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剑》 故剑 夜里,林中竹屋。御史大夫丙吉独自正坐在榻上,手拿一块白绢,就着矮几上昏黄的烛光细细擦拭一把木剑。那木剑长不过一尺半,剑柄上刻着鲤鱼图案,显然是孩子的玩物。 吱呀——木门虚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又轻轻合上门。 “你到是挺守时啊!瑾小慎微未尝有过……这么多年,只有你当的起此评价。”丙吉将剑放回木匣中,这才转身看向来人。 “老不死的,你还调侃起我来了。大半夜的要我来这木屋到底有什么事?”老者语气微愠,却又带着一丝亲切。随即缓步走向矮几,斜卧在丙吉对面。 “陛下此番入宫登临大宝,行程仓促,有一旧物遗留在下官府上。下官想将此物交给侯爷,还请侯爷转呈陛下。”丙吉恭敬作答,随后打开木匣,取出木剑,双手递出。 老者正起身,小心的接过木剑,细细打量,目光移至剑柄时忽地一缩。随后又换回那副庄严的神情。 “这是?”老者重新将剑放回木匣,沉声问道。 “昔日陛下还只是皇曾孙,为巫蛊之祸所累,下入大牢。幸得先皇武帝怜悯特赦戴罪之身,陛下四岁生辰时,侯爷托我将此剑交于陛下。陛下儿时对此剑爱不释手,每日拿它练习剑术……而今此剑又回到侯爷手中,还请侯爷将此剑交还陛下!”丙吉说着附身一拜。 老者拾起剑匣转身离开,行至门口突然轻轻一叹。 “剑……我会寻个机会交还陛下的……”说罢,推门而去。 丙吉透过虚掩的木门看到老者的背影渐渐消失,冲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又是一拜。“谢博陆侯!” 次日早朝,群臣进谏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臣等商议过,大将军之女霍成君恰好及笄之年,面容较好、品行端正。是以臣等推举其为皇后!” 宣帝听闻看向殿下大将军,见他神色平常、未发一言,便壮着胆子道:“诸位爱卿,朕今日也有要事与各位相商。朕昔日在民间得一宝剑,十几年来常伴朕左右。不曾想此番登临大宝,却将这剑遗失了……” 诸臣工一听,明白陛下是早已有了心上人,不敢开口妄言,是以纷纷看向大将军。见大将军默然不语,知是大将军退让了,互换一下眼神纷纷开口进言道:“既是陛下心爱之物,吾等理应替陛下寻回。” 朝会散去,众大臣出了皇宫三三两两相邀而行。一四十出头的青年小声嘀咕道:“大将军老了,不负昔日行废立之权时的果干了!”一旁老者连忙呵斥道:“住口!这话叫大将军听去了怕是要性命不保已是其次,莫连累了家里老小!” 那青年自觉失言忙陪笑道:“曹掾说的是,是晚辈失言了。” 几人未再言语,却已各怀心事,直至各个衙门前纷纷离去。 没几日就有人带了许平君来与皇上相见,二人相视,回忆过往种种,都无言一笑。 许平君随身带来一木匣,交与宣帝。宣帝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把木剑,剑柄上赫然刻着一条鲤鱼! 山有木兮木有枝 谢云儿骑在马背上,霍光牵着缰绳回到府上。进了府中,谢云儿只觉得身上的粗布衣衫与府中的豪华格格不入,几次都想跑出去。 霍光将谢云儿带到后院找了个地方坐下,又唤过侍女收拾出一间别院,找几套干净衣物给谢云儿换上。 一时间偌大的后院只剩两人…… 谢云儿看见侍女都如此亭亭玉立,默默攥紧双拳,掌中粗茧如针般刺在小姑娘的心头。 眼见气氛着实尴尬,霍光看看手中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弓箭忙寻了个由头。 “云儿妹妹,你会射箭吗?”霍光亮出手中弓箭。 “未曾学过,子孟哥哥要教我吗?”谢云儿甜甜一笑,轻柔如天边云彩。 霍光心中一动,一种异样的感觉涌现心头。 霍光张弓搭箭,连发四箭,箭头皆没入石柱,将一只蜘蛛围了起来。 谢云儿见了连声叫好。回想起霍光射箭时的神采,心中不禁一阵涟漪。 “子孟哥哥好厉害!只是,云儿真的能学会此等箭术吗?” “你可学不了,我苦练十年,开三石弓连发这四箭已近力竭。你一个弱女子能开一石弓就算厉害了。”听到谢云儿在夸他,霍光的虚荣心“腾”一下就起来了,不禁有点自卖自夸的味道。 谢云儿听到霍光说她连弓都拉不开,不免愤懑不平。 “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倒要试试这三石弓是不是真的这么难开!” 谢云儿说着拿过弓来,搭箭欲射。可无论她如何用力,憋的小脸通红,仍是拉不满这弓弦。 霍光在一旁听谢云儿说出如此大气的话正欲夸赞一番,却又见她现在如此窘迫,终于忍不住扭头偷笑起来。 谢云儿察觉到这边动静,不禁又羞又恼。红扑扑的脸蛋,气鼓鼓的小嘴甚是好看。谢云儿强装镇定的将弓还给霍光,扭头看向别处,目光却是被一株绿藤所吸引。 “这株绿藤我从未见过,它开的花好看吗?” “哦,这是葡萄藤,西域传过来的。约摸还有个把月就会开出细小如针的小白花了,等到六七月份葡萄成熟了,紫红色的像珠子,酸甜可口,到时候摘给你尝尝。” 两人正聊得起劲呢,一位侍女走过来说道:“公子,云儿姑娘,房间衣物已经备好,厨房烧了汤,云儿姑娘现在要沐浴吗?” 谢云儿连忙答应道:“多谢姑娘了!” “子孟哥哥,我先回房了。” 霍光吩咐侍女好生照料谢云儿。目送侍女带着谢云儿离开,看着她的背影,霍光突然感觉有点不舍。 “子孟啊子孟,今日怎生如此孟浪。好在云儿姑娘不拘小节,否则怎么着也得被骂成纨绔子弟了……”霍光心里暗骂了自己两句,可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一天到晚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谢云儿随侍女回到房中,屏风后粉红的山茶花于汤中绽放,香气四溢。谢云儿拒绝了侍女帮她宽衣,只吩咐侍女帮忙关好门。 “云儿姑娘,我叫小惠,公子命我以后贴身照料好姑娘,我就守在门前,姑娘需要什么唤我一声就好……”侍女恭敬的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门,守在门前。 谢云儿匆匆解下衣裙钻进池中,洁白似雪的玉体上一道道灰色伤痕触目惊心。谢云儿轻轻擦拭着上手臂的伤疤,闭上眼睛看到的是一个个噩梦。 谢云儿的母亲陈氏是商人之女,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贱。谢云儿的母亲虽也通晓音律,学过四书五经,却终因身份低贱难择一良人。 恰巧这是谢云儿的父亲谢庭出现了,虽是寒门,但不仅容貌较好,更是出口成章,最重要的是对谢云儿的母亲体贴入微。 两人很快私定终身,暗里有了谢云儿。 谢云儿的外公虽是一介商人,但眼光独到,一见面便已看出那寒门子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以极力反对二人之事。当得知女儿未婚先孕,当即怒火中烧,一气之下将谢云儿母亲赶出家门。 谢庭刚开始还和陈氏恩爱有加,可过了段时间便开始流连赌场酒肆,将谢云儿母亲的钱挥霍一空。 谢庭的不到钱便对陈氏恶语相加,以致陈氏怀孕期间整日以泪洗面,生下谢云儿后便撒手人寰。 谢云儿刚出生就因为是女儿身差点被谢庭丢弃,幸得家中老仆苦苦哀求才捡回一条命。 可谢庭脾气古怪,心情好时将她奉若明珠,教她读书识字;赌钱输了、喝醉了时就要鞭笞她出气,身上经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八岁那年,谢庭又喝醉了,这次不知为何竟比往常下手重得多,谢云儿一次次晕死过去,又一次次疼醒。老仆心里过意不去,便想去找来谢云儿外公接走她。可谁曾想,外公一家竟已搬去南方…… 老仆晚上回到谢家,谢云儿已经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了。老仆连夜带谢云儿去医治,醒来的谢云儿说什么也不想回到那地狱般的谢家。老仆只好带着谢云儿逃走,来了这平阳县,以爷孙相称。 云儿,云儿!有人羡你随风而去、自由自在,谁又知你无所依凭、一生飘零呢? 如今幸得霍公子垂怜入了霍府,不知是福还是祸…… 日暮时分,霍仲孺当完差回到府上,霍光连忙将路遇谢云儿并将她带回家的事情和父亲说了一遍。 霍仲孺听闻谢云儿是因为苛税逼死了爷爷,如今才十五岁,一个人孤苦伶仃不禁也心生怜悯…… “光儿,既是如此,那便让她先住下吧,对外就说是远房表亲……待日后守孝期满,寻得良人,有我霍家庇佑倒不至于让人看轻了!” 得了父亲准允,霍光心中高兴无比。寻个由头匆忙进到后院,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谢云儿。 霍光先唤过一名侍女,让后厨多做几个菜送去谢云儿院里,又亲自去府库挑了一副白玉耳坠。 带着耳坠,霍光快步跑向谢云儿的住处。小惠看见公子过来忙福了一礼道:“公子,云儿姑娘正在沐浴。” 霍光忙将那副耳坠拿出,“云儿是我远房表妹,以后要叫小姐!这副耳坠是父亲赠予云儿小姐的,你且转交给她。” “是!”小惠小心的双手接过耳坠,看它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质,必是极贵重之物了。 “看来云儿小姐真是霍府亲戚,若是非亲非故,谁舍得送这么贵重的见面礼啊!初见还以为是山野丫头,也不知有没有得罪到她,以后一定得好生伺候云儿小姐!”小惠心里盘算着,敲开了谢云儿的房门。 谢云儿已经穿好衣裙,淡黄衣衫罩着浅绿的裙摆,腰间素雅的香囊垂下一丝浅红流苏,好似一枝迎春花。一头青丝还未全擦干,散乱的披在肩头,虽未施粉黛,却也显得楚楚动人。 “小姐,刚才公子来过,这副耳坠要我转交给小姐,说是老爷赠予小姐的。”小惠双手捧着耳坠,毕恭毕敬的递给谢云儿。 其实谢云儿早已将门外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霍光专门告诉小惠自己是甚么远房表亲,不过是为了让她住在这院里有个名分,不至于让人看轻了去,可当她看到那副白玉耳坠时还是吃了一惊。 “这么贵重的物品,我如何能收!”谢云儿慌乱的摆手拒绝。 “小姐又不是什么外人如何收不得?戴上试试吧,这白玉与小姐气质相近,小姐戴上一定很好看!”小惠见自己小姐不想收下这礼物,忙在一旁劝说道。 谢云儿当然知道这也是霍光一片好意,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她,那么她的身份自是贵不可言……可是,她实在不知怎么才能说服自己一面未见就受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思虑片刻,谢云儿还是婉言拒绝了。 小惠只好收起耳坠匆匆去找霍光…… 霍光正在房中用膳,听闻那耳坠谢云儿不肯收,心中竟有一丝释然。 “云儿妹妹不喜欢便算了吧,改天我再送她几件好玩的物件。”霍光收回耳坠不再言语。小惠见此便只好告退。 “云儿妹妹用膳了吗?”霍光突然问道。 “啊!奴婢来的匆忙,还未帮小姐传膳……”小惠小声答道。 “唔,正好!