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妃说此生不复相见》 第1章 有喜 “卫大夫,怎么了?”叶楚颜见卫大夫面色凝重,忍不住有点担忧。 卫大夫收回手,恭恭敬敬道: “王妃,你落水并无大碍。只是你已有喜两月有余,今日因落水导致寒气浸体,须得静养保胎才可。” 卫大夫边说边开始执笔写药方。 “老朽开个方子,王妃务必要按时服用,保胎期间万不可伤神劳累。” 半躺在床上的叶楚颜怔了一下,她有点不敢相信。 小心翼翼地颤声道:“卫大夫,你确定我有喜了?” 卫大夫见叶楚颜声音微颤,忍不住笑了。 “王妃,老朽行医几十载,绝不会将喜脉弄错。王妃,你真的有喜了!” 卫大夫是御医出身,因不愿受宫中约束才出宫自开医馆,医术向来数一数二。 叶楚颜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巨大的喜悦冲击的她无法思考。 满脑子只剩下三个字:有喜了! 她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不仅失了记忆,还得了宫寒。当时很多大夫都说她以后怀孕可能性极小。 又加上成亲三年,从未有孕,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再无子嗣,没想到,现在居然有喜了。 旁边的丫鬟白芷激动的双手合十,对天念叨。 “感谢老天爷和佛祖保佑,我家王妃终于有喜了,保佑我家王妃顺利生下嫡子,保佑王爷和王妃以后和和美美。” 卫大夫将写好的药方交给白芷,再三叮嘱一定要静养,白芷忙不迭地答应。 白芷接过药方后,对着叶楚颜说了好多恭喜的话,而后欢天喜地的出去买药了。 待白芷走后,屋里重归安静。 茄皮紫釉狮耳香炉冒出缕缕香气,旺盛的碳火烘的屋子热气氤氲。 叶楚颜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整个人竟如在云端一般飘飘然,那种巨大的欢喜让她如梦似幻。 她心跳快得吓人,好半响才彻底相信,自己腹中已经有一个属于她和裴修衍的孩子。 她嫁给裴修衍三年,终于等到了这天。 裴修衍成亲后一直对她冷漠不喜,若是孩子顺利降生,她可以和裴修衍一起教孩子琴棋书画,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听孩子喊爹爹和娘亲。 裴修衍看在孩子的份上,会不会对她好一些? 叶楚颜正沉浸在这种无尽美好的憧憬中,“嘭”的一声巨响,门被人踢开了。 外面的冷风趁机溢满屋子,屋里顿时寒气四起。 裴修衍背光站在门口,一张脸阴沉如水。 他今日刚出宫,下人就匆匆来报,说赵语娇和叶楚颜在府里阁楼发生了争执,叶楚颜掉了荷花池,并无大碍,赵语娇从阁楼掉了下去,摔断了一条腿。 叶楚颜见裴修衍如恶煞一般站在门口,顿时叹了一口气。 裴修衍如此动怒必定是为了赵语娇而来。在府里,能让裴修衍如此大动干戈找自己算账的人,只有赵语娇。 还未等叶楚颜开口,裴修衍疾步走到床边,见叶楚颜浑身无恙,眸中星光点点,脸上微带喜色,愈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叶楚颜将赵语娇推下阁楼摔断了一条腿后,果然心情愉悦。 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气,一把拽住叶楚颜的头发。 “叶楚颜!你这个毒妇!是不是娇娇死了你才满意?她手无缚鸡之力,你怎么忍心把她推下阁楼!” 叶楚颜被抓得头皮生疼,恼火不已。 “裴修衍,你今天发什么疯?你弄疼我了,放开!分明是赵语娇将我推下阁楼,掉进了荷花池,我从未动过她。” 今日赵语娇约自己去阁楼下棋,她本不想去,赵语娇一再纠缠,她便去了。 谁知,赵语娇的丫鬟在下棋过程中去送糕点。 她从小不喜甜食,赵语娇再三劝她,俩人推搡之间,她没防备,被赵语娇推下阁楼后窗,掉进了荷花池。 她素来最怕水,当场就懵了,幸好丫鬟白芷及时将她从荷花池里面拉了出来。 她醒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去找赵语娇算账,倒是被恶人先告状了。 裴修衍咬牙切齿道:“你也知道疼?你把娇娇从阁楼推下去摔断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会疼?” 裴修衍边说边抓住叶楚颜的头发将她往外拖。 叶楚颜想到卫大夫叮嘱的必须静养,为了肚里的胎儿,她不敢用大动作反抗。 她一边拍裴修衍的胳膊一边叫道: “裴修衍,我有孕了,你不能这样拖我。我说了,我没把赵语娇推下楼,倒是她把我推下阁楼摔进了荷花池……” 裴修衍猛然回头,看着被拽在地上的叶楚颜,眼神冰冷如刀。 “娇娇手无缚鸡之力,你的身手在京都数一数二,娇娇有什么本事把你推下荷花池?” “还有,别拿怀孕当幌子,也休想骗本王,你自幼宫寒,几乎不可能怀孕!” 叶楚颜见裴修衍完全不听自己解释,趁机在裴修衍胳膊上咬了一口。 裴修衍吃痛的猛然松开了手。 叶楚颜揉了揉自己涨疼的头皮。 怒道:“裴修衍,我没骗你,我已有孕两月有余。我不知道赵语娇是怎么摔断腿的,你若有心,就找府里下人问清楚再说。” 她掉进荷花池的时候,赵语娇分明安全无恙地站在窗户边。 就算赵语娇在她掉进荷花池后真的摔断腿,也和自己无关。 裴修衍见叶楚颜口口声声为自己狡辩,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他上去掐着叶楚颜的脖子拽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去给娇娇道歉!” 叶楚颜被掐得双眼发黑,嘴巴不能言语。 她疯狂拍打裴修衍的双手,裴修衍完全感受不到疼,俩人就这样拖拽着出了门。 现在正是腊月,外面寒风肆虐。 叶楚颜穿着单薄,赤着双足,冷风如刀,肆意包围着她,让她忍不住微颤。 叶楚颜院里的奴仆们看到裴修衍掐着叶楚颜的脖子,如索命厉鬼一般从屋里出来,皆跪地行礼不敢吱声。 裴修衍就这样一路把叶楚颜拖到赵语娇院子门口。 一把将她扔在地上,一字一句道:“你!自觉进去给娇娇道歉!” 叶楚颜一边轻揉自己的脖子,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双眉怒挑。 “裴修衍,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清王妃,赵语娇只是无名无分住在府里的赵姑娘,若是我想让她死,她根本活不到今天。我说了,她为何摔断腿,与我无关。” 叶楚颜生的眉目英飒,不同于京都的其他女子一般莺莺软软,她偏于英气,小时候也因此经常女扮男装混入军营。 此刻的她,半坐在地上,黛眉高扬,凤目含怒,穿着一身白色寝袍,修长细嫩的脖子被掐得青紫一片,一双玉足被冻得通红,颇有几分诡异之美。 裴修衍微微一愣。 他刚才怒火攻心,直接把叶楚颜从床上拖下来,现在见叶楚颜被冻得微颤,却依然倔强自傲,毫不服软。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叶楚颜如此模样了。 成亲后,叶楚颜为了讨好自己,整日模仿赵语娇的婉约内敛,一向对自己低眉顺眼,没想到今日再次露出了昔日的张扬和本性。 他连连冷笑。 “不装了?你可是一向贤惠端庄的清王妃,笑不露齿,行不大步,从不动怒。现在装不下去了,露出真面目了?” 第2章 争执 叶楚颜不想和裴修衍争辩了,她此时小腹微微刺痛,这个孩子怀得太不容易,她不想有任何意外。 于是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而后镇定地说道:“裴修衍,我不想和你争执,我累了。” 说完,转身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现在正是寒冬,滴水成冰。她就这样赤着双足一步一步往回走,地面虽冷,冷不过心。 她自认为虽不喜赵语娇,但是从未生过害人之心。 和裴修衍相识十二年,成亲三年,自己现在在他心里竟然如此不堪,成了他心中害人的毒妇。 她本以为裴修衍知道自己怀孕会开心,没想到得到他满是质疑的回应。 她自小害怕水,裴修衍知道自己掉进去居然丝毫不关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裴修衍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以至于今日尚未了解真相,就为了赵语娇对自己动了手。 叶楚颜觉得眼眶微酸,用手抚了一下脸颊,原来是泪水不知何时无声滑下。 冰冷的泪水凝结成冰黏在脸上,如针一般疼痛得厉害。 