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殊》 生子 嘉禾四年春,永平侯府大房家的夫人程隐殊怀的孩子月份到了,于正午三时开始生产。 只是产房外除去忙忙碌碌的下人,再无别人,好似没人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再多的绫罗绸缎,也遮不住产房内的飘出来的血腥气。 “又是个女孩?”程隐殊声若游丝,刚刚生完孩子的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颗颗豆大的汗珠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是。”侍女雪雁低低的回道。 程隐殊得到了答案,冷笑了一声,让人把正在哭喊的孩子抱去给乳母:“去把窗子打开。” 雪雁有心劝阻,却也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性,于是去窗子旁边,把窗子推开了一点,远远看去和没开一样。 “我知道姑娘心急,但是日子还长,总会生下男孩的。”雪雁心疼自家姑娘,如今见姑娘这般,更是恨透了永平侯府。 程隐殊望着云锦织出来的床幔,雪雁所说的,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世事多变,自己实在是怕了。 她前头生了一个女孩,费心费力教养,只可惜那孩子始终与自己不亲近,甚至不愿意叫自己一声母亲。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许多女人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算自己是丞相之女,也避不开。 她从前并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只想着这是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但是前一个孩子的模样,已经让程隐殊失去了对孩子的指望,于是只想赶紧生出一个男孩,哪怕日后不亲近,但自己始终都是他的母亲,自己晚年也不会受苦。 只是没想到,这一胎,又是一个女孩。 “小姐,小姐,你不能进去!” 外面突然传来的吵闹声让程隐殊有些烦躁,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人就推门而入,直奔自己的床前。 “都是因为你,小姨才不能嫁给父亲做正室夫人的,对不对?”来人十几岁的模样,穿着粉色的衣裙,带着金玉打造的簪子,粉雕玉琢的脸上全是怒意。 程隐殊对这孩子的爱意,早就随着她一次又一次不肯叫自己母亲而消失殆尽,如今看着这个为了别人来质问自己亲生母亲的女孩,只觉得烦躁。 “雪雁,带她出去。” “是。”雪雁上前要把女孩抱出去,谁知道那女孩死死地拽住了床幔不肯撒手,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 “你这贱婢!放开我!程隐殊!怪不得你不讨我父亲的喜欢,你个喜怒无常的老女人!” 程隐殊彻底的失去了耐心,哪怕她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拖出去。” “是。”雪雁伸手拿过了一块帕子,捂住了那女孩的嘴,稍稍用力,就把那女孩拖了出去。 程隐殊喝了侍女端来的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只是还未睡着,就听见外头又来人了。 贴身侍女雪雁匆匆进来,面色并不好看:“姑娘,大爷迎了你的庶妹进门。” 程隐殊睁开眼睛,并未出声。 她现在才得了消息,就说明把那个女人迎进门不是章显钰一个人的主意,定是自己的娘家左相府、婆家永平侯府联起手来,把消息瞒了下来。 “我苦苦经营九年,他们想坐享其成,做梦去吧。”程隐殊从床上爬了起来,指使雪雁替自己梳妆。 铜镜里的女人面堪称绝色,凤眸狭长自有偏偏风韵,哪怕是刚刚生完孩子,也压不下那眼尾的艳色。 松石白珠金钗隐入那如墨的发髻里,雪雁又为自家姑娘戴上了一只云纹掐丝坠着同色松石的步摇,胭脂上的重了些,遮住了程隐殊过分苍白的脸色。 “叫人去给各房递贴,就说我生了孩子高兴,要摆酒席庆祝庆祝。”程隐殊强忍住自己腹部的痛意,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子,递给了雪雁。 “去把库房里的酒取出来,然后把这个倒进去,今天就喝这个。” 她第二胎是个女孩的消息并未瞒着,现在怕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正愁没地方看热闹的。 自己戏台子都搭好了,那些人怎么可能不来。 既然来了,就别想回了。 雪雁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转身就去了库房取酒。 和程隐殊预料的一样,她去前院的时候,备好的席面上已经坐满了人,那些人一见了她,就立刻停了窃窃私语,不过只是一会,就又说了起来。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程隐殊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身上一一略过,二房家的来齐了,三房家的差一个小儿子没来,至于自家······ 她回头看去,自己的夫君和一个女人肩并肩走着,跨过了院门,他们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直到二人停在自己的面前,才把手松开。 “程隐殊,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刚刚生完孩子,不好好养着身子,把大家都叫过来干什么?”章显钰面色不虞,他和程隐殊成婚九年,程隐殊好像还是年少时的样子,永远学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 “夫君你也知道,我刚刚生了个孩子,我心里高兴,迫不及待的就想请大家吃酒。”程隐殊笑了,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勾出一个迷人的弧度。 她天生就会迷惑人心,一张漂亮的皮囊更是让程隐殊如鱼得水。 年少时她明媚张扬,享受着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的虚荣,哪怕被迫嫁进嫁入侯府这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内里只剩下名头的空壳子里,她也拼尽了全力,把这个穷的抵押宅邸的侯府经营成了这盛京数一数二富贵的世家贵族。 好像什么都在往高处走,只有她程隐殊,被一群妖魔鬼怪拼命地往下拽,他们妄图踩着她的尸骨,接手这泼天的富贵。 凭什么? 程隐殊笑着看着自己的夫君。 哪怕章显钰再不喜欢程隐殊,都不得不承认,程隐殊是个美人。 他被程隐殊的笑容晃花了眼,眉眼间的神情居然诡异的柔和起来,连斥责的话都温柔了不少:“胡闹,程隐殊,你已经为人父母了,还当自己是个小姑娘吗?你应该稳重一些才是,毕竟你是我的正室夫人。” “是我考虑不周了。”程隐殊略带歉意。 她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姑娘,有些无措的在酒席和自己的夫君之间看了看,最后有些无助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美丽的外貌让她做起这些表情来毫不违和。 酒席 章显钰显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刚刚娶回来的妾室被他忘在了一边,他上前一步,握住了程隐殊的手:“罢了,以后不可如此胡闹了,先入席吧。” “多谢夫君。”程隐殊含着水光的眸子仰视着自己的夫君。 这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一种她眼里心里全是他的错觉,章显钰耳垂微红,沉浸在这种错觉里难以自拔。 隐殊,很少这样柔情蜜意······ 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心上人的毛头小子,宽阔的胸腔里已经快要容不下那个快速跳动的心脏了。 程隐殊甚至回头看了自己的庶妹程如漫一眼,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已经被气红了脸,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了。 席面上坐着的众人心思各异,但是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他们的心里都只剩下一个想法:程隐殊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今日是隐殊鲁莽了,这酒是我的恩师赵如林先生给我的陪嫁,我在此借花献佛,算是给各位赔罪了。”程隐殊端起酒杯,刚要喝下,就被章显钰拦了下来。 “你刚刚生完孩子,怎能饮酒,我替你来。”章显钰从程隐殊的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眼见侯府的侯爷都喝了,大家自然不会落了侯爷的面子,也都举杯一饮而尽。 程隐殊看着席间的众人,全都喝了,一个都没落下,她笑了。 笑的张扬,笑的放肆,仿佛是一下子从束缚里解脱了。 在场的众人面色怪异,一个个面露不解,他们觉得程隐殊现在就像是一个疯子。 过了许久,程隐殊才止住了笑意,小腹一抽一抽的疼,她实在是疼的笑不动了。 “不争气的货色,这次又生了个女儿,还有脸笑!”最先发作的,是坐在主位上的婆母,也就是章显钰的母亲,程隐殊的婆婆。 她双颊微红,神色不怒自威,程隐殊做出如此癫狂的举动,丢了她的脸,让她觉得难堪不已。 “哎呀,嫂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都知道,隐殊急着要儿子,你急着抱孙子,但是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二房的大夫人用丝绸做的手帕遮掩着嘴角得意的微笑。 她家确实都很争气,生的孩子都是儿子,没一个是女儿。 此时她最小的孙子正被她抱在怀里,刚刚还用竹筷给这孩子沾了几滴酒吃。 程隐殊看着她手里的帕子有些出神,她认得那料子,那是她今年从南边新买回来的绸缎,是要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做里衣的。 一寸千金的绸缎被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女人拿去做了帕子,还没人来告诉她程隐殊,真该死啊······ “是呀,孙子这种事可急不得,你家儿媳还年轻,早晚都会有的,若实在不行,那不还有刚刚娶进来的,嫂嫂莫急。”三房家的夫人不大,只比程隐殊大了三岁,是三房娶的继室,正是得宠的时候。 带了满身的金银翠玉,全是三房的老爷从库房里拿出来哄她开心的。 她眼珠一转,就落到了程隐殊的身上:“隐殊怎么不说话?” 嘲弄、得意、不屑、愤恨······所有夹杂着各种醒目的情绪的目光统统都落到了程隐殊的身上。 程隐殊端起一杯酒,走到她刚刚被下人抱过来的小儿子的面前。 那小孩刚刚睡醒,脸上还有未消下去的红印子,明眸皓齿,像个神仙身边跟着的小娃娃。 只是这小娃娃张嘴就骂,他瞪着大眼睛,看着程隐殊:“下贱的狐媚子,离我远点。” 一时间众人哄笑起来,大多都笑着说童言无忌,让程隐殊大度一些,不要和一个奶娃娃计较。 她亲生的孩子正坐在那个新娶进来的妾室身边,嘴里大叫着自己的生母是狐媚子。 确实没什么可计较的。 程隐殊伸手掐住了那孩子的脸,把手里的酒给他灌了进去。 白酒辛辣,更别说突然被灌入呛到了,那孩子嘴一撇,就开始大哭起来。 三房夫人急的跑了过来,用力的推开程隐殊:“你这个疯子,你干什么!” 程隐殊腿软了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她想站起来,第一次居然没站起来,她下体剧痛难忍,本就是勉强支撑,不过这一下,就起了满身的汗。 “姑娘!”雪雁慌忙跑了过来,把自家姑娘抱在了怀里。 程隐殊的眼神都因为剧痛涣散了,她目无焦距,仰头看着雪雁:“带着我攒下的银钱和我刚生下的孩子走,你知道那银钱放在什么地方,你若愿意,就帮我养大了她,若是不愿意,就帮我找户好人家安置了她,别叫她拖累了你。” 众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章显钰眉眼蹙起,眼神中有怒意涌现:“程隐殊,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可是没人理她。 雪雁抱着自家姑娘,她家姑娘十六岁嫁进侯府,如今不过二十五岁,生生葬在了这肮脏的侯府之中。 可是,这才是她家的姑娘啊。 倾世无双,殊色独一。 她的所有都注定了她做不出来畏罪潜逃这种事。 “走吧,马车都给你备好了。”程隐殊撑着雪雁慢慢起身。 章显钰看着程隐殊脸上连胭脂都遮不住的苍白,才猛然意识到,他的妻子,刚刚生完一个孩子,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自己呢? 他在妻子生产的时候,娶了一个美娇娘,郎情妾意,好不快活。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想这些,直到他喉间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紧接着,五脏六腑像是搅在了一起一样,更多的鲜血被他吐了出来。 耳边哀嚎声不断,意识模糊间,他看着四周,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开始吐血,老的、小的很快就没了声息,倒在了地上。 像他这样年轻的,还有些意识。 “程隐殊,你这个毒妇,你干了什么!”二房的老爷怒吼着质问道。 “我干了什么?当然是送你们一家子去死啊,想抢我程隐殊的东西占为己有,做梦去吧!”程隐殊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扔在了二房老爷的脸上。 