你好歹跟我一个被窝睡了那么多年,你要过得不好,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妇人冷笑:“说来说去,不就是怕休了我,再娶一个还是无法下蛋,你没种的事就瞒不了人了吗?” 眼见他们吵得差不多了,陈韶不动声色地朝蝉衣使了个眼色。 蝉衣三两步走到周方跟前,冷喝一声‘闭嘴’后,强行拉过他的胳膊,把起了他的脉。片刻后,扔开他的手道:“不用争了,经脉堵塞,就是你不能生!不过情况不算严重,扎上几针,再调养个三五月也就成了。” “真的能治好?”周方脱口问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蝉衣哼道:“不过就是个简单的经脉堵塞,有什么治不好的?” “求神医救我!”周方忍痛爬起来,跪地上朝她砰砰磕头。 周方的爹娘见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几步过来,跟周方跪到一处,也磕头恳求道:“神医仁慈,求神医救一救我儿!” 妇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是他的问题!” 周方的爹娘不理她,一个劲地恳求着蝉衣。蝉衣不为所动道:“想让我救他也不是不可以,先老老实实地交待清楚再说!” “我交代,我交代,”周方的爹快速说道,“我知道林掌柜和祁掌柜的老巢,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他们!” “什么意思?”蝉衣立刻追问。 周方的爹理所当然道:“他们答应事成之后,给我儿抱养一个小子,再另给三十两银子。商人最是狡猾奸诈,谁知道他们事成之后会不会抵赖,我总要盯着他们一些才行吧?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今日一早,这边闹起来后,他们两家就收拾好家伙什躲起来了。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经过我大半日的跟踪,总算是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李天流上前,“带路!” “带路可以,不过你们要……” 羽林卫便唰一下抽出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不想死,就赶紧带路!” 周方的爹往旁挪两步,见长剑不依不饶,吓得赶紧说道:“他们躲在城南石牌楼七弯巷第十二、十三间屋内!” 羽林卫冷声道:“带路!” 周方的爹赶紧站起来,“带路,带路,我这就带路。” “既然是在郡城,你就跟着走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陈韶朝李天流吩咐。 明了石牌楼七弯巷地形复杂,放任旁人过去,她不放心,李天流也没有推迟,让羽林卫骑马带着周方的爹后,又安排一方,才快马离去。 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陈韶稍稍琢磨了一下目前查到的线索:野葛案是由周松一手操办,虽然没有从他嘴里得到主谋是谁,但从周方先前的反应来看,也是林掌柜和祁掌柜无疑。冉元飞还没有归案,从周方、邓丁的交代推算,同样是林掌柜和祁掌柜没跑。周方的爹思孙心切,暗中盯梢林掌柜与祁掌柜,意外得知了他们的藏身之处,这也是目前最关键的线索。 目前要预防的就是林掌柜和祁掌柜再次转移藏身之处。 如果他们再次转移…… “备马,立刻去清西镇!”陈韶吩咐。 她得去清西镇林掌柜和祁掌柜的铺子或家里看一看才行,既然邓丁认识他们两个,那就证明他们在清西镇开铺子已经有不短的时日。即便他们这次转移早有准备,也不可能抹除全部痕迹! 蝉衣提醒:“去朱家湾请人的羽林卫回来了。” “让他们先等着,先去清西镇!”陈韶命令。 留守的羽林卫快速将马牵来,陈韶翻身上马,看向还傻站在一边的周方妇人,吩咐蝉衣:“带上她,立刻出发!”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95章 背后主使(续) 清西镇距离庄子也就两盏茶远。 