她爱裴修衍爱得太久了,忘记自己也会痛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孩子大概是上天给她的礼物,以后有了孩子的陪伴,她不想满心只有裴修衍了。 裴修衍见叶楚颜丝毫未服软,不冷不淡地落下一句话后转身就想走,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顿时暴跳如雷,“叶楚颜?谁准你走了?你不想道歉可以,从阁楼摔下去一次就行了。” 叶楚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修衍从后面拦腰抱起, “裴修衍,你想干嘛?放我下来!” 叶楚颜挣扎着想下去,奈何裴修衍双手紧紧束缚着她的腿,她根本动弹不得。 叶楚颜见裴修衍抱着自己到了阁楼的方向,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慌。 裴修衍想要把自己从阁楼扔下去!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卫大夫的叮嘱了,死死咬住下唇,双手化掌,运气后猛然拍向裴修衍胸口。 裴修衍没想到叶楚颜会突然出掌。 叶楚颜的身手虽在他之下,但也是一等高手,如此一掌,让他心口猝不及防的猛然一疼,一股腥甜的味道瞬间在嘴巴里蔓延开。 叶楚颜趁机想挣扎下去。 裴修衍双眼通红,咬着后牙槽挤出了一句,“叶楚颜,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不光想戕害娇娇,还想谋害亲夫!” 裴修衍不再给叶楚颜任何机会,抱着叶楚颜一个点步跃上阁楼,直接将叶楚颜从阁楼上扔了下去。 叶楚颜在坠下去的瞬间,感受到肚子一阵绞痛,一股温热的东西好像从体内流了出来。 她想运功降落,只是腹部如刀绞一般疼痛让她无法运气。 她只能拼命捂着肚子,不停祈祷:孩子,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叶楚颜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她落地后依然保持着捂着肚子的姿势,身下血迹缓缓散开,染红了她的一身白衣。 她在昏死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裴修衍站在阁楼上惊诧的表情。 叶楚颜在想,真是可笑,她虽一身武艺,但不是刀枪不入。裴修衍在惊诧什么?惊诧自己也会受伤吗? 裴修衍低头看着地上躺在血泊里的叶楚颜,觉得那些血当真是红的刺眼。 他知道叶楚颜身手了得,在自己手里也能过几十招,就算从阁楼扔下去也可以用轻功着地,基本不会伤到自己。 可是,叶楚颜居然没有运功,就这样摔了下去。 裴修衍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细细蔓延,蔓延到整个心口,最后交织成一张网,裹住心口,越裹越紧,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 叶楚颜梦到自己腹中胎儿化成恶灵,直勾勾的盯着她质问:“为何不保护我?” 她想解释,可是拼命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她急得满身大汗,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身边的白芷正双眼红肿地望着自己。 叶楚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尽管心中已有答案,还是期望有奇迹发生。 她缓缓扭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芷。 白芷心有不忍,低下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王妃,你若是喜欢孩子,以后可以把其他妾室的孩子过继来养……” 她的话没说完,鼻头一酸,咬紧了嘴唇不再言语。 白芷恨自己,为何刚才非要出去取药,若是自己在这里,就算死也不会让王爷和王妃发生争执,让王妃小产。 王妃此番小产,以后再也不能受孕了,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何其残忍。 叶楚颜双眸黯淡了下来。她在掉下去的瞬间就想到了,此胎一旦小产,以后再无怀孕的可能。 白芷见叶楚颜默不作声,面如死灰,心疼不已,“王妃,你刚小产,肋骨断了两根,千万别再伤了身子。” 叶楚颜躺在床上如陷沼泽,无力感将她紧紧包围。“裴修衍呢?”她的声音艰涩无比。 她想知道,裴修衍是否知道自己小产?是否相信自己没有说谎。 提到这个,白芷气地攥紧了双手,“王妃,王爷送你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就去了赵语娇那里”。 她一回来就听到王妃受伤的消息,然而王爷却在王妃昏迷期间不管不问,去了赵语娇的住处。 白芷的话让叶楚颜的心如一张宣纸被狠狠揉成一团,她怎么都无法抚平,皱在一起,难受得紧。 这就是她一见倾心,爱了十二年的衍哥哥。 把她从阁楼摔下去,让她小产不孕,摔断了肋骨,就算如此,还不忘在自己昏迷期间去关心赵语娇。 当初,自己拿着还魂草问他,是否可以娶自己? 他答应的原因,是为了用还魂草救赵语娇。 成亲三年,她受尽冷落和委屈,最终换来如此结局。 这世上若有因果,那她现在就是自食恶果,作茧自缚。 叶楚颜忽然笑了。 笑中带泪,笑得太大声,以至于带动肋骨之伤剧烈咳嗽了起来,一股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就算如此,她依然在笑。 鲜血染红了贝齿,和留下的眼泪混合在一起,状如疯魔。 白芷忍不住大骇,“王妃,王妃!” 第3章 赵姑娘 裴修衍看着躺在床上的赵语娇,柳眉微蹙,因高烧显得玉腮粉红,泪眼点点,宛若病西施,温软惹人怜。 他端着药碗,将赵语娇扶起后依偎在自己的怀中。 软言道:“娇娇听话,快把药喝了,喝了药才能退烧。” 赵语娇面带娇羞地点点头,就着裴修衍的手,将药一口喝完。 裴修衍看着莺软玲珑的赵语娇,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了叶楚颜倔强的眼神和浑身是血的样子。 刚才他将叶楚颜送回院子后,听到赵语娇醒了立马就过来了。 不知道叶楚颜醒了没有? 赵语娇见裴修衍心不在焉,咬了咬嘴唇,怯生生道: “王爷,我的腿是自己不小心摔断的,你可千万不要怪妹妹。是我一时大意,忘记妹妹不吃甜食,我只是想劝她吃块糕点,谁知道……” 后面的话,被她的啜泣声淹没了。 只是她垂眸哭泣的双眼中满是冰冷和得意,裴修衍并未看到。 她是叶家远房支系亲属,早年父母双亡。自幼寄住在叶家,比叶楚颜年长一岁。 她如无根浮萍,好不容易攀上裴修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还抓住了他的心,本应是光明正大的清王妃,是叶楚颜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她为此咬牙离开了叶家,成了住在清王府的赵姑娘。 这些年,不管她如何暗示,裴修衍始终不愿意休妻。 她等了三年了,不想再等了。于是今日设下局,先是将叶楚颜推下荷花池,自己又咬牙跳下阁楼摔断了腿。 她做梦都想将叶楚颜生吞活剥了,只恨叶楚颜掉进荷花池没当场淹死。 她原本谋划叶楚颜若是没淹死,自己就摔下楼,让裴修衍盛怒之下休妻。 谁知裴修衍并未提休妻之事,只是将叶楚颜从阁楼扔了下去。 裴修衍见赵语娇哭得梨花带雨,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你就是太心善了。那个毒妇害得你摔断了腿,你居然还替她说话?这几年真是委屈你了。” 他虽不在现场,但是能想到,一定是赵语娇劝叶楚颜吃糕点,惹怒了她,叶楚颜将赵语娇推下阁楼后,自己也不小心掉下了荷花池。 赵语娇闻言,抬眼看着裴修衍,泪眼朦胧。 “王爷,我本就出身低贱,比不上妹妹,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死而无怨。什么委屈我都能忍。” 裴修衍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己给叶楚颜提过,想娶赵语娇为平妻。 大丰朝律法规定,妻不愿,夫不得强行娶平妻。不过叶楚颜始终不愿意,还口口声声说,只要自己一天为妃,绝不许有正妻。 于是赵语娇就这样无名无分地在王府里住了三年,私下受了不少流言蜚语。 