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红楼末年》 第一卷:在外而安 引子 周进穿越到这个红楼世界中,已经有三两个月了。 这是他多方打听,反复求证,最终所确认下来的一个事实。 这个发现让周进一时间有些恍惚,谈不上喜,但也谈不上悲。 上一世,他不过是一个学渣,在某三线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习建筑工程技术专业,毕业后,去了某国字头建筑集团华南分公司的工地上打灰,日夜连轴转,实在是吃不了这种苦,也受不了这种没日没夜、没有自由的日子。 于是,半年过后,周进在身边工友的建议下,果断提起了床边红桶,裹起了那张木板床上的凉席,决心跑路。 他最终心想事成,转行成功,变成了一名外卖小哥。 风里来,雨里去,挣不下多少钱,也从没有谈过女朋友。 因此,当某一天深夜,他在送外卖的途中,被一辆拉货的大卡车所撞飞,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时候,在那一瞬间,周进已自知必死无疑,但他却并没有多少遗憾,也不觉得痛苦,反而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死就死吧,这种没有奔头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孰能料到,他竟然魂穿数百光年之遥,寄身在了曹公所著《红楼梦》中的周进身上。 周进是谁? 红楼原著第一百一十九回中,提到了刘姥姥所在庄上,有一个家财百万、良田千顷的极富人家,姓周。 周进就是这个周姓人家的嫡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生得文雅清秀,叫做周益。 在红楼原著中,刘姥姥正是给这个周益做媒,帮他说定了贾琏的女儿巧姐,成就了一对好姻缘。 不过,兄弟俩却并非一母所生。 周进的亲生母亲彭氏,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后来他父亲周大福另娶了宛平县典史赵顺昌的女儿赵欢作为继室,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周益正是赵欢的独生子。 大约三个月前,赵欢的弟弟赵乐,来到家中做客。 因为彼此都是年轻人,周进和这个便宜小舅赵乐一见如故,两人在北平城中的丽仙院喝了一场花酒,做出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本来,这件事仅限于周进和赵乐两人知道,但不知道为何,事情竟然泄露了出去。 如此年轻就不学好,在花天酒地中鬼混,这还得了? 周进的父亲周大福一气之下,亲自动手杖责,把周进打了一个半死。 至于那个便宜小舅子赵乐,毕竟是客人,周大富作为姐夫,顶多也就是批评他几句,也就罢了。 周进本来就身体瘦弱,长期伏案苦读,缺乏有效锻炼。 他二十来岁之人,尚未娶亲纳妾,偶尔回想起那晚在丽仙院中的风流快活场景,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父亲周大福,对他管教严厉,动辄挨打受骂,他因此郁积于心,难以释怀。 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深夜发烧,白日疲倦,下溺连精,咳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一而足。 于是周进逐渐身体不支,一头睡倒在床上,合上眼睛后,还神魂颠倒,满嘴胡言乱语,让人深感惊怖。 迫于无奈之下,周大福只能广泛延请名医,来给周进治疗。 其中,周进继母赵欢特意托了祖辈的交好关系,请动了一个名叫胡君荣的太医。他擅开虎狼之药,使得周进元气十分伤其八九,病重难愈,逐日加重,最终差点一命呜呼。 准确地说,原来的那个周进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周进,不过是从地球世界中穿越而来,其神魂寄托在了原主身上而已。 上一世,周进虽然一直沉沦于社会底层,但毕竟经受了网络时代的信息轰炸,看了无数宫斗、宅斗之类的书籍和影视剧,对于继母赵欢的这一招,基本上一眼就能看穿。 但是,就算是他看穿了,又有一个什么鸟用呢? 周进没有证据不说,就算是有证据,谁又会帮周进说话? 更何况,继母赵欢是长辈,有着大义名分不说,又深得便宜父亲周大福的宠爱。她想要天上的月亮,周大福便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外加所有的星星,都摘下来送到她手上。 往日里,周进但凡有一些不是,赵欢必然要告知周大福,导致周进时常受到父亲打骂。 这一次,她更是变本加厉,想置周进于死地。 那么,这个家,周进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继续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非得把自己的小命再次交代在这里。 因此,这两三个月时间以来,周进一直苟且偷生,家中的汤药必然是不敢喝的。 他时常借着散步的借口,去附近的通路镇上,偷偷地赊买一些卤香牛肉、包子馒头、果子蜜饯之类充饥,倒也勉强活了下来。 说起来,也不过是价值几百个铜板的小事情罢了,他父亲周大福,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故意刁难他。 但也正因为如此,继母赵欢看向他时的脸色,也就越发变得凌厉、冰冷起来。 周进心想,这个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有道是,“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这个历史典故,周进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大可以打着转益多师的旗号,躲进北平城中,不怕这个继母赵欢还能咬到自己。 于是乎,周进找到了父亲周大福,提出自己身体好了一些,想要进城找一个有名气的私塾老师,跟着对方学习,以便考取功名。 周进还特意提到,荣宁二府所设立的贾氏义学,现今司塾的是贾代儒,乃当今之老儒,如果有机会能进入其中就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 周大福虽然常年住在乡下庄园之中,但他早年,也曾经在北平城中有过一段游学经历,对于贾代儒这名举人,还是听说过了的。 长子周进既然有这种志向,必定还是要支持一下的,更何况,继室赵欢和长子周进有一些深刻矛盾,他也早就看了出来。 周大福想着周进外出也好,家中便能安宁一些,便允诺道,“只要贾代儒老先生同意你入学,我这里肯定是求之不得。” 周进遂嗫嚅道,“其他都好说,只是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容易拿不出来,为之奈何?” 对于周大福来讲,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当即给了周进二百两银子,让他进城好好学习,若是钱不够了,还可以再打发人过来取。 周大福甚至还主动提议道,为了让周进安心学习,他稍后还会再买一两个奴仆回来,负责在生活起居方面照顾周进。 周进听后,心中狂喜。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1章 兄友弟恭 此后几日,周进便开始打点行囊,准备启程。 本来,周进家境不错,身边也有两三个年老仆妇和一个小厮,打点行囊之类事情,可以委派这些人来做。 但周进魂穿而来,两世为人,又通过这两三个月的暗中观察,虽然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但他身边这些下人,都存在着受人指使、意图谋害于他的嫌疑,却是毫无疑问的了。 因此,周进一开始就明说了,他此次外出求学,一心上进,三五个月不回家,都是常用之事。如果想要跟着他,就要做好多吃苦的心理准备。 果然,有一个年老嬷嬷不愿意,便从主妇赵欢那里寻了一条门路,转到后厨那里帮佣去了。 但还有一对爷孙俩陈老墨和陈小墨,仍然选择跟在周进身边。 周进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他进入到了北平城中,便是鱼跃大海,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来考验他们二人。 这次去北平城中读书,父亲周大福批了二百两银子,看似也不少了,但架不住周进此去,不打算轻易回来,也不可能再从家里得到任何资助,再如何精打细算也不为过。 所以他这间屋子里,但凡衣服被褥、笔墨纸砚、各类书本之类,都收拾了一遍,打包整理好,只待今日中秋佳节一过,明日一大早,家中便会雇佣一辆驴车,将他送入到北平城里。 正忙乱间,周进突然听到窗外有一个声音说道,“大哥,您要去北平读书了吗?” 说话之人,正是周进的同父异母之弟周益。 早些年,赵欢还想着多生几个孩子,周大福身边也还有若干年轻妾室,都有着生儿育女的极大可能。 有这些年轻妾侍作为牵扯,赵欢对于周进的敌意,便没有那么强烈,兄弟俩的关系也一度处理得极好。 那时候,周进时常带着周益在田间地头玩耍,也曾热心指导周益的功课,出则同舆,入则同席,兄友弟恭,感情深厚。 但随着周进在学业方面崭露头角,而继母赵欢及父亲其他妾室都再也没有诞出一儿半女,家中偌大资产都注定要落在周进、周益兄弟俩头上进行分配的时候,赵欢的心思便有些复杂了起来。 正常来讲,周进是嫡长子,家中大多数资产,都是要分配给他的。即便有她这个母亲替周益出头,那顶多也就是兄弟俩各分一半。 但如果周进这个嫡长子意外去世,家中资产岂不是都要落在宝贝儿子周益头上了? 出于这种考虑,赵欢的想法便阴毒、残忍、坚定起来,连带着周进、周益兄弟俩的关系,也受到这种因素影响,变得逐渐生分了。 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粉面朱唇之人,周进的心情五味杂陈。 他对于弟弟周益,倒没有太多恨意,但因为夹杂着一个继母赵欢想要对自己不利,他对周益的态度,便也很难亲热得起来。 “是的,明日一大早就动身。”周进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真是羡慕大哥你啊,可以到北平城中,结识那么多年轻学子,和他们一块儿谈天论地,共同学习。我昨晚和母亲说,也想跟着你一同到北平城里求学,但母亲说我还小,让我再等几年再说。我说最多再等两三年,等我年满十四岁之后,便必定要到北平,寻一位年老塾师指点我学业,要不然很难通过科考。母亲也同意了。” 周益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兄长周进面前神色自若,口若悬河,说了一大箩筐废话。 他年纪还小,才十一二岁,虽然也能感觉到,他和兄长周进的关系,不如往常那般亲密,但还很难体会到周进所面临的这种生死攸关、尔虞我诈的巨大压力。 周进一边忙碌着,一边不冷不热地应付了他几句。 过了一会儿,周益从身上取下来一个包裹,打开后言道,“大哥这次出远门,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我往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银两,还有几件金银首饰,请大哥务必收下。” 周进看着眼前这些黄白之物,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这个小兄弟,还算是一个至真至诚之人啊。 周进连忙推托道,“小弟无需客气,我这次去城里求学,父亲给了我二百两银子,已经基本上足够了。这些钱你还是自己留着,以后我不在,你便需要自己主动学习,千万不能偷懒,也好让父母亲多省心。” “这我省得。”周益点头应着,随后他又说道,“北平城里不比咱们乡下,衣食住行,哪一项不需要用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哥若真是不收,便当没有我这个小弟罢。” 周益说到后来,甚至还哭了起来,“我也知道,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咱们兄弟俩不像往日那般和睦,但我对大哥您,绝对是一片赤诚,从来没起过什么坏心眼。小时候,大哥带我一起斗蛐蛐,捉麻雀,带我一起读书写字,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只恨自己年纪还小,若是年纪再大一些,便也跟着大哥一块儿同去,父母亲再也管不着,咱们便可以继续做好兄弟了。” 周益这一通哭诉,倒是让周进也跟着有些伤感起来。 说起来,他这个弟弟年龄尚小,他母亲赵欢想要对自己不利,周益既不知情,也无从阻拦,严格地来说,也确实怪罪不到他的头上。 眼下若真是不收下他所赠送的钱财,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便会越发淡了。 想到这里,周进便道,“也罢,既然你如此真心,我也不好拒绝你的一片好意。你这些银两,我便都收下了。不过我也不好白收下你的东西,你且先在外间等一等,我找一本书籍回赠给你,也算是礼尚往来,你看如何?” 周益笑道,“如此甚好。大哥送我的书本,我必定妥善珍藏。” 等周益去了外间之后,周进便找到了一本《论语》,提笔在书中写下了一段话,便将此书送给了周益。 周益拿到书后,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周进把弟弟送来的钱财清点了一下,计有金手镯一个,银手圈、银脚圈各一对,银元宝六个,价值约有二百两银子。 “这还真是一笔意外之财啊。”周进颇为惊喜地说道。 然而,还尚未等到他将这笔钱财收拾妥当,便有十余位丫鬟婆子,一起涌到他房子里,将周进和这笔钱财,都送进老爷周大福的内书房中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周进只来得及感叹一声,“好快。”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2章 自愿放弃 内书房中,父亲周大福,继母赵欢以及小弟周益都在。 不仅如此,连叔叔周大贵以及家中塾师郑万宝,也都在书房之中坐着。 但他们二人的脸色阴沉,看到周进走进来后,向他们俩拱手作揖,他们俩也全无表情,只当是没有看见。 周益在那里痛哭流涕道,“这事儿都是我自己一力主张,大哥先前本不想收下这笔钱财,是我百般纠缠,大哥迫于无奈之下,才被迫接受的。这事儿如果有错,都是我的错,与大哥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父亲大人硬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你一个懵懂小童,知道个什么?倒是有些人,都已经二十岁出头了,也应该明白事理了,这小孩子手中的钱财,能算是他自己的吗?还不是从他长辈那里得到的。可是某些人,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接受了。我是真心不能理解,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继母赵欢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姓名,那就凭她那阴阳怪气的口吻,显然是意有所指,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大作文章了。 “你也少说几句。”周大福沉声说道。 随后,他把视线转向周进,询问道,“我记得前几日,你说要到北平城里求学,我当即给你批了二百两银子,从银钱方面来讲,你是不缺的。我也再三给你强调过,如果以后银钱不够用了,你也可以再打发人过来取。我是否给你说过这些话?” “说过。”周进点头承认道。 “你承认就好。”周大福厉声喝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接受你弟弟的私房钱?你拿了这么多银子出门,究竟是外出求学,还是花天酒地?你的心思到底在不在学业上面?” 周进不敢辩解,闷着头不作声。 继母赵欢继续煽风点火道,“人家的心思究竟是外出求学,还是花天酒地,我是不清楚,也不敢胡说。但人家拿了一本《论语》送给益儿,却说是礼尚往来的回赠。我倒不知道,一本《论语》书的价格会有这么贵,竟然能价值二百两银子?这真正是黑心肠子,若是让他在家中长久待下去,还不知道怎么算计我们母子俩呢。” “二叔和先生怎么说?”赵欢扭头向周大贵和郑万宝二人问道。 周大贵和周大福虽然也是兄弟俩,但周大贵系妾室出身,当初分家时,仅分得了一个普通田庄,大约有三五百亩地,外加不到一千两银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产了。他家中尚有一妻三妾,底下共有六个孩子,虽说衣食无忧,但手头也不宽裕,时常还要仰仗着兄嫂给他一点儿资助,对于这个嫂子赵欢,他又怎敢轻易得罪? 长嫂赵欢向他问话,他当然要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往下说了,“进儿,我是你二叔,今日就倚老卖老多说几句。你弟弟年幼,他那笔钱财,你确实不该拿呀。” 不过,周大贵也知道,他出身低微,在周进这种大房嫡长子面前,也说不起太多硬话。 更何况,像这种兄弟睨于墙之类的家事,他说太多也不好,便很快停住不说了。 但他的发言,却也相当于以长辈的身份,给这件事情定了性,即周进这件事情做得不对,存在着存心欺骗、诱人钱财的嫌疑。 郑万宝则是一个穷酸秀才,往年他家中老小,连肉都吃不起,如今他好不容易在周家谋到了一个塾师的职位,包吃包住且不说,每年还可以得到一二十两银子的束脩,自然对此格外珍惜。 郑万宝言道,“虽然往日我也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以及知识无价之类话语,但一本《论语》,才值得多少钱呢?” 郑万宝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茶几上的那本《论语》拿到手中,随意翻看了两眼。 等他无意间,见到先前周进在书中所亲笔书写的那一段话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浑身都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 “这个周进怕是发昏吧?就为了争一口气,他竟然自愿放弃偌大家产?”郑万宝在心中思忖道。 原来,周进在书中空白处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感谢弟弟临别赠银之恩,我忝为兄长,受之有愧,特郑重承诺,今后家中所有资财,全部归弟弟周益,我周进再不取分毫。天地日月可鉴。” 后面还有一句“德正七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于家中”,表明时间和地点。 郑万宝的神色异常,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周大贵就坐在郑万宝身边,他把书接过来,翻到那一页后,也是深感震撼。 周大贵恨不得在心里呼喊道,“贤侄,你糊涂啊。你若真担惊受怕,害怕遭人暗算,完全可以借住在你二叔家里,到时候只需要你分得我数千两银子,我必然给你聘请一二十个保镖、护院,难道还不能保你周全?” 作为一家之主,周大福也意识到情形不对,及至等到他看见书上这段话时,他吃惊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没有《论语》书上的这段话,对于周进而言是截然不同的。 没有这段话,周进就是品质不良,诱骗钱财,但有了这段话,别人只会说他仗义疏财,雍容大度。 但和周大贵、郑万宝只注重家财百万的分配有所不同,周大福是一家之主,更要考虑到这件事情发酵之后,对周家门楣和风评的影响。 “难道赵欢和周进这对母子俩的关系,已经剑拔弩张到了这种程度?”周大福心中发寒道。 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会不会有人说他周大福狼子兽心,放任继室赵欢迫害嫡长子,以至于周进不得不甘愿放弃百万家财,离家出走? 然而,一想到赵欢往日那些作为,周大福又有些犹豫起来。 眼下周进自愿放弃家产继承权,还有周大贵和郑万宝二人作证,此事虽然难听了一些,但家产分配再也没有任何悬念,赵欢也就没有必要再对周进暗中加害了。 若是继续犹豫不决,除了他本人在赵欢面前讨不到好且不说,周进即便逃到了北平城里,恐怕也不得安宁。 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到这里,周大福便沉声问道,“这可是涉及到上百万的资财,你真愿意就此放弃?” 周进心想,我不放弃能怎么办?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在《红楼》原著结尾,周益成为了家中独子,说明原主周进,怎么都躲不掉继母暗算。 与其如此,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分家之后,他便不再受继母辖制,便宜父亲周大福的绝大部分钱财,都给了弟弟周益,他便再也没有了从孝道上压制自己的借口。 这个便宜父亲也要考虑到人言可畏不是? 你都这么偏心了,把财产都留给了小儿子,还想要对大儿子指手画脚,难道一点都不亏心?难道不害怕千夫所指,被人唾骂? 至于百万资财,周进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周进有这个信心,凭借着穿越者的独特优势,只要假以时日,他便能发家致富,几百万资财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3章 分家另过 赵欢暗中示意周益给兄长送银两,事后又指责周进骗人钱财,本想利用这件事情,进一步挑拨周大福和周进二人之间的父子关系。 与此同时,通过周大贵和郑万宝这两个外人作证,将周进的名气搞臭,以后周进出了什么意外事故,众人也只会说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周进居然唱出了这样一出戏,以受到弟弟赠银为由,提出自愿放弃家产继承权,这倒是让她感觉有些尴尬起来。 但一想到她为了促成此事,冒着天大的干系,仍旧未能如愿。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又岂能轻易错过? 难道硬要将周进置于死地,然后又担心东窗事发,以至于日夜悬心,彻夜难眠才好吗? 赵欢连忙笑道,“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和睦,彼此谦让,我倒是没有想到。既然你有了这个心,我们也不会让你吃亏太过。不若就这样吧,家中房屋、田产都留给你弟弟,他毕竟年纪还小,没有本事,就靠着这些傍身。家中现有金银钱财,约莫值一二千两银子,就让你全部拿去。以后你发了财,都是你的本事,你弟弟也不会再找你讨要……” “我还没死呢,哪里就说到了这一步?”周大福大声呵斥道。 他是瞧着周大贵、郑万宝二人在场,此事又处理得极不公正,感觉脸上难堪,故而出声制止道。 但赵欢好不容易得来这次机会,生怕错过,又怎么会惧怕丈夫的呵斥? 她展颜笑道,“老爷还能活个三五十年,还要陪我慢慢变老。这分家一事,自然也无需着急。但既然是大公子主动提出,又牵涉到家庭和睦,能早一些说定下来,也有助于彼此安心,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倒是没有必要一味拦阻。老爷你说是不是?” 周大福向来对赵欢言听计从,见妻子执意如此,他也只好顺坡下驴,点头应允了。 周大贵和郑万宝二人,自然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附和着说了几句但凭自愿、过后无悔之类话语。 事情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不过,可能也是担心人言可畏,乡邻耻笑,即便赵欢不乐意,周大福还是做了一回主,除了赵欢已经承诺的那二千两银子之外,还将位于北平城中宁荣街上的两间杂货铺子,都分到了周进名下。 “说起来,你分得的财产还是略少了一些。但我和你母亲,今后也不需要你赡养,都交由你弟弟掌管负责,他分得的财产即便略多一些,也算是有理有据,堪称公道。你此后便在北平城中独立发展,是好是坏,都凭你自己的本事,再想要从父母这里得到资助,是绝无可能的了。”周大福语重心长,告诫周进道。 赵欢心中高兴,暗地里又得到了周大福的提点,说要避免乡邻议论,她便也故作大方,跟着做了一些表面文章。 比方说,除了已经说好的那二千两银子,都一文不少地交到周进手里之外,还额外拿出了两个金项圈,说这都是她的私房钱,是她这个长辈,特意贴补给周进以后结婚用的。 “你还尚未成婚,这两个金项圈便拿去,以后也别说家里没有帮你操办婚事。”赵欢盈盈笑道。 “还是嫂子大方啊。我这个侄子,能摊上嫂子这个好母亲,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眼看大局已定,周大贵也没有任何理由干预,他只能一边在心里头大骂周进这厮愚蠢至极,一边附和着赵欢,说了一些肉麻的吹捧之言。 他这番表现,很快就得到了回报。 赵欢表示,家中还有一只银项圈,成色略有些不好,可以给周大贵的大女儿周蓉,用于日常在家时穿戴。 郑万宝是一个外人,不可能得到金银首饰作为打赏,但他作为在场的中人,也获得了一吊钱作为酬金,他对此也格外满意。 此外,赵欢前几日,刚从人牙子手中采买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是一对姐妹俩,分别叫做曾艳、曾佳,据说是因为家中长辈做生意亏了本钱,急于还债,便将她们二人作价五十两银子,一起卖身进了周家。 赵欢本打算把这两个大姑娘,打发到周益身边做大丫头,等再过三五年,周益长大一些之后,便收用这两个姑娘做通房丫头。 如今,既然周进要分家另过,若没有一二个大丫头在他身旁服侍也不行。周大福便做主,将这一对姐妹俩都打发给了周进。 周大福虽然很快就要将大儿子丢开手不管了,但周进毕竟是他长子,父子感情尚在,也担心周进分家另过之后,会经受不住女色诱惑,故而在他房中先安排两个通房丫头,让他尽早通晓人事,今后便不大可能陷入情网之中不可自拔,以至于财色两空。 “这确实是我的疏忽,你都二十岁出头了,却一直没有给你娶妻纳妾,也没有给你安排通房丫头。你这陡然进城,见到了花花世界,万一被女色所迷恋,你这手头上的数千两钱财,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与其这样,还不如今日就让你和曾艳、曾佳这两个姑娘圆房,也省得你在女色方面生出是是非非。” 曾艳、曾佳虽然是一对姐妹俩,但长相上却有很大差异。 曾艳是姐姐,属于曾父嫡妻所生。她高大丰壮,身材傲人,宛如两只排球倒扣在身前,连带着她那背后风景,更是大如磨盘,让人看了惊心动魄,自有一种品貌风流的味道。 曾佳是妹妹,属于曾父房中某个丫头所生,后来被曾父嫡妻做主,去母留女,把她收养在家中当作丫鬟使用。她黑而且瘦,面容清秀,颇有六七分姿色。 周进即便有心收用这一对姐妹花,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急色,连忙表示道,“不可不可。” 但随后他又小声说道,“顶多安排一个就好了。” 周大福瞥了周进一眼,心想这家伙真是口是心非。 “那行吧,你今晚先和那个姐姐圆房。”周大福沉声说道。 随后周大福又开始庆幸自己的决定无比英明,否则等到儿子周进来到北平城中,也许那些欢场女子稍微抛来一个媚眼,便能让他立即沉沦,那这还分家另过做什么呢,不成了让周进羊入虎口,白白地把钱财送与别人了吗? 事情全部说定之后,钱财、身契之类也都在周大贵、郑万宝两位中人的见证下,当场交割,彼此都无异议。 这一日恰好是中秋佳节,一家人随后开开心心,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周进无需再担心个人安危,也不怕酒菜中有毒,他一时高兴之下,便多喝了几杯,很快就人事不知,被人抬入到房中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4章 远走高飞 次日早晨,周进从睡梦之中悠然醒转。 他看到自己身旁正躺着一名年轻女子,她身材丰满,皮肤白皙,脸上还隐约带着两道泪痕。 这正是周进昨晚收用的通房丫头曾艳,她初经人事,身心俱疲,以至于在这个时候,她本该先一步醒来,服侍周进起床更衣,但却仍然陷入昏昏沉睡之中。 看着眼前春光无限的旖旎场景,回想起昨晚那香艳迷离的一幕幕,周进不由得腹下一阵火热。 但他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欲念,一个人悄悄地起床更衣,随后再次查看房中这些大包小包和箱笼,看有无遗漏之处。 二千两现银,包括两张五百两面值的银票,以及数十个大小不等的银元宝,他都存放在最大的那个樟木箱子里,还特意吩咐过陈老墨、陈小墨爷孙俩,让他们二人务必好生看管。 至于少数金银首饰以及下人身契、商铺房契之类,周进把这些都放在了一个包裹之中,他决定自己亲自背在身上,不必假手于人。 过了一会儿,天色便大亮了。 在隔壁耳房中睡觉的小丫头曾佳,隔着房门询问周进有无睡醒,是否需要进来服侍? 周进忙道,“我已醒了,你可以进来了。” 曾佳便走入房中,将床底下那只恭桶提到屋外,又很快端来一盆热水,帮助周进洗手擦脸。 看着这个丫头近在眼前的姣美容颜,嗅着从对方身上所传来的诱人馨香,周进不由感觉一阵良好,这真是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让人乐在其中,无限沉迷啊。 很快,曾艳也醒转过来。她发现周进已先她一步醒来,甚至还在妹妹曾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时,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她一边穿上衣裳,一边向周进认错道,“都怪我,都怪我,刚才睡得太沉了。” “没关系。”周进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朝曾艳身上张望了几眼,直到曾艳用一袭长袍将自己丰满的身子都完全裹住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转过目光,若无其事一般,再次清点房中的箱笼和包裹,并让曾佳找来一碗浆糊,给这些箱笼和包裹依次贴上编号。 曾艳起床后,草草地收拾了一遍,便径直去了厨房,从那里提来了两个食盒,里面放着两大碗稀饭、几碟凉菜以及二三十个蓬松馒头。 “这么多早餐,怎么可能吃得完?”曾佳吐了吐舌头,有些惊讶地问道。 曾艳解释说,“厨房里的人说了,两大碗稀饭是早餐,公子喝一大碗,我和你喝一大碗。若是吃不饱,还可以吃几个馒头填肚子。其余这些馒头,可以在路上作为干粮使用。这两个食盒便也不用再还回去了。” “想不到厨房里的人如此心细,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呢。”曾佳一边帮着姐姐摆放碗筷,一边随口说道。 曾艳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早上吃过饭后,咱们就要跟着公子去北平城里了,这算是在周家大院的最后一顿早餐,你想要吃下顿,是再也没有的了。” “等我去了北平城里,还稀罕这一碗稀饭?”曾佳撇嘴说道。 周进一边喝稀饭,一边看着她们姐妹俩在一旁打趣闲聊,感觉非常有意思。 说起来,曾艳、曾佳这一对姐妹花,可谓环肥燕瘦,各分秋色。要不然,继母赵欢也不会花费五十两银子的巨资,把她们二人买入府中。 要知道,长相普通的小丫头,十两银子都能买到两三个哩。 曾艳、曾佳姐妹俩的颜值,放在周进上一世,大概相当于普通高中理科班班花的水准,虽说不至于让人产生惊艳之感,但也可以称得上是青春靓丽。 周进愈发佩服自己的以退为进、远走高飞之策,要不是如此,这两个美貌丫头又如何能归到自己名下? 今后房中有她们二人朝夕服侍,周进可谓心满意足。 要知道在上一世,他可是母胎solo单身了二十余年,连女孩子的小手都从没有牵过啊。 饭后,周进先后拜别了父母亲。 父亲周大福倒是有些难舍,说了好多鼓励他努力上进之语。继母赵欢则说了一些欢迎他常回家看看之类的场面话。 周进嘴上说好着,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我是活腻了还是怎么了?我还敢回家来看看?你仗着父亲赵顺昌是宛平县典史,什么狠毒事情干不出来?” 拜别父母后,周进又来到弟弟周益房中,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周进对弟弟周益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给自己送银子,周进也没有借口突兀提出自愿放弃家产继承之类的话语。 否则,别人反而会说他用心险恶,父母尚在,兄弟俩又没有成婚,就想要分家析产,真是不孝逆子啊。 但有了周益送银子这回事,他再提出自愿放弃家产继承,别人便只会说他这个人仁义,对自己兄弟真好,堪称兄友弟恭的典范。 不久,曾佳找了过来,向周进汇报说,房中的那些包裹和箱笼,都已经搬运到驴车上,再三清点无误,可以出发了。 周进便说道,“那我这就去了。小弟在家中,一定要听父母的话,不许再贪玩了。” “大哥今日赶到北平城中,还需要找到一个房牙子,租佃或者购置房屋,事情繁杂,我便不虚留你了。你事情办妥之后,一定要写一封信回来,到时候我还要进城找你玩耍哩。” 周益一边说着,一边将兄长送到周家大院门口,他看着周进所乘坐的驴车,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后,这才恹恹而回。 与弟弟周益的低落情绪相反,周进则是心情愉悦,情绪高涨,恨不得放声高歌,让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快乐。 “这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周进坐在驴车上,暗中发表感慨道。 他这次成功地离家出走,远走高飞,不仅没有了父母长辈的约束,也逃脱了被人暗害的风险。 除此之外,他手上掌握了二三千两银子的资产,身边又有曾艳、曾佳、陈老墨、陈小墨四个下人服侍,周进本人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可以在北平城里悠闲度日,躺平一辈子,过上自己上一世无限向往的生活。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当然了,周进既然有了这个重生的机会,就肯定不会枉活一世,囫囵一辈子。他还想着利用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和数百年文明积累的优势,在红楼世界中大干一场,坐拥娇妻美妾,行走官路商途,创造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哩。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周进得意洋洋,吟诵着上一世某位伟人的诗作,乘车进入北平城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5章 杂货铺子 正是秋风萧瑟时节,城外官道旁两行大树,树叶即将落尽,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枝条,斜刺着伸向半空之中。 枝条上有一群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使得本来幽静的秋日田野,更显空旷而悠远。 但等到周进随着漫长的人流,排队进入北平城里,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整齐宽敞的街道,生意兴旺的店铺,放眼望去,一片繁华景象。 “大爷您看,这就是北平城啊,大街上这么多人,这么热闹,还真是好久没有来过北平城了。”曾佳性子活泼,忍不住抢先说道。 “听你这话,好像以前在北平生活过?”周进询问道。 曾佳脸上瞬间一红,像是被人捏住了短处一样,讷讷不能言了。 但她眼睛里却涌出了一串泪珠子,显然周进所提出的这个问题,触及了她内心深处的某段伤心往事。 曾艳忙站出来打圆场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姐妹俩现在只想跟在大爷身边服侍,再无其他想法。” 随后,她又轻轻地捣了曾佳一拳,嘴上抱怨道,“你这个丫头,瞎说些什么?” 周进虽然也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二人都会和他朝夕相处,若是不能知根知底,怕是难以信任啊。 不过,眼下刚来北平,还是先安顿下来要紧,至于曾氏姐妹俩的根脚,将来再慢慢打听也不迟。 周进先让赶车的范师傅来到宁荣街上,查看了一下自己名下的那两间杂货铺。 这两个杂货铺相隔不远,一个主要卖糖果零食,一个主要卖米面粮油,但生意却比较清淡。 原因无他,整个宁荣大街上,各类商铺约有数百家,宁荣大街即便再繁华,分摊到各个商铺,客人便不多了。 范师傅经常赶车进城,和这两个杂货铺的掌柜都认识,便请周进下车,先和两位掌柜认识一下,便于今后打交道。 第一个掌柜姓刘,现已年过花甲。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杂货铺掌柜,但家中人丁凋落,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一脉单传。 杂货铺生意不太好,刘掌柜家里的生活也过得捉襟见肘,入不敷出,身上衣服还打着补丁。 等到范师傅介绍过后,周进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改天再聊。 另外一个杂货铺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个子不高,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此时正坐在柜台后面,有些无聊的敲打着算盘,发出“嗒嗒”的响声。 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来人,然后又低下头去。 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方掌柜,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连我老范也不认识了?”范师傅进门笑道。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都怪我眼拙,一时之间还真没认出来。”方掌柜稍微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满脸堆笑,起身迎道。 “说起来,你老范也有三五年没有到我这里来了吧?今日过来有何指教?”方掌柜开玩笑说道,也算是对他先前没有及时认出老范的一种解释。 范师傅笑道,“没认出我来不要紧,这是周员外家里的周进大少爷,你可一定要认识清楚了。周员外已经将宁荣街上两间商铺,都转到大少爷名下了,你这个掌柜的职务,究竟能不能干下去,能干多久,就是大少爷一句话的事情了。” “失敬失敬。方某向大少爷请安了。”方掌柜连忙向周进打躬作揖道。 周进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随后,方掌柜又说道,“大少爷正好来得巧。十年前,我受到令尊的聘请,来主持这间杂货铺。奈何北平城里,经营米面粮油生意的铺子太多了,竞争也格外激烈。商铺生意惨淡,有负令尊嘱托,我实在是心有惭愧啊。” 其实到来之前,周大福也给周进介绍了这两间铺子的相关情况。 周大福本来并不是一个商贾之人,也没有从事商业经营的具体经验,当初也是心血来潮,想着自己家中有良田千顷,糖果零食,米面粮油,家中都有一定生产,何不直接拿到北平城中贩卖销售? 但等到周大福买下这两间商铺,真正开始从事商业经营活动之后,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家中虽然有良田千顷,但产品种类却很有限,仅有芝麻油、普通面粉等少数几种,而在市场上广受欢迎的白色粳米,自家没有产出,商铺也就无法供应,导致在同行业竞争中不占优势。 但若是从那些大的粮商手中购买白色粳米,再通过名下商铺转售,一则利润瘠薄,二则受制于人,三则也不符合当初买下商铺销售自家粮油产出的初心。 出于以上考虑,事情便耽搁了下来,这间粮油铺子的生意也一直不温不火,难有起色。 周进初来乍到,自然不会冒冒失失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也不会针对方掌柜的经营行为指手画脚,批评他经营不善。 相反,周进还温言劝慰了方掌柜几句,鼓励他再坚持坚持,以后生意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等到周进走后,方掌柜的女儿方媛从后面库房中走了出来,她五官精致,肤若凝脂,少女感十足。 先前周进过来时,她一直躲在库房那里,偷听诸人的谈话。 “这就是咱们以后的新东家,怎么看上去很傻?”方媛笑说道。 方掌柜没有好气地说道,“他再傻也没有你傻。一个必死之局,被他轻易地破开,反而还分到了数千两银子和两间宁荣街上的商铺。此人办事坚决,行为果断,敢于取舍,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一些造化。” “不会吧?”方媛有些不相信道。 但她很快又说道,“我也不傻。咱们家上上下下,包括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共有十余口人,都指望着这个杂货铺,每年可得佣金仅二三十两银子。且不说你不是那种中饱私囊之人,就算你想要雁过拔毛,上下其手,但商铺生意冷清,也不可能捞到多少油水。与其如此,全家人都因此受苦,为吃穿发愁,还不如我舍得一身剐,卖给那个周太监的老父亲做小妾,可得二百两银子。咱们家便可以自行购置一套宅院,哥哥们的婚事,便也能说定下来。有何不可?” “你不要再说了。”方掌柜痛苦地说道。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是一片好意。原是家里人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百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道理。”说罢,方媛便撅起嘴巴,气鼓鼓地回到后面库房去了。 方掌柜家中清寒,名下没有房产,一家人都暂住在商铺库房之中。 以至于他那四个儿子,有三个已经长大成人,却始终没有说定一门婚事,而这也正是方掌柜最大的心病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6章 购置房产 范师傅时常进城,对北平城里的人和事,相当熟悉。 听说周进想要租赁或者购置一套房屋,当下便介绍说,他的一个朋友恰好在附近做房牙子,可以让周进和他这个朋友先见上一面,最终生意能不能谈定下来,都没有关系。 周进倒是无所谓。他是主顾,房子看中了就买,看不中,谁也不可能强摁着他的头买下来。 于是,范师傅便直接驾着驴车,带领诸人来到了房牙子张老大跟前。 张老大长得五短身材,再加上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非常风趣。 他在宁荣二府周边一带做房牙子已有多年,和范师傅也有一定交情,张老大的女儿张小妹,便在范师傅兄长家里做大儿媳妇。 论起来,二人还沾亲带故,时常能在亲友聚会上碰面。 听说范师傅带来的这个周大少爷想要买房,有生意上门,张老大自然非常高兴。 他也有心显摆自己的能耐,便一口气带着周进等人,看了附近三处待售房屋。 至于租赁房源,张老大便暂时没有吭声。 租赁一套房子,他费尽口舌,才能拿二三百个铜板作为佣金,哪里抵得上房屋买卖,做成一单生意,多则可以拿到三五吊钱的中介提成,少则也有一二吊钱的佣金,可比房屋租赁生意划算多了。 但这三处房子,周进看过之后,都不大满意。 第一处房子位于荣府后面小巷子中,是一个二进四合院,坐南朝北,外表看上去比较破旧。 这里是以前的一个旧房子改造的,背阴潮湿且不说,院子中间还用木板隔了开来,显然曾被当做群租房使用过。 虽然这套房子价格便宜,仅需要不到一百五十两银子,便能把它立即买下来,连契税金都由房子的原主人一手包揽,但周进却兴致缺缺,明确地向张老大表示,他对这套房子没有兴趣。 张老大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他之所以让周进先看这套房子,不过是投石问路,测试一下周进的经济实力和审美品味。 第二处房子,就比较豪华奢侈了。 这是一个标准的三进四合院,正房黑瓦白墙,门上刷着白色的油漆,在正门上方挂着一块蓝布白匾,上书“文明侍御”四个烫金大字。 正房的左右两边各有一间抱厦,抱厦的两侧角梁上镌刻有花鸟吉祥图案,抱厦木门上方的格子窗上,各有一个花鸟小门,也是镂空雕花,很是精致。 院中央有一株三米来高的银杏树,树身有两人合抱粗,周围铺着一道石子路面,远处还种有垂杨柳、樟树、桂花树等。 “这房屋怕不是一般人居住的吧?”周进问道。 “那是当然。”张老大笑着说道,“这是义忠亲王老千岁手底下一个亲兵头目的房子,因义忠亲王老千岁犯了事,这个亲兵头目也被问斩,全家人流放边关,此处房屋便被充了公。周大少若是真心想要,只需要三百两银子,即可买入这间豪华大宅。” 周进在心中郁闷道,我是手头上有钱,但我又不是傻,花三百两银子,就为了买你这一间凶宅? 第三处房子比较宽敞,房间数量也较多,计有正房明间五间,东西耳房各二间,倒座房五间,后罩房七间,东、西厢房各三间。 内院中还有假山、水缸、石狮等。 正房门窗为固定结构,正房明间还安装有玻璃镜窗,东西耳房各安装木制窗扇。 这本来是一个查姓书生的房产,他祖籍泉亭府海宁县,曾在国子监就读。 查姓书生因为在上届顺天府乡试中落榜,深受打击之下,无意于继续参加科考,遂打算回到江南老家,继承家族书坊生意。 这个房子要价颇高,需要花费三百五十两银子才能入手,周进觉得性价比不高,家中人口也不多,没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便没有同意。 “算了吧,我们先去找一个客栈,临时住几天,买房子的事情牵涉重大,不能不慎重考虑,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周进朗声说道。 “周大少先别急呀,还有一套好房子,保管您见了一定满意。”张老大见周进有意打退堂鼓,急得连忙说道。 他发现周进虽然年纪年轻,但却不好糊弄,为了促成这笔生意,只好将他手头上最好的那套房源拿了出来。 这套二进四合院位于偏僻的桃花巷中,距离宁荣二府大约有一里之遥,非常清幽安静。 宅院布局也非常齐整,计有正房三间,东西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厢房南侧还各有一间耳房,充作厨房和厕所,另有倒座房四间。 院中央有一棵石榴树,树下安置有石桌和石凳。在靠近厨房那里,还有一眼水井。 一问价格,只需要二百两银子。 房主是一个官宦人家,这个宅子是男主人私下里所购买的一个外宅,专门用于安置官场同僚送给他的那两个扬州瘦马。 因他即将南下任职,那两个扬州瘦马也转卖给了别人,这处房子便空落了下来,再也没有人居住了。 按照张老大的意思,还想着再拖延几天,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旷世怨种,卖出一个好价钱。 可如今看到周进不太好哄,便也只能熄灭了心中的坏心思,给予了他一个相对公道的价格。 事情谈定之后,周进便跟着张老大以及房主家中管事,去了一趟宛平县衙,等将一切手续办好之后,都已经到了下午了。 周进便请房主家中管事、张老大等人吃了一顿酒,但这名管事因为事情繁多,只略微喝了半杯酒,吃了几口菜,便起身告辞了,他还让周进无需太客气。 周进知道房主家中忙着搬迁,管事肯定也很难脱身,便没有多作挽留。 剩下来的酒菜,让充作中人的张老大以及范师傅,吃了一个精光。 陈老墨、陈小墨以及曾艳、曾佳四人负责看守驴车,以及车上的那些箱笼和包裹,周进自然不会让他们吃亏,也给他们四人点了一份烧鸡,让他们凑合着分吃了。 酒席结束后,张老大便拿着两吊钱的佣金,醉意熏熏地回家去了。 范师傅则连忙将驴车赶到桃花巷中,几个人通力合作,将那些沉重的箱笼和包裹,都一一地从驴车上卸下来,送入到新房内院之中。 随后,范师傅便向周进提出告辞,他需要赶忙出城,要不然等到天黑,城门就要关闭了。 为了答谢范师傅这一天的辛劳,周进给了范师傅一串钱作为赏赐,范师傅喜不自胜,笑眯眯地驾着驴车走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7章 芙蓉花神 因为房屋原主人忙着准备南下赴任,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妥善处理。 尤其是像桃花巷这处宅院,涉及到包养外宅一事,只能暗中低调行事,尚还有一些家具、瓷器和锅碗瓢盆之类,原主人更是懒得理会,直接留给新房主了,这倒是让周进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周进初步查看了一番,对这处宅院越看越满意,他和曾艳简单商量了一番,对家中住宿进行了安排。 周进本人暂住正房西侧主卧,这个主卧是一个套间,分为里外两间。 里间放有一张雕花红漆大木床,供主人居住;外间也有一张小木床,那是给夜间值守的小丫头们预备的。 周进打算让曾佳住在外间,晚上若是有什么端茶倒水之类杂活,便可以就近吩咐她来做。 曾艳则住在东一厢房,她是周进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女人,周进格外珍惜,不想轻慢她,打算过上一段时间,曾艳若是怀孕了,便封她做姨娘。 至于陈老墨、陈小墨二人,陈老墨年过花甲,陈小墨则才不到十岁。 爷孙俩因为常年跟随周进,在周家大院中受人歧视,连饭都吃不饱,导致营养不良,瘦骨伶仃,稍微重一些的体力活,这一对爷孙俩都不能干。 周进安排二人住在靠东南角正门旁的那间倒座房内,让这二人负责门卫值守,若是有什么打酱油、送书信之类跑腿的活计,也可以让陈小墨干一干,但再多就不能指望了。 “毕竟跟了自己这么久,就当是养了两个闲人吧。”周进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二人还不太可靠,但周进目前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来顶替他们。 偌大一个宅院,将近有二十间房子,拢共才住了五个人,显得格外清冷、空旷。 周进打算先去附近的人牙子那里,再买几个丫头或者小厮回来,到时候家中人口多一些,便能热闹起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周进还得准备一些礼物,逐一拜访左右邻居及桃花巷中的里长。 左邻是武二叔,右邻是王三叔,对门是田七哥,里长石大伯,这些人得知周进不仅家资丰饶,还是一个读书人,都不敢小视他。 听说过几日,周进还要邀请桃花巷中的街坊邻居们吃酒,更是高兴。 武二叔是做炊饼生意起家,现在宁荣街上还有一家炊饼铺常年营业,手底下也雇佣了两个临时帮佣。 在桃花巷中,除了里长石大伯一家,他也算是较有头脸的人物之一了。 王三叔则是从城外搬迁过来,主要是因为他儿子王安进入了宛平县学就读,成为了一名童生,他为了照顾儿子,便将家中的田地卖了一些,想着等到儿子科考得中,再将这些田地买回来就是。 王三叔还有一个大女儿,唤作王静,因为弟弟王安读书的缘故,没法再给她筹措一笔像样的嫁妆,便始终没有说定人家,街坊邻居们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说王静是一个老姑娘了。 以至于她平常都是躲在家中操持家务,很少在巷子里出现。 石大伯原名石铁,性格老实憨厚,现为桃花巷一带的里长。 因为他弟弟石钢在京营中担任哨官,手底下管理着好几十个兵丁,一般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要给他哥哥一些面子,故而石铁这个里长当得十分安稳。 田七哥刚成婚不久,所娶的便是石大伯家中的幺女儿石俊。 田七虽然自幼父母俱亡,但田家在城外昌平县却是一个大家族。 田七哥名下有一二百亩薄田与人耕种收租且不说,他还托了舅舅一家的关系,他舅舅胡二爷是北平城中同心堂的一位知名郎中,田七便跟着他舅舅胡二爷,做了一位药童。 据人说,田七在看病用药方面已有一定火候,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出师做郎中了。 石大伯看中田七家境富裕,本人又本分能干,再加上石俊嫁过去后,上头没有公婆辖制,行事能够自主,便主动托了媒婆从中斡旋,把这门婚事竟然给说成了。 周进走访了一圈,很快就从众人口中,打听到了这些消息,感觉很有些意思,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桃花巷,都是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不能轻易忽视啊。 对门田七是周进最后拜访的一户人家。因田七不在家,他妻子石俊身边,也只雇佣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帮着做一些零散活计。 因此,周进不敢进入田七家门,他只是在院外说了几句,略微表明了一下自己的来意,便准备返身回到自己家中。 这时候,远处走来一个极标致的妇人,她行色匆匆,径直来到周进身前,询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可是桃花巷新来的住户周进大爷?” 周进有些纳闷,他还是刚来桃花巷第一天,怎么就有人找上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中戒备起来,脸上却若无其事一般,笑言道,“正是我,不知道这位嫂嫂有何吩咐?” 这名妇人笑道,“吩咐倒是没有。我刚从石里长那里过来,听他说,你刚搬到这里来,屋子中还缺乏人手,想要买几个年轻小丫头。恰好我屋子里,有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保管你一眼就能瞧上。价格方面也不贵,只需要你五两银子,不不不,你看着给,三五吊钱都行。” 周进心想,我又不傻,上赶着不是买卖的道理,还是略懂一二的,真要是一个好姑娘,你还会便宜卖给我这个陌生人? 但周进架不住对方反复拉扯,这样一个美貌妇人,他又不好意思动手打人,况且他也不知道对方虚实,总不能贸然得罪,迫于无奈之下,周进便只好跟着她,来到对方家中。 这名妇人将周进引入外间房内,指着床铺上一个姑娘说道,“喏,就是她。” 周进定睛一看,只见那个姑娘正闭着眼睛睡觉,连被子都没有遮盖好,露出了一大半腰身。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两只眼睛哭得红肿着,黄黄脸儿,不施脂粉,但那水蛇腰,削肩膀,钗軃鬓松,衫垂带褪,似有春睡捧心之遗风。 “这究竟是哪个天生尤物啊?”周进在心中惊叹道。 妇人在一旁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周进正想要说些什么,那个姑娘却已悠然醒转,她看到妇人带了一名男子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嫂子你休想,我晴雯是绝对不会屈从的。” 她这声大喝,把妇人吓了一大跳,但她自己也因为力气耗尽,顿时昏死了过去。 原来她就是晴雯,那么这名年轻妇人,岂不是晴雯的表嫂多姑娘? 周进被吓得落荒而逃,他这才记起来了,今日是八月十六日,这个晴雯刚被王夫人赶出贾府,怕是很快就要香消玉陨了。 “你晴雯还是安心变成芙蓉花神吧,我就不趟这浑水了。”周进在回去的路上,自言自语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8章 参汤吊命 多姑娘看到周进没有上当,非常沮丧。 对于多姑娘来说,她很不喜欢让晴雯留在家中。 一来,晴雯是被王夫人赶出贾府的,她就好比是一坨臭狗屎,谁沾上她都得倒霉。 要是让谁在王夫人面前提上一嘴,说多姑娘是晴雯的表嫂,她岂能在诸位太太、奶奶们面前讨到好处? 二来,多姑娘喜欢四处沾花惹草,在宅中广泛延揽人才,若是晴雯一直住在家中,恐怕多有不便。 若是晴雯死在家中,那就更显得晦气了。 虽说贾府里的主子们,会因此打发一些烧埋银子下来,但考虑到晴雯这种不讨喜的性格,顶多也就是十两八两银子,值得些什么? 多姑娘愁眉苦脸地看着晕死过去的晴雯,唉声叹气了许久。 可她后来转念一想,何不干脆雇佣一抬小轿,掐着点赶在宵禁前,将晴雯送到周进家中去? 等到周进明白过来,宵禁已经开始,街道上也有兵丁巡逻,他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人连夜送过来? 而只要让晴雯在周进家中呆上一个晚上,她的清白也就没有了,周进若是还不同意接受,怕是有人会指责他不负责任啊? 他一个新来的外来户,也不怕众人用吐沫星子把他给淹死? 多姑娘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事不宜迟,她连忙从附近找来两个相好,在她的指挥下,二人合力抬着一顶软轿,果然将晴雯送到了桃花巷周进家中。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陈老墨、陈小墨二人也已紧闭院门。 但他们俩首次负责夜间值守,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也没有询问来者是谁,便将院门给打开了。 结果,那两人挤进院中,将晴雯往地上一放,又将那张身契塞到陈老墨手中,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立即逃之夭夭了。 等到陈老墨隔着垂花门,向内院中的周进请示汇报,周进再走出来一看,那两人已逃得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周进还能怎么办呢? 他一边在心里咒骂多姑娘这人真不要脸,一边俯下身子,摸了摸晴雯的鼻息,发现她气息微弱,恍若游丝。 周进不由暗中叫苦,虽然晴雯是别人强行送过来的,但若真是死在了自己家中,怕是要摊上一场难缠的官司啊。 就算是最后官司打赢了,不需要赔付太多银两,可这个宅子是他今天刚买的新房,头一天就有人死在这里,也太不吉利了吧? 迫于无奈之下,周进只好将曾艳、曾佳姐妹俩叫了出来,让她们二人先将晴雯抬到西一厢房那张小床上,他自己则走出院门,来到对门邻居田七家里,请求刚回家的田七能否帮忙查看一下,哪怕让晴雯多活一两天也行。 田七跟着他舅舅胡二爷做了好几年药童了,确实积累了一些宝贵的行医经验,也早就想着独立行医,显露一番身手。 如今既然有邻居上门来请,田七倒也愿意。 不过,田七来到周进家里,帮助晴雯把脉之后,眉头不由得紧锁了起来。 “这怕是有些难办啊?”田七喟然叹道。 “不会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吧?”周进追问道。 “再熬一个晚上倒是没问题,哪怕是再熬几日几夜都可以,不过这需要用到上等参汤吊命,代价不菲啊。”田七说道。 “参汤就参汤吧,可是都这么晚了,外面都快要宵禁了,我又是外来户,人生地不熟,一时片刻之间,我到哪里去买呢?”周进问道。 田七笑道,“这倒不用你担心,我本人就是药童出身,家中常备有一些珍贵药材。我这就给你开一个参汤方子出来,需要什么药材,你待会儿随我到家中去取即可。” 看在邻居一场的份上,田七倒也没有狮子大张口。 二两五十年左右的人参,再加上其他一些药材,份量总共可以煎十二剂,才收了周进三十二两银子,价格可以说是极为公道了。 周进也无心关注田七有没有乘火打劫,是否从他身上大捞了一笔? 他只需要从田七口中得到一个承诺,即晴雯喝了这些参汤之后,能安稳度过这几日就行。 等到几日过后,周进将晴雯照旧送到多姑娘那里,甩掉这个烫手山芋,便无需害怕了。 在这个过程中,万一晴雯性命不保,那也是因为田七医术不佳,与他周进关系不大呀。 好在田七的医术,确实有了一定火候。 等到曾艳在厨房中将参汤熬好,已是半夜时分。 晴雯在昏睡之中,被曾佳强行灌入了一碗参汤之后,竟然慢慢地醒转了过来。 “这是在哪里?”晴雯醒来后,看到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连忙向守候在旁边的曾佳问道。 “这是桃花巷,我们家主人是周进周大爷,刚从乡下搬到北平城里。为了救你一命,周大爷花了三十二两银子,给你买了十二剂参汤,等你再喝几天,便可以大好了。”曾佳一个人在这里看守,又不能睡觉,正百般无聊之际,听到晴雯问话,便热情地回答了起来。 听说花了三十二两银子,晴雯有些过意不去道,“我都是将死之人了,还花上这么大本钱,替我医治做什么?就干脆让我死去呗。” “让你死?”曾佳不乐意道,“你说得倒轻巧,我们家周大爷刚买的新房子,你就要死在这里,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太不讲道德了吧?” “什么叫我不讲道德?”晴雯气愤道,“又不是我让你们家大爷把我买进来的,我实话实说了呗,我已存了必死之心,活不了多久了,你劝你们家周大爷死了这份心思吧,我是绝不会服侍他的。” 曾佳噗嗤一声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们家周大爷根本就不想把你买回家,是你那个表嫂,行使阴谋诡计,强行把你送到桃花巷这边来的。因为天色已晚,道路上都已经宵禁,周大爷无可奈何之下,这才把你收留在家中,还花了大价钱,买了参汤给你医治。你不感恩就罢了,还对我们家周大爷各种看不起,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惯出来的这种毛病?” 晴雯深知她那个表嫂,一向不讲脸面,什么龌龊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 像这种把她强行送到周家的行径,也确实符合她那个表嫂的一贯作风,对于曾佳的说法,晴雯心中倒是相信了七八分。 纵使她伶牙俐齿,善于打嘴仗,可是在这种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哪里还有她争辩的余地? 晴雯只能趴在枕头上面,号啕大哭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09章 人仰马翻 也许是田七的医术确实高明,也许是那二两人参货真价实,起到了显著功效。 总之,经过一段时间的悉心照料,晴雯的病情逐渐好转,虽然还不能像常人一样自理,但也能坐在床头,拿着一束布条,扬言说要择个时机自尽了。 吓得周进瑟瑟发抖。 他一方面,亲自去多姑娘家中交涉了好几次,但多姑娘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又岂能允许周进把人再送过来? 多姑娘先是将自己身上衣裙尽数褪下,挑逗了周进一番,吓得他落荒而逃,说什么也不敢继续留在多姑娘家中了。 但等到周进走出房门,多姑娘又倚在自家门口叫嚷道,“大家快来看啊,我们家表妹晴雯都在周家待了好几天了,清白的身子也没了,他得手之后,便想把人送回来,这个周进真是个不要脸的人渣啊。” 她这一声嚷嚷,让附近的居民都打开房门,向周进看了过来,那些眼神之中,无不带着轻慢和鄙视,大概都认为周进不是个好人吧。 周进不敢在此逗留。他气得浑身发抖,朝地上重重地跺了两脚,含恨而去。 晴雯要自杀,便须得安排人员在她身边一直守卫着。 在这个特殊时候,曾艳、曾佳姐妹俩,当然责无旁贷。 但曾艳还要在厨房中做事,负责家中一日三餐,曾佳则负责全家卫生打扫和衣裳换洗,都有各自的事情需要忙活。 有些时候,她们俩实在没空,便需要周进亲自上阵,守候在晴雯身边。 虽然看着这么一个漂亮姑娘近在眼前,让他觉得很养眼,但连续几个日夜之后,不要说曾艳、曾佳有些吃不消了,周进自己也累得人仰马翻。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啊。 这一日,恰好粮油铺的方掌柜和糖果铺的刘掌柜二人约好,一起来找周进汇报事情。 周进在倒座房内,设立了一个外书房,专门用于接待客人。 两位掌柜还是头一次上门,周进特意给二人泡了一杯好茶,让他们坐下来说话。 寒暄过后,方掌柜说道,“自从大少爷接手之后,乡下那几个负责送货的庄头,便再也不来上门了。想必他们也是接到了您父亲周员外那边的通知,知道大少爷已经分家另过,不再给铺子里提供粮油货物。如此一来,这个粮油商铺接下来应当怎么处理,是像其它粮油铺子一样,从那些大的粮商手中进货,还是我们自己雇佣人手,去乡下收购,亦或者是直接把这个铺子关掉,改做其他营生,还请大少爷早些拿定主意才是啊。” 刘掌柜的说法也差不多,“每月中旬,乡下那个孙师傅,便会给糖果铺送来一二百斤麦芽糖,往年这个时节,另还有一个张师傅,会送来一些苹果、梨子、板栗和核桃,委托我们这个糖果铺进行销售。但这都到了八月下旬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糖果铺里的存货也所剩无几。因为没有东西可卖,连仅有的几个老客户,也不大上门了。” 稍作停顿之后,刘掌柜继续说道,“大少爷若是心中已有定计的话,不妨早些告诉我们,我们也能尽早帮您分担一些。若是要将这个糖果铺转手或关张,也不必不好意思,更无须向我们特意隐瞒。说实话,糖果铺生意一直不好,我能赖在这个掌柜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做了十年,家中小儿近几年也得以在铺子中做伙计,多少也能增加一些进项。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借此侥幸活到今天,对周员外、周大少爷只有感恩戴德的,不管这个铺子最终如何处理,都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刘掌柜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但他那两只眼睛,已经是饱含泪光。 周进在凌晨时候,还守在晴雯房中寸步不离,没有休息好。他眼下瞌睡不断,眼睛也一会儿睁着,一会儿闭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刘掌柜已神色异常。 听完两位掌柜的汇报,周进便随口说道,“既然这样,反正生意也不好,那就将这两间铺子都关了吧。” “是。”方掌柜和刘掌柜齐声答道。 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当商铺关张成为事实之后,他们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行吧。我们这就回去,把这个月的账册提前汇总出来,到时候请大少爷过目。”方掌柜沉声说道。 尽管面临中年失业的困局,心中也疼痛如刀割,但方掌柜还是艰难地保持住了一种镇定和风度。 然而,等到他和刘掌柜从周进家中走出,看着守候在屋外的一家老小,都目光饱含希冀地看向自己时,纵使方掌柜内心坚硬如铁,却也忍不住痛哭流涕了。 一家人就在桃花巷中,抱头痛哭了起来。 刘掌柜虽然也穷困,但因为他名下有一处祖产,是一个标准的一进四合院,不用花钱租赁房屋,家中人口又单薄,只有三个人,吃穿用度极为节省,凭借着往年积蓄,倒也还能支撑几年。 方掌柜就不一样了,他名下既没有房屋,家中人口又多,这下子陡然失业了,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以后怕是连生活都成为问题。 刘掌柜终归有些于心不忍,便向方掌柜提议道,“上次说起我家小儿刘能和你们家闺女方玲的婚事,方掌柜也是同意的。我看反正最近也闲着,要不就尽量快一点,帮他们两个把婚事办了,这也算是冲喜了。” 方掌柜连忙含泪应道,“好说好说,但凭刘掌柜做主。” 他有三个女儿,分别叫做方玲、方霞和方媛。除了方媛之外,其他两个姑娘都长相一般。 刘掌柜提出早一些办婚事,也是想安方掌柜的心,意思是说,不管怎么样,两家这门亲事不会变。 另外,方玲早一些嫁到刘家,方掌柜便不用担心这个女儿的吃穿用度,也算是帮方掌柜减少了一些嚼用,可以说是一个很大的人情了。 屋外一阵哭闹,自然引起了周进的注意。他走出门外,看到有十余人积聚在自家院外,感觉很有些奇怪。 及至他看到人群中那个方媛,纵使满脸泪痕,却仍然明丽鲜艳,宛如鹤立鸡群一般,周进不由得有些看痴了。 方媛也紧张地看着周进,她希望周进能够改变主意,仍旧把这个粮油铺子保留下来,给她们全家留一条活路。 两人相互对望了一会儿,直到方掌柜在一旁故意咳嗽了两声,他们俩才蓦然惊觉,慌忙将视线移开了。 “这都是我一家人,刚才在院外等我,打扰到了大少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掌柜抱拳作揖道。 周进这时候也猜到了方掌柜一家人抱头痛哭的缘由,他连忙表示道,“刚才是我没说清楚。这两间杂货铺都关张,不等于我要把两位掌柜辞退呀。接下来,我还要请桃花巷的邻居们吃酒,少不得也有二三十桌客人,我家中人手极其短缺,怎么应付得过来?还需要两位掌柜带领家人,帮我一把才是啊。” 听说周进要办酒席,刘掌柜和方掌柜大喜,这必然能混几天好吃好喝,让全家人肚子里多上一些油水啊。 周进接下来一段话,更是让两位掌柜喜出望外,“两位掌柜不用担心,商铺关张只是暂时的。等我忙完这一段时间,便有一门新生意,必定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你们放一百个心好了。” 说罢,周进便打着哈欠,回屋补觉去了。 留下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面面相觑,惊喜之余,犹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但很快,他们像是明白了什么,都转头望向方媛,便又觉得这件事情铁板钉钉,再不可能有假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0章 人心初定 不提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就连方媛自己,都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有些心浮气躁了。 “这个周进倒是风流倜傥,长得一表人才啊。”方媛暗中嘀咕道。 比起给那个周太监的老父亲做小妾,方媛宁肯把自己的身子交给周进,价格方面也可以降低一些,仅需要一百两银子,或者八十两银子也行啊。 “不不不,五十两银子也行。”方媛心想,有了这五十两银子,家里十余口人也能支撑一段时日了。 等她做了周进的屋里人,便可以在婉转承欢之时,替哥哥们讨要一个差事,岂不妙哉? 但问题是,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周进本人是否愿意,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二十五日这一天,周进打算请桃花巷里的邻居们吃酒。 本来,这顿酒席早就说好了的,但因为出了晴雯这件事,又是要给她求医问药,又是要谨防她上吊自杀,家中忙乱了好大一阵子,导致摆酒请客一事,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好在桃花巷里的邻居们,知道周进家中有事,都表示可以理解。 此前一日,周进已经委托刘掌柜和方掌柜,做好了席位安排,购置了十张圆桌,又从左邻右舍那里,借了好几套桌椅。 在两位掌柜的建议下,周进计划在内院摆放八桌酒席,在外院摆放六桌酒席。 成年男丁都安排在外院吃酒,小孩子们则跟着女眷们,在内院里用餐,因此内院之中,便多摆放了两桌酒席。 平日家中,都是由曾艳来主厨,口味一般,只能说将就。 但现在大张旗鼓地请客吃酒,曾艳就力有不逮了。 好在方掌柜的老婆魏氏和刘掌柜的老婆梁氏,都是厨房里的好手,也曾有过帮人主厨的经验。 周进便将厨房里的事情,都交由她们二人掌管,曾艳在一旁打打下手,也可以跟着学一点。 为了这次摆酒请客一事,周进托刘掌柜,从市集上买了十只鸡,一头羊,仅为了宰杀分割,便花了几个女人半天时间。 方媛也跟着她母亲魏氏,在厨房中忙活。 看着站在她身旁的曾艳,脸蛋模子还不如自己漂亮,身材也不如自己匀称,居然也能穿金戴银,分派她们三姐妹干这干那,让方媛感觉非常憋闷的同时,心思也变得更加活泛起来。 “听说艳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宛如小家碧玉一般。为何我们来这里都有两天了,却始终没有见到?”方媛试探着问道。 “什么小家碧玉,还不及你方媛妹妹的十分之一哩!”曾艳笑着解释道,“她这两天专门负责看守那个晴雯,虽然事情单一,可一天到晚,眼睛都不能闭一下,也着实烦人。” 说实话,晴雯寻死觅活这件事,在桃花巷里传得沸沸扬扬,方掌柜、刘掌柜这两家人,对周进家中的事情极其关注,自然也都有所了解,只是不好意思询问而已。 如今,曾艳这个通房丫头,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个八卦故事,众人便也跟着七嘴八舌,一起讨论了起来。 “咱们周进大爷,也是一个颇有体面的财主,晴雯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还想要一心寻死?”方玲是家中大姐,加之又说定了婚事,所以胆量颇大,第一个抢先问道。 曾艳把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这我也不能理解呢。她实在是没有理由寻死啊。咱们家大爷也对她如实说了,人是她表嫂多姑娘送过来的,与咱们家大爷没有关系,更谈不上强迫她。即便她在咱们家中住了一段时日,清白名声算是坏掉了,但咱们家大爷也愿意负责,她若是想要留下,必定会给她一个姨娘的位置。她如果不想留下也无妨,前儿荣府里的那个宋妈,给她送来了一包衣服首饰,约莫价值三四百两银子,她都可以带走,也不怕生活没有着落。但她却始终不表态,只是一个哭,动辄说不想活了,咱们家大爷都快要被她烦死了,更是把我们姐妹俩连累得人仰马翻,这几日都没有睡过一次完整的觉哩。” 曾艳这一席话,包含有许多关键信息,但各人的关注点,却截然不同。 方玲、方霞仍然沉浸于这个八卦故事之中,想着周进大爷究竟有没有得手,如果说没有得手,为何还对晴雯如此温柔? 可若说是得手了,为何又还允许晴雯带着大量钱财离家出走? 方玲、方霞苦苦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魏氏、梁氏所想到的,则是这个周进家资丰饶,又格外大方,应当是一个理想中的好东家。 他花了这么大本钱,仅人参汤就是数十两银子,就为了把晴雯救活。 眼下晴雯病情有所好转,他一分钱都不收,还允许晴雯将那三四百两银子全部带走。 这充分说明,周进手上的资财必定十分雄厚,看不上晴雯名下那三瓜俩枣,跟着这样的东家,简直是未来可期啊。 出于这种考虑,两位妇人那颗担惊受怕了一段日子的小心脏,便初步安定了下来。 她们开始相信,周进选择将名下两间商铺关张,确实是想换一门生意来做,而不是单纯为了节省开支。 这样一来,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就有了工作机会,能够继续挣钱养家啊。 而方媛的脑海之中,却始终轰鸣着曾艳所说的这样一句话,“即便她在咱们家中住了一段时日,清白名声算是坏掉了,但咱们家大爷也愿意负责,她若是想要留下,必定会给她一个姨娘的位置。” “也就是说,只要谁能成为周进的女人,他就必定会负责,让她在家中做姨娘?”方媛忍不住浮想联翩道。 想到这里,方媛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向曾艳主动请缨道,“艳姐姐既然如此劳累,何不让我们三姐妹也跟着一起照顾那个晴雯?这样一来,咱们加起来有五个人轮流看守,每人负责两三个时辰即可,不用太劳累,各自也都能得到足够的休息时间。” 曾艳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她迟疑道,“我倒是同意的,就怕你们也跟着辛苦一场。” “不辛苦,不辛苦。”魏氏连忙说道,“让她们三姐妹在这里帮忙,家中便能省去一些嚼用,我是巴不得如此哩。更不用说,周进大爷是咱们的东家,帮他多做一点活也是应当的。” 这一日酒席结束后,趁着方氏三姐妹还在厨房中帮忙洗碗,曾艳便把这件事情向周进做了汇报。 周进本来就想通过人牙子,买几个小丫头回来,连续几日熬夜,他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不要说曾艳、曾佳姐妹俩? 这可都是他的女人,可不能轻易折损啊。 于是这个事情便商定了下来。 方霞、方媛先留下干一段时间,听从曾艳吩咐即可,除包吃包住外,每月还可以拿到五百文钱。 至于那个大姐方玲,眼看着就要嫁人了,总需要一段时日,留在家中做一些女红,以便将来带到婆家去,便不适合在周进这里帮忙了。 方掌柜一家对此非常满意,刘掌柜一家也感到很满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1章 心思各异 方霞、方媛姐妹俩的到来,给这个二进四合院增添了些许活力,也带来了更多的欢声笑语。 方霞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常因为说话不当,引发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方媛则因为抱有了其他目的,对于曾艳、曾佳二人,更是曲意奉承,说着各种讨好的话语。 她甚至连曾佳负责的浣洗衣裳的活儿,也抢着做,很快就赢得了曾氏姐妹俩的欢心。 “方媛妹妹什么都好,但如此热情,让我们姐妹俩都有些受之有愧啊。”曾艳连忙制止方媛道。 简直是开玩笑,方媛连厨房中的事务都想要抢过去,那她曾艳以后还凭什么在家中立足? 方媛本想要帮助曾艳炒菜,既然曾艳不允许,她也无所谓,便坐在灶台边帮忙烧火。 火光熊熊燃烧,把她那张俏丽的容颜衬托得愈发明艳起来。 严格地说起来,曾艳、曾佳姐妹俩也不过是在周进身边,多呆了十几天而已,感情基础本就十分有限。 她们俩也不知道周进究竟是什么心思? 是仅仅让方媛做一个粗使丫头呢,还是想着以后将方媛收用为小妾? 现在看来,似乎后者更有可能。 因此,在方媛这号极品尤物面前,二人倒也不敢装模作样,故意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 她们也出身卑微,也只是丫头身份啊。 双方彼此谦让,相处较为和睦。 这便让晴雯有些尴尬起来,更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病情好转之后,晴雯一开始,是不愿意在周进这里久待的。 她三番五次扬言要在这里上吊自尽,也是想借此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要知道,晴雯曾经在荣国府嫡公子贾宝玉身边服侍,她也曾养尊处优,在一帮小丫头们中间颐指气使,是一个被雄鹰保护过的女人,又怎么看得上周进这号从乡下飞到城里来的土麻雀? 然而天妒红颜,也不知道王夫人究竟是听信了谁的谗言,二话也不说,便将她从荣国府中赶了出来,让晴雯丢尽了颜面。 而她那个表嫂多姑娘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一文钱也不要,就把晴雯连夜送到了周进家中,让她现在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起初,晴雯还寄希望于贾宝玉那里,希望他能在王夫人面前撒娇卖萌,经过一番恳求之后,再把自己要回去,这样一来,她晴雯便仍旧有机会做贾宝玉身边的贵妾。 可前几天,那个宋妈来给自己送衣服首饰时,转述了贾宝玉的一句赠言,说什么“皇天后土,你我无缘,下辈子再相见”之类的鬼话。 显然,晴雯在周进家中住了这许多天,贾宝玉必定是早已知道了,他心中介怀,认为她和周进有了一腿,是不会再接受她的服侍了。 她离开荣府这么久了,除了宋妈之外,怡红院里的人都没有谁,过来看望自己一眼,就是一例明证。 想到这里,晴雯心中就一阵气苦。 她现在守身如玉还有什么用呢,谁都不会相信她还保留着清白之身了。 但若是将错就错,就赖在周进这厮身上,强迫他为自己负责,倒也不是不行,周进也明确表示过愿意,但晴雯总觉得自己心里亏得慌。 在她看来,以周进的家世背景和经济地位,就只配娶曾艳、曾佳这种普通美色做小,他何德何能,也配娶自己这个千娇百媚的人儿做小呢? 因此,晴雯便想故意拿捏一番,总得让周进丑态毕露,反复哀求自己,答应自己所提出来的一系列条件,再考虑委身于他这个可能,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周进这厮轻易得手的。 “你周进想要让我给你做小,那就必须拿出诚意来,让我看到你的态度。你至少要给我数百两银子的彩礼,还得将你名下的那两个商铺转让给我,要不然我就不答应。”晴雯在心中计议道。 至于携带衣服首饰,从周进这里离家出走,晴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上钱财越多,惦记她的人便越多,到时候不要说这三四百两银子保不住,连她自己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晴雯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可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然而现在,周进家中又来了一个漂亮姑娘方媛,她也极有姿色,恍如神仙妃子一般,和晴雯不相上下。 更让晴雯担心的是,这个方媛似乎对周进很有好感,也很有主动性。 她不仅老是向曾艳、曾佳二人打听发生在周进身上的一些事,还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抢着做一些给周进端茶倒水的活儿。 “这个不要脸的骚蹄子,她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晴雯内心郁闷道。 因此,当房中仅有她和曾艳的时候,晴雯便在曾艳耳边怂恿道,“那个新来的方媛,处心积虑想上位,你是周进大爷身边唯一的通房丫头,难道一点都不用担心?” 曾艳苦笑道,“我担心有个什么用?我又不是大爷的嫡妻,连贵妾都算不上,好在大爷人品好,给我再三保证过了,只要我生下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必定会封我做姨娘。我与其担心大爷多找几个侍妾或通房丫头,还不如担心将来大妇进门,会怎么看待我?方媛长得是比我漂亮,也极有可能更受大爷的宠爱,但惟有她顶在前头,我这个姨娘躲在她身后,便能多过上一段舒心日子。我巴不得让大爷早一些把她收用呢。” 晴雯的挑拨不但不起作用,反而还让曾艳有了一种急迫感,家中大小事情,凡是需要和周进交流汇报的,她都一律安排方媛去做。 方媛很高兴,曾艳也很高兴,两人关系更显和睦了。 晴雯的性格大大咧咧,本没有太多心机,从没干过昧良心的事,像这种在背后说人坏话、怂恿他人的事儿,她也就干过这一遭,结果全无作用不说,反而还让方媛和周进二人走得更近了。 她不由得心生懊悔,情绪也更加低落了。 与此相反,方媛倒是更加兴奋。 曾艳无意于争风吃醋,晴雯也对周进没有表现出太过于明显的兴趣,就只剩下曾佳这个小妹妹,虽说也有一些姿色,但跟她方媛显然是没法相比。 方媛决定趁热打铁,使用一些手段,争取将周进一举拿下。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2章 天下大势 房中女人们的复杂心思,周进懒得一一关注。 桃花巷里宴请结束之后,生活得以初步安定下来,他便把主要心神,都投入到了对这方世界的多方打听和极力了解上了。 他首先能够明确的是,既然晴雯已经被王夫人赶出贾府,说明在时间的维度上,已经到了红楼末年,距离荣宁二府被抄家问罪,偌大一个贾氏家族即将树到猢狲散的结局,已然不太远了。 因此,要说周进拜入到贾代儒老先生门下求学,致力于提高自己的科考水平,他是相当愿意的,但对于荣宁二府那些人,他周进是能离他们有多远,便离他们有多远。 像贾赦、贾珍、贾琏、贾蓉这些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被他们盯上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而且,无论是荣宁二府也好,还是大观园也罢,都只是这方世界中的一个小气候,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对于周进的作用和影响,其实都非常有限,也就不需要周进予以特别关注。 周进好不容易穿越过来,是要展现一番大作为的,不可能满足于大观园中的那一点儿女情长,更不可能圣母心泛滥,为了挽救谁的性命,而搭上自己的前程和命运。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要做这种傻事? 当然,顺手而为的事情,周进还是不大介意的。 比方说,让晴雯在自己家中将养一段时日,这是可以的,但再多就不能了。 周进打算过一段时间,便和那个晴雯好好地谈一谈,要么就给自己做小,要么她就自行离开,绝对不可能允许她长时间在家中蹭吃蹭喝,连衣裳都由曾佳帮她换洗,凭什么? 比起荣宁二府那些人,周进更关注这方世界的天下大势。 周进从书肆中购买了一些史学书籍,仔细阅读了一番,又通过和街坊邻居们的交流加以印证,了解到他所穿越的这个红楼世界,大概是另外一个交叉世界,和他上一世在历史教科书中所看到的相关历史知识,既有许多相同之处,又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相同的是都有春秋战国,秦汉唐宋,连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宋末帝这样一些标注了关键时间节点的历史人物,也依次出现在了红楼世界的时间长河之中。 不同之处大概是从元末开始,印象中的那个腹黑大佬朱重八并没有出现,张士诚又被元兵所杀,最后是枭雄陈友谅所开创的大汉政权夺取了天下。 后改国号为大周,定都于北平,迄今国祚已延续两百余年。 八十年前,冀王陈标继位,实行削藩政策,不到一年时间,周王、晋王、桂王、鲁王、闽王、湘王先后被废,或死或残,甚至有举家被焚者,可谓惨不忍睹。 迫于无奈之下,吴王陈迪会同应天府总兵金鑫、江南水师提督水源、应天府知府高苑、广陵府总兵穆莳等四人歃血为盟,兴师北伐,最终问鼎天下。 周世宗陈迪上位后,大封群臣,金鑫、水源、高苑、穆莳等四人分别被封为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余者有牛清、柳彪、陈翼、马魁、侯晓明、石善等人被封为国公,这就是声名赫赫的所谓当朝“四王八公”。 贾氏先祖也有两人名列“四王八公”之中,即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都深受先皇信任。 史称:“一门两公,往往对握二都兵政,诸勋贵无敢埒者。” 周世宗逝世后,诸位勋贵也先后凋零。 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吏治腐败,乱象渐起。 北有草原诸部,东北有女真诸部,随意南下劫掠,持续骚扰着长城一线的边境地区。 东南沿海一带,又有日本倭寇侵扰不断。 但中原腹地,仍然岁月静好,大体上保持着一种和平安宁的局面。 这就是周进所初步了解到的天下大势,用八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王朝末年,大抵如此。” 现如今,德正帝陈安宁继位已有七年时间,忠顺王陈西宁辅政,内阁首辅张楚是德正帝陈安宁和忠顺王陈西宁的老师,他以天下为己任,持正务实,权谋委曲,很快就协助陈安宁、陈西宁兄弟俩把控住了朝廷总体局势。 但陈安宁、陈西宁、张楚这个师徒配铁三角,虽然大权在握,但也面临着各方压力,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朝廷用度有所不足。 为了解决国库空虚问题,内阁首辅张楚提出开源节流,并主导实施了一系列财务新政。 一是节省宗室和官府开支,主张"一切无益之费,可省者省之;无功之赏,可罢者罢之;务使岁入之数,常多于所出",并对冗余官员加以裁减。 如陕甘行省驿卒,便裁撤了至少一半,每年可为朝廷节省开支数十万两。 二是清收田赋,官员征收赋税不能完成者,予以严肃处分,程度严重者可以直接罢官。 三是土地清查,对全国土地重新丈量,将赋税负担和田土等级、数量和家中丁口多寡相挂钩,多占田者多缴税。 以上新政,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朝廷赋税收入,至正德六年,当年全国赋税总收入,首次突破了三千万两银子的大关。 但因为北方边关告急,当年仅九边兵饷,就高达一千五百六十万两白银,最终核算下来,国库仍旧亏空了八百万两银子。 听人说,在国库支出最为紧张的时候,为了支付辽东兵饷,防止发生士卒哗变,张楚甚至将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张诗韵,许配给了川宁侯府中的那个病秧子陈瑞安,仅为了拿到那二十万两银子的彩礼,让人听了不胜唏嘘。 这都是周进在与人闲谈时,所得知的一些小道消息,虽然距离周进所在的社会阶层还比较远,但也有助于他对这方世界的总体了解。 不过,目前周进还没有任何功名,虽然手头上也有一些银子,但也只能说是小富即安,对于这个野蛮的封建社会而言,还没有太多话语权。 他既没有能力推动这方天地的社会进步,也没有能力阻碍这个世界的正常发展。所以对于天下大势,大体上有所了解,也就差不多得了。 周进现在还没有必要考虑那么多,他现在只想着两件事情,一是读书,二是搞钱。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3章 市场考察 读书的事情比较容易解决,周进准备了二十四两银子的贽见礼,亲自前往贾氏义学,拜会了司塾贾代儒老先生。 老先生看在这些银子的份上,欣然接受了周进这个学生,允许他每天上午过来附学旁听,但茶饭须得自备。 周进满口答应了下来,从此便成为了贾代儒老先生的一名门生。 目前看来,周进穿越到红楼世界之中,没有附带金手指或者开挂系统之类,貌似唯一的好处,便是他的记忆力突然增强了许多。 上一世读书时,他便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比一般人要强,遇到古文背诵时,总能走在其他同学的前面,因此坐稳了高中语文课代表的位子。 但也正因为沉浸于古典文学和软笔书法之中,导致他的英语、数学较差,拖了很大后腿,最终只考上了一个普通高职院校。 现在周进穿越过来,他的记忆力更是愈发神奇。虽说还没有达到那种一目十行、过目能诵的地步,但也差得不太远了。 像《大学》这本书,加起来也有数千字,周进不过略微看了两遍,便已能背出一个七七八八。《孟子》这本书的字数多一些,但其中许多段落,周进也能基本上默写出来了。 这使得周进对于科考的信心大增,对于未来也充满理想和热情。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解决好家庭经济问题,要先学会搞钱再说,否则坐吃山空,忧心于生计,便没法安心读书了。 相比之下,搞钱的事情,却要难办多了,急切之间,也很难找到一个稳妥的投资项目。 周进也只能安慰刘掌柜和方掌柜二人,让他们俩稍安勿躁,再多等待一些时日,等将两间杂货铺里的所有陈货都处理完毕了再说。 刘掌柜和方掌柜二人,即便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还笑口称赞周进办事稳妥,必定财运旺盛,云云。 这天晚上,周进半夜醒来,发现主卧外间的油灯还没有熄灭,通房丫头曾艳在和那个新来的方媛谈话。 “要不今年过冬烤火的木炭,就不要再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木炭价格对比往年,又上涨了大约两成,每百斤需要四钱五分银子了。哪怕是抠抠搜搜,买个三五百斤,也至少需要一二两银子,实在是划不来了。我想今年夏天那么炎热,我们在家并没有搭建凉棚,不也凑合着过来了么。冷就冷一点,也没什么要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方媛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向曾艳建议道。 “方媛妹妹,这样可不行。”曾艳表示不同意道,“一来,咱们家都是老弱妇孺,尤其是陈老墨老汉年纪大了,晴雯姐姐又大病初愈,最是受不得冻。万一冻出来什么好歹,到时候求医问药,反而需要花费更多的银子。二来,大爷尚需要读书写字,若是没有烤火的木炭,家里天寒地冻的,墨也研不开,手上动作也不灵活,影响了学习效果。三来,如果屋里不烤火,我们想要做一些针线活也不方便,到时候衣服鞋袜之类,都要去商铺里购买,这样反而还多了一笔开支。我寻思着,家里还是得预备一二千斤木炭,可不能把人给冻着了。至于这笔钱的支出,我会向大爷做出说明,相信他也一定会同意的。” 方媛笑道,“大爷早就言明过了,家中这些事情,都一概由你做主,他又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 方媛的语气中,不无羡慕之意,她也想做一回管家娘子呀。 周进听到这里,有些迷惑不解,既然木炭如此昂贵,为什么不换一种燃料,比方说煤炭之类。 据周进所了解,这北平城中,便时常有拉煤的车辆经过,甚至还有专门经营煤炭的场地,如煤市街、煤厂街等。 城外西山一带,更是自辽代开始就有煤炭开采。 以至于北平城中,还流传着“采不尽的西山煤”这样一句俗语。 次日早上,周进便向曾艳提出了这个疑问。 曾艳的说法是,煤炭虽好,但使用起来麻烦,只要一生火,满屋子都是呛人的浓烟,若是处理不当,还有可能煤气中毒而死,太不安全了。 “早些年,刑部尚书高文,便是因为烧煤取暖,结果被煤气熏死了。因此一般官宦人家,宁可多花一点钱购买木炭,也不会采用烧煤这种取暖方式了。”曾艳耐心解释道。 “什么?刑部尚书煤气中毒而死?” 堂堂朝廷一品大员,竟然摊上了这种事情,让周进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曾艳还要忙于家务,没有太多功夫和周进瞎聊,转身就走了。 周进盯着她那丰满的身影,怅惘若失了许久。 “看来自己还是想当然,一点也不接地气啊。”周进自我反省道。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周进打算找个有空的时间,去街市上转一转,看看煤炭的使用情况究竟如何。 这日上午,贾代儒家中有些事情,便留下了《论语》中的一篇文章,让学生尝试着背诵出来,并将学堂之事交由侄曾孙贾芝暂且管理。 贾芝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常在学堂之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喝酒吃肉。 如今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凡是当场能塞给他一些好处的,不拘多少,半吊钱也可以,实在拿不出来,几十枚铜板也行,他便将这些人提前放回家去。 其他学生若想要提前回家,则是断断不行的。 若是有人提出疑问,他便言道,前面那些人都将文章背诵了出来,自然可以回家了,你们若是也能背出来,我自当允许你提前下学。 贾芝这般说法,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那些送了财物与他的人,究竟能不能把文章背出来,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谁也不可能公然撕破脸皮,指责那人没有背出来。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好,万一他真背出来了呢? 诸多学生只好苦着一张脸,抓紧时间背诵了起来。 趁此难得的机会,周进也在午时之前,来到贾芝面前走了一遭。 贾芝深知周进是一个新来的金主,贾代儒老先生这几日家中之所以有酒有肉,便是出自他的孝敬,丝毫都不敢为难他,日常和他相处也较为融洽。 待周进把课文背诵到一半的时候,他便点头说道,“行了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周进拱手谢了一下,便迤迤然离开了学堂。 前几日,他早已从贾芝那里打听出来,附近清水巷分别有一家煤铺和一家柴炭场,周进便打算先去那里考察一番。 周进先去了那家柴炭场。这家柴炭场门面很大,进深也很长,出入的人很多,生意十分兴隆。 想来这是因为时令已然到了深秋,天气日渐寒冷,那些富裕人家便需要提前采购一批柴炭,以便冬季取暖之用。 周进衣着朴素,不被人在意。他藏身在人群之中,偷听了一会儿,很快就得知了柴薪、柴炭等物品的市场行情。 柴薪一百斤为一担,售价为八十文钱,柴炭每百斤需要四钱五分银,若是需求量大,自然送货上门,价格上也会有些优惠。 因此,有些富裕人家的管事,问明白价格之后,只需要说一个斤数即可,柴炭场自然会将这批货物收拾整理好,然后派人登门送货,当场交割。 至于白炭,价格就更加昂贵了,每百斤值一两五钱银子,令周进咋舌不已。这都相当于家中十余人每个月的吃穿嚼用了,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 稍后,周进又去了煤铺一趟。煤炭倒是比较便宜,每百斤仅值一钱二分银子,都是散碎煤块,大小基本上一致。 大小不一致的散煤更便宜一些,每百斤仅值银九分。 “那你这里可有现成的煤球?”周进问道。 “煤球有,煤饼也有,但因为有人力在其中,价格上要更加昂贵一些。”煤铺东家耐心地说道。 他也是没有办法,现在有钱的人家一般不用煤,没钱的人过来买煤又抠抠搜搜,价格方面不痛快且不说,单个业务量也不大。 如今,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少年读书郎进入到铺子里面,想着这必然是一户殷实人家,或许能多卖上一些煤炭给他,态度上自然更加和悦。 “煤球有了,煤饼也有了,那蜂窝煤总没有吧?”周进继续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蜂窝煤的出现较晚,要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才开始普遍应用,要是这也出现了红楼世界中,那这个小生意,他就没法做了。 好在煤铺东家的回答没有让他失望。 “蜂窝煤是什么?和西山煤一样,是根据某个产地而命名的吗?”煤铺东家也颇为好奇,忍不住追问道。 他继承祖业,做了数十年的煤铺生意,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蜂窝煤这个名字。 “哈哈哈,你不知道就好,你要是知道了,我就没法和你做这笔生意了。”周进笑道。 紧接着,他以需求量大为筹码,讨价还价了一番,总算将散煤价格谈到了每百斤八分半银。 最后,周进预付了一串铜板,让煤铺东家明日送五千斤散煤到附近桃花巷周家私宅,届时再银货两讫。 煤铺东家做梦也没有想到,还真能谈成这样一笔大生意,他笑眯眯地将周进送到店铺门口,用目光恭送他走出清水巷街口之后,才返身回屋。 周进随后雇佣了一辆马车,分别去了城南的打铁巷和城东的泥炉巷一趟,说好样式和规格,订做了十个煤球捣,二十个煤球夹,二十个泥炉,合计不到三两银子。 那名铁匠从没打制过这种物什,周进少不得耐心指教了他一番,又留下来监工了一会儿,看着问题不大了,才离开了这家铁匠铺。 等到周进回家时,天都已经快黑了。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衣服也脏兮兮的?”曾艳有些好奇地问道。 周进一边吃饭,一边微笑着,并不打算解释。 “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了。”方媛在一旁打趣道,“大爷是个知道分寸的,像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出现,你就好歹原谅他一次呗。” 曾艳推搡了方媛一把,这才作罢,转而又念叨道,“陈小墨倒是适合做个跟班,可惜年纪也太小了,才不到十岁,至少还得再过两三年,才能当得一个正经书童使用。大爷要是身边有一个人跟着,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方媛笑道,“陈小墨给大爷做书童,怕是指望不上了,到时候大爷说不定飞黄腾达,身边都有兵丁跟着了。倒不如让我弟弟方靖给大爷做跟班,可能更为合适一些,他今年已有十二岁了。” “那你得先给咱们家大爷做枕边人了再说呀。”曾艳也取笑道。 谈到这个问题,曾艳的兴趣一下子来了。 她和方媛嘀嘀咕咕,似乎在讨论着周进何时把方媛收用之类话题。 周进听说后,脸上很有些挂不住,三两下吃完饭后,借口还要读书,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他虽然两世为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但总不好意思把自己表现得太急色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4章 散煤生意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方掌柜和他那几个儿子,每天都会轮流在粮油铺里照顾生意。 一家人吃住都在这里,因囊中羞涩,平常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粮油铺的生意一如既往地沉寂。随着深秋临近,天气渐渐寒冷,街道上已经很少有行人经过了。 粮油铺的门口,几只麻雀在行道树上停留,它们似乎也在等待什么。 铺子里的木制柜台,因岁月而变得有些斑驳,上面的算盘珠子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店里的光线有些暗淡,大木斗里的各种麦粒,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买家的喧嚣声,只有几只小虫在半空中漫无目的地飞舞。 墙上的土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开始有剥落的现象,几根木梁上,也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方掌柜坐在柜台后面,他的脸庞被岁月雕刻得满是皱纹,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的无奈和迷茫。 他时而望向门口,似乎在期待着某个顾客的突然出现。 然而,每当门口的树木被微风吹动,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失望。 没有了顾客的嘈杂声,粮油铺显得空旷而冷清。只有风,在屋檐下吹过,带走了一些木梁上的尘埃,也带走了一部分的希望。 方掌柜百无聊赖之间,拿起身边那本破旧的账本。 他和刘掌柜早已经说好,要将各自的商铺账册送给新东家周进过目,账本送达之日,便是商铺歇业之时。 但周进因为忙着进入贾氏义学就读,便让他和刘掌柜推迟几日再说。 “哎,推迟得了三天五日,推迟不了三年五载啊。”方掌柜唉声叹气道,眼神中满是迷茫和无助。 粮油铺的生意不好,养活不了一家老少,这是他心中永久的痛啊。 虽然这个粮油铺的生意即将结束,但方掌柜出于一种习惯和责任感,仍然坚守在这里,期待着生意的好转,期待着顾客的再次光临。 “欢迎欢迎。”意识到有人进门,方掌柜连忙站起身来,向来人热情致意道。 及至他定睛一看,发现来人不过是周进家中的小厮陈小墨时,却是心中绞痛起来。 他揣测道,一定是周进今日得闲了,让他将账册送过去。 “商铺账册早就整理好了,现在就送过去吗?”方掌柜轻声询问道。 他已看出陈小墨是一个老实的孩子,不敢高声说话,生怕吓坏了他。 陈小墨当初在乡下周家大院时,被分派到周进名下,受尽了别人的白眼,连周家大院中那几个大丫头们,都可以对他斥责打骂。 如今进入到北平城中,无论是方掌柜一家,还是刘掌柜一家,对他都和颜悦色,甚至还略有讨好之意,让他很有些不习惯,颇有一些受宠若惊的味道。 他连忙回答道,“不是不是,咱们家大爷没有提商铺账册的事。只是说他即将做一笔大生意,需要一些帮手,想请您和刘掌柜过去一趟,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听说周进要做一笔大生意,方掌柜不由精神一振。 这些天来,他疑神疑鬼,生怕周进说他要做一门新生意的提法,只是为了应付他和刘掌柜,等到两间商铺陈货出尽,他再将方、刘两家扫地出门,谁又能说他的不是? 两家商铺一直生意不好,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已经算是周家父子格外开恩了,两位掌柜也没脸说人家周进不仁义啊? 现在听说周进果然要做一门新生意,还是一笔大生意,必然需要诸多人手,这样一来,他和家中几个孩儿的工作,便算是有了着落。 方掌柜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喜形于色,连嘴角边上都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刘掌柜早已得知这个消息,也是深感振奋。 两人将商铺中的事情,都临时交给自家人看守之后,一路上欢声笑语,径直向桃花巷走去。 然而,等到二人来到周进家中,看到堆放在外院墙角处那五千斤散煤时,两位掌柜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仍旧还在梦中? 这个新东家周进,都到了需要购买散煤来取暖的程度了,可见手头上窘迫到了何种程度,他还有本钱做另外一门新生意吗? 散煤燃烧烟熏火燎,排放出来的煤烟更是呛人耳鼻,让人难以忍受。 像刘掌柜这样的人家,虽说家中不富裕,但多少还是有一些老底子,很少会考虑到用烧煤来减少柴薪开支。 而方掌柜因为家中穷困,每年冬天都要用煤取暖,但也都是购买大小一致的散碎煤块,像这种大小不一致的散碎煤块,还夹杂着大量煤沙,虽然说是便宜一些,但使用起来确实不方便,即便贫穷如方掌柜,也是从来都不会考虑的。 不过,鉴于周进家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尚还有两三个丫头,以及陈老墨、陈小墨这一对爷孙俩,或许周进购买大量散煤,是想让下人们在冬天使用,而他自己则照旧使用木炭取暖? 为了印证这一点,方掌柜进入到外书房中,稍作寒暄之后,便有意识地主动说道,“这马上就快要到冬天了,看见大少爷买了这么多散煤,却不知道木炭买了没有?听说这一段日子,城里柴薪和木炭的价格上涨了许多,至于白炭价格就更高了。大少爷若是要买,便须得趁早,否则要一直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木炭价格才会有所回落。” “买了买了,这几日都买了。白炭嫌贵没买,木炭倒是买了一千五百斤,若是不够用,到时候再买一些便是。”周进如实说道。 “够了够了,这完全够用了。”刘掌柜附和着笑道,“大少爷家中才四五口人,下人们又可以烧煤取暖,这一千五百斤木炭,若是只供大少爷一个人使用的话,怕是可以用上好几年呢。” 听说周进一下子买了一千五百斤木炭,显然还没到需要靠烧煤取暖来节省开支的程度,刘掌柜先前的担心一扫而空,说话也开始带着笑音。 “不不不,这些散煤可不是专门让下人们使用的,他们肯定也使用,但也用不了这许多。我今日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怎样更好地做成这一笔散煤生意。”周进解释道。 “什么?做一笔散煤生意?”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有些不明所以,失声问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5章 利益均沾 散煤生意不是不能做,做也是能做的。 从城外西山的小煤矿那里,购买若干散煤,再通过运煤车,运送到城里来,随后售卖给北平城里的老百姓,从中赚取一定差价。 煤铺老板也好,还是运煤的车夫也罢,必定都能从中赚到银子养家糊口。 当然了,能赚的这点银子,也都是辛苦钱。 像周进前几日,从清水巷的那间煤铺,购买了五千斤散煤,合计才不到四两三钱银子,需要煤铺老板全家人出动,从煤铺里运来,再帮忙卸在周进的外院墙角处。 煤铺老板全家人扎扎实实干了大半天,一辆运煤的驴车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事情忙完。 就这,他们还要对周进感恩戴德,好话说了一箩筐。 扣除进货成本,煤铺老板一家人,大概可以从周进的这笔生意中,赚取不到半两银子。 说起来,仅一笔生意就能赚取将近半两银子,还是勉强可以做得的。 但问题是,整个北平城这么大,人口数量超过百万,又有几个像周进这样少不更事的傻子?一口气购买了五千斤散煤? 事实上,因为刑部尚书高文烧煤取暖,被煤气熏死一事,在社会上造成的广泛不良影响,一般官宦人家,已不再考虑购买和使用煤炭了。 煤铺里的生意,主要靠那些穷人来支撑。 商海之中,有着这样一条铁律:做富人的生意,越做越富;做穷人的生意,越做越穷。 你看北平城里那些煤铺老板,那些挖煤或运煤的工人,有几个人是富裕的? 现在周进想关闭糖果铺和粮油铺,改行做煤铺生意,才能赚多少银子? 煤铺生意能够维持下来,需要好几个能做苦活的人,帮着送货送门,扣除这些人力成本,周进每个月能够赚取三五两银子,算是生意不错了。 他还不如干脆把这两间商铺租出去,凭着租金过活呢。 虽然感到不能理解,但方掌柜还是乐见其成的。 方掌柜心想,周进是东家,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煤铺生意也需要用人不是?自己家中几个孩子都能出力,可能确实辛苦了一点,但佣金也给得高啊。 按照北平城里的普遍工价,要是每天都有活干,每月可得一两二钱银子,三个壮小伙就是三两六钱银子了。 自己若是还做煤铺掌柜,至少也有二十两银子的年薪。 这样拢共加起来,全家人每年至少可得六十两银子,这确实比死守着那个粮油铺要强多了啊。 想到这里,方掌柜隐然之间,还有着一丝兴奋。 但刘掌柜就心中郁闷了。 他那个孩子刘能,因为从小娇生惯养,体力上弱了一些,做不了铲煤、运煤、卸煤这种体力活,只能在煤铺店中做招待客人的小伙计,工价必然会压到极低,而刘掌柜自己,又已年过花甲,顶多再干两三年,哪怕东家不辞退他,他自己也要主动请辞了。 到时候刘能如何养家糊口,都是一个大问题啊。 方掌柜和刘掌柜的胡思乱想,周进也能猜到一些,但他眼下没有时间对他们二人解释太多,而是直接问道,“商铺中还有多少存货,多久能够处理完毕?” 得知存货已不多,周进便直接吩咐道,“今日商铺就关张,拿出一两间库房,将这些粮油糖果之类,暂时收储起来,若是地方不够,也可以运送一批到我这里来。我这内院之中,还有几间空房子,可以储藏一些米面粮油。” 周进还特意叮嘱道,“事情很紧急,今日之内若能完成更好,最迟也得明天上午安排妥当。” 这个事情不难办,两位掌柜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周进随后吩咐道,“明日开始,两位掌柜便和附近各个煤铺接洽,若是可以用商铺存货和人家兑换散煤更好,若是不能,直接用银钱购买也行,把这批散煤都堆放在商铺库房之中。因我采购量比较大,这些大小不一致的散煤价格,应当控制在每百斤八分半银左右,若是你们有本事,能把这个价格再往下压,省出来的采购成本,都算是你们二位掌柜的提成。” 听说还有提成,两位掌柜顿时来了兴趣,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各个煤铺中,一通死缠烂打之后,以每百斤八分银的价格,做成几笔大买卖再说。 不过,两位掌柜也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不至于因为这点提成,就丧失应有的理智和判断。 方掌柜很快就冷静下来,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既然大少爷打定了主意要做煤铺生意,直接去城外西山那些小煤矿那里预订,是不是更好一些,价格会更加便宜,利润也就相对高一些。” 周进笑道,“我也曾去西山煤矿联系过,采购散煤没问题,但需要排队,不会一下子就把货物给你。也就是说,从西山那些小煤矿那里预订,再委托运煤的车夫送到北平城中,价格是要便宜一点,但时间上也耗费更长,起码需要十天半个月,我根本等不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么多相对可靠的运力资源。我需要以快制快,让城内煤铺的运力资源都能为我所用,以最快的速度囤积超过五十万斤散煤再说。” “炒作散煤?”刘掌柜不解道,“这玩意儿,西山那些煤矿里,挖之不尽,你囤积再多也作用不大啊。” “西山散煤是多,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挖出来的,总得需要一些时日,再等运输到城里来,又得过上若干天。有这个时间差,才方便我做这个独门生意,到时候散煤价格涨上去,我也能顺便赚上一小笔。”周进耐心解释道。 但这些都是表面原因,周进这样做的根本目的,还是想让利于这些煤铺老板,让这些人也跟着一块儿赚到钱。 只有利益均沾,他们才不会眼红,才会乐观其成,让周进把这个独门生意做下去。 反过来说,周进若是从西山煤矿采购散煤,对城内媒铺老板没有任何益处且不说,还构成了彼此对立的竞争关系。 万一激起这些人的怒火,不要说顺利做成这笔生意了,只怕是人身安全都很难得到保障,周进可不愿意因小失大。 眼看周进如此自信,似乎这笔生意已经稳赚不赔,两位掌柜便不再多说了。 他们转念一想,五十万斤散煤,看起来吓人得很,但说破了天,也就价值四百多两银子,对于周进这种出身于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哪怕是亏尽了,也不过是笑话一则,就当是玩了一个乐子呗。 他们俩便不再提出反对意见,打算陪着这个年轻东家好好玩一玩。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6章 真实身份 近段时间以来,晴雯胃口大开,每顿都能吃一大碗饭且不说,还时常教曾艳、曾佳打牌,等到方霞、方媛来了之后,一并将她们二人也教会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自然是一件好事,意味着晴雯寻短见的可能,已经是大大地降低了。 事实上,曾艳作为内宅管事者,虽然仍旧安排人给晴雯陪夜,但基本上都是在晴雯房中闲聊,过后便同睡一晚罢了,已经没人再担心晴雯的人身安全问题了。 但这也出现了一些负面影响。比如说,每逢闲时,晴雯就大呼小叫,让人陪她打牌。 因为晴雯身上有着三四百两体己银,她手头比较活跃,为人也大方,经常故意输钱,所以大家都爱和她玩。 不仅曾艳、曾佳二人,从她这里赢到了一些零花钱,连方霞、方媛这两位新手,也从晴雯这里赢到了一两百个铜板,让她们俩喜笑颜开。 这些人一有空就围在一张桌子上打牌,有时候玩得开心起来了,连周进的茶水都不能得到及时供应,气得周进肚子疼,不止一次埋怨晴雯把他的家风都带坏了。 “你有什么家风?”晴雯反唇相讥道,“你还没有婚娶,就放了一两个通房丫头在家里,还被长辈赶出了家门,不得不落脚到北平城里,这一定是你犯了什么错误呗?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我?” 周进没法否认,原主确实曾犯下了一些生活作风错误,但即便他有错误,也轮不到晴雯来指责他呀。 一时气愤之下,周进便说道,“我是有错误,但我早就改正了,而且也轮不到你来管啊。你连我身边的丫头都算不上,凭什么身份来管我?” 曾佳在外面听到了,连忙走到屋内劝和道,“好好地,又是怎么了?在家里开开心心,和和气气的,有什么不好?干什么又要大吵?” 晴雯听了冷笑道,“我是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来管你,但你也没有把这个屋子里的人,都当做自己人。我听说,曾艳、曾佳姐妹俩,她们的父母兄弟都还在陇原河州吃苦服役,方霞、方媛姐妹俩家中生活清苦,一天才吃一顿饱饭。你若是一个好主子,为什么不帮他们想一想办法?” 周进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这么一个大好人,张嘴就来,怎么自己不去救?涉及到这么大的事情,我连向谁打听的资格都没有,在外人面前,连一个字都不敢透露,生怕露出了马脚,牵连到这里来,给她们姐妹俩带来麻烦。你倒好,连情况都不了解,便张口胡说了?我且问你,她们姐妹俩的真实身份你可知道?她们姐妹俩的真实姓名,你又可知道?” 晴雯纳闷道,“什么真实姓名?她们不都是姓曾吗?” “不知道就不要瞎讲。”周进乘胜追击道,“你还提到方霞、方媛。方霞和方媛只是临时来到我家里帮佣,和我啥关系都没有,若真是有关系,我现放着这么大一笔生意,需要动用这么多人手,便让他们几兄弟参与进来,赚一些银两养家糊口,又值得些什么?你若是心肠好,和她们俩关系不错,也可以拿出你的那些体己银子,赏赐给她们十两八两,不就一切都好了?” 晴雯被周进怼的哑口无言,她现在无依无靠,只有这些体己银子傍身,打牌时输出去的一吊钱两吊钱倒是无所谓,但对方霞、方媛她们而言,也无济于事,若是涉及到十两八两银子,那就太多了,哪里还舍得拿出来送给别人? 她便转移话题,向曾佳说道,“你们姐妹俩不是姓曾?那你们姓什么?” “我不敢说。”曾佳眼泪汪汪地说道。 眼看着曾佳就要哭出声来,周进连忙制止晴雯道,“你这人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不应该打听的便不要打听,不应该询问的便不要询问。你快忙你的,别管人家的闲事。” 周进一把手搂住曾佳,将其从晴雯房里带到了正房卧室之中,经过他一番好言好语,总算将曾佳的情绪安稳住了。 “你都知道了?是姐姐告诉你的?”曾佳哭着询问道。 看着曾佳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周进不由一阵心疼,他心肠一软,便直说道,“你们姐妹俩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总要打听清楚你们的来历,才会真正放心。上一次,你和曾艳一块儿向我请假,说是要去市集上买一些胭脂回来。我想着,你们平时又没有乔装打扮的习惯,连一个铜板都舍不得多用,怎么会一下子想起来买这些玩意儿?便让陈小墨在背后偷偷地跟着你们,发现你们径直来到刑部天牢外面,站立了一会儿,随后便一路上哭着回了家。我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一天,刑部天牢放出了一些要犯,分别流放到陇原河州、陕北延州、天山迪州去了。这些要犯,分别属于齐鲁陈家、湖广熊家、江南甄家,你现在告诉我,你们姐妹俩究竟属于哪一家?” 曾佳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姐妹俩不过是请假外出了一次,便被周进看出了行藏,知道隐瞒也没有用,更何况身契也在周进手里,真要惹怒了他,要打要杀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她便坦白交代说,“我们属于江南甄家,分别叫做甄艳、甄佳,名字没变,只是姓氏改了一下,遮人耳目罢了,并不是有意要隐瞒大爷您。那天从刑部天牢流放到陇原河州的一家子,便是我父母兄弟。因为被抄家治罪,他们连去陇原河州的盘缠都凑不齐,迫于无奈之下,我们姐妹俩便主动卖身到你们周家,辗转归于大爷您的名下。” 周进笑道,“我也猜到是江南甄家。那天我乘坐驴车赶上前去,故意撞了你某个兄弟一下,赔了他一百两银子。他还不大想要,说没关系,我便私下里说,你两个妹妹都在我那里,就当我这个便宜妹夫送给你们的盘缠,此去一路西行,有数千里之遥,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他这才含泪收下了,还说我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呢。” 周进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深入曾佳的衣裙之中,做起了一些暧昧的小动作。 “那应当是我大哥甄丹,他为人比较忠厚老实,从不肯让人吃亏。”曾佳揣测道。 曾佳万万没有料想到,周进居然躲在她们姐妹俩身后,做了这么多事情,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心生感激之下,对于周进那只咸猪手,便也听之任之了。 周进随后又道,“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街市上许多人都传言说,你们江南甄家有一大批银两,寄存在荣国府王夫人那里,何不就从王夫人那里取出来,用作你父母兄弟的西行盘缠?” 曾佳叹息道,“我父亲属于甄氏家族第三房庶子,在家族中本没有什么地位,平常负责干一些脏活累活,银子没有挣到多少,出事了就拿我父母兄弟顶包。你说的那批银子,想来也不会是空穴来风,但多半是甄大老爷那一房,寄存在荣府王夫人那里的,他们和荣宁二府向来交好,听到消息也比较早,所以有时间及早布局。等我父母兄弟得到抄家治罪的消息时,锦衣府的官员们都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十余年积攒下来的上千两银子,便被那些兵丁们一抢而空,全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曾佳又开始痛哭起来。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像被雨水打湿的娇艳花朵,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凄美和哀伤。 周进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他很快手脚并用,把曾佳逗引得气喘吁吁。 “不行不行,这不行。”曾佳突然清醒过来,将周进用力推开了。 “为什么不行?”周进有些感觉莫名其妙,他疑惑道,“当初把你买进来时,说好是给我那个弟弟周益做通房丫头的,你们姐妹俩也同意了。怎么换做我,你便说不行了?” 曾佳羞涩道,“也不是说不行。是我姐姐说了,我们两姐妹都给你做小,目标范围太大,须得等你先纳了其他人做姨娘,有她出面顶在前面,我们姐妹俩再一起服侍你也不迟。” “你们姐妹俩一起服侍我?”说到这里,周进更是情欲难耐,恨不得马上将那个在厨房中预备晚餐的曾艳叫过来,命她们姐妹二人宽衣侍寝,享受一番齐人之福再说。 但曾佳却坚持道,“我那个亲生母亲,是父亲房中某个通房丫头,她除了生下我,还生下了一个弟弟。当初家中主母决定去母留子,把她改嫁给了城里一户卖豆腐人家的独生子。那时候我已经有三四岁了,勉强懂得一点人事。她临走前,曾向我反复叮嘱过,说是在这个家中,许多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只有曾艳姐姐为人善良,从不欺负别人,让我紧跟着她,有什么事情也一定要听从她的意见,方可平安长大。我听了亲生母亲的话,果然活到了今天,我弟弟也是占了我乖巧懂事的光,长大到如今十二三岁。而和我们一样出身的那些庶子庶女们,大多数都活不到五岁就夭折了。如今,大爷硬要收用我,我不敢不从,但如果您能让我姐姐先同意,我也一定会更加感激。” 曾佳说完这些后,已是泪流满面。 话都说到了这种程度,周进倒是不好意思用强了。他即便再混蛋,但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比起收用眼前这个姑娘的身子,他当然更愿意将她的整颗芳心都收归己有。 既然如此,周进便打算待会儿去找她姐姐曾艳,当面说及此事,想来她姐姐曾艳也没有理由坚持拒绝。 周进将手从曾佳的衣裙之中伸了出来,又用手掌抹去了她脸上晶莹的泪水,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中,打算去找那个姐姐曾艳说事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7章 李代桃僵 周进来到厨房时,曾艳正在炒菜,方霞在择菜,方媛在烧火。 三个女人合作愉快,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说话也不停,不时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娇笑声。 “你怎么来了?君子远庖厨,这里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啊。”曾艳看到周进后,连忙劝说道。 周进却鬼鬼祟祟,拉着曾艳的小手,径直往外走。 “哎哟,我的菜还没有炒完,怕是要糊锅了啊。”曾艳手中还拿着一把锅铲,眼看着铁锅中就要冒出浓烟,吓得连忙说道,“你得先缓缓,等我炒完这一锅青菜之后再说。” 周进有求于人,只好松开手,依了她这一回。 过了一会儿,曾艳将那份青菜炒完,将那把锅铲递到方媛手中,示意她来接替自己。 随后,她才走到厨房门口,向周进询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待会儿吃过饭后再说都不行,还要特意来到厨房里找我?” “我就有这么重要吗?”曾艳开玩笑一般地说道。 曾艳的性子本来是比较稳重的,但因为她跟了周进这许多天,日夜亲密相处,难免受到了周进那种嬉皮笑脸、油腔滑调性格的一些负面影响,说话风格也开始变得有些浮滑,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周进很满足于她的这种改变,连声笑道,“有有有,你太重要了。我这下半生的幸福,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哟。” “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些昏话做什么?”曾艳从周进口中听到过许多段子,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象牙,连忙劝阻道。 玩笑说罢,周进便将他想收用曾佳的意思,支支吾吾地表达了出来。 “我也是想着,我收用了你,还没有收用她,难免担心她会有意见,说我这个人偏心。”周进给自己的荒唐行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少来。”曾艳打掉了周进伸到她身上的那只咸猪手,小声抱怨道,“怕是有人看着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呀。” 曾艳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缓慢说道,“我们姐妹俩都是你家中长辈花了银子买来,分派给你做通房丫头使用的,如今身契也是你拿着。按道理,你想要怎么样,都得随你。但我觉得,眼下你还是暂时不要收用我妹妹曾佳才好。” “这是为何?”周进疑惑道。 曾艳向厨房中那个方媛张望了一眼,又向周进抛了一个媚眼,悄声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周进有些心慌莫名道。 “你这人还真是虚伪。”曾艳向周进白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向了方媛那里,“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周进略微有些懂了,便迟疑道,“那要不也行?” “别装了,什么行不行?”曾艳受不了周进这种既当又立的做法,嘲讽地说道。 眼看着方媛的视线从厨房那边看了过来,曾艳很快眼睛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一般,故意大声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照你的意思行事,我待会儿便去给我妹妹分说这件事情,就说我这个姐姐基本上同意了,今晚便让你们圆房。” “好好好。”周进心领神会,忍不住心花怒放,拍手笑道。 “那我的好处费呢?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总得有一点奖赏吧。”曾艳笑道。 周进拍着胸脯保证道,“你要让我心想事成,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商议后,都一致认为,既然是圆房,便属于一件喜事,少不得要简单操作一番。 曾艳便请求周进写两份喜联出来,到时候张贴在院子里,也好增添一些喜气。 考虑到这也是为自己办事,周进当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思索一番后,他写的第一封喜联是:千乘万骑,如莹燕处;八雀九华,备礼以迎。 曾艳是江南望族出身,从小也读过书识过字,略微能看懂一些诗词。 她看着周进所写的这封喜联,气得笑骂道,“屋子里这些妹妹们,都还是处子呢。你这都是写的什么玩意儿,还说千乘万骑,简直太难听了,赶快把这个撕掉,再写一份喜联吧。” 周进把这个喜联左看看,右瞧瞧,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便依照曾艳的意思,把这份喜联塞到厨房炉灶里,一把火烧掉,随后提笔在手,重又写了一份喜联出来。 “无可奈何,似曾相识;有情眷属,如意郎君。” 曾艳把这份喜联默念了一遍,感觉还行,便和方霞联手,将这份喜联张贴在垂花门外边墙壁上。 这时候,周进将第二份喜联也写了出来。 曾艳定睛一看,上面写道,“将星之旁,小星有曜;战史而后,眉史新修。” 她不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感觉还不错,便将这份喜联张贴在了正房西侧主卧门口。 “怎么一直没有看见曾佳从卧室里走出来,也要让她看看这两份喜联写得好不好,是不是很满意啊?”周进故意调笑道。 “你想得美,你们圆房前不能见面。”曾艳一口拒绝道,“你就算是再猴急,那也得等到了晚上再说。” “晚上就晚上吧,反正又跑不脱。”想到这一点,周进便不再纠结了。 这一天吃晚饭时,曾艳多炒了好几个菜,还从东耳房中抱出来一坛黄酒,在内院石榴树下,治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邀请晴雯、方霞、方媛等人都过来一道吃席。 晴雯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后来,曾艳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她顿时一下子来了精神,缠着周进和方媛二人,喝了好几杯黄酒,周进即便酒量不错,但酒喝多了之后,也开始变得有些醉意熏熏了。 他睁着迷醉的双眼,发现身旁那个方媛,却是两腮羞红,满脸喜气洋洋,眼神之中也带有些许媚意,让周进感觉有些莫名慌张。 “难道这个方媛真的也看上自己了?”周进有些喜不自胜,暗中思忖道。 他何德何能,摊上了这种姿色的大美女,这要是放在上一世,他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晚饭吃到中途时,曾艳把饭菜分出来一部分,直接端送到正房西侧主卧里去了,还点名让方媛也跟着进去,说是陪同曾佳一块儿用餐。 不仅如此,曾艳还说难得家中有一次喜事,她在外院也简单地整了一桌,让陈老墨、陈小墨二人,也跟着改善伙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不知不觉间,那一大坛黄酒,便被诸人喝了一个精光。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周进在曾艳的服侍下,草草地洗嗽了一下,便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走入到正房西侧主卧外间。 “哎,曾佳怎么不在外间这张小木床上?”周进故作疑惑道。 “今日是你们的喜事,她还睡在这张小床上做什么?难道今晚,让她睡在里间那张大木床上,还不被你允许不成?”曾艳在一旁嗔怪道。 “允许,允许。”周进大声说道。 等他一头扎入里间之后,周进又高声喊叫起来,“怎么屋子里没有点灯?” 曾艳笑道,“我妹妹害羞,这又是头一次,便不要点灯了,你就当作怜惜她这一回呗。” “怜惜,怜惜,我这次必然会怜惜她。”说罢,周进便旋转着倒在了那张雕花红漆大木床上。 他摸了摸身旁那个女人的脸蛋,胡乱亲了几口,本来还想要有一番作为,但架不住醉意深重,很快便鼾声如雷,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周进昏睡过去之前,还在心中叫苦道,“这真是过犹不及,先前就不应当喝那么多黄酒啊!” 黑暗中,方媛伸手抹掉自己脸上的口水,哑然失笑道,“这人怎么能这样?咱们精心设计了许久,担忧这担忧那,结果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啊?” “哈哈哈,这样更好,方便咱们李代桃僵。”曾艳也畅快地笑出声音。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8章 彼此互信 半夜时分,周进被身上重物所压醒,有好大一会儿,一直处于某种半醉半醒的精神状态。 在这般醉意恍惚之中,周进感到自己的意识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周围的声音和色彩在他眼前舞动,如同万花筒般繁复而迷离。 他深深地陷入这混沌的漩涡,脑海中却像是在播放着一场场不同女主的电影,让他深陷其中,欲罢而不能。 有一个瞬间,周进感觉到怀中的这个女人,应当是那个伶俐标致的晴雯,她眉头微蹙,欲拒还迎。 “你这个晴雯,把我的胳膊都掐痛啦。”周进龇牙咧嘴,抱怨地说了一句。 “我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女人慌忙说道。 她的声音温柔而动听,立即让周进的看法有所改变,莫非她不是晴雯吗? 有一段时间,他又觉得身前这个女人,变成了那个妹妹曾佳,她脸色微红,眼神中闪烁着羞涩和不安。 周进开始模模糊糊地记起来了,今晚是他和曾佳同房的好日子,这可是连她姐姐曾艳都同意了的呀。 想到这里,周进更是情绪高涨,思绪纷飞,眼前不断闪现出各种香艳场景。 但偶尔还有一些时候,他倾向于认为身边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方媛。 这些天以来,她和姐姐方霞在内院中帮忙,周进得以和她有过接触,也曾暗中无数次,偷偷地打量过她的姣好面容和妖娆一般的身材。 如今他手随心至,和昔日观望时所得到的印象高度一致,更让他强化了这个判断。 就这样,周进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许久之后,他才精疲力尽,再一次昏昏睡去。 次日一大早,清醒过来之后,周进才最终得以确定,昨晚是方媛成为了他的枕边人,而不是晴雯,也不是曾艳的妹妹曾佳。 “她曾艳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周进假装气愤道,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能够收用方媛,他当然也是满意的。尽管他说话时语气非常严厉,但他双手却在方媛身上不断游走,显然是对怀中这个女人心满意足。 更何况,这本就是他和曾艳处心积虑,暗中联手,所行使的一招李代桃僵之计,借此让方媛入榖。 这不仅是因为方媛的美色,让周进有所觊觎,更为重要的,还是因为方媛家中人丁众多,可以拉拢过来作为自己的助力。 但若是他和方媛没有一层特殊关系,彼此便很难取得互信。 在这种情况下,方家人替自己办事极有可能不会尽心,担心自己随时会将他们开革。反过来说,周进也很难说服自己,让他们参与到自己一些高度机密的事情中来。 交浅言深是大忌,惟有姻亲关系,才是构筑彼此互信的最好润滑剂啊。 如今他奸计得逞,美人在抱,成为了一名妥妥的既得利益者,周进更不可能对此大动干戈,去找那个曾艳的麻烦,否则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后便再也不会有这种好事发生了啊。 但在方媛看来,却把事情想象得有些严重。 方媛认为,她和曾艳这种故意欺瞒行为,或许会让周进感觉有一些不爽,因为她们俩在这种事情上都可以欺瞒他,那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欺瞒他? 这不是严重侵害了周进这个一家之主的威严么? 方媛看见周进说话动怒,还真以为他生气了,想着自己也从中出谋划策,很难逃脱干系,便连忙劝解道,“你先不要责怪曾艳姐姐,都是我被家里人逼急了,所以才出此下策。要不是我时常在她耳边撺掇,她也不会这么做。” 周进好奇道,“你家里人怎么逼你了?” 方媛眼泪巴巴地说道,“你或许也听说过,那个周太监的老父亲,是一个书画大师,都已经有九十三岁了,还托了人前来提亲,要纳我做小老婆,说是可以给我们家二百两银子作为聘礼。在你没有到来之前,我都几乎想要认命了,便牺牲我一个,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嘛。” “但自从你来了之后,听说你尚未婚娶,家中还有好几个姨娘的位置,我就忍不住动了心,我母亲也是顺其自然。但你这里一直进展不大,表现不太积极,周太监的老父亲那边,又提高了价码,说只要我愿意过去,便给我们家赠送一套小房子,聘礼也提高到了三百两银子。我母亲便因此改变了主意,这两日过来瞧了好几趟,只是因你在家中,我父亲又在一旁拦阻,她不敢大声罗唣,要不然早就把我拉扯回家了。”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生怕拖延下去,便和你失之交臂。昨日听说你要收用曾佳妹妹,我便在曾艳姐姐面前,哭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获得她的同意,帮我行使了一招李代桃僵之计,让我顶替她妹妹曾佳,先给你做枕边人。为了答谢她,我还将自己积攒下来的八十个铜板,都一起送给她了。这件事都怪我自作主张,你要是想罚,便罚我吧。” 说到最后,方媛双目紧闭,做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周进心想,这个曾艳还真是可恨啊,就因为这件事情,她从自己手中拿走了一个银项圈的好处费且不说,连方媛这个苦孩子手中的八十个铜板,竟然也没有放过,她可真是雁过拔毛,两头通吃,好处都拿尽了呀。 “过几日,我非得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让她哭泣求饶不可。”周进在心中发狠道。 但一想到曾艳那丰满的身子,浑身都是力气,自己屡战屡败,无数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周进便又有些英雄气短了。 “罢了罢了,就让她先占这一回便宜吧。”周进在心中郁闷道。 他心想,还是这个方媛姑娘好啊,不但脸蛋模子更漂亮,身材也更加妖娆,这才方便他任意拿捏嘛。 想到这里,周进不由心中一动,他干巴巴地笑道,“罚就不罚了,还是先温存一下吧。” 直到这一日中午,周进才从房中踉跄走出,他眼眶深陷,面容憔悴,要是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还误以为他刚才大病了一场哩。 曾艳对周进的脾性早就有所了解,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她一边端上来一碗鸡汤,一边取笑他道,“你不要命啦?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这样急促?” 周进尴尬地笑了一下,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询问道,“今日白天,可有人上门来找过我?” 曾艳答道,“方掌柜和刘掌柜上午分别来过,方媛妹妹的那几个兄弟也一道来过,但我说你略微有些不舒服,让两位掌柜下午再来。方媛妹妹的那几个兄弟,已经让方霞姑娘打发走了。” 周进吩咐道,“看来方家人有些着急了。那就让方霞姑娘回去一趟,请方媛家人过来一叙吧,我要开诚布公地和他们谈一谈。”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19章 开诚布公 方掌柜外出谈生意了,一时片刻之间寻不到人。 所以这次方家人过来,便是由方媛母亲魏氏带队,她身后还跟着方昆、方明、方曲、方靖四兄弟,以及方玲、方霞两姐妹。 一行人显得气势汹汹,人多势众。 其中,方昆、方明、方曲三兄弟,大的已有二十岁出头,和周进年岁相仿,小一些的如方曲,也有了十五六岁,都长得高高大大,到了需要谈婚论嫁的年龄。 方靖是家中老小,才只有十一二岁,尚还懵懵懂懂,看上去天真烂漫,毫无心机。 方媛因为初经人事,还有些腼腆害羞,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来,方媛母亲魏氏也只是走入内院房间,看望了她一回,见她情绪还好,又有另一个通房姑娘曾艳陪同身侧,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很快退出来了。 方家人此次兴师动众而来,自然是为了从周进这里捞到好处,至于方媛本人的身心状况,并不怎么太担心。 相反,他们还隐隐约约有些得意,想着方媛确实长得出挑,她不辱使命,总算是把周进这条大鱼给钓上手了哇。 来之前,他们便初步商量好了对策,不让周进赔一个三五百两银子,必然要和他没完。 然而,真等到了周进家中,看见周进在外书房里,气定神闲地陪同一帮朋友们在喝茶,他们便立刻变得唯唯诺诺,连说话也不敢大声了。 直到周进将这些朋友们送走,他们才神情放松了下来,感觉连呼吸也畅快了一些。 原来,这些人都来自贾氏义学,是周进特意请来,给自己助阵的,包括薛蟠、金荣、贾环、贾菌、贾芝、贾兰、胡永等人。 他们家世尚可,至少都是小康人家,衣食充足,又在贾氏义学中有过数年文化熏陶,要么像薛蟠、金荣一般五大三粗,练就了一副王霸之气,要么修炼成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在方家人看来,自然是万万不敢得罪的了。 尤其是贾环、贾兰二人,更是气度不凡。 贾环身形欣长,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一束金丝迎风飞舞。 贾兰则穿着一件青灰色的内搭,外面搭配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衫,将他的皮肤衬托的格外白皙。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边走边摇动扇子,形象气质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直看着贾环、贾兰二人都走远了之后,方家人才在周进的招呼下,进入到外书房中,自动站立成一排,等着周进给出一个说法。 周进让小丫头曾佳先给他们每人奉上了一杯温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昨晚是因为我贪杯误事,收用了方媛姑娘,醒来后深感大错铸成,懊悔不已。不过你们放心,我周进绝对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不会让你们家的方媛姑娘在我这里受委屈的,也断然不会让方媛姑娘的家人遭受莫大损失。你们现有什么诉求,不妨开诚布公,直说便是。” 魏氏来之前信心十足,还想着要不就撒一回泼,一定要强迫周进就范。 但她毕竟是一个小人物,人穷志短,本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及至看到周进还有这一大帮场面上的朋友,早已吓得不敢乱说话了。 她陪笑道,“大少爷心肠好,想必不会欺负咱们家姑娘。事已至此,也只需要您拔下一根毫毛,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方媛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附和魏氏的意见,让周进先拿出一个说法,供大家议一议。 周进便直言道,“那我现在给你们三个选择,你们自己商量一下。一是你们把方媛姑娘带回去,我这里赔偿你们五十两银子,作为方媛姑娘的青春损失费,此后双方互不相欠,就此揭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想到能拿到五十两银子的赔偿,姑娘也还在自家手上,照样可以送到周太监的老父亲那里做小妾,多挣一笔银子,魏氏满意至极,恨不得当场点头应下来。 但方媛的哥哥们却不乐意,五十两银子,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倒是可以在城外买下一套小房子落脚,但他们哥俩几个的婚事,却是仍旧没有着落啊。 哪怕是一个再普通的姑娘,没有一二十两银子,也很难娶进家门啊。 方媛的三哥方曲心中更有城府一些,胆量也更大一些,便开口说道,“那还有其他两个选择呢?” 魏氏心想是啊,还有其他两个选择,不妨等这个周进少爷把话说完了,再做抉择也不迟嘛。 她便抿住嘴巴,支棱起耳朵,仔细听周进继续往下说。 周进言道,“这第二个选择,便是我出一笔巨资,一共给你们二百两银子,将方媛姑娘买下来,做我的通房丫头。此后她便归到我名下,吃穿用度也都由我负责,你们再也不能插手来管,生死也再勿论。” 二百两银子,倒是不少了。虽然比不上周太监老父亲那里开出的价码,但是话说回来,也不能只盯着钱来看,多少也要考虑一下亲妹妹方媛的承受心理啊。 服侍一个九十三岁的老家伙,还是服侍周进这样的风流阔少,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应当怎么选。 “这第二个选择好,只要媛妹同意,我没有意见。”方曲明确表示道。 听到周进开出的条件越来越好,魏氏心头一阵火热,连忙追问道,“那还有第三个选择呢?” 周进笑道,“这第三个选择,则是我们两家结为姻亲,方媛嫁过来做贵妾,我不要你们的嫁妆,但我这边所给的彩礼也不会太高,大约就是二三十两银子意思一下。今后你们一家的难处,我也会帮着想办法,比如最近我便要做一笔大生意,需要寻找三四个妥当可靠之人,帮我干上三年五载,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每人每月都可以保证拿到一二两银子,是一门稳妥的长久生意。” “这……”无论是魏氏也好,还是方媛诸位兄妹也好,听到第三个条件之后,都不免有些踌躇起来。 从方媛的个人利益和人生发展而言,当然是第三个选择,做周进的贵妾最好,哪怕以后大妇进门,也不能随随便便,将她给打发了,这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幸福,也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啊。 但这对于方家其他人来说,就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才二三十两银子的彩礼,够做些什么?房子且不说,连婚事也只能勉勉强强筹办一场,难道让其他人都打光棍不成? 不需要周进挑拨离间,方家人自己便相互争吵起来。 魏氏和方曲都认为第二个选择,性价比最高,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也不算委屈了方媛。 但方媛的两个哥哥方昆和方明,性格忠厚老实,从小就喜欢呵护方媛这个妹妹,认为还是应当尊重妹妹的利益,能在周进家中做贵妾最好,至于彩礼少一些,也没有关系嘛。 “周进少爷不是说要寻找三四个妥当可靠之人吗?我们此后跟着周进少爷慢慢干就是了,每人每月都有银子可拿,不愁家境得不到改善。”方昆沉声说道。 方曲却反驳道,“你要干就干,我可不想干。” 两拨人吵到激动时,还相互扭打了一场。 那个方曲,被大哥方昆一拳打倒在地,连鼻血都流出来了,吓得魏氏哇哇大叫,方玲、方霞二人也跟着抽泣起来。 周进冷眼旁观,并不插手,只是在方曲受伤流血的时候,才假意关心了一下,让小丫头曾佳送来一块湿毛巾,帮助方曲将流血的鼻子堵住了。 而这也正是周进谋划的一部分。 那些亲情观念相对较薄,连亲生妹妹的终生幸福都丝毫不关心的人,也不大可能讲究忠诚和义气,以后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参与到自己的事业中来的。 方家人的内部风波,一直延续了两三天才消停下来。 最后,还是方掌柜亲自拿了主意,就按照周进所提出来的第三个条件来办。 不过,方掌柜也向周进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说是要把他最小的儿子方靖,卖给周进做书童,只需要五两银子即可。 “你们家方靖连自由之身都不要了,要来给我做书童?”周进有些疑惑不解道。 但他很快领悟了过来,方掌柜是担心周进不遵守承诺,到时候大妇进门之后,便将方媛撇在了一边。 方媛即便顶着一个贵妾身份,还是处处受制于人,而将方靖卖到周进名下,实际上等于给他姐姐方媛做陪房,方媛若有一个亲弟弟在身旁照拂着,双方互为倚靠,日子便要好过多了。 而且,这对于方靖自身来说,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 他在周进身边做书童,便不需要再在家中做苦力,长大成人之后,有她姐姐出面设法,也不愁替他找不到一房媳妇,这可比他哥哥们在家中受煎熬,可是要强多了。 “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周进在心中叹息道。他略作思索了一下,同意了方掌柜的这个提议。 方靖还小,吃不了多少,不过是添加一双碗筷的事情,晚上和陈小墨挤在一张床上,也不用特意安排住宿,可以说是便利至极。 隔日,周进便在家中治办了一场酒席,延请了方掌柜一家、刘掌柜一家,顺带也将左邻武二叔一家、右邻王三叔一家、对门田七一家、里长石大伯一家,都请来吃了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完成了一次纳妾之礼,最后连彩礼钱算下来,才花了不到四十两银子。 周进如此操作,也是因他两世为人,深知光给钱是没有用的,给再多的钱也换不来真心,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便是这个道理。 唯有展示美好蓝图,描绘一个光辉预期,将彼此的利益深度捆绑在一起,才能给自己培养出一批能放心使用的人手。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0章 亲身示范 时令已是秋末冬初,秋天的脚步在季节的走廊中渐行渐远,冬天的寒意却已经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这是一个过渡的季节,一个从秋到冬的转换期,天气晴朗,温度也适宜,既有秋天中午的宁静与热烈,也有冬初晨昏的清冷与静谧。 趁着这几日好天气,周进打算亲身示范,先教方昆、方明这两个便宜舅子学会制作蜂窝煤,吃住都在他这里。 恰好外书房旁边还有一间空屋子,可以供他们哥俩晚上歇息。 陈老墨、陈小墨和方靖等人也可以跟着学一学,但不能当做主力使用。 至于那个三哥方曲,周进认为他人品不佳,准备先晾他一晾。 等过上一段时间,保密期结束后,才能允许他参与进来,到时候让他安心做个捣煤匠人即可。 而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仍旧负责散煤采购,目前已购买到散煤十余万斤,分别堆放在两个商铺之中。 但周进认为这个力度还不够,还应当加快入手节奏,赶在散煤价格上涨之前,完成不少于五十万斤的散煤存储。 周进手握一二千两现银,这区区四五百两银子的投资额,他还是敢于大胆出手的。 在此之前,周进已经吩咐陈小墨和方靖二人,将煤堆中那些大的煤块,一一地敲碎了。 他自己则亲自赶往学堂中,向贾代儒老先生请了一天假。等到回来时,他又顺路从一个匠人那里,购买了两担黄色黏土和石灰。 周进随口还了一下价,最终只花了不到两百文钱,那名匠人就兴高采烈地答应帮他挑回家了。 等回到家中,那名匠人还帮忙卸货,堆放在外院倒座房檐下。 城南那个铁匠委托手下学徒,也于近日送来了他偷空打制好的十个煤球捣和二十个煤球夹。 那名铁匠铺的学徒甚至还说道,“师傅说了,这事儿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下次若有需要,价格上还可以再便宜一点。” “够了够了,不需要了。”周进摆手说道。 他也就是做这一锤子的买卖,搞一个小发明小制作,赚一点小钱的同时,顺便替自己扬一下美名。 真以为他是煤场小哥,要捣煤一辈子? 上一世,周进生活在陕北农村。每到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制作一批蜂窝煤,以备冬天烤火取暖、烧水煮饭之用。 他从小帮着父母亲干过许多次,也看着别人干过许多次,对于制作蜂窝煤的整个流程,自然是熟稔于心。 周进先给众人做了一番示范。 他在煤堆中挖了一个大洞,又倒进去几挑水,等到这些水充分地渗透到散煤中,周进便根据一定比例,将煤粉、黄泥和石灰,调和成软硬适度的煤泥,用煤球捣用力地砸下去,一般会多砸几次,以保证煤泥填满铁筒。 周进将煤球捣在旁边预备好的一块木板上顿了两下,使煤球下部齐平,随后他便双手握住煤球捣上的把手,用力往下推,一个蜂窝煤球就做成了。 周进一口气做了二三十个,感觉有些乏力之后,他便将手中的煤球捣递给了在旁观看的陈老墨,示意他来接力。 “这事儿简单,无非是费点儿力气罢了。”陈老墨在一旁观看了一会儿,早就跃跃欲试,等到周进将煤球捣递给他后,陈老墨一口气便做出了三五十个,看上去很是熟练。 方昆、方明也紧跟着尝试了一番,都说没有制作难度。 这一天,便是由方昆、方明二人充当主力,陈老墨、陈小墨、方靖等人也帮着做了一些,并将这些蜂窝煤摆放在院子里晾晒好。 得多亏这个宅院够大,有前院、正院两个地方,要不然,周进还真不知道要把这么多蜂窝煤晾晒在哪里。 过了两天,周进又指挥下人们,将这批蜂窝煤搬运到倒座房内靠最西边那间空屋子里,一层层码整齐。 这时候,预定的二十个泥炉也被人送来了。 周进便指导着曾艳、方媛,将如何引火,如何控制火候,以及保持室内通风,防止煤气中毒等事项,都详细解释了一遍。 等到曾艳、方媛在泥炉上煮菜烧饭,对蜂窝煤的便利称赞不已,又发现它比烧柴还要更加节省时,周进的这笔小生意,便等于成功了一大半。 “今日便可以雇佣一辆马车,将泥炉、煤球夹和蜂窝煤一起送到薛蟠家里去。”周进说道。 薛蟠有着龙阳之好,周进可不敢一个人去往他家,便叫了陈老墨和自己同去。至于陈小墨和方靖,则继续跟着方昆、方明二人,加大力度制作蜂窝煤,以备市场需求。 陈老墨想着要节省一些,便说没必要雇佣马车,他用一个担子挑着去,也是一样的。 周进自然是不同意,雇佣一辆马车才多少钱,万一把陈老墨给累坏了,到时候生病吃药,反而损失还更大。 曾艳也赞同周进这般看法,便拿出一串钱,让陈小墨上街去雇佣一辆驴车回来,说是驴车比马车要更便宜。 众人齐心协力,又有赶驴车的师傅帮忙,很快便把四个泥炉、四个煤球夹以及两百个蜂窝煤搬在了驴车上。 这几日,薛蟠因为在薛姨妈面前,讨要莺儿姑娘不到手,生了很大一场闷气,连带着房中的几个汝窑瓷瓶也遭了殃,被他摔了一个粉碎。 及至看到周进登门拜访,薛蟠本来是很不高兴的。 他心中愤世嫉俗道,莺儿姑娘不愿意从了我,你周进也不太仗义,上次去你家外书房中坐了一回,连那几本制作精良的春宫图册都不允许我拿走,莺儿和你不分男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周进今日上门,毕竟是打着送礼的名头,大家说起来又属于同窗一场,薛蟠也不好意思将周进拒之门外。 薛蟠看到周进所送过来的泥炉、煤球夹和五十块蜂窝煤,第一反应是,这玩意儿也太脏了吧。 “兄弟,我知道你家中也不容易,从事散煤生意赚钱,还送我这么多好东西做甚?快快拿回去。”薛蟠虚情假意地说道,态度十分敷衍。 周进前不久请薛蟠来家中玩耍时,便有意引他入毂,又如何肯放弃这种推广蜂窝煤的好机会? 他一边亲自引火,一边向薛蟠介绍道,蜂窝煤引着后,置入泥炉之中,只需要按时换煤,掌握炉门开闭,就可以整天都有火用,比起烧煤球、煤饼或木柴来说,不仅要更方便,而且还更加省钱。 “而且,使用蜂窝煤泥炉不需要人天天生火,蜂窝煤体积小,也便于整齐存放,有利于家庭环境卫生以及用火安全。比如说,你们家人口多,往常冬日至少需要两间柴房,用来专门堆放柴薪。改为蜂窝煤泥炉之后,则只需要一个墙角,便能摆放数百个蜂窝煤,十天半月之内都不用担心没有柴烧。” “总之,一个数口之家,由烧柴或烧煤球,改为烧蜂窝煤,每月能节省柴炭开支数百文,长年累月,便是一笔不小的收益了。”周进笑道。 “你说了这么多,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薛蟠迷惑不解道。 他的意思是说,我都这么有钱了,还会差这点仨瓜俩枣吗?不要说每月几百文钱了,哪怕是每月几百两银子,他薛蟠也根本不在乎啊。 “贾老先生时常教导我们,要学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蟠大哥想想看,一个数口之家,咱们往少了说,采用蜂窝煤后,每年也能节省一二两银子,若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又能节省多少两银子?蟠大哥是行商世家出身,若是全北平城中的人,都采用蜂窝煤,这其中蕴含着多大的商机,有着一个多么庞大的市场,难道还需要小弟我来解释吗?”周进循循善诱道。 薛蟠一下子秒懂了。 他看着泥炉中烧得正旺的那两块蜂窝煤,又看了看周进,仍然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神奇?” 周进笑道,“是不是这么神奇,蟠大哥可以先免费试用,观察两天,和其他柴炭使用效果做对比,若是觉得好用,又省钱,到时候再来找我商量合作事宜也不迟。” 说罢,周进便拱了拱手,离开了薛蟠这里。 蜂窝煤也算是历史长河中,一种风行一时的烧火取暖用品。周进相信不用多久,蜂窝煤便能以其巨大的优势,被红楼世界中的千家万户所接受。 但周进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薛蟠一个人身上。 他还另去了附近的状元楼酒楼,以及知名风月场所美仙院的后厨,也是让这两家潜在客户,先免费试用一段时间,如果用起来合算,再说其他。 有陈老墨这名老仆站在他身后,别人也不敢当他是混不知事、毫无根底的年轻人,对周进所说的话也是将信将疑,都答应先试试看。 至于第四个泥炉,周进则送给了贾代儒老先生。 说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贾代儒老先生已初步看出了周进在科考方面的强烈意愿,对周进的要求尽管也严格,但也充满了关怀和期待。 对于周进来说,像蜂窝煤泥炉这般新鲜事物,肯定要先敬献给贾代儒老先生使用。 这既是对贾代儒老先生为人处世之道的一种由衷敬意,也有利于树立自己尊师重道的人设,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1章 先到先得 贾代儒老先生想到这,想到那,就是没有想到,周进这小子会给自己送来一个泥炉和五十块蜂窝煤。 哦,不止这些,还有一个煤球夹,方便夹蜂窝煤使用。 贾代儒老先生悄声笑骂道,“这个臭小子,还想得蛮周到咧!” 因为周进近日连续请了两三次假,贾代儒老先生本来是有些不高兴的。 在他看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你周进不管有何要事,也应当把全部身心放在读书上面,为何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你是不是在诗书方面刚有些进步,就开始骄傲了? 然而,看到周进忙着请假,却是为了给他老人家制作一个蜂窝煤泥炉,方便他今后烧火取暖之用,尤其是听到周进反复叮嘱,在使用蜂窝煤烧水、做饭菜时,一定要把门窗打开,保证室内通风,以免发生煤气中毒事件,贾代儒老先生甚至还觉得有些感动了。 “周进虽然家资富饶,但他并没有自鸣得意,目中无人,对于自己这个授学业师,也还是比较尊重的嘛。”贾代儒老先生颇为感喟,这充分体现出了周进对他的一片孺慕之情啊。 此外,贾代儒老先生家境普通,若是真像周进所说的那样,每年都要免费送他五百个蜂窝煤,那么今后家中烧水做饭,便不大需要再去购买柴薪,多少也能节省一点银子不是? 贾代儒老先生看着周进撸起袖子,正忙着指点家中下人们如何使用蜂窝煤泥炉,他脸上的神色便也愈加慈祥、温和起来。 “给恩师送礼的人有很多,给恩师送蜂窝煤和泥炉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以后或许还能成为一段佳话哩。”贾代儒老先生美滋滋地这样想着,神情颇为愉悦。 贾芝看到叔曾祖父对周进这个学生颇为看重,他自然也不敢慢待。 等到周进忙完,贾芝便主动将周进送到宅门外边,还热情地邀请他下次有空时,再过来玩儿。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玩,心思一点都不在学业上面。”等到贾芝返身回屋之后,贾代儒老先生对着他一顿劈头盖脸,大骂了一通。 由不得他不生气啊,周进才过来附学没多久,都能把四书五经背诵得七七八八了,贾芝在贾氏义学之中,也上了好几年学了,却还连那几篇极其重要的篇目都背诵不出来,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难道自己理会错了,叔曾祖父其实并不看重周进,以至于我表现得稍微热情一点,他便对我破口大骂?”贾芝心中狐疑道。 不过,当贾代儒老先生叮嘱老伴,让她明日在家中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到时候邀请周进、贾兰、贾菌、胡永等人吃饭时,贾芝的这种狐疑便烟消雨散了。 “看来叔曾祖父不是不看重周进,他是明显看不上我啊!”得知这个真相后,贾芝的内心充满苦涩,但这也坚定了他继续交好周进的决心。 贾芝真心想讨好贾代儒,想过继到贾代儒这一房,以便继承贾代儒老先生名下的这套房子,以及价值数百两银子的那一大包金银首饰啊。 次日在学堂内上课时,贾代儒老先生便不再像往常那般严厉,不但贾环等人背不出书来,破天荒的没有被打手板,连有人在课堂上呼呼大睡时,贾代儒老先生也没有生气。 他反而命贾芝找来一件衣裳,给那人遮上,提醒他天气严寒,可千万不要感冒受凉了。 贾菌睁大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如何见到过这种阵势? 在他的记忆中,凡是遇到这种上课开小差、讲小话等事情,贾代儒老先生必然会痛骂当事人一顿,而且还骂得非常难听,比如说对方是纨绔子弟、红漆马桶、朽木不可雕也之类,当事人即使脸皮再厚,听到这些侮辱人的话之后,心里也是肯定不太舒服的。 要不是父母长辈逼得紧,说是在学堂之中,好歹多认识几个字,磨一磨性子,这个学许多人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大伙儿在桃花巷周进那间外书房中,喝着美酒,哼着小曲,细心观赏那几本制作精良的春宫图册,难道不香吗? 贾菌私下里认为,一定是周进孝敬给贾代儒老先生的那几十块蜂窝煤起了作用。 难道真是钱帛动人心,以至于贾代儒老先收到礼物后,也连带着对学生们改变了看法? 要不然,他怎么会想到请人吃饭?老师请学生吃饭,空手上门是不是不太好呢? 贾菌心想,周进把东西送到了前头,他在后头也不能缺少这一分孝心啊? 贾菌决定,等今日下学了,他便从薛蟠店铺里赊一坛黄酒,亲自送到贾代儒老先生屋子里去,只要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再不要上课骂他就好了啊。 这一日,薛蟠恰好也在铺子里,听说贾菌想给贾代儒老先生孝敬一坛黄酒,他也不免有些意动。 虽然他在贾氏义学之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被贾代儒老先生痛骂了许多次。 但如今,他马上就要和夏金桂成婚了,去看望老先生一次,下次便好在贾氏义学中散发喜帖,多收几笔贺礼嘛。 于是这天傍晚,薛蟠和贾菌二人,各自抱着一坛黄酒,兴冲冲地来到贾代儒家中拜访。 负责迎来送往的贾芝面有难色,贾菌是邀请过来的客人,但这薛蟠可不在邀请名单之上啊。 然而看在薛蟠素日对自己多有匡助的情分上,他便勉为其难地接过薛蟠手中的黄酒,将他迎了进来。 贾代儒看见薛蟠、贾菌后,不由得在心中痛骂贾芝这个侄曾孙儿没有眼力见,你没看到我正在宴请几个得意门生吗?他们相互之间撞见了,岂不是尴尬? 但木已成舟,贾代儒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薛蟠这个客人。 他将薛蟠、贾菌请上酒桌,还亲自给他们俩倒上了一大碗黄酒。 “这都是你们这次送来的,味道闻起来确实不错,你们自己也尝一尝。”贾代儒笑着说道。 薛蟠哪怕是再蠢笨,也知道自己此刻成为了一个不速之客。 但他是商户出身,察言观色、临机应变之类,从小也跟着长辈学了一些,倒也还能沉得住气。 薛蟠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和诸人吹牛打屁,很快就融入了进来。 贾代儒老先生也打圆场道,今日这场酒席,一是要感谢薛蟠、贾菌送来的这两坛好酒,二是要感谢周进送来的这个泥炉。这蜂窝煤却是用着方便,也节省了柴薪,周进格物致知,能做出这种好东西,也算是有益于民生,有功于社稷啊。 薛蟠对于蜂窝煤泥炉,原本是不太看重的,他觉得周进一个毛头小伙,才二十岁刚出头,能鼓捣出什么好玩意儿? 但如今听贾代儒老先生都持高度赞扬态度,倒是让他转变了想法。 当初附学就读的时候,他先后给贾代儒老先生送了那么多银钱,酒肉吃食之类更是数不胜数,也没能落到贾代儒老先生的几句表扬。 而周进不过是送了他一个蜂窝煤泥炉,就能让贾代儒老先生请吃酒,连带着今日老先生对自己的这番客客气气,也都是出自周进的缘故? 想到这里,薛蟠对于蜂窝煤泥炉,终于变得重视起来。 薛蟠这晚回家之后,便找来厨房里的那名管事媳妇,询问蜂窝煤泥炉的使用效果究竟如何。 在得到了肯定答复,说是这玩意儿既方便,又节省之后,薛蟠还是有些不放心,次日又从自家当铺里,请来了一名信得过的管事,叫他过来帮自己把关。 此人名叫张德辉,从小就跟着薛蟠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据他所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物什。 不过张德辉说,好不好,关键看比较。 比如说,同样是煮十锅饭或者烧十壶水,谁需要的成本更少,或者反过来说,同样是十文钱的成本,究竟是买来的干柴能煮更多的饭菜,还是蜂窝煤泥炉能煮更多的饭菜,这都是可以比较出来的嘛。 这一天,薛蟠和张德辉在厨房中鼓捣了老半天,又初步计算了一下,以薛蟠家现有人口为例,如若采用蜂窝煤泥炉,可以使得家中柴薪支出减少三成。 张德辉沉吟道,“不仅如此,还省煤、省柴,清洁方便,也不用专门安排一个人烧火,节省了人力。” 最终,张德辉给出的判断是,这个生意可以做得。 他还说,如果要做,就要立即行动,占据先手,若是迟了,等到别人也做起来了,到时候竞争激烈,便不会有太高利润了。 张德辉的老成之论,让薛蟠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一时兴起,也懒得和薛姨妈、薛宝钗这些至亲之人商量一下,便自作主张,带着几名亲信小厮,骑马去了桃花巷。 然而,让薛蟠抑郁的是,他在桃花巷入口,被人家给拦住了。 要是换作往常,薛蟠哪里会在意?谁敢拦阻他,他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 但他现在来到京城,又曾走南闯北了几番,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一来,因为早先在金陵打死冯渊一事,舅舅王子腾和姨夫贾政,都很是斥责了他一番,还一再告诫他,北平城中藏龙卧虎,贵胄子弟更是不知凡几,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们,更是像只苍蝇一样,盯着各个高官显宦、武勋贵族之家,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专门找你的茬。你到时被人拿捏住了短处,需要花钱消灾,几万几千的银子送给那些御史们时,可不要怪我们这些长辈没有提前提醒你。 几十或几百两银子,薛蟠不在乎,但若是一拳头砸过去,需要付出几万几千的银子作为代价,才能把这件事情摆平下来,薛蟠就有些不乐意了。 二来,这次拦住他的人,也有一些不简单。 单看那些下人们的衣裳标识,貌似来自于国子监附近的状元楼酒楼,可那名主事者,却又是营中校尉打扮,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带有一种战场武夫的杀气,薛蟠又怎么敢惹? “哎,那就先等一会儿吧。”薛蟠难得认一回输,有气无力地说道。 张德辉却低声笑道,“蟠大爷真是不枉来了一趟北平,仅眼力就增强了不少,一眼便看出了状元楼的不同寻常之处。” 随后,张德辉小声道,“那是锦乡伯府的产业,锦乡伯府世子韩奇,现在国子监入监就读,闲暇时也帮忙打理状元楼这处产业。虽说咱们金陵薛家,倒也不必惧怕锦乡伯府,但能不去招惹别人,就尽量不去招惹别人,如此才能把生意做长久啊。” 薛蟠懒得理会张德辉这番说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旁边那名老鸨身上了。 “你们美仙院也来到桃花巷作甚,又想祸害谁家的闺女了?”薛蟠看着那名老鸨笑道, 薛蟠是美仙院的常客,自然认识这名老鸨。 她负责美仙院的后厨,那些拿手好菜,尤其是那些甲鱼枸杞汤、海参杞参汤、山药老鸭汤、羊肉当归汤之类壮阳滋补汤,大都是出自她那个姘头厨师之手,再由美仙院的侍女们端上来。 美仙院自诩“秀色可餐”以及那“汤很好,姑娘更好”的噱头,这名老鸨也在其中发挥了不少作用。 “哎呀,这不是蟠大爷吗?怎么好几天了,都不见去咱们美仙院了?咱们那里的姑娘们,都有些想念您了。”老鸨挥舞着手上的长丝巾,向薛蟠说道。 薛蟠便和老鸨聊了一会儿,听说最近美仙院来了一个扬州瘦马,不仅容颜秀丽,而且还会讲各种笑话时,薛蟠便动了心,打算忙完这件事情,便过去看看。 锦乡伯府的那些人,并没有拦截别人多久,很快就簇拥着一辆朱轮华盖车,往其它地方去了。 薛蟠和这名老鸨,便各自带着手底下一帮人,进入到桃花巷中。及至他们一块儿走到周进宅院门前,才发现彼此的目的地,竟然是一致的。 看着门前的车辙痕迹,薛蟠更是心中一紧,“难道状元楼也想做这笔生意?” 状元楼确实想做这笔生意,也付出了一定的诚意。 此次状元楼背后的东家锦乡伯府,由大公子韩奇直接出面,径直来到桃花巷中,和周进进行了一番交谈。 韩奇虽然也有些小觑他,但也不会故意拿身份来压人,他还是存心想把这笔独门生意做成功的。 靠经济手腕做成的生意,可以吹嘘一辈子,靠抢夺手段做成的生意,一辈子都不敢往外提,这其中的差别可谓天隔地远啊。 这个时代没有专利保护一说,很多时候,若想要大赚一笔,比拼的就是手速。 韩奇这次过来,一是要求周进将蜂窝煤制作的关键之处,告诉他手下的那几位匠人,二是要求周进不得将蜂窝煤制作的诀窍,转告给其它任何第三方知道。 作为补偿,状元楼将会给予周进一百两银子。 才一百两银子,连成本都收不回,周进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话说回来,蜂窝煤生意虽好,但它的制作没有技术壁垒,那些聪明的匠人只需要稍加揣摩几天,就能把握一个大概,再反复尝试几次,也就差不多了,不存在模仿上的困难。 也就是在前期推广时,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红利期。 说实话,韩奇仗势欺人,能给他一百两银子作为补偿,已经算是很讲仁义,也很讲道理了。 但周进筹谋已久,自然不可能因为韩奇一句话,就将这门生意拱手相让,他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无论谁上门,都必然会改变主意。 周进说道,“恐怕要让韩公子失望了。蜂窝煤制作的秘密,保住不了多久。万一官府找到自己,比如说顺天府衙门,甚至是锦衣府,要求自己把蜂窝煤制作的整个流程托盘而出时,自己还敢不老实交代吗?” 韩奇顿时笑了,他也觉得周进的这个顾虑很有道理,但韩奇改口说道,蜂窝煤制作的秘密,周进转告给公门中人可以,转告给其他商家不行。 听他的意思,今日是一定要巧取豪夺,把周进这门生意抢过去了。 周进便引诱道,“这也没有太大意义啊。我只是把散煤加工成蜂窝煤,赚取一点儿手工费罢了,即便是韩公子组织人手,加快制作,赚的也是辛苦钱,实在抵不上您的付出。不过蜂窝煤兴起之后,导致散煤大卖,是必然的事情。我若有这个财力和权势,便去西山入股几家小煤矿,把持上游原料供应,蜂窝煤卖得越好,煤矿东家便越发赚钱。相比之下,制作几块蜂窝煤的辛苦钱,便不算什么了。” 经过周进这样一分析,韩奇眼睛一亮,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他还特意嘱咐周进,蜂窝煤制作的秘密,一定不要轻易泄露,须得等他将西山那一带的小煤矿,都抢到手里了再说。 周进心想,这他么的真是心狠啊,他建议韩奇入股,韩奇想到的却是抢到手里。韩奇这一杆子打下去,不知道多少西山煤矿老板会因此财富缩水,甚至家破人亡都说不一定。 不过,韩奇对于周进,还是很尊重很感激的。他慷慨表示,等他将西山煤矿得手之后,一定会按最优惠的价格,向周进供应散煤原料,还当场给了周进一百两银子,作为状元楼从周进这里订购蜂窝煤的订金。 因此,等到薛蟠和美仙院的那名老鸨找上门来,周进只能双手一拍,叹息道,“先到先得,你们都来得有些迟啦。”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2章 分一杯羹 美仙院的老鸨倒是无所谓。 她这次过来,不过是想从周进这里,继续大批量订购蜂窝煤成品。美仙院可没有功夫做蜂窝煤这种小生意。 既然得知锦乡伯府都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当场下订,那说明蜂窝煤确实具有高性价比。 状元楼也是北平城里的老字号了,经营餐饮及周边产业数十年,商业信誉及判断,一向非同一般,他们都长远看好蜂窝煤,那美仙院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老鸨便和周进说好,她也以两文钱一块的价格,预定了一万块蜂窝煤,折银十八两,当场交讫。 周进也向其保证,明日开始便陆续送货上门,老鸨这才满意而归。 但薛蟠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连家里人都没有告诉,兴冲冲地骑马来到这里,就是想把这笔生意谈成功,给母亲大人和宝钗妹妹,也给自己的未婚妻夏金桂一个惊喜。 到时候,母亲大人是不是便能同意自己和莺儿姑娘圆房了? 一想起莺儿姑娘那娇俏动人的模样,薛蟠便忍不住心猿意马,他对于母亲薛姨妈那里,更是有些埋怨起来。 “早就让你们把莺儿姑娘送到我房中来,你们偏是不肯,让我的心思都不能集中,心态都崩坏了,这才会导致我在做商业决策时有所犹豫,让那个可恨的锦乡伯府抢了先!”薛蟠暗中腹诽道。 回到家中以后,薛蟠便苦着一张脸,把这层意思说给了薛姨妈听。 薛姨妈气得浑身乱战,拿起鸡毛掸子,就往薛蟠身上胡乱打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不果断,没有把生意做成,反而还把责任都推到我和你妹妹身上来了?你马上都要娶妻了,莺儿姑娘又是你妹妹今后的陪嫁丫头,你还敢打这种骚主意?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你妹妹还怎么谈婚论嫁?”薛姨妈一边打着,一边大声斥责道。 薛蟠吃不住痛,他觑了一个机会拔腿就跑,不知道又躲在哪里鬼混去了,一整晚都没见回来。 梨香院发生的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府,连贾政晚上回家时也听说了。 比起王夫人的喋喋不休,抱怨薛蟠这孩子不学好,贾政倒是对那个蜂窝煤泥炉更感兴趣。 “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神奇?”贾政询问道。 王夫人笑道,“也谈不上神奇,不过确实比起烧柴、烧煤球,要更加节省、干净一些。咱们家不缺这么一点银子,冬天烤火也主要是用上等木炭,用不上这个东西,我也就没有太多关注。” “夫人此言差矣。我们家可能是用不着,但若是这个新鲜事物,是由工部发明制作、推广开来,意义便有些不一样了。你吩咐一个腿脚利索点儿的丫头媳妇,速度去梨香院传话,让薛姨妈叫文龙这孩子过来一趟,也把那个泥炉和蜂窝煤都一起带过来,我要亲自看一下这个物什,才方便做出决定。”贾政沉吟着说道。 薛文龙连人影都看不见,哪里还能找得到? 不过,厨房里的管事媳妇还在,跟着薛蟠前往桃花巷的那几名小厮也在,薛姨妈便让丫头同喜带着这些人,又让两名壮妇合力抬着一个筐子,里面装着泥炉、蜂窝煤、煤球夹等物,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荣府正院之中。 贾政从工部主事开始做起,一路升迁至工部员外郎,对于一应奇技淫巧、发明创造之类,自有一番判断。 粗看之下,贾政也觉得这个蜂窝煤具有很大的推广应用价值,也为锦乡伯府抢占先手,而薛文龙却错失了这笔生意,而感到有些可惜。 “只要运作得当,初期便可以赚得上千两银子,等过了推广红利期,也是一门稳稳当当、薄利多销的好生意呵。”贾政私下里评价道。 不过,当他从薛蟠身边小厮口中听说,周进只是不想将蜂窝煤制作的整个流程转告其他商家知晓,却可以坦白告诉公门中人的时候,贾政不禁感觉眼前一亮。 是啊,荣府家大业大,或许看不上蜂窝煤这个新鲜玩意儿,但他却可以把蜂窝煤拿过来当做政绩啊。 不管蜂窝煤是谁鼓捣出来的,这都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还在工部任职,有什么不好操作的? 到时候,周进可以捞到一个蜂窝煤发明者的荣耀,而自己作为工部营缮司员外郎,却也可以得到一个指挥得当、领导有功的评价不是? 更进一步而言,是不是也可以把工部堂官徐大人的名字挂上? 由徐大人代自己上达天听,到时候他徐大人吃肉,自己啃骨头,让周进喝一点汤汤水水,岂不美哉? 贾政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越想越觉得刺激。 周进现在贾氏义学附学就读,他也算是贾氏家主,有了最新的发明制作,理应分一杯羹才是啊。 夜深之后,贾政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即使是怀中的那个丰腴妇人赵姨娘对他百般痴缠,做出各种挑逗的小动作,他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要不是考虑到宝贝女儿贾元春尚在宫中,害怕影响到她在宫中的风评,贾政恨不得违反宵禁,连夜出府,将那个周进立马捉来,再向他面授一番机宜,以便早些把事情确定下来。 次日早上,贾政很早就起床了。 他一边委派仆人李十儿,去部里走了一遭,代他告一天假;一边通知管家赖大,务必将周进这个年轻人请到荣府中来。 因了那一百多两银子的订金收入,预示了蜂窝煤生意的光明钱景,曾艳、方媛二人也是兴奋异常,感觉富裕多金的生活正在向她们俩招手。 趁着一时高兴,她们俩便请示了周进,多炒了几道好菜,又取出两坛黄酒,让众人也都跟着喝上一杯。 尤其是方昆、方明、陈小墨、方靖等人,需要下苦力干活,周进给他们每人多赏了一只鸡腿,嘱咐他们吃好喝好,明天再撸起袖子加油干。 “初战告捷,拿下了两名大客户。下个月初给你们计算薪酬时,方昆、方明保底可以拿到一两五钱银子,陈小墨、方靖少一些,但也不会低于半吊钱。”周进给众人画起了大饼。 方昆、方明属于帮佣,力气大,出力也多,工价银自然高一些,陈小墨、方靖属于家中小厮,身契也在周进手里,他们给主家干活,本属于分内之事,如今听说还有钱拿,不免欣喜异常。 方昆、方明也是喜形于色,他们在暗自计算着,一个月可得银一两五钱银子,全年便可得银十八两,那要是下死力气,苦干三年,是不是便可以娶到一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了? 想到这里,他们俩的劲头更加足了。 吃过晚饭后,周进已是醉意熏熏,曾艳、曾佳则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回到厨房里收拾碗筷。 方媛禁不住周进的苦苦哀求,二人并排坐在了里间那张大木床上。 他们俩窃窃私语,说了好大一会儿悄悄话,既有对近段时间以来的一些亲密感悟,又有关于未来生活的美好畅想。 周进上一世虽然没有什么情感经历,但他看过无数爱情偶像剧,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对付方媛这种深居内宅的年轻小姑娘,可以说是降维打击,他甜言蜜语一箩筐,都说进了方媛的心里去。 周进还引用了汉乐府《上邪》中的一句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以此表明自己对方媛的坚贞态度,把方媛感动得难以自已,两眼汪汪,流出了一行清冽的泪水。 正当周进暗中得意之时,躺在他怀里的方媛却是一声感叹道,“哎,今日不行,改天再说吧。” 说罢,方媛便羞红着脸蛋,逃离了现场。 气得周进简直要发疯,他好不容易把气氛调动起来,正想要为所欲为之时,对方却逃之夭夭了,这也太打击人了吧。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周进连忙追问道。 “我和曾艳姐姐都商量好了,谁负责洗碗,便由谁来服侍你。”方媛在外间答道。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看来得买几个粗使丫头回来了啊?”周进郁闷道。 这天晚上,周进仍旧像往常一样,屡战屡败,被曾艳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以至于赖大晌午来请他时,他还睡意模糊,浑浑噩噩,脸上更是一片青灰色。 贾政所要商量的这件事情,周进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也是愿意的。 他不待贾政说完,便说没问题,继而提出想要回家一趟。 “回家?”贾政疑惑道,“你刚从家中出来,就这么着急回家做什么?偌大一个荣国府,难道你还担心我不供应你午饭?” 说过玩笑话后,贾政便开宗明义道,“我这封写给工部堂官徐大人的呈文,稍后还得需要你帮我琢磨一二啊?” “这件事没问题。不过可否让我先回家一趟,再来贾世叔这里帮忙?”周进心里很焦急,却又不得不恭敬地说道。 贾政察言观色,反而更加疑惑了。这个周进,答应的好好的,不会是想反悔吧? 难道有工部其他大佬,也找到了周进,想要把这件功劳抢过去? 想到这里,贾政的态度更加坚定了。 “那不行。我们两家颇有交际,可谓是世交了。当年你父亲在北平城里游学,和我也有一面之缘,我便算是你的长辈了。如今你有什么事情,能比写给工部堂官徐大人的呈文还要更加重要?这可是涉及到你的前程啊。你今日不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我这个做世叔的,就专断一回,断然不会允许你回家去。”