妇人被蝉衣拉到马上,初时还有些惶恐,待适应过来,一手搂了蝉衣的腰,一手指向镇西,“林掌柜的米铺在那边。” 顺她手指,一行十余人抵达米铺后,伴着左邻右舍打探的目光,陈韶翻身下马,向旁边布店探出身来看热闹的老妇人问道:“大娘,这米铺怎么关门了?” 老妇人早些时候到过惠民药铺看病,也见过陈韶一二面,因她年轻又俊俏,对她很有印象。听她问话,从屋中出来,先是嘀咕两句‘这老林也是个没福的,早不串门晚不串门,偏偏今日串了门’,才又回答:“大人来晚了,老林两三个时辰前就出了门,说是要过个十日八日才能回来。” 陈韶顺着话问道:“一家子都串门了?” 老妇人看一看米铺紧闭的大门,点头道:“是一家子都串门了,说是娘家的哪个侄儿成亲,得一家子去凑个热闹。” 陈韶问:“大娘知不知道这林掌柜的娘家是哪儿的?” “不是林掌柜的娘家,是他家那口子的娘家。”老妇人纠正,“说是在犍为郡夹江县,具体在哪里,我倒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老林犯事了?”另有邻里凑过来打听。 陈韶有意问道:“您也认识林掌柜?” “都是一条街上的,咋能不认识?”打听的邻里说道,“不过我看老林十日八日也不见得能回来。” 陈韶配合地问道:“怎么说?” 打听的邻里说道:“我看他们走时大包小包装了好几车,那架势说是搬家也不为过。串个门,就算十日八日,哪里要带那么些东西的?” 老妇人道:“老林多少年没有去过他家那口子的娘家了,就不能是带的礼?” 不仅是打听的邻里笑了,周围赶过来凑热闹的邻里也跟着笑了。笑过后,打听的邻里说道:“别人不清楚,花婶你家跟他十日能吵五日,还能不清楚不成?就老林那抠搜的样儿,您衣裳不小心晾到了他家拉的绳上,都能叨唠您半晌,还拉了那么几车的礼,他能舍得?” 花婶想起昨日才与林掌柜吵过架,不由晦气地呸了两声后,扬着声儿道:“他都抠搜成那样儿了,真要搬家,还能不将门板给带走?” “说得也有道理。”听话的人赞同地点一点头。 陈韶听了会儿他们的闲扯,大致了解了一下林掌柜的为人后,又为他们起新话题道:“林掌柜来镇上多少年了?” 立刻有人说:“得有十来年了吧?” “十七八年肯定是有了。”花婶回忆道,“他刚来这镇上的时候,我家三娃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如今我家三娃子都是两个娃儿的爹了,怎么算都有十七八个年头了。” 说着,还特意回屋去将两个不大的娃儿牵了出来。 陈韶蹲下身子,一边逗着两个娃儿,一边漫不经心地打探道:“林掌柜是今日才起意去的他家那口子娘家,还是早前几日就在做准备了?” 两个娃儿有些认生,一直往花婶身后躲。花婶一边将他们往前扯,一边道:“早前两日就听他在说了。” 马车不在,陈韶也无法拿点心哄人。眼见两个娃儿被扯得要哭要哭的模样,陈韶轻轻揉一揉他们的脑袋后,起身道:“林掌柜是哪个村的人,距离镇上远不远?” 花婶道:“跟他家那口子一样,都是犍为郡夹江县的人。” “说是夹江县的人,我看倒是不见得。”另有人摇着头说道,“他们一家子的口音,都不像夹江话。” 陈韶顺声看去,说话的人立刻道:“犍为郡离我们也没有多远,夹江县的人说话跟我们是有差别,但差别也没有那么大。老林刚来镇上的时候,我听他一家子说话,倒有些跟大人差不多,客客套套,字正腔圆。” ——“你别说,还真是有些像。” ——“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倒是真有些像。” “京城的人?京城的人怎会来这里做生意?”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声,陈韶有意抛出两句疑问后,才接着问道,“林掌柜来镇上做生意这些年,他家中有人来看望过他们吗?” ——“怎么没有?三五个月,就有人来一回。” ——“什么三五个月,前六七日,不是还来过一回?” 陈韶立刻问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说是什么侄儿,什么大伯、小叔的。” ——“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 陈韶:“是来了就走,还是来一回会住上几日?” 