将这道豆糕带给云儿妹妹。这豆糕香甜细腻,云儿妹妹一定会喜欢的!” 小惠答应一声,端起豆糕离开。 小惠传过晚膳回到别院,却见谢云儿正洗着衣裳。小惠连忙将豆糕放在院里石桌上,抢过去不让谢云儿自己动手。 “小姐,您身份高贵,怎么能做这等粗活呢?还是让我帮您洗吧,叫公子知道了,定饶不了我!” 谢云儿推脱一番,直到小惠搬出霍公子的命令才讪讪回到房里。 折腾一天,谢云儿有些倦了。用过晚膳便早早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内容她没和任何人说。只是小惠半夜查看她被子有没有盖好时,瞧见她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希望是什么?希望是悬崖之上的一根绿藤。谢云儿很庆幸自己在那个午后握住了那根藤,那是往后余生仅有的依靠…… 一大早上,霍光便穿好长衣长裤在院中对着木桩练剑。这是上阵杀敌极高明的剑法,虽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但一招一式大气磅礴、刚猛异常! 劈、刺、击、挑……一剑剑挥出,木屑纷飞,不多时,木桩已四分五裂。 霍光收剑还鞘,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旁的侍女早已备好湿巾,霍光随手将宝剑丢给一旁小厮,接过湿巾擦了擦汗。 忽地瞥见廊下一抹倩影,原来是谢云儿正呆呆的看着他。 迎上霍光的目光,谢云儿面颊桃红,慌乱的将目光移往别处。 看到谢云儿的窘迫神情,霍光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云儿妹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肚子饿不饿?我带你去见我爹,我们边吃边聊。” 谢云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强装镇定的看着霍光答道:“子孟哥哥刚才练剑的样子好威武啊!云儿昨天用过膳早早就睡下了,早上起来无所事事让小惠领我来院子里转转。” 霍光听到谢云儿的夸赞只觉如沐春风,刚才的劳累早已烟消云散。 二人一起拜见霍父。霍仲孺昨天听说谢云儿的经历,只道是村野丫头新死了亲人。当下大汉与匈奴连年征战,国力大跌,民不聊生。每天都有寻常百姓饿死,每天都有孩子失去亲人,是以虽心生怜悯,但未觉得不过一面之缘就要带来府中接济。不过自己儿子已将人接来府中,自是不好再将人给赶出去。今日看这女子模样清秀、机灵可爱、举止优雅,如何像一个村野粗丫头。 霍仲孺当下心中已了然。“这分明是犬子动了春心,看上人家了。可婚姻嫁娶自古讲就门当户对,如今谢云儿身世不详……也罢,我儿去病已是当朝骠骑将军,子孟有他提携定然前途无量!子孟若真心喜欢这女子,便随他去吧。” 心中一番计较,当即命管家去找工匠刻好碑文,择吉日将谢云儿阿爷坟墓修缮一番。 谢云儿听闻,连忙起身叩拜。 霍仲孺笑呵呵的将谢云儿扶起来,“云儿姑娘不必拘礼,且安心住在我霍府。吃穿用度但有需要只管去找子孟,他若欺负你,来找我,我定会为你出气。” 霍光在一旁听着忙抢道:“父亲,我怎么会欺负云儿妹妹呢?” 谢云儿倒是听出话外之音,羞红脸道:“多谢老爷了!” 三人用完膳,霍仲孺得去县舍当差了。霍光便与谢云儿回到各自院中。 霍光回到书房,将四书五经翻来翻去却毫无兴致,索性放下书本,提笔在纸上作画。晨光透过窗台倾泻于案上,像是裹上了一层饴糖。少倾,画成!轻轻吹干墨迹,小心将画纸放在书架最高层。春风轻拂,画纸微摆,但见画中人着浅绿裙裾…… 呆坐良久,谓然一叹,轻轻哼唱起《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何人不知?饶是聪慧如霍光也未能将这儿女私情看穿…… 谢云儿正带着小惠在别院中收拾出一块空地,将土翻松,准备午后种些花在院里。 “我的小姐啊,您可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小惠喝了口茶,揉着手腕,看着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的谢云儿忍不住吐槽。 谢云儿正呆望着天边云朵,小惠说了什么竟全然没听见。良久,轻轻一叹,旋即又浅浅一笑…… 小惠毕竟年长两岁,看她这样一颦一笑,心中已然明白这是为情所困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好奇心重,试探着问道:“小姐!小姐可是有心事?” “啊?我……我哪有什么心事呀!”谢云突然被人叫回神来不免有些懵,又被人这样问起有些心虚,是以有些支支吾吾。 “还说没有呢,怕是在想心上人吧?”小惠一脸坏笑,继续乘胜追击。 “哎呀!小惠姐姐别取笑我了,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谢云儿羞红了脸,只得哀求小惠放过她。 小惠见果然如自己所想,立刻化作军师要给谢云儿出谋划策。 “小姐心上之人毕是人中龙凤、栋梁之材,不知是哪家公子啊?” “是……不是……”谢云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小惠一见谢云儿这般模样,便明白自家小姐这是单相思了。当即换了个问题:“小姐的心上人怕是还不知小姐心意吧?” 谢云儿一听自己心事竟被人猜出,不由大为惊奇,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算到的!前几年有位云游四方的道士途径平阳县,来霍府讨口水喝,我见他颇有道骨仙风,是以又给他两张饼路上吃。他不愿欠下这人情,是以教会了我一些相面推演之术。刚才我见小姐面带桃花,便断定小姐是为情所困。然桃花少了春风,那公子定然还不知小姐心意!” 小惠一段装神弄鬼的话将谢云儿给唬住了,是以连忙请教破解知法。 “小惠姐姐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妹妹不才,还请姐姐点拨一二。” “好说好说!不过接下来问你的事,你得如实招来!” 谢云儿哪敢不从。 小惠继续旁敲侧击的问道:“小姐与那位公子可是自幼便相识?” “不是,我与那公子才刚认识。” “小姐可见过伯父伯母?” 谢云儿连连摇头,解释道:“伯母走得早,我未曾见过。” “小姐容貌出众,又冰雪聪明,伯父见了应是对小姐赞不绝口!” 谢云儿掩面点点头,心里一阵得意。 “小姐心中之人是你的子孟哥哥!” “是……啊不是!”谢云儿心中一慌,知道自己上了小惠的当。一时羞愤难当,慌忙捂住脸跑进卧室用被子蒙住头。 小惠连忙追过去,见小姐这副小孩模样,不禁憋笑,小脸胀的通红。平复一下心情,走到谢云儿身边小姐长小姐短的哄了好久,谢云儿才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初见 元狩二年春,霍仲孺在平阳县做一个小小的县吏,现在正是武帝发兵进攻匈奴的时候,粮草物资都紧着前线将士们,所以靠着那微薄的俸禄实在难以养活一家。好在祖上蒙荫,颇有家资。儿子霍光已年满十六,天资聪颖,性格沉稳,恪守孝道,做人做事从不逾矩。一家人生活其乐融融。 霍光白天修习弓马、剑术,晚上凭一盏油灯读书。什么诗经、史书、儒学、黄老、兵法……都能对答如流! 这天,霍光在城南视察春耕,看有老者体力不支便上前帮忙。十六岁的年纪,身子还很瘦削,却有一把子力气,干活不输一位成年人。在田间劳作时听到人们闲聊起“骠骑将军”率万人大军奔赴河西抗拒匈奴,过几日将路过河东的事…… “霍公子,听说骠骑将军也姓霍,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吧!哈哈哈……”一位中年汉子放下手中农具,走到树下喝了碗水。 “陈大哥莫要打趣我了,我何德何能与将军攀亲戚啊。”霍光笑呵呵的回应道。 “听说骠骑将军年仅二十,十八岁时已封冠军侯。我如今已有十八却还一无所成……”心有所想,手中挥舞的锄头却并未因此变慢。直至夕阳西下,霍光锄完最后一分地,接过仆人递来的帕子擦擦脸上汗水,帮老农收拾好农具便回家了。 晚饭时,河东太守携带礼物前来拜访,霍仲孺笑脸相迎,忙吩咐庖丁多备酒菜。酒过三巡,太守才说明今日来意。原来,太守听说骠骑将军是霍仲孺之子,只可惜霍仲孺与卫少儿多年不曾往来,是以想将骠骑将军迎入平阳。此番前来是提前告知霍仲孺好父子相认。 霍仲孺思虑片刻才羞愧道:“当初我不肯做卫少儿腹中之子的父亲,这么多年也不曾与卫少儿来往,未尽到做父亲的义务。此时霍去病扶摇直上,一跃成为骠骑将军,自己怎敢高攀……” 河东太守见霍仲孺言语诚恳,也不好多劝。只道是卫少儿早已嫁与詹事陈掌为妻,决定与你冰释前嫌,希望你们父子相认,让霍去病好知道自己身世。 霍仲孺听到这里,再没有推脱的理由,只好答应下来。 夜晚,霍仲孺父子在灯下促膝长谈。 “父亲,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您提起过这位大哥啊?”霍光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 霍仲孺将油灯挑亮些,看着闪烁的火苗,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以县吏身份进长安侍奉平阳侯。” “长安!我人生的前二十年从未想象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繁华的地方。胡姬酒肆,千金买笑。” “我一直侍奉侯爷左右,自觉处处小心,未尝出过差错。直到有一天我随侯爷进入平阳公主府,见到一位侍女……” “此女模样妩媚,她便是卫少儿!我和她一见倾心,可碍于身份,未敢公开。彼时我将要役满归乡,却听她说已有身孕,要我带她走。她是公主府的侍女,我如何能带走她,所以我说了些绝情的话便离开了,希望她能识大体,拿掉胎儿。” “我回平阳县后与卫少儿再无往来,可没想到她竟然独自将孩子生了下来并抚养成人,这么多年竟未告诉我……” “光儿,这件事是为父做错了,为父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么多年你有一个哥哥流落在外。他既名为去病,想来幼时必然过得不好,都是为父的责任啊……有机会你一定要替为父多照顾他!” 过了几日,骠骑将军霍去病果然在太守的带领下来了平阳,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城门街道停在了平阳县舍。县舍的人早已张灯结彩,翘首以盼了。 霍去病下了马,一眼就认出人群中的霍仲孺,虽未曾谋面,却在眼神碰撞时心头一颤,忙上前跪拜。“霍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大人之子,未能尽孝。”霍仲孺羞愧难当,连忙扶起霍去病应答道:“老臣得托将军,真是上天眷顾啊。” 霍去病有军令在身不便久留,为霍仲孺购置了大量田宅奴婢后离去。