贾政有些发怒道。 周进心中愁苦,不知道应当怎么说才好。 他难道能告诉贾政,他家中那个小妾做事勤快,力气又大得出奇,一连霸占自己好几个晚上了,每次都把自己折磨得要死要活,飘然欲仙。 他如今想要赶紧买几个粗使丫头回家,以便让收拾碗筷和夜间服侍这两件事情彻底脱钩开来? 这般涉及到房内之事的话,又怎么好给贾政说明呢? 看到周进一副患得患失、呐呐不能言的样子,贾政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更不会允许周进回家了。 事已至此,周进便也只好听从安排。 吃过午饭后,周进便跟着贾政来到书房之中,先由周进口述了蜂窝煤制作的具体流程、重要细节和注意事项等,贾政则在这个基础上,阐述了蜂窝煤推广应用之后的良好社会效果,比如减少柴薪开支、让利于民、有利于社稷稳定等。 不过呈文之中,最为关键之处,还是前面那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说,蜂窝煤的发明制作,是在工部堂官徐大人的高度重视和工部司官贾大人的全程指导下,由荣府贾氏义学和周进本人合作,所共同创造完成的,这个突破性的民用成果,必将造福于民,云云。 好不容易看着贾政将呈文写完,周进心想,这下总该让我回家了吧? 但贾政仍然是不许。 贾政说,这封呈文还得先送到工部堂官徐大人那里,等他审阅过后,若是没有问题,再公事公办,报送到部里;若是还有不妥之处,则需要立即修改。 “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封呈文的终稿确定下来,明日一早报上去,便称得上是大功告成了。”贾政自以为得意,捻须微笑道。 说罢,贾政便让周进在书房中稍候,他自己则坐着小轿,去了工部徐大人家中。 临走前,他吩咐赵姨娘带两个丫鬟,也来到书房之中,名为照看,实为监督。 要不然,万一书房中丢失了什么重要物品,可就说不清了。 更为重要的是,坐在书房之中的这名年轻人也不能弄丢。 “总而言之,一定要把周进留在书房之中。”贾政再三强调道。 “没问题,没问题。”赵姨娘拍着胸脯保证道。 她那颤颤巍巍的身子,让贾政心头一阵火热,要不是有要事在身,他非得把她就地正法,在书房中弄出一点动静不可。 周进也是第一次见到赵姨娘,大约三十余岁,身材长相都是一流,又有一对迷人的桃花眼,眼波流转之中,便有无数风情,难怪贾政会对她宠幸有加,一连和她生下了两个孩子。 如果是王夫人交办的事情,赵姨娘未必会尽心尽力,反正她也从王夫人那里捞不到什么好差事。 但是对于贾政交办的差事,赵姨娘就比较上心了。 不就是让周进这个毛头小伙在书房里安安稳稳地待着,一直等到贾政忙完事情回来吗?这事儿太简单了,她赵姨娘有的是办法。 “你这个样子不行,你得把衣裳领口往下拉一点。”赵姨娘将玉钏儿叫到一旁,向她面授机宜道。 “这这这……”玉钏儿面红耳赤道,“这有些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赵姨娘满不在乎地说道,“做这种事情,就得胆大心细。想当初,我要不是胆子大了那么三五回,政老爷也不会丢下书本,来和我痴缠在一起……” 说到最后,赵姨娘脸色绯红,嘻嘻笑了起来。 玉钏儿未经人事,可不敢接这种话,但是赵姨娘是半个主子,又有贾政老爷的口谕,她的话不敢不听呀。 迫于无奈之下,玉钏儿只好依照赵姨娘的要求,扒拉了两下上身衣裳,面红耳赤地走到周进身前。 周进吓得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 得知是王夫人身边的丫头玉钏儿之后,周进更是骇怕起来。 这要是东窗事发,给他安上一个勾引荣府丫头的罪名,那他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周进本来就想开溜,只是苦于没有什么好的借口,如今见到玉钏儿如此轻佻开放的一面,他就算夺门而逃,别人也不会指责他失礼,反而还要称赞他是一个品行高洁的正人君子。 “好姐姐,且让我去书房外面的小花园里走一走。”周进拱手请求道。 还不等玉钏儿反应过来,周进就斜刺里一个箭步,冲出书房门口。 赵姨娘措手不及之下,既来不及拦阻,也不便大声呼叫,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周进逃出了荣国府。 不过很可惜,等到周进一路狂奔,来到附近一处人牙子那里,对方告诉他说,“天色已晚,你来迟了,等明日早上再过来吧。” 想到今晚还要遭受曾艳的折磨,周进简直是欲哭无泪。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3章 沧浪之水 工部堂官徐大人看到贾政递上来的这份呈文,不由得暗自感叹,想不到这个当年荣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在坐了那么多年冷板凳之后,终于开窍了,也开始学会投机取巧、拉大旗扯虎皮了。 “这真是沧浪之水,孺子可教啊。”徐大人颇为感慨道。 徐大人对此非常高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以前那个贾政,总是故作严肃,满脸正经,逢年过节也不晓得给自己送银子,他不坐冷板凳,谁坐冷板凳? 大周朝的官场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既然贾政向自己投之以桃,那么自己也不妨向他投之以李,工部营缮司这一块工作,可以让贾政承担更大责任嘛。 在徐大人那里受到热情洋溢的鼓励和赞赏之后,贾政当日回来便有些喜气洋洋,虽然赵姨娘办事不力,吓跑了那个周进,但好在没有坏事,也就不算什么大错了。 再加上赵姨娘勇于承担错误,哭得也是稀里哗啦,让贾政不禁我见犹怜,连忙把她拉到房中,好言好语,极力安抚了她一回。 赵姨娘便又高兴起来了,趁着贾政正在兴头上,她便央求道,“人家这次虽然事情没办好,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你是不知道,周进那个小伙子跑得有多快,我硬是追到荣府门口也没能追上,左边手腕上戴着的那个金镯子也弄丢了。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赵姨娘还像个小孩子一般,委屈得小声啜泣起来。 “嗨嗨嗨,你这是干嘛,不就是一个金镯子吗?明儿我便给你买。”贾政慷慨允诺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深入赵姨娘的衣裙之中,开始悉心揣摩怀中女人的好身材了。 发生在赵姨娘房中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到了王夫人的耳朵里。 王夫人本以为,赵姨娘事情没办好,还丢了荣府的脸面,应当受到惩处才是。 哪里想到,赵姨娘不但没有受罚,反而还获得了一个金镯子的奖赏,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吗? “堂堂国公府,究竟还讲不讲一点规矩了?”王夫人气愤道。 她对于跪在眼前的玉钏儿,也就更加生气起来,“哭哭哭,你就只知道哭。当初那个不要脸的混账女人让你做那些事情时,你便应该当场顶撞才是,咱们荣国府是何等模样的名门望族,诗书礼仪之家,怎么能做出往客人怀中塞女人这般不要脸的事情?你们真是要气死我了。” 王熙凤在一旁劝说道,“照我看,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玉钏儿。赵姨娘拿着鸡毛当令箭,说这是老爷的意思,玉钏儿又怎么敢分辨?我是这么想的,赵姨娘这个混账玩意儿,也不怕别人说她,便做出这般不正经的事情,恐怕也不纯粹是想讨好周进那名年轻人?” “你的意思是?”王夫人有些疑惑道。 王熙凤解释说,“太太请想一想,如果那个周进不是个好东西,真把玉钏儿怎么样了,她此刻还能跪倒在太太面前求饶吗?按照老爷的意思,说不定便会将错就错,将玉钏儿送给周进做通房丫头。这样一来,太太身边就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岂不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王夫人一听就明白了,“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把彩霞打发给环哥儿做小,她便心生怨恨了?” 她恨得牙直痒痒,破口大骂道,“这个下流黑心肝的东西,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她倒是得了意了,这不越发上来了!” 既然赵姨娘下黑手,想断自己一手臂,王夫人自然想以牙还牙,也要给对方一个极大的不痛快。 这一日,贾政从工部堂官徐大人那里,得知今上的朱批已经下来了,不仅表扬徐大人和他勤勉任事,一心为民,还鼓励二人强化措施、积极推进。 徐大人还借这个机会,给贾政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你也知道,工部衙门里面,有许多门门道道,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都想要前进一步,无数人也都盯着,确实也难办得很。不过你也不要灰心丧气,我的意思是,今后工部营缮司的工作,你便多承担一些,有了这个履历,再往上提拔就比较容易了。等到明年开春以后,若是有什么举荐的好机会,我必定要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工部营缮司郎中的位置,将来必定逃不脱你的手掌心呀。”徐大人温言鼓励道。 贾政从徐大人这里,得到了亲口指点,自然十分高兴。回到家中时,也是一路上哼着小曲,脸上更是笑容可掬,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王夫人见他心情高兴,便开口说道,“说起来,老爷您这次能得到徐堂官的赏识,还得多亏了那个周进。不过,上次赵姨娘那件事情办得不地道,明明知道周进那孩子,更喜欢彩云那丫头,她却不管不顾,想着彩云那丫头和她有旧,便将玉钏儿推给了周进。周进一时激愤之下,便从书房中逃走了,差点坏了老爷您的大事。赵姨娘出身卑贱,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但咱们却不能不懂啊。” “不至于吧!”贾政下意识地否决道,“周进的家中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二的。他虽然没有正式成婚,但家中却已有了好几个美妾,不可能急色到这种程度呀。” 王夫人轻笑道,“但年轻人食髓知味,贪恋美色,更是常见呀。你是没注意到周进那日早上过来时,浑浑噩噩,脸上也呈青灰色,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懂得节制之人。我想着,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就顺其心意,也算是咱们对他所作补偿了?” “是要给一点儿补偿啊。”贾政沉吟着说道,“今日上午在部里时,锦乡伯府的韩老三过来找我,一见面就塞给了我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还说他那个宝贝女儿韩雪,身边没有同龄女伴,想让咱们家几个姑娘,也带着他们家韩雪一起玩。韩老三这是想和我们荣府,结成通家之好啊。我想这是好事,便答应了。韩老三为什么今日对我这么热情,自然是因为徐大人和我所提出的推广应用蜂窝煤的呈折,获得了内阁的高度认可,有助于他们锦乡伯府名下的状元楼,进一步拓展燃煤销售生意。但说起这件事情的源头,还是周进所起到的作用最大。咱们凭空得了这么多好处,不能不回馈对方一些,这才是彼此交好的长久之道。既如此,你便看着办吧,府中不拘哪个丫头,只要周进乐意就行。” 有了贾政这句话,王夫人就比较好办理了。 既然赵姨娘和彩云在私底下有勾连,那彩云这个丫头就势必不能留了。 不过,为了防止赵姨娘到时候吵嚷起来,说是故意针对她,王夫人便根据王熙凤的建议,另选了一个人出来,也一同送给周进做通房丫头,让赵姨娘无话可说。 府中几个姑娘里头,黛玉是客人不说,性格又敏感,肯定不能挑走她身边的得力丫头。 而探春性格泼辣,说话又大胆直接,自然也是不惹为妙,到时候吵吵嚷嚷起来,大家面上怕是都不好看。 至于宝钗和惜春,都只是借住在荣府之中。她们身边的几个体面丫头,原本属于薛姨妈和宁府里的人,身契也在薛姨妈、贾珍二人手中,轮不到王夫人来做主。 而这个人选,又不能太差,总要像彩云一样,性格长相都要好,能拿得出手才行,否则便是丢了荣府的脸面,说出来也都没有面子。 计较来计较去,王夫人本来有意于迎春身边的绣橘。迎春性子软弱,诸事都好商量。 这样一来,等于是贾赦那一房出一个人,贾政这一房也出一个人,老太太问起来,也得说自己一句处事公道啊。 但问题是,迎春即将出嫁,按例还得给她配备四个陪嫁丫头,本来就人手紧张了,还要从她身边挖人,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呀。 王熙凤见王夫人为难,知道她不好意思从这些少爷小姐们身边挖人,便建议道,“我记得早几年前,宝玉房中有一个丫头茜雪,她因为把一碗枫露茶给了奶妈李嬷嬷,从宝玉房中被撵了出去。后来不知赵姨娘在老爷身边说了些什么,又把那个茜雪安排在了老爷书房里负责打扫。我想着,这些和赵姨娘有勾连的人,都尽早打发了才好。” 王夫人一听,更加生气了,合着她和宝玉所不喜欢的丫头,赵姨娘都要收为己用是吧?这样下去还得了? 王夫人便安排周瑞媳妇,将彩云、茜雪及二人身契,都一起送到了桃花巷周进私宅里。 曾艳也是气苦,她好不容易借收拾碗筷这件事,霸占了周进好几日,让方媛也无话可说。 对于周进所提出来的再买几个粗使丫头的想法,她也是极力劝阻,好不容易才拦住了。 可荣国府那边,居然就开始给周进连通房丫头都安排上了,而且还不止是一个。 “他们究竟意欲何为?”曾艳暗中思忖道。 但通房丫头毕竟不是姨娘,身份实在有限。 曾艳作为周进第一个收用的女人,趁着他娶方媛为姨娘的机会,也提前封为大姨娘,若是因为一个通房丫头而吃醋,并没有什么意思,反倒会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 就说人家王熙凤,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像她那么强横霸道的一个人,都有平儿姑娘这个名义上的通房丫头替她打掩护呢。 二姨娘方媛的意思则是,既然人都已经送来了,也不好驳了荣府王夫人的面子,毕竟是人家上位者的一番好意不是? 而且,眼下家中正是缺人的时候,偌大一个宅子,除了周进本人之外,连一个成年男丁都没有,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隐患。 方昆、方明勤劳肯干,家中那五千斤散煤,早就被他们二人制作成蜂窝煤,晾晒好存储起来了。 现如今,他们已转战到先前刘掌柜所掌管的那个糖果铺里,继续从事蜂窝煤的制作,陈小墨、方靖二人为了贪图补贴,一块儿跟了过去,晚上也借宿在那里,除了一日三餐,便不再回来了。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家中曾艳为老大,曾佳是她妹妹,晴雯又啥事都不管,很多杂活便落到了方媛和她姐姐方霞的头上。 若是新来了两个通房丫头,以后曾艳再分派活计时,是不是就要更多地考虑彩云和茜雪了? 方媛便说道,“我看那个彩云就很不错,身形微胖,必然好生养不说,晚上若是有贼人进门,她也可以手持剪刀,冲在前面顶上一阵。不如就把她安排在西厢房晴雯隔壁先住下,等大爷回来再做决断吧。” 收一个人也是收,收两个人也是收。既然决定把彩云留下,便没有把茜雪单独拒之门外的道理。 曾艳便安排彩云和茜雪住在西厢房,每人一间房,还提醒二人,晚上一定要睡得警醒一些,若是有贼人进门,便须第一时间大声呼叫。 彩云和茜雪刚过来时,还有些栖惶,生怕被主家所不喜,转卖到不知道哪里去。 现在看到家中没有主妇,曾艳、方媛这两个管事的姐姐又温柔可亲,便有些放心了。 两人便在周进家里安心住了下来。 周进没有空理会这些内宅之事。这段时间以来,他被状元楼请去了好几次,负责向人讲解蜂窝煤泥炉使用的注意事项,为推广蜂窝煤的使用做宣传,还需要当众做出演示,常常是一身新衣裳走出去,满身泥灰再回来。 不过,周进所得到的回报也是很可观的。 他每次前去讲解,都能拿到一吊钱的酬金,除此之外,状元楼还会送给他一个食盒作为伴手礼,里面要么盛放着各式糕点,要么盛放着各种特色佳肴。 有一日,周进回去得比较晚,家里人都吃过晚饭了。 等到周进换过一身干净衣裳,揭开食盒一看,发现共有上下两层,上面是一碗酸笋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碗火腿炖肘子,下面是一道野鸡瓜齑,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两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这么多分量,周进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吃下。 他便将那碗火腿炖肘子送给曾艳尝一个新鲜,又将那碗酒酿清蒸鸭子送给方媛打牙祭作宵夜,哄得这两个美人儿喜笑颜开。 晴雯什么都没有捞到,气得生了一回子闷气,周进也只当没看到。 “让你给我做姨娘,你又不肯,还真当我是舔狗呐?”周进在心中腹诽道。 好几次,周进都恨不得把晴雯赶出家门,但又因为垂涎对方的美貌,故而一直下不定决心,他打算等年底了,再和晴雯深谈一次,行就行,不行就一刀两断。 随后,他便把食盒提上,径直去了贾代儒老先生那里。 他这几天功课缺得有点多,还需要向业师当面致歉才是啊。 贾代儒先生的老伴,这几日身子不大好,那个小丫头冬梅又是个年少不经事的人,她在厨房中鼓捣了好半天,才刚做好一道清水煮白菜。 周进此次前来,可谓恰逢其时。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4章 财务结算 周进有什么好吃的,都能想着自己,这让贾代儒老先生颇为得意,心情也好了一些。 听说周进还没有吃饭,贾代儒老先生便吩咐贾菌并家中小丫头冬梅,赶紧把饭菜摆放在案桌上,邀请周进共进晚餐。 周进也不客气,坐在案桌下首,陪同贾代儒老先生一家人吃了一顿晚饭。 饭后,贾代儒老先生便带着贾菌、周进二人来到书房,喝茶闲聊。 周进见贾代儒老先生的话里话外,都有一些抑郁消沉之意,还以为是自己请假次数太多,以至于让老师失望了呢,便连忙向贾代儒老先生说明原因,并当面表示歉意。 贾代儒却摆了摆手,摇头说道,“这不关你的事情。你家中经济困苦,我也是略知一二的,既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挣一些快钱,那当然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要知道,虽说是穷文富武,但读书也是要花钱的,以后参加科考,笔墨纸砚,廪生具保,哪一项不需要用钱?你现在能多挣一点银子,将来在经济上就更加从容一些,有什么不好的?” 贾代儒耐心解释道,“我之所以心情不佳,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你也知道,眼下已是年底了,马上就要放新年假了,学堂里的学生都有些心浮气躁。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在这个时候举办了一次由少年人参与的青年诗会,意在为年轻读书人扬名。他邀请了顺天府范围内数十家官学、私塾合计三百名优秀学子,齐集顺天府学,吟诗作赋,一较高低,可谓声势浩荡。可是在这三百个优秀学子名单里面,却没有一个咱们贾氏义学的学生。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这让我以后遇到其他塾师时,脸面上又如何挂得住?” “是啊。人多人少都没有问题,有没有人出面作为代表,这就问题大了。”周进附和着说道。 贾代儒点头道,“就是这么一个理。咱们贾氏义学,虽然谈不上藏龙卧虎,但好歹也有一二位擅长诗词歌赋的偏才怪才。像荣府里的公子贾宝玉,作诗就很好嘛,许多人都称赞过,居然也没有入选。张有为对我解释说,贾宝玉长年旷课,不能算作贾氏义学之人。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贾宝玉这一年之内,零零总总加起来,好歹也上过了三五天学,怎么就叫做长年旷课了?” “我看他张有为就是故意如此,公报私仇。那一年顺天府院试,我们俩都考中了秀才,我是第二十一名,他是第三十二名,他的名次比我落后了一些,所以便怀恨在心,想要给我一个难堪。”说到激动处,贾代儒老先生甚至还用手拍桌,显然气愤至极。 稍后,他转而又说道,“这本来也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就有那些奸佞小人,在荣府政老爷面前告我的黑状,说我不学无术,教导无方。幸好政老爷明白事理,说这次顺天府学所举办的青年诗会,只是一些孩子们混闹,虽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乱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一生的正事毫无关涉。有政老爷仗义执言,这才洗脱了我的罪名,要不然这塾师的位子,我还不一定能保得住呢?” 贾代儒老先生情绪低落,长叹不已,周进也不好意思久留。 他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贾代儒老先生也没有多挽留,只是吩咐贾菌代他相送到宅院门口。 周进本来认为,师长们的恩怨情仇,不是他这号半路门生所应当牵涉进来的。 然而,当晚周进在研读《论语》时,看到了“子夏问孝”这一段: 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用白话文翻译过来就是: 孔子说:“侍奉父母长期保持和颜悦色最难。遇到事情,由年轻人去做;有好吃好喝的,让老年人享受,难道这样就是孝吗?” 言下之意就是说,侍奉父母不应当只是帮忙做事,也不能只是提供一些酒食,行孝应当在表情上做到和颜悦色。 虽然这里谈的是侍奉父母的问题,但又有一个说法,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待老师也应当像对待父母一样尊重。 如今既然贾代儒老先生遇到了难处,为这些事情感到忧愁,作为贾代儒老先生的学生,周进也不能撒手不管,当做完全没有听到。 作为贾代儒老先生的门下弟子,应当要有为师解忧的正确觉悟才对啊。 周进心中计议已定,逐渐有了一个比较成熟的思路。 “什么狗屁青年诗会,过一段时候,非得给你们一个下马威,让你们灰头土脸,办不下去。”周进信心十足,自言自语道。 转眼已是年底,学堂里正式放了新年假,要一直等到明年正月十五闹元宵之后,才会重新开学。 而周进家中,也是一片忙乱。 除了要预备年货之外,还要对那两间糖酒铺和粮油铺进行彻底清算,对蜂窝煤生意进行年度盘点,并给予相关工作人员一定奖励。 糖酒铺和粮油铺的生意不大好,最后剩余了一些米面粮油糖果之类存货,又被周进占用,桃花巷这边家中用了一些,作为年终福利,又分给了刘掌柜、方掌柜一些。 陈小墨和方靖这两个懵懂小童,也每人分到了几斤麦芽糖,以至于他们欢喜得连晚饭都省了。 这还是因为周进担心他们吃糖太多,牙齿会出现问题,所以才分了这么几斤。 剩下还有几十斤麦芽糖,周进则分给了桃花巷中的一些小孩子们,也让他借此落得了一个好名声。 最后清算下来,本年度糖果铺亏损了十二吊钱,粮油铺亏损了八吊钱,周进一笑而过,也没有让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赔偿。 这其实也不能怪两位掌柜,最后那批存货没有算钱,被周进做主分了,这笔账自然得由周进出面补上。 周进打算回家过年祭祖时,把这二十吊钱交给家里的管事,省得继母赵欢在他父亲面前说闲话。 蜂窝煤的生意非常好。 一般来说,一千斤散煤,成本是八钱五分银子,可以制作出八九百块蜂窝煤,按八百块蜂窝煤计算,可得一千六百文钱,折银一两四钱五分银子。 截止目前,周进名下已制作、销售蜂窝煤二十四万块,消耗了二十二万斤散煤,实现销售收入四十八万钱,折银四百三十二两银子,纯利润大约为二百五十两银子,收入非常可观。 不过,由于蜂窝煤制作技术已被工部发文公开,许多人家开始自己尝试制作蜂窝煤,专门从事蜂窝煤制作的捣煤匠人也逐渐增多,导致蜂窝煤的价格略有下跌,以前一吊钱只能买到五百块蜂窝煤,现在则可以买到六百块。 与此同时,市场上的散煤价格也稳步上涨,已不低于每百斤一钱银,导致蜂窝煤生意的盈利水平也将面临下降局面。 不过无论如何,周进总算是吃到了蜂窝煤生意的第一桶金,已经心满意足了。 有一段时间,方掌柜和刘掌柜在采购时,能以低于一千斤散煤八钱五分银子的价格,收储了数万斤散煤。这部分收益,便作为提成奖励,分给了方掌柜和刘掌柜,周进一概不过问。 往年因为商铺的生意不大好,方掌柜和刘掌柜的薪酬也不高,每年才二三十两银子,今年上半年还曾结算过一次。 所以这次年底,周进便给了两位掌柜,各二十两银子,两位掌柜先前已分到了好几百斤米面粮油的福利,现在又拿到了二十两银子作为半年薪酬,高兴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至于方昆、方明,在两三个月时间里,从事最为辛苦的蜂窝煤制作,周进除了按月支付他们一两五钱银子之外,还额外支付了一两银子作为年终奖,陈小墨、方靖二人,则是每人按月支付半吊钱,另给了他们每人半吊钱作为年终奖。 刘能和方曲二人,是后面才参与进来,从事蜂窝煤制作的。 但刘能受限于体力不济,方曲又有些偷奸耍滑,周进便打发给他们每人一吊钱,权作是对二人的一次敲打。 这样结算下来,周进作为幕后老板,赚得了将近二百两银子,另还有二十八万斤散煤储备,可以说是初战告捷,必能过上一个热闹、祥和、快乐的春节了。 账务结算清楚之后,紧接着便是预备过小年了。 曾艳带着诸人,忙着扫房祭灶、杀鸡宰鸭、发面蒸馒头,周进为了表示自己的温柔体贴,也主动承担了一些家务活,比如说外出购买年货。 曾艳还为此表扬他说,“好好好,今日便奖励你翻牌一次。” 气得周进简直要吐血,这不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所应有的权利吗? 现在家中人口很多,吃穿嚼用的抛费也很不少。 十几口人常在家里,再如何节省,每日所需米面就需要一二十斤,这还不包括其他菜蔬以及油盐酱醋。 各种鱼禽蛋肉等物,都是由周进、彩云和茜雪三人从外面市集上提回到家中。 这小半年以来,周进除了积极攻读诗书,还经常锻炼身体,体力增长很快,已经超出一般人了。 彩云也丰满能干,身上又颇有力气,肩挑手提都不在话下,可以当得半个男人来使用了。 茜雪则娇弱一些,她不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返家途中,便累得气喘吁吁了。 而从颜值上来看,彩云比茜雪要稍微逊色一些,她和曾艳、曾佳二人相当,都大致相当于周进上一世在普通高中理科班上的班花水平。 茜雪则相当于普通高中文科班的班花水平,有冲刺普通高中校花的实力。 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成为宝玉房中的一等丫鬟。 茜雪之所以从宝玉身边出局,不是因为颜值不行,而是因为站错了队,错把奶妈李嬷嬷当成了大腿。 三人前后行走在大街上,时常被人当成是兄妹俩。有一两个浮华浪子,甚至还凑到彩云身前,想要用一根麻花将她引开,方便他们和茜雪说一些体己话。 周进便笑道,“她可曾是荣府里诰命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你们拿五十两银子出来,看能否把她拐走?” 彩云向周进翻了一下白眼,显然是对他这般狐假虎威的说法有些不满。 那人一听说是荣国府里的大丫头,又见彩云、茜雪果然气质出众,不像是一般小户人家出来的人,对周进的这句话便相信了七八分。 他们害怕自己惹火上身,很快就灰溜溜地各自逃窜了。 堂堂荣国公府,又岂是他们所能惹的? 难得有闲暇时,周进还从街市上买回来了许多烟花爆竹,也花了几文钱,给陈小墨、方靖各买了一串糖葫芦,哄得两个小孩子,欢喜得活蹦乱跳。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5章 晴雯做小 红楼世界中的人们普遍认为,腊月二十三日是小年,也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一直要到腊月三十,灶王爷才会再次回到人间。 老人们也都说,灶王爷是玉帝派下来监视芸芸众生的,趁着灶王爷上天,回到天庭向玉帝述职这个空隙,人间便再也没有人监视了。 所谓“诸神上天,百无禁忌”,便是源于此。 因此,从小年之后到除夕之前这段时间,被称为“赶乱婚”。无论娶媳妇还是嫁女儿,都不用特意选择日子,因为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薛蟠和夏金桂的婚事,便是选在了腊月二十五日这一天。 据说,桂花夏家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仅陪嫁的良田就有数千亩,还有北平城中热闹地段的商铺十余间,至于其他金银首饰,玉石玛瑙,更是不可计数。 薛姨妈、薛蟠母子俩也因此喜出望外,连续多日没有责骂下人,以至于荣宁二府中的丫头婆子们议论纷纷,都说薛蟠是不是转了性子? 既然女方那边陪嫁很多,男方这边便需要大办一场,总得显示一下薛家的人脉和实力,不能让女方小瞧了去。 这不,早在贾氏义学放新年假之前,贾蔷便带来了薛蟠亲笔署名的新婚喜帖,说是腊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他在家中举办新婚喜宴,请大家都去吃酒,务必拨冗,前来赏光,云云。 他不仅给贾代儒老先生发了一份请帖,学堂里的其他学生,哪怕是年纪甚小的那几个人,比如贾兰、贾菌等人,也都发送了喜帖,至于其他稍微年长一些的半大小子,像胡永、贾环等,就更不用说了。 周进自然也收到了一份。 那个贾蔷甚至还明确言道,让周进带着家中美妾一同去荣府喝喜酒,说这是薛蟠、贾蓉二人的意思。 “蓉大哥说,大家都是同一个学堂里出来的人,因他近一两年来事情较多,上学次数较少,和你们这些新同学便接触不多了。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借蟠大爷这个机会,特意邀请你一家人过去喝喜酒,蟠大爷也同意了。到时候在酒桌上,好好畅谈一回,联络一下感情,这也是应有的同窗之谊嘛,哈哈哈。”贾蔷大声笑道。 周进两世为人,先后做过工地牛马和外卖小哥,多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心思缜密了。 薛蟠是一个糊涂虫,暂且不必理会,但贾蓉、贾蔷这对烂兄烂弟,究竟是打着什么鬼主意,周进稍微揣测一二,又岂能不知? “把我诸位美妾骗到酒席上,再让一帮下流泼妇帮着灌酒,随后任由你们上下其手,胡乱作为是吧?”想到这里,周进的脸色变得铁青,当场一拳把贾蔷脑袋砸开花的心思都有。 但他表明上却连声应道,“好说好说,到时候必然上门道贺,讨一杯喜酒喝。” 回到家中以后,周进便和曾艳、方媛二人商量了这件事情。 曾艳绝不愿意到荣府中喝这杯喜酒,江南甄家落败一事尚未消除影响,她的身份还暂且不能曝光。 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在主场,真要进了荣国府,那还不是任由人家摆布了? 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导致身份泄露,岂不是悔之晚矣? 方媛也不想去,更不能去。 她出身卑微,除了洗衣做饭是好手,社交礼仪一概不懂,没必要去荣府丢人现眼。 更何况,周进做蜂窝煤生意获得初步成功,家里经济宽裕多了,又不是穷得吃不上酒肉,还去荣府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但对方既然明说了,是邀请周进家中美妾,周进若是不带一个女眷前往,倒是有些看轻对方的意思了。 到时候,贾蓉便可以公开指责他说,我有意和周进结成通家之好,三番五次邀请他带着家中美妾来蟠大爷这里喝喜酒,结果他却不乐意,这是摆明了看不起蟠大爷,看不起我这个宁府嫡公子啊。 周进倒也不太害怕贾蓉,眼下已是红楼末年,荣宁二府就快要完犊子,变成一锅烂粥了,到时候贾蓉、贾蔷自身难保,更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特意对付自己了。 关键还是贾蓉的这个说法,很不好听,显得他周进是一个孤高自傲、不易亲近之人,这不是影响了周进今后的社会交往和仕途发展么? 出于这个考虑,曾艳便建议道,“要不就按照你的意思,给彩云或茜雪办一桌酒席,正式封她们做姨娘好了?到时候从她们中选一个人,陪你去荣府吃酒,轻车熟路,倒是便利。” “那晴雯呢?”周进嬉笑道。 曾艳嘴巴一撇,“就知道你在打她主意。” 周进早就和曾艳、方媛二人讨论过晴雯的问题了。 从周进的本意上来说,他当然愿意纳晴雯为小妾了,如此绝色尤物,岂能轻易放过? 但若是晴雯不同意,他也不会勉强。但晴雯便不能继续住在家中了,须得自行离开。 他又不是活菩萨,要照管她一辈子? “你就不怕她自杀?”曾艳取笑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得了她那么多?”周进生气道。 这都好几个月了,他对于晴雯,是哄也哄了,表白也表白了,但晴雯却一直不答应,纯粹把他当成了一条舔狗。 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周进不想被人定义,又岂能长久忍受这种羞辱? “明日开始,便断了她的饮食供给。”周进吩咐道。 周进的态度变化,让晴雯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 周进不再让人供应饮食,倒是问题不大,她自己手头上也有不少银子,托人买一些吃食进来,也能凑合许多天,但关键是诸人对她的态度变化,让她有些受不了啊。 但让她走,那是绝不可能的。在外人眼中,她都已经是周进的人了,还能卖出一个什么好身价? 但她若不走,则又名不正言不顺,难免出现一些尴尬之事。 比方说,厨房里负责帮佣的茜雪,每次忙不过来时,都要来厢房中喊她过去帮忙。 以前在贾宝玉身边,茜雪的资历就比晴雯要老,她面对晴雯,自然没有什么压力,也不用讲什么客气话。 茜雪还说,大家都是从荣府中出来的好姐妹,应当相互关照才是。 晴雯心中那个气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在心中呼喊道,“我虽然还没有答应给周进做小,但我也没有拒绝给他做小啊,我如果成为了他的姨娘,便算是你的半个主子,你就这般冲我大呼小叫,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位者了?” 然而,不知者不为罪。 晴雯给周进做小一事,她自身没有答应,也尚未向家中下人们公布,更没有举办一桌酒席来证实,茜雪很有可能并不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茜雪因为厨房中的事情忙不开,喊她过去帮忙,也算不上是失礼行为。 晴雯更不可能自己大声嚷嚷,把周进想娶自己为小妾的事情说出来,那也太没有意思,也太不体面了。 她只好压抑住内心的不快,忍气吞声地来到厨房,帮助茜雪忙这忙那,最后忙完了,可能还得不到茜雪口里的一句好话。 这让晴雯心里更加不愉快了。 “罢了罢了,我就便宜了周进这厮一回,等我上位以后,再把你茜雪调拨到我身边,慢慢地收拾你不迟。”晴雯暗下决心道。 以前在贾宝玉身边时,她和茜雪二人之间,便有些不太对付,明里暗里也有过一些竞争。现在沦落到了周进这里,也势必要分出一个高下才罢。 获得了晴雯的同意之后,周进便在家中扎扎实实地整了两桌酒席,算是给晴雯办了一次纳妾之礼。 这一天晚上,晴雯心绪复杂地坐在房中苦苦地等待。 刚一开始,她还难免自怨自艾,认为自己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叹息着自己的悲惨命运,明明她长得比袭人更标致,结果袭人早早地得到了姨娘的待遇,她却被王夫人赶出了荣府,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又如何能接受呢? 相比宝玉这般贵公子,周进这种土得掉碴的乡下小财主,又算得了什么? 他辛辛苦苦地做蜂窝煤生意,处心积虑,操碎了心,才赚得了一二百两银子,还不如她当初在宝玉身边打坏的那只玛瑙碗更值钱呢。 但后来,夜已经很深了,周进始终没有出现,却又让晴雯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周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嫌弃自己事儿多,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封自己做姨娘了? 他不封自己做姨娘,自己又无处可去,难道还要在周进家中做丫鬟,伺候别人不成? 一想到那个可恶的茜雪,如何对自己颐指气使,晴雯便在无形中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晴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绝望,她后来干脆伏在大红喜被上,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听声音,她都哭了,你怎么还不过去,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 隔壁厢房,茜雪趴在周进怀中,故意取笑他道。 “不急不急,待会儿再过去也不迟。反正我已吩咐那个小丫头曾佳,在她门外守着了,如若情况不对,便立即破门而入,想来不至于发生不好的事情。”周进一边在茜雪身上反复摸索,一边小声解释道。 茜雪百般迎合的同时,也娇喘吁吁道,“我现在身子给你了,也帮你故意激怒她,把这件事情办成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还算数?” “算数算数,我绝对算数。”周进承诺道,“但凡谁给我生了孩子,我就必然会给她一个姨娘的身份。至于你这里,更是如此。” 周进还说道,“我明日去薛蟠那里喝喜酒,便把你带过去,等于变相承认你是我家中的姨娘了,也好给你涨一次脸。” 茜雪听到这话,更是情绪高涨。 她紧紧地搂住周进,即便现在周进想要去隔壁晴雯那里,她也是绝不允许的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6章 盛大婚礼(一) 能去荣府吃酒,茜雪内心自然是情愿的。一来,薛蟠和夏金桂之间的婚事,属于豪门联姻,强强联合,这场婚礼必然盛大,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大场面了,能过去瞧一瞧,吃大餐喝美酒,自然是好的。 二来,当初她在荣府中高开低走,从宝玉身边的一等丫鬟降级到负责卫生打扫的粗使丫头,后来更是被扫地出门,打发到周进这里,身份也只是一个通房丫头。 可如今,她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短时间内就享受准姨娘待遇,很快身边便会有小丫头伺候,也算是一个体面人物了。 她也早就想到荣宁二府走一遭,把自己的近况,让以前熟悉的朋友们看一看,瞧一瞧。 但在曾艳这个管事姨娘面前,她总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得太明显,便极力推辞了一番。 但禁不住众人反复劝说,曾艳也一再言明,请她帮助周进一回,茜雪便点头同意了。 为了她此次前去喝喜酒,能更加体面一些,曾艳还答应到时候,借给她一个银项圈,一个银钗子,保证把她打扮得银光闪闪,漂亮端庄。 方媛的姐姐方霞,便假扮是她丫头,给她撑场面。 茜雪听后,自然是喜不自胜。 这一天上午,曾艳便叫人雇佣了一辆马车,将周进、茜雪以及方靖、方霞,都一齐送到荣府去吃喜酒。 在预备新人贺礼时,曾艳最初的想法是十两或者八两银子,说对方毕竟是豪门大户,贺礼太寒酸了,怕是人家瞧不上。 但周进却有不同意见,他言道,“人家是不是瞧得上你,与你送多少贺礼没有任何关系。要是当今天子,或者哪怕是忠顺王这种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哪怕是送一枚铜板过来道喜,薛家也会喜滋滋地到处宣扬,说这是礼轻情意重。像咱们这种小户人家,你打起脸来充胖子,送一个三五十两,人家也不会真心瞧你一下。与其如此,何必呢?据我的意思,送一吊钱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他要是不收,我就立即打道回府,看到时候是他们没脸,还是我没脸?” 曾艳笑道,“我随你。反正是你去吃喜酒,又不是我去吃喜酒。” 这一日,荣府门户大开,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荣府正门那边,周进还不够资格前去凑热闹。那里礼乐齐奏,鞭炮轰鸣,门前也铺好了大片红毯。 来往出入的人,都是那些豪门贵族以及有着较高品级的官员及其妻妾,自有贾政夫妇、薛姨妈和薛蟠本人亲自接待和陪同。 周进这号身份,只能通过荣府侧门进出。荣府也早已安排了贾蔷、贾芸、贾芹等相关亲友在此迎候各方嘉宾。 根据事先安排,学堂同窗这一块,是由贾蔷来接待的。 他冷眼旁观,看着周进向负责收礼登记的执事奉上了一吊钱,气得浑身冒火。 你周进这小子也太不要脸了吧,主仆四人来喝喜酒,才送了一吊钱作为贺礼。要知道,酒桌上的那道正菜鸽子蛋,就价值一两银子一个呢。 仆人肯定是吃不上这道正菜,但你周进这一桌,肯定是有的呀。到时候你随便夹几个鸽子蛋吃到肚子里,岂不是就赚回老本了? 你要是脸皮再厚一点,打包几个硬菜回去,必然还能挣上一笔呢。 不过,一想到今天的主要目标是周进的貌美妾室,贾蔷便心里释然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让周进占些小便宜吧。 为此,贾蔷还特意给执事说明道,“这位周进小哥是蟠大爷的同窗,礼轻情意重,礼轻情意重哈。” 刚一开始,那位执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才一吊银子的贺礼,又不是薛氏一族亲友,薛蟠一家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穷亲戚? 听到贾蔷出面帮周进说话,他那吊着的一张马脸,才终于变得和缓了一些。 “多谢您破费啦。”执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周进不以为意。 他在小厮的接引下,进入到荣府小花园中,在彩棚下面靠外边的一张酒桌前,坐了下来。 周进的书童方靖也有人管饭。有仆人将方靖带到一处偏僻角落里,塞给了他两个白面馒头。 方靖跟在周进身边的日子还不长,平常也很少吃到这种好东西,他看向周进,在征得周进的点头同意之后,他便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至于茜雪和方霞,自有荣府的丫头媳妇们帮忙接待,周进也不必为此操心。 周进这一桌客人,以贾氏义学之中的同窗为主,包括金荣、胡永、贾菌、贾芝等人,至于贾环、贾兰等人,因为身份尊贵一些,又是薛家至亲好友,自然另有安排。 酒桌上诸人之中,金荣是东府里璜大奶奶的侄儿,金荣的母亲胡氏,在娘家做女儿时,和胡永一家住对门,胡氏称呼胡永的父亲为堂哥。 也就是说,真要攀扯起来,金荣和胡永二人还沾亲带故着哩。 当初金荣凭借他姑妈璜大奶奶的关系,求到了西府琏二奶奶跟前,好不容易得到了在贾氏义学附学就读的机会。 胡氏一方面,感谢小姑子的善意帮助;另一方面,又时常在自己娘家亲戚们面前,提起这些事情,存心故意显摆来着。 意思就是说,她胡氏虽然丈夫不在了,但在贾府那边也还混得有头有脸哩。 等到胡永因为有着神童之誉,被贾代儒看中,亲自出面向荣府政老爷求情,邀请胡永到贾氏义学读书,这时候,金荣母子俩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你金荣能进入贾氏义学就读,他胡永也能进入贾氏义学就读,这说明此事,也算不上什么特殊荣耀嘛。 因此,金荣和胡永虽然有着远亲关系,但他们俩在贾氏义学中,不但平常少有交往,甚至还相互对立,彼此都看不顺眼。 荣府之中,那几个负责安排客人坐席的管事,即使再心思缜密,虑事周全,也不会想到贾氏义学之中,还有着这样两个死对头。 不过是根据薛蟠的吩咐,按部就班,把这些关系一般的学堂同窗们,都安排在了同一张酒桌上。 金荣本来想通过这次喝喜酒,在外人面前炫耀他和薛蟠的同窗友谊,结果发现胡永居然也和他同一桌,脸色不由得垮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又逐渐起了争胜之心,在酒桌上念念叨叨,说出了一些他所知道的荣宁二府的秘闻,想要借此告诫那个胡永,他金荣和贾府的关系,比你胡永可要亲密多了。 周进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他看到坐在斜对面的胡永,也明显撇了一下嘴巴,显然是对金荣这样一副骚包模样看不顺眼,不由感到好笑。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7章 盛大婚礼(二) 这场婚礼确实盛大,从下人们的传报声中可以估算出,前来道贺的宾客之中,不仅像金陵四大家族这些豪门贵族之家都基本上到齐了,朝堂之上那些有品级的文官也来了不少。 据说,这是因为薛蟠父亲,曾以金钱开道,广泛结交文人,他的好友之中,便有一些人在朝为官。 今日既然是薛蟠娶媳妇,这些人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少不得要来捧一个场。 金荣一会儿羡慕薛蟠这般显赫家世,一会儿又两只眼睛乱瞅,偷觑那些从身边经过的年轻媳妇和丫头们,以至于金荣所在的这一桌,时常遭到那些年轻女人们的白眼。 周进等人实在是不愿意和金荣这厮坐在一起,便哄骗他说,新娘子已经到了正厅那边,就快要拜堂了,还不快瞧一瞧去,以后再想要瞧上一眼,可就要困难多啦。 金荣信以为真,他伸手在桌上取了一只鸡腿,一边啃咬着,一边往荣府正厅那边去了。 周进和胡永、贾菌、贾芝等人,则开始讨论一些学业上的事情。 就表面上的年龄而论,周进比胡永大了两三岁,比贾菌、贾芝大了五六岁,但他两世为人,其心理成熟程度,则远超胡永、贾菌、贾芝等,至于在见识水平上,更是让胡永等人难以望其项背。 平常在贾氏义学之中,胡永、贾菌、贾芝,还包括那个贾兰,便隐然以周进为首,形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小圈子。 因此,当周进义愤填膺,将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于年底放假前举办了一次青年诗会,却没有邀请贾氏义学之中的学生作为代表时,众人也随之愤愤不平起来。 “这个张训导,从没来我们贾氏义学考察过我们的学业水平和作诗天赋,凭什么认定我们这些人没有诗歌才华,不配在青年诗会上露脸?”贾菌年纪虽小,志气却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听说张有为藐视贾氏义学诸多学生,自然抢先发起了牢骚。 贾芝有意过继到贾代儒这一房,继承贾代儒的司塾位置,他见不得别人看轻贾氏义学,也跟着贾菌说了几句抱怨之类的话。 但胡永年纪稍长一些,也更加明白事理一些。他知道周进素有谋算,上次鼓捣出了一个蜂窝煤,不但小赚了一笔,还因此和锦乡伯府的嫡公子韩奇攀扯上了关系,显然也有一些手腕。 周进此次在众人面前提及青年诗会一事,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了。 胡永便问道,“周进大哥可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听一听,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必然会鼎力支持。” 周进暗道胡永这人懂眼色,会捧哏,怕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啊。 当下,周进便将他的一系列想法,向胡永、贾菌、贾芝等人和盘托出。 众人聊了一会儿,正说得高兴时,贾环、贾兰二人突然过来了。 “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胡永出言问道。 不怪胡永有此一问,此处属于男宾区域的最外围,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客人。 贾环、贾兰二人,即便在荣宁二府之中,再不受重视,也不至于要和周进、胡永这些外人以及贾菌、贾芝这些旁支亲友搅合在一起。 “我们刚刚遇到金荣了,我向他问起你们,他说你们都在这边,我便和环叔一块儿过来了。”贾兰笑着回答道。 贾兰一向和周进比较亲近,贾环也有意进入周进为中心的这个小群体,对于贾兰的提议,他自然是言听计从。 众人忙给贾环、贾兰二人让出了两个座位,大家团团坐定,边吃边聊,围绕着先前的话题,继续谈论了起来。 周进正色说道,“这个事情要办成,物资上的启动投资必不可少。我个人决定拿出五两银子,来做这个事情。诸位如有意出资,十两八两银子不嫌多,三五文钱也不会说少,全凭大家自己的意愿。” 胡永笑道,“咱们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在士林之中的名望。这个《青年诗刊》真要能办起来,不但能给贾老先生涨一次脸,也能让咱们这些编务人员的名字,在北平的读书人中间,传播一个遍。因此,我手上哪怕再窘迫,也要掏一吊钱出来,争取把这个事情办成了。” 贾菌、贾芝年纪还小,家中又不富裕,周进也不敢让他们俩多出,贾菌承诺出半吊钱,贾芝承诺出三百文钱,周进也笑着说同意。 贾环、贾兰二人听得莫名其妙,这本《青年诗刊》是个什么玩意儿? 胡永便向他们介绍道,“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认为贾氏义学的诸多学生,没有什么诗歌才华,这让周进大哥心理很不高兴。周进大哥便打算兴办一本《青年诗刊》杂志,既发表我们贾氏义学诸多学生的诗作,也发表其他青年学子的诗歌作品,在这个基础上,评选出顺天府范围内的十大青年诗人,走张训导的路,让张训导无路可走。不过,既然是办一本刊物,便需要一些人充当联合发起人,共同投入一笔钱进来作为启动资金。刊物进入实际组稿以后,所有的联合发起人都将自动成为编务人员,参与刊物的审稿、编辑和校对,编务人员名单也将印刷在这本刊物的扉页上。到时候,这本《青年诗刊》有多少人看到,便有多少人知道我等的名字,岂不妙哉?” 贾环听说还要掏出真金白银,便有些不乐意,但贾兰向来聪明伶俐,知道这类事情有利于积累他在士林之中的名望,自然想要积极参与了。 贾兰当即表示,他这里也可以掏出五两银子,来促成这件事。 周进心中狂喜。他先前之所以要把金荣支开,就是想通过他,把贾环、贾兰这些人引过来。 兴办《青年诗刊》,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大周朝的文化氛围十分宽容,图书出版自由,从原则上来讲,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但如果是周进一个人负责筹办此事,名望虽然都能归于自己,但其中的风险也太大了一些。万一出现什么什么纰漏,到时候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若是贾环、贾兰或者薛蟠这些贵胄子弟参与进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像薛蟠,他在金陵打死了乡绅之子冯渊,啥事都没有,至于参与创办某本刊物,对于薛蟠来说,那根本就是毫无问题。 至于贾环、贾兰,都是荣国公府的子弟,只要这本刊物中没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就不算什么大错,别人也不至于因为一本刊物,而对荣府子弟喊打喊杀。 而如果薛蟠、贾环、贾兰等人,不因为这本刊物而受罚,那么周进自然也不会因此受罚了,所谓法不责众,便是如此。 连自己的侄儿贾兰也要参与进来,贾环这个做叔叔的,不表示一二,也不太好意思。 他便也表示,自己可以掏出二两银子,也要一道参与,做这本刊物的联合发起人。 周进自然表示热烈欢迎。。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8章 盛大婚礼(三) 事情谈过之后,酒宴也吃得差不多了,诸人便准备起身离席。 因周进的女眷茜雪尚在女客区域那边,周进便央请贾环,找一个他所熟悉的小丫头,去女客区域那边,帮助寻找一下。 贾环苦着脸说道,“我就和太太身边的彩霞有些熟悉,可以请她帮我办些事情,如今彩霞的姐姐彩云,便在你家中做通房丫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个忙还是愿意帮你的。可惜彩霞早已打发出去,我也不好另外开口求人呢。” 周进笑道,“无妨,无妨。想不到你环三爷,还有一个红颜知己呢。” 这时候,贾兰自告奋勇道,“既然环叔不方便,不如便让我母亲身边的丫头碧月姐姐去帮忙找人吧。恰好她今日跟我母亲过来吃酒了。” 贾兰问清楚了茜雪和方霞二人长相及所穿衣着,便径直去了她母亲那里。贾兰年纪还小,自然可以进入女客区域。 过了一会儿,贾兰果然带着方霞走过来了。 “周进大哥,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丫头?我刚找到她时,她正在那里哭哭啼啼,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贾兰直接说道。 周进和贾氏一族没有亲属关系,他又和贾环、贾兰等人同窗共读,所以贾环叫他周进大哥,贾兰也称呼他为周进大哥,都是各论各,周进本人也不甚在意。 “什么情况?”周进向方霞询问道,“不是让你看着茜雪姑娘吗?” 方霞一边哭,一边说,“大爷您的吩咐,我一个小女子怎敢不听?本来,茜雪在那里吃席,都快要吃完了,她还走过来递给我一个鸡翅,让我也吃一点好东西填饱肚子,说是再有一刻钟就结束了。可谁知不久后,便有几个姨娘打扮的人,说是和茜雪认识,几个人相互拼了一场酒,茜雪便喝醉了。她们把茜雪搀扶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当时上前问了一句,她们说没关系,不过是让茜雪在宁府文花姨娘房子里喝一杯醒酒茶,稍后清醒一些后,就派人送出来。可这都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了,我连茜雪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便急得在那里哭了起来,直到这位小哥哥寻来,把我带到大爷您这里。” 周进听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贾环这时候哪怕再笨,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要这时候不出力,怕是永远都得不到周进的友谊了。 “周进大哥,你先别急,我去请宝玉哥哥,让他身边那些丫头们帮忙找找。”贾环说罢,便小跑着离开了。 而贾兰尚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算计,但出于对周进本人的敬重,贾兰也表态道,“周进大哥别怕,我继续帮你去找。” 他果然带着方霞,重返女客区域那边去了。 贾宝玉曾听说周进是一个长相俊美之人,本来有意于和他结交,但他后来得知周进贪恋美色,进入北平城里没多久,便在家中收罗了好几个貌美丫头,自然便没有了这方面想法。 不过听贾环说,周进的女眷茜雪找不见了,央求他跟来的几个丫头帮忙找找。想着这也没什么,茜雪又在自己身边做过事,也算是一个熟人了,左右不过是张开嘴巴吩咐一下,顺手之劳的事情,贾宝玉便也没在意。 他便打发身边的丫头袭人去帮着寻找。 袭人正想着看这场盛大婚礼的热闹,哪里肯一个人专心去找?她便央求了相识的其他几个丫头,也帮着一同寻找。 众人见她是宝玉身边的红人,都很乐意奉承她,当然是愿意了。 听着那些小丫头们在宁府中大呼小叫,到处搜寻,躲在外书房中的贾珍气得脸色铁青,只想打人。 今日早上,他便对小妾文花说了,待会儿等周进的女眷过来,便把她灌醉酒,带到外书房这边来。 文花早就知道贾珍是什么性子,也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却丝毫都不敢违拗他。 不过是略施小计,叫了几个熟识的年轻媳妇轮流上阵,很快就将对方灌醉,一路上搀扶着,送到了外书房这边来。 贾珍帮着新郎官薛蟠招待客人,又耐不住众多亲友劝酒,便喝了许多。 接到文花的消息,他想着连那个周太监的老父亲都在打方媛的主意,想必此女容颜异常娇美,不由腹下一阵火热,连忙借口有事在身,急匆匆地向外书房这边走来。 在文花的引导下,贾珍走入外书房里间,定眼一瞧,那张红木雕花床上,可不是正趴着一个美人儿吗?那凹凸有致的身子,正符合往日贾珍对于方媛的幻想啊。 贾珍心情激动之下,又因为酒醉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力道,他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将那个美人身上的衣服给扒了下来,有几处衣裳还给撕碎了,贾珍也丝毫不感到可惜。 然而,等他将那个美人儿的身子翻转过来,正要成就好事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这哪里是方媛呀,就这颜值水平,怎么可能让周太监的老父亲动心,这分明是另外一个女人呀。 “这是谁?”贾珍厉声喝道。 “这这这……”文花支支吾吾道,“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已经再三向他人求证过了,他们都说,这就是周进今日带过来的小娘子,叫做茜雪,原是西府里的王夫人打发给周进做通房丫头的,近日不知道什么缘故,周进给了她准姨娘待遇,特意把她带到荣府中吃酒。此事绝对不会有误。” 贾珍这才明白了过来。 说起来,也怪他自己没有说清楚,自以为周进带来的女眷必然是方媛,哪里想到周进这个毛头小子,竟然又封了一个准姨娘,这不是开玩笑吗? 若说是为了方媛这般众人交口称赞的绝色尤物,豁出了这张脸皮,他贾珍也要霸王硬上弓,事后大不了再给周进一些补偿罢了。 他一个小门小户人家,难道还敢跟自己较真不成? 可是这茜雪,虽说也长得不错,但放在荣宁二府诸多年轻丫头、媳妇之中,她的长相却只能算作中等偏上,略有几分姿色而已。 就因为这种货色,让他贾珍背上一个荒淫无道、强抢民女的罪名,这就真是太划不来了。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茜雪的衣裳也已经被撕坏了,这件事情该怎么收场,倒是让贾珍有些犯难。 “要不干脆把她丢到后院深井里面?”贾珍暗自发狠道。 不过,这种事情他虽然没有少干,但今日毕竟是一个大喜的日子,要是让薛家知道了,怕是不太好对付啊。 就在贾珍心生犹豫间,那些丫头们寻找茜雪的呼叫声,慢慢地传了过来。这让贾珍心中更加焦躁了。 文花也心中焦躁。今日薛家办酒,荣宁二府人来人往,女客区域更是有那么多人,怕是有不少眼睛都瞧见是她文花把茜雪带到外书房这边来的,到时候找她要人,她又说不出一个出处,势必要出来背锅,那她岂不是要完蛋了? 背锅侠能落到一个什么好? 文花急中生智,突然想到刚才她去寻找贾珍时,那个西府里的琏二爷也跟着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他当时还捏了一下自己的小手,作势就要搂抱过来。 想不到连西府里的琏二爷,也对自己有些意思,文花不由得有些莫名兴奋。但一想到贾珍的那些暴力手段,文花便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了。 她把琏二爷搀扶进了外书房旁边的那个杂物间中,让他在一张长椅上躺好,便走了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贾琏这厮怕是还躺在那张长椅上呼呼大睡呢。 文花便建议道,“要不去问问琏二爷的意见,他就睡在隔壁杂物间里。” 贾珍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他也无暇去思索文花为什么会知道贾琏睡在隔壁杂物间这个问题,而是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示意文花道,“快快快,快把这个茜雪搀扶到隔壁杂物间去。” 茜雪醉得晕晕沉沉,文花一个娇弱女子,根本扶不动。贾珍急迫之下,还亲自搭把手,将茜雪扶到了隔壁房间贾琏身边。 随后,贾珍便从另外一个小门穿了过去,逃之夭夭了。 醉意朦胧之中的琏二爷,他刚感觉到旁边似乎躺着一个女人,还以为是文花回心转意,不由得心花怒放。 说起来,贾琏认识文花也有许久了。刚一开始,虽然也觉得她颇有姿色,但也尚未达到为她痴迷的地步。 谁曾想到,贾琏前几日来到宁府这边,商量薛蟠婚礼筹备之事。事后吃酒时,贾珍酒意微醺之际,吩咐下人取来一竿紫竹箫,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 当时文花身着薄纱长裙,妍姿妖艳,喉清嗓嫩,令贾琏魄醉魂飞。 因此,今日在宁府中,再度见到文花之后,贾琏便有些情难自禁,紧跟着文花的脚步,走到贾珍的外书房这边来了。 贾琏一入手,便感觉这茜雪身材有料,一时激动之下,更是丑态毕露。 他嘴里嚷嚷着,“文花文花,过几日我便向珍大哥讨了你去可好?”手中的动作却越发粗鲁,将茜雪身上的贴身衣物都给扒了下来。 直到茜雪感觉到吃痛,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伸出双手将他从长椅上推倒在地,贾琏才稍微清醒过来。 “这是这么回事?”贾琏喃喃自语道,“这根本就不是文花呀!” 袭人、侍书、彩屏、碧月连同贾兰、方霞等人搜寻过来时,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29章 装聋作哑(一) 贾琏试图猥亵茜雪一事,在婚礼当天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不但在场诸人都看到了,也有一些无聊之人闻讯赶来,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那一幕场景。 “连贴身衣物都撕坏了?”有人躲在人群之中,眉飞色舞地问道,引发众人一阵会意的微笑。 “这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也有人摇头晃脑地说道,似乎颇有感慨。 但这件事,很快就在个别人的干预下,变得神秘莫测了起来。 没有任何人问起这件事情,也没有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似乎这件事情在宁国府从未发生过一样。 在众目睽睽之下,茜雪换上了一套新衣裳,被人搀扶着,送到了周进面前。 没有人给周进一个说法,为什么茜雪消失了这么久? 也没有人向周进做出解释,为什么茜雪过来吃酒时,所穿的还是一件桃红撒花袄,可等到她要回去时,却换成了一件红绸小棉袄儿? “这真是欺人太甚啊。”周进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但他深知,荣宁二府可是人家的地盘,他若是敢胡乱声张,当场揭露此事,未必就能替自己,也替茜雪讨回一个公道。 说不定还会被人家扣上一个寻衅滋事的口袋罪,扰乱婚礼的大帽子,到时候被贾府倒打一耙,派人押解到宛平县衙问罪也说不一定。 周进只能先忍气吞声,将茜雪送回家去再说。 回家以后,周进将方霞叫到跟前,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霞便将她所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进,随后她还作了一番自我检讨,“都是我没用,我当时若也跟着茜雪走过去,或许便不会发生这种难堪的事情了。” “这与你没关系。”周进安抚她道,“人家既然起了坏心,你是否跟过去,都不会影响什么,无非是找一件由头把你支开罢了。” 周进叮嘱她,这几日一定要仔细看着一点,等到茜雪酒醒以后,说不定羞愧难当之下,会做出什么傻事情,那可就不好了。 周进沉声说道,“人命关天,务必要仔细看守,不能出任何纰漏呀。” 方霞点了点头,郑重地答应了。 但坐在一旁的曾艳,却仍然不放心。 她打发了自己的妹妹曾佳,也跟着到茜雪房间中去,让这两个丫头轮流守护,确保万无一失。 曾艳现在真正感觉到了一阵后怕。 今日这件事情,表面上茜雪是受害者,但实际上,贾珍、贾蓉父子俩,八成是在打家中其他女眷的主意啊。 换一句话说,茜雪之所以陷入这场桃色新闻之中,完全是在替家中其他人背锅。 这让曾艳心里有愧的同时,对茜雪的看法也有所好转起来。 茜雪或许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比如说性格耿直,不会讨巧,但话说回来,这人没什么心眼,也不怎么会算计,要不然当年,她也不会遭人暗算,从贾宝玉身边撵走,更不会在今日轻易中了对方的计策,几杯酒喝下肚,就差点儿清白不保了。 曾艳心想,茜雪真要是心甘情愿给周进做小妾,以她这种性格,倒不用担心妾室之间会争风吃醋,大家都只需要各守本分即可,岂不是很好?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还得先解决好两个关键问题再说。 这两个问题,一个是里子问题,也就是茜雪的心理负担问题;另外一个是面子问题,也就是周进今后在世人面前如何立足的问题。 相比之下,茜雪的心理问题倒是比较好解决。 茜雪酒醒之后,也恍惚记起了宁府中的一些事情,一时羞愧之下,也嚷嚷着要寻死觅活,以死明志。 但在方霞将事实经过都向她叙说了一遍,再三强调她只是被贾琏轻薄了一番,并没有失去清白之身以后,她的心理压力便减少了大半。 再等到周进和曾艳二人,都向她再三保证,这件事不怪她,也不是她的错,只要她好好地活下来,这个家中便必然有她一个姨娘的位置,让她放一百个心。 茜雪得到了周进和曾艳的亲口保证之后,便也就不哭了,也不再闹了。 她次日早上,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碗稀饭,显然胃口还好,心情也不错。 相比之下,周进的面子问题,却着实有些难办了。 涉及到身为男人的尊严,周进必须要做出回应,找回这个场子,不能任由贾府某些人,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去。 要不然,市面上肯定会议论纷纷,说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也给她讨回不了一个公道,他周进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然了,这些声音只是难听了一些,周进如果脸皮厚,也无妨。 关键是,某些人通过这件事,知道你周进软弱无能,毫无还手之力,会不会还有另外的想法呢? 这次不过是差点玷辱了茜雪,下一次岂不是就要把你身边的曾艳、方媛、彩云、晴雯等人公然绑走? “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周进下定决心道。 但周进在试图讨回公道的过程中,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好操办。 据方霞的说法,现场第一时间的见证人,只有袭人、秋纹、彩屏、碧月连同贾兰等寥寥数人。 袭人和秋纹是贾宝玉身边的丫头,彩屏是惜春身边的丫头,碧月是珠大奶奶李纨的身边丫头,她们都深居荣府之中,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且不说周进想要让她们出来做个见证人了,哪怕是想要单独见到她们一面也难。 而且,涉及到荣宁二府的丑事,她们凭什么帮助你一个外人? 事实上就是这样,这几日周进去贾氏义学读书,却始终没有见到贾兰。 想必也是因了茜雪这件事情,担心周进会向贾兰打听详情,贾府中某些人便想出了一个主意,让贾兰无法轻易外出了。 茜雪本人因为喝醉了酒,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情形,她的说法便缺乏公信力。 而如果仅凭方霞一个小丫头的说法,也显然不足以让人采信。 荣宁二府之所以想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不给周进一个说法和公道,显然也是认定周进拿他们没办法。 “想要装聋作哑是吧,想要蒙混过关是吧?行,咱们走着瞧。”周进悄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0章 装聋作哑(二) 除夕这一天,周进去乡下看望父亲,草草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等回城后,周进便顺道去了城内某家医馆。为了防止遭人暗算,他还特意将方昆、方明二人带着身边,给自己壮胆。 “你屋中女人去某个地方吃了一顿喜酒,回来后就精神不振,整日以泪洗面。然后你问我,你屋中女人究竟是怎么了,让我给你开一副药?你就是这个意思吗?”郎中询问道。 “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周进回答道。 郎中脸色有些为难道,“你所说的这个女人也不在我跟前,所提供的信息又极其有限,少年郎,你屋中女人这个病没法治啊。” “没关系。”周进站起来说道,“这确实是疑难杂症,大夫您没有把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我便换一家医馆好了。我相信北平城中,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总有这么一个帮人把病治好的地方。” 在说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这几个字的时候,周进特意加重了语气。 说罢,周进便客客气气地向郎中弯腰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周进按照每天看一家医馆的频率,转眼间半个月过去,几乎整个北平城中的人,都知道周进屋内的女人病了,大家也都很关心,周进屋里这个女人的病,究竟能不能治好? 这究竟还是不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 刚一开始,贾珍听说周进给茜雪看病时,感觉很可笑。 我还以为你周进有几分硬骨头,敢拿咱们贾府来说事呢,你还不是只能遮遮掩掩,连荣宁二府半个字都不敢提?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戴了一顶绿帽子,他屋中的女人被人家给轻薄了? “我劝你周进还是歇歇吧。你这般含沙射影,对我完全没影响,我也根本不在乎。”贾珍自信满满地说道。 但很快,贾珍便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先是一些故旧好友,在碰到他时,总会当面提及一个叫做茜雪的姑娘,询问这个茜雪是不是在荣府吃酒以后才犯了病? 贾珍吞吞吐吐,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是不是酒菜的问题?”有人好心提醒道。 也有人说,“是不是家中那些下人们捣的鬼?” 他们好心建议贾珍,对家中下人们一定要好好地管教,不能一味纵容,否则这风声传出去了,便不太好听了。 每回说到这里,贾珍便有些神情难堪,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才好。 他这时对贾琏房中的那个王熙凤,也有些埋怨了。 当初都说好了,派人给周进这小子道个歉,赔偿一些银两,说几句好话,这事儿说不定也就过去了,可你王熙凤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说量他周进小门小户,不敢去衙门告状,如果敢告状,就控诉他敲诈勒索,把他弄死在监狱里。 贾珍当时也是想着,要果真如此,周进屋里的那个方媛,是不是便可以勾引上手了? 想到这里,贾珍当时便点头同意了。 借刀杀人嘛,是你王熙凤想要把周进一家弄得家破人亡,他贾珍自然乐得袖手旁观。 可如今倒好,周进根本就没有去衙门告状,而是到北平城中各大医馆给那个茜雪看病。 对于荣宁二府,连同相关目击证人,他是连一个字都没有提,也就谈不上有什么错处。 但问题是,整个北平城中的人,都被周进这一出戏给吸引住了。 他们在私下里,纷纷打听,反复追问,甚至于出资购买各种小道消息。 荣宁二府之中,那些负责外出采买的人,只要一出门,便会被人团团围住。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私底下呢? 很快,关于茜雪在宁府外书房中被人猥亵一事,便开始在人们口中流传开来。 大街小巷之中,也时常能听到人们为此而公开争论,“我怀疑那人必然是宁府的珍老爷,他这人生冷不忌,兴趣来了,连家中媳妇丫头们,一个都不曾放过。如今既然瞧中了茜雪的娇美容颜,那必定要抢先尝试一番了。” 可马上就有人反驳道,“也不尽然。那一天是薛家办喜酒,来往客人那么多,都需要珍老爷出面迎来送往。他纵然有这个心思,可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而且是在大喜那一日,发生这种事情,终归是不吉利,珍老爷作为主事者,总得考虑一下这个因素。我倒是听人说,那天婚礼上,荣府里的琏二爷,一开始就喝醉了,后面又有很长时间没有露面。这种事情,八成是他给做下的,看他还是个候补知府,甚是体面的一个人,结果却是禽兽不如啊。” 另有人怀疑道,“琏二爷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但感觉不是很有必要。他家中那个王熙凤,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也是一个妥妥的美人胚子,更不要说还有那个绝色丫头平儿姑娘了。因此,我怀疑这个事情,很有可能是荣府中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做下的,他尚未婚娶,年少慕艾,也时常喜欢吃些身边丫头们的胭脂,做出这种风流韵事,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是说那个贾宝玉?”有人惊呼道。 “小声点,小声点,可别让人听了去。”另一人压低了声音,极其谨慎地说道。 街头巷尾之中的这些议论,贾珍也逐渐有所察觉。他既劝不动王熙凤回心转意,又担心这种风声来头不好,最终会查到自己头上来。 “行行行,你王熙凤性格刚强,不肯服软认输,我贾珍可没有一个做九省都检点的叔叔。我还是先把自己摘出去好了。”贾珍下定决心道。 贾珍的办法很简单,既然装聋作哑没什么作用,那就帮着把事实真相传播出去,反正在场诸人,都看到是你贾琏在猥亵茜雪,可与我贾珍没有任何关系啊。 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舆论一片哗然。 大家先前都只是小声议论,对这些事情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如今听到此事为真,许多人便开始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你荣府家大业大,权势熏天,可这北平城中,也不是没有仗义行侠之辈。 每到晚上天黑之后,而宵禁还未开始的这段时间,便有人踱到荣国府后面街上。 他们也不做什么坏事,无非是趁着天黑,向王熙凤所在的院子中,扔几个石子罢了。 平儿姑娘身姿窈窕,体态轻盈,从外面飞来的小石子,都被她从容地躲避过去了。 但丰儿姑娘因为身材肥胖,反应又迟钝一些,有好几次都被小石子给击中,痛得她哇哇大哭。 王熙凤简直要气得发疯,她便命人在荣府后门边上,多安排了几个人负责值守。再有人晚上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必然要派人上前查问。 这种自发的夜袭行为,才慢慢地制止住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1章 打击报复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王熙凤双手叉腰,对着贾琏一顿疯狂输出。 “什么好事不好事?”贾琏不以为意地说道,“当时我也是喝醉酒了,不知道具体情况,醒来后才知道摸错了人。” “你是想摸那个文花吧?”王熙凤酸溜溜地说道,“我和平儿整日在家中还喂不饱你,你一天到晚,惦记着这个,惦记着那个。现在做出了这般丑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贾琏却道,“你好意思说我。当初事发之后,珍大哥拍着胸脯说,由他来掏出一笔银子,给那个周进说几句好话,服个软认个输,就当是认错人了,这个事情或许就过去了。是你喜欢逞强,说一分钱都不用给那个周进,让他有本事去衙门里告状,以至于现在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荣宁二府的声誉也受到了些许影响。” 王熙凤反唇相讥道,“拉倒吧,再可别提你们两府的声誉了。真要讲声誉,你们哥俩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以为那个珍大哥是个什么好人,他嘴上说得漂亮,但这种丑事却是你做下的,真到了最后关头,怎么可能让他来掏银子?还不是由我们来掏?而且,这件事情我总觉得有一些诡异。往日茜雪在府中,和鸳鸯、平儿、袭人这些人相比,相貌上还是差了一些,也没有什么人在意。怎么自从太太将他送给周进之后,珍大哥反而还上心了,让文花出面把她灌醉酒,搀扶到外书房中去了。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阴谋算计,我是一点都不相信。” 贾琏苦着脸说道,“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让这个风波尽早平息下去吧。” “急什么?”王熙凤瞪了贾琏一眼,语气坚定道,“丑事是你做出来的,又不是我做出来的,我不急,也不管,看那个周进折腾到啥时候去,有本事他就指名道姓,我到时候再给他一个好看即可。跟我玩这种心眼,他还嫩着呢。” 然而到了第二天,王熙凤便不得不改变了主意。因为王夫人特意找她谈话了。 “你没有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连带着你二叔在工部也很难做人。周进他父亲,当初和你二叔也曾有一面之缘,至于你二叔所负责的蜂窝煤推广一事,也有周进的一份功劳在里头,这在北平城里,可谓众所皆知。现在可好,咱们家的人,都开始欺负他的女眷了,却连一个说法也没有。这种风声传出去后,大家脸上都挂不住。我的意思是,该了结的就尽早了结,不要再拖延下去了。真要等到都察院的人注意到这件事情,就有些麻烦了。”王夫人叮嘱道。 王熙凤本来还想再解释一番,说这些都是外面那些人的风言风语,那个周进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荣宁二府,但看到王夫人似乎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她便也就闷不做声了。 王夫人的意见,王熙凤不敢不听,但不管什么事情,要办理起来,终归是有个轻重缓急。她便把这件事情置于脑后,故意拖延了两三天。 王熙凤是浑然不怕,存了想给贾琏一个充分教训的心思,以便今后充分拿捏他。 但贾琏却越想越骇怕。 这件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可大也可小,可轻也可重。 但要是继续拖延下去,怕是很难善了啊。 贾琏便找到了贾珍那里,想要请他帮忙出个主意。 贾珍笑道,“这事儿好办,就怕你舍不得。” “我怎么舍不得?”贾琏反问道,“几十两银子,还是几百两银子?我就是典卖首饰,也要把这笔钱凑够。” 贾珍笑道,“你早说就好了嘛。为了这一二百两银子,弄得大家灰头土脸,至于嘛?” 贾珍还道,“等事情结束后,咱们再宣布将周进从贾氏义学中除名,也不允许周进再进入荣宁二府。这样一来,人们便会议论纷纷,是不是周进也曾做过有伤风化之事?再联想到,连那个茜雪也是咱们西府里的太太赏赐给周进做通房丫头的?到了这个时候,别人便会对那个周进的说法产生怀疑。你是受到了风流韵事的影响,导致风评不佳,但反过来说,咱们只要也让那个周进背上一身风流债,说他勾引你们西府里的漂亮美婢在先,便会使很多人不再相信他的说法,而倾向于认为你们双方是在争风吃醋。咱们堂堂国公府,只要没有欺负人,因为几个丫头争风吃醋,这不是很正常吗? “进一步而言,周进的名声一旦玩完,他就成为了一个跳梁小丑,不用咱们出手,自然会有人对付他。好几个娇妻美妾在家中,是他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所能看护得住的?” 说到这里,贾珍的语气之中不无冷意。 贾琏也觉得这办法切实可行,便掏出了二百两银子,委托王熙凤了结此事。 周进深感郁闷。 说实话,茜雪这件事情,周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于贾珍、贾琏这些贵胄公子来说,无非是赔礼道歉,掏一些银子罢了。 周进最初的预计也是这样,希望贾珍或者贾琏,能上门服个软,然后赔偿个百八十两银子,也就差不多得了。 这样一来,周进的面子上过得去,对各方面也都有了一个交代了。 到时候,周进再从这些银子中,拿出五十两银子给茜雪,也算是补偿她那颗受伤的心灵了。 可现在,贾珍、贾琏这两个当事人,没有过来登门道歉且不说,荣府里的当家奶奶王熙凤,也仅仅拿了二十两银子过来,这也太敷衍塞责,也太欺负人了吧? 临走时,王熙凤还在宅院门口,趾高气扬地说道,“你们要的银子已经送过来了,以后就算是两清,可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什么胡搅蛮缠?”躲在耳房中的周进正要冲出去,和王熙凤理论一番的时候,对方一行人早已经坐上马车,一溜烟似的离开了。 曾艳拦住周进,劝他不要激动,“算了算了,人家是国公府的嫡媳妇,能上门和你说一声,已经算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 因为男女有别,刚才王熙凤过来时,是由曾艳负责接待她。 周进气愤道,“你刚才没听到她说的那些话,什么叫做两清了?明明是他男人贾琏犯了事,我们又没有什么过错,结果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些话,反倒是我也有了过错一样。这要是让外人听到了,还不知道会误解成什么样子?” “误解是一定的。”曾艳深思道,“但舌头长在人家嘴里,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好歹人家特意来了一趟,你面子上也过得去了。” 周进苦笑道,“什么过得去,过不去?还不知道人家会有什么后手呢。” 周进瞥了一眼那二十两银子的赔偿银,没有半点欣喜,反而多了一份忧虑。 没过几天,周进再到贾氏义学读书时,便被贾芝劝阻住了。 贾芝拦住周进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刚接到荣府琏二奶奶的通知,说是贾氏义学招收的附学亲友太多,导致贾氏本族人家,都大有意见。因此从今日起,凡是外姓之人,都不得再在学堂里读书。” “还有这种事情?”周进若有所思道。 “是啊。”贾芝苦笑着解释道,“因为这个事情,我祖父昨日晚上,还亲自去荣府那边据理力争了一回。但他人轻言微,也没有能发挥出什么作用。回来之后,我祖父还气得病倒了,如今还在病床上起不来身哩。” 周进早就有所预料,知道因为茜雪一事,荣宁二府折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面子,很快就会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但这种打击报复来得这么快,这么精准,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因为还有一些个人物品放在学堂课桌里面,周进便向贾芝提出把这些东西都带走,贾芝没有理由反对,便点头允许了,但他始终在周进身后一路跟随,深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一般。 随后,他又亲自将周进送出学堂,一直看到他走远了之后,才算是轻松了一口气。 “哎,这夹在中间得罪人的事情,真是不大好做啊。”贾芝抑郁道。 周进这次上学回来得这么早,让曾艳有点出乎意料。 但眼下,那个三姨娘晴雯,因为一直独守空房,没有等到周进将她收用,整日在屋子里哭哭啼啼,闹起了情绪,让曾艳的心情略有烦躁,便没有多问。 周进没有心情怜香惜玉,他也不担心晴雯会自杀。 在《红楼》原著中,晴雯被王夫人赶出荣府后,借住在表嫂多姑娘那里,生活品质下降那么多,她也没有自杀,仍旧是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 现如今,她被打发到了自己家中,度过了最初的那一段黑暗日子,也获得了姨娘身份,纵使她心不甘情不愿,但不管如何,那也比多姑娘家里的经济条件要好得多,她更没有理由自杀了。 周进便道,“别管她,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周进准备再晾她几日,等将她的心气儿磨平了,再去采摘这一颗芬芳甜美的果实也不迟。 这日上午,金荣和胡永都先后登门拜访,向周进询问,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情况? 怎么好端端的,贾氏义学便把他们这些外姓学生都扫地出门了? “天地良心,我最近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香怜、玉爱那里也没有上前纠缠啊。”金荣故作郁闷道。 金荣纯粹是给自己加戏,他其实早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去学堂里了。 而在贾代儒老先生心目中,也早就将他从学堂中除名,只是懒得说出来得罪人罢了。 周进自然不能说,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是耐心开解道,“咱们去学堂里读书,一分钱都不用交,茶饭都是现成的,连笔墨纸砚都有,论道理,确实也说不过去。贾氏本族个别人家有意见,对此提出反对看法,也属于理所当然之事,咱们就不要深究了。” 金荣听到周进如此说,知道事情再无转机,不由得大失所望,如丧考妣一般。 他在贾氏义学之中,结识了许多贵胄子弟,也占得了好几十上百两银子的便宜。 如今再没有这个机会读书,还怎么和那些贵胄子弟接触,继续从他们那里蒙骗一些钱财过来? 胡永过来时,虽然也有些皱着眉头,显然是为这起突发事件而伤神。 但在和周进交流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还算沉稳,也谈到了今后的一些打算,“目前看来,这个书是没地方念了。我打算先在家里温习旧课,到时候参加县试,若能取得一个好名次,不怕没有大户人家的私塾邀请我前去附学。” “那你家中经济条件可还能支撑?”周进关心道。 胡永惆怅道,“经济困难是一定的,但总不至于冻饿而死,这点还请周进大哥放心便是。” 周进便道,“那你先在家中复习,我这边若有一些小生意时,到时候便去你家中请你帮忙,当然不可能是白帮忙,总会有一些银钱补贴的,希望能对你多少有一些帮助。” 胡永笑道,“如此甚好,我也跟着周进大哥做小生意,不拘多少,总能改善一下经济状况。” 胡永深知周进头脑灵活,上次通过蜂窝煤生意,便赚取了一二百两银子,名下那两家商铺,更是改作蜂窝煤生产基地,雇佣了方昆、方明、方曲、刘能、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等人,常年生产蜂窝煤成品,畅销北平城内。 如若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让他也能参与进来,哪怕跟着赚上三五两银子,那也是极好的。 胡永当即站起身来,向周进表示感谢。 大家都是平辈相交,周进哪好意思当得起他这个大礼,连忙将他搀扶住了。 周进还有意将胡永上次投给《青年诗刊》的那一吊钱取出来,还给他,但胡永却说什么也不要,周进也只好罢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2章 扩展人脉 上次薛蟠大婚之时,周进和胡永、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人,商量妥了出一期《青年诗刊》,当时也发动诸人,去顺天府学、国子监以及北平城内各个私塾广泛邀稿,倒也的确收到了一些稿件。 编务成员们还为此开了一次会,对这些稿件进行了挑选,确实有一部分诗作,勉勉强强,可以发表出来。 但这肯定还不够,因为这些诗歌作者一般都没有什么名气,不利于新办刊物打开局面。 “还是得出面组稿啊?”周进若有所思道。 不过这种事情难不倒周进。他上一世读大学时,因为爱好文学,曾加入过校园文学社团,编辑过几期校园内部刊物,对此已有一定经验。 恰逢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打算趁着去年底举办青年诗会的成功经验,拟将再办一次“新春诗会”,并于近日前公布了参加“新春诗会”的学子代表名单,共三百名。 因为场地和经费限制,参与人数有限,很多落选的学子对此很有意见。 周进便把胡永一起叫了过来。胡永曾在宛平县学做过一段时间童生,他有一些同窗好友,后来先后进入国子监或顺天府学就读,有一定的人脉关系。 二人专门打听那些有一定才学,而又落选了“新春诗会”的优秀学子,当面向他们约稿。 “你们找我约稿?”国子监斜对面一条小巷子里,刚从附近酒楼里聚餐回来的张安世,看到有两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年轻人拦住自己,还以为是有人打劫。 他正准备撒腿就跑时,对方却自称是贾氏义学的学生,想要办一本《青年诗刊》,因此面向北平城中青年学子广泛征稿。 “这是不是搞错了?”张安世有些狐疑道,“若是说道明年八月乡试,我倒是有九成的把握高中举人。可若是说道诗词歌赋,我比起那些有资格入围‘新春诗会’的读书人,确实还有一些距离。你们既然是诗歌约稿,为何不去找他们?” “我找他们做什么?”周进装作义愤填膺地说道,“张训导嘴上说得好,公平公正,全凭真实才学。可是他那个名单里面,六成在顺天府学就读,国子监就读的学生才不到两成。难道偌大一个国子监,还比不过他们顺天府学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在监生员心里作何感想,我一个外人得知后,都替你们深感不平。所以我们打算办一期诗歌刊物,专门寻找那些没有入围‘新春诗会’的读书人,和他们比一比,究竟是谁更有创作才华,是谁思想境界更高?”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张安世说道。 说起来,他也是国子监诸多生员之中,颇有头脸的一个人物。 可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连续两次举办诗会,却都没有邀请他参加,本来就让张安世心中有些不爽了。 而张安世最近又听说,美仙院的那个白秀丽姑娘,有意参加此次“新春诗会”,届时将当众献艺,云云。 不仅如此,她还要和当选为本届十大“新春诗人”的那些书生才俊,近距离交流,说不定还会邀请这些“新春诗人”帮她填词,甚至收纳为入幕之宾呢。 想到这里,张安世就感到心口一阵绞痛。 张安世祖籍广陵,也很早就听说过广陵瘦马的名头,对此充满了绮丽幻想。 那一回,受到朋友邀请,张安世去美仙院喝茶,无意中见到白秀丽姑娘,他就被她的一颦一笑给完全吸引住了,有好几次午夜时分,头脑中都飞舞着她的靓丽身影。 虽然因为囊中羞涩,张安世去美仙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过去,他都会想尽办法,和白秀丽姑娘见一见,聊一聊,总算成为了白秀丽姑娘的半个知己。 张安世曾向白秀丽姑娘坦白心迹,“你放心,等我明年乡试中举,必定帮你赎身。” 白秀丽对此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让张安世内心惴惴不安,深受打击? “难道白秀丽不相信我有这般才华?”张安世不免自我怀疑,连那颗坚定的科考之心都差点要崩塌了。 这几日,因为连续落选“青年诗会”“新春诗会”,他更是浑浑噩噩,不断聚餐喝酒,借酒浇愁。 眼下,既然贾氏义学的两个学生,都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试图和张有为创办的“新春诗会”分庭抗礼,那他张安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必然是要参与进去,也好让白秀丽姑娘见识自己的人脉和才华啊。 有张安世的积极参与和热情帮助,周进和胡永二人的组稿就顺利了许多。 也因此结识了国子监一批青年才俊,大都是因为落选“新春诗会”而抑郁不平之人,包括魏西平、陆秀峰、陆河、钟栅、钟杰、谢希平等人。 其中:魏西平出身于江南望族,富裕多金。 他的叔叔魏东宁早间年考中三甲进士,曾任户部观政,现外放为枣阳县令。 魏西平本人也颇有才华,高中上一届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但因为婚姻问题,和家里人闹了一点矛盾,以至于心情不佳,没有参加上一届科考。 魏西平来到北平以后,自恃才华出众,喜爱社交宴饮,凡事都喜欢凑热闹。 他也是在去年冬天,听闻了顺天府学即将举办“青年诗会”一事,感叹毕竟是京师重地,聚集了大周朝诸多青年才俊,文化活动也搞得有声有色。 他便托了叔叔魏东宁的关系,干脆转到国子监来读书。 国子监对于他这种考中进士如同探囊取物的年轻人,自然也是欢迎至极。 谁曾想,魏西平却在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那里,吃了一个瘪,先是落选“青年诗会”,现在又没有参加“新春诗会”的资格,这让他如何不气? 陆秀峰来自于登州府,其父亲陆重阳现为登州水师参将。 陆河出身于陕甘行省下设金城府,其家族属于当地富户,以经商为业,陆河因出生地金城被一条黄河穿城而过,故得名。 钟栅、钟杰属于兄弟俩,来自于赣省临江府,乡下富农出身。 谢希平祖籍顺天府,其父谢京现为香河县尉。 刚一开始,魏西平等人都是看在张安世的面子上,抽出时间和周进、胡永见了一面。 他们虽然对顺天府学举办各种诗会很有意见,但丝毫不认为,就凭贾氏义学这两个毫无名气的年轻小伙,真能把张有为训导主持下的这次“新春诗会”比拼下去。 “这也太逆天了,简直都不敢想。”魏西平等人最初,便都是这般看法。 及至众人见面之后,经过周进一番阐述,众人才感觉,这件事情非常有利于积累士林之中的名望,可以说是大有可为。 周进说,“我也承认,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系三甲进士出身,以他的人脉和号召力,由他出面主持顺天府学各种诗会,必然应者云集,拥趸者甚众。但并不等于说,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周进分析道,“首先,受制于经费和场地限制,顺天府学新春诗会满打满算,也就是三百人参加。但国子监、顺天府学和顺天府境内官办学校、私塾何止上百家,学生数量更是成千上万……” 魏西平突然打断周进道,“学生数量成千上万,也不可能都站在我们这边。我们所办的这一期《青年诗刊》,哪怕字体小一些,多印刷几页,也很难凑够一百个作者,跟人家三百人参与的新春诗会,还是没法比啊。” 周进笑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凑够一百个作者?我们到时候广泛邀请国子监、顺天府学及各大官办学校、私塾的学生代表,共同来参加由《青年诗刊》召开的顺天府诗歌峰会暨首期诗作终审会议,《青年诗刊》首期将对此次峰会进行详细报到,并将所有出席者的名单一一罗列。敢问西平兄,印刷几百个名字,需要几页纸张?” 魏西平恍然大悟道,“还可以这样操作?” “怎么不能这般操作?”周进反问道。 这时候,钟栅点头称赞道,“从理论上来讲,但凡名字出现在首期《青年诗刊》杂志上的学生,必然是我们的坚定支持者。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举人,西平兄虽然是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但论在士林中的地位,仍然不能和张有为训导的三甲进士身份相提并论。我们何德何能,可以邀请这么多优秀学子,都来参加你所谓的‘顺天府诗歌峰会暨首期诗作终审会议’?如果来不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就算满盘皆输了?” “我自然有把握让他们都来。”周进胸有成竹地说道,“张有为训导为了让参与诗会的人都汇聚顺天府学,连美仙院的白秀丽姑娘都请到了。但据我所知,白秀丽姑娘作为广陵瘦马之中的招牌人物,虽然在北平城中也有一定名气,但也尚未跻身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的行列。像环采阁的花想容,金香园的赵灵飞,兰桂坊的张圆圆,这些各大风月场所的头牌清倌人,都要比白秀丽知名得多。我们只要能请动其中一位,不愁这些年轻学子不来。” “怎么请?”陆秀峰盯着周进的眼睛说道,“我出一百两银子,都未必能见她们一面,你说请就请?这不是开玩笑吗?” 周进默不作声,只见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只竹笛,轻声吹了起来。 笛声清脆悦耳,刚开始似乎感觉一般,但紧接着,在一种简洁明快的旋律之中,却出现了一种温柔飘渺、晶莹纯净的雪天意境。 在场诸人闭上眼睛,都不禁回想起了飘于伤心记忆中的某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沙沙落下,铺天盖地,漫无边际,淹没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和不忍触碰的纯真。 许久过后,魏西平睁眼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飘雪》。”周进笑道,“只要她们谁来,我这里还有数十首流行神曲,可以无偿赠送给她三首,让她在北平城中的风月界,再也没有人敢与其争锋。” 说罢,周进又先后吹奏了《一生有你》和《千千阙歌》这两只曲子的高潮部分。 魏西平等人时常也附庸风雅,听些戏剧小调,自然具备一定的音乐鉴赏能力,周进吹出来的笛声只能说平常,但这旋律确实从未见过、如同天籁之音啊。 周进冷眼旁观,看到众人都沉浸在音乐旋律之中,不由暗中一笑,心想这也不枉了自己上一世在求学和工作当中,时常吹几首笛子来解闷了。 许久过后,魏西平猛然站立了起来,他向周进拱手言道,“这位小兄弟,真是大才啊。如你所言,你手握数十首原创神曲,必然会被各大风月场所的头牌姑娘,引以为入幕之宾,何必为了张有为训导的这个诗会,而大费周章呢?你这明显是……明显是吃力不讨好啊。” 魏西平的潜台词是这样的,你有这么多原创神曲,必然将传唱大江南北,也即将获得可观的经济回报,至于顺天府学各种诗会,参加也好,不参加也罢,你的名声都必然要在他们之上,又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呢? 周进心想,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现在毫无自保之力,就像是一个抱着金元宝的三岁娃娃,行走在大街之上,现在又被荣宁二府所特意针对,我要不赶紧借着《青年诗刊》这个由头,结交你们这一帮国子监生员,又如何能在北平城中立足? 不过在表面上,周进却回答得掷地有声,“国子监是大周朝最高学府,是无数学子心目中的求学圣地。张训导因为一己私利,将顺天府学凌驾于国子监之上,我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私塾学生,也心中不服。几支流行神曲算什么,只要能和顺天府学的各种诗会相提并论,我倾尽所有,在所不惜。” 说了这一通虚伪至极的场面话之后,周进继而谈到了他的办刊设想,“张有为训导的各种诗会,不过是一大帮人凑在一起,聊聊天,作作诗,轻松而惬意,但实际上娱乐大于创作,毫无营养。而我们的《青年诗刊》,肯定要旗帜鲜明地提出我们的诗歌理论主张,进行我们的诗歌形式探索,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收获,比之所谓诗会,要高明到不知哪里去。” “我们在编辑期刊时,还可以向北平城中有名的商铺寻求赞助,以在刊物上刊出对方广告作为回报。有大笔广告资金作为支撑,我们便能有更多印数,甚至能做到面向顺天府学所有官办学校、民办书院、知名私塾免费发放,必将持久扩大本刊的社会影响力。” “我们也将拿出一定版面,和相关学校、书院、私塾进行合作,专门刊发对方学员的诗歌作品。对方则以一定资金以及提供场地便利作为回报。从长远来看,我们的合作对象越多,声势就越浩大,到时候盖过顺天府学各种诗会的风头,就必然不在话下。” 周进这一系列办刊设想,很快就打动了在场所有人。 众人击掌为誓,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刊出《青年诗刊》第一期,向顺天府学各种诗会正式宣战。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章 人事架构 事情谈妥之后,在周进的引导下,众人决心对《青年诗刊》的人事架构进行一些调整。 联合发起人名单,除了原有的周进、胡永、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人之外,另外加上了张安世、魏西平、陆秀峰、陆河、钟栅、钟杰、谢希平等人。 张安世、魏西平等人也各自掏出三到五两银子不等,作为《青年诗刊》的启动资金。 以上诸人组成了《青年诗刊》首届编辑委员会,因为魏西平名气最大,在年轻士林之中威望最高,遂由他担任编委会主任。 张安世、陆秀峰、钟栅、周进任编委会副主任。 因诸位大多是国子监生员,平常外出不便,编辑部遂设立在桃花巷周进私宅倒座房内。 为此,周进特意对外书房进行了一番装修,摆放了一张长桌和若干椅子。 周进任编辑部主任,谢希平、胡永任编辑部副主任。 在周进的建议下,魏西平和张安世还决定聘请国子监司业王允、国子监博士宋涛及国子监助教赵光南等三人担任《青年诗刊》顾问。 随后,经过编委会的一致商讨后,决定对诸人进行一定程度的分工。 由魏西平、钟栅、钟杰负责聘请刊物顾问、发刊词的邀稿以及合作书院或私塾的联系等事宜。 张安世、陆秀峰二人,因为常去美仙院,对于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有所了解,由他俩负责联系各个头牌清倌人,确定‘顺天府诗歌峰会暨首期诗作终审会议’的暖场嘉宾人选。 陆河是富商出身,比较有经济头脑,由他陪同周进,拜访城内各大知名商铺,确定广告投放一事。 谢希平、胡永二人,负责稿件审理和编辑印刷对接事务。 至于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人,一则年龄还小,二则居于公府深宅之中,外出不便,只能让他们几位挂一个空头衔。 若是事情忙起来了,也可以叫贾菌、贾芝做一些跑腿之类的轻省活,更多的事情就不能指望了。 不过,考虑到贾府这个庞然大物,有贾环、贾兰参与,相当于给《青年诗刊》加上了一个官场上的保险圈,众人也无意于将他们二人排斥出去。 魏西平非常满意他所获得的这个编委会主任职务,会议结束后,他还邀请在场诸人,去了国子监附件的状元楼吃了一顿大餐,让周进、胡永也跟着大快朵颐了一回。 正吃得高兴时,锦乡伯府的世子韩奇也来到了状元楼,他是这个酒楼的幕后东家,时常闲了就过来看一看。 韩奇也是国子监生员,他是因父亲锦乡伯的缘故,捐了一个例监。 韩奇虽然在读书方面缺少天赋,但他长袖善舞,善于结交各类人物,为状元楼拉拢了不少生意。 当他得知魏西平、陆秀峰、张安世这些国子监生员之中的风云人物,都围拢着周进谈天说地,把酒言欢时,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什么情况?”韩奇纳闷道,“难道才过去了几个月,周进这厮又搞出了一个新发明新制作不成?” 上次那笔蜂窝煤生意,韩家通过提前霸占西山煤矿,控制上游散煤供应,迄今为止,赚到了数万两银子,且仍然处于不断盈利之中。 朝廷关于进一步推广使用蜂窝煤的公文在顺天府境内颁发之后,社会各界对于蜂窝煤的接受程度大为增强,对于蜂窝煤的需求也急剧增长,这也正是蜂窝煤价格最高的时候。 锦乡伯府背后的状元楼,早就囤积居奇,等到蜂窝煤的概念在北平城中发酵之后,状元楼再将这些散煤零售出去,从中赚取差价。 利用这个间隙,状元楼也赚得盆满钵满。 韩奇通过这笔大生意,成功地证明了自己的英明果断和商业头脑,让他这个伯府世子的位置更是稳如磐石。 饮水思源,韩奇也对周进这厮,高度关注起来,并安排了一名仆人暗中盯梢,只要周进这边一有什么发明制作,他必然要先下手为强。 周进和魏西平等人来到状元楼里吃酒,便是仆人向他通报的。 那名仆人为了表明自己工作卖力,还特意言道,“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大生意,三句话不离投资额、分成比例、劳务收入,等等。” “什么?”韩奇听后,不由心里有一些着急。 但他也不好意思埋怨周进,毕竟说起上次那个蜂窝煤生意,锦乡伯府赚了数万两银子,周进却只是从他这里拿到了一百多两银子,人家对此不满意,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周进并没有在明面上说什么,可以说对于韩奇以及状元楼,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 “看来我还是有些不地道,做得有些过头了呀。”韩奇自我反省道。 既然赚了数万两银子,再多分给周进几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绑牢彼此的合作关系,才算是正理呀。 韩奇决定,不管这次能不能中途插入周进的这个项目当中,他都要私下里掏出几百两银子,给周进送一笔大礼,以便改善周进对自己的看法:他韩奇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合作伙伴的。 韩奇从仆人那里听到消息,赶到状元楼时,众人这场酒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钟栅、钟杰兄弟俩因为有一些私事,都已经提前离开了。 魏西平正准备前往柜台那里结账,却被韩奇给拦住了。 “不必了不必了,今天我请。”韩奇拦住了魏西平,大声说道。 “你请没关系,但你得把原因告诉我啊,不然你这个人情,我可不好还你。”魏西平打着酒嗝说道。 在国子监,韩奇和魏西平也有一定交往,彼此都算是熟悉,但也没有熟络到一二十两银子的酒钱,就因为彼此认识,便可以抹去的这种程度。 “是这样的。”韩奇解释道,“我和周进兄弟有一些交往,他头一次来我状元楼吃酒,我怎么好意思让他的朋友掏钱?” 众人闻讯后,都把目光投向了周进,想知道他和韩奇究竟是什么特殊关系,以至于锦乡伯府世子都要这么讨好他。 周进只能以傻笑作为回应,他啥话都不敢说。 魏西平请客吃酒,韩奇愿意掏钱买单,在这种场合下,周进说什么都不对。 他若是对韩奇说,不用客气,那买单的人就是魏西平。 魏西平心里必然会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有人帮忙掏钱,你却还拦着,凭什么? 难道就凭你周进和韩奇的关系更好,舍不得让他花钱,却舍得让我花钱? 周进若是对韩奇说,劳您破费啦,那买单的人就是韩奇,谁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一口菜都没有吃上,一口酒也没有喝上,酒席就结束了,最终却要他来掏钱买单,这也于理不合啊? 不过,周进的尴尬并没有维持太久,韩奇也懒得和魏西平相互礼让。 他直接对状元楼的掌柜说道,“这顿酒席我请了,记在我账上,谁来付钱都不好使,谁付钱都不能收。” 掌柜连忙说道,“好的,好的。” 魏西平见事已如此,也只能罢了。 话说回来,外出吃酒有人帮着掏钱,这也是一件好事啊。他平白省下了一二十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买单的事情解决之后,韩奇随后问道,“不知道周进兄弟最近在忙些什么项目?凭你我之间的良好友谊,应当也邀请我一道参加才是啊。” 周进便将创办《青年诗刊》一事,向韩奇简要介绍了一番。 韩奇一边听着,一边暗中揣摩了一番,感觉办刊一事,貌似没有什么赚头,便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不过,他前面既然把漂亮话说出去了,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立即收回去,他这个锦乡伯府世子的颜面,也是需要用一定金钱来呵护的啊。 话说回来,这也没多少钱。按照周进的说法,大家也都只是各出了三五两银子而已,他韩奇就掏出十两银子参与进来,又值得些什么? 不过,周进却拒绝了韩奇的这个提议。 周进说道,“韩公子想要参与进来,自然是极好的,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们《青年诗刊》将在首期刊物中,开设一个栏目,评选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状元楼必然是重点推介对象。如果韩公子也参与进来,做这本刊物的联合发起人和编委会成员,势必会有人怀疑状元楼入选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的公正性。韩公子还不如干脆把这十两银子作为广而告之的费用,用于进一步宣传推广、提升形象,有了《青年诗刊》的加持,或许生意会更上一层楼,也说不一定啊。” 韩奇秒懂,大声笑道,“好好好,你这么一说,我便有些明白了。既然是状元楼的形象推广费用,十两银子哪里足够,我给你一百两,到时候多加印一些出来,面向顺天府境内的各大官办学校、教育机构广泛散发,让北平城中状元楼的名字,传遍天下。” 说完事情之后,天色也快黑了。韩奇便用自己那骚包的朱轮华盖车,将周进、胡永送回家去。 至于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等人,都是国子监生员,离此处很近,步行回去也很快,自然不需要用马车相送。 胡永家相对近一些,他先一步下车,看着马车离去之后,胡永还怔怔地站立在那里,不敢相信今天的所见所闻,竟然是真的? 他不过是一个穷酸书生,曾经在宛平县学的同窗好友,虽然去了国子监就读,但在那里却普普通通,名声一般,和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这些名声初显的天之骄子,可以说是想差十万八千里。 因此,那名同窗好友看到周进、胡永找过来后,都不敢带着他们两人直接找到张安世面前,而是看着张安世远远地走过来之后,便给他们俩指了一下人,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胡永原本以为,张安世这人必然眼高于顶,不肯折节下交,哪里想到,经过周进一通忽悠,他们俩不仅和张安世成为了好朋友,还经过张安世的穿针引线,勾连上了魏西平、陆秀峰等青年才俊。 更为夸张的是,周进一番花言巧语,不仅让魏西平、陆秀峰等人乐意掏钱参与进来,魏西平甚至还请他们在状元楼吃酒。 就凭这种关系,他胡永今后在年轻读书人中间,也必定让人不敢小觑啊。 而且,周进还从韩奇这里套现了一百两银子的广告费,有了这么一大笔投入,这本《青年诗刊》创刊成功,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胡永心想,今后跟着周进混下去,未来必定一片光明,前景可期啊。 “永儿,你回来啦?”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白发老者,他身材瘦削,手中拄着一根拐棍。 “回来了,回来了。”胡永连忙答道。 这名白发老者正是胡永的父亲胡伯庸。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又身体不好,胡永家中的经济情况极为窘迫。 这些年为了支持儿子胡永读书,胡伯庸早已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变卖一空,只剩下了这一个一进四合院,约莫还值五六十两银子,这就是胡永家中的全部资产了。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敢提前做饭,生怕浪费了。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做饭去,家中还剩下一些面粉,做馒头和面条都行。”胡伯庸说道。 “父亲不必了。”胡永连忙说道,“我今日跟着周进大哥外出办事,和朋友们在状元楼酒楼吃了一顿,还剩下了一些饭菜,也是周进大哥帮我打包,全部都送给我了。” 胡永把手中的食盒高高地举起,拿给父亲看。 “还有这等好事?”胡伯庸一边接过食盒,一边啧啧感叹道。 状元楼的名头,他也是早就听过了的,年轻时家中经济条件还不错,他也曾去过状元楼和人聚餐,即便是分摊,每人也至少需要花掉五钱银子,虽然当时很肉痛,但却是他人生中,不多的几次高光时刻了。 “这道糖蒸酥酪很不错,我以前吃过。”胡伯庸说道。至于食盒内其他几道菜,他不大认识,便不说了。 胡永推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让父亲尽情享用便是。 胡伯庸等候儿子回家,等待了许久,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听到胡永如此说,他便再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父亲吃得如此香甜,又想起周进对自己的特意关照,胡永下定了决心,今后一定要抱住周进这条大腿,或许这便是他改变命运的最大机会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4章 暖场嘉宾 此后数日,周进一直都在家中,做《青年诗刊》的统稿、编务工作。 按照编委会的既定工作安排,谢希平也会偶尔请假半天,来到周进这里帮忙。 至于胡永,他作为编辑部副主任,则是每日必到,因为只要他来,周进就必然管饭,能省去他家中一些嚼用。 其他几位编委会成员的工作进展也非常顺利。 魏西平和张安世二人,已经成功地邀请到了国子监司业王允、国子监博士宋涛及国子监助教赵光南等三人担任《青年诗刊》的挂名顾问。 其中,国子监博士宋涛还欣然允诺,答应帮助《青年诗刊》撰写一份发刊词。 宋涛在发刊词中,重申了两点,一是强调诗歌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二是指出好的诗歌,必然体现着一定的忠君爱国思想。 虽然陈词滥调了一些,但胜在安全无虞,不用担心刊物印刷后,会遭致他人的挑刺和抨击。 钟栅、钟杰兄弟俩,则联系到了北平城外的西山书院。 西山书院是顺天府境内知名的私立书院,因此和顺天府学存在着一定的生源竞争关系。 张有为出任顺天府学训导之后,推出了一系列新的措施,包括不再接受西山书院生员进入顺天府学就读等,除非该生提前从书院退学,让西山书院师生非常气愤。 这两年,张有为主持顺天府学各种诗会,又从未邀请西山书院师生参与,更是让人牢骚满腹。 如今,听说国子监诸多生员,私下里参与创办了一份《青年诗刊》,意欲和张有为训导所主持的各种诗会叫板,自然是有意参加进来了。 合着只需要几两银子,就能在《青年诗刊》上面,享受一个专版,发表几首出自于西山书院年轻生员的优秀诗作,还是很划算的。 陆河是富商出身,北平城中的陕甘籍富商,和他们家都有或多或少的生意上的往来。 陆河出面以后,虽然大家对于广而告之、宣传推广的概念和效果,还存在一定的疑虑,但看在陆河的面子上,不拘三五十两银子,还是可以拿出来的。 最后,陆河共接受了六家不同商铺的广告费用,包括裕兴重、明德亭、春林皮货、凝德堂等知名店铺,涉及到茶叶、餐饮、皮货、中药等行业,共计广告费二百二十两银子。 周进也慨然允诺,对于这些商家,根据广告费的多少,提供一到三页不等的版面,予以专门介绍。 考虑到胡永家中经济困难,周进便把广告词和软文的撰写任务,交给了胡永来负责,每写出一份软文,给予他两百文钱的补助。 这一笔小钱,编委会成员中的其他人都看不上,但胡永却对周进感激不尽,欣然领命。 过了一些日子,张安世和陆秀峰二人终于不辱使命,将兰桂坊的张圆圆姑娘邀请了过来。 据张安世介绍说,他们先是想着挖墙脚,数次邀请美仙院的那个白秀丽姑娘。 但白秀丽姑娘觉得,这几个普通监生而已,哪能和三甲进士出身的张有为训导相提并论,况且顺天府学的青年诗会在去年已经办了一届,有了一定的名气积累,自然不愿意改弦更张。 没奈何,张安世和陆秀峰二人,只好转而向环采阁的花想容、金香园的赵灵飞求助。 但花、赵二位清倌人,自恃身价,认为白秀丽都不愿意参与的事情,她们自然不肯轻易放下身段,事情便没有谈成。 直到二人在兰桂坊喝得酩酊大醉,恰逢屋外冰雪交加,两人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前些日子从周进那里听来的《飘雪》片段,让偶然间路过的张圆圆姑娘听到了。 张圆圆在雪地里站立了许久,一直等到二人醉得晕晕乎乎,不再鬼哭狼嚎之后,才推门而入,命身边丫鬟们给这两位客人,各自敬上了一碗醒酒汤。 等到张安世和陆秀峰二人醒转过来,将“顺天府诗歌峰会暨首期诗作终审会议”邀请暖场嘉宾一事告知了张圆圆,并说只要她参加,便可以从周进那里学到三首完整的流行神曲之后,张圆圆二话不说,便点头同意了。 她虽然是兰桂坊的头牌清倌人,名列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一,但高人之上还有高人,她前面不是还有一个怡香院的董爱珠吗? 想要争夺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首的虚名,没有一点特殊的际遇,没有一些特殊手段,如何能行? 张圆圆长着一个标准的鹅蛋脸,身材凹凸有致,丰腴白净。她身边的那几个侍女,也都环肥燕瘦,颇有姿色。 等到张安世和陆秀峰二人做过介绍之后,张圆圆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这里有几首流行神曲的曲谱,非常悦耳动听,在大周朝还从未有人公开演奏过?” 周进笑道,“此话不假。不过我这三首流行神曲,也不是谁都传授,总得参加我们《青年诗刊》的几次活动,我才会拣几首好听的曲子,慢慢地教给她。” 张圆圆抿嘴一笑,打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进也不客气,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便从书桌上的笔筒中,拿起一个竹笛放在嘴边吹奏了起来。 随着这首《飘雪》的旋律在房间中氤氲缭绕,张圆圆的脸色也由盈盈笑意,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严肃。 周进停止吹奏之后,张圆圆说道,“这不像是你的原创,你履历单薄,不可能经历这种缠绵悱恻的恋情和痛入骨髓的伤感。而且据我所暗中了解,你年纪轻轻,房中便有了好几个貌美妾室,不像是一个重视感情之人,又如何能创造出这种感伤风格的曲子?” 周进反问道,“姑娘为何而来?” 张圆圆回答道,“为了学会几首新鲜的曲子。” “以我刚才的吹奏水平,能不能把这支完整的曲子教给你?”周进又问道。 张圆圆答道,“能。” “这只曲子你可曾在北平城中听人吹奏过?”周进继续问道。 张圆圆想了一下,说道,“不曾。” 周进哑然失笑道,“那你还纠结什么呢?我是不是这首曲子的原创很重要吗?” “须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他背后的秘密,刨根问底可不是君子所为呀。”末了,周进如此这般,老气横秋地说道。 有了张圆圆姑娘的加持,所谓“顺天府诗歌峰会暨《青年诗刊》首期诗作终审会议”在状元楼如期举行。 事实上,因为张圆圆姑娘的巨大影响力,不需要向那些青年才俊发送邀请函,便有人主动报名参加,还有人托了魏西平、张安世等人的关系,特意找到了周进这里来,周进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5章 低价倾销 按照周进最初的设想,这个会议就放在自己家中前院举行即可。 大家随便坐一坐,随意摆放一些桌椅,准备一些茶水和糕点,也就是了。 左右不过是几两银子的预算,就算不放在《青年诗刊》编辑部的公账中,就让他周进一个人掏腰包,也不是付不起。 但后来随着报名人数越来越多,直奔千人大关而去,周进的这个设想便不再具备可行性了。 真要有一千人拥挤过来,他这个小小的院落,非得拥挤到房倒墙塌不可。 他还怎么金屋藏娇? 周进只好和状元楼背后的东家韩奇打了一个商量,希望他能施加援手。 如此巨大的人流量,又可以利用此次诗歌峰会,扩大状元楼的文化影响,韩奇自然是同意的。 反正上午这一段时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客人,以此来招待参加顺天府诗歌峰会暨《青年诗刊》诗作终审会议的年轻学子,可谓正当其时。 不过是提供一些茶水罢了,又有什么要紧? 张圆圆姑娘在会议前,给众人进行了一系列的表演,尤其是那三首得自周进的流行曲子,经由乐器弹奏出来了以后,更是让在场诸人感觉耳目一新,纷纷拍手叫好。 会议正式开始后,魏西平作为编委会主任,向诸人介绍了此次会议的筹备经过和《青年诗刊》的创办情况; 张安世作为编委会副主任,则大谈特谈《青年诗刊》的办刊理念,包括“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等。 这个观点出自唐朝诗人白居易,自然不会有什么理论上的风险。 而周进作为编辑部主任,则抛出了一个惊世骇俗之论,提出诗歌分为两种,即文言诗和白话诗,并鲜明地指出,白话诗来自于人民群众,反映着普通百姓的心声,也有着一定的生命力。 在会议前,魏西平还为此和周进商议过,说是《青年诗刊》的创办成功,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何必还要抛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观点,引起众人非议? 周进却笑道,“对于刊物来讲,有争议才有生命力,没有争议则没有任何意义。” 魏西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可了周进的意见。 不过他也表示,周进作为编委会副主任兼编辑部主任,其发言代表着整个编委会,而非其个人观点。 周进知道,这也是魏西平对于他个人的一种保护。 如果是他周进一个人的观点,那自然是他周进接受反对方的猛烈抨击,各种打击报复; 若是整个编委会的观点,那么则法不责众,对方无论怎么抨击《青年诗刊》,那也是众人把压力分摊了,不至于让某一个人首当其冲。 不过,现场与会者都在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张圆圆姑娘先前的表演,魏西平的发言也好,周进的发言也罢,关注的人不多,现场也没有人提出反对的声音。 许多人心想,打油诗都那么多,写几首白话诗,貌似也没啥呀。 但也有个别人,把周进的发言用笔记录了下来,不知道作何用途。 最后是《青年诗刊》首期诗作终审,其实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编辑部将一些好的诗歌挑出来,安排人现场朗读之后,再供诸人评点。 谁愿意做这个傻子,说某个人的诗歌写得很烂? 大家都是士林中人,写诗只是一个爱好,因为这个而得罪了人,那就毫无必要了。 诗歌峰会正式结束前,张圆圆姑娘再次出场,教大家学唱《飘雪》这首歌。 随着诗歌峰会的正式结束,这首歌也逐渐被顺天府境内的年轻读书人传唱开来。 为了创办《青年诗刊》,大家众筹了好几十两银子,再加上几家商铺提供的广告投入,合计四百两银子左右,可以用于刊印支出。 经过和城外某家书坊对接,厚厚的一册《青年诗刊》,其印刷成本,大约为一百文钱。若是量大,还可以有九折优惠。 经过编委会商议,又和书坊讨价还价,初印四千册,制作豪华精良,合计用银三百五十两银子。 最后还剩下五十两银子,用于编委会工作人员的津贴。 按照事先约定,每一期刊物出来,每一位编委会暨编辑部工作成员,可以享受二两银子的补助。 胡永承接了大量广告软文的撰写,另给了他一两银子作为酬劳。 不过,在谈到《青年诗刊》的销售问题时,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 一种观点认为,为了筹办这本刊物,付出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也投入了这么大的物资成本,不说依靠这本刊物赚钱,至少也应当保本。每本书售价一百文或者九十文,才是合适的。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大家参与这个事情,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既然有各个商铺的广告投入作为补贴,成本大幅度降低,摊到每个人头上,每人也不过是亏了一点小钱而已,又何必计较呢? 真以为在士林之中养望,一文钱都不必花?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还不如干脆把《青年诗刊》免费赠送给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也好借此扩大刊物的影响力。 周进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认为,既然办刊收入的大头来自于广告费用,想要让广告发挥作用,让各个商铺看到广告效果,则必然要保证将这四千册刊物,送到特定读者手里。 如果定价过高,影响了读者的购买热情,最后这几千册刊物都卖不出去,只能堆放在编辑部里,那这就说明商铺投入的广告费用打了水漂,以后便也不可能再吸引任何广告投资了。 反过来说,若是将《青年诗刊》免费赠送,接受的人未必会珍惜,或许会直接丢在臭水沟里也说不一定。 总之,一定得让目标读者掏钱购买才行,至于定价多少,就比较好商量了。十文钱也行,八文钱也可以,意思一下即可。 周进的看法得到了大多数编委会成员的赞同。 最终决定,《青年诗刊》印刷出来以后,除了编委会成员及所有作者,国子监、西山书院、贾氏义学的老师们,可以免费获赠一本,以及各位投放了广告费用的商铺东家,可以免费获赠十本之外,其他都采用低价倾销策略,零售仅需十文钱一本,若是采购十本以上,八文钱一本也行。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6章 儿女情长 周进作为编辑部主任,和城外书坊对接完毕之后,他身上的任务便轻松了下来,可以整日待在家中,科考复习之余,还可以和曾艳、方媛私下里调笑,也顺便帮着做一些家务活。 也不知道曾艳、方媛二人,背后里都给晴雯说了一些什么,新年过后,晴雯便一反常态,变被动为主动,一会儿对周进横挑鼻子竖挑眼,说着各种置气的话,一会儿又对周进温言软语,时而扭扭捏捏,时而百般娇媚。 吓得周进浑身一哆嗦,有好几次就险些擦枪走火。 “别别别,别这样,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可唐突了佳人啊。”周进支支吾吾地说道。 他虽然内心也极其渴望,但他还是想把晴雯多晾一会儿。 从穿越过来至今,经过大约一年时间的身体锻炼,周进身高虽然没变,仍旧是七尺有余,大约一点七米还差一点点。 放在上一世,可能不算什么,还属于小仙女们口中的三等残废,但在这个红楼世界中,已经是成年男子的标准身高了。 而从体重上来说,即便周进身材瘦削,但也有了六十多公斤,和一般成年人也是相差无几,浑身都散发着荷尔蒙的强烈气息了。 偏偏最近一段日子,周进刚把茜雪收用,两人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弄出一些奇怪的声响,气得晴雯在隔壁咒骂不止。 这也难怪晴雯会按捺不住。 一方面,她已经十七八岁,生理上已经基本成熟,开始有了那方面的渴望;另一方面,她也急需拢住周进,以便提高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但周进系穿越而来,深知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晴雯着急了,他就偏偏不急。 周进便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道今年上半年要参加秀才考试,怕影响科考复习。 “霍去病曾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我没有霍大将军那么英武盖世,但好歹先得考取一个秀才功名,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然后再和你同床共枕,你也更有体面不是?”周进寻了一个借口说道,那干巴巴的语气,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但晴雯也拿周进没办法,她总可不能反复痴缠,强迫周进领受此事,那也太让人害羞了。 话说回来,周进有了进步之心,这也是好事,真要用儿女情长来消磨周进的那颗奋斗意志,晴雯的内心也不愿意,这件事情便暂时搁置下来了。 周进在家中休息了几天之后,书坊便把样刊都送过来了。 样刊封面上方是“青年诗刊”四个大字,是请国子监司业王允题词,他这一手小楷写得端端正正,艺术性虽然不强,但好在比较醒目。 封面下方,则是几行小字,分别写道,“支持单位:国子监、西山书院、贾氏义学”和“刊印时间:正德八年一月总第一辑”等字样。 扉页目录包括题目和作者姓名,分为发刊词、诗歌理论、不世佳作、诗海撷英、顺天府诗歌峰会专题、白话诗专题、贾氏义学专版、西山书院专版以及广告专版等栏目,末尾一页则是一个征稿启事,中间还插有一些广告合作周知、北平十大酒楼评选公告等,整本书合计有一百余页,内容十分丰富。 周进粗略地检查了一番,并无大碍,便让书童方靖把胡永、贾菌、贾芝等人,都一起叫了过来,开始安排刊物派发及零售事宜。 贾菌、贾芝先前啥事都没有干,最先募集启动资金时,也不过花了三五百文钱,他们的名字却和国子监诸生之中的风云人物并列,这让他们俩非常欣喜,与有荣焉,对于所领到的派发任务,自然是满口答应不提。 零售这一块,周进打算让胡永来负责,按照十文钱一本的价格,胡永每卖出去一份,便可以得到一文钱的提成,胡永心中也愿意。 但胡永上街叫卖了一天,效果却不是很好,只卖出了寥寥十几份。 “不行了不行了,我明天得先休息一天,嗓子都喊哑了,才卖出了不到二十份。”胡永向周进诉苦道。 “你这都是在哪里叫卖这些刊物的?”周进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哪里人最多,我便去往哪里啊。”胡永回答道,“前门外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便去了那里沿街叫卖,可惜想买的人不多,大家反而还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我。我这就不明白了,大家都是做生意,他们卖货物,我卖书籍杂志,这不都是一样吗?” 周进便和胡永初步解释了一番“目标客户”的概念,他直接说道,“前门外大街上,确实人多,但这里的人,对你这些书籍没兴趣,人再多也没有用。我们这些杂志,只能面向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才具有一定吸引力。” “您是说国子监,或者顺天府学?”胡永追问道。 “顺天府学不行。”周进摇了摇头,说道,“顺天府学明日就要举办所谓新春诗会了,你这个时候跑过去兜售《青年诗刊》,人家还以为你是要过去踢馆砸场子。真要引得对方群情激奋,把你的书籍都给撕碎了,你也没地方说理。” 随后,周进又说道,“恰好这几日,国子监和西山书院等处,都要放旬假了。你堵在国子监或者西山书院门口,把我们的刊物拿过去,十文钱一本,应当还是能卖出一部分的。至少那些曾参与过顺天府诗歌峰会的学生们,他们的名字都印在了这本书上,应当会买上一两本做个纪念。话说回来,十文钱而已,对于有些人来讲,根本不在话下,有人一次性购买上百本都有可能。你就不要为刊物的销售而担心了。” “这敢情好。”胡永笑道,“那我们明天一块儿过去?” 周进摇头说道,“不行,我没有时间,我明日想去岭南会馆、八闽会馆这两处地方,叫卖我们这期杂志。” “岭南会馆?八闽会馆?”胡永疑惑道。 他不明白,他们所办的这一期《青年诗刊》,和岭南会馆、八闽会馆这两处地方有何干系? 岭南会馆和八闽会馆,本来是和《青年诗刊》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周进非常想结识来自于岭南行省、八闽行省的读书人或者商人,想要通过他们,将顺天府境内尚未出现的土豆、红薯和玉米等农作物,引进到北方来。 这个事情如果能做成功,从大的方面来讲,能够让大周朝的统治更加稳固,依托于这种稳定和平的社会环境,周进才能猥琐发育,逐步提升自己。 从小的方面来说,粮食是价格最为坚挺的货物,对于农业作物的引进,有助于周进迅速集聚财富。 当然,这都是周进心里面的想法,他不可能把这些考虑,都告诉胡永,便搪塞道,“试试看吧,看我们这期杂志,能否借由这次机会,走出顺天府,让更多的人都知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7章 新春诗会 顺天府学新春诗会草草结束以后,张有为训导差点把肚子都给气炸了。 本来,《青年诗刊》创办一事,他也初步有所耳闻。 但他下意识里认为,就凭贾氏义学那几个毛头小伙,既没有文名,又没有财力,能办出一个什么名堂出来? 怎么可能跟顺天府学新春诗会这样的大型文化活动相提并论? 张有为训导便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相反,他还叮嘱顺天府学的同僚和学生们,不要把《青年诗刊》放在心上,也不要特意提及这件事情,要不然,反而还促成了《青年诗刊》的话题热度,纯属不智了。 因此,后来周进引入国子监生员团队,并募集了数百两银子广告经费一事,便没有人告诉张有为训导。 大家也普遍认为,这都是一些毛头小伙的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波浪。 但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一是《青年诗刊》在其发刊词中开宗明义地言道,这是大周朝以及华夏文明史的第一本诗歌刊物,也是在华夏文学史上第一次提出白话诗的概念,今后必将在华夏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青年诗刊》今后是不是能够继续办下去,暂且不论,但这两个第一的头衔,却着实被该刊给霸占了。 这让参加顺天府学新春诗会的众多学子们,心中着实郁闷。 《青年诗刊》这也第一,那也第一,那顺天府学新春诗会算什么? 合着大家就是过来见个面,喝酒聊天打屁,相互吹捧几句?这也太老套了,太传统了吧? 因此,即便有美仙院的白秀丽姑娘,在场中抚琴演奏,但大家都普遍感觉兴致不高。 二是《青年诗刊》的定价极为低廉,才十文钱一份。 胡永堵在国子监门口进行售卖时,连国子监的一些老师们,都忍不住掏出十文钱,想看看这本传说中的大周朝第一本诗歌刊物究竟是怎样的? 至于曾参加诗歌峰会的那些国子监生员,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印在了刊物上,都激动地哈哈大笑。 他们出手阔绰,一买就是三五本,说是今后要带回老家,让家乡父老乡亲们也看一看。 而顺天府学新春诗会,则早就言明过,等到诗会结束后,再从中择优选择一些现场诗作结集印刷,印刷经费需要入选作者集资众筹。 言外之意就是,必然有一部分人,因为诗作水平一般,而不能进入这本诗歌集子。 这些落选者当然很有意见了,敢情他们就是过来打酱油的? 而有可能入选诗集的青年学子,有了《青年诗刊》做对比,也很不高兴。 为什么在《青年诗刊》上面发表作品,参加《青年诗刊》举办的诗歌峰会,一文钱不收,而顺天府学新春诗会的诗歌结集,却要作者来掏钱,据说至少需要一两银子,这两者之间的差别究竟在哪里? 群情激奋之下,这次顺天府学的新春诗会,便由吟诗作赋活动变成了公开声讨活动。 许多人围住张有为训导,质问他是不是借着顺天府学的名义,通过这两次大型诗会,从中捞取了许多黑钱? 要不然,《青年诗刊》能够做到不向作者收取分文,还免费发放样刊一份,到了顺天府学所办诗会这里,却还需要优秀作者自掏腰包,才能结集刊印,甚至在印刷出来以后,还需要作者花钱购买? “你这不是赚了双份钱吗?”国子监一名生员张鹏生气地说道。 他怎能不生气呢? 张鹏去年底参加首届顺天府学青年诗会,作品也获准集结刊印,共花了一两八钱银子。当时他还觉得物有所值,毕竟是为自己扬名嘛? 可现在《青年诗刊》一出来,整个国子监的舆论风声便发生了变化。 那些在《青年诗刊》上面发表作品的学子,便公开抨击他们这些参加顺天府学青年诗会的生员,说他们是沽名钓誉,虚荣心作祟,花钱买版面,简直是斯文扫地。 这让张鹏感觉很没有面子,今日张有为训导刚在新春诗会上现身,他便带头围住了张有为训导,想要讨教一个说法。 张有为训导心中苦涩。 天地良心,为了举办这场新春诗会,他可是在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面前,苦苦哀求了许多回,才得来了这次机会,允许众多学子在顺天府学聚集,并提供免费茶水。 美仙院的白秀丽姑娘,也是他花了水磨工夫,跟对方沟通了许多次,白秀丽姑娘才答应来到现场献艺,以便烘托氛围,激发诸位学子的创作才情。 至于结集刊印一事,不错,他是从书坊那里拿了一点回扣,不过三五十两银子罢了,这不是大周朝官场上的惯例吗,他张有为又何错之有? 这比起他付出的心血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总不能让他一个三甲进士,一个秩从八品的顺天府学训导,白忙乎一场吧?他又不是冤大头,要做这种无用功? 张有为心中有气,说话的语气便比较生硬,众多学子因为心中不平衡,更是怒火丛生。 双方争执了几句之后,人群中便有人暗中向张有为训导扔石头,在他的额头上面擦出了一道血痕。 张有为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他便趁此机会,扬言要去医馆求医问药,随后便溜之大吉了。 “你们不高兴是吧?你们不高兴,我还不管诗会这件破事了呢。”张有为训导心中暗恨道。 场上的形势便更加混乱起来。 有人转而抨击白秀丽姑娘,说她和张有为训导狼狈为奸,骗取青年学子们的钱财。 “那可是我三个月的早餐钱啊。连读书人的钱财也敢骗,你这人真是良心坏透了啊。”某人悲愤地控诉道。 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什么广陵瘦马,我看就是一匹黑心瘦马。她自小不就是接受这样的教育,想方设法从男人们怀里骗取钱财么?” 白秀丽姑娘心中悲苦。她当初拒绝了张安世和陆秀峰二人的邀请,来到顺天府学新春诗会现场献艺,可结果呢? 这些人不但不领情,还埋怨了她赚取了黑钱,她又怎么能忍? 白秀丽姑娘当场将琴弦一摔,拂袖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人伸出了咸猪手,将她身上的衣服都差一点给扯了下来,吓得白秀丽姑娘惊叫了起来。 她赶忙在两名贴身丫头的簇拥下,落荒而逃。 顺天府学新春诗会,最终不欢而散。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8章 一场乌龙 这一日,宁国府的内书房内,贾珍手握一只酒杯,正来回走动,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管家赖二都已经提醒他好几次了,说是黑山村庄头乌进孝明日便要离京返家,想请老爷示下,何时让他进入府中当面辞别? 乌进孝虽然只是一个庄头,但也不能太得罪狠了,如今府中上上下下,合族内外,许多人就等着乌进孝上供的这一笔租子过活啊! 但贾珍却不置可否,他如今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自从贾蓉迎娶许氏进门以后,有一段时间,贾珍故态萌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鲜花嫩柳一般的儿媳妇身上,也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许氏说一些体己话。 谁曾想,许氏性子刚烈,不堪其辱,竟然又自杀了。 这一次肯定不能再像秦可卿那一回,大张旗鼓地操办丧事了,上次已经有言官弹劾宁国府逾制了。 贾珍将许氏的葬礼草草完结之后,为了遮人耳目,便又给贾蓉找了一个从前做过京畿道的胡老爷的女孩儿,虽然这个姑娘家教不太好,风评也很差,但一时片刻之间,贾珍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贾珍或许也想打这个胡氏的主意,但奈何胡家人对他早有防备,胡氏身边,都是她带来的丫鬟婆子,至少有十余人之多,让贾珍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好机会。 不仅如此,贾珍还听说,他这个儿媳妇,脾气很大,性格骄横异常,在家里动辄打骂丫头不说,还因自己小名叫胡丽丽,就不许别人说出“美丽”这俩字来,一旦说到就是好一顿打。 丫头被打,贾珍不太关心,但看到贾蓉也时常被胡氏抓得鼻青脸肿,贾珍心中便不是滋味起来。 “这个胡氏,如此火爆脾气,怎么敢轻易招惹啊?”贾珍心中暗暗叫苦。 到了这时候,他便又记起周进屋子里的那几个貌美妾室,尤其是晴雯、方媛二人,不由心中一动。 贾珍曾在荣府中见过晴雯几次,她袅娜娉婷,让贾珍一见倾心。 但因为晴雯是贾宝玉房中的禁脔,他自然不便胡思乱想,否则事发之后,史老太君便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晴雯后来被王夫人赶出荣府之后,他得到消息又比较晚,那时候晴雯都已经被多姑娘送到周进屋里了,贾珍还为此感叹造化弄人,怅惘叹息了许久。 至于方媛,贾珍虽然未曾一见,但他也曾听说过,周太监的老父亲,因为方媛不能得手一事,将家中那个办事不力的管家,打了一个半死,直到那个管家从保州府的丽香院,买来了一个头牌清倌人,送到周太监的老父亲身边当差,这才免遭祸患。 由此可见,方媛的姿色必定不错了。 这些天来,贾珍一直派人跟踪周进,想要寻找他的把柄。 让贾珍喜出望外的是,这个周进果然有问题,他居然还敢私自创办刊物,简直是吃了豹子胆。 贾珍心想,但凡你这本诗刊只要一面世,我便可以组织一个检查班子,专门寻找你这本书中的错处,到时候深文周纳,罗织罪名,必定可以将你周进投入到监狱里去。 “等到了那时候,方媛、晴雯那两个美人儿,求告无门之下,可不就得乖乖地躺在我怀抱中了?”贾珍美滋滋地想着,脸上露出一抹阴笑。 因此,《青年诗刊》刚上市售卖时,贾珍便一口气买来了十本,然后又从政老爷那边借了几名清客相公过来,让众人帮他找一找,看这本刊物中是否有一些错处,如发现有涉及到含沙射影、诽谤朝廷、大不敬之类言语,更是重重有赏。 詹光、程日兴、单聘仁、胡斯来、卜固修、王作梅等人,把《青年诗刊》从头到尾,翻寻了好几遍,都摇头晃脑道,“没问题,应当没问题。” “这怎么可能?”贾珍急眼道,“这厚厚的一本书,恐怕有数万言,鸡蛋里挑骨头,也能挑出一两行错处吧?” 詹光苦笑道,“要说鸡蛋里挑骨头,那确实能找到一些错处。比如所谓‘白话诗’那个栏目,《飘雪》这首诗的开篇,便言道,‘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这是否是在暗中诽谤朝廷今不如昔,便是大有讲究的。但是……” “但是什么?”贾珍追问道。 詹光迟疑道,“珍老爷要不先和西府那边商量一下,有没有问题,是否需要报官处理,总得和政老爷那里商量一回方才妥当。” “商量什么?”贾珍一边喝酒,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西府那边和周进父亲有过一面之缘,有这层老关系在,这我是清楚的,但这关系,也没有亲密到相互奥援这种地步。周进小儿,屡次坏我好事,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他一个把柄,岂能轻易放过他?” 说罢,贾珍便命令管家赖二,让他拿上几本《青年诗刊》样刊,直接去五城兵马司告状。 詹光嗫嚅了一下,还打算说些什么,但贾珍却把手一挥,做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们什么都不必再说”。 “我不管是谁的颜面,谁来说话都不好使,不把周进这个小儿投入监狱,我誓不罢休。”说到气头上,贾珍更是穷凶极恶地说道。 詹光、程日兴等人见情形不对,连忙请求告退,连赏钱都顾不上拿。 贾珍可以不管不顾,但詹光、程日兴等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尤其是涉及到荣府贾环、贾兰以及整个贾氏义学,可以说是非同小可,便一起前往政老爷面前,把事情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 贾政得知此事,大吃一惊,又气又急,大周朝也有文字狱是不假,但这都是那些文官们的拿手好戏,又岂是武勋贵族之家可以轻易操弄的? 特别是《青年诗刊》,其编委会成员之中,还包括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人,更有贾氏义学作为支持单位为其站台背书,周进真要因此被抓捕起来,贾环、贾兰等人免不了都要被受到牵连,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事情都要去做,这贾珍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糊涂了? 还有国子监和西山书院,那些穷酸文人,哪个又是好惹的,人家不来挑你的刺就算不错了,你能有多少本事,还想要挑人家的刺? 没奈何,贾政只好多管齐下,一方面派人赶到五城兵马司,将那个赖二拦截下来,只要状纸不递上去,诸事都好商量。 另一方面,贾政又亲自来到宁府,找贾珍分说此事。 贾珍这才知道,《青年诗刊》居然是由贾氏义学支持创办,编委会成员之中,又有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贾氏一族子弟,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张状纸真要递交上去,到时候坐实了诽谤朝廷今不如昔的罪名,周进自然是讨不到好,贾环、贾兰等人怕也是难辞其咎,这分明是损人不利己啊。 “好你个周进,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贾珍在心中发狠道。 于是,贾珍便向贾政解释道,是他一不小心,没有注意到有贾氏子弟参与其中。 “一场乌龙,这绝对是一场乌龙。”贾珍陪笑说道。 说罢,他又埋怨詹光、程日兴等人,没有尽早提醒他。 詹光、程日兴等人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众人心想,“这期刊封面上,就标注了支持单位包括贾氏义学,谁能料想到,您珍老爷居然也会没看见?” “这真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有人暗中腹诽道。 贾珍随后赶紧派了另外一个管家俞禄,前往五城兵马司,让那个赖二管家想办法把状纸给撤销了。 好在管家赖二也粗通文墨,他在半路上翻看这本诗刊时,无意中发现了贾环、贾兰等人竟也参与其中,吃惊之下,他便有意减缓速度,磨磨蹭蹭地向着五城兵马司所在方向走去。 等到俞禄把他拦截下来,他还尚未走完一半路程哩。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39章 回访客户 宁府贾珍想要对付自己,给《青年诗刊》挑刺一事,周进也隐约之间有所耳闻。 但他既不太关心,也不想了解。 周进相信,宁荣二府之中,只要不都是贾珍那种蠢人,断然不可能放任贾珍对他的栽赃陷害的,因为这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趁着正月里这一段空闲时间,周进还有大量事情需要处理。 一是先后来到岭南会馆和八闽会馆,借着向岭南、八闽籍的读书人和商人,推销《青年诗刊》以及拉拢广告客户资源的机会,向他们打听可曾知道有土豆、红薯、玉米等农作物。 为了让对方加深印象,周进还把这几种农作物的生长习性和枝叶形状等,特地做了详细说明。 这都是周进上一世在农村生活经验所得,讲解起来,自然生动形象,准确无误。 番州府读书人焦同,长乐府商人周孟庆,都是周进趁此机会,结识下来的。 二人在拿到周进的赠书之后,也都慨然允诺道,一定会向家乡朋友们打听,如若有消息,便会在第一时间和其联系。 周进对此非常高兴,还特意花了五百文钱,请二人在附近的大排档聚餐,几人喝得醉意熏熏,方才兴尽而归。 不过,周进也深知,焦同、周孟庆二人这里,暂时还只能当做一颗闲棋冷子,能办成事便是惊喜,办不成事也没关系,不能做太多的指望。 事实上,周进还向便宜父亲周大福求助,写信谈到了这几种农作物,并请求父亲一定要设法寻访。 周大福年轻时,也曾在京师中游学过一段时间,也自有其人脉和资源,有他帮忙打听,便又多了一个消息渠道。 这样双管齐下,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听到有好消息传来吧。 二是先后回访了状元楼、裕兴重、明德亭、春林皮货、凝德堂等知名店铺。 《青年诗刊》的顺利刊印,和这些广告客户的支持,是截然分不开的。 近些日子,韩奇心情非常高兴。 《青年诗刊》在市面上出售之后,由胡永所撰写的那一句广告词“去状元楼,做好文章”,也逐渐在北平城中诸多学子们中间广泛流传。 本来,正月里元宵前这一段时间,各级衙门大多数都关门封印,官办学校、私塾也都放了新年假,人们忙着访亲寻友,在家中进行社交应酬,导致酒楼生意会有一个小幅回落,要一直等到阳春二月以后,才会逐渐止跌回升。 但是因为《青年诗刊》所发那篇广告的胡吹海侃,说状元楼是北平城中第一大酒楼,又因为“去状元楼,做好文章”这一句彩头,来到状元楼吃酒的客人,倒比往日更多了一些。 有一些达官贵人,知道锦乡伯府是状元楼的幕后东家,还干脆找到了锦乡伯本尊那里,让锦乡伯替他们先预定一两个雅间。 锦乡伯和韩奇说起这件事情时,也是深感面上有光,说韩奇的差事办得好,以后家族生意这一块,还需要他多费心之类。 韩奇听后不由心花怒放。 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一块料,也不想听从父亲安排,从一个低级佐吏做起。 如今天下承平日久,高官显宦者,绝大多数都是科举出身。韩奇可没有这份耐心,去侍奉那些满嘴之乎者也、骤得高位的穷酸文人。 韩奇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便是承袭一个三等将军的虚衔,接掌家族生意,做一个稳妥的富家翁,至于振兴家族之类,还是依靠多生孩子多种树吧。 周进这次过来拜访,言道《青年诗刊》即将筹办第二辑,韩奇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尤其是北平城中十大酒楼评选,韩奇更是志在必得。 “你们这个酒楼评选,究竟是怎么一个章程?”韩奇询问道。 周进上一世虽然只是一名工地小哥,但他毕业时遇到土建行业经典开局,在某家四星级酒店吃住和培训了一周时间,对于星级酒店的评选标准,自然也有所了解。 当韩奇问起来时,他便从设施和服务、员工服务质量、卫生安全、餐饮品质、环境和位置、社会责任等方面侃侃而谈,把韩奇忽悠得一愣一愣。 “北平城中十大酒楼评选结束后,《青年诗刊》还会牵头组织业内人士,对各大酒楼给予星级授牌,这北平城中第一家五星级酒楼,你们状元楼可千万不要错过啊。”周进循循善诱地说道。 “不错过,不错过,我绝对不错过。”韩奇心领神会道。 这次,韩奇一口气掏出了二百两银子,核心诉求有两个,一是要进入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的行列,二是要成为首批五星级酒楼。 不过,韩奇也对此表示出了一定的担心,“北平城中的酒楼这么多,你们说它是五星级就是五星级,说它没有达到星级就是没有达到星级,这又如何让别人信服呢?” 周进笑道,“这事儿简单,因为大周朝范围内,定期公开发售的刊物就只有我们《青年诗刊》一家,话语权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说这酒楼不错,这酒楼就肯定不错,我们说这酒楼不行,那它就肯定不行。谁若是要反对,他便需要自己创办一个刊物,来和我们《青年诗刊》公开打擂台。哪个酒楼会这么傻,好好的酒楼生意不做了,花好几百两银子跟我们在刊物上争辩一番?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他干嘛不在我们《青年诗刊》上面投放一些广告费,事情不就圆满解决了?” 韩奇啧啧感叹道,“厉害啊,论这恬不知耻……哦,不对,论这奇思妙想的能力,还得首推周进兄弟你啊。” 周进又小声说道,“北平城中十大酒楼评选结束后,我们便组织这些酒楼的掌柜,再加上一些朝野知名人士,组建一个大周朝星级酒楼评选委员会,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韩公子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韩奇听后,更是深感振奋,“这等好事,我又怎能错过?” 走访了状元楼后,周进在陆河陪伴下,又一一拜会了裕兴重、明德亭、春林皮货、凝德堂等广告商家。 这些商家涉及到茶叶、餐饮、皮货、中药等产业,有些受到《青年诗刊》上所刊载的广告影响,生意对比往年同期,确实略好了一些,如明德亭酒楼等。 明德亭背后的东家,对此感到很满意,也愿意按照第一期的价格,继续在《青年诗刊》上发布广告。 但裕兴重、春林皮货、凝德堂等商家,生意仍旧像往常一样,没有看到广告发布后的一系列积极变化。 周进和陆河再向他们游说时,难度便大了许多。 一番好说歹说之下,裕兴重和凝德堂都答应,再投一次广告试一试。但春林皮货却怎么都不愿意继续掏钱做广告了。 周进和陆河二人,也只能悉听尊便,不会为此勉强对方。 客户回访完成后,正月里也没有几天了。 周进手握数百两银子的广告订金回到家中,准备开开心心过几天舒适日子,然后再准备秀才考试。 周进早已和家中妇人们都说过了,说是今天忙完这些后,便安心待在家中,不再外出办事了。 因此,看到周进回来,家中妇人们都非常开心。 晴雯更是抢先一步走到他身边,把周进那一双冻得冰冷的手放在自己上身衣裳里面,说是想让周进先把手暖和一下。 周进细心感受着晴雯身上那一团柔美之处,想把手挪开,又万般不舍。 要不是曾艳走上前来,轻微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他都有一些把持不住了。 “晴雯这是怎么了,她真的移情别恋,忘记那个贾宝玉了?”周进暗中揣测道。 其实在早些时候,晴雯仍旧是对那个贾宝玉念念不忘的。 但自从贾宝玉不愿意替她在王夫人面前求情,而且还怀疑晴雯和周进早就有了一腿,不再保有清白之身,贾宝玉对晴雯的心思,便逐渐开始淡化了。 晴雯暗中托人写给贾宝玉的书信,要么被袭人截留,要么就算是贾宝玉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从来没有片言只语回过来,这让晴雯不由得大失所望。 “我就算失身给周进又怎么啦,可我的一颗芳心还是系在你身上,还是爱着你贾宝玉的呀。”晴雯在心中郁闷道。 及至等到她名义上嫁给周进为妾,在家中享受姨娘待遇,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她对贾宝玉便彻底死了心。 现在让她回到过去,仍旧在贾宝玉身边做奴才,整日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谁,她还有些不愿意哩。 偶尔回到表哥表嫂家里,多姑娘也时常劝说晴雯安下心来,说是周进一家虽然不是豪门显宦,但也算是一个富裕人家,即便被分家另过,但手头上也有数千两银子,以及两家商铺,而周进本人又能干,无论光景如何,都是能够生活下去的。 “你只要安心服侍那个周进,等以后生儿育女,有了孩子傍身,便什么都不怕了。上次我给你送那半匹棉布时,和那个大姨娘曾艳也闲聊了几句,她温柔可亲,平易近人,可不是那种容不下别人的人,你最好趁着这个机会,早一些把周进拿下来。”多姑娘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从此以后,晴雯越发对周进有些上头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0章 鹬蚌相争 然而,让她感到郁闷的是,周进不仅一直没有和她同房,还新有了一个通房丫头茜雪,这让晴雯对于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更是担心起来。 她是最了解茜雪的,不仅风流灵巧,还口齿伶俐,长相也算标致,真要争风吃醋起来,她若放不开脸面,未必就是茜雪的对手。 晴雯便想着,是不是可以先把名分确定下来,比如说,让茜雪先到自己身边来做事,给自己做贴身丫头,哪怕她茜雪以后被周进看中,抬升为姨娘,但有曾经的主仆身份摆在那里,她也得客客气气地尊称自己一声姐姐不是? 于是,晴雯便在曾艳面前说了好几回,说是大姨娘曾艳身旁有妹妹曾佳,二姨娘方媛身旁有姐姐方霞,就她这个三姨娘身旁,一个帮手都没有,这很不公平呀?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曲折复杂,要知道,曾佳一开始就是周进的通房丫头,她之所以跟在曾艳身边做事,纯粹是因为曾艳是她姐姐; 而方霞则是受到周进临时雇佣,她在方媛身边的时间多一些,因为她是方媛的姐姐,两人之间更好交流沟通一些。 但晴雯硬要拿出来说事,谁也没法反驳她,还得附和着安慰她道,“这是有些说不过去。但大爷不是忙着秀才考试复习吗,你是他的心尖儿肉,就体贴他这一回,等他考试结束以后,再帮你买几个粗使丫头放在身边也不迟。” 晴雯便趁热打铁道,“等到大爷考试结束,还得好些天,不知道要耽搁多少事情?我看不如这样,干脆把茜雪这个丫头放在我身边,我和茜雪往日在荣府中时,就以姐妹相称,相互知根知底,关系处理得很不错,她若是来服侍我,我便再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曾艳推搪不过,只好说道,“这个事情我还拿不定主意,等大爷有空了以后再说。” 晚上就寝时,曾艳便向周进说起了这件事,也表示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担心。 “晴雯和茜雪向来就认识,她们要是抱起团来,我一个人可没法应付。可若是不答应晴雯呢,她又难得开一次口,所提出来的请求也不是没有道理。请爷们说一说,这事应当如何办理才好?” “你这么聪明,还来问我?”周进笑道,“我不信你真看不出晴雯的这份小心思,她不就是想在茜雪面前做一回主子,给自己长脸么。” 曾艳也跟着笑道,“我是看出来了晴雯的这份小心思,但我还看不出大爷你的心思啊。你自己说,晴雯来到家中也有一两个月了,纳她为妾的酒席也办过了,但你始终不管不问,迟迟没有把她收用。依我来看,究竟把她怎样安排,是真心收为屋里人当做心腹培养,还是虚与委蛇,过后将她尽早发卖,都需要早做决定才是。要不然,总是把她冷落在西厢房里,人家心中若是有了怨恨,便有些不大好了。” 周进问道,“她最近不哭也不闹了?” 曾艳说道,“不哭了,也不闹了,每顿也能吃一碗饭。若是菜肴丰盛一些,还能吃得更多一些。我看这个丫头的品性很不错,她比茜雪自觉一点,茜雪是你不吩咐她,她便啥都不干,能偷懒便偷懒。晴雯这里倒好,你不吩咐她,有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她要是看见了,也会主动分担一些。前几日对门田七娘子给我介绍了一个针线活,我和曾佳、方媛三人赶得比较急,晚上做事情到很晚,晴雯知道后,便说她也会做针线,当晚便主动来到我房中,帮我做事到很晚才回。她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偷奸耍滑,按理说,这种丫头留在身边做屋里人使用,是最好的。也不知道荣府那位王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她打发过来,倒是便宜了你这个家伙。” 周进嬉皮笑脸道,“晴雯是不错,但你是家中管事姨娘,难道一点都不吃醋?” 曾艳正色道,“要说我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也不尽然。但如今咱们家中人口凋零,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让人提心吊胆。若是家中子侄兄弟甚多,我们又何须怕这怕那?那个宁府里的珍老爷,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我们下黑手。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怎能因为自己的个人感受,便耽误了家族繁衍、开枝散叶的大事?我可不是这种糊涂虫。” 说罢,曾艳的声音逐渐变小,以至于细不可闻,“我只希望你能早些给我一两个孩子,作为我们姐妹俩傍身的资本。至于你今后,想要风流快活,多子多福,那都是正室夫人需要考虑的事情,我反正都随你。” 周进听后,一时间被震惊得里焦外嫩。 敢情在曾艳心目中,他还是一个风流不羁之人是吧? 次日,周进便做主,没有把茜雪打发到晴雯身旁,否则到时候两人必然要起争执,反而不美。 不过,既然晴雯在心理上已经有所松动,便不能一直放在西厢房里冷藏了。 周进在西耳房中布置了一间内书房,让晴雯在内书房中听用,闲时便跟着周进一起读书识字,红袖添香,也算是发挥她的特长了。 说起来,晴雯来到周进家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刚开始过来时,她当然是牢骚满腹,颇有明珠暗投之意。 她在宝玉房中,深受宝玉呵护,除了对上那个花袭人,让她略微感到有些吃力之外,宝玉身边那些人,无一是她的对手。 相信只要假以时日,等到贾宝玉成婚之后,她便能捞到一个姨娘的位置,应当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相比之下,周进这般乡下土豪出身的人家,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家中经济情况更是一言难尽。 这不,连管事姨娘曾艳都需要晚上做针线活,以便挣一些外快,用来贴补家用。 这和她在宝玉身边完全就没法比呀。 要知道,她在宝玉身边,吃穿都是一等,平日因为不小心,打坏的玉石玛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想不到如今,竟然沦落到了眼前这般境地,每日饮食严格控制,早上都只能喝稀饭,每日中午都只能吃一两个馒头充饥? 这要是传到宝玉身边那些丫头们口中,恐怕会让她们当场笑掉大牙。 深感失望之下,晴雯一连哭泣了许多天,连嗓子都差一点儿哭哑了。 她甚至还抱了必死的决心,打算找一根绳索,干脆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算了。 可她终归还是惜命的,晴雯犹豫了好几天,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可接下来应当怎么活,又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晴雯冷眼旁观,这个家中都是由管事姨娘曾艳当家做主,男主人周进对于后宅之事,向来都不怎么过问。 以至于她都被扔到西厢房里这么多天了,周进除了刚开始一段时间颇为热情,对自己百般痴缠之外,后面一段时间,尤其是纳妾之礼结束后,便来得有些少了。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晴雯深受打击,想着是不是自己的颜值类型,恰好是周进所不喜欢的那一种?这厮就喜欢曾艳、方媛这种肤白丰腴的类型? 而且,这个家人口不多,也就没有豪门贵族之家所具有的那种通病,如勾心斗角、相互算计之类。 想起来也是,家里都由管事姨娘曾艳临时当家,每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文钱来花,这还内斗个什么? 想到这里,晴雯更是深感沮丧。 她本打算彻底摆烂,就这么躺平下去算了。 反正这个家中又没有什么要事,连那个大姨娘曾艳都不过是临时掌管家务,那她晴雯这个名义上的三姨娘,又有谁会在意呢? 她还没有和周进圆房,不是恰好方便她偷懒摸鱼吗? 不过最近,她在偶然之中所听到的一段话,让晴雯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这天傍晚,晴雯吃饭时略微慢了一点,等到她吃完时,众人都走开了。 看着眼前的两个菜碗,晴雯便想着自己收拾一下,送到厨房里去。 要不然,她是最后一个吃完饭,饭桌又没有收拾好,到时候闹将起来,怕是要吃一顿挂落。 曾艳虽然平时性格温和,但她毕竟是负责管事的大姨娘,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还是尽量不要惹她生气,这才方便在家中浑水摸鱼呀。 然而,等到晴雯拿着碗筷走到厨房那边,却发现房门被虚掩着,里面似乎还有人在小声谈话。 “她这几日又把大爷给霸占了?”听这声音,好像是方媛母亲魏氏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方媛连忙说道,“她也没有吃干抹净,每隔几天,她还是会让大爷来到我和茜雪房中歇息一两日的。” 魏氏说道,“她毕竟也只是姨娘,虽然位置排在你前面,但大家的地位终究是平等的。她一个人多占多吃,从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魏氏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发怒,“自从你嫁给周进大爷做小以后,家中老老小小,好不容易才吃上了一碗饱饭,你现在就得意忘形,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要知道,你虽然是贵妾,但若是没有孩子傍身,他照样可以把你发卖出去,到时候你饿死在街头,可不要抱怨。” 方媛急得拖着哭音说道,“生孩子这件事,我一个人着急也没有用啊。大爷先后收用了曾艳姐姐、茜雪妹妹,再加上我,共有三个人,大家也都没有怀孕,这绝非是我一个人的过错啊。” “是这样啊。”魏氏若有所思道,“那你更应该争取机会,抢先生下庶长子,到时候这家中负责管事的,便必然是你了。如此一来,谁都得看你脸色,你便不需要像晴雯和茜雪那两个丫头一样,彼此算计,相互斗得你死我活了。” “生孩子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只能说顺其自然吧。”方媛有气无力地说道。 方媛母女俩可以顺其自然,但她晴雯却已是气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 她在心中怒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茜雪,以前在荣府时,你不过是比我在宝玉身边先来几天,就想骑到我的头上去,屡次给我难堪?如今到了周进家里,你每每见到我,表面上赶着和我说话,不无谄媚之意,背后里却还来算计我?真是做你的春秋大梦,我不让你来服侍我,就算是你走了狗屎运哩。” 晴雯满腔怒火之下,一改往日作风,在周进、曾艳面前变得低眉顺眼起来。 看到曾艳、曾佳、方媛等人在做针线活,她便主动示好,表示自己也会,很快就凭借着心灵手巧和勤劳肯干,赢得了周进、曾艳的好感。 晴雯也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回报。 周进把她调到内书房中当差,她不用担心受到茜雪的算计且不说,还多了和周进这位男主人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至于茜雪那里,晴雯就不用给她什么好脸色了。 有几次,茜雪在那里嘀咕咕咕,抱怨这抱怨那,晴雯便站出来反唇相讥。 晴雯说,“大家都是奴才,做一些活也是应该的。” 茜雪深知自己理亏,也不敢和晴雯对骂,只能偃旗息鼓,让晴雯暂且得意了这一回。 茜雪心想,虽说大家都是奴才,但我屁股大好生养,只要我能够帮助周进多生孩子,开枝散叶,便必定能站在你晴雯前头去。 此后,茜雪便把心思打在了周进的身上,时不时地凑到周进身前,故意显摆自己那雪白丰腴的好身材。 晴雯也想着让周进早一些收用自己,对于茜雪这种故意挑逗的行为,她表面上不屑一顾,实际上却暗中揣摩了许多回,慢慢地竟然也自学成才,变得通晓人事了。 于是乎,周进也时常遭到了晴雯的无故纠缠,被迫体会对方身上那些丰腴柔美之处,他在严词拒绝、意犹未尽之余,禁不住在心中感叹道,“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1章 院试得中 德正八年上半年,周进诸事和美,顺风顺水。 对于周进而言,他最为开心的,还是其所主持创办的《青年诗刊》,终于在北平城中的文化圈,打出了一定名气。 有国子监、西山书院和贾氏义学,作为支持单位在前面站台,周进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地主持编辑部的日常工作,不用担心宁府那位珍老爷在背后吹毛求疵,对自己下黑手。 事实上,因为张安世、魏西平、陆秀峰、谢希平等国子监生员们,时常来到周进这里参与编辑工作,不定时在这里吃饭喝酒,倒使得周进这里,成为了他们一个经常性的聚会地点。 周进也特意在外院倒座房,编辑部办公室暨外书房内,摆放了一张大圆桌,用于日常宴饮接待。 反正吃饭喝酒所需要的花费,都是从编辑部的公账中报销,周进不但不会亏本,反而还从中赚取了一些绳头小利,日积月累起来,也有一二十两银子了。 而随着双方的交往日渐增多,贾珍、贾蓉父子俩对于周进这里,便也更加投鼠忌器起来。 武勋贵族之家,欺负良民百姓没问题,但若是惹怒了读书人,尤其是国子监的青年才俊,引发一阵鼓噪,那可就问题大了。 早在正月下旬时,周进便从前来学唱曲的张圆圆姑娘这里,得知宁国府那一对父子俩,某一天竟然在兰桂坊相遇,那个贾珍,当即命令小厮啐了贾蓉一口,骂他臭不要脸。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亲,自己可以去兰桂坊玩耍,却不让自己家孩子前去寻欢作乐。”张圆圆姑娘笑得前仰后合,把她那傲人的事业线充分显示了出来,让周进差一点就鼻子流血。 周进直到这时,才稍微放下心来。 自从茜雪差一点惨遭毒手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贾珍、贾蓉父子俩,有可能会对自己网罗罪名,栽赃陷害,如今见他们都去兰桂坊风流快活去了,应当能转移这对奇葩父子的一部分注意力吧。 《青年诗刊》(第二辑)趁热打铁,在正月里便编辑完毕,向有意参加北平城中十大酒楼初评的各大商家,共募集广告资金和合作经费五百余两银子,面向部分作者收取了一定版面费约八十两银子,赶在二月初,即交由书坊印发了五千份出来,合计花销四百两银子。 再扣除一些办公经费和餐饮开支,以及给予编委会部分成员的特别津贴,共实现盈余一百零几两银子。 经过大家商议,每人分红五两银子,算是小小意思一下。 想不到办刊物还能赚钱,诸位编委会成员都是喜出望外。 一方面,他们通过办刊,极大地提高了自己在士林之中的名气,一方面还有分红和津贴可拿,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情,可以说是亘古未有,可遇而不可求啊。 不过,因为大家都忙于科考复习的缘故,也要考虑到北平文化市场的承受能力,《青年诗刊》(第三辑)则需要先缓一缓,等到本年度的顺天府院试结束之后,再作打算不迟。 这当然也算是编委会诸位成员对周进、胡永的特别照顾了,因为需要参加顺天府院试考取秀才功名的,只有他和胡永二人而已。 像魏西平和钟栅,已有举人功名在身,张安世等人早就考中秀才,现在则以国子监生员身份,可以直接参加顺天府乡试,都不用再参加院试考秀才了。 周进便得以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科考复习中去。 为了增加考场经验,他还前去贾代儒老先生家中,接受了贾代儒老先生的数次特别辅导和模拟考试,进步程度很大,让贾代儒老先生非常欣喜。 要知道,自从当年贾珠考中秀才之后,他在贾氏义学执教了许多年,便一直未有人再考取过秀才了。 以至于荣宁二府之中,有人时常在背地里议论纷纷,说他是一个沽名钓誉、才疏学浅之人,根本就不会教书育人,气得贾代儒老先生差点儿要吐血了。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自己不学好不发奋,反而还怪罪到老夫我头上来了?”贾代儒老先生气愤地说道。 如今,周进虽然只是在贾氏义学附学,时间也不长,但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周进若是考中院试,成为了秀才,自然也有他贾老先生的一份功劳在内。 这让贾代儒老先生对于周进参加顺天府院试一事,更是格外上心,辅导起来也更加用心有力。 周进感受到贾代儒老先生的良苦用心和热诚投入,对他也就更加敬重。 魏西平、钟栅、陆秀峰、张安世等人,都是从院试中杀出来的一时才俊,也偶尔兴起念头,辅导过周进几回。 他们将自己对于院试的感悟和经验,向周进倾囊相授,让周进同样受益匪浅。 周进在参加顺天府院试前,还须参加县试、府试这两次预备性考试。 按照要求,周进在宛平县衙礼房报名,依次填写了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相关内容,并在谢希平、胡永二人的帮助下,寻到了另外三名同考者周万翔、厉飞、王杰,再加上周进、胡永,以同考五人互结,再请宛平县学某位廪生出结作保,保其确系本县籍贯,且出身清白,非倡、优、皂隶之子孙,并无居父母之丧等情况,由此获得报名应考资格。 德正八年二月下旬,宛平县试,共分为四场。 周进在这四场考试中都通过了,不过名次较为一般。 德正八年四月中旬,由顺天府丞主持的府学正式开考,共分为三场,考试内容注重基础,以四书五经为主。 凭借着个人气运,周进在府试中名列前茅,胡永名次则相对差一些,但二人都获得了参加顺天府院试的资格。 府试结果出来后,从这年五月开始,到当年八月初,周进一直待在家中,没日没夜刻苦攻读。 偶尔几次外出,也都是到贾代儒老先生那里求教学问,生活过得极其简单质朴。 这可把家中那些妇人们急坏了。周进这般清心寡欲,她们所渴望的孩子又从哪里来呢? 曾艳是大姨娘,又负责管事,方媛原是自由之身,则属于贵妾,两人都自恃身份,较能保持克制。 但有一段时间,那个晴雯却时常来到内书房中,试图和住在隔壁的茜雪争风吃醋;茜雪也不遑多让,她在家中借口天气炎热,故意裸露出半边白腻的身子,试图引诱周进上钩。 她们俩这般妖妖娆娆,不成个体统,连那个心思单纯的彩云也跟着焦急起来,晚上临睡前,她干脆上身不着一缕,躺在窗户边那张躺椅上纳凉。 彼时,彩云已年满十八岁,身材发育已完全成熟。 周进亲眼目睹之下,难免有了那种羞于启齿的冲动。 对于家中妇人们的反复招惹,他有些招架不住,眼看着就要阵地失守,沉迷于女色之中了。 这个时候,还是曾艳这个管事姨娘办事果断,她将晴雯、茜雪、彩云都赶回了西厢房中,一边要求她们面壁思过,不允许她俩再进入内书房中一步,一边又对她们三人极力安抚,言道顺天府院试结束后,不管周进是否考中,都安排周进先和她们三人同房。 晴雯、茜雪、彩云也都知道这次考试异常重大,是考取功名的关键一步,不容有失,对于曾艳的安排,便只好全盘接受了。 与此同时,曾艳还从田七娘子那里,接了更多的针线活,让方媛、晴雯、茜雪、彩云等人也跟着一起晚上做针线,让周进得以心无杂念,专心在内书房中读书。 内书房中,只安排方霞一个人值守,她长相普通,谨小慎微,做事本分,不至于让周进分心。 顺天府院试于当年八月开考,由户部侍郎田冲充任主考官。 院试分两场进行,第一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第二场覆试,试以一文一诗。 不久,周进被录取,院试得中,成为秀才,名列第十七名。 但让人遗憾的是,他的好友胡永,因为其父亲胡伯庸突然生病,需要他在床前早晚伺候,占用了许多复习备考的时间,导致不幸落榜,只能下一届再考了。 周进取得秀才功名之后,家中妇人们都很高兴,看着周进的眼睛里都闪闪发光,吓得周进躲在书房之中,根本不敢轻易露面。 周进给便宜父亲周大福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到乡下去,言道自己已院试得中,接下来将努力复习备考,争取明年八月份,在下一届顺天府乡试中金榜题名。 周进对自己的科考实力有过一番评估,凭借着穿越福利,即自身所拥有的强大记忆力,再加上又有一定的古文、书法功底,他在注重基础的院试中考取秀才,这个问题不大,目前也如愿得中了。 但若是想在顺天府乡试中考取举人,则具有一定的难度。 至于会试得中,考取进士功名,周进暂时没有这样的把握,也不敢做这种奢望。 他的初步想法是,反正自己年龄不大,明年先参加一次乡试,如若不行,则三年后再参加一届,如若两届乡试都未能考取,他也就死了这份心,届时捐纳监生,参加吏部铨选,再做进一步打算吧。 周进相信,凭借自己上一世在工地上做牛做马的经验感悟,以及送外卖时通过眼观四方、耳听八路所得来的察言观色能力,他必然能在大周朝的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逐步高升。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2章 宾客盈门(一) 对于一般人来讲,考上秀才可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能享受免除一定赋税、徭役以及出门游学、见官不跪等权利,自然是值得庆贺的。 但周进的朋友圈中,早已充斥着魏西平、钟栅这些科考大佬,还有陆秀峰、张安世这些优秀的年轻学子,周进这个秀才功名,对于他们来讲,不值得一提。 周进遂也不打算声张,想着就在家中简单办一场酒,邀请左邻右舍、部分亲友前来吃酒,表示一下喜庆的意思即可。 街坊邻居武二叔、王三叔、石大伯、田七哥等人,得知周进考中了秀才,也都替他感到开心,不仅欣然赴宴,还各自带来了一二吊钱不等的礼金。 其中,王三叔的儿子王安,也参加了此次院试。 哪里想到,王三叔付出了如此巨大牺牲,连女儿王静的婚姻大事都耽搁了,王安连续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二十岁出头了,仍旧没有考中秀才,此次也不出意料地落榜。 这让王安意志消沉,几乎一蹶不振,王三叔、王静父女俩也是深受打击,一连几日都茶饭不香。 但一想到隔壁近邻周进已考中,未来或许还能更进一步,成为举人、进士,王三叔便不禁有了攀附之心。 明明他家中条件最差,名下宅院更是素朴狭小,只是一个一进四合院,家中连个仆人都没有,但他送给周进的礼金却最多,还打发了自己的老婆周氏来到周进家厨房里帮忙,说是他老婆周氏和周进都姓周,三百年前是一家,合该前来帮工啊。 周进看着王三叔父子俩送来的两吊钱礼金,感觉这钱拿着很有些烫手啊。 礼金送得越多,图谋也就越大,周进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亲戚朋友们中间,周进也没有特意邀请谁。 便宜父亲周大福得到他考中秀才的消息后,一时高兴之下,特意在乡下老家办了酒席,周进迫于无奈之下,也只能回去捧场,见过各方亲友,吃过酒后便回来了。 周进已分家另过,他和继母赵欢之间的根本冲突便不复存在。 相反,周进考中秀才,有了功名之后,对于她的儿子周益更是有利无弊,可以相互之间作为奧援。 毕竟老话说的好,打虎须得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嘛。 因此,这次周进回家吃酒,赵欢对他一下子热情了许多,弟弟周益也非常高兴,他围着周进,说了好些知心话。 周益甚至提出,他也想跟随兄长到北平城里上学,听说贾氏义学不再招收外姓学生,这才作罢。 赵欢也向他咨询,能否在乡下搞一个蜂窝煤制造场,让家里的长工们在冬季也能做一些活,省得吃白饭? 周进心想,她这个继母还真是本性难移啊,当真舍不得让长工们歇息几天是吧? 周进便言道,现在不比当初了,散煤价格持续上涨,蜂窝煤价格持续走低,做一些蜂窝煤自己家里用可以,但若是想靠这个赚钱,就有些困难了。 周进的蜂窝煤生意还能勉强做下去,那是因为他能从韩奇那里,搞到特价优惠散煤,即便如此,利润也是大不如前。 好说歹说,总算把赵欢的这个想法劝住了。 因为乡下亲友们,前不久都见过,周进这次自己办酒,便不打算广邀宾朋了。 不过是他叔叔的准女婿、堂妹周蓉的未婚夫沈明,继母赵欢的弟弟,也就是周进的便宜小舅赵乐,寥寥数人而已。 周进还邀请了彭二、彭三这两位亲舅舅及舅妈,还有一些表兄妹,小时候逢年过节,周进也曾随亲生母亲去过舅舅家几回,对舅舅家的情况比较了解。 彭氏一门三兄弟,另加周进的母亲彭氏这个小妹,共三子一女。早年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后来因为官场上的一系列变故,逐渐败落了下来。 因那年天旱,田地里颗粒无收,全家人都吃不饱肚子。当时周进的外公彭老太爷便做主,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将彭氏卖给周大福,给他做了通房丫头。 万万没有想到,彭小妹居然顺利怀孕生子,为周大福一家的香火绵延做出了重要贡献。 周大福认为彭小妹是自己的福星,便将她从通房丫头提为姨娘。 等到彭老太爷官复原职,再度出任顺天府治中以后,旋即又升她为正室夫人。 有了周大福的物资相助,彭氏一家逐渐在城外紫檀堡一带站稳了脚跟,名下也逐渐有了三五十亩薄田。 再加上彭氏兄弟勤劳肯干,一家人团结拼搏,小日子便勉强过得下去了。 不过令人可惜的是,彭老太爷在顺天府治中的位置上,仅干了不到两年时间,便积劳成疾,因公去世了。 后来,彭氏三兄弟中的老大,也就是周进的大舅舅,又受到官场上某件事的牵连,不幸死于狱中。 周进的母亲彭氏,先后遭遇父兄去世的严重打击,她伤心过度之下,很快也跟着撒手人寰,只留下周进这个儿子,差点没有活到长大成人。 如今周进考取秀才,彭氏一家也倍觉荣耀。因为周进继母赵氏的缘故,他们不敢去周大福那边吃酒,但是来周进这边吃酒,却是毫无压力的。 接到周进派人送来的请帖之后,他们便在既定那一日早上,很早就从城外赶过来了。 虽然因为生计艰难。他们送来的礼金不多,合起来也才一吊钱。但他们态度却很诚恳友好,一进门就帮着操持家务,周进的几个表姐,也跟着在厨房中忙活。 周进还有几个表兄弟,因为要忙着家中的农活,故而不曾到来。 和彭氏一家相比,继母赵欢娘家的那几位客人,包括便宜小舅赵乐,以及各位便宜表兄弟,就比较过分了。 他们来得迟且不说,进门以后什么活也不做,就端坐在酒桌上喝酒划拳,大口吃肉,让周进见了直皱眉头。 但周进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不过是一桌酒席罢了,他还是请得起的。 