花婶撇嘴道:“差不多都是来了就走。” ——“花婶最清楚,花婶每次跟他吵架,都要拿这个刺他几句。” 花婶哼道:“说是他们有事,不便久留,我看就是舍不得那几碗饭!也亏得他那些侄儿、大伯、小叔脾气好,这要摊上我,早就断了这门亲!” 陈韶:“来的这些人说话是哪里口音?” 花婶再次撇一撇嘴,“没听过他们说话。一开始倒是问过他们几句,每次都是笑一笑就完事了,时日久了,也懒得问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侄儿、大伯、小叔…… 来了就走…… 林掌柜是京城口音…… 那多半来的这些人就是与他接头的人。 陈韶看一眼米铺的大门,又听他们议论片刻后,才继续问道:“花婶还记不记得那些来找林掌柜的亲戚长什么模样?” ——“还真是犯事了?” 陈韶不仅没有否认,还顺着他们的议论道:“林掌柜及来看望他的那些家人可能与一起大案有关,他们很有可能不是什么亲戚,而是到他这里避风头。林掌柜今日的串门,也极有可能是听到我会查到他头上的风声,提前跑路了。” ——“难怪来了就走,饭都不吃一口,话也不说一句,原来是逃犯。” ——“这个老林,还真是看不出来呀。” 陈韶面向众人:“大家要是记得来找林掌柜的那些人的模样,欢迎向我提供线索。”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陈韶示意他们稍等后,找花婶借来桌椅纸笔,先按照花婶的描述,将侄儿、大伯、小叔的大概面貌画下来,再根据其余人的回忆,慢慢做着调整。 很快,三张人脸便跃然纸上。 将画像交给蝉衣收好,在众人纷纷恭维她画工了得的称赞声中,陈韶跟着花婶走到米铺后门,在吩咐羽林卫砸门后,状似才想起来一般,问花婶道:“镇上是不是有个杀猪匠姓祁?” 花婶正咋舌于羽林卫两脚就将房门踢开的凶猛,听到他的话,随口答道:“是有个杀猪匠姓祁,说起来跟老林还有些沾亲带故呢。” 陈韶问道:“怎么个沾亲带故法?” “具体是个什么亲什么故,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他们差不多是前后脚来的镇上,老林家先过来一两个月吧,老祁家刚过来的时候,就住在老林家。老祁一直管老林叫老大哥,老祁的孩子也一直管老林叫大伯。”花婶的注意力还在羽林卫身上,回答得有些不上心,但好歹把关系说清楚了。 加上左邻右舍的补充,陈韶不仅很快知道了林掌柜和祁掌柜刚来镇上时,说话是一个口音,还知道每次林掌柜那些‘侄儿’‘大伯’‘小叔’过来的时候,祁掌柜也会跟着过来,同时两人都自称是犍为郡平江县的人,今早还是一起离开的。 现在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不要再次转移躲藏的地点及李天流能快些找到他们了。 羽林卫已经将门踢开。 陈韶进屋时,花婶及一众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也下意识地要跟着她进去。 好不容易将他们劝到门外等着后,陈韶回过头,看到屋中家具都摆在该摆的位置,只是全都是空的。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96章 线索中断 柜子全都空了,偶有一两遗落或在夹缝,或在地上。 林掌柜的米铺不小,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是个三进的院落。 连杂物都全部搬空,显然不是一时之举。 留了两个羽林卫守在门口,以预防百姓不听警告,擅自跟进屋中。其余羽林卫,陈韶让他们散开,以鱼网式,一点一点朝着前面扫荡。 除家具外,所搜到的任何物什,都统一放到蝉衣拿着的筲箕里。 先是灶屋,再是堂屋,再是卧房,再是仓库,最后是面街的铺面。 筲箕堆得满满当当,却都是些无用之物。 又重新搜索一回,依旧如此后,陈韶退出来,转身去了相距不远的祁掌柜家。 祁掌柜是杀猪匠,也兼着卖猪肉。 比起林掌柜家中的井然有序,祁掌柜家中则一片狼藉。