章显钰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孩子,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也倒在了地上,满脸的血,程隐殊她好狠的心,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没放过。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的血太多了,呛进了他的喉管里。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很想问问程隐殊为什么?可是想想,她可是八岁就敢火烧左相府的姑娘啊······ 原因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左相强迫她,把她最喜欢的鸟雀送给她庶妹······ 重生 永世四十二年夏。 众人瞩目的赏花春宴在盛京的咏竹台拉开了帷幕,丝竹声不绝于耳,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好不热闹。 “明明是夏末,却叫春宴,明明是赏花,却又偏要在这咏竹台,真是怪哉。”章显钰左手捏着白玉做的扇骨,悠悠摇着纸扇。 “这么娘的扇子,你从哪找来的?”左齐将军家的幺子左诚然满脸嫌弃的看着自己的好友。 “这叫风雅,你个莽夫!”章显钰合上画着红梅的纸扇就要去敲自家好友的头。 左诚然轻松躲开,刚要转头继续嘲笑自家好友,没想到这一转头,就被河对岸的人勾住了眼睛。 “你小子看什么呢你?”章显钰跟着看去,整个人也愣住了。 不只是他们两个,大多数人都停下了动作,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河对岸那姑娘。 一时间,整个咏竹台都没了声音。 那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堪称绝色的眉眼间带着青涩的余韵,漂亮的浅色眸子里蕴含着藏不住的少年意气。 藏青色的衣裙上是银线绣的祥云飞鹤,这种妇人才会穿的衣裙落在她的身上,染上了少年人的颜色。 头上戴了成套的金制发冠,耳边坠着深色的翡翠,与她年岁不符的穿戴硬是被她过盛的容貌彰显出另一种美。 她就像是孤寒的悬崖上刚刚绽放的白梅,娇嫩的花瓣落上风雪,更显殊色。 “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此前从未见过?”左诚然推了推自己的好友问道,还有一句话,被他吞进了腹中,这姑娘怎么长得如天仙一般······ “我哪里知道。”章显钰也回了神,面色微红,暗自羞恼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的自己居然会被一副皮相迷了心智。 少年人的气息转瞬即逝,程隐殊恍惚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四周,没有理会这因她才出现的动静,只是看了看宴席上锦簇的繁花,伸手接住了落在亭子里的一抹日光。 自从上辈子因为毒杀永安侯府众人被关进內狱后,她就没再见过如此明媚的阳光了。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程隐殊才有了心思搭理眼下的事。 自己这是······重生了? 这场景她熟,是她归京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家里主事的妾室为了刁难她,给她准备了一身老气横秋的衣服。 只可惜她外貌实在是过于美丽,这天过后,整个盛京的藏青色布料一售而空。 “姐姐,你刚刚回京,来的突然,虽然是嫡女,可是这宴会并未准备姐姐你的席位,姐姐先坐我这里吧。”话里的轻慢都要遮掩不住了。 程隐殊回头看着自己的庶妹赵婉儿,她比自己小了三岁,上辈子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也要嫁进侯府给自己添堵。 真是小瞧她了。 “如漫,这位是······”太傅之女林清安问道,她和程如漫从小一起长大,是闺中密友。 “她是我姐姐,她身子弱,前些年一直在京外静养,一个月前才回京。”程如漫回头看着自己的姐姐,那过盛的容貌让她整颗心脏都抽搐起来,刚刚的场景她并不是不在意,她嫉妒死了。 程隐殊安静的听着自己的庶妹向众人解释,她被送出盛京静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己火烧左相府。 她的亲生母亲亲自做主,把她送了出去,要她修身养性,硬是压在满是和尚的寺庙里念了这么多年的经。 程隐殊并不搭话,她已经很久都不在意口舌之争了,毕竟这个年纪除了口舌之争也做不出什么恶毒的事。 好在程如漫和林清安及时接话,才没让场面显得太尴尬。 如今皇室式微,程隐殊左相嫡女的身份,比某些个公主都要高上不少,更别说这在场的都是些文臣的女儿。 大多数人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程隐殊的身上。 这些人在程隐殊眼里,还不如她身边那棵盛放的杜鹃,这举办宴会的人怕是费了不少的心思,连三月里开的杏花现场都有不少。 “如漫,你这位姐姐从见面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就算是怕出错,也不该如此。”林清安看了程隐殊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喜,她对这种容貌艳丽的女子没什么好感,更别说这位姑娘一回来,就欺压自己的好友。 “我姐姐刚刚回京,有许多事都不懂,失礼了,还请在场的各位姐妹见谅。”程如漫有些得意,长得漂亮算什么,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放弃多年,还不是什么都不会的草包一个。 程隐殊摸着杜鹃的手微微用力,那嫣红的花瓣就被她碾碎在了指尖,汁水染红了她的指尖。 她不想搭理她们,不代表她们可以挑衅自己。 “程如漫,你若再多嘴,我就找了人牙子把你那妾室的娘发卖出去。”程隐殊从袖口拿出手帕,擦拭着自己被花瓣弄脏了的指尖,一个妾室,再受宠,也是妾室。 她看着手里的手帕,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己那匹被二房夫人那个老女人糟蹋了的绸缎,心里烦得很。 在内狱服刑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的后悔,她不该让那一家人那么痛快的死去,她应该仔细谋划,让那一家子人一个一个的死去,让活着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侯府人丁渐少,日渐凋零。 刚刚擦干净的手再次被杜鹃花的汁水染红,程隐殊更烦了。 她险些把那盆杜鹃拿起来扔到河里去。 “姐姐······”程如漫刚刚叫了一声姐姐,就被程隐殊皱眉打断了。 “左相府里的女教习没教过你女子应该少说话吗?”程隐殊直视着程如漫,她的余光里,人造的小河正在缓慢的流淌。 她居然有些可惜,这么浅的河应该是淹不死人的。 程隐殊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把上辈子的事统统都算在了现在的程如漫身上,尽管现在的程如漫不过十三岁。 若是提前杀了程如漫,左相府可没有第二个姑娘送进永安侯府······ 醉酒 “这位姑娘,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林清安皱着眉,书香门第里养出的姑娘看不惯程隐殊说的话。 “这是左相府的家事,太傅他老人家知道他女儿手伸得这么长吗?”程隐殊抬头去看林清安,林太傅一生孤傲,守着那当今文人剩的不多的清正之气。 奈何,教女无方。 上辈子林清安与人暗中苟且,怀了身孕,这件事不仅毁了林太傅最重要的名誉,更是化作一把利刃,把林太傅一党杀得什么都不剩。 林太傅以死守节,吊死在了自家的祠堂里。 当时自己的恩师赵如林在信中感慨道:林卿之后,再无文人。 “我与如漫是闺中挚友,她遇到不公允的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林清安把程如漫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不公允?她不过是个庶女,能来这宴席都是天大的恩典,如此竟然还不知约束自己的言行,公然诋毁自己的嫡姐的声誉,我不命人即刻杖杀她,都是我脾气好了。”程隐殊顿了顿,越说越觉得程如漫应该去死。 “你这人怎么如此恶毒?”林清安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乍一听打打杀杀的事,有些被吓住了。 “恶毒总好过不分场合的愚蠢,林小姐饱读诗书,麻烦你看的时候带上我的庶妹,让她也多多聆听圣人的教诲,少做蠢事。”程隐殊看着林清安身后脸色发白的程如漫,有些恶心。 总有那么一些人,让人多看一眼都嫌脏。 “你···你······”林清安气红了脸,话都说不利落,“你这样的脾性,怎么配当丞相府嫡女?” “配不配不是林小姐你说的算的,程如漫,躲在别人身后做什么?滚过来,丢人现眼的东西。”程隐殊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训斥小猫小狗。 这话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程如漫的脸上,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庶女的事实,无论她有多优秀,就算她是名满盛京的才女,也因为这庶女的身份,轻易地被一个所谓的嫡女羞辱。 她微微低头,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恨意,对着林清安露出一个不得已的笑容,快步走到了程隐殊身侧的席位上坐下。 随着亭外丝竹乐声响起,众人都收了看热闹的心思。 五彩斑斓的花瓣从空中落下,此等场景美轮美奂,众人惊叹不已。 程如漫目光如刀,狠狠地刮在了程隐殊身上,先前那副小白兔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姐姐刚刚回京,便如此张扬,也不怕得罪了人?” “得罪了又如何?”程隐殊倒了一杯酒,放到了程如漫的桌子上,“以庶女之身行嫡女之事,苦心经营多年,就混了个第一才女的名头,吟诗作曲讨人欢心,和那青楼里的妓子有何区别?” 程如漫攥紧了衣袖:“姐姐当年犯下大错,父亲和嫡母不得已将姐姐送出盛京修身养性,如今姐姐脾性依旧,我也是为了姐姐你好,才好言相劝,京外寺庙清苦,姐姐难道······” “那我就谢谢妹妹了,我敬妹妹一杯。”程隐殊顺着程如漫的话说道。 程如漫深吸一口气,不愿在此时落了下风,端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程隐殊微微一笑,拿起酒壶再度倒满酒杯:“妹妹,请。” 程如漫不解的看着程隐殊,心中有些警惕,程隐殊前一刻还在与自己针锋相对,此刻却向自己敬酒。 众人的目光尽数被亭外纷纷扬扬的花雨吸引,无人在意这里。 “我不在府中多年,多亏了妹妹照顾父亲与母亲,辛苦妹妹了,姐姐再敬你一杯。”程隐殊只是暂时处理不了程如漫,心中烦闷,想着该怎么给程如漫添堵。 壶中的酒不过是哄小姑娘玩闹得果酒,不易醉人,但是多喝几杯,也是有用的。 程隐殊带着笑意温声哄人喝酒,提出的理由都是程如漫不能拒绝的。 林清安心生担忧,想要劝阻程如漫不再喝酒,却也并无缘由,只能看着程如漫一杯接一杯的喝。 一壶果酒很快就见了底,程如漫脸上也有了一抹薄红。 亭外漫天的花雨也在此时停歇,先前那条河里泡满了花瓣缓缓流淌。 赏花春宴,与其说是游玩享乐,不如说是当今两位风头正盛的皇子争权夺利的工具,各家嫡子嫡女齐聚于此,正是拉拢人心、勾结联盟的最好时机。 这漫天的花雨是三皇子的手笔,而另一位九皇子······ 程隐殊看着那从小河的尽头骑马踏花来的男子,面色平静。 男人身穿银甲,手握红缨长枪,面目风流,身姿倜傥,身下白马同样披着银甲跑的飞快,水花飞溅,在花雨的尾声中浩荡现身,气势逼人。 只见他勒马停在了宴会的正中央,舞动着手中的长枪,带着寒光的枪尖划破虚空,斩落了空中无数飞花。 不过是个无聊的开场,就引得二位皇子各显神通。 程隐殊安静的坐在一旁,上辈子自己爱慕虚荣,行事张扬,在两位皇子之间拉扯周旋。 只是那时到底是年轻,行事不够谨慎,被自己的亲娘发现了端倪,连夜就和永安王府定了亲,聘礼都没要,成亲那日更是被强制送去了永安王府,嫁妆都是直接交到了永安王府的手里,上赶着给人家又送女儿又送钱。 这辈子······ 这辈子当然也要爱慕虚荣,她天生就对荣华富贵有着无止境的追求,只是要小心行事罢了。 “那是九皇子,姐姐还是少动心思较好,长了一张狐媚子脸,谁都想勾引,呵。”程如漫冷笑道,她在笑程隐殊痴心妄想。 “妹妹喝多了,说什么胡话。”程隐殊在别人的桌子上拿起一壶新酒,起身走到程如漫身前。 “你做什么?”林清安转头看到程隐殊,厉声问道。 程隐殊掐住程如漫的脸,把整整一壶酒都灌了下去,程如漫本身就已经醉了,整个人软成一团烂泥,根本就推不开程隐殊。 林清安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信程隐殊竟敢张扬至此。 外祖 “程隐殊,你太放肆了!”随着这一声怒呵斥,一支利箭擦着程隐殊的手腕飞驰而过,钉入一侧的矮桌之中。 利箭划破了程隐殊的手腕,只差一分就会划破动脉,殷红的鲜血顺着雪白的肌肤滑落,最后滴落在地上。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尽数看向河对岸手持弓箭的左相府嫡子——程宴霖。 “我知道那姑娘是谁了!”左诚然拍案而起,“左相府的大夫人当年生的是双生子,一男一女,龙凤呈祥,男孩就是程宴霖,女孩则取名程晏殊。” 章显钰恍然大悟,不过他刚刚怎么听程宴霖叫的不是程晏殊呢? 而且听说程宴霖对自己妹妹很是疼爱,如今怎么拿着弓箭对着自己的妹妹? 程隐殊松开钳制住程如漫的手,程如漫就倒在了地上,双颊嫣红,双眼迷离,显然已经醉的不清了。 “混账东西,如漫是你的妹妹,你怎可如此欺辱你的妹妹?”程宴霖翻过栏杆,不顾男女大防,踏过中间的小河,来到亭中,把靠在林清安怀中的程如漫护在了身后。 “欺辱?她酒后失言,我也是无奈之举,以防妹妹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连累了左相府。”程隐殊看着满脸怒色的程宴霖。 “胡说!