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不先给赵语娇一个妾室的身份?而是让她平白无故受人指点。 事到如今,他觉得有必要给赵语娇一个交代。 裴修衍轻轻擦干赵语娇眼角的泪水,“娇娇,待你病好了,我先纳你为妾,平妻之事,日后慢慢再议如何?” 赵语娇身子猛然一僵。 裴修衍居然要将自己纳为妾室?妻为主,妾为奴。若是叶楚颜一直不松口,那自己就只能终身为妾。 她想拒绝。 但是转念一想,裴修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名分的原因,这么多年,从来没碰过自己。 妾也好过无名无分。到时候自己诞下一儿半女,加上裴修衍的宠爱,在王府一样能呼风唤雨。 想到此,她放软了身子,轻轻点头,“王爷,我都听你的,能伺候王爷,就算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话没说完,外面有仆人匆匆来报,“王爷,王妃醒了,这会又哭又笑,还不停吐血,大夫说……” 裴修衍顿时浑身寒气四射,厉声道:“大夫说什么!” 仆人被裴修衍凌厉的眼神陡然一惊,“王爷,大夫说……” 仆人终究不敢把话说出来。 虽然王爷一向对王妃不好,但是若是说王妃小产,再也不孕,恐怕王爷会迁怒于他。 见仆人伏在地上发抖,不敢多说,裴修衍面色微变。 赵语娇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她很想知道叶楚颜死了没,不过这会不是细细追问的时候。 她轻轻拽了拽裴修衍的衣角,温声细语道:“王爷,别管我了,你快去看看妹妹吧。你一定不要再责怪妹妹了,否则我会伤心的……” 裴修衍见赵语娇着急的眼角微红,忍不住轻声安慰。 “娇娇听话,你先躺一会,我去去就来。” 赵语娇乖巧地点点头,“嗯。” 裴修衍细心的扶赵语娇躺好,为她掖好被角,又再三叮嘱丫鬟认真照顾好赵语娇,这才跟着仆人匆匆离开。 出了赵语娇的小院,裴修衍板着脸问道:“王妃到底如何?” 那仆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巍巍颤颤道:“王爷,大夫说王妃刚刚怀孕两月,这次小产,以后再不能受孕,还说王妃断了两根肋骨,若是修养不好,以后可能落下病根。” 他说完抬头偷窥了一眼裴修衍,生怕主子震怒之下打杀了自己。 裴修衍如被冰冻,杵在原地,一时间表情全无。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意识到,叶楚颜小产了,她真的怀孕了?她刚才没有骗自己。 ※ 白芷见叶楚颜大笑不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哭着安慰叶楚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管她怎么说,叶楚颜还是一直在狂笑。 白芷心急如焚,一边安慰叶楚颜,一边频频扭头望向门口。 刚才她让院里的仆人去找王爷了,希望王爷来了能安慰一下王妃,眼见着王妃吐血不止,为何王爷迟迟不来? 就在白芷绝望之时,裴修衍总算来了。 白芷见到裴修衍如见救星,她伏在地上,不停磕头祈求道:“王爷,求求您怜惜王妃,劝劝她吧。” 叶楚颜扭头看到裴修衍,蓦然停止了狂笑,“白芷,你出去!” 白芷欲言又止,又不敢违背叶楚颜的命令,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裴修衍见叶楚颜不再狂笑,冷哼道:“你是王妃,一言一行代表王府,你为引本王过来,在府里狂笑不已,当真是有失体统。”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念在你受伤份上,关于你将娇娇推下阁楼之事,本王就不再追究了。” 叶楚颜沉默不语,瞪大眼睛看着裴修衍,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不再追究四个字,便是裴修衍将她推下楼后最大的施舍。 裴修衍生的眉眼清俊,面颊极窄,显得整个人气质冷傲。 他比常人高出很多,站在那里身若劲松,雄姿英发,这就是让她痴狂了十二年的男人。 她是侯国公叶家嫡女,已薨太后是她长姑母,侯国公是她父亲,她的大哥是当今礼部尚书,二哥是大理寺少卿。 除皇家子女,她是京都最尊贵的女子,曾经的她明媚张扬,笑容肆意。 可是,这样的她,嫁给了裴修衍后,成了京都最卑微的女子。 裴修衍不喜女子会武,那她就将长缨枪束之高阁。 裴修衍喜静,她便再也没有放肆大笑。 裴修衍胃有隐疾,她每日洗手做汤羹。 裴修衍不喜别人背后说他攀附妻家权势,她就尽量不回叶家。 她以为裴修衍喜欢赵语娇是因为赵语娇温婉可人,为了能让裴修衍多看自己一眼,她甘愿去模仿赵语娇的一言一行。 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裴修衍的丁点垂青,即使房事上,也是从未怜惜。 裴修衍向来矜贵孤冷,情绪极少外露唯独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 他似乎把所有的恶劣情绪都留给了自己。 骄傲如她,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心里被揉成团的那张纸似乎浸了水,正在慢慢融化。 她嫣然一笑,嘶哑着声音,“裴修衍,我很难过。” 她难过自己所爱非良人,她难过自己成亲三年,从未得到夫君的怜爱。 裴修衍眉头微蹙,他很厌恶叶楚颜模仿赵语娇说的这种矫情之话。 不管叶楚颜如何模仿,她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赵语娇完全不同。 “叶楚颜,你本就是极难受孕体质,本王娶你之时就未打算与你生子,你小产不能再孕,本王并不嫌弃,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虽断了肋骨,娇娇也断了腿,你还要如何!” 裴修衍的语气满是讥笑。 这些话在叶楚颜听来,字字如针,她的心被刺到近乎麻木。心里的那张纸终于彻底融化在水里了。 即使自己如此狼狈,裴修衍依然坚信是自己害了赵语娇,甚至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去弄清楚真相。 单方面付出的感情低贱如泥,只配让人任意践踏。到最后,对方竟嫌弃践踏这份感情脏了自己的脚。 叶楚颜眼眸微垂。 “裴修衍,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和赵语娇,是我罪大恶极,现在我知道错了。” “我不能再孕和断了肋骨,算是赔偿。我累了,不想再爱你了。” “我自愿和离。以后我们一别两宽,各不相欠。愿你和赵语娇白头偕老。” 声音乍一听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细细听来,话音带着微颤。 这些话让叶楚颜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都劝自己,会过去的,裴修衍会看到自己的好。 这是支撑她忍受无尽冷漠和委屈的龙骨,现在她要亲手把这根骨头剔去。 裴修衍的眸中倏然间升起一阵阴郁之火。 “叶楚颜,你以为本王为何忍你这么久?是因为太后在我们成亲前逼着我起誓,此生非死不能休妻!否则,本王早已休妻一百次!”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楚颜,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第4章 荆棘 叶楚颜干涸的眼眶再次泛酸,眼前如覆盖一丝薄雾。 难怪就算知道自己极难受孕,裴修衍也未曾休妻,她以为是裴修衍对自己还有爱,原来是逼不得已。 当初最不看好自己嫁给裴修衍的太后姑母,为了自己的幸福,竟提早安排好了一切。 她攥紧双手,一字一句道: “裴修衍,起誓之事我并不知情,太后姑母已薨,和离是我提出,不管你发何种毒誓,所有报应我愿意一力承担。若有地狱,我入!” 见叶楚颜和离心意坚决,裴修衍心中如有困兽在叫嚣奔腾,惹得他烦躁难耐,无端生出一阵无明业火。 “若是本王不允呢?” 叶楚颜如今已心如死灰,不想再和裴修衍纠缠不清。 “裴修衍,是我自愿提出的和离,一切誓言与你无关,放了彼此,以后我们各自安好。我身后还有侯国公府,若你执意不肯和离,我们最终只会鱼死网破,相见成仇。” 这一瞬间,叶楚颜的双眸中如有火苗,亮得耀眼。 