虽然大部分的家当被带走了,但留下来的零碎也不少。跟搜查林掌柜家一样,陈韶与林羽林一字排开,从灶屋开始搜查。 即便是寒冬腊月,祁家的灶屋也带着一股恶臭之气。 几个羽林卫本能的退出厨房,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陈韶在猪肉腐烂发酵的恶臭味中,闻到丝丝的鱼腥味,强压着翻涌的胃液,快步进入灶屋,打开紧闭的两扇窗户后,才转身走到角落装放垃圾的木桶前。 木桶里外,果然都散着团团的鱼鳞。 蝉衣一直跟着她,看到鱼鳞,出门问了一圈后,回来说道:“祁掌柜不仅卖猪肉,偶尔也会卖鱼。他们离开前几日,就卖过一回鱼。” “这里也有鱼鳞。”窗户打开,恶臭依旧,却不那么难忍后,羽林卫也跟着进来。四处搜寻一圈后,其中两个羽林卫在案板上也发现了不少的鱼鳞。 “他们家也太邋遢了。”看着案板上除了鱼鳞之外,还有凝固的大片血迹,蝉衣忍不住说道。 羽林卫在旁上搭腔:“也不知道这镇上的人看过他家这灶屋后,还敢不敢在他家买肉。” 蝉衣道:“他们来这镇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羽林卫:“知道还敢买?” 蝉衣:“谁知道呢。” 灶屋东西倒是多,只是搜了一圈,都是无用之物。 随后的堂屋、卧房、仓库、铺面也一样。 “再搜一遍。”陈韶不信邪,“角角落落都搜仔细一些。” 灶屋、堂屋依旧一无所获。 祁掌柜的卧房也依旧如此。 直到在两个孩子的卧房,羽林卫搬开木床时不小心撞到了一边的凳子时,陈韶隐约听到了一声玉器碰撞木头的脆响。 飞快扫一眼早就被翻乱的床底垃圾,又绕床走了一圈后,陈韶果断地命令:“把床翻过来,让底朝上。” 羽林卫费劲的腾挪着才将床侧翻过来,蝉衣便先一步地看到了卡在木床横梁与棕垫之间的青玉罗汉眼。叫停羽林卫,蝉衣挤着过去将青玉罗汉眼取了下来。 青玉罗汉眼只有一枚铜钱的大小,所谓罗汉眼,即现代所称的平安扣。 青玉罗汉眼的玉质只能算是中等,两面都雕琢着莲花纹。 陈韶数了一下,莲花纹有十二瓣。 仅凭一个罗汉眼,不能判断祁掌柜就是前朝太子党的人,但结合他的所作所为,即便他不知道前朝太子党,那也必然跟丁立生等人一样,虽是被人诓骗,也做着危害大棠的事。 有了这个收获,羽林卫们搜查得更仔细了,不仅将各种柜子都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又回头去林掌柜家,将他家也翻腾了一遍。可惜,再无收获。 将青玉罗汉眼递给蝉衣,让她收好后,陈韶又找花婶借了纸笔,将林掌柜一家与祁掌柜一家的面貌全部画了下来。画完不算,面对着好奇心已经被彻底勾起来,不断明里暗里打听他们犯了何事的百姓,陈韶将随身携带的下等青玉佩拿出来,也给他们讲起了朱、顾、范、戚等人骗他们一事。 ——“这不就是三娃子昨日说的那事吗?” ——“张麻子也说过。” ——“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朱家、顾家也太不是东西了!霸占我们的田地不算,还想把我们骗去给他们卖命!” ——“老林和老祁不会就是朱家和顾家的人吧?” ——“刚才不是说老林和老祁是从京城过来的吗?应该不是他们的人吧?” “林掌柜和祁掌柜的确不是朱家和顾家的人。”由着他们议论了一会儿,陈韶才解答,“不过,却是他们一伙儿的人。” 见他们的议论声更大。 陈韶接着说道:“朱家、顾家、范家和戚家,也不是你们以为的洪源郡人,他们的本家都在江南,是六十多年前,特意从江南过来这边落的根。没错,他们六十多年前就在谋划这件事了,之所以谋划了这么多年,主要是掸国那边很畏惧陈国公府和辅国大将军,总是反反复复不肯跟他们联手。” 百姓之中也不乏聪明人,有人思索不过片刻,就发现问题道:“朱家、顾家他们的本家是江南人,老林和老祁是京城人,他们既然是一伙,那京城是不是也有人想利用我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如果林掌柜和祁掌柜当真是从京城过来的,”陈韶故意阴沉着脸道,“那的确很有可能,京城也有世家权贵参与了这件事。” 惊呼声立刻响成一片。 