如漫自小饱读诗书,温和有礼,定是你嫉妒如漫,步步紧逼,如漫才不得已为之,你又为了一己私欲,当众欺辱如漫。”程宴霖话中的袒护毫不遮掩。 若是十六岁的程隐殊在此,看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护着别人,怕是要伤心死了。 重生而来的程隐殊嫣然一笑,下一秒面上带着虚假的无措,手腕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右手:“哥哥言重了,妹妹刚刚回京,不知京中规矩,一时失了德行,妹妹知错了。”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不知悔改,程隐殊,你好样的!”程宴霖一连说了三个成语,气的咬紧了牙关。 气氛越发消沉,左相家的家事谁也不敢轻易出言相劝,有不少人甚至已经悄悄向外走去,生怕受到牵连。 左相为人正直,从不参与两位皇子之间的争夺,并且严厉禁止府中子女与皇子有过密的往来,没有人会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所以九皇子也只是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对兄妹对峙。 程隐殊何不知晓在场众人的心思,她只是看着程宴霖身后的程如漫,感慨这丫头命好。 “给我滚回去!”程宴霖看着程隐殊毫不收敛的神色,更加愤怒,他单手指着程隐殊,怒骂着让她滚回去。 程隐殊看了程宴霖好一会,才转身离去。 她没回左相府,而是从马厩牵了一匹马,直奔郊外大营,去找自己的外祖父。 上辈子自己在进内狱之后,见过那老人一面。 本来自己是死罪,已经定了秋后问斩,可是经过左相府多方周旋,竟是改了圣上圣旨,重新判了终生监禁内狱,不得外出。 “我虽然与你母亲断绝关系,但是你我始终是血亲,你若是不甘心,我可救你出去。”年过半百的老人满头白发,却目光如鹰,仿佛看透了程隐殊。 “外祖若要与母亲置气,找我不若找程宴霖,我如今被囚内狱,也是她的手笔吧,她心里没我的,外祖。”程隐殊不屑,她可不信这老头是真心救自己。 “你的脾性,倒是与我年轻时颇为相似,怪不得你母亲要终身囚禁你,磨你的性子,等你和她服软。”老者笑了,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到了程隐殊眼前。 “毒药?也是,我死了,也不会让我母亲如愿囚禁我终生,倒也是另一种方法。”程隐殊攥紧了衣袖,她有些不甘心。 “哈哈哈,想通了就让那个傻小子来告诉我,为人棋子总比没命的好,若是想不通,这毒药也能成全了你最后的体面。” ······ 当时自己下毒毒死永安王府一家的壮举终于是引来了那位老人的目光,可是那时已经太晚了。 似乎是早就已经料到了程隐殊回来,郊外大营竟然没有一个人拦住策马疾驰的程隐殊。 “统领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程小姐,请。” 程隐殊跟着侍卫走进了营帐,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正襟危坐,垂眸看着底下站着的程隐殊。 “程隐殊,见过外祖。”程隐殊行礼,静静等着上座老人发话。 “刚刚回京,行事就如此不知收敛,京外的寺庙没待够?”老人低头看着手里的密信,刚刚程隐殊在宴会上的一言一行都尽数写在这张纸上。 “我不想回去,所以我来找祖父您。”程隐殊知道,任何伪装在老人面前都是卖弄,干脆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母亲与我断绝关系,整个盛京都是知道的,帮你,我也是很难办的。”老人放下了手中的密信,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外孙女身上。 “程晏殊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死了,被她的母亲亲手杀死的,若是外祖还肯认我,那隐殊以后,就没有双亲了。”程隐殊轻易地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毫不留恋那份爱恨交织到稀薄的母爱,她的母亲恨外祖,恨外祖无情无义,心思狠毒,母亲不止一次说过,她如何如何像祖父,也是因此,她的母亲也恨她。 至于那个父亲,不过是个偏心的瞎子,不提也罢。 “听说你母亲为了惩罚你,把你的宴字改为了隐,隐字也有可取之处,让人看不清你的底细,也是好事,既然如此,我也就勉强帮你一下吧。”老人起身说道。 第二天。 左相府嫡女负气骑马外出,于京郊失去踪迹,遍寻不得。 这个传闻传遍了盛京。 与此同时,章显钰看着铜镜中自己年轻的面庞,恍惚的意识到,自己可能重生了。 那程隐殊呢? 他听见那个传闻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或许,程隐殊和他一样,也回到了现在。 毕竟上辈子这个时候,程隐殊没有失踪过。 回府 外人口中失踪的程隐殊,此刻正穿着一身男装,手里拿着一把沉重的铁剑,费力的挡下对面那人的进攻。 “你轻点行不行啊?”程隐殊气急,把铁剑扔到了地上。 看着自己肿起来的手腕和被剑柄磨破皮的手心,要不是看在上辈子他在内狱照顾自己的面子上,她······ 程隐殊被打断了思绪,心中怒火更甚。 “捡起来继续。”那人紧皱着眉,似乎是不满程隐殊此刻的娇气。 想着这人上辈子在内狱任劳任怨给自己折腾的事,程隐殊最终还是隐忍的捡起了地上的铁剑。 “你若是想留在这里,就必须坚持下去。”江疏影看着自己对面的姑娘,弱小、很容易杀掉。 但同样的,她美丽、让人过目难忘。 “我就算不坚持下去,我也能留在这里,那是我的外祖父。”程隐殊嘴硬道,汗水流进昨日被弓箭划伤的伤口上,引起一阵难耐的痛意。 程宴霖没有留手,那一箭只差一点,就能割断她的手筋。 昨日才处理好的伤口,今日又因为过度劳累,伤口再度蹦开。 鲜血浸湿了程隐殊的衣袖,她的手在抖,可是她看了一眼对面不肯罢休的江疏影,还是用上了力气,稳住了手里的剑。 对面那人说的是对的,这何尝不是那个老人用来杀自己傲骨的手段,若是今日她服了软,那日后让人磋磨的日子更是会数不胜数。 她再度挡住江疏影劈下来重剑,咬着牙用力一挑,那人手里的剑居然飞了出去。 程隐殊愕然抬头,却发现那人早就背对着自己走远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程隐殊把铁剑扔到了地上,追了上去。 “……”江疏影垂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姑娘,没有出声。 “哈哈哈哈,当然是他习武多年,如今却被你一个小丫头挑飞了手里的剑,羞愧难当罢了。”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的老远都能听见。 程隐殊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袖:“见过祖父。” “无须多礼。”赵成寅摆手说道,他的目光在江疏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似乎也在想,到底是为什么,一个高手能被一个小丫头挑飞了剑。 “祖父可是有事找我?”程隐殊问道。 “你骑马出城一夜未归,如今整个盛京都在说你赌气出走,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赵成寅说道。 “是我鲁莽了,还望外祖指点一二。”程隐殊垂眸。 她现在才刚刚回到盛京不久,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认识她,仅仅只是一夜,左相嫡女负气出走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盛京,这其中必有蹊跷,就是不知,这是谁的手笔。 也许是她这位外祖的手笔,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最信任的,无非就是那个把他拽出深渊的人。 “你还是先回左相府吧,你母亲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我不便出面,你又羽翼未丰,我会让江疏影跟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你且不用担心别的。”赵成寅看了一眼江疏影。 “多谢祖父。”程隐殊目含感激看着赵成寅。 赵成寅看了程隐殊许久,她这模样,倒是让他隐约想起了旧人,但他没在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 “走吧,我送你过去。”江疏影牵过来一匹马站在了程隐殊的身侧。 “你送我回去?你送我回去我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就算是想娶我也不能用这么不光彩的手段吧?”程隐殊一连三个问题,让江疏影面色铁青的站在了原地。 程隐殊用手肘推开了江疏影,翻身上马冲他假笑了一下,然后骑马离去。 她到左相府的时候,左相府的大门紧闭,倒也看不出丢了个嫡女的样子。 “开门。”程隐殊换回了昨日那套藏青色的衣裙,下马站在了左相府的门前。 过了一会,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嬷嬷,她带着打量的目光看着程隐殊。 这是她母亲的嫁过来的时候就跟着她的嬷嬷,程隐殊不避不让,看着这位老嬷嬷。 “多年不见,小姐风采依旧。”老嬷嬷微微弯下身子,算是行礼了。 “钱嬷嬷倒是老了,想当初嬷嬷送我去乾安寺的时候,还没有白发。”程隐殊的语气有些怀念,这座府邸,这整个府邸里的人与物,都叫她感到恶心。 “昨日小姐您在宴席上的所作所为,夫人已经知道了,她说,要你跪着进府,给你的妹妹认错。”嬷嬷脸上带着慈祥的笑,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不跪,就是不能进了?”程隐殊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额角,再次抬头时,脸上露出了些许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姐还是听话些吧,不然老身又要陪你走一趟,送你去乾安寺了。”钱嬷嬷站在门内。 “可那日,本就不是我的错,母亲为何不能听我一言,再做决断?”程隐殊瞪大了眼睛,漂亮的凤眸中蓄满了泪水,水色为那琉璃色的眸子添了色彩,像是明珠一般流光溢彩,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那日宴会上,小姐你言行终究是有失礼仪,即使无关对错,小姐你也不该如此。”钱嬷嬷脸上的笑淡了一些,不过片刻,又恢复了。 人老成精这句话是不假的,钱嬷嬷看着泪眼婆娑的程隐殊,只觉得这般手段有些幼稚,到还不及她八岁时火烧左相府来的直接。 不过这也证明了,那八年的寺庙生活,也不是毫无用处,再硬的骨头,也有磨软的那一天。 “可我就要忍受着,任凭她诋毁我的声誉,对我口出秽语,无动于衷吗?我知晓母亲不疼我,可竟不知,母亲为何要如此对我。”程隐殊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意,细软无力的声音,像是润物无声的流水,悄然流入人的心中。 那美人落得泪,就是落入流水中的涟漪,让人心生不忍。 “就算是左相府,也断然没有如此不讲理的理由吧。”围观多时的人群中,一位身穿锦衣的年轻公子出声说道。 下跪 左诚然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站在了程隐殊的身侧。 他比起旁人,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身侧的姑娘身形有些瘦弱,那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堆积在腰侧。 她双眸含泪,神色伤心欲绝,朱唇微微张开,小声地啜泣着,昨日被利箭划伤的手腕还没处理过,暗红色的血迹干涸在雪白的皮肤上,那个伤口像是丑陋的蜈蚣,有些刺眼。 他还记得这位姑娘无措的站在亭内,面对自己亲生哥哥的质疑,倔强又脆弱的背影。 刚刚又听了程隐殊和老嬷嬷的对话,这些事情足以让他在心里为程隐殊拼凑出一个可怜的身世,哪怕她身份尊贵,是左相府嫡女。 “这是左相府的家事,还请公子不要多管闲事。”钱嬷嬷面色一变,厉声说道。 “这闲事我还真就管定了!”左诚然也是神色一变。 正直青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无谓世俗的勇气。 程隐殊抬眸看去,这是左齐将军家的幺子,备受家里宠爱,倒也有和左相府较量一番的资本,他和章显钰,还是生死与共的好友。 钱嬷嬷皱着眉,她自然是能看出这位公子出身不凡,可也正是如此,让她看着程隐殊的那张脸越发生气。 就是这样她轻易就能看破的浅显的手段,却依旧能轻易地勾的那些被美色所迷惑的人上当。 “公子不知内情,还请公子不要鲁莽行事。”钱嬷嬷却也不得不出言相劝道。 “那你说,内情是什么?”左诚然出声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家这位小姐,天生顽劣,她说的话,是断然不可信的。”钱嬷嬷走出了门外,站在左相府用大理石堆砌起来的台阶上。 “既然是天生顽劣,那为何不是放在身边仔细教导,反而是送去了寺庙?”左诚然皱着眉,他无法想象到,一个年岁幼小的姑娘,是如何在那深山寺庙里,熬过一年又一年。 钱嬷嬷终究是变了脸色,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皱起了花白的眉,转头看向程隐殊:“小姐,你若在不快些听话,左相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你这刁奴!你······”左诚然心火更甚,他抬脚就要迈上台阶,去和那老嬷嬷好好理论一番。 “公子······”程隐殊出声叫住了左诚然。 哗的一下,心底的火气被这一声公子灭的一干二净,左诚然甚至有些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回头看去。 只见那姑娘双手放于身前,向自己行了一个礼。 “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做什么?”