临走时摸了摸霍光的头,许诺凯旋之时带霍光去长安。 骠骑将军真是霍仲孺的儿子,这么一来霍家在平阳也算出名了。这么年轻的骠骑将军,将来一定有机会封侯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霍家还不扶摇直上?再说霍光,哪怕一根朽木,凭着骠骑将军弟弟的身份也能在朝中某个一官半职,何况这孩子天资聪颖,早已名声在外…… 一时间霍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与之结交、说亲的人早已从霍府排到城门外了。霍家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刚开始还高高兴兴请人进门好茶伺候,可这人实在太多了,吓得霍家大门紧闭,霍仲孺去县舍当差都得走后门…… 这天,霍光一大早便骑马挎弓出西城门直奔后山而去。这些天可把霍光给憋坏了,于是趁今天门前还没有人来便偷偷溜了出来上后山狩猎。 抬眼望天,风轻云淡,不由心中大好。在林中兜兜转转,终于觅得一只野兔的踪迹。霍光寻迹搜寻片刻,很快便看见一只灰兔蹲在一棵树下吃草。霍光屏息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弓欲射,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抽泣声,霍光一分神,气息不稳,惊走了兔子。 “也罢!许是这灰兔命不该绝于此……”霍光微微一叹,将箭收回袋中。 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孩跪在土包前。霍光驱马走进,这才瞧清女孩模样不过十五六岁。 霍光下马,施了一礼问道:“姑娘缘何在此哭泣?” 女孩见他穿戴不凡,知是官宦人家。忙擦擦眼泪止住哭泣,回了一礼答道:“民女从小与爷爷逃难至此,于城西开垦出几亩薄田勉强糊口,这些年朝廷税赋越来越重,爷爷便想多开垦些田地好交足朝廷税银。哪成想爷爷竟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在家静养一些时日后还是撒手人寰……小女子拿不出钱来好好安葬爷爷,只好来这后山将爷爷埋葬,入土为安……”女孩说着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霍光听后心中泛起一丝怜悯,解开腰间钱袋,将铜钱倒出数了数,才十个钱,将钱装回袋中递给女孩。“早上出门走得匆忙,只带了十个钱,姑娘莫要嫌弃,拿去找人为你爷爷刻一块石碑吧,若是不够可来平阳县城霍府找我”。 女孩看着递来的钱袋忙摆手拒绝。“公子使不得,我与公子素未相识,怎可收受公子财物?” 霍光听了这话连忙又劝道:“家父是平阳县吏,爱护子民本是家父责任。今日我得遇姑娘窘境,便是应代家父接济。” 女孩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推脱,只是双手捏着衣摆,不肯接过钱袋…… 霍光见她仍是想要拒绝,也知道是自己鲁莽了,当下心生一计。 当下便将钱袋收回,重系回腰间。正正脸色开口问道:“姑娘,小可霍子孟,未敢请教姑娘芳名?”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让女孩始料未及,慌张片刻,立即反应过来交谈许久竟还未告诉他名字。“啊!我……民女谢云儿。”说完不知为何竟有些脸红。 “云儿——好名字啊!随风而去,无忧无虑。”霍光抬眼望天,又看着女孩称赞道。“既已知对方姓名,不如我们做个朋友吧!” “啊?公子身份高贵,小女子岂敢与公子做朋友?”谢云儿听了一阵慌乱,仍是摆手拒绝。 “我虽出生在官吏家,但至今一事无成……姑娘可是嫌弃我没用?”霍光故作悲伤神态,转头看向一旁。 一听这话,谢云儿心里更加慌乱,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民女胡言乱语,公子切莫往心里去……” “即是如此,姑娘又为何不愿与我做朋友?算了,姑娘也无需再解释了,我自去寻一矮树,自挂东南枝便是!”霍光乘胜追击,转身欲走,偷眼撇了谢云儿一眼。 谢云儿一听,自己随口拒绝的一句话竟要闹出人命,慌忙改口道:“公子,切莫胡思乱想,我……我愿意与你做朋友!” 霍光当即停住脚步,转身快步走到谢云儿身边。“当真?太好了!我与云儿姑娘便是朋友了!既是如此,就别叫我公子了,我看起来年长你几岁,就叫我子孟哥哥吧!” 谢云儿看他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才知道自己这是上当了。只是事已至此,便只好满口称是。 霍光又问道:“云儿妹妹是否知道亲友住处,现今孤身一人若遇到歹人该如何是好?” 女孩怅然答道:“随爷爷来此地时尚且年幼,记不清故乡在何处了……” 霍光听罢心中泛起一丝怜悯,“云儿妹妹,你我二人既已是朋友,我总归是要帮你忙的,还请你不要再推脱了。” “我听姑娘谈吐,应该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我哥新近为家里置办了一些田宅,还没来得及找人打理,我想将其中一部分交给你打理。”霍光看着谢云儿的眼睛诚恳的说道。 谢云儿明白霍光兜兜转转好大一圈,不过是想帮帮自己,心里一阵感动。但却又不想欠了人家钱,失了尊严……想到自己一个弱女子今后还不知该怎么过活,现在这个法子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当下不再犹豫。 “如此,便多谢公子了!”谢云儿又施了一礼。 霍光摆摆手,哈哈笑道:“云儿妹妹不必多礼,我们不是朋友吗?云儿妹妹现如今一人独居乡野怕是不安全,不如先暂住我家,先向我家里的管家学习如何打理田宅,日后再将令祖墓室好好修缮一番,也算报答养育之恩了。” “全听子孟哥哥安排……” 霍去病领一万骠骑出陇西,转战河西五国。敌人听闻领兵者是霍去病无不丢盔弃甲望风而逃,就连单于的儿子都几乎被生擒。 汉军几乎没什么损失就连连大胜,为了能快速行军,霍去病对被俘虏的敌人予以宽赦。被释放的俘虏纷纷跪在霍去病马前覆地而拜。 大军再越过焉支山短短六天急行军一千多里,终于在皋兰山下找到匈奴大军。此时这支匈奴大军丝毫没有意识到将要大祸临头。 浑邪王子的大帐中歌舞升平,在酒精的作用下,王子眼神迷离的看着面前的舞姬。舞姬身披红纱,头上额坠随肢体乱颤;肤若凝脂,纤纤玉手似能勾魂;手链上的银铃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眉眼间欲拒还迎实在妩媚,变换莫测的舞姿带起腰间红纱,一抹雪白将现未现。 折兰王、卢侯王等一众将领互相敬酒闲聊,夸赞舞姬的美色。 舞姬的动作越来越快,叫人眼花缭乱。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靠近王子,神情越来越妩媚。就在王子伸手欲揽美人纤细的腰肢时,门帘被人挑开,满头白发的相国怒气冲冲的走进来。音乐戛然而止,王子的手惺惺收回,舞姬匆忙退在一边。 “殿下!汉军已经席卷河西五国,现在正向我们这里袭来,此危急存亡时刻,殿下怎么能带着一众将领沉迷酒色之中!若是此时汉军袭来,我们不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相国怒发冲冠,上来就将王子训斥一番。 折兰王听到这话还想辩解:“相国多虑了,河西距此地一千多里,汉军断不会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 “折兰王!你身为左军统帅,不在军中,却出现在这里,若是汉军真千里奔袭至此,谁人指挥大军!真到了汉军把剑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希望你也能辩解几句!” 折兰王不开口倒好,一开口无疑是将相国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当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卢侯王立马出来打个圆场:“相国担心的是,本王已经派出探子,往河西方向二十里连有几只老鼠都打探的清清楚楚。若是汉军长途奔袭至此,我们早已得知消息好整以暇、以逸待劳,定要那汉军有来无回!” “希望真如你想的这般……”相国发泄完怒火,一掀门帘离去了。 账中几人酒已醒了大半,再无兴致。折兰王与卢侯王向浑邪王子拱手告退后便各自回到军中。 一万骠骑如游龙般穿梭在大漠中。斥候传回消息,前方发现匈奴的探子,人数不多,已经都被射杀了,有个重伤的已经探子招了,匈奴大军有一万三千人就在前方二十里处为首的是浑邪王子…… 霍去病听完斥候的报告,当即点兵安排作战任务。 “仆朋、高不识!” “末将在!”二人应声答到。 “斥候来报,匈奴大军就在前方二十里处皋兰山下。你二人迅速带领本部人马从左右包抄过去,悄悄接近敌军。待得日暮时分,听我鼓声一起杀出,快速分割战场,逐一击破!” “末将领命!”二人齐声答道。随后两只一千人的队伍往左右两边离开大部队。 “赵破奴!” “末将在!”赵破奴应声答到。 “待会你率500人乘乱突袭王帐!砍下王旗,生擒浑邪王子!” 赵破奴知道这是霍去病有意送功劳给自己,心中感激无比。当即沉声道:“末将领命!” 大军原地休整,只等日暮时分一声令下! 士卒们都拿出豆料来喂马,这几日急行军对战马体力消耗太大,必须得喂些精料才能恢复。 霍去病和赵破奴还有几名校尉围坐在一起吃着肉干、胡饼等行军干粮。 这些干粮又咸又硬,难以下咽。霍去病实在咽不下去,可看见其他人都吃的挺香,只得猛灌几口水才将嘴里的干粮咽下肚去。 已然日暮十分,霍去病一声令下,众人翻身上马向着最后决战之地进军。 离敌营二里时,远远可以闻见匈奴士兵正在烤肉。霍去病把手一挥,战士们策马奔腾。 匈奴士兵眼瞧着肉将要烤熟了,这时候汉军竟要冲来,心中又惊又怒,匆忙跑去马厩牵马,准备摆好阵型迎战。 双方相距二百步时霍去病又一挥手,汉军战鼓擂动,喊杀声震天。一左一右两支骑兵突然杀出,直插入匈奴大军,将还未结好的阵型撕碎。可怜匈奴骑兵还未冲锋就已被分割,当骑兵失去速度优势便只有任人宰割的分了。 卢侯王想要收拢残兵突围,一名汉军校尉已冲至身前,卢侯王欲挥刀抵挡,终是抵不过战马的冲力被一剑挑落马下。一旁亲兵想要救主,却被冲锋的汉军划破咽喉,眼睁睁看着后续的战马冲至身前…… 困兽犹斗,都知道汉军会将自己脑袋割下来去领军功,这一万多精兵眼见突围无望,竟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死战不休,一时间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战斗一直持续到半夜。 折兰王眼见大势已去,匆忙带领三百精兵赶向王帐,想要带浑邪王子离开,却见一只汉军已从王帐中出来,王子已经被生擒了。 折兰王当机立断,率三百精兵想去解围。