酒席开场后不久,贾芝便第一个不请自来。 周进考中秀才后,贾代儒老先生非常开心。周进也第一时间来到贾代儒老先生家中,向其当面道谢。 周进还邀请贾代儒老先生到自己家中吃酒。 但贾代儒老先生却说道,“我已经七老八十了,行动不便,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若有心,便继续发奋攻读,明年再考个举人功名出来,我便再无遗憾了。” 周进力邀不成,也只得罢了。 哪里想到,贾代儒老先生不来,但他新近过继的曾孙贾芝得知后,却贪图这一顿酒肉,兴冲冲地赶过来了。 看在贾代儒老先生的份上,哪怕贾芝这厮脸皮比城墙还厚,一文钱贺礼都没拿,周进也只能笑脸相迎,请他坐上酒席。 从贾芝这里得知消息的贾环、贾兰、贾菌等人,也随后赶了过来特意道喜。 贾菌年龄还小,家境也普通,他寻人凑钱,买了一方砚台,看材质比较一般,但这毕竟是他的一番心意。 周进郑重地接过来,向他表示了感谢。 贾环、贾兰二人家资富饶一些,礼物也贵重一些。 贾环送的是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 周进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这份贺礼价值不菲啊。 想不到贾环虽然在荣府中不讨喜,但她那个母亲赵姨娘,却在贾政面前备受宠爱,贾环这份礼物,大概率是从他父亲贾政那里得来的吧。 回想起上次在贾政书房中,赵姨娘那丰满迷人的身姿和媚态横生的俏脸,周进不由得暗自点头。 像赵姨娘这般妖娆货色,行事上又非常大胆粗陋,这种庸脂俗粉的标准做派,确实能将贾政这种道貌岸然之徒拿捏得死死的啊。 “这么贵重的礼物,你母亲也同意你拿过来?”周进一边摩挲着这两部新书,一边好奇地问道。 “同意,同意。”贾环兴高采烈地说道,“我母亲说,你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今后跟着你混,也能积累一些名望。你是不知道,自从我们府中那些哥哥姐姐们,得知我是《青年诗刊》的挂名编委之后,对我便非常客气了,她们还给我送了一些钱财,说是以后也想要投稿,希望我到时候,能在你面前帮着她们美言几句呢。” 周进急忙问道,“你不会把这些钱财都收下了吧?” “怕什么?”贾环若无其事道,“反正到时候,我把她们的稿件带过来,若是能发就发,不能发表也没有关系,我便对她们讲,诗作质量还有待提高,谁能奈我何?” 周进听后,简直是一个大无语,他都不想和贾环多说什么了。 贾兰的贺礼,也是她母亲李纨代为准备的,因为贾兰自己的收入,都是掌管在母亲李纨那里。 上次募集《青年诗刊》的启动资金,贾兰便是从他母亲那里拿了五两银子过来,当时为了争取母亲同意,贾兰还特意解释了好半天,才最终获得允许,并说下不为例。 但这次周进考中秀才,他母亲李纨的态度就变得非常痛快了,当即掏出了十两银子,让贾兰拿过去,直接送给周进作为贺礼。 贾兰当时还有疑问,“这考取功名,本来是一件文雅之事,直接给周进大哥送银子,是不是有一些太俗气了?” 李纨笑道,“无妨。周进又是发明制作蜂窝煤,又是兴办《青年诗刊》,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捞钱,这说明他家中经济还不富裕。你直接拿银子过去,他必然是心里高兴的。” 贾兰将信将疑,等到了周进家里,看到周进很高兴地接过那十两银子时,他终于相信了母亲的说法,也因为自己送礼正确,而跟着高兴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3章 宾客盈门(二) 周进办酒,本来并没有通知张安世、魏西平等人。 可巧这一日,谢希平从国子监老师们那里请了半天假,说是要去看望胡永,言道这位不幸的朋友在院试中惨遭落榜,想去劝慰他一阵。 这也是朋友交往之道,人之常情,这位老师便点头同意了。 谢希平和胡永同为编辑部副主任,胡永看中谢希平的国子监生员身份,对他的人品又异常敬重,这让谢希平很是受用,两人关系非常友善。 谢希平来到胡永家中,果然看到胡永正躲在屋子里郁郁寡欢,一段时日不见,他的身子消瘦得可怕。 谢希平不禁在心底里长叹了一声,科考之路竞争激烈,不知道多少人栽倒在这个上头,受到这般落榜打击的人,胡永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便是像他谢希平自己,明年八月乡试,也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啊。 但谢希平仍旧鼓励他道,“你还小,才不到十九岁,今明两年再好好地打一下基础,或许后年便考中了,二十岁出头即为秀才,和魏西平、钟栅等人或许不能比,但也算是年轻有为了。你要知道,我也是十九岁才勉强考中秀才呢。” 谢希平这样一番开导之后,胡永的心情便有所舒展开来,转而说道,“周进大哥今日办酒,庆祝考中秀才一事,他担心我情绪不佳,又怜惜我家境清寒,不想让我因为礼金为难,昨日便送了一些酒菜过来,只说是家中亲友简单几桌,不必亲临。但我想着,咱们毕竟是同事,这大半年以来,因为他特意照顾,我倒是从办刊一事中,赚取了若干银两。这毕竟是他头一次考取功名,若是不过去当面道贺,我总感觉有一些不大好意思啊。” “哈哈哈,还有这种事。”谢希平大笑道,“他倒也没有通知我们,应当是不想让我们向老师请假,怕影响到了科考复习。但他却不知道,我等在国子监里就读,十天才能得到一次旬休,日子过得枯燥无味,好生无趣。如今他得中秀才,可喜可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请假出来聚饮一顿,又岂能错过?” 谢希平便带着胡永,来到国子监,托人将周进办酒庆祝的消息传递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陆河、钟栅、钟杰等人,从国子监大门口鱼贯而出。 “周进这个兄弟,太不像话了。如此大的喜事,岂能不让我等喝上一杯?”张安世笑说道。 众人凑了十几两银子,从铺子里买了一个五色花纹的玉佩,权且当做贺礼。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往桃花巷方向奔赴而来。 半路上,他们又先后碰到了锦乡伯府的世子韩奇和兰桂坊的头牌清倌人张圆圆。 韩奇素有和众人结交之意,又生性喜好热闹,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他担心周进家中准备不足,便吩咐某个下人去了状元楼一趟,直接送两桌上好的酒席过来,以此作为贺礼,倒也省事。 张圆圆姑娘则想着,她去了周进家里数十回,却始终不过是在外院倒座房内学唱曲,周进家中内院是何模样,她却从未见过。 尤其是周进那两个貌美妾室方媛、晴雯,传说美如天仙,素有艳名。她也一直未曾见到,出于一种好奇攀比之心,她便也打算前去瞧瞧。 周进见有这么多人上门道喜,可谓宾客盈门,心中高兴之余,也生怕自己照顾不周,怠慢了诸位。 好在这一日秋高气爽,天气分外晴朗。 周进便将内院之中,原定下的女客那一桌,都挪到了正房堂屋之内,由曾艳出面负责接待。 张圆圆姑娘也跟着女客们一道用餐。 至于张圆圆姑娘身边的两位侍女,则和方媛、晴雯等人一起,在东厢房中用餐。 周进又从左右邻舍那里,借来了一套大圆桌,安排魏西平、张安世、韩奇、贾菌、贾环、贾兰、贾芝、赵乐等人,都在内院中吃酒畅谈。 那些留在外院吃酒的街坊邻居以及亲友们,听说这些人都是国子监里的生员,其中还有两位举人老爷和一位锦乡伯府世子,都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只顾着闷头吃喝起来。 这一日,周进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安排餐饮事宜,一会儿安排客人就坐,连去左邻右舍借板凳和椅子,也得需要他亲自出面才行。 按道理,这里面许多事情应当由家中大妇来做。 但因为周进还尚未正式婚配,家中只有几房美妾,形同禁脔一般,还不太适合抛头露面,所以很多场面上的事情,便需要周进出面处理了。 还是魏西平、张安世等人看不过去,强拉着他坐了下来,说道,“周进兄弟就不要太客套了,我们这些人都是熟人,平日里在你这儿吃饭喝酒,也不是一回两回,往后也会经常来叨扰,你今日便歇息一会儿,安心陪我们喝一场酒,就是为难你了?” 话说到了这种份上,周进便依言坐了下来。 他嘱咐门房陈老墨、陈小墨及书童方靖,让他们三人看顾好外院里的那两三桌客人,酒肉管够,千万不可怠慢了。 周进又叫来曾佳、彩云这两个丫头,就在内院这一桌伺候,做一些端茶倒水、盛饭上菜之类的杂活。 曾佳、彩云二人,虽然称不上是倾城国色,但也生得水灵灵的,一看就有小家碧玉之美,众人都忍不住称赞了一回。 那个贵公子韩奇,还因此赏了她们俩各一个银锞子,喜得两个丫头连忙打躬作揖,谢恩不止。 随后,众人的话题,便逐渐转移到一同来到这里喝酒的张圆圆姑娘身上。 都说她运气好,自从跟着周进学唱流行神曲之后,在北平城中一直火爆不衰,名气越来越大,隐然有和怡香院的董爱珠分庭抗礼,争夺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首这个名头的良好态势。 “现在想要约她出来共进晚餐,出场费起码是数百两银子,你周进倒好,人已经到了你家中,你却不前去陪伴,反而和我们这些粗卤男人混在一起,这不是慢待了娇客吗?”韩奇开玩笑般地说道。 韩奇的言下之意是说,这个张圆圆姑娘本来就是一个欢场女子,为什么不把她安排在内院这一桌,陪大家共赴一醉呢? 周进没有办法,便只好让小丫头曾佳进入到正房堂屋里,去征求张圆圆姑娘本人的意见。 张圆圆姑娘倒是无可无不可。既然韩奇这个贵公子点名邀请,她便也不想拂了此人的面子。 毕竟兰桂坊的生意,还需要韩奇这号贵人鼎力支持啊。 张圆圆姑娘来到酒席上坐定之后,很快就显示出了她非同一般的手腕。 一番语言挑逗之下,不仅连魏西平、谢希平等人很是把握不住,连张安世、陆秀峰这两个久经欢场的老手,都开始有些孟浪起来。 “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交杯酒。”张安世卷着舌头,看着张圆圆姑娘胡说八道。 张圆圆姑娘不想理他,她冲着周进浅笑了一下,便袅袅婷婷地奔到正房堂屋那一桌去了。 不过,为了活跃酒席上的氛围,张圆圆姑娘把她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欢儿留了下来,让她替代自己,给诸位客人斟酒端茶,唱曲解闷。 张圆圆姑娘名气大,众人从她手底下过不了几招,也都无所谓,就当作是一个趣谈罢了。 至于她身边那个丫头欢儿,虽说也颇有一些姿色,但毕竟还入不了众人的法眼,大多只是漫无经心的敷衍她一下罢了。 然而,在座客人之中,那个赵乐却有些心思活泛起来。 他自知凭借着自己的家世,本身又没有真实才学,怕是很难打动张圆圆姑娘,但对于张圆圆姑娘身边的丫头欢儿,他却莫名有了更多信心。 借着酒意遮脸,赵乐很快就动手动脚起来。 刚开始,他还只是牵一牵小手,扯一扯衣裳,但很快,他便丑态毕露,谄笑着将手伸入了欢儿姑娘的长裙之中,胡摸乱按了一番。 “哎哟。”欢儿姑娘吃不住痛,忍不住低声尖叫起来。 “你要死呵。”欢儿姑娘冲着赵乐呵斥道。 她原以为,赵乐这厮顶多也就是吃一下豆腐,谁曾想,他竟然色心大发,直奔下三路而去,简直就不是个人啊。 赵乐这般丑态,让众人都看不下去了。 恰好方靖得了她姐姐方媛的吩咐,去给隔壁王三叔的大女儿王静送一些吃食。 王三叔的老婆周氏在周进家厨房里帮忙,王三叔及其儿子王安又在外院坐席吃酒,为了节省嚼用,家中今日极有可能没有开火做饭。 周氏不好意思提出来,但方媛却看在她勤劳肯干的份上,不能不替她考虑一二。 方媛便偷偷地和管事姨娘曾艳商量了一番,得到允许后,便找来一个食盒,放了一些菜肴和米饭进去,让方靖帮忙送过去。 周进见赵乐醉意熏熏,不成体统,便让赵乐陪着方靖一道同去,希望借着这个事情,把他支开一下,让他醒一醒酒。 赵乐当初引诱周进去丽仙院喝花酒,事后又向自己的姐姐赵欢通风报信,把周进害得很惨很惨。 他这次上门道贺,本意上是为了缓和彼此关系,本来就有些心虚,如今见到主人家给他安排活计,倒是有了一些如释重负之感,连忙答应了。 赵乐跟着方靖走后,众人继续吃酒,有欢儿姑娘在一旁劝酒打趣,更是增添了不少热闹。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4章 居间说合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进正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时,突然发现方靖正倚在垂花门框上啃鸡腿,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方靖已经回来了,那赵乐这厮呢? “乐大舅说,让我先回来多吃一些酒菜,他随后便回。”方靖不明所以,如实说道。 周进听后大惊失色,简直不敢往下想,他马上偷偷离席,叫上了方霞、方靖二人,径直向隔壁王三叔家里走去。 王三叔家里的大门虚掩着,周进等人小心翼翼地走入门内,只见院子里黑灯瞎火,仅有西厢房那个房间的窗纸上,透露出一点昏暗的灯光。 周进走上前去,用手指头在窗纸上捅破了一个小洞,随后俯下身子,通过这个小洞向房间内望去。 只见赵乐这厮,身上长衫早已被他脱落在地上,此刻,他正搂抱着那个王静姑娘,在对方脸蛋上胡乱亲吻着。 王静身上的衣裳也所剩无几,露出了半边雪白细腻的身子。 她微微喘着粗气,反复用手捶打着赵乐,但她整个上半身,却已和赵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卧槽,这分明是在欲拒还迎啊。”周进暗骂道。 周进连忙把眼睛视线移开,纵使他两世为人,但面对这种惹火场面,根本就不忍直视啊。 好好的一场酒席,却摊上了这种风流韵事,周进心中暗暗叫苦,连呼倒霉。 然而,这种事情非常敏感,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人命关天,周进既然遇到了,自然很难撒手不管。 他一方面,安排方霞进入房内劝止,同时负责看住王静,以免她羞恼之下,寻了短见; 一方面,他又让方靖守在宅院大门口,防止赵乐这厮不负责任,中途开溜。 周进自己,则快速步行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老墨,让他先稳住王三叔、王安父子俩,防止他们二人一气之下,暴起伤人。 好在王三叔、王安二人,很久没有吃到这么丰盛的酒宴了。他们送了二吊钱的贺礼,又抱着多吃一些回本的想法,故而此时已是酒足饭饱,醉意朦胧。 陈老墨将他们二人安置在外书房的那两张长椅上,让他们先歇息一会儿,两人也不怀疑,很快就呼呼大睡起来。 周进又私下里请求胡永,让他去隔壁王三叔家里,和方靖一同把守大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此时天色已晚,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魏西平等人还要赶回国子监,便陆陆续续起身告辞,周进心中有事,也没有虚留。 等到韩奇、张圆圆姑娘等人走后,贾环、贾兰等人也都一起相约着离去。 最后只剩下一部分远亲近邻,还在那里竭力吃喝,周进也懒得多管,直接吩咐方媛跟着自己,向王三叔的老婆周氏,含含糊糊地透露了一些风声。 周进也暗暗叮嘱方媛,要是周氏想动刀子杀人,便须得拦住她,否则便不用多管。 方媛从小就干家务,有一定力气,拦住身材瘦弱的周氏,想来应当问题不大。 方媛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答应了。 周氏气得浑身乱战,但迫于附近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声张,当下便跟着周进和方媛二人,回到了自己家中。 及至她看到赵乐一个外男,躺在女儿王静的床铺上打着呼噜睡觉,而王静也衣裳不整,正趴在方霞怀中哭泣时,岂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抄起桌上那把剪刀,便欲要刺向赵乐时,方媛连忙伸手将她抱住,嘴里说着,“好婶子,有事慢慢商量,别着急。” “这还怎么商量?”周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日防夜防,哪里想到防来防去,防了二十多年,却仍然一朝失手了,这风声要是传出去了,我们脸上没法活人了呀。” 周进便劝说道,“婶子也是因为帮我们家办事,才出现了这般差错,我又岂能置身事外?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婶子是怎么一个主意,如果说是要让恶人受到惩罚,我可以站出来作证,支持你们把赵乐扭送见官。如若不想声张,也可以让赵乐支付一笔赔偿。或者,还可以争取让王静姐姐嫁给赵乐为妻,这也不是不可能。就看婶子如何考虑了?” 周氏小声哭诉道,“这还得看你王三叔如何想了,我也做不了这个主啊。” 周进一听有戏,便趁热打铁道,“那我先去把王三叔和王安哥叫过来,等他们俩醒酒了之后再说。” 王三叔、王安父子俩回家之后,周进便带着方霞、方媛、方靖等人,从王三叔家中撤离,只留下胡永负责照应。 如此私密之事,还是先得让王三叔一家人商量妥当了以后再说。 此时,客人们已经陆续散去了。 周进那些便宜表兄弟们,连他们的亲叔叔赵乐都不顾,各自腆着肚子回去了。 唯有几位舅舅、舅妈以及几位表姐妹,因为家住紫檀堡,距离较远,需要在周进家里歇息一晚,等明日吃过了早饭再回去。 这时候,曾艳已将几位舅舅、舅妈安排在倒座房内休息,将几位表姐安排在了耳房里休息,正支使着曾佳、茜雪、彩云等人收拾桌椅碗筷,那个晴雯也帮着做一些。 周进见状后,感觉略微放心,便推脱自己不胜酒力,躲入自己房中睡觉去了。 这天晚上,周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脑海之中,一会儿不断回想着隔壁姐姐王静那雪白细腻的半边身子,忍不住浮想联翩,几乎难以自持; 一会儿又担心隔壁王三叔一家,情绪失控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要真是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他这个中间人,恐怕既没法在赵家人那里交差,也会遭受到千夫所指啊。 不过,第二天清晨,当周进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径直来到隔壁王三叔家中,他在王静屋子里,看见赵乐这厮仍旧在呼呼大睡,身上还盖着一条花被子时,不由得心中大定。 王三叔、王安父子俩没有对赵乐这厮动手,反而对他照顾有加,说明这事儿明显有戏啊。 果然,王三叔的意思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将错就错。 但王三叔也再三声明,赵乐要么三媒六聘,把王静娶回家,要么赔偿王家二百两银子,否则必定要送他去吃官司。 “要是得不到一个满意结果,我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我们家静儿讨要一个公道。”王三叔虚张声势,气势汹汹地说道。 但他那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显然是对此事结局,充满了某种期待。 事实上,王三叔一家昨晚讨论了大半个晚上,都认为赵乐这厮虽然风流不羁,道德品质有些败坏,但他毕竟出身于赵氏一族,他父亲赵顺昌又担任宛平县典史一职,有一定社会地位,王静若是果真能嫁给赵乐为妻,还算是高攀了。 王静表面上哭个不停,嘴上说着但凭父母做主,但内心却也是非常愿意的。 她在家中一直云英未嫁,拖延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早就对父母亲偏袒弟弟王安有所不满,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因此,昨晚见到赵乐前来送食盒,她三言两语,打听明白了赵乐的身世之后,便开始对赵乐频送秋波,甚至还借口天气有点燥热,主动褪下了自己身上的一件衣衫,让赵乐一饱眼福。 赵乐酒醉之下,又如何经得起王静的百般挑逗,很快,他便胡言乱语,动手动脚起来。 要不是周进及早赶到,两人干柴烈火之下,说不定便成就好事了。想起这件事情,王静对周进还有些埋怨呢。 既然王三叔一家以及王静本人都统一了意见,周进作为中间人,便厚着脸皮居间说合,来到宛平县典史赵顺昌大人家中,向他通报了此事。 “王三叔一家非常生气,扬言要将乐大舅送官,我好不容易才劝止住了,还请老大人早做决断才是啊。”周进特意提醒道。 赵顺昌还能怎么办? 小儿子赵乐自己不争气,做出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现在还被人抓住了现行,若是不给女方一个说法,势必要被官府捉去吃牢饭。 涉及到官场声誉和仕途发展,他又岂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过,让赵乐娶王静,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在赵顺昌看来,能让赵乐这般浮华浪子轻易得手的姑娘,能是什么好姑娘? “二百两银子就二百两银子吧,我赵某人认下了。”赵顺昌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心中计较过了,先用钱了结此事,过后再想办法,从王家人手里把钱弄回来,这也容易得很啊。 赵顺昌派了一个家中管事,跟着周进来到桃花巷,当场兑现了二百两银子,将赵乐本人领了回去。 王家其他人都还感觉尚可,觉得这件事情处理得不错,但王静自己,空欢喜了一回,还以为赵乐真会娶她,结果却是一场空。 她面子上挂不住,便哭喊着要上吊自杀了。 “都这样子了,我以后还怎么嫁人,我干脆一死了之好了。”王静干嚎着,手上没见到任何动作,眼睛珠子却看向站在家门口的那个胡永了。 周进顿时秒懂,敢情王静高攀不成,便想着找老实人胡永接盘了啊。 在王静看来,胡永虽然家资不富裕,但也毕竟是读书人家庭,也还勉强匹配得上。 胡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既嫌弃王静作风孟浪,又喜欢她举止轻浮可爱,随后转念一想,自己家中清贫如洗,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娶到这样一个貌美妇人? “以后看着点就是了。”胡永自我安慰道。 经过回家一番盘算,胡伯庸、胡永父子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请了一名媒婆上门,托她向王三叔一家提亲。 事情能够得到圆满解决,周进也感到非常高兴。 虽说周进对于王静一家没有什么好感,对胡永也深表同情。 但他也深知,胡永过了这村便再也没有这个店,周进也愿意帮助胡永这一回,让他心想事成,抱得美人归。 周进更希望王静在结婚之后,能够安分守己,不要再去招惹那个赵乐了。 因为桃花巷比较偏僻,媒婆不知道在哪里,胡永便自告奋勇,将媒婆从自己家里,直接引到了邻居王三叔家中。 王三叔一家人早已对此翘首以待,生怕胡永那边坚决不从,不愿意认下这门亲事,反而还到处随便乱说,到时候,王静这个清白大姑娘又能落到一个什么好呢? 现在媒婆进门,表明大局已定,王三叔一家人都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于周进在中间居间说合一事,自然是感激不尽。 媒婆走后,王三叔吩咐妻子周氏临时做了几道好菜出来,硬拉着周进一道吃酒,以此表示感谢,也让胡永这个准女婿在一旁陪饮。 早在跟着媒婆进门时,胡永便开始和王静眉来眼去。 要按照他往日的标准,王静这个姑娘,颜值上虽然也很可心,但她生活作风不正,总体上来说,他是不大满意的。 但事已至此,面对究竟是打一辈子光棍还是迎娶王静这两个可能,胡永自然愿意选择后者。 王静作为小家碧玉一枚,不仅温柔可亲,而且善于操持家务,以后等她进门以后,洗衣做饭、日常家居方面,都能照顾到他,想到这一点,胡永也就欣然接受了。 等到这门婚事一说成,胡永的骚动之心便充分暴露了出来。 先前媒婆过来说亲,谈到彩礼陪嫁等事宜,特意回避他们这两位当事人时,他便躲在王静闺房之中,搂着佳人在怀,不知道做下了多少羞于见人的勾当。 “赵乐能摸得,我就摸不得?”胡永在心中忿忿不平道。 而现在,他还在陪着周进喝酒呢,趁着王三叔醉意熏熏,又误以为周进无暇旁顾之际,当王静端着一盘鸡蛋饼走过来时,胡永便把手直接伸到王静的长裙之中,轻轻揉捏起来。 “这个胡永,也真是太急色了啊!”周进暗骂道。 尽管周进非礼勿视,及时地转过了自己的视线,但王静身后那雪白细腻的一团,却牢牢地印在了周进的脑海之中,让他身下也开始变得一阵火热起来。 “他么的,这顿酒没法吃了。”周进内心郁闷道。 他随便吃了几杯,便很快找了一个借口,向王三叔一家人告辞离开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5章 柔情蜜意 周进回到内书房中,原打算温习一会儿书本,以便荡涤心中那些狂乱的想法,可他把书本翻来翻去,却就是忘不了先前吃酒时所见到的那香艳旖旎的一幕。 “这个胡永,真是可恶,明显教坏了我这个乖宝宝啊!”周进拍着桌椅痛骂道。 “怎么啦,怎么啦?”晴雯在外面听到声响,慌慌张张地闯入了进来。 周进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晴雯身上那傲人的规模,喉咙间不由得涌起了一阵咸涩的味道。 晴雯根本没有察觉到异样,还是像往常那样,凑到周进身前,一边给他揉捏肩膀,一边温言软语地说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及至等到周进按捺不住,像先前那个无耻胡永一样,将两只手伸入到她衣裙之中以后,她才蓦然惊觉,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晴雯吓得连忙摆手,尖叫一般说道。 “怎么不行了?”周进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以前屡次三番挑逗我吗? 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反而还退却了?难道你是看我不起,故意敷衍塞责? 想到这里,周进愈发生气。他搂住晴雯的身子紧紧不放,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用力了。 晴雯吓得面无人色,更是大声惨叫道,“不行不行,这是大白天,岂能胡作非为?” 说罢,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挣脱掉周进的搂抱,逃之夭夭,前往曾艳那里说明情况去了。 “都看到了吧,是大爷想收用我,可不是我缠着他啊。” 不仅如此,晴雯还特意声明道,“大白天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我晴雯可不是这种人。” 气得周进只想骂娘。 他心想,我明媒正娶,连纳妾之礼也是正儿八经地操办,酒席都已摆过一次了,却连那个胡永都不如,这真是做人的失败啊。 晴雯的喊叫,不仅出乎周进的意料之外,想必也被书房外许多人听了去。 这与周进素日严词拒绝她的形象极不相符啊。 连方媛也笑意盈盈地来到书房门口,特意瞧了周进一回,似乎也把他当成一个口是心非之徒了。 “走走走,别在这里,你挡住我的阳光了。”周进推搡着,把方媛推到别处去了,引发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周进感觉很不好意思,便在内书房中,躲避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吃晚饭时,他才从书房中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周进深怕会有人取笑他,不过还好,在吃晚饭时,众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异常,曾艳甚至还体贴地帮他盛了一碗羊肉枸杞汤,盯着他全部喝下去。 吃过晚饭后,周进也无心攻读诗书了,他草草地洗漱了一番,便进入到主卧内间,打算今晚早一点休息。 然而,当他被曾艳强拉硬拽,拉到晴雯房中,看到房间桌子上点燃了两只高高的喜烛,床铺上也新换上了一条鸳鸯戏水图案的棉被,而帐子上更是贴上了两个大红喜字时,饶是周进两世为人,也不禁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即使白日里深受打击,但目睹此情此景,周进早就把自己还要晚一点儿才能和晴雯同房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而忍不住遐想道,难道今晚真有希望和晴雯同床共枕不成? 和他所想象之中的一模一样,很快,打扮一新,像是新娘子一般的晴雯被曾佳和彩云二人护送着走了进来。 周进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水面上的那根稻草一样,迫不及待地牵住了晴雯的那双柔滑小手。 曾佳和彩云二人轻笑了一会儿,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便慌忙告退了。 到了这时候,周进再也按捺不住,他轻手轻脚,将他两世为人所积累的全部柔情,都抛洒在了晴雯的一颗芳心之中。 许久过后,晴雯将曾佳唤了进来,央求她帮忙打来一盆热水。 随后她便亲自动手,一边帮周进擦洗身子,一边取笑道,“前不久,你还给你父亲写信说,要一心只读圣贤书,最早得等到年底才会和我同房,如今却又这个样子了,你让我怎么好意思见人?” 周进捧着她那艳若桃花的脸蛋,不禁心满意足,哪里还会在意对方的故意调笑? 很快,他又变得生龙活虎,浑身都是力气,让晴雯一度认输求饶。 两人如胶似漆,一夜欢好。 此后,周进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一连在房中歇息了三天,房门都没有跨出去一步。 晴雯也是不堪其扰,双腿打颤,感觉自己的腰肢都快要被折断了。 因此这天晚上,当周进打起精神,又想要搂抱上来的时候,晴雯连忙拒绝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她尝试着建议道,“要不让彩云进来侍奉你?或者,你到彩云房中去?” 彩云? 一想起她那丰满的身材,周进不免有些意动起来。 茜雪是他的通房丫头,早已有了男女之实,但彩云还没有过呢,辜负了彩云许久,终归也不太好啊。 但他不知道晴雯说出这个提议,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对他的一种试探? 想着两人同房还没有多久,不至于如此猴急去找另外一个女人,周进连忙表态道,“那不行,我最喜欢的可是你呀。” 不过,他的语气干巴巴的,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一阵别扭。 总之,周进没有同意晴雯的提议,反而还对她曲意奉承、百般呵护起来。 “我来我来,姑娘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好了。” 周进看到晴雯伸出双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在一张小凳子上,打算将衣柜顶部抽屉里的某个小箱子搬下来时,连忙走上前来,将她拦腰抱住,轻放在床铺上让她坐好。 随后,周进便将那个小箱子取了下来,塞到晴雯手中。 “都这么晚了,又说自己疲乏得很,还拿东拿西做什么?”周进嗔怪她道。 晴雯展颜一笑,“这都是表嫂临走前交代的,我这几日也有些晕晕乎乎,便忙得忘记了。眼下恰好有空,便想起来了这件事情。” 说罢,晴雯便从身上取出一把钥匙,将那个小箱子上的铜锁打开,将里面的物什一一地拿出来,向周进介绍道,“这是一些金银首饰,我当初离开怡红院时,走得很匆忙,昔日姐妹们见我可怜,便将我往日的衣服首饰都整理好,托宋妈送到了这里。这是一张五十两面值的银票,出自庆丰钱庄,是可以即到即兑的。这是一些散碎银子,约莫有二十多两,这个汗巾里,还包着几吊钱,大多数都是零零碎碎的铜板,和家中姐妹们打牌时弄散了。到时候我会记一个详细账目出来,方便你查看……” 周进不以为然道,“你就这么一点家底,值得些什么?何需特意告诉我一遍?” 晴雯却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先前咱们还没有同房,我的私房钱都是由我来掌管,自然是没错。但表嫂临走前告诫我说,同房之后,彼此便为一体,纵使各有家私,但也不能完全隐瞒,否则两人便会逐渐隔阂,永远都不可能一条心了。” 周进暗道,晴雯表嫂多姑娘生性风流,想不到还颇为通情达理,竟然还和晴雯说起了大道理,这可真是难得啊。 “反正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便一心一意跟随你生活了。”说罢,晴雯便把头埋在了周进的怀里,她的耳朵根上羞得通红,脸上更是娇羞不可方物。 周进心想,这红楼世界中的女子,竟然如此忠贞专一,晴雯表面上是在给自己坦白身家,实际上却是把她的一颗芳心,全部都系在自己身上了啊。 他心生感动之下,也向晴雯表明心迹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满腔柔情。以后你只需要在家中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在外挣钱养家,咱们俩和谐相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两人互诉衷肠,柔情蜜意,情难自已,又相互痴缠在了一起。 不过在临睡前,晴雯还是推托自己身体不适,强迫他去彩云房中安歇,周进见她言辞恳请,意识到晴雯很有可能是来月事了,便没有再坚持。 他温言安抚了晴雯几句话,又看着她喝下了自己亲自端来的那杯红糖水,一直等到她安稳睡下之后,便趁黑摸到了西三厢房,彩云便是住在这里。 彩云刚过来时,就一直住在西三厢房。西厢房没有隔间,只有张小小的木床,条件比较简陋。 周进侧耳倾听,发现彩云貌似已经熟睡,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打算给彩云一个特大的惊喜。 哪里想到,床上那人看到有一个黑影从外头摸了进来,也不做声,等到周进走到近前,她便从枕头下摸出来一把剪刀,低声喝问道,“是谁?”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周进上身缓慢刺了过去。 “哎呦,你是谁?”周进受此一击,疼痛难忍,失声叫嚷起来。 床上那人已听出来情势不对,吓了一大跳,她慌忙下床,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周进忍痛一瞧,这哪里是彩云,这分明是另外一个姑娘啊。 “你是谁?想干什么?”周进厉声喝道。 “我我我……我是彩云的妹妹彩霞,临时在她这里躲几天,她已借住在曾艳姐姐那里,曾艳姐姐也知道有我这个人。”彩霞神色慌张,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你是彩霞?”周进想起彩霞被来旺儿子来顺逼婚一事,忍不住叹息道,“哎,你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随后,周进忍痛说道,“还不快把你姐姐叫来,让她帮我收拾伤口。” “是是是。”彩霞慌忙答应道。情绪慌张之下,她连外套都不穿,就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小心点,除了曾艳之外,别让其他人知道。”周进叮嘱她说。 这几日,彩霞原本借住在曾艳那里,曾艳房中有一大一小两张木床,两人合住在一块儿,经常闲聊到很晚。 及至她听说妹妹彩霞将周进刺伤了,不禁吓了一跳,连忙飞奔回屋。 姐妹俩一顿忙乎,在周进的指导下,总算帮他清洗好伤口,又从厨房里找来一瓶高度烧酒,在伤口处涂抹了几遍,然后再包好纱布。 好在彩霞的刺杀动作有一些犹豫,而周进上一世在工地上做牛做马,摸爬滚打,也练就了躲避脚下钉子、头上砖石的应急反应能力,再加上此时已是秋季,周进身上衣裳较厚,那把剪刀也不甚锋利,故而他身上的伤口不是很深,流血亦不多,想来应当问题不大。 但这起事件的性质却是很严重的。 往大里说,彩霞这属于存心伤害,谋杀他人性命,往小里说,那也是故意失手伤人啊。 更何况,她借住在周进这里,本来就没有获得周进的同意,真要追究起来,她吃不了兜着走。 周进作为家里的男主人,他因此将彩霞鞭笞一顿,或者送其到官府加以法办,或者因此上纲上线,把彩霞的姐姐彩云卖到低等妓寮之中供人取乐,彩云、彩霞及其家人也无话可说。 想到这里,姐妹俩不由吓得瑟瑟发抖,脸上呈现出一片青灰色。 周进倒无意于责怪彩云、彩霞,说起来,也要怪他自己,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入房内,反而还偷偷摸摸,像是做贼一般,摊上这种事情,纯属咎由自取。 真正让周进感到骇怕的,还是这种意外事故本身。 难道冥冥之中的夭折命运,仍然在揪着原主不放,以至于让他无意中受伤见血? 周进摇了摇头,摒弃了这种不好的想法。 周进有意替彩云、彩霞隐瞒了此事,在西三厢房中安歇了好几个晚上,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连翻身都困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周进躺在她们二人中间,倚红偎翠,情绪大好,时不时还上下其手,占得了许多便宜。 周进还叮嘱她们姐妹俩说,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要不然家中其她妇人们知道了,怕是要大闹一场哩。 吓得姐妹俩点头不已,连忙答应保守这个秘密。 彩云本来吓得六神无主,如今见周进无意于追究她的责任,多少轻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做贼心虚,这几天白日里,她便在曾艳、方媛、晴雯等人面前套近乎,没话找话,说一些阿谀奉承之言。 对于茜雪这个同期竞争对手,她也一改往日不冷不热的态度,变得和煦可亲起来。 不但在吃饭的时候,让茜雪先坐下,进出房门时,也要让茜雪在先,弄得茜雪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彩云姐姐是通房丫头,我也才是一个通房丫头,你这样谦让,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茜雪说笑道。 彩云陪笑道,“什么通房丫头?大爷早就说过了,等你怀上了孩子,便立即封你做姨娘了。你还这么低调做什么?” 羞得茜雪满脸通说,嗔怪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大爷现在住在你房中,谁能第一个生孩子,还说不一定哩。” 但曾艳却对彩云的说法表示赞同,还帮助周进立下美好人设,“大家都请放心。我们家大爷,温柔体贴不说,还是一个敢于负责任的人,你们只要愿意在家中安心生活,这个家无论今后如何富贵,都必定会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至于茜雪,更是大爷的心尖儿肉,以后这个家,还需要你发挥更大作用哩。” 在曾艳和彩云二人相互配合,一顿狂轰滥炸之下,羞得茜雪都不敢接话,干脆躲在厢房之中去了。 很快,当她听到周进在隔壁房间抑扬顿挫、高声诵读之时,联想到自己的命运或许将要插上腾飞的翅膀,便不由得有些喜气洋洋起来。 彩云甚至对方霞这个临时雇佣丫头,也变得客客气气了,她送给了方霞两件旧衣裳,让她留着自己穿。 彩云这般反常行为,任是谁都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但大家都认为,这是因为她刚被周进收用,难免心虚害臊的一种表现,倒也不疑有它。 她妹妹彩霞失手刺伤周进之事,便这样被隐瞒过去了。 几天过后,周进身上的那道伤口已经基本痊愈,若是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那里还有一道伤痕。 彩云这才彻底放心,言谈间也逐渐大胆了起来。 这天晚上,周进本想要回到主卧里去,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和曾艳、方媛、晴雯、茜雪等人在一起了,他也担心不患寡而患不均,害怕这些妇人们暗中生气。 但彩云、彩霞却硬是拦着周进,不让他回去,周进只好勉为其难,让她们姐妹俩都受用了一回,这才得以顺利脱身。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6章 改善置业(一) 周进虽然院试得中,但名次相对一般,再加上他主持创办《青年诗刊》一事,不幸得罪了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如此一来,他自然进入不了顺天府学就读,只能做一个宛平县学的普通生员了。 宛平县学在大周朝的官方教育体系之中,属于最末等,明显不能和享誉国内的顺天府学相提并论。 但话说回来,渣渣学校也有渣渣学校的好处,那就是考勤形同虚设,管理较为松散。 宛平县学教谕董晟,三十多年前,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便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三名,是当时年轻士人心目中的明日之星,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向他奉承谄媚,趋炎附势者更是不知凡几。 董晟个人更是自信满满,以高中状元为生平志向,扬言天下之大,文采风流者舍他其谁? 奈何此后,他在科场上高开低走,此后连续多次参加会试,却都名落孙山,成为了大周朝士林之中私底下所流传的一个笑料。 灰心丧气之下,董晟便报名参加了吏部铨选,依托某一位乡试同年的关系,捞到了一个宛平县学教谕的职务,好歹也是入了品级的官吏,聊以自慰罢了。 董晟已年过五十,又不是进士出身,仕途上已无太大追求。 他向往逍遥长生、阴阳互补之道,仅家中美妾便有十余名,外头的相好也有一些,在宛平县学教谕这个职位上,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要说面向县学生员,定期开讲了,就连属于他分内之事的地方祭祀以及对本地秀才的定期考试,董晟也都基本上托付给了县学训导袁天长来处理,他自己则躲在一边,乐得逍遥自在。 上行下效,袁天长也跟着浑水摸鱼,心思不在讲学上面,他貌似开了一家茶叶铺,依靠这爿小店养家糊口。 因此,周进虽然是宛平县学生员,但无需每日前去参加功课,只需要每隔十天半月,偶尔在县学中露一次面,便算是县学老师们眼中勤奋好学的好学生了。 这也是为何当初,胡永作为县学童生,要转学到贾氏义学的重要原因。 贾氏义学虽然只有一个老师贾代儒,学不到多少科考知识,但他在宛平县学,则是完全学不到科考知识啊。 宛平县学的松散管理,给周进留下了充裕的时间,让他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说,《青年诗刊》(第三辑)的编务工作,又比如说,给好朋友胡永做伴郎,帮他操办婚事。 胡永家境贫寒,家中又只有父子俩人,虽然也聘请了一些街坊邻居前来帮忙,但婚事还是太过于冷清了一些,别的不说,连前去接亲的队伍都凑不齐。 要是人数太少了,怕是男方会被人看不起啊。 周进便做主,让蜂窝煤制造场的方明、方曲、刘能、石坚四人歇息一天,帮着胡永接亲,以便壮大声势,免得被女方小瞧了去。 方昆作为蜂窝煤制造场的施工主管,需要留在现场接洽、调度,像这种免费吃席的好机会,他便没有时间参与了。 即便是周进让他去,他也不好意思去,毕竟他的工价银,在所有同伴们中间属于头一份,每月可以拿到二两银子,这在北平城里的普通人中间,已经算是一份不错的收入了。 这也是他婚事顺利的一大原因。 现在方昆已经说定了一门婚事,女方是兴隆街上潘屠户家里的幺女儿,外貌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些动人处。 当初男女双方看亲时,方昆曾见过这个姑娘一面,对她十分中意。 两家约好今年冬月里就过门成亲,好日子已然就在眼前了。 饮水思源,现在的方昆对周进感恩戴德,俯首听命,对于周进的安排,更是言听计从。 不过方昆也私下里叮嘱方明等人,到时候务必从酒席上偷半只烧鸡和一碗卤肉回来,要不然到时候饶不了他们四个。 方明、方曲等人嘿嘿一笑。 轻轻松松一天,不干活也不影响月底拿钱,还有免费的一顿酒肉可吃,诸人自然是乐意的。 他们跟在那个雇来接新娘子的小轿后头,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好不快活。 与此同时,周进也请来自己的便宜岳父方掌柜,让他前来帮一天工,协助胡伯庸、胡永父子俩安排新婚酒宴。 因为周进能从韩奇手中拿到低价散煤的缘故,蜂窝煤制造场的生意还可以勉强维持。 方掌柜负责外出接洽生意,拉拢客户,虽然辛苦,但有一定提成。 刘掌柜负责记账、盘点、跟单,不用外出看人脸色,也不曾经历风吹雨打,但事情繁琐。 二人分工合作,将蜂窝煤制造场打理得紧紧有条。 但方掌柜仍然忧心忡忡。 不是说蜂窝煤制造场不赚钱,赚钱是肯定能赚钱的。 但赚得钱太少,养活的人又太多,问题便出来了。 蜂窝煤制造场现有两名掌柜,年薪各三十两银子。 施工主管一名,也就是方昆,工价银每月二两银子,全年计二十四两银子。 普通雇工七人,包括方掌柜的儿子方明、方曲,刘掌柜的儿子刘能,桃花巷里长石大伯的侄子石坚、石强,以及同心堂新晋郎中田七的堂弟田十二、田十三,平均每人每月可拿到一两五钱银子。 扣除原料成本、工具折旧,再减去薪酬开支,周进名下的这个蜂窝煤制造场,预估年均利润只有七八十两银子了。 这值得些什么? 周进还不如将名下这两家商铺租出去,虽然租金收入少一点,但能节省多少时间和精力啊? 敢情周进忙活一年,还在韩奇那里用去了不少人情,就是为了养活方掌柜、刘掌柜一家,养活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这些人不成? 但心底里这些困惑,方掌柜也只是私下来揣测一番,还不敢拿出来和周进当面探讨。 他也生怕周进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便甩手不干了,方掌柜一家岂不是又要衣食无着了? 去年下半年,家中收入不错,方媛嫁给周进做小,拿到了三十两银子的彩礼,方掌柜的半年薪酬又是二十两,再加上采购散煤时拿到的提成和方昆、方明、方霞、方靖的工价银,一下子得到了约莫六十两银子的收入,让全家人喜出望外。 方掌柜没有把这笔银子藏起来,而是在荣国府后街小巷中,购得了一套简单的一进三合院。 这套房子三正两耳,共五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东西厢房南侧还各有耳房一间。 方掌柜夫妇俩住在正房,三个儿子方昆、方明、方曲住在厢房,还有一间厢房,供女儿们回来时居住。 最小的儿子方靖已卖给周进做书童,吃住都在周进那里,以后婚配生育,也都由周进这个主人家负责。 方掌柜的大女儿方玲已嫁给刘能为妻,二女儿方霞又在周进家中帮佣,包吃包住,小女儿方媛则给周进做姨娘,平常也都不住在家里了。 方掌柜觉得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大儿子方昆也即将成婚,他比谁都不希望蜂窝煤制造场倒掉啊。 方掌柜绝对没有想到,周进兴办蜂窝煤制造场,还真是为了养活方掌柜、刘掌柜一家,养活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这些人。 只有让这些人都仰仗自己而活,他才能指派、吩咐这些人做事,让他们往东,便不能往西,逐渐培植自己的实力。 当遇到事情时,也才能依仗这些人挺身而出。 一行人热热闹闹,兴冲冲地来到桃花巷中,走到王静家门前,却不料被人给堵住了。 “有意思啊,这么多人拦亲?”方明、方曲最喜欢这种场合,两人跑步向前,作势就要往里冲。 对方却不让他们俩进去,而是拼命拦阻。 双方你推我搡,很快导致冲突升级,就差点动刀子了。 “有你们这么拦亲的吗?这么下死力气揍人,差点把我的头都给打破了。”方曲委屈地说道。 他不过是想早一些冲进院内,抢先坐上酒席吃肉喝酒,能有什么错? 结果却遭到了对方一顿暴打,他找谁说理去啊? “什么拦亲不拦亲,我们谁都拦。”对方口气蛮横地说道。 “你们是谁?凭什么拦住我们?”石坚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冲上前去。 他是桃花巷里长石大伯的堂侄,以前来到桃花巷,可以说是想来想来,想走就走,是谁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拦他? 石坚倒要好好地瞧一瞧,到底是谁敢在桃花巷闹事,真以为他堂叔石钢手下的兵丁们是吃素的? “我是永利赌场的雷老五,我不是要拦你们,我们是要拦着王三一家人,在赌场欠账没有结清之前,不允许他们家有人出门,与你们可没有关系。”对方为首者是一个中年人,他看见石坚长得牛高马大,身后又跟着胡永、周进、谢希平、刘能等不少人,大多文质彬彬,气质不俗,也不想凭空得罪他,便出言解释道。 雷老五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他对这一点认识很深,在永利赌场这帮人中间,也活得较为长久。 许多他的后辈年轻人都被乱刀砍死了,但他还一直活得好好的,家中尚有一个糟糠之妻,一房小妾,以及两男一女共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雷老五坚信苟是王道,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这这这……”石坚有些犹豫了。 永利赌场的名头,他也听过,如非出于必要,他也不想得罪人家呀。 更为重要的是,说到底,他只是男方这边请来的接亲人员,可现如今却是女方这边出了事,他这到底要不要出手帮忙,也轮不到他来做决定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7章 改善置业(二) 周进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先前从家中离开时,王三叔一家还宾客盈门,一派热闹喜庆模样,可这怎么转眼之间,就被人把门封住了,而桃花巷的里长石大伯也没有出面,显然这件事非同一般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进上前交涉道。 他是胡永的伴郎,这种场合正是需要他出力的时候,倒也不好意思躲在一旁。 雷老五说道,“这就要问王三的儿子王安了。他前几日在我们永利赌场玩了几把骰子,输了四十两银子,说好用他家在桃花巷的这处宅子作为抵押。这是他当时写下的借据,上面有他的签字画押,你们可以查验一下。” 雷老五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张借据拿出来,在周进面前展示了一下,便很快收回兜里了。 周进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看清楚。 不过这种事情,若不是王安亲笔所书,对方也没有胆量过来堵门,应当不会有假。 周进稍作思索,随后笑道,“这王安欠下的银子,与她姐姐王静有什么关系?王静早已许配给我朋友胡永,便生是胡家的人,死是胡家的鬼。你们永利赌场的东家,据说也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了,怕是风评不太好啊。” “冤有头债有主,王安欠你们的银子,找王安便是,为什么要拦着他姐姐不让嫁人?”谢希平也在一旁鼓噪道。 “你们是谁?”雷老五看到周进、谢希平二人一副儒生打扮,说话又慢条斯理,由不得他不慎重起来。 北平城里藏龙卧虎,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踢到钢板啊。 周进尚来不及回答,雷老五旁边一人却已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这就是那个《青年诗刊》的周进,新近考中了秀才。兰桂坊的头牌清倌人张圆圆姑娘,一直不肯服侍咱们东家,便是因为他。还有他旁边那人,是香河县尉的儿子,貌似姓谢,我岳丈一家便在香河县生活了许多年,所以勉强识得。” 雷老五一听,这还得了,能和东家争风吃醋的读书人,哪是他一个普通打手小头目所能够插手的? 至于那个县尉的儿子,更是不能轻易招惹啊。 在东家没有发布命令之前,他要是贸然介入,捅出了大篓子,到时候该怎么收场?难道让他自己背锅不成? 雷老五便道,“你们说得也有道理。既然王静是胡家的人,那胡家接走便是。至于王家其他人,则一个都不许走。” 雷老五旁边那人连忙劝道,“这王家就他们家女儿还能卖出一些银子,要是放她跑了,还怎么收账?” 雷老五摆了摆手,轻笑道,“听我的话没错,放王静走就是了。” 随后,雷老五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这种时候,就算我们放王静走,她好意思走吗?她那个男人好意思带她走吗?” 那人秒懂,向雷老五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哈哈哈,还得是你老雷老奸巨猾啊。” 如同雷老五所言,王静果然不肯走,她抱着家中的柱子,死活都不肯随胡永离去。 事情便因此陷入了僵局。 好端端一个大喜的日子,结果却摊上了这种破事,也真是倒霉透顶啊。 按照胡永的意思,似乎还是想凑一笔钱,将王安所欠下的这笔赌债还掉,这样一来,雷老五这帮人便不会再堵门,王静也可以跟着他回家成亲了。 王三叔的意思也是这样,但凡胡永能掏出这笔银子,他便立即吩咐王静跟着胡永走。 “我们家王静还是很中意你的。”王三叔拍着胡永的肩膀,满脸温煦地说道。 但周进却不同意,他痛斥胡永道,“我怕你是发了昏。王安闯出来的祸事,便该当由王安自己来负责。王安若是负不了责,他还有父母。上次王静出了这回事,拿到了二百两银子的赔偿,你当时也在现场。他们王家有钱不拿出来,偏要打你的主意,你要是家中有钱还差不多,可你又没钱。那经得住王家人三番五次勒掯?” 周进也不管王家人有没有好脸色,他说话根本不留情面,径直说道,“像这种喜庆的日子,摊上这种事情,正常人家只有害怕男方知道的。然而王家人根本不怕,本意上便是想拿捏你。你要是这次依从了女方,下次再来一次,你是帮还是不帮?” 王三叔的老婆周氏兀自嘴硬道,“这是我们男女双方的事情,胡永要是真心喜欢我家女孩儿,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周进大爷你是一个外人,何必来管别人家的闲事?” 周进可不会惯着周氏,他冷笑道,“你们王家人,我是做不了主,但胡永是我老弟,我还是能做主的。你们想欺负老实人,拿捏我胡永兄弟,那是休想。” 说罢,周进吩咐方明、方曲等人,“这个事情我做主了。你们将胡永拖走,扔到隔壁我家外书房里,让陈老墨、陈小墨二人看着他。你们随后便赶过来,向王家人索要那二十两银子的彩礼,胡永所给的这笔银子,有十两是从我手里借的,我今日必须拿回来。” 胡永一时之间色令智昏,如今听周进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明白了。 他虽然嘴里呼喊着“别拖我走,我要留在这里陪王静妹妹”,但他脚底却像是抹了油,方明、方曲原以为,还要颇费一番力气的,结果胡永这厮,反而还拖着他们走。 逗得方明、方曲二人哭笑不得,也只能假戏真做了一番,将胡永直接扭送走了。 雷老五乐呵呵地看了半天戏,结果发现情况不对,他不但没有把王安所欠下的四十两银子赌债要回来,反而还突然多出了一个讨债对手,这就让他有些不乐意了。 周进是一个有着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在北平城内也有一定名气,他是不敢惹,但就凭王安那一点微末才学,连考数年也没考中秀才的人,他便不用讲什么客气了。 雷老五二话不说,示意手下一哄而上,将王安一顿暴打,随后催促道,“快说,你今儿到底还不还银子,不还就拿房子来抵。” 王安吃不住痛,连声叫道,“还还还,桃花巷这处房子,你们拿去就好了嘛。反正我们家在静宁巷刚买了一个大宅子,这处住宅迟早也是要出售的。” “你们家在静宁巷还有一处大房子?”雷老五眼睛珠子一转,有些心生悔意起来,他心想,“早知道如此,就放长线钓大鱼才是啊。原以为王安就这么一点家底,借给了他四十两银子便住手了,结果对方竟然还另有一个大宅子?” “这不是故意搞坏我的心态么。”雷老虎暗中忿忿不平地说道。 他揣着怀中那张四十两银子的借据,看着眼前这个简陋的一进四合院,顿时感觉不香了。 既然静宁巷还有一处大宅子,桃花巷这处宅子还算个什么呢? “谁想要你这房子了。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破房子,我怎么都不可能同意向你借款。你最好把四十两银子,一文不少地还给我,不然我跟你没完。”雷老五眉头蹙起,厉声说道。 王三叔不由暗暗叫苦,心中直骂他儿子王安是个大笨蛋。就不说你赌场欠债这件事了,要知道财不外露,如今雷老五知道了王家在静宁巷还有一处大宅子,不啻于被饿狼盯上,还能有个好么? 当初还是周进做中人出面协调,从宛平县典史赵顺昌那里,得了那二百两赔偿银。王三叔动用这笔银子,再加上往年积蓄,在静宁巷购买了一套小巧的三进四合院,正准备改日搬过去。 王三叔想着,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有了这么一处好宅子,也方便替王安寻下一门好亲事。 他原计划,将桃花巷这处房子卖掉,可得五六十两银子,足以供家中开销两三年了。 谁知道,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居然给全家引来了这么大的祸患? 因为改善置业,王三叔的家底全部掏空了,不要说四十两银子,他现在连四两银子也掏不出来。 永利赌场的赌债不能不还,真要触怒了对方,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 但若是王静不同意嫁给胡永,也必须退还全额彩礼,要不然胡家人将王静被赵乐调戏一事说将出来,到时候更是难堪,都没法活人了。 迫无无奈之下,王三叔便将周进拉到一旁,请求他施以援手。 “开什么玩笑?你们存心拿捏我的胡永小兄弟,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想让我施以援手?真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哩。”周进生气地说道。 “周进大爷,你可千万别激动啊。也不是让你白帮忙,你看我这处房子,要是正常来讲,虽然简陋了点,五六十两银子肯定跑不脱。但如今,我一口价卖给你,只需要你出五十两银子,算是你帮我一个大忙,你看如何?”王三叔十分诚恳地说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 抵押给永利赌场,这套房子只值四十两银子,卖给隔壁这位周进大爷,虽然便宜了点,总能卖个五十两银子,还多出来十两,便可以供家中支撑一段日子了。 周进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不亏,便点头应允了。 “不过我们可得说好,交易完成之前,你得让王静跟着胡永回家去。”周进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行行行。”王三叔点头同意道,“都已经这样子了,连永利赌场的打手都承认她是胡家的人了,不让王静嫁给胡永,还能嫁给谁呀?” 雷老五现在一心只想把王家在静宁巷中的那处大宅子骗到手,对于王三叔把桃花巷这处房子贱卖给周进一事,并不反对。 而且,他们也能从这笔交易中,顺利拿到四十两银子的赌债,也算是完成赌场东家分派的任务了,自然也是极力促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8章 改善置业(三) 王三叔这处宅子,购自桃花巷中的老住户孙财广。 孙财广另有一个兄弟,叫做孙财源。 兄弟俩当初合力买下这块宅基地时,为了避免同居一个屋檐下,闹出舌头和牙齿打架之类一些不好的事情,便将这块宅基地一分为二。 其中,孙财广的这处宅子,坐北朝南,大门通向桃花巷这边,采光要好一些,进深也较长。 孙财源那处宅子,则坐南朝北,大门通向万柳巷那边,进深也稍短一些。 万柳巷居民户数更少,只有不到二十户人家,且大多都是别人家的后墙,比起桃花巷来说,还要更加冷清偏僻。 总的来说,孙财源是吃亏了的。 为了补偿孙财源,便将两处宅子中间那处三尺宽的空地,划到了孙财源名下,可以种一些花花草草或者白菜、萝卜之类,算是一块自留地了。 后来,孙财广做酿酒生意发了财,在永昌街上有了新住处,便将这处宅子以六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进城陪读的王三叔一家。 现在,周进想要从王三叔手里买房,除了王三叔本人同意之外,也还得征询邻居孙财源的认可。 孙财源却不同意。 孙财源抱怨说,当初他们兄弟俩的酿酒手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亲戚朋友们也都普遍认为,孙财源的酿酒手艺比他兄长孙财广还要更好一些,酿出来的酒水更加绵软醇正。 可结果,却是孙财广做酿酒生意发了财,他却至今仍在苦苦支撑,只能勉强混一个温饱,这找谁说理去? 孙财源的意思是,“我看八成是万柳巷太偏僻了,人气不足,影响了我的财运。我如今也不大想住在这里了。你若是想要买房子,就都买下来,我这处宅子,也五十两银子卖给你。” 周进心想,我家中拢共才几个下人,勉强也都能住下,我买一个宅子还不够,还要再买你的宅子,这好像没有太多必要呀? “怎么没必要,你如今屋子里有好几房美妾,说不定过些日子,又或将娶妻纳妾了。你又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但凡收用过后,便必定会留在家中。等过上几年,你名下这一套二进四合院,才多少间房子,又怎么能够用呢?我劝你还是未雨绸缪,早些把我的房子买下来。要不然,我这房子要是出租给那些光棍汉,他们到时候每晚都去听你们家的墙角,可不要抱怨我做事不厚道呀。”孙财源眼神诡异地笑道。 提起这件事情,周进就满脑子是火。 也不知道是谁,传言他屋里的方媛和晴雯,都是一等一的小仙女,以至于王安在宛平县学的那些同窗,隔三差五便来到王安家中,说是研讨学问,实际上却是躲在厢房中,旁听周进这边的动静。 有一次中午,周进在东二厢房,也就是方媛的房子中,正是激情彭拜之时,突然听到隔壁王安家里,传出了一阵年轻人的嬉笑声,气得周进差点抓狂,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许久之后,听着没有动静了,周进扳过方媛的身子,还想要有所动作,但他身下的女人却不肯了,说是那些龌龊之人,势必还躲在邻居家中,示意周进晚上再来也不迟。 现在看来,不仅是王安这厮在偷听墙角,恐怕孙财源这厮也不是好人。 他是年纪大了,早已年过半百,或许没有了那方面的欲念,但是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已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恐怕没有少做这些龌龊之事。 “罢了罢了,我便买下这两处房子,把你们两家人都送走。”周进心中计议道。 “你都把宅子卖了,以后去哪里住?”周进假装好心地问道。 “我在紫檀堡有一处酿酒场,以后便吃住在那里了。”孙财源回答道。 既然孙财源下定了决心,五十两银子对于周进来说,又不是特别大的一笔钱财,雷老五和王三叔又在一旁催促,周进心想,反正买一栋宅子也是买,买两栋宅子也是买,那就都买了呗。 房牙子张老大负责跑腿,能凭空多做两笔房屋买卖生意,他肯定是乐意的。 谢希平、刘能、石坚等人护送着新郎胡永、新娘王静返回胡家成亲时,周进却忙里偷闲,带着方明、方曲兄弟俩,和孙财源、王三叔等人一道,去了一趟宛平县衙户房,办理好了过户手续。 雷老五看到周进实力这么强,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套房子,他对于周进的经济状况有了更加充分的体认,又看到周进身边那两名随从,也生长得五大三粗,不是什么善茬,更不敢轻易挑事。 他从王三叔手中拿到四十两银子的赌债,将王安签字画押的借据交还给王三叔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雷老五还要赶紧去东家那里交差,把王安家中还有一套大宅子的消息,及早告诉东家呢。 这天傍晚,周进从胡永家里喝完酒回来。 本来他还可以多呆一会儿,但架不住胡永那些堂哥们,闹洞房时的动作要求颇有难度,让周进好几次大饱眼福,他实在受不了,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回家了。 周进醉意熏熏地躺在东一厢房里,看着曾艳、曾佳这两个俏丽佳人忙着给他洗手洗脸,脱鞋脱袜,不由得神清气爽,心满意足,脸上笑开了花。 他心想,都推托了这么久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曾佳这个小丫头收用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手伸入曾佳的衣裙之中。 等到曾艳瞧出形势不对,借口出门倒水时,周进便将曾佳一把搂在怀里,上下其手,差点将曾佳身上的衣裳都给弄破了。 “别这样别这样,姐姐马上就要进来了。”曾佳从周进怀中极力挣脱出来,一张俏脸羞得通红。 “你姐姐是个明白人,早就同意了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怕是今晚不会过来了。”周进嬉皮笑脸道。 “那也不行。你和晴雯姐姐同房,还给她办了一场酒呢,那你也得给我办一场酒。”曾佳讨价还价道。 “好好好,我明日便给你办一场酒。”周进允诺道。 曾佳则说,“那等办酒了再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周进推开,逃也似的离开了。 周进皱眉道,“这个小丫头每次都推三阻四,很有些意思了啊。” “难道她有了心上人了?”周进在心中疑神疑鬼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49章 改善置业(四)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当周进把心中的疑惑告诉曾艳之后,曾艳急得跳脚,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一派颤颤巍巍的迷人风光,要是在往日,必定能让周进心猿意马,不可自拔。 但此刻,周进却像无视一般,脸上表情反而愈发严肃了。 “那她怎么老是推三阻四?”周进很不高兴地说道,“你不用多说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了。她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我明日便把她送回到乡下老家,让我继母来处置。我这里水浅,养不了她这条大鱼。” 曾艳本来还准备说些什么,但周进却摆了摆手,示意这个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不用再讨论了。 不能说周进没有耐心,他只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硬是不愿意,便放对方离去,省得最后两人变成了仇家,便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听我解释,你先听我解释呀。”曾艳焦急地说道,“我妹妹不是不愿意,她也是愿意的,只是……” “只是什么?”周进追问道。 曾艳紧挨着周进坐了下来,她一边将周进的魔爪搁在自己身上,一边苦着脸解释道,“哎,还不是因为她弟弟的事情。当初我们全家被拘押到北平时,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得知即将被流放到陇原河州后,都急得只想哭。你想想看,这一路上千山万水,衣食从哪里来,负责押送的公人捞不到油水,又将会怎么看待?幸好刑部天牢里有一个好心牢头,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说是可以给我们几个孩子报一个瘐毙,实际上却以家中长辈做生意亏本为借口,偷偷地将我们发卖掉。我父母自然是千恩万谢,最后决定,除我大哥甄丹、二哥甄青是嫡子,舍不得发卖之外,其他兄妹五个,包括我、大妹丽姐儿、二妹静洁儿、三妹曾佳以及幺弟祥哥儿,共卖得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其中,我和三妹卖到了你们周家,大妹和二妹则发卖到了京营指挥孙绍祖家中,幺弟祥哥儿因为是一个男孩儿,做事情又不太利索,卖不出什么好身价,最后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那个名伶蒋玉菡,做了他身边的小厮了。” “祥哥儿和我三妹曾佳是一母所生,感情不同一般。她一直想恳求你,希望你能出面把这个弟弟赎买回来,在你身边做事,届时由我们姐妹俩照看,她也能放心一些。这些日子,她心中始终犹豫不定,想要寻找某个合适的机会,向你说起这件事情,却又担心你嫌弃她事多,不愿意掏这笔银子,以至于今日败坏了您的兴头,我这便把她叫进来,让她今晚务必服侍你一回。” 曾艳也不待周进同意,径直去了正房外间那边,将曾佳牵引了过来。 曾佳似乎刚洗过脸,还抹了一些胭脂作为遮掩,但她那两只眼睛却有些许红肿,显然刚才大哭了一场。 曾佳本来是想拿捏周进一回,等他在兴头上时,再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就更容易达成目的呢? 不曾想,周进作为钢铁直男,根本不吃这一套,不但怀疑她有了心上人,还扬言要把她送回乡下老家,这就问题有些严重了。 真要是把她有了心上人的风声传出去,她便成了一个水性杨花之人,等到了乡下老家,势必会被家中主母,也就是周进的继母赵欢,第一时间许配给周家小厮,那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不仅如此,她还会连累姐姐曾艳,让曾艳在周进家中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 一时情急之下,曾佳忍不住痛哭失声。 因此,重返周进身边之后,曾佳便主动了许多。一上来就搂住周进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间,差点让周进喘不过气来。 曾艳也生怕两人关系闹僵,事情再次发生差错,不敢轻易离去,便在旁边侧躺下来,她不时也展露风姿,给周进增添了许多兴头。 姐妹俩齐心协力,各有迷人之处,总算让周进心满意足了一回。 周进本来就心中有愧,他自诩对家中下人们非常关心,结果连曾艳、曾佳的弟弟祥哥儿落到名伶手中都不知情,显然说不过去。 如今又见到曾艳、曾佳姐妹俩对自己百般奉承,尤其是曾佳,她初经人事,不堪挞伐,却仍然咬牙承受,让周进不禁心中有愧。 他便慨然许诺道,“你们两位放心,等这两天将房子打整好了,我便亲自出面求人,务必将祥哥儿赎买回来,我这身边也还缺一个跟班哩。” “不用不用。等祥哥儿来了之后,让他做个跑腿小厮就行。你身边已有了陈小墨和方靖,要是让祥哥儿也做跟班,怕是方媛妹妹会有意见。”曾艳连忙劝说道。 “那倒不至于。方靖还行,但陈小墨贪玩不说,识字也不多,又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做跟班还是差了点意思。”周进沉吟道。 随后,三人又开始讨论起了新买的那两套宅子。 即使明知道,这些宅院都是周进名下的私产,与曾艳和曾佳二人关系不大,但她们在谈到新房子时,却也是莫名兴奋。 一会儿说原属于王三叔的这处宅子要作何用途,一会儿说原属于孙财源的这处宅子要如何处理,意见不一时,二人还纠缠着周进,让他也说一句公道话。 周进正忙着上下其手,领略这姐妹二人的不同风情,哪里还有心情说这些? 很快,屋子里又变得莺莺燕燕、浅吟低唱起来。 这两处宅子和周进原有的这套二进四合院毗邻,共用一堵墙,如今周进想把这三个宅子合并为一处,倒也简单方便。 周进心中早有定计,又何须与人讨论? 次日,周进吩咐陈小墨,叫了附近几名工匠进宅施工。 他先吩咐匠人,将孙财源那套宅子的大门用砖墙封上,随后又在东耳房那里,打了一个门洞,将这两处宅子连接起来。 周进随后又在自家外院东边墙角,开了一个门洞,将原属于王三叔那处宅子的南面耳房拆空、填平,这样一来,自家外院便和王三叔那处宅子贯连在一起了。 这三处宅院合并后,共有大小房间四十余间,可以勉强算是一栋豪宅了。 周进原有这套二进四合院,仍旧分为前院和正院,原属于孙财源的那套宅子,则改名为北跨院,原属于王三叔的这套宅子,改名为南跨院。 因为晴雯和茜雪有些关系紧张,彩霞又要躲避来顺一家的搜捕,周进便将晴雯、彩云、彩霞安置在北跨院中居住,将曾艳、曾佳、方媛、茜雪仍旧留在正院里,家中住房紧张的局面,便因此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至于南跨院,周进另有用处,仅安排了方靖临时居住、看守,等以后条件成熟了再说。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0章 买奴蓄婢 周进作为一家之主,截至目前,名下共有曾艳、方媛、晴雯三个姨娘,以及茜雪、彩云、曾佳等三名通房丫头。 另还有彩霞姑娘,她因为躲避来顺一家的逼婚,借住在周进家中。 虽然说,彩霞已和周进有了男女之实,但她的身契不在周进手中,还不能算作周进名下的女人。 除此之外,家中还雇佣了方媛的姐姐方霞,临时在厨房帮佣。 不过,方霞近期已开始谈婚论嫁,一旦婚事确定,便需要回家预备嫁妆,做一些女红和刺绣,这一段时间,便不大可能再在周进家中继续工作了。 外院之中,还有陈老墨、陈小墨和靖三人,一个太老了,另外两个又太小了,只能负责门卫值守,做一些跟班、跑腿之类的轻省活计,面对有些重物需要搬运或者挪动时,甚至还要依靠周进自己肩挑背扛。 这让周进有些郁闷,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家之主人,还是服务全家上下的一名奴才? 这家中究竟谁才是主子爷呢? 也难怪周进有些抑郁不平,表面上看起来,周进名下也有十几号下人,服侍他这么一个主子,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但其实却不是这样。 这主要是因为,周进本人太过于贪恋女色,正室夫人都没有,便安排了三个姨娘在家中,都等于半个主子。 虽然曾艳、方媛比较自觉,许多次都主动到厨房中主厨,但那个晴雯却有些偷奸耍滑,貌似她心态还有些不平衡,还尚未从荣国府大丫鬟转移到周进家中姨娘的身份上来。 三名通房丫头,也都属于美艳动人的年纪,虽说在管事姨娘曾艳的调配下,多少能干一些活,但毕竟也当不得大用。 就说住在正房西侧主卧外间的那个小丫头曾佳吧,还没有收用她的时候,她做事尚还勤勉,端茶倒水,洗衣叠被,把主卧打理得整整齐齐,也把周进服侍得妥妥帖帖。 这也是她在被收用的问题上,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推三阻四,但周进却始终能够容忍她的重要原因。 可自从周进将她收用之后,她便开始变得有些恃宠而骄,行事上更是懒惰起来。 像那些端茶倒水、洗衣叠被之类,原本就属于曾佳的本职工作,虽然她也都去做,但积极性却是大不如前,若是周进不在跟前,她便能不做就不做,姐姐曾艳若不催促她好几遍,她是绝对不会痛痛快快地去做事的。 “你这样乱来,今后大妇进门,岂能容你?”曾艳批评她道。 曾佳却不以为意道,“那也得等大妇进门了以后再说,且让我先松快一些日子呗。姐姐就知道说我,像那个晴雯姐姐,不就是这样,她都可以,我凭什么不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颇有一些顾影自怜之意。 气得曾艳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你曾佳的颜值才有几分,晴雯的颜值又是几分,你曾佳口袋里才几文钱,晴雯的体己银又有多少,你们两个人能一样么? 但这些大实话,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妹妹,曾艳也不敢说出来。 要知道,从颜值和经济实力上贬低一个女人,是对她的一种最大羞辱啊。 曾艳哪怕再蠢笨,也不会说出这种伤人心的话语,除非她不打算和曾佳做姐妹了。 曾艳只能在暗地里长叹一声,连自己的妹妹都不听自己的招呼,她想借家务活牢牢霸占周进的想法,只能就此落空了呀。 对于曾佳的劳动表现,周进也开始有一些不满意了,但念着她那纤细的腰肢和娇小玲珑的身子,以及到晚间时,她那主动求欢的媚人姿态,周进纵然有意见,也只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了。 至于彩霞,她临时借住在这里,属于半个客人,身子也早早地给了周进,更是不方便安排她做事了。 家中主子多,粗使丫头们少,这样一来,家中人手便有些不太够了。 好在周进早就想买几个小丫头进来,既然屋里人手不够,曾艳也不再反对,他便计划从附近的人牙子手中,一口气先购得四个小丫头,等人手不够了再说。 周进也当面和人牙子言明过了,他只买那种家世清白、长相普通、性格老实的小女孩,作为家中粗使丫头使用。 因为对这些小丫头们的颜值没有提出要求,因此价格也比较便宜,四个小丫头,合计不到五两银子。 “这价格真是有一些……”周进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本想说,这价格也太便宜了吧,才区区五两银子,连一匹瘦马价格的零头都不到。 事实上,北平城外市集上,时常能看到一些卖马人,售卖那些营中退役的老马,也得二三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头,这样说起来,真是人不如马呀。 但周进一想到自己是买家,哪有自己说便宜,等着对方张口说涨价的道理,便及时停住嘴不说了。 人牙子心知其意,叹息了一声,解释道,“哎,何尝不是呢。往些年,像这样一个伶俐乖巧的小丫头,再过两三年便能当得大用了,哪怕价格再便宜,总得需要二三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个。像周大爷您这样,一口气买下来了四个小丫头,最少不低于十两银子才行。但因为女真诸部,屡次叩边打草谷,辽东、辽南一带许多民众,不堪其扰,只能拖家带口向关内迁徙,一旦他们手中资财用尽,便须得卖儿鬻女,聊以度日。不瞒您说,我手头上还有数十名这样的小丫头,都是出自清白人家,长相清秀的那种女孩子也有不少,积压了许多在手中,不知道何时才能发卖出去,真是令人发愁啊?” 人牙子说的这些事情,周进也有所了解。 上个月,辽沈总兵左贵便在奏疏中言道,近年来女真诸部渐有合并之势,其中,佟奴这一支,以祖、父二人被大周边军误杀为由,聚集一帮亲友起兵造反,先后统一建州女真各部及海西、野人女真大部,声势大振。 左贵建议朝廷早做决断,对佟奴这一支女真部族予以限制,但因为国库虚空,兵饷不足,对于佟奴,大周朝也只能先以安抚为主,实际上,却是放任其不断坐大。 想起上一世历史中,关于明末清初的那一段惨烈往事,周进也只能跟着长叹了一声。 但他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秀才,属于士人阶层的最底层,对于军国大事,没有任何发言权,更不可能改变什么。 “等明年考中举人以后再说吧。”周进在暗中嘀咕道。 周进这次所买的四个小丫头,来自于三个不同的家庭,分别叫做爱琴、爱棋、小可、小双。 周进作为买家,不需要和卖家直接见面,为了确保这几个小丫头的来历清白,人牙子向周进主动出示了三份契约书,其中一份契约书,上面这样写道: “立赠与字据人温卫东,原住沈州城内书院胡同入口处第二户人家,现今由于家道维艰,生活无力,因情义所惑,特将自己膝下两名双胞胎女儿,乳名爱琴、爱棋,现年十二岁,八月一十六日午时所生,情愿赠与宛平县人牙子王兴业夫妇俩教养,仰免冻饿之苦,为婢为奴以及将来年长之后,或为择嫁或即为妾,或者转赠他人,皆凭主人自便,倘此女不幸或因病夭折,或被人诱拐失踪,故与主人无干,空口无凭,立将与字据为证。” 其他两份契约书,在内容和格式上,也都基本上一模一样,只是签字画押的当事人姓名和落款时间,略微有所不同而已。 这三份契约书上面,都留有两位中人的签名,其中一位便是桃花巷的里长石大伯,另外一位是县衙刑房的一名司吏,唤作刘化童。 周进这才恍然大悟,想着石大伯一家,也算是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但据说其名下田地却不多,原来他也从事人口买卖生意,通过做中人赚取佣金,借以养家糊口。 而人牙子王兴业夫妇俩,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地做这门生意,想来也有其特殊门道,能够打点好上上下下的关系。 周进将爱琴、爱棋打发到曾艳身边做事,将小可、小双分别划归到方媛、晴雯名下,至于茜雪、彩云、曾佳等三名通房丫头,事情可以少做一些,但暂时还没有必要安排下人。 与此同时,周进还对家中内务进行了分工,除开各房衣被,由个人自己浣洗之外,庭院卫生打扫,则由茜雪、彩云、曾佳三人轮流负责,是每人负责一个时段也好,还是每人负责一处范围也罢,由她们三人自行决定,报备到曾艳这里即可,周进也不会对此进行干涉。 厨房之事,任务最重,分为两组,曾艳、曾佳带着爱琴、爱棋,以这四人为一组,方媛、晴雯带着小可、小双,以这四人为另一组,每隔旬日为一轮,共同承担。 周进还在贾环、贾兰二人的引荐下,拜访了荣府嫡公子贾宝玉,以在新一期《青年诗刊》上面,免费发表贾宝玉的一首诗歌为代价,托他向蒋玉菡打了一个招呼,将曾艳、曾佳的弟弟祥哥儿讨要了回来。 蒋玉菡看着贾宝玉的面子上,连那笔卖身银都不要,亲自上门拜访,直接将祥哥儿送到了周进家中。 周进又岂能让对方吃这号明亏,好说歹说之下,挽留蒋玉菡主仆数人,吃了一顿酒席,又将对方一行人送出巷口,这才作罢。 等到回家后,看着曾艳、曾佳二人又哭又笑,抱着祥哥儿泪流不止的模样,周进觉得自己个人的努力奋斗,还是很有意义的,至少能够为身边这些人,提供一些必要的庇护。 周进将祥哥儿打发到了南跨院,和方靖同住东厢房中,让他们两个书童跟班,先彼此熟悉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1章 刊物改版(一) 周进改善置业,买奴蓄婢之后,小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家中诸多侍妾,一是惊叹于他的财力如此雄厚,再也不敢在他面前争风吃醋,耍小性子了; 二是分开居住,不再挤在同一个院子里,矛盾便减少了许多。 不说彼此和睦相处吧,但也至少场面上过得去了,像晴雯和茜雪二人,曾经剑拔弩张、相互敌对的局面,便一去不复返了。 至于彩霞借住在家中一事,先前她还生怕别人说闲话,所以不大敢从屋子里走出来,担心冲撞到了谁,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就不妙了。 如今她被周进安排在北跨院中居住,同一个院子里的人,除了姐姐彩云之外,便只有一个晴雯及其贴身丫头小双。 晴雯和彩霞也是老相识了,小双这丫头是新来的,更不会多说什么,彩霞遂能在北跨院中自由活动,闲时种一些花花草草,感觉日子相比以往,畅快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 周进也对此志得意满,他在复习功课之余,喜欢在家中这里走走,那里瞧瞧,想住在正院就住在正院,想住在北跨院就住在北跨院,好不风流快活。 相比之下,他的好朋友胡永,却摊上了大事,急得头发都快要白了。 原来,王安并没有从上次赌场输钱一事中吸取教训,过了几日,事情平息之后,他便又在几个狗朋狐友的挑唆之下,再次去了永利赌场玩了两把。 刚开始,他还赢了大约五六两银子,但很快就气运不再,一连输了十几手,最终赌红了眼,大输特输,总共欠下了永利赌场二百多两银子。 等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要再借钱,永利赌场的掌柜便不乐意了。 永利赌场岂是好相与的? 隔日就派了雷老五上门催债,一连逼迫了三天,总算将王三叔名下静宁巷的那处宅子哄到手。 因为办事得力,雷老五还从永利赌场东家那里,得到了十两银子的赏钱。 他拿了赏钱,兑换了两只亮闪闪的银手镯,哄得家中一妻一妾,眉开眼笑,当晚便让他享受了一次齐人之福,累得他气喘吁吁,次日差点连腰都直不起来。 只可惜王三叔一家,就此变得一贫如洗,无家可归了。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女儿王静以及女婿胡永,摊上这种事情,也不能让岳丈一家流落街头,胡永夫妇便将王三叔一家接回到家中。 当初胡伯庸、胡永父子俩才两个人时,吃穿用度都有一些紧张,幸好后来有周进帮衬,胡永通过参与办刊,好歹赚了些辛苦钱,凭借这一点经济基础,总算把王静娶回家做老婆。 日子虽然苦了点,但也苦中有甜,乐中有咸。 现在可好,胡永家中一下子又多了岳丈一家三口人,总共六口人在家,吃穿嚼用,很快就将胡永手头上的那点积蓄,消耗殆尽。 这不,才刚到冬月,胡永家中便断了炊,每天以米汤充饥,饿了好几日。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来到周进跟前求救。 胡永是周进的好朋友,借几两银子给他,周进当然是没问题的。 不过,周进也深知救急不救穷的道理,几两银子仅能维持胡永家中生计一段时间,再如何节省,三五个月之后,等将这几两银子花完,又将怎么办哩? 关键还是要给胡永寻找一门营生才是啊。 “看来确实到了编辑出版《青年诗刊》第三辑的时候了呀!”周进暗中决定道。 “我借钱给你没问题,但你终归还是要还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你提前支取《青年诗刊》的编务津贴,这样也便于你安心工作。你看如何?”周进好心说道。 “这是最好不过了。”胡永兴奋地说道,“无债一身轻,若是能提前支取编务津贴,我当然是乐意之至。” 但很快,胡永又面带愁容地说道,“不过,自从咱们《青年诗刊》前两辑刊印之后,确实在北平城中打出了不小的名气。但因为售价过低,实际结算下来,并没有多少赚头。咱们如今举办《青年诗刊》第三辑,不会又是这样吧?我能从中赚取一些辛苦钱,自然是心中乐意,就怕你们诸位,因为赚不到太多银子,所以动力有所不足啊。” “不至于。”周进胸有成竹地说道,“《青年诗刊》第三辑拖延至今,一方面,是因为我等忙于参加院试考秀才,后来又家中两处办酒,改善置业,买奴蓄婢,耽搁了许多时间。另外一方面,我也是想让《青年诗刊》前两辑在市场上多一些发酵时间。如今看来,条件已经成熟,可以启动刊物组稿和编辑出版一事了。” 周进还特意安慰胡永道,“你放心,早在第二辑刊物派发,顺便回访广告客户时,咱们便收取了数百两银子的广告费,哪怕这第三辑刊物不挣钱,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你放心跟着我干就是了。” 两人商议过后,便在国子监旬休这一日,置办了一桌酒席,将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陆河等其他编委会成员,都邀请了过来,共同协商这件事情。 张安世、陆秀峰、陆河、钟杰等人,因为一心参加明年八月份举行的顺天府乡试,对于编辑出版《青年诗刊》第三辑一事,便有些兴致缺缺。 虽说办刊能赚钱,能有津贴和分红可拿,可前面两期刊物,单就他们个人而言,加起来也没赚到十两银子,张安世、陆秀峰等人,又如何会把这点收入看在眼里? 而魏西平、钟珊二人,早已取得举人功名,下一届会试又是在后年春天,时间尚早,他们自然有意继续参加编务工作。 但他们不喜俗务,又因为国子监里尚有许多事情,不能时常参加,便将编辑出版实际工作,委托给了周进、胡永二人全权处理,魏西平、钟珊只需要挂一个空头衔即可。 至于谢希平,他自知明年乡试,考中举人的希望不大,便表态说照常参加期刊编务,并充当国子监诸位编委和周进这边编辑部的联络协调事宜。 本着权责对等的原则,《青年诗刊》第三辑,魏西平、钟珊、谢希平、周进、胡永等五人,可以根据相应工作量,领取一定编务津贴。 刊物若是有了盈利,则由周进、胡永、谢希平这三位实际主持者,按照一定比例分成,其他人不再参与盈利分配。 事情商定好了之后,众人便开始拼酒,大醉了一场。 好在周进如今家大业大,家中房屋甚多,众人喝醉了之后,已经深夜时分,北平城中已经宵禁,周进便安排大家在南跨院中安歇。 是夜,周进躺在晴雯怀中,一边小动作不断,一边听着隔壁院子里传来的一阵阵鬼哭狼叫以及明年乡试必定中举之类的干嚎声,不由得哑然失笑。 看来年轻人所面临的考试压力,古今皆然啊。 第二天一大早,周进雇佣了一辆马车,将诸人径直送到了国子监,好在众人起来得还算早,并没有耽搁当天的早课。 既然编务都由自己负责,盈利也由自己分配,作为《青年诗刊》的编辑部主任,周进的积极性便一下子上来了。 《青年诗刊》(第三辑)拖延至今,一直没有正式进入实际操作流程,最真实的原因,还是在于利益分配没有谈妥,做多做少都一样,有没有做也无所谓,那么周进自然不敢全力施为,要不然事情做成了,收益却由大伙儿均分,那他周进还这么卖力做什么呢? 送走国子监诸位生员之后,周进便和胡永商量了一番,他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对刊物进行改版。 表现在栏目设置上,相比第二期,增加了“诗酒名楼”“兰质蕙心”两个栏目。 “诗酒名楼”栏目,意在公布北平城中十大酒楼评选结果。 “怎么选?”胡永询问道。 周进便将上一世所听到的那些星级酒店的评选标准,向胡永做了一番介绍,并让他用笔记下来,稍后再做整理,作为一段编者按,用在这个栏目开头。 “这事儿容易,都包在我身上就好了。”胡永既然从周进这里提前支取了报酬,自然惟周进马首是瞻,满口答应了下来。 但胡永也有些疑惑道,“这个评价标准这么多,又如此复杂,恐怕不大好操作。加之北平城中的酒楼不说成千上万了,几百家酒楼总是有的,即便是限于第二辑曾报名,在咱们刊物上面打过广告的酒楼,也有数十家,就咱们两个人,哪怕抓壮丁,把贾菌、贾芝二人拉过来跑腿,也没法完成这么巨大的工作量啊。” “嗨,这事儿不必担心。”胡永不以为意道,“北平城中,像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新丰楼、安福楼和春华楼,都是众人耳熟能详的知名酒楼,高端大气上档次,这些酒楼必然入选,要不然咱们刊物所推选出来的十大酒楼名单便没有公信力。至于韩奇公子名下的状元楼,早早地就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陆河引荐的明德亭,同样属于优质广告客户,也必然要入选。这便只剩下了一个名额而已,竞争如此激烈,我们只需要稍微放出一些风声,便不怕没有人入彀。” 胡永也是聪明人,很快便心领神会道,“您的意思是,价高者得?” 周进笑而不语。 至于“兰质蕙心”栏目,则直指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四大小仙女,包括怡香院的董爱珠,兰桂坊的张圆圆,环采阁的花想容,金香园的赵灵飞,这四个清倌人名气太大,必然是要入选的。 至于其它六个名额,则需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不过在此之前,周进还需要上门拜访薛蟠一次。 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要说谁最熟悉,薛蟠必然当仁不让。 由他出面在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游走一番,将北平十大美女评选活动的风声放出去,《青年诗刊》便不愁没有主顾上门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2章 刊物改版(二) 薛蟠近些天来,家庭生活一团糟,可以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新收用的那个通房丫头宝蟾,虽然只略有几分姿色,但她举止轻浮可爱,说话嗲声嗲气,每逢夜半时分,便深得薛蟠的欢心。 宝蟾性情火爆,既和薛蟠情投意合,有了肌肤之亲,便将主妇夏金桂忘在脑后。 即使是在夏金桂面前端茶倒水时,她也要和薛蟠眉目传情,进而相互撩拨一番,气得夏金桂杏眼圆睁,恨不得当场给她一个耳刮子。 夏金桂若是要作践她,对她呵斥打骂,宝蟾绝不肯低服容让半点,先是拌嘴顶撞,随后撒泼打滚,寻死觅活,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薛蟠夹在这两人中间,他作为一家之主,打骂谁都舍不得,又劝阻不了,心灰意冷之下,便干脆躲在外厢,甚至还有了继续外出做生意、躲避家中这些烦心事的念头。 如今听说周进来访,薛蟠心情不好,本来是懒得接见的。 但考虑到周进毕竟是一个读书人,自身有着秀才功名不说,他和国子监那一帮生员们也关系良好,或许将来对于家族生意会有些许益处,倒也不好意思轻易得罪他,便吩咐小厮将周进请了进来。 及至听到周进说,想要请他去北平城内的风月场所听听歌,喝喝茶,品评那些俏丽佳人的美丽容颜时,薛蟠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个周进怎么如此不要脸,他当真是一个读书人?”薛蟠暗中纳闷道。 不过,因为家中妻妾吵闹,薛蟠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挨过女人的身子了,他本来就有些按捺不住,现在听到周进上门邀请,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你算是找对人了。不是我薛文龙夸下这个海口,北平这些烟花柳巷之地,像怡香院、兰桂坊、环采阁、金香园等处,我都是那里的常客,老鸨看到我后,必然会将最好的姑娘叫出来,陪我们听戏曲喝花酒。”说到这里,薛蟠两眼发光,笑容十分猥琐。 但他又转而说道,“但是这价格,确实有些不菲啊。” 周进是乡下土财出身,但他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家中长辈扫地出门,分家另过,这些情况,薛蟠也早就有所耳闻。 如今,周进在北平城中,虽然也购买了好几套宅院,但在薛蟠看来,还是过于小家子气了一些。 “你要真有这个经济实力,一口气买个三进四合院,岂不是爽利得多,何至于要把三套宅子拼成一套?更不要说桃花巷那里的位置,也实在是太偏僻了。”薛蟠在心里嘀咕道。 至于周进所做的煤炭生意,薛蟠也不大看得起。 合着你在韩奇那里托人情拿到低价煤,再组织十余人制作销售蜂窝煤,每年才赚不到一百两银子,这真是不嫌事多,也不嫌寒碜啊。 想到这里,薛蟠便道,“也罢,咱们是老朋友了,难为你还惦记着我,有好事想要和我分享。我今日便大出血一次,带你去这些地方开开荤,打打牙祭。” 周进听说后,不由得心花怒放。 本来,他是计划先到兰桂坊,再到美仙院,因为他和兰桂坊的张圆圆和美仙院的那名老鸨,都非常熟悉。 张圆圆时常来到周进家中,向其请教流行神曲,美仙院的老鸨,又是周进名下蜂窝煤制造场的老主顾。 看在这些交情上头,不需要掏那些清倌人的出场费,仅支付一两桌酒席钱,周进还是有这个经济实力的。 但如今薛蟠想要充当冤大头,做一个散财童子,周进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跟随薛蟠,花了两三天功夫,先后来到怡香院、兰桂坊、环采阁、金香园、美仙院、丽仙院等处,走走看看,时常也逢场作戏,花天酒地。 薛蟠潇洒一番过后,被他家中嫡妻夏金桂听到了风声,派丫头过来寻了他好几回。 薛蟠害怕夏金桂在他耳边罗唣,又担心母亲的责骂,便伙同当铺揽总张德辉等人,连夜出城,说是到南边置办货物去了。 周进一直将薛蟠送到城门边上,这才返回家中。 很快,关于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活动的风声,便在城内各大风月场所传得沸沸扬扬。 刚一开始,众人的反应比较一般,认为一本《青年诗刊》,虽然在北平城中也有一些名气,但也不至于影响到各位头牌清倌人的身价。 “比方说,董爱珠、张圆圆、花想容、赵灵飞这四位姑娘,《青年诗刊》胆敢不让她们入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的行列?”美仙院的一名姑娘挥舞着手帕说道。 “那日薛蟠和周进前来喝酒,听周进大爷的意思,董爱珠、张圆圆、花想容、赵灵飞这四位姑娘,入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没有任何悬念,关键是其他六个名额的人选,让他非常头痛。”另一位姑娘解释道。 “我就说么,这美不美,美得是否拔尖,还得看各人的真本事。也不会是仅凭他们《青年诗刊》那一帮穷酸文人所能够单独决定的。”作为美仙院清倌人中的头牌,白秀丽姑娘也喜欢和人唠嗑,她在一旁附和着说道。 但她突然转念一想,顿时间后背冷汗淋漓,“四大小仙女必然入选,那其他六个名额即将花落谁家?有四大小仙女替《青年诗刊》所谓‘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的评选结果做公正性背书,要是她白秀丽不得入选,岂不是落到了其他同行姑娘的后面?” “这断然不行。”白秀丽紧捏住手帕,在心中下定决心道。 想到这里,白秀丽姑娘有些懊悔起来。 早知道如此,她当初便不应当拒绝张安世和陆秀峰二人的邀请,前去参加《青年诗刊》所举办的顺天府诗歌峰会,如若有这一段交情作为铺垫,她在《青年诗刊》这一帮人面前,自然说得起话,提出自己想要入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名号的要求,又算得了什么? 还不是《青年诗刊》这帮穷酸文人们一句话的事情? 但现在,恐怕要加倍下注才行了呀。 果然,等到白秀丽拿出两个金项圈,兴冲冲地来到桃花巷时,却被告知,这两日拜访周进大爷的人比较多,需要另约一个时间才行。 白秀丽虽然没有进入四大小仙女的行列,但她好歹也是美仙院的头号清倌人,向来只有别人等她,哪里有让她等别人的道理? 白秀丽本想当即拂袖而去,这个十大美女的名号,她还不稀罕了,这两个金项圈的厚礼,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挣来的,需要她在欢场之中,赔笑好些天呀。 然而,等她躲在小轿中,偷觑到同属于美仙院的清倌人曹佳从周进宅子中走出来时,她不由得愣住了。 “曹佳想要取代自己在美仙院的头牌地位?”白秀丽暗中思索道,她开始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白秀丽痛定思痛,最终还是将那两个金项圈,强行塞到了周进房中的茜雪姑娘手里,并和茜雪约好,她明日午时再来。 “你明日一定要来,过时不候啊。”茜雪再三叮嘱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3章 刊物改版(三) 白秀丽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意竞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名号的同行会有这么多。到了这时候,她哪里还敢自恃身价? 次日,还没有等到午时,白秀丽便早早地坐着小轿,在桃花巷外候着了。 过了一会儿,白秀丽看到皮条营胡同某个风月场所的一名老鸨,护送着一顶小轿从桃花巷中离开,她便赶紧吩咐两名轿夫,把她速度送往周进家中,要是迟了,说不定又会出现什么变数了。 与昨日茜雪姑娘的难缠相比,周进这人好说话得多。 他在外书房中,热情地接待了白秀丽,还亲自给她敬上了一碗温茶,让白秀丽趁热喝一口,品尝一下他的茶艺。 “这可是来自于武夷山的乌龙茶,每斤须得好几十两银子,要不是贵客上门,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哩。”周进笑着说道。 白秀丽送了两个金项圈作为见面礼,价值好几百两银子,可不是来周进这里品茶的。 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要预定一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之一的名头,便旁敲侧击道,“听说周大爷正在操办新一期《青年诗刊》,不知道有些什么新栏目没有?到时候我也好买上一本,细细观看。” “不错。”周进毫不掩饰道,“新一期《青年诗刊》杂志,将以贴近市井人生、服务各行各业为宗旨,将正式公布北平城中十大酒楼评选结果,参与投票的人士之中,既包括韩奇、薛蟠、贾环、贾兰等诸多贵胄子弟,也有国子监、顺天府学、西山书院、云峰书院等知名学府的读书人,从公正性和权威性来讲,可以说是不容置疑。目前初步统计结果,是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新丰楼、安福楼、春华楼和状元楼这八家酒楼,在各项指标上面,都遥遥领先,入选北平城中十大酒楼,再无任何悬念,还剩下一两个名额,竞争也变得格外激烈了。” 周进侃侃而谈,听得白秀丽直皱眉头,这北平城中十大酒楼评选,关她白秀丽何事? 但心里急归急,白秀丽如今有求于人,借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意打断周进的话头,只能听凭周进继续忽悠下去。 “说道云峰书院,确实是有一些意思啊。上次我们举办《青年诗刊》第一辑时,魏西平和钟栅这两名举人老爷,曾亲自上门拜访,洽谈合作事宜,但云峰书院的山长李明清,却不同意,说什么诗词歌赋实属小道罢了,若是我们《青年诗刊》免费帮云峰书院的学子们刊登诗作,自然是无妨,但若是让云峰书院掏出三五两银子作为赞助费,则断然不可。可眼下,咱们《青年诗刊》办出了些许名气,李明清山长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这次主动上门,掏出了十两银子,买下了《青年诗刊》两个版面,专门发表他们云峰书院的诗作。我若是不答应,还不行,这老头子仗着自己是三甲进士出身,说我若不同意,他便要在下一届顺天府乡试中给我使绊子。天地良心啊,这半张广告版面,我就能卖出数十两银子,在云峰书院这里,区区十两银子,却占去了我两个版面,你说我找谁说理去?”周进气呼呼地说道, 最后,他还干脆拍了一下书桌,表明自己很不高兴。 看着周进那一副假模假式的做作模样,白秀丽一时间,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说起来,云峰书院也是顺天府境内的老牌书院之一,贵胄子弟和青年才俊,约有数百人,每到科考大比,便是云峰书院的学子们崭露头角之时。 每一届顺天府乡试皇榜名单上,有数名云峰书院学子不是新闻,若是没有数名云峰书院学子,那么人们便要怀疑这一届乡试的公正性了。 想不到《青年诗刊》勾连上了国子监和西山书院还不够,又勾搭上了云峰书院,他们下一步,是不是又要和太极书院、云锦书院、叠翠书院、通惠书院、闻道书院以及双鹤书院开展合作了? 照这种架势,周进这厮作为《青年诗刊》编辑部主任,几期刊物办下来,岂不是把控了一定的话语权,能把白的说成是黑的,也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他要说自己是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之一,自己便是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之一,他若说自己举止轻浮,是一个庸脂俗粉,自己便成了世人眼中的庸脂俗粉? 白秀丽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要知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涉及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白秀丽也不打算继续端着了。 她若是不问一个清楚,而周进又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她送出去的那两个金项圈,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趁着周进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水的功夫,白秀丽连忙问道,“听说贵刊还有一个‘兰质蕙心’栏目,有意评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不知道周大爷这里,可否有了一个初步人选?” 周进答道,“秀丽姑娘是美仙院的头牌清倌人,一向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在年轻士子们中间,呼声很高啊,连张安世、陆秀峰这些国子监里的风云人物,都对你格外推崇呢。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你必然是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刚一开始,听到周进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白秀丽心中还暗感得意,想着在整个北平城中,能和她相媲美的清倌人,除开那四个小仙女之外,着实不多了。 可等到周进说她只是十大美女名头的强有力竞争者之一,白秀丽听话知音,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已内定落选? 在这个关键时候,白秀丽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 她一边趋身向前,把周进的胳膊搂在自己胸间,一边发嗲说道,“那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么?我自己拿不到这个十大美女之一的名头也就罢了,要是让美仙院的其他清倌人拿了去,小女子的这门生意,怕是就要一落千丈了啊。” “听说周大爷家中有三位姨娘,我昨日送礼,少了一份,这是小女子的不对,我明日一定补上,还请周大爷一定要高抬贵手啊。”白秀丽苦苦哀求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周进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似乎周进不答应,她便不打算将周进的手臂松开了。 感受着白秀丽身上那一团柔美之处,周进却丝毫不为之所动,脸上正色道,“秀丽姑娘,实话对你说呗,我对你是百般看好的。但你来得迟了一些,有些事情便很难办啊。你放心,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名号虽然难得,但还另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候补人选,也非常抢手,我必然给你预留一个版面,还会安排一位青年才俊给你写一首好诗,配上一幅你的绝美肖像,让你也能有一个露脸的机会。” 虽然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的名号,估计是拿不到了,但能拿到一个候补名额,也算是差强人意。 白秀丽姑娘心中虽然不乐意,但也能勉强接受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4章 拖人下水(一) 可是等到白秀丽回到美仙院后,看到她的潜在挑战者曹佳,正在被一帮年轻公子哥儿们围拢在中间,大谈特谈《青年诗刊》第三辑的筹办情况,还说道届时她将自行购买数十本,赠送给她的客人时,白秀丽便有些坐不住了。 曹佳如此高调,难道她在周进这厮口中得到了保证,一定会入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名单? 就因为她身材丰腴,更多一些成熟女子的韵味,便能迷惑住周进,而自己因为身形苗条瘦削,却不得周进的欢心? 周进这厮如此暗箱操作,就不怕众人群起反对吗? 可一想到四大小仙女的偌大名头,有她们的一大帮拥趸联合发力,共同鼓噪,谁敢说周进推出的十大美女榜单不合理,岂不是要被众人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白秀丽虽然也有一些迷弟,但她若是想要挑衅四大小仙女的江湖地位,岂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 这与送死有个什么区别,还想不想在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混下去了? 既然此计不行,那就只能另寻它策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曹佳盖过自己的风头啊。 这天晚上,白秀丽无心接客,她向老鸨打了一个招呼,便回到自己买来安置父母兄弟的某个小院之中,打算想出一个什么主意,以便将曹佳这个狐媚子摁下去。 从最理想的情况来说,当然是白秀丽自己进入北平城中十大美女榜单,这便于她进一步积聚人气,提高身价; 若是不能,退而求其次,那也应当是她和曹佳都只能混一个提名奖,事情便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如若曹佳连一个提名奖也没有混到手,那就更好了,她将永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白秀丽相信,无论如何,只要周进这里不胡乱插手,凭借自己的高超手腕和卖弄风情,她在美仙院之中,将曹佳压制住,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最让人担心的,便是曹佳获得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头衔,而她自己却只能获得一个提名,这样一来,她的风头便会被曹佳所盖住,今后发展趋势便不好预测了。 白秀丽正在房中苦苦思索,突然听到在外院负责夜间值守的那个年老婆子,进入内院禀告说,“姑娘,有几个年轻人找上门来,说他们出自邢州白氏家族嫡支,和您有旧,您看是否把他们放进来,见上一面?” “我见他们做什么?”白秀丽咬牙切齿地说道。 想当初,她也是邢州白氏家族的一员,但她们家属于家族旁支,早年间分得的一些田产,早就被嫡支那几房谋夺了过去。 不仅如此,那一年大旱时,因田地绝收,父母亲租种的那十几亩土地没有收成,嫡支那些老爷们又逼迫得紧,迫于无奈之下,父母亲便只好将她卖给了一位广陵富商,换得了数十两银子,这才让全家人得以苟活下来。 如今她已蝉蛹化蝶,成为了美仙院的头牌清倌人,父母兄弟也早已被自己接到京中居住,对于邢州老家,白秀丽早已没有任何念想,也不想再和他们打什么交道,至于见面,便没有必要了吧? 白秀丽本想吩咐那个年老婆子,让她紧闭门户,不用管邢州白氏家族那些人,但她的父亲白老汉却从正房之中走了出来,他陡然离开家乡,来到京中居住,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听说有故乡人来访,焉有不见的道理? “还是见一见吧。过去那些事情,也只是极少数人没有讲亲戚之间的情分,本家大老爷对咱们这些旁系,还是不错的,逢年过节都有赠送,你三岁那年所吃的那碗红烧肉,便是大老爷派管家送来的,怎可当作没有发生?”白老汉批评自己的宝贝女儿道。 他又说道,“况且,老家来人,见上一面而已,你又吃不了什么亏,难道还担心嫡支那些人找你借钱不成?” 白秀丽虽然手头也不短银子,但和白宫南氏家族嫡支那些人比起来,则是远远不如的了。 既然父亲说得有道理,白秀丽便点头同意了。她想着,见一面就见一面,难道嫡支那些人还敢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不成? 将来人引入到书房之后,白秀丽才发现来人身份不俗,他们是嫡支大老爷那一房的嫡长子白秀文,嫡次子白秀武,嫡长女白秀玉,嫡次女白秀珠。 “贵客贵客,这真是贵客啊。”白老汉忍不住惊叹到。 他在邢州乡下老家生活了一辈子,平常在田间地头忙活,想要见到这些嫡系子弟们一面,也是极其难得。 想不到刚搬家到京中不久,居然一口气见到了这么多人,怎能让他不吃惊呢? 白老汉连忙吩咐自己的两个女儿白秀美和白秀丽,给来人倒茶,又从厢房中叫来自己的两个儿子白秀山和白秀海出面作陪。 一伙人将整个书房挤得满满当当,倒是有一些热闹的意味了。 寒暄过后,白秀文开门见山道,“按道理,我们不应当贸然登门。但此事极其重要,不得不过来叨扰一番。事情是这样的,舍妹秀玉将于近期和镇国公府的三公子牛军说亲,因担心一些不必要的议论,恳请秀丽妹妹在家中休息一段时日,等舍妹嫁人之后,再重操旧业不迟。” “左右不过是三两个月时间,等到了年底,婚事办妥下来之后,秀丽妹妹届时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再无意见的了。” 白秀文这一番话,说得文质彬彬,非常和气,但在白秀丽看来,不啻于她被人当众打了一个耳光。 白秀文是什么意思?他是嫌弃自己的职业不光彩,给邢州白氏家族丢人了,影响了嫡支子弟们的婚姻行情了?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要苦苦相逼,冷眼看着自己被父母卖给广陵富商,被人家当作一匹供人娱乐的瘦马来抚养? “这不是欺人太甚吗?”白秀丽在心中忿忿不平道。 她正准备反唇相讥,将白秀文大骂一顿,但她的父亲白老汉却点头说道,“咱们邢州白氏家族,自从先祖过世之后,家族后辈人才凋零,再也不复昔日荣光。眼下能和镇国公府结亲,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咱们作为白氏家族的一份子,绝不敢影响到白氏子弟的婚姻行情。既如此,便让秀丽在家中歇息一段时间,等到了明年春天再说。” “还是叔父通情达理,请受小侄一拜。”白秀文、白秀武等人向白老汉鞠躬行礼道。 吓得白老汉连忙将他们兄弟二人扶了起来,“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5章 拖人下水(二) 等白秀文、白秀武一行人走后,白秀丽气愤地说道,“他们谈婚论嫁,高攀豪门显宦,关我们什么事情,凭什么要让我做出牺牲?” “而且,就算是上门求人,也没有他们这个求法。他们这哪里是求人,分明是过来吩咐我们一声。想到这里,我就心里面不舒服。”白秀丽气得脸色发青,忍不住发着牢骚说道。 作为美仙院的头牌清倌人,北平城内年轻人中间的知名人物,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受过这种气了。 长兄白秀山也不悦道,“按道理,就算是商量事情,那也得嫡支那一房的长辈过来说事,明知道您已搬来这里,他们却仅派了几个晚辈过来,这分明是没有把父亲大人您放在眼里啊。” 白老汉呵斥道,“瞎说些什么?咱家是寒门小户,怎能跟他们嫡支相比?人家能把几位嫡系子弟派过来,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如若不给面子,直接寻找一个借口,宣布将我们这一支从白氏家族中除名,我们又能拿人家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白老汉还特意瞟了一眼白秀丽,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看来,白老汉仍然对白秀丽所从事的这门职业有所不满,要不是全家的经济重担都压在白秀丽身上,他巴不得白秀丽永远都不去美仙院工作才好。 “反正也就一段时间而已,还是忍一忍吧。”末了,白老汉苦口婆心地说道。 白老汉能忍,白秀山、白秀海兄弟俩以大局为重,勉强也能忍。 但白秀丽好歹也是在大江南北小有名气的人,眼界已然开阔,格局早就打开,看待嫡支那些人,已不像小时候那般敬畏和恐惧了。 她当初在广陵时,就从那些公子哥儿们身上捞偏门,发了一笔小财,不仅让自己顺利赎身,还把自己的名气传到了北平城里。 白秀丽现在投靠了美仙院,采用合作分成模式,所得钱财均分,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能挣个千儿八百两银子。 现在可好,就因为嫡支那一房几个平辈堂兄妹的一句话,就让她断了三两个月的财路,凭什么? 白秀丽抑郁之下,虽然不至于和嫡支那一房的人公开唱反调,但她也不可能因为对方一句话,就心甘情愿地躲在家中无所作为。 美仙院那里,她暂时不去便是,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敞口马车之中,在北平城内的大街小巷中间故意招摇而过,遇到熟悉的客人,就打一个招呼,也谈不上有什么错处不是? 白秀丽这般举动,让邢州白氏家族这些人非常生气,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制止白秀丽的这种行为。 迫于无奈之下,邢州白氏家族的嫡支大老爷白俊杰,只好让白秀武、白秀珠兄妹二人,分作一明一暗两只队伍,每天早上都守候在白秀丽家门口,白秀丽去哪里,他们二人便带着仆从们,也跟着去哪里。 若是白秀丽真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南宫白氏家族也不介意撕下脸皮,将白秀丽所属这一旁支,从整个家族谱系中除名。 家主白俊杰的这个决定,让白秀武、白秀珠兄妹俩感觉非常恼火。 他们俩原想着,此次跟随众人进京,必定能见识一番京城的繁华,把那些没玩过的,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穿过的,都要尝试一番才罢,也不枉这往返四五百里路程的仆仆风尘。 现在可好,他们变成了白秀丽这个不正经女人的跟屁虫,眼看着周遭都是繁华热闹场景,却什么都不能做,气得两眼都要冒火。 这样过了两天,白秀武实在是按捺不住,他在私下里和妹妹白秀珠商量了一番,觉得有一只队伍盯着白秀丽就行了,另一只队伍则自由活动,等到了晚上回家时,彼此交流一下情况,便足以应付那位父亲大人了。 “这样也可以?是不是有些不太好?”白秀珠有些害怕道。 她可是一个乖乖女,对于父亲大人的吩咐,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可还从来没有干活这种阳奉阴违之事啊。 “怎么不行?”白秀武急道,“不是我说你,你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家中下人们谁敢多事?况且,咱们俩也都是坐在马车之中,听取汇报即可,跟踪盯梢这些事情,自有下人们去做。少了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打紧?” 白秀武早就听说兰桂坊的那位张圆圆,才色艺俱佳,从她那里开始传唱的几只流行神曲,早已传遍北方各大书院,白秀武作为邢州府学童生,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他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去现场感受一番,却始终未能如愿。 万万没有想到,昨日他跟踪结束后,正准备返回时,白秀丽竟然主动叫住他,给了他一张兰桂坊演出的贵宾席座位,可以近距离观看张圆圆姑娘的演出,如此好的机会,他又岂能轻易错过? “白秀丽虽然沦落风尘,但她还算是一个热心肠,赚了银子后,不仅把父母兄长接到京中居住,对于我这个嫡系兄长,也还着实不错嘛。”因为此事,白秀武连带着对白秀丽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认为她是一个可交之人,对于她的警惕心也慢慢地消失了。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人品能坏到哪里去,盯着这么紧做什么?”白秀武甚至还对白秀丽有些打抱不平起来,认为他父亲此举,完全没有必要啊。 眼看着白秀珠不同意,白秀武不由怒火中烧,他的语气也愈发严厉了,“好妹妹,你是不是看不起哥哥我,为什么大哥吩咐你做什么事情,你每次都答应得那么干脆,我若是求你做事,你便推三阻四,一点都不爽快,你要是这样的话,咱们以后就别做兄妹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哥哥了呗。” 话都说到了这种程度,白秀珠也不敢再坚持己见了,她同意了二哥白秀武的请求,允许他明日自由活动一天。 不过,白秀珠也提出,白秀武需要将他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拨付给自己使用。 白秀珠心想,自己身边本来就有一个年老马夫,四个丫鬟婆子,再加上白秀武身边的四个丫鬟婆子,将近有十人在自己手底下听用,盯住一个白秀丽,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6章 拖人下水(三) “你确信白秀武今日没有跟过来?”白秀丽询问身边丫头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名丫头跟随白秀丽已多年,做事情稳妥可靠,深得白秀丽信任,她将自己所掌握的情况托盘而出,“今日晌午,咱们出门时,白秀武白二爷还假模假样地跟在我们后头,溜达了一会儿,但很快,他所乘坐的马车便逐渐降低了速度,随后再也看不见了。我猜想,他八成是去了兰桂坊,预备去看张圆圆姑娘的演出去了。” 白秀丽蹙眉道,“这种事情不能凭猜测,他去了就是去了,没去就是没去。我只有一次机会,让嫡支那些人声名狼藉,错过了就再无拖人下水的可能。这样吧,你亲自去一趟兰桂坊,一是看白秀武这个人,是否真去了那儿欣赏演出;二是给张圆圆姑娘打一个照面,就说是我的意思,请她费点心思,一定要把白秀武这个草包留下来,等到了晚上才能放他走。事情若是做成了,我这里便算是欠下了她一个极大的人情,日后必有回报。” 白秀丽和张圆圆同属于业内人士,彼此早就认识,虽然有竞争,但亦有合作。 白秀丽托付给张圆圆姑娘的这件事情,对于张圆圆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情况下,能够白得一个人情,她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果然,张圆圆姑娘得知后,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让前来传话的丫头,给白秀丽捎去了一句话,说道是“我办事,你放心。” 白秀丽从张圆圆姑娘那里得到了准信,自然信心大增,她连忙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到桃花巷周进那里去。 白秀珠也跟着白秀丽进入到了桃花巷,亲眼看到这个不正经姐姐,连通报都没有,就径直进入了某户人家,她不由得在心底里,对于白秀丽更加轻视起来,心想她毕竟是旁系出身,一些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不过这样也好,随你怎么鬼混,我只需要守在这户人家门口,避免你出现在一些不正经的地方即可。”白秀珠暗中思忖道。 她们一行人守候在桃花巷中,刚开始感觉还好,觉得此处偏僻幽静,不会被人所打扰。 后来又从这户人家的院子中,听到了一阵朗朗读书声,此人抑扬顿挫,中气十足,似乎是一个饱读诗书、一心上进之人。 过了一会儿,院子中又响起了一阵悦耳的笛声。 笛声流畅,旋律感伤,让人很快体验到了一种爱而不得的心酸和痛苦,似乎这个吹笛之人,是一个情深义重、深情款款的浊世佳公子。 这倒让白秀珠有些吃味起来。 她白秀丽不过是一个旁系出身的风尘女子,何德何能,竟然也能在不同的读书人中间左右周旋,而且貌似关系还不错,达到了无需通禀、直接登门的地步? 白秀珠回想起自己,一直生长在深宅大院之中,平常既没有和外男接触的机会,婚事上又不能自主。 如今姐姐白秀玉有希望嫁到镇国公府,虽然牛军只是一个嫡次子,最终还是要分家另过,从镇国公府中搬离,但从门第上而言,毕竟也算是高攀了。 为了促成这门婚事,白家需要额外增添一大笔陪嫁,这才能够确保白秀玉能够被镇国公府的话事人所接受,婚后亦不会被夫家所看低,一开始,白秀珠本人对此也是能够理解的。 父亲白俊杰在给自己说这件事情时,白秀珠当时还傻傻地应和道,“难得寻到这样一门好婚事,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事后,白秀珠回想起来,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 家中财力是一个定数,姐姐白秀玉那边的陪嫁多了,岂不是等于说,她白秀珠这边的陪嫁就要少上一大截了? 姐姐白秀玉能够凭借一大笔陪嫁在夫家立足,那么她白秀珠的嫁妆不如他人预期,又如何在夫家自处呢? 但此时此刻,全家人都在为这门婚事即将说成而欢欣鼓舞,白秀珠又岂敢因为陪嫁多少的问题,而扫了大家的兴头? 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暗中默默地垂泪了。 就这样,白秀珠想着心事,在桃花巷中一直等啊等,等啊等,从晌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又饥又渴,又累又饿,却始终没有看到白秀丽从那户人家中间走出。 “这个白秀丽是怎么回事,怎么都登门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见从这户人家出来?”白秀珠有些急躁道。 不过,当她看到白秀丽所乘坐的那顶小轿还等候在这户人家外面,跟随在白秀丽身边的那一对年老夫妇也神情自若时,她的心神便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你白秀丽都不急,我急什么?”白秀珠安慰自己道。 她根本不知道,白秀丽早就金蝉脱壳,为她们兄弟姐妹布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套。 在白秀丽看来,嫡支那些人就可以高攀有权有势者,她自己却只能在不同的男人中间周旋,以卖笑为生,这也太不公平了。 因此,她便处心积虑,想出了一个计谋,要把嫡支那些人拖下水,让他们也臭名远扬,从而再也高攀不上那些好人家。 “你们不是看我不起吗?我也要让你们被人看不起,让你们也体会一下我心中的郁闷和痛苦。”白秀丽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因此,她在进入周进家门之后,只是略微寒暄了几句,便请求周进,安排她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 “什么?”周进有些愣住了。 他原以为,白秀丽这次上门,是要再次谈论她是否能入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一事,结果她却是想借助周进,行使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周进有些犹豫不决。 不答应吧,前些天白秀丽才送来了一大笔钱财,这丝毫不给面子,也说不过去。 可若是答应她吧,又有一定风险。 这种事情可不能轻易插手啊,万一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引来对方的雷霆报复,他岂不是成了替人挡枪的倒霉蛋了? 周进的反应,完全处于白秀丽的意料之中。 她见状后笑道,“你放心,不过是我本家亲戚,一百年前,还算是朝中有名的人物,但现在已经完全没落了。” 周进一听说是白秀丽的本家亲戚,就有些放心了。 真要是那种他所不能招惹的庞然大物,也不至于允许白秀丽打出广陵瘦马的招牌,这不是给整个家族抹黑吗? 白秀丽继续说道,“外面那人,是我妹妹白秀珠,她长相极佳,在整个邢州府都有些许名气。我建议你不妨拾掇拾掇发型,整理整理衣裳,把你的良好形象在她面前展现出来,说不定还可以赢得我这个妹妹的芳心呢。” 周进不置可否道,“那她为何不如你名气大?” 白秀丽苦笑道,“这能一样么?我是一个欢场卖笑之人,她是深居内宅的大家闺秀,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啊。总之,你信我的话没错,说不定就是你的好姻缘来了。” 周进犹然不相信,他笑道,“行了行了,你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在我这里,来一个金蝉脱壳么?别啰嗦了,跟我走吧。” “你答应了?”白秀丽惊喜地说道。 周进说道,“不答应还能怎地?不答应,你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走,我还得出面接待你,没得浪费了我的茶水。” 白秀丽郁闷道,“你这就过分了啊,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你不帮我拿下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的名头也就罢了,连免费的茶水也不肯招待我?” 两人相互打趣过后,周进便把白秀丽及其身边丫头,带到了正院之中。 周进虽然是一个遵纪守法之人,可他也害怕被人在家中来一个瓮中捉鳖,所以他早就在暗中准备好了一架梯子,万一遇到什么突发事情,可以从北跨院那边翻墙出去,悄然遁走。 想不到他的这番打算,连白秀丽这个外人都知道,说明他的这条后路显然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了。 周进先是在正院东耳房中,取出一个梯子,随后又来到了北跨院,将那架梯子搭在了墙头上,也就是以前的宅院大门位置。 白秀丽及其身边丫头利用这架梯子,翻墙溜进了万柳巷中,为了安全起见,周进更是一马当先,抢占从墙头上溜下去,再做出了一个防护的姿势,省得她们主仆二人稍有不慎,跌落在地。 可喜的是,此处相比桃花巷,更为幽深偏僻,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也不用担心被谁发现,从而走漏了风声。 白秀丽自以为奸计得逞,得意忘形之下,也感激周进能够施加援手,她特意叮嘱了周进一句,“你相信我没错。我妹妹比我要好看,身材又好,即使是和董爱珠、张圆圆这些人比起来,也没得差,你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啊。” “我能有个什么机会?”周进苦笑道。 “我有一句金玉良言相赠,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罢,白秀丽向周进挥了挥手,随后快步离去。 周进也向逐渐远去的白秀丽主仆二人挥了挥手。 随后,他再次爬上墙头,将那架梯子从墙外挪到了墙内,然后又从墙头上,沿着梯子走了下来。 晴雯、彩云、彩霞等人守候在院子里,看着周进爬进爬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都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 “你们笑什么?”周进没有好气地说道。 晴雯笑道,“大爷很可以啊,你还没有迎娶主母进门,就摊上了这种被人捉奸的破事?” 周进笑骂道,“你们都胡说些什么,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情。” 把晴雯、彩云、彩霞等人打发走了之后,周进重返外院书房之中,他想起白秀丽临别前的那一句话,不由得将信将疑。 难道等候在院子外面的那个妹妹白秀珠,真是一个绝色佳人不成?她真是一个大家闺秀,颜值水平真能和董爱珠、张圆圆这些人相提并论? 坦白说,周进还没有见过董爱珠,但张圆圆却能时常见到,她生长得如花似玉,倾城倾国,妥妥地红颜祸水。 以至于当初明明说好了的,只需要教授张圆圆三支流行曲子即可,可这都快一年时间过去了,张圆圆还时常来到他这里学习乐曲,都快被她学了七八首曲子在手了。 虽然张圆圆姑娘也懂得知恩图报,每学会一只流行神曲,便会赠送给周进一包金银财宝,价值数百两银子不等,但周进心中却明白,吸引他的并不是那些金银钱财,而是张圆圆姑娘那娇媚的脸蛋和可人的身子啊。 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秀丽的那一番话,八成也不能当真,但一想到院子外头,可能还真有一个绝色佳人默默守候,周进还是难免有一些患得患失起来。 他一会儿大声朗读诗书,尤其是在涉及到男女情感方面,比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比如“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等诗句时,读得格外大声; 一会儿又取出那只竹笛,轻声地吹奏起来,笛声辗转凄切,似乎包含有无限情思。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7章 拖人下水(四) 白秀丽能够在风月场所之中打出偌大的名声,不但能够在那些公子哥儿们中间反复周旋,游刃有余,还能借助于他们的力量,帮助自己赎身,最终来到北平,成为了美仙院的合伙人,这一切说明她绝不可能是那种良善之辈。 论心狠手辣,阴谋算计,她比起邢州白氏家族的话事人白俊杰,恐怕也不遑多让。 白秀丽离开了万柳巷以后,便火速来到美仙院,请求老鸨替她寻找一批泼皮无赖过来。 “只要执行力强,豁出去死不要脸,能替我把这件事情办成,花多少钱都可以商量。”白秀丽说道。 老鸨笑道,“这有何难?今日倪二刚好在这里镇场子,我便让他带些人手,听你号令便是。” 倪二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接到这种私活了,以至于他手头逐渐有些紧张起来,吃肉喝酒都不能像往常那般随心所欲,嘴里差点要淡出鸟来。 至于倪二手下的那些小弟们更是嗷嗷待哺,穷得叮当响,有好几人因为衣食无着,开始向他赊钱赊米,让倪二不胜其烦。 一句话,黑社会的小头目也不好当啊。 如今见到美仙院的头牌清倌人叫他做事,知道赏钱必不会少,自然喜出望外。 “姑娘放心,只要钱到位,我绝对帮你把事情办成,若发生纰漏,你把我的脑袋拿去当作尿壶便是。”倪二拍着胸脯保证道。 “都说些什么混账言语,我才没兴趣把你的脑袋当尿壶呢。”白秀丽没好气地说道。 她当场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奖赏,让倪二带些好汉,前去桃花巷那边,故意制造出一些事故出来,再利用现场混乱、相互推搡之际,将白秀珠等人赶入周进家中。 “到时候你便如此如此……”白秀丽小声叮嘱道。 “你们围拢在周进家门口,不要放人出去,等到开始宵禁以后才能离开。”白秀丽最后强调说道。 “行行行,这事儿简单,保证完成任务。”倪二嬉皮笑脸道。 只要能拿到银子,倪二啥事都好商量,不要说把白秀珠等人赶入周进家中,只要给得起价钱,他连杀人放火都敢干。 倪二当即纠集了三五十个泼皮无赖,连同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被他叫上了,到时候可以作为吃瓜群众,躲在人群之中起哄架秧子。 白秀珠正等得不耐烦时,便看到倪二等人冲入桃花巷中。 初冬寒冷天气里,这些人却打着赤膊,相互打斗,拳拳到肉,砰砰作响,吓得白秀珠心肝儿乱颤,但也觉得有些精彩纷呈,新鲜刺激。 但很快,这些人便来到了白秀珠所乘马车旁边,现场形势更是一片混乱。 白秀珠本待想走,却又被这些人团团围住,根本就没法脱身。 很显然,白秀珠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处理这种突发情形的经验,眼看着这些泼皮无赖,逐渐拿出了板砖和刀子,看样子势必要大打一场,白秀珠又怎么敢在现场继续逗留? 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万一哪个不开眼的泼皮无赖,掀开车厢门帘,瞧了她一眼,甚至摸了她一把,她找谁说理去? 尤其是当她看到白秀丽所雇佣的那对年老夫妇,发出一连串惊叫声,慌不择路地逃入周进家中时,白秀珠也不敢再在巷子中继续停留了。 她心想,白秀丽这些人可以进入,自己为什么不能进入?她不是恰好可以进入院中,趁机查看白秀丽这个女人,究竟在做些什么吗? 想到这里,白秀珠便不再迟疑,她慌忙地走下马车,带领一群丫鬟婆子,通过那道虚掩的大门,闪入周进家中。 “咱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打扰了不相干的人,引来官府追究咱们的责任。”倪二一边故意喊叫着,一边将留在巷子中的几名马夫、轿夫都捆绑了起来,分别扔在了轿子里和马车上。 至于倪二的老婆和女儿,也趁乱走到周进宅前,将那扇宅门从外边反锁上了。 眼看着大功告成,倪二不由喜出望外,这一笔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还是在巷子里继续打闹着,不时发出几声喊叫,很快就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围观,把整个桃花巷挤得满满当当。 倪二心中高兴道,“好啊,来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倪二的老婆和女儿,则在人群中散步谣言,说是邢州白氏家族的二女儿白秀珠,因为爱慕周进这厮的才华,躲在周进院外听他读书、吹笛还不算,居然还情欲难耐,直接冲到人家的院子里去了。 “啧啧啧,现在的女孩子,真是敢爱敢恨,到了年纪就思春,真是不知廉耻啊。”倪二的老婆故意啧啧感叹道。 众人原本以为,他们只是过来看人打架,哪里想到,不但能吃到一场打架的瓜,还能吃到大家闺秀主动上门示爱的桃色新闻,不由得兴趣大增,深感不虚此行。 “我记得数十年前,邢州白氏家族在京城的地位非同小可,不说呼风唤雨,但也是门庭若市的富贵人家,怎么现在白家人变得如此不检点了?”有人接过倪二老婆引出来的话题,侃侃而谈道。 很快,关于邢州白氏家族内部的一些情况,包括他们为了高攀镇国公府,甘愿送出大笔陪嫁,以及白氏家族的嫡公子白秀武喜欢观看兰桂坊张圆圆的演出和白氏家族旁系白秀丽做过广陵瘦马等秘闻,在桃花巷中传得沸沸扬扬。 连那些泼皮无赖也无心打架,跟随着众人讨论起来,各种污言秽语更是层出不穷,逗得巷子里看热闹的人们,不时发出阵阵哄笑声。 白秀珠只知道院子外面一片嘈杂,却不知道众人把话题都引到了自己头上,还以为他们在继续打架呢。 她现在无心关注院子外面的事情,只想找到白秀丽,然后再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这时候,管事姨娘曾艳听到了门房陈老墨的禀报,说是有客人来访,连忙从内院走了出来。 曾艳对陈老墨不禁有些埋怨,先前巷子里有人打架时,就曾吩咐过他,让他紧闭门户,不要把其他人放进来,现在可好,还一口气放进来了十几人,这是把家里当成旅社了吗? 陈老墨是个耿直老人,面对曾艳的抱怨,也只能苦笑一声。 他若坚持不开门,那对年老夫妇就要砸门,到时候大门砸坏了可怎么办? 不过曾艳毕竟是管事姨娘,陈老墨也不想和她争辩,只能把这口黑锅先背起来了。 曾艳的动作非常麻利,她一方面将白秀珠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都安顿在南跨院中,让自己的妹妹曾佳负责出面照顾,一方面则将白秀珠及其贴身丫头杏儿引入到外书房中,让她和周进见一次面。 究竟如何安顿,接待标准如何,还得等周进这个一家之主拿定了主意再说。 周进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迈着轻盈的步子,从屋外走了进来,不由得有些神思恍惚,喉间涌起了一股咸涩的味道。 他回忆起了自己上一世追剧时,守候在笔记本电脑前,观看电视连续剧《金粉世家》,猛然见到其中一个重要女角色出场,一时间惊为天人的场景。 这部电视剧深度重塑了周进的美学观念,从此,他便成为了那个重要女角色的铁杆迷弟,满心眼里都是那位神仙姐姐的貌美容颜了。 “真心想不到这个红楼世界中,竟然也有着如此天生丽质、童颜巨胸的女子?这怕不是那位神仙姐姐也穿越过来了吧?”周进在心中呼喊道。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询问对方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到我家里来?” 周进的语气有些干巴巴的,显得内心有些紧张。 白秀珠也有着局促不安,她还是头一次和一个陌生男子近距离接触。 但是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 当下,她也只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羞涩和不安,将事情经过大致解释了一遍,又询问白秀丽去哪里了,为何没有看见? 周进含糊其辞地应付了几句,最终也没有说明白秀丽在哪里。 听完白秀珠的叙说,周进大致能够明白,那个白秀丽究竟给她这个本家妹妹,设置了一个怎样的桃色陷阱? 事已至此,周进也无力改变,他现在就算是把白秀珠赶出家门,恐怕也于事无补了,外头那些泼皮无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像是一群疯狗一样,恐怕不是那么好容易打发的啊。 如今之计,周进也只能让白秀珠一行人吃好喝好,聊表一下地主之谊吧。 “贵客来访,岂能轻慢?”周进吩咐曾艳道,“一定要安排两桌酒席,将白姑娘这些人好好地招待一番才是啊。” 白秀珠架不住周进、曾艳的热情款待,她自己也确实饥渴交加,加上外面始终喧哗声不断,便答应留下来吃完饭再说。 饭前空闲时间,在曾艳、茜雪的旁观下,周进还和白秀珠对弈了一局,故意让了对方几个棋子,又向白秀珠卖弄了一番自己的音乐才华,吹奏了好几首流行神曲,总算赢得了白秀珠的几句夸奖。 等到白秀珠吃过晚饭,外面集聚的人群也终于呼啸着散去时,整个北平城都开始执行宵禁,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白秀珠只好在周进家中借宿了一个晚上,全然不知道关于她爱慕周进、主动留宿男方家中的传闻,已在北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她终究是太年轻,被白秀丽给拖下水,弄脏了自己的名声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8章 桃色新闻(一) 不过,周进也深知,这种事情牵涉极大,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闹出人命。 对于肇事者白秀丽来说,她是巴不得如此,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反正嫡系那些人,她是一个都看不惯。 但是对于周进来说,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一来,白秀珠长得像是花骨朵儿一般,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正是他上辈子的梦中情人,他又怎么能看着她香消玉殒而无动于衷呢? 二来,周进毕竟是一个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人设和体面,真要因此闹出了人命,虽然这是出自白秀丽的算计,但周进也很难逃脱得了干系。 要是他被人说成是一个浪荡无德之人,以后还怎么在士林之中积累名望,还怎么在官场上混呢? 三来,经过白秀丽的介绍,周进了解到邢州白氏家族,也算是曾经的名门望族,其先祖创下过父子三进士、一门四尚书之类的佳话。 虽然近年来,邢州白氏家族后继无人,不断衰落,以至于不得不和镇国公府联姻,以便提振家族影响力。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也比周进的乡下土财出身要强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的后辈子弟,一代接一代,先后在邢州府学、顺天府学和国子监就读,虽然受制于个人天赋,没能读出一个什么名堂,但也结识了不少同窗好友。 像镇国公府的嫡次子牛军,便和邢州白氏家族的嫡长子白秀文有着同窗之谊,此次双方谈婚论嫁,便是由白秀文从中穿针引线。 周进若是能把白秀珠娶进家门,对于他今后的事业发展,还是有着一些助力的,他若为此不动心,那倒是有些不正常了。 不过,仅凭一个桃色新闻,就能使得邢州白氏家族选择屈从,将嫡支大房的掌上明珠嫁给自己,周进绝不可能相信事情会有如此简单。 真要如此,那么大家就都依照葫芦画瓢,岂不省事得多了? 可要是像那个白秀丽一样,使用一些卑鄙无耻的下作手段,倒是能够提高这门婚事的可能性,但周进又不屑于为之。 上一世,他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三观正确,正义感强,良好的道德意识又岂能允许他做出那些猥琐不堪之事? “哎,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还是顺其自然吧。”周进喟然叹道。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次日早上,白秀珠醒来之后,便嚷嚷着要尽早回去。 周进不可能强行挽留,便亲自将她们送到宅院门口。 他还特意给白秀珠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们,打发了一些赏钱,让她们都仔细盯着秀珠姑娘,务必要护卫其周全,今后万一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来桃花巷找他周进。 “我周进为人仗义,磊落光明,绝对是一个可以值得相信之人。”周进故意给自己打造人设,卖力吹嘘道。 “这位周进大爷看着人品还不错呀。昨日热情款待我们不说,还亲自把我们送出巷口。”白秀珠身边的那个年老婆子笑着说道。 她在背地里偷拿了周进的贿赂,自然要给周进说上几句好话了。 但白秀珠心中担忧,她一夜未归,还不知道回去后,会被父母亲怎么责骂,自然也没有心思听身边人说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缠绵悱恻的笛声。白秀珠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周进,在吹笛为她送行。 白秀珠心生感触,但她坐在马车之中,已不可能再回头,当面询问这只曲子叫什么名字,也没有机会和周进说一声道别了。 白秀珠回到家中后,便被第一时间带到了正房大厅之中。 当她看到二哥白秀武跪倒在地,而父亲满脸怒容,母亲双眼红肿,大哥白秀文、大姐白秀玉更是失魂落魄之时,她不由得愣住了。 “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跪下?”家主白俊杰厉声喝道。 白秀珠从记事起,还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怒,她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倒在地,美丽的大眼睛里,更是涌出了无数泪水。 “你现在有脸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做出了这种伤风败俗之事?”白俊杰痛斥道。 白夫人则低声说道,“你昨晚究竟去哪里了?快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一个字都不许隐瞒,要不然呢,我们也没法护住你呀。” 白秀珠吓得六神无主,当即将她昨日的所有经历,都坦白交代了一遍,也再三强调说,她和周进什么关系都没有,昨日晚上歇息时,她和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共处一室,可以把她们一齐叫进来做个见证。 “傻孩子,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白夫人满脸是泪,面带愁苦地说道。 白俊杰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愚蠢。她们作证有什么用,谁会相信啊?” “哎,当年我在国子监就读,参加顺天府乡试落榜,恩师王奋吉大人安慰我,说我虽然也能硬起心肠,行杀伐果断之事,但太过于念及家族亲情,牵挂太多,适应不了官场上的阴谋算计和相互倾轧,不能通过科考做官,只能做个富贵闲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才知道,恩师所言,确实是发自肺腑。若非如此,我又岂能一念之仁,中了白秀丽那个狐媚子的毒计,陷入到如此被动的境地?”白俊杰仰天长叹道。 白秀珠有些莫名其妙,她不过是在周进家中借宿了一晚,身边又有丫头婆子全程跟随,有这么严重吗? 但很快,长兄白秀文的发言,打破了白秀珠的幻想,“刚才镇国公府的管家过来谈事情,说是他们家老太君重新考虑了一下,言道牛军年纪还小,婚事上虽然定下了,但婚期先不急,等过上几年再说,让我们这边稍安勿躁,等事情完全平息了再说。镇国公府为何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实在是让人纳闷得很,我看八成就是白秀丽这个贱人所为。” “什么?”白秀珠在心中嘀咕道,“不是说好了婚事一旦说定,就立即着手筹办婚礼,年前把事情都办理完毕吗?怎么又要往后拖延几年了?” “哼,镇国公府也太贪心了,我都答应陪嫁数万两银钱了,他们居然还不满足,还想要通过这个借口来敲诈一笔。牛继宗好歹也是世袭一等伯,怎么能趁人之危,做下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白俊杰十分不满地说道。 但很快,白俊杰又改口道,“过两日,你还是再去镇国公府走一遭吧,就说道我们白家来一趟京城也不容易,既然说定了的日期,便最好不要再改动。至于陪嫁方面,我们还可以再容让一到两成。” “是,那我明日再去办。牛军和我是同窗好友,对秀玉妹妹又一见钟情,我请他从中转圜,美言几句,应当问题不大。”白秀文答应道。 “又要多给姐姐白秀玉一笔嫁妆?”白秀珠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间在滴血,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倒霉?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59章 桃色新闻(二) 《青年诗刊》(第三辑)的编辑工作,牵涉了周进极大的精力,以至于他作为方昆的便宜妹夫,差一点连去吃酒的时间都没有。 还是方媛亲自出马,软磨硬缠了一番,又答应等到了晚间回来后,必定要变换几个新花样,让周进真正得偿所愿一回,他这才有所意动。 周进将手头上的校对工作,都暂时放在了一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便跟着方媛去吃酒席了。 周进心想,幸亏他这次夹带私货,在新一期刊物上发布了一个关于桃李书院的招生广告,如果招生顺利的话,以后再有校对活,便可以交给诸多生员们去做了。 方昆此次大婚,是方掌柜家中的头一件大喜事,前来参加的宾客亦有许多。 周进作为东家,又是方掌柜的便宜女婿,他自身又有着秀才功名,更为重要的是,他给的礼金最多,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自然属于贵客之一,被安排在了院子中靠前面正中间的位置。 可惜同桌之人,除了方掌柜负责陪客之外,周进一个也不认识。 他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听着大家闲聊打趣,吃喝都随意,倒也自由自在。 这一桌都是方掌柜请来的贵客,也都是有一定身份、家境较为殷实之人,他们对于北平城中的各种小道消息,自然有其来源渠道,也都比较熟悉。 不知不觉间,诸人便谈到了前不久,发生在镇国公府亲家身上的一系列风流韵事。 内中一个人说道,“要说这邢州白氏家族,在好几十年前,确实在北平城中有一定声望。可惜时光荏苒,这些年风吹雨打,便将一个诗书礼仪、钟鸣鼎食之家,衰败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竟然上赶着和镇国公府结亲,赔付了数万两银钱作为嫁妆且不算,连他们留在兴隆街上的那处祖宅,也要划到镇国公府次子牛军的名下。这样一来,以后邢州白氏家族的人再想要进京,便须得投亲靠友,或者租赁房屋居住了。” “镇国公府提出的结亲条件如此苛刻,可以说是狮子大张口都不为过,邢州白氏家族的人竟然也同意?”另一人及时捧哏道。 “不同意又能怎样?”先前那人有些不屑地说道,“邢州白氏家族这些年来,文运不昌,家族子弟再无人乡试中举,亦无人步入仕途,家族偌大产业,又如何能保得住?如今,他们高攀上镇国公府,有了这一门姻亲,他们在邢州府的田产房屋,便得以保全,有什么不好?至于他们在北平城中的祖宅,说起来,也是他们持身不正,被镇国公府的老太君抓住了把柄,不得不破财消灾啊。” “此话怎讲?”在座诸人被这一番话勾起了兴趣,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那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可是绝密消息,你们可千万不要随便乱传。据说,邢州白氏家族旁系有人曾做过广陵瘦马,现在她转战到北平,名气也依旧很大。” “是谁是谁,快说啊。”有人心情急切之下,忍不住催促道。 那人却饮了一口酒,卖弄了一下关子,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美仙院的白秀丽,我不相信你们就没有听说过。她的名气虽然不如北平城中那四大小仙女,但也相差不甚远了。” 诸人都笑道,“原来是她,久闻其名,只是无缘一见啊。若没有几十两银子,连和她吃一顿酒的资格都没有,她也算是北平风月场所之中的当红炸子鸡了。” 说到这里,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会意地发出一阵轻笑声。 唯有方掌柜,因是自己儿子婚礼当日,便宜女婿周进又在眼前,不好意思凑这个热闹,便想转移话题,连忙催促大家吃肉喝酒,众人都只当他这是作为主人家的热情,便都不以为意。 那人又说道,“仅仅是白秀丽这件事情也就罢了,虽然名声上有些妨碍,但毕竟是旁系,就算镇国公府拿这件事情说事,大不了把白秀丽这一支开除族谱便是。问题还是出自邢州白氏家族嫡支这里。我听说,白氏嫡支的二公子白秀武,前几日在兰桂坊鬼混了一个晚上,还是次日一大早,被家主白俊杰派来的下人们,从张圆圆姑娘身边侍女的怀里被捉住的,真是丢了他们白家祖宗十八代的脸。还有那个二小姐,叫做白什么珠,听说爱慕京中某个白脸书生,竟然主动前往男方家里,自荐枕席,这真是世风日下,恬不知耻啊。” “还有这种事?”诸人惊讶道。 周进感到非常尴尬,想不到他坐在酒席上吃瓜,却吃到了自己头上。 好在众人都忙着吃酒闲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 看到有人怀疑自己,那人很不高兴道,“这还能有假?要不是如此,邢州白氏家族的人,为什么这几天都在给那个白什么珠相看人家,扬言一分钱聘礼都不要,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嫁出去?” “如此甚好。”有人开玩笑道,“方昆虽然结婚了,但方明还没有,让他也去白家相看一回,说不定事情便成了,白捡了一个漂亮老婆也说不一定。” 那人却道,“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像这种不守妇道之人,即使娶来家中,也不是一个安心过日子的人。到时候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反而不美了。惟有像周太监的老父亲那种人,他反正九十多岁了,就图一个娶回家暖被窝,倒是无所谓,要是最终提亲的人不多,周太监本人的反对声又不坚决,周老太公这次倒是有机会心想事成,一亲芳泽了,就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陈年狗屎上,真是让人心里憋闷得慌。” “这是好事啊,周太监本人反对什么?”有人不解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做你妈,你高兴吗?”那人回答道。 在场诸人顿时明白过来,都禁不住哈哈大笑,酒席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惟有方掌柜脸上阴晴不定,似乎面色不虞,那人猛然醒悟过来,周太监的老父亲也曾经打过方媛的主意啊。 他已知自己说话不当,遂连忙转移话题道,“我看方昆这次所娶的老婆便不错,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但潘屠户治家严谨,断然不会有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堪称是良配啊。” 诸人都附和道,“是极,是极。”还一起举杯,敬了方掌柜一杯水酒。 此后众人的聊天,便都是一些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事情,周进也无心倾听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0章 自投罗网(一) 周进本以为,白秀珠中了白秀丽的阴谋诡计,不过是面子上难堪罢了,等风头过去了,也就没有什么影响了。 哪里知道,白氏家族竟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嫁出去,以便及早消除此事的不利影响。 一想到白秀珠这么一个妙人儿,有可能嫁给周太监那个九十多岁的老父亲,周进便于心不忍,但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要怪只能怪白秀丽的报复心太强,设下的计策太狠毒了。 现在桃色绯闻已经满天飞了,周进若是要插手,比如说上门提亲之类,便坐实了双方有过苟且,这样的谣言传播开来,有损周进自身的名望且不说,对于邢州白氏家族的杀伤力更大,相当于直接说明白氏家风不正,为了以正视听,白秀珠大概也只剩下了抹脖子自杀这条路可以走了。 “戏子无情,红颜薄命,古人诚不欺我啊。”周进暗中感慨道。 他摇了摇头,放下这些不应当有的杂念,随便喝了几杯薄酒,便打算独自回去了。 方媛作为新郎方昆的亲妹妹,还得留下来帮忙一会儿,周进有许多事情需要忙活,也没有空闲等待她太久。 周进打算回去后,先将新一期刊物校对完毕,随后便可以命人叫来胡永,让他带着这份校对稿速度赶往城外书坊,将这本刊物尽早付梓出来。 他需要抽出时间,尽早筹备桃李书院的事情了。 周进喝了几杯薄酒,走出方掌柜家门以后,不经意间酒意慢慢地涌上头来,脑袋也开始变得有些晕晕乎乎了。 他步履踉跄地走着,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便应当把书童方靖叫上,有一个人在旁边搀扶,便不用当心跌跤了呀。 不过周进转念一想,方靖自从做了自己的书童,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家去了,这次难得跟着姐姐方媛去喝大哥方昆的喜酒,让他逍遥自在一日也是应当的。 况且稍后方媛回家时,若她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头小可,也怕遇到那些不怀好意之人,有方靖跟随,周进也能放心一些。 这样盘桓一番过后,周进便不作多想,闷着头直往前走,一不小心,竟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好你个小白脸,竟然敢寻你何大爷的晦气。”那人举起拳头便欲打来。 “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啊。”周进连忙抱拳作揖道。 他自知撞人不对,陡然间又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好先苟一波再说。 那人通使劲捣了周进两拳,见周进只是用手格挡,并没有反击,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便说道,“哈哈哈,我看小兄弟态度还不错,我何三大人大量,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不过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这附近有个桃花巷,应当往哪边走?” 周进揉了揉手臂,心中骂着尼玛,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道,“桃花巷倒是离此处不远,只不过地方较为偏僻。不知道这位大哥去桃花巷里做什么?” 何三说道,“我是受了荣府管事来旺儿的嘱托,来旺儿的儿子来顺看中了一个叫做彩霞的姑娘,听说躲藏在桃花巷一个秀才家中。来顺花了两吊钱,委托我前来查看,等把这个消息证实了,我们再来找这个穷酸秀才的麻烦。” 周进猛然从酒醉之中清醒了过来,敢情这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何三既受到了来旺儿的委托,又是周瑞的干儿子,在荣府中拥有一定社会关系,没有必要和他当街打斗起来。 与此同时,周进也在心中疑惑道,“彩霞躲在家中一事,谁都不知道,就连她父母也不曾告知,这个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彩霞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她父母兄长都在荣府里做奴才,余下只有一个姐姐彩云,给自己做通房丫头,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务之急,还是得把何三这个人打发走才是啊。 周进便言道,“桃花巷太偏僻了,我也不是很熟悉。大概是从这里往前走,两个路口后,再往左拐弯,中间有一条小岔道,你直接往里走就是了。” 何三把周进的话记了下来,一连默诵了好几遍,确认无误之后,突然又打了周进胸口一拳,恐吓道,“你小子最好不要骗我,否则必定给你一个好看”,随后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周进捂着胸口,一直等到他走后,才另外换了一个方向,折返回到家中。 来旺儿想要针对自己下手,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出自王熙凤的授意,周进是管不了这许多了,不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不斩断对方的触手,对方必然会得寸进尺。 想到这里,周进便吩咐门房陈小墨,将蜂窝煤制造场的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等人一齐叫来。 至于方家几兄弟,因为今日结婚,倒是不便打扰。 不管怎么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也到了该这些人出力的时候了。 “大爷找我们有事?但说无妨,绝对帮您做到。”石坚一进门就表明心迹道。 “好啊,我有话便直说了,确实遇到了一个小麻烦。我好像被荣府里的奴才来旺儿盯上了,人家想要寻我的错处。我想来想去,打不过可以先逃,便打算关闭了蜂窝煤制造场,过些日子搬回到乡下去住。你们几位,便须得另谋高就了。”周进解释道。 “什么?”猛然听到要被解雇的消息,石坚、石强等人一下子急了。 他们托了伯父石里长的关系,求到周进门前,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工作机会,一个月能安安稳稳地赚上一二两银子,加上年节福利,全年收入大约有二十两银子,养活一下老小绰绰有余。 要是蜂窝煤制造场关闭了,他们一时之间,从哪里再找一份同样薪水的工作? “来旺儿是吧,我不管他是谁,他要弄得我没工作,我便和他势不两立,大不了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田十二气势汹汹地说道。 在这个问题上,他比谁都要着急。 田十二刚说了一门婚事,凑了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同村一个富户人家的女儿,长得略有三分颜色。 那个富户也是看在田十二在城里跟对了东家,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这才答应把女儿嫁给了她。 田十二做梦都想着早一些成婚,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现在周进想要关闭蜂窝煤制造场,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大家稍安勿躁。”周进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 “来旺儿那边,自然有我出面对付,这个与大家没关系。但是眼下,来旺儿派了一个壮汉前来打探消息,我怀疑他不仅是要打探我的虚实,也是想在桃花巷附近,行使鸡鸣狗盗之举,倒是可以先把他送到衙门里吃一顿棍子。但我毕竟是个读书人,和他当街打斗终是不雅,害怕被学官斥责,投鼠忌器,有一些奈何他不得呀……”周进絮絮叨叨地说道。 石坚等人顿时明白了。 东家养活了诸人这么久,可不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候,看大家的表现如何吗? 表现得好,蜂窝煤制造场的工作还可以继续干,表现得不好,那么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是了,谁也没话可说。 “但凭大爷差遣。”石坚率先表态道。 他成婚许久,家中人口众多,就仰仗着他这份收入过日子。 石坚不敢想象,要是他被解雇了,全家人在这个冬天该怎么活? 石强、田十二、田十三等人也都俯身作揖道,“但凭大爷差遣。” 诸人觉悟都这么自觉,倒是让周进有些喜出望外,他也担心自己做了许久东家,手底下却没有几个可靠的人手,那这个蜂窝煤生意就没有必要做下去了。 现在看来,这蜂窝煤生意不但做得,还应当积极扩张,再募集一些人手才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还得先解决了何三这厮再说。 周进在家中治办了一桌酒席,又将里长石大伯请来,共谋一醉。 等到负责盯梢的陈小墨传来消息,说是何三这厮已经踅摸到桃花巷中来了之后,众人便立即安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等待着。 在此之前,周进已将南跨院大门打开,在院子中丢掷了一两件金银首饰。 何三这厮整日游手好闲,经常出入赌场,结交一些狐朋狗友,手头一直非常紧张。 他做梦都想着发上几笔横财,好去赌场、妓寮、酒楼之中鬼混几日,要不然他也不会接受来旺儿的雇佣,来做这种打探、望风之类的脏活。 南跨院中一个人都没有,院子里的空地上,却有一两件金灿灿、亮闪闪的金银首饰,让何三感觉有一些好奇,甚至是诡异。 但他自恃有荣府管事周瑞这个干爹罩着,这次又是帮助王熙凤身边的红人来旺儿办事,陡然见到这户普通人家的院子里,有一两件金银首饰,即便有所怀疑,他也是毫不惧怕的。 就算被人发现,他顶多把这些首饰还给主人就是了,若是没有被发现,他可不就相当于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何三一边走进院子,一边还想着,只要他亮出身份,谁还敢来寻找他的晦气不成? 说不定迫于荣府压力,主动把这一两件金银首饰送给他都有很大可能啊。 结果,等他刚弯腰下去,将首饰捡拾在手中,准备多时的石坚、石强等人,便从外院和南跨院中间的那道小门冲了过去。 众人一哄而上,将何三一顿痛打之后,又拿手帕堵住他的嘴,直接扭送到宛平县衙刑房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1章 自投罗网(二) 宛平县学教谕董晟年过五十,又向往逍遥长生之道,仅家中美妾就有十余名之多,膝下孩儿更是无数,经济压力极大。 他陡然看到周进送来的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案上,欢喜得差点连眼睛都笑成一道缝了。 董晟暗道,“想不到这个秀才周进,不仅家底殷实,还是一个颇为知趣之人哪。” 但董晟也深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五十两银子也不是白拿的,总得替周进办成一两件事情才行。 “说,你想让我做什么?”董晟一边将那五十两银子揣进怀里,一边开门见山地说道。 有这五十两银子在手中,他又可以在商铺中采买一些胭脂水粉,逗弄家中的那些美貌妾室了。 一想到家中妇人们的妩媚笑容,他便浑身舒泰,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回家,向她们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悦。 董晟心想,谁说我这个县学教谕没有油水可捞,我也可以一次性收到五十两银子好吧? 周进便言道,“今日下午,我在家里刻苦攻读诗书,复习得好好的,那个何三却径直闯入我家院中,偷得金银首饰若干。若只是他一个人也倒罢了,我就怕他是受别人指示,我自己又摸不清楚这背后的底细,恐怕遭到了别人的暗算。便想请董教谕帮个帮,给刑房那边的人说一下,把背后主使之人找出来,我这里便也能多一些防备不是?” 董晟笑道,“这有何难?别的不敢说,这个事情,我还是能在刑房那边说上话的。刑房若是想包庇,我非把刘县令请出来不可,到时候看谁没脸?” 董晟带着周进去了刑房那边,直接一顿大骂,“竟然有刁民欺辱宛平县学生员,这还了得?这还有没有把读书人放在眼里?你们刑房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周进使眼色。 周进便走上前去,将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塞到了县衙刑房司吏刘化童手中。 董晟虽然不大管事,但他毕竟是秩正八品的官员,说不定哪一天时来运转,直接升任县丞也有可能。 如今他所管辖的县学之中,有生员遭到他人欺辱,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被闹大了,恐怕连知县大人都脸上无光呀。 董晟想要严厉追究此事,刑房司吏刘化童又岂敢不从? 他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奴才何三,而得罪董晟这个举人出身的八品官员啊! 况且话说回来,刘化童又从周进这里,拿到了一笔好处费,并没有吃亏,办起事情来也就格外卖力。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荣府下人施加私刑?小心过几日没有好果子吃。”何三见情形不对,还想拿荣府作为挡箭牌。 但董晟是举人出身,又岂能被一个下人所吓住?事情传出去后,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他喝令道“给我打”,刑房司吏刘化童也点了点头,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刑房衙役们便立即动起手来,而且还格外用力,板子打在何三身上,只听到啪啪作响。 何三虽然在平日里自诩英雄好汉,但其实不过是一只软脚虾,刑房衙役们刚把他的手脚打折,他便吃不住痛,高声求饶起来,随后便老实交代,将背后的因由全部托盘而出。 为了显摆自己的荣府家奴身份,何三还特意提到了荣府贾琏的独生女巧姐儿,近日因生病抽搐,到处寻找牛黄一事,以此证明自己深受贾府主人信任,对贾府中的一些事情颇为了解。 不仅董晟、刘化童二人听得将信将疑,周进也因为这个小插曲,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红楼世界中的时间节点,既然已经到了“试文字宝玉始提亲,探惊风贾环重结怨”这一节,那是不是接下来,就是贾府最后的荣光,到了贾存周报升郎中任的时候了? “这倒是可以好好地利用一下,给那个王熙凤挖一个大坑。”周进心想。 至于这个案情倒也简单,不管何三是否受到了他人委派,是不是前去桃花巷调查彩霞姑娘的去向,但他入户偷盗一事,人证物证俱在,却也不容许他抵赖。 虽然涉及到荣国府,让董晟和刘化童心有不悦,但好在只是涉及到荣府里的奴才周瑞和来旺儿,与荣府里的老爷太太们无关,这件事情便处于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荣府里的奴才那么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何三就要掀翻宛平县衙,荣府胆敢这样胡作非为,那也离抄家问罪的时辰不远了。 周进喜滋滋地把何三的当堂供状抄在手中,有这份供状在手,他便能以此为依据,翻手云雨了。 本来,这份呈堂供状作为司法文书,应当留在县衙刑房才是,但周进作为苦主,把这份由何三本人签字画押的供状截留下来,并建议此事私了,董晟和刘化童二人也不会多事。 牵涉到荣府家奴,祸福难料,他们也想把这口黑锅甩出去。 最终还是根据周进的意见,由刘化童出面,将何三呵斥了一番,警告他不得生事,便把他投进监狱,稍后再通知他家人前来赎人。 何三恨恨地看了周进一眼,含恨而去。 “这厮怕是对你有意见,不得不防啊。”董晟好心提醒道。 周进连忙谢道,“感谢董教谕的提醒,晚生一定会注意的。” 眼看着天色将晚,周进还邀请董晟、刘化童二人,在附近的酒楼吃酒,喝得醉意熏熏才回。 次日晌午,周进便托了贾环的关系,委托赵姨娘从中转圜,得到了一次和贾政见面的机会。 “贤侄今日倒是来得巧,你若是不来找我,我还想要找你一叙呢。”贾政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说道。 “最近听说了一些关于世叔的喜兆,小侄在这里,提前恭喜世叔了啊。”周进拱手作揖道。 贾政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心想,关于他私下里运作,即将升任工部郎中一事,仅有北静王、吴巡抚和工部堂官徐大人等少数几个圈内人得知,连妻兄王子腾都不知道内中详情,这个周进是怎么知道的?看来此人也能直达天听,丝毫不可小觑啊。 贾政既没有必要否认,也绝不会提前承认,只得含糊应道,“现在可还说不好呀,瞧罢咧。” “不过小侄有一件事情……”周进故作迟疑地说道。 “有话请讲。”贾政见周进说话吞吞吐吐,显然是一件令人为难之事,眼下正是他晋升的关键时期,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尽早平息,可不敢有任何犹豫啊。 周进便将何三一事,真真假假,向贾政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 周进言道,“本来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既然贵府都放出去了,自然是由人家自己选择夫婿即可,没有必要干涉。偏偏贵府中某些人,于这个关键时候出手,在彩霞身上大做文章,强行要把彩霞配给来顺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万一这事情传出去了,或者彩霞性格刚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便有些不大妙了啊。” “这等刁奴,真是该打。”贾政咬牙切齿地说道。 上次金钏儿投井自尽一事,便让他在同僚们面前尴尬了许久,要是再来这样一出,可就大事不妙了呀。 为了能够寻求升任工部郎中一事,贾政在工部勤勤恳恳,不知道奋斗了多少年,要是因为这几个奴才坏了大事,岂不是亏大了? 周进又道,“这是何三的供状,我花了人情,特意从宛平县衙刑房那里得来,现在献给世叔您,没有了这份呈堂供状,市面上的议论应当会小一些。不过我还有一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快快请讲。”贾政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份状子拿在手上,略略地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纵使他数十年官宦生涯下来,养气功夫极好,也不禁有些动怒了。 贾政心想,你何三偷东西就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倒还没什么,你硬是要把这件事情扯到周瑞、来旺儿等人身上,还牵涉到彩霞姑娘这里,这不是给贾府挖坑吗?这份状纸要是被传出去了,怕是对自己的官声不利呀。 周进便道,“这也是我私下里揣摩的,说得不对,还请世叔一定要海涵啊。我是这样想的,当初因为蜂窝煤一事,我也从世叔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在外人看来,我也勉强算是世叔这条线上的人,衷心希望世叔能够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可如今,因为一个彩霞,便被人所针对,又恰好是处在这个关键节点,要是背后没有个别主子兴风作浪,怕是也不大可能。我怕是世叔府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晚生一样,衷心希望世叔能够步步高升啊?” “你是说……”贾政吓得惊疑不定,但他很快便补充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心中有数了。你今日这番提醒,可谓是肺腑之言,我贾存周必定牢记在心。” 说罢,贾政还向周进抱了一下拳,以此表示谢意。 周进便道,“世叔能如此想,我便心中大定了。若是今后还有荣府管事前来罗唣,我是当场立即阻止,还是事后将此事汇报到世叔这里,还请世叔示下。” 贾政明确说道,“若是有人不安分,贤侄务必要在第一时间阻止,哪怕是当场打死,我也不会怪罪于你,若是被你擒获,这人便归你了,你把名字报到我这里来,我当天便把身契给你送过去。谁若不开眼,我便让她在荣府之中滚蛋,我倒想要看一看,荣府之中到底还有哪些人,存心见不得我好?” 为了周进行事方便,贾政还将他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送给周进,以此作为信物,这样一来,哪怕有贾府里的主子在场,也不能拿周进本人怎么样。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2章 自投罗网(三) 有了贾政的首肯,周进的兴头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决定这次好好布局,一定要好好地挖一次贾琏、王熙凤夫妇的墙角,以回报上次茜雪被贾琏猥亵的一箭之仇。 “有仇不报,誓不为人。”周进嘿嘿笑道。 不过,为了能够让计划顺利执行,他还得先增添一些人手。 在《青年诗刊》第三期内页中,周进发布了一则关于桃李书院启动招生的广告,面向北平城内的适龄少年,招收一期识字班,时间为六个月,以认识五百个字、会阅读和撰写一些简单的字据或欠条为教学目标,学费仅需一百文钱,可以说是相当便宜了。 随着《青年诗刊》第三期的刊印发行,广告作用开始逐步显现,近几天来,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到桃花巷中报名了。 周进便吩咐曾艳、曾佳和祥哥儿三人,暂时负责登记、缴费工作,不过正式开学上课还得等名额报满了再说。 首期识字班共开设两个班,每个班五十人,共计一百人。 但书院诸多事情,周进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所有时间,都耗费在桃李书院这里,便需要聘请一些人手,共同参与书院里的诸多事务。 第一个是胡永夫妇俩。 王静自从嫁给胡永之后,随着夫妻二人朝夕相处,琴瑟相合,感情日渐升温。 王静以前总是向着自己的娘家,但成亲之后,她便开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于家中生计更是忧心忡忡。 现在让夫妇俩最头痛的是,胡永目前在《青年诗刊》从事编务工作,只能算是临聘性质,有活了就干,没有活就只能坐吃山空。 家中经济情况本来就很紧张,不仅要支持胡永的读书经费,还需要养活胡伯庸、王三叔夫妇俩和王安等人。 可以说,全家六口人的生计,都着落在胡永一个人身上,这压力也太大了一点。 现在听周进说,他所创办的桃李书院需要一批人手,胡永连忙答应了下来,生怕错失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捞不到这份工作了。 周进任命胡永担任院长助理兼主讲教师,协助自己管理书院日常工作,每个月工价银一两五钱银子,年终还有绩效奖励。 胡永的妻子王静,则协助曾佳,共同经营书院下属的小卖部,想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桃李书院学员们身上赚一些零花钱。 周进给王静开出的工价银是每个月五百文钱,王静也非常满意。 夫妇俩享受包吃包住福利。 周进将整个南跨院改建为桃李书院的教学场地,安排了南跨院倒座房内的一间屋子,供胡永、王静夫妇俩居住,晚上负责夜间值守之余,也可以顺便照管同样住在此处的方靖、曾祥二人。 周进还将方昆从蜂窝煤制造场调了过来,改为做自己的长随,工价银按照他在蜂窝煤制造场的标准,暂时保持不变。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方昆这人逐渐获得了周进的认同和好感。 他为人忠诚,能力较强,又比较知恩图报。 前几日对付何三时,他虽然因为当天成婚,没能帮助到周进。 但是次日早上,他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便第一时间赶到周进家中,向周进表明了自己的一片忠心,说是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哪怕他家中有事,也必然第一时间赶到。 周进见他言辞恳切,往日表现又比较沉稳,这次聘请身边长随,便第一个考虑他了。 方昆的新婚妻子潘氏,也跟着他一块儿来到周进家中工作,接替方霞以前所负责的诸多事情,包吃包住之外,每个月可得五百文钱工价。 周进安排方昆、潘氏夫妇俩在外院倒座房内住下,和陈老墨、陈小墨爷孙俩做邻居。 有了方昆这个威猛大汉做门神,周进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一些,不用再像往常那样,还时常担心陈老墨、陈小墨那里会出什么纰漏,把一些歹人放进来。 除了以上固定人手之外,周进还临时雇佣了石坚、田十二、刘能等人,借住在南跨院中,随时做好准备,好给周瑞、来旺儿背后的王熙凤一个大惊喜。 这样便导致蜂窝煤制造场的人手有所不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周进便派陈小墨走了一趟,叫来了自己的两位表哥彭玄、彭幻,聘请他们二人先在蜂窝煤制造场学做蜂窝煤,每个月可拿一两五钱银子。 眼下正是冬闲时节,反正在家中也是无事,现在学做蜂窝煤,不但能多得一份收入,还能学会一门手艺,两人都笑着同意了。 如此一来,周进便能安心在桃花巷中布局,就等着王熙凤那边派人自投罗网了。 严格地说,何三这件事情,本来与王熙凤并没有直接关系。 当初王熙凤接受了来旺儿媳妇的请托,出面说动彩霞母亲,把彩霞指给了来旺儿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来顺。 