左诚然用尽自己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了上前扶住这姑娘的举动。 “公子今日为隐殊仗义执言,隐殊感激不尽,可家中长辈所言,隐殊亦不得违背,还请公子,谅解一二。”程隐殊抬手,轻轻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珠,一双含水的眸子带着哀求望着左诚然。 “可那日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何错之有?”这就是瞎话了,左诚然甚至不知道那日亭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美人落泪,急着安慰脱口而出罢了。 “你们在这做什么?”章显钰听着下人告诉自己左相嫡女回府的消息,就匆匆的赶了过来,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自己的好友正在为自己曾经的妻子出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程隐殊的背影上,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肯安生······ 程隐殊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并未回头,眼中的恨意转瞬即逝,再看去,只剩下满目的哀伤。 “阿钰你来的正好,你快来评评理,这左相府内的刁奴竟敢当众欺辱左相府的嫡小姐。”左诚然一下子就把章显钰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正情绪上头,未注意到自家好友有些不自在的脸色。 “这是左相府的家事,我们不易插手此事。”章显钰看着自家好友说道。 “什么家事?这进家门了吗,就叫家事?”左诚然伸手指着宽广的街道问道。 “你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只可凭借程隐······这位姑娘的一面之词,就妄下论断?”章显钰看了一眼程隐殊,心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上辈子全家被毒杀的场景历历在目,可这人脆弱无助的身影也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而程隐殊则是借助伸手擦拭眼泪的动作,遮掩住了自己眼中的震惊。 上辈子这个时候,章显钰可不认识自己,就算知道姓名,顾及着男女大防,也断不会如此自然的说出来。 “妄下论断?你昨日没看见,那程宴霖可是当众伤了这位姑娘,拉满的弓箭,杀死一只老虎也是有余力的,她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到底是什么样的错处,要被这样对待?”左诚然望着自己的好友,想不明白昨日还和自己站在同一方的好友变换了阵营。 “可你我也同样看见了,确实是这位姑娘行为放肆。”赵婉儿在他心中,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章显钰紧紧地盯着程隐殊,想看看这个恶毒的女人能有什么辩词。 “这位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左右事情都是因为隐殊而起,那就由隐殊来解决此事吧。”程隐殊拎起自己的衣裙,跪在了地上。 她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背挺得笔直:“只是这一跪,隐殊跪的是长辈教诲,并非向人道歉,此事隐殊无错,也不会认错。” “小姐何须如此巧言令色,为自己辩解,本就是小姐你错了。”钱嬷嬷恨不得把程隐殊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堵起来。 “嬷嬷,我说了,我不认错。”程隐殊面色倔强,叫人看着都于心不忍。 四周的围观的众人早就不知道何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左相府的嫡女?” “我看不像,哪个好人家要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哎呀,到底是犯了什么错,那女娃手上可还流着血呢。” “这高门显贵里的水可深咯,这女娃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说,非要当众这样对孩子,还是个······” 第8章转机 程隐殊跪在那里,地上冷硬的地砖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一笔一笔的记账,把这些账都清清楚楚的记在某个人的身上,总有一日,她程隐殊要讨回来。 章显钰看着这人跪着的背影,不知为何,怒从心起,这人一如既往地会示弱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 “你凭什么认为你没错?”章显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左诚然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好友,想不通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质问这个姑娘。 “那公子又凭什么认为隐殊有错呢?”程隐殊淡淡道,似乎是并不介意被如此质问。 “那日我们所有人都看见,明明就是你动手在先。”章显钰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绷起,极力的忍耐着自己的怒火。 “公子说是,那就是吧,隐殊无意与公子做口舌之争。”程隐殊看着余光里越聚越多的人,算算时间,她那个爱面子的爹应该是快要忍不下去了。 果然,没过一会,左相府内又出来一个人,这人正值中年,长了一副老好人的面相。 “哟,钱嬷嬷,这是在做什么?”李忠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最后的视线落在了程隐殊的身上。 还没等钱嬷嬷说什么,就见李忠变了脸色,大呼一声小姐,脚步踉跄的跑下台阶,情到深处,眼角甚至是落下了几滴眼泪。 “小姐啊,你怎么才会来,你知不知道老爷有多担心你,你怎么成这幅样子了?”李忠想要把人扶起来,可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程隐殊抬眼看了一眼李忠,这人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多年,最会审时度势,做戏也是一把好手。 看看他这落泪心疼的模样,好似这左相府多在乎她这小姐一样。 她自然不会让他如意。 李忠刚要弯下腰把人扶起来,就见那人似乎是受不住的扶住了自己的额角,那手一抬,衣袖落下,那道恐怖的伤痕就完整的落入众人眼中。 顿时,周围众人皆是面露不忍。 “哎呀,造孽呀。” “这是要留疤的呀!” ······ 眼见人就要倒在地上了,李忠慌忙蹲下,把人扶住。 “小姐!小姐!来人,快叫郎中!”李忠着急的喊道。 程隐殊却拽住了他的衣袖:“伯伯,我好疼呀······等······等回府之后,伯伯能不能和哥哥还有爹爹说一声,不要再罚隐殊了······好不好,隐殊以后······”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程隐殊气息渐弱,双眸一闭,晕了过去。 章显钰下意识上前一步,神色一顿,又退了回来,他面色难看,说不准这人又是装出来的。 左诚然急的快要跳出来了:“郎中呢?郎中呢?你们左相府没有郎中吗?” 李忠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快叫人来把小姐抬进府里!你们这帮没眼色的狗奴才!” 场面顿时就更乱了。 “李忠!夫人说了,她不认错不可进府内,说不定她是······”说不定她是装出来的,钱嬷嬷上前阻止道。 “钱嬷嬷!你就别添乱了!老爷都快急死了!什么事情不能之后说!”李忠也要生气了,这个老虔婆竟然想拿夫人来压自己。 “就是,你这个刁奴,快快让开!”左诚然恨不得上手把人拉走。 “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就是!” “我看这刁奴就是心眼坏!” 围观的众人一呼百应,甚至还有人借着人群的遮掩,拿出一颗烂菜叶扔到了钱嬷嬷的脸上。 啪的一声! 钱嬷嬷尖叫了一声,她跟着她家小姐养尊处优一辈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刚要发作,另一片烂菜叶又打在了她的脸上:“你们这群贱民!来人!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刁奴生气咯,左相府要草菅人命!快跑!”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声。 瞬间,人群一哄而散。 李忠刚刚把人交到侍女手里,就起身拉住了钱嬷嬷,把人拖进了府里,以防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放开我!”钱嬷嬷甩开了李忠。 “钱嬷嬷,关起门来,这人你们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为什么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众人看热闹呢?左相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李忠挥手让人把左相府的大门关上。 “她做错了事?夫人是她的母亲,还不能罚她了?”钱嬷嬷脸上的慈祥早就不见了,一张满是褶子的脸气的有些扭曲。 “我不与你争论这些,若是明日有什么不好的言论不利于左相府,那就让你家夫人亲自来和老爷交差吧。”李忠厉声说道。 程隐殊被下人们抬进了一间客房里,等到郎中处理好伤口之后,她就醒了。 “去,给我端一盆清水过来。”程隐殊当然没有真的晕过去,她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微微皱眉。 那侍女看了一眼程隐殊,表情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打了一盆清水回来。 “出去。”程隐殊下床走到了水盆前。 “小姐,夫人说了,你这里离不开人。”侍女神色不耐,语气更别说了。 “是吗,你家夫人还说什么了?”程隐殊问道。 “夫人还说什么就不管你的事了,你还是安生一些······”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了起来,那侍女头被打的偏了过去。 程隐殊打完了人,伸手掐住了那侍女的脸,让人正对着自己:“我让你出去,听清楚了吗?” “你如此放肆,夫人······” 程隐殊面色不变,松开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啊,那侍女捂着脸倒在了地上,她最终没敢在说什么,起身跑了出去。 程隐殊把门关上,开始解自己手腕上的纱布。 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露了出来,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腕,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有些嫌弃,皱着眉就开始用清水清洗自己的伤口。 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信任······ 忽然,一只手突然出现,握住了程隐殊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谁?” 第9章哥哥 程隐殊一惊,转头看去。 “是我。”江疏影出声说道。 “哎哎哎,你轻点!疼你不知道!”程隐殊一见是他,立刻没了气势。 “疼?你拿刀给它割开的时候,你怎么不嫌疼?”江疏影冷笑一声。 这人的伤口本来不深,回来之前硬是在原来的伤口上又划了一刀,血流了一地。 “我自然是有用处的。”程隐殊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等着这人给自己处理伤口。 “若是做戏,先前那般已经够了。”江疏影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个小荷包,开始为程隐殊处理伤口。 “不单单只是做戏,还要让人对我心生愧疚,情绪是可以支配一个人行为的。”程隐殊说道,她的眼神有些幽暗,似乎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个伤口,可是她最最亲爱的哥哥留下的。 江疏影手上的动作微微用力。 “轻点!轻点!”程隐殊差点跳起来。 程隐殊抬头看去,只见那人面色丝毫未变,但是她就是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一点她从上辈子就看出来了,这人轻易不会与人争论,只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侯爷说了,让我看着你些,不要让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江疏影说道。 “什么才算出格?”程隐殊问道。 “就比如这个。”江疏影把愈合用的药粉洒在了伤口上,在他看来,这个伤口没有必要。 “可我······总要自保才是。”程隐殊顿了一下,才把这句话说完,药粉落在伤口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她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出声喊疼,这个混蛋! 程隐殊抬眼看着这人风轻云淡的模样,暗自咬牙,她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了江疏影的腕骨上,眼见白润的指尖就要探进那袖口之中,就被那人给推开了。 “程姑娘,自重。”江疏影垂眸,眼神只落在那伤口处。 