裴修衍被叶楚颜眸中的光亮惊得心猛然一跳,当初那个飞扬名逸的叶家嫡女又回来了。 他从娶叶楚颜的那一刻起,就日日夜夜盼望着叶楚颜主动提出和离,这样就可以给赵语娇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可是他无论如何对叶楚颜,叶楚颜都照单全收,死也不提和离两个字。 如今,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居然莫名的烦躁和心慌。 裴修衍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当自己被叶楚颜提出的和离两个字气到失去了理智。 他躬下身,在叶楚颜耳边,似笑非笑地轻声道: “叶楚颜,你说和离就和离,你以为你是谁?这辈子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清王府!” 他说完便大步走出房间。 对着院外一众奴仆厉声道:“王妃受伤需要静养,除了大夫和贴身丫鬟,其他人都不准打扰王妃静养。没本王吩咐,谁也不准出入王妃居所!更不准向侯国公府传递半分消息!” 他不想让叶楚颜借着侯国公的势力逼迫自己和离,禁足是最好的办法。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王府。 裴修衍从禁足那日起便再也没去过叶楚颜的院子。大家都说王爷这次彻底厌恶了王妃。 赵语娇得知此消息,心情大悦。 裴修衍每次来看她,她都温言软语的劝裴修衍不要和叶楚颜置气,面上虽有担忧,心里却畅快无比。 她看着自己受伤的腿,觉得一切都值了。 思忖等到腿好以后,劝裴修衍休妻,到时候她便不用当妾,直接立为王妃。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月,叶楚颜因自小习武,骨伤愈合极快,肋骨之伤虽未痊愈,但是下床走路已不成问题。 这天,大雪纷飞,叶楚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思绪纷飞。 自那日她决定放弃裴修衍起,被禁足在这里已经半个月了,院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白芷安慰她说王爷是为了王妃静养才不让人打扰的,并非禁足。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静养和禁足的区别。 她已不想追究裴修衍为何禁足自己。 现在这个情况,她亦不想让侯国公府的爹娘知道自己有伤在身,加上现在也不方便外出,禁足反而有利于养伤。 这半个月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一想到放弃自己爱了十二年的男人,仿佛身体内的骨头变成了长满刺的荆棘。 血肉里包裹着荆棘,疼到撕心裂肺。 她知道,刺痛她的每一根荆棘上都写满了裴修衍的名字。 十二年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习惯。 长痛不如短痛。她从最开始的悲伤欲绝,到现在已经能冷静接受现实了。 今日腊八,再过半月,到时候她肋骨全好,小月子结束,就回叶家告知一切。 今年在家好好陪爹娘过年,年后再光明正大的和离。 白芷端着腊八粥进屋,抬眼便看到叶楚颜在窗户挺然而立。 叶楚颜还在小月子期间,白芷为了怕她受寒,屋里多点了几盆碳火,室内温暖如春。 叶楚颜只穿了一件月色缎面交领长衫,未施粉黛,满头鸦发如男子一般,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高高挽了起来,。 这番打扮雌雄莫辨,乍一看有几分清俊少年之意。 白芷一时间有些发怔,似乎又看到了曾经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叶家嫡女。 她回过神连忙放下腊八粥。 走过去一边关窗一边絮絮叨叨道:“王妃,你肋骨刚刚长好,一定不要长时间站立。还有,小产之人,可千万不能受了寒气,不然以后怀孕……” 白芷猛然住嘴,低下头慌忙道:“王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楚颜微微一笑。 轻声安慰白芷,“不碍事,我既已想开便不会在乎这些了。和离后,我不会再嫁了,能否怀孕,早已无关重要。” 白芷抬眼看着叶楚颜,小心翼翼道:“王妃,你真的决定和离?” 她自小跟着叶楚颜,知道叶楚颜对裴修衍的感情有多深,这些年,不管裴修衍态度多么恶劣,叶楚颜都坚定地对裴修笑脸相迎。 叶楚颜点点头。 “嗯,我想好了,和离后你若愿意跟着我,我就带你一起走,我曾梦想走天涯,现在放下裴修衍,我可以去追梦了。” 叶楚颜说完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屋里分明暖意盎然,可是为何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口位置像是被开了一个窟窿,像是里面灌满了寒冷,怎么也暖不热? 白芷一时间又心疼又庆幸。 心疼叶楚颜白白付出这么多年,庆幸叶楚颜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这些年,看着叶楚颜为了讨好裴修衍,完全掩盖了自己的本性,她作为贴身丫鬟,全部看在眼里,替主子不值。 若是真能和离,对主子来说倒是不失为一件好事。 俩人正在说话之际,院子墙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自打被禁足开始,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人进出了。 院里的丫鬟仆人都被裴修衍调走了,只留了白芷一人在这里。 在这安静的小院里,墙外的嘈杂声显得异常清晰。 “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始了,听说叶家男丁全部判处凌迟。” “哎,果然是世事变化无常,短短十天时间,叶家从判刑到处斩,当初风光不二的侯国公府家,从此再也没有了。” “可不是,若不是律法规定罪不及出嫁女,我们王妃也要一起判刑。” 叶楚颜怔在原地,瞬间面无血色。 白芷紧紧抓住叶楚颜的手,“王妃,外面的人定是乱嚼舌根子,你别相信。老爷一向行事稳重,绝不会出错,更不可能被判刑。” 话虽如此,可她的手却颤抖得厉害。 京都只有一个侯国公府,也只有一个叶家。 清王府的人都知道王妃是侯国公嫡女,在王府造谣王妃母家,按照规矩,要杖刑五十,驱赶出府。 叶楚颜强迫自己回神冷静下来,她不顾自己的肋骨之疼,强行用轻功越上墙头,翻身而下。 白芷在屋内惊呼,“王妃,万万不可!你的身子……”话没说完,叶楚颜已经消失在墙头上了。 第5章 抄家 墙外的两个丫鬟正在七嘴八舌议论叶家之事,见叶楚颜忽然从天而降,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不管叶家如何抄家,只要叶楚颜还是王妃,规矩不可乱。 俩人瞬间反应过来,齐齐下跪行礼,“见过王妃。” 叶楚颜急问道:“你们刚才所说可是真的?叶家被抄家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声。 叶楚颜着急,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丫鬟衣领,怒吼道:“我问你们刚才所说是否为真?叶家到底怎么了?” 叶楚颜在府里三年,极少对下人发脾气。 大家习惯了温和宽容的王妃,此时见她杀气腾腾,双眼通红,这才反应过来,王妃也是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 被抓丫鬟吓得浑身瘫软,生怕叶楚颜一把将自己摔死,结结巴巴道:“王……王妃……叶家通敌卖国……已经被抄家了……男子全部凌迟,女子全部流放宁古塔……今日……今日在菜场口行刑……奴婢没有撒谎……” 叶楚颜如被雷击,她摇摇欲坠,松开丫鬟后浑身抖得厉害,险些站不稳。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满心只有一个想法,这丫鬟一定在说谎,她要亲自去菜场口看看,她不信父亲会通敌卖国,更不信叶家会被抄家。 她飞奔出去,王府门口的侍卫见叶楚颜如疾风般奔出府,想到王爷叮嘱不准王妃出府,他们纷纷上去阻拦。 侍卫只是奉命阻拦王妃,并不敢下死手,叶楚颜却招招致命,侍卫们很快被全部打倒在地。 叶楚颜奔出府,见满街贴的都是叶家的告罪书,她扯下一张,上面的每个字都刺得她双眼生疼。 