来顺不仅容颜丑陋,还喜好酗酒赌博,一看就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之人。 彩霞也是在王夫人身边见过世面的人了,平常所服侍的都是年轻的公子哥儿,私下里还和贾环有过一些情谊,她又如何看得上来顺这种人渣呢? 及至后来,彩霞见赵姨娘、贾环那边始终不能给自己一个准信,她也便逐渐死了心,听说姐姐彩云在周进这边生活得不错,她便打着宁死不从的口号,离家外出,躲在周进家中不走了。 彩霞拒亲一事,在贾府内引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舆论。 大家都普遍认为,既然王夫人已经开恩,准许彩霞父母自行择人,那便让彩霞家人自作主张便是。 王熙凤却以势欺人,强拉硬配,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太多了? 连贾琏和平儿,都因为这件事情,私下里劝过王熙凤好几回,说是姻缘之事,沾染的因果太多,没必要因为别人几句好话就上头。 王熙凤嘴上答应得挺好,说是不管了,实际上却不以为然,想着她作为荣府里的管事奶奶,出面给小厮和丫鬟们保媒都不成,这也太有些丢脸了吧,以后是不是便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了? 王熙凤一直对这件事情暗恨在心,想着以后等彩霞在外面活不下去,或者生活得不好,再求到贾府里老爷太太们面前的时候,非得给她一个好看不可。 但王熙凤毕竟身份高贵,彩霞抹了她的面子,她是很生气,但也不至于亲口下令,让人去搜寻她。 毕竟王夫人已经开恩,将她打发了出去,从名义上来说,与贾府再没有人身依附关系了,她去到哪里,也是人家彩霞的个人自由。 但来旺、来顺父子俩却不这么想。 他们认为,既然在王熙凤面前,彩霞父母都亲口答应将彩霞许配给了来顺,那彩霞便是来顺的媳妇了。 彩霞一直躲起来,自然是拿她没办法,但若是将她搜寻出来,再通过王熙凤给彩霞父母施加压力,这门婚事是不是便能峰回路转,重新有了希望? 来旺儿夫妇俩因为忙于府中的事情,一直抽不出时间,便出了一笔赏钱,委托何三帮忙寻找。 何三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媳妇的干儿子,自然听说了彩霞的姐姐彩云被打发给秀才周进做通房丫头一事。 他断定彩霞很有可能是躲在周进家中,便暗中打听出了周进家中住址,想着前去观察一番,等确实见到了彩霞这个人再说。 然而,周进毕竟是一个秀才,而且还是富裕多金的秀才,如非出于必要,他也不想直接和周进发生冲突,即便发生冲突,那也得来旺、来顺父子俩冲锋陷阵才是,与他何三关系不大呀。 但何三做梦也没有想到,周进这个秀才如此歹毒心肠,居然给他设了一个局,将他扭送到宛平县衙暴打了一顿,连腿脚都被打折了,周瑞出面赎人的时候,又花了三吊钱的好处费,气得何三简直要崩溃了。 身体稍好了一些之后,何三便坐上轮椅,找到了来旺儿这里,向他索要那笔尾款。 “说好彩霞找到之后,便再给我八吊钱,如今彩霞已经被我找到了,你们快速把钱取出来给我。”何三气鼓鼓地说道。 来顺恰好也在家中,他欣喜地说道,“此话当真?她在哪里?” 何三把手一伸,嘴巴却紧紧地抿住,显然钱没有拿到手,他是不会吭声的。 来顺昨晚聚赌了一个晚上,兜里根本没钱,便把目光转向了父亲来旺。 来旺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是非常疼爱的,便依照约定,取出一些散碎银子,约莫有六七两,何三接了过去,数也没数,便揣在自己怀里了。 “我给你们说,我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为了能进入别人家院子中亲自查看,我是舍身冒险,强行闯入,结果却被对方栽赃陷害,说是意图偷盗,被扭送到宛平县衙暴打了一顿,连腿脚都被打折了。你们要是讲良心,便须得再给我三五两银子,要不然这笔买卖,我便亏大了。”何三絮絮叨叨地说道。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让来旺、来顺父子俩当场查验伤口。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我再给你五两银子便是,但你若是消息有误,我必定跟你没完。”来旺口气严厉地说道。 能多得五两银子,那也是好的,不枉这一场辛苦了。 何三心满意足之余,便如实说道,“彩霞如今便在桃花巷周进家中,你们若是有胆,便去上门索要。” “我只怕你们没有这个狗胆,惹不起人家周秀才。”何三临走前,还特意如此说道,存心激怒来旺、来顺父子俩。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3章 自投罗网(四) 来旺儿夫妇俩,在王熙凤的指示下,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作奸犯科之事,对于何三这厮的激将之法,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认为,不就是一个秀才嘛,只要把琏二奶奶的名号打出来,还怕周进敢不就范?上次贾琏猥亵茜雪一事,王熙凤出面,才赔给了周进二十两银子,不也就这样糊弄过去了么? 不过,周进毕竟是乡下土财出身,家中仆役众多,若是人手不够,也没法把彩霞从周进手中抢走。 来旺儿媳妇便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王熙凤,言下之意是,希望王熙凤能够给她分派一些人手,以方便她行事。 王熙凤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她手底下心腹看中的儿媳妇,周进凭什么收拢在屋里? 王熙凤给来旺儿媳妇安排了八个丫鬟婆子,并让林红玉跟着一块儿同去,到时候万一僵持不下,林红玉便可以亮明身份,打出琏二奶奶这个金字招牌,看周进有几个胆子敢不答应? 来旺、来顺父子俩自然也一同跟着,若纯粹都是丫鬟婆子,虽然气势上也不弱,但关键时候,总得需要一两个成年男子冲锋陷阵不是? 不过在一路上,那个来顺的目光却始终闪闪烁烁,瞅着林红玉的窈窕身子,简直挪不开眼睛。 气得来旺一连踢了来顺好几脚,低声喝斥道,“你这个该死的畜生,她可是林之孝的宝贝女儿,也是你能够惦记的?” 来顺却恬不知耻地说道,“嗨,难得有机会看上几眼,不看白不看。” 来旺恨铁不成钢,却也只能摇了摇头,他是拿这个混账儿子没办法了,唯有希望他早日成婚,以后能安心过日子就好了呀。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桃花巷中,来顺有心在林红玉面前展示自己的英雄气概,更是一马当先,将周进家的大门一脚踢开,径直冲了进去。 “你们干什么?这可是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岂能容许你们私闯民宅,胡作非为?”陈老墨挺身而出,挡在来顺身前,声音打着颤,故意作出非常害怕的模样。 “你一个老不死的,敢拦在你来大爷面前,是不是不想活了?”来顺一把手将陈老墨推倒在地,在外院里搜寻了一番,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难道彩霞藏在内院之中?”来顺有些狐疑道。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凭彩霞这般姿色,周进必定是将她金屋藏娇,将她安置在内院中才算是符合常理啊。 这让来顺心里很不高兴,想着周进这厮,是不是早已将彩霞给糟蹋了,要是这样的话,他可就亏大了。 来顺心中发狠,将来等把彩霞娶进家门,非得好好地修理彩霞一顿不可,不把她打得服服帖帖,彩霞不会知道谁才是她命运中的真正主人。 不过,在要不要冲入内院的问题上,来顺有一些犹豫了。 内院都是女眷,他要是一头莽进去,被人说成是居心不良,意图调戏对方女眷,怕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啊。 要是确定彩霞在里面倒好说,就怕彩霞不在里头,问题可就大了啊。 来顺的犹豫不决,让躲在垂花门另一边的周进急得差点要跺脚。 早在几天前,他便安排陈小墨、方靖、曾祥等三名小家伙,在桃花巷外面巡逻,得知来旺、来顺一伙人要过来时,便及时向自己通报,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如今,周进已将方昆、胡永、石坚、田十二、刘能等人安排在南跨院中,将王静、潘氏等妇人以及自己家中曾艳、方媛、晴雯、曾佳、茜雪、彩云、爱琴、爱棋、小可、小双等姨娘丫头,都手持棍棒扫帚之类,埋伏在内院之中。 至于彩霞,周进已暗中转移到了方掌柜家中,让她先和方霞做几天伴,自然是不怕有人前来搜寻的了。 可眼下,自己处心积虑,设置了天罗地网,若是来旺、来顺这些人不冲进内院,便不好咬定他们强抢民女的罪名啊。 不过很快,周进眼睛珠子一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示意彩云把垂花门打开一道缝,向外张望一下。 “啊,是彩云。”来顺透过门缝,一眼就认出了彩云那张俏脸,他大呼小叫道,“彩云在这里,她的妹妹彩霞也一定在这里。” 因为来顺这一通鼓噪,来旺儿夫妇俩以及她们所带来的八名丫鬟婆子,再也按捺不住,她们径直推开垂花门,喊叫着冲入内院之中。 周进身边的妇人们,早已准备多时,尤其是晴雯,看到这些荣府的丫鬟婆子,想起当初她被这些人驱逐出荣府这件往事,就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自然是手持扫帚,将这些人劈头盖脸一顿乱打再说。 “我是琏二奶奶身边的林红玉,你们不能打人。”林红玉看到曾艳拿着一个擀面杖冲了过来,吓得连忙捂住眼睛,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既然是林红玉,那就先不打了。”周进笑眯眯地看着林红玉那张妩媚的俏脸,示意曾艳将她扭送到厢房之中再说。 至于来旺、来顺父子俩,也没有落到什么好。 方昆、胡永等人就等着他们冲入内院,听到信号后,方昆、胡永等人便从南跨院那边冲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将来顺、来旺二人捆绑了起来,痛扁一顿之后,周进便雇佣一辆驴车,让田十二、刘能二人,将他们父子俩直接送到荣府政老爷那里问罪。 “这些恶奴,竟然胆敢私闯民宅,强抢民女,真是岂有此理?给政老爷说一声,就说我周进不辱使命,总算帮他把内奸揪了出来。”临走前,周进还特意叮嘱了田十二、刘能等人这样一句话。 “什么内奸?”来旺、来顺二人有些不明所以,有些迷茫地问道。难道这事儿,竟然是政老爷安排的? 刚开始被周进等人捆绑起来时,他们还浑然不惧,想着凭借荣府家奴的名号,周进还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但如今听说周进要把他们送到政老爷那里,便由不得有一些害怕了,政老爷这人不喜俗务,自诩清高,最反感家中下人们打着荣府的旗号作威作福,这要是被政老爷知道了,能落到一个什么好? 来旺、来顺等人,自有政老爷那边处理,周进无需担心。 但这次前来生事的诸多丫鬟婆子,就只有林红玉一个丫头,算是有一些姿色,这便让周进有些不太满意啊。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精心设计,挖了这么一个大坑,结果才捉到林红玉这么一条小鱼,只能说是略有收获,但还没法填饱他的胃口啊。 “你真是疯了,竟然敢对荣府下人们动手,你就不怕我们琏二奶奶知道了,对你不客气?”来旺儿媳妇被晴雯和小双压在地上,起身不得,但她嘴上却不肯示弱,仍然是对周进出言恐吓道。 “你这么一说,我好怕怕呀。”周进笑道,“既如此,我便给琏二奶奶一个面子,放你回去,也省得琏二奶奶身边没有了得力助手。” 说罢,周进便示意晴雯放人。 他对来旺儿媳妇说,“既然是琏二奶奶的人,我自然是不敢扣留的,但空口无凭,总得琏二奶奶身边一个有分量的人过来交涉,我才好把这些丫鬟婆子都放回去。你便辛苦一趟,回去通风报信吧。” 来旺儿媳妇回去后,在王熙凤面前一顿哭诉,成功挑起了王熙凤的怒火,又听说她身边的得力丫头林红玉也被周进扣押了,更是觉得丢人。 “你周进一个小兔崽子,敢扣押我身边的人,我怕你是活腻了呀。”王熙凤气得大骂道。 “平儿,你带一些人手,替我走这一趟。就这么说,他若是知趣,便把人都乖乖地给我放回来,若是不知趣,我让他不知道怎么一个死法。”王熙凤发号施令道。 平儿姑娘蹙眉道,“此事干系甚大,要不要先和老爷太太商量一下。想那周进竟然敢如此行事,自然也有一些依仗,咱们在情况不明之前,最好不要莽撞行事啊。” “啪。”王熙凤不耐烦之下,直接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死促狭的小娼妇,我让你去走一趟,你就这般推三阻四,这家里究竟你是奶奶,还是我是奶奶?一个周进就把你吓成了这样,以后还怎么跟着我办事?” 平儿姑娘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王熙凤便打了她一个耳光,虽然力度不大,伤害性不强,但侮辱性极大啊,这让自己以后在来旺儿媳妇等人面前,还怎么好意思争长论短? 然而,迫于王熙凤的淫威,她也不敢分辨什么,只能听从王熙凤的吩咐,立即安排人手去了。 平儿姑娘一行人,包括好几名小厮,十几号丫鬟婆子,在来旺儿媳妇的带领下,兴师动众地来到周进家中,勒令他把人交出来。 “这可是琏二奶奶身边的红人平儿姑娘,她若出现,就等于琏二奶奶出现,可不是林红玉那般普通丫头。我劝你们识时务一些,早点把人交出来,不要到时候悔之晚矣。”来旺儿媳妇色厉内荏地说道。 “交什么人?来旺、来顺,早已被我送到政老爷那里去了,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周进反问道。 “什么?政老爷也知道此事,你怎么事先不给奶奶说清楚?”平儿姑娘转身询问来旺儿媳妇道。 “咳咳咳,我这不是一时气急,忙得忘记了么。”来旺儿媳妇赔笑解释道。 但她的真实想法,却是有意将王熙凤也牵扯进来,这样政老爷在处理来旺、来顺二人的时候,便会多一些顾虑,不至于把来旺、来顺二人往死里整。 但这些内心想法,她是肯定不会明说出来的。 平儿姑娘已知道情形有些不对,想要从现场离开。但周进好不容易钓到一条大鱼,早已将她的脸蛋和身子,暗地里欣赏了无数遍,岂能容许她轻易离开? “都给我扣押起来,一个都不许走脱。”周进冷着脸下令道。 那几个小厮还想着和方昆、石坚等人对打一场,然而,当他们看到周进掏出贾政送给他的那个随身玉佩时,他们顿时便像秋日里霜打的茄子一般,再也无力反抗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4章 捐纳监生(一) 周进亲自带队,雇佣了三大辆马车,将这些被俘虏的丫鬟婆子和小厮们,除开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二人,仍旧拘在家中以外,其他人都一齐押送到了政老爷那里去。 马车上有门帘遮挡,倒也不怕被人瞧见。 虽说贾政已明确表示,凡是被周进擒获的,都可以归到周进名下。 但周进可不敢如此肆意妄为,他稍微扣留一两个俏丽丫头不要紧,只当是男人本色嘛,再多就是不知趣了。 贾政这时候还在工部值守,他早已传话,由赵姨娘出面,负责处理此事。 众目睽睽之下,周进也没有和赵姨娘说太多,只是把名单交给了她,在那几页名单中,夹杂了一张五十两面值的银票。 赵姨娘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始终不受宠,以前这府中的丫头们,像芳官、藕官、蕊官、豆官等人,还曾和赵姨娘大打一场,谁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让赵姨娘至今回想起来,都感到心绪难平。 如今周进过来拜访,言语之间客客气气且不说,还给她送了一张大额银票,赵姨娘自然心中高兴。 她拍着鼓鼓囊囊的胸脯,向周进保证道,“不就是两个丫头么,你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周进看着那波澜壮阔的美好景象,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嘴里含混着说道,“我相信,我相信。” 赵姨娘三十岁出头,正是体态婀娜、风韵犹存的时候,也难怪贾政对她爱不释手,每晚都要在她房里安歇。 有她在贾政面前吹枕头风,周进扣押荣府一两个俏丽丫头,便不算什么了。 果然,等到晚上贾政回来歇息时,赵姨娘便赤着上身,跪坐在贾政面前煽风点火道,“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就因为一个叫做彩霞的姑娘,本来早已被夫人打发出府了,但府中一些人,还是想拿她生事,派出了好几拨人马,找那个周进要人。其中,尤其是平儿和小红这两人,可能是仗着身后有主子撑腰,她们在周进家中撒泼打滚,高声嚎叫,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清楚楚。周进迫于无奈之下,便将这两人捆绑了起来,用毛巾将她们的嘴给堵住了,现在拘押在桃花巷周进家中。周进今日过来,便是想向老爷请示,是把她们依旧放回来呢,还是干脆把她们发卖算了?” 赵姨娘还眼泪汪汪地说道,“我实在是替老爷您担心啊。不像府中其他人,还有其他门路,我除了老爷这里可以作为终身依靠,还能指望谁?我的身子,我的一切,都是老爷您的,我肯定是惟愿老爷您升上去的。” 贾政气愤地说道,“明知道我处于升职的关键时候,还放任下人欺辱良民,真是岂有此理?你派人给周进传一句话,就说是我本人说的,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既不要放回来,也暂时不要发卖,先帮我看管一段时间再说。省得她们把不住嘴,将府中一些不好的事情,都传到外面去,影响了本人的官声。至于身契,我也迟早会派人给他送过去,让周进稍安勿躁。” 这一天晚上,贾政恋恋不舍地捏了捏赵姨娘那饱满的身子,终究还是痛下决心,不顾赵姨娘的热情挽留,连夜去了王夫人那里,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述说了一遍。 “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当,被言官们知道了,我怕是又要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再耽搁数十年了。”末了,贾政如此这般说道。 王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也明显有些动怒了,这彩霞原本是她身边的丫头,早已被她打发出去,准许她父母自行择人婚配,现在出来了一个来旺儿媳妇,强逼着要把彩霞嫁给他儿子来顺,这还有没有把她王夫人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王夫人忍不住对王熙凤也开始生气了,你到底背着我,干了多少坏事呀? 不过,涉及到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一事,倒是让王夫人有些为难。 林红玉还相对好办,她地位不显,大不了给林之孝媳妇说一声也就是了。 但平儿姑娘毕竟算是贾琏屋子里的通房丫头,若是贸然给了周进,怕是贾琏面子上不好看呀。 “无妨。”贾政很有信心地说道,“我看玉钏儿这个姑娘,长得还不错,比起平儿这丫头,也不遑多让。今晚我亲自给贾琏说一声,就用玉钏儿换他房里的平儿,晾他也不会反对。” “那行。”王夫人想也不想,便点头同意了。 她嫁给贾政多年,做梦都想着贾政能够步步高升,这也是她回娘家时的底气所在。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升官的音信,岂能允许王熙凤在背后捣鬼,横生波折? 至于那些参与此事的丫鬟婆子和小厮们,王夫人也是恨得牙直痒痒,罚了她们每人三个月俸禄,以儆效尤。 消息传到王熙凤那里,王熙凤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迷迷糊糊,分不清什么叫做东西南北。 “这个周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连老爷和夫人都这么护着他?”王熙凤气得大口喘气,身前一阵波涛汹涌,气势简直有些吓人。 但贾琏却无心观看这一幕迷人风景,他现在满心眼里都是王夫人房中的那个玉钏儿,想着平儿姑娘美其名曰,给他做了这么久的通房丫头,可究其实际,他却一次都没有上手过,这让贾琏怎么可能心中不恼? 如今,他虽然是染指不上平儿姑娘了,可又来了一个更年轻更可人的玉钏儿。先前在贾政书房中说事时,她满脸娇羞地前来端茶倒水,让贾琏的心肝儿都差点乱颤起来。 这种温婉美丽的女孩儿,可以说人见人爱,他贾琏也很难脱俗啊。 更为重要的是,这还是二叔贾政亲口赏赐给他做通房丫头的,体现着长辈意志,以后他想什么时候收用玉钏儿,便能什么时候收用玉钏儿,连王熙凤也是不便多管的。 况且话说回来,当初他调戏茜雪一事,周进也并没有大闹一场,现在反过来,周进把平儿姑娘给拘押了,还是老爷太太们同意了的,也算是礼尚往来,谈不上丢了谁的颜面,贾琏也没法在道义上指责周进风流不羁,多占多吃。 总之,贾琏觉得这笔买卖很不错,他对于周进,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满,当下便劝说道,“得了得了,这北平城中,也不是只有咱们这一家是王公贵族,即便是王公贵族之家,那也得尽量低调,碰到那些文官群体,能躲就躲,没必要和那些穷酸文人们硬抗。如今,二叔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个准信,有机会升任工部郎中,正处于爬坡过坎的关键时候,你却偏要借着彩霞这个由头,大闹一场。知道内情的人,或许会认为你是看周进这厮不惯,不知道的人呢,还以为你是对二叔有意见,存心坏他的好事呢。我看这件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左右不过是两个丫头,去了还有更好的。” 王熙凤气得想哭,她大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平儿姑娘服侍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一声去了还有更好的,便将她给打发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贾琏懒得和王熙凤争辩,他如今满心欢喜,只等着玉钏儿明日进门服侍他,对于王熙凤的谩骂,他都当做耳边风好了。 “你骂我没关系,但平儿和林红玉二人的身契,我劝你还是早点翻出来,明日上午便给二叔和太太送去,若是耽误了事情,怕是长辈们又有意见了。不过是一两个丫头而已,犯不着惹老爷太太们生气?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又会作如何想?孰轻孰重,你难道还分辨不出?”贾琏浑然无事地说道。 王熙凤本来还想大骂一通,想说你贾琏当然是无所谓,反正这两个丫头原本就与你没关系,反而还多了一房美婢,你怕是巴不得如此吧。 但她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况且这都是老爷太太们的意思,她一个做晚辈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和长辈们置气? 王熙凤忍气吞声,次日晌午便将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二人的身契,交到王夫人手里,王夫人则让她把玉钏儿直接领回去,还让她劝解贾琏一番,说是这次让贾琏受委屈了,以后若是有了更好的姑娘,还会再补偿给他,让他这次不要计较。 吓得王熙凤连忙表明道,不委屈不委屈,够了够了,有一个玉钏儿就足够了。 王熙凤把玉钏儿领回家中,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通,又打赏了她两三件金银首饰。 这才想起来,那个格外珍贵的虾须镯,还戴在平儿手腕上呢,这次怕是真要肉包子打狗,白白便宜了周进这厮啊。 “那个虾须镯,可是价值好几百两银子啊,难道就归了周进这厮了?”王熙凤想到这里,就气得肝疼,她喘着粗气,心口那里起伏不定,一不小心,连上身衣服都给撑开了,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一片。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让王熙凤在身边丫头婆子们跟前大失颜面。 “周进你这个下流胚,我王熙凤跟你没完。”王熙凤在心中恼羞成怒道。 “啊切。”周进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这又是谁在背后骂自己了?难道自己又招谁惹谁了不成? 这次他拉虎皮扯大旗,借着贾政升官这个契机,总算报了上次贾琏调戏茜雪的一箭之仇。 但周进也深知,王熙凤这次吃了大亏,必定会怀恨在心,肯定会想方设法,再来寻找自己的麻烦,有这样一个恶女人盯着,就凭自己这个秀才身份,怕是有些扛不住啊。 好在通过《青年诗刊》第三辑,周进大发了一笔横财,仅柳泉居这一家酒楼,为了那最后一个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的名头,便私下里塞给了周进三百两银子。 周进更是通过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初评,从各位佳丽手中,捞到了一二千两银子的报名评审费。 公账中结算下来,扣除必要的印刷成本和劳务支出,纯利润约有一千五百两银子,也算是收入颇丰了。 这么多银子,即使当初说好了,利润可以由周进主持分配,但周进也完全不敢一个人独吞。 他本人作为编辑部主任,独得二百两银子,胡永、谢希平二人作为编辑部副主任,各得一百两银子。 另有魏西平、钟栅二人,也曾为《青年诗刊》出过力,做过一些穿针引线、联络协调的工作,各分得五十两银子。 此外,各位编委会成员,包括张安世、陆秀峰、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人在内,每人可分得二十两银子的好处费。 周进还特意从公账中,掏出了三十两银子,在家里置办了两桌酒席,请各位编委会成员前来聚餐,大吃大喝了一顿,众人也都非常满意。 至于剩下八九百两银子,周进早就想好了用途,除了一小部分用作第四辑刊物的启动资金之外,其中绝大部分银两,周进都是要奉送出去的。 “什么?你打算拜访《青年诗刊》的三位顾问,也就是王允司业、宋涛博士和赵光南助教?”魏西平一边喝酒,一边询问道。 周进点头道,“是啊,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但我也羡慕那些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啊。如今《青年诗刊》办刊成功,若是能借此机会,向三位顾问当面致谢,或许还能得到更多指点,这也是我的一份莫大荣耀啊。” 魏西平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笑道,“论理也应当如此,只怪我当初忘记了这一茬。放心吧,我明日便帮你约一个时间,保证让你和三位大人,都能够分别见上一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5章 捐纳监生(二) 国子监起初称为北平郡学,是大周朝的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设置有祭酒、司业及监丞、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典簿等大小官职。 监内设有六堂,作为讲习之所,分别名曰: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 国子监司业王允,曾高中顺天府乡试第六名,系二甲进士出身,秩从四品。 他目前虽然权力不大,地位不显,但却属于清贵文官,有朝一日时来运转,便可以直接进入六部出任堂官,或下放到地方行省担任布政使等显要职务,一跃成为大周朝的高级官员。 因此平日里,围拢在王允身边的人有许多,趋炎附势者更是不知凡几。 当初若不是看在魏西平、钟栅、张安世、陆秀峰等得意门生的面子上,王允也不可能答应担任《青年诗刊》顾问一职,更不会允许周进将其名字列在《青年诗刊》的扉页上面。 不过,好在《青年诗刊》办得很不错,对于顺天府学张有为兴办各种诗会的小花招,算是一次有力的回击和反讽,王允也颇感满意。 “瞧见没有?都不用我王某人亲自出手,只是几个监生联手,就将你张有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你张有为还凭什么和我叫板?”王允心想。 不仅如此,现在周进又送来了三百两银子,作为他出任《青年诗刊》顾问一职的感谢费,思来想去,王允终究还是抹不下情面,便抽空接见了周进一次。 不过在这次会面过程中,王允特意叮嘱周进,下一期《青年诗刊》出版发行时,切不可再将他的名字列在顾问那一栏了。 “这是为何呀?” 周进尚来不及回答,魏西平便忍不住惊呼起来。 说实话,对于《青年诗刊》杂志来说,有没有王允作为顾问,这其中的区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关键是,好不容易聚拢在《青年诗刊》周围的读者,是不是会因此起了疑心,怀疑王允本人对《青年诗刊》心怀不满,那么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人自作聪明,打着给王允出气的口号,对《青年诗刊》故意挑刺使绊子? 魏西平作为《青年诗刊》编委会主任,逐渐有成为年轻士人意见领袖的趋势,他比周进这个编辑部主任,更不希望《青年诗刊》遭遇不测啊。 这也是为什么《青年诗刊》赚了许多银子,周进上下其手,私下里偷偷摸摸地贪墨了一些,又公然给自己分了一些,但魏西平却浑然当作不知道的原因。 魏西平家资富饶,他对于《青年诗刊》那一二千两银子的利润,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周进本人好好干,继续帮助他在士林之中养望,他就心满意足了,哪怕让他再掏出千八百两银子作为感谢,他也心甘情愿。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对于魏西平这个江南望族子弟来说,是从小就明白了的。 王允深知魏西平的内心想法,连忙解释道,“不要慌,不是说我对《青年诗刊》有所不满。而是近期朝中会有一些人事变动,有可能带来一系列可喜的变化。大家原本都认为,国子监司业属于清贵文官,我哪怕整日里吟诗作赋,办刊出书,甚至于吃酒玩乐,也不大会有人说我不务正业。但我若是另有差遣,便需要以政务为主了,再不能像往常一般,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 “这便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王允一脸得瑟地说道。 在场诸人闻弦而知雅意,连忙向王允表示祝贺,王允捻须微笑,颇有志得意满之意,即将到来的这次人事调动,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个极大的利好啊。 他笑容满面,鼓励在场诸人道,“明年八月份,便是顺天府乡试了,张安世、陆秀峰你们这两位,嗯嗯,还有周进,你们这几位年轻人,都务必要好好地攻读诗书,确保明年乡试金榜题名,为师今后在官场之上,还需要你们这些年轻士子的助力啊。” “感谢恩师鼓励,我等一定刻苦攻读,不负恩师殷切期望。”诸人深受鼓舞,一起向王允弯腰拜谢道。 周进也跟随诸人,向王允鞠躬行礼。 王允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王允最后还表示,他虽然不再挂名《青年诗刊》顾问一职,但他还可以把自己的诗作,交由《青年诗刊》来发表嘛。 “这是不是便能表示,我对你们《青年诗刊》的鼎力支持了呢?”王允心情很好,笑容可掬地说道。 “如此甚好,感谢恩师支持啊。”众人都是《青年诗刊》编委会成员,听到王允表态支持,便一齐向王允郑重谢道。 从王允这里告辞之后,周进又跟随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等人,一一地拜访了国子监博士宋涛和国子监助教赵光南。 在大周朝的官场上,国子监博士秩正八品,国子监助教秩从八品,比起九品芝麻官,就高了那么一点点,油水更是没有多少。 更为可气的是,连那些地方上的官员,也没有把国子监博士、助教们放在眼里。 每逢他们进京送“冰敬”“炭敬”时,更是看到国子监低级官员绕道走,以至于宋、赵两位大人,虽说都是清贵文官中的一员,但家里却穷得叮当响,逢年过节之时,甚至还需要向他人借贷,以便给恩师、上司等人送礼。 宋涛和赵光南二人,陡然见到周进送过来的谢仪,竟然有二百两银子之多,他们看向周进的神色,既欢欣,又温和,让周进感觉到了一种春天般的温暖。 宋涛大笑着将众人引入到他的书房之中,大家席地而坐,研讨学问,既热闹,又充实,让人深感不虚此行。 赵光南助教更是热情,他甚至还亲自动手,给周进端上来了一杯茶水。 吓得周进慌忙地站了起来,连忙摆手拒绝道,“赵大人真是折煞我了,劳您大驾,亲自端茶倒水,这又如何使得呀?” 赵光南便特意给周进解释道,“你坐你坐,无须站起身来。你和西平、安世、秀峰等人有所不同,他们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了,经常来我这里打牙祭,蹭吃蹭喝,我看见他们就心烦……” “赵大人,您这样说就过分了啊,我们虽然也蹭吃蹭喝,但平日里也很少空手上门啊。”陆秀峰当场提出抗议道。 赵光南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刚出任国子监助教还不到一年时间,他和诸位监生的年龄差不大,平日里相处也较为和睦,可以说是亦师亦友,相互之间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常有之事。 陆秀峰的插话,让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赵光南微微一笑,随后继续说道,“周进你却有所不同,属于第一次上门,可以说是稀客了,因为《青年诗刊》一事,我们俩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却也神交已久。《青年诗刊》前三期,确实办得非常不错,我可是认认真真,从头读到尾,确实很有意思。你这个编辑部主任,非常有创意,有想法,值得我亲手给你送上一杯热茶。” 周进连忙谦虚地表示道,“赵大人如此热情鼓励,让学生愧不敢当啊。” 赵光南助教又问道,“你可曾去了王司业那里?我记得他也是咱们《青年诗刊》的顾问,也属于咱们同一条船上的贵人哪。” 听说王司业也亲自出面,接见了周进,还对他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赵光南助教眼睛珠子一转,对周进笑道,“既然王司业有这个意思,看来你还得花费一些银两,才能把这件事情最终办成呀。” 周进心中一紧,心道终于说到了正经事了,他连忙表态道,“应当的应当的,只要能在王司业、宋博士和赵助教等大人跟前,朝夕侍奉,学业上必定会大有长进,晚生可谓求之不得,就怕没有这个机会呀。” 赵光南助教笑道,“机会是肯定有的,但你若是要走正常程序,到户部那里交割,没有一二百两银子,怕是拿不到这个名额。不如就这样吧,你给我六十两银子,我帮你把这件事情办理得妥妥当当。” “捐纳监生?”魏西平、陆秀峰等人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失声问道。 “是啊。周进既然已经打上了国子监的印记,和咱们国子监诸位师生交往紧密,他现在捐纳监生,也算是极划算的一件事情。要不然,怕是有人会故意打压他呀。”赵光南耐心解释道。 “比如说,周进考中秀才之后,既没有按照正常流程,保荐他进入国子监就读,也没有录取他为顺天府学生员?而只是让他在宛平县学混日子?”张安世自行脑补道。 “差不多是这样吧。”赵光南点头说道。 六十两银子不算多,周进痛痛快快地拿出了这笔银子,委托赵光南助教替他办理此事。 赵光南先前拿了二百两银子的谢仪,本来就感觉很不好意思,毕竟他空有一个《青年诗刊》顾问的头衔,但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可谓无功不受禄。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替周进办事,把这个人情还掉,自然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过了几日,周进便顺利拿到了一份《监照》,即国子监发给捐纳监生者的监生执照,也就是监生的资格证书,相当于后世的学生证或毕业证书,是大周朝对于读书人功名身份的一种官方认证。 有了国子监捐纳监生这个身份,周进心中大定,这样一来,哪怕他在明年乡试中落榜,也有资格花钱买一个官做了。 周进这厮就是这般没有出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6章 百花齐放(一) 周进抱上了王允、宋涛、赵光南等人的大腿,成为国子监捐纳监生之后,再不用担心被人轻易拿捏,他正准备摩拳擦掌,筹办《青年诗刊》第四辑时,发现市场风向好像有一些不太妙了。 一言以蔽之,他很难再拿到各大商铺的大笔广告赞助费了。 这不是说《青年诗刊》的广告效果不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青年诗刊》的广告效果太好,经济效益太明显,以至于其他书商同行,也从中嗅到了这里面所隐藏的巨大商机。 兴办刊物又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周进能办刊发财,他们也想着办刊发财。 再加上王熙凤看周进不顺眼,暗地里调查了他一番,虽然考虑到周进已捐纳监生,通过金钱开道,攀附上了王允、宋涛、赵光南等人,已不是她一个妇人所能轻易拿捏,但她若是暗中使绊子,把周进通过办刊赚钱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就此断掉周进的财路,则谁也管不着。 “一出手就是七八百两银子送出去,简直就是一个败家子。等你那《青年诗刊》倒闭,失去了这个赚钱的法子,我看你这样的大手笔,还能送上几回?到时候还有谁会护着你?”王熙凤咬牙切齿地说道。 上次周进给她挖坑,连平儿姑娘都被周进给俘虏了,断了王熙凤一只手臂,让她一直怀恨在心,眼下有给周进使绊子的机会,王熙凤自然要在暗中推波助澜了。 要不是家中经济困难,王熙凤甚至还打算自办一份《大观园诗刊》,和周进同台竞技,不把周进的办刊生意搅黄,决不罢休。 一时之间,北平城内出现了数十种刊物,包括城内各大米铺联合兴办的《粮食月刊》,曾落选北平城中十大酒楼名单的其他诸多酒楼,所联合兴办的《餐饮月报》,城外各大书坊联手经营的《文学季刊》,城内城外各大医馆、药铺共同发起创办的《养生秘术》,等等,百花齐放,不一而足。 尤其是那份《养生秘术》,内容涉及延年益寿、阴阳采补之窍门,在王公贵族之家很受欢迎,受到了一些老爷太太们的热烈追捧。 甚至连张有为训导所在的顺天府学,也主持创办了《顺天诗刊》这一本官办刊物,摆明了是想和周进的《青年诗刊》打擂台。 张有为训导为此自降身份,选择折节下交,他主动邀请一帮店铺东家们吃饭喝酒,硬是厚着脸皮,从这些东家们的口袋里,掏摸出了数百两银子的广告费,这才作罢。 这么多本刊物,都想通过广告费用来充抵印刷成本,但顺天府境内的商铺店面总数,却基本上是一定的。 这就导致各个刊物拉广告的难度越来越大,单次广告费用的金额也越来越少,同行竞争压力逐渐白热化。 有一些商铺店面,不胜其烦之下,见到有人来拉广告费,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都穷疯了吧?早就说过了,我不做广告,不做广告,你们却三番五次找上门来,让我的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烦不烦人啊?” 还有一些商铺伙计,得到了东家或掌柜的吩咐,一看到有刊物广告招商人员走过来,则拿起扫帚就打,一时之间,刊物广告招商人员成为了北平城中的过街老鼠,人人都喊打。 以往周进凭借着金城富商之子陆河的面子,在北平城内一些有关系的商铺那里走一圈下来,一次性便能拿到上百两银子的广告赞助费,这也是《青年诗刊》的零售价仅卖十文钱一本的底气所在。 现在少了这一大笔广告费,再想要以十文钱一本这样的价格出售《青年诗刊》,周进便需要自己贴银子进去了。 他又不是旷世大冤种,《青年诗刊》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刊物,凭什么? 面对《青年诗刊》所遭遇的这次困境,魏西平倒是无所谓,他家中颇有资财,又一心求名,情愿一次性掏出二百两银子,资助《青年诗刊》继续出版发行; 锦乡伯府的世子韩奇,因为周进的缘故,做煤矿生意发了大财,他名下的状元楼更是因为《青年诗刊》上的广告,而导致生意火爆,如今见到《青年诗刊》的经营出现了困难,他也愿意掏出二百两银子,让《青年诗刊》继续办下去。 “你们放心,不就是二百两银子吗?我韩奇还是出得起的,就当是请诸位再给我做一次广告推广呗。”韩奇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他还表示,只要《青年诗刊》继续办下去,他就会一直投放广告,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刊物倒闭。 有魏西平和韩奇二人鼎力相助,两人的资助加起来,便是四百两银子,加上还有上一期的盈利结余,再办一期《青年诗刊》是没有问题的。 但这样显然意味着周进的办刊发财思路,怕是有一些难以为继啊。 “要不就这样吧,刊物还是要继续办,但现在涉及到的市场竞争压力比较大,再像往常一样产权不清,责任不明,便不符合目前的形势发展了。不如我们将《青年诗刊》改为股份制,大家集资入股,投多少钱进来,就占多少股份,到时候若是盈利了,就按照个人所占据的股份比例分红。”周进沉吟着说道。 周进上一世虽然没有混出什么名堂,但好歹也经历过现代传媒和信息传播的迅猛发展历程,尤其是对于纸媒的突然兴旺和突然衰落,更是感受颇深。 他稍微从中偷学几招,用到红楼世界中来,不说吊打北平城里的这些书商同行,但要保本甚至盈利,终归还是大有希望的。 但眼下和当初创办《青年诗刊》时的情形有所不同。 那时候,周进主要是想着通过创办《青年诗刊》,打压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的嚣张气焰,替自己的恩师贾代儒出一口恶气; 与此同时,也通过办刊,结识一批国子监里的青年才俊,以此来拓宽自己的人脉资源。 如今,这两个预期目标都已经顺利完成,若是还要把《青年诗刊》继续办下去,需要调动周进上一世的更多阅历和经验作为支撑,若是不能实现经济回报,那他辛苦一场,图一个什么呢? 他整日躲在书房之中,红袖添香,倚红偎翠,把玩自家屋中女人们的柔滑小手,近距离欣赏她们那凹凸有致、白而不腻的身子,难道不香吗? 因此,周进必须提前把各人所占股份明确下来,要不然,还是像往常一样,他出力最多,刊物盈利之后却不能独享,不得不把盈利中的最大头,赠送给那三位顾问,那周进也没有必要再对这本刊物倾注如此多的精力和心血了。 他是闲得蛋疼了还是怎么了,别人都一心一意攻读诗书,为来年八月份的顺天府乡试做着精心准备,他周进难道就不需要专心复习了吗? “也就是说,在广告费用急剧减少的情况下,周兄仍然对刊物盈利有一定信心?”韩奇的商业头脑最活跃,很快就从周进口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风声。 “有可能盈利,但也有极大的风险亏老本,所以才让大家集资入股,利益均分,风险共担。”周进笑着解释道。 “既如此,我便投一个二百两银子进来,又值得些什么?”韩奇财大气粗,慨然许诺道。 现在的他,通过几次交往下来,对于周进本人充满了莫名的信心,只要是周进参与的项目,他都要跟着下注。 魏西平自然也无所谓,投二百两银子进来,哪怕亏得一干二净,但只要能替他在士林之中养望,那也是划得来了。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他为了养望,每个月请同龄的读书人吃饭喝酒,都至少需要花费几十两银子,再多上一笔二百两银子的支出,也在尚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其他编委会成员,有出资五十两银子的,也有出资三十两银子的,荣府之中的贾兰得知消息,也送来了五十两银子,表示与诸人共同进退。 那个贾环有些犹豫不决,但想着作为《青年诗刊》创始股东的那份虚荣心,咬咬牙,在他母亲赵姨娘面前哭闹了一场,又找他姐姐贾探春借了一些,总算凑了二十两银子送了过来。 贾菌、贾芝手头窘迫,这次便没有凑这个热闹。 胡永家中艰难,生活拮据,当场拿不出银钱,但他却也不想放弃此次集资入股的大好机会,便临时向周进借了十两银子,好歹也算是《青年诗刊》诸多股东的一份子了。 最终,众人筹集了一千两银子,议定每十两银子为一股,合计一百股。 周进出资三百两银子,所占股份最多,便由他充当股东召集人,不定期召开股东会议。 诸位股东都参与《青年诗刊》的发展决策,在作出决策时,认股不认人,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按照所占股份多少,决定《青年诗刊》的人事框架和经营方向。 原有编委会成员及编辑部组成人员,则暂且保持不变,周进仍旧担任编辑部主任,统筹负责《青年诗刊》的日常经营和编务工作。 胡永出任编辑部常务副主任,谢希平担任编辑部兼职副主任。 每出版一期刊物,周进可得十两银子作为劳务费,胡永、谢希平可得八两银子,编务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系列支出,包括诸人聚餐开支,实报实销。 上一期《青年诗刊》上面,公布了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终评结果,状元楼跻身其中,得以和其他老字号酒楼并列,直接提升了状元楼的业内知名度和品牌号召力,可以说是一次成功的商业策划活动。 在锦乡伯府的鼎力支持下,状元楼掌柜也成功当选大周朝五星级酒楼评选委员会的委员,正忙着开展五星级酒楼的评选活动。 与此同时,《青年诗刊》第三辑还列出了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入围名单,按照原本的编务思路,接下来这一期,便需要将当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称号的最终名单公布出来。 但考虑到出版行业陡然升级的同行竞争态势,以及周进在北平城中十大酒楼评选时黑箱操作所导致的议论纷纷——要不是如此,其他酒楼也不会愤而兴办《餐饮月报》,以此作为对抗——周进这次放弃了在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终评时继续黑箱操作、从中牟利的旧思维,打算换一种思路继续淘金。 “百花齐放好啊,我这次要让你们见识真正的百花齐放才是春。”周进筹谋已定,暗中得意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7章 百花齐放(二) “哥们,听说了吗?新一期《青年诗刊》特价优惠,仅需要一串钱,即可买入一本。”顺天府学宿舍之内,一名年轻生员向他的同舍好友笑着说道。 “一串钱一本?我怕是发疯了吧?”那名舍友像是被谁重重地踩了一脚,惊讶得蹦了起来。 他说道,“现在满大街都是这些狗屁刊物,有的卖十文钱一本,有的卖八文钱一本,大抵都是一些诗词歌赋之类,许多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平庸的作品有许多,佳作却甚少。我现在看到这些刊物就倒胃口。也就是看在张有为训导的面子上,我才勉强花了二十文钱,去买了一本《顺天诗刊》,算是给他老人家捧个场,省得他今后因为办刊不利,亏了老本,便把臭脾气都倾泻在了我头上。《青年诗刊》又何德何能,竟然能卖出一串钱一本的天价?” “那能一样吗?《顺天诗刊》上面,都是一些酸得掉牙的诗作,看一次吐一次,简直要坏掉大伙儿的胃口。可《青年诗刊》这次脑洞大开,出了一期‘百花齐放’专辑,上一期有意报名参评北平城中十大美人评选的各位有名的清倌人,总计一百人,都赫然在列,并各自配以诗作一到两首,更妙的是,还在诗作旁边印着这名佳人的头像哩。买一本《青年诗刊》在手,便能对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那些有名气的清倌人了如指掌,以后社交应酬之时,也是一个很好的谈资不是?”那人耐心解释道。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舍友沉吟着说道。 他心想,有这样一本刊物在手,能见到一百位清倌人的美丽头像,以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之时,便可以观赏她们的绝世容颜,消解用功读书后的苦闷心理,不至于没有事情可做,岂不美妙? 但他很快又心疼道,“但这也太贵了吧。我记得以前几期《青年诗刊》,一本才卖十文钱,现在涨价到一串钱,价格一下子飙升到了以前二十五倍,这谁舍得花钱买?这不是把我们这些品行高洁、爱好风雅的读书人,当成田地里的韭菜来收割了么?” 那人笑道,“看来你是不愿意当韭菜了。不过你若真不买一本,以后再去丽香院喝花酒时,那个叫做小凤喜的美人儿不给你好脸色,你不要后悔就是。” 这位舍友有些不明所以,反问道,“这我买不买《青年诗刊》,与我的梦中情人小凤喜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哩。”那人笑道,“《青年诗刊》这一次主持北平城中十大美人终评,公开声明道,不搞黑箱操作,不通人情世故,不看个人喜恶,采用投票决选的办法,保证公正、公平、公开,保证评选结果的有效性和权威性。在新一期《青年诗刊》上面,每一位佳人头像下方,都会有一个小黑框,你若是支持这位佳人,便在小黑框中打上一个勾,每一本《青年诗刊》最多可以支持十位候选人,可以打上十个勾,多选则无效。从去年开始,你口口声声说丽香院的小凤喜是你的挚爱,也曾当面向她表示,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情,结果现在到了她参与北平城中十大美人评选的关键时候,你却不给她投上一票,你说她会怎么看待你?” “还有这种操作?”舍友惊讶道。 然而很快,他像是明白了过来,嘴里发出了一阵哀嚎声,“卧槽,我这下半年以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十多两银子,怕是很快就要保不住了啊。” 相类似的场景,也发生在了国子监、西山书院、云峰书院、贾氏义学等官办或私塾学校。 至于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更是因为《青年诗刊》一事,而吵吵嚷嚷,议论不休。 以至于刚来北平的那些外地土豪,一个个瞪着迷糊的双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这些往日里极其贪财的清倌人,竟然连给银子都不好使了,一定要给她送上数十本《青年诗刊》才算是情真意切,才算是情深义重,难道这北平城中的文治教化之功竟然如此出色,连这些卖笑为生的风尘女子,也独爱诗词歌赋了不成? 说起来,也不能怪那些参评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称号的清倌人会如此卖力。 周进早已暗中给她们说好,当她们将打好勾的《青年诗刊》都搬运到编辑部进行投票登记后,周进会让人在这些刊物上面写上“已登记”字样,随后按照这些《青年诗刊》的份数,按照每份七十文的价格,给予对方相应提成。 已登记选票的《青年诗刊》,编辑部也不会收缴,而是当场让这些清倌人拿回去,以便她们赠送给各位恩客,进一步扩大这项赛事的影响力,提高刊物上所登广告的宣传效果。 这个提成力度可以说是不低了,又涉及到“百花齐放”佳人评选,对于有志于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头衔、最次也要拿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候补人选头衔的清倌人来说,那必然是要全力以赴,竭力争取了。 谁手中的《青年诗刊》最多,谁的最终投票就会最多,就最有可能当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称号,这样简单的道理,诸位清倌人还是知道一二的。 北平城中最负艳名的四大小仙女,包括董爱君、张圆圆、花想容、赵灵飞等人,刚开始还自恃身价,不大情愿参加这种低级的粉丝打榜活动,但架不住投票统计初步结果,着实有些不好看,让她们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据说那个美仙院的白秀丽,一开始就积极参与,广泛拉拢,所得选票已经遥遥领先其他人,可以说初步锁定一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头衔了。 除张圆圆以外,其他三位小仙女都担心这样下去,会对自己的业界艳名造成负面冲击,迫于无奈之下,只好亲自下场,也参与了进来,导致选票竞争形势越来越激烈。 发展到后来,《青年诗刊》第四辑首印六千册竟然还不够用,周进不得已,又和书坊接洽,先后加急重印了两次,各八千册,全部销售一空。 前后十余日,胡永每天都在南跨院厢房中值守,《青年诗刊》的临时销售部便设立在这里,虽然有方昆、潘氏、方靖、曾祥等人帮忙收钱、发货、统计,但也将胡永忙得够呛。 而到了登记投票、发放提成最繁忙的时候,连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也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来到周进这里来帮忙。 桃李书院虽然尚未正式开课,但桃李书院附属小卖部却已筹备完毕,最近一段日子,前来桃花巷中购买《青年诗刊》的人群络绎不绝,有时候还排成了很长很长的队伍,曾佳、王静二人所管理的小卖部,也因此生意火爆,小赚了一笔,算是一次开门红。 因为《青年诗刊》的印刷册数较多,平摊下来,每本只需要向书坊支付八十文钱即可,再扣除给予那些参评清倌人的提成,每本七十文钱,而《青年诗刊》的售价高达一串钱,也就是二百五十文钱,这样结算下来,每销售一本《青年诗刊》,可赚一百文钱。 这一期《青年诗刊》,合计销售二万二千册,共赚取了二千二百吊钱。 此外,凭借一些老关系和良好的商业信誉,周进还是给刊物拉到了几个广告业务,比如说韩奇名下的散煤销售广告,这笔钱恰好可以将编辑部工作人员和临时雇佣人员的劳务津贴,以及编委会成员在周进家中胡吃海喝的聚饮开销,完全冲抵掉之后,还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那二千二百吊钱,便是纯利润了。赶在下半年初冬时,还能发上这样一笔小财,诸位编委会成员都非常开心。 周进占有《青年诗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所得到的分红也就最多,独得六百六十吊钱,魏西平和韩奇各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各分得了四百四十吊钱。 当魏西平心生诧异,觉得周进具有治世之能的时候,韩奇也是庆幸不已。 他暗中下定了决心,周进这厮分明就是一个散财童子啊,以后周进所主持的项目,投资力度还可以更大一点,双方这种友好合作的关系,也需要更加亲密、更加牢靠才行。 “周进这厮反正还没有成亲,要不就把自己的妹妹韩雪,说给他做嫡妻好了?”韩奇暗中思忖道。 不过一想到周进还只是一名小小的秀才,他的脑瓜子虽然灵活,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好像没有什么文名,连监生这个身份都是花钱买来的,以后考举人、中进士怕是有些难度,这便不符合他父亲锦乡伯所提出的弃武从文的家族转型思路,府中长辈们必然不会同意啊。 想到这里,韩奇便放弃了这般不靠谱的想法。 周进若是得知韩奇还有这个念头,他必然会将上一世所背诵的那些优美诗词,一一地写出来,亮瞎韩奇这厮的眼睛,让韩家人心生佩服,觉得他满腹诗书,才华纵横,一定要强迫他周进娶了韩雪为妻才行。 不过眼下,周进还不了解韩奇的内心想法,他还得根据各人所占股份比例,将其所对应的分红,如实分发下去。 胡永仅占了《青年诗刊》百分之一的股份,这次也分得了二十二吊钱,再加上他全程参与《青年诗刊》的编务、销售工作,又是十余两银子的津补贴到手,他这次总算能过一个好年了。 但一想到家中还有小舅子王安这个混世魔王,他又开始有些担心起来,这些钱拿回家,不会又被王安这厮偷去,拿到赌场中输掉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8章 多重利好 《青年诗刊》第四辑的火爆销售情况,进一步强化了该刊在北平城中期刊界的领头羊位置,也让周进的事业发展迎来系列利好。 最开始显现出来的利好迹象,便是《青年诗刊》原本跌入低谷的广告经营情况,开始止跌回升,逐渐有了起色。 已经有不止一个商铺掌柜找上门来,询问《青年诗刊》下一辑何时刊印,在上面打一页广告,所需经费又是多少? 也难怪这些商铺掌柜们会如此热情,因为受人瞩目的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将在下一辑《青年诗刊》上发布最终结果,将有十位清倌人获评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头衔,另有十位清倌人获评十大美女候补人选头衔。 有这些美女评选优胜者作为购买的主力军,《青年诗刊》起码能卖出几千本,再经过她们的手,转赠给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如此一来,数千本《青年诗刊》便能精准地投放到那些富裕人家之手,由此所产生的市场宣传推广效果,很值得期待啊。 “还是老价格,根据位置的不同,《青年诗刊》的广告版面价格也有所不同,最少五十两银子,曝光频率最高的扉页和尾页,需要一百五十两银子,愿意就掏钱,不愿意就好走不送。”周进坐在外院书房之中,翘着二郎腿,对着一帮狡猾的商铺掌柜们极力忽悠道。 “这这这……这上一期《青年诗刊》,大爷您亲自来到小老儿的金店之中,说是扉页广告只需要六十两银子,怎么转眼便涨到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了?”老龙和金店的掌柜有些不情愿道。 “你还好意思讲?”周进很不高兴地说道,“上次我亲自上门拜访,你指示手底下的那几个店小二,手拿棍棒刀叉,把我当成贼子一般赶了出来。现在见到《青年诗刊》销售火爆,你又上门讨价还价,你总是这般斤斤计较,生意怎么做得大?你要知道,做生意要看长远,随着我们《青年诗刊》的销售越发火爆,你们金店的名声也将抬升一个档次,对于你们的品牌定位也是很有帮助的啊。” “对对对。”周进特意从韩奇那里借来的一个托儿及时捧哏道,“这老家伙只知道贪图便宜,眼光一点都不长远,别和他做生意,让他们老龙和金店的名气被别人超过,让他届时后悔都来不及。” 把老龙河金店的掌柜一顿冷嘲热讽之后,这名托儿继续高声说道,“下一辑《青年诗刊》的扉页广告,还可以继续包给我们西山煤矿嘛。我们东家说了,只要西山煤矿能登上《青年诗刊》的大雅之堂,一二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三五百两银子,我们也在所不惜。” 周进故作为难道,“我们属于一家极有品位的文化文学类刊物,老是刊登一家煤矿广告,还是有一些不好吧?上次是广告招商遇到了困难,迫于无奈之下,才给了你们西山煤矿一个极好的版面位置。现在《青年诗刊》形势大好,我们的广告合作对象,必然首选那些金银首饰店铺、布匹绸缎商铺、胭脂水粉类商铺、知名酒楼以及钱庄、当铺等,都是一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商铺店面,你们这些卖煤的粗人,还跑过来凑这份热闹做什么?” “是啊。北平城中的十大美女评选,多么热闹的文化盛事,结果被你们西山煤矿抢去了风头,这像个什么样子?”老龙河金店的掌柜附和着周进的说法,对那名来自西山煤矿的托儿反唇相讥道。 “但我们给钱多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别人不懂,难道你这个金店老板也不懂吗?你一个卖金银首饰的人,还不如我这个卖煤的人大方,这要是传出去了,你面子上有甚么光彩?你没钱就滚远一点,别影响我和周大爷谈生意。”那名托儿毫不示弱地回答道。 他反驳得很有气势,手势、表情等身体语言也配合得很到位,现场氛围烘托得极好,把一个不缺钱的、霸道的煤老板形象,很好地表现了出来。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周进恨不得当场表扬这名托儿演得好,先给他打赏一串钱了再说。 老龙河金店的掌柜被气得差点吐血,周进出面帮助他批评了那名托儿几句,总算是把他所受到的心理创伤给抹平了。 一番好说歹说之下,老龙河金店的掌柜还是接受了周进的报价,愿意花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下《青年诗刊》的扉页广告位置。 几天下来,周进仅预收的广告费就高达八九百两银子,连续刊印两期免费刊物都绰绰有余了。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正是《青年诗刊》名声大噪的时候,周进已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低价零售了,这与《青年诗刊》作为文化品牌刊物的定位明显不一致了。 第二个利好,便是周进在《青年诗刊》中夹带私货,连续做了两次关于桃李书院的招生广告,随着《青年诗刊》热销,关于桃李书院低价招生的消息,也在老百姓中间口耳相传。 赶在冬月底,桃李书院首期两个班共计一百人的招生任务终于完成。 为了保证正常授课,周进对南跨院的布局进行了一番修整。他将方靖、曾祥从南跨院厢房中挪到了倒座房中居住,将两间正房、两间厢房都改造成了授课教室。 至于南跨院中的东、西耳房,一间用作办公室,一间用作杂物间,另有正房堂屋一间,改做会议室兼接待室。 周进、胡永、方昆都在书院中兼职授课,周进主要负责算术课,胡永负责文化课,方昆则负责学生管理和德育感化工作。 特殊时候,若是周进、胡永有事外出,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也被请来临时兼课,不过是哄一哄小孩子罢了,两位掌柜还是能够胜任的。 自此以后,除了旬休那一日,南跨院中都是孩子们的郎朗读书声和玩耍时的嬉闹声。 北跨院正房距离南跨院这边最近,住在那里的晴雯,晚上需要应付周进的百般折腾,白天想要补个回笼觉,又经常被桃李书院学员们的嘈杂声所惊扰,这让她非常气愤。 她私下里琢磨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明白,周进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名下刊物办得有声有色,为什么一定要亏本创办这所桃李书院,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晴雯特意缠着周进,和他算了这样一笔账,“桃李书院首期一百名学生,每人需交学费一百文钱,总计十吊钱,学习时长为六个月。在这期间,你需要每月支付胡永一两五钱银子,半年合计九两银子,这就差不多把学费耗进去了。至于方掌柜和刘掌柜那里的兼课津贴,还有方昆那里的兼职补贴,多少也需要三五吊钱,这不明显是一个亏本买卖吗?” “要不就把这个桃李书院给关了,也省得影响我白日里睡觉。”晴雯气鼓鼓地说道。 周进听后感觉有些好笑,这个晴雯一向大大咧咧,居然也开始琢磨事情了,却也是难得呀。 但开办桃李书院一事,涉及到周进的长远谋划,自然不会说给晴雯知道。 周进决定岔开这个话题,便将晴雯搂在怀里,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取笑她道,“你这次不拿晚上那种云雨之事拿捏我了?” “怎么拿捏?”晴雯无奈地说道,“现放着平儿姐姐和林红玉,这两个美人儿还被关在北跨院中呢,我前脚拿捏你,你后脚就去了平儿姐姐跟前,我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何况你这人不坏,对于我们房中这些妇人们也都温柔体贴,再加上屋里没有正室夫人,这些妇人便一个个都做梦,都想着抢先生下庶长子,走到别人前面去。我虽然看不惯她们如此庸俗,但扪心自问,自己何尝不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么?十天半个月时间,我也才轮到你一两回,我还拿捏你做什么?”晴雯的语气,幽怨之中带有深情,嗔怪之中带有依恋,让周进深感得意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他只好没话找话,转换话题道,“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二人,她们最近情况怎么样?还有没有像先前那样,整天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 晴雯回答道,“这几天倒是好多了。刚开始,她们还指望着荣府那边,会派管事过来赎人,结果都这么久了,也没有人过来,也就熄灭了重返荣府的心思。前几日,王夫人派人来送身契,你又将她们各自的身契,让她们当面查验了一番,她们就算不认命,也得认命了。你若是想要收用她们,时机上应当成熟了。” “成熟个毛?”周进心中抑郁不平道,“我昨晚刚去了林红玉房间,一番好言好语,连她的小手都没有牵上,最后还被她哭着请出房门了。至于平儿姑娘那里,我短时间内,怕是更加指望不上了。” 不过像这种丢脸的事情,周进自然不会说给晴雯听。 他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不急不急,你这里我还疼爱不过来呢,收用她们两个做什么?这样吧,你等会儿就过去通知一下,就说是我的决定,平儿姑娘和林红玉来家中这么久了,也不能白吃白喝,让平儿姑娘协助曾艳管理家务,让林红玉负责北跨院中的卫生打扫和衣服浣洗,林红玉这边,便由你来监管。” 得知手底下又多了一个可以任意使唤的丫头,还是她以前在怡红院中的老对头林红玉,晴雯马上高兴起来,她把这一切看做是周进对她的爱护和奖赏,随后便双目紧闭,任周进予取予求了。 周进办刊成功,也进一步收服了房中女人们的心思,不过这一重利好,对比荣府王熙凤对他的假意示好,便又显得有些一言难尽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69章 平儿姑娘(一) 贾政在北静王水溶、巡抚吴大人以及工部堂官徐大人的操作下,总算心想事成,由工部员外郎晋升为工部郎中,秩正五品。 这一步非常关键,意味着贾政从此具备了谋求六部堂官职务的可能。 不管这个可能性大不大,但有这种可能性,和没有这个可能性,相差太大了。 可以这么说,贾政在官场中混了大半辈子,总算有了一次让妻兄王子腾高看一眼的资格。 六部堂官包括各部尚书、侍郎等职务,都属于朝中显要,因在各衙署大堂上办公而得名,即使是王子腾,作为营中大佬,对于这些六部堂官们,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吏部公文下发后,贾政面圣谢恩回来,先是在贾珍的陪同下,在贾氏宗祠里磕了好几个响头,随后又来到荣府内院中给贾母磕头。 随后,他站着和贾母略微说了几句话,便出去拜客去了。 亲戚族中的人得知贾政升官,知道他圣眷尚可,便一起来祝贺,这几日荣府之中来来去去,熙熙攘攘,车马盈门,高朋满座,真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这一天恰好是摆酒庆贺之日,一大早,王子腾和亲戚家已送过来一班戏,就在贾母正厅前搭建表演舞台。 外头男人们都穿着官服陪侍,亲戚朋友相约来贺的人较多,十余桌酒席都坐得满满当当。 里面为着是新戏,又见贾母高兴,便将琉璃戏屏隔在后厦,里面也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是王夫人宝琴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岫烟陪着。 下面尚余两桌,坐着王熙凤、李纨、林黛玉、史湘云等诸多妯娌、姐妹。 周进发明蜂窝煤有功,帮助贾政捞到了一个推广应用蜂窝煤的政绩,为其谋求工部郎中一职,多少出了一份力。 这份功劳可不简单,据说连皇宫御厨里的大师傅都说这玩意儿不错。 至于那些下等太监、宫女,往年冬天都是用下等木炭烤火,这种木炭虽然也是用松树枝、杨树枝等小型树木烧制而成,但烧得快,烟味又浓,根本起不到什么防寒保暖的作用。 如今宫里的下人们,改用烧蜂窝煤取暖,窗户上开一道缝透气,便可以在屋内敞开了烧,顺便也可以烧些开水,烤一些食物,方便又实用且不说,安全上也更有保障。 那些下等太监、宫女们感念着贾政的这份推广应用之功,时常也念叨他一两句好话,无意中叫今上听了去,龙颜大悦之下,贾政的升职一事,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如今贾政成功上位,于情于理,都得邀请周进过来喝上一杯喜酒才是。 “这个周进怎么像个狗屁膏药一样,又来到咱们贾府蹭吃蹭喝来了?”贾蔷看到来客之中,竟然还有周进这厮,忍不住一阵头痛。 去年他受到贾珍、贾蓉父子俩的暗中指示,托话给周进,让他带着家中美妾,一起去喝薛蟠的新婚喜酒,实际上是给周进挖坑,意在周进新收的那一位美妾方媛。 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却是茜雪代表周进的屋里人,来到荣府里吃酒,差一点就让贾珍、贾琏得手,毁了茜雪这个姑娘的清白之身。 贾蔷即便再蠢笨,也知道自己已被周进怀恨在心,这件事发生后,他便和周进逐渐断了来往。 虽然他也听说周进办刊发了财,得了势,甚至连琏二奶奶王熙凤身边的通房丫头平儿姑娘,都被周进这厮拘押在手了。 但贾蔷内心深处,却一直都把这当做谣言,他内心深处是绝对不愿意相信周进发财得势这一回事的。 眼下荣府里的政老爷高升,周进也接到了邀请前来喝喜酒,而且还坐在了大厅内的酒席上,由贾琏亲自作陪。 而贾蔷自己,却只能坐在厅外彩棚下面的酒桌上,由贾环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两脚猫来作陪,这让贾蔷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周进何德何能,也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厅内吃酒?”贾蔷愤愤不平地说道。 “蔷大哥,你可不能这么说啊。”贾环正抓耳搔腮,发愁找不到话题呢,他连忙接过贾蔷的话头,笑着说道,“周进大哥如今可是国子监的生员,本身又颇有才学,曾考中过秀才。他手握《青年诗刊》这本文化品牌刊物,在整个北平城中的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去各大风月场所喝花酒,都不用掏一文钱。这样的知名人物,我们荣府又怎敢怠慢?” 眼见贾蔷还想说些什么,贾环却小声劝他道,“听说那个龄官,你大前年得手后,便一直都没有收用,想着把她卖出一个好价钱,作为你正式娶亲时的老婆本。如今周进大哥就在这里,你何不把龄官卖给他,就此把以往的恩怨都化解掉,岂不是更好,争论这些无谓的闲气做什么?” 贾蔷诧异道,“他出得起这个价钱,这可是千儿八百两银子啊。” “开什么玩笑?”贾环不满地说道,“千儿八百两银子算什么?仅张圆圆姑娘从周进大哥那里学唱流行歌曲,这一年来,给他送了多少银子?《青年诗刊》公账结算,他又一次性分得了六百六十吊钱,至于没有走公账,让他私下里吞没下来的钱财,怕是也不少于这个数。不要说你手头上只有一个龄官,哪怕你手头上有三五个龄官,他也照样买得起。” 贾蔷本来不想将龄官卖给周进,毕竟这个女人长得花容月貌,也曾是他的心头好,如今若是便宜了周进这厮,让他怎么都想不通。 但一想到他谋划了许久,不知道以往在龄官面前卖弄深情了多少回,好不容易将她骗到手里,可不就是为了将她转卖出去,赚一大笔银子? 若是错失了周进这个主顾,难道还要在自己手里耽搁一二年,继续白养活龄官这个小戏子不成? 他就算想养活,也怕是没有这个能力了。龄官体弱多病,时常需要看病吃药,他眼下哪还有这笔银子啊。 近段日子,贾蔷心情烦闷,去永利赌场的次数便多了一些。 他是贾府正派玄孙,有宁国府在背后撑腰,赌场里的人倒也不至于引诱他卖出名下房子,但也不敢主动借钱给他,生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但永利赌场背后的东家,毕竟也是背后有跟脚的人,不至于还要讨好贾蔷,故意把钱输给他。 贾蔷在永利赌场输了几次之后,手头上便逐渐紧张了起来,家里该当掉的金银首饰,早就送到当铺里去了,一些值钱的衣裳被褥,也被他换成了酒肉粮米,用来填饱肚子。 手头最为窘迫之时,贾蔷也想过找人借钱,但荣宁二府这些长辈们,嘴上一个比一个热情,但要是想让他们掏出银子来,却如同要了他们的小命一般。 贾珍、贾琏是看到他就躲着走,琏二奶奶王熙凤,却是直接把他骂了一通,说他不学好,不是个正经爷们。 气得贾蔷在背后恨声道,以前陪你唱戏听曲、替你办事的时候,叫人家小蔷蔷,现在找你借钱,就叫人家蔷哥儿了,这个凤辣子真是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啊。 好在贾蓉对他倒是不错,但贾蓉自己也不宽裕,每次塞给贾蔷一二两散碎银子,只能保证贾蔷饿不死,却也不怎么能济事啊。 眼看着寒冬腊月就要来临,他若再不筹集一些钱财,他自己倒是可以去宁府蹭吃蹭喝,只怕龄官就要在家中,不是生病而死,就是冻饿而死了,这样一来,贾蔷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也罢,该放手时就放手,就卖给周进这厮吧。”贾蔷下定决心道。 贾环心中得意,想着昨晚从王熙凤那里得到了一个指令,让他撺掇贾蔷将龄官卖给周进,事成之后,可以许给他二十两银子的好处费,如今他不过略微说了几句,就将贾蔷给说动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至于王熙凤为什么要指使他做这种事情,贾环懒得多管,有奶就是娘,他如今只认银子,其他一概不管。 周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贾政办酒席,和薛蟠办喜酒不一样,他和薛蟠是平辈,哪怕仅仅送了一吊钱给薛蟠作为贺礼,别人也只会说他吝啬,不会说他不懂礼数。 但贾政作为长辈办酒,若是也才送一吊钱,这就等于是打荣府的脸面了。 周进的性子再怎么混不吝,也得送上十两银子作为赠仪,这才不至于让别人说闲话。 想想十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周进简直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只能化悲痛为力量,在酒桌上一顿猛吃海喝,以便多捞回一些本钱了。 他这般孟浪举止,让坐在一旁的贾琏,看了直摇头。 “这厮也太不要脸了吧,大家同桌吃酒,一两银子一个的鸽子蛋,都快被他一个人给夹完了,这让其他人吃什么?”贾琏心中郁闷道。 他有点儿埋怨二叔贾政,邀请谁不好,邀请这么一个糙汉过来吃酒,以至于场面上很不好看呀。 不过一想到贾政对他的嘱咐,让他一定要在酒席上照顾好周进,贾琏便无话可说了,他只能在一旁皱着眉头,故作殷勤地劝说周进多吃上一些。 周进酒足饭饱,正待要离席时,却见到内院之中走出来一个俏丽丫头,邀请他到里面去,说是荣府里的老太君,连同几位太太,想要认识他一下。 “这不太恰当吧,我一个外男,怎可擅自入内?”周进疑惑道。 “没关系没关系。”贾琏在旁边笑道,“既然是鸳鸯姑娘亲自来邀请你,说明这是我们家老太太的意思。你这次对荣府有功,老太太说不定还有赏赐给你,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容许错过啊。” 周进便这样,跟随鸳鸯姑娘进入到内院之中。 他一边欣赏着鸳鸯的窈窕身姿,一边在脑海中浮想联翩,难道自己被贾府里的老太太看中了,想把她哪个孙女或者外孙女嫁给自己? 贾探春,贾惜春? 还是林黛玉,史湘云? 周进心中美滋滋地想着,我可一点都不挑,这里头哪一个姑娘都可以啊。即便亲事说不成,见识一下这些养在深闺之中的美人儿,也不枉来了荣府内院之中一趟嘛。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0章 平儿姑娘(二) 周进在进入里间之后,在鸳鸯姑娘的安排下,先后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鞠躬行礼。 贾迎春已出嫁,周进是见不到了。但 他所渴望见到的贾探春、贾惜春、林黛玉、史湘云等姑娘,却是一个都没有见到,显然是因为有他这个外男在此,被要求回避了。 至于薛宝钗,听王夫人和薛姨妈之间闲聊,貌似是因为无人看家,所以未能前来。 不能亲眼目睹这些大家闺秀的俏丽容颜,未免让周进有一些扫兴。 不过服侍在贾母身边之人,除了鸳鸯姑娘之外,还有一位风韵少妇。 她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这就是王熙凤?”周进偷偷地觑了一眼,私下里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即便周进上一世在笔记本电脑中,见识过各种香艳刺激的场景,这一世穿越到红楼之中,也收用了好几房貌美妾室和通房丫头,然而在王熙凤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面前,周进还是感觉到有一些心慌气短,喉间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咸涩的味道。 “这可真是有心杀曹贼,却无力回天啊。”周进心中郁闷道。 “进哥儿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不知道说亲没有?”贾母微笑着说道。 “没有没有,晚生因忙于科考,整日里读书写字,暂时还尚未说亲。”周进喜滋滋地回答道。 他误以为贾母是看中了自己,真要帮自己说一门好亲事,不由得喜出望外,便赶紧解释说,自己是因为读书耽搁了婚事,等于给自己树立了一个优秀读书人的人设。 虽然说,荣宁二府就是一艘快要沉沦的船,但破船还有三千钉呢,真要能把贾府的千金小姐们娶到手,意味着能立即进入北平城中的上流社交圈层,对于周进这个乡下土豪来说,也算是高攀了。 在红楼原著中,父亲周大福和继母赵欢,之所以明知道贾府抄家败落,也仍然谋求巧姐儿和周益之间的婚事,显然也是出于这一重考虑吧。 “那也行,男人家是应当以事业为主,功成名就之日,便是洞房花烛之时,岂不妙哉。”贾母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听说我府中的晴雯、茜雪等丫头,如今都在你屋子里。这几个姑娘,都是我从小调教出来的,长得好看且不说,针线活也做得极好。尤其是那个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我见她生得标致伶俐,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给了我使唤,我的意思是,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所以便指派她到了宝玉房里,没想到最后却让你得了这个便宜,可见是艳福不浅了呀。” “这是什么意思?”周进心中有些疑惑道,“这个史老太君若是真看中了自己,要给自己说一门亲事,怎么可能开口闭口,都是我屋里那几个收用的新鲜妇人?这个贾母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在表面上,周进还得低头奉承道,“晴雯和茜雪确实还不错,做事情也能让人放心,可见是贵府教导有方,连府中的小丫头们都如此出色。”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大笑道,“除了晴雯和茜雪这两个丫头,貌似彩云和彩霞姐妹俩,也都在你屋子里?” 周进不由心中一紧,这个史老太君究竟意欲何为,为什么老是纠缠着自己屋子里的几个妇人不放? 周进心生警惕,当下含糊其辞道,“彩云姑娘确实在我那里,这还得感谢政老爷和王夫人的赠与之恩。自从她来到我屋子里之后,许多家务活都有她包圆了,她性格也好,和屋子里其他人相处十分和睦。至于彩霞,因为她姐姐彩云在我这里,她也便前来住了几天,后来便走了。我和她交往不多,也没有资格打听她的去向。” “你还敢撒谎?”王熙凤听到周进抵赖,忍不住发声道,“我早已派人调查得清清楚楚,你已将她送往蜂窝煤制造场的方掌柜家,和方掌柜家的女儿方霞一起居住。” 周进蓦然一惊,难道自己的所有行藏,都在王熙凤这个妇人的掌握之中,那这也太可怕了吧? 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周进当即脸色一寒,沉声道,“请问你是哪位,为什么要监视我?” “这这这……”这位貌美妇人嗫嚅了两下,终究没敢承认自己暗地里派人监视周进一事。 说起来,王熙凤平日里也是一个机敏能干、心思缜密之人,不至于出现这种低级口误。 但她因为自恃身份,没有将周进放在眼里,所以说话没有顾忌,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一个话柄,落在周进手中。 “进哥儿不要误会了。”贾母见情势不对,连忙出面打圆场道,“彩霞早已从荣府中打发了出去,是嫁人为妻还是与人做妾,都有彩霞父母做主,我们荣府再不会干涉。你哪怕就是把彩霞收拢在屋子里,也是你们自己之间的事情,与我们可没有任何关系,何至于要跟踪监视你呢。” “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可不能瞎说啊。”贾母叮嘱周进道。 很快,贾母又开始介绍道,“这位是你琏二哥的媳妇,平常说话就是这般大大咧咧的,没有一个分寸,我们在府里面,平常都叫她凤辣子,可见她不会说话。至于监视一事,更是无从谈起,还请进哥儿不要放在心里去。” “好说好说。”周进连忙应道。史老太君可是一品诰命夫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她的。 贾母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忽见薛家某个丫头满头大汗地闯入进来,向薛姨妈报告说,“奶奶和小姐让我回明太太,请太太速回去,家中发生要事了。” 薛姨妈骇怕得面如土色,连忙起身,也顾不上周进这个外男在这里,便将宝琴从耳房中唤了出来。 她向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别了一声,即刻离席回去了,弄得众人一片愕然。 周进心知怕是呆霸王薛蟠又杀人了,不过这件事情,与他关系不大,他也懒得操这份心,便也趁机提出告辞。 有了薛家变故一事,贾母也无心和周进兜圈子了,她本来就是受王熙凤所托,向周进讨要那个平儿姑娘,但这件事情,与薛家刚发生的变故比起来,明显不值一提,她也就懒得关注此事了。 贾母沉声道,“咱们这里打发人跟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大家都关切的。” 众人都答应道“是。” 贾母还吩咐王熙凤和鸳鸯二人,替她将周进送出内院。 言下之意是,王熙凤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趁着机会,直接向周进提出来,成就成,不成也没有关系,左右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 如同进来时一样,还是鸳鸯在前面带路,周进在她身后跟着。 周进一边向外走着,一边看到王熙凤渐次挨了过来,看到她身前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和圆滚滚的大腿,嗅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迷人芬芳,他差一点就要迷醉了。 王熙凤却图穷匕见,一下子说出了她的真实目的,“我就长话短说吧。论理,都送出去的丫头,我们也不该讨要。只是那个平儿姑娘,我们夫妻俩平日里用着还顺手,现在她猛然不在身边,许多事情便办得不像先前那般顺利。若是周进大爷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是否可以把她转让给我,即便让我花上几十两银子的赎身银,我也是愿意的。” 周进这才明白了过来,荣府这些夫人太太们,哪里是看中了他,想给他介绍一门好亲事,这分明是不把他看在眼里,想把送出去的平儿姑娘又要回去呀。 周进下意识地拒绝道,“这不太好吧,平儿姑娘都已经是我的屋里人了,我也舍不得她离开我呀。” 他心想,开什么玩笑,你王熙凤想要回去,就能要回去?我还想把你捉回家去呢。 想到这里,他又瞟了一眼王熙凤,看着她身前那颤颤巍巍的迷人风景,心绪也变得有些波动起来。 “哎,自己家中那些女人们都还好,颜值上也过得去,但都年轻了一些,阅历也尚浅。像王熙凤这种贵妇人的气质和做派,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妇人极品啊,若是能收拢在手,想必别有一种滋味。”周进的想法有些荒唐不经起来。 不过按照红楼原著中的说法,贾府抄家后不久,王熙凤便因病去世。 反正她和贾琏的关系,因为尤二姐一事,已经变得生分起来,周进若是操作得当,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行性。 “你真不同意?你究竟是说真的,还是说顽皮话?”王熙凤一边说着,一边趁着四下里没人,一把牵住周进的手,将其按在了鸳鸯姑娘的大腿上面。 周进还来不及沉下心来,感受对方身上那丰腴之处,王熙凤却低声尖叫起来,“哎呀,你非礼我们家鸳鸯。” “要死呀,你怎么敢这样?”鸳鸯被人非礼,她连忙回过头来,冲着周进怒目而视。 “我不是,我没有。”周进连忙辩解道。 “你还说没有?”鸳鸯恨恨地看了周进一眼,眼角边上涌出一片泪花。 周进深知,这个时候要是敢不承认,惹得对方闹僵起来,怕是自己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呀。 他深知挨打就要立正的道理,连忙向王熙凤求饶道,“琏二嫂子,求求你替我作证,这真与我没关系啊。若是你帮我分说一下,我便将平儿姑娘还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 “此话当真?”王熙凤斜乜着周进,微笑道。 “我保证,只要你替我作证,证明我是无心之失,我回去之后,便将平儿姑娘还给你,若违此誓,便让我天打雷劈,让我父亲周大福没有了大儿子。”周进向天发誓道。 王熙凤满意地笑道,“你这个誓言,倒是有些新鲜。我便相信你这一遭。”随后,她便伏在鸳鸯耳朵边上,小声嘀咕了几句,逗引得鸳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这也太过分了。”鸳鸯揪了王熙凤的手臂一下,向周进挥手道,“走吧走吧,下次别让我看到你。” 周进如释重负,逃也似地离开了贾府。 他暗中笑道,“周大福的大儿子早就没了,我可是从地球上穿越而来,我怕你个毛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1章 平儿姑娘(三) 可没曾想,周进刚回到家中,便听到曾艳汇报说,荣府里琏二奶奶派了两个人过来,扬言要将平儿姑娘接回去呢。 曾艳旋即又说道,还有那贾环、贾蔷二人,带了一个年轻姑娘前来,正在南跨院那边候着呢。 周进心想,自己和贾蔷并没有什么交往,他们过来做什么?便打算将他们先晾一晾。 “让贾环、贾蔷这两位先回去吧,就说我现在正忙着,若是没有急事,过两日再来也不迟嘛。”周进浑不在意地说道。 曾艳很快去了南跨院一趟,吩咐陈小墨将贾环、贾蔷等人送走之后,很快便又回来了。 “琏二奶奶这里,都是委托哪两位过来的?”周进询问道。 曾艳回答说,“一个是上次来过的来旺儿媳妇,还有一个自称善姐,据说也是王熙凤身边的得力丫头。我推托说你还尚未回家,我一个普通侍妾,做不了这个主,便让她们等待一会儿。她们现在北跨院中,正和平儿姑娘聊着天呢。” 周进心中气愤道,“我还没回家,你王熙凤老早就把人派来了。你这是处心积虑给我下套,让我吃了一个大亏啊。” 周进气愤之下,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总算将自己狂躁的心情,平抑了下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周进思忖道。 刚一开始,周进的打算是不守承诺,但他又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妥。 他虽然是穿越而来,从情感上而言,与那个便宜父亲周大福没有太多干系,但从肉身上而言,他毕竟继承了原主的身体。 红楼世界之中,各种怪诞离奇之事层出不穷,万一真因为不守承诺,被一道雷电给劈了,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更为关键的是,周进是在王熙凤和鸳鸯二人面前,发出这个毒誓的。 他若是不信守承诺,势必会被这两个妇人所轻视,这种风声传出去后,还怎么给自己打造一诺千金的男子汉人设,还怎么在荣府年轻妇人们面前展示自己光明磊落的英雄本色? 不能因为平儿姑娘这一支小花小草,而失去了大观园女儿国这一片茂密森林啊。 想到这里,周进不由得唉声叹气道,“哎,算了,你先将来旺儿媳妇和平儿姑娘等人,都叫到我书房中来吧。” “你好大的胆子,上次把你扣押了一回,你还没吸取教训,现在又过来生事了?”周进看着来旺儿媳妇就生气,一见面就虚张声势,朝她呵斥道。 来旺儿媳妇上次吃了亏,再不敢和周进顶嘴,她陪着笑脸解释道,“大爷威武,我一个小女子又没有吃豹子胆,怎么敢轻易造访?实在是我们家琏二奶奶,给我和善姐下了死命令,说是这一回,务必要把平儿姑娘接回去,还说您都已经答应了,绝对不会为难我们。我和善姐这才敢走过来登门拜访,等到平儿姑娘和我们一道回去后,我便再也不过来了,也省得让大爷您看着不高兴。” 周进越发断定,王熙凤是早就想好了给自己设局,可怜自己当时还浮想联翩,误以为荣府里的太太夫人们是看中了自己,想给自己说亲。 现在回想起来,周进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自己上当了不说,怕是还成了对方眼中的跳梁小丑吧? 周进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平儿姑娘也在这里,要不我们就先回去了?”来旺儿媳妇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她们夫妇俩上次在周进这里自投罗网,像猪狗一般被捆绑起来,可谓是颜面丢尽,还被王夫人叫过去警告了一番,若没有主子在背后撑腰,她是再也不敢挑衅周进了。 周进为难地看了来旺儿媳妇一眼,本想在她身上做文章,但她一反常态,态度如此谦卑,周进也没有借口拿她生事。 况且,他是主子身份,来旺儿媳妇不过是一个荣府下人,他周进就算是寻了来旺儿媳妇一个错处,拖延三五日,也于事无补,王熙凤手底下怕是有数十名下人,也不可能人人都犯错,迟早还是要把平儿姑娘给交出去的。 “难道就这么认输了?”周进抑郁道。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平儿姑娘,这些天来,周进虽然没有最终得手,但也和平儿姑娘密切接触,耳鬓厮磨了好几回。 周进对于她那张粉扑扑的白皙脸蛋和那双明净清亮的眼眸,早已刻在了脑海之中,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了。 “你的意思是?”周进向平儿姑娘问道,语气有些干涩。 平儿姑娘跪下磕头道,“这些日子以来,大爷对我很好,吃穿都有充足供应,也没有丝毫为难过我,大爷真正是一个好人。但我从小就跟在琏二奶奶身边,和她情同姐妹一般,若是大爷真和琏二奶奶说好了,还请放我回去。我这辈子没法报答大爷的恩情,惟愿下辈子,再给大爷做牛做马,服侍在您身前。” 周进苦笑道,“看来我还真是心地太善良了,又收到了一张好人卡。” “好人卡?”平儿姑娘不明所以道。 周进也懒得解释什么叫做好人卡,他冒着被读者大大们骂作圣母代表的风险,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自行离去便是。 放平儿姑娘走后,周进就着一碗花生米,闷闷不乐地喝着黄酒。 得知他心情不高兴,住在正院之中的方媛、曾佳、茜雪以及住在北跨院之中的晴雯、彩云等人,从曾艳这里得知了消息之后,都闻讯赶到了书房,围拢在他周围,和周进说一些调笑的话,试图为他解闷。 这么多貌美妇人聚拢在一块儿,花团锦簇,馨香扑鼻,这让周进郁闷的心情有所缓解。 他正想说自己没事,让大家都各自散去的时候,孰能料到,那个平儿姑娘又回来了。 曾艳将其带进书房,至于来旺儿媳妇和善姐二人,则先在外院之中等候。 周进精神一振,抢先说道,“你改变主意了?平儿姑娘你放心,只要你甘愿留在这里,我必然保证你有一个好的结果,若是王熙凤那里有所不满,我出面帮你解决,哪怕花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我也在所不惜。” 平儿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周进表白心迹了。 她以前觉得周进都是随口说说,反正身契都在周进这厮手中,这些分文不值的土味情话,不过是蒙骗那些懵懂无知的女孩儿罢了,平儿姑娘怎会当真? 但眼下,周进都已承诺放她走了,她才从周进这些话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一片真诚。 再联想起那些温柔缱绻的夜晚,周进将其搂在怀中,将她的那一颗芳心撩拨得情难自已、一塌糊涂的时候,平儿姑娘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脸上都有些发烫了。 平儿姑娘摇了摇头,将自己内心的缤纷遐想都驱散了,这才和周进说起了正事。 “刚才我们走得匆忙,半路上才想起来,我的身契还在大爷您这里。如若方便的话,还请大爷将身契还给我,我也好去琏二奶奶那里交差。”平儿姑娘轻声请求道。 搞了半天,原来是回来取身契的,这让周进不由大失所望,感觉自己在家中诸位妇人面前,也丢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颜面。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放人,再将她的身契扣在手上,也没有多大意思,周进便命曾艳将身契取来,亲自交到平儿姑娘手中。 平儿姑娘将身契贴身放好之后,并没有立即告辞,而是将她手腕上的那只虾须镯取了下来,双手捧着,送到周进面前。 “这一段日子,我在大爷这里吃得好,穿得也好,让大爷您破费了。我没有什么报答您的,好多次都拒绝了您,大爷也没有太生气,仍旧命人好好地照顾我,衣食方面没有任何短缺,还让我协助曾艳姨娘掌管家务,充分地信任我和支持我。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因为和琏二奶奶姐妹情深,不忍离开她,便没法服侍大爷您了。唯有手中这个虾须镯,还值大几百两银子,便赠送给大爷您,今后若想起平儿,也能有一个念想。” 平儿姑娘说完后,两只眼睛红肿着,似有眼泪流出。 周进建议平儿姑娘道,“你还是将虾须镯带回去吧。不然到时候,你在王熙凤跟前怎么交差?” 平儿姑娘答道,“我们从小就在一处,可以说姐妹情深……” “什么狗屁姐妹情深?”周进强忍着怒气说道,“真要姐妹情深,她王熙凤就应当顶住政老爷和王夫人的压力,不把你送到我这里来。” 听周进这么一说,平儿姑娘无言以对,但她的小嘴却顽强地撅着,显然是不认可周进的说法。 “算了算了,这件事也没有必要争论,省得伤了你们主子二人的和气,倒显得我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了。不如这样吧,我就先帮你将虾须镯收着,你以后若是想要了,亲自来取便是。”周进温言说道。 随后,他又说道,“接下来我会故意发作一回,帮你洗脱私自送出虾须镯的罪名,你记得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脸色要显得难堪一点。” 随后,周进猛然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都扫在地上,发出砰砰几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他的咆哮声响了起来,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只答应将平儿姑娘还给她,可没有答应将虾须镯也还给她,这二者,她只能取一样。她王熙凤若是不服气,有本事便自己来取。这场官司即使是打在荣府老太太跟前去,我也是不怕的。” 平儿姑娘被周进的反常举止吓了一大跳,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感激地看了周进一眼,随后抹着眼泪离去了。 “就这?”晴雯睁大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她性格直爽,一向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原想着等平儿姑娘走后,她便拿这件事情取笑周进一番,说一通郎有情妾无意之类的荤话。 哪里想到,周进这厮竟然将平儿姑娘的一颗芳心给收服了? “大爷这一手玩得很溜啊。我记得荣府里的琏二爷,趁琏二奶奶不在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撩拨了平儿姑娘多少回,却一直未曾让他得手。结果到了大爷这里,这才过了十天半个月时间,就将平儿姑娘的芳心给拿下了?”晴雯嬉笑道。 “好了好了,人家正难过呢,就不要再戳大爷的心窝子了。”曾艳将晴雯、方媛等人都引到了书房外面,以便让周进好好地静一下心。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2章 平儿姑娘(四) 这天晚上,曾艳、曾佳姐妹俩联手,让周进左拥右抱,联合开发,称心如意了一回,这才让心中的烦恼有所舒缓。 “往好处想,不是还得了一个虾须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周进苦笑着,这样安慰自己道。 他将这只虾须镯放在枕头底下,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周进本以为,他和平儿姑娘之间福缘浅薄,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谁能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平儿姑娘竟然又上门来了。 不过这一次,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脸色蜡黄,两只眼睛哭得红肿着,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周进被曾艳从床上叫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院子里,看到平儿姑娘面容憔悴地站在自己跟前时,简直不敢相信,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出什么事了?我不是把身契都还给你了吗?”周进百思不得其解,连忙询问道。 平儿姑娘还在哭泣,她身旁的来旺儿媳妇替她回答道,“哎,还不是那只虾须镯?我们家琏二奶奶的意思是,虾须镯是金陵王家的祖传宝物,必须得送还给她,至于平儿姑娘,大爷您若是想要留下,倒是也无妨。” 周进一听乐了,还有这种好事? “也就是说,你们家琏二奶奶改变主意了,她的意思是,平儿姑娘可以不要了,但虾须镯必须还给你们?” “一只虾须镯而已,难道比平儿姑娘这个大活人还要珍贵?”周进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反问道。 来旺儿媳妇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这,这只虾须镯价值不菲啊,一个失了清誉的姑娘家才能值多少钱……况且,话也不能说得这么难听。琏二奶奶也不是不要平儿姑娘了,但相对而言,那只虾须镯对她也格外重要,毕竟是长辈赏赐下来的,也是对长辈们的一份念想嘛。若是大爷您好人有好报,不仅愿意归还虾须镯,还愿意把平儿姑娘一并还给我们家琏二奶奶,我们必然是心中感谢万分的。” 气得周进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这是把我当傻子?” 来旺儿媳妇赔笑道,“哪有哪有,我也只是这么随口提了一嘴,一切都要看大爷您自己的意思。大爷您若是不同意都给,便把那只虾须镯还给我们家琏二奶奶即可,您昨天不也说过吗,允许我们家琏二奶奶二者取一样。至于平儿姑娘,我们也一块儿带来了,以便当场交割。” 说实话,这笔买卖,让周进很有些喜出望外。 但他嘴上却故作犹豫道,“她王熙凤怎么老是改变主意?一会儿说要把平儿姑娘还回去,说是平儿姑娘对她很重要;一会儿又说要把虾须镯还给她,说是虾须镯寄托着她对家中长辈的念想。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平儿姑娘对她很重要,还是虾须镯对她很重要?不会等到她把虾须镯骗到手,又向我重新讨要平儿姑娘吧?” “不会不会,这绝对不会。”来旺儿媳妇当面保证道。 “那身契带来了没有呢?”周进面无表情地说道。 来旺儿媳妇连忙答道,“带来了,带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平儿姑娘的身契递交上来。 周进故意生气不接,她便将身契强行塞到了曾艳手中,似乎铁了心要把这笔交易做成。 曾艳拿到身契后,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回到卧室中,将那只虾须镯取了过来,交到来旺儿媳妇手里。 “可仔细瞧好了,下次再过来罗唣,我一律乱棒打出,别怪我到时候不讲情面。”周进冷冷地说道。 等将来旺儿媳妇送走后,周进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来。 “你这下算是心满意足了。亏得昨晚我和妹妹二人,生怕你心情抑郁,使尽了浑身解数,劳累了半个晚上,差一点连腰肢都累断了。现在看来,纯粹是做白用功。”曾艳向周进抛去一个媚眼,娇嗔着说道。 周进嬉皮笑脸道,“也不能说是白用功,你们姐妹俩有心了,都很好,平儿姑娘能重新回到我这里来,也很好。你们的好处,我都会牢牢地记在心里头的。” “你就会贫嘴。”曾艳抱怨了一句,本想再说几句俏皮话,但看见平儿姑娘神色不太好,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预备将她送往北跨院中,将她安置在她原来所住的那间屋子。 平儿姑娘却乞求道,“昨日刚和晴雯、彩云和小红等人告别,这一下子再回去,我也不太好意思了,便在正院中找一间厢房,让我暂且住下来吧。” 周进思忖道,“那也行。西一厢房原是晴雯住在那里,后来她去了北跨院中居住,那间厢房便空了下来,不如你便住在那里吧。还有那个林红玉,也就是小红,既然以前她在王熙凤手底下办事,也给你打过下手,便干脆划拨到你这里,让她继续在你身边做事吧。” 平儿姑娘心中感动,她知道这是周进在向她示好,意在告诉家中诸位妇人,她是周进心目中的姨娘人选,也第一时间给予了姨娘待遇。 但她因为心事沉重,只是向周进浅浅地鞠了一躬,便随着曾艳前往西一厢房休息了。 周进深知她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波澜,平儿姑娘从小跟在王熙凤身边,平日里也时常被王熙凤洗脑,说是把她当做结拜妹妹一般看待,结果就因为一只虾须镯,王熙凤舍不得,便仍旧把她交还给了周进,仅为了能把那只虾须镯弄到手。 平儿姑娘心目中十几年的姐妹感情,让她得以在贾琏的威逼利诱和王熙凤的猜忌防范之间,左支右绌,竭力周旋,结果就因为一只虾须镯,就被王熙凤给抛弃了。 这让平儿姑娘如何想得通,又如何面对自己长达十余年的时间、精力和情感上的付出? 她回到西厢房后,便直接躺在那张小床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曾艳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如何处理,她把目光转向周进,希望他能给出下一步指示。 周进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算了,让她先哭一会儿吧,她这次真是伤心透了。” 周进将林红玉叫来,让她以后在西二厢房居住,以后便跟着平儿姑娘做事了。 周进也无意征询林红玉的意见,直接吩咐道,“你这几天,便在你平儿姐姐身边守着,她若是渐好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她若是不太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红玉原本还想着,就凭王熙凤和平儿姑娘的关系,今后势必会将她们二人接回去,所以她往日里,对周进便有些不假辞色,让周进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即便有一段时间,她被打发到晴雯手下干活,被指使着洗衣扫地,受尽了欺辱,她也从没动摇过自己的决心。 一个乡下土财就想把自己收为通房丫头,凭什么? 可如今,王熙凤连平儿姑娘都放弃了,哪里还会想到她这个小丫头? 既然托付在周进名下求生,已经成为定局,林红玉便也不再作它想,她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周进的吩咐,点头应允了下来。 此后两三日,周进每逢有空,便来到平儿姑娘房中,看望她一回,又殷勤地询问平儿姑娘有什么需求没有,各种土味情话更是脱口而出,总算把平儿姑娘那颗冰冷的心肠焐热,准许他晚上在屋子里贴身陪同了。 周进这才明白,那日平儿姑娘重返荣府之后,在王熙凤跟前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次就因为没有把虾须镯还给她,她便动手打了我一个耳光。当时来旺儿媳妇还在一旁劝说来着,说是大爷您硬是要把虾须镯留下来,怪不到我身上,她也全然不听,仍旧把我大骂了一通。我真心想不通,以前我在她身边时,各种衣服首饰,不知道浪费了多少,许多上好的衣料用不着,都是直接赏给了下人,连眉头都不用皱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因为一个虾须镯,便要如此翻脸,连素日的姐妹之情都忘记了?”平儿姑娘哭哭啼啼地说道。 “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周进有些迟疑地说道,“一是你所谓的姐妹情深,只是你自己的臆想,在王熙凤看来,你们的关系在本质上属于一种主仆关系,她之所以说是把你当做妹妹看待,不过是为了安你的心,让你更好地在她身边服侍而已。” 不过,像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周进也不敢多说,毕竟在眼下,他和平儿姑娘也是一种主仆关系。 因此,周进很快转移话题道,“二来,是不是荣国府寅吃卯粮,日渐败落,以至于那只虾须镯,早就被王熙凤安排好了用途,是要拿到当铺中,典当好几百两银子来急用呢?” “这你怎么知道?”平儿姑娘惊讶地问道。 她原以为,贾琏、王熙凤夫妇私下里找鸳鸯姑娘借当一事,仅限于邢夫人、平儿姑娘自己和来旺儿媳妇等身边少数几个人知道,结果现在连周进这个外人都知道了,那岂不是说,荣府财务亏空一事,在北平城中已是众所皆知? 不过,平儿姑娘现在已经托身在周进家中,荣府那一摊子事情,轮不到她来操心了。 相反,在周进那只咸猪手的撩拨之下,她已是粉面含春,欲罢不能了。 平儿姑娘早已懂得男女之事。 往常在荣府时,她负责给贾琏、王熙凤夫妇俩做通房丫头,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那种旖旎香艳的场景,但因为受制于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意和王熙凤争风吃醋,她只能死死地控制住自己的欲念,不让自己生出任何春意荡漾的念头。 如今来到周进家中,上头没有大妇辖制,家中又没有太多杂事分心,她也想让自己压抑多年的情感喷薄而出,伏倒在周进肩头痛哭一晚啊。 但周进却急于在平儿姑娘跟前,树立自己正人君子的人设,说她刚来乍到,需要好好休息几天,随后便起身离去了。 气得平儿姑娘差点把被单都撕烂了,“难道周进是个银样蜡枪头,竟然如此不解风情?” 但一想到王熙凤所说的,男人都是馋嘴的猫,平儿姑娘便又放心了,她心想,等再过几天,看你来还是不来? “哼,休想要拿捏我。”平儿姑娘尽管心中空荡荡的,却仍旧自信满满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3章 家事国事(一) 然而,让平儿姑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周进竟然真有好几天,再没有过来找她了。 这让平儿姑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若说是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可周进又明明没有得到她,两人至今还是那种纯洁的男女关系呢; 可若是周进对她没有意思,他又宁肯那只价值好几百两银子的虾须镯都不要,也一定要将她挽留下来? “难道周进那方面有问题,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平儿姑娘暗中猜测,不由得芳心大乱。 心情焦灼之下,平儿姑娘便找到那个管事姨娘曾艳询问详情,才知道周进是去胡永家中帮忙去了。 这几日桃李书院上课,都是由方掌柜以及周进的堂妹夫沈明二人临时顶替。 胡永家摊上大事了。 原来,胡永的小舅子王安,自从输掉了家中两座宅子之后,便一直跟随父母,借住在姐夫胡永家中,好不容易吃上了一口饱饭。 可随着生活重新安稳了下来,他又逐渐变得有些不安定了。 没过多久,王安便再次来到永利赌场,想要借钱翻本,把输掉的钱财再赢回来。 但赌场工作人员也不是慈善家,明知道他们家名下再无房产,哪里还肯把钱借给他? 按理说,王家在城外还有十几亩薄地,价值一二十两银子,真要设局,也不是说没有一点赚头。 但永利赌场背后的东家,是一个办事极为稳妥之人,他始终信奉着做赌场生意的两条原则,一是绝不把人逼迫得走投无路,二是绝不赚取最后一块铜板。 哪怕他对兰桂坊的张圆圆姑娘,心生觊觎之心,但也只是使用金钱手段加以诱惑,并不强迫。 至于那些家产输尽了的赌徒,永利赌场还要主动赠予他们一些银钱,让他们能够买一些酒食裹腹,省得冻饿而死,败坏了永利赌场的声誉。 像王安这种情况,永利赌场本来就是受宛平县典史赵顺昌委托,要从他身上榨取数百两银子出来,如今任务完成,已经可以顺利交差了。 若是把他们家最后十几亩薄地都收走了,王家人心生绝望之下,一头撞死在赌场门口,岂不是影响大坏?这根本就划不来啊。 既然赌场不肯借钱,王安就只好打起了自家人的主意。 他父亲王三没钱,母亲周氏也没钱,但姐夫胡永和姐姐王静二人,不是抱上了周进的大腿,在《青年诗刊》编辑部和桃李书院小卖部捞到了二三个兼职么? 听说胡永仅分红就得到了好几十吊钱,这可是亲家公胡伯庸在家中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王安便利用胡伯庸外出买菜的空档,在家中翻箱倒柜,总算从姐夫屋子里,翻出了一张一百两面值的银票。 “哈哈哈,这个胡永居然深藏不露,还有这么一大笔巨款,他这算是抱住了周进这厮的大腿了吧?”王安止不住惊喜莫名地说道。 他兴冲冲地揣着这张银票,飞一般地奔到永利赌场,潇洒了整整一个晚上,仅打赏给身旁陪赌女郎的小费,就有三五两银子之多。 好在他运气不错,也吸取了前几次一夜之间输得精光的教训,下注变得更加谨慎起来,一个晚上过去了,一百两银子的筹码,还剩下三十多两呢。 “不亏不亏,玩了一个晚上,又有陪赌女郎帮我按摩,不知道让我趁机吃了多少次豆腐,揉捏了多少次肉馒头,这真是格外充实、身心愉悦的一个夜晚啊。”王安兴奋地说道。 他从赌桌上走了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出赌场,打算去附近的东升客栈开一间房,再把昨晚那名陪赌女郎叫过去喝一场花酒,这可是她答应好了的呀。 结果刚走出赌场门口,王安就被他父亲王三抓了一个正着,几个耳光打下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东西南北。 “好你个畜牲,你姐夫好心收留你,你居然恩将仇报,将他压箱底的银子都偷走了,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王三恨铁不成钢,指着王安的鼻子大骂道。 “好了好了,王三叔先别生气,回家再说吧。”周进一边劝说着,一边让方昆、方靖二人,将王安扭送回去。 至于当事人胡永,他已是气得肝疼,有气无力地跟在王安后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小舅子。 天地良心,这一百两银子可是胡永好不容易才挣到手,留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上次入股《青年诗刊》时,胡永都舍不得拿出,想着今后若有机会,再积攒一笔钱,买一处二进四合院的大房子,结果却被王安这厮用作赌资,你说气人不气人? 至于他父亲胡伯庸,早就被王安气得躺倒在床,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胡永心中担忧道,要是王安照这样下去,始终都不学好,以后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了呀。 不过他也暗中庆幸,发现银票被偷后一大早,他便立即寻到了周进这里,央求他帮忙寻找王安。 要不然,胡永身边没有得力人手,就算是把王安找到了,也没法把他带回家啊。 众人回家之后,都不用周进、胡永等人动手,王三作为父亲,便手持烧火棍,将王安一脚踹翻在地,劈头盖脸,结结实实地抽打了一顿。 他需要做出这个姿态,给胡伯庸、胡永父子俩一个交代啊。 出于这种心理,王三的棍子打得又重又急。要不是周氏心疼儿子,连忙拉住王三,王安这厮怕是连英俊的面相都快要不保了。 王三犹然不解恨,气呼呼地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知道错了没?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打死你。” 王安已经痛得昏死过去,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虽然说,看到王安被他父亲暴打一顿,让人感觉很爽,可这毕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呀。 他要下次还这样,仍旧在家中偷鸡摸狗,又如何防得住呢? 眼看周进、胡永以及亲家公胡伯庸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女儿王静也浑身不自在,王三便知道,这事儿还没有解决,还得他拿出诚意,想出一个妥当的解决方案,给众人一个明确说法才行。 要不然,周进不让胡永跟着他干活了,或者胡永、王静夫妇俩将王安赶出家门,他也没法阻挡啊。 像王安这样的赌徒,谁敢收留? “要不这样,就让他到周进大爷名下的蜂窝煤制造场做捣煤工,跟着方明做蜂窝煤,以后他就跟着石坚、石强等人一道住下,没有方明的允许,不让他离开煤场一步。”王三下定决心道。 如今,周进名下的蜂窝煤制造场分作两处,收支也是两条线。 一处是原来的粮油商铺,改为生产处,包括方明、方曲、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等人,主要负责进货和制作,由锦乡伯府名下的西山煤矿,将散煤运送过来,再由这些捣煤工人将蜂窝煤制作好,晾晒完成之后,再将其运送到原来的糖果商铺那里。 原来的糖果商铺这一处,改为销售处,包括刘掌柜、刘能、彭玄、彭幻等人,主要负责对外销售以及送货上门。 方掌柜则全权负责蜂窝煤制造场的业务推广,并对生产、销售两处地方负责监管之责。他在时间上比较自由,得以有空在桃李书院兼职授课。 方昆跟着周进做了长随之后,蜂窝煤制造场生产处便由方明接任了施工头目一职,由他来负责监管王安,手底下又有方曲、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等好汉作为帮手,看管住王安这厮,不让他再有机会去赌场,倒是不难办到。 问题是,王安是一个读书人,他真能吃得这种苦,王三和周氏夫妇俩也舍得么? “舍得舍得,再舍不得,这个小畜生便不只是偷盗,只怕还要持刀杀人了。”王三气得咬牙说道。 周氏虽然不舍,但也知道王安这孩儿太不像话了,屡屡闯下了滔天大祸,连家产都差点败完了,再不严格管教,以后怎么得了呢? 她最终点了点头,同意丈夫王三的提议。 事情说定之后,胡永也不等王安身体好些了再说,便找来一架软轿,由他和方昆两人抬着,一路送到了蜂窝煤制造场生产处那里。 这时候,王安已经醒转,他虽然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都痛,但心里还是有着一些隐隐的兴奋之情的。 因为他口袋里还有价值三十多两银子的筹码,尚未被众人发觉,这些筹码不限时间,随时可以去永利赌场兑换成现银,也可以随时用来下注。 王安心想,等事情平息之后,他还可以带着这些筹码,再去永利赌场快活一晚,说不定哪天运气爆棚,赚一个好几百两银子,自然不需要再在蜂窝煤制造场吃苦了。 然而,等来到了蜂窝煤制造场生产处,周进将众人召集起来以后,给众人说的第一番话便是,“我已经把王安带过来了,这厮以后便委托大家照管,无论什么活,都可以让他一道来干,不干就给我打。至于他口袋里的所有银钱,也都是大家的,任由你们取用,省得他输在赌场里,一文钱都留不住。” “还有这种好事?”方曲狐疑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便要朝王安口袋里摸去。 吓得王安赶紧滚在一旁,他抗议道,“别乱来啊,我这口袋里的筹码价值三十多两银子,还需要还给我姐夫的呀。” 王安再不成器,毕竟是一个读书人,还没有糊涂到分不清谁亲谁疏的地步。 与其将这些筹码,都被这个混不吝的方曲给摸走,他还是更愿意把这些筹码还给自己的姐夫胡永,让他拿去永利赌场兑换成现银,也好弥补一下姐夫一家的损失。 胡永心情抑郁之下,猛然听说王安并没有将银子全部输掉,还给他留下了价值三十多两银子的筹码,顿时喜出望外,颇有一番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从王安手中接过那些筹码,百感交集的同时,忍不住踢了王安一脚,脱口骂道,“还算你这厮讲点良心。” 王安心中嘿嘿一笑,想着偷银子这件事情,又这样被他蒙混过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4章 家事国事(二) 将王安送到蜂窝煤制造现场,紧盯着他干了一个下午,都不需要方明亲自督促,自有他父亲王三手持棍子,在一旁看着。 王安若是躺平摸鱼,出工不出力,王三的棍子就立即打上身来。 他一边打一边骂,“读书不认真,干活也不认真,就倚靠着你父母亲和姐姐、姐夫混吃混喝,能管得了你几年?” 几顿棍棒下来,王安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次老父亲怕是铁了心,要好好地治一治他了? 但是王安却不敢反抗,老父亲他倒不怕,姐夫胡永他也不是很惧怕,但周进这个人,他还是有些害怕的。 虽然周进平时待人很温和,但发起疯来却是不管不顾,连荣府里的家奴,他都敢惹,那个何三更是被他下令打折了手脚,至今躺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王安可不敢在他面前,行公然忤逆长辈之事。 要不然,周进肯定会黑着脸,将他从姐夫胡永家中轰出去,王安可不愿意这样,他还想赖在姐夫胡永家中,吃上几年软饭再说啊。 周进在这里盯了一两天,见王安这厮还算老实,便当着施工主管方明的面,让他务必严加督促,在没有其父亲王三和姐夫胡永二人允许的情况下,不能让他离开蜂窝煤制造场一步。 “他若不听话,就打折他的狗腿。”周进厉声说道。 吓得王安心肝尖儿乱颤,再不敢有逃出去的心思了。 他还自我安慰道,蜂窝煤制造场有这么多人,晚上休息时,倒是可以教他们玩几把骰子,这可比读书写字有趣多了,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寂寞吧。 周进、胡永等人要是知道王安还有这般想法,估计肚子都会被气炸。 不过眼下,周进和胡永也没有太多精力耗费在这件事情上面,桃李书院那边,也需要他和胡永这两位主讲教师,前去露一次面了。 还真就是露一次面。 胡永的父亲被王安这厮气得不轻,仍旧病倒在床上,需要他前去照顾。 胡永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首期两个班的跟班老师,只是和学员们打了一个照面,便很快回家去了。 他早已向院长周进请了假,约好三日后再回来。 周进则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原本想把欠下来的几节算术课补上,但他的这个算术科教师职位,却被堂妹夫沈明看中了。 沈明是周进堂妹周蓉的丈夫,他家住在北平城中,离桃花巷这边只有不到二里远。 周进考中秀才办酒时,沈明得知消息,曾亲自过来道贺,当时还送了两串钱作为贺礼。 上个月沈明、周蓉成婚时,周进有事不能前往,便托人给这对新婚夫妇俩送去了一匹棉布作为庆贺。 两人关系可以说是不远不近。 这次胡永家中出事,桃李书院出现师资匮乏的局面,周进便第一时间找到了沈明,烦请他代劳几天,给生员们上几天算术课,教授生员们学习打算盘。 因为周进曾听到二叔周大贵说起过,说是他把周蓉许配给沈明,是看中他算盘打得好,以后在城内商铺中或许能混上一个掌柜职务。 沈明是家中长子,上头还有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下面则是妹妹沈清,仅十一二岁。 全家六口人,就靠着沈明的父亲沈元做更夫以及城外一二十亩薄田过日子,生活比较清苦。 沈明自我介绍说,他也读过几年私塾,些许认得好几百字,算术方面也还熟练,尤其是算盘打得不错,曾去过薛家商铺应聘过柜台伙计,但可惜被一个当铺揽总的儿子给顶替了。 以前沈明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家里有两份收入,尚不至于有断顿的风险。 但自从他结婚之后,夫妻恩爱,日夜不休,想到以后生孩子,养孩子,都需要用钱,一下子感觉压力大了起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那个伯母赵欢,经常吹嘘周进在城里考秀才,办刊物,兴办蜂窝煤制造场等实业,发了大财。 说实话,赵欢的吹嘘,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不过是存心拿周进发财作为借口,来掩盖当初兄弟俩分家时的极大不公罢了。 但沈明却听到了心里去。他恰好就住在北平城中,若是真能在周进这里拿到一份差事,哪怕工价银少一点也可以接受啊。 因此,沈明的言下之意是,能不能让他也在桃李书院兼职干一干? “不需要太多工钱,一个月能拿一两银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沈明表态道。 按道理,一个月一两银子,倒是要价不高,但桃李书院的算术课,原本都是由周进主讲,讲授内容以阿拉伯数学为主,也不知道沈明能不能很快胜任啊? “周院长是担心授课内容的问题?”沈明急切表白道,“您的那份数学讲义我看过了,我觉得也蛮好,只要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可以拿下来。这几天便先教算盘的打法,一点儿也不耽搁。” 他急于得到这个工作,说话时的声音都打着颤,带着恳请的意味。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周进哪怕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毕竟是亲戚,说句不好听的,这个沈明哪怕是厚着脸皮,开口借个二三十两银子,周进即便担心他不还,也得捏着鼻子借出去啊。 红楼世界中的人们,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对于亲朋好友,还是普遍都有照顾的。 像刘姥姥那种,和金陵王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能三番五次上门,从荣府诸位太太奶奶们那里,捞到了一二百两银子的本钱呢。 周进反正需要人手,用谁都是用,他看着沈明这人还不错,还想着为以后家中生计着想,显然也是一个颇有担当之人,便应允道,“在我这里干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这个桃李书院,和别的书院有所不同,以短期培训为主,事情会比较多,比较杂,有时候还要参与《青年诗刊》编务工作,不过相应也会多上一些津贴。” 听说每月除了一两银子的工价银,还能拿到一些津贴,沈明自然是喜出望外,他说道,“那敢情好,只要有额外的津贴,再多的杂事我都不怕。” 周进笑道,“你先别把话说得太满。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虽说咱们是亲戚,但是端了我的饭碗,就得要服从我管。别到时候,拿工资的时候有你,叫你干活的时候就推三阻四了。” 沈明连忙表态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我哪怕是再糊涂,也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您只要给我发钱,那就是我的东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必然竭尽全力去做。您若是对我不满意,也随时可以开掉我,我沈某人绝无任何怨言。” 事情说定之后,周进便安排沈明接替他的算术课教师职位,并叮嘱他说,以后桃李书院的算术课,都是以阿拉伯数学为主要授课内容,必须在尽快的时间内,把那本数学讲义看透吃透。 “过些天,我便检查你的九九乘法口算表背诵得怎样了?要是不过关,你这个月的工价银便须得减半啊。”周进提醒道。 “好好好,没问题。我这几日哪怕昼夜不休,也得把它背诵下来。”沈明满口答应道。 桃李书院有了胡永、沈明这两位全职教学人员,再加上方掌柜、刘掌柜二人可以临时兼课,而周进本人也可以随时顶上教授算术课,这就把基本的师资队伍算是配齐了。 不过这样一来,桃李书院所收到的那点学费,明显不够桃李书院的人员开资,需要周进想方设法,为桃李书院寻找新的盈利点了。 “那就赶紧将《青年诗刊》第五辑刊印出来,在这一期刊物中插入这样一则广告,言道桃李书院招收一个期刊盈利能力提升高级研讨班和一期流行神曲高级进修班,给桃李书院增加一些副业收入吧。”周进暗中谋划道。 选稿和定稿,周进和胡永二人一直在做,而一审三校,即刊物定稿之后,由周进再审一次,胡永、谢希平、周进三人再各自校对一次,这一流程因为有了沈明作为协助,周进便感觉轻松了许多。 期间,谢希平也请假了好几次,特意前来帮忙,使得整个编务工作流畅了许多,不到半个月时间,《青年诗刊》第五辑便顺利上市了。 这一辑《青年诗刊》,早已有商铺大力赞助,所载内容又公布了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的终评结果,自然受到万人瞩目。 即便售价高达一百文一份,但销售情况仍旧不错,先后加印了两次,合计卖出去了一万一千份。 后来市面上还出现了这本刊物的盗版,让周进得知后,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青年诗刊》每一本的印刷成本才八十文钱,一万一千份销量,盈利约为二百二十吊钱,广告费又是五六百两银子,再加上某个清倌人暗中买榜,顶替了原本落于董爱君头上的那个十大美女称号名额,又是八百两银子,这样零零总总算起来,扣除编务津贴和劳务成本,以及公账吃喝的花销,这一辑《青年诗刊》,纯利润约为一千五百两银子。 周进又分得了四百多两银子且不说,桃李书院名下的期刊盈利能力提升高级研讨班和流行神曲高级研修班,也实现了招生开门红,总共为桃李书院带来了近千两银子的学费收入。 不过眼下已是冬季,诸事不便,这两个研修班,还得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才能正式开学。 周进坐在内书房中,搂抱着曾艳这个貌美妇人,一边喝酒作乐,一边盘点着《青年诗刊》和桃李书院的大好前景,笑得嘴巴都咧开了,浑然不知已被他人盯上,即将把他引入朝堂纷争的漩涡中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5章 家事国事(三) 周进在曾艳身上动手动脚,被那两只排球引诱得浑身是火,很快就有了那种兴头。 他正要剥开曾艳的衣裳,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却不料被对方拒绝了。 “不行不行,这不行。”曾艳极力抗拒道。 “这是为何?”周进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在他的印象中,曾艳一向懂事乖巧,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有一段时间,她因为想要一个孩子,更是对自己百般痴缠,让他在红帐之中屡战屡败。 她如今为何要一反常态,不同意和自己再来一次鱼水之欢了? 见周进开始瞎想,曾艳连忙解释道,“我这几天身子有些不太好,老是喜欢吃酸,有时候又呕吐,我怀疑是不是自己怀孕了?因为你这几天忙于胡永家中的事情,便没有给你说起过,也还没有来得及请人过来看诊。” “原来是这样?”周进欣喜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请郎中过来诊断一番才是呀。” 周进虽然系穿越而来,并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陈腐观念,但周进也深知,在红楼世界中,能否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却也是一个家族繁荣兴旺的重要保证。 别的不说,同样是一个三品官员家庭,若是没有兄弟子女,抛开同乡、同年等关系不论,他就只能单打独斗; 若是家中有数十个兄弟子女,除了同乡、同年等社会关系,则还有数十个有品级的官员作为姻亲,这在官场之上,可以同气相求,彼此奥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从而人多势众,能量爆棚。 金陵四大家族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而作为殿试探花、巡盐御史,林如海、林黛玉父女俩则是其反面案例。 周进对此深以为然。 而从个人感情上而言,曾艳是他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女人,自然也希望她心想事成,能尽早有一个孩儿傍身。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城里已经宵禁,但郎中田七就住在隔壁,请他过来看诊,倒是便利得很。 田七有两个堂弟田十二、田十三,上次正是他出面,在周进这里托了人情,才得以让他们俩在蜂窝煤制造场讨生活,他对于周进的央请,哪敢轻易怠慢? “恭喜,恭喜啊。”田七诊断过后,向周进抱拳祝贺道,“以我的行医经验,这必然是喜脉无疑。” “好好好。”周进大笑数声道。 他给了田七一两银子作为诊金,并亲自将田七及其身边丫头送到宅院门口。 既然曾艳怀有身孕,自然是不能同房的了。 周进在曾艳房中,和她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安慰她说一切顺其自然,不必担忧紧张之类,便起身去往北跨院中了。 “这真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夜晚啊。”周进心情愉悦之下,忍不住大发感慨道。 正当他犹豫不定,想着是到晴雯房中安歇还是在彩云房中安歇时,冷不防廊下柱子后面,有一个蒙面人手持一把短匕,横在了他的脖子下面。 “你不要乱动,不然我一刀捅死你。”那人低声恐吓道。 周进顿时从狂喜之中冷静了下来。 他好不容易穿越过来,如今一切发展顺利,房中妇人也是一个比一个更加年轻靓丽,更加丰腴可人的时候,他可不想被人谋财害命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周进小声央求道。 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就怕了,还真是一个胆小鬼。” 周进听出对方的声音,似乎出自一名女子,便当即表态道,“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无论你是谋财,还是谋色,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呸,谁要谋你的色了?”蒙面女子恼羞成怒道。 “既然不是谋色,那必然是谋财。”周进肯定道。 说道谋财,周进的信心便立马上来了,他侃侃而谈道,“谋财简单,只要你不伤害我,我手头上现有数百两现银,金银首饰也有若干,都可以送给你。” “开什么玩笑,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你这数百两银子?”那名女子不悦道。 “难道是为了谋夺我那几千两银子的总身价?”周进反问道。 “你这也太贪心了吧。给你数百两现银和若干金银首饰还不够,你还得让我卖房子卖下人给你筹钱不行?”周进气愤道。 不过,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脖子那里传到了一阵刺痛感时,周进的语气立马软和了下来,“别别别,你先别。让我卖房子也行,但这屋子里的妇人们,绝对不能卖,我周某是一个负责任的男子,绝不可能作出对不起她们的事情啊。” “你这个下流好色之人,尚未婚娶,便收用了好几房貌美侍妾,你对她们真会有这么好?”对方不相信道。 周进正色道,“你可以怀疑我的审美,但你不能怀疑我的人品。凡是被我收拢过的女人,我必然不打,不骂,不发卖,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即便是以后大妇进门,我也是要提前给她明说这个事情的。” 周进所树立的这个深情人设,果然让对方有所迟疑。 在讲究夫为妻纲的整个大周朝,对房中侍妾们能够做到如此体贴的男子,似乎还不多见呀。 蒙面女子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房中妇人们的事情就不说了,反正也与我没关系,我也没说让你发卖她们,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周进见对方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胆子也渐渐地大了起来,他反驳道,“我能不激动吗?你私自闯入我家中,给你钱财不要,男色你也没兴趣,你到底想干嘛?” 蒙面女子怒道,“谁说我不要钱财?走,现在就把你那些钱财拿出来,你若不给我数百两现银和若干金银首饰,我今日就让你血溅当场。” 在对方威逼之下,周进只好带着对方回到内书房中,他点亮桌上的蜡烛,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银票,又从书柜中翻找出三五件金银首饰,都一块儿摆放着书桌上,小声说道,“拿着这些东西迅速走人,我就当你没来过。” 蒙面女子问道,“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也价值好几百两银子,你真就一点儿都不心疼?” “心疼有什么用?”周进说道,“我当然是心疼了,但只要我这个人还在,自然能有办法,再把这些钱财赚回来。” “就凭你那本《青年诗刊》、那家桃李书院以及那一家蜂窝煤制造场?”蒙面女子有些疑惑道,“现在北平城里,各种垃圾刊物满天飞,蜂窝煤制造场的效益也大不如前,至于你名下那家桃李书院,更是处于亏本的状况,作为一个普通秀才,你的自信究竟从哪里而来?” 说道自信从何而来,周进的自信一下子就来了,他胡吹海螺地说道,“现如今房中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一直把匕首搁在我脖子上,是不是可以先把刀放下,让我们俩分坐在书桌两侧,秉烛夜谈一次?我心中有沟壑,眼里存山河,正想要找一个人,叙说我心中的远大志向哩。” 在周进的忽悠下,蒙面女子果然放松了警惕,将那把匕首从周进的脖子上取了下来。 不过,她也警告周进道,“你最好老实点,要是大喊大叫,将其他人引来,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一刀就要了你的小命。你须要知道,我从小就有名师教导,曾先后跟从两名将军学过武艺,你屋子里这些人,没一个人是我的对手。” “这到底是哪个杀神啊,竟然跟从两名将军学过武艺?”想到这里,周进心中慌得一批,但他脸上却故作镇静道,“有这个必要么?不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情,你拿去就好了,值得为此拼个你死我活么?” 周进还进一步猜测道,“你大概是那个王熙凤请来的吧?要说我得罪了谁,也就得罪过她,一来是她丈夫贾琏调戏我房中的通房丫头茜雪,差点闹出了人命,她仅肯赔偿二十两银子且不说,说话还很难听;二是最近这一次,她命人来捉彩霞回去,反被我将她派来的丫头给拘押了,她怀恨在心,必然会有反常举动。你是她叔叔王子腾都检点的手下?” “瞎猜些什么?”那名蒙面女子不悦道,“王子腾又算得了什么,我还未曾放在眼里。” 蒙面女子无暇关注周进脸上的震惊表情,反而催促道,“便将你心中那些赚钱的法子,都快速地说出来,若是我听得满意,便放过你这一次。” 周进心想,这女子八成是有病吧?现成的银钱首饰不要,想偷学自己的赚钱之术?数百年文明积累的显著优势,这是你片刻之间,就可以学会的吗? 周进带着调戏她的心态,大谈特谈自己的远景规划,比如要引进新的农作物,亩产高达一两千斤,灾荒时投向市场,必然会大赚一笔;又比如说,自己要在钱塘西湖、八闽武夷等地,寻找好的茶树开发出来,形成高端茶叶品牌,必定能赚得瓶满钵满…… “等条件具备时,我将在泰山顶上安装一部自动扶梯,人只有站在扶梯上面,便能很快从山底到达山顶,欣赏泰山日出。每人次仅需要一两银子,届时想必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周进说起上一世各种段子,那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你忽悠我?”蒙面女子听得云里雾里,她很快意识到周进或许是在胡说八道,气得她霍然站立,杏眼圆睁,显得十分气愤。 “你不用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在北平城内,短时间里赚到数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蒙面女子直接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6章 家事国事(四) “数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周进吓得瞠目结舌,急忙道,“你还真是敢说啊?我一个国子监捐纳监生,若有这种赚钱能力,还会托了人情在西山煤矿购买低价散煤,就为了蜂窝煤生意的那点蝇头小利?”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自己在《青年诗刊》上打广告说,报名参加期刊盈利能力提升高级研讨班或流行神曲高级进修班,学成本领,创收万两现银不是梦?难道你们桃李书院所发布的招生广告,都是骗人的虚假消息不成?”蒙面女子不服气地说道。 “关于这个,我就要好好地给你计算一下了。”周进解释道,“期刊盈利能力提升高级研讨班,首期招生三十人,学费十两银子,流行神曲高级进修班,首期招收十五人,学费四十两银子。这样加起来,共计四十五名学员,每个学员只需要赚取二百多两银子,就能创收万两现银,这应当不是很难吧?别的不说,就说那报名参加流行神曲高级进修班的十五名学员,无一不是各大风月场所的知名清倌人,她们合起来,花上一年半载时间,赚数万两银子,难道很困难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壶,给对方倒了一杯温水。 蒙面女子和周进说了许久,也恰好感到口渴了,她便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但很快又将杯子放下了。 她恍然大悟道,“还可以这么计算?你还真是无耻啊。” “什么无耻?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周进颇为得意地说道。 “好啊,你如此奸诈似鬼,白的都能被你说成是黑的,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想必还有其它一些赚钱的门道。若是不能坦白告诉我,我今日必定和你没完。”蒙面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欺上身来,再次将那把锋利的匕首,搁在了周进的脖子上。 周进吓得瑟瑟发抖,央求道,“有事好商量,你可千万别乱来啊。” “我这个宅子里,还有方昆、胡永、方靖、曾祥、陈老墨、陈小墨等诸多男丁,你要是动静太大,引起了诸人的怀疑,未必能从我这里逃出去。”周进在低声下气的同时,也不忘说一些狠话,意图吓住对方,以免她轻举妄动。 真要把他周进给一刀捅了,他找谁说理去? “少来。你这个院子中,就那个方昆还不错,他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稍加调教一番,倒是可以在营中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小校,至于其他人,不值一提。”蒙面女子颇为不屑地说道。 周进无奈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若是要银子,我送你几百两银子也无妨,你为何要对我苦苦相逼?我一个微末秀才,哪有什么资源和能量,做你口中短时间内,能赚到数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的大生意?除非是……” “除非什么?”蒙面女子急切地追问道。 “除非我是顺天府尹,掌管清肃邦畿、布治四路、率京县颁政令条教之诸多职权,有官方出面背书,赚数万两银子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拿?”周进颇为感慨地说道。 常言道,“三年知府,十万白银。”顺天府尹乃系大周朝京师重地的最高行政主官,地位特殊、位置显赫,即便是直隶行省总督也管不了顺天府尹。 谁处在这个位置上,都足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是躺在那里收钱,每年都能赚上数十万两银子,实在是没有必要投机取巧,做什么费力不讨好的大生意了。 周进说这些话,不过是拿来搪塞蒙面女子罢了。但对方却对此兴奋异常,追问道,“假设你是顺天府尹,你会怎么做?” 周进心中纳闷,这个蒙面女子喝了那杯温水,为何还没有晕倒,难道上次从便宜小舅赵乐身上得来的麻药,竟然是假的? “我若是顺天府尹,首先就要查封《青年诗刊》,对北平城内所有刊物实行准入制度,每年不上交数百两银子的刊号管理费,便将其定为非法刊物,予以收缴并罚金。现在北平城内,据说拥有各种期刊数十家,仅这么一来,便可以白得上万两银子。若是我职位再高一些,兼任礼部堂官,更是可以把这个刊物管理制度推向整个大周朝,谁想要通过兴办刊物挣广告费,便须得在礼部登记备案,大周朝范围内,除北平京师重地,还有保州、津州、泉城、广陵、姑苏、钱塘、襄州等名城,都能养活数家刊物,仅此一项,每年筹集数十万两银子,又有何难?”周进随口说道。 “你这个筹钱的方法倒是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惜速度还是有点慢,恐怕照样来不及啊。”那名蒙面女子有些为难地说道。 蒙面女子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昏脑涨,猛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周进怒喝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在那杯水中下了药?” 她一时气愤之下,便想要一刀抹了周进的脖子,但因为麻药的作用,她的手脚酸软无力,仅仅在周进脖子上割出了一刀血槽,便瘫软在地,昏睡过去了。 周进侥幸道,“好险哪,差一点就要命丧当场了。” 他俯下身子,解下了蒙面女子脸上的面纱,顿时愣住了。 他没有料到这个姑娘会生长得如此倾城国色。 虽然他也早有心理准备,从对方的声音可以辨别出,对方应当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大约才十五六岁,最多十七八岁的年龄。 但等到周进得以窥见对方真容,才发现她不仅年轻得过分,而且面容精致,五官分明,满头长发更是如同瀑布一般,顺滑而亮泽,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一下。 她的身材更是火爆,线条格外妖娆,周进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意志力,没有让他那一对咸猪手,向对方身子上摸去。 “这种事太过于下作了,我周进男子汉大丈夫,绝不会如此没有底线。”周进向自己提醒道。 周进将这名蒙面女子抱到厢房之中,又找来了两床厚被子给她盖上,随后他还叫来通房丫头曾佳,嘱咐她睡在旁边负责照看。 “若是她口渴想要喝水,你便给她喂一下。”周进叮嘱道。 曾佳却害怕道,“照看她没问题,但她这身蒙面大盗的打扮,显然不是一个善与之辈。到时候她苏醒过来,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我身上怎么办?” “放心吧。”周进笑道,“她刚喝过麻药,今日晚上是肯定掀不起什么波浪来了。”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此事,只能先把这个姑娘关押起来,观望一阵形势再说。 若是外面风头不好,他大不了把她送走便是,若是外头风平浪静,他也不介意找个机会,趁机俘虏她的芳心。 周进甚至还打算故技重施,像以往收拾心高气傲的晴雯一样,先磨一磨这个女人的性子,等将其调教好了之后,再收用她也不迟。 “花堪须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嘛。”周进喜滋滋地说道。 “还想从我身上捞取偏门,寻一个短时间内能赚上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的大生意?我怕你是失心疯,居然敢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来了?”周进暗中嘀咕道。 他心中欣喜道,送上门来的美人儿,这次我要让你有来无回,就在这个院子里长长久久地住下来才罢。 这天晚上,周进的心情极度兴奋,他将方媛、晴雯二人叫到主卧之中,完成了一次帽子戏法,这才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还做了一个美梦,梦到自己施展金钱的魔力,终于让那个蒙面女子臣服于自己,成为了自己胯下的又一匹汗血宝马。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前院那里传来一阵喧哗声,周进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只见一队兵丁从屋外冲了进来,将他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从外面冲了进来,他看到方媛、晴雯二人躲在被子中不敢露头,只有一束乌黑的长发外露出来,还误以为其中一人是他妹妹,忍不住悲呼道,“诗韵,你何至于此。” “什么诗韵?”周进茫然不解道。 “你这个小杂种,你还有脸说?”那人气急败坏,忍不住直接一巴掌,打得周进晕头转向,不知道东西南北。 “卧槽。”周进在心中惊呼道,“昨晚那名蒙面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次日一大早,就能将大队兵丁引来?这不会因此把自己抄家问斩吧?” “完了完了,这次玩笑开大了。”周进后悔不迭,满嘴苦涩道。 关键时候,还是晴雯镇定一些,她毕竟在荣府之中历练了许多年,也在王夫人那里经受了不少磋磨,早就锻炼出来了临危不惧的品质。 这点突兀而来的风浪,还不至于让她和小户人家出身的方媛一般,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子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晴雯也顾不得羞涩了,她伸出头来,小声道,“我是晴雯,旁边这位是方媛,都是周进家中的姨娘,这里没有你所说的那位诗韵,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们不是诗韵?”年轻公子惊喜道。 很快,他又一把揪住周进的衣裳,喝问道,“快说,你把诗韵藏在哪里了?要不然,我张诗卿和你没完。” “她她她,她在厢房中借住了一宿。”周进吞吞吐吐,斟酌着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7章 家事国事(五) 因为涉及到妹妹张诗韵的清誉,张诗卿示意兵丁们先出去,在外院之中等候。 他自己则跟随周进这厮,进入到厢房之中。 周进已被五花大绑捆绑起来。 在绝对的优势面前,年轻公子倒也不怕周进会搞出什么鬼名堂。 话说回来,张家人向来注重文武双全,张诗卿本人也是一个武艺好手,如今外院之中的那几个男丁都已被制服,整个内院之中,就只有周进这样一个文弱书生,他自然是不必害怕了。 周进若是胆敢不服,他张诗卿就打得他服。 真是反了天了,一个普通秀才,捐纳监生而已,竟然连内阁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也敢扣留了? 周进苦着脸,将张诗卿引入到厢房之中。 这个时候,张诗韵早已经醒过来了,正在饶有兴致地和小丫头曾佳聊天。 两人刚才似乎讨论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只见曾佳的那张俏脸上,布满了娇羞的霞云。 眼看着周进被人捆绑,曾佳大吃一惊,本待上前替周进解绑,但看到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站着,她不知道对方身份,不敢轻举妄动,一下子呆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关系,那是我二哥。你上前给你们家周大爷解绑吧。”张诗韵吩咐道。 有了张诗韵的这句话,曾佳赶紧上前,将周进身上的绳索解了下来。 看到张诗韵神色还好,脸上、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伤痕,她身边又有一个小丫头负责伺候,张诗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但等到他听张诗韵说,“你昨晚的麻药效果不错,是从哪儿买来的”时候,张诗卿的脸色一下子又变黑了。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然敢对我妹妹下麻药?”张诗卿怒不可遏地说道。 周进也颇为恼火,他在自己家中生活得好好的,也没招谁惹谁,结果这对兄妹俩先后上门,一个找他索要银子,一个将他五花大绑捆绑起来,真当他周进没有一点儿脾气? 周进气愤地说道,“这能怪我吗?我也不知道她是何人,趁着深更半夜之时,踅摸到我家中,刚见面就把匕首搁在我脖子上,找我索要一个上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的法子,这是抢劫还是勒索?” “看你们这个架势,想必也是王公贵族子弟,我是不如你们出身显赫,但我也没有违反朝廷律法,不应当被这样对待。你们除非一刀了结了我,不然我非得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好好地评这个理。”周进虚张声势地说道。 张诗卿反唇相讥道,“好嘛,你给大户人家的小姐下麻药,这种龌龊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你这个秀才功名,还保不保得住?” 周进一听,也感觉上衙门告状这件事,很有些风险。 先不说对方家世显赫,手眼通天,自己不一定就能打赢官司。就算是打赢官司了,恐怕也讨不到好啊。 他如今打着翩翩佳公子的人设,带着国子监捐纳监生的头衔,顶着年轻读书人的身份,兴办《青年诗刊》,举办桃李书院,吃的是文化这碗饭,要是被人知道,他还是一个下麻药的好手,怕是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啊。 “这个便宜小舅赵乐,真不是个东西啊,让我背上了使用麻药这个罪名,看来以后还是要少跟他玩在一起。”周进思忖道。 “罢了罢了,我就不追究你们上门滋扰的罪名了,你们也不要再纠缠我,就此各退一步如何?”周进颇为无奈地说道。 张诗卿只想着妹妹张诗韵无事即可,也不想大张旗鼓地追究此事,担心影响到了妹妹的声誉。 但张诗韵却不同意,她板着脸说道,“你既然下麻药,把我给麻翻了,严重损害了我的清誉,就必须给予我一定补偿。要不然,我宁肯拼着自己的声誉不要了,也一定要告到顺天府衙门,追究你这个不良书生的责任。” “你就不怕事情闹大了,影响你今后嫁人?”周进反问道。 “我怕什么?”张诗韵凄楚地笑道,“就陈瑞安那个病秧子,他若是想悔婚,我求之不得。” 张诗卿看了周进、晴雯二人一眼,低声劝道,“诗韵,慎言。” 张诗韵随后便闷不做声,捂脸抽泣起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让周进我见犹怜,要不是她哥哥张诗卿也在场,周进非得欺身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地安抚一番才行。 周进这才猛然记起来,他似乎听人说起过,内阁首辅张楚为了筹集辽东兵饷,将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张诗韵,许配给了川宁侯府中的那个病人陈瑞安,仅为了得到那二十万两银子的彩礼。 “你们是张首辅家的公子和小姐?”周进吃惊道。 “张首辅以天下为己任,日理万机,一心为公,失敬失敬。”周进见风转舵,连忙对着张诗卿、张诗韵二人躬身行礼,态度十分诚恳。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进态度大变,如此毕恭毕敬,倒让张氏兄妹俩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起来,他们二人不请自到,又是持刀恐吓,又是绳索加身,要不是周进出身寒微,此事绝对难以善了。 既然周进如此识相,张氏兄妹俩也不好继续端着。 张诗卿连忙将周进扶了起来,笑说道,“不打不相识,周兄客气了。” 张诗韵也道歉道,“都是我脾气不好,对你苦苦相逼,本来想着能从你这里劫走几百两银子也是好的,谁知道你一顿胡吹海螺,倒是让我有些欲罢不能,想着能不能从你口中,掏出一两个赚钱又快又多的好法子?” 周进感到不可思议道,“令尊贵为内阁首辅,简在帝心,金银财宝,还不是唾手可得?想不通你们为何会像周某人一样,也贪图这些黄白之物?” 张诗卿叹息道,“哎,我宁肯家父只是一个普通阁臣,便不用承担这么大的政事责任了。从去年夏天以来,陕州一带持续干旱,土地绝收,农民起事接而连三,难以禁绝,其中尤以高如岳这一支最为凶狠,他善于骑射,臂力过人,裹挟民众数十万,对陕州、豫州一带的民生经济造成了持续性破坏。河东巡抚吴甡推荐曹兆文担任总兵官,主持陕州剿匪事宜,预支兵饷五十万两,于上个月正式开拨。恰好在这个时候,佟奴女真又开始围攻沈州,辽沈总兵左贵向朝廷告急。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关宁骑兵可以前去救援,但仅一项开拨费,少说也得数十万两银子,如今国库空空如也,家父为了此事,连头发都急白了。诗韵也是为此悬心,这才夜闯贵宅,以至于随后发生了一连串不愉快的事情。” 周进心想,这个红楼世界,还真像是上一世明末清初故事的翻版啊。要不现在就投奔佟奴女真,投靠皇太极,取代范文程,成为后金开国重臣? 可一想到随着清军南下,杀得江南一带民众人头滚滚,周进又于心不忍了。 乱世归隐都行,可千万不能助纣为虐,坐看江南富庶之地陷入后金军队的铁蹄之下,沦为人间地狱啊。 “啊呸,我周进又岂能是这种卖祖求荣之人?”周进心道。 “北平城中,王公贵族之家不知凡几,每家掏出数万两银子,凑一笔关宁骑兵的开拨费,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周进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说得轻巧。”张诗卿苦笑道,“大家在朝堂之上,都说要一心为国,可真到了要这些大人们掏银子的时候,便你一个我一个,都闷不做声了。就说那个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可是今上身边的红人,今上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委托他来处理。上次夏守忠向荣宁二府化缘,还一再暗示他们,会在今上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可荣府这些人,却浑然没有听到一般,反而浑身都不自在,最后勉强拿出二百两银子,便将夏公公派来的小太监给打发了。想当初,荣宁二府办理贵妃省亲一事,仅那个戏班子,就花了二万两银子,如今国库空虚,今上舍下脸来,让夏太监出面向荣府求助,才给了二百两银子,你说这说得过去吗?这个贾府,还有没有将大周朝的命运放在心上?” 周进心想,难怪后来贾府会被抄家,连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都敢得罪,摆明了没有把今上放在眼里,不抄你们贾府的家,抄谁呢? 张诗卿又道,“假若我是个女儿身,就像我妹妹诗韵这般,随便嫁给哪个公卿贵族之家,换回来一二十万两彩礼也行,但可惜我又是个男丁,卖不出这般身价。” “那怎么办?”周进急道,“沈州是辽东重镇,不容有失,若不赶紧救援,导致沈州陷落,怕是老百姓遭难,后患无穷啊。” “是啊。”张诗卿介绍道,“沈州是一定要救援的,兵部已给关宁骑兵发文,让他们先行出发,开拨费稍后必定会补上,但这份公文究竟能不能让关宁骑兵出动,还是个未知数啊。朝中诸公的意思,是要在大周朝范围内,加征辽东兵饷,每亩新增三厘五毫之赋,以解国库空虚之忧。” 周进心想,便宜父亲周大福名下,有良田千顷,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就凭宛平县典史赵顺昌这个亲家公的关系,即使加征辽东兵饷,也不可能都摊派到自己这位便宜父亲的头上,便又无所谓了。 及至张诗卿说道,“家父担心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因此尚未下定决心。但今上的耐心明显所剩不多。要是短时间内,凑不齐数十万两银子的开拨费,为了避免关宁哗变,便不得不行此下策,开征辽饷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诗卿吟诵者元朝诗人张养浩的那首《山坡羊·潼关怀古》,言语之中满怀萧瑟之意。 周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思想很是不对,怎能因为自家摊上的辽饷不多,便因此而庆幸呢? 要知道,辽饷开征,意味着大周朝的老百姓,将承担更多的赋税负担,从而导致部分贫民破产,民不聊生,进一步造成社会层面的广泛动荡。 到时候,烽烟四起,易子而食,各种人伦悲剧相继出现,就是一种大概率的事件了。 难道自己穿越过来,仅为了操心自己家里这点男女之间的破事,而忘记了拯救民族危亡、打造太平盛世的良好初心? “我是不是也应当圣母心泛滥一次,为了大周朝的底层农民,减轻他们的负担,而贡献出自己的聪明和才智?” 想到这里,周进毅然说道,“开征辽饷且不急,我来帮你们想个办法。”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8章 九边彩票(一) 周进所想出来的办法,便是发行九边彩票,为大周朝提供一条额外的兵饷来源渠道。 据周进上一世所了解到的情况,通过发行彩票募集各类资金,一度属于世界各国常规操作。 早在数百年前,美洲某国大陆会议曾为应付战争所需发行彩票,一开始预计募集资金一千万美元,后来实际募集资金五百万美元,为该国最终赢得民族自主地位、摆脱日不落帝国的殖民地统治,发挥了一定作用。 后来,该国发生南北内战,北方联邦为了筹集经费,也曾发行过战争彩票,用来弥补军费之不足。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横跨亚欧的某个北方大国,决定重新发行彩票,以便迅速筹措资金,应对大饥荒以及抚慰该国和波兰两国战争中的伤员。 有苏维埃政府出面背书,这次彩票发行大获成功,进而得到逐步推广。 新生的苏维埃政府在募集资金消除国内白匪和饥饿带来的各种问题时,彩票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回到红楼世界之中,站在大周朝的立场上,一方面要迅速募集大量资金,以便支付关宁骑兵救援沈州的开拨费,另一方面又不能将这笔额外支出摊派给商户、农民,以避免对民生经济的负面影响。 思来想去,除了发行九边彩票一途,实在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大周朝在北部沿长城防线,陆续设立了九个军事重镇,号称九边,因为处于防御北方草原诸部和东北女真诸部的最前沿,经费开支最大,所欠兵饷最多,若是发行彩票,将所得收入定向分配给九大边镇,以弥补边军经费之不足,自然是最为合理的了。 但是彩票一事,除了周进本人两世为人,对此比较了解之外,张诗卿、张诗韵二人都尚未听说过,因此满腹怀疑。 “按照你这个说法,彩票具有赌博性质,极有可能引诱人心大坏,朝中诸位大臣能同意么?”张诗卿提出质疑道。 周进笑道,“要是在平常,朝中诸位大臣未必能同意这个方案,但问题是,现在兵部经费严重不足,九边极度缺饷,连关宁骑兵前去救援的开拨费都支付不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提出发行九边彩票方案,公开为九大边镇募集兵饷,谁反对这个方案,谁就是和九大边镇过不去,和负责九边防御的诸位总督、巡抚、总兵大人过不去。到时候,张首辅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也是想为九大边镇募集兵饷,既然您反对,那就算了呗。想必反对的那人,会很快明白过来,并改变主意的。” “彩票好卖不好卖,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没有其他好办法的前提下,确实也值得一试。但问题是,如果真能有这么赚钱,其他人也跟着群起效仿,纷纷卖起了彩票,为之奈何?”张诗韵双手捂住脸蛋,似乎也在为之苦苦思索。 周进看着张诗韵那白里透红的脸蛋,身前那一对鼓胀的大甜柚子,想着这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即将嫁给那个病秧子陈瑞安,不由暗中为之叹惋。 但这毕竟是张家人自己的事,不需要周进这个外人来操心。 他摇了摇头,将张诗韵的婚事抛在一边,随后断然说道,“这便需要借助令尊这个内阁首辅的力量了。彩票发行,除经内阁允许、授权之外,其他任何部门或个人,都不能发行彩票,违者抄家灭族。” 一番商讨过后,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俩,越发觉得周进所提出的九边彩票一事,确实具备一定的可行性,干系极大,又刻不容缓。 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俩,便决定带着周进立即返回家中,将此事详细汇报给兄长张诗远,他是上一届科考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今日恰好旬休在家。 内阁首辅张楚对于长子张诗远非常欣赏和信任,若是能说动张诗远同意,张楚必定会郑重考虑此事了。 至于张诗卿、张诗韵二人,他们一个尚未科考得中,一个又是待嫁的女孩儿,此时连在张楚面前说正事的资格都没有。 比起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俩,张诗远年岁更大一些,性格上也更加成熟稳重一些。 经过周进本人的初步介绍,即便确认九边彩票可以尝试发行,张诗远也和周进详谈了许久,对彩票发行的各个环节,全程梳理了一遍,对于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也不耻下问,向周进反复请教。 周进虽然两世为人,比红楼世界中的人们,有着数百年文明积累的明显优势,但在张诗远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连续追问之下,有好几次差点被难住,以至于他的额头上,还有些微微出汗了。 周进却不知道,他这番表现,落在张诗卿、张诗韵二人眼中,却是相当了不起了。 要知道,兄长张诗远,平常都懒得和他们多说什么,因为双方的智商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也很难说道一块儿去。 这让张诗卿、张诗韵二人深感郁闷,天地良心,他们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奈何摊上了一个文曲星下凡、高中状元的哥哥,便觉得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够用了。 张诗远将事情问清楚之后,便不再迟疑,立即吩咐下人们准备马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紫禁城内的文渊阁,他父亲张楚,此时正在内阁当值。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快当天下午或者明日早上,便能有今上的手谕下来,命人操办此事。 但事不宜迟,这边的准备工作却不可能等到今上的手谕下发之后再做,那在时间上便有些迟了。 沈州军情告急,他们已经在是否开征辽饷的事情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再经不起任何耽搁了呀。 张诗远的意思是,由张诗卿迅速将家中的重要首饰,都典当给城内商铺,为九边彩票募集一些准备金。 省得彩票刚开始发行,就有人幸运地抽中大奖,到时候若是无法兑现,就有些尴尬了。 随后,等周进将书坊联系好了之后,张诗卿还要带领一队兵丁,将牵涉到彩票制作一事的相关书坊,都包围起来,省得书坊工作人员内外勾连,从中捣鬼。 周进这边,则负责联系书坊东家,就彩票的几种样式和制作流程和对方接洽,技术上倒是难度不大,上一世彩票上的那种特殊涂料,急切之间没办法调制出来,但只要在彩票上面贴上一层锡箔纸,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彩票样式简陋了一点,但在上千两银子的大奖面前,谁会在乎这个呢? 除此之外,还可以在彩票页面上印制一定数字,再采用现场抽奖形式,同样也简单易行。 但要保证彩票制作和销售过程中,没有任何纰漏和一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则需要一个对彩票业务最为了解的人,全程监管,周进无疑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但与此同时,周进又是《青年诗刊》主编,九边彩票若是要得到顺利推广,进而在北平城中热销,也离不开周进这个传媒人的卖力宣传,不可能将他全程封闭起来。 毕竟他在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之中,名气很大,由他出面联络那些清倌人,让她们也参与宣传,便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啊。 迫于无奈之下,张诗远只好说道,“事急从权吧,就让诗韵跟着你学习,下一次发行彩票时,便无需始终劳烦周进老弟了。” 让张诗韵跟着周进学习,只是一方面,让张诗远紧盯着周进,防止他借机敛财,中饱私囊,则是张诗远的另一重用意,但他不会明说罢了。 周进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又打着为大周朝九大边镇募集兵饷的名号,万一有所差错,便死无葬身之地,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全程监督,倒是能洗脱他的嫌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话说回来,有这样一位绝世佳人陪伴左右,周进夫复何求?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当天下午,周进便联系好了城外的唐氏书坊,这也算是《青年诗刊》的长期合作伙伴了。 周进和书坊东家简单商量过后,初步确定了现场刮刮奖和现场数字抽奖这样两种彩票形式,并对一些技术上的细节进行了完善。 而这个时候,内阁首辅张楚也将此事汇报给了今上和忠顺王。 听说既不用向农民加派辽饷,也不会给商户增加额外摊派,还能在短时间内募集一大笔钱财,用于九大边镇的经费开支,今上和忠顺王肯定是同意的。 现场其他几位阁臣,即便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争议,是不是有鼓励赌博之嫌,但他们暗中思忖了一番,觉得还是尽量不要得罪那些边军将领为好,要不然到时候国库开不出银子,引发九边兵变,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不过,为了尽量减少朝廷在这个事情上的无谓争执,加快推进速度,由内阁行文,将九边彩票发行销售一事,委托给翰林院修撰张诗远临时负责,国子监贡生张诗卿、国子监捐纳监生周进二人参与协助。 与此同时,今上还抽调宫里的周太监以及国子监助教赵光南、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等三人,对九边彩票一事进行监督,防止出现借机牟利的不当行为。 众所周知,张有为训导对周进这厮恨得牙痒痒,早就放出了狠话,说是迟早要找到一个机会,给周进这厮一个好看,由张有为训导监督周进办事,自然不用担心双方会彼此勾连,狼狈为奸。 兵部和户部,对于此事也非常重视,也派遣了若干名官员全程观摩,兵部还特意拨给了张诗远一队兵丁,接受他的调遣,防止在彩票销售过程中,有人聚众闹事,横生波折。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79章 九边彩票(二) 有翰林院修撰张诗远主持此事,周进身上的担子便轻松了许多,他只需要向张诗远提供一系列建议便行了,具体操办事宜,自有下面的人分头去做。 当天傍晚,数百名兵丁包围了外城的唐氏书坊。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还以为唐氏书坊的东家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以至于他名下的书坊,只许进不许出,俨然是一副抄家灭族的样式啊。 附近一些与唐氏书坊沾亲带故之人,或者像《青年诗刊》这种,与唐氏书坊有着紧密合作关系的人,甚至还托了门路,连夜出城,若是风头不太好,为了避免被牵连,他们便要立即跑路,躲到江南去了。 这让唐氏书坊的东家,得知这一情况后,不由得又气又笑,在感受到人情冷暖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身上这沉甸甸的压力。 这可是为九大边镇募集兵饷,根本就不容有失啊。 看着周进在他面前呜呜喳喳,煞有其事地介绍彩票的大小、样式以及注意事项等,唐氏书坊的东家恨不得操起桌上的茶壶,砸到这个鸟人的头上才好。 “瞧瞧你给老子惹来了多大的麻烦?这给朝廷办事,收不到银子就罢了,万一操作不当,出了什么纰漏,怕是我连小命都保不住啊?”唐氏书坊的东家在心中恨声不绝,他对于周进这厮,更是越看越不顺眼。 好在周进这次设计的彩票样式比较简单,只有两种。 一种是现场刮刮奖。 凡是刮出“精忠报国”字样的彩票,可以兑现白银五千两,是为特等奖,中奖几率为十万分之一。 刮出“抵御外侮”“众志成城”等字样的彩票,分别属于一等奖或二等奖,可以兑现一百两银子或者十两银子,中奖几率分别为千分之一、百分之一。 刮出“辽东必胜”字样的彩票,属于鼓励奖,可以兑现五钱银子,中奖几率为五分之一。 如果刮出“感谢支持九大边镇”字样,则意味着没有中奖。 这样算起来,十万张刮刮奖彩票中,需要现场兑付奖金三万五千两。 刮刮奖零售价初定为一两银子一张,每十万张刮刮奖全部售出后,可得银十万两,再扣除各大经销商二十分之一的返点以及必要的生产销售成本和工作人员津贴,可实现的纯利润,大概为五万八千两银子。 另一种是现场数字抽奖。每一千张数字彩票为一个奖池,序号也从一号排到一千号。 等这个奖池中的彩票全部卖出后,再当场抽取一二三等奖若干,一等奖限定为一注,可得银一百两,二等奖限定为十注,分别得银十两,三等奖限定为三十注,可得银五两。最后是鼓励奖五十注,各得银一两。扣除制作成本和劳务支出,利润率比刮刮奖略低。 因为基本上都是即开即兑,现场数字抽奖虽然在时间上有所延后,但也限定了截止时间,当天即便彩票没有卖完,也会在规定时间当众抽奖,这样便能防止有人制作假彩票冒领大奖的可能。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在周进的建议下,刮刮奖一等奖以上彩票,都会标有一个单独的数字。若数字和文字对不上,则为假彩票。 一等奖以上获得者的姓名,也会张榜公布。主办方若心中无愧,自然不会搞蒙面领奖那一套鬼把戏。 为了鼓励北平城中的公子哥儿们积极参与,周进和张诗韵在数十位兵丁的陪同下,连夜赶赴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向诸位老鸨及头牌清倌人,介绍九边彩票发行一事。 凭良心说,周进这厮在北平城内各大风月场所,还是有一定名气的。 虽然他主持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一事,从各位清倌人头上,捞走了不少银子,但大家看在他为各位清倌人卖力扬名的份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了他这个风月圈大佬的身份地位。 但是这九边彩票一事,可谓旷古未有,要是卖得好还好,按照周进的说法,好歹能赚一些返点不是? 但要是卖得不好,朝廷会不会怪罪下来,最后干脆让各大风月场所包销? 像这种龌龊的事情,朝廷可没有少干啊。 风月场所不问国事,只想赚恩客们手中的银子,让她们做九边彩票的经销商,承担九边彩票的销售推广重任,对于这些风月场所来说,根本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不必平白无故地承担这个无谓的风险呀。 因此,周进一行人先后在丽香院、美仙院、怡香院等处碰了壁,被人家所无情拒绝,甚至还在环采阁那里吃了闭门羹,这让原本信心满满的张诗韵,不由得对彩票发行一事,有些担忧起来。 “这么快就对我没有信心了?”周进一边走着,一边笑言道。 “彩票一事,从长远来看,可操作性还是很强的,势必会为朝廷提供一笔相对稳定的收入,我就怕前期推广不力,影响到了关宁骑兵的开拨,到时候来不及救援沈州,咱们的筹谋不就成了一场空吗?”张诗韵迟疑着说道。 周进笑道,“不用担心。这么多风月场所,我们才去了几家?总有一家愿意为国分忧,届时打开局面,后面的销售就顺风顺水了。” 周进来到兰桂坊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幸好有一队兵丁护送,不然早就被巡逻队伍以违反宵禁的名义给抓起来了。 张圆圆姑娘才刚表演结束,正待想要略微洗嗽一下,听说周进来了,她兴奋得连绣花鞋都没穿,不顾屋外天寒地冻,就光着两只小脚丫,去了兰桂坊门口,直接将周进和张诗韵二人迎到了闺房之中。 张诗韵见后,不由得暗自称奇。 想着外界各种传言,都说周进这厮和张圆圆姑娘之间有一腿,但却尚无实证,现在见到张圆圆对周进如此上心,怕是那些传言,大概八九不离十了吧。 想到这里,张诗韵就不由得一阵心痛。 张圆圆姑娘虽然是一个风尘女子,却能和年轻才子周进彼此倾心,日后或将同床共枕,双宿双飞,享受人间极乐。 可她自己呢,贵为相府小姐,却只能嫁给那个病秧子陈瑞安,这样一对比,真是让人欲哭无泪啊。 看着张圆圆姑娘挽着周进的手,将他安置在椅子上做好,又殷切地给周进端来一盆热水,服侍他洗手擦脸,周进这厮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动辄捏一下张圆圆姑娘的小手,或者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更为夸张的是,这个不要脸的周进,甚至还把手伸入张圆圆姑娘的衣裙之中,在那个敏感部位轻轻摩挲起来。 气得张诗韵在心中大骂道,“这对狗男女,当我不在场是吧?” 张圆圆姑娘或许也意识到了有外人在场,便揪着周进的耳朵,娇嗔他道,“还有别人在这里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分寸。” 周进笑眯眯地看了张诗韵一眼,这才安分守己了起来。 “这两人果然有一腿。”张诗韵私下里判断道。 但破开这个情感八卦,并没有让张诗韵感觉到一阵特别的兴奋,反而让她有些黯然神伤,她就这样猝不及防,被人强行喂了一次狗粮。 “我也想喝一杯热水。”张诗韵撅着嘴巴,气鼓鼓地说道。 周进这才想起来,他忙着和张圆圆姑娘打情骂俏,还没有来得及在张圆圆和张诗韵之间,做一次正式介绍呢。 “这位是张首辅家中的嫡小姐张诗韵,现今朝廷力推彩票发行一事,由他兄长张诗远负责,我在一旁协助,她则在我身边跟班学习。”周进简要介绍道。 随后,周进也向张诗韵介绍了一下张圆圆,“这位是兰桂坊的清倌人张圆圆。” “她名气很大,我早就听说了。”张诗韵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怠慢了贵客。”张圆圆姑娘笑道。 随后,她便吩咐贴身丫头欢儿,给张诗韵送来了一些糕点和茶水。 至于另一个贴身丫头乐儿,则取来了两块蜂窝煤,将煤炉子里即将燃尽的另外两块旧煤替换了出来。 最近一两年来,北平城中有许多人家,都开始使用蜂窝煤,张圆圆姑娘更是在兰桂坊中,第一个尝试用蜂窝煤取暖。反正她的煤炉和蜂窝煤,都是由周进这厮送来的,她一文钱都不花,何乐而不为? 张圆圆可能自知身份所限,不敢贸然和张诗韵这种大家闺秀结交,她便一直搂抱着周进的那只胳膊,继续缠着他说话。 “上次我离开你家时,你口口声声,说是必定给我一个伟光正的名头,足以令世人扼腕称赞,这样一来,即便是兰桂坊背景深厚,也不敢公然为难我,而你父亲,也不便反对你将我纳入房中为妾。你还说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便不会再来见我。我这些天来,一直为此而忧心,想着我不过是一个欢场女子,又何德何能,得以让世人轻易改变对我的看法?有好几次,我都恨不得派人过去给你说一声,就说我不在乎这些,哪怕你父亲坚决反对,哪怕兰桂坊狮子大张口,做不成你的贵妾,但做你的外室也行啊。只要你不负我,又有什么要紧呢?你不知道,我刚才听说你上门求见时,心中是多么的高兴。我知道你言出必行,此事大概也有些眉目了吧?”张圆圆姑娘笑着说道。 “何止是有些眉目,都可以说是水落石出,铁板钉钉了。”周进得意地笑道。 张诗韵听到这里,惊讶得差点把手中的杯子给砸了。 敢情周进提出发行九边彩票,不过是为借机张圆圆姑娘扬名,给她按上一个伟光正的名头? 亏了刚一开始,她还把周进当作为国分忧的好心人哩。 难怪周进会力排众议,坚持与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广泛联系,一一拜访,他这是在给张圆圆姑娘造势,都不愿意承接九边彩票销售推广一事,而张圆圆姑娘愿意,思想境界之高下,谁爱大周朝,谁不爱大周朝,不就马上显现出来了么? 想不到周进居然还在这么严肃紧迫的问题上夹带私活,这让张诗韵感到很不高兴。 不过她转念一想,只要这件事情能办成,张圆圆姑娘想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以,就看周进这厮如何操作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0章 九边彩票(三) 兰桂坊近一两年来,凭借着张圆圆姑娘的强大号召力,尤其是经她所传唱开来的好几支流行神曲,在北平城里的风月界中,可谓名声大噪,吸引了各方恩客前来捧场,兰桂坊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虽然上次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按照兰桂坊老鸨的意思,也要花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替张圆圆姑娘捧个场,无论如何,她作为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一,不能落选十大美女之一的名头啊。 但张圆圆姑娘和周进交往甚为密切,知道周进所搞的这个粉丝打榜活动,无非就是智商税,她自然懒得参加,周进也劝她不要参加。 张圆圆姑娘便放出大话,说她人气爆棚,又有特殊门路,不需要花钱买榜,也能正常当选。 老鸨一想也是,便节省了这个开支,做起了一文钱不花,白得一个十大美女头衔的美梦。 最后评选结果公布出来,花想容、赵灵飞、白秀丽、曹佳等人顺利入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名单,而董爱珠、张圆圆这两位小仙女,因为号召粉丝打榜不积极,导致落选十大美女称号,当时也在北平城中的风月界,引起了很大争议。 