程隐殊轻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过了半晌,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假正经。 假正经什么话都没说,给人处理好伤口之后,就翻窗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间正好,他一走,外面就有人推门而入。 “程隐殊,你为何不知悔改?”程宴霖一脚踢开了门,怒视着坐在那里的程隐殊。 他身后还跟着那个被程隐殊扇了两巴掌才出去的侍女。 “我没有错,为何要改?”程隐殊面色惨白,成颗的汗珠从她洁白的额角滑落,路过那苍白的唇,最后落在了地上。 这人比起记忆中,要成熟了许多,漂亮的眉眼张开了,轮廓比以前要成熟许多,可是性子却要比之前差太多了。 而且她现在,看起来有些可怜。 “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行事如此张扬,总有一天会招灭顶之灾。”程宴霖火气瞬间没了一半,他深吸一口气,坐在了程隐殊的对面。 他自有他的担忧,那日的赏花春宴不是一般的宴席,那是三皇子和九皇子暗地里的较量,她在那个时候,如此张扬行事,他怎能不生气? 左相府本就是树大招风,他身为嫡子,都要小心行事,可是隐殊,隐殊她不懂这些,他又怎么能把这些话说给一个姑娘听? “可我若不如此,我恐怕还未惹出祸端,就要被生生冤死在这左相府中。”程隐殊自嘲的笑了一声。 她轻抚自己的伤口,眼角有泪珠划过,混着汗水,一起落在了那藏青色的衣衫上。 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都沉默了下去。 程宴霖愣在了那里,他看着程隐殊手腕上的伤口,一种巨大的悔恨,充斥着他的胸腔,可转眼之间,又被所谓的理智压下。 “你若是安分一些,也不会如此。”程宴霖说道,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始终没看看向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哥哥若是来说这些,就请回吧,这客房也没什么可招待哥哥,隐殊,就不送哥哥了。”程隐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程宴霖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好。” “公子,小姐她如此肆意妄为,奴婢······”那侍女竟有些不甘心,她有些急切的说道。 “谁让你们把人领到客房来的?”程宴霖却突然问道。 “这,这是李管家的吩咐,奴婢······”那侍女慌乱了一瞬间,随即恢复了镇定。 “去告诉李管家,叫人把厢竹馆腾出来。”程宴霖向外走去。 “可是厢竹馆是如漫小姐住的地方,公子你······”那侍女不知为何,竟是三番四次的反驳主子。 程宴霖这才转头看了一眼这个侍女:“如此不懂规矩,去传话吧,传完之后,自己收拾包袱离开左相府,我会叫人把你的身契送到人牙子的手里。” “公子,不可,公子,我是钱嬷嬷的女儿,公子你不记得了吗?”那侍女这才有些慌乱。 程宴霖却没理她,直接转身离开。 那侍女似乎有些气不过,她喘着粗气,转头看向程隐殊:“都是你,你这个贱人!” “这府里,倒是人人都比我像小姐。”程隐殊擦干净了眼泪,之前的伤心全然不见,她也不担心这个侍女出去说些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还有不少事。 程如漫肯定不会消停的搬离厢竹馆,她费尽心思才搬进去的。 至于自己的那个父亲,他不会轻易地来管这些小事。 最后,就是自己的母亲。 想着总是在佛堂里念经文的背影,程隐殊根本就遮掩不住自己的恨意。 一旁还在叫骂的侍女见她如此,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坐在那里的人貌美若天仙,神色却如恶鬼。 “你都是装出来······来的,我要去告诉公子,告诉夫人!”那侍女咽了咽口水。 “去吧,记得向我高贵的母亲大人问好,就说,多年不见,隐殊很想她。”程隐殊又突然笑了,笑的很是开心,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那侍女踉跄着落荒而逃。 第10章母亲 “她真是这么说的?”钱嬷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在佛像前跪着的妇人,这才出声问道。 “是,就是这么说的,小姐还说,说夫人心狠手辣,丝毫不顾念母女之情,还挑唆······挑唆公子,试图挑拨公子同夫人您的关系。”彩月,也就是那个侍女,跪在佛堂外说道。 她不知为何,陡然想到了程隐殊那阴狠的神色,害怕的打了个哆嗦。 “多年不见?思念过盛?寺庙清苦,她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人收起了手里的佛珠,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钱嬷嬷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压下心中对那人的惧意,也是立刻上前,扶那人起身。 相比于女儿有些妖艳的容貌,这位母亲的外貌,倒是有些寡淡。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黑发仅仅只用一根檀木簪子挽起。 一双杏眼温润,长眉入鬓,面容轮廓柔和,乍然一看,倒是真的与观音有几分相似,可是仔细看去,那几分相似就无踪无影了。 赵荣雅慢慢踱步到佛堂门外,她的神情有些怀念:“我记得,她离开左相府的时候,也就和佛堂里的桌案那么高。” “是啊,夫人,如今的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那日我见了,真是长得像仙女一样。”钱嬷嬷小心翼翼的顺着这人说道。 “我把她送离左相府这么多年,她恨我,倒是应该的,本来,她该是左相府尊贵无比的嫡女。”赵荣雅的语气似乎有些后悔。 “您是她的母亲,您的教导,对小姐来说,是无上的恩赐。”钱嬷嬷温声说道。 “罢了,她终究是我的女儿,后日的诗会,你且别叫旁人再欺辱了她。”赵荣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对有人欺负自己的女儿很是不满。 “是。” “夫人,夫人,我之前,一心想要劝阻公子不要听信谗言,可是不甚惹恼了公子,要把我赶出府去,夫人您开恩,救······”彩月急切的说道。 “大胆!公子小姐的事,岂是你一个贱婢可以多嘴的!给我滚出去!”钱嬷嬷脸色大变,厉声阻止自己的女儿继续说下去。 可是已经晚了。 赵荣雅低笑了一声:“我本来是,不想追究的,可你不依不饶,倒是比主子还威风一些,听说你叫我女儿,安分一些,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不安分一些呢?” 钱嬷嬷跪了下去,她害怕到有些颤抖:“小女不懂事,夫人开恩。” 彩月也是惊恐的低下了头,过多的恐惧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喉咙发紧,竟是为自己辩解也不可能了。 可是夫人,不是一直都很好说话的吗? 自己从前也并非没做过错事,这位夫人也都是不闻不问的。 她自己都讨厌的女儿,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没事的,没事的。 彩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了下去,那一瞬间,夫人的神情,居然和程隐殊的样子逐渐重合,都是恶鬼一般,她彻底陷入了绝望。 “我的女儿不懂事,你已经替我教训过了,那你的女儿不懂事,我也替你教训一下。”赵荣雅继续向前走着。 这群欺上瞒下的贱婢,以为自己身在佛堂,就可以随意欺瞒? 为了发泄心中被人扔菜叶子的不满,就要把她的女儿送进客房不闻不问,还让自己的女儿彩月随意欺辱,彩月甚至还颠倒黑白,把这事栽赃到李忠的身上。 这样的一错再错的贱婢,留着有何用? 她思索了一番,终于是觉得杀生有些不好,既然是搬弄口舌是非,那不如······ “割了舌头,叫人医治好了之后,毁了身契,扔到街上叫她们乞讨去吧。”赵荣雅面露不忍,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也不得不做。 自己多爱她啊,可是她总是很顽劣,不爱听话······ “夫人,夫人,奴婢不是有意欺瞒你的,奴婢下次一定······”钱嬷嬷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这个疯女人! 下一刻,就有两道身着黑衣的人影,把两人拖了下去。 过了一会,又有另一个老嬷嬷匆匆赶来,扶着赵荣雅走进了卧房。 —— “夫人说,后日的诗会,叫小姐好好准备。”新来的侍女晓云恭敬地说道。 “之前那个侍女呢?”程隐殊问道。 “彩月她做错了事,欺负了小姐,夫人为了小姐把她赶出去了。”晓云说道。 “是吗?”程隐殊打量着这位新来的侍女,说话干净利落,虎口处有常年使用利器磨出来的茧子,自己的母亲,是把她身边的哪个暗卫派过来了? 不过,处理两个欺上瞒下的贱婢,居然还要打着为自己女儿出气的幌子。 自己的这位母亲,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会给自己立牌坊。 “可我从未读过诗,去了诗会之后,又如何?”程隐殊有些无措的说道。 “小姐不必担心,夫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晓云拿出一本诗集,放在了程隐殊的面前。 “这是?”程隐殊看也未看那本诗集,只是看着垂首的侍女继续问道。 “这本诗集里,都是未曾示人的诗句,是夫人为了小姐专门收集的,小姐只需在诗会的那一天,当着众人的面,念出这些诗即可。”晓云说道。 “那真是,多谢母亲了。”程隐殊面无表情的感激道。 “除此之外,厢竹馆空出来还需半日的功夫,还请小姐稍作等候。”晓云抬起头,看着满脸感激之色的程隐殊,又再次垂下了眼眸。 “那母亲,可还说了别的什么?”程隐殊目含期盼的望着晓云。 “夫人说,她同样,也想念小姐许久,日日难忘,盛于繁星。”晓云说完之后,就退了出了。 主子交代给她的,就这些东西,她只需要回去把小姐的所有举动,告知夫人即可。 程隐殊独自喃喃道:“盛于繁星?” 思念自己的次数,竟是要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 怪感人的。 程隐殊拿起了桌上的那本诗集,随意的翻看了两下,就放了回去。 还真是那些老套的手段,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第11章嫡庶 上辈子,自己的这位母亲也是这样为自己的好。 只是自己在诗会上,刚刚念出一句诗,第二句都还没念出来。 就立刻有人出来,说这是饮书君献给皇帝的诗集······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 程隐殊有些无趣,她仔细的回忆着诗会上的细节。 盛京里大大小小的宴会总是不断,这次的诗会,是左齐将军府发的帖子。 目的,好像是为那个受宠的幺子相看合适的正室夫人人选。 左齐将军,是九皇子一党,如今二位皇子相对而立,势均力敌,老皇帝也有意维持这个平衡。 左相府是中立势力的领头者,若是左相府出现偏向,那局势肯定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左相以及左相嫡子都是硬骨头,难啃得很。 而左相府的庶女程如漫身份又不够左右左相的选择,所以,身为嫡女的自己,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这次诗会,就是那些人在自己身上做文章的开始。 而自己若是想除掉左相府,那就不能让左相府维持中立的局面。 自己的祖父则会代替左相府成为中立一党的领头人。 想着昨日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小将军左诚然,程隐殊垂眸,思虑良久。 这个诗会,是一个动摇左相府立场的契机。 —— “我不搬!我凭什么搬走!这是我的院子,你们都给我滚出去!”程如漫随手拿起一个白瓷花瓶就摔在了地上。 裂开的碎瓷片到处都是。 “如漫,安静些!”白青怡低声呵斥道。 “娘!这就是我的屋子,我凭什么走?”程如漫掉着眼泪。 “娘教过你什么?你都忘了?”白青怡有些担忧,她已经有些后悔了,为程隐殊准备那么一身衣物。 “可是娘,我气不过,你不是没见到程隐殊那张脸,只要她在一天,我就没有出头之日。”程如漫的头还在隐隐作痛。 她那日被程隐殊灌酒灌的不省人事,怎么回府的都不知道。 这时,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在白青怡耳边说了几句话,白青怡瞬间变了脸色。 但是女儿还在,自己总不能乱着阵脚。 那疯女人居然为了程隐殊处理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嬷嬷,这样的消息未曾遮掩,就证明那女人是故意的。 这也是警告,警告所有人,就算程隐殊外出八年,她也依旧是左相府的嫡小姐。 “你以为佛堂里的那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我都不用急,她们母女俩相斗的日子都在后头,我们母女二人只要看戏就好了。”白青怡这话,即是在安慰自己的女儿,又是在安慰自己。 毕竟那个疯女人,谁也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 “什么戏?”程隐殊推门而入,那一身染血的藏青色衣裙她还未换下来。 程如漫慌忙背了过去,害怕自己脸上的表情会被程隐殊看见。 “隐殊来了?”白青怡脸上带着笑,没接程隐殊的话。 “白姨娘,好久不见。”程隐殊避开了满地的碎瓷片,坐在了白青怡的另一侧,中间只隔着一个梨木雕花的小茶几。 说完之后,程隐殊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错了。 不算上辈子,她们前几日才见过,自己身上的这套衣服还是白青怡亲自给自己送过来的。 “隐殊怕不是记错了,我们前几日,才见过的。”白青怡柔声道。 “是记错了,白姨娘前几天还给我送过衣服,就是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一身。”