【叶晋通敌卖国,罪不可恕,于德元九年十二月初八凌迟!望大丰百姓时刻铭记于心,大丰律法不可违,国本不可乱!】 叶楚颜恍惚之间如再次坠入荷花池,漫天冰水迫不及待地侵入耳鼻口,让她无法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她咬紧了后牙槽,在路上抢了一个过路人的马,打马直奔菜场口而去。 ※ 今日是腊八,又是大雪天气,如此天寒地冻之季,京都菜场口却挤满了百姓。 十天前,皇帝被刺受伤,皇帝侍卫在细作身上查出了侯国公叶晋的亲笔信和亲手绘制的皇宫布防图,信上说让细作把布防图交给北荣二皇子,务必安全送达。 细作拿到布防图想邀功,于是自作聪明潜入皇宫刺杀皇帝,结果反被抓住,人证物证齐全。 大丰朝和北荣打了快上百年的仗,可以说是世仇,侯国公此举惹了众怒。 朝廷里很快有人上书,说侯国公这些年借着讲学的名义,收了不少学子,其中一个学子现在改名换姓成了北荣二皇子的门客,前年二皇子领军大胜大丰国,二皇子的那个门客,就是随行军师。 短短三天的时间,上奏侯国公的折子堆积如山,个个都指证侯国公早已有异心。 有人为侯国公报不平,上书说叶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通敌卖国,望皇上明察秋毫,切勿盲信。 朝中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皇帝痛心疾首。侯国公是太后胞弟,也是帝师,没想到,太后刚薨一年,侯国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通敌卖国。 皇帝仁德,念在帝师情分,不忍处置侯国公,还为此茶饭不思。最后此事交给了清王裴修衍处理。 裴修衍干净利落地将上书要求为侯国公平反之人全部关押了起来,并放言出去:凡上书求情者,一律同罪。 朝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裴修衍雷厉风行,很快将侯国公叶晋以叛国通敌之罪定刑,为了以儆效尤,定罪后立马开始公开执刑,并由他亲自监刑。 此时,裴修衍坐在高高的监刑台中央,抬头看了一眼纷飞的雪花,若有所思。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早听说清王娶叶家嫡女并非自愿,这事让他一直不快。这下好了,清王怀恨在心,不光亲自审叶家之案,还亲自监刑。” “你怎么能这么说,清王若非自愿早就休妻了。” “对啊,叶家整出这么大的罪名,清王这个时候没有休妻,可堪称君子典范。” “这叶晋也真是,学生遍天下,地位权利在京都数一数二,居然干出通敌叛国之事。” “权力地位数一数二又如何?哪能和九五之尊相比。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是我听说叶家是被诬陷的。” “对对,你想啊,从出事到处斩才十天,调查罪证的时间都不够,怎么能这么快定刑?就算是普通刑案也要调查几个月才能结案,何况这么大的案子?” “快别说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判为同党。” 眼见时辰即将到了,裴修衍眼神如鹰隼般扫视一圈,人群中的议论声立马熄火了。 “叶晋,圣上待你不薄,你却通敌卖国,如此行径,让人不齿,今日行刑,你可还有话要说?” 裴修衍对着台下的叶晋冷声道。 叶家的所有待行刑的男丁被布条堵住了嘴,只有叶晋未堵。 他年近五十,经过连日受刑,早已衣衫不整,血迹斑驳,不过这些并未影响他身上的儒雅之气。 他双眼清明,不卑不亢,朝着皇宫方向缓缓跪下。 朗声道:“叶家世代忠心为国,却惨遭诬陷。今日苍天有眼,降大雪掩盖世间肮脏。我叶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无话可说!” 说完,他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而后挺直腰板不再言语。 这一席话,引得下面一阵沸腾。 前些日子坊间有人传言,叶晋此番被抄家是被诬陷,如此匆忙定罪,就是为了防止翻案,难道此话是真的? 裴修衍眼神复杂地看着叶晋,拧眉抿唇不语。 负责一起监刑的刑部尚书张庆满见百姓议论声渐大,怕出意外。 小声在裴修衍耳边提醒道:“清王爷,时辰差不多了,不如我们提前开始。” 裴修衍瞥眼扫视张庆满,“时辰未到,急什么!” 这一眼凌厉至极,让张庆满如芒在背。 他想到裴修衍审问叶晋时的狠辣。 一个能对自己岳父下狠手的人,绝非善类。再不敢多言,只规规矩矩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叶楚颜一路拼命策马狂奔。 她因穿得单薄,嘴唇早已被冻得青紫,肋骨在策马途中也再次被震断了,小腹像被吹气一般酸胀。 这些她统统感知不到。 巨大的恐惧让她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知觉。 为何市场口好像天涯海角般遥远,迟迟赶不到? 终于赶到了菜场口,见外面百姓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耳边到处传来关于叶家,皇宫布防图,细作,通敌等词语。 叶楚颜听到这里,从马上下来,双腿一软,差点瘫倒。 她扒开人群,疯了一样的冲向里面。 第6章 父兄 叶楚颜冲到最里面,见自己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部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体上隐约可见鞭痕。 后面跪着叶家的其他男丁,身上同样狼狈不堪。 她张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拼命大口大口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似乎滔滔不尽。 叶晋最先看到她,朝着她微微颔首,眼带笑意。 裴修衍见叶楚颜趴在刑场围栏外不停颤抖,在这冰天雪地中穿着一件单薄的月色长衫格外显眼。 他不禁面色微怒,对身边的贴身侍卫严削道:“把王妃拉下去! 严削得令,下去要去拉走叶楚颜。 他刚触碰到叶楚颜的衣袖,叶楚颜猛然回神,声音凄厉,“别碰我,滚!” 然后从围栏上一跃而过,奔着叶家父子三人而去。 叶晋急忙喊道:“阿颜,别干傻事,快回去!” 刑场顿时一片混乱,张庆满惊骇道:“有人要劫法场,快杀了她!” 裴修衍腾空跃起,落在叶楚颜面前,伸手拦住了她。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叶楚颜对上裴修衍这张脸,想起刚才听到人群里议论,是因为在细作身上找到皇宫布防图才定罪的。 爹爹亲手绘制的皇宫布防图只有一张,是她要了以后送给裴修衍的,怎么可能在细作身上,还因此给叶家定罪? 是裴修衍设计了这一切? 这个想法伴着恐惧如蔓藤般爬满了她的心。 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她咬牙含泪问道:“爹爹亲手画的皇宫布防图是我给你的,为何在细作身上?这件事是你做得对不对?” 声音极轻,只有两人能听到,叶楚颜怕高声会惊断了心中的那根弦。 裴修衍抿唇不语,等同于默认。 心里那根弦骤然断裂,抽打在五脏六腑上,让叶楚颜万念俱灰。 她顷刻间反应过来,目眦欲裂,恨意滔天。 “裴修衍,我杀了你!” 话一落音,拳若闪电,直冲裴修衍的心口而去。 叶楚颜肋骨在策马狂奔中早已断裂,此时急火攻心,体力透支,交手很快落了下风。 旁边官兵围上去,准备用长戟斩杀了叶楚颜。裴修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即将刺向叶楚颜背后的长戟,对着持长戟的官兵怒斥道:“不准动手。”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抬手覆上叶楚颜瘦弱的肩头,暗自使力。 那本就纤细的臂膀随即无力地垂在袖间,没了立根之处。 叶楚颜见胳膊脱臼不能用力,随即用头撞向裴修衍。裴修衍一手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又将她的下巴卸到脱臼。 而后对着围攻官兵道:“王妃今日情绪有点激动,才对本王动了手,与你们无关。” 刑部尚书高喊的劫法场,被裴修衍一句话说成了夫妻吵架。 一群官兵和百姓目瞪口呆。 之前坊间都说叶家嫡女嫁入清王府后,行事稳重,温良恭谦,今日一见,居然状若疯妇。 