张圆圆姑娘在公开场合,更是大骂了周进一通,说这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完全是哗众取宠,毫无价值,云云。 众人心想,张圆圆和周进的关系那么好,居然也不幸落选了,看来这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确实做到了公平、公正、公开啊。 至于那些花了大价钱,买下十大美女头衔的清倌人,看到张圆圆姑娘为此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原本还心疼那至少一二千两银子的打榜费是不是值得,暗骂周进这厮巧立名目,骗人钱财,现在她们反而觉得这些银子花得物有所值了。 连兰桂坊的老鸨都被周进、张圆圆二人骗了去,心中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这个周进是真心对张圆圆姑娘好呢,还是只想和她玩一玩? 若是后者的话,怕是拿捏不住周进,也很难从他身上捞一大笔赎身费啊。 现在周进过来商谈九边彩票发行一事,老鸨心中很不高兴,别的风月场所都不愿意干的事情,凭什么让兰桂坊来干? 不过,当她听说,张圆圆姑娘愿意自掏腰包,买下一千张彩票,赠送给明日到访兰桂坊的诸位恩客之后,老鸨的立场便很快发生了变化。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噱头,能吸引更多的恩客到兰桂坊来消费,而且这也是为九大边镇筹集兵饷,体现了兰桂坊诸人一片爱国之心啊。”老鸨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不但支持张圆圆姑娘在兰桂坊搞这场回馈恩客活动,兰桂坊也要从公账中拿出若干银两,买下数百张彩票分发出去,这个为国分忧的好名声,可不能让张圆圆姑娘一个人得了去呀。 从早上被张诗卿带来的兵丁给吵醒,被五花大绑给收拾了一顿,再到张首辅家中接受状元郎张诗远的盘问,随后下午到达唐氏书坊,给张诗卿和唐氏书坊东家介绍彩票的制作细节和注意事项,最后又先后拜访了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这一整天下来,周进忙得像一只陀螺一样,已是身心俱疲。 事情说定之后,他便一头倒在张圆圆姑娘的那张花床之上,沉沉睡去。 张圆圆姑娘还细心地替他掖了一下被子,让张诗韵看到后,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个不要脸的周进,可以如此风流不羁,可她张诗韵还是一个待嫁闺中的黄花大姑娘呢,难道也要跟着周进这厮,在兰桂坊临时借宿一下不成? 她只能强忍着睡意,准备坐在椅子上,翘首以待天明了。 好在张圆圆姑娘善解人意,既给她续了茶水,又给她找来一床锦被,让她裹着坐在那里,省得在冬夜里受了寒,到时候若是生病就不妙了。 “你们带来的那队兵丁,我已经委托老鸨安置了,让他们在柴房中临时歇息一晚,还给他们准备了一坛温热的黄酒和几只烧鸡,应当能把这个晚上对付过去。”张圆圆姑娘笑道。 “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提醒,我还没有想到这茬子事情上去。”张诗韵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什么,应当的。你们也是为了公事,不然这深更半夜,何至于要到我们这里来,连个倒头就睡的地方都没有。眼下天寒地冻,你一个娇小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过去?”张圆圆姑娘说道。 说起这个,张诗韵便有些得意了,她解释道,“我们张家讲究文武双全,除了要识字读书之外,还要练习武艺。因为我是一个女儿家,我母亲担心我在夫家受到欺负,对于我学武一事,格外上心,倒是把我的身体底子打好了。一个晚上不休息,对于我来说,没什么问题。” “你还会武艺?”张圆圆姑娘惊呼道。 在她的固有印象中,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学习女红才是正道,练习武艺的人却是没有几个啊。 “你现在有武艺在身,一个人能对付几个成年壮汉?”张圆圆姑娘好奇地询问道。 “若是手持武器,对付三五个普通壮汉没问题。若是赤手空拳就不行了,单打独斗尚有把握,可若是对方有二三人同时纠缠上来,因我力量不足,怕是难以周旋太久。”张诗韵斟酌着说道。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比那个文弱书生要强。”张圆圆姑娘笑靥如花,指着花床上那个正打着呼噜的周进说道。 张圆圆姑娘虽然口中说着贬损周进的话,似乎是在揶揄他,但张诗韵也不是一个傻子,还是能听出她对周进的特殊情愫的。 “那么多公子哥儿,青年才俊,都有意于你,有些还是出自王公贵族之家。你为何偏偏看中了周进这厮?”张诗韵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向张圆圆姑娘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张圆圆姑娘回答道,“大抵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说到这里,张圆圆姑娘猛然顿住,这接下来的话太难听了,可没法说给张诗韵这种尚未出阁的闺房小姐知道啊。 况且话说回来,她和周进也尚未走到最后那一步,也谈不上什么“痴于肉体,迷于声音,醉于神情”呢。 想到这里,张圆圆姑娘禁不住心中暗恨,都要怪周进这厮,以往教授她学习流行神曲时,总是喜欢说一些不着边的荤话,不仅让她动辄芳心大乱,严重影响了学习进度,连带着她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时常从嘴里蹦出来一些土味情话,真是丢死个人了。 张诗韵没有察觉到张圆圆姑娘的神色异常,她被对方所谓“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的说法给吸引住了。 周进这厮虽然谈不上貌比潘安,但长相上还属周正,至于他的才华,就凭那本《青年诗刊》,便能在士林之中立足了。 但周进这厮的人品,就有些不怎么样了吧? 昨晚她在周进家中厢房里,和那个通房丫头曾佳住了一个晚上。半夜时分醒来后,她虽然感觉浑身软弱无力,但说说话聊聊天,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通过曾佳的介绍,张诗韵已经初步了解到,周进这厮尚未婚娶,便在家中收拢了三房美妾,收用了三个通房丫头,这些都还只是过了明路的。 还有平儿姐姐,虽然尚未摆酒请客,公开承认她的姨娘身份,但自从原来的管事姨娘曾艳怀孕之后,家中内宅之事,便开始由平儿姐姐掌管,她这个姨娘身份,八成怕是跑不脱了。 而林红玉作为平儿姐姐的贴身丫头,朝夕服侍在平儿姐姐身边,等到平儿姐姐正式封为姨娘,林红玉则必然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家中又一个通房丫头。 除此之外,还有彩云的妹妹彩霞,现在借住在方霞家中,她早已和周进有染,只需要等到方霞嫁人之后,她便依旧会回来,也可以算作是周进名下的通房丫头了。 这样粗略算起来,周进名下的妇人们,都已经有了两位数了,这厮也不怕众人骂他贪财好色,用唾沫星子把他给淹死。 “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人品?”张诗韵在心中嘀咕道,她对周进广开后宫的行为颇为不齿。 正经读书人,谁会这样? 然而张诗韵转而想到,昨晚她被周进的麻药迷昏了过去,一时间头脑昏昏沉沉,手脚酸软无力,只能任凭他人宰割。 而在那个时候,周进也尚未得知她相府小姐的身份,如果周进真是一个无耻好色之徒的话,那么她张诗韵的清白之身,便有可能保不住了。 但周进非但没有乱来且不说,反而还安排了一个稳妥的小丫头陪伴在她左右,悉心照料她。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整个大周朝的人,都说周进这人荒唐至极,见色起意,人品不佳,但她张诗韵却没有资格如此指责周进呀。 更何况,得知沈州告急,朝廷国库空虚,若是加征辽饷,有可能影响到老百姓的生计时,周进连想都没有想,就一口答应说,让他来想办法。 有道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像周进这种能把老百姓的福祉放在心上之人,抛开他喜好美色的缺点且不说,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大好人啊。 但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吗? 想到自己的父亲,作为内阁首辅,他一心为民,连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都能作为筹码押下去,却在朝堂之上左支右绌,饱受掣肘,张诗韵顿时满腹惆怅,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1章 九边彩票(四) “快走快走,今晚兰桂坊有重大活动。”状元楼酒楼内某个雅间,正在此处吃酒的韩奇、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突然听到外面大堂之内,传来一阵喧哗声,不禁有些纳闷。 “难道是兰桂坊的张圆圆姑娘,又有好听的新鲜曲子要发布了?”卫若兰好奇地询问道。 他知道因为周进这厮的关系,连带着韩奇和张圆圆姑娘也彼此熟识,卫若兰看着韩奇的眼色,便愈发有些羡慕起来。 说起来,原本在京城诸多贵胄子弟中间,他和韩奇的出身背景、名声地位,倒也基本上相当。 韩奇掌管了家族名下的产业之一状元楼,可他卫若兰也掌管了母亲陪嫁产业中的两家胭脂铺子,论财力,他卫若兰手头上还要比韩奇更加宽裕一些哩。 往日众人聚餐,哪一次不是他卫若兰掏银子? 可自从韩奇结交了周进这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他们韩家抢先下手,谋夺了西山煤矿,把控北平城中的煤炭销售且不说,状元楼的生意也在韩奇的打理下,蒸蒸日上,红红火火,不仅跻身于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的行列,还入选了大周朝五星级酒楼评选委员会的成员单位。 若是其他酒楼也想要跟着凑热闹,评一个五星级酒楼的名号,便要给状元楼一些好处费,这特么的就是典型的稳赚不赔的买卖,怎能让卫若兰不眼红心热? 事实上,就是因为韩奇生意做得好,两相对比,越发显得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这些老朋友们无能,连带着他们几个在家中,不知道受到了长辈们多少次责骂。 诸位长辈都说,那个周进是个散财童子,人家韩奇舍得下本钱去结交,给他供应平价散煤,难道你们几个就不会花上几百两银子,给周进这厮送一份厚礼,和他做朋友么? 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心中气苦,这送礼也要讲究一个契机,要不然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反而招致他人猜忌,真想要结交周进,也要有人牵线搭桥才行啊。 因为这件事,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承受了许多压力,弄得在家里都没法待了。 三个人简单合计了一下,这才来到韩奇名下的状元楼,扬言要吃他一顿大餐,以便发泄心中的郁闷之气,实际上却是想要寻找一个机会,让韩奇介绍周进与他们认识。 韩奇自然是无所谓。 不要说被冯紫英他们几个吃一顿霸王餐了,哪怕是被他们几个吃上十顿霸王餐,又值得些什么? 韩奇如今事业有成,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财大气粗,千儿八百两银子,都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他甚至还巴不得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过来叨扰,他也好借此机会,显摆自己的阔绰哩。 兰桂坊有重大活动,自然也引起了韩奇的兴趣,他便吩咐旁边伺候的某个娈童,外出打听一下。 张圆圆姑娘国色天香,他也曾有过想法,但后来听老鸨说,张圆圆姑娘是兰桂坊的台柱子,没有三五千两银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赎身的,韩奇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价格实在是贵得太离谱了。 想当初,兰桂坊上一任台柱子嫣红姑娘,被荣府里的赦老爷买回家时,也才花了八百两银子。 这才过去了多久,兰桂坊当家花旦的赎身银便上涨了好几倍,这是把别人当成了傻子是吧? 后来坊间传出张圆圆和周进这厮有一腿的消息,韩奇更是将张圆圆姑娘当作便宜嫂子来看待了。 不过,韩奇仍旧是是兰桂坊的常客。 一来是因为张圆圆那里,时不时就有好听的新鲜曲子流传出来,引领整个北平风月界; 二来也是看在周进的面子上,给张圆圆姑娘捧个场,遇到有纨绔子弟刁难张圆圆时,他便挺身而出,给张圆圆姑娘撑腰,只要事后周进承他这个人情,他的这些付出便不算亏本。 “你们这几个鸟人也想结识周进,那得看你们几个有没有这个觉悟?”韩奇看着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心中流淌着一股强烈的优越感。 很快,那位娈童走进雅间汇报说,今晚上兰桂坊将有彩票回赠活动,凡是在兰桂坊有过消费记录之人,都会根据消费多少,回赠彩票若干张,若是运气爆棚的话,便有可能中得五千两银子的大奖。 “五千两银子?”冯紫英失声说道。 也不能说他大惊小怪,实在是五千两银子这个数目,大得有些吓人呵。 要知道,荣府里的二小姐贾迎春,之所以被迫嫁给中山狼孙绍祖,也不过是因为他父亲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没法归还罢了。 而他冯紫英自己,前几年便开始尝试着做生意,几年下来,托了许多人情在里头,满打满算,也才赚了二三千两银子而已,陡然听到一个价值五千两银子的大奖,又如何让他不惊讶呢? 在座之人,只有韩奇表现得稍微镇定一些,他今非昔比,富裕多金,五千两银子还不足以吓住他。 可等他听说,这次九边彩票销售是周进大爷亲自操盘时,韩奇立即坐不住了。 “去去去,我们速度去兰桂坊,一定要去现场捧个场。”韩奇大声说道。 众人本就想通过韩奇,来结识周进这厮,看是否也能够参与几个发财的小项目,如今既然周进亲自操盘彩票销售,他们便赶过去花钱捧场,不愁周进不承认这份人情,这可比送礼还要划算啊。 周进将九边彩票销售的第一站,放在了兰桂坊,确实是选对了地方。 兰桂坊是北平城中风月界的扛把子,兰桂坊的清倌人张圆圆,又是北平城中有名的头牌姑娘,她在兰桂坊再度举办新歌发布会,很快就引来了数百名公子哥儿和读书人过来捧场。 及至听说兰桂坊还将举办恩客回馈活动,凡是在兰桂坊有过消费记录的人,都能获得数张彩票,从而有机会中得五千两银子的大奖,这一下子,又吸引了数百位有钱阔少。 上千人将兰桂坊挤得满满当当,韩奇、冯紫英等人,还是托了关系走后门,才勉强挤了进去。 韩奇等人听到周围人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人说道,“这都开出来七八万张刮刮奖了,这五千两银子的大奖,必定就在剩下的二三万张刮刮奖里面,就是不知道哪个小子运气爆棚,能抽中这一注。” “不急不急,我们再等等,若是再开出万儿八千张刮刮奖,仍旧没有开出特等奖,我们几人倒不妨凑上几百两银子,也赌一回运气。”另一个人建议道。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呼,“中了中了,这一注大奖被他得了。” “五千两银子的特等奖,这就开出来了?”有人心怀不甘道。 好在很快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人只是中了一个一等奖。 “一等奖也行啊。一等奖可兑付整整一百两银子,够他回本了。顺天府衙以及宛平、大兴县衙外面,还要张贴红榜,表彰他们对于九边前线的热心支持,既得名又得利,可以说是赚大了呀。”有人喟然叹道。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韩奇按捺不住好奇心,打赏了身边那人一串钱,让他简要介绍一番现场情况。 等到听说特等奖获得者,还要披红戴花,在北平城中游走一圈,并有机会得到兵部尚书李春华大人接见时,韩奇惊讶得眼睛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周进这厮究竟是抱住了谁的大腿,居然又搞出了这么大的动作?”韩奇心中好奇道。 但他却也知道,所谓九边彩票,必然事关重大,他在这时候,不花重金给周进这个妖孽捧场,更待何时? 难道要等到他简在帝心之后,再捧他的臭脚,那还有个毛用呀。 想到这里,韩奇连忙推开众人,走上前去道,“我认购一千张九边彩票,为我们大周朝的边军士兵,贡献一份力量。” “好好好。”周进连声赞道。 虽然彩票销售总体情况尚好,但卖出七八万张以后,却有些销售乏力了,毕竟现场才一千多人,有些人还穷得叮当响,只想白嫖几张他人赠送的彩票抽着玩,让他自己买,却是舍不得乱花一文钱的。 韩奇的突然出现,打破了现场的平静。 很多人叫道,“不好,这厮是冲着特等奖去的。” 一时间,许多人纷纷上前排队,都想要围猎那个特等奖。 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冲着结交周进的念头,也各自掏出了三五百两银子不等,买下了几百张刮刮奖。 首期十万张刮刮奖,就此抢购一空。 卫若兰的本意不过是想在周进面前卖个好,提前结下一份善缘,他对于是否中奖,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他不认为自己的运气会有这么好,能让他独中价值五千两银子的特等奖。 他漫不经心地将彩票上的锡箔纸,一张张撕开,连续数十张彩票,每一张都是“感谢支持九大边镇”字样,而他身旁的冯紫英和陈也俊二人,却时不时地叫嚷几句,为他们获得二等奖或鼓励奖而欢呼。 卫若兰原本平静的心情,终于变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我他么的运气就这么差,连个鼓励奖都中不到?”卫若兰在心中忿忿不平道。 他手上的动作变得越发粗鲁起来,及至他看到刚撕开的那张彩票上,写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时,不由得心神一阵恍惚。 很快,卫若兰回过神来,在心中狂喜道,“这可是五千两银子啊,想不到我卫若兰也做了一次气运之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2章 九边彩票(五) 卫若兰揽中五千两银子的特等奖之后,他除了配合宣传,披红戴花,在北平城中游走一圈,并在宫里的周太监以及张诗远、赵光南等诸位大人的陪同下,赶赴兵部大堂拜访李春华尚书大人,因此浪费了半天时间之外; 接下来好几日,他都在冯紫英、陈也俊等损友的撺掇下,在兰桂坊里喝花酒,过上了挥金如土、左拥右抱、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真正做到了在兰桂坊挣钱,在兰桂坊花,一文钱都没有带回家。 但不管怎么说,周进所操盘的九边彩票销售一事,终于以兰桂坊为突破口,成功地挑起了北平城中老百姓的高度关注和购买热情。 即便是街头的乞丐们,也按捺不住心动,有些人众筹了一两银子,买了一注彩票回来碰运气。 结果还真让这些人,抽中了一注三等奖,得银五两,让他们得以在皮条营胡同的一家下等妓寮,左拥右抱,快活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呼人间值得,风月无边,江山静好。 更为重要的是,九边彩票的销售发行,是为了关宁骑兵募集开拨费,以便救援沈州,涉及到了大周朝的边境安危,买了九边彩票,便等于为大周朝尽了一份心,没有买九边彩票,就有可能被人看作是对大周朝没有感情。 如此一来,但凡手头上还有仨瓜俩枣,都必定是要买上几注,凑这个热闹的。 旬日之内,北平城中刮刮奖的销售额,就高达八十八万注,现场数字抽奖彩票也卖出了二十六万多注,扣除相应成本,实现盈利六十六万余两银子。 原定拨付给关宁骑兵的开拨费就此到位,沈州或许有救了。 不过,内阁显然从彩票销售一事中尝到了甜头,九大边镇也对彩票事业情有独钟,他们纷纷呼吁加大彩票销售推广力度,以此募集更多的经费和兵饷。 虽然朝中也有大臣对此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借由彩票募集经费,虽然不至于加重农民负担,也不至于和那些商户争利,但终究不是正道。 他们引经据典,声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彩票一事作为临时创收措施可以,但不能作为一项基本国策推行下去,恐怕长此以往,或将煽动人心啊。 但这些反对意见,在户部、兵部诸位文臣以及边镇将领的合力下,很快就被强行压制下去了。 经过御前会议商定,将彩票发行,交由户部统筹管理,由此所产生的利润,除定向拨付给九大边镇充作兵饷之外,户部也可以根据情况截留若干,作为国库收入的一部分统筹使用。 赶在年底前,户部还督促唐氏书坊加急印制了数百万张彩票。 虽然北平城中对于彩票的购买热情开始有所回落,但保州、津州以及更远一些的泉城、彭城等地,却还没有经历过彩票热销的洗礼,是可以前去狠狠地收刮一波钱财的。 至于江南一带,那些商贸发达城市,如广陵、姑苏、金陵、钱塘等地,则被户部列入了明年开春以后推广销售彩票的首选地,其目的不言自明。 但这些事情,都与周进本人没有什么关系了,他虽然还在原翰林院修撰、新任户部郎中张诗远面前,挂着一个彩票顾问的头衔,但其实已经没人找他顾问了。 他就像是一个被人用坏了的皮球一样,无情地抛掷在一边了。 周进功劳如此之大,却没有被论功行赏,不但国子监里的一帮生员替他打抱不平,连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俩,也忍不住替周进叫屈。 他们兄妹二人在家中,找到了一个机会,围住兄长张诗远,想要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天地良心,彩票一事,要不是周进天马行空,策划出了这么一个精彩的方案,怎么可能短时间内,筹集六十六万两银子,解决了内阁的燃眉之急?怎么到了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是你张诗远从翰林院修撰升任户部郎中,而周进却只用了三五百两银子的劳务费,就把他给打发了?”张诗卿虽然读书不上进,但却性子火爆,嫉恶如仇,他将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的兄长,希望他能对此做出解答。 张诗远苦笑道,“听你这话中的意思,合着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抢人功劳的卑鄙小人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可没有这么说。”张诗韵冷着脸说道。 张诗韵已经许配给了川宁侯世子陈瑞安,即便张诗韵本人再不满意,再如何拖延,最迟到明年底,也是必定要嫁进川宁侯府的,她已经可以算作是陈家的人了,张诗远也就懒得和她解释。 但对于张诗卿,张诗远却不能不郑重说道,“你要是再这样没脑子,我必定禀报父亲,哪怕今后把家事交给庶弟张诗兴,也比把家事托付给你要强。” 张诗兴是父亲一个小妾所生,现在顺天府学就读,她还有一个妹妹叫做张诗瑶,生长得明眸善睐,婀娜多姿。 对于这些庶出子女,都被张楚的正室夫人王氏安置在了别院之中生活,和张诗远、张诗卿、张诗韵这些嫡出子女分开居住,平常也很少交流。 现在张诗远提到,将来要用张诗兴来取代张诗卿接管家事,可见他对张诗卿的表现是如何不满意了。 张诗卿不解道,“这是为何?往日父亲也教导我们,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这才是身居上位者的用人之道。现在周进有功,便应当行赏,我这个意见又何错之有?” “真是愚蠢。”张诗远斥责他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周进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秀才,国子监里的捐纳监生,他有几斤几两,就这么早把他推到前台,能顶得住别人的明枪暗箭吗?还不如这次抹掉他的功劳,将他先雪藏起来,等到他明年乡试中举,跻身举人老爷的行列,便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了。到时候他是继续参加会试也好,还是报名吏部铨选,直接出来做官也罢,即便他身上有着诸多把柄,但也不至于像一只蚂蚁一般,被人给捏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那那……”张诗卿嗫嚅道,“那周进心理上,能接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吗?” 张诗远无奈道,“你以为他像你这般愚蠢,他早就告辞回家,还说要多买几房美妾,用来自污声誉,明哲保身。你既然把他当做朋友,就要善于从对方身上,学会一些取舍进退之道,这才是正理。” 张诗卿听到这话,惊讶得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周进为了自污保身,对自己也太狠了吧?他家中姬妾都有两位数了,也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吃得消?他现在还想要多买几房美妾,是不是不要命了?” 姬妾虽好,但也需要知道红颜祸水,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张诗韵听后则满脸娇羞,因为彩票发行一事,她对周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很快又冰消雪融了。 她想着这个周进真是荒唐无耻,身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广开后宫,据说还得罪了人家周太监的老父亲,他今后怕是迟早要栽倒在女人身上。 事实上,周进急于向张诗远提出告辞,还是因为他在张有为训导那里,感觉到了一种明显的恶意和特别大的压力。 在张有为看来,你周进作为秀才,便应当将主要精力放在读书科考上面,怎么能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做一些与科考复习无关的事情? 你小子兴办《青年诗刊》,折损了我多大的面子,让我少挣了多少银子,你小子知不知道? 如今内阁授权我张有为,监督你们销售发行彩票一事,不好好地拿捏你一回,你周进不知道什么叫做上下尊卑,什么叫做官场上的规矩。 出于这种心理,张有为训导找了许多人谈话,就想搞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周进明知道彩票销售必然火爆,他却坚持要将彩票销售的第一站,放在兰桂坊这里,这里面是不是涉嫌利益输送,涉嫌官商勾结? 谁不知道兰桂坊的清倌人张圆圆姑娘瞎了眼,看中了周进这厮,和他打得一片火热呢? 一想到张圆圆姑娘那精致娇媚的漂亮脸蛋和丰润白皙的凹凸身子,张有为训导就有些难以自持,腹下一阵火热。 张有为训导也想将张圆圆姑娘赎买回来,以便晚上给自己暖被窝呀。 但可惜他囊中羞涩,拿不出也舍不得那数千两银子,只能恨声不绝,怏怏作罢。 “他周进不过是一个区区秀才,捐纳监生而已,他又何德何能,竟然把北平城中的四大小仙女之一都给勾搭上了?”张有为训导郁郁不平地说道。 心生嫉恨之下,不在周进身上寻找出一个错处,张有为训导决不会轻易罢休。 好在当初将彩票销售首发站放在兰桂坊之前,周进、张诗韵二人还先后去了丽香院、美仙院、怡香院、环采阁等处,他们是在被人广泛拒绝以后,才最终选定了兰桂坊这里,此事可由随行兵丁以及当晚负责宵禁巡逻的士卒出面作证,倒也不怕张有为训导胆敢胡乱攀咬。 再加上赵光南助教和周进有旧,帮着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而那个宫里的周太监,又反复强调募集兵饷为第一要务,不欲横生枝节,张有为训导想要问罪周进的念头,便没法得逞。 尽管如此,在这种颇为尴尬的氛围下,周进也不可能再在户部特设彩票管理团队之中待下去了。 他找了一个借口,说是家中姬妾曾氏近日怀孕了,这可是他周进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怎么重视都不过分,若是可以的话,他今后便留守在家中了。 彩票负责人张诗远当即表示同意,这让众人都轻松了一口气。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3章 没事找事(一) 周进似乎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 他不能不表现得心事重重啊。 按照周进和张诗远二人私底下共同商讨的意见,虽然这次他居功甚伟,为缓解朝廷财源枯竭,贡献了自己很大的力量,但最终却没有能够落到什么好,区区几百两银子的辛劳费,就把他给打发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周进应当表现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怨天尤人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尔后在家中沉迷于女色,借酒浇愁,指天骂地,作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张首辅的嫡长子张诗远,用了他周进,旋即又抛弃了他周进,抢占了属于他周进的功劳,由此导致他周进对张首辅一家心生怨恨,岂不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这样一来,是不是就有那些隐藏在暗处,对张首辅一系心怀不满的政治势力,拐弯抹角地找上门来,许诺给周进一些好处,怂恿他一起对付张诗远,以及张诗远背后的张首辅? 毕竟说破了天,他周进才是彩票发行一事的最大前台功臣,张诗远将这个功劳独占,吃相上太难看,坊间早有议论纷纷。 周进都不用出面举报,只需要暗中向人哭诉他是彩票发行的最大操盘手,却没有分润一些功劳的委屈,便足以对张诗远的人品和官声造成负面影响,也势必会影响张首辅一系的内部凝聚力。 赏罚不明,争功委过,必然会导致人心思散,这样一来,队伍就不大好带了。 张诗远所设下的这个计策,是属于苦肉计也好,还是属于引蛇出洞也罢,说白了,就是把周进当做一颗棋子,一个鱼饵,或者说把他当做一个间谍,将隐藏的对手挖掘出来。 但周进也不是一个傻子,凭什么掺和到张首辅一系和其他政治势力的斗争中去? 他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凭他的金点子赚取一两个小目标,过香车宝马、美女如云的生活,难道不香吗? 因此,张诗远为了说动周进听命于他,所开出来的价码也格外的大,大到像他房中美妾曾艳身前的那两只排球一样,让周进爱不释手,心心念念,简直无法拒绝。 张诗远说,只要周进能帮助他揪出一二个对张家一系心怀不满之人,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他便能确保周进明年八月乡试中举。 “确保我能乡试中举?这这这……”周进有些激动得难以自持。 他虽然有些穿越者的福利,可能是在经过时空之门的时候,脑子被夹了一下,导致记忆力超群;他上一世也有些书法基础,能写一手工整的毛笔字。 但仅凭这些,考中注重基础的秀才没问题,但若想要因此中举,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要知道,周进前生是理工科出身,学的是土建专业,大学期间虽然也参与编辑过校园文学刊物,但他参与校园文学活动的主要目的,却不是学写文章,而是想着能否近水楼台先得月,多认识几个文艺妹子,心思根本就不在文学创作上面。 总之一句话,周进这厮的八股文写得不太行,文学才华不够,想考中举人颇有难度。 但周进又迫切想要中举。 中举之后,便属于文官群体中的一员,即便地位不如那些进士,那也不可能让人小觑。 若是机遇好,便能像上一世明末清初的张春、宋一鹤、孙元化、陈新甲、何腾蛟等举人一样,做到巡抚级以上的高官。 虽然这方红楼世界,和上一世明末清初的史实不能完全等同起来,大周的朝堂形势,和明末相比,既有相同,也不尽相同,但历史发展的总体轨迹却是大体相当的。 周进有信心以举人入仕,开创一番成就。 反过来说,若是周进没有中举,他即便能买到一个小官做一做,但也面临许多掣肘,很难打开局面啊。 经过郑重考虑,周进接受了张诗远的提议。 一来,张诗远既然抛来了橄榄枝,想将他归到张首辅这一系,周进若是直接说不同意,便等于站在了张首辅这一系的对立面。 他本来就被荣宁二府的贾珍、贾蓉、王熙凤等人盯着,好不容易结识了国子监诸多师生,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若是又得罪了以张首辅为首的文官一系,岂不是举目所望,尽皆是敌非友? 二来,这件事情本身风险不大。 说起来,还是周进身份有限,层次太低,就算是有人想要拉拢他,从他嘴里掏出一些话来,也只会委派和他地位相当的人前来接触,背后的大佬不可能亲自下场露面。 三来,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周进这里不对张首辅一系表示臣服,不能为人家所用,那人家凭什么帮助自己乡试中举? 周进心里很清楚,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这才符合价值交换的原则。 这项暗中交易,他周进便接下了。 周进也不知道自己家中,有没有别人埋伏的暗桩,现如今家中人口众多,加上方昆夫妇、胡永夫妇,方掌柜、刘掌柜、沈明等人,也因为学堂里的事情,经常来到南跨院桃李书院这边上课,周进家中情形,也很难瞒住他人。 周进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家之后,先故意发了一通脾气。 他有心想将平儿姑娘哄到手,舍不得责骂她,像曾艳、曾佳、晴雯、方媛、彩云、茜雪这些人,又早已和周进有了肌肤之亲,任他予取予求,周进也没必要拿她们作筏子。 至于爱琴、爱棋、小可、小双等几个小丫头,周进虽然以前未曾责罚她们,但他是一家之主,对于她们,本来就打骂随意,拿她们做文章,故意斥责她们一番,也很难引起他人的注意。 思来想去,只有林红玉这个软柿子,最好拿捏了。 周进前些日子,动起了收用林红玉的心思,想以她为突破口,进而将荣府管事林之孝夫妇俩拉拢到自己这边来,以便贾府有人对自己不利时,或许能够提前听到一些风声。 但林红玉却一直推三阻四,不肯让周进近身,让周进憋了一肚子火。 如今周进受张诗远所指示,要故意表现出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正是没事还要挑事的时候,周进自然要从她身上挑出几个错误,再好好地给她立规矩了。 “你林红玉到底想不想在我们周家干下去?你若不想干,我今日便将人牙子叫过来,把你卖到那个环采阁去。”周进借口林红玉打来的洗脚水太凉了,便立即怒意涌到了脸上,指着林红玉的鼻子,一顿大骂。 “你这是干嘛?至于吗?”平儿姑娘进门说道。 平儿姑娘原本在曾艳屋子里,询问她这几日的饮食如何,是否还吃得习惯。 曾艳已将内宅之事,都转交到了平儿姑娘手上,这几日的膳食安排,也都由平儿姑娘来负责。 平儿姑娘便想着和曾艳交流一番,若是曾艳在饮食上有什么特别嘱咐,她也好及早安排下去。 谁知道,两人正说得好好的,周进却已在正房中,开始责骂下人了。 声音传出来后,让众人不免大吃一惊。 因为在往日里,周进对家中下人们,一向都是和和气气的,即使有人干活偷懒,像通房丫头曾佳那般,总是需要人说她一声,她才会行动一下。 即便如此,周进也没有把曾佳怎么样。 上次周进从外头回来,为了讨其欢心,解锁一种新样式,还送了她一只银钗子呢。 这让众人越发觉得周进温和可亲了。 可眼下,周进究竟是吃了什么药,竟然毫不客气地将林红玉大骂了一顿?难道是周进这几日在外头办事,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不成? 平儿姑娘不敢询问这里头的缘故,只能好言好语地哄劝道,“小红年纪还小,做事情不牢靠,也是难免之事。你往常也格外心疼她,今日就再担待她这一次,我也会好好地给她说一说,叮嘱她下次做事情时,一定要小心一些,再不能这样了。” 平儿姑娘一边说着,一边用毛巾将周进的脚丫子擦干净,随后便给林红玉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趁着倒洗脚水的功夫,赶紧离开这屋子。 平儿姑娘还以为周进是故态萌发,想在林红玉身上吃豆腐受到了挫折,所以故意敲打她。 平儿姑娘便劝说道,“你也真是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红这人是不错,既标致又白净,也难怪你会上心。但你好歹得哄一哄,等她把气理顺了,想通了,再收用她也不迟。想当初,我初来乍到,不也是看你不顺眼,如今竟觉得你这也好,那也好,就只有一样不好了。” 周进诧异道,“这倒是奇了,我究竟对你哪一样不好了?” “你说呢?”平儿姑娘娇媚地反问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周进的那双赤脚,都塞到了自己的上身衣裙之中。 周进双脚感受着平儿姑娘身上那一片温热柔软之处,不由得心中一荡,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现在脚不凉了呗?”平儿姑娘俏皮地说道。 不凉了,不凉了,一点儿也不凉了。”周进心浮气躁地回答道。 “现在不生气了?”平儿姑娘展颜一笑,继续问道。 “不生气了,绝对不生气了。”周进将其双脚从平儿姑娘衣裙之中取出来后,一把手将平儿姑娘搂在怀里,他一边亲吻着对方那张娇美的脸蛋,一边闷声说道,“我对谁生气,也不可能对咱们家平姨娘生气呀。” 周进的动作愈发粗鲁,而平儿姑娘却是柔情似水,发出一阵阵温柔呢喃的轻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4章 没事找事(二) 次日,周进便在家中操办酒席,为了大张旗鼓,强化外界眼中他沉迷于女色的固有印象,他还特意派人去了状元楼一趟,订了三桌酒席回来。 韩奇、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得知消息后,便提了礼物上门道喜,国子监里的诸位好友,包括魏西平、钟栅、张安世、陆秀峰等人,闻讯后也都纷纷上门祝贺。 至于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一帮贾氏义学中的旧友,因为周进这次所纳的姨娘是平儿姑娘,原是荣府贾琏房中的禁脔,彼此也早就认识。 这次平儿姑娘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为了周进房中的美妾,众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也怕双方见面后,场面上会有些尴尬,便都推托没来。 周进也不会傻到派人去给他们送请帖,没来也无妨。 刚开始,这顿酒席的氛围还不错,热热闹闹且不说,平儿姑娘也打扮得格外艳丽,给在场诸人敬酒,引发了一阵阵善意的哄笑声。 然而酒宴中途,周进却借着酒意,在众人面前,将张诗卿、张诗韵二人大骂了一通。 张楚是内阁首辅,周进连和对方见面的资格都没有,张诗远则是上届科考状元,做过翰林院修撰,近日升任工部郎中,以周进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抨击张楚、张诗远父子。 他要真这么做,那这出戏也演得有些太过了,反而还会遭到他人怀疑,张首辅一家也不可能对此放任不管,那便要露馅了。 周进还不至于做下这种过犹不及的事情。他只能拿不成器的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俩开涮了。 周进说张诗卿这人不仗义,自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张诗卿却一点儿也没有向他兄长张诗远汇报,导致九边彩票大获成功,他周进却只得了数百两银子的劳务费,你说可气不客气? “难道我周进就缺少了这几百两银子吗?难道我周进就不配在张诗远的奏章中记上一笔,以大周朝彩票首倡者的身份,留名于青史之中?”周进红着眼圈,向众人询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这一趟酒席不应当赶赴过来,这桌上的酒水也不香了啊。 周进和张诗卿之间的矛盾,可不是他们这些年轻士子能够随意涉入的啊。 众人只好打圆场道,“张诗卿我认识,他读书方面不出彩,倒是武艺超群,性格火爆,本来就是一个莽夫,周进兄弟何必跟他计较?来来来,喝酒喝酒,咱们喝酒。” 好不容易制止了张诗卿这个话头,周进又开始述说,张诗韵这个姑娘是如何不讲义气了。 周进言道,“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天晚上,明明是她张诗韵上门来求我出主意,说是九边缺饷,向我询问一个赚快钱的法子。还说若是事情成了,便给我介绍一门好婚事。结果事情完了之后,她便一句话都不提及了。你张诗韵自己是没办法,转眼就要嫁给陈瑞安了,但你可以把庶妹张诗瑶介绍给我,难道还怕我今后对她不好么?” 总之,周进在酒席上,越说越大胆,越说越轻佻,连张首辅一家闺中小姐们的清白,都给牵涉进来了。 张楚贵为首辅,权倾朝野,虽然也有一些人暗中反对他,但谁敢在公开场合上,站在张楚一家人的对立面? 周进酒后这番话,可谓大胆至极,众人也没法接下去。 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便都借口有要事在身,提出告辞了。 在回去的路上,众人对此议论纷纷,说是周进这次操办九边彩票发行一事,确实没有落到好,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二人,怕是对周进有过承诺,却最终没有履行啊。 风声传到了张首辅家中,张诗远听到下人汇报后,心中又喜又惊。 欣喜的是,周进这厮果然识趣,这才刚回到家中,就把彼此不和的风声传了出来,若是真有人想对张家不利,怕是再过一段时间,便会按捺不住,挑唆周进造谣生事了吧? 惊惧的是,周进这厮酒后吐真言,所说的这一番话,应情应景,太他么的像是真的了? 周进这厮不会真对张家心怀怨恨,不会真的打起了庶妹张诗瑶的主意,想要把她娶回家吧? “你周进生冷不忌,荒唐无耻,尚未成婚就安置了数房美妾在屋子里,我怎么敢把妹妹嫁给你这个乡下土鳖,风流浪子?”张诗远很是生气道。 要不是他和周进有言在先,定下了这一招引蛇出洞之计,他都要亲自上门,向周进这厮讨要一个说法了。 张家这些待嫁闺中的小姐们,是你周进这厮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吗? 张诗卿得知周进骂他之后,倒也还沉得住气。 他虽然性格鲁莽,但也心胸开阔。 在他看来,彩票发行一事,周进确实是首倡者,由其亲自操盘,首战告捷,一下子就为兵部筹集了六十多万两银子,解决了关宁骑兵驰援沈州的开拨费,更不用说以后,还可以继续为朝廷带来滚滚财源。说周进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这话一点都不假。 正常情况下,朝廷应当对周进公开表彰,爵位给不了,至少也得给他一个封号,再不济,一个候补知府的虚职,惠而不费,这也是官场惯例。 但周进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还要被张家雪藏,他心中有气,借着酒意遮脸,发泄一通,也是应当的。 不过这几日,北平城中有许多人都在议论他,张诗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却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 张诗卿被骂后,尚可以隐忍下来,张诗韵冰雪聪明,更是发觉了其中若干蹊跷之处,但张诗瑶作为无辜受害者,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张诗瑶打探了一番过后,私下里觉得,既然你周进都同意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同意我兄长抹掉你的功劳,将你先雪藏起来,那你为何还要在酒后说胡话,诋毁我们张家兄妹的名声? 更为可气的是,我姐姐张诗韵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介绍一门好婚事了,据她亲口所说,她连我这个庶妹张诗瑶的名字都没有提及过,怎么到了你周进口中,就变成要把我张诗瑶嫁给你了? 张诗瑶气得破口大骂道,“就凭你周进这个乡下土包子?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张诗瑶气不过,纠集了一帮家丁,兴冲冲地赶往桃花巷,想要找周进讨要一个说法,但却在半途中,被其兄长张诗兴派来的府中管事给拦住了。 府中管事拦在张诗瑶的小轿前面,向其转述张诗兴的那句话,“你被疯狗咬了一口,难道还能咬回去么?” 张诗瑶只能打道回府,含恨而回。 这场武打好戏虽然没能上演,但却进一步坐实了周进对张家心怀不满的流言。 周进躲在家中,冷眼旁观北平城中人们关于他的一系列风言风语,第一次有了一种将世态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快感。 但他也不能因此骄傲自大,他借着酒意诋毁张首辅一家,只能算是一例孤证,想要取信于人,让不怀好意者自投罗网,周进还需要没事找事,制造一些旁证。 没有什么比欺侮林红玉,更让人相信他心中的怒意诚然不假了。 因此,随后这几日,周进便躲在西一厢房,在把玩平儿姑娘那白腻的身子之余,时不时便找寻林红玉所犯下来的一些错处,像什么送来的糕点不太热、倒好的茶水有点凉、炉灶里的蜂窝煤没有及时更换之类,逮着机会,便将林红玉一顿大骂。 “你林红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晴雯姨娘那里,表现就不太好,现在把你调到了平姨娘这边,你仍旧是表现不佳。我这里虽然是一般人家,但该有的规矩却一点儿也不少,你要是不甘心在我这里做丫头,或者说做不了,速度言语一声,我这就将人牙子唤来,把你卖到环采阁去。”周进恶声恶气地说道,声音大得能将屋顶的瓦片震落下来,连隔壁的武二叔一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武二的老婆马蓉听到后,不禁有些神思恍惚,“周进这厮中气这么足,骂声这么响亮,应当不会像是那个没用的武二一样,支撑不了一时片刻吧?” 思绪至此,她不禁黯然流泪,唉声叹气了许久。 想当初,她也是万柳巷中的一朵花,就为了贪图武二给的彩礼多一些,便嫁了过来,谁知道却摊上了一个不中用的货,思来想去,真是悔之莫及啊。 周进的叱责声很难听,林红玉却不敢顶嘴,她害怕周进生气起来,真要将她卖到环采阁,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虽然周进并没有动手打人,但这动辄挨骂的日子,也太难过了呀。 林红玉不禁有些心生懊悔,早知道如此,就不应当欺负周进是个读书人,以为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从道理上来讲,在周进拿到她身契的第一天,她整个人就都属于周进了。周进想要收用她,她便不能拒绝。 但林红玉当时还保留着重返贾府的妄想,想着君子欺之以方,便以“大爷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不能欺负我这个弱女子呀”为借口,几次三番,让周进连她的小手都没有摸到。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也难怪周进这厮心中不满,使劲儿敲打自己了。”林红玉暗中思忖道。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林红玉惊忧之下,急火攻心,很快就病倒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5章 没事找事(三) 周进故意磋磨林红玉,本来不过是演一出戏给众人看,如今林红玉急得病倒了,他也不可能硬下心肠不管。 他便花了一串钱,请对门的田七郎中过来看诊,又花了二两银子,给林红玉购买了好几剂汤药,让平儿姑娘安排人手,把汤药煎出来,给林红玉喂下去。 “还算你是个有良心的,不枉她往日那般悉心服侍你。”平儿姑娘用手指头在周进身上点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 周进作为一家之主,要拿林红玉立威,平儿姑娘也不敢多说些什么,但如今林红玉病倒了,周进出面给她寻医问药,说明他对林红玉还是有一定感情基础的。 平儿姑娘便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候,给林红玉说上两句好话。 毕竟平儿姑娘和林红玉相识已久,也把林红玉当做了自己的助力,不愿意看到她真被周进踢出家门啊。 “得得得,我也是为了调教她,倒显得我是一个坏人似的。既然你如此说,便让她这几日休息几天,也省得她晚上就在我们跟前,碍咱们的眼。到时候我再尝试几个新鲜花样,也省得你扭扭捏捏,一点儿都不配合。”周进嬉皮笑脸地说道。 平儿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地说道,“我真是服了你了,随便说几句话,就直奔下三路而去,让家中其他人听到了,像一个什么样子?” 她打掉了周进伸来的那只咸猪手,去了隔壁林红玉房间,给林红玉带来了这几日好好歇息,不必再做活的好消息。 林红玉也感觉轻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了几天安稳日子,可以不必经受周进这个大魔头的百般刁难了。 但她母亲林之孝媳妇稍后过来看望她,给她说了一番话,却让林红玉顿时改变了主意。 “哎,你这个姑娘,还是太傻了呀。”林之孝媳妇坐在床头,唉声叹气地说道。 说起来,林之孝诸多子女之中,也就林红玉长相出众,干净俏丽,再加上她口才好,聪明伶俐,办事干练,像是一个颇有造化之人。 林之孝夫妇便动了培养她的心思,不仅花了重金,让她学习读书写字,还在赖大媳妇那里使了银子,私下里把她塞到了贾宝玉房中,原指望林红玉能够得到贾宝玉的青睐,成为那个红袖添香之人,以后在贾宝玉身边做姨娘,便能确保林家在贾府之中的利益了。 奈何贾宝玉这厮不求上进,读书也不认真,对于身边丫头们的选拔,又以颜值为最高标准。 林红玉虽然也长得不错,但和晴雯、袭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火候,她在怡红院中,自然便难有出头之日。 后来林红玉又被王熙凤要了过去,可王熙凤是一个醋坛子,连她的心腹平儿姑娘都不能给贾琏侍寝,林红玉想要成为贾琏的枕边人,更是痴心妄想。 她若是敢轻举妄动,故意招惹贾琏,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一个写法。 在这种情况下,林之孝夫妇俩满怀失望,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也是后来贾政夫妇将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二人送到周进家中,林之孝夫妇俩也毫无表示的缘由。 反正留在贾府没有出路,或许在周进那里,还能够得到一份造化呢? 哪里想到,林红玉这个榆木脑袋,竟然不肯依从周进,这与一心寻死有什么区别? 林之孝媳妇痛心疾首地说道,“贾府既然都将你撵出去了,便不会再把你接回去,连平儿姑娘都不能,何况是你呢?如今周进这里,虽然比不上琏二爷、宝二爷这种世家子弟,但也算是家境优越,富裕多金。更何况,周进本人又颇有才干,交游也广阔,以后肯定是一个官老爷。你若是能依从了他,早一些生个孩子傍身,必然有机会成为姨娘,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既然都三番五次地拒绝了,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母亲这么看好周进大爷?他不是刚得罪了张首辅一家吗?”林红玉有些不解道。 “你真是愚蠢。”林之孝媳妇没有好气地说道,“他是不是得罪了张首辅一家,那是他们主子之间的事情,与我们这些下人有个毛关系?说句不好听的,他真要是把张首辅一家得罪狠了,被抄家灭族,你便是战利品,被张首辅一系的得力干将所收用,说不定还能麻雀变凤凰,换一个地方做姨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还可以这样?”林红玉恍然大悟道。 “怎么不能这样?”林之孝媳妇鬼鬼祟祟地说道,“宁府珍老爷身边的那个偕鸳姨娘,便是从高家买来的。高文尚书煤气中毒而亡之后,整个高家树倒猢狲散,偕鸳便从高尚书家中的姨娘,变成了宁府贾家的姨娘。” “这这这……”林红玉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等隐秘之事,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林之孝媳妇叹息道,“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况且话说回来,这官场之上,相互攻讦属于常态,关键还要看背后的利益纠葛。就凭周进能为大周朝解决数十万两银子的兵饷,他便是内阁六部眼中的红人,也是九大边镇那些士卒心目中的大恩人,不过是被他酒后骂几句,便能换回数十万两银子,这笔买卖,怎么都不算亏本,张首辅一家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林红玉被她母亲这么一说,心思便有些活泛起来。 她想着周进这厮,也算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了,真要是给他做了妾,倒也不亏,至少也能确保衣食无忧,像曾艳、方媛、晴雯这几位姨娘一样,过上养尊处优、使奴唤婢的日子,这不比天天挨骂要强? 她这几日伺候周进和平姨娘同房,也已经略懂男女之事,想着她以后也要如此这般,在周进身下婉转承欢,不由得脸色有些羞红。 林之孝媳妇见宝贝女儿被说动了,便更进一步,压低了声音,给林红玉说了一些悄悄话,“荣宁二府穷奢极欲,寅吃卯粮,子弟们又没有什么出息,怕是坚持不了许久了。你这些父母兄弟,今后都不知道要随着贾家人,沦落到何处去。你父亲心里很着急,但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假若你在周进这里,能够站稳脚跟,便等于给我们林家人,提供了一条退路。要知道,狡兔三窟,才能免于一败涂地呀。” 林红玉从她母亲口中,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浑身一凛,心中有所狐疑道,“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看贾府形势还好,不至于此吧?” “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些什么?”林之孝媳妇悄声道,“你父亲负责掌管荣府银库账房,这数十年来,贾府每年所得,入不敷出,又加连年宫里花用,账上有在外浮借的也不少。至于外省地租,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却比祖上多了十倍不止。看起来花团锦簇,不过是打起脸来充胖子,竟把世职俸禄当做不打紧的事情,最后焉能不败?” 林红玉不再纠结贾府是否即将落败的问题,反而沉思道,“照父母亲看来,我委身于周进家中,倒是咱们林家的一颗活棋了?” “怕是如此了。我和你父亲,已有了些春秋,不管形势如何,也都能泰然处之,哪怕到时候闭着眼睛去了,也不过是全了这一辈子跟随在贾府主子们身边的情谊。但你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及诸多子侄,都还年纪尚轻,若是等到将来贾府落败,被一起发卖的时候,还需要你这里伸出援手,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呀。”林之孝媳妇苦口婆心,郑重其事地说道。 “母亲,我明白了。”林红玉回答得异常干脆,显然心中计较已定。 “那我就放心了。”林之孝媳妇也轻松一口气道。 但很快,她又从怀中掏摸出了两个银项圈,塞到林红玉手中。 林之孝媳妇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以后,我和你父亲若得了贵重赏赐,便会借着看望你的机会,先藏在你这里。你要尽早在周进家中立足,我们全家人也才能高枕无忧呀。” 林红玉握着这两只银项圈,一时之间,竟感觉如此沉重。 这天晚上,周进在平儿姑娘的催促下,来到林红玉房中,看望她病情有无好转时,林红玉便眉头紧皱,小声道,“其它都还好,就是心口疼得厉害。” “心口疼得厉害?”周进有些怀疑道。 田七郎中不是都当面保证过了,只要他那几剂汤药喝下去,便无事了,为何这汤药都喝了,反而还导致她心口疼了? “你不信就摸一摸。”林红玉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轻哼一样,她牵着周进的手,将其塞进被子里,搁在了自己心口那丰腴之处。 “卧槽,你竟然没有穿衣裳。”周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林红玉这么快就转变了思想,愿意做他的胯下之臣,倒是让周进没有想到。 问题是,他若是借此机会,将林红玉收用了,便也不好意思继续打骂她了。那他所要演的这出戏,还能找谁来配合? 他周进还怎么在家中没事找事? 爱琴、爱棋、小可、小双这些人,都还是小小花朵,豆芽菜一般,责骂她们一顿,完全没必要,也不足以向他人,显现出自己的愤怒心态呀。 可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拒绝这么难得的一个好机会,周进又有些恋恋不舍。 他想着,林红玉平日里穿着保守,倒是不怎么显山露水,想不到她的身子,竟然还能如此有料。 周进的咸猪手碰到她上身那两只大白兔之后,就像被什么东西焊住了一般,怎么都不舍得放手了。 周进心中本来就在天人交战,难以取舍,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林红玉竟然将被子掀开了一角,将她身上那山峦起伏、沟壑纵横之处,都在周进眼皮子底下,彻底地呈现了出来。 周进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让他神魂不定,目光迷离。 他最终把心一横,心想花堪须折直须折,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 很快,周进身上的衣物,就像冬天的树叶一般,纷纷飘零。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6章 芳官龄官(一) 周进这几日,一口气收用了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二人,房中其他妇人们,倒也不觉得异样。 在她们看来,这都是迟早之事。 毕竟当初荣府里的王夫人,派人过来送身契时,便暗示过了,让平儿姑娘给周进做小,林红玉给他做通房丫头。 正所谓,“长者赐,不敢辞。” 不管平儿姑娘后来又重返荣府,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折,但总的来说,众人对于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二人,早有心理准备,也从心理上,提前将她们接纳为自己人了。 但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周进收用林红玉的第二天,便又有些不安分了。 这让大家难免有些心头苦涩。 难道屋子里这么多貌美妇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都还满足不了你,竟然还想要买个小戏子回来? 周进虽然家底殷实,也颇为能干,是一个赚钱好手,但再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样糟蹋啊? “都怪我,都怪我。”平儿姑娘检讨道,“若不是我心肠软,让陈小墨把贾环、贾蔷这两个小坏蛋迎了进来,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这也不能怪你。”曾艳替平儿姑娘开解道,“上次他们两个人过来时,我让陈小墨对他们说,等咱们家大爷有空了再过来也不迟。他们这些天,便一直在桃花巷附近转悠,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你能阻挡得了一时,也阻挡不了一世,关键还是看大爷他自己的心思如何了。” 众人点头称是,但心中却有些忧虑。 在她们看来,你曾艳已经领先一步,抢先怀孕,可以说是稳坐钓鱼台了,自然是无所谓,你甚至还巴不得周进充实内宅,以便将来大妇进门时,能够替你分担压力。 但家中其他人都还在翘首盼望,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如今房中僧多粥少,能否吃到那一碗香甜的米粥,全凭各人运气,本来就竞争格外激烈了。 要是再来一个妖媚的小戏子,大家的希望不是更加渺茫了吗? 不过,周进是一家之主,他想要如何,众人也无法拦阻,只能在心里头闷闷不乐了。 这时候,周进正在外书房中,和贾环、贾蔷等人见面。 他本来就因为张诗远的暗中叮嘱,想在外人面前,做出一个满脑子都是火气的样子,以显示自己最近情绪不佳,心态恶劣。 现在听说贾蔷想要将小戏子龄官卖给自己,周进当然要设立虚假人设,装作勃然大怒,说一些义正严词、却虚伪至极的套话了。 “你这是说得什么昏话?你当初花言巧语将龄官哄到手,现在又要将她卖掉,你还是一个人吗?诚然,封建社会,三妻四妾,这都是正常现象,男人好色没问题。但你贾蔷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也要承担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给她好吃好喝,提供优越的物质条件和生活水准啊。你都将她收用了,便要负责她一辈子。如今你厚颜无耻,提起裤子不认人,却想要将她转卖给别人,让她今后怎么活呢?” 眼下周进已是今非昔比,面对贾蔷这般废柴,再不像先前那般有着压力,反而还仗着自己财大气粗,社交广阔,有了一种明显的心理优势。 周进对着贾蔷,先来了一顿疯狂输出,将他大骂了一回,这才感觉心头的火气,慢慢地疏解了一些。 贾环、贾蔷二人偷觑了一会儿,发现周进嘴上把话说得漂亮,那眼睛珠子,却在龄官那绝美的脸蛋上面,停留了许久,他们不由得在心中腹诽道,“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但龄官听了,却心情有些复杂。 想着她和贾蔷恋爱一场,结果却是如今这般悲惨境地,再对比周进今日的这一番话,说什么“将她收用便要负责一辈子”等言论,不由得深恨自己有眼无珠,所托非人,那脸上的泪水,更是像小溪一样奔流不止。 贾蔷还误以为周进是在责怪他将龄官收用了之后再发卖,连忙解释道,“周进大爷您误会了,若是我已将龄官收用,肯定直接将她卖到妓寮了事,又怎么敢在您面前献宝?” 听到这儿,龄官的心都碎了。 她恨不得扑在贾蔷身上,用手指甲抓破他的面皮,“你这个昧良心的,当初甜言蜜语将我哄骗到手,这一两年来,吃不好喝不好,却还要给你打扫卫生,整理家务,结果你却要把我卖到下等妓寮,你贾蔷还算是个人吗?” 龄官心中悲愤,但一想到贾蔷如此恶毒,恐怕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他为好,便默不作声了。 贾蔷明知道龄官的心被他伤透了,但他却想着,都要马上将她发卖了,还管她心情好不好,有没有受到精神伤害? 既然她当初贪恋我贾蔷这里提供的情绪价值,便要为此付出代价,感情的问题上,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也谈不上欠她什么。 想到这里,贾蔷便仍旧浑然无事一般,朗声笑道,“周进大爷您放心,我自从将她哄到手里之后,都是好吃好喝供着,原本就是指望着卖她赚钱,绝对没有动用过她一次。周进大爷若是不信,可以请附近的人牙婆子前来查验,若是我撒谎,当着环三爷的面,您就是一拳将我打死,我也丝毫没有怨言。” 周进转头看了龄官一眼,只见她脸色灰白,泪如雨下,双眼紧闭着,显然是因为贾蔷今日这番言语,让她伤透了心。 尽管如此,她那颜值却是丝毫不减半分,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加上此刻,龄官哭得梨花带雨,更是让人为之心疼,恨不得立即将其抱在怀里,先温言软语地安抚一番才好。 “这么漂亮的女子,你当真忍得住不下手?”周进疑惑道。 “这有什么忍不住的?“贾蔷恬不知耻地笑道,“真要上火了,这北平城里,到处都是各种风月场所,还有那官办的教坊司,二三两银子而已,便能和一个极美貌的女子同床共枕。若是手头上紧张了,还可以在宁府中随便找一个小丫头泄火。您或许不知道,宁府中那个卍儿姑娘,面色白净,些微也有些动人处,只需要一二十文钱,便能上手一回,各种花样也都能尽量配合,保管能让您尽兴一回。我是发了疯还是怎么了,收用了这个龄官,她便价值暴跌,等于少了好几百两银子的收入,我还不如拿着这些银子,去风月场所里快活一场呢。” 贾环也在一旁附和道,“那是。龄官再美,也才一种滋味,还不如去风月场所,采摘各种颜色的花朵。实在是囊中羞涩,还可以找那个多姑娘,对于咱们这些贵胄子弟,她可是百般逢迎,分文不收,热情得很哪……” “打住,打住。”周进连忙制止住二人,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这般毫无廉耻的虎狼之词,简直是听了污耳朵,也严重影响他在龄官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啊。 “你想要卖多少钱?”周进询问道。 “也不瞒周进大爷您,当初贵妃省亲,买下这些小戏子时,总共花了一二万两银子,但涉及到回扣,实际上每人成本,也不过数百两银子罢了。但这龄官和芳官,两人在戏班子里头,算是长相最出挑的两个人了,曲子也唱得很好,要价便相对高一些,各自花了八百两银子才得以入手。如今周进大爷既然想要,我也不狮子大张口,就八百两银子卖给您,一文钱都不多要。”贾蔷回答道。 “你啰啰嗦嗦了一大通,简直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冤大头。”周进生气道,“我不想买,好走不送。” 周进虽然是一个无耻好色之徒,但也不是谁都收用,什么价格都接受,要知道,曾艳、曾佳姐妹俩一共才花了五十两银子,凭什么龄官一个人就要八百两银子? 龄官虽然有特长,会唱戏,但周进在上一世经历过各种影视剧狂轰滥炸,对讲究吹拉弹唱的传统戏曲,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可言啊。 “别呀,别呀。”贾环连忙劝阻道。 这一单生意做不成,贾环便从王熙凤那里拿不到赏钱,他比贾蔷还希望把这笔生意做成功。 他又批评贾蔷说,“这北平城中,谁不知道龄官体弱多病,是一个多愁多病之身?要不然,蒋玉菡所在的那个戏班子,早就请她去做台柱子了。况且,她除了会唱戏,啥活都不能干,据你自己说,连打扫院内卫生,都要干一晌歇三晌?一年到头吃药不断。要不是如此,就凭龄官的姿色,你会一直拖到现在都卖不出去?你就不要忽悠人家周进大哥了,给个实诚价格好了?” 贾蔷被贾环揭了老底,只好尴尬地说道,“那那那,那八百两银子就不需要了,但至少须得五百两银子才行。再低于这个价,我只好把她卖到风月场所,总会有一些乡下土财喜欢她这一款病娇体质,或许便能卖出五百两银子了。” “要不就五百两银子好了?”贾环试探着,向周进说道。 他极力想促成这笔生意,既可以从王熙凤那里拿到赏钱,又可以从贾蔷这里拿到佣金,自然是竭力转圜了。 周进本不太想同意,但一想到他拒绝之后,龄官便要被卖到风月场所,便又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周进沉吟道,这龄官长得倒是不赖,符合传统士人的审美标准,又白又小又瘦,但在周进这个现代人看来,却是一个典型的柴火妞,让他心中有些不喜。 若是数十两银子,倒还好说,就冲着龄官这张精美绝伦的脸,他倒不介意买下来,放在屋子中养养眼,但这五百两银子的价码,确实有些太高了。 他周进口袋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看到周进闷不做声,似乎没有看中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龄官心里有些着急,她生怕这笔生意没做成,贾蔷便把她卖到下等妓寮,那她只有一死了之,以证清白了。 龄官故意啜泣道,“芳官,我的好姐妹,我怕是要被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听说那水月庵里的姑子,把你逼迫得太狠,妹妹担心你也会像我一样,身材、颜值俱佳,却只得委身于那龌龊香客,最终得不到一个好归宿呀。” 她哭得稀里哗啦,心中却想着,我这张脸蛋或许打不动你周进,但芳官前凸后翘,身前那对宝贝更像是两只肥硕木瓜一般,吸睛无数,你周进要是转头把芳官买下来,或许我便有救了。 周进本来就是无事找事,想找个软柿子捏一捏,做出一个愤怒姿态给别人看,如今听到龄官提到芳官在水月庵,被年老姑子强迫接客一事,突然心生一计。 他心想,“替自己的美妾龄官出头,营救她的好姐妹芳官,这是多好的一个借口啊。我周进不敢挑衅城里这些豪门贵族之家,难道连一个城外的水月庵也拿捏不了?” 他心中窃喜,表面上却叹息了一声道,“哎,我周某人是一个软心肠,最是善良不过,见不得你们这些女孩子哭哭啼啼呀。” “算我周某人倒霉,碰到了你们这两个讨债鬼。”周进对着贾环、贾蔷二人,装作很不高兴地说道。 贾环、贾蔷二人,在周进这里碰壁了许多回,如今总算得到了一个准信,生怕周进这厮反悔,硬是要求当场交割,随后便喜笑颜开地离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7章 芳官龄官(二) 周进也知道,龄官属于戏子出身,天生的狐媚子,她不受宅中其她人待见,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虽然大家害怕周进有看法,不敢公然欺侮她,但哪怕是对她冷处理,装作视而不见,恐怕也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进一步伤害龄官这幼小的心灵啊。 周进便将龄官带到平儿姑娘房中,让她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平儿姑娘没有好气地说道,“你刚纳我为妾还不够,又紧接着收用了小红,我都没有说什么,反正迟一天早一天,也都一样。但你还不满足,又花了五百两银子,把龄官买了回来。她除了会唱戏,什么活都干不了,难道还要我们伺候她不成?” 不过,平儿姑娘终究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她不忍看着龄官满脸泪痕的样子,又禁不住周进死皮赖脸,百般恳求,终于答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会好好看护她,不让她受委屈的。” 平儿姑娘将龄官安排在自己隔壁,也就是西二厢房住下,意在向宅中其她人说明,这个龄官,此后便由她平姨娘罩着了; 又让原本住在西二厢房的林红玉,搬到西一厢房中来,以后就跟着自己合住在一起。 林红玉刚被周进收用,还轮不到她来争风吃醋,能和平儿姑娘同住一屋,今后便能牢牢地抱住这个管事姨娘的大腿,也有更多和周进亲密接触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 龄官便在西二厢房住了下来,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 期间,周进还命人送来一碗参汤,让她全部喝下去,好好地将养身子。 等到晚饭时候,龄官看着眼前那一碗鸡汤和两样时令青菜,以及一大碗白色粳米饭,不由心神恍惚,眼泪扑簌扑簌地直往下落。 真是作孽啊,想着她自幼时起,虽然身世坎坷,但也从没有因为衣食发愁,也从来不知道饥渴交加是什么感觉。 可这半个月以来,贾蔷手头拮据,连吃食都不能保证供应,她一直饥一顿饱一顿,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胸了。 像这般平常的饭菜,她竟然都有好些日子没有享用过了。 龄官一边在心里大骂贾蔷是个人渣,一边感念着周进的好,含着眼泪吃完了晚饭。 晚上周进复习完功课,进入屋子来看望她时,龄官便主动上前,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缩在了周进怀中,仰头看着他,目光有些迷离。 龄官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她唯一的资本便是自己这身子了。 若是周进不收用,她在家中便没有容身之处,怕是会被人刻意针对,与其如此,还不如赶紧把自己这副身子交出去,以便换得对方的怜惜和庇护。 周进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宛如春风细雨中的花朵一般,娇艳欲滴,让人为之心折。 他一时间有些情难自已,脑袋更像是小鸡啄米一般,在龄官的小脸上,亲吻了好大一会儿。 及至他情到浓处,将手伸到龄官的衣裙之中,无意间触碰到对方那瘦弱的背脊时,不由得愣住了。 “哎呀,你都瘦成排骨了。”周进放开她,终究是于心不忍道。 龄官心想,“完了完了,这个周进没有看中自己,以后日子怕是难熬了。” 她含羞解释道,“我以前也没这么瘦,后来跟着那个贾蔷,吃不饱穿不暖,身体才慢慢地垮掉了。以后我一定争取多吃饭菜,不生病,让身子好起来。” “我什么都愿意做,还请大爷能够怜惜我一回,不要再卖掉我了。”龄官突然把心一横,蹲在地上,将整个脑袋埋入周进的两腿之间,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周进生气道,“既然我把你买下来了,自然会对你负责,何须你这个样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龄官搀扶起来,用手拭去了她眼角边上的泪水。 龄官听到了周进的亲口承诺,不由得喜出望外,却犹然不敢相信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周进没有好气地说道。 龄官见周进的神情不似作伪,又想着她虽然身子瘦弱,暂时还不堪挞伐,但只要能够留在家中,将养一段时日,凭着自己温婉动人的媚态,迟早能把周进拿下,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她本是一个聪明伶俐之人,既然周进还无意于收用她,她也不会一味痴缠,而是有意识地将话题转移到了芳官身上。 龄官清晰地记得,今日晌午,她是在提到芳官之后,周进才下定决心,将她买下来的,这说明周进肯定是对芳官上心了。 如若帮助周进将芳官哄骗到手,一来,她算是在周进面前立了大功,自然少不了她的好处,二来,芳官来了之后,她们二人报团取暖,也省得被人孤立,岂不美妙? “承蒙大爷看顾,让我有了一个安稳的托身之处。只可惜我那个好姐姐芳官,她被水月庵的尼姑智通骗了去,原以为不过是跟着师父学习经文,修身养性,顶多是帮人做活,供人使唤罢了。结果她却被人骗得好苦。这个水月庵,又叫馒头庵,实际上所做的是半掩门儿的生意,她竟然被智通强逼着做暗娼。芳官一向守身如玉,又怎么会轻易答应呢?她托人传来消息,让我和贾蔷说一声,想方设法把她迅速营救出来,她也怕是抗拒不了多久了。可贾蔷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龄官低声说道,眉眼之间尽是忧愁,而她那柔软的身子,却早已化作青藤一般,将周进紧紧地缠绕住了。 周进心道,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挑事,如今水月庵做起了暗娼生意,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自己借此机会,大闹一场,既能成全自己嫉恶如仇、仗义出手的美名,又能让大家看到自己是如何心情不佳,脾气又是如何的暴躁,从而联想到我对张首辅一家有可能不满,以便于引蛇出洞? “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一件事吗?”周进心中高兴,表面上却故作深情道,“芳官我不认识,也不在乎,但我就在乎龄官你。你若是请求我出手帮忙,我不介意去水月庵大闹一场,把你那个好姐妹芳官解救出来。” 龄官不由得怔住了,想不到她不过略施小计,就将周进迷得颠三倒四,这么快就答应解救芳官了,看来她以后晋升为姨娘大有希望啊。 “若您真能把芳官解救出来,我们姐妹俩情愿终生侍奉左右。”龄官急忙表明心迹道。 但龄官也深知,周进现在情迷意乱,不过是嘴上答应得好,若是不给他一点甜头和念想,他也不会卖力,如此一来,再拖延一段时间,芳官抗拒不了,最终做了暗娼或是寻了短见的话,可就一切都迟了啊。 想到这里,龄官便主动踮起脚跟,抱住周进的脖子啃了起来。 她甚至还更进一步,将周进的右手搭在自己上身丰腴之处,轻笑一声道,“我这人瘦是瘦,但也有几两肉。” “你这个小妖精,可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啊?”周进一下子烈火焚身,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单手扪住两只白桃,竟意犹未尽地把玩了许久。 “芳官比我还好,大爷就不想把他收入房中,让她来伺候您?要知道,我们这个戏班子十二个人之中,就她身材最好,身前那两只肥硕木瓜,任谁看了都动心,晚上姐妹俩睡在一起时,我都有些爱不释手哩。”龄官红着脸,又柔声说道。 周进彻底忍无可忍,他将龄官拦腰抱起,丢在了身旁那张小床上。 但他转念一想,若是就这样经受不住龄官的引诱,怕是会被她看轻,思来想去之后,周进重重地跺了一下脚,下定决心道,“你刚来,还是早点休息,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随后,他便一口气冲出屋外,沿着内院游廊走了几圈,等到龄官房间油灯熄灭之后,他才偷偷摸摸地踅进北跨院中,在晴雯房中折腾了大半个晚上。 “真是奇了怪了,头一次见到你如此生龙活虎,竟然还能梅开二度?”晴雯心满意足,一脸娇羞地说道。 周进当然不会承认说,他是在龄官那里受了刺激,方才这般表现突出。 他便转移话题道,“你在荣府那么久,有没有听说过水月庵这个地方?” 晴雯不疑有他,据实答道,“水月庵我知道。它原是贾府家庙,因它庙里馒头做得好,便得了一个诨名,又叫做馒头庵,寄居了好些女尼女道在里头。水月庵现由净虚老尼主持,庙里还有智通等姑子参与管理。她们时常到荣府里去打秋风,因此我们这些下人们都认识。贾府这边,委派了贾芹负责照管此处。不知道大爷问这个做什么?” 周进笑道,“龄官请求我,让我去水月庵一趟,将芳官解救出来。你说说看,芳官这人如何?值不值得我来解救?” 晴雯心想,你都已经拿定主意了,还问我要不要解救,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不过,晴雯已经被王夫人撵出去了一次,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若是芳官也来到周进家中,她比自己还不会藏拙,到处做得罪人的事情,以后大妇进门,自然是她芳官顶在最前面,晴雯对于芳官的到来,自然是乐观其成的。 晴雯便笑道,“当年我们在怡红院时,就关系处理得极好。芳官相貌极美,身材又火爆,身前那两只肥硕木瓜,不知道把她的衣裳撑破了多少回?常常引得我们发笑。你若是见了她真人,必定会一见钟情,爱不释手。” 说得周进心浮气躁,又扳住晴雯的身子,仔细摸索了一会儿,但他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恋恋不舍,沉沉睡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8章 芳官龄官(三) 水月庵位于北平城外,占地约有十余亩。 这里起初甚是简陋,仅有山门、三圣殿、极乐堂等少数几处,以供佛像。 贾元春省亲时,水月庵也趁机大兴土木,增建有大悲楼、财神殿、文昌殿、大雄宝殿及寮房、膳房、客堂、仓库等辅助设施,共有房间数百间,安置有女尼女道数十人,一时间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这几日,恰好贾芹也在。 为这芳官不能得手,他很是生气,已经闹了好几次情绪了。 水月庵的主持净虚老尼和智通师太等人,围着芳官劝了许久,说是若不依从了贾芹,他便不给月例银子,到时候大家都好生无趣呀。 “他有本事就不给,等贾府里的主事者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芳官生气道。 “好好好。你在贾府中有门路,曾经服侍过宝玉少爷,他贾芹尚不敢把你怎么样。”智通附和了芳官一句,但她很快又说到,“那昨儿来的那个胡公子呢?他是宁府贾蓉的小舅子,父亲曾做过京畿道的道台,家资上百万,也是一个巨富人家。为何他对你一片真心,有意花几百两银子,收用你几日,你竟也不肯?” 芳官冷笑道,“他胡公子若真是对我一片真心,不说明媒正娶,那也得禀明他父母,封我做一个姨娘吧。结果呢?他根本就不提这一茬,无非是想花钱将我梳笼一次,过后便抛在一边了,却也说得那般深情款款,把我当成少不更事的傻子是吧?他这种龌龊行径简直令人恶心。” 智通没有好气道,“你想得倒美,都沦落到水月庵了,还妄想做官宦人家的姨娘。你这也不从,那也看不上,难道真要天天喝稀饭吃馒头不成?” 芳官也动怒道,“师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出家人四大皆空,喝稀饭吃馒头,这才是正理。我若真贪图酒肉声色,也不会投奔到水月庵来。你们硬是要逼我,我也不怕,无非是一死了之而已。” 智通师太被芳官呛了几句,气得脑袋差点发昏,她大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蹄子,竟然还在水月庵装起正经来了?你既然一心向佛,愿意喝稀饭吃馒头,那也随你。但水月庵却也不养闲人,今日茅房便由你负责打扫冲洗,你敢说个不字,我就算把你打得屁股开花,那也是对你的正常教导,哪怕你托人传信给宝二爷也没用。” 智通师太逼着芳官去了茅房,监督她干活了一会儿,见芳官干得还算卖力,也不嫌这里又脏又臭,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处。 她又想起净虚老尼所言,要对芳官慢慢调教,不必急于一时,以后水月庵的主要收入,还得靠芳官一个人支撑起来呢。 智通师太便不再责骂芳官了,反而还陪着笑,叮嘱她说,“干一会儿了便休息,别把你那娇弱的身子累坏了。” 她这般反常举动,让芳官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一会儿打雷下雨,一会儿又阳光和煦,这个老姑子究竟想干嘛? 智通师太没有在茅房停留太久,既然芳官这里说不动,她便将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个叫做鹤仙的人,都一块儿叫了过来。 这两人都长得甚是妖娆,闲时学些丝弦,唱个曲儿,举手投足之间,倒也颇有一番风情。 智通师太安排沁香、鹤仙二人,坐在贾芹身边陪饮,果然收到了奇效。 他们一会儿搳拳,一会儿又行酒令,谁输了便喝一杯,没过多久,三人就勾肩搭背,抱成一团,打得一片火热了。 智通师太见状后,不由得轻松了一口气。 贾芹这厮既然接受了沁香、鹤仙的贴身服侍,便没有理由继续克扣水月庵诸人的月例银子了。 她正准备将这件事情,报告给庵里的主持净虚老尼,突然有一个小尼姑走上前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师父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要把芳官给接走!” “是谁?”智通师太立即问道。 若是贾府派人来接,她不得不从,至于其他人,那还是省省吧。 芳官不仅脸蛋模子漂亮,身材也极好,来到水月庵寻花问柳的诸多男性香客,没有不看中她的。 只是因为芳官性子武烈,害怕出事情,智通师太还不敢强迫她接待客人,只能威逼利诱,慢慢开导。 但无论如何,她好不容易才到手了这么一颗摇钱树,又怎么舍得让她被人接走? “他们自称是芳官的好姐妹,叫做什么龄官、晴雯。”小尼姑回答道。 智通师太去过荣府许多次,对于龄官和晴雯二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要是像往常一样,龄官和晴雯还在荣府里做丫头,她或许就看在晴雯背后宝二爷的份上,把芳官给放走了。 但如今,龄官和晴雯都被赶出了荣国府,智通师太还会怕她们么? “不用理会这些人。若是她们敢胡乱叫嚷,便多叫上几名姑子道士,把她们轰走。”智通师太不以为然地说道。 小尼姑答应道“是”,随后便到后厨中,叫上了十余名年轻姑子,众人手持木棍、扫帚之类,气势汹汹地赶到水月庵门口,准备给龄官、晴雯等人一个好看。 然而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这些人便大呼小叫,一起往回奔逃了。 “怎么回事?”智通师太听到嘈杂声后,连忙从静室中走了出来,向带头的那位小尼姑询问道。 “对方身边有一名大汉,他行事粗鲁,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我们几个冲在前面的人,被他手持棍棒,打得鼻青脸肿,只好退到庵里来了。”那名小尼姑急忙解释道。 “她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贾府家庙闹事?”智通师太生气道。 她直接来到水月庵外面,准备把龄官和晴雯二人大骂一通,再喝令她们滚蛋时,却意外地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平姑娘怎么也来了?”智通师太有些莫名其妙道。 平儿姑娘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 智通师太还以为平儿姑娘仍旧在王熙凤身边做事,她讨好地说道,“既然是琏二奶奶要人,我这就叫芳官打扮一下,立马跟着你们到府上去。” 平儿姑娘有些尴尬地说道,“与琏二奶奶没关系,如今我也不在贾府了。是我们家周进大爷,听龄官和晴雯说,她们的好朋友芳官,被你们水月庵非法拘押,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前来解救。” 原来不是贾府要人,而是一个叫做周进的人,在打芳官的主意,智通师太不由得有些生气了,芳官这么好的货色,你周进想要救走,就真能救走? “我若是不同意呢?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敢随随便便地进入我们尼姑庵抢人?”智通师太冷冷地说道。 她心想,这个周进怕是不知道死活,敢在贾府家庙来闹事?等事情一了,她绝对要把此事禀报给贾府里的诸位太太奶奶,给周进一个好看不可。 “你不同意没关系,我们也不会进入庵里抢人。”平儿姑娘笑道,“我们家周进大爷早就明说了,他这次要文斗不要武斗,做事讲究以理服人。” “他怎么以理服人?”智通师太有些心虚地说道。 平儿姑娘说道,“周进大爷在水月庵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一处岗哨,所有进入水月庵的人,按照男女性别不同,分别登记造册。” “他敢?”智通师太怒喝道。 真要让周进掌握了进入水月庵之人的性别比例,被证实男人要远比女人更多,只怕会在北平城中引起轩然大波啊。 平儿姑娘笑道,“我们家周进大爷有什么不敢的?他连我都能从琏二奶奶身边抢过来,安排一处岗哨又算得了什么?实话告诉您呗,就这小半天功夫,便有三拨人想要来到水月庵,都被我们家周进大爷的手下给拦住了,随后双方一顿互殴,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我们家周进大爷还明说了,他事后要亲自向宛平县衙请罪,他因为阻拦诸多不明身份男子进入尼姑庵,被迫和人打了一架,请宛平县衙责罚。” “这这这……”智通师太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这件事真要闹将起来,周进会受到什么责罚,她不太清楚,但她和净虚老尼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堂堂一个尼姑庵,竟然每天都有数拨男性香客造访,遇到有人拦阻时,甚至还不惜动武,哪怕是一个傻子,都知道这里面藏有猫腻啊。 “你们家周进大爷,连原来京畿道的道台胡老爷家的小公子都敢打?他可是宁府贾蓉的小舅子呀。我说他今天怎么还没来,原来是被你们拦住了?”智通师太特意拿胡公子说事,希望能借此狐假虎威,将周进这厮给吓住。 “什么胡公子不胡公子?”平儿姑娘毫不在意道,“周进大爷还想要抽空拜访胡老爷一趟,把他儿子胡公子的丑事告诉他哩。” 随后,平儿姑娘特意压低了声音,向智通师太小声说道,“看在咱俩往日颇有交情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咱们家周进大爷,因为在张首辅家的大公子那里受了委屈,憋了一肚子火,他现在是见谁都敢惹。你快去给你们水月庵的那些旧日相好通风报信,让他们这几日最好不要来了,来了就登记造册,只要他们不怕丢丑。” 智通师太不由得一阵牙疼,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敢情周进这厮和张首辅一系有矛盾,就故意拿水月庵出气是吧?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们家周进大爷了。若是芳官同意,我便让她跟你们走,若是芳官本人不同意,你们也不能怪到贫尼身上。”智通师太郁闷道。 送走一个芳官,只是丢了一大笔财富,水月庵做暗娼生意的事情若是被曝光,她和净虚老尼怕是性命不保啊。 最后,智通师太甚至还焦急得拖着哭腔说道,“我求你们行行好,赶紧把岗哨撤了吧,我这里都两三天没有生意上门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89章 芳官龄官(四) 芳官确实不想在水月庵继续待下去了。 也不是说,她选择出家做姑子的意愿不强烈。 她原本也做好了勘破世俗红尘、陪伴青灯古佛的心理准备,跟着智通师太出家为尼,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水月庵的名字取得这么富有诗情画意,背地里却做起了半掩门儿的皮肉生意。 这不是开玩笑吗? 她若是舍得一身剐,就凭自己的表演才艺和惊人颜值,再加上引以为傲的魔鬼身材,都敢把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的头牌清倌人拉下马,何至于要窝在水月庵里做暗娼,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呢? 现在龄官和晴雯都来了,要把自己解救出去,芳官自然是乐意的。 但要不要托身于周进名下,芳官觉得自己心里很没有底。 她也害怕自己刚出狼窝,又进入了虎口啊。 “放心放心,周进大爷这人最好了,对家中妇人们最是温柔体贴,不打不骂,保管让你满意。”龄官在一旁极力撺掇道。 她巴不得把芳官早日接回去,以后姐妹俩做个伴,也省得她在周进宅中孤立无援。 晴雯也在一旁说道,“你不去周进大爷家中做姨娘,难道还要继续留在此处做暗娼?” 她这一番话很不中听,但却一下子打动了芳官。 芳官心想是啊,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也保不住清白的名声,而跟着龄官和晴雯二人,给周进这厮做小,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女眷,再不济,大不了一死,但好歹能赶在周进大妇进门之前,过几年开开心心的小日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及至她听说周进家中,不仅有平儿姐姐、林红玉、龄官、晴雯等眼前四人,彩云、茜雪等以前在荣府就认识的一帮姐妹,也是早就给周进做通房丫头了。 还有那个以前跟随在王夫人身边的彩霞,过一些日子,等方玲出嫁后,也有可能会回到周进家中,和众人相聚。 芳官在心中痛骂周进这厮风流成性的同时,对于她今后在周进家中的生活,反而还充满了一些向往之情。 “到时候姐妹们聚在一起打牌、饮酒、踢毽子,岂不是有趣得紧?”芳官在心中美滋滋地想着这些玩乐之事,都不用龄官和晴雯提醒,便很麻利地在林红玉的搀扶下,钻入进了马车之中。 “这个不要脸的芳官,这么快就攀上高枝儿了。”智通师太一边在心里痛骂着芳官不顾师徒情谊,说走就走,一边将芳官的身契捏在手里,故意抖了一抖。 意思是说,芳官你们可以带走,但若想要将芳官的身契一并带走,就需要额外补偿她一些银两了。 平儿姑娘也懒得跟她啰嗦,笑骂道,“你这个老货,就是贪得无厌。给你二十两银子,你愿意拿就拿,你若是不想拿,便留着这张身契过日子吧。” “拿拿拿。”智通师太连忙从平儿姑娘手中接住那两个银元宝,随后又将芳官的身契交到平儿姑娘手里。 二十两银子虽然不多,远低于她的预期,但有总比没有要强,智通师太还是分得清形势,也很懂得取舍的。 她在心里痛骂道,“你们这些瘟神,接到了芳官就赶紧滚蛋吧,都耽搁我多少生意了。” 周进也想早点滚,他如今成功将芳官解救出来,自然是要迅速离开,落袋为安最好。 但他深知,如果仅是这样,说服力还是差了一些,还不足以打造自己出离愤怒、暴跳如雷的人设。 另外,他此次挑事太过于顺利,在北平城中引起的骚动不大,还需要他趁热打铁,继续扩大负面影响才是啊。 “走,咱们先去城内的兴隆街,找胡道台告上一状再说。”周进吩咐陈老墨道。 为了此次行动,周进几乎倾巢而出,不仅有平儿姑娘、晴雯、龄官、林红玉、小双等人随行,陈老墨、方昆二人负责赶车,另还从蜂窝煤制造场,抽调了田十二、田十三、石坚、石强、王安、刘能、彭玄、彭幻等人,一起参与此事。 这也是胡道台家的小公子,被周进痛扁一顿,不得不仓皇逃窜的缘由。 周进这孙子带了十多号人马,其中又以蜂窝煤制造场的捣煤工人为主力军,这些人在方明的督促下,成天到晚都在干活,手臂上的力气大得惊人。 胡公子身边虽然也有几名家丁,他自身也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但在石坚、石强兄弟俩面前,根本过不了几招,就被打得皮青脸肿。 回家之后,胡公子越想越生气,这个周进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赶在通往水月庵的必经之路上设岗拦截,还敢指示下人们对自己动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家父正是原京畿道的道台吗? “哎,这个鸟人只怕正因为这一点,才如此气势凌人,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吧?”胡公子垂头丧气道。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又有道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他父亲因为贪酷之弊,早已被朝廷革职,胡公子的两个哥哥,更是因为收受他人贿赂,被锦衣府追查,不得不躲到邯城老家。 至于姐姐那边,虽然是宁国府的嫡媳妇,但胡公子也深知,她这个姐姐只是身份听起来尊贵,但在宁国府,却根本说不上话,他也没想到要借助姐姐所在的宁国府的力量,来对付周进。 因此,目前来看,他胡公子确实把周进这厮没辙啊。 想到这里,胡公子愈加生气。 恰好他房中某个年轻丫头,送来的茶水有些凉了,胡公子便借着这个由头,喝令对方跪下,还打了她一个耳光。 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流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略微显露了几分姿色,倒是勾起了胡公子的一些情趣。 但他很快联想到,那个绝色尤物芳官,恐怕将要落入周进这厮手里,随时遭受周进的蹂躏时,胡公子更是满怀嫉妒,气得浑身冒火。 “这个乌龟王八蛋,家中都有数房美妾了,竟然还把脏手伸到了水月庵?你小子给我等着,老子今后跟你没完。”胡公子一边说着最狠的话,一边将跪在脚边的这个年轻丫头拦腰抱了起来,打算将她放置在书桌上,先去一去心头的邪火再说。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在叫少爷您了。”胡公子的心腹小厮从屋外闯了进来,他对书桌上的白皙身子视而不见,而是紧走几步,附在胡公子的耳朵边上小声说道,“老爷貌似很生气,在大厅里先后砸了两个杯子,吩咐管家将您请过去。少爷若是没有急事,就赶紧过去呗。” 胡公子没有好气地说道,“没看见我正在忙着吗,等我忙完了这件事情再说,你赶紧守在门口,让管家先别进来。” 他心想,既然父亲说请过去,说明事情还不太严重嘛,稍微迟一点过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心腹小厮喝退后,胡公子和那名年轻丫头说了一会儿情话,正想要有所动作,却不料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他的老父亲胡道台,亲手操持一根棍棒,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 “你现在胆子天大了,连我身边的管家都敢拦着,可见在外头是如何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胡道台一边打,一边痛斥他道,“我若再不管教你,只怕你今后还要上天造反,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今天干脆了结了你,也免得你今后惹了不该惹的人,给家中引来泼天的祸事。” “父亲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我今后再不敢了。”胡公子连忙护住脑袋,向他父亲认错道。 胡公子属于典型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平时也没少受到父亲责罚,每逢遇到这种情况,他的态度都极好,任打任骂,绝不反抗,凭这种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的理念,倒也没吃过太多亏。 他这次也打算故技重施,左右不过是将管家拦在门外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弥天大错? 至于白日里不好好读书,欺负身边年轻丫头,也不过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大不了将这个不守妇人规矩、勾引家中主子的年轻丫头,给发卖了就是嘛,难道他父亲还真要打死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不成? 然而,让胡公子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及时认错并没有获得父亲的宽宥,反而让胡道台手中的棍棒,打得又快又急。 胡道台怒喝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究竟得罪了谁?” “我得罪了谁?”胡公子有些迷茫地说道。 等到他睁开眼睛,向父亲身旁扫了一眼,发现那个该死的周进,正反背着双手,饶有趣味地观看那名年轻丫头整理衣裳时,胡公子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些不够用了。 “至于吗?不过是公子哥儿们之间常有的争风吃醋之事,就好比两个小孩子打架,又是你打赢了,值得你亲自上门,向我父亲当面告黑状吗?”胡公子心中悲愤道,“这分明是你周进不明事理,破坏了北平城中王公贵族子弟之间的默契呀。”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栽道,“周大哥,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下次再也不调戏我房中女人了?”周进笑眯眯地说道。 “不了不了,我再也不会了。”胡公子保证道。 既然胡道台动手处罚了他的宝贝儿子,胡公子本人又低头认错,周进也不可能得理不饶人,只好就这么算了。 胡道台亲自将他送到宅院门口,一直等到周进的马车消失在兴隆街后,才有感而发道,“这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胡公子听到父亲也在痛骂周进,不由得深以为然,连忙附和着说道,“父亲大人现在知道我的委屈了吧?明明是他不占理,私自设卡拦人不说,还纵容下人们打了我一顿,把那个芳官也给夺走了。他还有脸来到您跟前告我的黑状,真是忒不要脸了。” “愚蠢。”胡道台呵斥宝贝儿子道,“你委屈个什么?家中这么多貌美妇人,还不够你把玩的,竟然还跑到水月庵去打野食?你真以为人家周进和你一样,是为了一个年轻姑子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 “难道不是吗?”胡公子疑惑道,“看样子,他确实是把芳官接回家中了呀。” 胡道台摇了摇头,叹息道,“哎,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以后还是在书房中好好读书吧,再不增长一点见识,我怕你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警告你,在我没有重新出仕之前,你别想着报复。”胡道台严厉地叮嘱儿子道。 胡公子不明所以,但出于对父亲的惧怕,仍旧答应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0章 初露端倪(一) 周进故意作妖,很好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愤怒和暴躁心理,也自然引起了北平城中许多有心人的注意。 随后,他又假装气得生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休息了好几日,以便吸引他人上门探访。 先是授业恩师贾代儒亲自上门,劝他凡事想开一点,不是还从张诗远那里,得了好几百两银子么,也不算劳而无获,与其闹得不可开交,不如就这么算了。 “你须要知道,下一年八月就是顺天府乡试了,张楚、张诗远父子俩,深受当今天子和忠顺王的信任,八成是由他们首肯的人出任乡试主考官,你若是得罪了他们,怕是对你乡试不利呀。”贾代儒老先生苦口婆心地说道。 “是是是,老先生说得是。我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周进装作害怕,诚惶诚恐地说道。 等到贾代儒老先生走后,周进心想,这个老头子还算是讲义气,明知道他或许得罪了张首辅一家,却仍然敢上门劝慰自己。 老先生腰杆子这么硬,难怪凭借举人身份,却做了一辈子平头百姓,只能在贾氏义学里哄孩子,凑合着混日子了。 不过,贾代儒老先生对自己的一片情意,周进还是铭记于心,很是感激的。 他恭恭敬敬地将贾代儒老先生送到宅院门口,还让小厮陈小墨给他家送去了一大块牛肉打牙祭。 过了两日,父亲周大福得知消息后,亲自入城,打着给他送一些米面粮油的旗号,进入到周进家中,将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就因为张诗远没有给你报功,你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在城里城外胡作非为。像你这种性子,如此沉不住气,即便今后科考得中,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周大福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心中着实恼怒。 本来,周进的发展势头非常不错,先是考中了秀才,紧接着又成为捐纳监生,凭借着金钱开道,和国子监里的诸位师生扯上了关系,获得的一些不咸不淡的友谊。 照这种趋势下去,哪怕周进考不中举人,也大可以买一个衙门职务做一做,哪怕是从最小的书吏做起,日后在官场上汲汲钻营,迟早可以升到县尉、主簿一类官职,也算是入了品级的官员,称得上是朝廷命官了。 今后,周进、周益兄弟俩,一个在官场上发力,一个发展家族产业,官商勾连,分头下注,可不就是整个家族发财致富、茁壮生长的必由之路么? 现在可好,得罪了张首辅一家,希望落空了且不说,只怕还会遭到对方的打击报复啊。 想到这里,周大福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押着周进,向张首辅一家磕头认罪。 周进即便觉得周大福这种生气害怕的模样有些可笑,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还得毕恭毕敬地听着,装出心悦诚服的样子聆听指教。 直到周进再三保证,他今后将安分守己,再不惹事生非之后,周大福才忧心忡忡地离开城里,返回到乡下去了。 至于周进风流不羁,广收美妾之事,周大福只当做不知道,也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人不风流枉少年,等到周进年纪大了,或将体力不济,这方面的毛病也就自然没有了,何须他周大福来指教? 周大福走后,周进又先后迎来了魏西平、钟栅、张安世、陆秀峰等国子监诸位监生以及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诸多旧友,虽然他们不曾提起过张首辅一家,但话里话外,却都说的是修生养性、立足长远、着眼未来之意。 这也是诸位友人的一片好意,周进心领之余,也安排了几桌酒席,请大家美美地吃喝了一顿。 锦乡伯府的世子韩奇以及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也曾来过一趟。 不过,他们提也没提张首辅一家的事,而是借九边彩票大获成功一事,请求周进若再有什么发财的金点子,一定不要将他们忘了。 这些人只为求财,贪婪粗鄙,提到金银财宝或者头牌花魁就两眼放光,张首辅一系的对立方,若是找这些人充当线人,怕是也不能活到现在。 至于桃花巷中的居民,如石里长、田七、武二叔等人,处于社会最底层,根本不明白这其中所蕴含的利害关系。 他们对于周进推广销售彩票时的大出风头,非常艳羡,对于周进从水月庵中抢来了某个漂亮女尼姑一事,更是津津乐道,暗中讨论了许久。 “听说了吧,周进大爷抢来的这个小尼姑,曾经在水月庵做过皮肉生意,身材发育良好,漂亮得不得了,也难怪周进大爷会如此不顾形象,做出这种风流韵事。” “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周进大爷的眼光和品味极好,要是一般姿色,他也不会如此猴急。” 众人当面看望过周进之后,便开始在背地里窃窃私语,小声嘀咕着,话题始终围绕着男女之事打转,至始至终没有提及张首辅一家。 或许在他们看来,周进筹谋彩票一事有功,张诗远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作为酬劳,就算是两清了,他们还羡慕周进本人,又赚了一大笔收入呢。 还有一些人,周进本来不大认识。他们要么是身边熟悉的人引荐而来,要么是为了《青年诗刊》广告招商一事而来。 比如京营指挥孙绍祖,便是由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介绍而来。 孙绍祖这厮可能是听说了周进贪恋女色的绯闻,有意将自己的老婆贾迎春卖给周进作妾,作价三千两纹银。 简直是荒唐至极,闻所未闻。 不过,孙绍祖再不是个东西,毕竟也还是大周朝的中高级武将,周进身份不如对方尊贵,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不认识的贾府庶出二小姐,便和孙绍祖公然闹翻。 他只能赔笑解释道,自己家底瘠薄,当初分家时本没有分得多少财产,后来收用了几房美妾,更是花费了不少银子。 “我现在不要说三千两银子了,只怕三百两银子都不大凑的齐。”周进两手一摊,故作为难地说道。 孙绍祖一想也是,周进要不是手头紧张,也不会因为在张诗远那里没有落到好,而发了一大通脾气。 他兴冲冲地前来,气咻咻地离去,显然是为贾迎春有可能砸在自己手中而气急败坏。 总之,周进大费周章,一通胡闹之后,来家中看望他的人有许多,但要么是亲朋故交之类,要么是洽谈生意、寻求合作的商户,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与周进对张首辅一系心怀不满之事无关。 周进也并没有从中发现有可疑人员想要对张首辅一家不利。 周进苦苦思索,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难道自己演的这出戏,有些过火了,以至于引起了众人的怀疑? 或者说,是他周进身份低微,对方觉得拿他说事,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便干脆当做没看见了? 又或者,对方觉得相互接触的时机还不太成熟,要等到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风波都完全平静下来了,再偷偷地和自己联系也不迟? 不过,周进很快便发现自己大意了。 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访客和他当面谈论张首辅一家的事情,但北平城里,关于张首辅一家的流言却越来越多。 这些流言大抵都是张首辅一系如何把持朝政、贪功诿过之类,尤其是以周进为例,控诉了张首辅一系对于外人,是怎样有功不赏、让有志者寒心的事实,甚至连张诗远以庶妹张诗瑶为饵,欺骗周进帮他做事的传言都有。 气得周进大骂道,这究竟是哪些人背后乱说,简直是胡言乱语,恶意构陷呀。 “这不是故意给我按了一个小色胚的名头,让我变得越发声名狼藉吗?”周进气愤道。 花边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了,但幕后的主使者却没有找到,这一次较量,明显是周进输了。 周进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也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以为对方一定要从自己嘴里套出一些什么,再把这些话转述给别人。 但人家只需要在周进家中露个面,表示双方有过一番交谈,转头便可以借着他周进的名义,编造各种流言蜚语。 难道周进还能从天而降,向这些外人解释,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混账话? 虽然输了一局,但周进并不气馁,他打算另辟蹊径,一定要从诸多访客中,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眼下已是寒冬腊月,雨雪天气较多,桃李书院的学员们普遍年纪较小,早起上学多有不便,周进便将学堂里的事情都停了下来,给学员们提前放了新年假,等到明年元宵节过后,他们才会再来上学。 不过在此之前,周进已经从学员们中间,挑选了一二十名身体强健、忠厚老实的懵懂小童,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初步的潜伏训练。 说实话,在桃李书院学习的这些学员,都是苦孩子出身,但凡家中还拿得出一二两银子,送给私塾老师做束脩,都不会将孩子送到桃李书院这边来。 毕竟,桃李书院这里,只是开办一些最为基础的识字课程,以会写会读数百个最为简单的文字作为首要目的,致力于让学员们会写借条借据,读得懂文书契约以及衙门公告,会简单算术,勉强能打算盘,就算是达成了教学目标,既不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也无意于文采风流,根本就难登大雅之堂嘛。 当他们听说,只要扮成乞儿,守候在四王八公的府邸门口,将他们当天所见到的相关人物,都绘声绘色地形容出来,便可以拿到若干铜板作为酬劳时,都兴奋得差点尖叫起来。 他们也想买点好吃的零食,也想买些鞭炮玩具之类,让自己所剩不多的童年,变得更为完整,更有回忆价值啊。 周进将任务分派下去后,心中冷笑道,你们不和我谈论张首辅一家的事情,便可以借着我的名义胡说八道了?我这次非得揪出你们,给你们一个惨痛的教训不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1章 初露端倪(二) 周进的想法是这样的,张首辅作为文官之首,权倾朝野,他的存在必然伤害了四王八公一系的利益。 想拿他周进推行彩票一事制造话题,以针对张首辅一系,只有四王八公一系才会有如此大的胆气和魄力。 其他人谁敢? 此人故意来到周进家中走了一圈,表明他曾经和周进有过交谈,随后便在北平城中四处游荡,散布一些不利于张首辅一系的谣言。 但是九九归元,不管这人在北平城中饶了多少圈子,放出了多少烟雾弹,他最终都势必要向其背后的指使者,汇报其近期工作,聆听下一步指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极有可能要进入四王八公一系的某处府邸,向上位者当面禀报此事。 而这,正是周进唯一可以把握到的机会。 周进手下人手有限,又缺少特务经验。 如果说直接从来访客人离开桃花巷开始,便一路派人跟踪,不仅抽调不出这么多人手,也极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由此导致对方产生警惕心理,进一步揣测周进如此作为的用意,那他和张诗远所唱的这一出引蛇出洞之计,不但无法取得成效,反而会让他周进引火烧身。 他周进又不是脑子犯傻,值得为了一个举人功名,而明目张胆地得罪四王八公? 他顶多悄悄地在暗处做一些事情,能成自然好,不成也没有关系,反正不能牵连到他本人头上去。 周进心想,他本人地位不显,桃李书院又有一百名懵懂小童,若是谁将这一百名学童都牢牢地登记在册,一一监控他们的去向,那也太看得起他这个捐纳监生了。 此事断然不可能,也就意味着周进不会因此承担太多风险。 几日过后,胡永、方昆二人借着逐户家访的借口,终于从某个小童口中得知,有一位身材高壮如异兽、面容狰狞可怕之人,曾先后数次到访过荣国府。 而这人,恰好于数日前,来到周进家中拜访过。 “难道真是孙绍祖?”周进疑惑道。 按道理,孙绍祖是荣府贾赦的新女婿,他有什么事情要和岳丈大人贾赦商量,也属于人之常情。 但问题是,孙绍祖和贾赦之间的关系很不好。 据周进所推测,大概是孙绍祖送了五千两银子给贾赦,让贾赦以世袭一等将军的身份,替他在营中运作一番,以便谋求一个实缺。 但贾赦昏庸无能,最终却没有把事情办成功。 按道理来讲,这五千两银子便应当还给孙绍祖才是。 但贾赦纯粹是一个貔貅,银子到了他手中,又焉有还回去的道理? 他推脱说手中没钱,转而提出把贾迎春嫁给孙绍祖,以此抵消债务。 对于孙绍祖来说,五千两银子肯定是肉包子打狗,要不回去了。 但若是能将贾迎春娶回家,这样一个公府千金,本身就貌美如花,再加上陪房若干户、陪嫁丫头若干人,连同应有的些许嫁妆和她们随身携带的金银首饰,好歹能回一些本,便忍气吞声,接受了这桩婚事。 在这种情况下,翁婿二人不见面打架,就算是好事了。 孙绍祖从周进家中离开后,为何还要三番五次,进入到荣国府中?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事情真相,只能说是初露端倪。 这个重要的疑点,凭借周进手上的这点力量,自然是没有办法探查清楚的。 但好在对于他来说,也不一定要探查清楚。周进只需要将这些诡异之处,都告诉中间联络人即可。 事实真相如何,自有张首辅一系人马根据这些蛛丝马迹,一查到底。 当初周进在和张诗远密谈时,曾相互约定过,若是周进发现了一些反常情况,需要向张诗远通风报信时,就在桃花巷附进张贴若干告示,说是《青年诗刊》编辑部需要招聘一两位专职工作人员,届时张诗远会暗中派遣一位中间联络人,借着上门应聘的机会,和周进面谈。 周进确实需要招聘一两位专职采编,他便发布了这个告示,不到两三天,便迎来了数十位应聘者。 张诗远所委派的这名中间联络人,是顺天府学的一名普通生员,极其不显眼,他打着应聘求职的旗号,趁机上门,和周进本人进行了一番交谈。 周进将他所掌握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对方,至于他本人的消息来源,则一个字都没有透漏。 他也想保留一张自己的底牌,以应付不时之需呀。 送走这名中间联络人之后,周进仍旧装模作样,在外书房中,连续面试了数十人,最终仅录取了两人,竞争可谓极其惨烈。 《青年诗刊》虽然开出的工价银不高,包吃包住,每个月不过才拿一两银子。 但因为它属于大周朝第一本公开刊物,目前销售情况又较为良好,在士林之中名声很高,有些读书人为了积攒名气,哪怕是倒贴钱,都愿意来到《青年诗刊》打杂。 要知道,《青年诗刊》的编务人员,但凡去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喝花酒,都有清倌人自愿买单,仅为了有机会登上一次《青年诗刊》的版面啊。 这些应聘者中,有着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便有三五位之多,有着一定文字功底的县学童生,更是多达十余位。 此次应聘成功者,有一个叫做郑千钧的年轻人,他曾做过宛平县学童生,后来因为家中经济困难,便辍学了。 从道理上来讲,周进招聘谁,都不会招聘郑千钧这厮。 他的表现也太差了,不仅衣冠不整,面容憔悴,身上衣物还悬挂着几根麦草哩。 据郑千钧自己解释说,他这几日在美仙院观看白秀丽和曹佳二人的联袂演出,花光了手头上的银子,吃不起酒饭,也住不起客栈,不得不托了关系,在美仙院后院马棚之中,临时借宿了几个晚上。 吓了周进连忙喝了一口蜜水压压惊,这厮也太生猛了吧,为了给美仙院的白、曹二人捧场,自己吃不好喝不好,这是图啥呀? 而从硬性条件上而言,郑千钧不仅学历不高,写出来的八股文更是臭如狗屎,让周进看了直摇头,难怪这厮二十多岁了,还没有考中秀才,比周进自己还明显不如。 要说郑千钧唯一的优点,便是在谈论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时,每每冒出一些惊人之论,让周进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位合格娱乐记者的潜质。 比如说,在论及董爱珠时,郑千钧张口就来,“董爱珠就是那个极好的女人。” 在论及花想容时,郑千钧言简意赅,“她有望于二十年后超越董爱珠。” 二十年后,花想容都人老珠黄,八成嫁作他人妇了,她到时候超越董爱珠还有个毛用,等着被夫家教训一顿吗?这个郑千钧的说话方式也太刻薄了吧。 郑千钧或许是来之前做足了功课,打听到了周进和张圆圆之间的那些绯闻,他对于张圆圆的评价便极好,吹嘘起来更是不遗余力,“若无张圆圆,北平风月界将失去重要地位。” “张圆圆姑娘堪称三千年一遇之美女。”郑千钧信口开河地说道。 “好好好。”周进惊喜地站了起来,他这真是捡到一个活宝了,《青年诗刊》今后将主攻娱乐文化版面,需要这样一个善于夸大其词、懂得无中生有、喜欢煽风点火、说话尖酸刻薄的娱乐记者啊。 周进心中选定了郑千钧之后,便开始和他唠叨家常。打听到郑千钧是城外小户人家出身,家中父母亲俱在,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分别叫做郑千化、郑千秋、郑千媚。 兄长郑千化刚成婚,郑千秋和郑千媚是一对双胞胎,年满十五岁,尚未婚配。 更妙的是,郑千钧的堂叔郑万宝,恰好就在周进家中做私塾老师,这样说起来,双方还算是沾亲带故,彼此知根知底了。 决定录用郑千钧之后,后面还没轮到的那些应聘者,周进便无心一一面试了。 不过为了免去他们心中的怨气,周进给他们每人发了两个馒头填肚子,也省得他们白跑一趟。 在大周朝这种用工环境之下,大多数人都对周进的做法没有异议,反而认为他这个东家非常仁义,只能埋怨自己运气不好,没有被周进所看中。 他们甚至还打定了主意,若是下次周进继续招聘,他们还要来参加面试,不仅自己来,还要带着自己的家人朋友们一起来,不管能不能面试上,反正能白得两个馒头,何乐而不为呢? 但排在最末尾的一个人,却向周进提出抗议道,“周进大爷,你可不能这样赶我走啊。” “为什么?”周进莫名其妙道。 他心想,我可是东家,想招聘谁就招聘谁,落聘了就给我滚蛋,你一个求职者,有什么好啰嗦的? “来之前,周员外都给我说好了,让我在你身边帮你做事,别人做多少事情,我也做多少事情,别人拿多少银子,我也拿多少银子。结果到了您这儿,却连面试机会都没有,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怕是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呀。”那人委屈地说道。 “空口无凭,仅以书信为证。”那人还向周进呈上了一封密函。 周进拆开一看,果然是他那个便宜父亲周大福的亲笔书信,上面写道,“刘玉石,乃你三姨娘之亲弟,县学童生肄业。因家中生计没有着落,又不适合安排在乃父身边,听闻你那里公开招聘一二名采编人员,便将他打发过来,在你身边听用。” 据周进所了解,周大福身边确实有一个姓刘的三姨娘,珠圆玉润,风韵犹存。 在赵欢尚未进门之前,刘三姨娘便颇得周大福的欢心,在赵欢进门之后,她也偶尔能捞到一两次在周大福身边侍寝的机会。 原主在世时,也曾对这个三姨娘抱有过一丝幻想,只是苦于不能得手,情欲难耐之下,这才受到便宜小舅赵乐的怂恿,去丽仙院喝花酒,做出了那种不可描述之事。 周进在明面上得罪了张首辅之后,便宜父亲为了稳妥起见,想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以便及时了解他的最新动态,周进也能对此表示理解。 但他周大福常住城外乡下,究竟是从何得知《青年诗刊》公开招聘的消息? 猛然间,周进想到此前有一天,陈小墨一整日都不在家中,难道是他去往乡下通风报信? 这个发现让周进喜忧参半。 忧虑的是,陈老墨、陈小墨果然是受人指使,奉命监视他。 欣喜的是,陈老墨、陈小墨不受继母赵欢所控制,说明他这个便宜继母,确实没有了暗害他的想法。 既然是便宜父亲所亲笔推荐的人选,自然不容周进所拒绝,他只能捏着鼻子,将刘玉石给收下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2章 逃跑计划(一) 周进将郑千钧、刘玉石二人,安排在南跨院中住下了。 不过,二人受到了周进的一番耳提面命,对于娱乐新闻这一块,有了很深入的理解,也看到了这一个行业的光明钱景,一心搞钱,忙于工作,平时住在家中的时间倒不是很多。 他们俩打着《青年诗刊》编务人员的旗号,成天到晚出没在北平城中的各大风月场所,向那些清倌人兜售软文版面。 如果对方重金下注,《青年诗刊》下一辑,便必然要给她来上几页专题报道,加上各种噱头式的标题,让她在北平城中风月界,掀起各种波澜。 比如美仙院的白秀丽和曹佳二人,自从花重金贿选,各自得到了一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之一的名号之后,身价直线看涨,和当初北平城中的四大小仙女,已然有分庭抗礼之势。 听说《青年诗刊》又有活动,白秀丽和曹佳二人,先前尝到了甜头,这次自然也是积极响应。 曹佳二话不说,便拿出了五百两银子,预定了四页版面,让《青年诗刊》对她做一个专门采访,题目也起得非常有创意,叫做《嫣红之后,又见传人——美仙院头牌清倌人曹佳对话录》。 曹佳这样做的用意,一是考虑到她在颜值、气质和才艺等方面,和兰桂坊以前的头牌清倌人嫣红姑娘,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 自从嫣红姑娘被荣府贾赦买入家中做了侍妾之后,她名下的那些铁杆迷弟便风流云散,曹佳想通过这篇娱乐报道,承接以前兰桂坊头牌清倌人嫣红姑娘的基本盘,从而扩大她的受众面。 二是想通过这篇报道,向外传递出她是美仙院头牌清倌人的风声,虽然她现在的名气和价位,还略低白秀丽一筹,但这并不妨碍她有和白秀丽一争高下之心。 对于曹佳的这些小心思,白秀丽不屑一顾,她的目光早已不再盯着美仙院这一爿小地方,而是着眼于整个北平风月界,甚至是整个大周朝风月界。 白秀丽出资三百两银子,预定了两页版面,内中配以她精选的一张半身肖像且不说,关于她的娱乐报道标题还要上期刊封面,名字也取得极为霸气、唬人:《广陵瘦马进京,横扫北平风月》。 白秀丽对于这笔交易非常满意,她亲自来到桃花巷里周进家中,向周进当面缴纳软文广告经费的时候,还反复追问道,“《青年诗刊》第六辑能否在年底前刊印发行?” 得到了周进的肯定答复,就在这几日交稿付印之后,白秀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猛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低下腰身,讨好地说道,“听说家姐白秀珠,这几日在家中痛哭流涕,好像他父亲白俊杰,想将她嫁给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做填房,想拿她来收一笔彩礼钱,用来填补大小姐白秀玉嫁给镇国公府嫡次子牛军所造成的巨额亏空。” “白秀珠?”周进回想起了当初所见到的那张神仙容颜,不禁有些怅惘若失道,“她如此年轻貌美,也只有那些王公贵族之家,才能高攀得上呀。” 白秀丽却捂着嘴,幸灾乐祸道,“什么高攀不高攀?侯孝康现年都有六十好几岁了,膝下儿孙成群,给他老人家做填房,成天到晚伺候在他身边,我白秀丽都有些不太乐意呢。” “上次你拖白秀武、白秀丽下水,让他们兄妹俩在北平城中声名扫地,家主白俊杰恼羞成怒,遂将你们家这一旁支逐出邢州白氏家族,让你老父亲气得不轻。反过来说,白俊杰对你也已是恨得牙直痒痒,他女儿白秀珠若是成为了子爵夫人,借助于修国公府的力量,你白秀丽能讨到好?”周进有些疑惑道。 “我怕什么?”白秀丽浑不在意道,“她白秀珠嫁给修国公府,只高攀上了修国公府一家,再加上白秀玉是镇国公府的嫡媳妇,满打满算,顶多也就两家公府替白俊杰出头。但我现在有着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头衔,和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等人,都有来往。荣府里的世袭一等将军贾赦,也早已臣服于我的石榴裙下,痴心妄想着做我的入幕之宾呢。不仅如此,前几日,我还获得了北静郡王水溶的召见,在他府中献唱了好几支流行神曲。说道人脉,我白秀丽不一定就比他白俊杰差了,我还怕他来咬我?” “卧槽。”周进听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照白秀丽这架势,她这分明是要横扫整个大周朝的顶级武勋阶层啊。 “那那那,那《青年诗刊》下一期关于你的娱乐报道,再冠以美仙院清倌人头衔,是不是就有些不合适了?”周进斟酌再三,小心询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白秀丽开诚布公地说道,“我这如花似玉的身子,只会让那些出得起价钱的王公贵族得手,至于那些手头窘迫的穷酸文人,任人拿捏的土豪商户,我和他们逢场作戏可以,但他们若是想要得到我的身子,却是绝对不行。你们的娱乐报道出来之后,那些和我有过肌肤之亲的王公贵族,不可能站出来说明事实真相,他们也害怕受到言官弹劾;而那些没有和我有过亲密接触的穷酸文人、土豪商户,却仍然只当我是梦中女神。即便将来东窗事发,被人戳破,别人也只会说我是心机女,隐藏得很深,怪罪不到你们《青年诗刊》的头上,周进大爷又何须担心报道失实呢?” 周进一想也是,也就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了,反正他又不是冤大头。 见周进神色有些抑郁,白秀丽还以为自己刚才这一番话,伤到了周进的玻璃心,遂调笑道,“周进大爷不必对号入座。那些穷酸文人、土豪商户之类,我是不大看不上。但我对于大爷您这里,却是另眼相看。大爷若是对我有想法,倒也不妨直言,我便牺牲自己一回,让大爷您得偿所愿,又有何难?” 白秀丽一边说着,还一边昂首挺胸,旋转了一下身子,将其上身那曼妙丰满之处,充分显现了出来,看得周进嘴舌干燥,一时间有些明显上火。 但一想到白秀丽到处兜售色相,连荣府贾赦这种人都即将得手,便有一些兴致缺缺起来。 他连忙笑道,我可出不起这个价钱,进而转移话题道,“既然白秀珠嫁给侯孝康已成定局,你还特意告诉我做什么?我就算对白秀珠念念不忘,也没有这个胆子和修国公府单挑呀?” “这就是我想要和你说的重要事情了。”白秀丽俯下身子,在周进耳边小声说道,“侯孝康的掌上明珠,最小的那个女儿侯畅,尚未订亲。侯孝康若真是不管不顾,花上几万两银子将白秀珠娶回家,侯畅的嫁妆今后将从何而来?” 虽然是大冬天,屋外天寒地冻。但因为周进在书房中,早已用上了两个煤炉取暖,窗户又只开一道缝,导致室内温度很高,白秀丽早已将其外套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齐胸襦裙。 白秀丽俯在周进身前,她吐气如兰,身材又好,那一抹雪脯映入周进的眼帘之中,让他内心天人交战,一片焦灼。 他是摸,还是不摸,亦或是不摸白不摸? 直到白秀丽后面的一番话,才让他的头脑清醒过来。若是真有机会将白秀珠这种大家闺秀弄到手,像白秀丽这种残花败柳,又算得了什么? 白秀丽说,“侯畅的意思是,白秀珠绝对不能嫁入修国公府,她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在暗中支持她。侯畅上次派人来找过我,想和我联手,再布下一局,将白秀珠仍旧送到周进大爷您这里来,彻底坐实她芳心暗许、垂青于你的流言蜚语。您放心,这件事情自有侯畅出面承担责任,侯孝康哪怕是把她这个宝贝女儿打死,也与你周进大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您这里只需要负责接受就是了。我们就怕人都送到你这儿来了,你却选择紧闭门户,拒不接受,那我和侯家这位小姐,不是白忙乎了一场吗?” “还有这种好事?”周进揉捏着自己的鼻头,有些不敢相信道。 周进假装勃然大怒道,“你们是不是想故意害我?” “害你做什么?”白秀丽没有好气地说道,“人是我们送来的,与你本没有关系,具体操作细节,你也无需知道。事发之后,你还可以随时到官府说明这一切。我们想害你也不至于要通过这种方式。” “我只是不想让白俊杰心愿得逞。他们嫡支已经高攀上了镇国公府,让白秀文也以监生出仕,捞到了常山县主簿的职务,明年开春便要去上任了。若白家嫡支再得到修国公府助力,即便我长袖善舞,暂且不惧怕他们,但也随时担心他们的故意打压和暗中加害。我若是能破坏这一门婚事,只需要独自面对镇国公府的白秀玉,她丈夫牛军不是嫡长子,迟早要从镇国公府分家另过,能借助到的力量有限,给我的压力便自然能小上一些。这样将来有一天,我人老珠黄,也不用太过于惧怕白家嫡支的打击报复了。”白秀丽耐心解释道。 说到后来,她甚至已是泫然欲泣,满脸悲戚。 白秀丽前面还谈到她肉身布施,广泛结交北平城中的这些武勋贵族之家,转眼间又说不堪承受邢州白氏家族嫡支给她带来的威胁和压力。 周进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 或许真真假假,兼而有之? 但一想到她曾设下毒计,拖人下水,让白秀武、白秀丽兄妹俩声名狼藉,想必白俊杰早已把她视作眼中钉,双方矛盾迟早会升级。 白秀丽想破坏白秀珠的婚事,让她嫁给周进这个普通读书人,对于白秀丽来说,确实也是一招好棋。 让周进横刀夺爱,当场抢亲,周进是没有这个胆子。但他若只是坐在家中,便有大家闺秀主动上门,他还怕个鸟? “行行行,我就配合你们这一次。”周进一边说着,一边终是按捺不住,将他那两只咸猪手,在白秀丽身上那挺拔之处,悄无声息地游走了一番。 白秀丽稍微迟疑了一下,她心事重重,眼含泪花,对于周进这般失礼行为,似乎浑然不觉。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3章 逃跑计划(二) 芳官、龄官二人来到家中,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龄官这一两年来,饱受那个贾蔷的虐待,连吃穿都成问题,生病了也没有钱寻医问药,只能硬生生地扛着。 而自从她来到周进家中以后,第一日就喝上了参汤补身子,日常饭菜虽然谈不上精致,但也荤素搭配,干净可口。 不仅如此,周进还请来对门的田七郎中给她看诊,花了数十两银子,开出了一些有利于身体调理的贵重药物,吩咐了厨房里的人,每日帮她煎熬一碗,督促她饭后喝下去。 周进虽然嘴上没一个正经,说是想把她的身子养好一些,省得以后收用她时,被龄官身上的骨头给硌疼了。 这纯属是玩笑话,但龄官心里却着实感动,也早就想把自己的身子交付给周进,以便生下一儿半女,作为她的终生倚靠。 周进却因为忙这忙那,又嫌弃她太瘦了,导致龄官虽然有过几次和周进亲密接触、耳鬓厮磨的机会,但却始终未能得逞,以至于她日夜悬心,生怕周进哪一天对她没兴趣,又将她给转卖了。 周进尚未将她收用,也就没有给予她生活保障的义务,无论何时将其发卖,都不会有人说他一句不对。 但是这样一来,龄官又从哪里还能找到这么一个温柔善良的傻男人,竟然当着那个相府小姐张诗韵的面,对天发誓说,凡是被他收用的女人,必然不打骂,不发卖,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不就是老天爷看她龄官可怜,赏给她的一张长期优质饭票吗? 龄官深知,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她是怎么都不会放过周进这厮的,一定要让他到自己的碗里来。 然而,当龄官对着桌子上的那面铜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容瘦削,弱不胜衣,远不如曾艳、方媛、彩云等人身子那般饱满丰润之时,不由得心急如焚。 可一想到晴雯的身子也比自己丰满不了多少,她也照样获封姨娘头衔,时常获得侍寝机会,龄官便又有些信心满满了。 就这样,龄官经常这般患得患失,忧心忡忡。 与之相反,芳官虽然也在水月庵中吃了很大的苦头,但因为她尚未在渣男那里受过伤,对于周进这厮便有些挑剔,觉得他这也不如贾宝玉,那也不如贾宝玉,便始终有些兴致缺缺。 对于龄官绞尽脑汁,想要引诱周进入毂的那些小心机,芳官更是有些嗤之以鼻。 “我说龄官妹妹,你好歹也生长得花容月貌,有着精美绝伦的一张脸,还愁周进这厮看不上你?以至于整日里,就想着周进什么时候来到咱们房中,怎样方便他行事,你还讲不讲一点女儿家的矜持了?”芳官一边剥着核桃,一边嘲笑龄官道。 “哎,你不懂。”龄官长叹一声道,“周进大爷不光看脸蛋,也要看身子和脾性。你芳官自然是无所谓了,有那么一对肥硕木瓜长在身上,自然能将周进大爷轻轻松松地拿捏,不怕他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可我龄官比起你来,就要差一些意思了。若是不能得到周进大爷看中,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针线活不会做,厨房里的事情一窍不通,都不知道自己今后将何去何从?” “你要死呵。”芳官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身前那两坨饱满雪峰,心中得意之时,也不忘娇羞地说道,“人家好好地和你说话,你却还要拿我开涮,有这么做好姐妹的么?” 龄官闷声道,“我也想和你做好姐妹,就怕这样的好日子不多了呀。” “此话怎讲?”芳官大吃一惊道。 “你难道还没有听说?”龄官反问了一句,继而醒悟道,“也难怪,你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整日里都在这间屋子里呆着,也不去和人闲聊,自然听不到什么风声。我昨日听到平儿姐姐说,邢州白氏家族的那个二小姐白秀珠,过些日子以后,有可能进门做大妇。我要不能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前,把周进这厮哄骗上手,等大妇进门以后,她说要将我发卖,我都没脸向周进大爷恳求,让他不要把我赶走。” “这男女之间,若没有肌肤之亲的关系,便等于什么关系都没有。就像那个贾蔷那样,好几年未能收用我,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我卖出一个好身价么?可惜我当初懵懵懂懂,还以为他是格外看重我,根本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用心险恶。”龄官嗟叹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芳官沉声道。 芳官原本对于引诱周进一事不太上心,想着他自己都不太积极,她们这些女孩儿又何必太主动? 可如今情势有所不同。 白秀珠若是作为大妇进门,必然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显示一番她作为家中大妇的威风。 虽然周进曾公开发誓,他曾收用的女人必然不打骂,不发卖,但周进没有收用的女人,白秀珠作为大妇想要处置,周进也无从反对。 他多少也要给白秀珠这个大妇一些颜面才是。 要是这样的话,她芳官还能安安心心地在家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打扮得妖里妖气,整日里不是剥核桃,就是嗑瓜子? 怕是她芳官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呀。 若是再一次被人卖到了水月庵,她还能指望谁来解救? 这样一想,芳官顿时有了一种紧迫感,她终于改变了想法,想要变被动为主动了。 “要不今晚,咱们就豁下脸来,让周进这厮在咱们房中留宿一日?”芳官小声提议道。 “好好好。”龄官立即表示同意。 前几日晚上,她也曾和周进耳鬓厮磨,始终未能得手,就是因为芳官不太肯配合且不说,还躺在一旁吃吃地发笑。 周进即便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种荒唐之举啊。 如今既然芳官也有了想法,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 这天傍晚,周进吃晚饭时,便听到芳官汇报说,龄官又生病了,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过来吃晚饭了。 “无妨,你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直接给平儿姑娘说上一声便是。”周进说道。 “龄官妹妹说,不敢劳动平姨娘。她别的都不需要,就是感觉有些心神不宁。”芳官小声回答道。 她看着周进的眼神亮晶晶的,显得明眸善睐,格外有神采。 “心神不宁?”周进有些疑惑道。 吃过饭后,周进在内书房中读了一会儿书,想着龄官的身子一直不大好,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放下书本,来到了西二厢房之中。 此时,龄官正躺在被子里假寐,看到周进果然过来看望她,不由得眉开眼笑。 “不是说心神不宁吗?怎么还笑得如此灿烂?”周进坐在床边,很是不解道。 提起这个,龄官便开始变得愁眉苦脸了,她嘟着嘴说道,“看到你来,我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白二小姐即将进门做大妇,我和芳官至今无名无份,担心有朝一日,被她发卖出去,因此便有些担忧。” 她一边说着,一边支起身子,把头埋入周进的两腿之间,宛如一只温顺的小花猫。 周进摸了摸她的满头秀发,安慰她说不要紧,不要说这件事情尚无定论,即便今后白秀珠进门做大妇,对于家中妇人们的处理,也必须经过他周进本人同意,断然不会让她和芳官二人没有容身之处的。 “只要你们二人愿意留在家中,我求之不得。”周进再三表态,慨然许诺道。 “那我就放心了。”龄官吃吃地笑了一声,把自己的那张俏脸贴在周进的手掌上面,便红着脸蛋,闷不做声了。 周进摩挲了龄官脸蛋一会儿,看到她左耳上有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发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 周进忍不住俯下身子,在龄官的俏脸上亲吻了一会儿,正想要起身离开,他身旁那个芳官,却在闪身躲避时,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那只蜡烛给碰倒了。 “哎呦。”黑暗中,周进听到芳官轻呼了一声。 “怎么啦?不要紧吧?”周进连忙询问道。 然而,尚不等他反应过来,周进便感觉到有一道身影,将他扑倒在了被子上。 周进还误以为是芳官不小心呢,他又担心砸到了龄官,正手忙脚乱,想要爬起身来的时候,却有三四只手拉扯着他的身子和手脚,强行将其塞入了锦被之中。 及至他在黑暗中,右手被人牵引着,握住了一只肥硕木瓜,周进当天晌午在白秀丽身上所得到的那种庸俗的满足,便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海里。 现在即便是有人让他走,他也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周进左拥右抱,嗅着芳官、龄官二人身上所发散出来的迷人的幽香,静心聆听者二人粗细不均的呼吸声,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就这样上当受骗,着了她们的道儿了。 许久过后,周进腰酸背痛,沉沉睡去。 这一天晚上,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按图索骥,先后进入了两处桃花盛开的园林,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便都豁然开朗了。 眼中所见那风雨呢喃、落英缤纷的美景,让他一度迷失了自己。 现如今,周进家中关于大妇白秀珠即将进门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也引起了众人或多或少的担忧。 相比之下,他收用芳官和龄官二人这件事,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周进也趁此机会,连续在西二厢房安歇了好几个晚上。 要不是白秀丽那边派人过来,通知他在家做好迎接白秀珠的准备,他还准备在芳官、龄官屋子里,长久地住下去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4章 逃跑计划(三) 白秀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女儿,却彼此境遇相差天隔地远。 当初,他父亲白俊杰,为了高攀镇国公府,顺利促成嫡长女白秀玉和镇国公府嫡次子牛军之间的婚事,几乎是不计后果地加大筹码,提高陪嫁数额。 这样便导致,留给白秀珠的陪嫁便不多了。 本来,如果是这样,白秀珠也能勉强接受。 白秀珠深知,就算是五个手指头,那也是有长有短,一个家族里面,若有人享受了更多好处,那便意味着有人要利益受损,这都是难免之事,绝对的公平是不可能存在的。 白秀珠还因此学会了自我安慰,她总比旁支白秀丽被迫以色娱人,以广陵瘦马的身份讨生活要强多了。 但白秀珠万万没有想到,她在陪嫁方面不计较,反而让家人们得寸进尺,试图让她作出更大的牺牲。 刚一开始,他们试图劝说她嫁给周太监的老父亲,那个风流画师周白石,说是周百石给的彩礼高,价值数万两银子,仅此一笔,便能弥补邢州白氏家族这些年来的持续亏空。 白秀珠怎么可能同意?那个周百石都已经有九十多岁了,岂不是让她进门就要守活寡? 一番据理力争之后,又加上周太监本人坚决反对这门婚事,扬言道,他父亲周百石娶小妾可以,娶正室夫人不行,他都五六十岁了了,还要认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做母亲,这让他在众人面前情何以堪? 这门婚事便没有谈成,让白秀珠成功地躲过一劫。 可随后不久,长兄白秀文又上下打点,经过吏部铨选,捞到了一个常山县主簿的实职,花去了家中上千两银子,导致整个家族的财务状况愈加恶化。 恰好在这个时候,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想娶一房续弦,他听说白秀珠貌若天仙,也不受对方身上那些风流韵事的影响,执意要结下这门亲事,并且愿意给出大笔彩礼。 邢州白氏嫡支一家人,除了白秀珠本人不乐意之外,其他人自然都是喜出望外。 大家都说这门婚事很不错,白秀珠进门就能做子爵夫人,诰命三品,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呀。 白秀珠的姐姐白秀玉也走入妹妹房中,话里话外,都是说白秀珠运气好,结下了一门好亲事,一文钱陪嫁都不用带过去,反正以后背靠着修国公府,有着花不完的钱财,享不尽的福气。 气得白秀珠忍无可忍,拉下脸面说道,“既然侯孝康这么好,要不就让姐姐你嫁过去?我来顶替你嫁给牛军?上次牛军来到我们白家做客,明明一开始对我有意思,后来我听丫鬟们说,是你假装喝醉了酒,在牛军的客房中歇息了一会儿,你们究竟搞什么名堂,真以为我不知道?” 白秀玉闻言后,也生气道,“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为什么要血口喷人?父亲之所以属意我嫁给牛军,并不是因为我和牛军在客房中做过逾矩之事,而是因为我性格柔和,绵里藏针,嫁过去以后,能迅速打开局面,维系咱们邢州白氏家族和镇国公府的良好关系。而你个性软弱,说话又不注意分寸,心里根本就藏不住事,让你嫁过去,不知道今后要得罪多少人?就说现在吧,幸亏我是你亲姐姐,你要是这样说别人,人家即便当场打你一个耳光,你也无话可说。” 白秀珠也知道她刚才这番话,说得不应当,但她仍旧不服气道,“那我嫁给侯孝康那个糟老头子,你们就不怕我得罪人了吗?” 白秀玉道,“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嫁给牛军,上头还有公公婆婆,有长兄长嫂,有兄弟姑子,需要看着他们的脸色行事,是一步路都不容许走错的。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觉得自己应付得了吗?而你嫁给侯孝康则不一样,你一进门就可以做三品诰命夫人,除了在侯孝康面前需要曲意奉承、婉转承欢之外,府中其他人,都是你的晚辈,你高兴了,可以和人家开开心心的聊几句,不开心了,便可以直接打发人家走。总而言之,只有人家看你的脸色,没有让你看人家脸色的道理。” 白秀玉说得头头是道,白秀珠虽然嘴上说不过她,但内心却并不服气。 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想觅得一份年龄般配的美满姻缘,享受一段花前月下的浪漫生活啊。 对于白秀珠的这些心思,她身边的丫头杏儿最为了解。 说实话,这件事也由不得她不关心。杏儿朝夕服侍在白秀珠身边,按照惯例,是必然要作为陪嫁丫头之一,跟随着白秀珠一块儿嫁过去的。 白秀珠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杏儿又何尝不是这样?让她一个小姑娘,贴身服侍那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侯孝康,她也不是很乐意呀。 若是白秀珠没有怨言,情愿为了整个白氏家族牺牲自己,那杏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把心一横,闭着眼睛,跟随白秀珠嫁过去算了。 但明知道白秀珠不乐意,杏儿便开始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小姐再不要哭了,您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杏儿好心劝阻道。 “哭瞎了才好呢,我宁肯自己变成一个盲女,也省得服侍侯孝康那个糟老头子。他都快七十岁了,比我祖父年纪还大,我是真心想不通,父母亲人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嫁给他?难道他们就一点儿都不爱惜我了么?”白秀珠毫不掩饰地哭诉道。 “这这这……”杏儿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还是说出了一句挑拨离间之言,“他们也不是不爱惜小姐您,他们只是更爱惜自己。” 白秀珠被杏儿这句话吓得不轻,连忙呵斥她道,“大胆,你竟然敢说这种挑拨主子关系的话,看我不打死你。” 白秀珠脸若冰霜,嘴上说着最狠的话,手上却一动不动,显然并没有出手责罚杏儿的意思。 杏儿的胆子便也渐渐地大了起来,她凑在白秀珠的耳朵边上,向她出了一个馊主意,“要不咱们联系一下周进大爷,让他来想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白秀珠凄然一笑。 最开始,她也抱着将错就错的念头,既然她在周进家中住了一晚,败坏了身为女孩儿的清誉,那她干脆嫁给周进这厮便是。 想着周进长得一表人才不说,又颇有才华,善解人意,尤其是他临别时,吹奏的那一首曲子,让白秀珠至今回想起来,都能感受到周进对她的这种发自肺腑的情感。 但后来,周太监的老父亲周白石,派人上门来提亲,一开口便是三万两银子作为彩礼,一下子抬高了白氏家族嫡支这些人的心理预期,他们便一门心思,置白秀珠本人的终生幸福而不顾,只想着把她卖出一个好价钱了。 周进出生于小门小户,又早已分家另过,靠做蜂窝煤、书刊等生意维持生计,拿什么和周白石、侯孝康这些人比? “小姐既然对这门婚事不满意,为什么还要勉强答应呢?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将就啊。不如趁着老爷太太们,还在和修国公府的人,因为彩礼钱的多少而争论,您干脆借着后天送大小姐出阁的机会,躲到桃花巷周进家中,造成既定事实,到了那个时候,即便老爷太太们将你一棒子打死,那也是迟了。”杏儿小声怂恿道。 “你真是说着小孩子话。”白秀珠哑然失笑道,“趁着大姐嫁到镇国公府,我确实可以跟着出门送亲,但轿夫也好,簇拥在身旁的丫鬟婆子们也好,都只听老爷太太们的话,我想要去桃花巷,她们便会同意我去?” “这个倒是无妨。”杏儿鬼鬼祟祟地说道,“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修国公府的嫡女侯畅,担心府中预备给她的嫁妆,会被她父亲侯孝康挪用,拿来作为修国公府给予白家的巨额彩礼。她极力反对这门婚事,若是知道您也在送亲队伍之中,她倒是不介意帮这个小忙。” 白秀珠不是蠢人,自然能猜到杏儿怕是早就和侯畅那边有联系了,她对杏儿不由暗生警惕。 但眼下,正是需要用得着她的时候,白秀珠也只能顺着杏儿姑娘的话往下说,“她怎么帮忙?” 杏儿已知道白秀珠或许怀疑到了她,但她拿了侯畅数百两银子的好处费,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只要能将事情做成,白秀珠念在自己服侍一场,又解救她逃脱火坑的情分上,顶多也只是将自己撵出去,允许自己赎身嫁人,但这也比伺候那个侯孝康要划算多了。 杏儿便将整个逃跑计划托盘而出,“侯畅说,她届时会在一个必经的路口,和咱们白氏家族的送亲队伍发生冲撞,美仙院的头牌清倌人白秀丽随后也会参与进来,三方大打出手,现场必定大乱,咱们便可以假装被侯畅带来的人所擒住,直接送到周进家中。到时候,小姐只需要假装反抗,暗中配合就好了。” “我半推半就,被她们送到周进家中没问题,关键是然后呢?若是周进不同意娶我为妻,我岂不是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了?”白秀珠追问道。 “不至于,绝对不至于,周进大爷必然不会委屈小姐您。”杏儿肯定地说道。 “小姐还记得上次从周进家中离开时,他所吹奏的那一首曲子吗?现在经过兰桂坊张圆圆姑娘的演奏,早已在北平城中传唱开来了。” “这是一首什么曲子?”白秀珠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不明白杏儿为何要转换话题,突然从最紧要处,提到了周进临别吹奏的那一支曲子上头,难道这里面还另有玄机? 白秀珠的猜测是对的。很快,她听到了杏儿口中的回答,胸口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一般,不由得柔肠百转,泪流满面。 现在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阻止她要和周进在一起了。 杏儿说,“周进大爷为您吹奏的那支曲子,名叫《偏偏喜欢你》。”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5章 逃跑计划(四) 周进原以为,白秀丽口中所说的做些准备,不过是把宅子打扫干净,收拾好一间正房卧室,准备一些衣服被褥之类,顶多再给白秀珠预备几个使唤的丫头,结果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白秀丽这厮,居然是想让周进顶在前面,和镇国公府及邢州白氏家族直接对线,一较高低。 气得周进的心都快要碎了。 他暗恨自己,明知道这个白秀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她游走在豪门权贵之间,貌似到处从事皮肉生意,连自己的本家亲友都要坑蒙拐骗,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让他周进心想事成,得了她的身子还不算,还要送给他一个白秀珠做老婆? 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原来,侯畅和白秀丽二人联手,虽然很顺利地劫持了白秀珠,按照原计划将她送进了桃花巷周进家中。 但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两家人马联手,一路紧追不放,等到确定目标之后,很快就将桃花巷东、西两个出口团团围住,至于侯畅、白秀丽二人所带来的那些人手,也都被堵在了桃花巷,再也出不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的送亲队伍被人冲撞,新娘的妹妹被人劫持,这要是随随便便就算了,以后镇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摆?邢州白氏家族的脸面往哪里摆? 因为涉及到修国公府的嫡小姐侯畅,镇国公府的人马为了避免伤害到她,影响到了两个公府老一辈人之间的深厚情谊,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开杀戒。 但他们守住桃花巷东、西两个缺口之后,自然也不用害怕挑头者侯畅和白秀丽二人,能够从这里轻易逃走。 更有十余名家丁,突入到桃花巷中深处,将周进所住宅院门口,严密看守了起来,要不是周进家中长随方昆颇有身手,打伤了好几人,他们或许早就冲进院子里展开搜索了。 “大胆,连镇国公府的人都敢打伤,我怕你是不想活了。”镇国公府的一名家丁头目在院外恐吓道。 听说是镇国公府的人,方昆差点吓尿了,他再也不敢轻易动手,好在对方也没有再试图冲入进来。 当然了,镇国公府的人之所以做事情留有余地,弓在弦上,引而不发,方昆只是其中一个极小的因素。 他们一是要等待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的最新指令。 事发之后,牛继宗勃然大怒,他先后和修国公府、美仙院背后的东家进行沟通,在最终斡旋结果没有出炉之前,镇国公府的人还不敢大打出手,他们也不急于出手。 说实话,侯畅和白秀丽二人,身边大都是一些丫鬟婆子,至于倪二那些泼皮,更是一小撮身体掏空了的酒色之徒,双方加起来,虽然人数不少,战斗力却很差,真要动起手来,恐怕都支撑不了一刻钟。 要不是邢州白氏家族的人,完全没有料想到会有人故意冲撞送亲队伍,也不会让她们俩轻易得手。 二是要等待府中嫡次子牛军和白秀玉之间的婚礼仪式结束。 在一般人看来,哪怕是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到婚礼完成了再说。 大婚之日见血,怕是不大吉利呀。 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可以稳坐钓鱼台,他们的人手占优,道理上也站得住脚,自然不怕侯畅和白秀丽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侯畅也并没有太担心。 她端坐在周进内书房中,一脸傲娇地表示,我是修国公府的嫡小姐,即便劫持了白秀珠,那也不过是得罪了邢州白氏家族,白家的人可以向我兴师问罪,他们镇国公府凭什么向我兴师问罪? 至于白氏家族会拿她怎么样,侯畅连提也没提,显然是没有把邢州白家放在眼里。 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但周进脸上却已眉头紧锁,皱得像苦瓜一样了。 听侯畅这句话的意思,是想明哲保身,把这口黑锅甩出去? 白秀丽也表示无所谓。 她颇有深意地瞧了周进一眼,毫无廉耻地说道,北平城中多少达官显贵,都想要吃我的嫩豆腐,怜惜我这一身细皮嫩肉,镇国公府把我捉去,不过是请我做客,送我银子,我白秀丽巴不得如此。 这般虎狼之词,吓得侯畅连忙捂住了耳朵。 她还待嫁闺中,未经人事,听不得这些不三不四的荤话呀。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让周进急得在家中团团转。 他有几斤几两,敢和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相对抗? “两位好姐姐,逃跑计划是你们私下里制定的,人也是你们送过来的,你们二位可不能撒手不管呀?”周进对着侯畅和白秀丽二人,不断打躬作揖,乞求她们跟着一道,想一想办法。 “办法我倒有,就怕你舍不得。”侯畅笑说道,“只要你同意,秀珠妹妹也不反对,我现在就可以将她平安带走,送到我父亲面前去,有他老人家插手,这起风波自然烟消云散,镇国公府也好,邢州白氏家族也好,只怕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不去,我死都不去。”白秀珠姑娘表明态度道。 这不是开玩笑吗? 她本来就是为了避免和侯孝康这个糟老头子结亲,这才心甘情愿地落入侯畅和白秀丽二人的算计之中,配合她们俩完成了一出半路劫持的好戏。 她和杏儿当时若不配合,侯畅也好,白秀丽也罢,谁能把她们俩挟持走? 正常情况下,若是明媒正娶,白秀珠嫁给侯孝康,算是正儿八经的续弦,几万两银子的彩礼且不说,一个三品诰命夫人怕是跑不脱。 可如今,她是被人劫持,送到了绯闻对象周进这里,闹出了如此大的风波,又迫于镇国公府的压力之下,被侯畅送到了侯孝康面前,此乃断尾求生之计。 在这种情况下,续弦地位怕是不要想了,她就只配给侯孝康做妾侍了。 可若是不这样,便需要周进顶上,白秀珠若是舍不得看着情郎吃亏,便需要她自己吃亏。 风声传到侯孝康耳朵里,她怎么都讨不到好。 想到这里,周进不由心中一寒,难道侯畅这个女人,竟然是打的这个坏主意?以他周进为饵,让白秀珠飞蛾扑火? 看侯畅此人,外具花柳之姿,想不到却内秉风雷之性,她这分明是要逼白秀珠去死呀。 周进甚至进一步怀疑,侯畅这次给白秀珠挖坑,能够顺利调动修国公府诸多人手,只怕也是出自侯孝康这个糟老头子的默许,只要白秀珠的名声更坏了,他便可以纳她为贵妾,留下续弦夫人的位置,继续引诱其他貌美妇人上钩? 周进又扫了白秀丽一眼,想着她前几日来找自己,说起这件事情时,心事重重,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这才让周进这厮白嫖了一回,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莫非她也预感到了白秀珠今日的结局不太好,于心不忍之下,才会泪洒当场? 周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大傻瓜,简直被这两个坏女人哄骗得团团转啊。 作为风暴眼中的当事人,白秀珠姑娘伤心欲绝,脸色苍白如雪。 当初在对行动方案进行推演的时候,无论是侯畅派来的贴身丫头丁玉梅,还是白秀丽身边的管事婆子钟嬷嬷,嘴上都说得极好,说这也没问题,那也没问题。 丁玉梅反复打包票说,这件事情与镇国公府无关,侯畅小姐根本不怕邢州白氏家族的指责,事发之后,可以把责任都推到侯畅小姐身上,有什么要紧的? 钟嬷嬷则说,倪二这些人,在北平城中不知道做下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其实力不可小觑,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邢州白氏家族,那些家丁都是一些酒囊饭袋,和倪二这些社会大哥没法比。 现在看来,都是狗屁。 等到午饭过后,侯畅和白秀丽二人,各自在内院中,找了一间房子休息,好像对外面的诸多人马,根本不在意时,白秀珠越发断定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她怕是上了这两个人的大当啊。 白秀珠心灰意冷之下,看到周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还在为她的事情苦苦思索,便含泪劝说道,“若是您顶不住压力也无妨,把我交出去便是,能知晓您对我的一片心意,我白秀珠死而无憾。” “这这这,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周进劝慰她道,“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白秀珠长叹一声道,“哎,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桃花巷已被人家围了起来,宅子外面又有对方许多好手负责监视,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插翅难逃。为今之计,为了避免连累你,我也只有退而求其次,给侯孝康作贵妾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怎么能行?”周进劝她道,“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白秀珠自嘲道,“做诰命夫人也好,做贵妾也罢,都绝非我之所愿。奈何人命天定,半点不由人。小时候,我老是觉得自己脑子笨,这也不如姐姐,那也不如姐姐,心中很自卑。长大一些之后,我比姐姐长得好看,有了这个资本,便心中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比她嫁得更好才罢。结果却连她的后脚跟都比不上。我如今也认命了,父母亲人要我充当家族联姻的工具,我便充当这个工具好了。但是周公子您,就不要再牵连进来了。” 说到这里,白秀珠已是泣不成声,周进也感觉局促不安,束手无策。 “杏儿,你先出去一下。”白秀珠吩咐身边丫头道。 随后,她走到周进身前,不顾羞涩地说道,“自从那日离开周公子您这里,耳朵边一直回响着您所吹奏的那首曲子,只觉人世间,若经历过如此缠绵悱恻的爱情,便再无遗憾。我如今走投无路,反正也是名誉扫地,若是能够得到您怜爱一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也算是一辈子的念想了,哪怕即刻去死也值得了。” 说罢,白秀珠便开始轻解衣衫,满脸一片羞红。 “不不不!”周进连忙制止她道,“我不允许你这样。” 周进忍着不看那白腻的身子和粉红色的肚兜,而是将白秀珠脱下的衣衫,又重新帮她穿了上去。 “难道周公子看不上我这蒲柳之姿?”白秀珠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我不是看不上你,我是尊重你,所以要等到你正式嫁给我为妻之后,才能行夫妻之礼。秀珠妹妹,你放心,我已经想出办法来了。任谁也不能阻挡我们在一起。”周进肯定地说道。 “我我我……我相信你。”白秀珠心生感动之余,却仍旧支支吾吾,有些迟疑地说道。 都这般情形了,周进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6章 法不责众(一) 韩奇这一日,刚从镇国公府吃完婚宴回来,正是醉意微熏之际。 他刚准备在状元楼找一间上等客房,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陈也俊、卫若兰这帮烂人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明明今日牛军才是新郎,应当灌他的酒才是。 但陈也俊、卫若兰他们,却因为私下里拿了牛军数十两银子的红包,主动替新郎牛军挡酒不说,还转而枪口对外,和他韩奇以及冯紫英等人拼酒,替牛军分散注意力。 “这帮损友,真是气死我了。”韩奇很不高兴道。 在他看来,区区几十两银子而已,至于吗? 他却是不知道,卫若兰中得九边彩票特等奖,拿到了五千两银子的奖金之后,一时间养成了大手大脚、胡乱花钱的坏习惯,还花费重金,在兰桂坊包下了一个叫做徐媛的小姑娘,导致手头更加拮据起来。 在陈也俊、卫若兰二人看来,数十两银子,便又够他们在兰桂坊或者美仙院这些地方,风流快活一晚了,他们自然愿意听从牛军的吩咐了。 韩奇和牛军当年在国子监时,关系处理得不太好,因为一件琐事闹过矛盾。 这次牛军结婚,新娘子白秀玉长得妖艳多姿且不说,还带来了价值数万两银子的陪嫁。 对于牛军的这门好婚事,韩奇心中更是不爽,他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呢,想不到却让牛军这厮抢先抱得了美人归。 韩奇早就想着借这次喝喜酒的机会,将牛军灌醉,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一次丑再说,为此还特意找来了冯紫英作为帮手。 冯紫英作为神武将军之子,负责冯家在外面的生意往来,四处结交应酬,属于酒场豪客,对付一个小小的牛军,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谁能料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密谋,便让陈也俊、卫若兰泄露给了牛军知道。 虽然陈也俊、卫若兰这两个叛徒没有落到什么好,也喝了一个酩酊大醉,现在状元楼后院柴房里歇息,有冯紫英照看着——韩奇也不怕这两人明日醒来后,会责骂自己不讲义气,终究是这两人恬不知耻在前,让他韩奇功亏一篑在后啊。 韩奇心中郁闷道,这些不成器的贵胄子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还是和他们少来往便是。 就在这时,状元楼那个新提拔的汤掌柜,突然走入进来,向韩奇禀报道,“少东家,有人来找您。” 韩奇正在一名俏丽丫头的服侍下,准备脱衣洗澡。 他此刻情趣盎然,已然把手伸入了这名丫头的衣裙之中,体会那山岭纵横之壮丽、水草丰茂之秀美,闻言后不免心绪不佳,有些不耐烦道,“谁来找?我这个时候都快要洗澡了,哪怕正有事,也让他先等待一会儿再说。” 汤掌柜却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说,他是周进大爷的长随方昆,有急事要见少东家您。” 韩奇不免有些沉吟起来。 他是给汤掌柜等人说过,周进这里要格外上心一点,不仅要派专人密切关注,周进若是找上门来,也务必第一时间通知他,切不可怠慢了。 但问题是,此刻周进派人找上门,绝不是什么好事呀。 邢州白氏家族的送亲队伍遭到他人冲撞,镇国公府新媳妇的妹妹被人哄抢走,早在今日中午的时候,便在北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韩奇当时在镇国公府吃酒,更是在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消息。 虽然现有的证据表明,这件事情是由修国公府的嫡小姐侯畅和美仙院的头牌清倌人白秀丽联手所为,但既然白秀珠已被人送到了周进家中,他这次不被镇国公府扒一层皮,怕是很难善了了。 你周进虽说操办九边彩票一事有功,但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的先祖,也都曾有功于社稷,不是说念在谁有功的份上,便可以轻易揭过此事的。 更不要说此事,还涉及到了修国公府的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他老人家也意在娶白秀珠为续弦,为此和家中晚辈们闹得不可开交。 总而言之,周进这次所惹下来的麻烦,很是不小啊。 韩奇如果要插手,自然可以将此事摆平。 他韩奇身份高贵,看中了白秀珠,想要找个机会见一面,只能说是年轻人不知道分寸,大不了批评一顿就是了。 说句不好听的,你镇国公府的嫡次子牛军可以娶长姐白秀玉为妻,他韩奇作为锦乡伯府的世子,也想要打妹妹白秀珠的主意,怎么就不行了? 不过是方法不得当,谁还敢上纲上线,对他喊打喊杀不成?又不是真把白秀珠怎么样了? 关键是,他韩奇替周进出面,究竟值不值得? 他有没有必要冒着声誉受损、影响自身婚姻行情的风险,替周进摆平这件事? “那个方昆还说了些什么?”韩奇本不想管这件事情,但又不想割舍他和周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种互信合作关系,终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方昆是周进的长随,周进这厮派他过来,意在争取各方支持,必然要将最重要的筹码,委托方昆表达出来。 周进是一个聪明人,讲究合作共赢,从来不白嫖,这也是韩奇格外看重他的一个原因。 他既然想要请求韩奇出手相救,自然要给韩奇许诺一些好处才是。 “周进若是这次愿意掏出几千两银子买平安,我倒不介意做一次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认下这个风流的罪名罢了。”韩奇心中已有决断。 说破了天,也就是一个正常男人都有可能犯下的错误,他韩奇以此赚回数千两银子,即便是他父亲锦乡伯本人,也不能说他韩奇做错了。 “方昆说,周进大爷说了,他有把握在三个月之内,将状元楼的生意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汤掌柜回答道。 “什么?”韩奇失声道。 近些年来,虽然在他的打理下,状元楼的生意有所起色,也托了周进的关系,成功跻身于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的行列,甚至还当选为大周朝五星级酒楼评选委员会的成员单位,每年都可以白得数百两银子的评审费不算,也使得状元楼在业界的名气日渐看涨。 受此激励,锦乡伯府更是一口气新开设了会元楼、解元楼等两家酒楼,其中会元楼在顺天府学对面,解元楼远在保州,意图在餐饮行业大显身手。 但韩奇自己却清楚,状元楼的底蕴还是有所不足,不但和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等百年老字号酒楼存在着一定差距,即便是对上明德亭、柳泉居等创设时间不足二十年的新字号酒楼,也没有什么明显优势。 不过是因为状元楼的名字取得好,能讨得一个口彩,在年轻读书人中间拥有较高人气,以此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源罢了。 他周进又不是大厨,炒得一手好菜,凭什么能在三个月之内,将状元楼的生意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 但韩奇很快又想到,周进这厮虽然是乡下土财出身,但做生意确实是一把好手,但凡他所操作的蜂窝煤项目、《青年诗刊》项目,以及那惊世骇俗、动用国家力量推动完成的九边彩票项目,都赚得盆满钵满,堪称商界经典。 莫非周进心中早有定计,不过是因为他韩奇做人不讲义气,办事不够爽利,所以周进也无心帮助他? 一直拖到现在有事了,他才以此作为交换条件? 想到这里,韩奇不禁有些脸红。 凭良心讲,当初西山煤矿项目,他可是在周进的指点下,才抢得先机,控制上游,完成了这一起绝佳的产业布局,为锦乡伯府奠定了百年不衰之基业。 最后他们韩家,却只给了周进数百两银子的好处费以及长期享受散煤销售八折优惠的福利,仅此而已。 对比锦乡伯府每年赚取的数万两银子,周进所得,连零头的零头都算不上,他们韩家,确实对周进有一些亏欠啊。 如今周进有了难处,他韩奇却犹犹豫豫,一点主动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且不说,甚至还想着从周进身上捞上一笔。 将心比心,这哪里是朋友交往之道,这哪里又值得周进倾心相助? 他韩奇总得显示出自己义薄云天、轻财仗义的一面,周进这厮才有可能不藏拙,给锦乡伯府的产业发展提供更多宝贵的金点子呀。 思绪至此,韩奇不再犹豫。 他将自己的两只魔爪,从旁边丫头的衣裙之中伸了出来,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吩咐汤掌柜道,“方昆是贵客,快快请他上来。” 但他很快又改变主意道,“不不不,还是我亲自过去好了。” 经过一番询问,韩奇心中大定,果然是因为白秀珠被劫持这件事。 要说其他事,他韩奇还可能摆不平,但一个落魄了的邢州白氏家族,难道还敢对他韩奇张牙舞爪不成? “我和你们家周进大爷是生死之交,这件事情便由我出面了。但据我所知,桃花巷东、西两个出口,都已被镇国公府的人团团围住了,周进家宅院门口,也都有人把守。按照你们的意思,今日傍晚之前,我又如何能出现在周进家中,给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的人一个大大的惊喜?”韩奇追问道。 “此事无需担忧。”方昆解释说,“隔壁家便是卖炊饼的武二叔,他们家娘子马蓉和赵典史家的小儿子赵乐有一腿,为了方便行事,马蓉在正院西耳房位置那里,开了一道隐蔽的后门,通向万柳巷,方便赵乐找她约会。我们大可以在赌场中找到那个赵乐,让他帮忙把武二叔家的后门叫开,再经由武二叔家院子,翻墙进入周进大爷家中。” “那你赶紧去把那个赵乐找来,我这里也同时做准备。他是你们家周进大爷的便宜小舅,也应当出一份力才是。”韩奇立即吩咐方昆道。 等方昆走后,韩奇眼神闪烁不定。 他心想,这个赵乐,先是勾搭上了周进隔壁老王家的女儿王静,现在又上手了武二的小娘子马蓉,这小子分明就是一个采花大盗,不可不防啊。 难怪周进这厮和赵乐关系不好,绝少叫他上门做客,原来是出于这一层考虑啊。 “传我的命令,以后不允许赵典史家的小儿子赵乐,在锦乡伯府周围逗留,否则打断他的狗腿。”韩奇吩咐汤掌柜道。 随后,他又将冯紫英找了过来,两人窸窸窣窣地讨论了一阵,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饶你们二人奸诈似鬼,我也要让你们二位喝一顿洗脚水。”韩奇命人将酒醉不醒的陈也俊、卫若兰二人,用被褥包裹起来,塞入一辆马车之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7章 法不责众(二) 赵乐是在永利赌场被人找到的。 赌场属于是非之地,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关于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的人,将桃花巷围了起来这件事,他也早就有所耳闻。 赵乐本来并不想掺和这类事情。 说起来,他也只是一个县衙典史的儿子, 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拿什么跟镇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抗衡? 况且,周进这厮太不讲义气了,家中都有数房美妾了,居然也不给自己这个便宜小舅匀上一两个,甚至都不允许他赵乐上门拜访了。 周进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把他赵乐当成流氓贼子一般防备了不成? 想到这里,赵乐就很不高兴。 他心想,“当初若不是我带你去丽仙园开荤,你周进现在或许还是一个童男子,根本就感受不到男女之间的诸多欢乐。现在好了,你周进发了财,家中妻妾成群,转眼就将我这个便宜小舅丢在一边了?亏我上次还像献宝一般,给你送去了一大包麻药,你周进分明是翻脸不认人呀?” 不过,当方昆对赵乐说,若是不配合,便将他和马蓉之间的风流韵事,告诉宁荣街上炊饼铺的东家武二时,赵乐很快就转变了态度。 武二虽然不咋地,但他兄长武大却是大兴县巡检,手上掌管着好几十名乡兵,若是被武大知道了,他赵乐怕是要挨一顿痛打呀。 “周进是我的晚辈,他有难,我这个做舅舅的人义不容辞。”略微思忖之后,赵乐开始鼻孔朝天,一脸正气地表示道。 赵乐、方昆二人,和韩奇、冯紫英等人同乘一辆马车,趁着傍晚时分,夜色朦胧之际,偷偷地驶入万柳巷中,停留在武二家宅院后边。 本来,镇国公府家的嫡长子牛政,也曾派了两个人手,守在万柳巷周进家宅院背后,他们也要防备侯畅、白秀丽、白秀珠等人从此处逃走的可能。 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却让对方给开溜了,这个口水仗就不好打了。 看到有马车驶入万柳巷中,镇国公府的那两个家丁也确实提高了警惕。 不过,当他们看到一位熟识的赌友,也就是赵典史家的小儿子赵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他学了几声猫叫“喵喵喵”,武二家的那个貌美娘子马蓉便将隐秘小门打开,二人迫不及待地手牵着手,隐入房中时,那两名家丁不由相互对望了一眼,露出了一抹暧昧不明的笑容。 “他么的,早就听说赵乐这厮到处拈花惹草,勾引良家妇女,我以前还不大相信,现在总算是亲眼见到了,真是不虚此行啊。”其中一名家丁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羡慕之情。 “哈哈哈,过几日在赌场中,若是遇到了他,非得叫他赵乐请我们吃一顿大餐不可,不然咱们就告诉武二去,看他怕不怕?”另一名家丁也跟着笑说道。 这时候,马车中又有几人走了出来,虽然因为夜色渐黑的缘故,已经看不大清楚那几人的面目了。 但见他们两人一组,合力抱着一床被褥,被子中似乎还藏着一个女人时,那两名家丁不由得大吃一惊。 “赵乐这厮口味好重,一个风骚娘们还不够,竟然又抬来了两个女人?”这两名家丁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 很快,他们便思绪纷飞,想起了北平城中那些风尘女子的倩影,恨不得牛继宗老爷现在就直接下令,查抄周进这厮的家,好让他们二人此次任务尽早结束,方便他们今晚去皮条营胡同的下等妓寮快活一晚。 牛继宗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婚礼正式宣布结束,各方亲友都告辞离去之后,这才派人通知大儿子牛政,让他先礼后兵,配合邢州白氏家族的人,将白秀珠姑娘接回来再说。 至于侯畅、白秀丽、周进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慢慢地和他们打官司不迟。 牛继宗心中已有成熟方案,侯畅和白秀丽二人,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是那个捐纳监生周进,听说家中资财甚多,房中美女如云,不借此机会,把他弄得倾家荡产,他牛继宗这个世袭一等伯,岂不是在大周朝官场上,白混了几十年? 牛政在桃花巷负责现场调度,屋外天寒地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接到父亲的命令之后,他也无心搞什么先礼后兵之类的鬼把戏,而是和白秀文简单商量了一下,便派人一脚踢开周进家的大门,将困守在外院的倪二诸人,都捆绑了起来。 倪二等人嘴上哭喊着,心中却着实不慌,也不见有什么实质性的抵抗。 作为社会大哥老油条,他深知,搞出了这么大阵仗,连镇国公府的人都惊动了,定然不是冲他们这些街头小混混来的。 随后牛政、白秀文又带领家丁们,破开了那道垂花门,正待想要蜂拥而入,将周进家中的妇人们一网打尽的时候,却不料看到那个锦乡伯府的世子韩奇,挡在了诸人面前。 “我说牛政,你这是想干嘛?就因为一个女人,你就想和我翻脸,把我捉去不成?”韩奇先声夺人,出言阻拦道。 “韩奇?”牛政有些惊疑不定道,“你怎么在这里?” 韩奇不高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周进是我的朋友,我因为今日要去你们镇国公府喝酒,便安排他替我接待二三位客人。难道你有什么意见不成?” 牛政听完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他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完了完了,最不理想的局面出现了。 本来,邢州白氏家族的送亲队伍,是被修国公府家的嫡小姐侯畅和美仙院的清倌人白秀丽联手冲散的,白秀珠也是被侯畅和白秀丽二人,送往桃花巷周进家中,其实与周进关系都不大。 这件事情之所以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说白了,不过是镇国公府想要借题发挥,欺负周进在北平城中没有什么跟脚。 他一个普通秀才,捐纳监生,又得罪了张首辅一系,谁会出面保他? 这样一来,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联手,便能无限引申,上纲上线,给周进按上一个勾引富家小姐的罪名,以这种生活作风不正的名头,再革掉周进身上的秀才功名,让他一辈子不能翻身。 他名下的诸多资财和房中数位貌美妇人,便自然归到了镇国公府的名下。 只要能让侯畅和白秀丽二人不乱讲话,周进即便有天大的冤屈,他被关押在监狱之中,又能找谁诉说? 他又不是孟姜女转世,难道还有本事把长城哭倒不成? 但现在韩奇出面保他,情况就不一样了。 韩奇是锦乡伯府世子,韩奇的态度,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锦乡伯府的态度。 牛政若是借此想把韩奇牵涉进来,就得做好承受锦乡伯府满腔怒火的准备。 锦乡伯府的那个话事人韩老三,当年在争夺世子宝座的时候,设下了毒计,把他两位兄长一块儿送到了沈州去送死,这种狠人,是那么好得罪的? 除非镇国公府愿意将这次从周进手中得到的缴获,都转让到锦乡伯府名下,倒是不怕那个韩老三发脾气了,可这样一来,镇国公府亲自下场,辛苦了一回,不就等于白忙活了吗? “要不这样,韩奇你先让开,待事情解决后,我亲自带上一份厚礼,到你们锦乡伯府赔礼道歉。”牛政打着商量道。 “笑话。”