程隐殊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程如漫。 白青怡笑了一声,她注意到了程隐殊的眼神:“如漫,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快来给你的嫡姐行礼。” 程如漫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这才转过来:“如漫见过嫡姐。” 程隐殊没有理她:“白姨娘可听说赏花春宴的事了?” 白青怡面色一僵:“听说了一些,隐殊,是我教导不周,如漫她还小,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她吧。” “既然听过了,那我母亲要我下跪给如漫赔礼道歉的事,想必也是知道的。”程隐殊说道。 “这······这都是误会,我们绝无此意。”白青怡站了起来。 她隐约意识到,程隐殊和她那个疯子娘的脾性简直就是如出一辙,你若是得罪到她,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她看了一眼满地的白瓷片,心下一狠,就跪了下去。 “娘!”程如漫惊呼道,想要上前扶起白姨娘。 可是已经晚了。 红色的血染红了白青怡的衣裙,白青怡痛苦到面色扭曲,缓了好半晌,才慢慢说道:“都是姨娘教女无方,隐殊,都是自家姐妹,姨娘向你保证,如漫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谁和她是自家姐妹?”程隐殊轻笑了一声。 程如漫愣在了原地,她年纪尚小,还不能自如的收放自己的情绪。 程隐殊如愿的在程如漫脸上看到了嫉妒的神情。 “她一个庶女,霸占我的身份多年,本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知道感恩就算了,居然还出言羞辱我勾引皇子。” 程隐殊像是把之前受的气,全部都出在了程如漫的身上。 “以为像姨娘你一样,学点讨人欢心的诗词歌赋,就可以与我相比,我生来就是嫡女,尊贵无比,怎么就嫁不得皇子了?” “隐殊,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姨娘这样向你赔礼道歉,还不够吗?”白青怡焦急的想要护住自己的女儿,却也无济于事。 “赔礼道歉?你也配向我道歉?一个伺候人的贱婢,不好好安分守己,还敢拿着这样的一套衣服设计我?”程隐殊脱下自己的外袍,就甩到了白青怡的脸上。 看着程如漫攥紧的手,程隐殊冷笑了一声:“算了,和你们计较什么呢。” “日后我成了皇子妃,成了皇后,你们也不过是跪在我的脚边讨饭吃的,和你们计较什么。” 程隐殊看着程如漫,嗤笑一声,又添了一把火进去:“某些人一辈子,都是贱命一条,连见着皇子妃,都怕是沾的我的荣光。” 第12章梦中 整个厢竹馆内安静的可怕。 所有的下人都跪在地上,装作没有听见这些话。 门外有微风划过院子里成片的湘妃竹,斑驳的竹影落在地上,不断地摇晃着。 晓云站在程隐殊的身侧,安静的看着这一幕,并没有阻止。 这是夫人赋予小姐的权利,驯服一样东西,总要恩威并施才好。 程如漫觉得,程隐殊那些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在了她的心口处。 她是庶女不假,可是庶女生来就该死吗? “白姨娘还跪着做什么?晓云,去把人扶起来。”程隐殊淡淡道。 她的目光不经意的看过沉默不语的程如漫,按照自己庶妹的性子,想必是受不了这些话的。 如果她能主动去攀附哪位皇子,那就省力许多,如果她不去,自己也会想办法帮一帮她的。 晓云上前去把人扶了起来,也不算扶,其实就是直接拎了起来。 白青怡面色惨白,皱眉忍耐着,她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眼里满是担忧。 程如漫站在那里,眼中蓄满了泪水。 也是,十几岁的女孩,又是被宠着长大的,没受过什么委屈,没直接哭出来全凭那点尊严骨气强撑着。 “我后日还要去参加诗会,衣裳首饰这些事,就请白姨娘多多费心了。”程隐殊说道。 “是。”白青怡应道。 “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退出去吧。”程隐殊垂着眼皮,好似真的有一些困意。 “如漫,多谢嫡姐教诲。”程如漫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转身走了出去,竟是连白姨娘都没顾上。 程隐殊等人都走了之后,躺在了新换的被褥上。 她早就已经累了,重生回来的情绪起伏、手腕上的伤口、不断地做戏······ 程隐殊很少做梦,可这次的梦又长又深,好似一个幻境,困住了她的一生。 八岁时最喜欢的那只鸟雀飞向了天空,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辈子生的第一个孩子,开心的围在别人的身边叫别人母亲。 永平侯府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她的母亲独坐高台,冷眼看着被囚禁在牢狱中的她。 梦境的最后,居然是江疏影递给她一杯茶,她接过,不冷不热。 她猛然惊醒。 窗外太阳已经落了,明月在空中高悬,竹子的清香顺着风钻进了屋内,满屋的竹香,夹杂着透进来的月光有些冷冽。 程隐殊在黑暗中坐了半晌,起身走到了桌旁,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 壶中的茶水早就冷掉了。 “为什么不替我把窗子关上?”程隐殊问道。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回答。 只听见啪嗒一声,支撑着窗户的木棍就掉在了地上,窗户一下子就关上了。 屋内仅剩的月光也被隔在了窗外。 “你这样我怎么喝茶?”梦里那杯温热的茶水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程隐殊有点羞恼,一杯茶有什么好惦记的? 没过一会,江疏影手持一盏烛灯,走到程隐殊面前,把手里的烛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你轻点,那个侍女可是个暗卫,发现你了可怎么办?”程隐殊单手撑着自己的脸,另一手还拿着冷掉的茶水。 江疏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祖父没什么指示吗?”程隐殊问道。 “他希望你在明日的诗会上,可以搭上三皇子这条线。”江疏影沉声说道。 程隐殊看着晃动的烛火,果然,这老东西想的和自己一样。 从龙之功固然诱人,可风险极大。 如柏树长青,才是正途。 “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了?”程隐殊抬眼看着江疏影。 江疏影皱眉,他明日总会想办法告诉她的,一时间竟然想不通程隐殊到底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你不提前告诉我,我怎么想办法?你当三皇子是大白菜吗?我捡起来就能扔锅里炒一盘菜?”程隐殊问道。 江疏影沉默了半晌:“我下次注意。” “还有下次?你这样我祖父知道吗?”程隐殊小声惊呼了一下,一句话音调拐了八个弯。 她故意的。 江疏影不说话,程隐殊也不急,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站着的那人才从腰侧取出一个荷包,沉默的坐在了程隐殊的对面。 程隐殊看了他好一会,看得人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才慢悠悠的把受伤的手腕伸了过去。 药一换好,程隐殊就开始撵人:“大半夜的,你还想在女子闺房待多久?” 江疏影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走之前还把屋内唯一一盏亮着的烛灯带走了。 程隐殊气的差一点喊出来,可终究是顾及着外面的那个暗卫,自己小心翼翼的摸到了床边,咬牙切齿的想了半天,才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起来就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程隐殊趴在床上,晓云刚进来,就被她拿着枕头扔了出去。 过了一会,晓云再次返回,还领了四个侍女。 她们手里捧着首饰胭脂,还有新的衣裙,低头等着主子起床。 程隐殊起来之后,挑剔的看着那些首饰衣裙。 这次倒是没再出什么错。 “小姐,那本诗集,你看了吗?”晓云问道。 “看了一些,有些字我不认识,你认字吗?”程隐殊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晓云替自己梳妆。 “奴婢认得一些。”晓云遮住眼中的轻蔑。 “那换个人来替我梳妆,你去把那本诗集拿过来,念给我听。”程隐殊当然没有错过晓云眼中的轻蔑。 这一念,就是从早到晚。 程隐殊拿着一本游记悠哉的看着,晓云站在门外,声音嘶哑,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那本诗集。 一个侍女上前来给程隐殊换新的茶水,见程隐殊转头来看自己,吓得手一软,摔碎了一个茶杯。 她慌忙跪在地上,小声地认着错。 “收拾干净了就出去。”程隐殊倒是没对她作什么。 到了晚上,晓云咳出了血,程隐殊这才把人放了回去。 “她都这样了,明日就不能和我去诗会了,你,明日和我一起去。”程隐殊指着今日摔碎茶杯的那个侍女说道。 “是。” 第13章开场 代替晓云的侍女名叫百灵,除了胆小一些,干事到还算利索。 程隐殊今日穿了一身桃红色的长裙,一席烟霞红软段的外衫遮住了她玲珑的身段,千叶攒金芙蓉点缀在她的裙尾处。 头戴赤金镶宝长簪和海棠珠花步摇,步摇上坠着的珠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眉若墨染,唇如点漆,绯红的胭脂衬的她越发娇丽。 手腕处带了赤金五宝掐丝金镯,与雪白的肤色相互映衬,很是美丽。 就连为程隐殊梳妆的百灵看了之后,都愣了好一会,程隐殊喊她,她才回过神,又差点给程隐殊跪下去。 “小姐,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百灵提醒道。 程隐殊过去的时候,意料之中的,看见了跟在程宴霖身后的程如漫。 程宴霖看着程隐殊,有些不自在,他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可是如漫年纪还小,就算真的要改变什么,也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姐姐别怪哥哥,是我求着哥哥带我一起去的。”程如漫在程宴霖身后探出头说道。 “如漫年纪还小,你别和她计较,是我带她去的,她待在府中也是憋闷,不如跟着你我出来转转。”程宴霖看着程隐殊的神色,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程隐殊只是看了他们一会,就搭着百灵的手臂上了马车。 只是看见车夫的时候,程隐殊多看了一眼。 江疏影压低了帽檐,待程隐殊坐稳之后,就驾车离去。 程宴霖看着远去的马车,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又让小厮叫来一辆马车。 等他带着程如漫到地方之后,程隐殊已经进去了。 倒是章显钰和他们碰在了一起,章显钰先是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这才问道:“程隐殊没有和你们一起吗?” 程宴霖笑了笑:“她已经进去了。” 两人又是说了一会,这才一起交了请帖,进了将军府。 只是进去之后,两人看着不远处的场景,又是一起黑了脸色。 “我没有来过这种宴席,今日真是多谢小将军了。”程隐殊向左诚然行礼道谢道。 “哪有哪有,我也没有做什么,程姑娘聪慧,学的很快。”左诚然红着耳尖,不敢去看程隐殊,就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他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穿的甚至有些花枝招展,一般的姑娘穿的都没他显眼。 而且,程姑娘还叫他小将军,他有些羞愧,虽然他确实学了很多兵法,但是也都是纸上谈兵,担不起小将军三个字,可这话又是程姑娘说的。 就在他兀自在心里扭捏的时候,章显钰已经几步冲到了这里,挤进了他和程姑娘的中间。 “阿钰,你来了?”左诚然惊喜的抱住了自己好友。 “程隐殊,过来!”程宴霖沉声道。 今日这宴会本就是给左诚然相看正室夫人的,她和人家走那么近干什么? 程如漫跟在程宴霖的身后,咬紧了一口银牙,她的目光停在了程隐殊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上。 她恨不得拿刀划烂了那张脸。 “程兄别误会,是程姑娘第一次来这种宴会,问问我该注意什么罢了。”左诚然见状,慌忙解释道。 程隐殊目含歉意的看着左诚然,等看向程宴霖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早已逐渐淡去,乖巧的走到了程宴霖的身后,同程如漫站在了一起。 章显钰板着一张脸定在了原地,程隐殊,居然没看他? “姐姐为何要先走呢?”程如漫问道。 “当然是不想和某些脏东西在一起。”程隐殊这声音不小,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清楚。 瞬间,神色各异。 “程隐殊!我和你说过什么?”程宴霖脸色更难看了。 “是,隐殊知错了。”程隐殊低头认错道。 “程姑娘怎么如此得理不饶人,就算当日确实是你庶妹的错,你也不该一直揪着不放才是。”章显钰长眉蹙起,下意识就开始教训程隐殊。 “这位公子,你到底是哪家的,隐殊是什么时候的罪过你吗?”程隐殊这才看向了章显钰。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作呕。 程隐殊垂眸看向了别处。 “在下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章显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如今他们之间,并无任何联系。 “好一个就事论事。”