清王当真是君子典范,此时没休妻不说,还在刑场上护住了叶楚颜。 叶晋见状,对着裴修衍祈求道:“王爷,可否允许我和阿颜说两句话?” 裴修衍微微思索片刻,点点头,将叶楚颜推到了叶晋的面前。 叶楚颜此时下巴脱臼,不能言语。 她从未见过叶晋求过谁,现在看到叶晋为了自己,在裴修衍面前做一副伏小状,难受的几乎窒息。 她跪在叶晋面前,拼命眨眼想看清叶晋的样子,但是眼泪淹没了视线,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 她想喊一声爹爹,想说一声对不起。 她为了讨好裴修衍要走了爹爹亲手画的皇宫布防图,没想到成了叶家通敌的罪证。 “阿颜,别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更不要自责。”叶晋柔声安慰。 叶楚颜疯狂摇头,想说: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叶家,我才是最应该被凌迟的那个。 叶晋似乎读懂了叶楚颜眼中的想法。 他微微摇头。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圣上早已对叶家恨之入骨,只是太后在世的时候,他忍着没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不得憎恨圣上,也不要怪裴修衍。说到底,他不过是遵圣上意思行事而已。答应我,好好活着。” 叶晋的声音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像是叮嘱天冷加衣一般淡定。 叶晋从小对叶楚颜管教严格,叶楚颜却一直在想,为何爹爹对门生学子说话都很温和,唯独对自己兄妹三人严苛无比,她从小一直希望爹爹能软言和自己说话。 谁曾想,今日梦想实现,竟是字字带血。 雪越下越大,叶晋被冷风吹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连续咳嗽几声后,他微微清了清嗓子。 “阿颜,爹爹一身清白,就算死了也不会下地狱受苦,你不必为我担心。” 叶楚颜听闻此话,再也撑不住,将头抵在叶晋胸口,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旁边的叶楚卿不停地发出呜呜声,示意自己想和叶楚颜说话。 他是叶家长子,也是叶楚颜的大哥。 守在叶楚卿身边的执刑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茫然地望向裴修衍。裴修衍点头同意。 执刑之人将叶楚卿口中的布条取下后,叶楚卿低声唤道:“阿颜。” 叶楚颜抬头看向叶楚卿,叶楚卿微微一笑,他向来温润如玉,此时一身狼狈依然不掩风采。 “阿颜,别哭了,我们的阿颜哭花脸就不美了。大哥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母亲她们都被流放了,你有机会就去看看她们。” 叶楚卿顿了顿,“阿颜,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你嫂子查出有身孕,流放之路艰难,不知道能不能撑住。若是孩子能顺利出生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泉下有知也欣慰了。” 叶楚颜脑袋轰然炸开。 大嫂顾嫣怀孕了!顾嫣是南方水乡女子,在京都几年一直未适应这里的冬季,向来畏寒。 宁古塔离京都上千里,那边常年冰寒,顾嫣身娇体弱,如何撑得住? 还有被流放的年迈母亲和七岁的侄女叶菀,以及其他的叶家女眷,她们如何撑得住? 叶楚卿看出了叶楚颜双眸中的悲切,笑了笑。 “别怕,就算孩子保不住也没事,说明孩子疼爹爹,想提前下来陪我了。” 旁边的叶家二哥叶楚沅也想和叶楚颜说几句话,他不停的呜呜大叫。 行刑之人见裴修衍毫无反应,自己也不敢私自扯下布条。 刑部尚书见时辰已到,叶楚卿和叶楚颜说得没完没了,旁边的叶家二哥叶楚沅似乎也想说话。 他有点着急,“清王,时辰已到,不能再耽误了,您看?” 裴修衍负手而立,面色如霜,“将王妃拉走,开始行刑。” 几个官兵强行将叶楚颜拖走了。 叶楚颜肋骨处一阵剧痛,她体内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染红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白雪。 叶楚颜恍惚之间看到行刑之人剥开叶晋的上衣,割下了背上的一块肉。 她看到漫天雪花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她被这血红色渐渐湮没,直到眼前全部黑暗。 裴修衍见叶楚颜昏死了过去,便安排严削将她送回了王府,他则是继续监刑。 第7章 不配得葬 叶晋向来乐善好施,还经常接济一些穷学子,很多围观之人受过他的恩惠。 此时见他被凌迟,再联想到传言说叶家是被诬陷,都有些于心不忍。 有人跪地大哭,高喊:叶老走好! 一时间,高喊之声居然渐渐成型,一阵高过一阵。 张庆满着急的微微冒汗。 他曾是叶晋同僚,虽和叶晋往来不多,但是打心里敬佩叶晋的文人风骨。 通敌之事实在的诡异,他也不知深浅。 此时,见百姓哭喊一片,他担心引起暴动,想了一下,对着裴修衍小心翼翼道:“清王,要不我们早结?” 早结是暗话。 有些凌迟犯人家属会事先买通主刑之人,凌迟开始没多久就让刽子手下刀深三寸,让犯人直接毙命,不用再活活受罪。 裴修衍镇定自如地站在观刑台上。 雪花落在他身上,化成一缕薄雾,让他整个人如雾中松柏,模糊不清。 他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听到张庆满的话后,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用!” 张庆满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眼前的人比恶鬼还可怕。 心中暗思,裴修衍果然是皇室出身,狠辣程度不输帝王。 这场大雪连下三日,裴修衍在菜场口监刑三日。 叶家男丁基本都死在第一天行刑中,两个嫡子在第二日没撑住去了,叶晋撑着一口气坚持到行刑至最后一刻,死前只说了一句:我心如月,皎皎无尘。 一些围观之人听到此话泣不成声。 有人自愿为叶家父子三人收尸,裴修衍阻拦了,并宣称:凌迟之人,不配得葬。 而后命人将三人尸骨拖至乱葬岗扔掉。 伴随着叶晋的死,沸沸扬扬的叶家通敌案彻底落下了帷幕。 第四日,天晴,天地间一片雪白。 菜场口的血迹早已被白雪掩盖,屋檐下冰柱倒挂,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京都如人间仙境。 ※ 叶楚颜梦到叶晋被凌迟,眼里鲜血直流。 他用流血的双眼对着叶楚颜怒吼,“是你把皇宫布防图给裴修衍的,你才应该被凌迟。” 画面一转,叶楚卿也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脸上没有一块好肉,露出森森白齿,阴恻恻道:“阿颜,顾嫣因为你被流放,她若是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 叶楚颜下意识地拼命摇头,想大声说对不起,都是自己的错。 是她不该爱裴修衍,是她不该为了讨好裴修衍去要皇宫布防图。 她想出声却被人掐住了脖子,低头一看,是一个婴儿形的恶灵。 那恶灵掐着她,不停地叫嚷,“阿娘,既然你没有保护好我,那就下来陪我好不好?” 叶楚颜放弃了挣扎,任由恶灵掐住自己。 她在想,如果有地狱,她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所有苦难来赎罪。 白芷端药进屋,看到叶楚颜双眼紧闭,满头大汗,还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不放。 她大惊失色,放下药就扑上去扯叶楚颜的手。 “王妃,你醒醒,快醒醒。” 四日前,叶楚颜跳墙出了王府。 再送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肋骨再次断裂,双臂和下巴都脱臼了, 她一直衣不解带的在床边伺候,叶楚颜的下巴和双臂已经接上无碍了,但是肋骨再次断裂和小产后受寒却极难愈合。 叶楚颜已经昏迷四天了,反复高烧,始终未醒。 白芷试图拉开叶楚颜的手。 奈何叶楚颜的力气极大,白芷发现自己根本扯不开。 她绝望地哭喊道:“来人啊,有没有人,救救王妃。