韩奇开口言道,“我作为锦乡伯府世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口唾沫一口钉,既然是我授意将白秀珠姑娘请到周进兄弟这边来,让众人见上一面,又怎么可能把这口黑锅,推托到别人头上去?” 韩奇说话的声音很大,显然是想让在场诸人都听到,以便增大牛政试图堵塞诸人言论的成本。 牛政脸色一黑,知道这件事情已无法善了。 但镇国公府好不容易逮着这次机会,又岂能因为韩奇这厮的一句话,便中途退回去,那岂不是让北平城中的武勋贵族之家,说他们镇国公府怯懦无能? 牛政朝身后两名家丁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将这个韩奇缠住再说。 韩奇是贵胄公子,自然不能对他太过于冒犯,但派两个人将他拦住,省得他碍手碍脚,即便今后锦乡伯府追究起来,也不能说他牛政做得过火了。 看到有人欺上身来,韩奇大声喊叫道,“牛政,你今日指示下人围殴我韩奇,可有想到后果?” 牛政冷笑道,“围殴你又怎么了?你想要坏我的好事,我不过是让下人拦住你,即便你父亲出面,又能说些什么?” “牛叉啊,镇国公府真牛叉。”冷不防,另一人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闪现了出来,他语带嘲讽,显然来者不善。 牛政定睛一看,原来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 “紫英,你为什么也要来趟这浑水?”牛政心中郁闷,禁不住反问道。 他自认为和冯紫英关系不错,去年下半年,冯紫英向外兜售一批西洋奇货,有几颗红宝石,便是他牛政出手买入的。 想到这里,牛政不由得生气道,“当初你学着做生意,我看你许久未曾开张,便从你手中买了好几颗宝石,让你净赚了数十两银子,这会儿就不认账了是吧?” 冯紫英差点肚子都要气炸了。他心道,你这个鸟人,几十两银子的事情罢了,也好意思一直挂在嘴边,看人家周进多大方,开口就是给我提供《青年诗刊》连续四期的扉页版面,等到货物卖出去了再拿十分之一的提成,我不力保他无事,不是跟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吗? 不过在表面上,冯紫英却说得义正严词,“一码归一码,当初你照顾我的生意,是你牛政大哥讲义气。但你们镇国公府,这次仗势欺人,想把黑锅扣在周进秀才头上,摆明了是欺负读书人。我虽是武勋子弟,但我也坚决支持朝廷以文制武的国策,必然要反对你这么做。” 牛政一下子愣住了,张口就是这么一顶大帽子,他冯紫英这是想和镇国公府彻底翻脸?你一个神武将军之子,哪里来的这份胆量? 按照大周朝爵位制度,神武将军属于低级爵位,远不能和伯爵相比。 牛政父亲牛继宗现为世袭一等伯,因此,锦乡伯府世子韩奇和他牛政地位相当,较一下真可以,你冯紫英凭什么参与进来? 牛政本想找个什么借口,将这个冯紫英修理一顿,也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然而,当他看到冯紫英身后,又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卫若兰、陈也俊这两名王侯子弟时,一下子愣住了。 怪不得冯紫英这厮如此猖狂,原来他是打的法不责众的主意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8章 法不责众(三) 陈也俊的父亲陈英明虽然没有爵位,但陈英明是已故荣昌公主的女婿,陈也俊即公主嫡亲外孙,父子俩和诸多皇室成员沾亲带故,平日颇有来往。 要不然,陈家名下的两家香料铺子,就开在北平最繁华的前门外大街上,怕是早就被人给谋夺去了。 这也由此说明,陈家在北平的王公贵族之间还算是混得开,有着一定的人脉基础。 至于卫若兰,当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卫若兰的祖父卫应爵,现袭宣城伯。 卫若兰的父亲卫时汉虽然已分家另过,但因为宣城伯府世子卫时秦现在边镇历练,宣城伯卫应爵身边无人,卫时汉便临时在他身边做事,充当其幕僚心腹,以至于京营参将以下中下级武官,见到他都要磕头问安。 这种实权派人物,也根本不好招惹呀。 本来,镇国公府和修国公府达成默契,暗中联手,想着对付周进一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拿? 但如今,对付周进,就意味着和锦乡伯府的韩奇、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已故荣昌公主女婿以及宣城伯府交恶,这个代价就有些太大了。 牛政的意思,是还想等待一会儿,等他身边下人向牛继宗汇报过后,看他父亲到底作何决断,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摆明了讲,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之所以愿意给周进这厮撑腰,无非是从周进手中拿到了好处。 但反过来说,如果镇国公府也愿意拿出一笔钱财,是不是就能将锦乡伯府、神武将军府等收买过来? 但周进显然不会给牛政这个机会。 他开始安排韩奇出面,送侯畅回修国公府,他自己则和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连同白秀珠、白秀丽及其身边下人,也一块儿跟在后面。 “怎么,你牛政还想拦在桃花巷出口,不让我们送修国公府的嫡小姐回家?”韩奇不高兴道。 “不敢不敢。”牛政回答道。 镇国公府和修国公府对此早有暗中交易,侯畅是必须要尽早送回去的,绝对不能在周进家中过夜。 但问题是,原本说好的,是由他牛政安排人手来送,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由他韩奇来送了?这画风有些不对头了啊? 但无论如何,牛政已没有借口挡着人家,不让韩奇等人走了。 “且慢。”白秀文突然说道。 他妹妹白秀珠被侯畅、白秀丽二人劫持走,邢州白氏家族被迫借助镇国公府的力量,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想把白秀珠接回去,可眼下白秀珠竟然又跟着侯畅、白秀丽等人一块儿走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呀? “什么且慢?”侯畅在马车中大声说道,“我堂堂修国公府的嫡女,难道不值得秀珠妹妹送我一程?” 侯畅深知在这个时候,给周进这厮挖坑已不可能,她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实她和白秀珠的朋友关系,以便减轻她先前在冲撞送亲队伍时的相关责任。 白秀文哪里敢和侯畅争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畅、白秀丽、周进、韩奇等人,簇拥在一起,缓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让牛政心中更是抑郁,怎么连侯畅也站在周进这边,开始对他和白秀文二人不假辞色了? 迫于无奈之下,牛政和白秀文二人,只能挑软柿子捏一捏,将倪二这些街头小混混,扭送到镇国公府,进行进一步的询问,也算是给家中长辈们一个交代。 但他们对于周进这厮,已经再不抱有任何栽赃陷害的念头了。 周进倒不像牛政所想象的那般乐观。他先是陪同韩奇,将侯畅送入了修国公府,还跟着韩奇等人,在修国公府内喝了一杯茶。 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即便看周进这厮百般不顺眼,但无论如何,上门即是客,不可能周进陪同诸人,好心将宝贝女儿侯畅送入府中,他反而还对周进区别对待,这岂不是让人笑话他侯孝康心胸狭隘、不懂礼节吗? 不过,即便允许周进这厮进入府中,做了一回镇国公府的客人,但侯孝康的脸色,始终不大好看,众人也不敢多留,很快便提出告辞了。 随后,大伙儿又一道去了白家一趟,将白秀珠送回家。 白秀珠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进,十分舍不得他走,直到周进等人再三向她保证,明日便会派人过来提亲时,白秀珠才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走了。 他兄长白秀文、白秀武二人,看着周进和白秀珠二人在那里眉来眼去,竟然还说着提亲的事,气得鼻子都歪斜了。 不过当着诸人的面,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反而还得虚情假意地邀请大家进入白家宅院中喝茶歇息。 此时天色已晚,城中很快就要宵禁了,韩奇、冯紫英、周进等人不敢多留,谢过白家人的邀请之后,便各自分头回去了。 他们都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家里人商量呢。 这次冲突,韩奇顶在最前面,他所承受的压力最大,但他回家后,和父亲锦乡伯说起这件事情时,锦乡伯非但没有批评他,反而还表扬他行事果断,事情处理得很不错。 这也与韩奇的心理预判基本一致。 一来,因为西山煤矿一事,韩家欠周进很大一个人情。 周进若是被人栽赃陷害,投进了监狱,韩家又不出手相助,对于韩家的风评,怕是会造成一定打击,也会严重影响到锦乡伯府向外招揽人才以及开展商业合作等事宜。 二来,周进又公然允诺,保证三个月之内,将锦乡伯府名下的状元楼营收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 这个诱饵不可谓不大。 相比之下,至于是不是要得罪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那就有些顾不上了。 面上和气有个毛用,还是真金白银更让人趋之若鹜啊。 冯紫英回家之后,则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向父亲冯唐略微解释了一会儿。 “周进给了我连续四期《青年诗刊》的扉页版面,用于详细介绍屯于咱们家中仓库里的那些西洋奇货。哪怕只卖出去一两件,那也是涉及到数千两银子的大生意,即便没有卖出去,但有了《青年诗刊》做背书,我们以后向人推销时,也有了更多的说辞。再加上您总是对我说,让我向韩奇这厮多学着一点,这次韩奇冲在最前头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冯紫英笑说道。 神武将军冯唐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咱们家这个世袭爵位,比不上镇国公府和修国公府,本来就被人家所看轻,关系也一直不大好,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说,明日还要派媒婆去邢州白氏家族提亲,撮合你和白秀珠之间的婚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紫英笑道,“走个过场而已。明日你派媒婆去说时,就说我们冯家有意娶白秀珠为儿媳妇,但需要白家按照白秀玉的标准,支付给我们上万两银子的嫁妆,白家必不肯,此事也就作罢了。与我们冯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冯唐沉吟道,“这倒无所谓,但用意在哪里?” 冯紫英说道,“把水搅混罢了。这么多年轻人都向白秀珠提亲,侯孝康那个糟老头子好意思和年轻人抢老婆?侯孝康既然放弃,白家人便只能考虑周进这厮了,反正只有他出得起银子,给得起彩礼钱。” 冯唐笑道,“原来如此。那便依了你们这一回。侯孝康和我同龄,他想老牛吃嫩草,我还不答应呢?” 陈也俊回家后,则先是被他父亲陈英明批评了一顿。 “四王八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当朝首辅张楚都深感掣肘,不敢轻易得罪。你倒好,竟然一下子得罪了其中两家,这让我怎么说你才好?你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你外婆荣昌公主故去之后,我们陈家便不得不在北平城中夹着尾巴过日子。别人不来招惹我们就是好事了,哪里还敢招惹别人?”陈英明气得浑身冒火,恨不得把陈也俊痛打一顿。 不过,当他听说连韩奇、冯紫英、卫若兰等人也参与此事,周进还慷慨表示,愿意拿出几期免费的版面,让陈家名下的香料铺在《青年诗刊》上面打广告时,陈英明很快便有些意动了。 “《青年诗刊》的广告版面费,在北平城中诸多刊物之中,可以说是头一档了,效果也最好。既然你从周进手中拿到的好处,那么替他出一次头,倒也不算是亏本的买卖。反正法不责众,有锦乡伯府的韩奇顶在前面,咱们陈家不过是敲了一次边鼓,镇国公府和修国公府即便是对于我们有意见,终归也力度有限,不至于因此大动干戈。”陈英明笑着评估道。 至于派媒婆上门,给陈也俊、白秀珠二人说亲一事,陈英明也爽快地答应了。 陈英明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成,就当是走过场,若是成了,陈也俊白得了一个漂亮老婆且不算,陈家还能从邢州白氏家族那里得到上万两银子的陪嫁,这么划算的买卖从哪里找啊? 四人之中,只有卫若兰最惨,他刚回到家中,便被父亲卫时汉捉住捆绑起来,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皮鞭。 “我这里都快要穷得叮当响了,你倒好,中了五千两银子的特等奖,居然一文钱都没有带回家,全部在兰桂坊花完了?”卫时汉生气道。 他最近准备谋求一个营中职务,需要花费数千两银子,但却一直未能把这笔资金筹措到位。 好不容易听说卫若兰这小子中了五千两银子的大奖,不由得喜出望外,整日在家中翘首以待,结果却被告知,银子早就被卫若兰这小子给花完了,这又怎能不让卫时汉生气呢? “你小子给我一二千两银子也好呀!”卫时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直到卫若兰忍痛表示,他已和周进这厮说好,三个月内,便能将名下两家胭脂铺的生意提上去,等到赚了银子,必然会给父亲大人一些孝敬时,卫时汉才算是勉强放过了他。 至于得罪了镇国公府这档子事,卫时汉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镇国公府的话事人牛继宗,承袭一等伯,他这人属于标准废柴,又贪恋美色,早已不如宣城伯府势大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099章 会员营销(一) 白秀珠被人劫持,送入周进家中的事情曝光后,周进和白秀珠二人之间有着男女私情的说法,再一次在众人口中传得沸沸扬扬。 周太监的老父亲周白石虽然对此不介意,愿意花个上万两银子迎娶白秀珠,但周太监本人坚决不同意,周白石也无可奈何。 而随着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都纷纷托人上门向白秀珠提亲,修国公府的侯孝康,也不好意思再掺和进来,和这些年轻人抢老婆。 更不用说,侯孝康的小女儿侯畅,还和白秀珠是名义上的好朋友。 侯孝康和白秀珠二人之间,隔了这一层辈分,便有了诸多不便。 侯孝康一时间,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也要顾虑到人言可畏,风评亦可以杀人呀。 对于邢州白氏家族来说,将白秀珠嫁给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这些王公贵族子弟当然好,但男方所提出来的数万两银子的陪嫁,已经超出了邢州白氏家族的经济承受能力,自然不具备可行性。 在这个时候,周进这厮还愿意向白家支付二千两银子的彩礼钱,便显得十分真诚,也十分具有性价比了。 周大福当然也同意。 白秀珠虽然名声不好听,有着红拂夜奔之差评,但考虑到她只是和周进存在感情纠葛,对于周家人来说,反倒没什么。 周大福原本就担心,因为九边彩票一事,周进貌似已经得罪了张首辅一家,害怕遭到文官群体的打压; 现在若是因为白秀珠,又得罪了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那周进今后还在北平城中怎么混? 如今不过是区区二千两银子的彩礼,便能化解他们周家和邢州白氏家族之间的紧张关系,进而还有机会攀附镇国公府,这笔买卖还是划得来的。 周大福欣喜地表示,这一大笔彩礼便由他来掏了。 便宜继母赵欢对此有些不乐意,但考虑到周进结婚也就这一遭,便也没有坚决反对。 不过,婚事虽然敲定了,但还需要三媒六聘等一系列流程,才能让周进最终抱得美人归。 根据双方长辈商量后的结果,初步定在后年开春以后,再为他们二人举办婚礼不迟。 无他,邢州白氏家族实在是没钱了,需要缓一缓,好歹积攒下一些银子,给白秀珠预备一份像样的嫁妆,才能说到婚礼这件事上头去。 事情敲定之后,周进总算轻松了一口气。他不用再担心镇国公府或邢州白氏家族那边,因为白秀珠一事,而对自己喊打喊杀了。 而究其内心意愿而言,他对这一门婚事也颇为满意。 抛开周进本人对白秀珠姑娘的神仙颜值颇为中意这一点且不说,邢州白氏家族好歹也算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有这样一门姻亲,对于周进今后在官场上的发展,或能提供一些助力。 不过,周进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 虽然便宜父亲周大福慷慨表示,那二千两银子的彩礼,可以由他来支出。 但结婚乃人生大事,不是说出了彩礼钱就可以不管了,后续还有一系列开支,都得由周进自己来筹措。 更不要说,当初情势危急之时,为了让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替自己撑腰,周进还开出了一系列价码,做出了许多口头承诺,这些都有待他来履行或完成。 赶在腊月中下旬,周进推出了《青年诗刊》新春特辑。 他按照约定,在这一期刊物中,发表了关于白秀丽、曹佳等风月界名人的一系列专题报道,又增加了数页广告,给韩奇名下的状元楼、冯紫英家中的西洋奇货、陈也俊所照管的香料铺子以及卫若兰分得的胭脂铺子做宣传。 受此影响,冯紫英很快就出手了一个三尺多高的自鸣钟,计价二千五百两银子。 冯紫英将百分之十的提成,即二百五十两银子送到周进这里来时,脸色非常兴奋。 据他说,还有一个叫做“汉宫春晓”的围屏,已经有人去冯家仓库里看过了,正处于讨价还价阶段,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便可以成交了。 “哈哈哈,都说周进兄弟是散财童子,我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可以说是确凿无疑了。你若是今后还要差遣,但说无妨,我冯紫英指哪打哪,在这北平城中就没有怕过谁。”冯紫英大笑道。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冯紫英还特意提道,“我连仇都尉的儿子都敢打,还会怕他们镇国公府?会怕那个连场面话都不会说的牛政?” 显然他还在为上次被牛政所轻慢一事,有些耿耿于怀。 看来牛政将冯紫英赚了他几十两银子的事情当众挂在嘴边,让冯紫英满怀怨念、受伤很深啊。 周进好不容易才将矛盾平息下来,自然不会再去挑拨离间,怂恿冯紫英去和牛政争斗,他便劝说道,“咱们以和为贵,以搞钱为主,管他们镇国公府怎么样?” 一番好说歹说之下,冯紫英这才消了气,心情舒畅地从周进这里离开了。 陈也俊的香料铺子和卫若兰的胭脂铺子,也因为《青年诗刊》上的广告宣传,销售额对比往年同期,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增长。 陈也俊和卫若兰二人对此非常满意,正月里还各自在家中摆了酒,特意邀请周进前去吃席。 利用这个机会,周进先后拜见了陈英明、卫时汉这两位长辈,甚至还获得了宣城伯卫应爵的亲自召见。 周进在酒席上再次重申,随后几期《青年诗刊》,也都会给他们俩名下的商铺预留一些广告版面。 他对陈也俊、卫若兰二人所给出的优惠条件,便算是基本完成,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交代了。 但韩奇这里,却有所不同。 锦乡伯府名下的状元楼,早已跻身于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的行列,再往上就是那些老字号酒楼了,业绩竞争格外激烈。 可以说,状元楼在发展上遇到了一个明显的瓶颈期,自然不会因为《青年诗刊》上的一则广告,而导致营业额激增的情况出现了。 要是这么简单,《餐饮月报》旗下数家酒楼,每月都有一份月报刊印出来,介绍一些好吃好玩的地方,早就把这些老字号酒楼给挤兑下去了。 周进想要兑现他所提出的“三个月内将状元楼的营业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的口头承诺,便须要另外再想办法。 关于这件事,韩奇虽然还能沉得住气,一直没有派人过来催促,但周进若是始终没有行动,他也没脸出来见人。 “罢了罢了,我便亲自出山,给韩家人做一个商业示范吧。”过完元宵佳节,周进将蜂窝煤制造场、桃李书院及家中事务都安排好,而距离《青年诗刊》下一期刊印又有一段时日的间隙,周进便带了方昆、方媛兄妹俩,径直来到了状元楼。 方昆是周进的长随,自不必说。 至于方媛姑娘作为女眷前来,则是出自锦乡伯府的请求。 锦乡伯府名下新开设了会元楼、解元楼等两家酒楼,现由大小姐韩雪掌管。 韩雪听说周进有把握在三个月之内,将状元楼的营业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她自然也想从周进这里,学习到第一手经验。 只是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不便于和周进会面交谈,便希望周进能带一位女眷过来,到时候韩雪躲在客房之中,若是有什么酒楼经营上的具体策略不能理解,可以立即向周进身边的这位女眷当面求教。 本来,周进最想带在身边的是平儿姑娘,平儿姑娘有着管理内宅的丰富经验,对于北平城中那些王公贵族之家也都非常熟悉,或能为他参与状元楼的管理提供帮助。 但因为前几日,刚好得知平儿姑娘怀孕了,周进便只好嘱咐她在家中安心养胎,让方媛来替代她。 方媛是方掌柜的女儿,又曾在管事姨娘曾艳身边有过一番历练,比起平儿姑娘来,或许尚且不如,但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方掌柜和刘掌柜二人,这次也一道跟了过来。 周进带了这么多人,自然是希望他们也能跟着学一学,积累更多的商业管理经验,以至于周进将来兴办实业时,身边不至于没有人手可用。 刚一开始,韩奇得知消息,说是周进带了一个姑娘及三位仆人前来,他还以为其中必然包含了一位擅长厨艺的大师傅呢。 为此,韩奇还特意来到后厨,叮嘱那些大厨们,一定要谦虚谨慎,认真学习,不能因为对方出自小门小户,便存了轻慢之心。 “要知道,有些家传菜谱很有些意思,一道特色菜肴便能拯救一家酒楼哩。”韩奇语重心长地说道。 若是其他人,大厨们可能还会心中不服,但周进是蜂窝煤的创始之人,并且最先提供给状元楼后厨使用,诸位大厨早就认定了周进颇有一些手段,自然也对周进等人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大家都想看一看,周进这厮接掌后厨之后,究竟会搞出一番什么花样? 周进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和诸人刚过来,韩奇和汤掌柜二人替他们接风洗尘,吃过午饭后,便说了一连串“请请请”,直接把他和方昆、方媛等人,给请到后厨里来了。 听汤掌柜的意思,是大伙儿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等着周进或者谁,给这些大厨们露一手,做几道名菜出来哩。 方昆、方媛等人哪里学过什么厨艺,就他们手上那几道家常菜的水平,岂不是要砸坏状元楼的招牌吗? 尤其是方媛,大家都把她当成了厨娘,她却只能痴痴地看着周进,一时间手足无措。 周进这才发现,他们这一行人似乎被人误会成厨艺高手了。 不过,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周进也不介意露一手。 好歹上一世,他在工地上做牛马时,也曾在工地后厨中,给项目经理的小姨子打过几次下手,学习做过宫保鸡丁、啤酒鸭等深受工地牛马欢迎的有限几道菜式,这些都是大周朝的菜谱中所没有的。 那个小姨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而周进当时又是一个懵懵懂懂的童男子,对于女人的身子充满了天真烂漫的好奇。 他时常心不在焉,两只眼睛在小姨子身上那些丰腴之处反复打转,导致厨艺学得不精,但拿来应付红楼世界中的这些人,应当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周进真能下厨做菜,还真做出了几道市面上从未出现的菜肴,倒是让韩奇吃了一惊。 他品尝过后,也感觉很有些意思,吩咐大厨们,也照着做一做,等手艺熟练后,这便属于状元楼的特色菜肴了。 但韩奇在不吝赞美的同时,眼神之中却充满了疑虑。 就凭这两道相对简单的菜式,周进就能让状元楼的营收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大其词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0章 会员营销(二) 两道简单的菜式,不过是一个噱头,所能够吸引到的顾客也相对有限。 要知道,像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这些百年老字号酒楼,常年所雇佣的数十名大厨,无一不是业界顶级好手。 一道新式菜肴出来,他们只需要试吃一次,再琢磨几天,基本上就能八九不离十地模仿出来,甚至还能做得更好吃,更加色香味俱全。 像某些弱智的穿越小说一样,男主或女主,鼓捣出一道新鲜菜肴,便想着一招鲜吃遍天,或者将制作方法卖出几百两银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陕甘老贼之所以亲自下场,来写这本红楼同人小说,便是被那些弱智小白文倒足了胃口,不得不自力更生,致力于写一本不夸张、不失实、没有逻辑硬伤的书。 话说回来,好在周进也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宫保鸡丁或者米酒鸭上面。红楼世界中并没有啤酒,周进便用米酒来取代,改名叫做米酒鸭了。 等到韩奇和汤掌柜二人,将状元楼的整体经营情况,以及泰丰楼、致美楼等竞争对手的独特优势,向周进做了一番详细说明之后,周进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厨艺有限,若是想在烹饪水平上,和这些百年老字号酒楼一争高下,恐怕不太现实。唯有在经营模式上,采取一些新办法,才能扬长避短,扭转不利局面。” “经营模式?”韩奇有些迟疑地问道。 他不觉得状元楼的经营模式有问题。对于酒楼来说,先吃饭后结账,坐等顾客上门,这不是天经地义、亘古有之的经营惯例吗? 而且,近一两年来,状元楼还先后资助了《青年诗刊》筹办的顺天府诗歌峰会,在《青年诗刊》上面也打了数次广告,论经营模式,可以说在同行业之中,引领风气之先,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周进便极为耐心地向韩奇介绍了一番会员卡营销模式。 “这真的有用吗?”韩奇有些将信将疑。 他确实不能理解,按照周进所给出来的方案,制作一批会员卡,需要数百两银子的成本且不说,三鼎甲会员卡享受六折优惠,进士会员卡享受七折优惠,举人会员卡享受八折优惠,秀才会员卡享受九折优惠,童生会员卡享受九点五折优惠,这么多优惠下来,岂不是让状元楼越赚越少吗? 更为可气的是,周进还建议韩奇向所有会员提供一系列优待,即会员中,凡是今明两年参加会试、乡试的读书人,若届时金榜题名,便免费提供一桌普通酒席。 韩奇非常怀疑,周进这厮是不是想借花献佛,从状元楼这里拿好处,给周进在国子监里的那些同窗好友送人情,他毕竟是国子监捐纳监生,和魏西平、钟栅、张安世、陆秀峰等青年才子关系良好嘛。 韩奇尚在犹豫间,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把周进的这个建议给委婉地拒绝掉。 他心想,上次他挺身而出,帮助周进解决了一场祸事不说,还让他抱得了美人归,定下了一门极好的婚事,也算是有情有义,对得起周进这厮了。 如今,他作为状元楼的少东家,出于一种慎重考虑,没有采纳周进的建议,对方也不至于因此而生气吧? 至于周进所说的,三个月之内将状元楼的营业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的提法,韩奇也不想较这个真了。 他担心营业额直线上升以后,自己反而亏得越多,还不如就保持现状呢。 说起来,这次韩奇帮助周进,得到了宫保鸡丁和米酒鸭这两道新鲜菜肴,也算是有所补偿,韩奇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韩奇遂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个会员卡经营模式,确实既新鲜又有趣,倒是尝试一番也无妨。不过眼下,正是状元楼生意比较好的时候,是不是等过了一段时间,再推行这个会员卡制度也不迟?” 韩奇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采用拖字决,等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忘记了这件事情,状元楼也就不必推行这个所谓的会员卡经营模式了。 周进似笑非笑道,“你真要放弃这次大好机会,失去大周朝会员卡销售模式首创者的美名?” 韩奇真不愿意,周进也绝对不会勉强他。他这一招商业经营策略,以后留给自己名下的产业来使用,难道不香吗? 经过周进这么一提醒,韩奇内心更是犹豫不决。 假如会员卡销售模式真有效果,他却把这个首创者的美名拱手让人,到时候怕是要心生悔意啊。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人推开,韩奇看到自己的妹妹韩雪突然闯入进来。 “你怎么也来了?”韩奇惊讶地问道。 他心想,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和周进说事,你在隔壁房间偷听,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事后还可以向周进身边的女眷询问。 你韩雪擅自和外男见面,要是让父亲大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责骂你?要知道周进这厮,可是北平城中有名的小色胚啊。 韩雪白了自己的哥哥韩奇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要不出现阻止你,任凭你将周进大爷的绝好提议给拒绝掉,岂不是要坐看韩家餐饮行业丧失进一步发展的良好契机?” “妹妹的意思是,这个会员卡经营模式还真有搞头?”韩奇询问道。 韩雪都懒得和她哥哥韩奇说话。 她这时候才算是明白了,她哥哥韩奇根本就没有什么商业头脑,而是纯属运气好,抱住了周进这厮的大腿,这才得以机缘凑巧之下,做成了蜂窝煤买卖这笔大生意。 如今周进主动献策,韩奇竟然还判断不出抢先推行会员卡经营模式的好处,想着怎么才能不伤和气地拒绝周进,这不是脑子进水,试图把滚滚财源都往外推吗? 急切之下,韩雪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她必须亲自出面,代替韩奇把这个事情商定下来。 “刚才听到周进大爷说,不同等级的会员卡,享受不一样的优惠待遇。但问题是,究竟哪些人拿三鼎甲会员卡,哪些人拿进士会员卡,哪些人拿举人或者秀才会员卡?若是因为会员卡的等级不一,伤了一些老顾客的心,让他们不再来状元楼吃酒了,这是不是反而有些不美了?”韩雪睁大着一双美目,向周进虚心请教道。 周进此前尚未见过韩雪,他见她年方二八,似乎还是一个清丽可人、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但从其举止谈吐来看,却又分明是一个精明能干之人。 虽然眼下是冬天,韩雪的衣着也穿得严严实实,但周进不过略微扫了一眼,就勾勒出了她身上的大致轮廓,那庞大的规模和圆润的曲线,让周进有些心慌气躁。 周进心想,韩雪这种气质风格,像极了他上一世在电视中所见到的那些身材爆火的都市白领丽人,不知道能迷住多少霸道总裁,演绎多少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 不过韩雪虽美,但周进已经订婚,对于她也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当下便如实回答道,“刚开始,肯定是以一定时间内的消费记录为依据,总的消费金额达到多少,便给予对方相对应的会员优惠。比如说,个人名下的消费记录达到十两银子,则赠送给他一张最为基础的童生卡,随着他消费金额的增多,会员卡的级别也会逐渐得到提升。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将会员卡优惠待遇和科考成绩挂钩,考中状元、榜眼和探花者,直接将其所持有的会员卡提升为三鼎甲级别,考中进士者,则将其会员卡提升为进士卡级别,以此类推。若是科考成绩不理想,也可以通过提高个人消费金额的办法,来升级当事人的会员卡级别。会员卡级别越高,享受的优惠待遇就越好,在酒楼中的消费金额越多,所产生的会员积分也就越多,到时候可以凭这些积分,抵扣酒水消费或者兑换一些小礼品。总之,要千方百计将顾客们都留在状元楼吃酒,再也不去其他酒楼聚饮了。” “要么科考得中,要么在状元楼多吃酒?”韩奇仍旧把握不住重点,他心想,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好像还有了一种劝学的味道了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锦乡伯府又不是国子监或者顺天府学,需要花费这么大的成本,劝说年轻人好好读书吗?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啊? 周进笑道,“科考可谓是一道独木桥,考中的人少,落榜的人多,惟有在状元楼多吃酒,才能将会员卡级别提上去,而这便是会员经营制度的主要目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韩雪笑道,“你是想通过会员卡经营模式,强化酒楼和顾客之间的联系,让他们尽量选择到状元楼这里来吃酒。看似我们给予了客人们一些优惠,但他们来状元楼吃酒的次数越多,消费金额也就越多,从而给酒楼带来更多利润。” 韩奇这时候总算回过神来,想明白了这件事,他在心中赞叹周进这厮鬼点子可真多的同时,也不耻下问道,“那给金榜题名者提供一桌免费普通酒席,算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举措的盈利点又是在哪里呢?” 周进笑道,“都是金榜题名的人了,必然要大宴宾客,哪里会满足于一桌普通酒席?说不定便会因为这一桌普通酒席,而加订数十桌酒席?即便不加订,吃到兴头上时,总要加菜上酒,再泡一壶好茶吧?这样一来,不仅能把原有的成本覆盖掉,说不定还能赚得更多,所谓抛砖引玉,便是这个道理。” “还可以这么操作?”韩奇啧啧感叹了一回,感觉有会员卡经营模式的加持,让状元楼的营业额做到北平城中第一,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了。 此后一两日,周进、方媛和韩奇、韩雪兄妹俩朝夕相处,反复探讨在状元楼、会元楼、解元楼联合推行会员卡经营模式的整个流程及注意事项,并对一些细节问题进行了反复磋商。 随后不久,锦乡伯府名下的三家酒楼,便正式推出了大周朝历史上的首个会员卡经营制度。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1章 会员营销(三) 周进在状元楼所鼓捣的会员营销模式,起初并没有获得公众的认可,市场反应平平。 虽然周进尽可能给酒楼会员提供一系列便利,包括可以不用随身携带会员卡,只需要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卡号即可,自然有酒楼伙计在账册上进行核实和登记。 但因为一开始,状元楼根据本年度以来的消费记录,所赠送出来的会员卡,都是以童生卡为主,优惠力度有限,才九点五折优惠,合着花了十两银子吃顿饭,仅能优惠五钱银子,这是把诸多年轻富有的读书人,都当作了猴耍不成? 周进、韩奇、韩雪等人,却对此不以为意。 一个具有创新意义的营销模式的推广,总需要一个缓慢渐进、让众人能够逐渐接受的过程,周进对此早已了然于胸,韩奇、韩雪兄妹俩也不至于连这点定力也没有。 恰恰相反,这种情况不仅符合周进、韩奇等人的心理预期,也有效避免了其他酒楼跟风模仿的风险。 像柳泉居的东家,因为花了数百两银子,从周进手中买得了一个北平城中十大酒楼之一的噱头,在食客中声名大噪,收获了一波利好。 他跟着周进混,多少尝到了一点甜头,对周进的言行也一直非常关注。 他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周进在状元楼做什么,柳泉居也跟着做什么,想必也不会怎么吃亏。 但后来他们看到,状元楼所推出的童生会员卡,并没有在顾客之中引起热烈反响,反而还引发了一阵冷嘲热讽之后,心理上便有所动摇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状元楼所力推的宫保鸡丁和米酒鸭这两道新鲜菜肴,因为物美价廉,受到了一部分食客的欢迎。 柳泉居的东家,便认为周进这次协助韩奇,参与状元楼的经营管理,会员卡只是其中的一个噱头,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放在了新鲜菜肴的开发上。 柳泉居的东家便没有再关注会员卡这一新鲜物什,而是派出了名下两个大厨,去状元楼吃了一顿酒饭。 亲口品尝过宫保鸡丁和米酒鸭这两道菜肴之后,两位大厨又花了数天功夫,仔细钻研了一番,总算让柳泉居也能点出这两道菜肴了。 柳泉居的东家自然对此十分欣喜,这下再没有顾客抱怨柳泉居的食谱老化,做不出新鲜菜肴了吧? 在这个过程中,状元楼借助于宫保鸡丁和米酒鸭这两枚烟雾弹作为掩护,循序渐进,细水长流,他们根据个人消费记录的不同,累计发放了童生会员卡两千余张,秀才会员卡将近六百张,举人会员卡数十张。 举人会员卡能享受八折优惠,这个优惠力度很不小了,又因为包含有乡试中举的口彩,一时间在国子监、顺天府学等处,受到了年轻读书人的热捧。 他们只要不是囊中羞涩,手里但凡有一点余钱,必然要在状元楼多吃几顿酒饭,以便凑够消费积分,赶在八月乡试之前,把自己的会员卡级别升上去。 升到举人会员卡只是第一步。 一些人还在心中立下了誓言,若这次顺天府乡试真能高中,他们还要在状元楼大宴宾朋,将自己的会员卡级别升到进士卡这一个档次呢。 不知不觉间,状元楼的营业额开始稳步上升,至当年阳春三月时,日常营收对比往年同期,已上浮了大约五成。 而根据锦乡伯府的人暗中观察,每天进出状元楼的顾客人数,已经将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等百年老字号酒楼的顾客人数,远远地抛在后面了。 虽然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等酒楼名声在外,在那里吃饭的人大多以高官显宦、豪门巨富为主,经济实力雄厚。 他们一顿酒饭下来,动辄数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涉及到具体的每日营业数额,锦乡伯府的人未必能够打听清楚,也就没法和状元楼的每日营业数额做对比。 但这个时候,锦乡伯府也不会纠结于状元楼的营业额是不是真的已经做到了北平城中同行业第一,而是必须要承认,周进所筹划的会员卡经销模式,已经取得了理想中的巨大成效了。 锦乡伯府的话事人韩老三,听到韩奇、韩雪兄妹俩的专题汇报之后,他在宝贝女儿韩雪的那张漂亮脸蛋上,瞧了好大一会儿,脸上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喟然一声叹道,“奇儿,这件事情你没有办好啊!” “这还没有办好?”韩奇不服气道,“这才刚过去了不到两个月,每日营收对比去年同期,就上涨了大约五成。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根据周进的建议,我们从上个月起,还允许状元楼会员卡拿到我们锦乡伯府名下的另外两家酒楼会元楼、解元楼使用,解元楼远在保州,数据还没有及时传过来,但会元楼的营收,却是一天比一天在增长。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没必要再纠结于状元楼的营收,是不是做到了北平城中第一,而是应当……” 韩奇正说得兴起,韩老三却把手一挥,制止他道,“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误解?”韩奇兀自说道,“父亲是说,锦乡伯府赏罚分明,我们也应当给予周进一些回报?请您放心,前几日,我和雪妹便去了一趟桃花巷,给周进送去了二百两银子,还给他房中四位爱妾,各送了一只银项圈。既然父亲又提及了此事,我过几日再去桃花巷一趟,给他送银子的同时,也找他好好地聊一聊,我总感觉周进这厮还留有后手,他这会员营销模式,或许还有更高明的玩法在后头……” 韩奇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但韩雪在父亲的注视下,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俏脸早已变得一片羞红。 韩奇意识到情况不对,这才恍然大悟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让雪妹……” 他本想说,我早就看出周进这厮骨骼清奇,仪表不凡,曾有意撮合周进和韩雪二人成为一对。 但韩奇转念一想,周进如今已说定了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他还说这些废话,有些什么意思?难怪父亲会有感而发,抱怨他没有把事情办好。 韩老三是久居上位之人,既然周进已经名花有主,他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叮嘱韩奇道,“此事不必再提。” 他心中也为此倍感遗憾。 作为大周朝武勋权贵阶层中的一员,锦乡伯韩老三自然能得到一般人所无从得知的诸多朝堂内部情势。 据户部奏章显示,以户部郎中张诗远为首的户部特设彩票管理团队,开春以后南下江南,辗转于广陵、姑苏、金陵、钱塘等地,共售出九边彩票数百万张,募集兵饷三百余万两。 张诗远等人还在奏折中请示,意欲再到襄州、星城、蓉城、羊城、江州、洪州等人烟辐辏、商埠兴盛之地,公开发行九边彩票,意欲再为朝廷募集资金数百万两。 周进这厮一个小点子,便为大周朝赚取了好几百万两银子,在不与民争利的前提下,有效缓解了朝廷国库严重亏空的局面,可以说是有大功于社稷。 内阁首辅张楚一系,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份识人之功,最先发掘出周进这厮的才干,从而牢牢地把控了九边彩票发行及利润分配的主导权,以至于九大边镇的诸位巡抚、总兵,对于张楚一系的诸多提议,多以附和为主,而不敢轻言反对。 前几日,张楚一系的重要人物、兵部尚书李春华弹劾京营指挥孙绍祖,说他结党营私,买官卖官,牵涉到了荣国公贾源之孙、世袭一等将军贾赦和缮国公之孙、平安州节度使石光珠。 要是在往常,以张楚为首的文官群体,胆敢寻找四王八公一系的晦气,必然会导致武勋权贵阶层的强烈反弹,甚至进一步引发营中军心不稳。 但如今,张楚、张诗远父子,拿着九边彩票发行销售所得来的数百万两银子,一口气砸了下去,不但九大边镇的那些巡抚、总兵们,没人说一个“不”字,连京营中的那些中下级校尉们,因为兵部及时结算了去年拖欠的兵饷,他们对此欢天喜地,至于上司孙绍祖遭到弹劾一事,便浑然不在意了。 可以说,张首辅一系,眼下圣眷正隆,如日中天,在军民心中威望颇高,连四王八公一系也只能暂避锋芒。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首辅一系的骨干分子,因督办九边彩票发行一事有功,而由顺天府学训导升任礼部郎中的张有为,在提议对北平城中诸多刊物加强监管、并征收刊号管理费用的时候,却遭致了忠顺王的反对。 张有为因为此事,还特意上了一道奏折,言道若开征刊号管理费用,每年可以为朝廷募集资金数十万两。 但忠顺王也没有同意。 忠顺王给出来的理由竟然是,周进这厮上次筹办九边彩票一事有功,却没有落到什么好,便让他再安心办一年刊物,多赚一些银子吧。 忠顺王参与辅佐朝政,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便代表了今上的态度。眼下朝廷用度不足,今上宁肯几十万两银子都不要了,也要让周进这厮先赚足了银子再说。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张首辅一系针对周进的鸟尽弓藏之策,让今上有所不满;而更为重要的是,也说明了周进这厮,已然简在帝心了啊。 他们锦乡伯府失去了这么一支极好的潜力股,怎能让韩老三这个善于见风使舵之人,不感到格外惋惜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2章 田园生活(一) 不过,虽然周进和韩雪之间,目前来看已经是不大可能了。 但锦乡伯府对于周进这厮的投资和拉拢,却不能因此中断。 说实话,真要让宝贝女儿韩雪嫁给周进,韩老三也不是一点疑虑都没有。 最主要的问题,便是周进这厮荒唐不经,都尚未婚娶,便在家中收用了十余位貌美妇人,甚至还去了贾府家庙,哄抢了一个娇媚的小戏子回来,简直是斯文扫地,不成体统呀。 韩雪若进了周家做正室夫人,对于周进婚前所收用的这些貌美妇人,她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她若想管,必然导致夫妻关系交恶,让锦乡伯府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她若不想管,眼前那么多莺莺燕燕,哪一个正室夫人又能真心容忍?最后还不是积郁于心,郁郁寡欢? 思来想去,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韩老三便不再为此纠结,而是指示韩奇道,“周进那边,你应当主动上门,一定要走动得勤快一点。尤其是等到其他酒楼,也意识到会员卡经销模式的神奇之处,意欲跟进的时候,你便要及时向周进求教,看他那里还有什么其他妙招没有。哪怕是让状元楼的这种相对优势,多持续三五个月,那也是极好的。毕竟新开设的会元楼和解元楼,还需要状元楼这边帮衬着,进一步提振名气哩。” 韩奇点头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韩老三示意韩雪先退下去之后,又对韩奇小声说道,“既然周进这厮贪恋美色,你这几日便去城中的环采阁一趟,我听说他们那里,新进了一批番邦美女,质量极好。你便花上千儿八百两银子,买上一两名绝色女子,金银首饰佩戴齐全,给周进送过去。反正我们锦乡伯府又没有和周家结亲,周进这厮家中是否内宅不宁,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需要把这份人情送到周进手上就行了。” 韩奇一边答应着,心里却在狐疑道,“我说这个老家伙,前段时间经常晚上不归家,脸上也尽显疲态,难道是去环采阁快活去了?父亲他老人家,莫非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要更加玩的花不成?” 韩老三人老成精,韩奇这点小心思,他岂能看不明白? 想不到无意之间,竟然被自己的儿子看穿了底细,韩老三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脸上表情颇为尴尬,没好气地呵斥道,“还不快滚?” 吓得韩奇连忙告退了。 想到父亲都如此大年纪了,还做出这般不体面的事情,韩奇难免有些牢骚满腹,担心锦乡伯府的这点家底,都被父亲用在风尘女子的肚皮上了,那他作为锦乡伯府世子,即便到时候继承家业,还能剩下多少银子呢? 但不管如何,韩奇对于父亲的交代,却也绝对不敢怠慢。 他当天晚上便去了环采阁,经过一番细心挑选,买回来了一个美眸碧绿、肌肤雪白的天方国女子和两个高挑丰满、相貌美艳的西洋国女子,都尽显异域风情。 不过,这三名番邦女子买回家之后,韩老三越看越满意,犹豫了半响之后,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将那名妖媚的天方国女子收为己用,又将两名西洋国女子中的一人,赏赐给了韩奇做侍妾,以免他心生抱怨。 韩奇自然是喜不自胜,当晚便乐不思蜀,折腾了大半个晚上。 次日晌午,韩奇便打着哈欠,带上了一匣子金银财宝,连带着那名尚未被收用的西洋国女子,去了桃花巷周进家中。 “什么,周进这厮不在家?”韩奇有些惊奇道。 据周进家中老仆陈老墨的说法,前几日,长乐府商人周孟庆从闽省返回北平,带来了一车新鲜物什,好像叫做什么土豆,约莫有上千斤,周进大爷对此非常兴奋,他连夜出城,赶到城外紫檀堡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周进对此非常兴奋?竟然还连夜出城?”韩奇听说后,不免大吃一惊。 他想着周进这厮,向来深居浅出,过着美妾成群、没羞没躁的生活,是一个标准的宅男子。 往日里,众人想叫他晚上去那些风月场所快活一晚,那是千难万难。 好不容易看到他在兰桂坊歇息了一个晚上,却是为了筹划九边彩票的销售发行一事,事后果然为关宁铁骑筹集了数十万两银子的开拨费,为缓解朝廷用度不足的财务困境立下了汗马功劳。 现在周进居然舍得放下他房中那些貌美妇人,一连在城外紫檀堡住宿了好几个晚上,那他这次的图谋,岂不是大得有些吓人? 韩奇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兴奋得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快快快,我们也赶快去紫檀堡。”韩奇吩咐身边小厮道。 但他身边小厮却有些为难,指了指马车的车厢。 韩奇这才醒悟过来,他带来的这份厚礼,还没有送到周进手上呢。难不成,他还要带着这个番邦女子,赶往城外紫檀堡去不成? 如果不用带上这名番邦女子,大家策马奔腾,速度自然是极快;但若是带上这名番邦女子,行动可就有些不便,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不过这也难不到韩奇。 周进不在家,他房中的管事姨娘不方便接待男客,但韩奇却知道,周进身边有一个长随方昆,他的妻子潘氏,就住在周进家中倒座房内,平时许多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便是由这位潘氏承担。 韩奇便请陈老墨将潘氏叫出来,把这名番邦女子及其身契,当面交到潘氏手中,然后再由她转交给周进家中的管事姨娘即可。 潘氏从韩奇手中拿到了一串钱的打赏,自然是欣喜异常。 但她将这名番邦女子带到内院之中,交付给新上任的管事姨娘方媛时,方媛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因曾艳姨娘、平姨娘先后怀孕,从年初开始,周进家中内宅之事便由方媛接管。 方媛本想趁此机会,利用自己可以借着家务这个由头,和周进这厮多接触,也顺利怀上一个孩子,便再无遗憾了。 偏偏这段时间,周进在状元楼忙于会员卡经销一事,每日早出晚归,一回来后便倒头就睡,方媛即便侍寝机会大增,她也打扮得花枝招展,格外妖艳,却丝毫没有用武之地。 好不容易等到周进忙里偷闲,在家中休息一二日,他又要给桃李书院名下的两个培训班学员们上课,教授那些办刊发财之思路和旋律优美之神曲,等到授课完毕,周进更是累得人仰马翻,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进为了挣钱养活一家人,在平凡的日子里拼命挣扎,方媛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她心疼周进,也不好意思反复痴缠着他,以免他的身子扛不住,那这个温馨的小家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周进这几日出城办事,没有让家中女眷跟随,倒是让方媛喜忧参半。 喜欢的是,周进终于可以好好的歇息几日,将养一下身子。 忧心的是,周进连家都不回,她方媛想要侍奉周进,更是毫无机会了。 在这种情况下,偏偏锦乡伯府的韩奇公子,又给周进送来了一个身材极好、前凸后翘的西洋美女,周进见猎心喜,怕是他那身子都有可能要被榨干了吧? 方媛心乱如麻,但这种事情,却也不是她一个管事姨娘所能够阻挡的。 她只能将这名西洋女子安排在北跨院厢房中住下,是不是接受这个西洋美女,给她何种待遇,都需要等到周进回来后再说。 不提周进家中妇人们是如何心事重重,却说韩奇将这名番邦美女交割完毕之后,便当即带领身边小厮们,快马加鞭,赶往城外的紫檀堡去了。 紫檀堡位于北平东郊,离城大约有二十里地,原是一处皇庄,被分配到义忠老亲王名下。 义忠老亲王犯事之后,他名下的资财都被锦衣府一一收缴,然后再陆续向外发卖,以弥补国库之不足。 但这处皇庄因为太过于显眼,一般王公贵族之家即便有这个经济实力,却都心怀忌惮,不敢一口气将其买下,生怕沾染了义忠老亲王千岁身上的诸多因果。 锦衣府迫于无奈之下,只好化整为零,将紫檀堡内的数处房屋及堡外的数万亩田产,零星售卖出去,即便是到现在,也仍然没有卖完。 无他,想买的买不起,不想买的又看不上。 小门小户人家,倒是没这种担忧,锦衣府也不会因为谁在紫檀堡购买了房屋田产,便说他和义忠老亲王有着密切关联。 说到底,还是这些寒门小户,和义忠老亲王隔了十万八千里,就算他说自己是义忠老亲王的余党,锦衣府也不会相信。 也正是趁这个时候,周进的舅舅一家,拿出家中所有积蓄,在紫檀堡一带购买了几十亩薄地,以此作为彭氏一族的根本;而那个名伶蒋玉菡,也是因为同样原因,在这里置田买地。 韩奇等人仅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赶了过去,恰好看到周进头戴草帽,在给几个农人讲解土豆种植要领。 周进身边的几个随从,像方昆、方靖、曾祥等人,也都各自手持钉耙、铁锹之类农具,俨然是一副标准的农人打扮。 韩奇见后不禁有些纳闷,难道周进这厮还是个农业种植高手?他从此不参加科举考试了,而是改为种田为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3章 田园生活(二) 看到韩奇过来,周进不好意思让他等待太久,便让他身边这些舅舅、表哥们各自散去,他自己则引领着韩奇,进入紫檀堡内,他所新买的一处宅子里。 “义忠亲王老千岁当年在紫檀堡仅住过一回,他那间宅子豪华奢侈,要价又颇高,到现在还空在那里,我也没敢买。倒是靠近城堡门口的这处一进四合院,原是义忠王府管家所有,适合我临时居住,便花了五十两银子,将它买了下来。若是韩奇兄弟不嫌我这里寒碜,倒是可以在这里临时住几天,我到时候做几道好菜,是你所从未品尝过的,必定让你一饱口福。”周进笑说道。 “那敢情好。”韩奇应允道。 上次周进在状元楼后厨中显露了一手,贡献出了宫保鸡丁和米酒鸭这两道新鲜菜肴,在北平城内的食客们中间,为状元楼增添了不少话头。 韩奇心想,若是周进这里还有其他新鲜菜式,到时候照搬到状元楼的菜单里面,岂不是又能收获一波利好? 这时候,诸人已经走进了紫檀堡内。 韩奇跟随着周进,走入他名下这处一进四合院。 这处宅子规模偏小,仅有正房三间,东、西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房三间,其中一间作为门房,另外两间被临时用来充作马房。 院内正中央,生长着两株桃树。这几日恰好天气暖合,桃树的花朵正含苞待放,怕是再过几天,便会展现出那种红云一片、桃花似海的缤纷景象了。 “你这新买的院子还不错。”韩奇随口称赞道。 周进却说道,“我也就是暂时住几天。等忙过这段日子以后,便回到城里去了。这处宅子及我名下新买的八百亩土地,便委托给刘掌柜、刘能父子及我二舅一家代为打理,到时候我还要在那片土地上,再修建一处庄园。” “什么?”韩奇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心想,周进这厮究竟意欲何为,在紫檀堡内买了一处宅子还不够,还一口气买下了八百亩土地,用来修建庄园?他这是要打算在紫檀堡扎下根来了? 周进解释说,“我也不瞒着你。前几天,有人卖给我一些土豆,我准备尝试着试种一番,若是能够成功的话,这其中的利润怕是不小。” 韩奇刚开始还不以为意,想着这农业种植,利润肯定有,但成本也极大,耗费的时间也极为长久。 像这北平郊外,好一些的水浇地,靠近河边,大概价值八到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亩。次一些的平川地,距离河边较远,也须三五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亩。 按照正常年景,水浇地亩产两石的平均数,交完皇粮国税,剩下所得,由主家和佃农均分,主家每亩地可得六到八钱银子的纯利润。 也就是说,买下一亩水浇地,十年时间便能回本。 总的来说,有钱人广置土地,这笔买卖还是可以做得的,只要当事人有耐心,也算是一个稳赚不赔、利在长久的生意了。 但问题是,即便是你再有钱,这些上等良田也不一定能买到。 田土可以称之为恒产,若不是家中发生重大变故,谁会舍得将自己名下的土地售卖出去? 即便主家要卖,那也不过是零星几亩,或者数十亩面积。 像周进一口气便买下了八百亩土地,韩奇都不用前去查看,便知道这必然是最为瘠薄的沙地,产出极低,虽然土地价格便宜,但扣除皇粮国税和长工报酬之后,怕是也没有多少赚头。 要不然,义忠老亲王千岁都犯事十多年了,即便诸人心存忌讳,也轮不到周进这个捐纳监生,一次性便入手八百亩土地。 韩奇还有些担心,想着周进这厮是不是一个书呆子,根本就不懂农业生产,把产出极低的八百亩瘠薄沙地当成了宝贝,周进却径直说道,“紫檀堡这一带的曹里长,听说我还想要买地,便想将他们家名下的那五百亩土地,作价四百两银子,便宜处理给我。韩奇兄弟既然过来了,中午便和我一块儿走这一遭,充当一回中人,顺便蹭上一顿酒席,也省得那个曹里长,欺负我这个陌生人。” 韩奇疑惑着答应了。 紫檀堡位于一个三岔路口,断断续续,便能看到一些南来北往的客人,从此处经过。 再加上紫檀堡内,二三十处宅子,都是一些殷实人家在此居住,各自都有长随、家丁跟从。 普通匪徒,若只能凑出三五十人,自然不敢来到紫檀堡打家劫舍; 若是匪徒数量成百上千,那顺天府衙门和五城兵马司也不是吃素的,更不必说还有京营,驻扎在城外各处,对于那些大股土匪,也是一种强有力的震慑。 这就使得紫檀堡,成为了一处极为安全的地方。 有许多普通人家,便在紫檀堡外买下一块宅基地,在此修建房屋,逐渐使得此处,变成了一个较为热闹的乡下集镇,有着数十家大小商铺、酒楼。 周进和曹里长的碰头之处,便是在紫檀堡外的紫光园酒楼。 为了让这笔买卖能够顺利达成,曹里长和周进二人,还分别请来了大兴县的巡检武大以及附近黄家庄的宋员外,一起充当中人。 曹里长倒是没有想着欺负周进这个陌生人,毕竟国子监捐纳监生,也不是他一个普通里长所能够轻易得罪的。 别的不说,真要起了争端,官司打到了大兴县衙,周进作为读书人,可以见官不跪,他曹里长却要跪在地上,回答县官大人的问话。他岂不是自取其辱? 曹里长是真心实意想卖地。 根据大周朝的律法,为加强对基层的管理,全面推行里甲制度,以十户为一甲,一百一十户为一里,设有甲长、里长若干名,以协助县衙各房,完成赋税征缴、徭役分派等事宜。 谁名下的土地最多,便由其充当甲长、里长,若是同一里甲之内的其他农户,没有及时上交皇粮国税,便由这些里长、甲长出面代偿。 因为里长这个差事,曹里长里外不是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夹心气,花了多少冤枉钱,垫赔了多少银两,他是真心不想再干里长这个破差事了。 现在周进想要买地,他求之不得,只要这五百亩瘠薄沙地能出手,他便不再是此处最大地主,这个里长的差事,便可以交由其他人来充任了。 因此,看到周进从门外走了进来,早已等候在紫光园大堂内的曹里长,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连忙将周进及韩奇二人,引入到上席处坐下,又另外安排了一桌酒席,用来招待方昆、彭二舅、彭三舅等人。 “大家不必客气,吃好喝好,都算在我账上。”曹里长豪爽地表示道。 曹里长这副满脸欣喜的模样,被坐在他旁边的宋员外瞧见后,宋员外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紫檀堡附近数万亩土地,就他和曹里长二人,名下土地最多。曹里长约有五千亩土地,尤以靠近河边的水浇地为主,他宋员外也有五千亩土地,却大都是一些距离河边较远的平川地。 其他一些农户,有些人有数百亩土地,有些人有数十亩土地,更有少数一些人,属于纯粹的佃农,名下一亩土地也没有。 因此,紫檀堡附近一带的里长,便只能在他宋员外和曹里长二人之间产生。 考虑到平川地的产出不如水浇地,当年大兴县衙便做主,让曹员外做了里长,让他宋员外做了甲长。 这个理由说出来以后,曹里长本人也无话可说。 可若是曹里长卖地成功,名下减去了五百亩土地之后,便剩下他宋员外的土地亩数最多了。 曹里长若是以此为借口,把里长这个黑锅甩过来,届时必然会有一番争执,为之奈何? 宋员外心急如焚之下,不由得突发奇想,要不然,也把自己名下那些瘠薄沙地卖给周进这厮好了? 因此,当周进开口说,四百两银子太贵了,他顶多再出二百五十两银子,再多就有些不情愿了。 “你们休得蒙骗我,瘠薄沙地没有多少产出,每年挣不到几块铜板,若是遇到当年雨水不好,恐怕还要倒贴。”周进一边说着,一边给韩奇使了一个眼色。 韩奇便故意眉头一皱,出声劝阻道,“周进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就算是想买地,也要买几块上好的水浇地,才算是有些赚头。像这些瘠薄沙地,当年锦衣府都没有算价格,而是作为添头送给曹里长和宋员外的。你现在与其拿着白花花的银子,把这些沙地买下后亏本,还不如像我一样,安心在城里做酒楼生意得了。” 宋员外为了坏曹里长的好事,也故意说道,“天地良心,锦衣府怎么可能白送我们土地?曹里长这里什么情况,我是不知道,但我那数百亩沙地,却是作价了一二百两银子的。” “若是周进大爷有心多置土地,我那数百亩沙地,就按照原价卖给您好了。”宋员外也不顾忌曹里长的脸色有些难堪,直接建议道。 “什么?几百亩沙地,才值一二百两银子?”周进故作惊讶道。 “这这这,这能一样吗?”曹里长尴尬地解释道,“当年土地价格如何,现在土地价格又如何,根本不是同一个概念嘛。” 虽说如此,但因为有宋员外横插一杠,曹里长便没有再坚持,而是依照周进的意思,以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其名下那五百亩沙地,打包卖给了周进。 诸人在紫光园雅间谈妥事情之后,曹里长便吩咐酒楼伙计,将酒菜都端了上来,大家开怀痛饮,美美地吃了一顿,这才陆续散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4章 田园生活(三) 宋员外又如何甘心背锅,去接替下一任里长职务? 吃过酒席后,他便偷偷地来到周进家中,一番好说歹说,总算获得了周进的点头同意,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盘下了他名下的那几百亩沙地。 为了促成这笔生意,这一季的冬小麦,本来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能收割,但宋员外干脆也不要了,都一并白送给周进处理了。 不过本年度的皇粮国税,自然也得由周进来缴纳。 韩奇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周进连续盘下了一千多亩土地,而且多是粟麦产出不高的瘠薄沙地,究竟意欲何为? 周进却表现得愈加兴奋,他强拉着韩奇,到他刚买下的那一大片瘠薄沙地上走了一圈,一会儿说要在这里打一口水井,一会儿又说要在那里开挖一道沟渠。 周进的那位二舅及好几位表哥,都跟随在周进身后,得到讯息刚刚赶过来的刘掌柜、刘能父子,也簇拥在周进身边,讨论着这处庄园应当如何建设、诸多生产事项如何安排,等等。 而周进的三舅,则已赶往城里,貌似将接替刘掌柜、刘能父子在蜂窝煤制造场销售处的职事了。 韩奇心想,周进这手“掺沙子”可真是玩得极溜啊,他名下的蜂窝煤生意,让方昆和他三舅共同执掌,此前周进有两位表哥,便已提前在蜂窝煤制造场任事,怕是筹谋已久。 而紫檀堡外田庄建设一事,则是由刘掌柜、刘能父子和周进他二舅一家共同负责。 如此一来,双方相互竞争,彼此监督,周进便也不用担心会被人轻易蒙蔽了。 但关键问题是,周进在紫檀堡附近从事农业种植生意,当真能赚到钱么? 韩奇满肚子都是疑问,但又不好意思当着周进身边这些人询问。 若是周进对答如流,则显得他这个锦乡伯府世子是一个不通俗务的大草包,若是周进被问住了,则有损周进在他身边诸人跟前的威信。 韩奇打算等下午回去后,私下里找一个机会,再和周进交流这个问题不迟。 周进将诸多事情都分派下去之后,便引领着韩奇,去附近的小山坡打猎。 韩奇做生意是比不上周进,读书方面也没有什么潜力,但他属于将门出身,从小就学过骑射。 好不容易能够在周进面前,捞到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韩奇自然想要好好地表现一下了。 等到他身边的几位小厮,联合方昆、方靖、曾祥等人,将山林之间的野鸡、野兔赶得四处乱窜时,韩奇便左右开弓,很快就射中了好几只野鸡和兔子。 周进属于文弱书生,虽然穿越过来以后,也曾有意识地锻炼身体,提高身体机能,但在骑射方面,却着实没有什么经验。 连续几次射空之后,周进便将手中短弓,交给了身边长随方昆。方昆倒是不负众望,才射出去了三四支箭,便射中了一只野鸡,很是为周进长脸。 要知道,韩奇身边随从好几人,平常习惯于炫耀武力,也都纷纷开弓乱射,却始终无人能够射中呢。 气得韩奇笑骂道,“真是一帮饭桶。” 众人下山以后,回到紫檀堡内周进家中,便看到刘掌柜的老伴梁氏和刘能的妻子方玲,正在厨房里忙活。 想不到刘掌柜、刘能父子俩,竟然连各自的老婆都搬到乡下来了,韩奇由此越发断定,周进这厮必然是要大干一场了。 但因为韩奇昨晚孟浪了数次,上午则忙着出城,下午又忙着打猎,感觉有些劳累,他便打算回房歇息一阵之后再说。 等到他醒来以后,天色已经黑了,正房堂屋里也点上了蜡烛。 周进将韩奇请上桌,邀请他共进晚餐。 饶是韩奇做了好几年的餐饮生意,平常所见到的各式菜肴也有了不少,但等他看到桌上所摆放的那几道菜肴,他连一道菜也不认识,更是从未听说过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是鸡肉炖粉条?可这道菜肴中,还有一些黄色的茎块,这是怎么一回事?”韩奇好奇地问道。 “这便是我为你特意准备的新鲜菜肴,你不妨先品尝一下再说。”周进含笑说道。 韩奇便手持筷子,挑着吃了几口,感觉这鸡肉炖得入了味,粉条也吃起来格外有劲道,至于那黄色茎块,更是软糯甜润,让人胃口大开。 “不错不错,非常不错。”韩奇不禁称赞道。 询问了一下这道菜的名字,韩奇心中欢喜,果然是北平城中各大酒楼都未曾出现过的新鲜菜式。 他心想,有了这一道土豆大盘鸡,给状元楼又增添了一道极具特色的招牌菜,他便不算白来紫檀堡一趟了。 然而这还没有完,周进又依次向韩奇介绍了土豆红烧肉、土豆鸡蛋饼、酸辣土豆丝等诸多他所从未吃过的菜肴,又介绍说这土豆价格极为低廉后,韩奇越吃越兴奋,感觉状元楼怕是要在北平城中,再度掀起一波热潮了。 “什么泰丰楼、致美楼、正阳楼,我这次要将你们依次干趴下。”韩奇信心爆棚,恨不得现在就奔回北平城中,将状元楼的菜谱再做一次重大调整。 不过,周进随后一番话,很快就打破了韩奇的一通幻想,“土豆价格是不贵,但我这里可再没有多的了。要等到今年六月,第一批土豆收获之后,看能不能给你再匀出几十斤,让北平城中的食客们,品尝一下新鲜,这也有利于土豆这种农作物的推广。” “你的意思是说,土豆产量很低,你名下都有一千多亩土地了,才仅能给我匀出几十斤?”韩奇猜测道。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韩奇笑道,“土豆价格是不贵,但产量却极高,就像我名下这些瘠薄沙地,只要种植得当,亩产八到十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之所以六月份时,仅给你匀出几十斤,主要是因为土豆种不够。长乐府商人周孟庆这次给我送来了一车土豆种,大概一千斤,顶多也就种个三四亩。等到六月收获时,至少能收获六七千斤土豆,八月份再种第二季时,便可以播种二三十亩土地了。以此类推,真要等到土豆大量上市,估计要到明年下半年去了……” “何必这么麻烦?”韩奇笑道,“既然是长乐府商人送来的,便委托他们,再帮你代购几大车土豆种送过来,岂不是小事一桩?” 周进解释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土豆属于一种新鲜物种,根据我们的初步了解,其在长乐府的种植情况,也并没有得到全面铺开,目前仅能零星见到有限几户人家种植,规模也一般不大,不过土豆适合在沙质土壤里种植,且亩产高达八到十石左右,却是毫无疑问的了。我即便把这些人家的土豆种都收购过来,多上几千斤,也不太济事,反而还影响了这个新作物在南方一带的推广进度。还不如我这里先种植几轮再说,到时候种植经验也有了,产量也提高了,顺天府境内的老百姓,对土豆也开始接受了,我到时候凭着出售土豆种,便能大赚一笔,朝廷也少不得给我一些好处,以表彰我推广新作物的巨大功劳……” 周进还在那里侃侃而谈道,但韩奇心中却好似响起了一阵惊雷,“就这瘠薄沙地,可以达到亩产八到十石,相当于平川地粟麦亩产的四五倍。这玩意儿真要全面推广开来,岂不是意味着大周朝粮食紧张的局面,就此得到极大缓解?这样一来,各地义军风起云涌的社会土壤,是不是就要彻底消失了?” 韩奇终于聪明了一次,他的眼光不再局限于状元楼那一亩三分地,而开始尝试着从大周朝长治久安的高度来思考问题了。 周进仍然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但韩奇却已开始神游八方。 他一会儿想着,当初荣国府贾政,不过是因为得了推广使用蜂窝煤的功劳,便由工部员外郎升任工部郎中,若是土豆种植推广一事,让锦乡伯府占据了大头,那他父亲是不是便有机会由伯爵升为侯爵了? 他韩奇便由锦乡伯府世子,摇身一变成为了锦乡侯府世子?镇国公府世子牛政的父亲牛继宗世袭一等伯,自己作为侯府世子,以后见到牛政,岂不是便能稳稳地压住他一头了? 想到这个美好的画面,韩奇笑得连嘴巴都有些歪斜了。 他一会儿又想着,周进这厮如此精明能干,简直就是一个散财童子,若真是让他做了邢州白氏家族的宝贝女婿,怕是以后有什么好处,他韩奇便很难再像如此这般,轻易地分润到这种旷世功劳了? 难道真要破坏周进这厮和白秀珠之间的美满姻缘,让妹妹韩雪取而代之?韩奇对此有些犹豫不定。 韩奇甚至更进一步联想到,若是韩雪嫁给豪门显宦之家,虽说能壮大锦乡伯府的声势,但韩雪必然要带走上万两银子的陪嫁,才能在对方家中立足,这对于他韩奇来讲,可不算什么好事呀。 可若是让韩雪嫁给了周进,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周家既然高攀了锦乡伯府,便须得掏出一笔银子,来补偿双方在门第上的巨大差距,而韩雪带走的陪嫁,也无需太多,实际上相当于把大笔银子留在了锦乡伯府,留给了他韩奇? 不过当韩奇意动之下,说起邢州白氏家族是一个落魄文官家族,实在是没有什么倚靠可言,询问周进本人有没有意向另结一门好亲事的时候,却被周进立马拒绝了。 周进心想,我之所以中意这个落魄文官家族,就是因为不想和你们这些武勋贵族之家结亲,以免受到太多牵连啊。 韩奇在这种郁闷之中,又被周进灌了好几碗酒水,很快,他便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扶到房间里休息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5章 进身之阶(一) 锦乡伯韩老三接到宝贝儿子韩奇的密信,得知周进这厮在紫檀堡一带买田置屋,试图试种土豆一事,不由得心潮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已。 老天爷呀,为了等来这一进身之阶,他韩老三可是期盼了许多年啊。 要知道,锦乡伯府虽然也属于四王八公为代表的武勋贵族阶层,但因为在锦乡伯府前面,还有四王八公,还多诸多侯府,能够让锦乡伯府沾染的油水,就不太多了。 像荣宁二府,在各地有着数十个田庄,每年能为贾氏一族提供大量物资和上万两银子。 他们自然可以养尊处优,挥金如土,过着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生活。 相比之下,锦乡伯府名下却只在沧州城外有一个数千亩大小的田庄,每年可得纹银数百两,连维持锦乡伯府主仆数十人的吃穿嚼用都不够。 若非如此,锦乡伯府也不会在北平城中开设状元楼,想尽了办法挣钱,以此弥补家用。 早些年,锦乡伯府对于家中下人们,甚至连月例钱都没有,后来还是因为托了周进这厮的福气,经营西山煤矿发了财,这才开始给家中下人们发放月钱。 若说周进是锦乡伯府的恩人,那是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上次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意欲寻找周进的晦气,韩奇选择挺身而出,替周进撑腰之后,韩老三一句话都没有批评他,反而还表扬他行事果断,便是出于这个缘由。 这个世道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总得施加一些恩义给别人,才能哄骗着别人帮助自己办事啊。 现如今,锦乡伯韩老三的个人腰包,是一天比一天鼓起来了,以往不大常去的环采阁、丽仙院之类风月场所,他也可以眠花宿柳,夜夜笙歌了。 但韩老三心中的压力,却也一天比一天地大了起来。 韩老三深知,多大的权势配多大的财富,若是财富太多,权势太小,无异于三岁小儿抱着一块金元宝行走在闹市之中,被人哄抢是迟早的事情。 比如说,那个北静王水溶,便好几次在他韩老三面前哭穷,言下之意,怕是很快就要来张口打秋风了。 韩老三心中怎能不惧? 他顾不得保养自己的腰子,陪伴着各位达官贵人,在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流连忘返,还真不是为了发泄个人情欲,而是想为大发横财的锦乡伯府,编织一张更为牢靠的关系网啊。 不过,结识几个场面上的朋友不难,但想要攀附上朝中大佬,像忠顺王陈西宁或者内阁首辅张楚这种,能够直接让他韩老三加官进爵的关键人物,却委实不容易。 韩老三想尽了办法,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哪怕退而求其次,想要结识张楚儿子、户部郎中张诗远,却都吃了一个闭门羹,这让韩老三心中很不是滋味。 现如今,周进这厮意欲推广土豆这个新的农作物,若真是如他若说,可以达到亩产八到十石,困扰朝廷多年的灾荒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此事有利于社稷稳定,功在千秋,若真能成功,周进这厮怕是少不了要捞到一个爵位了。 而对于锦乡伯府来讲,自然是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韩老三已经指使韩奇,近段时间就不要再进城了,状元楼也暂时交给妹妹韩雪来打理,他的主要任务便是跟在周进身边,并以锦乡伯府的名义,尽一切可能,给周进土豆种植一事提供助力。 这般做法,最是四平八稳。 如果土豆种植这件事,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锦乡伯府也不会遭受太大的损失,但若是成功了,锦乡伯府便是有功之臣,自然也能分到一杯羹。 但韩老三总觉得这种处理办法,还是有些不妥当,说来说去,他还是有些太过于保守了啊。 真要等到六月份,土豆收获的时候,再将这件事情上报给朝廷,功劳虽然跑不掉,但其中所蕴含的错失良机的风险,却也有些太大了。 他韩老三担心有人会过来摘桃子呀。 要知道,周进可是简在帝心之人,他貌似又得罪了张首辅一家人以及镇国公府,暗中关注他的各路探子,怕是也有不少人了。 如果有人提前得知周进这厮在从事土豆种植一事,试图为大周朝推广新的高产农作物,把这个事情抢先报告给朝廷,或者也强行参与进来,那锦乡伯府还能分润到多少功劳呢?怕是一个口头表彰就被打发了吧? “风浪越大,鱼越贵。”韩老三想起他从儿子韩奇那里所听到的这句话,说是周进这厮经常这么说,意思是说想要赚大钱,便需要铤而走险。 “他么的,我也豁出去这一次了。”韩老三下定决心道。他要不能把握机会,何年何月才能由伯爷晋升为侯爷? “准备马车,我要立即去张首辅家一趟。”韩老三吩咐下人道。 韩老三和张首辅并不熟,平常也没有什么私人交往,但若是打着土豆种植推广一事的旗号,又牵涉到简在帝心的周进,他锦乡伯为此寻求张首辅的帮助和支持,想要为朝廷分忧,便说得通了。 这不就是一次抱大腿的好机会么? 内阁首辅张楚听到相府长史汇报说,那个锦乡伯府的韩老三前来求见,他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韩老三属于四王八公一系成员,和自己不属于同一个阵营,彼此关系并不亲密,他来求见自己,意欲何为? 及至听到府中长史言道,韩老三是为周进这厮而来,有要事禀报时,内阁首辅张楚连忙说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周进一个小计谋,便为朝廷赚得了数百万两银子,而且每年都可以源源不断地割韭菜,堪称神来之笔。 张首辅对周进期望很高,只是考虑到周进这厮尚未中举,未曾入仕,不便破格提拔,要不然早就把他调到身边任职了。 如今周进和韩老三的儿子韩奇厮混在一起,韩老三有关于周进的最新消息,倒是也说得过去。 考虑到大周朝官场上报喜不报忧的风气,韩老三既然胆敢来求见,必然是有好消息了,这怎能不让内阁首辅张楚对此充满期待呢? 然而,即便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当张楚听说,周进这厮所进行的土豆试种,有把握亩产达到八到十石,相当于现有粟麦亩产的四到五倍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拿本官开玩笑吗?”张楚脸色一沉,犹然不敢相信地问道。 韩老三人老成精,知道这个时候,便是他表现的时候到了。 如果届时,土豆亩产没有达到预期,他自然属于用心险恶,蒙骗朝廷,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但若是真如周进所说,土豆适合于沙质土壤且产量颇高,那这份功劳,他韩老三便算是抢先拿到手里了。 因此,在内阁首辅张楚的这种威压面前,韩老三咬牙说道,“卑职又如何敢蒙骗首辅大人?实在是因为周进这厮太过于妖孽。西山煤矿一事,卑职发了一笔小财,首辅大人应是知道的,这其中便少不了周进这厮的筹谋之功。状元楼近来生意火爆,凭着会员卡经营模式,大有赶超其他百年老字号酒楼的趋势,也是因为有周进在背后献计献策。他算无遗策,金点子频出,卑职实在不敢将他的话全然当作是笑话。只好问计于首辅大人,此事应当如何定夺?是否应当派人在紫檀堡一带驻守,以防闲杂人等影响到周进这厮的农业种植试验?还是立即将周进所购买的那些土地,以牵涉到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名义,全部予以没收,给周进这厮一个惨重的教训?” “荒唐。”张楚断然拒绝道,“试种高产农作物,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岂可因私废公?” 韩老三听后心中窃喜,看来他的试探成功了。周进这厮,果然在暗中做了张首辅一系的棋子,要不然,有现成的把柄在这里,张首辅怎么可能容忍他到现在? 不过,韩老三也是看破不说破,不会特意点出来就是了。 至于周进筹谋发行九边彩票一事,韩老三一句话都没有提,因为他并没有参与其中。但这件事情的内幕,内阁首辅张楚想必也心里清楚,无需韩老三特意提醒。 张楚有些犹豫。韩老三的话,他不敢不信,又不敢全信,这确实有些太夸张了。 如此高产农作物,有望打破现有的农业生产格局,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但张楚转而想到,即便韩老三这厮口中跑马车,把牛皮吹上了天,但只要土豆亩产,能够达到粟麦亩产的两倍,也足够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了。 而且,韩老三此次前来,明面上是为周进一事而来,实际上却有向他张楚投靠之意。 韩老三既然都问计于首辅大人了,自然是打算改弦易辙,向今上及他内阁首辅张楚马首是瞻了。 这涉及到今上对四王八公一系成员的态度变化,张楚不敢自作主张,他将韩老三引入宫中,让他面见当今天子,亲口汇报此事。 今上得知消息后,也是深感震惊,若土豆真能有如此高产,且适合种植在以往被认为是贫瘠之地的沙质土壤中,那岂不是意味着大周朝的粮食产量将有可能就此翻番,而老百姓也不会再因为饥饿问题,纷纷揭竿而起? 对于韩老三的投诚,他也深感欣慰,鼓励他尽忠尽责,好好办事,前程必定无忧,云云。 喜得韩老三泪流满面,高呼“吾皇万岁”不止。 不过,周进目前还只是在试种,缺乏一个肯定的结论,还不能对此大张旗鼓地宣传,更不便因此对韩老三论功行赏。 张首辅为了保持他张家很是看不惯周进这厮的人设,自然也是极力反对这样做。 今上便将这件事,交给内阁首辅张楚来处理,由锦乡伯韩老三从旁协助,让他们俩暗中关注此事,切不可让闲杂人等,影响到周进的土豆试种一事。 内阁首辅张楚和锦乡伯韩老三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随后领命而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6章 进身之阶(二) 周进在紫檀堡住了将近半个月,将土豆种植事宜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并委托刘掌柜、刘能父子俩主持田庄建设,二舅一家人也参与进来,并负责监督,他自认为这个安排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带着方昆、方靖、曾祥等人返回北平城中。 在这个过程中,韩老三把他试种土豆的事情,早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首辅。 紫檀堡一带,大兴县巡检武大所直接掌管的数十名兵丁,早已奉命常驻在那里,负责当地治安,处理相应纠纷,以便为周进的土豆种植一事保驾护航。 韩奇对此并没有瞒着,周进对此也无所谓。 锦乡伯府想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内阁首辅张楚随时准备伸手摘桃子,他都是无可无不可。 在周进看来,土豆种植一事,单凭他周进一个人的力量来推动,自然是低效而缓慢,有锦乡伯府参与进来,有内阁首辅张楚在背后力推,对于土豆种植一事,也是一种必要的促进和保障。 周进现在人轻言微,他能从中小小地发上一笔,就很满意了。 因此,周进在离开紫檀堡时,并没有不满,反而还向奉命留守下来的武大表示感谢。 说起来,武大也算是周进的半个朋友了。他时常来到弟弟武二家中吃酒,以便震慑那些宵小之辈,在桃花巷中,偶尔也能和周进碰上一次面。 武大还曾嘱咐过周进,让他帮着自己的弟弟武二看着一点,免得家中弟妹马蓉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丢了老武家的脸面。 周进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他心中着实有些别扭,武大、武二兄弟俩都是实诚人,属于友邻,但那个风流阔少赵乐又是自己的便宜小舅,堪称远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是难以决断啊。 周进只好让赵乐吃了几次闭门羹,让他也少一些来到桃花巷的借口。 至于赵乐在背地里,是如何和马蓉勾搭在了一起,周进也懒得深究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周进对于自己家中那些妇人们,都应付得有些吃力,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家的风风雨雨? 这不,就因为韩奇给他送来了一个西洋美女,这屋子里的诸多妇人,便都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实在是因为这个西洋美女,不仅五官深邃,眼眸漂亮,而且身材丰满,婀娜多姿,真是一个活色生香、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人儿啊。 周进两世为人,算是头一次见到了这种传说中的大洋马,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迷离起来,想着韩奇这厮,前几日一直催促着自己早日回城,怕也是牵挂着他房中新收的那个西洋美女吧。 曾艳和平儿姑娘都已经怀孕,她们只想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周进是不是又要收用其他妇人,已经不太在意了。 但家中其他妇人,一个个都嗷嗷待哺,自然不想看到家中又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按照方媛、晴雯等人的意思,还是把这个西洋美女送走好了,这样家里也清净一些,西洋美女经常在房中高声喊叫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鸟语,让人心中好不厌烦? 但周进好不容易才得来了一匹大洋马,他还想着策马奔腾,纵览人间春色,便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这个,这个……”周进沉吟道,“这个嘛,毕竟是锦乡伯府送来的人,要是送回去了,怕是人家面子上有些不好看啊?” “这有什么面子上不好看的?”晴雯气鼓鼓地说道,“我们还不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就家中这些妇人们,你都有些吃力了,十天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能轮到你一次。现在又来了一个西洋美女,你见猎心喜,怕是又要在她屋子里,一连厮混许多天,让家中其他妇人,一个个都望眼欲穿,精神不振,你这就高兴了?” 周进尴尬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确实是出自锦乡伯本尊的意思,他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怎么好意思直接拒绝呢?要不这样,我向你们保证,即便我今后收用她,顶多十天半月怜惜她一次。” “尤其是现在,我周进一心科考,又怎么可能会迷恋女色?”周进强行给自己立下了一个人设,好不容易才将这个难堪的局面应付过去了。 不过,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他慵懒无力地躺在晴雯身边,听着隔壁房间那个西洋美女,吼叫着“helpme”之类的英语时,他不禁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想着什么时候,趁晴雯等人不注意,一定要单独和这个西洋姑娘见上一面,说一些悄悄话才好。 此后,周进连续多日,忙着浇灌屋子里那些娇艳的花朵,还未来得及好好地休息一阵子,便听闻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消息。 作为四王八公一系的成员,锦乡伯府竟然充当了张首辅一系的手中尖刀,向京营指挥孙绍祖动手了。 这说明,周进上次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委托中间人转告给张诗远之后,必然是引起了张首辅一系的重视。 他们按图索骥,寻藤摸瓜,查到了京营指挥孙绍祖不利于张首辅一系的某些言行,自然不会允许他继续上窜下跳,而是要拿他开刀,杀鸡给猴看了。 本来,孙绍祖作为武勋贵族阶层的一员,即便张楚贵为内阁首辅,有今上和忠顺王的支持,看孙绍祖百般不顺眼,但也不能说随随便便,便将这样一位京营指挥给直接打杀了。 朝堂大事不流行喊打喊杀,快意恩仇,而是推崇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讲究一个妥协和平衡啊。 总要顾忌到以四王八公为首的武勋贵族阶层的反应,担心在京营中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骚动,若是引起文武对立,便有些不太美了。 但现在,有同属于武勋贵族阶层的锦乡伯韩老三出面牵头,步步为营,环环相逼,情况便有些不一样了。 韩老三也是武勋贵族,他缠着孙绍祖不放,要曝光孙绍祖的黑料,让孙绍祖伏法认诛,说破了天,那也是武勋贵族之间的内部倾轧,和内阁首辅张楚以及兵部尚书李春华这些文官们,便关系不大了。 于是,有许多武勋贵族之家,便私下里托人给韩老三打招呼,意思是说,大家都曾是一个战壕里的朋友,彼此沾亲带故,抬头不见低头见,差不多得了,何必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让那些穷酸文人看笑话? 但韩老三却像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任是谁劝也没有用。 他心想,老子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张首辅这条线,正是要拿孙绍祖的人头,向忠顺王、张首辅等人缴纳投名状的时候,岂能遇难则退,半途而废? “打蛇不死反被咬,老子难道还等着他孙绍祖今后时来运转,来寻找我的晦气不成?”韩老三暗中思忖道。 因此,他甚至在朝堂上说出了“孙绍祖不死,京营便不宁”之类的狠话,显然是想借此表明立场,要与孙绍祖这厮缠斗到底了。 见韩老三不肯善罢甘休,有人便转而开始做起了孙绍祖的思想工作,言道他只要自愿引咎辞官,把京营指挥一职,让给那个韩老三来做,晾他也不至于得寸进尺,闹得满城风雨。 孙绍祖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他好不容易才走通门路,捞到了一个营中实职,凭什么让给他韩老三来做?那他不是亏大了吗? 不过问题是,韩老三这厮因为做西山煤矿生意发了财,手头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数万两银子,他以金钱开道,不说在朝堂上一呼百应,但还是有不少人和他同气连枝,这些人联手,让孙绍祖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 可孙绍祖因为谋求京营指挥一职,早就把半个家底都搭进去了,此前又在贾赦那里,白白地花了五千两银子的冤枉钱。他即便有心和韩老三争斗一番,也感觉有些乏力呀。 这一日,孙绍祖原本想在北静王水溶那里走上一遭,希望对方能出面,帮自己稳住局势,让韩老三这厮安分一点,别像一头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但他在家中左右搜寻了一番,实在是凑不齐一份像样的礼物,只好在家中喝起了闷酒。 恰好在这个时候,夫人贾迎春的贴身丫头绣橘来到书房中寻找鞋样,孙绍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那凹凸的身子上,便再也无法挪开了。 孙绍祖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他只是轻舒猿臂,便将绣橘抱在了怀中,用力地揉搓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尽情地享受着那让人心醉神迷的美妙感觉。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如同刚刚剥壳的荔枝一般,仿佛吹弹可破。 她的眼睛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她的鼻梁高挺优雅,嘴唇红润饱满,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遐想。 孙绍祖一时激动之下,便想要立即成就好事,吓得绣橘连忙哭泣求饶。 孙绍祖不耐烦道,“你既然来到了我家里,便事事都需要由着我,再惹我不高兴,这后果我怕你承担不起。” 这番话吓得绣橘瑟瑟发抖。孙绍祖的冷酷手段,绣橘一清二楚。想当初,一同给迎春小姐做陪嫁的四个丫头,目前就只剩下她一颗独苗还活着了啊。 绣橘不免左右为难。若是依从了孙绍祖这厮,怕是迎春小姐面子上不好看,太不把她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了。可若是不依从,怕是立马便会遭到孙绍祖的一番毒打啊。 好在贾迎春听到了风声,从屋外闯了进来。 她也不敢强劝,只是说,若真想把绣橘收用,也不必急于一时,等看好了日子,置办一两桌酒席之后再说。 孙绍祖心中烦闷,哪有这个耐心,当即破口大骂,说贾迎春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贾赦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银子不还。 说到气头上,他更是指着贾迎春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到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 气得贾迎春大哭了一场,赌气说道,“既如此,你便把我们主仆二人都发卖了,多少也能弥补一下你的财产损失?” 孙绍祖冷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有你这句话,即便今后你们贾府责问我,我也是不怕的了。” 听到孙绍祖如此说道,贾迎春吓得心乱如麻,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厮不会真要把我给卖掉吧?”贾迎春心中担忧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7章 进身之阶(三) 孙绍祖正愁拿不出金银财宝,给北静王水溶那边送一份大礼,值此生死关头,他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既然贾迎春都说要把她发卖,那他当然要把她给发卖了。 不过,卖给谁呢?孙绍祖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贾迎春虽然是公府小姐,也算是金枝玉叶一般,但她已嫁为人妻,早已被他孙绍祖折腾得不像个样子了,怕是难以卖出一个好身家啊。 不过,考虑到贾迎春的贴身丫鬟绣橘姑娘,长得还不错,身材也还可以,前凸后翘,十分吸睛。 说不定她们俩主仆搭配,倒是能卖出好几百两银子,好歹也能给他孙绍祖回一次本钱了。 孙绍祖说干就干,当即就拉着贾迎春、绣橘二人,来到了兰桂坊这边。 贾迎春和绣橘二人,本不想屈从,但又禁不住孙绍祖一顿痛打,只能委委屈屈地坐上马车,随孙绍祖这厮胡乱安置了。 听说孙绍祖想要典卖妻妾,兰桂坊虽然背景深厚,但也深知虎死威不倒的道理。 更何况,依照大周朝的法律,典卖妻妾属于违法行为,虽然从现实生活中来看,对于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因为涉及到贾氏一族的颜面,到时候官府认真追究起来,怕是场面上有些难堪啊。 兰桂坊背后的东家认为,荣宁二府即便今不如昔,那也没有必要去公然得罪人家,让人家的千金小姐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便委婉拒绝了孙绍祖的这个提议。 气得孙绍祖对着贾迎春破口大骂道,“看见了没有,你真是连窑子里的姐儿们都不如了。” 贾迎春泪流满面,心如死灰,什么话都不想说。 孙绍祖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终于想起来了一个好去处,不由得眉开眼笑。 “都说周进这厮是个不要脸的小色胚,就连龄官那个不堪挞伐的病秧子,他都舍得拿出五百两银子,从贾蔷手里买过来。贾迎春好歹也是公府小姐,身份高贵,即便不是处子之身,那也比龄官不差吧,更何况还有绣橘这个添头,大几百两银子,总还是有希望的。”孙绍祖对此信心满满,便吩咐下人们将马车引到桃花巷中。 听说孙绍祖来访,周进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便是他暗中向张诗远告发孙绍祖一事,是不是被人给泄露了出去,以至于孙绍祖这厮现在找上门来,想要拿他周进出气? 他周进可是一个玉树临风的读书人,可扛不住孙绍祖这号猛人的雷霆一击呀。 周进不想冒这种风险,他躲在北跨院中,让陈老墨说给孙绍祖听,就说他周进生病了,不便接待客人,还请他改日再来。 可外院那边,所传来的一阵哭泣声,却引起了周进身边晴雯、彩云等人的注意。 “听着声音,好像是二小姐?”晴雯有些疑惑道。 “八成是她,她怎么也来了?”彩云也满怀狐疑。 “二小姐,谁是二小姐?”周进有些不明白道。 晴雯便解释道,“二小姐便是贾迎春,她不是嫁给京营指挥孙绍祖了吗?今日既然是他们夫妇俩来到桃花巷这边做客,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周进也想知道原因,便来到内院之中,隔着垂花门向外问道,“孙指挥,今日你光临寒舍,究竟有何指教?” 孙绍祖心中气恼,想着你周进这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竟然都不出面接待自己,而是隔着内墙和他说话,是不是太看不起他这个京营指挥了? 不过,一想到锦乡伯韩老三对着他喊打喊杀,现在京城诸多权贵,看着情形有些不太对,遇见他孙绍祖就躲在一旁,周进能隔着内墙和他说话,还算是很不错了。 值此特殊时刻,孙绍祖也没法和周进计较太多。一番寒暄之后,便将他此次来访的真实意图,向周进陈说了一遍。 “你你你,你真是胆子太大了。你是京营指挥,可以把大周朝的律法当做是一纸空文,但我才是一个捐纳监生,哪有胆量做下这种荒唐事情?”周进十分生气,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上次孙绍祖过来,说要将贾迎春以三千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他,周进还特意就此事,查询了一番《大周律法》,其中户律婚姻“典雇妻女”条款明确提到: “凡将妻妾受财(立约出)典(验日暂)雇与人为妻妾者,(本夫)杖八十,典女者(父)杖六十,妇女不坐。若将妻妾妄坐姊妹嫁人者杖一百,妻妾杖八十。知而典娶者各与同罪,并离异(女给亲,妻妾归宗),财礼入官。不知者不坐,追还财礼(乃离异)。” 简单一点来说,就是孙绍祖这厮典卖妻妾,要被杖责八十下,他周进也要受到同样处罚,而周进作为买家所支付的巨额彩礼,全部充公入官。 周进真要答应了孙绍祖的提议,便有可能人财两失,还要遭受到杖责,说不定小命都会交代在这里,他当然对此非常生气了。 孙绍祖见周进不同意,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劝说道,“大周朝的律法,有的是空子可钻,就贾迎春这种残花败柳,你也不可能娶她为妻妾。咱们到时候在契约上注明,她是因为夫家有难,自愿到你屋子里做工,以便挣得一分工钱养家糊口。等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是予取予求,还需要我多说么?” 说到这里,孙绍祖脸上已是满脸淫笑。 周进不禁在心中痛骂道,这个孙绍祖还真是一个人渣啊。 不过,对方毕竟是京营指挥,虽然因为近期遭到弹劾,被暂停了职务,但也不是周进一个普通秀才所能够轻易呵斥的。 他只能委婉拒绝道,“孙指挥的好意,我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您另去一个富裕人家,说不定便能把这个生意做成了。” 孙绍祖看到周进连价钱都没问,显然是无意于这笔生意,他不由得有些生气恼怒了。 再一听到院外马车中,传来贾迎春、绣橘二人的嘤嘤哭泣声,孙绍祖更是无能狂怒起来。 他走到屋外,举起手中长鞭,对着贾迎春、绣橘主仆二人,一顿猛打,让躲在院子中的周进听到后,都不由得一阵惧怕。 不过周进深知,孙绍祖公然违法,行此典卖妻妾之举,恐怕也不全然是为了那几百两银子的卖身价,或许也有着故意卖惨的用意,以便替他挽回一波舆论,或许还能借着这个由头,让荣宁二府下场替他说话。 总之,这类事情不是周进所能轻易掺和的。他当然要心硬如铁,对此视而不见了。 “随你孙绍祖怎么打老婆,我且先回屋睡个回笼觉再说。”周进打着哈欠,回到正房卧室之中,倒头就睡。 昨日晚上,他禁不住晴雯、彩云两位美人儿的反复恳求,在她们屋子里各自歇了半宿,已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现在只想休息,管不了孙绍祖、贾迎春一家的烂糟事。 然而,他刚睡得迷迷糊糊,尚未沉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听到屋外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是谁在吵闹?”周进向身旁丫头曾佳说道。 “好像是方媛姨娘和晴雯姨娘。方媛姨娘的意思,是想要等到你醒来之后再拿主意。晴雯姨娘则认为,她都已经掏出了银子,帮助那个贾迎春和离,把她请到家中来做客,也不算什么错处。”曾佳如实回答道。 “什么?”周进吓得从床铺上一跃而起。 这个晴雯也胆子太大了吧,居然背着自己,帮贾迎春赎身? “完了完了,这个晴雯要把我害死了。”周进一边念叨着,一边在曾佳的服侍下起床更衣。 他心急如焚,对于曾佳故意挨近身子,用她上身那丰腴之处,在周进手臂上反复磨蹭的举止,便有些浑然不在意了。 周进来到屋外,果然看到院子中,站立着两个年轻女人。 其中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想必这就是贾迎春了,看上去确实有八九分颜值,相当于上一世读高中时,楼下文科重点班那个班花的水准。”周进暗中沉吟道。 贾迎春身旁那人,颜值上略微逊色一些,却也相貌姣好,大约有六七分颜色,尤其是她的身材妖娆,上身那挺翘饱满之处,颇有些呼之欲出的意味,让周进不免心中一荡。 但一想到贾迎春主仆二人,牵涉到孙绍祖一案之中,周进心中那些旖旎的念头,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这二人决不能留啊。”周进暗下决心道。 不过,该怎么给她们二人说呢?就这么赶人走,好像也有一些不近人情啊。 好在周进并没有犹豫太久。 贾迎春见方媛和晴雯二人,本来就因为是否将她们主仆二人留下,而争执了一番,现在作为一家之主的周进,又面色不虞,显然是不想收留她们俩。 贾迎春心想也好,周进未婚,她一个惨遭和离的女人,怎么好意思留在他家中?这要是传出去了,她这张脸也没有地方搁了。 贾迎春便含泪向周进告辞,又感谢晴雯帮她出钱和离,让她恢复了自由之身,随后便带着贴身丫头绣橘,怏怏离去。 这倒让周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让彩云替他送到门口,还小声嘱咐她,一定要偷偷地塞给绣橘三五两银子,以免对方空手而归。 等到贾迎春走后,周进很不高兴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晴雯赔笑解释道,“我也是于心不忍,趴在墙头上,看到孙绍祖这厮,把二小姐打得太狠,想着往些年我在荣府中做丫头时,二小姐待我们这些下人们很和气,从来不曾说过我半句话,便拿出了自己的那些私房钱,和孙绍祖这厮做了一笔交易,给了他四五百两银子,让他出具了一张和离文书,也省得他把迎春小姐给打死呀。” 既然如此,周进倒不好意思继续批评她了。 想着晴雯向来把自己的那些私房钱看得很紧,结果一出手,便是数百两银子,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她如此重情重义,若还批评她,倒显得周进冷血心肠了。 周进只是提醒她,“你的私房钱花完了,以后打牌怎么办?” 晴雯见周进没生气,胆子便又大了起来,她将周进双手搂在自己胸前,含笑说道,“怕什么,那还不是有大爷您作为倚靠吗?” 她这般放浪,引诱得周进心猿意马,很快便出现了明显的生理反应。周进生怕让人看出来,只好狼狈逃离现场。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8章 进身之阶(四) 或许是感受到了孙绍祖典卖妻妾一事发酵后,会对北平城中的舆论造成一定负面影响,张首辅一系也对此迅速做出了反应,当天下午便从今上那里得到诏书,向满朝文武,宣布了孙绍祖买官卖官、虚报战功、克扣兵饷等一系列罪行。 新上任的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奉命将孙绍祖一家人全部关进监狱,并查抄孙绍祖名下所有房屋、商铺和田产。 韩老三虽然胆子颇大,率先从四王八公一系武勋权贵阵营之中,转投到以张首辅为首的文官群体门下,但他也深知,遇事没有必要全部都由自己来扛,完全可以邀请他人入伙,替自己分担压力嘛。 因此,他的宝贝儿子韩奇,便将陈也俊、卫若兰二人提前叫来饮酒,灌得迷迷糊糊之后,韩奇不由分说,便将他们也拉入查抄队伍,一块儿来到孙绍祖家中,翻箱倒柜,寻找各种发财的门路。 可惜孙绍祖家中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现银,有限的十几件金银首饰,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他锦乡伯府世子的身份,不好意思公然出手抢夺。 韩奇唉声叹气之下,便只能自掏腰包,硬塞了陈也俊、卫若兰二人数十两银子,还拿出两张空头告身,任命他们二位为五城兵马司的巡城校尉,和韩奇本人新得到的职位相当。 可怜陈也俊、卫若兰二人,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轻重和风险,还自以为祖坟冒青烟,竟然得到了锦乡伯韩老三的看中,得以在五城兵马司捞到了一个官职。 以后各自名下的店铺,是不是就可以少交或不交商税了? 更进一步而言,有这样一位营中大佬,新任五城兵马司提督的照拂,以后怕不是就要建功立业,青云直上了? 他们兴高采烈地跟在韩老三身后,听从韩老三的吩咐,指哪打哪,一顿棍棒下去,把孙绍祖打得哭爹喊娘,连小腿都差点给打折了。 要是孙绍祖的眼光能杀人,陈也俊、卫若兰二人,怕是就要命丧当场。 孙绍祖已经顾不上憎恨张首辅一系对他的打击报复了,对于韩老三背叛武勋阶层对他下狠手一事的滔天恨意,也有所减轻,他现在满脑子所想着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翻身的话,必定要把陈也俊、卫若兰这两个小杂种千刀万剐,以消解心头之恨。 “竟然把我当成了你们二人的进身之阶,我怕你们俩今后吃不了兜着走。”孙绍祖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韩奇本来还想拉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入伙,奈何冯紫英也有其特殊的消息来源,不想参与此事,早已逃到城外去了,让韩奇心中着实郁闷,大骂冯紫英这厮太过于狡猾。 不过,在如何处理贾迎春的问题上,韩奇感到有些犯难了。 若是把贾迎春也送入监狱,坐实她犯官之妻的名头,怕是荣宁二府的面子上,有些不好看呀。 要知道,锦乡伯府和贾氏一族,也算是世交,往日里也多有人情来往。 当初宁府嫡长媳秦可卿去世时,韩奇还代表锦乡伯府前去吊唁过,和贾氏一族的贾珍、贾琏等人,也算是彼此交好,有一些情面在里头。 更小一些时候,韩奇跟随在父母身后,应邀在荣府中做客,还曾和贾迎春一起玩耍过,不说青梅竹马,那也是打小就相识了。 眼下,锦乡伯府自愿充当张首辅一系的马前卒,向孙绍祖这厮开刀没问题,毕竟他在京城没有太多跟脚,职位亦不高,只能算是四王八公一系的外围人员。 但若是得罪了荣宁二府,怕是会引起一定程度的反弹啊。 韩奇对于贾迎春,也是恨铁不成钢。他心想,周进这厮房中的那个晴雯姨娘,都掏钱帮你赎身,让你和孙绍祖达成和离了,你还回到孙绍祖家中做什么?你还嫌他打你不够狠是吧? 韩奇却是不知道,贾迎春之所以回到孙绍祖家中,不过是为了取回她的贴身衣物,属于她名下的一些陪嫁,包括几件金银首饰,她也想着要回来,省得她回到贾府之后,被主母邢夫人骂作是败家娘们。 结果却摊上了孙绍祖被治罪抄家,虽然她手中有孙绍祖所亲手开具的和离文书,但这张文书还没有送到宛平县衙户房签章确认。 换一句话说,五城兵马司如果认可这张和离文书,那自然很好,若不认可这张文书,它就等于废纸一张,谁知道这是不是孙绍祖为了帮她脱罪,而开出的一份虚假和离文书? 假设和离文书可以免受牵连,教坊司也就没有那么多犯官之妻女了。 一时之间,韩奇和贾迎春二人之间,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汤掌柜已经帮助主人韩老三,清理出来了一份关于孙绍祖名下资产的清单,包括北平城中宅子两处,北平城外田庄一座,以及大同府、平安州等地大小宅院、田庄、商铺十余处。 韩奇欣喜之余,也暗中思忖道,想不到这个孙绍祖还真是一个守财奴,明知道已经被人弹劾,局势危在旦夕,竟然还舍不得变卖家财四处活动,仅拿着手头一些现银打点上官,又如何能够得到他人臂助,最终落得一个被抄家充公的结局,纯属咎由自取呀。 “你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还有这么多女眷没有处理?我不是早就吩咐过你,要把所有女眷拘押起来,分开进行审讯吗?”韩老三带着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四处巡查了一番,看到韩奇还没有将事情处理好,堂下还跪倒着几位年轻妇人,不由得大为光火。 他还以为是不是韩奇见色起意,看中了这几名年轻媳妇,以至于犹豫不决。这让韩老三更是恼怒。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点儿男女之事,就不晓得以大局为重吗?”韩老三心中不悦道。 不过毕竟是在众人面前,韩老三也不想折了韩奇的面子,他毕竟是头一次捞到了一个官职,替自己办理公差,还是需要一定的威信,今后才能把诸多事情都做好。 但即便如此,韩老三脸上的神色,却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 “这这这……”韩奇嗫嚅了一阵,终究不敢自作主张,遂将贾迎春手持孙绍祖开出的和离文书,但又返回孙绍祖家中一事,向韩老三做了详细汇报,并将这其中的利害之处和重要关节,也一一道出。 韩老三也不禁有些犹豫了。 他是想更换门庭,但也不想和四王八公一系彻底撕破脸啊。 真要把贾迎春送进监狱,当作犯官之妻来处理,在那暗无天日之处,她有可能饱受狱卒的欺凌且不说,事后还有可能要被送到教坊司,这不是白白地与人结下深仇大恨么? 但韩老三也不可能承认这份没有经过宛平县衙户房签章确认的和离文书,如果这也可以,大家有样学样,教坊司就可以直接关门了,哪有这种好事? 一番苦苦思索之后,韩老三终于想到了一个妙招,不由得眉开眼笑。 “要不这样吧,通知荣府贾赦老爷那里,派人去五城兵马司赎人。”韩老三吩咐韩奇道。 韩奇一下子秒懂了。贾迎春是必须要收押起来的,她这份和离文书尚未得到签章确认,也做不得数,不过五城兵马司可以第一时间,将贾迎春主仆数人,交到荣府贾赦手中。 韩家父子自以为如此处理,可谓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谁都不得罪。 结果等到回府之后,从荣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荣府贾赦老爷,竟然拒绝认领贾迎春,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贾迎春既然已给了孙绍祖为妻,便是孙家的人了,就当他贾赦没有这个女儿好了。 “这他么也太心狠了吧?他真不怕我们把贾迎春送到教坊司以色娱人?”韩奇惊诧道。 韩老三知道更多内情,知道孙绍祖案发,只是一个引子,接下来还要从孙绍祖这里寻求突破,将世袭一等将军贾赦和平安州节度使石光珠等人捉拿归案,给予四王八公一系以沉重打击。 值此关键时刻,贾赦听到了一些风声,他想丢卒保帅,和孙绍祖划清界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这样一来,便让贾迎春一事,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要不将周进这厮叫来,让他把贾迎春接回去?”韩奇建议道。 “周进会有这么蠢?”韩老三不置可否,有所怀疑道。 韩奇笑道,“周进可能不蠢,但他房中的妇人们太多了,除了年轻貌美这一个优点之外,大多是一些蠢笨丫头出身。据我所知,孙绍祖之所以和贾迎春得以和离,还是周进房中晴雯姨娘掏出的银子,这才得以说动孙绍祖,答应了和离一事。咱们不必和周进提及此事,只需要让雪妹走一趟,她和周进房中那个方媛姨娘很熟,让方媛姨娘给周进房中的晴雯姨娘捎个话,把贾迎春接走,她必然会答应,咱们也好趁此机会,把这个大麻烦给甩出去。” “那这样也行。”韩老三点头说道。他新官上任,正是要显露一番身手的时候,也没有功夫在贾迎春一事上,投入太多精力,便全权委托给韩奇处理此事了。 事情的发展和韩奇的预想差不多,晴雯姨娘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雇佣了一辆马车,来到五城兵马司,将贾迎春、绣橘二人接了回去。 至于晴雯接到贾迎春,将其送往荣府却不被接受,只好临时安置在桃花巷周进家中等一系列事情,韩奇就无心关注了。 这些事情自有周进这厮去头痛,与他韩奇再无关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09章 整顿内宅(一) 周进被方媛、晴雯二人,差点气得要吐血。 现在满城风雨,都在传说孙绍祖这厮犯下了弥天大罪,以至于被抄家治罪。 在这个节骨眼上,连荣府世袭一等将军贾赦,都不敢将自己的女儿接回家,他周进又何德何能,胆敢将犯官之妻贾迎春收留在家中? 周进得知消息后,甚至都来不及批评方媛、晴雯二人,便立即前往荣国府,拜访工部郎中贾政。 周进是这样想的,贾赦为了自身安危,是完全不讲脸面了,但贾政平日里,时常以仁义君子自居,或许能够施加援手,将他的侄女贾迎春接回家中,也说不一定呢。 然而,让周进意想不到的是,贾政一开始居然都不敢露面,只是让赵姨娘出面接待,显然也是不想掺和此事了。 赵姨娘看到周进过来,倒是非常殷勤,她扭着珠圆玉润的身子,将周进径直引入书房之中,忙着给周进端茶倒水不说,还体贴地询问他,这茶水好不好,感觉是烫了还是凉了? 周进哪有心情关心茶水冷暖,他连声询问道,“政世叔今日可在家中?” 听到赵姨娘介绍说,贾政这几日忙于公务,累得身体都脱了形,实在是不方便接待外客,还请周进大爷能够谅解才是。 周进气愤道,我怎么谅解,你们贾家的女孩儿流落在外都不管,这还有没有一点儿王公贵族之家应有的体面? 但周进再如何愤懑不平,他毕竟是晚辈,贾政是长辈,贾政不想见他,无论借口多么拙劣,也不是周进所能够当面指摘的。 周进只能恨声不绝,抑郁而回。 不过,周进也打定了主意,一次拜访不行,他就连续多次拜访,不怕贾政不出面接待他。 这样过了两天,贾政有些扛不住了。 这周进每天都过来拜访,人人都知道是为了贾迎春如何安置一事,长年累月下去,即便荣府不会受到孙绍祖一案所牵连,但若满城风言风语,贾氏一族也会因此而蒙羞啊。 “罢了罢了,我就出面见他一次,给他画一次饼好了。”贾政沉吟道。 “周进吾侄,关于迎春姑娘一事,我已知晓,你的心情急迫,我也能理解。不过眼下时局动荡,这北平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我们荣宁二府的一举一动?我要是将迎春姑娘接回家,而孙绍祖万一又涉及到谋逆之事,这不是给全家人招祸吗?我的意思是,便让迎春姑娘在你那里住上一段日子,等事情风平浪静了之后,我必然在第一时间,将她接回家中,并当场结算食宿费用,保证不让你吃一点儿亏。”贾政耐心解释道。 周进差点气得晕倒,敢情我三番五次来到贾府,就是为了讨要这一点儿食宿费用?这不是开玩笑吗? 按照大周朝律法,涉及谋逆,当诛九族。 贾府担心,孙绍祖一案,要真是越闹越大,整出了一个谋逆的罪名,那贾府必然难逃干系。 可要是孙绍祖和贾迎春已然和离,贾迎春又被周进这厮收拢在屋子里,那贾氏一族,还是否属于孙绍祖的妻族,便有了许多值得商榷之处,自然能帮助荣宁二府免受牵连。 贾氏一族的这个盘算,不可谓不精明。 考虑到此事对于周进来说,确实很不公平,贾政也没忘记给周进画大饼。 他耐心开解道,“你是一个秀才,平日里喜欢宅在家里读书,和孙绍祖这号营伍出身的武勋贵族子弟,说不到一块儿去,素日里也不曾有过密切交往。你就算把迎春姑娘收留在家中,别人也只会说你少年慕艾,风流不羁,怎么都牵涉不到谋逆这件事情上头去,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当然,这件事确实会为你带来一些风言风语,但我听说,你已和邢州白氏家族的二小姐订婚,就算风评不好,又能影响什么?倒不如成全我们荣宁二府一次,等事情结束后,我必定在府中给你挑选一两个貌美丫头,给你做侍妾。” 贾政就差一点直说了,你周进是一个小色胚,看到貌美妇人就上头,即便把贾迎春收留在家中,也对你没有什么妨碍,还不如将错就错,把贾迎春娶回家做贵妾得了。 诚然,作为王公贵族之家,府中的千金小姐给人家做妾,似乎很没有面子,但考虑到孙绍祖一案,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比起将贾迎春接回家中所潜藏的巨大风险,还不如干脆不要脸一回,让周进这厮来背锅。 周进两世为人,贾政能想到的问题,周进又如何想不到?你们荣宁二府都不愿意背下来的黑锅,他周进凭什么要背下来? 因此,周进并不同意贾政的解决方案,他打算据理力争,从王公贵族之家应有的体面,到贾迎春作为当事人,先后遭到夫家、娘家所抛弃,是如何可怜,都详细地述说一遍。 总之,不将贾政说服,他周进绝不善罢甘休。 但贾政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开溜,让周进满肚子话语,都没法说出口了。 气得周进直想骂娘。他决定就端坐在书房之中,荣宁二府若是不给自己一个说法,他就不走了。 贾政的心情也很不爽。 周进这厮如此难缠是一个方面,兄长贾赦当初贪图那五千两银子,结下了孙绍祖这个女婿,以至于给荣宁二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更是让贾政提心吊胆。 这时候,赵姨娘鬼鬼祟祟地跟了过来。 她伏低做小,一会儿给贾政捶肩膀,一会儿伏在贾政怀里卖萌,特意显露出了自己温柔似水的一面,总算让贾政的心情有所缓解。 他一边若有所思,一边将手深入赵姨娘的衣裙之中,在那丰腴肥硕之处浅尝辄止了一番,很快就将赵姨娘逗引得娇喘吁吁。 然而,就在赵姨娘翘首以待,准备故技重施,在贾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的时候,哄骗这个男人再给她买几件金银首饰,却听到贾政干咳了两声,假装正经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可白日淫邪?下次吧,等下次心情好了再说。” 赵姨娘不由得深感失望,暗骂贾政这个老家伙,怕是年岁已高,逐渐不中用了。 一方面,她好不容易被贾政挑逗得来了兴头,却被对方所拒绝,无异于在冰天雪地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让她的心儿都差点要凉透了。 另一方面,儿子贾环的年纪也有些大了,近年来开始渐知人事。 有好几次,赵姨娘都看到贾环的目光,时常闪闪烁烁,朝着府中那些年轻媳妇、姑娘们身上望去,已经可以帮他谈婚论嫁,说一门好亲事了。 但贾环只是家中庶子,既然要说亲,婚事过后,接下来就必定会分家另过,能分给他多少家底,全看老爷太太们的心情。 若是王夫人和王熙凤作梗,以家道艰难为借口,便只分给贾环三五百两银子,她赵姨娘也没有胆量前去争辩。 赵姨娘便想着自力更生,趁着自己才三十岁出头,正是珠圆玉润、风韵犹存的时候,从贾政手头上多捞一些金银首饰傍身,等到贾环成亲时,这便可以作为贾环的另一份家底。 可怜天下父母心。赵姨娘这人虽然庸俗浅薄,不自爱,不成器,但她对自己的儿子贾环,却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既然贾政有心无力,赵姨娘便不再卖弄风情,以免触怒了这位政老爷,那便反而不美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发型,又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随后向贾政询问道,“老爷为何不开心?不如说出来,也好让奴家为您分忧嘛。” “你能分什么忧?”贾政不以为意道。他看着赵姨娘那丰满可人的身子和红扑扑的脸蛋,触手所及,一片柔软,在感受到某种畸形满足的同时,不由顿生一阵人生悲凉、世事沧桑之意。 贾政想着自己要是再年轻二十岁,那就好了,便可以将这个貌美妇人就地正法,任意驰骋一番了。 赵姨娘却不服气道,“谁说我不能替老爷分忧?老爷不就是担心周进这厮难缠,像一块牛皮糖吗?这有什么难办的?依照我来看,还是老爷您仁义,不想撕破脸皮,让大家都难堪。要是我,便把周进这厮大骂一通,喝令他滚出去,他难道还敢说个不字?” “你也是说孩气话,怎可如此乱来?”贾政笑道。 赵姨娘却不依不饶道,“那便语气说得缓和些,反正就是让他不要再来就是了。我觉得这件事情不难办。” 贾政沉吟道,“周进这厮一直不走,也不是一个办法。我便让你试上一次,若真能让周进再不敢来,便算作你功劳一件,少不得要赏赐你几件金银首饰,让你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此话当真?”赵姨娘欣喜道。 “哎,我骗你做什么?你要真能把周进这厮赶走,不要说我了,即便是夫人那里,也必然会感谢你这一回,至少会赏你一束布匹做衣裳。要知道,因为贾迎春一事,这阖府上下,都为此忧心忡忡,生怕遭受了无妄之灾。她要是有人收留,不用重回娘家,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贾政叹息着说道。 “好好好,我这就把周进赶走,也好让你们见识一番我的手段。”赵姨娘兴冲冲地前往书房那边去了。 “你若是要开口骂人说浑话,须得把身边丫头们支开,别让下人们听到了,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面。”贾政在她身后叮嘱道。 他心想,这庸脂俗粉也有庸脂俗粉的好处,说不定还真得赵姨娘这种艳俗女子出马,才能摆平周进这厮哩。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0章 整顿内宅(二) 周进吓得面红耳赤,连爬带滚地逃出了荣国公府。 真是太可怕了,太不要脸了,太没有下限了。 周进万万没有想到,荣府不想把贾迎春接回来,竟然使出了这般下作手段。 刚才在书房中,那个举止轻浮、风格俗艳的赵姨娘,将身边丫头们故意支开后,竟然欺身上前,将周进搂抱在她怀里,她身前那两只肥硕木瓜,差点没把周进给闷死。 “你这是做什么?”周进吓得六神无主,从她怀中挣扎着伸出头来,向其呵斥道。 但那个赵姨娘却嬉皮笑脸,反而在周进脸上强吻了几下,弄得周进满脸都是口水。 赵姨娘还恬不知耻地说道,“咦,你三番五次来到我们荣府,难道不是在打老娘这副火爆身子的主意,特意为着寻我而来?” 周进气愤道,“你休得血口喷人。我来到荣府拜访政世叔,不过是为了迎春姑娘回家一事进行协商,与你何干?” 赵姨娘却胡搅蛮缠道,“迎春是不错,身材也还颇为有料,身前那一对玩意儿沉甸甸的,要不然孙绍祖不可能作价五千两银子来娶她。你能看上她也确实有道理。但迎春比起老娘来,那可就差得远了。你不信摸一摸?” 赵姨娘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周进的手,按在了自己身前那两只肥硕木瓜上。 “这手感也太好了吧,柔软有弹性,颤颤乎乎,粉粉嫩嫩,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啊。”周进一时之间,感觉自己有些上头了。 但他即便是胆子天大,有着那种孟德之好,那两只木瓜即便是再如何丰腴柔软,周进却深知,若是这般荒唐行径被人发现,他周进哪怕是被人当场打死,也没处申冤。 “有问题,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一个声音在周进脑海中想起。 想到这里,周进连忙将其手掌从赵姨娘身上缩了回来。 他紧张地侧耳倾听了一下,尚未听到他人脚步声响,这才略微有些放心。 那个赵姨娘却仍然不管不顾,她一时兴起,竟然将上身衣裳都给扯了下来,那白腻丰腴的身子,差点亮瞎了周进的双眼。 面对这种情况,周进还怎么敢在书房之中继续待下去?他只能夺路而逃,从贾政的外书房这里慌忙逃窜了。 但赵姨娘的那半边身子实在是太过于吸引人,周进在迈出书房的那一刻,还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逗引得赵姨娘喜形于色,笑得花枝乱颤。 周进不敢再看,他三步并做两步,飞一般地冲出了荣国公府。 在回家的路上,周进还在暗中唾骂不止,堂堂一个国公府,怎么连这种阴损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但一想到先前所体验过的那种波澜壮阔、滑腻柔软的感觉,周进又觉得不虚此行,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了。 周进甚至还替赵姨娘感到有些惋惜,她才三十岁刚出头,在如此成熟丰满、如狼似虎的年纪,却只能陪伴在年过五旬的贾政身边,又时常遭受到王夫人、王熙凤等人的刻意打压,在身体和心理两个层面,都始终得不到满足,也难怪她行事举止荒诞不经,被迫做出了这种不守妇道的事情? 周进回想起《红楼》原著中,柳湘莲评价贾府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周进原以为,这些都是柳湘莲的一时激愤之词,或许还不至于此。但这次荣府之行,让他对于贾府的风气败坏,终于有了一个更加切身的感知了。 周进转而又想到,自己现在也家大业大,家中也有着众多貌美妇人,若是也被人惦记上了,让赵乐这种风流阔少偷了老家,岂不是头上要冒出一片青青草原? 即便他现在年轻有活力,长相英俊不凡,暂且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但像这次一样,方媛、晴雯两位姨娘,竟然自作主张,径直将贾迎春、绣橘二人接回到了家中,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偶尔一次也就罢了,要是长此以往,自己的舒心小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看来是要整顿一次内宅了。”周进下定决心道。 周进回家之后,顾不上休息,便坐在书房中,将曾艳、方媛、晴雯、平儿等四位姨娘以及曾佳、彩云、茜雪、林红玉、芳官、龄官等通房丫头,都先后叫了进来,询问其最近有无私自外出现象,有没有看到外人通过垂花门,进入到内院和北跨院中。 周进又把爱琴、爱棋、小可、小双等小丫头,以及分别在自家厨房、桃李书院帮佣的方昆之妻潘氏、胡永之妻王静等人唤了进来,对自己名下妇人们的进出家中情况,进行了一番摸底调查。 多方印证之后,统计结果显示,家中妇人们总体上还算是安分守己。 从去年底到现在,这半年以来,不仅曾艳、平儿两位怀孕妇人,一直呆在家中从未外出,连曾佳、茜雪、芳官、龄官等通房丫头,也从未迈出垂花门一步。 至于彩云在去年底私自外出过一趟,那是因为她妹妹彩霞,在给方玲送嫁的过程中,被父母亲发现。 当时彩霞父母想要报官,控诉方掌柜一家人私自隐藏他人子女,彩云得到消息后,便前去出面作证,一通分说之后,总算把她父母都给劝说了回去,妹妹彩霞也被她父母带回了家中。 据说,彩霞一直想着重返周进家中,名正言顺地给周进做通房丫头,还说只要能生下孩子,便能提升为姨娘。 彩霞父母对此将信将疑,但他们还想观察一阵,等到姐姐彩云怀孕,受封为周进家中姨娘以后再说。 他们就这两个宝贝女儿,生长得格外妖艳一些,若是都放在周进这个竹篮里,担心有些不保险,故而犹豫不决。 周进长时间没见到彩霞,都有些想念她,也盼望着她能早日过来,到时候姐妹联手,再来一次激烈对垒,贴身厮杀。 奈何彩霞父母将彩霞看得很紧,周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还是自身实力不够,不被彩霞父母所看好啊。”周进自我反思道。 彩云这次私自外出,算是事出有因,周进也早就听说过了,自然不会因此责罚她了。 相反,周进还要安抚她说,“没事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问一问。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可以给我说一声,若是我不在家,给家中管事姨娘说一声也行。” 尽管周进的语气很温和,但彩云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往日在荣府中,那些上位者表面上笑容和煦,背后立即将你发卖到下等妓寮的事情,她都见到了至少三五回了。 像以前贾琏房中的某个通房丫头,刚流产后不久,琏二奶奶王熙凤前脚还给她盛来了一碗鸡汤,嘱咐她不要害怕,好好地将养身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后脚便将人牙子王婆唤了进来,把她卖到了城外的一户苦人家,给七个亲兄弟小矮人做老婆,可谓生不如死。 彩云担心周进也会这么对待她,不由得瑟瑟发抖,格外害怕。 周进迫于无奈之下,只好在她身子上摸了一把,又叮嘱她赶紧去洗个澡,晚上在房中好好地等待他时,彩云这才破涕一笑,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厨房中讨要热水去了。 方媛和林红玉二人,倒是偶尔外出。但她们因为娘家就在北平城中,每次外出,也都给周进本人提前说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过错。 最为可恨的便是晴雯,她居然不打招呼,先后私自外出了两次。 据她自己所说,一次是给她的表哥表嫂送新年礼物,当天晌午出发,中午就回来了。另一次便是前几日,去五城兵马司把迎春姐姐和绣橘妹妹迎回家中。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若是能把迎春姐姐和绣橘妹妹都收用,岂不是家里更加热闹了?”晴雯还强词夺理道。 “你这是胡闹。”周进呵斥道,“孙绍祖一案,越闹越大,甚至还有可能涉及到谋逆一罪,有可能要诛灭他的九族。贾迎春作为孙绍祖之妻,真要较真的话,她自身难逃一死且不说,连荣宁二府都要受到牵连。你居然不管不顾,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便把她接过来了,到时候我是落不到好,恐怕你们这些妇人,也有可能被送到教坊司以色娱人。” 周进故意说得这般严重,便是想吓唬晴雯一番,让她以后注意一点。 但晴雯却浑然不在意道,“吓唬谁呢?贾元春如今在宫中做贵妃娘娘,她难道不出手相助,任由别人将屎盆子扣在贾府头上?” 周进本想说,贾元春如今自身难保,怕是命不长久。但他转念一想,他是一家之主,有必要和晴雯解释得这般清楚,泄露自己作为穿越者的最大机密吗? 于是,他便没有好气地说道,“你还有理了?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私自外出,万一遇到了歹人怎么办?若下次还这样,我这里也不敢收留你了,必定送回到你表哥表嫂那里。” 见周进发火了,晴雯这才心里着急,她连忙解释道,“我这两次外出,都有小可、小双两个小丫头陪伴,你不信可以去问她们。天地良心,我晴雯也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女子,我可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赶我走啊。” 对于这一点,周进倒是深信不疑。想当初,晴雯守在多情少爷贾宝玉身边,都能保住处子之身,自然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之人。 更何况眼下,晴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相比平时,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周进即便想苛责她一次,可终究下不了狠手,他反而还在晴雯的那张娇媚脸蛋上,轻手轻脚地摩挲起来。 周进自然舍不得赶走晴雯,但这件事情若是就这么算了,又恐怕难以服众。 周进便严令晴雯老老实实地呆在北跨院中,若非得到允许,连正院这边也不能来,以示惩戒。 晴雯纵然不服气,但也不想折损了周进作为一家之主的面子,便点头应允了。 但她也故意白了周进一眼,还将周进的那只咸猪手,从自己身上挪了下来。 气得周进在心中嘀咕道,“这真是一个要人命的小妖精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1章 整顿内宅(三) 对于方媛,周进也很不客气。 他严肃地指出,“让你做管事姨娘,是想让你帮我把这个家管理好,不是让你到处做人情,开后门,去讨好家中其她妇人的。自从曾艳、平儿两位姨娘怀孕之后,我便把家中内宅之事都托付给了你,结果你倒好,家中其她妇人私自外出,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她妇人从外面进入家中,你也不阻不拦。你这不是把我名下这个宅子,变成进出自由的青年客栈了吗?” “青年客栈?”方媛睁大着一双迷惘的眼睛,向周进询问道。 这也难怪,她从未住过客栈,也从未听说过北平城中,有一个地方叫做青年客栈。 周进也是无语。 但他转念一想,方媛毕竟是小户人家出身,不懂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她谨小慎微,害怕得罪其他人,也是难以避免之事。 说起来,还是自己考虑事情不周全,倒也不能完全把责任都推卸到方媛头上。 只是这样一来,方媛便不适合做家中的管事姨娘了,她还是安心做一个漂亮花瓶好了。 然而,当周进将这层意思,表达给方媛知晓之后,方媛却捂着脸蛋,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媛是真心不想舍弃家中这个管事姨娘的头衔啊。 她和曾艳、平儿两位姨娘有所不同。 曾艳出自江南甄家,即便是甄家庶支出身,那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了,不会把周进家中这个管事姨娘的位子放在眼中。 她如今怀有身孕,只想生个孩子傍身,管事姨娘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是完全没有兴趣。 而平儿姑娘更是在荣府琏二奶奶身边,襄理过荣府内宅家务,每个月仅月钱发放,就是好几百两银子。 在她看来,周进家中这一摊子事情,包括吃穿嚼用,每月经费不过几十两银子,合起来也不过十余口人,简直就是小打小闹,根本不值得她关注。 相比之下,方媛属于寒门小户出身,本身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她掌握着家中管事之权,不仅有好几个丫头听命于她,服从她的调遣和安排,诸多通房丫头也对她和颜悦色,时常表现出讨好之意,更是让她自信心爆棚。 而且,她现在有了管事姨娘的身份,回到娘家后也倍儿有面子。 上次二姐方霞出嫁,姐夫家听说她在周进家中做管事姨娘,再也不敢轻视她的小妾身份且不说,还对她曲意奉承起来,让方媛感觉一阵良好。 但现在,周进想要剥夺她在家中的管事权限,岂不是让她在娘家父母亲人面前没脸,让她在外人面前再也体验不到被人奉承的异常快感? 周进也是颇感无奈。 他感觉自己还是心肠太软了。 先前他批评了晴雯一顿,晴雯哭得梨花带雨,她所犯下的错误,便算是蒙混过去了。 现在他批评方媛,方媛也是泪眼婆娑,惹人爱怜,难道事情又这么算了不成? 周进将方媛搂抱在怀里,上下其手了一番,在体验过山岭纵横和沼泽湿地的不同风景之后,终究还是在方媛的这张俏脸面前,硬不起心肠。 “罢了罢了,我便再将内宅之事托付给你一段时间,你若再不好好干,仍旧出了差错,到时候我卸下你的管事之权,想必你也无话可说。”周进叮嘱她说道。 “好好好,我这次一定打起精神,把你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你放一百个心。”方媛拍着胸前雪脯,向周进保证道。 周进这厮晌午在荣府赵姨娘那里,本来就受到了一种很强烈的刺激,回家之后,他又先后和彩云、晴雯二人,各自温存了一小会儿。 现在面对方媛的百倍挑逗,周进便明显有些按捺不住,方媛也极力卖弄风情,她甚至还羞羞答答地表示,上次那个什么样式,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弄得周进心浮气躁,二人颠鸾倒凤一番,直到周进在方媛身上打了一个冷颤,这才神清气爽,恢复贤者模式。 但看着方媛脸颊绯红,甚是满足的娇羞模样,周进刚才还和人家卿卿我我,也不可能立马便换了一张脸,再度疾言厉色,把她批评一番。 他便苦口婆心地说道,“家中管事之权,还是继续交给你,但眼下北平城中风云突变,涉及到猥琐发育、紧闭门户之策,你有时候做事情缺乏考虑,切不可自作主张。今后无论男女,遇到外人进出内院等情形,你必须向曾艳姨娘、平姨娘二人征询意见,若她们都同意,自无不可,但若是她们二人之中,有一人不同意,此事便作罢,你务必要牢记了。” “牢记,牢记,我一定牢记在心,再也不让外人随意进出内院了。”方媛信誓旦旦地表示。 尽管如此,但周进仍旧有些不放心,看到方媛袅袅婷婷地走出书房之后,周进又将茜雪叫了进来。 茜雪先前在隔壁,偷偷听了好大一会儿墙角,本来就浑身潮湿,颇为意动。 如今,听说周进叫她,她芳心荡漾,心思便有些活泛了起来。 刚一进门,她便轻解罗裳,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好身材。 “你这是干什么?”周进颇为无奈地说道。但一想到他最近忙于各种事情,对于茜雪这里,便有些慢待,大概十多天以前,才和茜雪短暂温存过一次。 现在茜雪一心求欢,周进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总不能说人家寡廉鲜耻,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吧。 情势所逼之下,周进也只好上下其手,故意调笑了她一番,随后才说起了正事。 “好好好,我正愁没有事做。不是我说方媛姨娘,她人还是不错的,对我也挺好,家中诸多事务也安排得颇有条理。唯独在男女大防这件事情上,她有些不知道分寸。我记得前几天,大爷不在家,她还将陈老墨、陈小墨、方靖、曾祥等人叫了进来,让他们帮着搬运东西,这就很不合适。这些人虽然都是老老小小,但谁知道有没有别样的心思?我当时便有些心里不舒服,但考虑到她是管事姨娘,大爷也格外信任她,便没有提出异议。下次她再这样,我非得出面拦阻不可。” 周进拍了一下额头,感觉有些头痛。上次陈老墨、陈小墨、方靖、曾祥等人进来帮着搬运东西,本来就是周进安排给方媛来做的。周进倒是觉得没什么,但依照茜雪这样讲起来,那不合适之处就太多了。 总之,方媛心思有些散漫,茜雪又有些警惕性太强,若真是让她监管内宅门禁,怕是会闹出一系列矛盾。 周进便说道,“亲自出面拦阻,便没有必要了。光天化日之时,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必捕风捉影,怕这怕那。我让你注意一下,你暗中记在心里即可,若有异常情况,不必当面声张,偷偷地告诉我知晓就行了。” “你是说,让我在家中充当密探,帮你盯着上头那些姨娘们?”茜雪小声询问道。 她因为自己所受到的这份特别信任,感动得眼泪汪汪起来。 “我就知道,大爷心中有我,不肯让我受委屈。想当初,我还在荣府贾宝玉身旁时,那个晴雯便伙同袭人,一起来对付我,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她们从宝玉身边踢出去。如今来到了大爷这里,晴雯又做了姨娘,位置在我之上,以至于她时常得意忘形,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斗过她。她又有一笔私房钱,经常故意打牌输给别人,别人也便帮着她说好话。她这次私自外出,将迎春小姐接回来,我一开始便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没有胆量和她争锋相对。如今有了大爷这句话,我便心里有底了。大爷您放心,我心中有分寸,绝不会和她当面顶撞,唯有冷眼旁观,将其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您。大爷才会明白奴家对您的一片真心和痴情。” 茜雪仰面躺在周进怀里,用她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周进,饱含仰慕、痴缠之意。 而她的呼吸,竟然也逐渐急促了起来,以至于发出了阵阵喘息声。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氛围也烘托到了这里,周进若是不做些什么,便有些不懂风情了。 周进被逼到墙角,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总算在茜雪身上也打了一个冷战,这才让对方满意而归。 周进深感筋疲力竭,只能仰天长叹道,“这真是红颜祸水,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周进这次广泛找人谈话,又敲打了方媛、晴雯等人,随后在家中重申紧闭门户之策,实行进出登记制度,自然在家中妇人们中间,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恐慌情绪。 若是他让茜雪暗中监视的事情,被泄露了出去,怕是更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骚动了。好在茜雪守口如瓶,对周进也忠心耿耿,暂时倒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但周进深知,打一棒再给一颗糖的道理。 他便拿出了一些金银首饰,对于那些安分守己,从未外出的家中妇人,如曾艳、平儿两位姨娘以及曾佳、茜雪、芳官、龄官等通房丫头,都各有赠送;对于方媛、晴雯、林红玉、彩云等人,则以口头劝慰为主。 周进还宣布,从下个月起,家中妇人们按照姨娘、通房丫头等不同等级,按月发放月钱,姨娘每月可得一两银子,通房丫头每月则得一吊钱。 至于家中那些小丫头以及外院老仆、小厮等人,则是每月各得一串钱。 但当事人若是表现不好,经核实、审议后,则将其月钱取消,以儆效尤。 在这种巨大的欢喜面前,因为周进整顿内宅,而弥漫在家中妇人们心头的那一层阴云,便因此一散而空。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2章 乱世佳人(一) 周进将内宅严加整顿了一番之后,家中很快秩序井然,私自进出的情况更是初步杜绝,取得了理想中的成效。 这个时候,周进便能抽出空来,和迎春、绣橘二人,见上一次面,好好地商谈一次了。 这些日子,迎春姑娘借住在北跨院中,她心如死灰,麻木不仁,有时候,她的表情明明是在哭,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水。 晴雯姑娘看后心中难过,她偷偷地对周进说,“哎,迎春小姐怕是眼泪都已经哭干了。” 她这样说,自然是想引起周进的同情心,希望他不要将迎春姑娘赶出去。 不能埋怨迎春姑娘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反映,实在是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受到的一连串打击,简直是太伤人了。 她先是差点被丈夫孙绍祖所典卖,典卖不成,又遭受了一顿暴打,还是以前荣府中的丫头晴雯看不过去,用自己的私房钱,帮助迎春姑娘赎身,让她得以和孙绍祖达成和离。 结果孙绍祖又马上被抄家治罪。虽然迎春姑娘和孙绍祖已经和离,但因为恰好处在孙绍祖被抄家治罪的这个时间节点,她手中所持的和离文书便有可能不作数,从而让她受到牵连。 在这种情况下,迎春姑娘不但在孙家待不下去了,她即便是想要回到娘家,也变得绝无可能。 为了让她能够重回家中,周进特意去荣府交涉了好几日,迎春姑娘不信邪,自己也去了一两遭,结果无一例外,都被贾府的下人们拒之门外了。 想到天地之大,却没有她和绣橘二人的容身之处,迎春姑娘不由黯然神伤,悲痛欲绝。 她之所以没有选择自杀,不过是出于内心深处的那份善良,不想因为自己的死,给好心收留她们主仆二人的周进秀才添加麻烦罢了。 看着迎春姑娘披头散发地躺在那里,用毛巾遮住俏脸,一副意志消沉、无颜面对世人的慵懒姿态,周进心中也为她感到一阵难过。 尤其是她那雪白的脖子上面,青一道紫一道,更是让人看后触目惊心。这孙绍祖下手也真是太狠了吧? 堂堂国公府的一名千金小姐,何以沦落至此? 但他此次过来,涉及到对于迎春姑娘主仆二人的安置问题,有些话需要当面说清楚,不可能因为迎春姑娘正处于伤心之中,便打住不说了。 周进虽然怜香惜玉,但那也要看对象,他与迎春姑娘无亲无故,自然要一码归一码,把这笔账算明白。 “迎春姑娘,现在的情势发展,你也是知道一二的。孙绍祖已经被抄家治罪,甚至还有可能涉及到谋逆,贾府不想惹火上身,拒绝把你接回去,虽然无情无义了一些,但也不失为明哲保身之策。如今,我房中的晴雯姨娘好心好意,接你过来做客,暂住在这里,你便须得安分守己,切不可再去招惹那个孙绍祖,或者为他到处游说、打点了。要不然,你难逃干系不说,我这里也不可能再留你。”周进详细说道。 “那是当然。”迎春姑娘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身边原有四个陪嫁丫头,一个个都年轻貌美,宛如那些春天里的妖艳花朵,结果有三个死于非命,大都是不堪凌辱,惨遭孙绍祖的毒打而死。 迎春姑娘心肠柔软,都不知道今后将怎样面对这些陪嫁丫头的家人父母,她对孙绍祖恨得牙直痒痒,自然不可能替孙绍祖出头了。 看到迎春姑娘没有这种从一而终的封建落后思想,周进多少轻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迎春姑娘不知死活,还要想着替孙绍祖出头,而孙绍祖最终又摊上了谋逆大罪的话,必然会牵连到他这里,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周进又道,“不仅如此,你还得反戈一击,向宛平县衙控告孙绍祖在家中荒淫无耻,打死打残家中下人等事项,不求真有用,但只需要表明一个你和孙绍祖势不两立的态度,应当便不会遭受到他的牵连了。” 对于周进的这个要求,迎春姑娘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向宛平县衙告发孙绍祖没问题,但她却也担心,此事若是发酵之后,她自己的名誉也就罢了,是不是也会对贾氏一族造成负面影响? 仅一个京营指挥,就能骑在荣宁二府头上拉屎拉尿,将荣府的千金小姐折腾得不成个人样,那今后还有哪个权贵之家,会把贾氏一族放在眼里?家中姊妹们的婚事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 “二小姐,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们瞎操心做什么?你现在自身难保,身上就那么三五两银子的体己银,还是周进大爷好心送与你的。落魄到这种程度,荣宁二府那些人,又有谁来出面帮助你了?他们都不允许你重返娘家,一点情义都不讲,你还担心会对他们有负面影响?这不是开玩笑吗?”绣橘站在一旁,气呼呼地说道。 她把话说完之后,胸前仍是起伏不定,显然对此气愤至极。 周进也开解道,“要说影响,肯定是有的,但也谈不上有多大影响。从荣宁二府不敢出面保你、将你拒之门外的那一刻开始,北平城中的王公贵族之家,便算是对贾府的实力有了一个重新认识,与你是不是要告发孙绍祖,没有太多关系。我建议你还是自求多福,少操心别人的事情。” 迎春姑娘啜泣道,“大爷这番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怪我的命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到二叔二婶那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连二叔二婶也不认我这个亲侄女了!这一两年来,我的命运急转直下,简直像是从云端落到了地底下。惟有夜半时分,孤枕难眠之时,想念家中那些姊妹们,记挂着我住过的那处屋子,终是心中不舍,妄想着还有一份情谊在里头。既然大爷都把这层窗户纸给戳破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这便依了你,以我的名义告发孙绍祖吧。” 周进心中大喜,连忙写了状纸,又让贾迎春当场画押,随后便吩咐小厮陈小墨,替他去锦乡伯府走一遭,请那个韩奇世子过来议事。 韩奇近段时间初入仕途,担任五城兵马司巡城校尉一职,他父亲是新任五城兵马司提督,有父亲大人罩着,韩奇不用担心功劳被人剥夺,也不用担心升迁被人使绊子,因此,他的干劲十足,恨不得一天到晚扑在工作岗位上,以便尽早打造出一个忠君报国、一心为民的光辉人设。 来到周进家中以后,韩奇故意显摆道,“哎,这段时间真是累死我了。既要巡视北平城中日常治安,又要给孙绍祖一案补充证据,忙得脚不沾地。这也就是周兄你,要是换作其他人邀请我,我是必然不会过来的。现在我倒还有些羡慕周兄你闲云野鹤,可以整日呆在家中,红袖添香,美女环绕,可谓人间极乐啊。” “少来。”周进没有好气地说道,“说正事,孙绍祖一案,你们查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尽早给出一个说法,也好让大家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嘛。” “有点难。”韩奇皱着眉头说道,“孙绍祖这厮,果真存在着买官卖官、虚报战功、克扣兵饷等罪名。但因为有四王八公一系替他遮掩,他在世袭一等将军贾赦那里买官一事,最终没有成功,这便查无实据。后来他又和贾府结下了亲事,那五千两银子的事情,便也只能算做是彩礼,不能认作是行贿了。至于虚报战功、克扣兵饷等罪名,也都能证实,但涉及到的银两却不多,对于他这个京营指挥来说,顶多革职就算了。因此,我们打算再充实一下证据,尽量往谋逆一事上靠过去,不说判他的死刑,也得让他削职为民、永不录用才好。” “谋逆大罪,牵涉甚广,怕是有反对声音吧?”周进询问道。 韩奇有些苦涩地说道,“那是当然,孙绍祖是四王八公一系成员,和一些王公贵族之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比如说,贤德妃贾元春近些日子,便求见了今上好几次,她倒没有提及孙绍祖谋逆一事,但话里话外,终究还是希望今上念在他们贾氏一族先祖有过从龙之功的份上,能否网开一面?而北静王、西宁王等人,也都一直盯着这个案子,如若不能把证据坐实,怕是他们心中不服。为了这件事,我父亲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他此刻骑虎难下,急得连睡觉都不安稳了。” 周进便言道,“你们的目的是把孙绍祖从京营之中开革,为什么一定要给他按一个谋逆的罪名?其他罪名难道不行吗?” 韩奇苦笑道,“还不是证据不好找?这你也是知道的。谋逆大罪,论心不论迹,其他罪名,论迹不论心。我们既然已经得罪了孙绍祖,自然想把他一竿子撸到底,让他再也翻不了身。除了谋逆大罪好操作一些,可以捕风捉影,其他罪名都没有什么关键证据啊。” 周进遂把贾迎春早已签字画押过的状纸拿了出来,交到韩奇手中。 他笑道,“三条人命,够孙绍祖喝一壶的了。你们也早点把这个案子结了,省得我在家诚惶诚恐,连读书识字都不能安心。” 韩奇也无意于嘲讽周进满屋子貌美妇人,哪还有心情读书? 他将这张状纸略微扫了几眼,不由大喜道,“好好好,这下荣宁二府不再从中作梗,我看他孙绍祖还能在牢中坚持多久?”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3章 乱世佳人(二) 锦乡伯府改变策略,将孙绍祖的罪名,从“谋逆”转变到“杀奴”进行操作之后,韩老三、韩奇父子俩在办案时所遇到的无形阻力,便开始迎刃而解。 不用说北静王、西宁王等四王八公一系的头面人物,对这起案子不再那么紧盯着,连荣宁二府竟也转变了态度,公开要求严惩孙绍祖杀害家中奴婢的不法行径。 至于孙绍祖自己,也是大大地轻松了一口气。 他是京营指挥,先祖又曾立下过功劳,杀奴虽然也是一项罪过,但毕竟不算大罪,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 有没有杀奴,这个问题不难查清,当初贾迎春身边的陪嫁丫头共有四个,现在才仅剩下了绣橘一个人尚在人世,此事很难作假,孙绍祖也无从分辨。 但在究竟是“杀有罪奴”还是“杀无罪奴”的问题上,孙绍祖还是强行辩解了一番。 按照惯例,如果主人家仅仅才杀害了一个奴婢,自然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死无对证,形势对主人家极其有利,这也是世家奴仆面对主人家的斥责打骂,都只能默默忍受的重要原因。 就比如孙绍祖,他一口咬定那个陪嫁丫头忤逆了自己,他不过是在触怒之下,失手杀人,考虑到主仆之间尊卑分明,孙绍祖即便有错,也可以用罚银来顶替罪过。 但关键是,孙绍祖连杀了贾迎春身边三个奴婢,还一口咬定都是丫头们忤逆了自己,这话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孙绍祖自己也不想自取其辱,以免得被人无端嘲笑。 最终,孙绍祖以杀有罪奴两人、杀无罪奴一人、虚报战功、克扣兵饷等一系列罪名,予以抄家没官、革去世职、边疆效力等一系列处罚,也算是将他一杆子打到底了。 在锦乡伯府的操纵下,孙绍祖被官差直接送往沈州,编入了敢死营,参与战事激烈的沈州保卫战。 至于孙绍祖名下的财产、奴婢等,自然全部籍没入官。 其中,贾迎春和绣橘二人,情况有一些特殊。 虽然贾迎春和孙绍祖已然和离,但这张和离文书的落款时间,却是在孙绍祖案发当天,这不能不让人对这份和离文书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即便贾迎春后来控诉孙绍祖杀害家中奴仆,证明夫妇二人早已情感破裂,但若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但凡有人案发,便立即和名下妻女和离,这样一来,负责收拢犯官之妻女的教坊司,也便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在这种情况下,锦乡伯府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世袭一等将军贾赦,能够出面将贾迎春赎买回去,甚至都明确说了,只需要走一下过场,不需要荣国府掏一文钱。 但贾赦虽然荒唐无耻,但也谨小慎微,他生怕以张首辅为首的文官一系还会继续拿着孙绍祖做文章,便不同意这个处理方案。 贾赦还言道,既然周进已经接手了,这个锅便应当由周进这厮来背,与荣宁二府有何干系? 气得韩老三直骂娘,说贾赦这厮简直是恬不知耻,六亲不认。 没奈何,锦乡伯府便派了韩奇出面,好说歹说,让周进不要急躁,先将贾迎春、绣橘主仆二人安置在家中,无非是添加两双筷子罢了。 周进迫于无奈之下,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想着贾迎春作为公府小姐,转瞬之间,便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实在是让人感慨唏嘘。 不过这个世道上,苦命的乱世佳人可不止她一个。 贾迎春的这些遭遇,和周进房中的那个西洋美女布兰妮比起来,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锦乡伯府将这名西洋美女送过来后,因为房中妇人们都不大高兴,周进这厮即便见猎心喜,但也不想公然违拗众人的意思。 他便想着先放一放,等过上一段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件事情上面之后,再考虑如何收用这位西洋美女也不迟。 于是,周进便将她关进了北跨院厢房之中,让彩云住在她隔壁,负责监管她。 刚来到周进家中时,这名西洋美女脾气暴躁,经常在早晚时候高呼救命,但因为众人听不懂她的鸟语,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在意。 后来,众人听习惯了之后,反而还把她的叫嚷声,当成了报鸣钟了。 早上听到这个西洋美女高呼救命,周进便自动起床更衣,晚上听到这个西洋美女高呼救命,周进则立马开始洗漱,预备安歇了。 这一天晚上,周进原本说好,要去彩云房间里歇息。 但因为一直没有听到这个西洋美女的叫嚷声,周进便在书房中多呆了一会儿,直到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之后,周进才从书房之中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进入北跨院中,来到彩云屋子里。 彩云也早就等待得有些焦急了,看到周进来了之后,她便立即痴缠上来,让周进很是被动。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但周进总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对劲,许久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是隔壁房间的那个西洋美女,竟然一整天都没有发出叫嚷声了。 经过周进这样一提醒,彩云也记起来了,她若有所思道,“不只是今天,好像她昨晚也没有喊叫。” “难道是挂掉了不成?”周进有些害怕道。 这无缘无故,有一个年轻妇人死在家中,怕是有伤天和啊。 彩云也有些害怕,她在北跨院住得好好的,又没有大妇叫她前去立规矩,每天事情不多,聊聊天,打打牌,日子过得舒心极了。 可若是这个西洋美女死在她隔壁,周进会对她心生埋怨且不说,她自己晚上睡觉时,恐怕也会疑神疑鬼啊。 “走,去看看。”周进当机立断道。 彩云虽然对这一晚,渴盼了许久,此刻仍在激情澎湃之中。 但她也深知,比起隔壁这位西洋美女的安危,她和周进的痴缠,便相对没那么重要了。 既然周进说要去看看,她自然要陪同在一侧了。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来到隔壁房门前,将房门上的那道铜锁打开,进入到了屋子里。 “water,iwantsamewater。”那名西洋美女躺在小床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呓语。 “快快快,快去端一些温水过来。”周进吩咐彩云道。 他接过彩云手中的蜡烛,将其放在床边木桌上,又伸出手来,摸了摸这名西洋美女的额头,发现她的体温高得吓人,怕是有四十度了。 “卧槽,这是发烧了?”周进大吃一惊,感觉有些惶恐。 这可不比上一世,他现在手头上既没有退烧药,也没有消炎药啊。 但不管怎么说,人命关天,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周进很快将隔壁的田七郎中请了过来,帮助她开了一些退烧解毒的中药,又安排彩云、茜雪二人,轮流照护这个西洋美女,及时喂她喝水,还每隔十分钟,用温水给她擦一次身子,以便物理降温。 周进自己也坚守在现场,随时关注最新情况。 那一碗熬好的中药,喝上去感觉很苦,看上去又黑乎乎的,那名西洋美女还以为这是毒药,吓得连忙呼叫,大致意思是她还不想死,求周进放过她之意。 周进也借助于手势,向其表示,这是药,喝了就有可能好。 听到周进也能说鸟语,不但茜雪和彩云二人,大感惊奇,连这名西洋美女眼中,也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天啦,这里竟然还有人会说英语。”这名西洋美女用英语说道。 她原本就有着不一般的求生意志,现在又出现了一个会说英语的周进,自然让她有了更多对抗病魔的信心。 两三日后,这名西洋美女的病情逐渐好转,不仅体温恢复正常,胃口也打开了,能一口气吃下三个水煮鸡蛋。 但对于桌子上摆放的那碗鸡汤和一份红烧肉,她却有些兴致缺缺。 “有牛奶和面包吗?”西洋美女问道。 “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说不定过几天就有了。但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周进用他那蹩脚的英语水平,磕磕绊绊地说道。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周进在心中感叹道。 他心想,要是早知道如此,当初读专科时,就应当想方设法把大学英语四级过掉,在工地上做牛马,晚上打灰时,也可以忙里偷闲,多学几句英语口语也行呀。 周进虽然对自己的外语水平没有信心,但在这名西洋美女听来,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自从她在印度洋上被人劫持,她便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起过英语了。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周进,能够彼此交流,这名西洋美女便不打算藏着掖着,而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根据这名西洋美女所说,她叫布兰妮,本来是乘坐一艘大不列颠王国的商船,绕过非洲好望角之后,赶往印度孟买,寻找她在大不列颠王国东印度公司担任总督一职的父亲。 但在印度洋上,她们遇到了一伙海盗,船只上的所有人都被劫持了。 此后,她便被倒卖给一位亚洲船主,又先后经过三次转手,最后落到了周进手中。 “东印度公司总督?”周进简直被吓尿了,她父亲不会派人追杀过来,把自己做掉吧? 周进感到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了,他决定以后对布兰妮好一点,尽量争取对方的好感,这样一来,即便她父亲派人找过来,看在布兰妮的份上,说不定便能饶他一条小命。 能苟才能活得长久,猥琐发育才是王道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4章 争芳斗艳(一) 周进好不容易将贾迎春一事摆平,也亲眼看着孙绍祖被两位公人押送,前往关外沈州效力,他对此自然乐观其成,心中格外窃喜。 虽然周进临门一脚,坐实了孙绍祖的罪名,但孙绍祖对周进却不但没有什么意见,反而还感谢他行侠仗义,帮自己洗脱了谋逆大罪。 一句话总结,杀奴之罪,孙绍祖完全担当得起,流放边疆效力的惩罚,也在孙绍祖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但他要是真被韩老三按了一个谋逆大罪,便绝无可能活着离开北平了。 至于周进将他前妻贾迎春收拢在家中一事,孙绍祖则根本不在意。 他本来就对贾迎春没感觉,娶进门后也不甚爱惜,周进房中姨娘晴雯花了几百两银子,促成了他和贾迎春的和离,如今贾迎春被周进得了去,也算是理所当然了。 在孙绍祖看来,周进就是一个妥妥的大冤种,背锅侠,他还要感谢周进帮他接盘哩。 因此,孙绍祖在离开北平前,特意来到了桃花巷一趟,向周进表示感谢。 “前不久,孙某遭逢大难,北平城中亲朋故旧不知凡几,但敢于向我伸出援手者,却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惟有周兄,和我无亲无故,不但以促成我和贾迎春和离的名义,派房中姨娘给我赠送了几百两银子,方便我上下打点不说,还在韩老三、韩奇等人面前替我分说,免去了我的谋逆罪名。周兄这番大恩大德,孙某没齿难忘,惟有希望将来,能够略微报答一二。” 孙绍祖说完后,还向周进鞠躬行礼,以示谢意。 “岂敢岂敢,应当应当。”周进连忙敷衍了几句,他感觉心中有些发虚。 不过,既然是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不过是虚与委蛇嘛,他周进两世为人,也不会做得比别人差了。 周进便也跟着孙绍祖,抱怨了几句世道不公、奸佞横行之类的鬼话,抒发了一番“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之类的感叹,很是收获了孙绍祖这厮的一波好感。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我孙某人尽管被贬官流放,但能结识周兄,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孙绍祖万分感慨地说道。 周进也跟着敷衍塞责了一番,随后便将孙绍祖送出北平城外,还打发了对方五十两银子作为盘缠,这才惺惺作态,洒泪而别。 周进心想,“好了好了,终于将孙绍祖这个瘟神给送走了。” 他喜滋滋地回到家中,还没有来得及和家中妇人们调笑几句,便听到巷子里有人大喊道,“大事不妙啊,有一队兵丁冲着我们桃花巷来了。” “什么?”周进郁闷道,“这孙绍祖刚走,难道又来了什么祸事不成?” 及至他走出院门,看到武二的哥哥武大率领一队兵丁,在隔壁邻居武二的宅子外面集结,随后破门而入时,才倏忽明白,大概是赵乐和马蓉这两人的风流韵事,已然东窗事发了。 果然没过多久,隔壁宅院深处便传来了几声男女呼叫声。 隐隐约约之间,周进似乎还听到了自己的便宜小舅赵乐在呼喊道,“周进吾侄,速来救我。” “我救你个毛?你自己风流快活,还想让我帮你救场,简直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周进气呼呼地吩咐陈老墨,将宅院大门关上,他要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然而,周进虽然无意于参与此事,但武大听说赵乐是周进的便宜小舅之后,却不免有些犹豫起来。 上半年这段时间,周进在紫檀堡一带从事土豆种植,一口气便买下了数千亩土地,锦乡伯府的世子韩奇也积极参与了进来。 这说明二人关系莫逆,如同好得穿同一条裤子。 他武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兴县巡检,若是太不给周进面子,便相当于不给韩奇面子,而韩奇父亲又是新任五城兵马司提督,大权在握,圣眷正隆,他武大若是得罪了韩提督,这个代价就有些太大了啊。 “罢了罢了,打他一顿也就算了。真要闹出了人命,反而不妙。”武二低眉垂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武大看着自己弟弟的这幅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本想说,就你这个窝囊废,也难怪马蓉要给你戴上一顶绿帽子,你但凡刚强一些,她哪有这个胆量偷人? 但他想了一想,也只能罢了。 刚才众人将赵乐和马蓉二人捉奸在床时,武大才刚给了马蓉几鞭子,把她身上的衣裳打得稀烂,胸前那一坨柔软之处都差点暴露了出来。 结果武二心疼不过,挡在了马蓉前面,让武大再也没有了下手的机会。 那个马蓉还牛皮哄哄地哭喊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她要和武二和离。 直到武大悍然表示,和离可以,马上送官。马蓉这才感到有些害怕,躲在武二身后消停了下来。 武大眼下是将马蓉给镇住了。但他也深知,只要自己一离开,马蓉便会立马作妖,将武二轻易拿捏。 他现在若是将马蓉这个女人得罪狠了,焉知她事后不会在武二面前吹枕头风,挑拨兄弟二人的关系? 可这对狗男女之中的另一个人赵乐,是宛平县典史赵顺昌的宝贝儿子,又是周进秀才的便宜小舅,若是拿他开刀,又超出了武大自身的能力范畴。 经过一番左思右想之后,武大也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拿下,将周进请过来议事,充当一回和事佬了。 周进心中郁闷,他是真心不想掺和这种事情。 上次赵乐和王静勾搭在一起,差点坏了王静的清白之身,事后也是由周进出面,前往赵顺昌典史家中说合,帮助王静一家从赵典史那里谋得了二百两银子。 但当时,赵典史心中不快,脸上写满了不高兴的表情,那是一望即知。周进根本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再次登门。 “好侄子,你就帮舅舅我这一回,你要不去这一趟,换作我自己去拿银子,怕是要被我父亲打死啊。”赵乐见周进始终不答应,不由得急切说道。 周进生气道,“你怕被你父亲责骂,我难道不怕吗?上次我考中秀才后,在家中办酒,你也是闹出了一件风流韵事,人家差点就要报官了。我去到你家调解此事,也是被你父亲一顿责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做过一遭就行了,你还想让我做第二遭?” “风流韵事?“一直躲藏在武大身后的马蓉突然探出头来,向周进询问道。 周进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马蓉真人,不由得细细打量起马蓉来。 这个年轻女人生得着实水灵,一张脸蛋好象是剥了壳的鸡蛋,又白又滑,两条水汪汪的丹凤眼,比寻常的樱桃小嘴还要小,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排糯米般的牙齿。 好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 而她那身材也格外火爆,身前那对宝贝像是蓄满了的水囊一样,随着她的呼吸声,在半空中轻微摇摆起来。 也难怪武二明知道马蓉已经出轨,却仍然不愿意与她和离,就她身前那两个圆滚滚的水囊,就能让人玩上一年半载了。 看着周进那热切的眼神,马蓉感到有些害羞,便红着脸躲到了武二身后。 武大心中抑郁道,“哎,这真是冤孽啊。早知道马蓉这个女人,这么喜欢偷人养汉子,当初就不应当同意武二和她的婚事。现在她有武二呵护着,对她打又不能打,和离又不成,她反而有脸在众人面前,关心她的姘头赵乐究竟还有哪些风流韵事,这不是当众打他弟弟武二的脸吗?” 武大不由得意兴索然起来。他打定了主意,以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马蓉愿意和武二继续生活在一起,有些事也没有必要太过于较真。 不过这一次,既然是他武大亲自出马,自然不能虎头蛇尾,必定要在赵乐身上,索赔一些银子,要不然他这个大兴县巡检的脸往哪里搁? “要不就这样,便把这处宅子卖给赵乐,价格可以要得高一点,便当是赵乐给予我家武二的赔偿了。”武大沉吟道。 武大是这样想的,赵乐和马蓉二人鬼混在一起,宛如干柴烈火一般,这种丑事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初武大央求周进帮忙看着一点,周进却把这件事情当成了耳边风,一直等到现在,才让他武大偶然在赌场之中无意听到,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赵乐、马蓉二人蒙蔽到什么时候? 如今,武二对马蓉这个女人痴情不改,让他们二人和离是不可能的了。便只有让武二放弃这处宅子,跟着他武大回到紫檀堡暂住。 武大在紫檀堡内,有一个三进四合院,到时候让出两间厢房,供武二、马蓉二人居住,在没有武大夫妇俩同意的情况下,不允许弟妹马蓉走出内院一步,看她马蓉还能怎么作妖? 至于武二的这处宅子,便可以卖给赵乐。赵乐风流不羁,号称粉面郎君,有这样一个好邻居,也让周进这厮品尝一下如芒在背、被贼惦记的滋味。 武大的这个算盘打得很不错,赵乐也欣然同意。 他早就对周进屋子里的那些貌美妇人垂涎不已,如果能有机会和周进做邻居,赵乐相信凭借自己的魅力,必然能将那些貌美妇人勾引上手,给周进送上一顶绿帽子。 周进略一思忖,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他当然要把这皮球提回去,省得赵乐继续在眼前蹦哒,给自己添堵。 “我看武大兄弟这个主意不错,这个宅子便卖给赵乐小舅,作价五百两银子。”周进咬牙切齿地说道。 “五百两银子,这么贵?”赵乐倒吸了一口冷气,周进这厮也太狠了吧?他这是想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掏空啊。 不过,赵乐想起他在风月场所鬼混时,曾听到某个头牌清倌人说,希望有机会能搬到桃花巷这边,不由计上心头,很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5章 争芳斗艳(二) 周进一方面深感欣慰,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郁闷。 欣慰的是,他故意将武二名下宅子的价格抬高,让赵乐这厮没有经济能力盘下这处宅子,也就没法和自己做邻居,免去了周进对于头上一片青青草原的恐惧。 不过,既然赵乐有了这种坏心思,周进也不可能完全不设防。 他在桃李书院已结业的学员中,精心挑选了两个半大小伙子,让他们暗中盯住赵乐,若发现情况不对劲,便及时汇报。 做出以上安排之后,周进才稍感放心一些。 “做你的千秋大梦,还想打我宅中妇人们的主意。”周进忿忿不平地说道。 不过让周进郁闷的是,赵乐这厮虽然没有资格和自己做领居了,但桃花巷却搬来了一个新住户,让周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同时也压力山大。 此人便是怡香园的头牌清倌人董爱珠。 她和自己做邻居,让兰桂坊的张圆圆姑娘怎么想?这不是故意挑拨他周进和张圆圆姑娘之间的亲密关系吗? 因为有读者大大批评本书太过于种马,陕甘老贼在此特意剧透一下,主角不会收用董爱珠,请诸位读者大大不用担心主角的身子是否能够承受得住了。 言归正传,提起周进这个人,董爱珠也非常郁闷。 想当初,她是北平城中风月界的翘楚,号称四大小仙女之首,地位是何等尊崇? 多少年轻士子视她为天上女神,她却视这些年轻士子为舔狗,看都懒得看一眼。 “就这些穷酸文人,哪比得上王公贵族之家公子哥儿们的富裕多金?”董爱珠对那些年轻士人不假辞色,颇为不屑地暗中嘀咕道。 可自从周进这厮创办《青年诗刊》杂志以后,对她的竞争对手张圆圆姑娘,进行了长时间的、连篇累牍的肉麻吹捧,让张圆圆姑娘在北平风月界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还传到了江南一带,隐然之间,竟然有了赶超她董爱珠的明显趋势了。 这让心高气傲的董爱珠姑娘如何能忍? 今年八月份,顺天府将要举办一次乡试。 已经有一些年轻读书人提前进京,他们在复习功课之余,也常常在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流连忘返,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张圆圆姑娘所在的兰桂坊,这让董爱珠在怡香园的老鸨面前,很是没有面子。 毕竟她当年曾经口出狂言,说就凭自己的美艳外表和高冷气质,都稳稳地压过了张圆圆姑娘一头,对方怕是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哩。 可现在呢,张圆圆姑娘的人气甚至是盖过了她董爱珠,也难怪老鸨满脸不高兴,一个劲儿地埋怨董爱珠姑娘不大争气了。 受到这种压力之后,董爱珠改变了以往目中无人的处事风格,开始低下头来,认真研究她的竞争对手张圆圆姑娘,究竟是抱上了哪些人的大腿,凭借了哪些人的资本,以至于不断地给自己造成难堪了。 但董爱珠研究来研究去,发现张圆圆姑娘除了和周进这厮打得火热,传出了一系列绯闻之外,倒是没发现她攀附上了哪位王公贵族子弟,她甚至还故意得罪了一些公子哥儿,拒绝了好几位达官贵人帮她赎身的建议。 “她这是想干嘛,难道真想和周进在一起?”董爱珠有些疑惑道。 董爱珠觉得张圆圆姑娘是不是有些昏头了。 他周进算哪根葱,一个普通秀才,捐纳监生,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华没才华,就因为他会原创几首流行神曲,便把自己托付给他? 要是能嫁给周进做原配,勉强也还行,可现在摆明了的事情,周进即将迎娶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为妻,留给张圆圆姑娘的位置,顶多就是一个小妾而已,既如此,还不如像以前的嫣红姑娘一样,给世袭一等将军贾赦做妾呢。 他周进也想娶北平城中的小仙女做妾,是不是太过于儿戏了? 经由赵乐这位中人,选择买下武二名下的这处宅子,搬到桃花巷和周进做邻居,对于董爱珠来说,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一来,她可以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张圆圆姑娘添堵,在张圆圆姑娘的心头扎针,你不是喜欢周进这厮,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吗?那我董爱珠偏要凑上来捣乱,离间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若是让张圆圆姑娘心思不定,在演出时发挥失常,那就更好了。 二来,周进这厮名下的桃李书院,开办了一期流行神曲高级进修班,隔三差五便有一些小有名气的清倌人,集聚在桃李书院,跟随周进学唱流行神曲。 但问题是,银钱可以藏私,文字可以保密,声音却做不得假,也不可能提前把大伙儿的耳朵都给堵上。 也就是说,只要周进传授神曲,她董爱珠不用花一文钱,便能在自己家中听得清清楚楚,学一个八九不离十。 然后赶在这些清倌人公开演唱新的流行神曲之前,她董爱珠便可以在怡香园抢先将这些流行神曲传唱开来,走张圆圆这些人的道路,让张圆圆姑娘无路可走。 想到这里,董爱珠甚至还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她觉得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买下来这处宅子,真是划算极了。 董爱珠作为北平城中风月界第一人,排场自然不小。 搬家那一日,她用红毯铺路,从桃花巷入口一直铺到了自家门前,既然红毯是她铺的,就只能让她一个人走。 当天桃花巷许多居民,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来的也进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董爱珠搬完家,把红毯收起来后,才恢复了出入自由。 不过,董爱珠虽然霸道,但为人也大方,有着和她逼格相一致的经济实力。 她给桃花巷里的每一位住户,都准备了一吊钱的见面礼,众人看在这一吊钱的份上,也就随她摆阔好了。 董爱珠名下丫鬟婆子们有数十名,随行男仆也有好几人,这么多人也都跟着住进了周进隔壁这处二进四合院里。 自此之后,董爱珠姑娘便算是正式在桃花巷中扎下了脚跟,她自带流量,门庭若市,院门外几乎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倒使得桃花巷平添了许多人气。 一些想要求见董爱珠姑娘的客人,甚至不得不在院门处排队等候。 每当看到周进的院门颇为冷清,顶多不过是一些出身穷困的桃李书院学员时,董爱珠姑娘便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她就知道,张圆圆姑娘虽然抱上了周进这条大腿,可周进这厮到底只是一个捐纳监生而已,能量极其有限,而想要求见她董爱珠姑娘的人,那可都是身份高贵之人,而且还需要提前预约才行。 她董爱珠才是北平城中风月界的第一人,才是那些公子哥儿争相巴结的对象,张圆圆姑娘还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而住在周进隔壁,倚靠着这种地理优势,也让董爱珠成功地偷学了几首流行神曲,她甚至还赶在张圆圆姑娘之前,在怡香园演奏了好几只新鲜曲子,很快就盖过了张圆圆姑娘的风头。 以至于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董爱珠将周进哄骗上手了,要不然那些出自周进的流行神曲,一向都是由张圆圆姑娘首唱,怎么突然变成由她董爱珠姑娘首唱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谣言传得分外激烈时,董爱珠姑娘甚至还看到张圆圆姑娘脸色铁青,特意来到桃花巷这边,找过周进这厮好几次。 两人在家中小声争吵,连董爱珠姑娘身边的那些仆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声音有点小,听不大真切。张圆圆姑娘好像说是让周进大爷以后和您少来往。”负责监听隔壁动静的那位厨娘,向董爱珠姑娘汇报说。 “嘿嘿哈哈,不错不错,下次再听清楚一点。”董爱珠心花怒放之下,给那位厨娘打赏了一两银子,让她再接再厉,帮助自己打听更多消息。 董爱珠在心中冷笑道,“吵吧吵吧,你们这对狗男女大吵一场,我也乐得看一场好戏。” 平日里,周进和她根本没有任何接触,但董爱珠有意挑拨周进和张圆圆姑娘之间的关系,自然无意于出面分说,帮助周进这厮做出解释了。 她甚至还巴不得周进这厮和张圆圆姑娘立即分手,这样周进名下所创作的这些流行神曲,说不定便不用她来偷唱了。 董爱珠相信自己只要略施手段,将周进这厮引诱到手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你一个小色胚,能抵得住我那些五花八门的魅惑手段?”董爱珠低声笑道,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她在这种迷一般的自信中,度过了暮春四月,一直到端午节前那几天,才重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原来,北平风月界以白秀丽为首的一批人,从这年初春开始陆续南下。 她们带着早已在北平城中传唱开来的那些流行神曲,来到金陵,一时间把江南风月界打得找不到北。 这让秦淮河上的那些丽人,一个个都愤愤不平,她们把那些流行神曲学会之后,又觉得北平风月界不过如此,便组织了一批代表人物结伴北上,也想要给北平风月界一个下马威。 董爱珠是北平风月界的头面人物,好不容易有一个张圆圆姑娘,曾经也有和她分庭抗礼之势,但近段时间却又被她打压了下去。 眼下金陵风月界集体北上,想要找回场子,第一个便是找她董爱珠发难。 董爱珠感觉心理压力极大,自然也就不难理解了。要知道秦淮河上的那些女人,可没有谁是泛泛之辈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6章 争芳斗艳(三) 正院内书房内,周进搂抱着张圆圆姑娘那纤细的腰肢,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嬉皮笑脸道,“要不咱们俩再假装大吵一架,让董爱珠听了心里更加高兴?” 张圆圆姑娘任由周进抚摸着,脸上表情却有些犹豫道,“这样似乎不太好吧。