程隐殊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程隐殊!再胡闹就给我回去!”程宴霖再次呵斥道。 程宴霖很头疼,儿时那个乖巧听话的妹妹,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到最后还是左诚然出面,引着在场的众人入了席间。 临走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地和程隐殊说道:“程姑娘,你且放宽心,受了委屈自然不能忍着,你哥哥不过是担心你出事,阿钰那人也就是嘴硬,别放在心上。” 程隐殊看着笑的腼腆的少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她没有在意周围打量的目光,只是淡然的坐在席间。 “左相府的姑娘,倒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三皇子倚靠椅背上,眼神不住地在程隐殊和程如漫的身上打量,更多的,还是放在了程隐殊的身上。 “殿下,听说,那个嫡女,前几日才刚从寺庙里接回来,不懂什么规矩。”三皇子身旁的一个大臣说道。 “不懂规矩?”三皇子眸光微动,显然是已经有了打算。 九皇子看了一眼程隐殊,就收回了眼神,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府里的先生说,这个漂亮的蠢货,是拉拢左相府的关键所在。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哥,隔着席面,他的好三哥向他举起了酒杯,眼睛却瞟向了那个漂亮的蠢货。 自己的这位三哥,最好美色,如果不能拉拢到左相府,让自己的三哥得罪左相府,也是不错的结果。 各方势力各怀鬼胎,各有计谋。 程隐殊看着自己桌案前的清酒,清亮的酒液倒影出她的面容,那就在这里,祝在座的各位,都得偿所愿吧。 她笑着抬头,看向了主座处的将军夫人。 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笑着,念出了诗会开场的第一首诗。 第14章诗会 “今日确实是我疏忽了,你且不要再做旁的事,安安静静的跟在我身边就可以了。”程宴霖低声和程隐殊说道。 确实是他疏忽了,隐殊多年未在盛京,这些大大小小的规矩,也从未有人同她说过。 比不得如漫从小就被左相府聘请的女教习悉心教导。 而这诗会,自然是避免不了作诗,自己的这个妹妹,又不知道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如此这般胸无点墨,对日后毫无益处。 他应该同父亲母亲说一声,让隐殊也学一学规矩,日后也不会因此招来祸事,左相府还要为她兜底。 “是。”程隐殊应道。 “既然是诗会,不知姐姐可有准备?”程如漫问道。 她知道,程隐殊被关在寺庙里八年,左相府可从来都没有过问过。 程隐殊,不过是空有一张脸的废物罢了。 “我母亲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程隐殊本来无意搭理程如漫,可她看了一眼程宴霖,到底是特意提了一嘴。 程宴霖听到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这口气还没松开,就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位可是左相府的嫡女?”只见宴席中间,一个老者高声问道。 程隐殊闻声看去,果然,是林清安的父亲,林太傅。 这位堪称是文人之首的林太傅,目光如刀,落在了程隐殊的脸上。 果然,如清安所说,是个不安分的长相,居然在赏花春宴之上,公然欺辱自家的妹妹,还口出狂言,简直就是不知礼数! 一旁,林清安悄悄地向着自己的好姐妹程如漫递了个眼色,表情有些压不住的得意,显然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程如漫也是装了一下震惊,然后去看自己这位草包嫡姐,该如何应对。 “是我。”程隐殊回道。 “长者提问,竟然不知起身行礼,当真是毫无礼数,前几日,当众对自己的庶妹动粗的女子,也是你吧?”林太傅厉声说道。 这一番斥责,若是换做平常女子,怕不是轻易地就被毁去了一生。 林太傅,那是何等的地位,他是天下文人的领袖,可以说是文人一党的精神支柱。 被他断言毫无礼数的女子,哪怕是左相府嫡女,也会被天下的读书人所不耻。 而一个女子的声誉,是这个世道最为看重的东西。 若是以后还想出嫁,只能下嫁给农户商人。 若是家里稍微看中名节,只怕会把人强制扭送进尼姑庵,了却残生。 程隐殊先是沉默了一会,等到整个诗会,都无人说话的时候,她才慢悠悠的起身:“请问您是?” 过了一会,有人率先笑出了声,众人闻声看去,居然是九皇子楚瀛珃。 楚瀛珃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嘲弄之意,心里对这位左相府嫡女的评价,又降了降。 林太傅怒喝一声:“无知小儿!” “哎,二位这又是何必呢?”三皇子楚柏毅出声说道。 他起身倒了一杯酒,冲着林太傅说道:“林太傅消消气,这位姑娘前几天才刚从寺庙之中回来,不认识您,实属是常事。” “就算是身处寺庙,也不该不知林太傅才对。”楚瀛珃说道。 “九弟这是哪里的话?既然身在寺庙,不问世事,也是常事。”楚柏毅勾起唇角,面上尽是悠然之色。 “既然都是常事,那又何必过多计较呢?”左诚然刚刚出声说了这么一句,就被自己的亲娘一眼瞪了回去。 他缩了缩脖子,知道自己今晚肯定又逃不过跪祠堂了。 可是程姑娘,本身也没什么错处,为何一个两个偏偏要揪住她不放呢? “哎,左公子说的在理,两位一个是太傅,一个是皇子,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姑娘。”三皇子眯着眼睛笑道。 “三皇子是说老夫有意为难那丫头?”林太傅问道。 “是啊,三哥,林太傅是何等人也,怎么会故意为难别人呢?”楚瀛珃接道。 他眸光凌厉,看向了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立刻会意,这才出声阻止道:“各位,且听我一言。” 主人家终于发话了,众人也自然安静了下来。 “还请各位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之上,各退一步可好?”将军夫人起身向众人行了一个礼。 至此,众人也不好再继续下去。 林太傅冷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两位皇子也是没再做声,结束了这一场短暂的对峙。 “只是程姑娘,这事既然是因你而起,那自然该是因你结束。”将军夫人嫣然一笑。 “夫人说得对。”程隐殊回道。 “既然如此,程姑娘不若作一首诗词,也算是为这场诗会,添几分颜色吧。”将军夫人看了一眼九皇子说道。 虽然早在诗会开始之前,九皇子就传来密信说道,要在左相府嫡女身上做文章。 左相府嫡女在寺庙内待了八年,探子收来的信息,也全都是在说,此女被扔在寺庙之中,无人管教。 据说,连字都未曾认全,只认得一些经文。 那自然是不会作诗的。 今日之后,左相府嫡女无才无德之名自然会散播出去,到时候,没有人家会要这样的姑娘。 这时,再由九皇子出面,愿意娶左相府嫡女为侧妃。 若是成了,那左相府自然会倾向九皇子;若是不成,那左相府也会记得九皇子的善举,于九皇子而言没有任何坏处。 可眼下却不知为何,林太傅为何如此。 任谁都想不到,林太傅此举,也不过是应了自己女儿的请求,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出口恶气罢了。 可现下却无人在意,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左相府嫡女——程隐殊的身上。 看戏的、不屑的、叹息的什么都有。 大家都想看看,这位才在众人面前露过一次面的嫡女,能做出怎样的诗句。 “既然如此,那隐殊,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程隐殊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只是思考了一下,一首诗词就脱口而出。 用词之巧妙,平仄之工整,皆是上上品。 可却让在场不少知情人,变了脸色。 第15章恩师 尤其是林太傅,他面含怒色,却并未直接发作。 “这首诗,你确定是你所做?”林太傅严肃的问道。 “当然。”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程隐殊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楚瀛珃大声笑道。 顿时,议论声四起。 “哎呦,这首诗,今天圣上才在朝会上说过。” “谁说不是,据说是赵如林赵先生的弟子所作,根本就没有外传。” “那这个,左相府嫡女,是如何得知的?” “这谁知道,哎呦,可有好戏看咯。” ······ 程隐殊只是有些无聊的看着前方,想着这件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毕竟重要的,还在后面。 “好!好!好!”林太傅连着说了三个好,他骤然起身,拿起酒杯就摔在了地上。 “竖子尔敢!”他大声呵斥道。 众所周知,林太傅,最恨此种行径。 碎裂的瓷片溅射到了程隐殊的脚边,程隐殊躲了一下,但是杯子里的酒液还是溅到了她的裙尾处。 那千叶攒金芙蓉颜色暗了下去。 程如漫面上满是幸灾乐祸。 而程宴霖,则是愣在了原地,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程隐殊之前说的那句话。 那些诗句,都是母亲替隐殊准备的,而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本诗集,早就在宫中流传开来。 可事已至此,他猛然看向独自站在那里的程隐殊,骤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章显钰见此,也只是微微皱眉,程隐殊这个恶毒的女人,做出这种事,也属实正常。 而左诚然则是面露震惊,他的面上浮现挣扎之色,可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老先生,这首诗有什么问题吗?”程隐殊甚至是面露不解,似乎是不知道众人为何如此。 “哈,还不如胸无点墨,我本以为程姑娘只是才学甚浅,却没想到,程姑娘的人品,也是令人唏嘘啊。”楚瀛珃感叹道。 倒是楚柏毅,还有意给程隐殊台阶下,他不死心的问道:“这首诗,真的是你所做?” “对,是我。”程隐殊再次说道。 真是个蠢货啊······ 楚柏毅只得无力的叹气,他也没了性质,起身离席。 “枉费左相一生清明廉洁,居然有你这么一个无耻下流的女儿!”林太傅连连拍桌怒喊道。 “我明日必然上奏圣上,叫天下人都看看,你这无耻小人!”林太傅不肯罢休,他甚至联想到了天下文人。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都敢公然盗用他人诗词作为己用,若是不加以制止,那日后岂还了得? 程隐殊只是默默听着,未做一言。 将军夫人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幕,虽然有些心疼那个姑娘,但还是没有出声。 被两位皇子盯上,可是难逃脱的很。 程宴霖这才缓了回来,他刚要起身,想要出面解释一二。 可是他能解释什么呢? 就在他纠结之际,两道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赵如林,赵先生到!”江疏影扶着那位老者,一步一步走向了人群中央的程隐殊。 “赵先生!是那位赵先生吗?”有人惊呼道。 老者满头白发,就连眉毛,都是花白的,整个人已到了暮色之年。 可唯独那双眼睛,是世间罕见的清明。 他先是看了一眼四周,仔仔细细寻了一遍,才终于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央的程隐殊。 裙子都湿了,可见是被人欺负了。 可老者却是有些憋不住笑,这心黑的小妮子,居然也会被人欺负? 而林太傅则是愣住了。 若说林太傅是朝堂之上的文人之首。 那这位赵如林赵先生,就是朝堂之下的第一人。 他终身不曾致仕,可他终生都在不停的游说讲学,得到他指点的人数不胜数。 受到他恩惠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就算两人观念不合,林太傅却始终对这人有敬佩之心。 “林兄,多年不见,你这脾气还是这样。”赵如林嫌弃的说道。 “你来这做什么?”林太傅问道。 “我来这做什么?我再不来,我这唯一一名亲传弟子,可要被你们欺负死了!”赵如林大声说道。 六十多岁的老者声洪如钟,说的话更是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晕了在场的众人。 章显钰恍惚中,忽然想到,上辈子死之前喝的酒,就是程隐殊恩师所赠。 他目露震惊,那可是赵如林,说过终身不收弟子的赵如林。 当今四大才子之首的那位,在山门外跪了三天三夜,都未曾令他松口收徒的赵如林。 而程隐殊这才有所反应,她向前走了几步,礼数周全,向着赵如林行了一个大礼。 “隐殊,见过恩师。”一举一动甚至有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可见那所谓的礼数不周,都是假的。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的,我走了。”赵如林到现在的腿都是软的。 身边这小伙子一声不吭的闯入了自己的住所,把自己扛起来就用轻功跑。 可怜见的,他这一把老骨头,不仅受了惊吓,还被扛着走了几十里路,又飞又跳,这哪个老人家受得了! 后来好不容易问清楚了,才知道是这妮子叫人这么干的。 真是逆徒! 程隐殊冲着自己的师父眨了眨眼睛,有讨好之意,可这小老头相当的有脾气,转身就走了。 而林太傅则是独自在桌案前喃喃自语:“隐殊,饮书,原来如此!” 瞬间,诗会上的场面发生了逆转。 一个无才无德的左相府嫡女,他们可以费心设计,不择手段。 可那是赵如林的弟子,唯一一位亲传弟子。 那他们就不得不重新来看待这位左相府嫡女了。 程隐殊有些无奈,她看了看自己湿了的衣裙。 “若是没别的事,那可否麻烦夫人,为我准备一套新的衣裙。”程隐殊成功的拉回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林太傅老脸一红,默默地坐了回去。 “这是当然。”