可这一恍神的功夫,周围已全是如潮水般的汉军。外围的亲兵一个个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刺激着折兰王的神经。折兰王眼睁睁看着大纛被砍倒,王子被生擒,终于承受不住,自刎谢罪! 大军凯旋,此战活捉浑邪王子、匈奴相国和一干大臣,折兰王、卢侯王战死,匈奴祭天金人被俘,所获牛羊马匹不计其数。汉军斩首共斩首八千九百六十级,伤亡七千余骑。 此战大获全胜,武帝收到军报十分高兴,加封骠骑将军霍去病食邑二千二百户。 总角相争 春天,午后的阳光最是温柔。 谢云儿与小惠打闹了一阵顿觉困意袭来,于是在小惠的伺候下悄然睡去。 熟睡的谢云儿突觉心中一阵悲伤,缓缓醒来,却发觉自己早已泪湿枕衾。 恰巧小惠正泡好茶来叫谢云儿起床,瞧见她此般模样不由大惊,慌忙上前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梦到伤心事了?” 谢云儿努力调整情绪,仍止不住的小声啜泣,听到小惠问她,刚想开口回答,一口气行岔呛的大咳。小惠连忙轻轻拍打谢云儿的后背,好一会谢云儿才止住咳嗽。可悲伤的情绪再度涌来,谢云儿抱着小惠大哭起来。 “小惠姐姐,我想我阿爷了。如今我随子孟哥哥入了这府上,身边又有你来陪我,可我阿爷却长眠在深山之中,再也看不见我过得好时的样子了。” 小惠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揽住谢云儿,轻轻帮谢云儿拭去泪珠。 霍光闲来无事,正在推练兵法。老管家敲了敲木门,霍光随口应答一声,老管家走进书房,掩上门。 “公子,早上老爷说给云儿姑娘的阿爷修缮坟头一事已经找人定做了石碑看好日子了,三天后即可动工。” “唔,辛苦了莫叔,难为您亲自跑一趟,这些事交给小莫去做就好了啊。” “那小子做事总是冒冒失失的,亏得公子大度从不与他计较……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老仆就先下去了。”莫叔说完,恭敬的行了一礼就退出门去。 霍光哪还有心思看那兵法,连忙唤过小莫将书房收拾一下,自己却一路疾行赶去谢云儿的别院。 刚进别院就听到屋里谢云儿的哭声,不明所以的霍光急忙跑到门边大喊:“云儿妹妹如此哭泣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可是小惠欺负你了?” 云儿一听霍光声音哪里还敢哭泣,慌忙起床找衣裳穿上,又让小惠先去应付一下。 小惠走出房间,先关好了门。这才对霍光行了一礼道:“公子可冤枉奴婢了,云儿小姐梦中思念爷爷这才伤心哭泣。云儿小姐这般温婉可人,人见了疼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人欺负她!”说着做出气鼓鼓的模样。 霍光自知情急之下说话欠了考虑,只得讪讪道歉,又夸小惠蕙质兰心,哄得小惠噗呲一笑,可就是拦在门前不让霍光进去。 二人正争执不下,门却缓缓打开,谢云儿已穿好衣裳擦干泪痕。看着焦急的霍光,谢云儿怯生生的唤道:“子孟哥哥……” 霍光忙温柔的回应道:“云儿妹妹。” 看着二人互相宠溺的眼神,小惠偷偷翻了个白眼,施施然回了自己房里。合上门,小惠终是忍不住吐槽道:“府里上下也就这两个人还不明白对方心意,又不肯大大方方说开了。心悦君兮君不知?话不说出来,他怎能知?” 霍光和谢云儿正坐在矮几两边,一时相看无言。少顷,霍光突然想起来此行目的,于是干咳两声轻声道:“云儿妹妹,刚才莫叔跟我说修缮墓地之事已安排妥当,三日后便可动工。” 谢云儿的一件心事了却,心情大为好转,忙笑道:“多谢子孟哥哥!” 霍光见云儿虽还红着眼眶,但已是满面笑容,心里一阵欢喜。“何须谢我,妹妹既已入了霍家,怎还说这些见外的话。” 谢云儿心中一动,想起睡前和小惠嬉戏时聊的话不禁一阵脸红。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端坐左右。 “云儿妹妹,我方才见你院中一块空地已松过土,是要种些什么吗?”眼瞅着气氛要凉,霍光换一话题,重新问道。 谢云儿松了口气,短短的沉默竟是让她喘不过气来。听霍光发问,才定定心神回道:“云儿整天在府中无所事事,所以叫了小惠姐姐一起,想种些花来消磨时间。” 霍光听她说在院子里待着无聊,于是说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去街上看看,有喜欢的花我们买回来一起种上。不知云儿妹妹意下如何?” “子孟哥哥,云儿愿意!”谢云儿轻笑着点点头,满口答应。 “子孟哥哥对云儿这么好,云儿何其有幸!只是,云儿一小女子不知道作何报答子孟哥哥。”谢云儿红着脸怯生生的道。想起小惠午时所说,鼓足勇气还是没敢直接开口询问,是以如此旁敲侧击。 “云儿妹妹天生丽质,又机敏可爱,子孟得遇妹妹已是上天眷顾,哪里还要什么报答!妹妹尽管放宽心住下,有我霍子孟在一天,我看何人敢欺负了你!” 正说着,小莫着急忙慌的跑来通报:“公子,老爷派人来寻你去县舍有要事相商!” “知道啦,我这就去。”霍光答应一句,转头看看谢云儿道:“家父当差每遇棘手之事总会寻我去县舍商量。云儿妹妹,我先去了。”说罢起身离去。 看着霍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谢云儿懊恼不已。“怎么和小惠姐姐说的不一样?子孟哥哥这番回答是何意思?”谢云儿揣摩着霍光的话,良久,轻轻一叹。 霍光与差人到了县舍,向门口几位差大哥问过好后径直走向父亲办公的地方。 见了父亲,弄清原由。原来是有两个十二三岁孩童斗殴,一孩童竟失手将人打死了。霍仲孺是县里主簿,掌管户籍、巡捕,当时派官差将人拿了回来。可人是拿回来了,该如何判理却是让人头大。死者家属见自己孩子死了自然是要求以命偿还,失手杀人的孩子家属却以孩童年幼,心智未开为由要求从轻判理。双方各执一词,霍仲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光听后沉思片刻,霍仲孺也不催促,只在一旁注视着儿子。 “父亲,死者何在?仵作验伤后如何说的?”霍光突然说道。 霍仲孺忙答道:“死者由家属抬回家安置,擦净身体血渍择日下葬。仵作勘验过,死者颈部被人割开,手臂、腹部、背部皆为利器所伤,脸被划花,血肉模糊。” 霍仲孺说完,指着案上一把菜刀道:正是这把刀。” 霍光听闻死者惨状紧紧握住拳头。他不敢相信不过两孩童斗殴,何以持利器伤人?何以划花人脸? “父亲,我想见见那行凶者!” 霍仲孺当即唤来一位官差,带领霍光前去关押凶手的屋子。 霍光来到关押凶手的屋子并未进去,只是透过门上小孔朝里看了一眼。那孩童不过十二三岁,正从容不迫的侧倚在塌上抖着腿,丝毫看不出愧疚与悔恨。 霍光长叹一声,心中已有计较。 霍光回到父亲跟前,已然有了法子。 “父亲可差人送去一碗米饭给那伤人孩童。命人将箸一正一反置于他面前。若是他不知正反,便是他心智未开,自当从轻发落。若是他知道正反,心智已然成熟,便以命尝命吧。” 霍光说完便拜别父亲,兀自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在房内。霍光只觉似有一口气郁结于胸,很是难受,抓起几上水壶猛灌几口也无济于事。只好躺在榻上,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不久便沉沉睡去。 已而夕阳在山,小莫端来膳食,可无论如何敲门都无人应答。小莫大惊,忙推开门近前查看。只见公子额上汗如豆粒,表情痛苦,慌忙跑到门外喊人。 霍仲孺已经回到家中,听到家仆大喊公子出事了,急忙跑向霍光屋子。唤了几声,霍光迷迷糊糊哼了一声再无反应,一摸额头烫的不行,霍仲孺急得连忙让管家老莫去请医师,又吩咐奴仆取了湿巾来敷在霍光额头上。 谢云儿看见府里奴仆都慌慌张张的,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心里一阵紧张。这时小惠端了吃食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焦急的道:“小姐,不好了!公子高烧不退已经昏厥过去了。” 谢云儿一听,哪里还吃得下去,顾不得礼仪,急忙往霍光院里跑去。 进了里屋,看见霍光躺在榻上不省人事,额头上敷了湿巾,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看见塌边的霍仲孺焦急的踱来踱去,一众奴仆立侍左右,于是先给霍仲孺福了一礼才开口询问详细情况。 小莫答道:“公子从云儿小姐院里出来去县舍时还笑容满面的,不知发生何事,回了家却不见任何表情,一个人回了房间,也不让我在旁边侍候。晚膳时,我来叫公子用膳却不见回应,推开门来查看,公子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时老莫领着医师穿过人群来到霍光塌前。医师也不含糊,急忙帮霍光切起脉来,又询问霍光今天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霍仲孺听小莫说霍光从县舍回来便一反常态,知是与今日所断之案有关,是以毫无隐瞒,将断案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医师停止了切脉,又撑起霍光眼睛看了看,随后转过身对霍仲孺说道:“公子怕是头一回断这人命官司,压力重大,导致气结于胸。老夫这便开一方子,差人抓来,猛火快煎一刻钟。只是这方子能退烧却不能解公子心中之结。”说罢取来纸笔,将药方写出。 老莫给了医师酬金,送医师出门。随即亲自拿了方子去抓药,又亲自看着奴仆煎好药端到霍光塌前。 谢云儿此时回过神来,忙接过药舀起一匙轻轻吹凉喂给霍光喝下。一碗药喂完,谢云儿给霍光掖好衾被便退立一旁。 霍仲孺唤过谢云儿,让她快去休息。谢云儿哪里肯,忙说道:“公子于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公子,云儿不知在何处乞讨过活。现如今公子病了,云儿岂能不陪侍左右?” 霍仲孺见谢云儿一片赤诚,便道声谢谢后离去。 谢云儿坐在矮榻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直盯着霍光脸色,看是否有好转。 小惠送来吃食,谢云儿只是摆摆手道:“子孟哥哥病成这样,我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你且放在一旁,等子孟哥哥醒了我再吃吧。” 小惠本想再劝一番,但见谢云儿满眼焦急,知道再劝也无用,便将吃食放在矮几上退下了。 这一等便是一整晚,其间谢云儿将巾帕湿了几遍水,帮霍光擦掉颈上汗水,又喂他喝了点水。直到次日天蒙蒙亮才支撑不住倚在塌边睡去…… 次日清晨,阳光微凉。霍光悠悠醒来,只觉头痛欲裂,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费了好大劲坐起来,但见谢云儿趴在塌边睡着了。见她满面倦容,眼眶红肿,似有泪痕。