凡事过犹不及,若是咱们二人假装翻脸,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她反而还要怀疑,咱们是不是在故意演戏给她看了?” “也是。秦淮诸艳进京,扬言要掀翻北平风月界。董爱珠既然号称是北平风月界的翘楚,这种争芳斗艳之事,自然得由她来出面应对。且看她如何表演,若是她不给力,咱们再出手也不迟。”周进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这个白秀丽还真是有两手啊。听说她当初在广陵时,就将当地公子哥们的钱财席卷一空,逃到了北平之后,又在王公贵族群体中间反复横跳,一会儿答应给这个老大人作小妾,一会儿又答应给那个老大人作小妾,连周太监那位九十多岁的老父亲周白石画师都未能幸免,诚意金不知道被她收取了多少?后来实在没法推脱时,她便以担心遭到镇国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的迫害为由,说是到北平城外躲一躲,结果却让她躲到金陵去了。不过两三个月时间,便将金陵风月界搅和得一片混乱,然后她又再次消失不见了。气得那些秦淮名妓,居然结伴北上,想要寻找北平风月界的晦气。白秀丽以一人之力,能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也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了。”周进忍不住啧啧感叹道。 他回想起当初在这间书房中,白秀丽魂不守舍,任其胡乱施为的情景,不由得腹下一阵火热,手中的力度也一点一点地大了起来。 周进心头有些怀疑,难道当初白秀丽就想好了金蝉脱壳之计?那这也太可怕了吧? “真讨厌,你把人家都拧痛了。”张圆圆姑娘打掉周进那两只咸猪手,没有好气地说道,“都啥时候了,你还有空关心人家白秀丽?你怎么就不关心我?” “怎么回事?又有谁给你造成压力了?”周进疑惑道。 张圆圆姑娘是兰桂坊的台柱子,给兰桂坊创造了许多利润,如果仅仅是一般人,兰桂坊背后的东家自然要出面拦掉,实在不行,那不是还有韩奇出面帮衬吗? 作为新任五城兵马司提督的宝贝儿子,一般人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张圆圆姑娘郁闷道,“还不是那个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他原本想分文不花,将邢州白氏家族的那个白秀珠哄骗到手,结果却被你截胡了。后来他又打起了白秀丽的主意,白白地丢失了数百两银子的诚意金。恼羞成怒之下,他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了你的头上,因为我和你走得近,他便想着横刀夺爱,把我从你身边抢走。我们兰桂坊背后的东家,也不想因为我,凭空得罪了修国公府,便让我尽早拿出一个主意。” 周进气愤道,“侯孝康那个糟老头子,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了,还做出这些没皮没脸的事情,他也不怕丢人?” 不过话说回来,侯孝康没皮没脸,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但他想要从张圆圆姑娘这里下手,对周进实施打击报复,周进就有些不乐意了。 周进问道,“侯孝康胆敢如此作为,完全不给韩奇面子?” 张圆圆姑娘苦笑道,“就是因为看在人家韩奇的面子上,侯孝康才没有霸王硬上弓,行强买强卖之事。但人家也说了,他愿意出五千两银子,把我赎买回去,若是有人出价比他高,他也无话可说。” 五千两银子不多,周进自己就可以拿出来,张圆圆姑娘以往借着学唱流行神曲的名头,也在周进这里存下了好几大包金银财宝,仅需要拿出一小部分,便足以典当出好几千两银子了。 但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侯孝康是不是以五千两银子为限,再也不抬高价码了? 若是周进这边,出价五千零一两银子之后,侯孝康又出价六千两银子,周进到底是跟还是不跟? 周进甚至怀疑,侯孝康此举,说不定便是他和兰桂坊背后东家所唱的一个双簧,就是为了利用周进和张圆圆之间的这种深厚牵扯,将张圆圆姑娘卖出一个好身价,把周进当作是冤大头。 二是周进的便宜父亲周大福那里,对于张圆圆姑娘是否能够接受? 虽然周进家中已有了诸多貌美妇人,但她们来历清白,周大福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张圆圆姑娘却是北平风月界的头面人物,习惯于抛头露面,迎来送往,只有像贾赦那样混不吝的人,才会把风月场所之中的嫣红姑娘买回家做小妾,一般正经人家,是断然不会允许这样做的。 想到这里,张圆圆姑娘的心情更是沮丧。 对于她来说,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不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才是大问题啊。 周进知其心意,言道无妨,到时候一并解决就是了。 “你总是说无妨无妨,都说了好多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兑现。”张圆圆姑娘嘟着小嘴说道。 周进思忖道,“再过半个月,便到了收获土豆的季节了。恰好到时候,你便在紫檀堡附近参加演出。届时我略施小计,便能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保证让你满意。” 因为这件事,张圆圆姑娘听周进给她画大饼,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但她还是头一次从周进嘴里听到了一个具体时间节点,不由得喜出望外。 张圆圆姑娘心情愉悦之下,对于周进动手动脚,想尽办法吃豆腐的猥琐行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她和周进尚未置办酒席,顶多也就是让周进这厮上下其手一番,占一些小便宜,周进若是想要对她的身子有更加深入的了解,暂时却是绝无可能的了。 周进这厮折腾了好大一会儿,见始终没法攻陷张圆圆姑娘的最后那道防线,便不再纠结这些,转而询问秦淮诸艳进京的相关情况。 “听说这次秦淮诸艳进京,是由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促成的。因吴贵妃年逾三十,吴天佑担心她女儿不再受宠,便想在吴贵妃身边安插几个漂亮宫女,以便吸引今上的注意力。但你想,后宫三千佳丽,人人都貌美如花,仅看颜值,怕是很难打动当今天子了。吴天佑便想借着秦淮诸艳进京这个由头,替他名下的陈媛媛扬名。除此之外,还有顾媚、柳如非等人,也都是吴侬软语,楚楚动人,可谓才色艺俱佳。当初《青年诗刊》所推选出来的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虽然也属于一时之选,但若是和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同台竞技,怕是毫无胜算。白秀丽之所以在金陵风月界掀起了那么大的波澜,不过是打了一个信息差,借助的还是你那些流行神曲。可等到秦淮诸艳也将这些流行神曲学会之后,这种优势便也没有了,白秀丽也只好躲起来不见人了。”张圆圆姑娘把她所了解到的情况,向周进详细介绍道。 “北平城中十大美女可没有一个庸脂俗粉,这么不给力?”周进诧异地问道。 张圆圆姑娘嗤笑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你搞的那个票选,完全就是看谁钱多,哄骗外人还行,遇到秦淮诸艳这些行家里手,便有些露馅了。像那个曹佳,自从白秀丽南逃后,她便成了美仙院的台柱子,有心替美仙院撑一撑场面。可等到陈媛媛上场之后,几乎全方位碾压她,即便是她身边那几位铁杆迷弟,也承认陈媛媛姑娘冰雪聪明,色艺双绝,堪称人间尤物。” “菜鸡互啄罢了,我和韩奇是还没出手,等我们出手之后,必定要打秦淮诸艳一个措手不及。”周进自信满满地说道。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名堂?明后两天,董爱珠有可能亲自下场,都没有这个自信,你们两个臭男人,能有把握给秦淮诸艳一个难堪?”张圆圆姑娘好奇地询问道。 周进笑说道,“南北风月,争芳斗艳,不仅比拼外表相貌,也比拼文化内涵,这个提议确实极好,这也是秦淮诸艳的底气所在。她们自认为在棋琴书画、诗词歌赋方面,超过了北平风月界一筹,便可以不将《青年诗刊》所推选出来的十大美女放在眼中。可如今,我们另辟蹊径,在舞蹈、服饰、民族大义方面下功夫,未必便会输给了她们。” “你们打算怎么做?”张圆圆姑娘询问道。 “不急,我们不急。”周进老神在在地说道,“等明后日董爱珠姑娘和秦淮诸艳的比试结束后,再视具体情况而定。若董爱珠名副其实,能将秦淮诸艳当场秒杀的话,那自然不用我们出手。若是董爱珠姑娘确实技不如人,又或者是平分秋色,那么秦淮诸艳必然会找到你这里来,毕竟在北平风月界中,自董爱珠以下,便是你张圆圆姑娘的名气最大了。你届时便不妨和她们言明,就说你在紫檀堡有一个专场演出,若是秦淮诸艳不怕输的话,倒是可以叫上自己新收的拥趸,一起前往,到时候大家同台竞技,一决高下即可。” “你就这么相信我?可我对自己都丝毫没有信心啊?”张圆圆姑娘满腹怀疑道。 “你没有信心,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我给你预备的礼物。我如今把这些礼物拿出来,保管让你信心十足。”周进一边鬼鬼祟祟地说着,一边从墙角某个木头箱子里,翻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衣裳出来。 “你这是从哪里买的衣裳?怎么我从没见过这种式样?”张圆圆姑娘惊奇地问道。 “你没见过就对了。”周进嬉笑道,“是我和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联手,买下了位于紫檀堡的一个布庄,专门从事服装设计和生产,这是最新的样品,来来来,你先试穿一下。” “这这这……”张圆圆姑娘略微扫了一眼,很快便娇羞地说道,“这貌似是裙子?可这也太短了吧?” 周进神秘笑道,“你猜得没错,这便是超短裙,越短越好。”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7章 争芳斗艳(四) 董爱珠作为北平风月界的翘楚,自然不是软柿子一枚,不可能被秦淮诸艳任意拿捏。 她坐镇怡香园,面对秦淮诸艳上门踢馆,沉着冷静,各种比拼,在经历了一番车轮大战之后,却仍旧丝毫不落下风,很好地维护了北平风月界应有的那份尊严。 但她仅凭一个人,即便和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不相上下,各擅胜场,但吃瓜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在他们看来,北平风月界满打满算,就只能推出来一个董爱珠,而秦淮河上的画舫之中,却有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都有着倾倒众生、魅惑世人的手段和实力。 这不就恰好说明了,北平风月界人才短缺,确实比不上金陵风月界? 在这个节骨眼上,便有人提出,这不是还有兰桂坊的张圆圆姑娘没有出场么? “就凭她?她连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之一的名头都没有混上?”有人颇为不屑地说道。 但也有人替张圆圆姑娘打抱不平,“那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不过是《青年诗刊》那些落魄文人搞出来的一个噱头,其本质还是花钱买榜,张圆圆姑娘不屑于这样做,恰好证明了她的实力,你没有看到,董爱珠姑娘作为四大小仙女之首,不也是落选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了么?可如今,北平风月界还不是要由她来扛大旗?” “你说得倒也是,且看张圆圆姑娘如何应对秦淮诸艳的挑战了?”旁人点头说道。 吃瓜群众的风言风语,自然也吹到了秦淮诸艳的耳朵之中。 她们此次北上,不顾山高路远,一路车马劳顿,好不容易来到北平一趟,原本就是想将北平城中各大风月场所的头面人物都吊打一番,也好发泄心中积郁已久的那口怨气。 不能怪她们不讲同行情面,要怪只能怪那个白秀丽,说话方式太尖酸,说话内容太刻薄,让这些秦淮河上的名妓们,都差点气得要吐血。 那个白秀丽借着那十多首流行神曲,在金陵城中风头正盛的时候,居然公开贬低金陵风月界,说什么秦淮河上画舫众多,却都是一些庸脂俗粉,固步自封者多,勇于创新者少,以色娱人者多,才华出众者少,隔江犹唱后庭花者居多,留取丹心照汗青者少。 她这不是恶意贬低,把秦淮诸艳的脸面都按在地上摩擦了吗? “总之一句话,什么秦淮诸艳,什么金陵风月,都是坐井观天,夸夸其谈,简直是弱爆了,给北平城中的董爱珠、曹佳、张圆圆姑娘这些人提鞋都不配。”白秀丽在众人面前公开说道。 更为可气的是,那些原本簇拥在秦淮诸艳身边的年轻读书人,因为首次经受《偏偏喜欢你》《飘雪》之类流行神曲的洗礼,再回过头来,看着秦淮诸艳在那里吹拉弹唱,所奏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旧曲子,感觉果然还是欠缺了那么一点意思,和白秀丽口中所描述的北平风月界的盛况,那是完全不能比呀。 “秦淮八艳虽然不错,但我听说北平城中,既有四大小仙女,又有十大美女,可谓热闹空前。也难怪白秀丽南下金陵,短时间内就声名大噪,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嘛。”众人议论纷纷道。 这些年轻读书人的背刺,把秦淮河上的诸多名妓,都差点要气疯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在白秀丽只是一个负责翻唱的二传手,她本身在音乐方面的才艺并不算出众,等她将在北平城中所习得的那十几首流行神曲,在金陵城中演奏了十回八回之后,便黔驴技穷,她最后干脆躲起来不见人了。 而这个时候,秦淮诸艳也将这十几首流行神曲,学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她们也承认,这些曲子确实情深意切,格外感人至深,也特别新鲜有趣。 但白秀丽就因为这十几首流行神曲,便将金陵风月界贬低了一通,让她们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因此,当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邀请秦淮诸艳北上汇演时,这些颇有名气的秦淮名妓,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她们暗中下定了决心,不给北平风月界一个好看,不恢复秦淮河上风月无边的佳话,绝不肯轻易罢休。 她们的准备异常充分,来到北平城中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轻举妄动,而是先假扮为客人,将董爱珠、张圆圆、曹佳等人公开演唱的那些最新流行神曲,偷偷摸摸地学唱了几十遍。 自认为没有问题之后,这些人便先后去了美仙院、环采阁、金香园等处踢馆,和花想容、赵灵飞、曹佳等风月佳人一较高下,狠狠地教训了她们一顿,也向北平城中的吃瓜群众,充分展示了一番南国佳丽的绝世风采。 虽然在怡香园的董爱珠姑娘面前,秦淮诸艳似乎没有讨到好,但也并没有落到明显下风。 董爱珠作为北平风月界的头面人物,和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颜值相当,才艺也相当,不恰好说明金陵风月界更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吗? 不过,就在秦淮诸艳自信心爆棚,自以为此行任务即将完成之时,却听说北平风月界还有一个兰桂坊的头牌清倌人张圆圆,似乎有着不俗的实力和良好的口碑,她们当然要向张圆圆姑娘下战书,让北平风月界彻底心服口服了。 然而,张圆圆姑娘的回复,却让秦淮诸艳的心态有点崩了啊。 张圆圆姑娘说,棋琴书画,吹拉弹唱,都是小打小闹,谁更有诗词歌赋才华,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闲棋冷子,无关于欢场之宗旨,风月之大道。 言下之意就是说,秦淮诸艳先前和花想容、赵灵飞、曹佳、董爱珠等人比试了一番才艺,不过是哗众取宠,根本没有太大意义。 什么才有重大意义?张圆圆姑娘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的了。 她只差明言道,你们这些人比试来比试去,都不过是让外行看热闹,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却一文钱都没有多赚到,这不是脑子缺一根筋吗? 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秦淮诸艳上门踢馆的合理性。 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听说后,心中怎么能不气呢?搞了半天,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不过,张圆圆姑娘的这番话虽然庸俗不堪,秦淮诸艳平日里也喜欢打造清高人设,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不太看重黄白之物的纯情模样,但她们却也不敢公开指责张圆圆姑娘唯利是图,一门心思钻到了钱眼里。 指责张圆圆姑娘拜金没问题,但关键是,自己以后还要不要收取客人们的钱财了? 就算秦淮诸艳已从业多年,手头不缺银子,但她们也不敢公开抨击同行喜欢钱财啊?那不是与整个大周朝的风月界同行们为敌吗? 不喜欢钱财,大家抛头露面,做这种丢人现眼、有辱祖宗门楣的营生图什么? 摆明了讲,既然你做了这种皮肉生意,便没法再给自己立牌坊,张圆圆姑娘话不糙,理也不糙,秦淮诸艳一时间,感觉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张圆圆姑娘所提出来的另外一个建议,却是让秦淮诸艳颇为心动。 张圆圆姑娘说,你们秦淮诸艳不是要举办一次汇演,替自己扬名吗? 恰好北平风月界也有意在北平城外紫檀堡举办一次汇演,到时候各自邀请名下恩客,前去观看演出,以谁得到的打赏最多,谁便为南北风月界之首。 “谁不敢去,谁就是缩头乌龟,就是腌臜王八蛋,以后休得再提南北风月争芳斗艳之事。”张圆圆姑娘在回信末尾,如此这般写道。 “亏我曾经还高看了张圆圆姑娘一眼,认为她音乐才华出众,必然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仙子,想不到她竟然也如此粗俗,连缩头乌龟王八蛋这种污言秽语也写在书信里头了。”柳如非姑娘读完这封信后,不由得哑然失笑道。 顾媚也笑道,“我听说,张圆圆姑娘的梦中情人周进,仅有一个秀才功名,那个国子监生员的身份,还是通过捐资而来,这要是放在金陵风月界眼中,也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物。张圆圆姑娘长期和一个普通秀才厮混在一起,自然也就只能写出这般毫无文采的书信了。她不会真以为,就凭着主场优势,便能比我们拿到更多的打赏吧?” 世人向来喜新厌旧,恩客更是翻脸无情,白秀丽南下金陵,既然能把她们打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秦淮诸艳来到北平城中,自然也占有新鲜面孔的优势。 “你们切不可轻敌大意。”陈媛媛姑娘邹着眉头说道,“张圆圆姑娘曾是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一,像这种粗俗不堪、文墨不通的话语,绝不是她应有的文字水平,那么,这便是她有意为之了。这是一招激将法,等于把我们逼到了墙角处,咱们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就等于是怕了她们,相当于主动认输了。” “可以嘛。”顾媚笑说道,“正愁找不到和她同台竞技、相互切磋的机会呢?北平风月界,也就是在流行神曲这一块,有一些相对优势,但我不信,就因为这一点,她们便能比我们拉到更多打赏。真以为那些公子哥儿们都是傻缺,听你唱了几支新鲜曲子,便能大把银子砸下去不成?”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陈媛媛姑娘沉思道,“汇演一事,原是吴天佑老大人的提议,以便为我们这些秦淮艺人在京中扬名。如今既然张圆圆姑娘前来下战书,我们也不得不答应。但我们也可以求到吴天佑老大人处,通过他的人脉关系查清楚,看张圆圆、周进等人背后究竟在搞些什么鬼?”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8章 争芳斗艳(五) “这都好几天了,周进、韩奇这些人打算在紫檀堡搞一场风月汇演,究竟是打的什么鬼主意?你可都查清楚了没有?”修国公府话事人、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端坐在太师椅上,向其心腹小厮询问道。 小厮回答道,“老爷请放心,这次我已查得明明白白。周进、韩奇这些人,在紫檀堡新开办了一家纺织厂,专门生产奇装异服,其中有一种短裙,连屁股都遮不住,实在是有伤风化。他们打算在这次风月汇演活动中,宣传推广这些不太正经的奇怪衣裳。老爷若是以此事为由,向礼部堂官告上一状,或许有可能革除周进身上的秀才功名。届时邢州白氏家族,还能放心地将白秀珠嫁给他周进吗?” 说到这里,这名小厮已露出满脸谄笑,他满脸希冀地看着侯孝康,希望能够得到主人的奖赏。 “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侯孝康瞪了这名小厮一眼,冷哼道,“哼,这北平城中,人人都知道周进这厮横刀夺爱,从我手中抢走了白秀珠,惹得本老爷很不高兴,若是由我出面,别人便会说我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我即便能将周进身上的秀才功名给除掉,但也影响了我自身的清誉,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又如何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这名小厮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听说锦衣府堂官赵全为人耿直,最见不得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这几天,赶在周进、韩奇等人在紫檀堡举办演出活动之前,你便故意给锦衣府的人透露消息,就说他们这些年轻人聚众享乐,荒淫无耻,届时赵全必然会派人过去调查一番。不过你在透露消息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谨慎,只限于透露给锦衣府的人知道,切不可弄得满城风雨,举世皆知,以免打草惊蛇。”侯孝康明确指示道。 那名心腹小厮却有些犹豫道,“赵全就是忠顺王的一条狗,而忠顺王又对周进比较看好,到时候赵全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儿未必就能将周进这厮给扳倒啊。” 侯孝康自信满满地说道,“无妨。让赵全派人前去调查,只是第一步。他最大的作用,便是给我充当人证。事实上,我已和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说好,说是乐善郡王爱听流行神曲,让他务必将乐善郡王请到现场,若这场演出活动不堪入目,乐善郡王一怒之下,拍案而起,他赵全作为锦衣府堂官,难道还敢私下里包庇周进不成?” 说到这里,侯孝康自以为得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乐善郡王满嘴皮礼义廉耻,一肚子男盗女娼,是一个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筷骂娘的奇葩,他在北平风月界,没少干过提起裤子不认账的事情,有他老人家出面找茬,可不比侯孝康本人亲自出场强多了? 那名小厮也跟着笑了一会儿,随后补充说到,“有乐善郡王出面,那是最好不过了。乐善郡王是最包容大度的一个人,若是他都看不过眼,那就说明肯定有问题了。而且我听说,最近一些日子,从沈州退回来的一些伤残士卒,因为兵部所给予的遣散费打了折扣,便想要来到京城兵部大堂闹事,现已被大兴县衙派人给拦截住了。老爷您不妨利用在营中的关系,将这些伤残士卒安置在紫檀堡一带,他们忍饥挨饿,连遣散费都不能足额到手,却看着周进、韩奇这些人夜夜笙歌,风流快活,心理失衡之下,若是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怕是够周进、韩奇这些人喝一壶的了。” “你这个主意不错。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不知道还可以利用这些伤残士卒挑事。也罢,你稍后拿一份我的名帖,去兵部大堂给三品威远将军马尚捎一句话,请他将伤残士卒临时安置在紫檀堡,或许会有妙用。” 小厮去了之后,侯孝康又想着,那个新上任的顺天府尹王允,历任顺天府学教授、国子监博士、国子监司业等职,周进曾上门拜访过他,从他那里捞到了一个国子监捐纳监生的身份,也算是略有一些师徒情谊在里头了。 而王允又是张首辅的得意门生,对张首辅可谓言听计从,但恰好周进这厮,又公然辱骂过张首辅一家人。 侯孝康心中反复盘算,觉得也不是不能以此为契机,让张首辅和王允二人,因为周进一事,闹出一些不开心。 但侯孝康属于武勋权贵阶层,和张楚、王允这些文官们,向来没有什么交情。若是由他直接向顺天府衙门举报,势必会引起张楚、王允等人的怀疑。 迫于无奈之下,侯孝康便暂时放下了这方面的心思,他想等到事情发酵起来了以后再说。 紫檀堡附近某处庄园即将举办南北风月汇演活动,自然引起了北平城中诸多有心人的关注,各方人马暗流涌动,不可能不在五城兵马司的探子们面前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其用心之险恶,更是让韩老三、韩奇等人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作为知道内情者,却也更加佩服周进这厮能够料敌机先,提前给对方挖了一个大坑。 “都以为你买下数千亩土地,是为了搞农业种植,结果你却建起了一个戏园、一个书院、一个纺织厂以及数十栋标准的二进四合院,要不是你找我借银子,我还不知道你在紫檀堡搞出了这么大的声势。你这出声东击西之计,用得很熟练,怕是早就构想好了眼下这一出好戏吧?”韩奇找到周进,向他当面询问道。 “哈哈哈,差不多是这样。当初我买地,主要是贪图地价便宜,大家都认为我种地,利润不是很大,甚至有可能亏本,才能将数千亩土地便宜卖给我。我若是一开始就声张,这里要建戏院,办工厂,搞房地产开发,谁会这么便宜把土地卖给我?那还不是狮子大张口了?”周进笑着解释道。 二人关系莫逆,韩奇也早早地打定了主意,要和周进捆绑在一起,共同进退。 但这次在紫檀堡搞这一出风月汇演,将无数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好处虽然不少,但风险也极大,韩奇感觉心理有一些没底。 “要不这次南北风月汇演活动干脆取消算了?咱们作为主办者,要是被人参上一本,怕是落不到好啊。”韩奇有些心悸地说道。 “取消?你投入了那么多成本,就为了这次南北风月汇演之后,能将你老父亲的爵位升上去,能将那些奇装异服销售一空。若是汇演活动取消了,你父亲的功劳如何到手,那些时兴衣裳也都要砸在咱们手中了啊。”周进提醒韩奇道。 “哎,你是不知道,现在北平城中,许多人都盯着这里,只要等到汇演结束,甚至都不必等到汇演结束,说不定便会冲出来一队兵丁,将咱们这些主事者逮捕,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韩奇异常担心道。 周进却笑道,“你父亲是五城兵马司提督,又深受张首辅一系的倚重,谁能有这般能量,就因为一次风月汇演,便将你轻易拿下?” 韩奇解释道,“一般人,我们韩家当然是不怕的。可是我听说,那个修国公府的侯孝康,竟然说动吴天佑,邀请了乐善郡王来看演出,他老人家要是觉得这场演出有伤风化,在当今天子面前告上一状,咱们几个主事者,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啊。” “哈哈哈,不至于。”周进笑道,“本来就是南北风月界各个佳人之间的比拼,即便这些佳丽都奇装异服,衣着暴露,那也是这些风月女子自身的问题。大周朝的法律,对这些风月女子的衣着,可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限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你韩奇兄弟都这么说了,我便将那个穿丁字裤跳钢管舞的节目取消好了,也好让你放心一点。但倒数第二个、第三个节目,即北平风月界所有参加此次汇演的佳丽,集体身着超短裙走秀以及牛仔裤配低领t恤跳兔子舞的这个创意,是必然要保留下来的。要不然,张圆圆姑娘她们怕是争不过秦淮诸艳啊。” “取消取消,快取消好了。”韩奇拍着额头说道,“你这钢管舞节目好是好,尤其是美仙院的那个曹佳,唱曲不怎么样,可身体柔韧度却极好,跳起舞来就像是迎风摇摆的柳条一般,我是看她跳过了一回,还想着看她跳第二回。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啊。你是不知道,侯孝康暗中怂恿,把从关外回来的那些伤残士卒,都集体安置在了紫檀堡内一处空闲宅子里,他这是摆明了想搞大事情啊。” “那些关外来的伤残士卒真被安置过来了?”周进大喜道,“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我一直有些犹豫不定,毕竟这个节目好是好,却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终究有些突兀和生硬,效果上便不太理想了。如今这些关外伤残士卒来到了紫檀堡这里,我便可以放手施为了。你我二人作为东道主,这便前去拜访他们,若是能争取到这些伤残士卒的支持,咱们这次的算计,便能一一地落到实处了。” 这次被安置在紫檀堡内的关外伤残士卒,约有一百多人,他们不是断了一只手,便是断了一只脚,要么就是眼睛瞎了一只,不能算做是完人了。 按照大周朝的相关规定,这些伤残士卒受伤退役之后,每人可领数十两银子的遣散费,以便弥补家用。 但朝廷如今因为用度不足,这部分经费被打折处理,仅发放了一半。 诸多伤残士卒回到关内以后,越想越生气,便结伴来到京师,想要到兵部大堂讨要一个说法。 兵部大堂能有什么说法?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只好派人将他们拦截起来,还威胁他们说,若是有人还想着闹事,说不得便要从严从重处罚、送到监狱里头了。 真是咄咄怪事,解决不了问题,难道还解决不了你们这些提出问题的人? 这些伤残士卒刚被兵部司官威胁了一通,正是满肚子火的时候,陡然看到周进、韩奇两位公子哥儿前来拜访,满脸不高兴的同时,也倍感疑惑。 他们二人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19章 争芳斗艳(六) 风月汇演诸多事情纷繁杂乱,时间上也异常的紧迫,周进没有功夫和这些伤残士卒玩心眼。 他将对方两位主事者,即辽沈总兵左贵麾下亲兵营原把总俞发春、原副把总孙万千,都一起叫了过来。 周进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和兵部大堂有矛盾,我一概不问,我现在就问你们,现在我有一个私活需要雇佣若干人手,你们这些退出现役的伤残士卒,能不能替我接下来?” “您是想雇佣我们?”俞发春惊喜地问道,他还有些不大敢相信。 那么多身体健全的壮劳力,都在北平城中满大街找活干,谁会愿意雇佣他们这些缺胳膊少腿的伤残士卒? 在沈州保卫战中,战事异常激烈,他们被女真诸部所包围,对方一名猛将,箭法好得出奇,在两百步之外一箭射来,当场就废掉了俞发春一只左手。 后来关宁骑兵得到开拨费以后,迅速赶来驰援,敌我双方互有胜负,女真诸部也因此后撤了数十里。 趁着这个机会,辽沈总兵左贵便将沈州城里的一些伤残士卒,陆续撤退到了山海关内。 俞发春此次率众前来,不过是想替兄弟们讨要一笔应得的遣散费,如今银子要不到手,还遭到了兵部官员们的恐吓,他早已心生去意,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啊。 若是在周进这里,能接到一个私活,让兄弟们做一做,多少赚一些银子,等到返乡之后,依靠这笔钱,便能多支撑几天,便不算白来一趟京师了,他对此自然是充满了期待。 但站在他身旁的孙万千却有些犹豫。 孙万千虽然只做过副把总,原有官职在俞发春之下,但因为他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略微认识一些字,在看待问题时,比一般人要看得更为长远。 在沈州保卫战中,他失去了一个手掌,但他的智商却并没有减少分毫。 孙万千暗中思忖过后,当场询问道,“周进大爷曾操办过九边彩票发行一事,我等在沈州大营之中,也曾听那些关宁骑兵说起过,对您感恩戴德,非常钦佩。但不知道周进大爷这次雇佣我们这些伤残士卒,究竟意欲何为,若是符合朝廷法度,我们自然是乐意之至,哪怕没有一文钱报酬也无所谓。” 他的言下之意是,若是周进让他们干一些作奸犯科之事,他们便决然不会答应了。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以往也有营中兄弟们,被人雇佣去做打家劫舍之事,结果被卫所官兵所俘虏,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怕有半人高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俞发春补充说道。 周进欣喜地点了点头。 若是这些伤残士卒,因为遣散费被克扣,便心怀不满,意欲报复社会,什么黑活、脏活都敢接,他反而还不敢雇佣这些人了。 但现在看到俞发春、孙万千等人,即便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却仍然心存善念,坚决遵从朝廷法度,他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正是他迫切想要拉拢的可靠人手啊。 “诸位放心,我周进乃是国子监生员,自然不会干那些违法的勾当。不过是近期,因我名下这处戏园,将要举办一场南北风月汇演活动,诸多客人非富即贵,演出人员美女如云,届时难免会有一些骚动发生。因此,我需要雇佣一些人手,帮我维持好现场秩序,其中彩排为一天,正式演出又是一天,总共为两天时间,每人可得半吊钱,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周进笑着说道。 只是出面维持秩序而已,诸多伤残老兵对于这种差事,可谓驾轻就熟,又不涉及到违法乱纪之事,俞发春、孙万千二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本来,他们这些伤残老兵,连遣散费都不能足额领取,今后返回家乡,还要担心如何生存的问题。 而周进、韩奇等人,却有钱操办南北风月汇演活动,有过这样一番比较之后,他们虽然尚不至于心态失衡,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周进、韩奇等人头上,但满肚子都是不高兴,惟愿这次风月汇演办砸了的心理,却也不难理解。 尤其是这几天以来,突然有人在伤残老兵中间,极力夸大周进、韩奇等人的风流韵事,更是在伤残老兵心中添加了一把火,连带着他们看待周进、韩奇等人,也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敌意。 若是有人起火架秧子,他们说不定便要在戏园外面闹事,指名让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的儿子韩奇来垫付这笔遣散费了。 但现在情况突变,周进这厮居然给大家都找到了活干,那些眼盲耳聋或者失去腿脚之人,实在是没法干活,也都免费提供一日三餐,虽然也只是包子馒头,外加一碗鸡蛋汤,可谓简陋至极,但至少能填饱肚子不是? 诸多伤残老兵对于南北风月汇演活动的态度,随之便发生了明显改变。 他们现在变成了南北风月汇演活动的坚定支持者,惟愿这次演出活动能够成功举办,好让他们顺利拿到这笔工钱。 侯孝康身边那位心腹小厮在伤残老兵们中间制造流言,故意挑动他们去演出现场闹事的图谋不仅没有获得成功,反而还被这些老兵们暴打了一顿,可谓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消息传到了修国公府,侯孝康差点把肚子都给气炸了,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些伤残老兵连修国公府的人都敢打,是不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但是侯孝康恨归恨,却拿这些伤残老兵们没有办法。 在他看来,这些人光脚不怕穿鞋,又因为遣散费不能得手,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堪称一点就着的火药桶,侯孝康可不愿意惹祸上身。 他只能寄希望于乐善郡王殿下,希望他老人家能够给周进、韩奇这些人制造一些难堪了。 这一日,乐善郡王在便宜国舅吴天佑的陪同下,过来观看演出时,确实存了故意刁难的心思。 既然他从吴天佑那里得到了一笔好处费,那么他在演出现场,便有必要拉偏架,给以张圆圆为首的这些北平风月界人士,寻找一些麻烦。 只要能让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人束手束脚,秦淮诸艳横扫北平风月界便不再是一句空话。 然而,等到乐善郡王在贵宾席坐定,观看了数场节目之后,他原本想要挑事的心思,便逐渐有些淡了。 诚然,以他乐善郡王的身份,斥责张圆圆、曹佳等人衣着暴露、伤风败俗,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可以轻易地把这件事情定性为聚众享乐,把这些人贬低为恬不知耻,借此把主办者周进、韩奇等人弄得灰头土脸。 但问题是,乐善郡王立下这个人设很容易,但要是长此以往保持住这个人设,却格外艰难啊。 他今日当众斥责了张圆圆和曹佳,批评她们俩不应该当众穿着超短裙跳惊鸿舞,那他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让家中姬妾们,都像张圆圆、曹佳等人一样,身穿超短裙、低领t恤、牛仔裤等新鲜服饰,环绕在他乐善郡王身前翩然起舞? 这要是传出去了,不是进一步坐实了他乐善郡王一向口是心非、虚伪至极的坏名头吗? 更何况,现场观众除了他乐善郡王,还有诸多非富即贵之人,他乐善郡王一声大吼,逼得这场演出活动临时中断,岂不是坏了场中诸人的雅兴,得罪了在场诸多年轻人? 看他们玩得多开心,每当见到一件新鲜的服装样式时,都不由得啧啧称奇,连声说有创意,连带着服务人员端着铁盘,向他们讨要打赏时,也格外大方。 有几位藩国王子,对那个花想容格外上头,认为她身穿牛仔裤配低领t恤,在台上领衔跳舞时的样子特别好看,一时激动之下,竟然当场打赏了她一千两银子,创造了本次演出活动的最高打赏记录。 乐善郡王若是拍案而起,说这些女子穿牛仔裤跳舞不成体统,岂不是惹怒了那几位藩国王子? “罢了罢了,还是先等等,且把这些颇有创意的节目都看完了再说。本王想要做什么,岂能容许吴天佑、侯孝康这些人指手画脚?”乐善郡王心中计较道。 乐善郡王可以按兵不动,吴天佑只为帮助陈媛媛扬名,倒也无意于直接得罪韩奇、周进等人。 张圆圆、曹佳等人虽然因为奇装异服,收获了一波叫好和打赏,但陈媛媛姑娘作为业界翘楚,也自有其独特魅力。 尤其是她那娃娃音,又嗲又甜,引得场下观众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她所得到的打赏也最多,明显盖住了张圆圆、曹佳等人的风头。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南北风月界第一人的头衔,怕是就要被她得去了。 “几个庸脂俗粉而已,也好意思和咱们陈媛媛姑娘针锋相对?”吴天佑心中冷哼道,“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今日就借你们几个北平风月界的头面人物,给陈媛媛姑娘做踏脚石,让她在京师之中声名鹊起。” 这时候,侯孝康所派来的几名小厮,却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们本来打算在现场起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参演人员衣衫不整,形似卖肉,败坏社会风气,各种各样的大帽子,往周进、韩奇等人头上扣去。 但现在有这么多伤残士卒参与维护秩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被这些人打死打残,连补偿银都拿不到,毕竟这些人都是为着讨要遣散费而来,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惟有避而远之才是上策。 但这几名修国公府的小厮也不算白来。 他们既然亲眼见过了张圆圆、曹佳等诸位姑娘,身穿超短裙跳舞,可谓大胆放浪至极,便有责任有义务,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身在场外的侯孝康等人知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0章 京城四美(一) 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当晚得知消息,听说周进、韩奇等人,果然指使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风尘女子身着超短裙跳舞之后,他欣喜若狂,自以为抓住了周进这厮的把柄。 “好好好,你一个读书人,居然还搞出这样一番伤风败俗之事,看老夫怎么收拾你。”侯孝康欣喜若狂道。 在侯孝康看来,人家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虽然也参与此事,但他们一来都不是主事者,二来身上都有武职在身,众人对他们的道德要求没那么高,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可你周进是国子监生员,有着秀才功名,带头操办南北风月汇演且不说,还怂恿那些风尘女子身着奇装异服,什么超短裙、吊带衫之类。 听小厮们汇报说,尤其是那个曹佳,甚至还在雪白的大腿上绑了一根黑丝带,让人看了简直要眼球喷血,这简直是斯文扫地,故意扭曲世态人心嘛。 虽然一开始,侯孝康的想法是借刀杀人,让乐善郡王和赵全这些人出面惩治周进这厮,但现在乐善郡王和赵全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也只好亲自出场了。 侯孝康因为年纪太大,不再担任朝中职务,但他身上有着爵位,却可以径直求见忠顺王陈西宁。 忠顺王若是不接见他,他便去养心殿求见太上皇,届时今上和忠顺王想必也无话可说。 “难道我一个世袭一等子爵,还解决不了他一个周进?”侯孝康心中发狠道。 他想着周进房中的那些貌美妇人,又想着白秀珠那般神仙颜值,这个决定便愈发坚定了。 次日一大早,侯孝康便去了紫禁城,求见在文渊阁值守的忠顺王陈西宁。 “侯孝康,他来做什么?”陈西宁感觉有些头痛道。 这些武勋权贵,都因为年龄太大退休在家了,却时常指点江山,试图干预朝政,让内阁不胜其烦,但若是不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他们又要说年轻人不尊老,实在是让人左右为难。 今日在文渊阁负责值守的王公大臣,还有北静王水溶和兵部尚书李春华,陈西宁若是拒绝了侯孝康的当面求见,指不定水溶会在背后胡说八道些什么? 思来想去,陈西宁也只好捏着鼻子应道,“让他进来吧,今日恰好北静王和兵部堂官都在,且看侯孝康在军务方面,可有什么真知灼见。” 忠顺王的潜台词是,若是侯孝康没有什么军务上的事情,纯粹是因为私事而来,那便可以免开尊口了。 没看到他陈西宁因为沈州保卫战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么?若非是军务要事,我陈西宁略微寒暄几句,便吩咐你告退,谁也不能说什么。 侯孝康进门之前,自然花了银子,从负责传信的小太监那里得知了这一消息,因此行完拜见之礼过后,侯孝康便汇报说,周进、韩奇等人在紫檀堡操办南北风月汇演一事,实在是影响军心啊。 “还有这等事?”陈西宁颇为不悦地说道。看来刚才传信的那个小太监不能留在身边了,这么容易就能被人收买,留之何用? 侯孝康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是没到现场,但我据家中小厮们说,周进这厮指使那些风尘女子,身着超短裙、吊带衫,存心以色娱人,连屁股都懒得遮住了,各种搔首弄姿,丑态百出,现场情形不堪入目,若是不加以严惩,怕是会蛊惑人心,影响营中安稳啊?” 周进在紫檀堡大兴土木,兴办戏园、开办工厂一事,陈西宁也曾有所耳闻,近来北平城中,都在议论南北风月汇演一事,他也早就有所了解。 甚至于那几件牛仔裤、低腰裤、超短裙、吊带衫和低领t恤,也都曾一一地摆放在他的案上,被他反复打量过许久。 “周进这厮满脑子都是这类荒唐玩意儿,真是他么的不要脸啊。”陈西宁当时还曾笑骂了一句,他也认为周进这厮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干这些没有品味的事情,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尽管如此,事后他还是让府中几位貌美侍妾,把这些衣裳都试穿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以至于当天晚上,他和府中这几位貌美侍妾连续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却仍然觉得意犹未尽。 要不是次日还要上朝议事,他说不定还要抖数精神,勉强再战一场哩。 但陈西宁却没有想着要治周进这厮的罪。 说破了天,周进也只是在风尘女子中间,推销这种奇装异服,并没有拿到市面上公开叫卖,还是很注意分寸的。 但现在侯孝康站在绝对的道德制高点上,话里话外,都是在上纲上线,指责周进这厮诲淫诲盗,此项罪名可大可小,但只要一经查实,周进身上的秀才功名却注定是要保不住了。 至于参加乡试、会试,那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陈西宁不想毁掉周进的前途,毕竟随便想出一个金点子,便能为朝廷赚来数百万两银子的能吏,哪能随随便便就能遇到? 想到这里,他便打着太极说道,“侯老大人能够见微知著,如此关心军国大事,本王深感欣慰。但我刚才听你说,你并没有亲临现场,而是听家中下人们说起。但问题是,昨天晚上发生在紫檀堡的事情,你今日一大早就得知了,片刻功夫都没能耽搁,立即赶往紫禁城,寻到了我这里来。你出发的时候,甚至连外城门都没有打开。你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陈西宁的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冷意。若是侯孝康仍旧坚持己见,他便先要治他家中下人们的违反宵禁之罪。 侯孝康不免有些犹豫了起来。 但他转念一想,不过是家中几个奴仆而已,无论是违反城中宵禁也好,还是攀爬京师城墙也罢,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哪怕是被打死打残,也不会损害他这个修国公府话事人的太多利益。 无非就是兑子罢了,拿几个无关紧要的家中下人,把周进这颗棋子兑掉,还是很划算的。 侯孝康遂回答道,“这我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们若真是违反宵禁,当惩必惩,该罚则罚,我绝不包庇。” 侯孝康毕竟在官场上浸淫了许久,他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平,连站在一旁的北静王水溶,也不禁暗自点头,赞许不已。 修国公府的下人们若是犯了事,他侯孝康绝不包庇,但是反过来,若是忠顺王看中的周进这厮犯了事,是不是也不应当包庇才是? 侯孝康真可谓是官场老油子,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很好地将皮球踢到了忠顺王这里。 忠顺王陈西宁被迫跟着表态道,“侯老大人能有这种觉悟,不偏不私,堪称我辈楷模。我们还得向您多加学习才是。” 随后,陈西宁便敷衍道,“此事我会在意的,到时候确实查出不轨之事,必定加以严惩,以肃法纪。” 忠顺王陈西宁想要用拖字决来解决这件事情,北静王水溶又怎么会同意? 周进这厮和国子监生员们搅和在一起,又和邢州白氏家族结亲,摆明了是要投靠文官群体。 受制于身份差异太大,北静王水溶虽然还不至于将周进当做一个大人物来看待,但他却也不介意顺手而为,给周进一个大大的难堪。 水溶便说道,“周进这人,我早就有所了解,早年他筹办《青年诗刊》,怂恿大家创作白话诗,简直是耸人听闻,故作谬论,他这是想把唐诗宋词置于何地?想来其心可诛,其人品也不怎么样。现在南北风月汇演一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想必锦衣府也派了人手加以监控,不如便将锦衣府堂官赵全叫来,看老赵对于北平城中的局势,可否都了然于心?” 水溶这番话,可谓一箭双雕,既揭了周进的老底,又把锦衣府堂官赵全牵涉了进来。 赵全若推说不知道,便说明他办事不力,对于城中局势还尚未彻底掌握,但他若如实禀报,则又坐实了周进诲淫诲盗的罪名。 水溶巴不得看到赵全吃瘪,以报复赵全不受其暗中示好的满腔恨意。 周进这厮和锦乡伯府世子韩奇高度捆绑,若是赵全出手拿下了周进,便不啻于和锦乡伯府交恶,能够给锦衣府堂官赵全添堵,水溶可以说是乐意之至。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事情也越闹越大,隐然有事态失控的风险,陈西宁也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但他身边就站着北静王水溶和一等子爵侯孝康,眼睁睁地盯着他,陈西宁也不便公然包庇周进,便只好吩咐下人们,传锦衣府堂官赵全来到文渊阁议事。 陈西宁原本还想着,赵全担任锦衣府堂官一职,位高权重,经常外出缉拿要犯,若是今日没有找到他,事情便可以拖延一两天,也便于帮助周进这厮开脱罪名了。 谁曾想,不到片刻功夫,锦衣府堂官赵全便和乐善郡王、吴天佑二人,一起走了进来。 陈西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我不是吩咐你密切关注女真诸部消息,允许你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可以不用在锦衣府值守吗?”陈西宁不解道。 赵全回答道,“女真诸部的情况,我一直紧盯着,但昨晚发生在紫檀堡附近的南北风月汇演活动,也非常有趣,相信王爷必然喜闻乐见。所以我便亲自过来了。” “那你就说吧。”陈西宁郁闷道。他头一次感觉这个赵全,性子太古板了一些,一点也不知道变通,怕是今后要吃大亏啊。 赵全却道,“我没有去过现场,所获情报都是从锦衣卫小校们口中得知,怕是说得不太真切。不如就请乐善郡王向王爷详细汇报内中详情,他昨晚便在现场,可谓亲眼目睹。” “好好好,请乐善郡王快快道来,我们也好听一听,看那个周进究竟做出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以至于乐善郡王和吴国舅二人脸上,竟然还有明显两道泪痕呢?”侯孝康见事态发展,都处于自己的预期之中,他心花怒放之下,忍不住插话道。 然而乐善郡王和吴国舅二人,闻言后向他看过来的目光,竟然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这让侯孝康心头间,不禁飘过了一阵阴云。 “周进这厮推行奇装异服,涉及诲淫诲盗之罪,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难道还能有什么转机不成?”侯孝康强自镇定,犹然不敢相信。 然而,随着乐善郡王的讲述,侯孝康的那颗小心脏也跟着沉到了谷底,他这次怕是摊上大事了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1章 京城四美(二) 乐善郡王老泪纵横,语无伦次,他还尚未从昨晚所见到的那感人一幕中回过神来。 “周进这厮真是个妖孽啊,竟然临到绝境了还能翻盘?”这是乐善郡王下意识里的看法。 至于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他都懒得多看一眼,连周进的底牌都没有看清楚,他就径直跑到忠顺王陈西宁面前告状,这厮怕是落不到什么好了。 原来昨日晚上,南北风月汇演活动即将结束时,那个从金陵过来的陈媛媛处于绝对领先位置,她所获得的打赏,也远超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人的总和。 场下观众也是议论纷纷,说北平风月界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只知道擦边卖肉,纯属一堆庸脂俗粉,跟秦淮诸艳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甚至还有一些读书人,看了那些精彩节目之后,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说是周进这厮满脑子肮脏思想,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等明日回到城里,必然要去国子监告发他,革除他的生员功名再说。 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吴天佑安排的人手,还是修国公府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所安排的人手,但舆论氛围对于周进来说,却已然很不利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北平风月界为这次南北风月汇演活动所准备的最后一个压轴节目,便在人们骂骂咧咧的反对声中开场了。 当时乐善郡王还感觉有些好奇,明知道擦边卖肉,已经遭到了台下观众的反感,周进却仍旧安排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人衣着吊带衫、超短裙之类奇装异服上场,他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但很快,乐善郡王便发现自己错了。他错得如此离谱,以至于在现场氛围的感染之下,被周进这厮当场逼捐了数百两银子,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原来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时,随着一阵饱满昂扬、充满力量的背景音乐响起,张圆圆姑娘等人上台后,居然不是唱歌跳舞,而是开始介绍跟着她们一道上台的那些伤残士卒。 “孙万千副把总,投笔从戎,在沈州保卫战中,他带领士兵们,将冲上城墙的一小撮敌人又重新赶了下去,杀死杀伤敌军十余人,他自己则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右手掌。我们也问他,可曾感到后悔过?但他说,报效大周,保境安民,永不后悔。”说到这里时,张圆圆姑娘已是泫然欲泣。 孙万千虽然丢掉了一个手掌,但他却仍然做出抱拳动作,向场下观众团团作揖。 曹佳则负责介绍俞发春,她说道,“亲兵营俞发春把总失去一条手臂后,却仍然想坚持在墙头防守第一线,他说自己还有一只手,还可以拿刀和敌人战斗,不愿意撤下战场。辽沈总兵左贵老大人,怜悯他一片赤诚之心,让他带领伤残士卒撤回关内。左大人说,俞发春把总已经算是为大周朝尽忠过一回了,往后余生,应当是其他身体健全之人,来保护这些为大周朝作出牺牲的伤残士卒了。” 台下观众一时间面面相觑,这不是南北风月汇演吗?怎么张圆圆、曹佳等人,竟然开始为这些伤残士卒表功了? 不仅如此,花想容更是往前走了一步,面向台下观众大声说道,“这些伤残士卒,为了保卫边境,献出了自己的身体和青春,如今他们身有残疾,或许将来生存都有问题,我和张圆圆、曹佳、赵灵飞等人商议,不忍心看到他们流汗流血又流泪。因此我们决定,今晚归属于我们名下的所有打赏,计有八千余两银子,都全部捐献出来,给每位参与过沈州保卫战的伤残士卒,发放一笔慰问金,让他们安心回家,幸福生活,也让目前仍在沈州,参与保卫大周、抵御敌寇的勇士们吃一颗定心丸,北平老百姓没有忘记你们,大周朝的老百姓也不会忘记你们。” 随后,便有两名侍女抬着一个箩筐,里面都是金银财宝,当着众人的面,送到俞发春和孙万千两人手中。 而那些跟着上台的伤残士卒,此时开始跟着背景旋律集体唱道,“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大周朝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数十名伤残士卒集体高歌,声音震耳欲聋,许多人的眼角边上,甚至能依稀看到两行清冽的泪水。 而场下观众也终于明白了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人的用意,她们根本就无意于南北风月汇演,也无意于和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秦淮诸艳争夺大周朝风月第一人的头衔,而是想为参与过沈州保卫战的伤残士卒,募集遣散经费啊。 北平风月界将格局打开之后,此次南北风月之争便基本上没有任何悬念了。 实事求是地说,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人擦边卖肉,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但若是她们擦边卖肉,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挣钱,而是为了给伤残士卒谋福利,性质上和卖身葬父相类似,甚至还显得更加高洁伟岸一些,这种行为堪称义举,也是大周朝风月界一段难得的佳话,谁敢说个“不”字? 连带着主事者周进、韩奇等人,人们顶多也就是说他的方式、方法或许不对,但还有谁胆敢质疑他们的人品? 想到这里,不仅吴天佑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个陈媛媛更是脸白如纸,郁闷得差点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现在人人都知道,北平风月界关心国事,为伤残士卒献爱心,而以她陈媛媛为首的秦淮风月界佳丽,却一开始根本没有这样的意识,北平风月界这是摆明了要拿陈媛媛当作她们树立爱国人设的背景板啊。 事已至此,挣扎也没有意思,在现场氛围的感召下也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于形势也好,总之,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也被迫先后登台,向场下观众们表示,愿意捐出自己名下的所有打赏,为伤残士卒出一份力。 她们甚至也号召场下观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以此作为反客为主之计。 打不过就加入,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嘛。 当张圆圆、陈媛媛等南北风月界丽人放下成见,两三人为一组,手捧铜盆向场下观众募捐时,周进、韩奇、冯紫英等人也在俞发春、孙万千等人的帮助下,表演了胸口碎大石、翻筋斗等节目,获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 最后,此次南北风月汇演活动,共为关外伤残士卒募集资金数万两银子,在千余名现场观众声势浩荡、感人至深的合唱声中,落下了帷幕。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乐善郡王又一次唱起了昨晚所听到的这支歌曲,他依稀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纵马边关、奋勇杀敌的那些往事,想起了年轻时候报效祖国、舍身取义的伟大情怀,不由得再一次泪流满面。 “呜呜呜,我愿意再为沈州之战捐出一千两银子,恳请兵部堂官李大人,一定要善待前线那些不怕牺牲、为国捐躯的忠勇之士啊。”乐善郡王向李春华大人郑重说道。 吴天佑吴国舅也为昨晚的这场精彩演出深受感染,他心中也是激情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已。 这场南北风月之争,陈媛媛姑娘虽然没有拔得头筹,但她后来及时转身,也参与到了为伤残士卒募集经费的活动中来,算是为她挣得了一个爱国侠女的人设,今后进宫之后,这也是一个颇有分量的谈资了。 “乐善郡王捐一千两,我吴某人也捐一千两。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片爱,大周朝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吴天佑掷地有声,慨然许诺道。 “郡王爷和吴国舅能有这份拳拳爱国之心,还真是令人感动啊。”陈西宁颇为感慨道。 锦衣府堂官赵全随后补充说道,“事实经过,确如乐善郡王所说。如今北平城中,都在议论纷纷,对于京城四美不吝赞美之词。如果兵部能够对这件事情妥善加以利用,组织京城四美到处传唱这只叫做《血染风采》的歌曲,相信一定可以激发大周朝老百姓们的一片爱国之心,从而为沈州保卫战募集更多钱物。” “京城四美?”侯孝康忍不住询问道。 赵全斜乜了侯孝康一眼,不耐烦地解释说,“所谓京城四美,是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有感于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四名奇女子,她们轻财仗义,为国献身,人美心更美,便用京城四美这个名头来指代他们。侯老大人若是不服气,可以为沈州保卫战捐出一万两银子,我们也可以用京城四老之一的名头称赞您。” 侯孝康苦着一张脸,心想我若舍得拿出一万两银子,都能把京城四美之一的张圆圆姑娘买回家了,还在意京城四老之一的虚名做什么? 这时候,李春华大人也高兴地说道,“好好好,京城四美这次立下了功劳,堪称巾帼英雄,兵部也一定会将她们的爱国事迹传讯九边,鼓励更多将士奋勇杀敌。” “什么狗屁京城四美?”侯孝康小声嘀咕道,“这不就是北平城中的几个清倌人吗,现在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了京城四美了?也不怕被熟悉内情的人笑话。” 吓得北静王水溶连忙拉了拉侯孝康的衣袖,小声劝说道,“侯老大人,慎言啊。现在京城四美在京城之中颇有声望,你这番话若是被人听到了,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啊。” 侯孝康的这番话,刚才确实被忠顺王陈西宁给听到了。 陈西宁本来就因为侯孝康一大早就赶来告周进的黑状,心中极为不满,现在又听到侯孝康暗中诽谤京城四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当即板着脸,斥责侯孝康道,“周进、韩奇等人为了给伤残士卒募集经费,可谓是想尽了办法,张圆圆、曹佳等姑娘更是顾不上自己的清誉,仅为了让伤残士卒拿到更多的遣散费回家,以后生活有着落,哪怕是擦边卖肉都在所不惜,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不求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可你侯孝康倒好,自己啥事都不干,告黑状却最积极,大周朝给你提供高爵厚禄,就是方便你专门拖人后腿的吗?” 陈西宁一顿痛斥,吓得侯孝康跪伏在地,连声说道,“我有罪,我有罪。”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2章 云骑都尉(一) 侯孝康告黑状这种行径,自然令人心中不齿。 但忠顺王陈西宁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对他喊打喊杀,不说四王八公一系反对,太上皇那一关也过不去。 侯孝康毕竟有着爵位在身上,又是一位老人家,陈西宁无非是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连银子都没有罚他,便挥一挥手让他走了。 不过这件事情,也给忠顺王陈西宁提了一个醒。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周进这厮屡屡有着奇思妙想,动辄就能赚到数万两甚至数十万、数百万两银子,而且更为令人欣喜的是,他竟然还有着一份拳拳爱国之心。 朝廷用度有所不足,这是众所皆知之事。但朝堂上这些王公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像是从没听说过一样。 比如说荣国府,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亲自去讨银子,却也才从贾琏夫妇那里讨到了二百两银子,简直像是打发叫花子一般,贾氏一族那些混账东西,哪里还有一丁点儿为国尽忠的觉悟? 以至于提起他们贾府,忠顺王陈西宁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等昧良心的武勋权贵,就应当褫夺爵位、贬为平民才是。 倒是周进这小子,不乏赚钱的门路和方法,却屡次拿他所赚来的银子,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 周进这种重量级人才,庸者妒之,敌者恨之,若是没有人出面给他背书,继续让他自由发展,怕是有一些明枪暗箭,以周进现有的国子监捐纳监生的身份,没法让他独善其身啊。 “也罢,上次周进筹办九边彩票一事,张首辅说要压一压他,便没有给他请功。这次周进又主持操办南北风月汇演,为撤回关内的伤残士卒募集遣散经费,不仅又一次帮助兵部解决了财源枯竭的大问题,还有利于大周朝的老百姓众志成城,群策群力,尤其是那首《血染风采》的歌曲,极大地鼓舞了前线将士的士气。论功行赏,让他直接做户部主事,负责为朝廷开拓财源,也有着充分的依据。”陈西宁心中计较道。 但这个提议放在朝堂上讨论时,却被诸位王公大臣给否决了。 北静王水溶说,“周进属于乡下土财出身,他有功劳当赏,这一点是没错,但赏给他一些金银财宝也就是了。须知道,他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从龙之功。若是因为他有些许功劳,便让他做户部主事,让那些跟着周世宗打天下的老臣们,在九泉之下情何以堪?” 水溶的观点,属于典型的血统论,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朝堂上有了实缺,应当优先考虑那些武勋权贵阶层子弟,周进不过是一个乡下土财,也配? 他的这种观点,自然也得到了四王八公一系的一致拥护,都说周进这人太年轻,又没有功名在身,实在不宜让他骤得高位,去做户部司官,这可是正六品官员啊。 以张楚为首的文官群体,也对忠顺王陈西宁的这个提议,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们的意见是,周进有功是不假,但朝廷要职,应当授予那些具有功名在身的年轻人,周进才是一个普通秀才,国子监捐纳监生,若是他有心想出仕,可以让他参加吏部铨选,再授予其一个县学教谕或者县衙主簿之类的职务,这样不仅符合大周朝的人事惯例,也能够让周进有机会从基层做起,岂不是两全其美? “常言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让周进从基层做起,必然有利于他的成长,臣附议。”兵部尚书李春华也附和着说道。 德正帝本来想依从文官群体的意见,想着只要他有心栽培,即便周进从县衙主簿做起,不过三五年时间,也能让他独当一面,平步青云。 但他却发现,内阁首辅张楚在暗中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仓促之间,下这个决定。 等到散朝之后,德正帝便将张楚特意留了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明明是你们这些文官建议我说,让周进参加吏部铨选,授予他县学教谕或者县衙主簿之类职务。我在心里面都有了一个大致的盘算,打算让他担任大兴县衙主簿,先负责将土豆种植事宜全面推行下去,这也是他的强项。结果你却又在暗中摇头。争论了大半天,提出建议的人是你,否决这个建议的人也是你。联想到市井之中有过谣传,说是周进和张诗远二人,因为九边彩票一事的功劳分配问题,产生过龃龉。现在首辅大人先是不同意授予周进户部司官职务,随后又不同意周进参加吏部铨选,究竟意欲何为?若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呀。”德正帝似笑非笑地说道。 张楚躬身答道,“大周朝以文治国,若是周进真是治世之能臣,自然也能在科举一事上过关斩将,不至于连举人的功名都捞不到。眼下顺天府乡试在即,不如让他先参加乡试,无论中与不中,到时候讨论他的任职问题也不迟。” 张诗远和周进之间有过密议,以周进对张首辅一系不满作为引子,诱使其他政治势力拉拢周进,从而有助于张楚更好地分辨朝堂上的敌我形势。 这个密议知道的人并不多,仅限于张楚、张诗远父子以及周进等少数几个人知道。 虽然说,目前成效还不多,仅捉住了孙绍祖这一条小鱼,但总算在铁桶一般的四王八公一系中,撬开了一道小口子。 随着周进在大周朝的官场上逐步高升,这个密议所发挥的作用便有可能越来越大。 但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周进能在错综复杂的官场上先站得住脚,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以周进现有的身份,参加吏部铨选,捞一个县学教谕或者县衙主簿之类的职务,本没有什么难处,难就难在他才身具秀才功名,置身于庞大的文官群体之中,就是一个垫底的存在,要想顺利往上爬,实在是太难了。 到时候周进一着不慎,出了差错,还需要张诗远出面捞人,那他这个暗探的身份岂不是就要立马曝光了? 可若是张诗远不捞人,周进哪怕被忠顺王陈西宁所救,能在官场上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但他必然也会对文官群体怀恨在心,也影响到他和张诗远之间的暗中交易。 张楚绝对不愿意看到他好不容易布下的这颗棋子,就这么轻易被人所发现,相反,张楚还要给周进行一个方便,让他有一个接近武勋权贵阶层的可靠身份,从而帮助张楚打探出更多的绝密消息。 “照我看来,周进确实论功当赏,不如就赏他一个世袭爵位好了。北静王那么喜欢拔擢武勋权贵子弟,认为他们才是大周朝的中坚力量,其他人想要得到一个肥缺,若非经过科考授官,可以说是千难万难。现如今,若周进也能得到一个世袭爵位,便也算是勋贵中的一员了。等到条件允许的时候,皇上若是再授予他户部司官一职,想必北静王就不会再度出言反对了。”张楚建议道。 德正帝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欣然同意了这个提议。 对于帝王之家来说,在文官群体和武勋权贵之间,需要有一种动态的平衡,这才是帝王之道。 张楚话里话外,都在内涵北静王水溶是如何嚣张跋扈,干预朝堂人事动议,德正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他也只能苦笑一声,权当作是没有听见了。 忠顺王陈西宁也赞同赏赐周进一个爵位,以表彰他的忠君爱国之心。 但在赏赐周进一个什么爵位的问题上,德正帝、忠顺王以及内阁首辅张楚等师徒三人之间,又再一次发生了分歧。 德正帝陈安宁和忠顺王陈西宁二人认为,周进多次为朝廷募集经费,高达数百万两银子,不说三等伯以上世袭爵位了,那至少也得一个三等轻车都尉的爵位吧? 要知道,几千两银子便能买到一个从四品候补知府的官身,一千多两银子便能买到一个五品龙禁尉的头衔,周进功劳这么大,赏赐他一个正三品的三等轻车都尉头衔,应当不过分吧? 但张楚却也有他自己的考虑。周进这厮是他张首辅一系所要用到的人才,但若是周进首次封爵,就是三等轻车都尉,等到他主持土豆种植推广一事成功,少不得又要加爵,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能晋升为一品伯爷了,比儿子张诗远的地位还要高,张首辅一系还怎么好操控他,让周进这厮乖乖听话,指使他做事? “三等轻车都尉这个头衔还是有点太过了。周进确实是一个人才,即便皇上对他青眼相加,意欲大用,那也得把握好节奏,免得他到时候功劳太多,赏无可赏,反而导致他心生娇纵之意,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一片栽培之心。倒不如先压一压,现阶段给他一个正五品云骑都尉的世职也就是了。”张楚建议道。 “正五品云骑都尉也行,有这样一个身份,便省得侯孝康这种人老是看他不顺眼,尽挑他的错处,偏偏我们还拿他侯孝康没有办法。”忠顺王陈西宁也赞同这个看法,顺便在德正帝面前,给侯孝康上了一次眼药水。 陈西宁的这番话,果然勾起了德正帝的满腔怒火。 “这个侯孝康,还真是可恨,要不是周进这厮订婚那么早,我非得把修国公府的嫡小姐侯畅指配给周进为妻,让他亏上一大笔陪嫁不可。”德正帝恨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3章 云骑都尉(二) 在操办南北风月汇演之前,周进就有过预感,他要是能把这件事情做成,既能够募集到一大笔银子,把这些从关外撤回的伤残士卒都遣散回家,又能够激发大周朝老百姓们的爱国主义热情,必然会得到朝廷的奖赏。 至于这个奖赏是什么?究竟是赏赐一个官身,像贾政当年那样打发到六部任职,还是赏赐一些金银财宝或者土地田宅,都有着极大的可能。 周进对此也不会计较。直接做官当然好,能得到御赐金银财宝也不赖,但像云骑都尉这种世职爵位,周进却不敢想太多,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在世人眼中,流水的官位,铁打的世职,相比之下,世袭爵位更为难得啊。 按照大周朝爵位制度,宗室王爷称为亲王,外姓王爷称为郡王。 比如忠顺亲王陈西宁,他便是德正帝陈安宁的亲弟弟。 又比如北静郡王水溶,他便属于外姓王爷。按照《红楼》原著中的说法,四王之中,北静王当日功劳最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 王爵以下,又有公、侯、伯、子、男五级爵位,公、侯、伯俱为一品爵位,子爵为正二品,男爵为正三品,以上都属于高等爵位,若祖上立有军功,承袭爵位者还可以加领将军头衔。 如荣宁二府,都属于军功贵族,贾赦作为一品伯,加领一品神威将军头衔,贾珍作为三品男,加领三品威烈将军头衔。 中下等爵位包括车骑都尉、云骑都尉、恩骑都尉等,从正三品到正七品不等。 周进所捞到的这个云骑都尉,属于正五品爵位,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官身了。若是有人想要动他,不能立即将他捉拿归案,还得先向刑部汇报,交由内阁审议,当今天子圣断之后,再进行处理。 从这一点上而言,周进自此以后便成为了勋爵贵族之中的一员,其人身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已不是阿猫阿狗可以随便前来招惹的了。 相反,普通人若是见到他,而周进又执意要求的话,对方还要对他行跪拜之礼,否则便是不敬之罪。 不仅如此,周进每年还可以从礼部领到八十两银子的俸禄,家中嫡长子也可以减等承爵,等到周进死后,便能承袭恩骑都尉爵位。 恩骑都尉是大周朝最低等的爵位,再往下就是平头百姓了。 可以说,周进这一票收获颇多,让锦乡伯府世子韩奇都感到非常羡慕。 “说起来,我这个锦乡伯府世子,都还没有正式承袭爵位呢,你倒是身上先有了爵位了。以后咱们两人在正式场合上见面,我还得站在你身后,坐在你下首,想起来就让人心不甘情不愿。”韩奇陪同他父亲韩老三过来宣读圣旨,礼毕后,他便把周进从地上拉起来,又在周进胸口上打了一拳,语气中有一些酸溜溜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我现在就挂掉,让你承袭爵位算了。”韩老三呵斥韩奇道。 随后,韩老三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二人如同兄弟一般交好,谁发展得快一些,谁发展得慢一些,又有什么好计较的?惟愿对方青云直上,或可作为官场奥援,这才是正理。更何况,当初周进刚搬到北平城中,连一个秀才身份都没有,不也创出了如今这番事业?而你作为伯府世子,但凡有一点志气,便不该说这些伤感情的话,而应当向周进表示道贺,并向他多加学习才行。” 韩奇见父亲发了火,便面朝周进,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一个鬼脸,这才解释道,“我也就是开一个玩笑罢了,父亲大人又何必动怒,我心里头也替周进这厮高兴着哩。” 周进也笑道,“我和韩奇是铁杆兄弟,平常也喜欢说一些玩笑话,韩伯爷无需太过于小心在意,要不然倒显得我和韩奇的兄弟之情变得有些生分了。我倒是羡慕韩奇兄弟,因为这一次功劳,既由巡城校尉升任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又由宫里的吴贵妃亲自做媒,许下了修国公府的嫡小姐侯畅做正妻,可谓是职场得意,情场也得意,韩奇兄弟才是这次南北风月汇演活动的最大赢家啊。” “此乃皇恩浩荡,吴贵妃厚爱,我韩家必定感情涕零,阖家上下铭记于心。”韩老三双手抱拳,朝向虚空中拜了三拜,装模作样地说了一番感激天恩的鬼话。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向周进询问道,“宫里头明知道我韩老三早已改弦更张,投靠了以张首辅为代表的文官一系,为何又要让我们锦乡伯府和修国公府联姻?这件事要是放在以前,我们锦乡伯府可以说是求之不得,可如今,我却感觉心里有点没底呀。” 周进心想,你韩老三算盘打得多精明,怎么可能心里没底? 不过,既然韩老三问起了,周进也只能含含糊糊,说些吉利的口彩话,“无妨无妨,这必然是韩伯爷简在帝心,或许未来四王八公一系,便要由韩伯爷发挥重要影响了。” 韩老三作为五城兵马司提督,公务繁忙,他既然在周进这里探不到什么口风,也就不打算多待了,不过是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径直离开了。 “你怎么还不走?”周进看向韩奇,有些惊诧道。 “你好歹也是新任东城兵马司副指挥,怎么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经常待在我这里?你可千万记得要以公事为重,可不要躺平摸鱼啊。”周进开玩笑一般地说道。 “哎,你不懂啊。”韩奇愁眉苦脸道。 “什么情况?”周进颇为吃惊道。 在他看来,韩奇出身优越,锦乡伯府的所有资源都堆在他身上,即便他最初并不想走入仕途,但有他父亲韩老三照拂,韩奇做官就像玩儿一样,这不随随便便,就从一个普通的巡城校尉升迁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了? 现在韩老三深受内阁首辅张楚的器重,担任五城兵马司提督,今上及忠顺王也有意于拉拢他,亲自下旨,给他儿子韩奇寻了一门好婚事。 那个修国公府的嫡小姐侯畅,曾经也来过周进家中,长得千娇百媚不说,还能带来数万两银子的陪嫁,韩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为赋新诗强说愁啊。”周进笑说道。 “别人这么说我也就罢了,连老兄弟你也这么说我,就真是令人寒心了啊。”韩奇面带愁苦地说道,“那个修国公府的侯畅,你也不是没见过,当初在你家中,明明是她带头冲撞了邢州白氏家族的送亲队伍,和那个白秀丽联手,俘虏了白秀珠,让你陷入被动之中。可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架子还摆得挺大,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卫若兰和陈也俊当时喝醉了酒,醉意熏熏之际,可能是见她生长得好看,便和她多说了两句话,结果人家立即翻脸,把卫、陈二人臭骂了一顿,你可记得有此事?” “这不挺好的吗?”周进不解道,“她作风正派,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不想与卫若兰、陈也俊二人多说话,也是大家闺秀的常见做法,你难道还希望她招蜂引蝶,给你戴一顶绿帽子不成?” “你还没有割到我的重点。”韩奇郁闷道,“她作风正派是不错,但她也要求我作风正派,就有些让人难受了啊。现在我俩的婚事才刚刚定下来,她便派了丫头找上门来,说是限我三日之内,将我屋子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扫地出门,否则别怪到时候成亲时,她不给我们锦乡伯府面子。” “这这这……这也太生猛了吧。”周进啧啧感叹道。 韩奇叹息道,“是啊。要是别的姑娘说这些,我只当做是一个笑话。可是从她侯畅嘴里说出来,我又怎敢当作是玩笑话?她父亲侯孝康当初想娶你那个白秀珠为妻,需要动用她名下的嫁妆充当彩礼,她便立即联手白秀丽,当街冲撞送亲队伍,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惊动了无数人。我怕她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真是啥都干得出来啊。” “这不挺好的吗?你小子风流倜傥,也是需要一个贤内助,好好地管一管你了。”周进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怀好意地笑道。 韩奇气愤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这样讲,等以后秀珠妹妹进了门,我便让侯畅找她谈心,让她也整顿内宅,把你房中那些貌美妇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扫地出门。” 周进大笑道,“这你威胁不了我,我和你的情况大不相同。你属于高攀,我属于低娶。当初白秀珠答应嫁给我时,属于情势所逼,并没有和我提及整顿内宅之事,只说给她一个正室名分,她便心满意足。更不用说,我现在还有了一个五品云骑都尉的爵位,她若是能生下一个嫡子,还能承袭恩骑都尉。我比起她长姐白秀玉所嫁的那个牛军,可是要强多了。现在白秀珠听到我受封爵位的消息,只怕是要喜极而泣,哪里还会在意我房中那些莺莺燕燕之事?” 韩奇一想也是,抑郁了许久。 最后,他干脆死皮赖脸道,“我不管这些,反正你不替我想出一个办法,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坐享齐人之福,大不了让侯畅在秀珠妹妹面前多吹几次风,也要让你跟着内宅不宁。”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4章 房产销售(一) 周进实在是被韩奇纠缠得脱不开身,只好说道,“要说办法,我这里倒有一个,就怕你舍不得银子。” “银子好办,你先说说看。”韩奇向来很钦佩周进的奇思妙想,眼下听周进的语气,似乎还真有解决之道,禁不住眼睛一亮。 周进笑道,“你也是知道的,我在紫檀堡附近买了好几千亩土地,当时手头紧张,还曾向你们几位打过秋风。现如今,我还欠你一千五百两银子没有归还,你也没有问起过。那你怎么就不问一问,我拿着这些银子,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你不是在这里兴办工厂、建造房屋,开设学校和戏园吗?”韩奇反问道。 周进也是无语,只好耐心开导道,“我们兴办纺织厂,专门从事那些时兴衣裳的生产和制作,最终还是要将那些奇装异服卖给有钱的年轻妇人们。可我建造了首期一百栋标准的二进四合院,难道我一个人住得了吗?” “你是说,要把这些房子都卖掉?”韩奇总算反应过来了。 “自然都是要卖掉的,而且每套二进四合院,不少于一百两银子。”周进肯定地说道。 “哈哈哈,就紫檀堡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谁会来这里买房子?他在北平城中花个二百两银子,买上一个同样的二进四合院难道不香吗?虽说贵了一点,但胜在地段好,能保值,享有各种便利。在紫檀堡买房子,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都说你周进料事如神,堪称散财童子,这次怕是要失算了吧?”韩奇哈哈大笑道。 然而猛然间,韩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周进的手腕说道,“便宜点,先卖给我一套。” 韩奇一时间恍然大悟,正是因为这里的房子不在北平城中,离城约有二十里地,所以无论是金屋藏娇也好,还是包养外宅也罢,都不用惧怕会被人当场发现。 这不就是为他韩奇所量身打造的一处私宅吗?届时他将房中那个性感泼辣的玛丽姑娘送到紫檀堡这边来,也算是对修国公府的嫡小姐侯畅有了一个像样的交代了。 “不过近年来流民四起,虽然尚不至于打到京师脚下,但哪怕是三五个小蟊贼,也让人防不胜防啊。”韩奇仍旧有些犹豫道。 周进笑道,“这你放心。我们万柳院一期上百栋四合院,雇佣了十名伤残士卒做保安,昼夜巡逻,不要说三五个小蟊贼,哪怕是二三十名歹徒,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毕竟这些伤残士卒,可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 “更不要说,此处还有一处土豆种植园,那些负责耕种的农人们,也早已被刘掌柜组织起来,在庄园里日夜看护。二者加起来,便有了三五十名人手之多,普通蟊贼杀过来,何足道哉?”周进补充说道。 周进还强拉着韩奇,去看了一套刚修好的样板房。 这套二进四合院,共有正房三间,耳房两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房三间。 院子里,还修建了两处花圃,种植有牡丹、海棠、丁香、玉兰等花木。 园林营造方面,可谓颇具匠心。 韩奇不免有些心动起来。 但一想到他就算把房子买在这里,但作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韩奇需要坚守在岗位上,再加上受制于宵禁政策,怕是也难得来到这里一趟,便有些兴致缺缺了。 “要不你还是卖给其他人,我再考虑考虑。”韩奇敷衍周进道。 即便周进给予他最大优惠,想以五十两银子的成本价卖给他一套房子,他也没有答应。 “不不不,不能这样。亲兄弟明算账哈,你辛苦一场,结果一文钱都没有赚到,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你还是向那些公子哥儿们推荐这些房子好了。”韩奇极力推辞,最终没有答应此事。 韩奇仍旧打算在北平城中买一套房子,将房中的那名西洋美女玛丽安置下来,这样等到他外出工作时,便可以忙里偷闲,悄悄地去玛丽那里打野食。 一想起玛丽那栗色的长发和碧蓝色的眼睛,尤其是她那体态丰盈的白皙身子,韩奇便感觉腹下一阵火热,他真是舍不得将玛丽安置在城外紫檀堡,这样他想过来偷腥就有些不太方便了啊。 从周进这里离开后,韩奇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中。 既然侯畅昨日已经派人过来下了通牒,那么她最早后天,便极有可能会派人过来查看,若是发现玛丽还待在韩奇房中没走,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韩奇根本就不敢赌。 这个侯畅可是百无禁忌,啥事都干得出来呀。 想到这里,韩奇心中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对于侯畅这个未婚妻,韩奇当然是颇为满意的,而且还是吴贵妃保媒,让他们锦乡伯府在吴国舅那里,也有了一丝香火情。 说实话,要不是侯孝康这个糟老头子行为不检点,老是闹出来一些不正经的风流韵事,在北平城中传为笑柄,以修国公府的旧有底蕴,还轮不到韩奇这个伯府世子来迎娶修国公府的嫡长女。 尤其是侯畅本人,不仅长得貌美如花,还十分精明能干,听说早在两年前,镇国公府的内宅之事,就是由她来协助家中长嫂,参与管事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名下到底有多少嫁妆,更不可能反对她父亲侯孝康和白秀珠之间的勾当了。 把侯畅娶回家中,便等于多了一个贤内助,侯孝康虽然老不正经,但他几个儿子却还算争气,韩奇此后在权贵阶层之中,便算是有了一份助力。 他对于这门婚事,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唯一的遗憾,便是侯畅的性格刚强,她连父亲是不是要娶续弦都要管,对于自己的丈夫,怕是也会严格要求,今后韩奇想要在家中坐享齐人之福,怕是基本上不可能了。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房中那个玛丽姑娘安置在外面了。 “大哥不好了,那个尚未过门的嫂子,又派人过来查看了。”韩雪看到兄长韩奇进门,连忙向他报告。 “她又过来做什么?”韩奇没有好气地说道,“不是说好给我三天时间处理家中这些莺莺燕燕吗?怎么这才刚过去了一天时间,她又改变了主意不成?” “这倒没有。”韩雪说道,“她今日派人过来,说是担心你心慈手软,把私房钱都打发给家中这些莺莺燕燕,便来到你房中,对你名下的所有金银财宝、地契田产、当票借据之类,搜捡一番过后,进行统一登记,说是夫妻一体,财产便应当合在一处,以便今后统筹使用,也省得夫妻俩同床异梦,不是一条心。她们还特意强调,这次登记过的资产,若是没有她侯畅同意,便一文钱都不能动。” “什么?”韩奇气得胸口疼痛,大声呼叫道,“她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她还没有过门,就开始管理我的私房钱了?” 韩雪却笑道,“我看这个嫂子管得好。你平时老是在家中哭穷,有时候甚至还找我借银子,结果今日在你房中当众翻捡,就搜寻出来各类资财,合计上万两银子。你老实交代,究竟在西山煤矿和状元楼的生意中,截留了多少盈利?” 韩奇被妹妹韩雪抓住了痛脚,他也不敢争辩,只是抱怨道,“摊上了侯畅这个母老虎,对我房中所有财产登记造册,如今说这些还有个什么意思?反正你也见到了,我是一文钱都没有了,我欠你的那一千五百两银子,我也没法还了。你若是想要,便找你未来的嫂子要吧,能要到便算是你的本事。” “大哥怎么可以这样?”韩雪气得满脸通红道,“你们两人争夺财产控制权,凭什么让我吃亏?我可警告你,你要是不还我那一千五百两银子,那你暗中敛财、中饱私囊一事,我必然告诉父亲,到时候让家中其他姨娘知道了,怕是会有许多怨言。” 无可奈何之下,韩奇只好说道,“别别别,你那一千五百两银子,现在周进这厮那里。当初他在紫檀堡附近搞开发,上马项目太多,手头上周转不过来,便找我和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打秋风,每人借去了千儿八百两银子,我和他兄弟情深,便借得格外多一些。” 韩雪不解道,“你自己也有私房钱,为什么要从我这里拿银子借给他?” 韩奇解释道,“我还不是怕他亏了本,还不出钱来,到时候他硬是不还,反正银子又不是我借的,自然是一点风险都没有。若是他赚了银子,我也必然少不了好处,如此旱涝保收的事情,便借给他也无妨了。” 合着他是想拿亲妹妹的私房钱搞投资,赚钱了算是自己的,亏本了算是妹妹的。 气得韩雪对着韩奇追打了好一阵,弄得家里鸡飞狗跳。 好在府里的那位伯爵夫人,对于韩奇、韩雪这一对宝贝儿女,非常宠爱,韩老三又忙于公务,时常不在家,他们兄妹俩在家中一通大闹,也没人胆敢来管。 许久过后,直到韩奇建议道,他会写下一封声明文书,言明他借给周进的那一千五百两银子,都转移到妹妹韩雪名下,她可以凭着这一张文书,向周进这厮催讨债务时,韩雪才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兄长韩奇的提议。 不然怎么办呢? 难道她一个没结婚的小姑子,好意思向侯畅这个新来的长嫂讨要债务,在父母面前打官司? 此外,对于和周进交涉一事,她竟然也有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期待哩。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5章 房产销售(二) 韩雪觉得心里气苦。她把大哥韩奇当作兄长,韩奇却把她这个嫡亲妹妹当成了冤大头。 她一开始只是负责打理会元楼和解元楼,这两个酒楼是锦乡伯府新开设的酒楼,生意较为一般,其中有一家酒楼还远在保州,韩雪只能在背后遥控,实际上却鞭长莫及,根本没有太多中饱私囊的机会。 状元楼的生意倒是火爆,但韩雪是在韩奇出任五城兵马司巡城校尉之后,才开始正式接管状元楼的生意。 虽然她也上下其手,捞到了不少体己银子,但毕竟时间比较短暂,也要考虑到人言可畏,不可能一上任就大捞特捞,那吃相也太难看了。 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还要不要面子了? 好不容易积攒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韩雪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嫁妆,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现在可好,被韩奇全部拿走,借给了周进那厮,以后能不能要回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韩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差点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这也就罢了。更为令人气愤的是,韩奇还要求她再拿出一百两银子,把他房中那几个貌美小妾妥善安置一下,免去她们的身价银,再根据个人路途远近,打发一些路费,让她们各自归家就是了。 韩雪气愤道,“你自己的风流债,还想让我掏银子,你这是休想。我这就禀报母亲,让她将你房中那几个貌美侍妾都发卖出去,好歹也能帮我回一下本。” 韩奇央求道,“好妹妹,你一向人美心善,怎地能做出这种败人品的事情?就算能多得百八十两银子,也落不到你个人的账上,还不如做一回好事,也省得你兄长背负一个风流薄幸的罪名,反而影响了你的婚姻行情呀。” 说道婚事,韩雪红着脸,不好再接话,但她终究也认可了韩奇的提议,答应将其房中女人,都打发出府,并给予她们一定路费了。 作为小姑子,她也希望今后兄嫂和睦,切不可因为这些事情引发家庭矛盾啊。 不过次日,当韩雪正式操办此事,却发现韩奇房中那些女人们少了一个,那个叫做玛丽的西洋美女不见了。 有人暗中告诉她说,韩奇公子一大早就将玛丽姑娘接走,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韩雪再一次有些生气了。 等于说,那些玩腻了的女人,韩奇都委托她这个妹妹打发出去,至于他最喜欢的玛丽姑娘,他却想要暗中安置在外,他这分明是要为夫妻二人感情埋下一个最大的祸根啊。 不过,兄长要做这般不体面的事情,轮不到她这个妹妹来管。想通了这一点后,她也就心平气和了。 韩雪更多的只是感到好奇。 第一个好奇之处,便是这件事什么时候能被侯畅发现? 韩奇谋事不密,连她这个妹妹都知道兄长在外面金屋藏娇,这怎么能瞒过年内就要进门的修国公府嫡小姐侯畅? 第二个好奇之处,便是韩奇会将玛丽姑娘安置在哪里? 据她所知,韩奇若是在北平城中购买房屋,不难通过宛平县衙户房或大兴县衙户房查到,根本就瞒不住人,除非他租房子才差不多。 韩奇会把房子租在哪里?韩雪苦苦思索了一回,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当之处。 毕竟北平城中人多口杂,以韩奇的特殊身份和显耀地位,很难瞒过他人的眼线。 直到她拿着韩奇写给她的那张债务转让文书,向周进讨要那一千五百两银子时,才豁然开朗。 这一天,周进刚回到桃花巷家中,还没来得及和即将临盆待产的曾艳说上几句悄悄话,便听到小丫头进来禀告说,那个锦乡伯府的嫡小姐韩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周进有些莫名其妙。 及至他在外书房中,听到韩雪诉苦说,韩奇已将他名下的那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债务权益,转让到妹妹韩雪名下,并希望周进能够尽快把这笔钱还给她时,周进气得鼻子都差点歪斜了。 韩奇这孙子,真他么不是一个人啊。 原来韩奇前几日找到周进,说是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他就先不找周进讨要了,周进把万柳园一期那套样板房送给他,就算是利息了,至于这笔本金,以后周进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他韩奇绝不过问。 搞了半天,原来他是把这笔债权,转让给他妹妹韩雪了,他当然是无所谓这笔银子什么时候归还,也没有资格对此加以过问了。 不过,周进名下的项目众多,财务压力极大,既然韩奇可以不要脸,那他周进也可以依照葫芦画瓢,把这笔债务拖延一段日子再说。 不仅如此,他还要把韩雪拉过来,做他名下的房产销售呢。 “韩雪妹妹你放心,这笔银子我绝对会还给你,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周进打着包票说道。 当韩雪进一步追问,说这笔债务究竟何时归还的时候,周进却又吞吞吐吐起来。 周进说,“论理,我应当优先还给你,咱们两家世代交好,过命一般的交情,我让谁吃亏,也不会让你吃亏呀。但问题是,我眼下真是没钱。要不这样,你若实在等得着急,便从我这里拿走十套房子抵债,你将这些房子卖出去,所得银子全部归你。” 韩雪本来不想同意,她不过是借给了兄长韩奇一千五百两银子,结果倒腾来倒腾去,现在竟然还要帮助周进这厮卖房子了? 怎么看,她都是一个大怨种啊。 但问题是,周进这厮都明说自己没钱了,韩雪若是不接受他的提议,便只能回家等,等到他周进心情好,等到他周进手头有钱了再说。 谁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万一周进这厮不要脸,硬是不还钱,韩雪甚至都拿他没办法,毕竟韩雪手里只有兄长韩奇写给她的一张债务权益转让文书,周进虽然表示认可,但他也随时可以表示不认可。 “罢了罢了,我就从他手里拿走一些房子好了。有一些房子在手,总好过啥都拿不到。”韩雪暗中思忖道。 “不过你这房子也卖得太贵了吧?”韩雪讨价还价道,“在紫檀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说荒山野岭,那至少也是穷乡僻壤。你一套房子卖一百五十两银子,是不是太贵了?” “贵了?哪里贵了?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价格好吧?觉得贵,有时候要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有没有认真工作,工资涨没涨?”对于韩雪的这番质问,周进玩起了一个烂梗。 但见韩雪没有什么反应,他自己也觉得无趣,便转而耐心回答道,“韩大小姐,你不能只看眼前,你要看今后长远规划。万柳园附近,虽然目前来看,仅有一家纺织厂,一家戏园,一所学校,一个农场,人烟比较稀少。但我们在这里已规划建设一个工业园,目的是引进上百家各类作坊,规划建设一个商品批发交易中心,吸引大周朝各地商贩甚至域外客商来这里做生意。我们甚至还和新任大兴县令赵光南谈好了,在必要的情况下,将大兴县衙搬迁到紫檀堡,并加以扩建,万柳园一期便在紫檀堡扩建范围之内。你想想,到时候此地人烟辐辏,车水马龙,房子价格岂不是要暴涨?多么好的一次发财机会,你以后怕是很难遇到了。” 周进一通画饼,把韩雪忽悠得将信将疑起来。 “大兴县衙真要搬迁到紫檀堡?”韩雪询问道。 “那是必然的。你也知道,赵光南县令曾任国子监助教,我这个捐纳监生的身份,便是他给我办理的,我们俩外托师生之义,内托兄弟之情,交情好得不得了。我已经说动他,这两日他便要上报顺天府衙门,公开提议大兴县衙搬迁一事。此事若能得到朝廷允许,此处房价必然暴涨,真可谓买到就是赚到。韩雪姑娘可不要错失发财良机啊。”周进笑眯眯地说道。 如果大兴县衙真要搬迁到紫檀堡,这些房子倒是能卖出一个更好的价格,韩雪便答应试上一试。 她有许多闺蜜,许多人都已经嫁了人,成为了当家奶奶,不过是花上一二百两银子买一套房,凭她韩雪这个锦乡伯府嫡小姐的脸面,总能卖出去几套房子吧? 更不要说,她还掌管着状元楼的生意,也可以在状元楼开展宣传,说不定便能遇到几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把她手上的十套房子都买走,也说不一定呢。 不过韩雪也明确表示,若是房子卖得不好,周进仍旧需要把那一千五百两银子还给她。 有一个免费的劳动力替自己卖房子,周进当然是欣然同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韩雪还在反复思索,想着什么时候在家中举办一次聚会,把几位表嫂都请到家中来,在紫檀堡买房能赚钱这种好事,怎么都不能让这些表嫂们错过了。 可谁能料到,韩雪刚回到家中,她母亲便告诉她说,刚才陈也俊的母亲来过一趟,向她推销紫檀堡外万柳园的几套房子,她想着陈也俊的母亲毕竟是已故荣昌公主的女儿,和皇室关系亲密,实在是不好意思驳了她的面子,便花了一百三十八两银子,买下来了一套,权当是给韩雪预备的嫁妆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韩雪母亲笑道。 “开心,开心。”韩雪迎合着,干笑了两三声。 可她心中却像是在经历狂风暴雨一般,若是周进这厮在眼前,她必定要手持鸡毛掸子,把周进打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别人转卖出去的价格,都是一百三十八两银子一套,可周进折抵给她的价格,却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套,周进这厮真是欺人太甚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6章 初为人父(一) 在周进的翘首期盼之下,曾艳终于顺利生产,喜得千金,给周进生下了一个宝贝闺女。 这个结果,对于周进来说自然是无所谓,在他看来,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自己的孩子,也都是自己的血脉,没有什么不同。 曾艳也是轻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也曾梦想过抢先诞下庶长子,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承袭一个恩骑都尉的爵位。 但问题是,这必然会与进门的大妇白秀珠发生冲突,到时候内宅争斗,步步惊心,不知道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 现在尘埃落定,她生下的是一个庶长女,地位不显,不大会影响到正室夫人及其嫡子的切身利益,也就不会被正室夫人所特意针对,以后便可以安心躺平,过平平常常的日子了。 曾艳的这般想法,她妹妹曾佳也心中有数,虽然也略感失望,但也大体能够接受。 至于周进房中其她妇人们,哪怕她自己都还没怀孕呢,也是希望曾艳生下女儿的人多,希望曾艳生下儿子的人少。 连住在北平城外的便宜父亲周大福,也对这一结果颇为满意。 虽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能生个儿子下来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但因为周进明年就将迎娶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为妻,若是周进房中提前产下庶长子,邢州白氏家族的人恐怕不会高兴,连带着周进后宅也会变得极不宁静。 现在曾艳生下来的是女儿,尽管未婚生产也必定为女方所不喜,但因为庶女绝不可能会影响到嫡子的继承权,这件事便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当然了,要按照周大福往日里的脾气,他非得做主,将曾艳所生下来的这个女儿,接到自己身边抚养,以避免影响到周进和白秀珠这一对新婚夫妻之间的感情。 然而眼下,周进已经今非昔比,他已经麻雀变凤凰,由一个捐纳监生摇身一变,成为了武勋权贵阶层之中的一员。 周进作为五品云骑都尉,即便周大福是他父亲,却也不好管太多了。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逆子就由他去好了。”周大福郁闷道。他派人给这个孙女儿送去了一对银项圈作为贺礼,便不再理会此事了。 因此,这一次家中生产,大家都没有意见,可谓人人都喜气洋洋,心中欢喜。 周进房中妇人们,对于曾艳母女俩的祝福,也就显得格外真诚。 连那个一向目中无人的芳官,都给曾艳的女儿送了一个银铃铛呢。 周进把房中妇人们的心理变化摸得一清二楚,却也没法说什么。 虽然大家都是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同一个院子里,从甘苦之中一路走来,总体利益一致,都希望小日子越过越好。 但话说回来,周进也不可能指望大家都上下一心,同心同德,总有一些各自的小算计,一些心中的小九九,如何将这些分歧化解于无形,维持家中彼此和睦的局面,就考验周进这个后宫之主的睿智和手腕了。 不过,家中妇人们之间的这种矛盾,还处于隐性阶段,周进还有时间慢慢琢磨,仔细推敲,逐渐想出一个妥善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眼下,他还是尽兴享受一番初为人父的喜悦吧。 “赏,全家上下,姨娘每人赏一两银子,通房丫头各赏一吊钱,家中仆役、丫头等,各赏赐一串钱。”周进大手一挥,故作豪气地说道。 对于有功之臣曾艳,周进更是格外大方,言道等她做完月子,便将她们母女俩搬到紫檀堡万柳园一期那里去住。 周进已经将万柳园一期的某套样板房,记在了曾艳名下,届时她妹妹曾佳,以及两个小丫头爱琴、爱棋也都会跟着一块儿过去。 “这不妥,这不妥。”曾艳连忙摆手说道,“这家中诸多妇人们,都没有属于自己名下的房子,就我一个人先有了,这不是平白无故地让大伙儿心中都不高兴吗?我看没有必要,我们母女俩就住在桃花巷挺好,以后白秀珠姑娘进门,我便老老实实地在她手下做事,绝不会让你为难。” 周进笑道,“我既然把房子送给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以后家中所有妇人都一样,但凡生下了我的孩子,便送她一套房子,以此作为长久之计。谁要是不高兴,有意见,那也得等她帮我生完了孩子再说,不然就是休想。” 周进是一家之主,他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曾艳也不会极力劝阻,反正她已经推辞过了,更没有主动讨要,谁也不能说她是个贪财的捞女。 周进又郑重说道,“况且我叫你搬到紫檀堡附近的万柳园,也并不是让你过去养尊处优的,而是想让你帮我把紫檀堡附近的生意,都帮我管理起来。虽然在战略大方向上,有我把关掌控,具体执行上,有刘掌柜、刘能父子替我跑腿,但那边涉及到的项目比较多,总得一个我足够信任的可靠之人,替我在那里监管,你哪怕做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那也比我不派人过去监管要强。” “这些日子你总是不在家,方媛姨娘说你在紫檀堡附近建庄园,开工厂,修房子,花钱像是流水一般,连张圆圆姑娘寄存在你这里的私房钱,都花去了一大半,我因为怀孕的缘故,没有做过深入了解。你既然打算将我派过去管事,是不是也要给我说一说,你在紫檀堡附近都有哪些产业吧?”曾艳听说周进原来是想让她过去接管生意,她脸上的神色也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目前都是由我负责统筹推进,刘掌柜、刘能父子替我操办执行,其他投资方,包括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也都派了人手参与管理。一是千紫纺织厂,主要生产各类时兴衣裳,目前生产销售情况良好,南北风月汇演活动结束后至今,不过十天时间,便销售成衣制品数万件,预计今后每月销售额将达到一千两银子,每月实现利润不少于五百两。千紫纺织厂现有冯紫英全权负责,他既没有功名,又没有官身,不怕别人说他伤风败俗。” “哎,真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人鼓捣出来的比基尼、丁字裤等玩意儿,还真是有些辣眼睛,太伤风败俗了。”曾艳红着脸蛋,捂着嘴巴笑道。 “那你前些日子还答应我说,等身材恢复了就穿给我看?”周进乐呵呵地笑道。 周进见她满脸娇羞,又正处于哺乳期,她胸口那两团柔软之处,像是两座小山一般,巍峨挺立在那里,让周进心中不免一荡,他那两只咸猪手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伸了过去,轻手轻脚地怜惜了她一回。 过了一会儿,周进才意犹未尽地将手缩了回来,重新说起了正事。 “紫檀堡农作园却是由我主导,由刘掌柜、刘能父子和我舅舅一家,共同执掌。目前主要在做土豆种植推广一事,暂时并不指望能赚钱,但却是所有项目中的重中之重。好在目前投入的成本也不多,只不过需要耗费一些人力罢了。” “紫光大戏园目前主要由张圆圆姑娘打理,其他各大风月场所也都在这里有一定投资,只卖艺不卖身,也没有固定艺人,只是不定期开展一些选美、走秀、演唱、舞蹈、服装设计展览等活动,为那些即将出道的风月佳人造势。因为这个生意比较敏感,以你的身份多有不便,便不需要多管了。” “我这也不用管,那也不用管,那我过去做什么?”曾艳迷惑不解道。 “担心自己没事做?”周进笑道,“我只希望你以后忙得脚不沾地时,不要埋怨我给你安排了这样一个责任重大、千头万绪的工作。” “什么工作?”曾艳连忙追问道。 周进回答道,“万柳园一期一百栋房子,现在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随着各位房主陆续入住,需要有一个专门机构,给这些房主提供周到的服务。我准备成立一个万柳服务总站,由你来做站长,你手底下将会有一支保洁队伍,一支保安队伍,一支工程队伍,一支客服队伍。你有没有信心做起来?” “这么多队伍,钱从哪里来?”曾艳提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她虽然不像周进一般两世为人,但也是江南甄氏家族出身,眼界绝非一般人可比,不会因为周进的大饼画的好,便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而这也正是周进选中她担任万柳服务总站负责人的原因。 要是在上一世,曾艳的这个问题自然不成为一个问题,业主每年都要上交物业费,就像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但在红楼世界中,周进若是敢向房主收取物业费,他怕是会被房主们打破狗头,万柳园的房子也别想再卖出去了。 为了解决万柳服务总站的经费问题,周进想出来的办法是店铺招租。 万柳园小区用围墙将所有业主圈在一处,中间设立一些商铺,这些铺子的租金,便是万柳服务总站所需经费的来源。 以万柳园为例,一期已经陆续交房,二期、三期也在开建,三期共有三百名住户,这些人非富即贵,包括仆人、丫头们在内,将有两三千人住在这里,由此所产生的衣食住行消费,足以吸引一批商人来这里租下店面做买卖了。 听完周进的解释后,曾艳很快就明白了。 不过,眼下她还在坐月子,稍加了解也就是了。 真要等到搬去了万柳园,再考虑这件事情也不迟。 “好了好了,说了老半天,你大概也累了。你今晚便在方媛姨娘那里歇息,好好地安慰一下她,我看她气色有些不大好。”曾艳善解人意地说道。 她打掉周进伸过来的那两只咸猪手,劝他去方媛房中安歇。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7章 初为人父(二) “好好地,怎么哭起来了?”周进走入方媛房中,看到她果然坐在油灯旁边,正拿着手帕抹眼睛,不由得大为惊奇,连忙温言说道。 “没没没,没什么。”方媛否认道。但从她那泛红的眼睛来看,刚才一定是哭过了的。 周进也没有纠结她有没有哭过这个问题,而是将其搂入怀中,打趣她道,“我们家方大美人,究竟是因为伤心自己没生下孩子呢,还是伤心自己没有掌管太多事情,所以闷闷不乐,哭起了鼻子?” 方媛被周进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 她自从嫁给周进为妾,尚未怀孕生产是其最大的一个心病,她母亲每次过来看望,也总是拿这件事情对她进行敲打。 话里话外,都是让她早一些怀上孩子,以此作为根本大计,给方媛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而曾艳姨娘即将执掌万柳园服务总站,手底下掌管好几支队伍,或许将来会有数十人甚至数百人供其差遣,如此大的权柄,更是令她分外眼馋啊。 方媛把头埋入周进怀中,被迫承认道,“我是见曾艳姨娘既有了一个女孩儿,又得到了新差事,想着自己整日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心里有些落寞,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人也有各人的际遇,你实在没有必要羡慕她什么。”周进耐心开解道,“曾艳姨娘出自于江南甄氏家族,将来必然是要替我独当一面的,把万柳服务总站交给她打理,也才能让人放心。至于你方媛,人品好,相貌也好,晚间侍寝时也是百般迎合,各种温柔体贴,甚合我的心意……” 周进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深入怀中女人的衣裙之内,毛手毛脚地摸索起来。 “哼,你就只知道哄我开心。”方媛嘴上虽然是一副嗔怪的语气,但她却自觉地将上身衣裳的扣子解开了两枚,以方便周进行事。 她的这种善解人意,让周进心花怒放,手中动作更是愈发粗鲁。 “方媛妹妹,你这说话要凭良心啊。”周进笑道,“你们方家诸位兄妹,可都是我颇为信任之人。你兄长方昆现做了我身边长随,二哥方明在蜂窝煤制造场做现场施工主管,方靖是我身边书童,近来又协助胡永掌管桃李书院名下少年调研会,还有你父亲方掌柜,也正值壮年,蜂窝煤这一块生意,还需要他长久主持下去。虽然说,这都是因为他们个人能力好,但多少也是看在你方媛的面子上,我才能如此放心。你要不承认我对你的好,那我以后有什么好差事,可就未必会落在他们头上了。” 至于方曲,周进连提也没提,方媛也不好意思询问。 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胡永的小舅子王安,在蜂窝煤制造场引诱他人赌博,最后仅拉了方曲一个人入伙。 两人翻墙出去,在永利赌场鬼混了一个晚上,各自输了好几两银子。 好在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向永利赌场借高利贷,不然还不知道要赔掉多少银钱。 尽管如此,方掌柜也是勃然大怒。他亲自动手,差点将方曲的手脚给打折掉,事后更是放出了狠话,方曲若是再有第二次,他便将方曲赶出家门,不再承认他这个逆子了。 至于王安的父亲王三叔,恼羞成怒之下,更是亲自来到蜂窝煤制造场,跟着王安同吃同住同劳作,免得王安自己不学好且不说,还带坏了别人家的好孩子。 那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好孩子,那可是五品云骑都尉周进大爷房中方媛姨娘的亲兄弟呀。 话说回来,周进所说的这些事情,方媛早就心知肚明,此刻听到周进特意说给她听,饱含安慰之意,也是感觉一阵感激涕零。 说实话,他们方家能过上现在这般好日子,不仅衣食无忧,还购置了北平城中一处房舍,这可都是托了周进之力呀。 “别别别,我相信你还不行吗?”方媛撒娇说道。她的声音如同梦中呢喃,柔美而又诱人,让周进心里只痒痒。 要不是眼下在说正事,他非得把怀中这个衣衫半解的美人儿就地正法不可。 周进忍了又忍,重又说道,“况且,白秀珠姑娘明年开春以后,就要嫁过来了。她虽然也是邢州白氏家族出身,但白家毕竟早已落魄多年,又久住乡下,论底蕴,既比不上江南甄家,也比不上荣宁二府,她的一些言行举止,落在曾艳、曾佳、平儿、晴雯等人面前,恐怕有些不太符合大家族里的规矩,要是因此被她们看轻,暗地里嗤笑,难免会惹出一些不必要的祸患。我便想着,等白秀珠姑娘进门前,把平儿、晴雯等几位姨娘,各自安排一些差事,都先打发到外面躲上一阵。唯有你天真烂漫,又是小户人家出身,即便有一些失礼之处,反而会让白秀珠姑娘放下心来,她对你更不会有什么猜忌,你也能安安心心地做她的好帮手,帮我把桃花巷这处住宅管理起来。” “这这这,这我可不敢。”方媛吓得脸色发白,急吼吼地说道,“几位姨娘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姨娘在秀珠小姐面前立规矩,你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要不也让我去外边办事好了?我也怕秀珠小姐拿我做筏子,我是小门小户出身,什么规矩都不懂,她要拿捏我,岂不是轻而易举?”方媛眼里含着泪,向周进恳求道,她似乎真的有些害怕了。 “别担心,别担心。”周进连忙安慰她道,“白秀珠姑娘是正室夫人,那么多姨娘都在外边办事,她拿捏你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姨娘有何意义?反而还不如善待你,充分展示她作为正室夫人的大度和气场。不仅如此,白秀珠姑娘不善于管理家务,也不想管理家务,她还特意捎信过来,让我给她安排一两个妥当之人,作为心腹来培养,以便今后帮助她管理内宅呢。” “还有这种好事?”方媛几乎不敢相信道。 若说是房中就剩下她一个姨娘,被白秀珠姑娘拿来立规矩,她自然是不大愿意的。 可若是被白秀珠姑娘看中,作为心腹来培养,代替她管理整个都尉府,方媛便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了。 周进言道,“我说过的话,还能有假?你就算不相信我的人品,难道还不相信我的审美?”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方媛身上的衣衫解了下来,露出了丰腴白腻的大半身子,让周进心头更加火热。 而方媛的主动迎合,百般痴缠,让他再也按捺不住,在方媛身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这才感到心满意足。 方媛也因此相信周进所言,定然不虚,以至于她在婉转承欢之时,还乐不可支,一度笑出了声来,让周进愈发情绪高涨,到最后都差点累得要虚脱了。 这真是一个激情澎湃的夜晚啊。 次日上午,周进把胡永、沈明、郑千钧、刘玉石等人召集起来,在外书房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 上半年以来,胡永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干得还不错。不仅实现了合计六期扫盲识字班、总共三百名学员的招生计划,还在周进的授意下,从中挑选了三五十名老实本分的半大小子,组成了一只隐蔽的调查队伍,即少年调研会,供周进打探消息之用。 这些小孩子都尚未成年,他人不曾注意且不说,工价银也极低,每个月才一串钱,便能为周进带来朝野上下、市井闾巷之中的许多小道消息,供周进做出准确判断;也能帮助周进散播各种谣言,有利于他进一步操控舆论,玩弄人心。 像这次周进获封五品云骑都尉的爵位,并不是没有引起他人议论,但在周进的刻意引导之下,世人都了解了他操办九边彩票、组织南北风月汇演,以便为九大边镇募集经费的光辉事迹,便再也没有人多说什么了。 谁要有意见,他大可以先为朝廷捐出几万两银子以后再说话。凭借这一点,很好地压制住了那些质疑的声音。 除此之外,桃李书院还开设了针对性极强的期刊经营培训班和流行乐曲进修班,很好地改善了桃李书院的营收情况。 郑千钧也有一把刷子。他作为《青年诗刊》风月栏目责编,编发了北平欢场之中一系列匪人所思的情感纠葛和悲欢离合,制造了许多热点话题,也为一些名声不显的清倌人摇旗呐喊,极大地抬高了她们的身家,从而使得《青年诗刊》赚得盆满钵满。 仅周进一个人,上半年就通过两次分红,得到了数百两银子。 以至于在周进的点头同意下,郑千钧还特意请到了自己的哥哥郑千化,委托他出任《青年诗刊》的商务广告助理,前往保州、津州、泉城一带开展业务,也将《青年诗刊》的名声传到了这些地方,以至于在北方风月界,有了在《青年诗刊》证道成神的说法,连带着刊物版面费先后上涨了三倍。 周进将这几人叫来,一来是表扬他们工作出色,并予以他们一定的现金奖励,胡永、郑千钧各自拿到了二十两银子的红包,沈明、刘玉石二人也均拿到了五两银子的赏钱。 外书房内,诸人喜笑颜开,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来。 随后,周进便通知这几人,说是桃李书院和《青年诗刊》编辑部即将搬迁到城外紫檀堡附近,让大家做好相应准备。 “时间很紧,南跨院这边需要早点空出来,我过几天还要在这里办酒席哩。”周进特意强调道。 现在不比以往,周进已是有着爵位之人,暗中盯着他的人怕是增加了不少。 他要是再搞什么小动作,有什么新的商业创意,怕是立即就会被人学走。 像上次状元楼推行会员卡经营模式,两三个月之后才被其他酒楼所模仿的情况,如此长的时间差,怕是很难再出现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惟有搬迁到紫檀堡附近,有万柳园这么大一个住宅区作为掩护,周进也不怕谁会在他宅子周围设置眼线,除非他先买一套万柳园的房子再说。 四人之中,郑千钧、刘玉石还都是光棍一条,去哪里办公都无所谓。 胡永、沈明则是因为已然婚娶,到城外紫檀堡附近工作,牵涉到家眷是否要随行等诸多问题,自然不是一件小事。 好在胡永、沈明二人只是略微思忖了一下,便很快答应了下来,让周进深感欣慰。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8章 初为人父(三) 近些日子,周进既获封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一举步入权贵阶层,又初为人父,膝下喜添一位千金,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哪怕周进想要刻意低调一些,但架不住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们实在是太多了。 迫于无奈之下,他少不得在南跨院中置办了好几桌酒席,宴请了一帮亲朋好友过来吃酒。 上次周进考中秀才,在家中办酒时,来往的客人并不多。 这次他受封五品爵位,情形便有些不一样了。 顺天府尹王允、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工部郎中贾政、大兴县令赵光南等人,虽然没有亲临,但都托人送了礼物过来。 虽然都是一些文房四宝之类的小玩意儿,但架不住对方身份尊贵,对于周进来说,也算是一种殊荣了。 国子监里的诸位师友,如国子监博士宋涛和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陆河、钟栅、钟杰、谢希平等监生,都和《青年诗刊》有着深厚渊源,这次自然要过来向周进讨一杯喜酒喝。 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贾环、贾兰等王公贵胄子弟,和周进颇有私谊,也肯定不会错过这次热闹。 甚至连镇国公府的牛政、牛军,荣宁二府的贾宝玉、贾蓉,这些人本来和周进并没有什么友情,竟然也亲自登门道贺,让周进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牛政还公开解释道,“我弟牛军娶的是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玉,周进老弟即将迎娶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我们牛家和周家可是名正言顺的连襟关系,任谁都没法拆散我们的传统友谊。现在周进老弟双喜临门,我给周进老弟房中新生下来的这个侄女儿送几件金银首饰,也是我这个姨夫的应有之义嘛。” 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当初因为白秀珠被劫持一事,他带着家丁们,对周进喊打喊杀,差点就要剥夺了周进身上的秀才功名。 牛政、牛军兄弟俩如此不要脸,脸皮比城墙还厚,自然惹得大伙儿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众人对牛家兄弟投去鄙夷目光的同时,也钦佩他们二人恬不知耻到了一种新高度,就凭着脸厚心黑这个优点,哪怕牛家人才断层,嫡系子弟都是酒囊饭袋之辈,也能确保镇国公府这个空架子,继续维持三五十年不倒啊。 贾宝玉、贾蓉等人,向来和周进没有太多交往,他们又不像牛政、牛军,可以浑然不把脸面当做一回事。 但好在他们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贾宝玉、贾蓉二人,竟然把周进的授业恩师贾代儒老先生搀扶了过来。 有贾代儒老先生做幌子,端坐在首席位置,贾宝玉、贾蓉二人自然也跟着成为了酒席上的贵宾。 以至于有明眼人暗中唾骂,镇国公府只是不要脸,荣宁二府却是把不要脸玩出了新花样。 这些王公贵族之家,为了确保家中权势和财富,可真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呀。 周进虽然对贾宝玉、贾蓉二人这般行为有些腹诽,但看在对方所送来的数百两银子的份上,他当然要亲自作陪,热情招待了。 周进的便宜小舅赵乐,这次也带着贺礼上门来了。 往常他来到周进这里,喜欢朝着周进房中那些貌美女眷瞅来瞅去,尤其是那个叫做晴雯的姑娘,妖冶艳丽,妩媚动人,让他颇有垂涎之意。 周进曾听到晴雯对此有过抱怨,这也是他不待见赵乐、拒绝他登门拜访的一个重要诱因。 可这次赵乐过来,便规矩了许多。 一方面,他上次在锦乡伯府附近,无意中瞅见了锦乡伯府的千金小姐韩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在锦乡伯府附近逗留了小半天。 就因为这,锦乡伯府突然冲出了几位彪悍家丁,不由分说,便痛打了他一顿,还威胁他以后不许再来。 赵乐回家之后,向父亲赵顺昌哭诉时,又遭到了这位宛平县衙典史的殴打。 赵顺昌一边对他拳脚相加,一边斥责他道,“你想死可以,别拉着全家人一起死。与其全家人都被你祸害,还不如老子今天干脆结果了你。” 赵顺昌越打越生气,越打越害怕,他后来干脆寻了一根绳索过来,似乎真想将赵乐给吊死。要不是母亲给拦着,赵乐说不定真要横死当场了。 赵乐这才感觉害怕起来,他对于那些王公贵族之家,终于有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敬畏。 他决定以后,还是专门招惹马蓉这种轻浮放浪、家境平常的狐媚子好了,即使被大兴县巡检武大发现,也拿他不能怎么样,顶多也就是赔一些银子罢了。 如今周进今非昔比,既受封五品爵位,又传言他简在帝心,这般人物,不仅他赵乐惹不起,连他父亲赵顺昌也同样惹不起。 赵乐这次过来,便出自父亲赵顺昌的授意,纯粹是为了送礼,他再也不敢打周进房中女人们的主意了。 胡永、沈明、郑千钧、刘玉石、方掌柜、刘掌柜等周进手下一批可靠之人,蜂窝煤制造场诸多雇工,连同里长石大伯、田七郎中、武大、武二等街巷邻居,周进的两位舅舅、舅妈,连同彭玄、彭幻等诸位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也都一同跟过来吃酒。 北平城中有名的几位清倌人,如花想容、赵灵飞、曹佳等人,大多闻讯而来。张圆圆姑娘因为在紫檀堡还有要事需要筹办,这次便缺席了。 女眷仅有两桌,都摆放在厢房之中,由方媛、晴雯两位姨娘作陪。 其他客人,则都在南跨院中吃酒。 一些身份低微之人,南跨院中坐不下,只能安排在巷子里摆了几桌,这才勉强将所有人都安排着坐了下来。 国子监博士宋涛虽然有和周进拉近关系之意,但在场诸人,就以他的身份最为清贵,他若是停留时间过长,诸位宾客难免都有些拘谨,因此他审时度势,只略微喝了几杯,便起身告辞了。 周进亲自将其送往桃花巷东出口,看着他所乘坐的驴车消失在人群之中以后,这才步行返回。 贾代儒老先生年岁已高,本就不胜酒力,他这次过来,又是替贾宝玉、贾蓉二人打掩护,心中更是老大不高兴。 好在国子监博士宋涛属于进士出身,文曲星一般的人物,贾代儒老先生听过其文名,对于宋涛博士仰慕已久。 二人就科场气运和八股文写作心得等话题深入交流了一会儿,但很可惜,宋涛博士不过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贾代儒老先生深感无趣之后,也很快随之离开。 等到宋涛和贾代儒二人走后,酒席上沉闷的空气才一扫而空,大家都变得活泛起来。 魏西平、张安世等人,又是羡慕周进的桃花运旺盛,家中这么多莺莺燕燕且不说,现在更是未婚先育,也没人来管他; 又是羡慕周进深得当今天子所看中,竟然直接赏赐了他一个五品爵位,哪怕是考不中举人,也有了一个体面的后路,若是今年八月份能够在顺天府乡试中金榜题名,岂不是马上就要起飞了? 周进可不敢接受众人的这种高帽,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五品爵位虽然是好,可毕竟比不上进士出身更为清贵。要知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诸位都是国子监里的风云人物,青年才俊,等过了今明两年,大家就都有了进士功名在身,到时候我这个学渣,还得仰望诸位好友的提携和关照啊。” “周兄大可不必谦虚。”张安世说道,“我刚才听贾代儒老先生说,你近来所作的八股文,也算是四平八稳,尤其是策论部分,更是能发人之所未发,切中肯綮,颇有见地,说不定在顺天府乡试中,便能得到主考官的青睐,考中一个举人功名。” “若如此,我必定在状元楼请大家吃上一顿大餐,我记得韩奇送给我的那张会员卡,言道可以享受一桌免费酒席,不用白不用。”周进笑道。 众人哄堂大笑道,“这就过分了啊。敢情你一文钱不花,拿状元楼赠送的免费酒席送人情。” 又有人说,“在场这么多人,一桌免费酒席怎么够?怎么都要从周进兄弟身上扒下一层皮来,不让他出一次血,请大伙儿都吃上一顿,咱们必定跟他没完。” 周进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除了状元楼送我会员卡,明德亭、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等酒楼,也都送了我会员卡,也都言道赠送免费酒席一桌。我到时候在状元楼安排一桌,在明德亭安排一桌,在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等处也都安排一桌,主打一个不花钱,薅羊毛,吃白食,谁能奈我何?” 众人听了,都一致地摇了摇头,想着周进这厮好歹也是一个五品云骑都尉,兜里也明显不缺银子,为何如此不要脸,他这是摆明了要分文不花,一心一意对诸多酒楼大薅羊毛啊。 其中,韩奇更是心中抑郁。 当初周进给他们状元楼支招,推出了会员卡销售制度,这本来是一步好棋,很快就将状元楼的营业额,做到了北平城中同行业前列,连带着锦乡伯府新开设的解元楼、会元楼,生意也有了不少提升。 可谁能知道,这种盛况才持续了两三个月时间,其他酒楼就纷纷醒悟过来,也依照葫芦画瓢,推出了各自名下的会员卡,很快就对状元楼的良好生意状况,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状元楼虽然是北平城中首家推行会员卡经营模式的酒楼,拥有一定先发优势,但面对其他酒楼的贴身肉搏,还是感觉有些吃力啊。 周进作为会员卡销售制度的始创者,这些酒楼便都给周进送来了一张最高等级的会员卡,并赠送了免费酒席若干桌。 周进本人因为忙于各种事情,却是一次都没去吃过。 韩奇心想,周进这厮肯定还有一些奇妙的商业手段,只是他不愿意轻易外露而已。 要是在往常,韩奇开口请求周进,让他帮忙想一想办法,自然是不难。 但现在周进这厮的身份有了巨大变化,他现在作为五品爵爷,社会地位比韩奇这个锦乡伯府世子还要高,已经不是韩奇可以随便请动做事的人了。 这让韩奇更是心中懊悔。 早知道如此,他便应当将自己的亲妹妹韩雪撮合给周进为妻,哪怕周进今后在官场上再无寸进,仅凭现有的这一个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也谈不上委屈韩雪了呀。 心情抑郁之下,韩奇一连喝了许多杯酒水,以至于他头脑昏沉之下,被身边小厮搀扶着回家,连这场酒席究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有没有说什么不应该说的醉话,都记不大清楚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29章 土豆丰收(一) 忠顺王陈西宁虽然位高权重,但年龄却不大,仅有三十岁出头。 他早就从锦衣府司官们的汇报中,听说了周进在紫檀堡附近大兴土木,周进这厮所玩出来的那些新鲜花样,更是让他目瞪口呆。 出于从小所接受到的那种正统文化观念,陈西宁自然是瞧不上周进这些搞法的,什么露天音乐汇演,什么钢管女神评选,像这般莺莺燕燕,低俗热舞,可谓是恶趣味十足,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嘛。 但他心底潜意识里,又对周进所搞出来的这些花样充满了好奇,只是由于身份限制,曾经也为自己不能亲临现场前去观看而倍感遗憾。 近段时间以来,朝中那些监察御史们像是受人指使一般,相约上书,指出一些权贵子弟沆瀣一气,阿世媚俗,在紫檀堡这个地方,营造声色犬马之所,恳请朝廷出手纠正,予以严惩。 但今上将这些奏折,一律留中不发。 忠顺王陈西宁根据今上授意,则另外找了一些借口,将这几个御史解职的解职,调离的调离,其他御史揣摩到今上心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也不能埋怨为何今上如此震怒? 周进是今上所新封的五品云骑都尉,自从他荣登大宝以来,已经有八九个年头了,新获封爵位者屈指可数。 可以说,授予爵位这件事,代表着他这个大周朝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尊严啊。 可这才过去了几天,这些苍蝇臭虫一般的御史们就想把周进拉下马,他德正帝难道不要面子了? 德正帝也不怕和这些御史们在朝堂上打口水官司。 周进名下那家戏园,早已公开声明,所得营收和打赏,将拿出五分之一,无偿捐给户部度支司,以供朝廷所需。 虽然目前来看,周进名下这家戏园的捐赠,每天也不过几十两,至多数百两银子,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无疑对北平城中诸多风月场所,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具有风向标意义。 周进这个傻缺若是被拿下,谁以后还会给户部捐款? 为此,户部尚书毕景曾早已放出话来,周进这厮,他毕景曾保定了,谁若不服,他这个户部尚书就不干了,让对方来干。 明知道大周朝的财政体系面临崩溃局面,财源枯竭,入不敷出,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一般人还真干不了,也担负不起大周朝财政形势彻底崩盘的政治责任。 有户部堂官毕景曾大人给周进挡枪口,有兵部尚书李春华大人给周进帮腔,便能彻底压制那些无聊御史们的乱喷,在此基础上,德正帝和忠顺王二人想要保住周进,可谓十拿九稳。 更为重要的是,据内阁首辅张楚和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的汇报,这周进竟然精通耕种,从土豆的播种、田间地头管理、收获贮藏以及开发食用等方面,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属于个中好手。 想要将土豆这个高产农作物全面铺开推广,缓解大周朝老百姓的饿肚子问题,势必还得借助于周进的个人才干。 谁在这个时候,敢找周进的麻烦,不等于是故意和今上过不去吗?这根本就是在挖大周朝的发展根基好吧? 民以食为天,真以为是开玩笑的?如果粮食充足,都能吃上一口饱饭,谁还会提着自己的脑袋造反? 至于周进所鼓捣出来的莺歌燕舞,类似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今上和忠顺王陈西宁也讨论过,认为这里面有着一些劫富济贫的意思。 归根结底地说,周进最终不过是骗了那些公子哥儿们的钱财,一部分是落到了周进这些人手中,但更大一部分,则是以工钱报酬、物资采购等方式,流入到了京郊老百姓们的手中。 顺天府今年上半年的钱粮征收完成得很不错,北平城内的乞丐们,也相比往年这个时候少了许多,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周进的一部分功劳在里头。 真要把周进在紫檀堡的那些项目给查封了,许多老百姓再也挣不到活钱,又要涌进北平城中做乞丐,这几个御史会出面负责吗? “真是迂腐之论。”忠顺王陈西宁心中说道。 不过周进这厮,有时候也让人感觉生气。 这不,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都约了他好几次了,说是端午节都过了,是不是要去紫檀堡农作园收获春土豆了? 结果周进这厮,却以忙着顺天府乡试备考复习为借口,说还要缓一缓,等哪天他有空了再说。 周进这厮喜好美色,房中美女成群,他说要安心复习,专心备考,除了让人徒增笑料之外,却是很难让人信服啊。 忠顺王陈西宁听说后,派人前去调查了一番,发现果然如此。 周进这厮分明是忙着在紫光大戏园做低俗演出的生意,想尽了主意捞钱,哪里还顾得上农作园那些即将收获的三四亩土豆呢? 气得忠顺王陈西宁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周进,又想着一边赚钱,一边勾搭那个俏佳人张圆圆了是吧?还有没有把涉及到大周朝的国运根本大事放在你心上?还想不想要我给你在顺天府乡试中提供方便了?” 骂归骂,但周进这厮毕竟是土豆种植的专业人士,他向锦乡伯府世子韩奇所推荐的土豆烧牛肉、土豆红烧肉、土豆粉条大盘鸡、土豆鸡蛋饼,让忠顺王陈西宁光听说了一遍,就差点留下了口水,要不是担心土豆种不够,等这几亩土豆丰收之后,他非得先尝试着吃上几顿不可。 考虑到这些客观情况,忠顺王陈西宁也只能按捺住性子,慢慢地等待下去了。 陈西宁在王府中焦躁地等待了好几天,今上也每天都派小宦官过来打探消息,显然也是对此极为关注。 就在陈西宁觉得忍无可忍,应当派人把周进这厮捆绑起来,直接带到紫檀堡农作园的时候,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那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周进答应了,明天晴好,便可以去紫檀堡收获春土豆了。 听说父亲张楚明日要跟着忠顺王前去紫檀堡公干,嫡小姐张诗韵听说后,也非常兴奋,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 张诗韵和张诗远、张诗卿兄妹三人,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关系最为亲密。 张诗韵芳龄二八,早已谈婚论嫁,指配给了川宁侯之子陈瑞安。 这门婚事,还是当年太上皇亲口提议,由宫中一位老太妃保媒,宦官头目冯冬临亲自前往查看,回来后也言道这门亲事极好,又有二十万两银子的彩礼可以作为军资之用,张楚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脱,便点头应允了下来。 当时张楚心想,陈瑞安虽然身体不好,但川宁侯府只要认真对待,慢慢调养,终归还是能好起来的吧。 掐算时日,张诗韵待字闺中的日子也不多了,再过半年时间,等到今年初冬之时,便是她的大喜之日了。 张楚心想,等到她嫁入了夫家,行事方面将有公婆、丈夫等人约束,又要生儿育女,忙着掌管家务,怕是再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去哪个地方玩耍一会儿了。 他一时心软,就自作主张,答应了张诗韵的要求,允许她一同前去。 不过,张楚也要求宝贝女儿,一定要女扮男装,听从安排,不可随意张口说话,否则到时候,就不要怪他这个父亲不讲情面了。 张诗韵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长期被关在相府之中,仅筹办九边彩票那一回,她才跟着周进在外面厮混了几天,见识了北平城中的繁华,也踏足过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烟花柳巷之地,事后发现也不过如此,她还在兰桂坊结识了一个颇有才艺的头牌清倌人呢。 然而,等到九边彩票的热潮过去,长兄张诗远南下公干卖彩票,替九大边镇继续筹措兵饷,她便又照旧回到那门禁森严的相府之中,被人严加看管,再也没有机会外出一步了。 想不到如今,她竟然还可以更进一步,走出北平城中,来到离城二十里之遥的紫檀堡,到那个传说中的土豆农作园走一走,和周进这厮再度见面,这又让她如何不兴奋异常呢? 以至于她在父亲张楚面前,居然还手舞足蹈,哼唱起了一些流行金曲。 “在我面前哼唱一下也就罢了,等你以后嫁进了川宁侯府,你也是这么胡乱哼唱,什么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让她慢慢融化?指不定夫家会认为你打小就不守妇道,到时候你受了委屈,可不要来找我。我敢说,周进这厮,根本就没去过高丽,也不知道他这首《高丽的森林》,是怎么编造出来的?” 内阁首辅张楚看着女儿张诗韵这一副手舞足蹈的样子,也是感觉好笑,忍不住出口讥讽道。 “要你管。”张诗韵不服气地说道,眉眼之中都是笑意。 从北平城中到紫檀堡的那条官道,虽然还算平整,但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仍旧让人感觉有些劳累。 好在入夏以来,新任大兴县令赵光南在周进的建议下,头一件事情,就是组织人力,将这条官道修整了一番,尽管仍然是土路,但比起当初那般坎坷不平、一路上坑坑洼洼的情况来说,已经是好了太多了。 周进这厮还公开扬言说,三年之内,要把这条官道全部用青砖铺成,但大伙儿都只当他是开玩笑,谁也没有当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0章 土豆丰收(二) 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犯事,其部众曾在紫檀堡一带聚集,欲行不轨之事,引起了今上和忠顺王这一系的密切关注。 必要的时候,忠顺王陈西宁和时任礼部左侍郎张楚甚至还不顾危险,暗中来到紫檀堡外,对义忠老亲王千岁的那些罪恶勾当开展外围调查。 在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的印象中,紫檀堡附近数十里地,都是贫困乡村,满目萧条。 然而此次,等到他们一行数人,亲临紫檀堡附近一带,却发现旧貌换了新颜,往日那般刻板印象,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围绕着紫檀堡,以此为中心,无数建筑拔地而起,大小道路之上,人和车马川流不息。 许多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桃李书院附设风月堂已于一个月前,在最近一期《青年诗刊》上发布整版广告,正式开启第二期流行神曲进修班招生报名通道。 这一次,远在千里之外,自以为引领风气之先的那些金陵秦淮河上的名媛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比如说当初那个美仙院的白秀丽姑娘,据说她在北平女神选美活动中,本来名次较为落后,一点也不显山露水,最后靠着花钱买榜,才侥幸得了一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之一的名头,但她和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相比,还是明显差了一个档次。 可自从她南下金陵之后,凭借一首《高丽的森林》,再加一首《隐身的翅膀》,立马打开了局面,等到她一口气将十几首流行神曲传唱开来,遂成为了金陵风月界的翘首,到处走穴献唱,赚得盆满钵满。 她大获成功之后,反而嘲笑秦淮风月土得掉渣,落后于时代,这才引发后来的南北风月汇演之争。 因此,这些金陵名媛们得知桃李书院附设风月堂开启招生的消息之后,端午佳节都不过了,立马启程,打算进京赶考,即使考不上,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呀。 还有即将在今年八月份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年轻士子们,也早就听说了桃李书院附设风月堂的艳名,特意赶过来瞧上一瞧。 他们非常气愤,原本人们口中所说的进京赶考,是特指他们这些士子进京参加科举考试。 结果现在北平城中,大多数人提到进京赶考,都是指各地那些风月场所的名媛们,来到北平城外参加桃李书院附设风月堂的招生报名考试。 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些名媛们学习靡靡之音而已,有什么资格能和进京科考相提并论? 不过,当听说桃李书院附设风月堂的背后东家,有国子监生员周进、张安世、陆秀峰、陆河、谢希平等人的身影,而南直隶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魏西平和赣省举人钟栅,似乎也参与其中之后,这些年轻士子们的心境便平和了起来。 “不错不错,就让周进、张安世、陆秀峰、陆河这些鸟人不务正业,忙于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他们若精力不济,乡试落榜,可不就是咱们高中举人的大好机会么?” 新建成的紫檀堡外风情一条街上,有外地读书人高谈阔论。 忠顺王陈西宁斜乜了他一眼,心想,你这鸟人,也知道马上就快要顺天府乡试了,你说周进这些人不务正业,可你自己,不是也没有一心攻读诗书,而是跑这儿来玩耍了吗? 这种双标之人哪里都有,陈西宁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众人闲逛了一圈之后,便来到了紫檀堡农作园,周进、韩奇、刘掌柜等人,早已在农作园门口迎候着了。 陈西宁和张楚身份特殊,为了避免惊动众人,他们这次选择微服出行,装扮成了锦乡伯韩老三的身边扈从。 周进受封五品云骑都尉以后,曾经进宫面圣谢恩,但他还尚未见过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自然还不认识这两人。 但周进却早已认识张诗韵,见她居然也女扮男装,混在了这一行人之中,不由得大感惊奇。 难道张诗韵这次过来,是代替她父亲张楚过来的? 因此,周进对这一行人表面上的领头人韩老三和男扮女装的张诗韵,便显得格外客气一些,对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则显得有些不太在意,这让知道内情的张诗韵心中暗乐,颇感滑稽。 周进早在昨日就已过来,组织刘掌柜、刘能父子以及紫檀堡农作园所雇佣的那一帮雇农们,对农作园内的整体环境卫生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并用红毯铺路,以示隆重之意。 刘掌柜、刘能父子带领诸多雇农,还在红毯两边列队,大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种别具一格的形式主义,让陈西宁、张楚、韩老三等人感觉非常新鲜,也颇感满意。 张诗韵则一脸鄙夷地看了周进一眼,心想这厮还真是一个奸佞臣子,只知道阿谀奉承,揣摩上意,可谓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却不想他周进连谁是真正的话事人都没有搞清楚,还真是可恨又可怜。 陈西宁、张楚二人,在百忙之中亲自过来,自然是为了核实土豆产量的真实情况。 不过土豆收获这种活计,自有刘掌柜、刘能父子带领诸多雇农来完成,周进只是略微示范了一遍过后,便有一群雇农抡起袖子上场,干得热火朝天,很快就将半亩土地收获完毕。 将这半亩土地出产的所有土豆称重之后,果然高达一千余斤,这充分说明周进先前关于土豆亩产可达两三千斤甚至三五千斤的说法,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陈西宁、张楚、韩老三等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周进会心一笑,随后开始向韩老三等人,介绍土豆种植推广情况。 “这次紫檀堡农作园,已经在园区内成功试种土豆三四亩地,生长情况良好,还未用到的附近贫瘠薄地约有数百亩,暂时用于西瓜种植,算是聊胜于无,总比把土地抛荒在这里要强。紫檀堡农作园名下的土豆试种,其实更多的只是起到一种示范作用。早在今天开春时,我便和长乐府商人周孟庆说好,等到南方春土豆收获后,预计他能购得数十万斤土豆,全部运送进京。经过咱们紫檀堡农作园的试种,证明土豆确实能在北方贫瘠沙地上种植,且产量颇高,在普通民众中间进一步推广这种农作物,便具有了充分的说服力。周孟庆即将从南方运来的这数十万斤土豆,我们除了留下来相当大一部分作为土豆种,用于秋土豆的种植之外,其他都会推向餐饮市场,初步进行土豆食用推广,让土豆这种新作物,走进知名酒楼的食谱之中,走上有钱人的饭桌之上,让吃土豆被众人所接受,从根本上缓解大周朝的饥饿问题。” 周进还侃侃而谈道,“除了土豆种,我们其实还有玉米试种,也有几亩大小的规模。等土豆种植全面铺开,我们再推广玉米种植,让各种高产农作物层出不穷,人人都有饭吃。繁华盛世,皆如你我所愿。” 周进说得口若悬河,冷不防锦乡伯韩老三身边,有一位扈从官员问道,“如果真如你所说,粮食问题是不用发愁了,但大周朝现在内忧外患,可不仅仅是粮食问题,还有国库亏空、兵饷不足、财源枯竭等问题。这又该当如何,请问周公子可有良策?” 陈西宁本以为周进会在内阁首辅张楚面前,急于显摆自己,又洋洋洒洒地说上一大通奇谈怪论。 孰能料到,这周进却一反常态地低调了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国库亏空、兵饷不足、财源枯竭等问题,牵涉极大,我一个国子监捐纳监生,哪里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这位大人真是高看在下了。” 说罢,周进还向张楚郑重一拜。 “什么情况?身份被泄露了?”张楚心中有些诧异道。 但他转念一想,这不大可能呀,自己和忠顺王微服私访,跟着韩老三一块儿过来,仅有韩老三、张诗韵等少数几个人知道机密,负责安保的侍卫们,也都身着家常衣服,隐入人群中间,这个周进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周进其实啥都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想继续扯淡,纯粹是因为时间不够了,他待会儿还要回到新入住的万柳园一期某处宅院,和张圆圆姑娘举行纳妾仪式呢。 早已约好时间,打算今日前来兴师问罪的修国公府总管,和兰桂坊的那名老鸨,估计也快要过来了吧? 为了筹备这次婚礼,张圆圆姑娘期待了许久,周进当然也不愿意让张圆圆姑娘伤心。 既然说好了要给张圆圆姑娘一个说法,用一个盛大的婚礼,名正言顺地把她娶回家,他必然说到做到。 周进早就将韩老三、张诗韵等人计算在内,趁着他们此次前来督察土豆丰收情况,他便可以厚着脸皮,请求韩老三、张诗韵二人担任证婚人,从而帮他堵住兰桂坊老鸨的那张嘴。 内阁首辅的女儿张诗韵,都支持他周进和张圆圆姑娘在一起,你们算老几?兰桂坊的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哪怕张诗韵姑娘不允许,锦乡伯韩老三担任证婚人也行啊? 有这样一个五城兵马司提督来证婚,还有内阁首辅张楚的女儿过来喝喜酒,说一些吉祥如意的祝词,这不是盛大的婚礼,什么是盛大的婚礼? 这场婚礼,还有谁敢来惹事,真不怕得罪了锦乡伯韩老三,不怕他执掌的五城兵马司,寻找对方的晦气? 因此,周进便提议说,忙碌了这么许久,是不是应当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要不就请诸位大人,去万柳园一期自己名下那处宅院喝一杯,吃一个便饭,也好探讨一下土豆食用的新菜肴究竟滋味如何呀? 既然还涉及到土豆食用的新菜肴,诸位大人自然按捺不住好奇心,便相约着一同往万柳园方向走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1章 狐假虎威(一) 万柳园占地甚广,仅一期就有上百套房子,都是标准的二进四合院。 一行人走入万柳园中以后,不时可以见到有人在清理道路两侧的落叶,还可以看到两三名伤残之人,他们身材高大,正手持棍棒在园中行走。 这自然引起了锦乡伯韩老三的警惕,他都差点把随身携带的匕首给亮出来了。 直到周进解释说,这些原本都是从关外撤退回来的伤残士卒,万柳园秉持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原则,雇佣部分符合条件的伤残士卒充当万柳园的保安,为所有房主服务,也算是物尽其才,给他们一条活路。 陈西宁、张楚二人听后,都点了点头,这种处理办法自然是极好,彻底解决了那些伤残士卒的后顾之忧。 若是北平城中的王公贵族都能依照葫芦画瓢,雇请这些伤残士卒做门卫,岂不省事多了,朝廷也不至于为遣散经费的来源而发愁了。 周进还介绍道,刚才那些打扫落叶之人,属于万柳园名下的保洁队伍,负责整个万柳园的保洁服务、卫生打扫工作,大多数都是附近的农妇,少部分是这些伤残士卒家中的女眷。 买下万柳园的房子,还能享受保安、保洁等服务,自然让陈西宁、张楚、韩老三等人啧啧称奇。 张诗韵也情不自禁地扫了周进一眼,心想这厮脑瓜子倒是灵活,搞这些歪门邪道有一手,就是不知道他养活这些人,钱从哪里来? 万柳园内每一处宅院都编有号码,如天字号第六房,天字号第三十七房,等等。 周进名下的这处宅院,编号为天字号第八十八房。 “你是万柳园的东家,为何自己的房子,编号还这么落后?”张诗韵实在是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在她看来,天字号第一房,岂不是要威武霸气得多? 周进总不能给她解释,上一世他在某国字号建筑集团华南分公司的工地上打灰,深受当地语言文化的影响,喜欢“发发发”这个谐音,便以眼缘这个借口,胡乱应付过去了。 很快,众人走入周进名下这处宅院,锦乡伯韩老三和陈西宁、张楚两位大佬,彼此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由得一阵苦笑。 他们这才知道,这哪里是随随便便吃一顿饭,这分明是一场喜宴呀。 内院之中张灯结彩且不说,门板和窗户上,都贴有大红的喜字。 周进这厮,摆明是在纳小妾吧。 他是故意趁此机会,想从自己这一行人身上捞一笔贺礼?周进这厮,还真是鸡贼啊。 不过大家也都是善于变通之人。既然赶上了这场喜宴,负责待客的冯紫英、刘掌柜等人,又异常的热情,尤其是张圆圆姑娘作为新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向大家弯腰道福时,没奈何,众人只好取下随身佩戴的一些饰物,权且作为首次见面的贺礼了。 张楚和韩老三还好,两人身上还有几张银票,随手拿一张出来也就是了。 只是那银票上的数额实在太大,让两位大佬也禁不住感到一阵肉疼。 忠顺王陈西宁身份格外高贵,张诗韵又是一个女儿身,平常哪会带有这些黄白俗物,但眼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临时找张楚和韩老三借钱吧,那也太尴尬了。 于是乎,他们俩只好取下自己贴身佩戴的饰物,送给周进和张圆圆这一对新人。 陈西宁送的礼物是一枚玉佩,张诗韵送的礼物是一只玉手镯。 玉手镯倒也罢了,张诗韵这个人,大家也早就提前认识了,关键还是那枚玉佩啊。 张圆圆姑娘属于北平风月界的顶流,眼光和见识都不差,她也知道这件东西,必定不是凡品,便把目光移向周进,意思是询问应当怎么办? 周进还能怎么办? 他的头都大了,这枚玉佩上的图案,表明眼前这人,八成怕是皇室重要成员啊。 是今上御驾?还是忠顺王陈西宁亲至? 站在韩老三身边的另外一人,貌似气定神闲,却犹如渊渟岳峙一般,他又是何方神圣? 周进不敢多想。 既然这两位大佬没有表明身份,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更不会贸然打听。 都是你们自己要送礼,我又没有出口讨要,何罪之有? 周进一边示意张圆圆赶紧把礼物收下来,一边将眼前二位神秘大佬,连同韩老三、张诗韵二位贵宾,都引到主桌上来。 周进和张圆圆二人,更是全程陪同,生怕怠慢了几位贵宾。 至于陈西宁、张楚这些人身边的诸多扈从,自有韩奇、冯紫英等人帮着招待。 酒桌上,当张楚再次询问如何解决大周朝的财源枯竭和国库亏空问题时,周进便不再敷衍塞责了,而是具体谈了一些个人想法。 当然了,周进也不敢说一些太超前的举措,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然后在其中,加入自己上一世在中学历史教科书中所了解的一些粗浅知识,比如说重商主义。 包括利用大周朝的力量推动建立更加成熟高效的工业作坊体系,进一步开放海禁,获得和增加出口盈余,积累贵重金属储备,等等。 陈西宁和张楚二人,觉得周进并没有敞开来讲,但也觉得还算是差强人意,多多少少也让人有所启迪了。 毕竟周进还只是一个秀才,还缺少更多的官场历练,也因为人轻言微,不敢畅所欲言,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酒桌上,有酸溜土豆丝,土豆焖排骨、土豆红烧肉、土豆大盘鸡等,众人瞧着新鲜,胃口大开,吃得很是尽兴。 酒足饭饱之后,已是入夜了,周进又邀请众人前往紫檀堡广场,看了一场璀璨绚丽的烟花。 这种小把戏,陈西宁、张楚、韩老三等几位大佬,都觉得有些兴致缺缺。 但张诗韵看到广场上人山人海,却感觉很是新奇,她也跟着众人又蹦又跳,高声呼喊,开心得就像是一个孩子。 张圆圆跟在张诗韵身边,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曲意逢迎,也时常逗得张诗韵开怀大笑。 周进和张圆圆此时早已看出,张诗韵只是这一行人中的小透明,刚开始他们俩还误以为张诗韵是这一行人之中的隐藏大佬呢,简直是错了一个大离谱。 将陈西宁、张楚、张诗韵、韩老三等人送入新建好的紫云阁客栈歇息之后,周进和张圆圆小两口以及韩奇、冯紫英等人,则返回到周进那处宅院之中。 今晚的紫云阁客栈,早已被韩老三出面,全部包了下来,再无其他闲杂人等,外面又有便衣侍卫来回巡查,想来安全问题应当不大。 即便如此,周进还是特意找到驻守在附近的大兴县巡检武大,让他加派人手,加强整个紫檀堡附近的夜间巡逻工作。 万一发生突发事件,惊扰了诸位贵人,那就麻烦大了。 反过来说,如果武大的值守保卫工作做得好,说不定入了贵人的法眼,就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武大神情激动之下,简直不敢相信地问道,“除了锦乡伯之外,今天过来的那几位神秘贵人,难道是今上或忠顺王,及其身边的小太监们不成?” 冯紫英在一旁哈哈大笑道,“这个武大兄弟,还是官场中人,负责安全保卫工作哩,竟然连对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武大顿时有些尴尬了,他抓耳搔腮,感觉很有些不好意思。 周进替他开脱道,“武大兄弟忙着招呼那些扈从官员,哪像你,眼睛像刀子一样,就盯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看?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起了什么不应有的心思?” 冯紫英吓得不轻,连忙摇头摆手道,“周进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讲啊,你要是看我不惯,干脆一刀杀了我便是,可不要连累我家人啊。” “竟有如此严重?”周进尚且不敢相信。 冯紫英叹息道,“哎,川宁侯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说动了太上皇,才最终定下来的这门婚事,我要是胆敢插一手,人家岂不是要和我拼命?” 韩奇早已知道内幕,则径直说道,“我就直说了吧,省得你们胡乱猜测,胡言乱语,万一有些昏话传出去了,罪状不轻呀。今天来的那几位贵人,除了张诗韵和我父亲之外,另外两位应当是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 周进差点吓尿了,连忙伸手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声明道,“我今天是新郎官,喝酒喝多了,满嘴胡话,我是啥事情都不知道哩!” 说罢,他便牵着张圆圆的小手,假意步履踉跄地走入洞房之中了。 留下韩奇和冯紫英二人,面面相觑,并声骂道,“真会装,真虚伪。” 随后,韩奇便回到隔壁宅院,去找他的心肝宝贝玛丽姑娘去了。 隔壁这处宅院,被韩奇以那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利息作为借口,强行要在了他名下,周进也拿这厮没办法。 韩奇这次前来给周进捧场,也是出自他父亲韩老三的授意,以便他在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面前混个脸熟,如今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他自然可以安心睡觉了。 冯紫英则在厢房客卧中住了下来。 他也打算在万柳园买一套房子算了,是否金屋藏娇且不说,也省得他在北平城中和紫檀堡之间两处跑,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武大则抖数精神,亲自带队去紫檀堡外围巡查了一番。 他也意气风发,想在忠顺王和内阁首辅面前有所表现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2章 狐假虎威(二) 此番纳妾仪式上的诸多来宾,虽然一时不慎,被周进这厮骗取了若干礼金,但好在这一顿土豆宴算是大周朝头一次了,大家吃得很尽兴,心情也勉强尚可。 惟有修国公府的总管吴德,和兰桂坊的那名老鸨史珍香,二人失魂落魄,沮丧至极。 他们被周进这厮的狐假虎威之计,欺负得死死的,真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此行任务没有完成,还不知道他们俩事后向主人家禀报时,会迎接怎样一番滔天怒火。 本来,按照双方约定,修国公府总管吴德和兰桂坊老鸨史珍香此次联袂而来,是想要将张圆圆姑娘给带走。 众所周知,张圆圆姑娘是兰桂坊名下的头牌清倌人,应当给兰桂坊挣钱才对,但周进打着为兵部募集经费的借口,以南北风月汇演之名义,将张圆圆姑娘带到了紫檀堡,便再也不放她回去了。 刚开始,其她几个头牌清倌人,像花想容、赵灵飞、曹佳等人也在,兰桂坊便没有多想。 为伤残士卒开展义演,有利于打造爱国人设,连金陵过来的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都积极参与,北平风月界又岂能甘居人后? 但后来,花想容、赵灵飞、曹佳、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都先后回到北平城中了,甚至于那个顾媚,都坐上船只重返江南了,张圆圆姑娘却仍旧留在紫檀堡不肯返城,情形就明显有些不对劲了。 一个头牌清倌人,你周进一文钱不花,就想公然将她拐走,给自己暖被窝,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哪怕是那个混不吝的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也没你周进这么猖狂啊。当初人家把风月佳人嫣红姑娘娶回家时,虽然也是巧取豪夺,但好歹也花了八百两银子的赎身银不是? 但还没有等到兰桂坊背后的东家回过神来,周进就已然封爵,成为了五品云骑都尉,跻身于权贵阶层之中。 甚至于有传言说,北静王水溶花了偌大本钱,买通了好几名御史,弹劾周进这厮经营声色犬马之所,也没能将周进扳倒,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兰桂坊背后的东家虽然也家大业大,不会惧怕一个五品云骑都尉,但因为一个张圆圆,便要得罪简在帝心的周进,他们自然要反复权衡一番。 恰好在这个时候,在周进这里吃过大亏的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听说了这件事情。 侯孝康上次状告周进,不但没有把周进扳倒,反而是他的宝贝女儿侯畅,被宫里的吴贵妃保媒,许配给了周进的混账好友韩奇。 圣旨中甚至还明确言道,修国公府应尽全力筹办嫁妆,务必要让场面上好看,不能失掉了王公贵族之家的体面。 他侯孝康又不傻,这不就相当于,他们修国公府,要将小半个家底都送到锦乡伯府去吗? 想到这里,侯孝康的心头就在滴血,这他么的真是太憋屈了。 现在周进这孙子想一文钱不花,将美如天仙的张圆圆姑娘娶回家做小妾,他侯孝康自然要横插一脚,给周进心里添堵。 侯孝康和兰桂坊背后的东家一拍即可,商定由双方共同出面,将张圆圆姑娘从周进手中讨要回来。 反正借口也是现成的,就说兰桂坊已经将张圆圆姑娘卖给了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作价五千两银子,周进若是不同意,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价一千两银子也行,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真要伤了和气也无所谓,这个官司哪怕是打到顺天府衙门,也是他周进不占理啊。 可谁能料到,修国公府总管吴德和兰桂坊老鸨史珍香二人,在周进规定的时间内到达现场,却看到了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在给周进和张圆圆这对狗男女证婚。 两位大佬还嘱咐他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吴德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国公府总管,史珍香也只是兰桂坊老鸨,在两位朝中大佬面前,他们俩人轻言微,怎么还敢在这种场合上吱声? 打扰了忠顺王和内阁首辅的雅兴,忤逆了他们二人的意思,就算是将他们俩当场打死,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封建王权,不容挑衅,这绝不是说说而已。 他们俩要是还不知趣,敢开口大声说“我反对这门婚事”,那就真是嫌自己的小命活得太长久了? 吴德总管和史珍香老鸨这二人,不但不敢出面制止,还得装作是前来道贺的客人,主动掏出一些银子,作为敬献给周进、张圆圆这一对新人的贺礼。 气得他们俩在心底里骂娘,大骂周进这厮阴险狡诈,简直是臭不要脸。 吃过酒后,两人便气呼呼地回去了,都没有机会和周进、张圆圆二人说上一句话。 张圆圆姑娘则对此十分满意。 这场婚宴不仅十分盛大,她也再不用担心会被兰桂坊卖给哪位臭不要脸的老家伙,重复嫣红姑娘的悲惨命运了。 虽然只是纳妾之礼,但来访客人之中,除了锦乡伯韩老三和相府千金张诗韵之外,竟然还有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亲临现场,向他们二位新人当面道贺。 这场婚宴还不盛大,什么婚宴还能比这更为盛大? 要知道,上次镇国公府嫡次子牛军迎娶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玉,还是明媒正娶呢,完全不能和今天这场喜宴相提并论啊! 那次婚礼现场最为显赫的人物,也不过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和荣国公贾源之孙现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他们二人不过是闲散勋爵,手上都没有实权,纯属两个标准废柴而已。 其他重量级人物,包括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 宁国公贾演之重孙现袭三品威烈将军贾珍因身体不适,缮国公之孙现任平安州节度使石光珠因在外地任上,都不方便亲临,被迫让其子代为出席。 要是在一般人看来,婚礼上能有这种规格,可以说是一种巨大的荣耀了,也难怪邢州白氏家族,甘愿掏出几万两银子的嫁妆,和镇国公府攀上这门姻亲。 但牛军和白秀玉的那场世纪婚礼,比起她张圆圆嫁给周进为妾的这场喜宴,则显得根本不能看了。 有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证婚,这可是亘古未有,连大周朝皇室的嫡公主都没有的特殊待遇啊。 张圆圆再笨,也大体能够猜测道,周进这厮为了兑现承诺,帮她筹办这场盛大婚宴,摆脱兰桂坊的人身控制,一定是费尽了心思,想破了脑袋,才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间,把这几位贵客请进家门吧。 他这一招狐假虎威之计,可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熟练至极啊。 想着自己得到了王爷口谕,让她和周进二人百年好合,又有内阁首辅叮嘱,让她和周进恩恩爱爱,张圆圆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人身安全感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就算是以后大妇进门,也不敢对她羞辱太过,否则就是违背王爷口谕,不遵首辅训导啊。 “嘻嘻嘻……”张圆圆小人得志,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周进看着张圆圆那张绝世容颜,双眸似水,肤如凝脂,两只酒杯大小的银质圆形耳环,像是在打秋千一般,在周进心尖上摇来晃去。 周进心痒难耐之下,宛如猛虎下山一般,径直向前。 他那猴急笨拙的样子,让张圆圆感觉十分好笑,而他手上的动作却又是那般粗鲁,让张圆圆感觉尤为可恨。 打一个比方吧,你就算是再喜欢品尝我身上这两只菠萝,那也应当轻手轻脚、倍加爱惜不是? 都被你揉坏了,以后孩子吃什么? 不过一想到周进为自己竭力付出,他为了兑现承诺,为了这场盛大喜宴所做出的诸多谋划,张圆圆心生感动之下,便也就默默地承受了。 “你可真是我的欢喜冤家呀!”张圆圆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地说道。 她这一次是完全打开了自己,任周进这厮随意施为了。 想着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终于变成了一头温驯的小母玛,周进心满意足之下,一连在张圆圆这里,住了好几个晚上。 两人颠鸾倒凤,夜夜笙歌,好不逍遥快活。 至于北平城中的曾艳、方媛、晴雯、平儿等姨娘和曾佳、茜雪、彩云、林红玉等通房丫头那里,他只能忙里偷闲,利用白天时间,装模作样地前去探望一番了。 曾艳姨娘忙着坐月子,带小孩,平儿姨娘正大着肚子待产,方媛和林红玉等人,则忙着处理内宅之事,为曾艳姨娘、平儿姨娘等人的搬迁事宜做准备,都无所谓。 唯有芳官和龄官二人,心生惶恐,担心周进有了新欢之后,便把自己给丢开了。 毕竟同行是冤家,张圆圆姑娘属于风月界翘楚,不仅善于吹拉弹唱,而且比她们俩更会惺惺作态、逢场作戏啊。 她们俩在周进面前,还红着眼睛哭了一场,让周进这厮顿生我见犹怜之感。 周进心生怜惜之下,少不得打起精神,勉强出战,将这一对环肥燕瘦都极力安抚了一番。 事后,他也是心中懊悔,深感体力不支。 纵然如此,周进这厮仍是在众多佳丽之间竭力周旋,他痛并快乐着,身子也一天比一天消瘦了。 要不是马上就要乡试开考了,便宜父亲周大福都派人过来催促,提醒他准备入场事宜,周进还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哩。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3章 秋闱匆匆(一) 按照大周朝学制,顺天府乡试一般都是在八月中旬左右举行,故而称之为“秋闱”。 其实,对于这次顺天府乡试,周大福对长子周进所抱有的期望并不多。 就周进这厮的水平,能在上一届院试中考取秀才功名,就已经是超水平发挥,让人格外惊喜了。 而自从考中秀才以后,周进这厮又很少有功夫复习备考,他的主要精力也不在读书写文章这些事情上头。 他又是主持万柳园的开发和销售,又忙着娶妾纳通房丫头,比如说芳官、龄官、张圆圆这些人,还曾闹得满城风雨。 他甚至还把犯官孙绍祖的弃妇贾迎春和那个西洋美女布兰妮收拢在家中,也真是一点都不避嫌啊。 好在贾迎春无处可去,周进当时也是勉为其难,布兰妮又是锦乡伯府所赠,周进实乃盛情难却,对外好歹都有一个说辞,要不然他周大福绝对不会同意。 眼看着马上就要秋闱考试了,周进这厮还特意跑到紫檀堡,打着收获土豆的旗号,给那个张圆圆姑娘筹办了一场纳妾之礼,还在紫檀堡广场放了好大一场绚丽的烟花哩。 以至于都好些天过去了,周大福所在的通路镇上,还有人说道,他上次紫檀堡之行,不仅偶遇了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还有幸观看了一场璀璨烟花。 更有那些参加桃李书院附设风月堂招生考试的诸多外地名媛,堪称美女如云,南北佳丽云集,可谓不虚此行呀。 “这个登徒子,一天到晚就不干正事。”周大福气得小声骂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大福对周进的期望,逐渐发生了改变。 他原本想着,周进还年轻,再过三年也不到三十岁,至少还可以参加两次秋闱,如果届时都考不中,再谋其他出路也不迟。 但他现在,则认为让周进参加一次秋闱,亲身体验一下,走一次过场,也就是了。 考不上举人是一回事,但若是连举人选拔考试都不敢参加,那名声也太不好听了。 周进乡试落榜后,便可以参加吏部铨选,有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从中斡旋,有兵部尚书李春华大人特殊照拂,再加上自己这张老脸,可以在以往几位同窗好友们面前说上几句话,不怕周进这厮爬不上去。 就周进这种浮滑浪子,他能混上一个户部主事,正六品实职,周大福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周进这厮获封的五品云骑都尉头衔,好是好,但只是一个虚衔,对于整个周家的长远发展来说,意义还不够重大啊。 周进本人,对于此次秋闱也没有抱有太大期望。 三伏天时,他偷空去了贾代儒老先生那里几趟,学了一段时间的乡试作文。 但后来,他的文笔太差,贾代儒老先生看得直皱眉头,周进便也不再去讨人嫌了。 其实,贾代儒老先生这里倒没什么,周进哪怕再没有才华,但就凭他五品云骑都尉的头衔,也值得贾代儒老先生倾囊相授了。 奈何荣府中那个管事奶奶王熙凤,说话一向尖酸刻薄。 有一回,她在路上碰到周进,便说你都是五品爵爷了,为何还要来占荣府的便宜?难道自己请不起一个授业恩师吗? “我听老先生说,你反正考不中,还不如不考。”王熙凤挺起胸脯,故意嘲讽周进道。 让周进有些无语,怎么连荣府中的妇人们也开始嘲笑他了?你们为什么不去嘲笑那个贾宝玉? 贾宝玉也和周进一样,被贾代儒老先生视为科考希望不大的读书人。 但贾宝玉却毫不气馁,仍然是游戏人间,和荣府中那些姐妹们愉快地玩耍在一起。 他的这一份淡然,倒是让周进钦佩不已。 周进一想也对,反正一个世袭的前程跑不掉,他还这么拼命做什么? 有贾宝玉这个现成的例子,周进也开始自我感觉良好起来,他已经是五品都尉老爷,正式跨入了统治阶层,已到达到可以摸鱼享福的地步了,至于秋闱考试,管他的呢。 “我就是打个酱油而已,得失全不放在心上,嘿嘿嘿。” 在顺天府贡院门口,临进考场之前,周进和张安世、陆秀峰、陆河、钟杰、谢希平等人遇见,他当着诸人的面,心境平和,公然说道。 诸人既鄙视周进这厮不求上进的心理,又羡慕他有着荣辱不惊的气度,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钟栅是赣省举人,不用参加乡试,他便把自己的弟弟钟杰介绍给韩奇、冯紫英等人认识。 韩奇、冯紫英二人也和钟栅一样,都是来送人进乡试考场的。原本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也想来,但他们作为巡城校尉,被上官抽调巡街,便不能来了。 韩奇、冯紫英作为狗朋狐友,是送周进这厮参加乡试,钟栅则是送弟弟钟杰参加乡试。 钟杰是赣省院试第三名,向来有着“少年奇才”之誉,他对于此次顺天府乡试可谓志在必得,神情也颇为沉稳。 相比之下,他最好的朋友陆河则有些心浮气躁,显然是为此次乡试而倍感忧心。 另外一个种子选手谢希平,也同样嘴唇发青,面色惨白。 周进和他关系不错。以往周进在办刊时,也多得谢希平助力,见状后,便教了他几招克服紧张心理的小手段。 比如闭上眼睛,深呼吸,又当场教他打了一套拳法,以便转移他的注意力。 周进这一套拳法打得很难看,让众人觉得像是在耍猴。 有人本来想笑,但一想到周进是五品云骑都尉,若是惹怒了他,被他按上了一个藐视勋贵之罪,怕是口舌上有些难缠,便都忍住了不笑,实在是一口气憋闷得慌。 但还别说,周进这些小手段,还真有一点儿效果,谢希平本人也说,他的心情有所平复,没有先前那般紧张兮兮的了。 他是不是真的紧张心理有所缓解,周进也难以把握,但看到谢希平的脸色开始泛红,不再那么惨白之时,便也略微放下心来。 周进心道,科考既考学业,也考运道,还考人品,兄弟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周进这次运气实在不好,他所分到的号房临近茅厕,臭味熏天倒是不至于,但那种似有若无的臭味,却也是始终氤氲不去,气得周进直呼倒霉。 他哪里还有什么用心考试的念头? 八月初九日这一天首场,考查四书五经,八月十二日这一天第二场,考查公文写作。 周进都是匆匆写就,略微检查了一遍,然后用衣服把口鼻遮上,蒙着头睡觉。 他睡得兴起之时,呼噜声震天动地,气得隔壁某位考生心中骂娘,却又不敢拿他怎么样。 真要吵闹起来,两人都要被兵丁们乱棍打出考场,完全划不来呀。 本次秋闱考试的主考官,由忠靖侯史鼎担任。他卸任豫省巡抚之后,于上半年进京,临时加授内阁军机之衔,参与朝政,并受命主持本届秋闱。 据说,待此次秋闱结束后,他便要升任闽浙总督,再次赴地方上任职了。 关于此次乡试,忠顺王陈西宁和他交过底,让他特意关注一下周进这厮。 可以肯定地讲,忠顺王的话,就是今上的意思。 今上登基以来,两兄弟分工明确,今上唱红脸,忠顺王唱白脸,二人配合默契,又加上内阁首辅张楚鼎力支持,不过三五年时间,很快就初步掌握了朝中局势,即便是太上皇本尊,也不敢轻易改变这种权力架构了。 对此,忠靖侯史鼎也深感钦佩,想着毕竟是皇室贵胄,在权力场上,确实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今上和忠顺王,为什么会如此看中周进,以至于不惜在顺天府乡试中给周进开后门,这真是闻所未闻啊。 是的,周进在筹谋九边彩票一事上是有突出贡献,这个宝贵的创意迄今为朝廷谋得了数百万两兵饷;紫檀堡一带大兴土木,上马了许多项目,也显示他确实具有能吏潜质。 可是以他那粗浅的文字水平,混一个秀才功名也就是了,何至于还要送给他一个举人头衔? 莫非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忠靖侯史鼎在考场之中,一边巡视,一边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是谁的声音?是谁在故意喧哗,扰乱考场?” 史鼎听到有人在考场之中睡觉打呼噜,不禁怒不可遏,厉声喝道。 这么严肃的考场,这么重大的场合,居然还睡得如此香甜,这是哪一个不学无术之辈,混入到顺天府乡试的考场中来了? 史鼎心想,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门路,是怎么混到这个乡试资格的,既然你碰到了本侯爷,那就算你倒了大霉,不把你轰出乡试考场,何以显示我这个主考官的威严? 然而,等到史鼎拿到这名睡觉考生的试卷,看到上面清晰地写着“周进”这个名字时,史鼎顿时间沉默了。 毕竟是身居高位之人,电光石火间,他的脑筋也是转动得极快。 只见史鼎俯下身子,对着刚被吵醒、嘴角流涎的周进,和颜悦色地说道,“这名考生,睡觉时还是要多加一件衣物,小心着凉呀!” 旁边那位分房同考官也凑上前来,连忙捧场道,“史大人真是爱生如子呀!下官佩服,佩服。” 史鼎看了这名同考官一眼,心道这种溜须拍马之人,今后绝不可重用。 对于主考官的亲切问候,周进连忙点头称是,谢过之后,便又取过一件备用衣服盖在身上,再度趴在桌上睡觉去了。 隔壁号房的考生一脸懵逼,“就这?” 他本以为主考官会将周进这厮给轰出考场,以便让他安静答题,孰能料到,主考官反而还叮嘱周进不要着凉。 这是何方大神在此渡劫,准备一飞冲天? 隔壁考生心神俱惊,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 他暗暗发誓,既然自己做不了官二代,那就努力做一个官一代吧,认真答题,冲冲冲。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4章 秋闱匆匆(二) 前两场考试结束后,众多考生都忙着猜题打腹稿,为最后一场策论考试做准备。 周进这厮却呼呼大睡,他梦见自己神游荣府,先是在王熙凤那里厮混了一晚,后来又在赵姨娘房中歇息了一会儿,做出了种种不可描述之事,实在是荒诞不经,一言难尽。 梦中情到浓处之时,他甚至还说起了梦话,一系列虎狼之词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甚至还指名道姓,说出了“琏二嫂子”“赵姨娘”之类称呼。 隔壁号房的考生,本来文思泉涌,他根据某道题目,拟定了一篇策论的大致框架,正准备草拟出来,以作备用,奈何耳朵边上,一直回响着“好嫂子”“好姨娘”之类情意绵绵的话语,让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这他么的都是哪个惫懒人物,自己没希望考中,就不要出来影响别人嘛。”