将军夫人隐晦的看了一眼面色沉重的九皇子,这才继续说道。 程隐殊跟着侍女走后,不会一会,她看着道路前方的三皇子。 真是巧了。 她嫣然一笑,上前说道:“多谢三皇子替隐殊解围。” 三皇子看着程隐殊,他还不知道诗会上发生的事。 此女子虽然蠢了一些,可却实在貌美,看的他心痒难耐。 他眼珠一转,瞬间有了打算。 第16章大火 其实皇家的人,长得都还不错。 就连浸淫酒色多年的三皇子楚柏毅,都有着一副十足的好相貌,鼻子高挺,嘴唇很薄,是有些寡淡无情的长相。 “程姑娘出来做什么?”楚柏毅走到程隐殊的面前停下问道。 程隐殊面露倔强,一副要哭却强忍着不哭的模样,让楚柏毅看直了眼睛。 美人红着眼圈,泪珠涟涟,唇珠泛白,长长的睫毛犹如逆光飞舞的蝴蝶,遮住了她哀伤的眸子。 “这又是何苦呢?”楚柏毅看得有些口干舌燥,憋了半晌,这才干巴巴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想他一生浪荡不羁,见过的美人犹如过江之鲫,哄人的话语更是滔滔不绝,可面前的这位,仅仅只是垂眸落泪,就已经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心中不禁的感叹道,自古英雄难抵美人泪,他心软这一回,也不算犯错。 程隐殊透过楚柏毅,落在了躲在暗处的江疏影身上。 后者向她微微点头,程隐殊垂下了眼眸,要开始了吗? 她来诗会之前,告诉了江疏影去做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把师父从寺庙里带过来。 另一件事,就是让他放一把火。 现在的将军府内,纵使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可还不够乱,一池池水,只有乱起来,才会变得浑浊。 才会让自己,有更多的可乘之机。 三皇子楚柏毅,生性多疑,沉溺美色却从未被美色所迷。 但程隐殊对自己的这张脸有着足够的信心,人的心天生就会被美丽的东西所吸引。 她只要三皇子对着自己的整张脸心软就够了,剩下的,终究是事在人为。 一缕青烟从左齐将军府的角落里升起,很快就消散不见,可是烟越来越多,它们聚在一起,让人再难以忽视。 浓烟之下,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不好了,走水了!”下人的一句高呼,立刻就让众人慌乱起来。 然而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大火已经把将军府包围了起来。 程宴霖下意识地就把程如漫护在了身后,而章显钰,也是第一时间盯紧了程如漫,怕人有什么闪失。 九皇子则是看向了三皇子的那一边,那里的座位还空着,自己的三哥还没回来。 他勾勾手指,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侍从倾身向前,他低声在侍从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侍从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阴狠,然后快速地转身走了出去。 楚瀛珃才出声道:“大家不要慌!” 他毕竟是皇子,经过他这么一喊,慌乱的众人镇定了不少。 既有机会除掉自己的三哥,又有在众人面前立威的机会,这样的好事他恨不得能多碰上几回才好。 这场大火,起得好,起得妙啊。 而另一侧,程隐殊也是转头看去,而楚柏毅的面色也瞬间大变。 他第一时间警惕起来,看向程隐殊的目光也从痴迷变成了审视。 从小就身为皇子的他,经历过太多次的刺杀与算计,哪怕是身边最信任的人,也会有背叛他的那一天。 他刚刚与这个姑娘独处,将军府就起火了······ 可是程隐殊的反应却成功地让他打消了心中一半的疑虑。 “三殿下,怎么办?好像是将军府起火了。” 滚滚的浓烟瞬间就包围了两人,程隐殊似乎是被吓到了,她向着楚柏毅的方向走去,却“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尾绊倒了。 而楚柏毅则是顺势而为,伸手拦住了即将要摔倒的姑娘。 程隐殊刚刚起身就要道谢,可是下一秒,她就发现了暗处射来的寒光,她顺势惊呼道:“殿下小心。” 她用力扑倒了楚柏毅,二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而程隐殊的手腕却因为用力过猛,再度撕裂开来。 红色的血染红了白纱,也同样落入了楚柏毅的眼中。 两人躲开的地方,一只弩箭钉入了地面之内,因为力道过大,那弩箭的尾端还在不断地震颤着。 躲在暗处的人见一击不成,拔刀就冲了过来。 楚柏毅顾不得其他,从地上起来之后,拉着程隐殊就要走。 程隐殊却心下一狠,在身后猛地推了楚柏毅一下,楚柏毅顺着被推出去的力道踉跄了好几步。 “殿下快走!”程隐殊惊呼道,而她自己,则冲向了刺客。 那黑衣人却急切地把刀收了起来,似乎是不想多生事端,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楚柏毅。 可这一收,竟然真的被这个女子得了手。 这一幕落入三皇子楚柏毅的眼中,更加确信了,这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二人身后就是一大片荷花池,那刺客身形不稳,两人竟然是双双倒进了荷花池之中。 楚柏毅纵然不忍心美人香消玉殒,可自己的命确实是更为重要。 是他疏忽了,以为身处将军府,就没什么事,于是就连护身的暗卫都没带,独自一人出来散心。 他狠下了心,快速离开了这里。 程隐殊落入荷花池后,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住了全身,而被她带下来的刺客,则是快速向岸边游过去。 她前世来过将军府很多次,对将军府熟悉得很,本来是想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带着楚柏毅在大火中逃离。 可这刺客来得突然,这个机会比大火更合适。 她有心借此机会获取楚柏毅更深一步的信任,自然不会轻易让这个刺客离开。 那刺客根本就不把程隐殊放在眼中。 程隐殊则是拿出了藏在发间的钢针,那钢针是她特意带在身上的,粗细与女子的用的簪子同样,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闺阁女子,会随身带着伤人利器。 她用力攥紧了钢针,狠狠地向着刺客的后颈扎去。 那刺客反应过来了,却来不及躲开,水下本就难以动作,程隐殊下手又狠,那钢针刺破了刺客的皮肤。 血液瞬间染红了池水。 刺客到底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这一下并没能要了他的命。 他躲开之后,忍着剧痛,第一时间就掐住了程隐殊的脖子,把人按进了水中。 冰凉的池水瞬间灌进了口鼻。 窒息感逐渐让程隐殊眼前发黑······ 第17章心动 江疏影跳下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他一脚踢开了那个刺客,从程隐殊的手里拿过了钢针,随手一甩,钢针就精准的划破了刺客的脖子。 然后钢针掉进了水里。 在脖颈上那个力道消失的那一刻,程隐殊凭借着最后的一点清明,努力的抓住自己仅能抓住的东西,借力爬出了水面。 吐出来的第一口水,就落在了江疏影的颈窝处。 江疏影:“······” “咳咳咳······咳咳······针,扔掉······送我上去······”呛水的感觉并不好受。 程隐殊只感觉自己难受极了,她大口的呼吸着水面上的新鲜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真的死掉了。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江疏影在,自己不会死掉。 劫后余生让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挂在江疏影的身上,实在是难受极了,又把额头贴在了江疏影的肩膀上,小口小口的吸着气。 江疏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木头,单手攀附着岸边立在这池水中,任由怀里的人随意的抱着自己。 他的清白,貌似是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怀里这人似乎是缓了过来。 “你在这杵着干什么?”程隐殊的嗓音有些嘶哑,她的脖颈处浮现出一圈的青紫,看着很是骇人。 江疏影:“······” “把我送上去啊!”程隐殊看着岸上滚滚的浓烟,不知道诗会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江疏影双手掐住了程隐殊的腰,微微用力,就把人举到了岸上。 程隐殊慌乱的扶住了江疏影的手臂,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岸边上,只是双腿还泡在水里。 她垂眸看着还泡在池水里的男人,或许是少年,但是谁在乎呢? 颗颗分明的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侧滑落,少年沉默的性格,时常让人忽略他的长相,黑而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那优越精致的眉骨似远山,带着一种山林藏于浓雾的神秘感。 忽然,少年抬眸看来。 大雾散开,望不到尽头的幽暗山林陡然压在世人眼前,让人压抑得难以呼吸。 程隐殊不避不让,她抬手从自己湿了的发间取下一只金簪,又挑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用金簪的尾端在自己撕裂开的伤口处沾了些许的鲜血。 让刺客脖子上的伤口有了踪迹可寻。 “程姑娘在那!” 忽然,远处有人喊道。 程隐殊抬腿就踩着人的肩膀把人踩进了水里。 不是武功高强?人走这么近了都没发现? “别······咳咳······别过来!”程隐殊颤抖着声音喊道。 她的神情不过一刻,就变了。 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惊惧,面色苍白,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是害怕极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又缩了缩自己的身子,似乎是很害怕被人看见。 楚柏毅瞬间就明白了。 他让自己的手下停下,他亲自取了一件看不出任何特征的外袍,闭上双眼,一步一步地靠近程隐殊。 亲自把外袍披在了程隐殊的身上后,又转身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 姑娘家,最看重清誉,他总不能在人救了自己之后,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待所有人都走远之后,程隐殊才放开了水里的那人。 其实这么一会,对于江疏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是有些不高兴,这人把自己踩进了水里。 只是没人理他不高兴,岸上的那人已经披着外袍站了起来,起身离去。 哈! 真没良心。 程隐殊离开之后,顺着自己记忆中的道路走着,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至于诗会上那些人的死活,她可懒得管。 那些人的嘴脸,她可是一个都没忘。 至于诗会上,众人只是慌乱了一瞬间,就开始在九皇子的指导下寻找出路。 将军府的下人都一人端着一个盛水的器具,匆匆赶去起火的地方。 不过一会,他们就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将军府,众人神色明显一松。 只有左诚然着急地看着四周:“程姑娘呢?” 他这么一提,才让看着程如漫的两个男人骤然回神。 他们一起回头,看着将军府内的漫天大火,这才想起来,程隐殊还在里面。 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 着急,是真的急,可是没放在心上,也是真的没放在心上。 “夫人,我妹妹还在府里,你刚刚让下人带她去哪了?”程宴霖看着一旁的将军夫人问道。 “夫人,程小姐说不用奴婢跟着,奴婢只是给她指了路,就回来了。”跟在夫人身边的侍女跪在了地上说道。 程宴霖这才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他愣住了。 “不行,我不能让晏殊一个人在这里,她肯定还在等我。”程宴霖恍惚之间,甚至是叫了程隐殊从前的名字。 他转头就要跑进将军府里去,可却被左诚然和章显钰两人拦下。 “程兄别激动,程姑娘那么聪慧,肯定没事。”左诚然说道。 章显钰只是沉默地把人拦住,程隐殊那等阴狠的女人,死了也好,省的他亲自动手了。 他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重的情绪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应该是高兴才对。 而另一边,程隐殊翻墙出了将军府之后,坐上了自己师父准备好的马车,和师父一起去了寺庙之中。 “怎么回来一次,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赵如林吹胡子瞪眼的,愣是没吓住眼前这人。 又是落水,又是放火的。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以身入局是下下策。”赵如林苦口婆心的说道。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程隐殊捧着一杯热茶,有些委屈的说道。 “我早就叫你和我一同离开这里,你犟得和一头驴一样,非要同你那生父生母置气。”赵如林眼中满是心疼。 父母之爱恨,是许多孩子终其一生都走不出的困局。 程隐殊也是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好像真的是因为此等可笑的理由留下来的。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我总要换一条路走。”她笑了一下,声音嘶哑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