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照顾了自己大半夜才累的睡着了。 霍光伸手轻抚谢云儿的秀发,没成想这点动静还是惊醒了谢云儿。 谢云儿睁开眼看见霍光已经醒了,正抚摸自己的头发,不禁心中一喜。查看霍光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伸手摸摸额头已经退烧了,收回手,帮霍光掖好被子,长长舒了口气。莫名一股忧伤的情绪涌上心头,抱着霍光来不及收回的手臂哭了起来。 “子孟哥哥,你终于醒了!可真的吓坏云儿了!” “好云儿,不要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伸出另一只手为谢云儿拭去眼泪。 谢云儿抬起头与霍光对视一眼,二人都看到对方眼中含情脉脉,气氛逐渐暧昧起来。两人眼神越离越近,直至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良久,谢云儿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霍光,站起身来拍拍脸颊,走到门外唤来小莫。“小莫哥,子孟哥哥已经醒了,快去叫老爷。” 小莫听了,连忙飞快跑出院子,径直向霍仲孺的院子跑去。 霍仲孺听说儿子醒了,心中不免松了口气,忙穿好衣袍,往霍光院里疾步行来。 来到塌前,霍仲孺见儿子烧已退了,但身体甚是虚弱,急忙吩咐后厨做碗羹汤送来。 “云儿姑娘,昨晚辛苦你了!我与光儿有些话要说,姑娘先回房吃些东西好好休息吧。”霍仲孺看谢云儿面露倦容,又见矮几上摆放的吃食,知道她必是精心照顾霍光到很晚,连饭都没吃,心中一片感激。 “是,老爷!”谢云儿看了霍光一眼,向霍仲孺福了一礼便退到屋外关好了门。 “光儿,昨天下午你走后,我立即派人去给凶手送去米饭和正反箸。那行凶者接过箸后将反箸翻正,我当即以此为由判他死罪。消息一出,群众无不拍手称好……光儿,你判的是对的!是为父不好,不该让你断那人命官司。”霍仲孺将昨天的案子结果说与霍光听,只盼他能解开心结。 霍光听罢,一口浊气呼出,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轻轻喊道:“父亲!”说罢,便啼哭起来。 霍仲孺握紧儿子的手,任他哭去。 谢云儿回到房间,回想刚才与子孟哥哥的片刻亲昵,明白二人是两情相悦,只是之前未感明说,不由痴痴笑了起来。 小惠端来面饼羹汤,见小姐正在傻笑,便想捉弄她一番。轻轻将面饼放在几上,悄悄走到谢云儿身后突然叫到:“小姐!口水要流出来了!” 谢云儿惊动一下,伸手去擦嘴角,却是什么都没有。转身看到小惠正在捂嘴大笑,这才明白是被小惠捉弄了。 小惠笑着道:“小姐这般痴笑,怕是昨天晚上在你子孟哥哥房里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谢云儿想起清晨一吻,知是自己失态叫小惠察了去,不禁又羞又恼,作势轻锤了小惠一下扭过头去不敢见人。 小惠见她这般窘迫,不再出言逗她,只是唤道:“小姐满面倦容,必是一晚没睡,先吃点东西再去睡一觉吧。” 谢云儿闻言,也觉腹中饥饿,便喝了碗羹汤匆匆睡去。 霍光啼哭一阵,直至力竭,在小莫伺候下喝了碗羹汤又沉沉睡去了。 霍仲孺见霍光心结已结,人已无大碍,便要去县舍当差。刚出府门,却见一群人围在门前,心中大为不解。 民众中为首一老者出来说明来意:“老叟是昨日死去孩童的爷爷,他们都是族中亲人。大人断案公正、明察秋毫,将那凶手绳之以法,我等听闻昨日公子去府衙献策,是以今日来谢过大人和公子。”说罢,率领众人深深一拜。 霍仲孺连忙扶起老者说道:“那凶手品迹恶劣,被囚禁在府衙仍不知悔改,即便今日不死,日后长大怕是也要为祸一方,叫朝廷绞杀!只是苦了你孙子就要长埋地下,老丈请节哀。吾儿子孟昨晚突发高烧,清晨方才好转,此时已睡去,各位感激之情本官已知晓,待他醒了必定转告。众位请回吧,孩子身后事要紧。” 众人听罢又是深深一拜,在老者带领下离去了。 桃之夭夭 霍光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精神已恢复几分。唤来侍女伺候着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袍,只觉得神清气爽! 霍光看着矮几上的肉羹正冒着热气,腹中咕咕一声,感到一丝饥饿。小莫早已知晓公子醒来,忙吩咐庖厨把锅里温着的面饼肉羹盛出来送到霍光房里。 霍光吃饱喝足,精神更盛一分。想起清晨时两人的情不自禁,不由得哈哈一笑。 虽说霍光从小习得武艺,能开三石弓,但终究只是肉体凡胎。每天晚上都要烧上一阵,喝些汤药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如此反复让他在家足足休养了大半个月,连给谢云儿阿爷修缮坟墓也未能亲自到场。好在云儿知他有病在身,并未与他计较。 霍家在本地也是大族,霍光又声名在外,如今霍仲孺又与冠军侯认了亲,在这平阳县中的声望更是今非昔比!是以霍光久病未愈,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携带的名贵药材、明珠美玉不记其数。 霍家虽不缺此等物什,可一番心意也不便推脱。眼瞅着前厅就要堆放不下了,霍仲孺便命家仆收拾了间屋子出来专门堆放。 这天,族中长辈前来探望,见霍光病情如此古怪,便提议冲喜。所谓冲喜,就是让病人尽早完婚,届时心情舒畅有利于病情好转。 这长辈还带来同族一名与霍光同辈的女孩儿,不过垂髫之年,见了霍光怯答答的道了声:“子孟哥哥……” 霍府日前来说亲的人都排起长龙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这么多及笄之年的美妙女子霍光都一一谢绝了。 在这位长辈看来,霍光是想先有一番作为再谈个人之事。那些女子现在是年轻貌美,若等个三五年呢?怕是也人老珠黄了。 是以在族中挑选了这个小姑娘,垂髫之年已初具相貌,待到霍光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之时女孩正是豆蔻年华…… 霍光一听,连忙谢绝:“大伯,此事万万不可!小侄如今一无所成,万不可耽误了妹妹!” 恰好此时谢云儿端来汤药伺候霍光喝下,两人虽并未多言,可眼神相交时的欣喜是藏不住的。 大伯看在眼里,心中已是了然。转头看看仍一脸天真注视着霍光的女孩,心里默默一叹:“只怪你福薄,嫁不得你子孟哥哥了……”眼见天色不早了,便牵着女孩儿告辞了。 回去路上,小女孩天真的问道:“大伯,子孟哥哥不喜欢显儿吗?” “不是,显儿这么可爱,有谁会不喜欢呢?只是你子孟哥哥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是刚才那位姐姐吗?”小女孩问道。见大伯沉默不语,有些赌气的说道:“我一定会嫁给子孟哥哥的!” 这些时日,霍光足不出户,自是耍不得兵刃,便老老实实窝在房里读书作画。好在谢云儿每天都要过来陪他说说话,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这天一早,霍光终于受够了这无聊的日子。用完膳后打坐半个时辰仍是觉得心中燥热。于是不顾小莫劝阻换上长衣长裤,在后院练起拳脚来。一套打完,大汗淋漓,胸中阴霾一扫而光,好不畅快! 擦干汗水,换回长袍。想起每日都是谢云儿来看自己,今日大病得愈需得去她院子里看看她。心念一动,便快步走去。 行至院中,看见一旁空地已翻松过的泥土不由一怔。“哎!答应过云儿陪她去街上买花苗回来种上的,如今可是食言了。”霍光喃喃自语,一阵懊悔。 恰巧小惠刚伺候谢云儿起床,一出门看见公子一个人站在院中一会儿痴笑、一会儿捶胸顿足,有点不明所以。“公子难不成……难不成烧成痴儿了?”小惠在老家有个堂弟,幼时也得过一场大病,发烧一夜后人是救活了,却从此成了痴儿。 霍光察觉到有人在旁边注视着他,下意识的转过身去,一脸痴笑却未来得及收回。小惠“啊”一声又跑回房去,将门用力合上。 “小姐!公子痴了!”小惠一边绕过屏风往里面走去,一边惊慌的嚷嚷着。 谢云儿还道是小惠又来捉弄她,放下手中《诗经》道:“好姐姐,不要捉弄我了!我昨儿才见过公子,公子精神气色俱佳,才一晚没见他怎么会痴了?”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公子真痴了!我方才他站在院子里对着空地喃喃自语,一会儿痴笑,一会儿又懊恼的顿足捶胸,他还转过身来冲我痴笑,吓死人了!小姐,我老家的一个堂弟也是高烧不退成了痴儿……” 霍光见小惠慌张躲进房里,急忙跟过去。见小惠将门合上,也不便硬闯进去,于是便站在门外,注意着里面动静。听见小惠说自己痴了本不想解释,可小惠将他刚才的表情添油加醋描述一番,最后还举例论证,这哪里还站得住。于是急忙冲屋里喊道:“好你个小惠,竟敢传出本公子痴了这种话!”说罢一推房门闯了进去。 快步走近小惠跟前故作生气的道:“你说本公子痴了,你再好好看清楚,本公子哪里痴了!” 小惠躲在谢云儿身后,怔怔的打量了霍光一会儿,只见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哪里还有刚才那痴态。只得小声嘀咕道:“方才在院中明明……” 霍光见她又要将自己失态之事说出,急忙打断道:“好你个小惠,竟敢造本公子的谣!罚你抄《诗经》!抄完了拿给小姐查看!” 小惠听闻,欲言又止。“可是我真的……” “还不快去!” 小惠只好红着眼跑开了。 训斥完小惠霍光才讪讪的对谢云儿说道:“这个小惠,这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云儿,她刚才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要相信!”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霍光这么一说,谢云儿当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可怜了小惠这傻丫头,非要辩解两句,白白被罚去抄书。 “子孟哥哥,小惠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谢云儿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霍光追问道。 “实在是子孟哥哥行为实在怪异……哈哈哈哈……”谢云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小惠刚才出门时谢云儿还在堂前摆弄茶具。小惠本是要去拿碳炉来的,哪知小惠出了门便呆立不动了。谢云儿往外瞧去也看见霍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空地神似痴颠。待到小惠惊叫出声,谢云儿才忙跑到里间随手捧了《诗经》掩嘴偷笑…… “好啊!云儿!你也笑我!”霍光这次是真的顿足捶胸了。 