陈韶跟着他们讨论道:“如果京城也有世家权贵参与了这件事,那事情就有些严重了,虽然我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但他们已经筹谋了快七十年,绝不是我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我们已经知道青玉佩的阴谋,肯定不会再上他们的当!”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再上他们的当,”陈韶拧紧双眉,“但洪源郡有这么多的人,不是人人都知道他们的骗局,而且也不知道你们当中,还藏着多少林掌柜和祁掌柜这样的人。” 百姓的议论声一浪比一浪高。 各种各样宣传青玉佩是骗局及寻找‘林掌柜’‘祁掌柜’的方法也层出不穷。 陈韶听了一会儿,示意大家安静后,动情地说道:“大家的方法都很好,我也不知道哪一个会更有用,要不这样吧,大家都先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教一教那些还不知道青玉佩是骗局的人,再来看看谁的方法效果更好一些。” 在百姓们陆陆续续答应下来后,陈韶将手中的青玉佩递出去,并强调道:“大家在教那些还不知道青玉佩是骗局的人时,也要注意分辨这种有十二个花瓣的莲花纹玉佩,才是骗人的玉佩。” 等百姓们将青玉佩传着看了大半圈后,陈韶才将林掌柜与祁掌柜挑动青平乡、当南村与三湾村打架死人的事一一说了。说完,不等他们议论,又接着说道:“各位叔伯、大嫂大娘在教旁人识别青玉佩骗局的时候,也要当心下一个林掌柜、祁掌柜这样挑动矛盾的话。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问题或是任何事,都可以到太守府来找我解决,或是找分粮、发钱的那些人,又或是去惠民药铺找七爷,千万不要凭着一时的意气用事。否则,没有白白失去性命,也会落得他们三个村子这样的下场。” 见大家都不说话,陈韶继续:“我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保护大家,大家却在背后拖我后腿,甚至伤害我的人,这是不对的。我们要做的是,一起努力,一起打败敌人,守护好剑南道,守护好我们的家人及我们自己。” 在大家伙慷慨激昂时,陈韶后退三步,朝着众人深深一揖。在众人或还礼,或后退躲避时,陈韶又再次开口:“还请各位在教导旁人识别青玉骗局之余,再帮我盯一盯林掌柜和祁掌柜。如他们偷偷回来,不要与他们废话,立刻将他们扭送到太守府,我会有三两银子的重谢。另外,如发现还有像林掌柜、祁掌柜这样挑唆他人闹事之人,也可以扭送他们到太守府来,一旦确定他们是朱家、顾家等人的同伙,同样会有两百文到五两银子的重谢!” 又回答了两盏茶清西镇百姓的疑问,陈韶便马不停蹄地回到洪源郡,直奔石牌楼七弯巷。 林掌柜与祁掌柜不在石牌楼七弯巷! 李天流赶过去时,石牌楼七弯巷第十二、十三间房已经人去楼空! 问过左邻右舍后得知,林掌柜和祁掌柜回到石牌楼七弯巷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走了。理由是太久没有回来,屋里灰尘太多,先去客栈住几日,等请人打扫干净再回来。 哪里是灰尘太多,只怕是早就发现了周方爹的跟踪,故意绕到这里,好甩掉他的借口。 石牌楼七弯巷的百姓并不知道林掌柜和祁掌柜在清西镇做生意的事,只知道他们每隔一二年才会来这里一次,且住这里的理由也是回洪源郡探亲,短暂的歇歇脚。 尽管知道他们不可能真去住客栈,李天流还是问道:“要不要去各个客栈找一找?” 陈韶思忖片刻,摇头道:“先不要找。” 又示意蝉衣:“多找几个画师,将林掌柜、祁掌柜两家人的画像多画上一些,除了郡城的每条街都要贴,各村各镇也要贴,跟着画像,再出一份通缉令,凡能提供线索者,查实之后,可赏两百文钱;凡能提供他们准确下落者,查实之后,可赏一贯钱;凡能扭送他们当中一人至三人到太守府者,可赏五贯钱;凡能将他们全部扭送至太守府者,可赏十五贯钱。” 李天流把手伸向蝉衣:“给我,我来安排。” 蝉衣并未多想,将画像连同布兜一并递给了他。 林掌柜和祁掌柜下落不明,画像贴出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线索,陈韶连太守府也没有回,便又回了朱家和顾家的庄子上。 