来人啊,救救王妃……” 白芷的哭喊声在院里徘徊,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 清王府,书房。 裴修衍坐在案桌边,看着眼前的叶晋亲手绘制的皇宫布防图,整个人逐渐焦躁不安。 他起身后,来回踱步。脑海里不停盘旋着叶晋死前的那句:我心如月,皎皎无尘。 烦躁的情绪化成猛兽,叫嚣着要冲出牢笼。 他狠狠的一拳砸在案桌上,骨节处渗出丝丝鲜血。 叶晋倒是一死了之,恶人全让自己当了! 一想到叶楚颜刑场上绝望的眼神和单薄的身形,他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王爷。”门外的一声低呼打断了裴修衍的思绪。 “进。”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低沉。 严削进屋,躬下身。 “王爷,属下按照你的吩咐将叶家父子三人尸身扔到乱葬岗后,那些人昨天没敢现身,今晚天色刚黑他们就现身了,将叶家父子三人的尸首带走了。” 裴修衍点点头。 “跟紧这些人,暗中调查他们的身份,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敢为叶家收尸的,就是叶晋所说的忠于叶家之人。他要弄清楚,这些人都是谁。 “是,王爷。” “叶家流放女眷现在怎么样?” “属下安排了人暗中保护,还安排了一个医女乔装随行,负责押送的人已经打点好了,这一路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严削一五一十地答道。 “那天透露叶家消息给王妃的事呢?” “是意外,两个刚入府的丫鬟不懂事,在王妃院外嚼舌根被王妃听到了,我已经处置了。” 严削说完悄悄偷窥了一眼裴修衍。 裴修衍此时薄唇紧抿,面色凛然,并未透露出丝毫情绪。 他跟着主子这么久,却一直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主子一边亲自为叶家定罪,还不允许任何人为叶家求情。 一边安排人照顾好叶家流放的女眷,又严惩了几个将消息透露给王妃的下人。 这些行为让他完全想不通,主子对叶家和王妃到底是什么态度。 裴修衍挥挥手,严削会意,闪身消失在书房。 裴修衍走出书房,抬眼看了一下夜穹。 今晚月色溶溶,映衬着地上未融化的雪,天地间一片静谧。 他踱步走在月下,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院子门口,抬眼看到匾牌上的“蒹葭苑”三个字,不禁有些哑然。 这是叶楚颜的院子,他怎么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叶楚颜还在被禁足中,院子外负责看管的侍卫许是因为天冷,这会不知道躲哪里偷懒了。 偌大一个院子,因为门被从外面锁上了,犹如无人居住一般,显得格外萧索荒凉。 自那日刑场一别后,他这三日一直在菜场监刑。 今日一直忙到现在。算了一下,已经四日未见过叶楚颜了。 不知道她的身体是否安好? 这个想法跳出以后,裴修衍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何时开始关心叶楚颜的身体了? 他摇摇头,驱散了自己的想法。想到今早出门之时答应赵语娇陪她赏月,抬腿便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听到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凄厉尖叫声,好像在喊:救救王妃。 第8章 赎罪 裴修衍心里陡然一紧,本能的提气运功跃进了院子里。 凄厉的声音渐渐清晰:有没有人……救救王妃……来人啊…… 裴修衍被这声音喊得心慌意乱,他无心思考,一脚踢开门冲进了屋里。 白芷眼见着叶楚颜面色渐渐青紫,她放弃了哭喊,渐渐绝望。若是主子没了,她也不想独活了。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叶楚颜,“王妃,奴婢马上就下去陪你。” 正在此时,门被踢开。 趁机呼啸进来的冷风让白芷忍不住一抖,眼前一阵人影晃过,便看到裴修衍皱眉来到了床前。 见叶楚颜快要把自己掐死了,他抬手点住叶楚颜的穴道,叶楚颜胳膊瞬间无力地软了下来。 还沉浸在惊愕中的白芷反应过来,上去半抱住叶楚颜,哭喊道:“王妃,王妃……” 裴修衍扫了一眼屋子,除了白芷,并未见其他丫鬟,眉眼顿时垮了下来。 “你是怎么伺候王妃的?就这样看着王妃差点掐死自己?自己扯不开不知道找其他奴仆帮忙吗!” 白芷见叶楚颜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裴修衍的呵斥,再想到叶家之事和叶楚颜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 脑袋一热,不假思索道:“王爷,王妃被禁足,除我之外不准任何奴仆伺候是你亲自下的令。” “王妃小产后断了肋骨也是因王爷而起。从刑场回来,她就一直噩梦缠身,高烧反复,至今生死未卜。王爷若真关心王妃,怎么会让王妃落到如此地步?” 话一说完,屋里气氛安静得诡异。裴修衍怒气盈面,眼中杀气渐起。 蜡烛里面的棉线炸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白芷心里有些后悔,她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了没人能像自己一样用心照顾王妃。 事已至此,她无怨无悔。 她朝着裴修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王爷若是杀了奴婢,奴婢无话可说,只望王爷以后能对王妃好一点。叶家没了,王妃现在只有王爷了……” 说到这里,白芷眼眶微酸,小声啜泣了起来。 叶家出事前,王妃还笑着说要带自己走天涯。 现在叶家没了,王妃是罪臣之女,想活下来只能靠着王爷,可王爷是亲自为叶家定罪的人。 裴修衍猛然一僵,王妃现在只有王爷了,这话不停在他脑海里徘徊。 曾经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叶家嫡女叶楚颜,现在只剩自己了。 偏偏自己是世界上对她最冷漠,也是伤害她最深的人。 看着哭到不能自已的白芷,裴修衍沉声道:“起来吧,念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今日暂且饶你一命。” 白芷听闻此言,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叶楚颜,发现叶楚颜面色通红,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爬起来就过去摸叶楚颜的额头,额头竟滚烫得吓人。 她慌忙去端药碗,努力控制住自己慌张的情绪,用汤匙给叶楚颜喂药。 叶楚颜似乎一心求死,双唇紧抿,白芷始终喂不进去。 白芷也不管叶楚颜能否听到,不停哀求。 “王妃,奴婢求求你了,你吃点药吧,你再高烧不退,命就没了。” 裴修衍站在旁边看着白芷一次一次喂药,却一次一次喂不成功。 他的记忆中,叶楚颜一直像是旺盛的腊梅,不管什么样的严寒都没打败过她,更未枯萎过。如今不过几日未见,竟气息奄奄。 他快步上前,抢过白芷手里的药碗,一把将白芷推到一边,“本王来喂!” 白芷被推倒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手里的药碗已经被抢走。 裴修衍用力扣住叶楚颜的两腮,强行将药灌了进去。 药喂完以后,裴修衍并未离开,在屋内的桌边静坐,他的半边脸掩盖的烛光中,晦暗不明。 白芷在旁边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上去给叶楚颜擦拭额头。 半个时辰后,叶楚颜恍惚之间睁开了眼睛。 白芷双眼猛然一亮,惊喜道:“王妃,你醒了。” 叶楚颜木然的环视四周,侧首便看到坐在桌边的裴修衍,她的双眸瞬间如充血般通红。 “裴修衍,我杀了你。” 白芷大惊,“王妃不要……” 话没落音,叶楚颜就翻滚下床就直冲裴修衍而去。 叶楚颜此时体力虚弱,裴修衍一手负后,另外一手轻而易举地抓住叶楚颜的手臂。 不冷不热道:“是你将皇宫布防图亲手送给本王的。” 叶楚颜怒视裴修衍,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裴修衍,是我愚昧,所爱非良人,我杀了你就下去给我父兄谢罪。” 裴修衍轻笑了起来,“哦,原来你是打算杀了本王之后再自裁谢罪?” 他上下扫视了一下叶楚颜,面带蔑视。 “叶楚颜,你想得可真美。你当初嫁给本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本王的心上人是赵语娇,你早晚会为此付出代价。” 裴修衍声音清朗,不紧不慢,却字字锥心。 “叶家被抄,叶家昔日友朋现在避之不及。听说你嫂子怀孕了,如今能帮到你的只有本王。本王若是死了,谁还能帮你?” 叶楚然如被一盆冰水浇透了全身,颤抖得厉害。 裴修衍似乎很满意叶楚颜的反应,一把将叶楚颜拉在怀里,在失魂落魄的叶楚颜耳边轻声道: “叶楚颜,你听着,本王要让你继续当清王妃,让你日夜面对杀父仇人。放心,只要将本王伺候满意了,本王自然会帮你照顾好流放的叶家女眷。” “你好好活着赎罪,本王再看到你寻死觅活,可就没法保证叶家女眷们能否安全到达流放之地!” 说完留下如被抽去筋骨的叶楚颜,扬长而去。 过了好久,叶楚颜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罪孽深重,已经没有了去死的资格。 白芷见此,抱住叶楚颜心疼大哭。她不明白,王妃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该受此磨难。 第9章 心疼 裴修衍出了叶楚颜的院子,心绪不宁,无心再去找赵语娇,直接去了书房。 赵语娇的断腿已好了大半,裴修衍命人制了台轮椅给她。 她坐在门口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裴修衍,渐渐有些不耐烦。 她院里出去打听消息的仆人很快来报。 “赵姑娘,王妃醒了,王爷去了王妃的院子,出来就回了书房。” 赵语娇的脸色瞬间变了,眼底如淬毒一般渐暗,仆人被吓了一跳。 身后的贴身丫鬟红缨见状,连忙低声道:“主子,你别着急。今日王爷定是有事被绊住才没来。要不奴婢先推你回屋吧?” 赵语娇顿时释然了。 是啊,叶家已被抄家,她还急什么?叶楚颜被休是早晚的事,王妃之位她已唾手可得。 想到此,赵语娇扭头看了一眼红樱,宛然一笑。 “红缨,明日我们去看看妹妹吧,叶家被抄,妹妹一定很伤心。” 红缨忍不住眼皮一跳。 自打两年前,她因父亲赌债被追杀,不得已向赵语娇借了上百银两,从此,她被迫成了赵语娇的心腹。 只有她知道,这张较弱无害的脸下,有颗多狠毒的心。 将王妃推进荷花池,以及在王妃小产禁足期间故意泄露叶家被抄的消息。 现在,她无法想象,明日赵语娇去看王妃,又将如何刺激王妃。 赵语娇见红缨心不在焉,微微蹙眉,“红缨,还不快推我回去?” 红缨连忙低头应下,“是,赵姑娘。” ※ 翌日,乌云和大雾连成一片,虽然已是午时,天地间却一片萧索灰暗。 叶楚颜躺在床上,忽然开口道:“今日几何?”声音已然嘶哑得不成样子。 白芷闻言,略显激动。 昨晚自从王爷走了,王妃一言不发,就这样睁着眼睛躺到现在,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不管她怎么劝都没用,现在听到王妃终于肯开口说话。 她小心翼翼回道:“王妃,今日是腊月十二。” 叶楚颜侧首望着白芷,她很想问一句,父兄葬在何处?却迟迟不敢张嘴。 最后只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哦。” 她虽望着白芷,眼底却一片茫然。 白芷端着药碗上前,“王妃,老爷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吃点药休息吧,别这样熬着了。你这样,奴婢真的很害怕。” 叶楚然好像忽然被人点醒了一般,低喃了一句。 “对,我要喝药,我要活着赎罪,我嫁给裴修衍的时候就应当想到,我会付出代价,我活该在人间地狱中受此煎熬。” 她说完就夺过白芷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白芷被叶楚颜吓了一跳。 “王妃,你别这样,你还有老夫人她们,你要好好活着才有机会去见老夫人。” 叶楚颜向来不怕苦,可是今天的药却苦得厉害,苦涩从嘴巴蔓延到了全身。 若不是为了母亲等人,她根本不配活着。 “白芷,你帮我去喊裴修衍,就说我有事找他。” 白芷面带忧色,“王妃……”白芷担心叶楚颜会再次刺杀裴修衍。 叶楚颜知道白芷担心的是什么。 “放心,我不是要杀裴修衍。只是有些事要找他问清楚。我现在的样子,想杀他也杀不了。” 她想问裴修衍,昨日所说是否为真,若是她苟且活着,能否护母亲她们流放路上安全。 白芷想了想,咬唇答应了下来。 她走到院子门口,大力拍门喊道:“开门,开门,王妃有事要求见王爷,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王爷。” 守在院外的两个侍卫相视一笑。 其中一个阴阳怪气道:“白芷姑娘,你以为是过去啊?王妃想见谁就见谁。” 另外一个附和道:“叶家都没了,还当自己是叶家嫡女呢。也就是咱们王爷心软,才没趁机休妻。” 俩人一抬眼,见裴修衍正朝着这边走来,后面站着府里的胖管家李福和十几个侍卫。 俩侍卫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否被裴修衍听到,略有心虚地跪地行礼,“见过王爷。” 李福望着地上的两个侍卫,面色难看,犹如鱼梗在喉。 因叶家被抄家,加上王妃一直被禁足,府里下人对王妃早已没了敬畏之心。 这几日守卫都懒得守门,傍晚经常溜出去喝酒,他睁只眼闭只眼,只当看不到。 今日一早,他被王爷喊到书房,为了这事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又被带着一起来到这里。 刚才这两个侍卫出言不逊,正好全被王爷听到了。 裴修衍双手负后,慢条斯理道:“李福,下人胡乱编排主子,该当何罪?” 李福躬身回道,“回王爷,杖刑五十,驱赶出府。” 两个侍卫一听,连连磕头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清王府的侍卫都是家生子仆人出身,从小接受训练,功夫好的挑出来当了府里侍卫,消除了奴籍。 杖刑五十后就算能活下来,也是非死即残,被赶出去还会再次沦为奴籍,当真是生不如死。 李福认识这两个侍卫,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此时也不敢帮忙求情,只能咬牙道:“拉下去!” 身后的侍卫饿狼一般,扑上来将两个侍卫拉了下去。 裴修衍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李福,“开门!” 李福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 外面的对话,白芷听得一清二楚,门打开后,她略显激动地行礼道:“王爷。” 裴修衍并未看白芷,只说了一句“在此候着”便踱步进了屋去。 叶楚颜听到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微微侧脸。 看到踱步而来的裴修衍,她哑声道:“裴修衍,你昨日所说之话,是否当真?” 裴修衍见叶楚颜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眼底乌黑一片,声音更是嘶哑如锯木。 他从未见过如此憔悴不堪的叶楚颜,忍不住拧眉道:“本王承诺之事,从未食言。” 叶楚颜缓缓瞌上眼帘。 父兄,对不起,女儿现在还不能替你们报仇,也不能下去给你们道歉。 她再次睁开双眸,“谢王爷,我定会好好活着,伺候王爷开心。还望王爷遵守诺言,护我叶家女眷安全。” 裴修衍见叶楚颜面色如一潭死水,很是不舒服。 “除夕之前,本王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王妃,不是让人倒胃口的活死人。”裴修衍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以后,如疾风般离开了屋子。 叶楚颜拼命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现在没有哭的资格,她要养好身体才能继续让裴修衍折辱。 裴修衍觉得自己好像害怕看到叶楚颜那双眼睛,尤其是里面那种绝望又悲痛的神情。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着守在门口的李福道: “从今日起,王妃解除禁足,从外面重新买一批奴仆来伺候王妃。将府里的名贵药材全部送来,本王要让王妃尽早康复!” 院里的人同时暗自惊诧,王爷,这是在心疼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