谢云儿笑了片刻这才努力憋住道:“明明是子孟哥哥失态在先,怎可罚了小惠姐姐!” “我不寻个由头将她赶走,怎有机会和你单独相处呢?”霍光笑眯眯的说道。 “呀!”谢云儿轻呼一声,转过身去捂住发热的脸不敢再看霍光,却听见身后传来大笑声。 谢云儿知是霍光在笑自己娇羞作态,回过头气鼓鼓的捏了粉拳作势要打霍光。 霍光一边闪躲一边笑嘻嘻的求饶道:“女侠饶命啊!小可不敢啦!” 谢云儿听了更是羞愤,加快脚步去追霍光,却不曾想将自己拌了一下。正要摔倒之际,霍光本在后退的脚步突然往前踏出,堪堪扶住了谢云儿。自己却重心不稳,两人相拥摔倒在地。 谢云儿重重压在霍光身上,感受到他的温暖与有力的脉搏,竟有些眷恋这种感觉,是以迟迟没有起身。 霍光毕竟是习过武艺的,向后仰倒时本能的收起下巴放松肢体,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所幸并未受伤。见谢云儿趴在自己胸口不愿起来,便轻轻揽住谢云儿。 谢云儿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同时会心一笑…… 小惠在房里奋笔疾书。平时能读书写字是莫大的荣幸,今日要抄写整本《诗经》却像是受了酷刑,才一小会手腕已经酸痛。好在幼时便进了霍府侍候公子,公子读《诗经》时自己偶尔在边上也能学得几句,时间长了《诗经》中大部分篇章已能熟背。这首《桃夭》便是其中之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揉揉酸痛的手腕,又读了一遍《桃夭》,小惠忽然有些羡慕…… 谢云儿房中。霍光已经离去,谢云儿独自倚靠在窗边,看着夕阳慢慢滑落,满脸红晕。 当晚,霍光跪在母亲灵位前。霍母很早就因病离世了,当时霍光不过才三四岁。之后霍光求父亲带他拜访有名的画师,只为将来技成,妙手丹青为母亲画像。 也许霍光并没有丹青方面的天赋,十年光景转瞬即逝,却始终画不出记忆中母亲的容颜。从此霍光封笔不再作画,直至遇见谢云儿…… “母亲!孩儿不孝,不能服侍您,也没能入朝为官振兴家族。而今,孩儿已与云儿姑娘日久生情,待得云儿守制期满便娶回家中,为霍家延续香火……” 霍光说完拿出云儿画像对着灵位展开。“母亲,这画中之人便是云儿姑娘。此女子秀外慧中、举止文雅,不知母亲是否喜欢?” 看望过母亲,霍光缓缓起身出门,又将门小心合上。转身踏下石阶,只觉脚底松软,原来刚才下了场小雨将地面打湿了。 霍光心中一喜,立即转身对着屋内深深一拜。随后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上离开院子,留下一串脚印…… 回到房中睡下,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有再发烧了。 次日一早,霍光穿戴整齐。昨日已和云儿约定过,今日要同去道观祈福,顺便买些花枝回来种植。 带了小莫闲庭信步来到谢云儿院里,谢云儿早已翘首以盼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无限爱意涌出。一旁的小惠和小莫一阵恶寒,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子不去看那两人。 四人收拾妥当便兴高采烈的直奔紫星台。紫星台位于平阳山上,登至山顶,整个平阳县的美景一览无余,是以各地文人雅士络绎不绝。 “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故有紫气东来一说。相传老子曾骑青牛行至平阳山,在山顶停留片刻,后世便在此处修建道观,名为紫星台,以此纪念这道家仙师。 四人驾车来到山脚,但见桃花盛开、漫山红遍。此时已过四月,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然这山中却仍然有一丝凉意。小惠见往来行人襟前皆戴着粉红,也欲折一枝桃花戴上,谢云儿伸手拉住小惠道:“如此美景,岂忍破坏。若是将这桃花折完了,后来的人又怎能欣赏得到?” 小惠吐吐舌头,俏皮的缩了回来。 抬眼望去,紫星台似隐于云雾之中。谢云儿眼见这平阳山如此巍峨,不禁心生惧意。霍光悄悄握住谢云儿的手,感受到掌心的温度,谢云儿回头冲霍光恬然一笑,再看向紫星台时已是目光坚定。 四人欣赏完山脚的无边春色便不再停留,直奔山顶而去。好在有一条石板路自上而下铺到四人脚底,为四人指明了上山的道路。 一路上美景层出不穷,黄莺、杜鹃等飞鸟不时在头顶鸣叫,四人不禁为之大笑。 霍光和小莫之前来过几次,所以轻车熟路。但看到谢云儿和小惠相互搀扶,步伐沉重,便只好放慢了步子陪在二女身旁以防不测。 行至山腰,二女已是气喘吁吁。霍光见罢,只好将谢云儿扶到一边休息。轻轻脱掉谢云儿的鞋子,揉了揉她的脚腕。 坐在一旁的小惠见状踢了小莫一脚,也抬起腿来盯着小莫懵懵的眼神。小莫自是不肯,连忙摇了摇头。小惠鼓起嘴巴,握紧拳头又一个眼刀飞过去。小莫收到威胁,只好像模像样的学着公子的手法给小惠揉了起来。 谢云儿进府之前,霍光身边一直是小惠和小莫侍候。小莫自幼便跟随父亲来了府中干活,小惠却是父母死于饥荒被霍仲孺捡回府中。三人结伴长大,总是形影不离。小惠自知自己的出身低贱,配不上公子,是以从未对公子有过儿女私情。本来一片芳心暗许给了小莫,偏偏这小莫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 休息片刻,谢云儿觉得腿脚酸痛感已经缓解了许多。又看到小惠在一边与小莫打闹,哪里还有一丝疲倦的样子。于是轻轻拽住霍光哥哥的袖子摇了摇:“子孟哥哥,云儿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霍光闻言,一把将谢云儿拉起来,扶住谢云儿的纤纤玉手,唤过还在打闹的二人继续向山顶走去。 再往上走,纵使美景如画也来不及欣赏了。霍光和小莫分别搀扶着二女,一行人越走越慢,可若此时回转,又叫人如何甘心。是以众人埋头苦走气氛越来越冰冷,还能迈出步子全靠着一口气。 就在谢云儿感觉双腿麻木再不能支持时,抬头向上看去,却发现离山顶只剩一步之遥。谢云儿泄了口气,这一步不知怎的,就是抬不起脚。 一旁的霍光觉察到谢云儿的异样,当即打横抱起谢云儿一步跨上山顶,谢云儿搂住霍光的脖子,久久才回过神来。 转头看向来路,小莫背着小惠正向山顶赶来,小惠趴在小莫背上朝谢云儿眨了眨眼。 小莫上到山顶便把小惠往地上一丢,自顾自的弯腰喘息着。小惠艰难的爬起来,揉揉摔痛得臀部,没好气的给了小莫一拳,小莫不闪不避,仍自喘着粗气,气的小惠又多踢了两脚。 四人进了紫星台,往功德箱里添了些钱,又找道童要了线香,真诚的在老君像前许了愿…… 十世之仇尤可报 霍去病命令大军原地修整。士兵们杀羊宰牛,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各营伤兵已由军医官包扎好伤口,又服下汤药。 一队士卒搜索敌营物资,在帐中发现美酒数百瓮,匆匆上报将军。霍去病前来查看,只见酒瓮摆放整齐,未见损坏,疑心敌军下毒。一名校尉取过一瓮,打开封泥,扑面酒香袭来。顾不得许多,取来小碗倒满后一饮而尽,片刻后众人见他并无不适纷纷将美酒分发给各营。 军士们坐在一起喝酒吹牛,都向身边人吹嘘自己刚才杀敌多么勇猛,招式多么凌厉。吹完自己又嘲讽匈奴士兵多么胆小,战力有多么弱。 随着一瓮瓮酒水见底,高兴的气氛慢慢变得低沉。一名士卒率先开口说道:“上次喝酒还是老许带我偷偷跑出军营在附近村子里喝的,他那么馋酒的人再也喝不到了……”虽是违反了军纪,可此时却无人斥责他。念及同袍情谊,慢慢的有人哭出声来,渐渐的哭声连成一片。“呜呼!哀哉!”之声不绝于耳! 霍去病听着将士们痛哭之声,喝下最后一口酒,将陶碗摔在地上大声喊道:“九世尤可复仇乎!” 众将士止住眼泪齐声道:“虽百世可也!”说罢一齐将陶碗掷于地上。声势之大,天地为之震颤。 众人喝得伶仃大醉,纷纷回了营帐休息,霍去病自然是睡在浑邪王子的大帐中。 霍去病除去皮甲,正欲睡下,忽觉榻后一声响动,于是拔出长剑,轻轻走向榻后。只见一红衣女子手握短刀蹲在地上紧闭双眼瑟瑟发抖,正是那红衣舞姬。 原来战事突起时她正在帐中侍候王子用膳,一听见外面喊杀阵阵就吓得双脚发软,王子将短刀塞给她让她躲起来,她换了好几个位置,最终在汉军冲进来前躲到了榻后。 霍去病长舒一口气,收剑入鞘。轻轻握住女子的手腕想要将刀拿掉,女子感受到手上温暖,睁开眼睛看到霍去病,心中紧张忙想挣脱手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让霍去病措手不及,短刀在掌中划过,刃上一抹胭脂。 霍去病赶紧反手再擒住女子手腕,略一用力,短刀已在霍去病手中。 女子没有求饶,反倒撕下红纱一角帮霍去病包扎伤口。 霍去病坐在榻上,打量着跪在脚下的红衣女子。霍去病在战场上宛如杀神,可面对女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问她是什么人,又想起自己不会匈奴语言。 好半晌,那女子见霍去病不处置自己,大着胆子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将军。只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清目秀的一点不像沙场征战的将军,倒像个谦谦如玉的读书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子见霍去病仍未打算处置她,终于忍受不了那压的人喘不过气的沉默,于是胆怯的开口问道:“将军不杀我?” 霍去病没想到这女子会说汉话,颇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说汉话?” 红衣女子于是自报家门:女子名为银珠,父亲是匈奴人,母亲则是被父亲抢回大漠的汉人。一次醉酒后,父亲强行要了母亲,之后便有了银珠。 与奴隶生下一女让银珠的父亲倍感耻辱,于是等到银珠出生,父亲便将她的母亲杀害了。银珠因为母亲卑贱的身份,从小就被卖给别人做奴婢。 这么多年受尽欺凌,好几次想一死了之,却始终没有自尽的勇气。一个女孩,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幸得长了副好皮囊,被王子看中,便留在王子身边做了舞姬。 霍去病听后觉得胸中似有一团火要喷出。“汉家女子,竟被掠去大漠为奴,就连后代也要受此欺辱!”霍去病愤懑不平道。 再看银珠,更是觉得可怜。 “你会骑马吗?”正当银珠伤心落泪时,霍去病突然开口问道。 “将军何意?” “你走吧!你自由了,再也不是谁的奴隶了。” “将军,能带我回大汉吗?我想去看看我母亲生活过得地方……”银珠哀求道。她再也不想留在这没有尊严,如同牲畜的地方。她既然在这战争中没死,便想换个活法,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的活着。 霍去病见她可怜当让想带她回去,可军有军规,骠骑将军带了个女人回去,这以后如何还能严肃军纪? 