冉元飞还没有审,她得看看能不能审出来新的线索。 喜欢青玉案:大理寺女卿请大家收藏:(xiakezw)青玉案:大理寺女卿 第297章 明日再说 受伤的学子及刘子壮的兄弟,还有已死的三个学子及刘子壮的兄弟,都已经被带回太守府。 如今,偌大的庄子只余三个村子的村正及涉事的一干人等。 冉元飞及其家人、当南村的村正,还有三湾村的村正及邓丁大嫂娘家人都已经到了,全都站在邓丁一家的周围。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话。看到陈韶回来,赶紧跪到地上。 这句话可以说是问到了点子上了,只要继续挖掘一下,就可以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特查拉先是有点意外地瞟了一眼托尼史塔克二人,但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这个信息有可能出现在答题系统中过。 同时铁无情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多出了很多种威能,都是“神”带给他的。 正如林晓所说,一旦这两个公司成立了,那就完全不用担心赚不到钱,看看一个阿斯麦尔,一个台积电,有多么赚钱,哪怕是华芯国际都很赚钱,所以几乎没人不对这两块大蛋糕垂涎欲滴。 先前在医务室里也是这样,计若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绪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干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就像是刚刚校医在讲校园传说的时候,他悄悄将灯给关了一样。 原本,徐东还以为创建一个新社团,从资料审核到学校审批再到社团真正成立,需要大概三四天时间,这个时间也是校社联给出的参考时间。 他现在施展了变化之术,变成了一只火工冥蚁,从灵魂到外表,散发出来的气势一模一样,以假乱真。 而计若处理完公园里的一片草地,也仅仅只能得到几十上百点熟练度而已。 一旦成年,绝阴天体大成,届时再踏入修炼,将一飞冲天,远超常人五倍。 如果以他现在的这个状态再去面对杰登·阿姆斯特朗的话,大概杰登哪怕开启了斯安维斯4型神经义体,论起反应力恐怕都不会跟上他。 然而,对方的下路双人组在拿到优势后,并未表现得太过激进,没有选择那种疯狂的线上压制打法,而还是以发育为主。 安夏这话摔在众人脸上,安家国脸上热辣辣的,觉得安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那段非凡缓缓收回雷光包裹的拳头,面上毫无意外之色,显然是深知这寒陌的难缠。 一下午,池菲菲也没等到系主任,又跑去找了其他领导,恰巧今日领导出去学习,没一个在家,下班后她就会教职工宿舍了。 秦君哲见穆璟戈默认了他的说法,当即就开始打电话,果然,第一个论坛管理员就开始推脱。 “十万一坛?”雪姨对于这个不了解,主要是叶笑说是边角料,让她不敢加太多,但就算是如此,她也是说十万一坛,也算是够狠的。 如今,来到这“鬼市”中搜集相关线索之后,事情明朗了不少,却又多出许多支线,一切更加扑朔迷离。 而且要是李坡和李松回来的话家里就有点挤,重新建个院子又不怎么花钱,树木茅草现成的有,只要李二强费几天功夫就搭出来了。 ssr的队员们回到休息室时,刘子健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们很久了。 叶笑用手轻轻地敲着,用内力将外壳都震碎了,没事,以后给你再做一套衣服,老君,你要什么框式的,西装还是中山装? 但是,让秦隶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万人族武者,竟然在此时,无人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