银珠见霍去病沉默不语,知道是自己贪心了。自己这般身份,又伤了将军,将军不杀自己已是天大的怜悯…… 思及此处,银珠不再哀求,默默起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霍去病见银珠要走,赶紧追问道。 银珠回过头,两行清泪滑落。“将军既不愿带我走,我自己入不得大汉,只得在这大漠讨生活了。” 霍去病心里一软便说道:“你留下吧……我带你到陇西。” 银珠闻言,拭干眼泪,朝着霍去病深深一拜。 两人在帐中相对而坐,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众人挖掘大坑,将战死的同袍埋于土坑之中。幸存的两千余人将敌人首级挂在马上,胜利凯旋! 霍光唤过医官就手上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一番,看着手中红纱,霍去病对银珠笑道:“傻丫头,用这这红纱包扎伤口,非得化脓不可。”说罢将红纱系于腰间,以此当做纪念。 此次大军先是转战河西五国,又千里奔袭转至皋兰山下与匈奴精兵拼死一搏,早已疲惫不堪。 回还途中,许多伤兵行动不便坐在车架上。银珠自幼为奴,牵马倒是会,骑马就万万不会了。许多士卒听闻她凄惨身世都很可怜她,安排她坐在一辆伤兵不多的车上。 如此,大军走走歇歇回到陇西郡用了大半个月。 一到陇西,银珠便向霍去病辞行。这些日子的相处,兵士们见她时时照顾伤兵都觉得她心地善良,是以凑了些钱给她拟作盘缠。 分别时,霍去病突然解下腰间玉玦递给银珠:“若是无处可去,便到长安来找我,我叫霍去病!”众将士听罢哄然大笑。银珠小心接过玉玦,朝霍去病与众将士深深一拜…… 军报早已上达天听,武帝闻之大喜,益封霍去病二千二百户,又派遣使臣携带美酒物资无数前往陇西劳军。 大军在陇西休整月余,朝廷又调拨数千人补充到霍去病军中。每每想起皋兰山的惨烈,将士们都愤懑不已,训练更加努力。 武帝想起昔日高祖白登山之围,此次出兵虽战果颇丰,却未能真正一雪前耻。“十世之仇尤可报”是以令卫青、霍去病于夏季发动第二次攻势。 此次出兵霍去病与公孙敖兵分两路从北地出发。霍去病一入大漠便孤军深入,而公孙敖却迷失方向,霍去病见等不来公孙敖便自率本部远涉浚稽山南的湖泽,越过居延海,过小月氏直扑祁连山。 大军星夜兼程,疾行两千余里,匈奴士兵梦中听闻马蹄声如铁骨棒击,忽地惊醒跨上马背,仓促间弯刀还未拔出汉剑就已抵在单于单恒咽喉。 匈奴士兵本就因夏季一战对汉军十分忌惮,又看到单于、酋涂王已被生擒,是以无心作战,双方一经交手匈奴士兵便已溃不成军,汉军策马追去。汉剑所至,繁星漫天。 汉军共斩得匈奴大军三万二百级,损失不过十分之三。经此一役后,匈奴遭受重创,再也无力占据河西走廊,只得退居大漠,将这块土地拱手让给大汉。 武帝收到捷报大喜过望,加封霍去病食邑五千二百户,而跟随霍去病出征至小月氏的校尉都被封为左庶长,其部下赵破奴、高不识及仆朋均被封侯。 匈奴伊稚斜单于坐在帐中,看完前线军报气得将手中酒樽掷于帐外。“好个浑邪王!废物!三万多好儿郎割草般的没了,他怎么不自刎谢罪,还胆敢请求我的宽恕!召他回单于庭,我要亲手处死这个废物!” 左右一众大臣看见单于如此气愤,哪里敢劝阻。此时相国站起劝道:“伊稚斜单于息怒!浑邪王虽指挥不当连输几战,但他毕竟在军中声望极高,若是贸然将他召回处决恐前线大乱。南宫阏氏三个月后生辰,百官应来贺寿。不如以此为由,叫他交接好军务后速速返回单于庭祝贺。届时再想杀他已无后顾之忧。” 伊稚斜单于听后觉得此计甚妙,当即应允了。 当晚,一骑出了王庭直奔浑邪王大营而去…… 浑邪王收到密信,知道单于要杀他又惊又怒!匆忙找到休屠王商议道:“我辛辛苦苦在前线卖命,连儿子都被抓了,如今仗没打赢,伊稚斜单于竟然想杀我。我已经寒了心想要归降大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休屠王一听,想到自己亦是被汉军打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单于竟想杀了浑邪王,那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是以当场答应浑邪王秘密联合诸王一起归降大汉。 诸王商讨了归降事宜,认为宜早不宜迟,当即派遣使者面见武帝。使者一路跋山涉水终于行至大汉境内,关令了解完使者来意后当即派遣小队互送使者前去长安面见陛下。 武帝面见了匈奴使者,得知浑邪王与休屠王等欲带领所部归降大汉,疑心这是诈降,命霍去病率大军迎接浑邪王等。 霍去病率大军度过黄河,直达浑邪王大营附近。没成想部分匈奴士兵不想投降,密谋逃跑。霍光见匈奴大军阵中哗变,立即率领大军驰入匈奴军中,与浑邪王见面了解清楚事情原委后率军斩杀企图逃跑的八千匈奴士兵。 霍去病先派人将浑邪王等送去长安,自己亲率大军统领四万匈奴降卒归汉。 从此,大汉西北边境再无匈奴人袭扰。武帝将戍守陇西、北地以及上郡的军士减半,全国百姓徭役赋税得以宽缓。 霍去病带回了降卒便要回长安复命了。打了胜仗的年轻将军回朝,所过之处百姓们必是夹道欢迎,纷纷献上美酒佳肴。霍去病虽已勒令士卒不可擅取百姓一物,可耐不住民众热情,是以每位士卒身上都挂满花环,行囊里塞满酒食。众将士骑在马上,享受着民众的吹捧,好不威风! 回到长安,大将军已在城外等候多时。卫青见霍去病的队伍如花魁游街一般,轻轻敲打了霍去病一拳便拉着他往城门走去。 二人并驾入城,武帝亲率百官于城门相迎,围观民众兴高采烈拍手叫好。已是及笄之年的美妙女孩儿多看了几眼,在同伴的注视下掩面偷笑。 霍去病和卫青在万人瞩目下接受了武帝的封赏,随后百官道贺。卫青领着霍去病一一拱手谢过。 霍去病忽然觉察到围观民众中有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银珠。她已换了寻常汉家女子的衣裳,梳了不起眼的发髻。霍去病心中一阵喜悦:“她果然来找我了!” 百官祝贺后便纷纷离去,围观百姓也各自散去。霍去病拒绝卫青同回府中的邀请,独自驱马离去。 跟在银珠身后弯弯绕绕,霍去病终于忍不住驱马拦在银珠面前。“银珠姑娘,余生可愿陪我一起度过?”霍去病说着伸出手。银珠答道:“承蒙将军不弃!”一只玉手握住霍去病伸来的手,霍去病用力一扯,银珠翩然跌于怀中。 回到府中安排了银珠住下,霍去病匆匆换了身衣裳便一刻不停前往建章宫。行至宫门,郎官见是骠骑将军询问一番后立即禀告武帝。武帝一听霍去病来了行宫有要事求见在,当即要郎官传他进来。 霍去病见了武帝开门见山道:“陛下,微臣此番转战河西带回一女子,名为银珠。这女子母亲本是汉人,被匈奴士兵虏去大漠,为保性命委屈求全,可还是在生下银珠后被残忍杀害。臣见此女身世可怜,是以带回大汉,现居于微臣府中。” 武帝大悦:“即是我汉家女子,那便留在你府中做个侍女吧!” 霍去病略一迟疑,跪倒沉声道:“陛下!臣愿与之结为连理……” 武帝一听慈爱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你是何身份!那女子是何身份?堂堂冠军侯娶异国奴隶为妻,你想要天下人笑话我大汉?” 霍去病跪地不起,沉默不答…… 武帝见状,拔出天子剑,走到殿外砍下一枝柳条,以柳条作鞭重重的抽打在霍去病背上。柳条柔软却也坚韧,打在身上不伤及筋骨却也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霍去病跪在地上仍开口哀求道:“望陛下成全!” 武帝更加暴怒,手中柳条已断成三截,于是干脆弃了柳条对着霍去病拳打脚踢。没一会儿武帝累了,扶着宫殿石柱喘着粗气。 霍去病突然开口道:“姨夫!我与银珠一见倾心,望姨夫成全!” 武帝听罢重重一叹!“既然如此,等你下次出征将匈奴灭国后再娶她吧!如此,她便不再是异国奴隶了。” 霍去病拜谢:“谢陛下成全!” 武帝挥挥手,霍去病告退。 出了宫门,霍去病不顾背上火辣策马赶回府中……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平阳县中,霍府上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红烛映着青烟,屋内一女子身着玄服端坐榻上。 小惠怎么也想不通,自那日登山后小莫便如开了窍般对自己大献殷勤。公子那儿有其他侍女伺候,小莫不必时常侍候左右,于是小莫每天都要往谢云儿的院子里跑,帮小惠做些提水、倒水、抬东西的重活。 面对谢云儿的打趣,小惠赌气似的说:“那个榆木脑袋,每日只知道帮我提水!不像公子对小姐,还知道买些礼物送来。” 于是第二日,在小莫又来帮她干完活离开后,小惠回到屋里看见案上有一个脂粉奁。小惠知是小莫送给她的,心中窃喜,立即对着铜镜上了妆。又将脂粉奁宝贝似的藏于枕下。 谢云儿瞧见小惠新上了妆,于是便问道:“是小莫给你的胭脂吧,这就迫不及待的用上了!看小莫待你这般好,怕是想要与你喜结连理吧!” 小惠心中高兴,嘴上却还要说小莫的不是。“那呆子,才送我一盒胭脂就想娶我?送我礼物也不亲手给我的,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我才不要嫁给他!” 于是小莫送礼物更加勤了,有时陪霍光上街会带回来耳坠、香囊,有时陪父亲去田间视察会摘些垄上黄花交与小惠。 小惠冲小莫发脾气时小莫也不躲,静静地看着她,见她渴了还给她倒茶…… 小惠自是高兴,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被人宠溺的生活。 忽的有一天,小莫没来,小惠只道是小莫太忙便没太在乎。可连着三日小莫都没来,小惠心里不禁有些空落落的,去公子院里寻他也找不到,问了其他人都说刚才在哪看见过他,等小惠找过去时又不见人影。 这日,伺候好小姐午睡后,小惠便想再去公子院里寻小莫。刚出院门便看见小莫兜了一捧枣过来了。小莫笑着把枣递给小惠,却见小惠只倚在院门口不说话,也不伸手来接。 小莫笑道:“你不是以前挺爱吃枣的吗,怎么不吃啊?” 小惠一把打掉枣子,气呼呼的盯着蹲在地上狼狈拾枣的小莫道:“前几日怎么不来找我?我去寻你也见不到人,你干什么去了?” 小莫停止了捡拾,依旧一脸笑容。“我前几日有事要忙,就没来找你。你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小惠早已习惯小莫的殷勤,这几日没见小莫浑身不自在,连觉都睡不好。可这事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听见小莫追问不由心里又羞又恼。 “我且问你,前些时日为何对我这么好?”小惠气鼓鼓的问道。 听到小惠的问题,小莫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想娶你为妻!”语气坚定,哪里还有刚才那般懦弱的模样。 小惠没想到小莫回答的这么干脆,一时间竟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过往种种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似乎小莫从小就很照顾自己,他长自己两岁,又比自己早进府侍候公子,有什么活他总是抢着去做。自己经常心情不好便胡乱责怪他,他也不恼,只是像刚才这样笑着看她。 小莫从怀中掏出一副新打的银镯递到小惠面前,追问道:“你愿意吗?” 小惠收回思绪掩面而泣,小莫默不作声只是等候着她。 小惠止住哭泣,带着眼泪笑道:“我愿意!” 小惠自幼被霍仲孺捡回府中,霍仲孺便是小惠再生父母,是以老莫与霍仲孺商议了两人婚事。 “大儿去病春季来时购买了不少宅院,如今府中院子大多闲置,挑一间作两人新房如何?”霍仲孺笑道。 老莫一听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犬子大婚怎敢收受主人家如此恩德!这些年老爷赏赐了我不少钱,我都攒了下来,到城郊买间屋子便是。” 霍仲孺按下老莫的手笑道:“你这老鬼倒也敢想,那是我给小惠准备的嫁妆。叫你儿子好好对待小惠,当心小惠受了气把你儿子赶出来。” 老莫听罢只能欣然应允。 周制婚义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黄昏时婚礼开始,霍仲孺亲自将二位新人腰间长带结在一起。礼成后,小惠被送往新房,小莫被众人拉着喝了不少酒。 小惠在房中等候,心里又期待又害怕。想起今日小莫一身玄色礼服,腰杆挺立,那还有一点呆样。“似乎他只在我面前呆呆的……”小惠想及此处,突然有许多问题想立刻去找小莫问清楚。 众人眼见天色不早了怕小惠等得着急,便放了小莫回房。 次日,霍府中愉快的氛围还没散去。忽有一人前来通报,骠骑将军回乡省亲了。 霍去病背上伤还没好,想起父亲还在平阳已有大半年没见了,还有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初许诺大军凯旋时便接他去长安……是以快马加鞭,几日便到了平阳。 霍府上下在城门将人迎了回去,府中早已备下美酒佳肴来给霍去病接风洗尘。 霍去病看着大厅未烧完的红烛便打听道:“府中何人办婚礼,怎不来信与我说呢?” 霍仲孺拉着他的手轻咳两声道:“这是府中下人的婚礼,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霍去病看着红烛,想到在家等自己的银珠,不禁有些羡慕。是以唤来小莫与小惠,赏赐了些金银给他们。 宴会结束后,霍去病将霍光叫到书房问道:“上次来时曾说要带你去长安,不知你可愿意?” 霍光听后大喜,忙答道:“当然愿意!” 霍去病欣然道:“如此便好!我在来平阳待不得几天,你且收拾好行李,与我一起回长安吧!” 小莫帮霍光收拾完行李已是晚上了。回到院子里,小惠热情的端来脚汤。二人闲聊起来,不一会聊到公子要去长安的事。 小惠倒掉脚汤回到榻上,二人相拥躺下。小惠突然问道:“你会去吗?” 小莫道:“去哪儿?” 小惠拍了他一下又道:“当然是随公子去长安!” 小莫摇摇头:“不去!我去了,你怎么办?就算我把你带去了,小姐怎么办?” 小惠思考片刻后道:“呆子,公子此去必是鱼跃龙门,将来前途无量,你一定得跟着公子去长安!至于我嘛……公子在长安站住脚后一定会将小姐接去的,到时我在随小姐一起去。” 小莫放不下小惠,还想拒绝。 小惠怒道:“你跟我在这平阳县有什么前途?这儿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就算公子与我们亲近,将来公子去了长安有了其他人伺候,遇到烦闷之事有他人解惑,到时还会与你亲近吗?你明日就去求公子带你一起去长安,不必管我!我在这霍府也生活了十几年了,怎么也不会受他人欺负!” 小莫闻言不再说话,只是将小惠紧紧搂在怀中。 小莫跟霍光说明想去长安服侍公子左右,霍光想到小莫新婚燕尔,此去长安夫妻便要分开,于是问道:“此事小惠知道吗?此去长安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接她,你舍得吗?” 小莫笑道:“这正是小惠的主意,她怕公子身边没人伺候,愿意让我随公子同去长安。待到日后公子功成名就回来接小姐时再一并前往长安。” 霍光闻言,当即应允了。 霍光跟随霍去病去长安时霍府上下前来相送,谢云儿也在其中。看到谢云儿依依不舍的模样,霍光从怀中摸出一块竹片塞在她手里,二人未发一言,却将对方不舍尽收眼底。 谢云儿回到房中才将竹片取出,只见上面赫然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三人各有思念,是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回到长安,霍去病安排霍光在府中住下。霍光见兄长与一女子交往甚密,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女子竟是霍去病从大漠带回来的。知晓了银珠的凄惨身世,霍光也生出怜悯之心。又听闻霍去病日后要娶这女子为妻,虽知此事不妥,但劝告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休息一天后,霍去病便带着霍光去了詹事府。 一进门霍去病就拉着霍光直奔后花园。霍光小声问道:“大哥,这样不妥吧?”霍去病满不在乎的答道:“无妨,无妨!我看这詹事府上下谁敢拦我。” “我敢!”一声娇喝传来,接着便听见叮叮当当金钗颤动的声音,廊下光线一暗,已有一位妙龄女子伫立在两人面前。来者正是卫长公主——宁儿,武帝与卫皇后所生长女,武帝最宠爱的公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公主殿下,是微臣无礼了,请公主责罚!”霍去病故作大惊道。 宁儿捂嘴笑道:“表哥莫打趣我了,宁儿哪敢责罚冠军侯啊?冠军侯可是连父皇都舍不得斥责的人呢!” 霍去病听闻此言,背上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你啊!唇枪舌剑的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聊了,我母亲人呢?” 宁儿见霍去病如此不禁逗颇有些失望道:“姨母在花园与母后赏花呢,我跟着逛了会儿,甚是无趣!你回来也不说多陪陪宁儿,你也无趣!” 忽地打量了霍光一眼,见他相貌堂堂,不似寻常亲兵便问道:“你是何人?” 霍光弯腰一拜,回道:“平阳霍子孟,见过长公主殿下!” 宁儿见他说话语气古板,拧眉道:“也是个无趣之人!”旋即朝两人挥挥手又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二人穿过后院,开到花园。霍去病向门口侍女问了母亲所在便领着霍光急匆匆的跑过去了。 跟着霍去病在花海中穿梭一阵,终于见到了正在赏花的一行人。走到跟前,霍去病和霍光一同跪倒在地,不约而同开口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母亲大人!” 卫子夫笑着摆摆手道:“快起来吧!在家里就不要有这么多规矩了!” 二人谢过皇后,站起身来。卫子夫和卫少儿打量着霍光,但见此人虽身强体壮,但脸庞白净带着一股书卷气。 卫少儿听霍光唤自己母亲大人,见他眉眼像一位故人,心里已明了他是何人,但还是想进一步确定他的身份。于是试探的问道:“你是霍仲孺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霍光又俯身一拜:“孩儿霍子孟,家父名讳正是霍仲孺。” 母子二人相见,心中皆有万般思绪。 霍去病走到卫皇后身边轻声道:“姨母,我来陪您再往别处看看吧!”卫皇后欣然应允,一行人慢悠悠的往远处走去。 卫少儿与霍光话了些家长里短,谈及霍仲孺也只道是少不更事,全然已经放下那段感情。不过霍去病毕竟是霍仲孺的儿子,凭着这层关系自然不会亏待了霍光。 卫子夫要早点回宫服侍武帝便先带人离去了。 霍光和霍去病留在詹事府用了晚膳。卫少儿听闻霍光此来长安未得一差事,便开口许诺道:“明日一早我便进宫找皇后商量,帮你谋个在皇上身边的差事,你且宽心。”霍光当即起身谢过母亲。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完膳,二人便向母亲辞行并马回了冠军侯府。 小莫早已等候在院门口,见霍光回来了连忙迎上去。见霍光眉头微皱便关心道:“公子今日认亲可还顺利?” 霍光未发一言,回到房里才淡淡开口自嘲道:“今日认亲倒还顺利,只是母亲许诺为我谋得一个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差事却不知是福是祸……” 小莫早听说过伴君如伴虎的话,再加上大汉年年征战致使民不聊生,在他想来这位皇帝必不是好伺候的人。如今自家公子要去到皇帝身边当差,自己也只能劝解公子放宽心了。 念及此处小莫便道:“听闻皇帝有文治武功的说法,只要能投其所好,伺候在皇帝身边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霍光听了,眼神一亮!心里想到:“是啊!拍拍皇帝马屁,博得圣上开心,如此日子便不会难过。” 可想起谢云儿的阿爷为补上朝廷税粮而劳累致死,各地流民造反不断,轻轻一叹已有了计较! 第二日上午,武帝在上林苑狩猎,派了人来召见霍光。霍去病一路送霍光到了上林苑门口,期间跟霍光说着宫里的规矩。 霍光低头跟随郎官走到武帝近前,俯身跪拜,山呼万岁。 武帝刚猎到一只梅花鹿,心中大喜。放下手中弓矢,细细打量了霍光一眼便叫霍光起身说话。 武帝问道:“你即是冠军侯的兄弟,想必弓马娴熟。你带此弓骑这匹百里驹去林中转上一圈,看能猎着多少猎物。” 霍光闻言,接过弓箭跨上马儿往林中驶去。忽见前方一野兔,霍光当即勒马,搭箭欲射。想起昨晚于榻上的思量,霍光收起弓箭,调转马头出了密林。 武帝见他两手空空,不禁笑问道:“可是林中无兽?” 霍去病答道:“一路驶去,林中尽布珍禽异兽。” 武帝又笑道:“可是此弓不合手?” 霍光答道:“如此宝弓,正合手!” 武帝不解道:“那你为何两手空空?” 霍光跪地答道:“草民曾在平阳山中见一猎户猎得狐狸却放生灰兔,草民不解便前去请教。猎户回答‘狐狸皮毛昂贵,而灰兔皮毛廉价,且兔肉腥臊难以下咽,猎得这灰兔徒增下山之负担。’猎户打猎是为生计,今日我于这苑中打猎不过徒增郎官负担罢!” 武帝听出霍光是在劝谏自己休兵罢战,与民更始。武帝不怒反喜,却想见识一下霍光箭术到底怎样。 霍光张弓搭箭,手指一松,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直抵百步外一课大树树干。武帝命人前去取来箭矢,只见箭头上钉着一只甲虫。 武帝见之大喜,封霍光为中郎,常伴天子近前。 霍光拜谢武帝后起身告退,竟与来时所行之路分毫不差。 武帝看着霍光远去背影对一旁太子说道道:“此子心系百姓疾苦,在这偌大的上林苑中来去路径分毫不差,日后留给你差遣,必立不世之功!哥哥杀人,弟弟活人,霍仲孺这始乱终弃之徒却是生了两个好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