他小声抱怨道。 许久过后,这名考生受到周进影响,终于也开始神游天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中那个丰腴保姆,虽然比他大了十多岁,却也徐娘半老,青春犹存,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尤其对自己百依百顺,实在是让人依恋不舍啊。 忠靖侯史鼎一直冷眼旁观,他发现周进这厮自从第二场考试结束,竟没有再拿一下笔,也没有再背一下书,反而一直趴在案头,昏昏欲睡,似乎在畅想男女之事,真是羞死个人了。 “哼,琏二嫂子是好,赵姨娘也不赖,但你也得分清楚现在是啥时候呀?”史鼎在私下里冷哼道。 陡然间,他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禁不住怀疑道,“琏二嫂子和赵姨娘,这不是荣国府中,候补知府贾琏的老婆和工部郎中贾政的侍妾吗?怎么都从周进这厮嘴里蹦出来了?” “难道说,周进这厮竟然和赵姨娘、王熙凤二人都有一腿?”这个发现让忠靖侯史鼎倏然一惊。 他现在终于开始相信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市井流言了,荣宁二府除了大门边上那两只石头狮子,怕是真没有一块干净的地儿了呀。 他决定等秋闱结束后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便是告诫身边诸人,以后还是和贾府少些来往,免得把自己家中妇人们都给带坏了。 看着周进满脸憔悴,哈气连天地搓了一把脸,开始本次秋闱第三场考试,忠靖侯史鼎只能是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真乃朽木不可雕也呀!” 但好在,他也不必为周进此次乡试的结果而患得患失了。 “反正是考不上,随他去呗。”史鼎自我安慰道。 周进自己也不抱任何希望,直到第三场考试的题目分发下来,上面要求考生就如何促进经济发展、如何推动建立更加高效成熟的工业作坊体系、如何进一步开放海禁增加税收、如何获得和增加出口盈余、如何改善国库亏空现状增加辽东兵饷投入之类,提出具体实施方略。 想不到此次秋闱第三场考试的经史时务策五道,竟然是考这些题目。 两三个月前在紫檀堡,自己不都给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略作解释了吗? “忠顺王和张首辅的意思,难道是想保送自己通过乡试?”周进暗中揣摩了一番,他神色激动,兴奋得难以自抑。 许久过后,周进终于沉下心来,一改往日惫懒模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面对着这五道试题,变得无比慎重起来。 随后,周进开始奋笔疾书,将他上一世所初步了解到的一系列政治经济学知识,揉入到了答案中去。 至于上一世耳熟能详的那些名词,比如扩大内需、投资驱动、万众创新、大众创业、联产承包、股份合作、工业主导、科教兴国等经济发展战略,他也都稍加解释了一遍。 还有中学历史教科书中所看到的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周进也在答案之中有所涉及。 周进也不知道自己这些答案,能否让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感到满意,但他受制于个人水平,也只能这样了。 要知道他在上一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理工科大专生,读大学时那几门思政公共课,他能侥幸及格过关,还是凭借了思政老师的仁慈,千方百计把他给打捞上来的。 顺天府乡试结束后,周进还有一些迷迷糊糊,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他神色恍惚,患得患失,既渴望自己能考中,又担心自己考不中。 随着庞大人流走出考场,周进还在出口那里,碰见了好朋友谢希平。 谢希平见周进浑身战栗,好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感觉好笑。 此次秋闱,谢希平自知发挥不佳,不可能考中,便也不再有紧张心理了。 他提前所盲猜的数十道题目,仅那道如何筹钱支持辽东战事的题目,让他猜到了。 其他题目,他简直是闻所未闻,叫他如何作答? 不过是胡编乱造了一些废话,连谢希平自己都不太满意,感觉都是老生常谈,可操作性也不强,又怎么能打动阅卷官呢? 唯一让谢希平有所慰藉的是,考试中心理紧张之人,并不是只有他谢希平一个人。 那个周进,考前还自诩一片云淡风轻,考完后还不是浑浑噩噩,四肢发抖,综合表现还不如自己呢。 连续九天考试,关在考棚号房里,大家的心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压抑,好不容易考完了,自然是想着早些回家,好好地歇息几天再说。 周进也不例外,但他却并没有回到桃花巷,而是雇佣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东郊紫檀堡,回到万柳园一期天字号第八十八房,即自己名下那处宅院了。 周进浑身剧烈发抖,一直为顺天府乡试之事而激动得难以自持。 直到他将张圆圆姑娘一把搂过,连续打了两次冷战之后,才算是初步平静下来。 张圆圆还以为周进这次是因为考砸了,所以失魂落魄到如此程度。 想着他为了这个小家庭,数十口人丁的吃穿嚼用,一个人默默打拼,承受了所有压力,也是让人感到心疼。 在这样一种怜惜心理之下,张圆圆便默默地承受了这两场疾风骤雨,事后也不顾痛楚,安慰周进说不要紧,大不了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重头再来嘛。 张圆圆这番话,差点把周进给逗笑了。 要不是张圆圆刚才还在忍着痛曲意逢迎,周进还以为张圆圆是想让自己下岗呢。 不过,一想到自己怀抱中这个颜值出道女明星级的貌美尤物,就躺在自己怀里,任自己予取予求,周进的心境便也愈加平和起来。 “他么的,考不上拉倒,考不上也不影响自己温香软玉在抱,醉卧美人之膝,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周进在心中劝慰自己道。 这样一想过之后,周进便将这次顺天府乡试抛掷在脑后,再也不去想它了。 在张圆圆房中歇息了两晚,身心都得到完全放松之后,周进便去了万柳园二期地字号第六十六号房,现由曾艳、平儿两位姨娘在这里住着。 这个二进四合院也归属于周进名下,比起张圆圆所住那套房子,热闹了许多。周进当初之所以选中这套房子,当然是取“六六大顺”之意。 早在顺天府乡试之前,应曾艳的强烈要求和平儿姑娘的个人意愿,周进便吩咐方媛,雇佣了几辆马车,将曾艳母女俩及通房丫头曾佳,还有平儿姑娘和林红玉二人,都护送到了这里来。 周进的大舅妈以及两位表妹彭惠、彭华,也陪同着住了进来。 周进临时雇佣她们三位,负责照看曾艳、平儿两位姨娘的衣食起居,尤其是要重点照顾那位即将临盆的平姨娘,确保生产时万无一失。 周进数着日期,也觉得时间快差不多了,便打算这几日就在平儿姑娘这里住着,也算是给平儿姑娘打气助威,免得她到时候生产时心理紧张,以至于出了差错。 平儿姑娘却不喜欢周进过来,她生怕周进那双咸猪手不安分,到时候惊动了胎气,就有些不好了,便让周进还是去曾艳房中歇息几晚。 毕竟因为曾艳怀孕生孩子一事,两人都有大约一年时间没有亲热过了,也应当轮到曾艳一回了。 但周进担心擦枪走火,到时候让孩子没有奶水喝,影响生长发育,故而便殷勤地照顾了通房丫头曾佳、林红玉二人各自两回。 喜得曾佳和林红玉二人,那几天说话声音都打着颤。 利用空闲时间,周进还给平儿姑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提前想好了名字。 “若是男的,就叫做……”周进还来不及在平儿姑娘面前卖弄一番才学,就被平儿姑娘给打断了。 “停停停——”平儿姑娘制止住了周进,解释说,“名字的事儿,我和曾艳姨娘早就想好了,我们俩都喜欢茉莉花,到时候生下了姑娘,大一些的就叫做周茉,小一些的就叫做周莉。” “那如果你生下来的是男孩儿呢?”周进反问道。 平儿姑娘笑道,“要是男孩子就好了。曾艳姨娘的孩子还是叫周茉。我这个孩子,到时候则必定请你和父母大人商量出一个好名字罢咧。” 稍后,平儿姑娘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和曾艳姨娘的这个想法,你不会反对吧?” “你们都想好了,我还反对做什么?”周进没好气地说道,感觉自己一番心思没有落到好,气得嘴巴都撅起来了。 平儿姑娘见状后,也觉得搞笑。 她便奖励了周进一个香吻,又敞开胸怀,让他吃了几口丰腴白腻的香瓜,总算是把他哄高兴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5章 强买强卖(一) 周进近期倒也没有一直沉醉于闺房之乐。 他也抽出一定时间,约上了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对紫檀堡一带的总体开发情况进行了调研。 冯紫英重点关注千紫纺织厂,他们冯家对于这个厂子的投入最大,所占股份也最多。 现如今,千紫纺织厂所生产的文胸、超短裙、吊带衫、比基尼、牛仔裤、丁字裤之类奇装异服,在北平风月界形成了显著的品牌效应。 尤其是吊带衫和超短裙,那些风尘女子可谓人手好几件,甚至还被某些豪门大户人家大量采购,也不知道是哪些道貌岸然之辈,有着这种特殊的癖好,冯紫英也懒得多管,他只要有银子赚,就很开心了。 陈也俊和卫若兰以大笔资金,入股了万柳园,他们也最关心万柳园的开发和销售。 最早的时候,因为万柳园销售不利,陈也俊的母亲甚至亲自上阵,在权贵阶层之中广泛推销万柳园一期的房子。 后来,随着紫檀堡附近的开发建设逐步进入正轨,南来北往的客人开始注意到这个商品批发交易中心以及紫檀堡工业园的广阔前景,万柳园的房子逐步变得抢手之后,陈也俊的母亲才不再抛头露面卖房子了。 韩奇在紫光大戏园、千紫纺织厂、紫檀堡工业园、商品批发交易中心都占有股份,平日里却最喜欢和那些前来紫光大戏园参加演出的风尘女子鬼混。 作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仕途上,家族产业打理这一块——除了西山煤矿,因为涉及到的利益实在太大,需要他本人亲自掌控之外——其他生意基本上都已经交给她妹妹韩雪来处理。 对于紫檀堡的开发建设,韩奇当然乐观其成,但也不会倾注太多精力就是了。 周进则最为关心桃李书院的发展,把这视作自己未来事业的根本。 现如今,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已经完成二期招生,商学堂、农学堂也都开始动工建设,桃李书院学员宿舍也已打好地基。 农学堂的教学场地都设在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内,目前只需要提供学员宿舍就足够了。 桃李书院还筹建了一个武备学堂,也已开始招生,由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挂名,兼任堂主,实际教务却由武备学堂副堂主孙万千主持,他在营中做过副把总,是从刀山血海中活过来的人,对于武备训练这一块,颇有一些经验。 因为万柳服务总站下设保安队正、副队长俞发春、方明深感人手缺乏,且都是一些伤残士卒,有时候在服务房主时,还是颇有不便,容易遭受一些异样的眼光。 周进遂建议,武备学堂招生时,打出了结业包分配的承诺,凡是武备学堂初级训练班结业学员,都可以入职万柳园保安队。 这样一来,前来报考武备学堂的考生们就比较多了,武备学堂副堂主孙万千秉持宁缺毋滥的原则,一期训练班仅招收了八十人。 这些学员们基本上都来自于贫苦家庭,很能够吃苦耐劳,夜间巡逻值守有了他们的加入,平均每人值守时间以及值守频次都下降了不少,保安队成员们便也没有先前那么劳累了。 保安队的存在,成为了万柳园小区的最大卖点。 近段时间以来,询问万柳园四期何时开卖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一些。 但周进、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万柳园三期,好歹还完成了土地平整,打好了地基。 可这万柳园四期,基本上还停留在纸面上,拿什么去卖呢? 周进虽然是房产开发商,但他可不是上一世许皮带那种黑心开发商,挖一个水坑就敢卖房子,导致多少人血本无归呀? “万柳园小区的建设必须要加快,房子建得越多,人口聚集效应就越强,才能真正将紫檀堡这个盘子撑起来。”周进断然说道。 经过商量,众人决定下半年务必要卯足力气,在保证完成万柳园三期建设的基础上,至少再开发建设四、五、六期,面向市场合计推出八百套房子。 除了能给众人带来数万两银子的收入之外,还能给紫檀堡附近带来大量人口。 等到规划中的万柳园八期房屋全部交付,万柳园小区内,就能有大约八百户人家,每户人家包括主子和丫鬟婆子们在内,以八到十口人计算,就有五六千人的规模了。 到时候,便可以恳请赵光南县令,直接把大兴县衙门搬迁过来了。 从原则上来说,赵光南县令当然同意周进的建议。 紫檀堡的开发建设,对赵光南县令来说也有好处,要不是辈分不对,他都恨不得亲口喊周进一声哥。 要知道,在大周朝的官场上,素来有“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的说法。 所谓“知县附郭”,意思是说,知县大人和知府大人在同一座城里开衙办公,这样知县大人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知府大人的牵制,不仅身心俱疲,行事上也广受掣肘,根本就没有那种“破家县令”的威风。 而所谓“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巡抚同在一城。 至于附郭京城,在天子脚下做地方官,那就更不用说了。 国子监司业王允转任顺天府尹之后不久,便推荐了他的老部下,即国子监助教赵光南转任大兴县令。 国子监助教秩从七品,大兴县令秩正六品,赵光南的这次升官,可谓连升三级,自然令他欣喜若狂。 唯一让他苦恼的是,这大兴县衙设在安定门南的教忠坊。 要知道,北平城中,王公贵族云集,六部堂官、司官更是如过江之鲫。 可以说,这里面随便拎出哪一个人,都是他这个大兴县令所得罪不起的。 赵光南在正式上任前,他的顶头上司,即顺天府尹王允,便和他谈过一次话,授意他做这个京县父母官,务必要对上谄媚,对下骄横,才能尽早稳住局面。 赵光南乃读书人出身,外儒内法的道理,他又如何能不懂? 有顺天府尹王允替他撑腰,赵光南虽然在这个大兴县令的位子上,做得四平八稳,游刃有余,但上头有无数个紧箍咒的感觉,毕竟让他很是不爽。 若是按照周进的提议,将大兴县衙搬迁到紫檀堡,虽然离城才二十里地,但总好过在一大帮上司们的眼皮子底下办公啊。 更为重要的是,紫檀堡便属于大兴县管辖范围之内,紫檀堡一带发展起来,除了能让大兴县的老百姓们得到更多挣钱的机会,保证钱粮赋税的征收如期完成之外,还能让大兴县增加更多商税,这也是他大兴县令的功劳。 除了周进、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投资人之外,他赵光南比谁都希望紫檀堡的开发建设不要停,最好能如期完成,让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看一看,以紫檀堡为中心的东郊这一块,在他赵光南县令治下,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兴县衙搬迁,有助于紫檀堡一带集聚更多人气。哪怕不全部搬过去,就把县衙六房中的户房、工房、兵房等搬过去,那也很好,到时候他便可以两头办公,以便于他推托一些有违法纪的私事。 但是,赵光南县令虽然从原则上支持县衙搬迁,但这个重大议题,却不能由他赵光南来提出。 要不然的话,上司们是不是就会想,他赵光南是不是想“躲在郊外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他是不是要在紫檀堡搞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再也不接受上司们的监管了? 人言可畏,其心当诛,赵光南县令肯定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因此,赵光南县令便对周进说,大兴县衙搬迁可以,但需要周进联合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以紫檀堡诸多商户的名义,先写一封奏文上来,由大兴县衙集体商议过后,再递交顺天府衙也不迟。 赵光南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可能挑头做这个事情,这个事情也必须走正常流程,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会提供适当帮助,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好处他也想拿,但风险却一点儿都不想承担。 周进对此倒也能理解。 大周朝的官场上,流行推卸责任,到处甩锅,以保住自身官位为宗旨,想要找到一个勇于任事、主动作为的官员,实在是太难了。 俗话说,千里当官只为财。 周进等人提出大兴县衙搬迁的动议,赵光南县令没有斥责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打算吃拿卡要,便已经是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对周进等人的一种最大支持了。 周进心想,走流程就走流程吧。他虽然不学无术,沉迷于花柳丛中,但一封奏文而已,他还是能草拟出来的。 周进说写就写。 他坐在桃花巷那处宅子的内书房中,吩咐晴雯帮他研墨,自己则开始构思这篇奏文的内容框架,主要包括以下几点:大兴县衙搬迁有利于紫檀堡一带的开发建设,成为拱卫京师的又一重要据点;有利于疏散北平人口,降低主城区人口密度…… 他文思泉涌,眼看着一篇数千字的奏文就要宿构完成,冷不防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嘈杂的敲锣打鼓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是怎么回事?”周进生气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6章 强买强卖(二) 据晴雯说,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出现了,自从桃李书院搬迁到了东郊紫檀堡,隔壁院子里便时常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吵闹得整个桃花巷都不得安宁。 难怪顺天府乡试之前,曾艳、平儿两位姨娘都强烈要求搬迁到万柳园,敢情她们是被隔壁院子里的嘈杂声给赶走的? 这个董爱珠,明知道自己家中有孕妇,有小孩子,她还指示下人故意制造噪音,这分明是欺人太甚啊。 不过,周进也感觉有些情况不对劲,董爱珠这种搞法,明显是损人不利己,她究竟是想要哪样? “桃花巷不是还有一个里长石大伯么?类似这种情况,本是他分内之事,他也不出面交涉一下?”周进询问道。 “石大伯说,他打听清楚了,这是咱们周家和隔壁董家的矛盾,他不便于掺和其中。听他的意思是,这个事情他必然撒手不管了。”晴雯回答说。 石大伯打算撒手不管,周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石大伯的兄弟在营中做哨官,凭借这一点人脉,在桃花巷这条小巷子里,安安稳稳地做一个里长没问题。 但眼下涉及到北平名媛董爱珠和他周进这个五品云骑都尉之间的矛盾,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里长,所能够轻易涉入的了。 石大伯选择置身事外,两不相帮,也属于明智之举。 周进所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他平常都没怎么和董爱珠见面,又何曾得罪过董爱珠了,以至于让她故意针对自己? 周进打算亲自拜访一下这位邻居,先打听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再说。 “你有脸说我针对你?我还说你故意针对我呢。当初,是你那个便宜小舅赵乐做中介,让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了武二、马蓉夫妇俩手中的这处宅院。你那个便宜小舅赵乐说得多好,说是这里有桃李书院流行金曲高级进修班的学员们,不定期学唱各种流行神曲,我即便不用报名参加,但隔墙有耳,也可以学个八九不离十。我想着,你名下那个流行金曲高级进修班的学杂费,每期便是上百两银子,这样一算,我花五百两银子买下这套宅院,倒也不算贵。可这才过去多久,你便把整个桃李书院都搬到紫檀堡了。你说你这样过不过分,你便把桃李书院风月堂留在北平城中,不是更有利于招生吗?” 董爱珠在家中憋闷了好些天了,如今见到周进还胆敢前来交涉,语气也不太友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南北风月汇演之争,董爱珠听说是吴国舅在背后怂恿,在为某位丽人进宫铺路时,本来心中就有一些犹豫,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 只是因为她在北平风月界名气最大,要求她出战的呼声太高,而秦淮诸艳也主动来到怡香园上门踢馆,她迫于无奈之下,才勉强接受挑战,表示愿意和金陵来的同行们一较高下。 好在她也是才色艺俱佳之人,在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的车轮战面前,并不遑多让,很好地证明了她的个人魅力,这便让董爱珠有了见好就收的念头,她对于南北风月汇演一事,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期待。 董爱珠是这样想的。南北风月汇演,纯属意气之争,她董爱珠既然已经证明了自己,自然没有必要再蹚浑水,反而还不如隔河观战,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是北平风月界赢了,她董爱珠也面上有光,在秦淮诸艳那里,还能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还得是她董爱珠没有落井下石嘛。 可若是秦淮诸艳拔得了头筹,这对于北平风月界的某些人来说,便不啻于一次声誉上的严重打击了。 当初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大家花钱买榜时,竟然让她董爱珠落榜,凭什么? 现在南北风月之争的关键时候,花想容、赵灵飞、曹佳、张圆圆这些人,单挑也输了,群殴也输了,还好意思说自己代表了北平风月界,还好意思宣称她们是北平城中十大美女? 届时,她董爱珠一枝独秀,便成了北平风月界的一块遮羞布,今后她在业内如日中天,吃上几年红利,便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因此,南北风月汇演那几天,董爱珠便借口身体不适,故意躲了起来,她是存心想看一次北平风月界的笑话啊。 结果她万万没有想到,周进这厮凭借那几首激情澎湃的爱国金曲,高举为伤残士卒募集遣散费的正义大旗,成功逆袭,不仅将秦淮诸艳当成了北平风月界的踏脚石,还成全了“京城四美”的好名声。 而她董爱珠,却成了众多恩客们口中的一个跳梁小丑。 有人说她董爱珠,对自己没有自信,最开始不过是侥幸和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打成了一个平手,等到了南北风月汇演之争,她便怯场不敢上阵了。 也有人说她董爱珠,看不起北平城中的这些公子哥儿们,说他们粗鲁不堪,举止轻浮,不解风情,她想要像以前美仙院的那个白秀丽一样,去秦淮河上讨生活,故而不敢得罪陈媛媛、柳如非、顾媚等人。 这种说法一出来,导致董爱珠在北平恩客们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她以前的那些铁杆粉丝,一怒之下,转而去给花想容、赵灵飞、曹佳、张圆圆等人捧场,导致董爱珠在怡香园的生意一落千丈,她名下位于桃花巷的这处宅子,更是从当初的车水马龙,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刚一开始,董爱珠还心中不慌,在她看来,恩客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记忆的可怜虫,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但随着《血染风采》在北平城中不断传唱,人们的忠君爱国思想得到了一次极大的激发,当初董爱珠拒绝参加南北风月汇演之事,便越发凸显了出来。 许多人都说,董爱珠自私自利,唯利是图,拜金主义,对大周朝没有任何感情。 不过是请她去紫光大戏园唱一首歌,为更多伤残士卒募集遣散费,完全可以说是举手之劳,她却都不愿意,真正是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无情无义到了极点呀。 “表子无情,戏子无义,都理解理解哈。”人们在私下里议论她道。 这种说法一出来,董爱珠都不敢出门了。 她要再敢去怡香园做生意,便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站在阳光之下,对她破口大骂。 也有人冲她丢鸡蛋,丢臭袜子,把她当成了过街老鼠一般对待,气得董爱珠躲在家中哭泣了好几天。 这究竟是真有人出于道德义愤,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北平城中的这些同行们,故意在暗中怂恿,想要借此封杀她,董爱珠也无从判断,也不敢派人贸然去打听,她也害怕最后牵涉到自己头上,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董爱珠也心中郁闷啊,早知道周进这厮在排练《血染风采》这支曲子,意在为伤残士卒募集资金,她董爱珠又怎么可能不去? 她分明是被周进这厮蒙在了鼓里,上了周进这厮的大当啊。 董爱珠对周进这厮恨之入骨,当然要一天到晚敲锣打鼓,让周进这厮在家中不得安生了。 但周进最近新收了那个张圆圆姑娘,他常住万柳园,在桃花巷所住的时间并不多,导致董爱珠对周进的报复行径,没有起到太大效果。 现在周进前来交涉,而董爱珠内心的这些想法,又不便宣之于众。董爱珠只能拿她高价买了这处宅子,而周进又将桃李书院搬迁到紫檀堡,让她遭受了一定损失来说事了。 周进心想,桃李书院风月堂,才是多么小一点生意,比起帮助紫檀堡集聚更多人气,根本不算什么,我又不是脑子有坑,要做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之类的荒唐事情? 他当然不会同意董爱珠的意见,把桃李书院风月堂搬回来了。 周进觉得董爱珠这人,似乎有些脑子不清楚,纯属一个无脑花瓶,性格上又刁蛮任性,一点儿也不讨喜。 虽然她红唇微张,酥胸半露,看上去妖娆万分。 但周进近段时间以来,为了应付家中那些貌美妇人们,都差点伤到了腰子。他现在亟需调养身体,对于董爱珠的引诱,完全提不起精神,也没有了和她继续交流下去的兴趣。 “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不要一天到晚在家中敲敲打打,以免伤了大家的和气。”周进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便拱手告辞了。 “周进这厮就这么走了?”董爱珠看着周进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大片雪脯,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里,顿时噙满了悲伤的泪水。 董爱珠头一次对自己的魅惑手段有些不自信了。 连周进这个臭名昭著的小色胚都拿不下,她以后还怎么自诩风流,还怎么夸口自己千娇百媚,有着世上男人们所无法抵挡的诱人美色? “难道我身前这两只宝贝,真比不上张圆圆的?她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下子变大了不成?”董爱珠心中郁闷道。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董爱珠失声尖叫道。 她的声音高亢、尖锐,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愤怒。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7章 强买强卖(三) 周进都懒得搭理这个董爱珠,他想着即便董爱珠的报复心再强,但她自己也躲不过这种噪音,无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势必不可能长久。 周进就不相信了,她董爱珠还能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甘之如饴不成? 但周进显然还是低估了董爱珠这种睚眦必报的心理。 此后,每天上下午各一回,董爱珠都要命人在家中敲锣打鼓一番。 后来,她听说周进这厮偶尔还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由得心中大喜。 随后每日中午,她便安排人手,不定期在家中擂鼓。 鼓声齐鸣,声振林木,宛如山风呼啸一般。 “卧槽,这个董爱珠对自己也太狠了吧,她自己竟然也能承受得住?”周进生气道。 这一天午间,周进原本正搂抱着方媛在床上午睡,还没等到他有所动作,便听到一阵吵闹的锣鼓声响起。 他吓得差一点儿从那张雕花红木床上跌落下来,即便方媛那一身细皮嫩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诱惑人心的白皙光泽,他也没有心思提枪上阵,细心耕耘一番了。 “这个董爱珠,简直是阴魂不散啊。”周进恨声说道。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周进不得不再一次来到董爱珠家中,和她进行严肃交涉。 这一次,董爱珠的打扮让周进眼前一亮。 她身上所穿衣裳,不再是那种传统的齐胸襦裙,而是千紫纺织厂所生产的吊带衫配超短裙,脚上是一双秀气的白玉兰花鞋。 那雪白的臂膀、细长的美腿和莹白的脚踝搭配在一起,自有一股风流迷人的意味,让周进这位情场老哥,也不免心中晃荡了一下。 可一想到自己的腰子,近来负荷超载,周进不由轻吁了一口气,深感有心无力。 不过总体上来说,周进还是颇感欣慰的。 千紫纺织厂所生产出来的一系列奇装异服,这么快就被北平风月界的丽人们所接受,连董爱珠作为原北平风月界的头牌姑娘,也受到这种影响,接受了这些时兴衣裳。 看来这门时装生意,长此以往,未来可期呀。 相比之下,董爱珠的心情就更显沮丧了。 她这次花了这么大价钱,特意抢购了这一套时兴衣裳,打扮得如此妖娆妩媚,原本是想投周进所好,以自己的美色为饵,将周进给拿下来。 在董爱珠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目前所遇到的困难,看上去似乎内外交困,其实也不过就是周进这厮一句话的事情。 只要周进能作出妥善安排,让她董爱珠也在紫光大戏园演唱几首爱国金曲,然后她再当众捐出数百两银子,关于她董爱珠不爱大周朝之类的风言风语,自然能很快地平息下去。 奈何周进这厮,有贼心没有贼胆,他身边又有两个小厮陪同,现在房子外面等候着。 董爱珠即便再不要脸,想要使出几招下作手段,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时空条件供她施展。 如果不能做到证据确凿,一个五品云骑都尉,可不是她喊上一嗓子就能栽赃陷害的。 总而言之,董爱珠的这一招美人计,完全达不到预期效果,让董爱珠不由得大失所望。 既然如此,她便要和周进公事公办了。 “我想干什么,你心里清楚。当初这房子,武二、马蓉夫妇俩入手时,才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等到了我来买时,便成了五百两银子的价格。这房价如此暴涨,你敢说与你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董爱珠恨声说道。 她故意扯了扯自己吊带衫上的那两根肩带,让自己上身那丰腴之处更多地暴露了出来,想要借此迷惑周进的心智。 “这这这……”周进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才好。对于董爱珠身上那丰腴雪丘,更是无心观看了。 周进感觉他也真是倒霉透顶,这就像是一个回旋镖,几个月前打出的子弹,精确命中了现在的自己。 想当初,他之所以给这栋房子定了一个五百两银子的价码,不过是为了抬高购房门槛,免得赵乐这个采花大盗成为自己的邻居,给自己头顶戴上几个绿帽子。 结果到现在,董爱珠却把这个责任,推到周进头上来了。 “她的意思是,想让我接盘,花五百两银子把这套房子买下来?”周进心中满腹怀疑道。 北平城中,一套标准的二进四合院,平均还值不到二百五十两银子左右,让周进花五百两银子,从董爱珠手中接盘,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了。 他又不是旷世大冤种,凭什么? 周进不想接盘,董爱珠便决不罢休。 隔三岔五,她便命人在家中敲锣打鼓,让周进不胜其烦。 周进本人还好,他也不常住在桃花巷。 但长时间下来,留守在这里的方媛、晴雯、茜雪、彩云、芳官、龄官等人,却明显有些吃不消了。 晴雯最为娇贵。她好几次向周进诉苦说,她的耳朵都快成聋子了,一天到晚都休息不好,再这样下去,她怕是很快就要变成黄脸婆了。 “哎,我怎么这么命苦,孩子都没生下来一个,就成了一位憔悴妇人了。”晴雯对镜自怜,向周进抛去了一个媚眼。 “哪能呢?即便你变成黄脸婆,那也是好看的黄脸婆,我也喜欢着呢。”周进走上前来,他一边动手动脚,一边嬉皮笑脸道。 好不容易将晴雯哄好,那边芳官又开始作妖了。 她哭哭啼啼,抱怨说周进这厮好偏心。 曾艳姨娘和平姨娘,都是有了孩子傍身的人,受到一些特殊优待也情有可原,芳官不敢多说什么。 但曾艳、林红玉这两个通房丫头,却和她芳官的地位差不多,拿来说事是最好不过的了。 “大家都是一个屋子里的人,你把曾佳、林红玉都送到了紫檀堡万柳园小区之中,过上了使奴唤婢的好日子,却单独把咱们几个留在这里,每天都饱受噪音之苦,连中午睡觉都不得安稳,你这分明就是偏心,不喜欢我们了,呜呜呜呜……”芳官捂着脸哭诉道。 芳官一边哭着,一边透过手指头缝,向周进所在方位瞧了过去。当她发现周进这厮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心中一喜。 她连忙趁热打铁,将上身衣裳的领口往下拉扯了一下,把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一对饱满木瓜充分地展现了出来。 “按理说,家中妇人们都是一样,谁刚进门时不都是一般娇艳?只不过有的人受到了精心呵护,浇灌的次数多一些,有的人就是墙角野花,浇灌的次数屈指可数罢了。”芳官还话中有话,暗戳戳地指责周进这厮厚此薄彼,对她和龄官的爱护还不够多,应当也把她当做一盆娇艳的家花,平日里多浇灌几次才是。 周进也是无语,明明是董爱珠折腾出来的事情,怎么现在倒成了他周进的不是了? 芳官曾经对周进不假辞色,现在难得见到她一次主动求欢,周进也不好拒绝她的一番好意,要不然被她看轻了,认为自己是一个不中用的人,岂不是玩笑开大了? 周进只得勉强上阵,一番折腾下来,深感精疲力尽。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找个机会,和董爱珠好好地谈一次,要不然长此以往,这处院子都没法住人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那个西洋美女布兰妮也找到了周进,向他好一阵诉苦。 布兰妮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一段时间,她和家中诸多妇人们朝夕相处,也学会了一些日常口语,但还不能做到通畅无误的交流。 因此,她和周进说话时,还得半中半英,并借助于手势,才能将她的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 “你这里太嘈杂了,我实在是没法再待下去了,要不你给我再换一个地方,我什么都肯依你。”布兰妮红着脸说道。 “什么?”周进惊喜地连眼睛都瞪圆了。他想不到因为董爱珠这么一闹,倒还有这样一番好处。 布兰妮金发碧眼,身材出众,笑容甜美,浑身上下充满了异域风情。 周进早就想要上手,细细感受一番了。 奈何原主是一个文弱书生。虽然近一两年来,周进也有意识地进行了一些体能锻炼,但因为他房中貌美妇人众多,效果上很有些差强人意。 让他使用强迫手段,独自对上一匹大洋马,不说周进自己道德上过不去,生理上也完全生不出必胜之心呀。 不像那个韩奇,他出身于武勋贵族之家,生长得高大威猛,对上那个西洋美女玛丽,二人旗鼓相当,反而还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让韩奇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 这也是即便韩奇受到了未婚妻侯畅的威胁,却仍然选择金屋藏娇,将玛丽姑娘偷偷地安置在万柳园中的原因。 可现在布兰妮主动示好,情况就有一些不一样了。 不过是五百两银子罢了,即便是一千两银子,周进也认下了。 但董爱珠却不同意了。 “五百两银子是以前的价码,现在我为了迫使你答应,近些日子以来,我雇请了一帮人在家中敲锣打鼓,又要给他们工价银,又要给他们安排一日三餐,难道这些都不需要本钱?” 好说歹说,周进又额外掏出了一百两银子,合计六百两银子,买下了董爱珠名下的这处宅院,都是市场价的三倍了。 董爱珠这一次强买强卖得手,也算是发泄了一番心中的怨气。 可她仍旧不满足,搬家前,还将宅院中的草木花圃全部捣毁,搬不走的一些粗笨家具和瓷器,也都打得粉碎,甚至连房中几处砖墙都给扒了下来,这才感觉身心舒爽,扬长而去。 气得周进差点连牙齿要咬碎了。这笔买卖,他真是亏大了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8章 王霸之气(一) 顺天府通判傅试从衙门里回到家中,听说庶弟傅检又躲在厢房里酗酒买醉,不禁勃然大怒。 “早知道这家伙如此不成器,当初就不应当送他进学堂读书。”傅试气愤地说道。 傅试、傅检兄弟俩本来就不是一母所生。傅检的亲生母亲不过是一个卑微的陪房丫头,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临死前,她跪求傅家的嫡长子傅试,终于给宝贝儿子求来了一个进学读书的好机会。 傅检也顶住压力,刻苦攻读。他在学业上兢兢业业,手不释卷,很快就在科举考试中崭露头角。 十五岁这一年,他头一次参加科举考试,便一举考中了秀才。 以至于兄长傅试,也开始对他颇为重视起来。 傅试不但赏赐了傅检一个貌美妇人做贴身保姆,方便他在读书苦闷之时有所慰藉,还亲自把他送到顺天府学,嘱咐他在学堂里转益多师,以便接下来在顺天府乡试中,一举得中,金榜题名,便有资格充作家族助力了。 然而不幸的是,傅检自从本届顺天府乡试结束以后,却一直躲在房中不肯见人,根据这种情况来判断,他大概率是考砸了。 这让对他寄予厚望的兄长傅试大失所望。 傅试自认为在学业方面,他也算是用尽全力,给傅检提供了尽可能多的帮助,也算是对得起傅检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了。 “我年轻时定力不够,被你引诱得手,做出了两三遭苟且之事,迫于无奈之下,只能当众答应你的要求。现如今,傅检这厮自己不争气,你也不能怪我言而无信,无情无义。”傅试将头微微昂起,面向虚空之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傅检年纪尚小时,傅家经济形势尚未彻底好转,延请不了那些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作为蒙师,实际上是由兄长傅试这个举人老爷亲自教授学业,给傅检打下了良好的学业基础。 等到傅试走通荣国府贾政的门路,在官场上逐步发力,一跃成为顺天府通判之后,家中经济条件很快就得到了改善。 傅试便在第一时间,给傅检请来了一位年老秀才做塾师。 这个年老秀才虽然头发都已发白了,也始终尚未中举,但他却有着十余次乡试经验,一辈子都在钻研八股学问,给傅检做老师是再好不过的了。 傅检十二三岁时,开始年少慕艾,瞅着家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妇人们,有些挪不开眼睛。 为了避免这个庶弟心思不定,傅试顾不上自己腰子不好,硬是将傅检房中那个颇有姿色的貌美丫头,收拢在了自己屋子里,为的就是让傅检能够安心读书。 直到傅检考中秀才以后,这方面才稍微放开了一些,允许他读书累了之后,可以向他身边那个貌美妇人倾诉衷肠。 可结果呢? 傅检这次参加顺天府乡试,注定名落孙山且不说了,他还在家中酗酒买醉,这成何体统? 这哪里还有一点官宦子弟宠辱不惊的心性和气质翩翩的风度? 要知道,落榜乃科考之常事。 他傅检作为举人老爷,年少时颇有文名,当初也曾先后参加过三次顺天府乡试啊。 若是都像你傅检一样,考砸了就借酒消愁,意志消沉,没有一丁点儿迎难而上、坚韧不拔的意志,就算这一次侥幸科考过关,也不过是一个标准废柴罢了,适应不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留在家族之中反倒是个祸害,何益之有? 兄长傅试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傅检对自己的表现也不满意。 都是读书人,他为了能专心读书,连身边这个丰腴保姆都尚未动用,有好几次情欲难耐之时,也不过是将对方搂在怀里轻薄一番,究其实际,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过呀。 他一心只读圣贤之书,结果在乡试考试中,碰到了那几道策论题,却连一道题也答不上来。 而隔壁号房里,那个到处沾花惹草的周进,反而还在乡试最后一场考试中奋笔疾书,并且还得到了主考官史鼎的特殊照顾,他哪怕是睡觉打呼噜,也浑然无事一般。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这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啊。 傅验敢肯定,周进这厮八成是被人保送,铁定要中举了。 这让傅检如何不心生嫉妒?又如何能想得通? “坏我科考大事,你周进可真是我的好冤家呀。”傅检抑郁道。 万念俱灰之下,傅检甚至感觉整个人生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他才会整日借酒浇愁,用酒精来麻醉他痛苦的心灵,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意和惆怅了。 “二爷,情况不好了,大爷让您去议事厅一趟。”傅检身边保姆丽娘向他说道。 “议事厅?”傅检睁开朦胧的醉眼,嘟囔了一句。 议事厅是由家中外院南边厢房改建而成,涉及到合族上下的大事,便由各房派出代表来此聚集,商讨出一个各房都能接受的章程。 比如他兄长傅试,当年为了走通荣宁二府的门路,拜工部司官贾政为师,需要筹措数千两银子的贽见礼,傅试、傅检兄弟俩所在这一房,是肯定舍不得拿出来的,万一失败了,全家都要陷入赤贫之中,风险也太大了。 傅试便在议事厅召开了一次宗亲会议,向各位堂伯、堂叔、堂兄、堂弟,募集了二三千两银子,以这种大手笔开路,果然讨得了贾赦、贾政、贾珍等人的欢心,开启了他在官场上逐步升迁的征程。 而各位堂伯、堂叔、堂兄、堂弟,事后也从这笔投资中得到了莫大好处,不但本金全部拿回,利息另计,家族中有一人担任顺天府通判,对于他们名下诸多产业也是一种极好的保全。 傅检醉意熏熏地来到议事厅,刚一进门,就遭到了堂伯傅权的一顿痛斥。 “合族上下齐聚在此,讨论你们兄弟俩分家的事情,你竟然喝醉了酒过来,我看你这是分明没把家族长辈放在眼里。” “什么?”傅检一下子从酒醉之中清醒了过来,他反问道,“分家?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一个卑贱庶子,分不分家,难道还要征询你的同意不成?”傅检的堂叔傅金也语气不善道。 傅检哪怕是再反应迟钝,也顿时间明白了,他那个兄长傅试,八成是给这些家族长辈们提前说好,要把他这个庶弟赶出家门了。 尽管傅检有了心理准备,但兄长傅试所开出来的分家条件,还是让他感觉有些苛刻了。 “自从你进学读书以来,笔墨纸砚,哪一项不需要花钱?你考中秀才以后,抱怨说读书生活比较苦闷,我又立即花了大价钱,给你买了一个貌美妇人,安置在你房中,以供你娱乐消遣。你说还有哪一个做兄长的人,能够做到我这种程度?” 傅试的发言,夹杂了一些暧昧不明的花边内容,不时引起在座诸人的一阵轻笑声。 “总之,这些年来,你一文钱没挣不说,还让我抛费了不少银子在你身上,我也对得住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了。但我们毕竟是兄弟一场,账目也没有必要算得那么明细,好歹你母亲过世前,请求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你,我也不能让你饿死在外头。要不就这样吧,我再给你五百两银子,你是买房置地也好,还是用作读书科考的本钱也好,都随你去,我一概不管。”傅试如此这般,长篇累牍地说了一箩筐话,述说着他作为兄长独撑门户的艰辛,随后一锤定音道。 “傅检侄儿,五百两银子也不少了,你还是赶紧答应吧。真要亲兄弟明算账,你反而还要吃亏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在北平城中买一处标准的一进三合院,仅需要五六十两银子,若是嫌小,买一处二进四合院,均价也才值二百两银子。你再在郊外买下一二十亩田产,未尝不能独立门户。何况你兄长是顺天府通判,你要真遇到事情了,你兄长岂有不照顾你的?我作为你们大伯,便在这里倚老卖老,说上一句公道话,虽然你们兄弟俩今日分了家,以后还是一家人嘛。”堂伯傅权在一旁撺掇道。 “是是是,堂伯父说得极是。”傅试颔首赞同道。 虽然傅检也知道,当初父亲去世时,家中起码还有三五千两银子的本钱,发展到现在,傅试手中怕是有数万两银子的家财了。 但一来,兄长傅试是嫡子,本来就应当多占一些。 何况傅检上头还有一个嫡长姐傅秋芳,二十好几岁了,仍然待字闺中。 若是要分家,她也能分得一些嫁妆,这样落到傅检这个庶子名下的财产,便不剩多少了。 二来,家中资财颇丰,是因为他兄长傅试担任顺天府通判一职。 也就是说,家中数万两银子的家财,都是兄长傅试挣来的,傅检想要把这笔钱财拿来均分,也完全没有底气。 三来,傅试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这些堂伯、堂叔、堂兄、堂弟,极有可能都从傅试那里得到了好处,也势必会替傅试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傅检若是不答应,除了撕下脸皮一顿大吵之外,不可能捞到任何好处。 他不同意,也只能说同意了。 不过,傅检即使吃了一个亏,但也不能任凭他兄长傅试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否则他便有可能被人看作是一个任人拿捏的怯懦之辈,到手的五百两银子,恐怕也保不住多久。 他必须在兄长傅试开出的这个价码上,提出一个自己的要求,以表明他傅检绝不是认怂。 “我一个人拿着五百两银票,饮食起居没有人照管,也保证不了起码的人身安全。家中仆役众多,是不是也应当拨付给我一些呢?”傅检询问道。 听到傅检答应了分家条件,傅试心中高兴,便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你房中保姆丽娘,跟在你身边已有一年多了,便让她家人都跟随你好了,你用起来也顺手。”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39章 王霸之气(二) 这一天下午,周进不顾曾艳、张圆圆等人的挽留,坚持要从万柳园返回到北平城中。 “平姨娘这次生孩子,你才住了两天就走了,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多住几晚,不然我都看不过去。”张圆圆姑娘仗义执言地说道。 曾艳也劝说道,“我上次生孩子时,你都陪伴了我好几天,怎么等到平姨娘生孩子了,你就如此不重视了?” 平儿姑娘还以为周进是因为她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一个女孩儿,所以心情不高兴,以至于他都不愿意留下来,多陪陪她和孩子。 她也不敢开口挽留周进,只是眼角边上,忍不住微微泛红,有一些想哭。 周进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道,“也怪我事先没有给你们说清楚。明日恰好是九月十六日,顺天府乡试揭榜。我待在万柳园,不能及时得到消息,这心里一上一下,你们也跟着悬心。倒不如我今日回城,等到明日尘埃落定,是考中还是没考中,都有一个准信,报喜的衙役去到桃花巷里,我也好出面接待。要不然那边只有方媛、晴雯两位姨娘,怕是应付不了这般盛大的场面。而我要是留在万柳园,报喜人迟早也会找过来,一通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吓坏了孩子们倒不好了。我是出于以上考虑,才急着回城,绝不能说我对平姨娘生孩子一事不重视。” “你乡试中举有望?”曾艳不敢置信地看着周进,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在她的印象中,周进这厮贪恋美色,沉迷于温柔乡中,何曾正经翻过几次书本,他也能考中举人了? “你这是什么话?对你男人就这么没有信心?”周进捏了一下曾艳的漂亮脸蛋,没有好气地说道。 张圆圆姑娘深知周进已被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所看中,有了这一层便利,说不定便能在顺天府乡试中创造奇迹。 而周进在紫檀堡一带,上马了许多项目,投资额高达数万两银子,眼看着就有可能进入盈利阶段了,不可能没有人眼红。 虽然他现有一个五品云骑都尉的爵位作为护身符,又有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贵胄子弟出面帮衬,但底蕴毕竟还是差了一些,实力还是有些孱弱啊。 若是他有一个举人功名在身,跻身于文官群体之中,有一批科场同年帮忙摇旗呐喊,那便明显不一样了。 “既如此,你便去呗,路上小心一点。”张圆圆姑娘含情脉脉地说道。 周进点了点头,便带着长随方昆和书童方靖、曾祥等人,坐上马车回城了。 他现在家大业大,为了人身财产安全方面考虑,再不可能像往常一样,独自出门行动了。 方昆身手不错,有他陪伴身旁,便是三五条大汉前来寻衅滋事,方昆也能从容应对。 方靖、曾祥也跟随方昆学了几手,文化知识则是出自周进本人的传授,这两位书童虽然年纪还小,但再过几年,便能当得大用了。 眼下周进出行,都会将他们俩带在身边,让他们二人一边看一边学,成长速度非常快,不仅在少年调研会那边可以出一把力,还可以跟着方掌柜检查项目账册了。 “方靖,我上次听你说,你二哥方明看中了我表妹彭华,他是真心实意呢,还是在打什么别的主意?”周进向身边书童问道。 方靖连忙解释说,“这我可不敢保证。他嘴里说的是,他真心喜欢彭华姐姐,可究其实际,他心里怎么想,我也不太清楚。但不管怎么样,我敢保证,我二哥方明,绝对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人,彭华姐姐若是嫁到我们方家来,肯定不会让她吃亏就是了。” 方靖这话,猛然一听,似乎不偏不倚,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周进仔细一琢磨,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吃亏不吃亏,没有一个客观标准,到时候争论起来,还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成了一本糊涂账? 周进的大舅死得比较早,留下大舅母带着彭玄、彭惠、彭华三子女艰难度日,好在二舅、三舅那边,多多少少能够提供一些接济,全家四口人总算没有被饿死,熬到了今日这般光景,但婚事却一直没有说定下来。 随着周进获封五品云骑都尉,他舅舅这边诸多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的婚事,便一下子突然走俏了起来,也难怪大家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比如说表哥彭玄,原本比周进年龄还大,都快有三十岁了,一直说不定一门婚事。连附近村里的年轻寡妇都不愿意嫁给他,说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既有母亲需要赡养,又要帮忙筹办两个妹妹的嫁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但自从《青年诗刊》编辑部搬迁到紫檀堡,《青年诗刊》风月栏目责编郑千钧听说周进母族就住在附近,便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他不仅凭借着自己的油腔滑调,顺利勾搭上了周进的表妹彭惠,还把他自己的亲妹妹郑千秋、郑千媚,介绍给了北平城中蜂窝煤制造场销售处的彭玄、彭幻两位堂兄弟。 他这是摆明了要重金下注,把自己全家人的命运,绑在周进这个五品云骑都尉的战车上了。 “难道说我也成了天命之子,开始有了王霸之气?”周进犹然有些不敢相信道。 当然了,他身边这些人,想要私下里结成姻亲关系,周进也不会刻意反对。尤其是他大舅母一家,本来就经济条件很不好,以至于表哥、表妹们的婚事,耽搁至今。 现在有人主动上门攀亲,解决周进大舅母一家人最为揪心的问题,周进也没有理由出面干预。 但周进也有必要提醒一声,他舅母是他舅母,他周进是他周进,不是同一回事情。 若说男女双方,是因为彼此互生情愫,郎有情妾有意,双向奔赴,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若是看在他周进这个五品云骑都尉的份上,想要通过这门亲事,寻求其他利益,那就最好不要期望太多。 他周进用人办事,自有主张,难道还要被这一层姻亲关系给道德绑架了不成? 这时候,坐在马车外面负责驾车的方昆说道,“大爷无需多心。方明是我二弟,我对他很了解,他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娶她,而不是借助于婚姻之事捞偏门,谋求其他好处。想当初,大爷您还没有进入北平城中发展,我们方家人守着那个粮油铺讨生活,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了。因我二弟方明长得一表人才,被木材厂附近巷子里的一个小作坊老板看中,想把他们家那个麻子姑娘嫁给我二弟方明为妻,说是陪嫁一套房子,但方明左思右想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同意。为了此事,我母亲甚至还打了他几个耳光,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由他不成?但方明宁肯挨打,也没有应下这门亲事,还说道要去西山煤矿挖煤,给全家人挣一条活路就是了。” “方明性子如此刚烈?”周进吃惊道。 方昆笑道,“他能有这份不同意的底气,也是因为我父亲在背后支持他。我父亲认为,既然方明本人没有看中,那就不要勉强他。婚姻大事,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要是没有男欢女爱作为基础,即便将两个人强行搭配在一起,也于事无补,反而会使得亲家变成仇家,这又是何苦来哉?” 周进听后笑道,“你们几兄妹,都有一个好父亲啊。” 方昆则补充说道,“我们不仅有一个好父亲,还有一个好东家。” “滚。”周进没好气地怒斥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这可不像是你方昆为人处世方面的本色啊?” 方昆嘿嘿一笑,便不再吭声了。他之所以如此大发感慨,也是联想到了妹妹方媛身上。 想着在自家经济条件最为艰难之时,妹妹方媛为了让他们几个兄长早一些娶媳妇,为了让全家人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不用再借宿在粮油铺中,以至于不顾父亲的反对,下定了决心,想要把自己卖给那个九十多岁的风流画师周白石为小妾。 要不是从北平城外,搬进来一个少东家周进,他妹妹方媛,怕是就要明珠暗投,给那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周白石暖被窝了。 现在方媛虽然也是给周进做妾,但周进不仅年轻英俊,还富裕多金,在官场上也缓慢发力,竟然还有了五品云骑都尉的世职。 他们方家有了周进做靠山,不但让他方昆娶回了意中人潘氏,二弟方明的婚事也有了着落,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这一切都是拜周进这个东家所赐啊。 方昆打定了主意,他们方家再不用三心二意,就彻底跟随周进这个妖孽混下去好了。 假以时日,方家将来未必不能成长为荣国府赖家、修国府吴家那样有头有脸的体面奴仆? 因此,方明和彭华二人之间的婚事,只要女方同意,他们这边便绝不容有失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0章 王霸之气(三) 这一天是九月十六日,天气晴好,顺天府乡试揭榜的好日子。 一大早,周进便打发了方靖、曾祥二人,让他们俩去顺天府贡院负责看榜。 按照惯例,顺天府乡试正榜,一般都是从第六名开始写起,一直到最后一名,然后再写前五名,从第五名依次写到第一名解元。 可以说,这种做法纯属吊人胃口,主打的就是一个刺激。 往些年,便有考生在第六名至最后一名的榜单中,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他心生绝望之下,竟然一头晕死了过去。 结果被人救醒后,他才发现自己名列前三,一时情绪激动,又一次晕倒了,以至于次日,顺天府衙专门宴请新进举人的鹿鸣宴也错过了。 周进自知他功底不够,即便有人暗中照拂,但他在士林之中名声不佳,上位者也要考虑他名列前茅之后,是否会激起读书人的强烈愤慨,不大可能给他一个相对靠前的名次。 “真要侥幸中举,也必定是在榜尾这个位置了。”周进在心里评估道。 因此,他嘱咐方靖、曾祥二人道,“你们不需要等到最后名单出来,从第六名到最后一名,尤其是榜单末尾,若是没有我的名字,便直接打道回府好了,也没有必要一直等到最后。” 方靖、曾祥二人不明所以,但也都答应了下来。 临走前,方媛拿出两个白面馒头,塞到他们二人手中,让他们路上吃,还说贡院那边人山人海,让他们出门在外小心一点,可不要被人踩踏了。 “他们都十二三岁了,再过几年都快要结婚生子了,你还把他们当成是懵懂小童一般。”周进取笑她道。 方媛没有理会周进的嘲笑,她看着方靖、曾祥二人走后,便双手合十,向半空中拜了三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让我们家周进大爷乡试中举,我必定……”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至于细不可闻。 看到方媛作为身边人,都如此庄重和虔诚,周进原本平静的心情,又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他这次是否乡试中举,何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也涉及到他身边数十人的切身利益和未来命运啊。 这一天上午,周进一直端坐在内书房之中,他茶饭不思,胃口全无。 期间,晴雯也来过内书房一趟。 她身着超短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美丽冻人,尤其是那一双光滑白皙的大腿,平时总能让周进啧啧称奇,赏玩许久。 可今日,周进就像是一个傻瓜一般,对于身边丽人的搔首弄姿,一点儿应有的反应都没有。 气得晴雯暗自垂泪,觉得自己在其她通房丫头面前丢失了颜面。 方媛见状后,连忙将晴雯拉到一旁,小声劝告她说,“今日是顺天府乡试放榜的好日子,咱们家大爷没有这份心情,哪怕是真正的小仙女来了,恐怕也不会让他多看一眼,你就先不要凑这份热闹了。” 这话说得太直了,要是换作其他人,晴雯也许会和她翻脸,但因为是出自方媛口中,晴雯想了想,不得已忍了下来。 周进家中现有四位姨娘,曾艳、平儿都有了生育,仅剩下方媛、晴雯两位姨娘,肚子里还没有任何反应,这使得方媛、晴雯二人同病相怜,彼此之间的关系,也相比以往拉近了许多。 方媛这一番劝说,总算是起到了一些作用。晴雯便偃旗息鼓,退回到自己房中去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大声说了一句遮面子的话,“那咱们俩就说好了,你晚上一定要来我屋子里快活呀。” 她如此轻佻大胆,倒是让周进哭笑不得,对她又是喜欢,又是爱怜。 他想着若是此次顺天府乡试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今晚必定要重振雄风,让晴雯这个俏姑娘吃上一顿杀威棒不可。 就在这时,宅院大门那边,突然有人报喜道,“恭喜恭喜,祝贺周进老兄乡试高中啊。” “报喜人这么快就来了?”周进简直有一些不敢相信,哪里可能有这么早? 贡院那边,只怕这一会儿还没有开始正式放榜吧。 等到来人被陈小墨引入室内,周进不由得豁然站立,失声说道,“是你?” 周进对这人很有印象,他在参加顺天府乡试时,这人便坐在隔壁号房之内。 有好几次,周进睡觉打呼噜,还听到过此人的小声抱怨。 周进万万没有想到,这厮居然找上门来了,还说要给自己道喜,祝贺他周进乡试高中?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顺天府通判傅试家中庶弟,名叫傅检。”来人径直说道。 “傅检?”周进沉吟了一下,敷衍道,“久仰,久仰。不知道傅公子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傅检笑道,“不过是上门来讨一杯喜酒,祝贺周进老兄金榜题名呀。” 周进心中狂喜,他还以为傅检从他哥哥那里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所以抢先跑来告诉他,连忙说道,“有劳傅检老弟辛苦这一趟了,若是我果真高中,必然少不了要请你吃酒,咱们哥俩把盏言欢才是。” 两人寒暄了一阵,傅检突然话风突变,向周进诉苦道,“周进老兄有着经世之才,被上面的人看中,自然是不用发愁了。可我寒窗苦读了十余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参加乡试,却因为考场之中,不知何人睡觉打呼噜,说梦话,影响了我的科场发挥,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心痛得无法呼吸呀。” 周进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人是来讹诈一笔赔偿费的?他自己乡试没有考中,便赖到了周进头上? 果不其然,傅检继续说道,“现如今我因为科考失利,被兄长傅试赶出了家门,算是分家另过了。可我名下既没有房产,又没有田地,急切之间,也找不到一个挣钱的门路。衣食无着,生活所迫,也只好昧着良心,向那个影响我科考发挥之人,寻求一些赞助了?” 周进自然不会亲口承认,他就是那个在乡试考场中睡觉打呼噜的人,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虽然如此,然而但是,科场气运便是如此,也怪不得别人呀。” 周进的打算是,他只要不亲口承认,傅检便不能向他明确索赔,这本就是一个无头官司,周进还不相信傅检这厮,还能为了此事,去告到顺天府衙门不成? 即便告到顺天府衙门,周进也不怕。他只是在考场之中睡觉打呼噜,此事他绝不认账,谁也不敢说就一定是他周进所为,或许是别人在睡觉打呼噜,也不一定呀。 但傅检随后说出来的一番话,差点把周进给吓尿了。 傅检说,“更为可气的是,坐在我附近的这名考生,不仅睡觉打呼噜,还时常从他嘴里蹦出来一些污言秽语,一会儿说琏二奶奶你身材好,一会儿说赵姨娘你这里又大又白,还说什么口吐香丁、颠鸾倒凤之类床笫戏语,这分明是在藐视科场。这种人若是中举,岂不是要败坏士林风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非得就此事,向顺天府衙门告状不可。” “消消气,你消消气。”周进连忙拉住傅检的衣袖,劝说他道。 在乡试考场中,周进确实梦到过王熙凤和赵姨娘这两位貌美妇人,傅检应当所言非虚。 周进也没有想到,他当时居然还说起了梦话,把自己内心的肮脏思想全都暴露了出来。 这件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得罪了荣国府倒是小事,怕是他周进有可能社死呀。 为今之计,只有把傅检忽悠住,让他不要去告状就成了。 傅检坐在周进隔壁号房,他若是出来作证,说周进没有说过这些梦话,那周进就肯定没有说过这些梦话。 想到这里,周进连忙说道,“这种事情,都过去一个月了,谁还会承认?你就算是去告状,也不一定能把对方扳倒啊,平白无故地多上一个仇人做什么?你还不如把这件事丢开,在我这里多吃上几次酒,我这里恰好有几坛好酒,还是上次从锦乡伯府名下状元楼那里偷过来的,保管让你满意。” 周进的意思是让傅检丢开手,不要管这种事情了,否则便不仅是得罪了他周进,还得罪了锦乡伯府。 傅检却道,“即便不能把他扳倒,把他的名气搞臭也是好的。反正我现在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我又何惧之有?” 周进急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咱们哥俩既然在考场中是隔壁邻居,现如今傅检老弟有困难,我又岂能不施加援手?” 傅检听到周进有意相帮,自然也变换了口吻,投桃报李道,“哎,我其实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如果有地方住,能寻到一门生计,我还去做那种得罪人的事情做什么?” “这种事情简单。”周进放心笑道,“恰好隔壁董爱珠卖给我的这处宅院,我因为家中人口稀薄,一直未曾安排人住进去。傅检老弟既然无处安置,便借给你住上一年半载也无妨。你又是参加过乡试的人,想必有着秀才功名,我这便因人设庙,在桃李书院名下开设一个院试辅导班,傅检老弟主持此事,开课授徒,所得束脩,养活两三口人,应当没什么问题。” 傅检心中大喜,连忙向周进拜谢道,“傅某敢不效犬马之劳。” 既然拿到了好处,那就要及时表忠心,傅检虽然喜欢酗酒,但这种基本的觉悟,他还是早已具备了的。 说完了正事之后,周进又拉着傅检问道,“敢问傅检老弟,可是确曾听到周某人乡试中举的小道消息?” 傅检心道,我知道个毛,我也是瞎猜的。你若是没考中,我扭头就走,也不敢拿你在考场中说梦话之事拿捏你,我傅某人也是在赌你周进必定能中啊。 因此,傅检言之凿凿地说道,“放心吧周兄,这可是我帮你打听来的绝密消息,你必然乡试中举,再无任何疑问的了。” 周进信以为真,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傅检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好不容易从周进这厮手里捞到了许多好处,要是周进万一没考中,他所有的谋算都势必要落到空处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1章 铁杆小弟(一) 傅检的忧虑并没有持续多久。 说定事情之后,他刚来到周进隔壁外院查看了一番,都还未来得及进入内院,便听到了周进这厮乡试中榜的好消息。 也就是说,傅检的这次投机行为大获成功了。 这些天来,北平秋意隆重,恰逢桂花盛开,那些黄白色的花朵如云似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三年一届的秋闱乡试,一般也都是在这个时候正式宣布揭晓。 故而秋闱放榜,也叫做桂榜。 本次秋闱得中者,共有一百八十六名。 其中,本届秋闱解元,即顺天府乡试第一名,为南直隶常州府才子周少儒所夺得。 国子监生员张安世、陆秀峰、钟杰等人,虽然也在中举名单之中,但名次却普遍不高,分别为第二十二名、三十七名、八十六名;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周进这厮也侥幸名列其中,为第一百八十五名。 难怪方靖、曾祥两位书童跑回家报喜时,脸上表情有一些别扭,这倒数第二名,确实有些尴尬啊。 不过,周进名次哪怕再落后,也算是高中秋闱了。 他已经具有了举人功名,只要不犯浑,不作死,不胡言乱语,不触怒皇帝,哪怕是在家中躺平,一辈子过上养尊处优、醉生梦死的生活,都是毫无疑问的了。 当然前提条件是,东北女真诸部和西北农民义军不要杀入北平城中。 但联想到眼下朝野形势,东北女真诸部再次围困沈州,西北农民义军风起云涌,周进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还是不能躺平呀。 诸人之中,陆河就比较失意了。 他的文字功底,素来比周进要好,但这次顺天府乡试,大都是一些偏题怪题,让他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应有水平,只能遗憾落榜。 谢希平虽然也遗憾,但因为诸多朋友都高中秋闱,他替同窗好友们感到高兴,多少也减轻了自己落榜的痛苦,尤其是老朋友周进的中举,令人格外惊喜。 周进这厮能够高中秋闱,其他人大都认为他是走了狗屎运,但傅检对此倒是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 毕竟周进作为国子监捐纳监生,通过筹办九边彩票和土豆种植推广等,早已名声在外,简在帝心。 既然今上和忠顺王想要捞他,主考官忠靖侯史鼎甚至都害怕他在考场中着凉,那么即便周进本人考得再差,哪怕他躲在大海里,也能安安稳稳地把他捞上来。 傅检也庆幸自己这一把赌对了,他最早来报喜,有这一份人情在,好歹抱住了周进这位新晋举人的大腿。 自从秋闱放榜,收到喜讯以后,周进家中便宾客盈门,前来送礼道贺者络绎不绝。 傅检作为周进的新朋友,自然也要再次当面祝贺一番。 周进虽然还不至于人一阔就变脸,但确实也安排不出太多的时间来接待傅检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周进让通房丫头彩云接过了傅检送来的贺礼十两银子,都来不及请傅检坐下来喝一杯茶水,那边方媛就派小丫头小可过来催促了,说是川宁侯之子陈瑞安即将登门拜访,让周进速度赶到宅院大门处迎接。 周进苦笑着解释道,“傅老弟你也是知道的,这个陈瑞安是内阁首辅家中嫡小姐张诗韵的未婚夫,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里也无法慢待他呀。” “无妨,无妨。”傅检连忙说道,“你接待贵客要紧,我这就躲起来,稍后觑个机会,便径直回去了。” “那也不至于这样。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何至于要偷偷摸摸?”周进笑道,“要不如就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宅院外边,顺便也可以介绍你和陈瑞安认识。以后桃李书院崇文堂在北平城中的发展,还需要你来挑大梁啊。” “不敢,不敢。”傅检谦虚了两句,便跟随着周进来到宅院大门处,川宁侯之子陈瑞安恰好也是刚刚走下马车。 周进给傅检和陈瑞安二人,做了一番介绍。陈瑞安财大气粗,还给傅检送了一柄名贵的折扇作为见面礼。 周进又叮嘱傅检说,这几天将房子收拾好,就赶紧搬过来,到时候还有要事找他商量,便引着陈瑞安走入内院之中了。 傅检一边往外走,一边私下里琢磨着,周进临告别前,说是有要事和自己商量,究竟是他的一句客套话呢,还是他真的有重大事情需要用到自己? 桃李书院崇文堂?这根本就从未听说过啊。 不过他也没有空多想,还是得先组织人手,把隔壁这处宅院收拾好了再说。 听周进介绍说,董爱珠临走前,将这里破坏得很严重,需要好几名匠人精心打理一番才行。 傅检边走边想,刚走出桃花巷,却遇到一群人围了上来,齐声叫他“傅二爷”。 尤其是为首那个年轻妇人,杏脸桃腮,貌美异常,让傅检不禁眼前一亮。 但她的眼睛却红肿着,似乎受到了一些什么委屈。 “丽娘,你怎么也来了?”傅检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 眼前这个年轻妇人,正是傅检房中保姆丽娘,但傅检临出门前,嘱咐她在家中好生待着,说是过几天再来接她,她怎么不听自己的招呼就出门了? 听到傅检叫她名字,语气中又充满着关心,那个丽娘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一般,大胆地走上前来,扑倒在傅检怀里,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温香软玉在怀,嗅着对方身上那醉人的芬芳,傅检也是颇为激动,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个美丽佳人,对自己如此倾心。 不过,桃花巷虽然地处偏僻,但因为今日周进中举,有着许多来客,一路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此处显然不是两人说话的好地方啊。 傅检便把这一行人都请到了周进隔壁宅院之内,引入到了外书房中。周进早已将这处宅院的所有钥匙,都交到傅检手中了。 略微收拾了一番之后,丽娘便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傅检。 大致意思是说,傅检的那个兄长傅试,听说傅检果然榜上无名,对他很是生气,又听说傅检投靠了周进,想要在周进手底下谋一份差事,担心傅家人遭到四王八公一系的厌恶,便立即宣布和傅检分家了。 周进获封五品云骑都尉时,遭到了北静郡王水溶的狙击,虽然水溶没有得手,但这个梁子却早已结下来了。 顺天府通判傅试对于这种情况,早已了然于胸,他能做出这种选择,倒也不太让人意外。 真正让傅检感到心中抑郁的是,大哥竟然还派了人暗中盯踪他? 傅检原本还想着让丽娘在傅家多吃几天干饭,结果这么快就被扫地出门,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这时候,丽娘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和一叠身契,一股脑儿交到傅检手里,并介绍道,“这是傅试大爷分给你的五百两银子,说他以后再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家中奴仆,除了我本人之外,还有我哥哥章保、弟弟章冀、妹妹章卫,以及叔叔章顺、婶婶鲁花衣、堂弟章通、堂妹章平,都转到你名下,以后便都服侍你了。” 傅检顿时头都大了,一下子来了八口人,都要让自己养活? 我还只是一个普通秀才而已,哪有这个能为啊? 丽娘却继续说道,“我父母亲,目前还在给傅试大爷看管马厩。傅试大爷也说了,你暂且还只是一名秀才,恐怕能力有限,一下子可能还养不活这么多人。我父母亲就先在他那里干个一年半载,等你这边兴旺发达起来了,就仍把我父母亲送过来。” “什么?”傅检失声说道。 不止要养活八口人,而是要养活十口人。再加上自己,岂不是总共十一口人,都需要自己来养活了? “我的天哪。”傅检感觉亚历山大,忍不住喃喃自语地说道。 他现在真是有些怕了,当主子的滋味是好,但这肩膀上所承受的压力,却也着实不小呀。 “这个兄长傅试,他哪里是在和我分家,他这分明是在甩锅给我呀。”傅检心中气愤道。 “难道你不愿意接受我父母亲?”丽娘白了傅检一眼,满目风情,盈盈似水,让傅检的心尖儿都不由得颤栗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我愿意,我愿意。”傅检连忙表白道。 “管他的呢,先把这个美人儿哄上手了再说。”傅检心中思忖道。 周进名下的这处宅子,颇为宽敞,仅倒座房就有四间房子。傅检找到周进,又借了一些卧具棉被之类,总算将丽娘一家人都安置了下来。 丽娘的哥哥章保和弟弟章冀合住一间,丽娘的叔叔婶婶一家人,则另外住一间。 傅检暂住的这个房间,则临时做了一个隔断,傅检和丽娘住在里间,丽娘的妹妹章卫住在外间。 虽然拥挤,但目前来说,也就只能这样了。 正院之中虽然房子众多,但也被董爱珠破坏得最为严重,目前还没法住人呀。 尽管如此,傅检反倒还觉得很满足,他一连数日躲在家中,和丽娘柔情蜜语,坦诚相待,做着各种好玩的游戏。 除非有要事在身,傅检都懒得再出门。 反正他已科考失败,再没有了节制欲念的那份心思了。 傅检对丽娘身体的迷恋,倒是让丽娘的叔叔婶婶、哥哥弟弟这些人,因此放了心。 想着当初丽娘的丈夫被女真人射杀,她被婆家赶回了娘家,大家还纷纷抱怨她,说她没能在娘家生下一个孩子,立不住脚跟,想不到现在整个章家,都要依靠她来落脚了。 他们便也安心地住在这里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2章 铁杆小弟(二) 刚一开始,周进还吩咐管事姨娘方媛给傅检一家人提供餐饮,他还以为仅仅只是傅检及其口中所说的那个丽娘,借住在隔壁宅院倒座房内,每日供给两顿饭菜罢了,开支也有限。 现在可好,一下子又增加了丽娘一家子八口人,总共有九张嘴巴,吃住都算在他周进名下。 虽然周进和傅检关系不错,在周进眼中,尤其是傅检还能提前泄露乡试中举消息,貌似有着一些人脉,也算是具有一些利用价值了。 但即便两人关系再好,也需要有一些必要的界限感,亲兄弟尚且还需要明算账呢,这傅检名下将近十口人借住在家中吃喝拉撒,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方媛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周进,让他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不能继续这样不明不白地含糊下去了。 “要不然,以后财务超支,你又要责怪我大手大脚乱花钱。我若是不再提供餐饮,恐怕又伤了你们朋友之间的感情,你或许又要埋怨我不懂事了?”方媛郑重提醒道。 “这事儿简单。”周进笑道,“隔壁这处宅院,便干脆转手给傅检,让他吃住自理,也恰好可以安置他这一大家子人。” 然而,傅检听说后,却不大情愿。 明面上,周进把这处宅子,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便宜卖给傅检,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怎么看都是傅检捡到了一个大便宜,怎么看都是周进在照顾他傅检这个小弟。 毕竟周进从董爱珠手中买下这栋宅院时,花了整整六百两银子哩。 但问题是,这栋宅院早已被董爱珠砸得稀巴烂,哪怕是简单打理一下,都需要数十两银子呀。 但傅检若是不肯,又会让周进心生不悦,是不是傅检一直想白嫖,就想着一文钱不花,在周进这里蹭吃蹭喝? 如果是这样,那两人今后,可就要从朋友变成陌生人了?他傅检还怎么好意思抱住周进的大腿,让他给自己安排差事? 迫于这种考虑,傅检便不能直接说不想买,只是说,自己人口多,嚼用大,一口气掏出二百两银子买房,剩下的银两便不多了,万一家中下人们有个头痛脑热,需要看病吃药时,恐怕支撑不了不久。 傅检的意思,可以这样总结,他是有心无力,想买而买不起。 “那你最多可以掏出多少两银子?”周进笑眯眯地追问道。 傅检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言道,“最多一百五十两,再多就要影响到衣食嚼用了。周进老兄您也知道,我手头上总得有一些现银,以备不时之需嘛。” 傅检心想,这样一个打骨折的价格,周进这厮总不会强迫自己买房了吧? 哪里知道,周进却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应道,“行行行,一百五十两银子就一百五十两银子,谁让咱们俩是好朋友呢。” 傅检顿时傻了眼,他万万没有想到,周进甩锅的心情会有这么迫切,一百五十两银子都愿意卖给他。 “周进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当作冤大头和接盘侠吧?”傅检心中苦涩,内心郁闷道。 而且他还只能强颜欢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实际上却比吃了一只苍蝇还难受。 他原本只想蹭吃蹭喝,做一笔无本的买卖啊。 这笔房屋转卖生意敲定以后,周进生怕傅检会反悔。 他以最快的速度,强拉着傅检去了一趟宛平县衙户房,办理好交割手续。 至于那些不值钱的粗笨家具和打坏了的粗陋瓷器之类,则一概不要。 周进可能感觉不好意思,还特意给傅检送了一些破烂棉被和旧衣裳过来,让他尽早安置好家中下人们。 以至于傅检对这笔买卖,越发不满意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大冤种,接住了周进甩过来的这口黑锅。 但丽娘一家人,却喜出望外。 他们原本以为,被傅试大爷打发到傅检这里来,有可能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很有可能会露宿街头,吃上一段时间苦头。 哪里想到,傅检这人还算是有些本事,居然有魄力入手这么一套豪华大宅,虽然破烂了一些,但收拾好了之后,也还是不赖嘛。 以后跟着他,岂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日子越过越好? 尤其是章丽娘,想着傅检身边又没有其他女人,自己不是当家奶奶,胜似当家奶奶,不由得心花怒放。 她兴冲冲地带着妹妹章卫、堂妹章平以及叔叔、婶婶,走到内院之中,准备自己动手,将这处宅院打整出来。 关于各人住处,丽娘的想法是,正房东侧主卧就不要奢望了,她这次哪怕是要施展魅惑手段,也要强逼着傅检答应她,让她住在正房西侧卧室,也好奠定她内院一家之主的地位呵。 哪里想到,傅检却抢先吩咐道,“咱们就住在正房东侧主卧,正房西侧主卧先空着,用铜锁先锁上,以做备用,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入。至于其他房间,除了西厢房一间留作内书房以外,你看着安排即可。” 丽娘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更进一步,直接住到正房东侧主卧,这可是内宅一家之主的象征呀。 至于正房西侧主卧,傅检另有安排,她也不甚在意。 毕竟正室夫人没有进门,总得留一间正室主卧以作备用,这才符合常理嘛。 丽娘对这处宅子,前后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越看越满意。 她把自己的叔叔婶婶,安排在倒座房内,由叔叔章顺负责门卫值守,婶婶鲁花衣和堂妹章平负责厨房烧煮以及衣被浣洗。 至于妹妹章卫,目前也有二八芳龄了,生得水水嫩嫩,娇俏动人。 被赶出傅家之前,父母亲就给丽娘说过了,全家将近十口人,都要依托傅检一个人过活,恐怕光凭她章丽娘一个未亡人的魅力,还不足以套牢傅检这颗参天大树。 父母亲给出的建议是,最好让妹妹章卫也给傅检做小,两姐妹做个伴,今后也能相互扶持,彼此作为奧援。 半路上,丽娘也给妹妹章卫说了这件事情,章卫虽然有些扭捏,但还是红着脸蛋答应了。 自从来到傅检这里以后,章卫看着傅检的眼神,时常有些痴痴呆呆,欲语先羞,甚至还会突然之间一阵脸红,让旁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唯有丽娘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妹妹,怕是真看上傅检了。 丽娘当然也有心成全,便让章卫和自己一样,先做傅检的通房丫头,等以后两人都熟悉了,再和傅检提这件事情不迟。 她章丽娘出于未亡人这个尴尬身份所限,目前只能这个样子了,但她妹妹章卫却是可以争取成为正儿八经的体面姨娘的。 还有弟弟章冀和堂弟章通,也暂时住在倒座房内,平时则充作傅检的随从,出门在外,有这两个半大小伙子陪伴左右,也能让人省心不少。 至于哥哥章保,就更不用章丽娘来操心了。 早在昨日下午,傅检就用一壶陈年老酒,疏通了方掌柜的关系,帮助章保被聘用为蜂窝煤制造场生产处的门卫兼捣煤工,晚上也住在蜂窝煤制造场那边,吃住也都由蜂窝煤制造场负责,倒是帮助傅检减少了一些嚼用。 傅检现在虽然美人在侧,常伴左右,颠鸾倒凤,夜夜笙歌,但他还是感觉很不快活。 以至于连便宜小姨子章卫抛来的媚眼,他也暂时无心关注了。 无他,经济压力太大了。 虽说这次兄弟俩分家,兄长傅试好歹还是给他分了五百两银子,姐姐傅秋芳偷偷地塞给他三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再加上他个人往年积蓄,也有二三十两银子,加起来也算是一笔不小的现银了。 但傅检这次买房,便一次性花去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给周进这厮送礼,祝贺他乡试中举,又花去了十两银子; 这几天请来匠人进行房屋打整,购置家具、瓷器、饰物、衣被等,更是陆陆续续花去了好几十两银子。 如今傅检手头上,只有三百余两现银,却要担负起家中上下十口人的吃喝用度问题。 一天两天没问题,一年两年也没问题,但十年八年呢? 长此以往,坐吃山空,可怎么得了呀? 最开始,傅检采取的策略是减员增效,把锅甩出去。 比方说,便宜小舅子章保,被聘用为蜂窝煤制造场的门卫兼捣煤工,就是一个妙招,不仅减轻了傅检的负担,章保自己也能挣上一些工价钱,贴补家用,省得傅检一个人全包了。 随后,傅检又盯上了那个刘玉石。 刘玉石是宛平县学童生出身,现任《青年诗刊》风月栏目编务,每年的薪金就有二十四两银子,日子虽然穷一点,养活一家数口却没有任何问题。 傅检本想把自己的小姨子章卫介绍给他,想以此减少一个家中下人,奈何章卫本人不同意。 她还是想跟着傅检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愿意跟着刘玉石过苦日子。 而且,傅检在酒场上,也曾迎合周进的意思,公开表态道,只要谁能帮他生下孩子,便能恢复自由之身,连大妇都管不着,岂不美哉? 章卫还听说,那个刘玉石,连一处房子都没有,她那个寡母迄今生活在周大福员外名下田庄之中,刘玉石自己则借住在紫檀堡外《青年诗刊》编辑部内。 两相对比,章卫便说什么也不愿意和刘玉石相亲见面了。 她甚至还哭着说,自己的身子已经被傅检看过了,小手也已经被傅检摸过了,以后她生是傅检的人,死也是傅检的鬼,再也不可能和傅检分开了。 傅检感觉很抑郁,明明是你洗澡时,喊叫着让我帮你拿衣裳,怎么还反倒怪在我头上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3章 铁杆小弟(三) 既然章卫不愿意,傅检也不可能勉强她,便征询章平的意见何如。 章平自然是心中愿意的。 她在长相上,本就不如章丽、章卫姐妹俩那么出挑。 章平若想要使用下作手段,引诱傅检这个主子,两位堂姐怕是有意见不说,恐怕也不大现实。 至于那个刘玉石,他本身则是一个读书人,不仅能识文断字,还兼任着《青年诗刊》的编务工作,是跟随在五品云骑都尉周进身边许久的人了,勉强可以说是一只潜力股。 他姐姐刘玉英则是周进父亲周大福员外身边的受宠姨娘,有这一层关系在,便能确保刘玉石在周进名下的诸多产业中,占据一个良好位置了。 更为重要的是,一旦嫁给刘玉石,章平便可以立即脱离奴籍,这也算是一大利好。 刘玉石也对章平很满意,毕竟章平十五六岁,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而且她还袅袅婷婷,有着些许姿色。 更不用说,章平还和傅检沾亲带故,也勉强算是傅检的半个小姨子,这门婚事若能谈成,岂不是等于说,他刘玉石也算是抱上了顺天府通判傅试家中庶弟的大腿了? 于是,章平来到傅检这里后不久,便顺利嫁给刘玉石做妻子了。 寒门小户,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双方看对眼之后,当天就能把事情说定下来,三天后即可完婚。 不像周进说中的那个白秀珠,出自大户人家,不走完一系列流程,休想把她娶回家,不过周进也乐得逍遥就是了。 周进借给了刘玉石四十两银子,刘玉石自己拿出往年积蓄二十两银子,他姐姐刘三姨娘则资助了二十两银子,合计八十两,经过房牙婆子王嬷嬷介绍,在荣国府后街小巷中,盘下了一个破旧的一进四合院,经过刘玉石母子俩一番打整之后,倒也干净整洁,有模有样。 傅检带着章丽、章卫姐妹俩前去送亲,在院子中央的石榴树下喝了一场喜酒,并送了一串钱作为贺礼。 虽然说家中下人,因此减少了一个,但傅检的经济压力,却也并没有减轻多少。 毕竟章平只是一个小丫头,她一个姑娘家,吃穿用度方面,又能花费多少呢? 傅检心想,所谓开源节流,节流排在后头,关键还是要开源挣外快才行呀。 也就是说,他还是得仰仗周进这个带头大哥,给他这个铁杆小弟安排一个挣钱的差事才行啊。 此后一段日子,傅检在家中坐立不安。 要不是章丽娘实在是艳如桃李,妩媚妖娆,常常引诱得他心头火起,他可能连做身体互动游戏的心情都没有了。 好在不久,周进信守诺言,他居然亲自找上门来,和傅检面谈此事。 大致意思是说,他周进此次秋闱得中,最早到明年春天会试过后,如没有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便将参加吏部铨选,谋求一个官职。 若是意外情况发生,明年春闱能够侥幸高中,便由朝廷授予官职,那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周进目前身上所兼任的桃李书院院长以及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堂主等职务,便需要移交给他人担任。 否则,他又要担任朝廷命官,又要从事商贸经营活动,显然有违朝廷律法关于禁止官吏及工商业者彼此兼业的相关规定。 周进说,“咱们桃李书院诸多投资人之中,陈也俊和卫若兰,本就在五城兵马司担任巡城校尉一职,且都忙着在背后处理家族生意,主要精力不会放在桃李书院这里,当初万柳园卖房子,也是他们家人出面销售。冯紫英是一个莽汉,担任武备学堂堂主,坐镇紫檀堡即可。我上次和他讨论过了,他也表示无意于担任桃李书院院长一职。” 傅检万万没有想到,周进居然给了这么大一个惊喜给他。 凭良心讲,他连桃李书院下设各个学堂的堂主职务,都没有奢望过,一下子让他出任桃李书院院长,说起来,傅检还难免有些心慌呢。 他犹然不自信,谦虚地说道,“诸多投资人之中,已有举人功名的人就不说了,此番乡试落榜者,不是还有陆河和谢希平二人吗?陆河是金城富商出身,北平城中又有他诸多西北乡党,论人脉和能力,他都要远胜于我。是不是让他接任桃李书院院长职务更为合适?” 周进笑道,“我倒是想啊。问题是陆河自己不愿意。这次秋闱失败,他大受打击,准备苦学三年,在下一届顺天府乡试中,考取一个好名次,以便一雪前耻。他的决心这么大,我又怎好强人所难,把桃李书院这一大摊子事情都交给他?” “那要不就让谢希平担任吧?”傅检建议道,“谢希平是国子监生员,他的父亲谢京又担任香河县尉,当初《青年诗刊》初创时,也是谢希平自带干粮参与进来,才使得《青年诗刊》以及桃李书院迎来了快速发展。他出任桃李书院院长,大家应当都会同意。” 周进却长叹一声,摆手说道,“哎,不提谢希平了,他如今意志消沉,早已被他父亲绑回家中,刻苦攻读去了。我放眼身边诸人,这个桃李书院院长职务,舍你其谁?” 傅检本想再谦让两句,但周进随后的一番话,却让傅检动了心。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锐气一些,没必要顾虑太多。你要真不想当,我也不勉强,但这五十两银子的年薪,你可就拿不到了。” “五十两银子的年薪?”傅检心中一喜。 这份年薪,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只要能节省一些,养活家中这些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当,当。”傅检连忙表态说道,“我当,我当。为了桃李书院的进一步发展,为了兄弟们的更多福祉和分红,我义不容辞,分所当为。” 至此,桃李书院的高管团队发生了变动,经过周进推荐,傅检接任桃李书院院长职务,并兼任新成立的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堂主,冯紫英则兼任桃李书院副院长,冯紫英身上原有兼职,如武备学堂堂主职务,都保持不变。 张圆圆姑娘既然成为了周进房中禁脔,当然也不便继续兼任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堂主,这个职务便交给了美仙院的清倌人曹佳兼任。 贾代儒老先生作为周进的授业恩师,为了助周进一臂之力,也辞去了贾氏义学私塾老师的职务,加入桃李书院崇文堂,担任主讲教师。 为了增加傅检的个人威信,在周进、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的支持下,傅检上任第一天,就签署了一份人事动议,提拔胡永为桃李书院学业司副主任,刘掌柜为后勤司副主任,方昆为感化司副主任,刘玉石为综合文秘司副主任,沈明为招生司副主任。 设立财务司,由周进的便宜岳丈方掌柜担任财务司副主任。 另外,聘请状元楼的汤掌柜为商学堂副堂主、贾芝为崇文堂副堂主、刘能为农学堂堂主助理、张圆圆身边丫头欢儿姑娘为风月堂堂主助理。 张圆圆是周进小妾,虽然不适合在风月堂主持工作,但她仍旧可以担任风月堂主讲一职。出自周进这厮的许多流行神曲,向来都是由她来充当二传手。 总之,能成为桃李书院院长一职,掌管着数十名专兼职员工,上万两银子的产业项目,傅检内心颇有些忐忑不安的同时,也倍感志得意满。 对于他来说,做周进身边的铁杆小弟,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啊。 周进、韩奇、冯紫英等人也觉得这个决定很不错。 傅检这厮是个废柴,便于操控且不说,他出自顺天府通判傅试家中,是傅通判家中庶弟,即便傅通判本人不愿意参与到周进、韩奇等人和四王八公一系的矛盾中来,但只要傅检铁了心跟周进、韩奇等人混在一起,便极有可能影响到傅通判的心态、立场和选择。 说一句不好听的,傅检跟着周进、韩奇等人,犯下了弥天大罪,他傅通判也逃脱不了干系。 而四王八公一系,看到傅检这厮和周进、韩奇等人走得很近,自然也要怀疑傅通判本人,是不是也被周进、韩奇等人收买了过去? 再不济,他们也有理由怀疑傅通判是不是在两头下注? 双方彼此猜疑,再想要像往常一样合作无间,便不大可能了。 而周进、韩奇等人为了促成此事,不过才花了五十两银子的年薪和一个桃李书院院长的虚名而已,实在是太划算了。 连锦乡伯韩老三也表扬他们这件事情办得好,轻易地断掉了四王八公一系的一只手臂。 傅通判是贾政门生,不知道以往替四王八公一系做了多少龌龊事情?现在四王八公一系,还想要把傅通判当作心腹来培养,让他参与一些机密要事,怕是不大可能了。 但锦乡伯韩老三也说,孙绍祖也好,傅通判也罢,都只是四王八公一系中的小虾米,什么时候能把四王八公一系中的某位重要成员拉下马就好了。 锦乡伯韩老三有这种想法,一点都不奇怪。 他属于伯爵,上头还有郡王爵、公爵和侯爵,若是没有人落马,他便升不上去,他自然是巴不得四王八公一系中的某位大佬倒霉了。 周进则不然,他才是一个五品云骑都尉而已,即便升一级到三品轻车都尉,也仍旧属于没有名额限制的中低等爵位,他还犯不着和四王八公一系彻底翻脸,保持现有的均势就很不错了。 周进目前还是得把主要精力,放在明年开春会试的复习备考上面,这也是他迫不及待地将桃李书院院长职位,转移到傅检身上的重要原因。 既然他有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的暗中关照,他岂能不好好地努力一番,考取一个进士功名?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4章 兄妹之情(一) 傅检也知道他是被周进、韩奇等人所利用,以便把他的兄长傅试拖下水,给四王八公一系添堵。 但问题是,傅试作为兄长,才花了五百两银子,就把他这个庶弟赶出了家门,让他在外头自生自灭。 那傅检还有什么客气好讲的呢? 更不用说,傅试这个兄长和傅检亲生母亲之间的风言风语,更是让傅检在亲朋好友中间,成为了一个笑谈,想起这些,傅检就感觉心头一阵滴血,心情更加糟糕透顶了。 “你但凡分给我三五千两银子,以前也没从我手中抢走那个貌美小丫头,我或许还会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不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但现在我若是不入场,难道等着坐吃山空,以后活活地饿死不成?”傅检心中计议已定,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道德负疚感。 在他看来,能抱住五品云骑都尉、新晋举人周进的大腿,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养活家中老小,实属天经地义的事情,任谁也没法说三道四。 既然从周进这里拿了好处,傅检自然要替周进办事。 出任桃李书院院长后的第二天,傅检就先后来到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崇文堂、农学堂、商学堂、武备学堂等培训辅导机构进行考察,言必称“我哥是顺天府通判”。 很快,整个北平城中的人都知道,傅通判一家人脚踩两条船,准备要分头下注了。 “这个畜生,他一心要做那个桃李书院院长,给周进这厮做狗也就算了。他口口声声把我的名字挂在嘴边,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傅通判气急败地说道。 他身边师爷却劝说傅通判无须急躁。 “大人没必要太过于担心。这种挑拨离间之计,实在是太过于拙劣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工部郎中贾大人那里,想必也不会因此,怪罪到大人您头上来。” 傅通判却郁闷道,“话虽如此,但前几日,我偶然间遇到了那个北静郡王水溶,他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傅检这个畜生投靠周进一事,还是在北静郡王那里,留下了一个很不好的印象,今后再有好的差遣或者升迁机会,怕是四王八公这些人,不会再考虑到我头上了啊。” “如果是这样,便需要加大筹码了。我们把更大的筹码堆到桌面上,傅检这厮没法往下跟,他的这些小伎俩,自然也就无用了。”师爷沉吟着说道。 “此话怎讲?”傅通判不耻下问道。 “这事儿简单。”师爷笑道,“我记得以前,大人便想将大小姐送到贾大人房中做贵妾,奈何贾大人考虑到社会影响不好,回应得含含糊糊,既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否定,这件事情便耽搁下来了。现如今,因为傅检少爷的缘故,导致你在四王八公一系眼中,被另类看待,您和贾大人之间的师生关系,也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裂痕。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旧事重提,贾大人便不好拒绝了。” 傅通判恍然大悟道,“是啊,贾大人若是拒绝我,说明他们一伙人,已经对我有所提防,那我转头向锦乡伯府学习,也去另寻门路,四王八公一系对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把自己的亲妹妹都献出来了,是你们没有接受,怪罪不到我头上来。相反,若是贾大人接受了,自然会仍旧把我当做心腹培养,四王八公一系看待我时,也必然会青眼相加。毕竟我那个嫡亲妹妹就睡在贾氏一族话事人的枕头边上,一有风吹草动,我这里迟早能够得到消息,他们也没有办法再把我当做是一个外人。” 师爷也笑道,“不仅如此,我看荣府中那个王夫人,一心吃斋念佛,身体也比较孱弱,恐怕并非长寿之人。若是大小姐福缘深厚的话,或许还会有更大的惊喜也说不一定呢。” “你是说,给贾大人做续弦?”想到这里,傅通判不由得更加心动了。他决定要好好地筹划一下,一定要保证此事万无一失。 作为家中嫡小姐,傅秋芳年已二十好几岁了。 她也知道自己作为大龄剩女,怕是已经成为了北平城中贵妇人口中的一个笑话,为了避免一些不应有的尴尬,她平时已极少出门,也没有任何社交,整日都坐在家里做女红,以打发漫长时光。 她也不想埋怨自己的兄长傅试,既然享受到了富家小姐的好处,那就得承担家族联姻的责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母不在,婚事上便由兄长傅试做主,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轮不到她来反对。 只是有许多回,半夜梦醒之时,她也会在心间生出一些淡淡的遗憾。 想着十五岁那一年,若是不要求那么多彩礼,她和梅翰林儿子的婚事,是不是就有可能谈成? 当时梅翰林还尚未考中进士,和傅家可谓门当户对。 或者二十三岁那一年,她去荣府做客,当时她如果不顾羞涩,把心一横,干脆让那个贾琏得手,是否便有机会奉子成婚,成为荣府贾琏房中的贵妾? 不过,一想到贾琏房中的那个母老虎王熙凤,傅秋芳便有些神情黯淡了下来。 就凭她这般段位,恐怕在贾琏房中也活不过几回啊。 连尤二姐那种绝色尤物,又和宁府女主人尤氏沾亲带故,都能被王熙凤算计得明明白白,至死都没有能生下那个孩子,她傅秋芳又何德何能,能在王熙凤眼皮子底下,生下一个孩子傍身? “小姐,大爷说让您在后花园中走一走。”侍女蔡娟上前说道。 傅秋芳不由得脸色一红。 她知道兄长傅试的意思,想让她去给工部郎中贾政做贵妾。 现如今,贾赦、贾政、贾珍等人,便在后花园的亭子里饮酒,傅秋芳在后花园里走一遭,让贾政看一眼,若是看中了,才能论到下一步。 “那咱们就走一圈吧。”傅秋芳说道,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她心想,自己若是再不嫁出去,不说对不起自己,只怕连身边这个侍女蔡娟,都要跟着倒大霉。 可怜蔡娟这名贴心侍女,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个丰满妖娆的好身子,比傅秋芳还要大两岁,就因为小姐没有出嫁,她也一直独守空房,都成为一名将近三十岁的老姑娘了。 傅秋芳和蔡娟二人,故作镇定地在后花园中走了一圈。好在男女双方不用打照面,不过是隔了老大一段距离,遥遥地看上一眼罢了。 作为当事人,傅秋芳老早就有心理准备,既然嫁不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到王公贵族之家做贵妾,倒也是一条出路。 而且贾政这个人,傅秋芳也曾有所耳闻,他满嘴仁义道德,对于下人也并不苛刻。 贾政房中现有王夫人并周、赵两位姨娘。 王夫人和周姨娘都已经老了,不用再给贾政侍寝。 而赵姨娘虽然风韵犹存,很是讨得贾政欢心,但她出身卑贱,说话粗鲁不得体,完全上不得台面。 若是她傅秋芳真能给贾政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未必没有续弦的好机会。 至于贾政比她大上二十多岁这件事,傅秋芳便选择性地忽视了。 现如今,她已二十好几岁了,韶华将逝,哪里还有什么挑选的余地? 但傅秋芳万万没有想到,兄长傅试居然会有这么狠心,简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我也是没有办法。白天在亭子里,我刚把这些意思提了一下,政老爷虽然也颇为意动,但架不住那个赦老爷抢先开口,应下了这门亲事。他是世袭一等将军,我又怎么好公然拒绝?”傅试无奈说道。 “你不好拒绝,就让我做出牺牲?你眼中还有没有咱们这份兄妹之情?”傅秋芳气愤道。 傅秋芳心想,让她给贾政做贵妾也就认了。贾政五十岁出头,为人儒雅有风度,届时自己两只眼睛一闭,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那个贾赦,都已年过花甲,品性也极差,连在风月场所讨生活的嫣红姑娘都敢买回家做小妾。 难道她傅秋芳,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和那些风尘女子共事一夫,床头争宠不成? 她难道不要面子了? 傅秋芳表示道,让她嫁给贾赦做小妾,绝无可能,除非让她做正室夫人才差不多。 “那个邢夫人年纪大了。赦老爷说了,等你一过去,便让邢夫人去家庙为老太太念经祈福,家中内宅之事,便都由你做主,你不是正室夫人,胜似正室夫人。等到邢夫人过世后,你在赦老爷房中做续弦,岂不是铁板钉钉?”傅试和颜悦色,耐心解释道。 但他说话的语气,却不容置疑,显然对于傅秋芳嫁给贾赦做妾一事,已经明显上心,不会再听从傅秋芳本人的反对意见了。 “你究竟从贾赦那个老混蛋那里,得到了多少好处?”等到傅试走后,傅秋芳返身扑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身边侍女蔡娟也很不乐意。 给贾政那个儒雅的五十岁老男人做通房丫头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沦落到给贾赦那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做通房丫头,她蔡娟也心中苦闷啊。 傅秋芳的婚事,她蔡娟虽然不能做主,但她在旁边敲敲边鼓,把这门婚事搅合掉,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要不咱们找一找傅检少爷,请他帮忙想一个办法。他如今跟着云骑都尉周进,做了桃李书院院长,也颇有人脉。”蔡娟小声建议道。 “傅检能有什么好办法?”傅秋芳狐疑道。不过至此危难关头,她也不介意试上一试。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5章 兄妹之情(二) 傅检从周进这厮手中,盘下了一处宅院,也算是喜迁新居了。 作为傅家嫡长姐,傅秋芳打着祝贺乔迁的名义上门道贺,即便傅试知道了,也不敢出言阻拦。 毕竟当时说得明明白白,即便两人已分家另过,但彼此还是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嘛。 事实上,傅试得知妹妹傅秋芳想要去看望庶弟傅检,他虽然心中不喜,但也捏着鼻子掏出了二十两银子,让妹妹代为转交,作为送给傅检购买房舍的贺礼。 不过,出于一种发自内心的警惕,傅试对于傅秋芳此行,特意交代道,“早去早回”,还安排了几名丫鬟和婆子随行。 桃花巷恶名在外,不知道毁掉了多少大家闺秀的清白,像张诗韵、白秀珠、侯畅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牵涉其中,曾一度引得他人议论纷纷。 值此关键时刻,傅试可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也成为其他人瞩目的焦点。 因此,傅秋芳来到桃花巷傅检家中,姐弟俩不过才略微说了几句话,便有婆子在屋外说时间到了,她们催促着大小姐傅秋芳坐上小轿,随后扬长而去。 “真是奇了怪了。我们这一位好大哥要把她嫁给贾赦那个糟老头子,她内心不愿意,不去找好大哥求情,却跑来和我商量。我要是有这么的能量,还会被好大哥扫地出门?”傅检自我解嘲道。 但他身边的通房丫头章丽娘却迟疑道,“或许你姐姐这次过来,也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你是说?”傅检突然恍然大悟。 他傅检的实力太弱了,或许是不行,但他背后的金主周进,也许还真能想出一个好办法,也说不一定呀。 周进当初尚未乡试中举,区区一个国子监生员的身份,还是花钱买来的,他在四王八公一系眼中,比一只蚂蚁强大不了多少,却能从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手中,将那个邢州白氏家族的嫡小姐白秀珠抢到手; 现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新晋举人不说,还有着五品云骑都尉头衔,连北静郡王水溶也拿这厮没办法。 周进若是想插手,破坏掉贾赦和傅秋芳之间的姻缘,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虽然说在往日里,傅检心无旁骛,忙于科考复习,他和嫡长姐傅秋芳的关系,谈不上有多么亲密。 但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两人长期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好歹也有一份姐弟情谊在里头。 得知傅检要分家另过,傅秋芳还拿出自己的体己银,送给傅检补贴家用,就凭借这一点恩情,也值得傅检出手,帮助她这一次了。 “那行,那就把周进大爷请到家中吃酒,好好地商量一番。”傅检大大咧咧地说道。 听说傅检请客吃酒,周进感觉颇为诧异。 他早就听说,傅检这厮,为人处世方面十分小气。 小姨子章平出嫁那一天,傅检带着章丽、章卫姐妹俩,去刘玉石、章平家中吃喜酒。 三个人连吃带拿,仅酱香牛肉就打包了三五斤之多,结果他们的礼金才仅有一串钱,气得刘玉石心口直喊疼,都差点儿要公开宣布和傅检这厮断绝来往了。 后来还是新婚妻子章平劝他说,她们一家四口,在傅检家中吃了一段时间白饭,如今她父母亲和堂弟章通,仍旧在傅检名下为奴,若是惹怒了他,恐怕麻烦不小。 刘玉石看在妻子章平的面子上,才把这件事情略过不提。 如今太阳打从西边出来,傅检这厮居然舍得请人吃酒,周进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自然是要应邀而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是说,贾赦想要娶你姐姐傅秋芳做小妾,你姐姐不愿意,想把这件事情搅黄掉?”周进喝了一口小酒,似笑非笑地说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她找到了我这里,可我才几斤几两,又怎么办得了这种大事?只好把周进大爷您请到我家中吃酒,恳请你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啊。”傅检苦着脸说道。 他也是第一次求人,故而脸上表情还有一些别扭,显得很不自然。 周进鄙夷地看了傅检这厮一眼,心想求人要有求人的觉悟,你就这么一壶普通酒水,外加一叠油炸花生米,连比较便宜的凉拌羊杂都没有上一份,就想要我给你办事,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可一想到傅通判通过此举,意图彻底绑在四王八公一系的战车之上,周进又有一些不乐意了。 傅试作为顺天府通判,掌管粮运、田地、水利、诉讼等重要事项,是四王八公一系安插在顺天府衙的最大一颗钉子。 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对于四王八公一系也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打击,退而求其次,也务必不能让傅通判彻底倒向四王八公一系那边啊。 想到这里,周进不再迟疑。他笑道,“万全之策,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就怕你傅检自己不愿意。” “我怎么不愿意?只要能让我那个好大哥吃瘪,我这里就没有问题。”傅检慨然允诺道。 “既如此,你且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周进笑眯眯地说道。 傅检跟随周进,来到他家中北面跨院。 一路上,傅检遇到了好几名盘靓条顺的貌美妇人,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略微扫了一眼,却也不敢多看。 傅检根据周进和她们的交谈内容,判断出对方是方媛姨娘、晴雯姨娘以及芳官、龄官等通房丫头。 让傅检颇为吃惊的是,那个金发碧眼的西洋美女出现时,和周进说的是西洋鸟语,周进也跟着用西洋鸟语回答了几句。 那名西洋美女似乎对周进的回答颇为满意,她贴身上前,在周进的脸上亲吻了一下,便摇曳着丰腴的身子,风情万种地走到别处去了。 傅检既羡慕周进这厮艳福不浅,中外兼收,又佩服周进这厮为了勾搭妇人,竟然如此舍得下本钱,花了偌大功夫学会了一门西洋鸟语,就为了和房中这名西洋美女进行语言交流。 “这真是我辈楷模啊。”傅检在心中啧啧感叹道。 直到周进将他带入某间厢房,向屋子里的某个年轻妇人嘘寒问暖时,傅检才趁此机会,稍稍地抬起头来,向前多看了几眼,他这才感觉有些情况不对劲了。 在傅检的印象中,周进这个老色胚,审美眼光极差,他房中的这些女人,大都身材极好,腰细臀肥,可要说到个人气质和文化素养,就让人有些不敢恭维了。 那个方媛姨娘,嗓门那么大,简直和街头泼妇一般;晴雯姨娘则又牙尖嘴利,怼天怼地怼空气; 至于芳官、龄官二人,更是妖妖娆娆,嗲声嗲气,光听她们说上几句话,身上骨头的重量都要轻二两下来; 难怪周进这厮瘦弱成这般模样,他也不怕自己的精气神被家中这些貌美妇人们给吸干? 然而房中眼前这名女子,却端庄有礼,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她身边那位侍女,也同样不施粉黛,气质脱俗。 她们俩对于周进这厮,说话客客气气,但却绝无调笑之意。 也不知道她们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周进这厮,想要和他保持距离,还是真的对周进这厮非常敬重,恪守男女之防的礼仪? 直到周进和这两名年轻女子郑重道别,将傅检带入外书房中,开始介绍她们二人的具体身份时,傅检才一下子醒悟过来。 “周进这厮是想要拉郎配,把贾迎春这个犯官之妻许配给自己?”傅检总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先不说自己愿意不愿意,但周进这厮的这一招围魏救赵,却不能不说是一个好计谋。 傅检若真把贾迎春娶回家,贾赦这个糟老头子就变成了傅家的亲家公,亲家公娶女婿家的嫡长姐为妾,对于一般的小户人家来说,无非是引得他人议论一阵,但对于贾赦这个世袭一等神威将军来说,便铁定要被言官攻讦,说他色欲熏心,有违伦理纲常了。 眼下四王八公一系已经受到了今上猜忌,贾赦还有这份胆量,成为北平街头巷尾之中的热点话题? 哪怕他个人不信邪,荣府中的那位老太太,也断然不会同意他这么做吧? 那么关键问题是,傅检本人是不是愿意了。 从不好的一方面来说,贾迎春是犯官之妻,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对于傅检这种饱受封建传统思想影响的人来说,难免心中会有一些芥蒂。 此外,虽然孙绍祖、贾迎春二人已经和离,但今后孙绍祖这厮犯了事,会不会仍然牵连到贾迎春头上,还是一个疑问。 孙绍祖本人,是不是把贾迎春改嫁傅检,视作一种夺妻之恨,也让人心中存疑。 听说孙绍祖这厮勇武盖世,颇有能力,他刚去沈州不久,便从大头兵升为城门守将,以后卷土重来,未为可知。 被孙绍祖这种人记恨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而从好的一方面来说,贾迎春再不济,那也是荣府小姐出身,家世背景和文化气质摆在那里,只要把她娶进门,便能把他傅检带到北平城中的王公贵族们的圈子中间,孙绍祖当初愿意花五千两银子娶她进门,大概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而且贾迎春姿色过人,盘条靓顺,她身边那个侍女,同属人间尤物,大概也要一同跟着嫁过来,给自己做通房丫头。 想到这里,傅检心头不由一阵火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6章 兄妹之情(三) 傅检本来还有一些犹豫,对于他是否要娶贾迎春心存顾虑。 但架不住周进对他进行了一番人生指点。 周进说,“你是想娶豪门显宦之家的清白小姐,但你也须要知道,高攀就要吞针。官宦人家的清白小姐下嫁给你傅检,头一件事情,便是要把你房中章丽、章卫姐妹俩扫地出门,你以后想要纳妾,那也是绝无可能,你想想荣府中的嫡长子贾琏和锦乡伯府的韩奇就知道了。” 贾琏房中连续好几年,都只有一个冒牌货平儿姑娘充作通房丫头,尤二姐肚子里怀有男丁都未能幸免; 锦乡伯府韩奇尚未迎娶修国公府的嫡小姐侯畅,就开始将房中侍妾一一地打发出去,这些情况,傅检早已略知一二,他对周进的说法不禁深以为然。 周进继续侃侃而谈道,“可你若是娶了贾迎春,她一个犯官之妻,确实让你受到了那么一丢丢委屈。可恰好因为如此,她也不会在男女之事上多管你。你房中章氏姐妹,便得以继续留在身边给你暖被窝不说,迎春姑娘身边的那位侍女绣橘,还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也将给你做陪房丫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绣橘姑娘真会过来给我做陪房丫头?”傅检喜滋滋地问道。 确认此事无误之后,傅检便点了点头,嗯嗯啊啊了数声,故作矜持地答应了下来。 他原先还担心周进这厮,会不会见色忘义,将迎春身边的侍女截留下来,让他一点甜头都捞不到,这门婚事自然是可有可无。 现在娶一个,送一个,傅检便觉得这门婚事有些值当了。 贾迎春和绣橘二人,听说傅检这厮愿意接盘,也是喜出望外。 她们在周进房中,寄居了这么久,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周进这厮时常在其他妇人房中风流快活,她们也难免有所耳闻,继而芳心大乱,浑身上下都颇不自在。 有一段时间,主仆二人甚至都开始考虑,是不是也学芳官、龄官、彩云、茜雪等人,故作媚态,将周进这厮引诱到手,让他娶贾迎春做贵妾得了。 只是考虑到贵贱有别,贾迎春曾是荣府小姐,晴雯、平儿等人曾为荣府奴婢,若是都给周进这厮做姨娘,和这些曾经的小丫头们争宠,实在是有些拉下下颜面啊。 现在傅检愿意娶她为妻,贾迎春自然是愿意的。 凭良心说,若是在贾迎春没有嫁给孙绍祖之前,傅检这点家世算什么? 哪怕傅家的嫡长子傅试,配她荣府庶小姐贾迎春,都算是他们傅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可眼下今非昔比,情况已然不同了呀。 除开傅检本人年纪尚轻,比贾迎春还小了三四岁,让她老牛吃嫩草且不说,傅检好歹也是傅通判家中庶弟,且有着秀才功名,现在更是兼任桃李书院院长,掌管着投资额高达上万两银子的产业项目,配她贾迎春这个犯官之妻,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至于傅检这厮贪恋美色,房中已有数位通房丫头的事情,贾迎春便选择性地忽视了。 她现在只想嫁给正经人为妻,有一个正室夫人的身份,保住自己最后的体面即可,至于未来的丈夫是不是喜好美色,那是全然顾不上了。 “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贾迎春听到周进介绍说,傅检房中已有章氏姐妹俩侍寝,但还没有生下孩子时,她也虚张声势地咒骂了一句,但心里却是笑意盈盈,比吃了蜂蜜还要甜。 幸亏傅检这厮荒诞不经,在婚姻市场上不走俏,要不然哪里还会有她贾迎春时来运转的机会? 不过贾迎春也得拿捏一下正室夫人的架子,省得傅检今后将那些猫儿狗儿都拉回家中,导致夫妻不和,内宅不宁。 “年少慕艾,也是常有之事。我贾迎春对此表示理解,也不会做那种容不下人的妒妇。章氏姐妹素来贤惠,我也曾听人说起过,她们若是能生下孩子,繁衍子嗣有功,便依照傅公子所言,都封为姨娘也没有关系。但傅公子和我结为夫妇,命运一体之后,他若是再想娶妾或者收纳通房丫头,便须要经过我的同意了。” “这是自然。”作为中人,周进颔首赞许道。 不过这最后一条,在傅检那里没有获得通过。 傅检提出质疑道,她贾迎春若是始终不同意怎么办?难道他傅检就一辈子都不纳妾收通房丫头了不成? 傅检之所以同意迎娶贾迎春,一是为了助姐姐傅秋芳一臂之力,坏掉好大哥傅试企图攀附权贵的念头,走兄长的路,让兄长无路可走。 二是为了不受人管辖,学习周进这厮,在家中广开后宫。 若是他傅检娶妾还需要经过贾迎春同意,他的一部分打算不就落空了么? 周进好说歹说,两边传话,嗓子都快要说得冒烟了,最后勉强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傅检每五年可以纳妾一次,家中妾室数量不能同时超过三人;傅检每三年可以收纳通房丫头一次,家中通房丫头数量不能同时超过五人。 在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上达成共识之后,傅检和贾迎春之间的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当初京营指挥孙绍祖犯事,贾迎春作为犯官之妻,不被贾氏一族所接纳,贾府也就自然失去了在贾迎春再嫁一事上指手画脚的资格。 不过为了防止他人说三道四,周进还是将贾代儒老先生请了过来,请他作为贾迎春的娘家代表参与此事。 这样也省得居心叵测者在背后说事,说贾家的女儿,凭什么由他周进一个外人来安排婚事,进而质疑这门婚事的正当性。 贾代儒老先生有着举人功名,却在贾氏族学之中,干得很不痛快。 他当初看好的几颗读书苗子,像周进、胡永等人,都因为贾府上位者的干涉,被赶出了贾氏族学,让贾代儒老先生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心痛不已。 若是周进一直在贾氏族学读书,他考中乡试,便成了贾代儒老先生的代表性教学成果,谁还敢说他贾代儒是一个没水平的穷酸儒生? 更不用说,他的宝贝孙子贾瑞便是被荣府嫡媳妇王熙凤所害,贾代儒老先生早已打探得知,他心中岂能不恨? 现在借着贾迎春改嫁一事,给贾府那些上位者难堪,贾代儒老先生自然是乐意之至。 他连声应道,“便让迎春小姐在我家中住上一晚又有何妨?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本是她的堂祖父,她的日子过得不好,我也替她感到委屈。如今托你周进,她寻到了一个如意郎君,有机会改嫁,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便是让我拿出三五两银子贴补进去,我也是愿意的。” 贾迎春是二婚,自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加上贾赦纳傅秋芳为妾一事,也不知道进展到了哪一步,实在是耽搁不起。 事情说定之后,周进打算第二日,便安排傅检、贾迎春二人完婚。 但贾迎春毕竟姓贾,不可能从他周进家中出门,让她在贾代儒老先生家住上一晚,次日从贾代儒老先生家中出嫁,便更具合理性了。 不过,虽然只是住一个晚上,但明日出嫁怎样对接,如何安排,也须得贾代儒夫妇俩仔细操一回心了。 时间如此紧急,傅检家中也是一片忙乱。 大妇进门,章丽娘自然需要从正房东侧主卧之中搬离出来,作为交换,傅检可以在明日大婚之前,也就是在今晚,于家中置办一桌酒席,正式纳章丽娘为妾。 丽娘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傅检安排她居住在正房东侧主卧,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她赢得大妇的认可,所提前安排的一个妙招啊。 大妇同意傅检纳妾,和傅检私自纳妾,那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呀。 她心怀感激,默默垂泪,若不是当着外人在场,她非得抱着傅检痴缠一回,把那些以往不太情愿的样式,都让傅检这厮品尝一番才罢。 章丽娘的事情,便算是妥善处理了,但章卫如何安排,傅检却有些犹豫不定。 那个便宜小姨子章卫,近来对他各种挑逗,那种搔首弄姿的媚态,有好几次都让傅检差点把控不住。 而傅检对于章卫,也有些微微上头了,生怕自己一时不慎,中了章卫的美人计,到时候他可就真要养活章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了。 傅检已从章丽娘嘴里听说了,她不仅有一对父母亲在傅家马厩中养马,她还有祖父、祖母二人,现在京郊田庄中放牛哩。 傅检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兄长傅试会把章丽娘送给自己做小妾,而不是他自个儿收用,他八成也是被章丽娘这一大家子人给吓坏了吧? 傅检正苦恼地想着这个问题,他那个便宜小姨子章卫却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着暴露,脸上还涂抹了好看的胭脂,一看就是擅长迷惑他人的小妖精呀。 先前在周进那里说事时,看到周进和其房中几位貌美妇人眉来眼去,做着一些暧昧的小动作,傅检也多多少少地感受到了一些感官刺激。 现在看见章卫打扮成这种风流妩媚的模样,他一时间没有忍住,便上下其手了一番,切身感触到了那沟壑丘陵的磅礴走势,嗅到了那兰泽芳草的迷人幽香。 傅检心中反思道,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如今衣食无忧,美人在怀,正好可以享受生活,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前一段时间,他在傅家委曲求全,低调做人,连房中的妖媚保姆章丽娘也不敢收用,生怕被兄长指责,说他垂涎女色,不务正业; 如今,他坐享齐人之福,又攀上了荣府庶女。 相比以前,可谓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难道还不能让自己感到心满意足吗? 可一想到他和章氏姐妹俩还无名无份,以后房中收人又有名额限制,傅检终是有些意兴索然起来,他把章卫从怀中推搡了出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7章 兄妹之情(四) 章卫原本以为,她这次下足了血本,一定可以把傅检迷得颠三倒四,造成一种既定事实,不怕傅检这厮到时候提起裤头不认账。 哪里想到,傅检竟然在最后紧要关头,又一次把她给推开了。 他还是一个男人吗?这也太打击人的自尊心了吧? 章卫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傅检看着章卫那楚楚动人的样子,心生怜爱之际,也情知对方可能是误会了,便开解章卫道,“你一心想要侍奉我,但也不能这么仓促,这对你来说也太不尊重了。我想着今晚在家里治办一桌酒席,当众送你们姐妹俩各两件首饰,就算是我收纳你们姐妹二人为妾的喜宴了。你们姐妹俩意下如何?” 章卫还以为是傅检看不上自己呢,傅检忧心章家人口太多,他一个人怕是养不活,章丽、章卫姐妹俩也曾有所耳闻。 想不到现在峰回路转,傅检不但愿意接受自己,还答应给她们姐妹俩办一场喜宴,章卫心情激动之下,趴在傅检怀里嘤嘤呜呜地哭了一回。 傅检也是意兴盎然,爱不释手,两人情到浓处,差点就铸成了大错。 后来还是姐姐章丽娘走了进来,才让二人迫不得已,自动分开。 傅检的龌龊行径被人撞破,他脸上讪讪的,很有些不好意思;小姨子章卫也感觉有些羞臊,闷着头不敢做声。 章丽娘确实有些情绪复杂,也可以说是有喜有忧。 一方面,除了自己以外,妹妹章卫也能被傅检收用,她们章家十余口人,今后便能名正言顺地寄托在傅检名下讨生活了。 前一段时间,傅检先后把章保打发到蜂窝煤制造场做门卫,又把堂妹章平嫁给刘玉石为妻,显然也是对于她拖着一大家子人前来投奔,心中有所不满呀。 这也可以理解,娶一个小妾,就要养活她背后家族十余口人,换做是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也都会难免心里有气呀。 现在可好了,傅检又把妹妹章卫给收用了,这不仅说明他接受了章氏姐妹俩,也接受了章氏这一大家子人。 想着自从那年冬天,女真某部南下叩边,她的丈夫被射杀,章丽娘被迫跟随娘家人,从辽南故地仓皇逃难,漂洋过海,从此过上了辗转不定、饥寒交迫的日子。 一直等到全家卖身为奴,投靠傅家以后,才算是勉强衣食无忧。 现在她们姐妹俩都能攀上高枝,只要能给傅检生下孩子,便能脱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章丽娘一时间,都差点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但另一方面,她们姐妹俩毕竟是给傅检做小,明日大妇进门,将会面临何种局面暂且不说,仅就现在而言,她和妹妹章卫之间,也面临一种内部竞争了。 常言道,母凭子贵。谁能生下孩子,谁便更能受宠,这是摆明了的事情。 想到这里,章丽娘满腹惆怅。 算起来,她跟着傅检也有些时间了,肚子里却一直没有反应,这又让她如何不焦急呢? 如今见到傅检赶在明日大婚之前,提前封她为姨娘,章丽娘自然是喜出望外,她的妹妹章卫也是兴奋不已。 章卫生怕发生什么突然变故,再想找一个傅检这样家世清白、老实忠厚的大冤种,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这天晚上,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而傅检也考虑到贾迎春进门之后,他在收纳妾室方面不得自专,再一次想起了“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古训,便也不再矜持,在章丽、章卫姐妹俩的曲意奉承之下,做了一回如意郎君。 次日,傅检便正式迎娶贾迎春为妻,并在家中置办了一场热闹酒席。 周进和冯紫英二人,受其委托,代为出面接待各方来客。 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钟栅、钟杰等人都有着举人功名,因忙于明年春闱会试的复习备考工作,没有亲自当场祝贺,但也都托人送了贺礼过来。 他们本来就和傅检这厮不熟,能托人过来送礼,还是看在傅检担任桃李书院院长的份上,能做到这一步,傅检已是喜不自胜了。 韩奇、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因为忙于公务上的事情,也只是过来略微坐了一坐,喝了一两杯喜酒,便提出告辞了。 陆河和谢希平二人,虽然说要一心备考,但本届秋闱刚结束,下一届秋闱还有三年漫长时光,也不至于完全抽不出时间。 他们俩全程参与了这场喜宴不说,还在闹洞房的时候,强迫傅检和贾迎春二人,玩了几个新鲜花样,羞得贾迎春的脸蛋都像是要红得滴出血来。 “这两人还是国子监生员呢,就知道研究这些男女之事,难怪诸人之中,就他们俩乡试落榜,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贾迎春暗中腹诽道。 桃李书院其他一些人,像胡永、贾芝、方昆、刘玉石、沈明、刘能等人,也都过来了。 这场喜宴办得热热闹闹,让贾迎春心中很是喜欢。 等到诸人走后,贾迎春便两眼巴巴地看着傅检。春宵一刻值千金,为了眼下这一幕,她也是等待了许久呀。 但是傅检却不为之所动,把贾迎春给轻轻地推开了,他的脑子里一直装着一件事,在没有想清楚之前,他也没有心情再做其他事情。 “昨日下午,周进大爷派人给贾府送喜帖,你父亲赦老爷气得差点要暴走。要不是方昆这厮孔武有力,寻常人等不是对手,说不定就要被赦老爷迁怒,当场就给拿下来了。原以为你们贾府,是决然不会承认我和你之间的婚事。可今日白天吃酒时,你们荣府的三小姐探春和三少爷贾环却过来了一趟,虽然没有坐下来吃酒,但也打着兄妹姐弟之情的旗号,好歹给你凑了一份嫁妆。对于你嫁给我为妻一事,你们荣府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我现在倒有些拿不准了。不如你帮我分析分析?”傅检开诚布公地说道。 贾迎春笑道,“原来你是想着这件事。我们破坏了他娶你姐姐为妾的念想,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我二叔一家人,先不说真情假意,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也希望我能把日子过好,要不然也不会托贾环给我送来一笔嫁妆。至于探春妹妹,她性子武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府中负责管事的琏二奶奶,都不敢轻易拿捏她。她也是见我可怜,私下里过来见我,给我送来了一些旧物罢了。” “你是说,你父亲虽然不高兴,但你二叔那一房,却是乐观其成的?”傅检心领神会道。 贾迎春思忖道,“你那位好大哥,原本想将你姐姐傅秋芳送给我二叔做妾,我二叔虽然自诩为正人君子,但房中最受宠的却是那个庸脂俗粉赵姨娘。可见他对于美色,也颇有垂涎之心。只是因为他脸皮薄,答应得慢了一些,被我父亲给截胡了,但要说他内心没有任何想法,也不一定。如今你我二人结为夫妇,让我父亲再也不可能去打秋芳姐姐的主意,我二叔得知后,即便不是乐观其成,但也不可能迁怒到你的头上,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放心,放心,我这下就放心了。”傅检喜滋滋地说道。 要是得罪了整个贾府,自然令他心有余悸,日夜悬心,害怕遭受到贾府诸人的暗中报复。 但若只是得罪贾赦一个人,却又无关紧要了。 贾赦再不要脸,也要考虑到人言可畏。他哪怕对傅检、贾迎春夫妇俩再痛恨,也不至于做出虎毒食子之类的事情,行公然迫害之举。 及至傅检听到贾迎春说道,贾环给他送来了一包金银首饰,约莫价值三五百两银子,贾探春送来的一包旧物之中,也有几件名贵饰物;傅检的心情便越发愉悦了。 他和贾迎春强强联手,家财多达上千两银子,也勉强算得上是一户殷实人家,若是选择在北平城中躺平,足以支撑三五十年,再也没有生计上的任何压力了。 心情高兴之下,傅检上前搂住贾迎春,一口气说了许多甜言蜜语;而贾迎春考虑到自己是一个二婚,也一改往日矜持作风,对傅检曲迎奉承。 二人颠鸾倒凤,互相成全,但也颇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不仅如此,贾迎春事后还唯恐傅检未能尽兴,特意将身边侍女绣橘叫到身边,让她替自己分担一二。 傅检这厮昨晚已在章丽、章卫姐妹俩那里享受过齐人之福,早已不是色中饿鬼,又如何肯在新婚这一日,当着嫡妻的面做出这种荒唐不经的事情? “不急,不急。咱们今后来日方长。”傅检摆手拒绝道。 傅检的表情毫不犹豫,所树立的这个人设,帮助他成功地收获了贾迎春的一波好感,连绣橘看向他时,也是诧异万分中,带有一丝含情脉脉的味道了。 “难道外面关于傅检贪恋美色的传闻都是谣言?”贾迎春心中盘算道。 她上一任丈夫孙绍祖,荒淫无耻,家中那些年轻妇人及丫头们,几乎都被他收用过一遍,贾迎春不过略微劝了几句,就遭受到了一顿毒打。 现任丈夫傅检,却能面对美色诱惑而不动心,这让贾迎春对于这桩婚事,更加充满乐观情绪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8章 贵宾之礼(一) 周进这次成人之美,撮合了傅检和贾迎春二人的婚事,不仅在贾赦的心口上扎了一针,还封堵住了顺天府通判傅试的攀附权贵之路。 作为新晋举人,文官预备群体中的一分子,周进虽然不怕得罪他们,但多少也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他也怕贾赦这厮发疯,拿爵位来压他啊。 要知道,贾赦乃是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爵位,正一品,周进则是五品云骑都尉,二者在爵位等级上,可谓相差天隔地远。 若是在公开正式场合,周进看到贾赦,只有跪下磕头的份,贾赦若是不说请起,周进就只能一直跪下去。 因为看中了的美人儿傅秋芳不能到手,贾赦气急败坏之下,早已放出了狠话,说是他若遇到周进这厮,非要给他一个难堪不可。 他不仅是这么说的,还是这么做的。 天气晴好之时,贾赦便坐上马车,在桃花巷附近反复转悠,只要能遇到周进,贾赦自信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个鸟人。 在这种情况下,周进自然不敢呆在北平城中了,他寻了一个机会,赶在晚上城门关闭前,连夜出城,躲到万柳园小区之中,也不怕贾赦有本事来咬他。 不仅如此,周进还命令桃李书院附设少年调研会诸多半大少年,在北平城中广泛散布消息,说道他周进惹怒了不该惹怒的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狠角色,不得不躲避在乡下,再也不敢进城了。 此乃以退为进之计。 周进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他是得罪了荣国府贾赦和顺天府通判傅试,但人们在交头接耳之中,还是大致拼凑出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啧啧啧,他贾赦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想娶傅通判家中的亲妹子做小妾,这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要脸到了极致啊。”有人啧啧感叹道。 也有人颇为不屑地说道,“贾赦这厮,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当初嫣红姑娘,在北平风月界也有一定名气,贾赦见猎心喜,便花了八百两银子,把嫣红姑娘买回家做小妾了。据说,他连贾府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都敢打主意,真是色胆包天啊。” 这种说法传播开来以后,对于荣国府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打击,连带着贾政的正人君子形象,也受到了不良影响。 毕竟,傅试属于贾政门生,傅秋芳若是真到了贾赦房中做姨娘,以后还有可能给贾赦做续弦,难道让贾政这个恩师,称呼自己门生的亲妹妹为嫂子不成? 这不是乱弹琴吗? 流言传到了荣国府,更是让贾赦暴跳如雷。 “好你个周进,试图裹挟民意迫使我屈服,我贾恩侯还偏不信这个邪了。”贾赦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心想,我贾恩侯做坏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次两次了,被北平城中这些小老百姓,背后里诋毁几句,也不算什么大事。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周进能把我咋地?”贾赦不服气道。 贾赦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点齐一队家丁,杀到紫檀堡,将周进名下那些貌美妇人们,都一一地俘虏过来,以发泄心中的满腹怨气。 至于桃花巷这边,毕竟是北平城中,天子脚下,贾赦倒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强抢民女。 不过,贾赦的决心虽然很大,但荣国府的最大话事人却是他母亲史老太君,他二弟贾政在家中的发言权,也比贾赦这个兄长要更大一些,毕竟贾政有着工部郎中的实职,而贾赦头上却只有一个虚衔。 贾赦现在不管不顾,要冲周进这厮大打出手,史老太君和贾政母子俩,当然不会松口同意了。 他们又没有精虫上脑,就因为一个傅秋芳不能得手,就要和今上新封的五品云骑都尉斗一个你死我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偌大一个荣国府,多少貌美如花的年轻媳妇和丫头们,还不够你贾赦把玩的是吧? 而且话说回来,这事儿真要闹大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荣国府不占理啊。 贾赦的报复行动还没正式展开,就在史老太君的勒令之下无疾而终,这不但让贾赦非常伤心和失望,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周进,也深感伤心和失望。 他原本还想着借由这件事情,故意卖惨,讹诈在贾赦头上,捞上数百上千两银子的,结果全部落了空。 尤其是他为了此事,提前在院子里堆放了数千斤土豆,就等着贾赦前来挑衅生事,把这堆土豆给砸了,到时候官司打到顺天府衙门,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为土豆这种新作物扬名。 现在看来,周进满腔心血付诸东流,怎能让他心中不痛? 今年顺天府境内,风不调雨不顺,农业收成都普遍减产两到三成,但在这种情况下,周进名下农作园所试种的土豆,却获得了大丰收。 虽然当初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前来检查春土豆的收成时,周进曾信口开河,说是可以从南方筹集数十万斤土豆,运到北方来充当土豆种,进一步加快土豆的种植推广力度。 然而实际上,常乐府商人周孟庆的广泛求购,导致南方当地山民对于这个农作物品种,逐渐开始重视起来,有些人也跟着困积居奇,向外惜售,从而让周孟庆的收购行为没有达到预期目标,赶在秋土豆种植前半个月,周孟庆才从南方调运过来了不到三万斤土豆。 按照每亩地需要三百斤土豆种的标准,这也就意味着,周进的秋土豆试种,将不会超过一百亩。 以至于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尽管也对土豆烧牛肉、土豆大盘鸡等菜肴不吝赞美,念念不忘,但也都托人给周进传话过来说,他们就先不享用这些菜肴了,还是都留作土豆种,多种上几亩地再说吧。 在刘掌柜、刘能父子俩的主持下,紫檀堡农作园组织人手,于这一年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时节,也就是立秋后、处暑前这一段时间,种植了一季秋土豆,到现在农历十一月初,便进入秋土豆的收获期了。 收获完毕后,经过称重统计,不到一百亩土地,合计收获了大约十五万斤土豆。 如此高的单季亩产,让大家又喜又忧。 喜的是,土豆这种新作物,确实适合在贫瘠沙地上种植,且一年两季,高产到令人发指,令世人充满期待啊。 要知道,北平郊外那些良田,按照常规,夏麦秋粟,平均每亩才能收获两石粮食。 而要是种植春秋两季土豆,平均每亩则至少可以收获十五六石粮食,这简直要逆天啊。 忧的是,土豆虽然高产,但知道的人却不多,北平城中的老百姓,是否能接受这种生长在土地里的粮食作物还是一个大问题。 如果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不能接受土豆作为口粮,或者说,虽然能勉强接受,但对土豆的价格却定得极低,使得种植土豆的亩产收益还不如种植麦粟,那土豆的种植推广一事必然会陷入停滞。 周进也没有这个本钱,请北平城中的所有居民都吃上一顿土豆大盘鸡或者土豆烧牛肉,短时间内立即扭转世人的看法。 “看来还是需要搞出一个大事件,才能吸引全城老百姓们的注意啊。”周进喃喃自语地说道。 既然贾赦不配合,不肯做出头鸟,周进便只能欺上门去,给荣宁二府一个大惊喜。 “什么大惊喜?”冯紫英问道。他正忙于生意上的事情,听说周进有事相求,便马上赶过来了。 “我这边就低个头,向荣国府服个软,认个错,给他们赔一些新收获的土豆,聊表歉意吧。”周进颇为无奈地说道。 “你是来给周进说合,让我原谅他?”荣府东跨院中,贾赦不可置信地看着冯紫英,开口问道。 他贾赦都自认倒霉了,都觉得自己拿周进这厮没办法了,现在可好,周进这厮反而还派了神武将军之子上门告饶,让贾赦原谅他? “我凭什么原谅他?”贾赦气呼呼地说道。 他真是心中暗恨啊,那个傅秋芳,如花似玉的一个老姑娘,要是能娶回家做小老婆,堪称人间极乐,结果就因为周进这厮胡乱插手,让傅检和贾迎春凑成了一对,以至于他要再想把傅秋芳娶回家,就有些明显不合适了。 冯紫英笑道,“赦老爷又何必和周进这厮一般见识?他乃乡下土财出身,本来就没有什么见识,哪里又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以至于好心办了坏事,也难怪赦老爷您生气。不过周进这厮,短时间内就能获封爵位,做人方面的基本悟性还是有一些的。这不,我来之前,周进就和我说清楚了,若是赦老爷答应原谅他,他便给您送上一份大礼。” “给我送上一份大礼?”贾赦欣喜道。 北平城中,关于贾赦和周进闹起了矛盾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说荣府是一个空架子,连一个五品云骑都尉都摆不平,可见实力衰落到了何种程度。 现在周进上门赔礼道歉,既让贾赦捞到了好处,又保住了脸面,可谓有利无弊。 贾赦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他笑道,“周进贤侄又何必如此客气?我一个长辈,也不会太过于计较,让他放心前来就是了。等到了明日,荣国府必然扫榻相迎,以贵宾之礼待之。”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49章 贵宾之礼(二) 扫榻相迎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贾赦好歹也安排了管事王善保、吴新登和儿子贾琏,站在荣府门前提前等候,预备迎接。 贾琏本来不愿意。按照他的说法,周进这厮才是五品云骑都尉,他贾琏也有一个候补知府的头衔,大家半斤对八两,彼此都差不多,让他去荣府大门口预备迎接,是不是也太高看周进这厮了? 贾赦呵斥他道,“你知道个什么?人家周进这次过来赔礼道歉,扬言说要给我送一份厚礼,要是接待不周,让人家寻到了一个借口,半途而返,岂不是亏大了?” “就好比是钓鱼,你总得在鱼钩上挂一个鱼饵吧?费而不惠的事情,计较这么多做什么?”贾赦恨声说道。 “是是是。”贾琏连声应道。 既然周进是过来送礼的,那么荣国府隆重接待他一回,让他辛苦这一遭,也没有什么关系,谁又会跟银钱过不去呢。 荣府寅吃卯粮,入不敷出,贾琏心里比谁都清楚。 而周进这厮,却鬼点子颇多,赚钱的门路一个赛一个,连跟着他混的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也各自发了一笔横财。 以前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这些人,见到贾琏便打躬作揖,态度好得不得了。 可如今呢,他们见到贾琏,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他们为何敢这样,还不是因为钱帛壮人胆么? 不过,贾琏对周进也是真心服气,确实脑洞大开,有想法,有创意。 不说别的,就说那千紫纺织厂生产的超短裙、黑丝袜和吊带衫吧,现如今哪个妇人房中没有几件? 昨晚秋桐和玉钏儿,一个超短裙配黑丝袜,一个吊带衫配丁字裤,让贾琏看后爱不释手,一连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以至于她老婆王熙凤实在是按捺不住,在正房中高声吵嚷起来,贾琏和其房中侍妾才不得不偃旗息鼓,再也没发出那种奇怪声响了。 贾琏心中也生气,你王熙凤自己不肯穿上这些好看的时兴衣裳,难道还不允许我在侍妾们身上玩出几个新鲜花样?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于霸道了? 贾琏心道,要不是看在你叔叔王子腾是九省都检点,奉旨出都查边、主持关外战事的份上,我早就将你这个泼妇给休了,生儿子生不出,以色娱人也不肯,我留你在家中天天喝醋坛子不成? 抱怨过王熙凤之后,贾琏又开始畅想周进这次前来赔礼道歉,究竟会给荣府送来一份多大的厚礼? 按照道理来讲,周进这厮得罪了父亲贾赦只是一方面,他或许也存了有心和四王八公一系改善关系的心思,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图谋极大,送礼便不能太少,少不得也得千儿八百两银子,才拿得出手吧? 有了这笔银子作为贴补,家中用度便能舒缓一段时日,想到这里,贾琏对于周进此行,也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周进这厮怎么还没来?”贾琏在荣府大门外冷得直跺脚,他伸长了脖子,翘首期待着周进早些过来才好。 但周进却迟迟未到,他还停留在东城门,和韩奇这厮合演一出双簧戏呢。 东城门,是北平外城东侧的一座主要城门,也是诸多内外城门中相对比较简朴的一座城门。 东门额题“紫气”,为周世宗在位第二十五年时,内阁次辅兼兵部尚书陈经邦所书写,取紫气东来之意,故而又称之为“紫气门”。 当年吴王陈迪兴师北伐,率领马步军兵合计二十余万,团团围困北平时,曾在东城门一带,与拥护天子陈标的禁军兵马有过一番激烈交战。 此战中,荣国公贾源发挥神勇,在三百步外射出一箭,命中了东城门上的领兵守将,领兵太监吴亮眼看形势不对,便下令打开城门,高举白旗投降,为吴王陈迪问鼎天下作出了突出贡献。 但陈迪嫌弃吴亮这厮是一根墙头草,软骨头,担心他有朝一日,再度背主求荣,便不打算重用他。 既然吴亮是向贾源投诚,周世宗陈迪即位后,便将吴亮一家人赏赐给了荣国公贾源为奴,迄今已历经三代。 现如今,荣国府中的吴新登,便是吴亮的侄孙,现任荣府管事一职。 韩奇作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一大早就在东城门附近转悠。看到周进名下的车队开过来时,他便将周进的车队团团围住,以至于将城门进出口都封堵了起来。 一时间,城内的人不能出去,城外的人也不能进来。 但因为韩奇身份高贵,不但是锦乡伯府的世子,还是东城兵马司副指挥,查凶缉盗乃是其职责所在,众人即便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好在韩奇和周进二人,一顿高谈阔论,倒是让众人瞧了好一番热闹,大家的抱怨心理,便也没有那么强烈。 韩奇大声问道,“你周进好歹也有着五品云骑都尉头衔,大家也都说你一身正气,浑身都是硬骨头,为何这几日要向荣府主动服软,向他们赔礼道歉?” 周进故意哀叹道,“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北平城中,毕竟还是他们四王八公一系,内部凝聚成了铁板一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有些人又喜欢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谁敢招惹他们?我以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要早知道这样,宁肯给他们当孙子,也不会给傅检这厮撮合婚事了。凭什么风流快活的人是他,我却要遭受这种罪,连北平城中都不敢待下去了?” “你小子有这种觉悟,说明你还是能够看清形势的嘛。”韩奇点评过后,继而问道,“不过荣府家大业大,你想要化解赦老爷、傅通判等人的心中郁闷,不下一份血本恐怕不行吧?你准备给他们送多大一份厚礼?” 周进扬声道,“这肯定是自然的。我也想过了这个问题,送金银财宝,显得太俗气,且没有诚意。恰好我名下紫檀堡农作园,新收获了一季土豆。我打算给赦老爷送一车过去,以此标明我的态度和心意。” “哈哈哈,你这不是搞笑吗?人家看得上你这一车土豆?这才值多少钱?”韩奇打着哈哈说道。 “韩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讲?咱们熟归熟,但你也莫要乱讲话啊。”周进急忙辩解道,“土豆可是新鲜农作物,它虽然外表不起眼,但营养价值高,含有大量淀粉以及蛋白质,不仅量大解饿,还能宽肠通便,促进脾胃消化。若是家中富裕人家,把它做成土豆烧牛肉、土豆大盘鸡或者土豆鸡蛋饼之类,那更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你说我这一车土豆不值钱,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是文曲星下凡,考中过顺天府乡试的人。我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韩奇不耐烦道,“你就当众说说看,你这一车土豆,价值多少钱吧?” 周进沉吟道,“这一车土豆,都有一千多斤重了。这要是放在市场上公开售卖,少说也值一个二十两银子吧?” 众多围观群众先前听周进夸夸其谈了一番,把土豆的各种妙处说了一个天花乱坠,这一车土豆又点明了,是特意送给荣国府用作赔礼道歉之用,怕是价格不菲,结果搞了半天,才值二十两银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有人甚至小声说道,“偌大一个荣国府,能看得上这区区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也不少嘛。”周进笑着解释道,“常言道,心诚则灵,我向荣府赔礼道歉的态度非常诚恳,荣府赦老爷原本也不是刻意刁难之人,他主要也是想看我的态度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我送这一车土豆,便很合适了。要知道,土豆单季亩产也才一千多斤重。我把这一亩土地上的单季产出,三四个月的辛勤汗水所得,都全部送给了赦老爷,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部分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都在心中嘲笑这个五品云骑都尉,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拿着二十两银子的货物,去给荣府赔礼道歉,他怕是要被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下令乱棒打出吧? 但小部分人却从周进这厮的言语之中,听出了关键所在,某人忍不住失声道,“土豆单季亩产,可得一千多斤,价值二十两银子?” 周进看了那人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没有再做回答。 受到关外战事影响,北平城中的粮食价格,呈逐渐上涨之势。 早些年,一石粳米不过价值五钱银子,可现在在黑市上,哪怕你拿着二两现银,也买不到一石成色较好的粳米了。 这也是为什么荣国府给老太太准备饭菜时,要可着头做帽子,要一定富裕也不能的,实在是米价上涨得太厉害,为老太太准备的特供细米,更是贵得离谱,以至于连荣府也难以支撑了。 土豆单季亩产高达一千多斤,相当于十石粮食,即便不能和粳米相比,但哪怕是打个三折,那也价值六两银子。 想通这个关节之后,个别人眼里不由得冒着精光,他们心里想着,看来这土豆种植,大有搞头啊。 哪怕土豆的口味不行,但只要能填饱肚子,让家中下人们改吃土豆,便足以节省下一笔伙食开支,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0章 贵宾之礼(三) 周进和韩奇在东门高声谈论了一番之后,便分道而别了。 此后,他每经过一处闹市,都会偶遇一两个亲朋好友,比如陆河、卫若兰、贾芝等人。 有这些人做托儿,周进便得以将土豆的食用价值和相对优势,一一地和盘托出,向身边围观的老百姓们进行一番普及; 顺便也为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打了一个广告:报名参加农学堂培训,便可以有资格购买三百斤土豆种,吃上一波这种粮食新作物的红利。 如此一来,等到周进的马车队伍来到荣国府时,都快要到中午了。 当时充当说客的冯紫英,当着赦老爷的面,说得清清楚楚,说是今日晌午,周进便会从家中出发,前来荣国府赔礼道歉。 想着从紫檀堡到北平城里,也就二十里之遥罢了,骑上快马风驰电掣,不过是片刻之间的功夫,即便是坐上马车过来,速度上要慢一些,但也要不了这许久啊。 害得贾琏、吴新登、王善保等人,等候在荣府大门口,被冷风吹了这么久,真是气死个人了。 好在周进领着一支马车队伍过来,让贾琏等人的郁闷之气有所缓解。 看在这一份厚礼的份上,让他贾琏对着周进这厮笑脸相迎,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当他听说,周进这厮的车队中,大部分都是给其他人准备的,才仅有一车货物送给荣府时,他的心态又有些不好了。 “周进这厮怎么敢?他就怎么敢呢?”贾琏恨声说道。 这个时候,周进已由王善保带领着,径直走入贾赦的外书房中去了。 贾赦也觉得心中气闷。 他原本还想着,周进这厮大张旗鼓,托人来说和,不说带来一千两银子作为见面礼,少说也得带来八百两银子作为见面礼吧? 结果呢? 他却才送给了自己一车土豆,按照周进本人的说法,满打满算,也才值二十两银子,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贾赦难道缺少这二十两银子? 要不是有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在一旁站着,贾赦恨不得一个耳光打过去,然而自己再假装被周进打倒在地,也好讹诈他这小子数百两银子。 周进这厮如此年轻都不要脸,他贾赦还要脸做什么? 思忖再三,贾赦终究是没敢动手,周进这厮连这种龌龊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想必还有一些后手,还是不能鲁莽啊。 贾赦只能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让周进这厮立即滚蛋。 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了,哪个有爵位在身的人,会像他周进这般不讲体面,把一车土豆说成是一车厚礼? 周进却浑然无事一般,规规矩矩地向贾赦拱手作揖,随后告别离去。 这时候,贾赦还自我安慰道,有这一车土豆也行,有比没有要强,待会儿就让厨房里的人尝试着做一道土豆烧牛肉,再做一道土豆大盘鸡,自己能大快朵颐且不说,还能让家里人尝个新鲜。 这两道菜肴,从土豆收获的第一天起,便成为了状元楼的招牌菜,贾赦外出和人聚餐时,也曾经品尝过; 但当时因为酒席上人很多,吃得不太尽兴,现在周进送了一车土豆过来,倒是可以让他好好地吃上几回了。 可谁曾想,他还没有想好,是不是也给二房贾政那边分上一些土豆,给贾母也进献一些,便听到周进一边向外走,一边和冯紫英说笑道,“偌大一个荣国府,怎么连一点回礼都不给?这是不是也太小气了?” “不说我是五品云骑都尉,哪怕我是一个升斗小民,看在我给荣府送来这么多新鲜土豆的份上,好歹也得给我一些打赏吧?”周进故意高声说道,唯恐贾赦躲在屋子里假装听不到。 贾赦气得差点喷出了一口老血,合着周进这厮打着赔礼道歉的名义进入荣府,不过是来混打赏的? 一时间,贾赦也没有了吃土豆大盘鸡或者品尝土豆烧牛肉的心情了,而是吩咐身边侍妾嫣红姑娘道,“让下人们把这一车土豆卸到琏儿媳妇那边,请她们视情况,打赏周进这厮一些银子罢了。” 贾赦想了一下,又咬着牙,补充说道,“周进这厮上门送礼,毕竟也是一番好意,让她们手头大方一点,不要轻易堕了咱们荣府的名头。” 贾赦是这样想的,东西送到谁那里,打赏便由谁来出,这都是荣府中的老规矩了。 这一车土豆卸在王熙凤那里,打赏便由王熙凤来出,与他贾赦再无关系。 作为女流之辈,王熙凤打赏多少银子,都好商量,不像他贾赦,毕竟有着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的头衔,真要打赏个三五两银子,怕是会被北平城中的王公贵族们笑掉大牙。 而且,王熙凤得到这一车土豆之后,也没有一个人独占的道理,势必要孝敬给公公婆婆一些,贾赦虽然不受贾琏夫妇俩待见,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贾琏夫妇也不能不认他这个爹。 总而言之,能白拿一些土豆当然好,但让他贾赦从自己腰包里掏钱,那是万万不能。 贾赦的这些盘算,王熙凤完全是心知肚明,但她看着眼前这些刚从马车上搬卸过来的一千多斤土豆,总不能让周进空手而归,否则落到有心人眼里,便是荣国府不懂礼数了。 “哎,这个周进怎地如此不要脸?”王熙凤颇为无奈地说道。 出于一种警惕心理,王熙凤的声音说得很小,但还是被外人给听到了。 “话可不能这样讲,我可没有求你们荣府给我打赏,你琏二嫂子要是舍不得银子,也可以不给我一文钱,我这便转身就走,保证绝不让琏二嫂子为难。”周进一边说着,一边从屋外闯了进来。 贾赦既然让他从王熙凤这里拿赏钱,他不拿白不拿,焉有不来的道理? 只不过她丈夫贾琏陪同周进站在身旁,冯紫英也在周进身后跟着,他不好意思将王熙凤那凹凸饱满的身子,仔细瞧上一回罢了。 尽管周进小心翼翼,将目光投向王熙凤身上的敏感部位时,不过才略微扫了一眼,但王熙凤素来冰雪聪明,很快就感受到了周进眼神之中的那份炽热,她不由得又羞又气。 “把我身边的平儿姑娘和小红姑娘二人,引诱走了还不够,还想来打我的主意?真是做你的千秋大梦。”王熙凤暗中腹诽道。 她也早就听人说起过,周进这厮不是个好人。他在顺天府乡试中呼呼大睡,做着各种旖旎春梦,甚至还说起了梦话,有好几次提到了她王熙凤和赵姨娘的名字,让王熙凤气得牙齿都差点要咬碎了。 她王熙凤什么时候,开始和赵姨娘这号以色娱人的货色相提并论了?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幸亏这件事,是从忠靖侯夫人那里得知,目前仅限于她王熙凤一个人知道。 忠靖侯夫人之所以告诉她王熙凤,也是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让她和周进这厮离得远一点,以免闹得满城皆知,丢了金陵四大家族的颜面。 要是忠靖侯夫人不管不顾,把这当作笑话一般,告诉她身边的所有人,王熙凤都不敢想象,她会面临何种尴尬局面,又应当如何向丈夫贾琏进行解释? 因此,哪怕明知道周进这厮是个无赖,他送来一车土豆,就是为了赢得一笔打赏钱,王熙凤也不敢和他较真,生怕他生冷不忌,说出一些见不得人的荤话,那可就玩笑开大了。 她只能忍气吞声,让身边丫头善姐取来二十两银子,打赏给周进了事。 周进拿了银子就走,倒也一点都不耽搁,导致王熙凤对自己的个人魅力,反而还有一些犹豫起来,“难道周进这厮对自己没有好感,关于他在考场之中,梦到我并叫我名字的事情都是谣传?” 冯紫英也感到迷惑不解,“咱们折腾了好大一会儿,难道就为了这二十两银子?” 周进笑道,“关键不是这二十两银子,关键是为土豆的定价提供参考。等到大家将一车土豆和二十两银子划了等号之后,我们在对土豆进行单方面定价时,便有了一个充分的依据,也更容易被老百姓们所接受。” 当然,这都是一部分冠冕堂皇的说法,还有一部分原因,比如说,周进就是想凑到王熙凤身边,打量一下她的好身材,此乃魏武遗风,孟德之好,就不便宣之于口了。 这一日,周进如此这般,又先后去了傅通判家一趟和北静郡王水溶家一趟,尽管他遭到了这两家人的抱怨,但该有的好处却也分文不少。 周进分别从傅通判手中捞到了八两银子的打赏,从北静郡王水溶那里捞到了三十两银子的打赏,这一天的工作才算圆满结束。 北平城中老百姓们对于土豆价格的认知,也因此停留在了一车土豆可值八两银子至三十两银子不等这样一个上下浮动的范围之内。 他们深受震惊之余,对于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名下的土豆种植培训班,也就愈发感兴趣了。 刘掌柜、刘能父子俩合力掌管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仅土豆种植培训班这一期,便招收了学员数十名,得到了学费收入数百两银子,以至于他们父子二人,这一段时间,脸上的笑容就从没断过。 他们从土豆种植推广一事中,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1章 血色婚礼(一) 桃李书院又是搞科举考试辅导,又是搞各种职业教育培训和商业项目投资,简直就是一个大杂烩,在北平城中毁誉参半,却也名气很高。 连带着桃李书院新任院长傅检,也开始变得小有名气,走在半路上都能被人认出来,让傅检自我感觉一阵良好。 这不,他刚收到了一份喜帖,傅检喜出望外之余,差一点就乐得蹦跳了起来。 一般来说,除非是接到至亲之人的喜帖,才有可能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外人送过来的喜帖,意味着需要送出大笔礼金,想一想也让人觉得肉疼。 但这份喜帖有所不同,这是川宁侯之子陈瑞安和内阁首辅家中嫡小姐张诗韵的大婚喜帖,北平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进入婚礼现场,喝上一杯喜酒,以便在陈瑞安、张诗韵夫妇俩面前套一个近乎,这也等于在川宁侯和内阁首辅面前卖了一次好。 豪门联姻,按理应当大操大办,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男女双方经过商议,有意降低了这次婚礼的规模,以至于那些王公贵族之家,一般都只有家主夫妇俩人获邀出席。 傅检不过是一个普通秀才,在他本人的职业规划中,将来捐纳监生,以国子监生员的身份参加吏部铨选,或许能够捞到一个县学教谕类似职务,跻身于不入流的低级官吏行列,可以说是前途黯淡无光。 可即便这样,他居然也能拿到喜帖,不难猜想,周进在其中,应当也是出过力气了的。 能半只脚踏入陈瑞安、张诗韵夫妇俩的社交圈,这份天大的人情,傅检还是颇为感激的。 因为傅检现在已经成婚,他房中的侍妾章丽、章卫等人,属于小门小户出身,出席这样的场合,还不大适宜,以免在礼数上丢了分。 因此,傅检打算这次让正室贾迎春出马。她在国公府里养尊处优,生活了十几年,想来也见过很多盛大的场面,让她作为女客,在陈瑞安、张诗韵夫妇俩面前露个脸,结交一番,以后说不定还会起到大的作用。 这种安排,章丽、章卫等人,当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虽然贾迎春一直在正房卧室之中,整日闭门不出,家务也无心管理,实在是懒惰得可以,但若要说到历经大的场面,自然也是她贾迎春最为经验丰富,熟悉各种礼节,由她代为出面,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更不要说,贾迎春身世可怜,生性温柔,看上去懵懵懂懂,即便犯了错,一般人也不大可能和她这个二婚女计较。 当然,想要踏入陈瑞安、张诗韵夫妇俩的社交圈子,代价也不菲。不是说,你拿到新婚夫妇的新婚喜帖,就等于是新婚夫妇面前的好朋友了。 不重金下注,不送上一份厚礼,人家夫妇俩凭什么会高看你一眼,把你当做心腹好友? 对于这个问题,贾迎春也不敢擅自主张,她专程回到娘家去了一趟,询问邢夫人,像傅检这种情况,应当送给陈瑞安、张诗韵夫妇俩一个什么新婚礼物才好? 恰好王熙凤也被贾琏打发到邢夫人跟前来,询问的是同样一个问题。 据贾琏所了解到的消息,周进这厮,十分粗俗,打算直接送上二百两银子的贺礼。 但周进有着举人功名护身,他这样做,别人不会说他鄙陋不堪没文化,也没有资格说他不懂礼,反而还会说他性子直爽,是一个可交之人。 其他人要是也这么做,却势必要被人说成是土包子、暴发户,要被北平城里的这些人所笑话了。 作为荣国公府内宅之中的半个当家人,邢夫人的心情十分沉重。 关于陈瑞安、张诗韵夫妇大婚一事,她是早些年就听说过了的,也早已安排人手做了一些准备。 贾赦作为世袭一等神威将军,曾经和川宁侯共事过一段时间,川宁侯之子陈瑞安大婚,贾赦岂能不去凑个热闹? 谁曾想,摊上了傅试把自己的亲妹子送给丈夫贾赦做妾一事,弄得满城风雨,贾赦本人的声誉败了一个精光不说,连带着荣国府也有些名声不佳,真是悔不当初啊。 到如今,川宁侯之子大婚,便宜女婿傅检都拿到了新婚喜帖,贾琏、王熙凤夫妇俩也收到了邀请,倒是贾赦这个做父亲的人,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却始终没有获得出席婚礼现场的机会,这对于丈夫贾赦来讲,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这说明他在朝野的地位,几乎接近于无了啊。 不过,让邢夫人略感欣慰的是,贾迎春否极泰来,出路还不算太差,傅检这厮也还勉强算是一个体面人家。 虽然家世不显赫,但也不是那种平头百姓,可以任人欺凌。 邢夫人毕竟人老成精,她给出来的建议是,真金白银一定要送,贵重饰品也要送,双管齐下,让对方挑不到错处。 傅检听说了便宜岳母的意见之后,也觉得很有道理。他没有周进那般大的财力,也舍不得送出去几百两银子。 傅检还想着积攒一笔钱财,在北平郊外购置一些土地,安心做一个小地主哩。 于是乎,傅检最终打算给陈瑞安、张诗韵夫妇随礼五十两银子之外,还附赠两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子,合计价值一百两银子左右。 考虑到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秀才,桃李书院院长的职务也只是名气大,福利少,能送上这么一大笔贺礼,也算是诚心诚意了,相信陈瑞安、张诗韵夫妇俩也不会多说什么。 出嫁前三日,太上皇突然开恩,收张诗韵为义女,并赐与永宁公主头衔;陈瑞安也摇身一变,有了一个永宁驸马的爵位。 这门婚事,便按照公主出嫁的规格,由宫里来接管、操办。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率领銮仪校抬送公主嫁妆至川宁侯府,从紫禁城乾清门外到川宁侯府,长约三四里地,一律用红毯铺地,路旁饰以鲜花盆景。 陈瑞安本人则率族人于乾清门外行三跪九叩礼迎接。 随同嫁妆送至川宁侯府的还有一名“试婚宫女”。 试婚宫女一般由皇后于诸多宫女中选择精明能干、貌美端庄者充当,其任务是在公主下嫁前,先行与驸马同食共寝、朝夕相处,以查验驸马有无隐患疾病和耐力持久情况;试婚次日即遣人将反馈结果回报宫中。 如无异常,公主下嫁便按期举行;反之,则另行商议。 因此大婚那日,驸马陈瑞安的脸色有些难堪,眼眶也深陷,来访宾客也大都能够理解。 一来,皇室成员大婚向来礼仪繁琐。作为驸马,陈瑞安需要进宫接亲,陪同永宁公主张诗韵,先后至太上皇、皇太后、皇帝、皇后前依次行告别礼,再到内阁首辅家中,向新娘子的亲生父母张楚夫妇行礼。 一套流程走下来,往往就是一二个时辰。按照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的说法,这还算是比较快的了。 二来,在和试婚宫女同床共枕之时,为避免这名试婚宫女说驸马身体不大好,陈瑞安又必须打起精神,极力奉承,体力消耗太大也就在所难免。 傅检身份低微,虽然也是驸马、公主婚礼上的客人,但只能在内院彩棚下面坐席,不能进入内厅观摩婚礼。 驸马、公主本人,也不会在内院彩棚下面露面,而是由那名试婚宫女,代替驸马和公主,在川宁侯府某位年老嬷嬷带领下,依次向各位来客敬酒。 傅检偷觑着那名试婚宫女的秀丽容颜,一时间都有些痴呆了。 傅检跟着周进这个老色胚厮混,曾听到周进这厮喝醉酒时,在酒席上提及过女性颜值有一个等级划分,大致分为颜值出道女明星级、素人巅峰级、普通高中校花级、文科班班花级、理科班班花级,等等。 傅检也不知道普通高中、文科班、理科班是一个什么意思,但他对于女性颜值的认知,却也变得更加清晰、明白了。 傅检房中现有贾迎春这名正室,章丽、章卫两个侍妾,以及绣橘这个通房丫头。 章丽颜值最高,能够勉强达到素人巅峰层次,章卫和绣橘属于典型的小家碧玉类型,大致相当于理科班班花或文科班班花这种层次,也算是妥妥地小美女了。 至于贾迎春,自然也是一个美人胚子,但她属于正室夫人,不必以色娱人,自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乡试前,傅检一心苦读,以学业为重心,不要说妻妾成群了,哪怕是章丽娘,他也就勉强过了几次手瘾,究其实际,他当时还是个童男子哩。 自从改弦更张,投靠了周进以后,傅检对自己的生活感觉很满意,仿佛觉得自己就像是来到了天堂一般,红袖添秀,倚红偎翠,乡试前那些连想都不敢想的场景,竟然都一一实现了。 这又如何不让傅检心满意足? 然而眼下,看着那名试婚宫女在眼前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她那堪比颜值出道女明星级的绝色姿容,在傅检的脑海之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傅检心想,自己是不是太保守了,太过于小富即安了,还是应当向周进、韩奇、陈瑞安这些大佬们学习,有一番大的作为才是啊。 傅检同桌客人,有固安县典史彭斯、宛平县教谕雷涛等人。 因为彭斯的兄长彭念现任大兴县主簿,傅检则担任桃李书院院长一职,在大兴县境内紫檀堡一带有着许多投资项目,又深得五品云骑都尉周进所信任,是属于其兄长彭念需要刻意结交的人物。 因此,彭斯有意和傅检拉拢关系,特意凑在他身前,闲聊了一会儿八卦消息,从秦淮诸艳之一的柳如非被江南才子张子龙所抛弃,愤而嫁给年近花甲的礼部侍郎钱敬文做续弦,说到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包养外室被家中嫡妻发觉,闹得家中鸡飞狗跳,这些花边新闻让傅检听得大呼过瘾,直觉彭斯这厮是个妙人。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2章 血色婚礼(二) 彭斯还饶有兴致地向众人介绍了这次永宁公主下嫁的婚礼筹备情况。 “世纪婚礼,真正是世纪婚礼呀。”彭斯打着酒嗝,向在座客人们说道,“听说,仅皇太后的各种赏赐,就价值三五万两银子。今上和忠顺王,曾在张首辅家中读书,打小看着永宁公主出生,随后长大成人,他们心疼这个义妹,也都各有大笔赠送,仅城外皇庄,就赠送了两处,面积高达上千亩。据初步统计,永宁公主的嫁妆,和这次婚礼上所收到的礼金,大约值二三十万两银子。川宁侯府此次将正院东西耳房单独拿了出来,专门用于存放金银首饰,竟然还不够宽敞,又在西跨院那里,匀出六间屋子,用来存放金银财宝和珍贵器皿。川宁侯府当初花了血本,用了数十万两银子,买通故去的宦官头目冯冬临,由他出面撺掇,最终获得太上皇应允,可以说是极为划算的买卖了。” 宛平县教谕雷涛也在一旁小声议论道,“驸马陈瑞安从小身体不好,时常有个三病两痛,可以说是药罐子里长大的。虽然他为人机警聪明,擅长与人交往,但若要说道悬梁刺股,刻苦攻读,那就不现实了。川宁侯考虑到陈瑞安既然在科举上面毫无希望,便想着另辟蹊径,给陈瑞安另外寻找一条安身立命之道。如今张楚老大人圣眷正隆,张诗韵又获封永宁公主,陈瑞安作为驸马爷,虽然不可能出任高官显宦,但捞一个清贵闲职,还是没有问题的。有这个驸马作为招牌,川宁侯府名下的一些产业,便能得到保护,家族荣华富贵,便能再传五十年,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傅检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酒桌上,也有人谈到了傅检的婚事,说傅检好福气,能够将荣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娶到家中做老婆。 谁不知道贾迎春曾为犯官之妻,这种阿谀奉承的话,傅检也不会把它当真。 也有人说,傅检有些糊涂,家中有了这么一位娇客,打不能打,骂不能骂,他身份卑微,根本没法压制住那个贾迎春啊。 比如那个雷涛,便好心建议傅检,可以考虑将贾迎春送回娘家,也方便为自己争取婚姻的主动权。 “你一个清白小伙子,娶一个犯官之妻做什么?”雷涛口无遮拦地说道。 傅检心中郁闷。 他心想,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若是将贾迎春送回娘家,他们贾府怕是立马就要打上门来,如之奈何? 众人正谈论得高兴之时,忽然听到内厅传来一阵骚动声。诸人心想,是谁这么大胆,竟然胆敢在公主婚礼现场故意喧哗? 张诗韵虽然是干女儿,但她可是太上皇的干女儿,胆敢扰乱公主大婚,怕是不知道顺天府衙门里,那些刽子手们的砍刀有多么锋利吧? 然而,不等诸人了解真相,川宁侯府的仆人便开始向外赶人了。他们嘟囔着说,“不好意思,婚礼已经结束了,请诸位自便。招待不周,敬请谅解。” 紧接着,内厅贵宾,包括韩奇、周进等人在内,开始鱼贯而出,向侯府外面走去。 他们的脸色极为难堪,显然是看到了一些不应当看到的场景。 傅检、雷涛、彭斯等人面面相觑,随着人流起身离席,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傅检在川宁侯府门外接到贾迎春之后,便带着她和丫头绣橘,想在大街上雇佣一辆马车,却始终雇佣不到,最后还是侥幸遇到了周进,挤上了他的马车,顺路返回到桃花巷家中。 刚在家中坐定,傅检便忍不住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贾迎春虽然也身份不高,但她毕竟是女客,不能和外院彩棚下面的普通男客们混在一起。 川宁侯府的女管事,便把她和其他妇人,安排在了后花园中坐席。 虽说不能亲眼观察到内厅婚礼现场的详情,但她毕竟也在侯府中多待了一会儿功夫,更有那些七嘴八舌的妇人们,喜欢乱嚼舌根,传递八卦消息。 因此,贾迎春便也听到了一些内幕。 “说是驸马陈瑞安和公主张诗韵在夫妻对拜的时候,陈瑞安突然从嘴里喷出了好几大口鲜血,当场就人事不知,跌倒在地了。一时间,诸多宾客吓得大呼小叫,川宁侯府的那些人,也是嚷嚷一个不停,以至于骚动声传到了外面。有人说,陈瑞安一向身体不好,有痨病的根子。” 贾迎春将她所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傅检,她脸色灰白,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什么?”傅检从座椅上猛然站立了起来,简直有一些不敢相信。 他觉得太离奇,太震惊了。 作为太上皇新收义女,永宁公主婚事,由太上皇做主,老太妃保媒,乐善郡王承办此事,先后派了数波人马,将川宁侯府一家,调查得一清二楚,陈瑞安是什么人,品性如何,身体如何,更是需要反复核查,只要有一丁点不对劲的地方,这门婚事便不可能进行下去。 及至婚礼开始前三日,宫中还赏赐了一个品貌俱佳的试婚宫女给陈瑞安,和他同床共枕、朝夕相处。 陈瑞安身体不好,试婚公主怎么可能看不出?只要她将情况报上去,婚事立即取消,这也是来得及的。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哪些人在其中作梗,以至于让陈瑞安和张诗韵完成了夫妻对拜之礼,这门婚事便也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不是开玩笑吗? 太上皇的义女,今上和忠顺王的义妹,内阁首辅张楚的千金小姐出嫁,结果却摊上了一个痨病丈夫,这些大佬们能不生气?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呀? 傅检原本想着,等吃了这顿世纪婚礼的喜酒,便去城外紫檀堡逛一逛,可既然遇到了这等惊天大瓜,自然是要拖延几天,先观望一下形势再说。 反正他和陈瑞安只是点头之交,能拿到喜帖也是托了周进的关系,没有参与到那种阴谋中去,也就能安心当个吃瓜群众。 随后几天,满城风雨。 关于川宁侯府一家如何贿赂宦官头目冯冬临,冯冬临又是如何巧舌如簧,将太上皇欺骗得团团转的事情,开始在大街小巷中流传。 可信度最高的一个版本是,川宁侯以十万两银子作为代价,说动了宦官头目冯冬临。 冯冬临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深受太上皇信任,他拿了人家钱财,自然要替人办事。 经过他一番花言巧语,太上皇也想到了川宁侯府祖上的赫赫功劳,便应允了这门婚事。 当时张楚急于拿到大笔彩礼,用于支付关外兵饷,再加上有老太妃出面保媒,乐善郡王承办此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便也没有坚决反对。 当时也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说陈瑞安身体不大好,但冯冬临都找借口搪塞了过去,随后便将那些提出异议的人,都关进了天牢之中,至于是死是活,那就不知道了。 冯冬临犯事后,张诗韵生活在深宅大院之内,自然不会有人不开眼,主动提及此事。 而陈瑞安又一直深居简出,他虽然长袖善舞,擅长交际,但大多都是通过飞鸿传书,借助于纸笔交流。 也只有在周进秋闱高中时,他因为仰慕周进的音乐才华,才亲自上门拜访,表示祝贺,结识了这位新朋友。 因此,外人便不知道陈瑞安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 偶尔几次露面时,他虽然身体消瘦,面色不佳,但人们一般都以为他是因为贪恋女色的缘故,这种情况在王公贵族子弟们中间很常见,便也没有多想。 按道理,即便川宁侯府一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再好,那也还有试婚宫女那一道最后的关卡。这种事情很难作假。 然而,试婚宫女的说法是,她自从被送到川宁侯府之中后,便一直困于闺房之中。 虽然也有过那种事情,但那都是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彼此都看不清头脸。 事情过后,陈瑞安便起床离开了,一直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再回来。 试婚宫女因为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羞怯之下,便也来不及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自然能察觉到这其中的反常之处。 只怕她分别在晚上和白天所见到的男人,并不是同一个人啊。 如果试婚宫女的这一个说法能够得到证实,那陈瑞安所犯下的,自然便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连带着整个川宁侯府,都要受到牵涉。 然而,尚等不及刑部牵头调查此事,陈瑞安就因为身体不支,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之后,最终一命呜呼,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鉴于此,忠顺王也只能吩咐刑部罢手,这个案子不要再调查下去了。 陈瑞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都不认,能把川宁侯府一家有什么办法? 话说回来,永宁公主张诗韵已经嫁给了陈瑞安,完成了新婚礼仪,虽然没有夫妻交合之实,但也算是陈瑞安名义上的嫡妻了。 真要惩罚川宁侯府,将其抄家流放,永宁公主也落不到一个好。 不可能川宁侯府一家人流落边关,吃糠咽菜,永宁公主张诗韵这个川宁侯府的嫡媳妇却仍然养尊处优,这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呀。 摊上这种倒霉之事,今上和忠顺王也好,内阁首辅张楚也罢,都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强行咽下了这股怒气。 川宁侯府可以暂时放过,但涉及到这门婚事的其他人,今上和忠顺王便不打算放过了。 此事的罪魁祸首冯冬临已故去,但其在邯城老家的父、母两族家人,合计二十六户人家,全部流放河套府,充任屯田军户。 老太妃年岁已高,脑子也有些糊涂了,没法处罚,只能作罢。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审核不严,做事情不细致,杖责二十下,罚银三千两。 乐善郡王承办此事,却一应大小事务,全部交由下人们办理,犯了失察之罪,免去其所有本兼职事,勒令其居家反省,无事不得上朝。 至于那个试婚宫女,敷衍塞责,办事不力,发卖到教坊司充任官妓,以儆效尤。 永宁公主张诗韵的血色婚礼一案,至此才告一段落。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3章 投怀送抱(一) 想不到好好的一次盛大婚礼,竟让川宁侯府一蹶不振,成为了上位者眼中的一颗钉子; 也让曾经权倾一时的邯城冯冬临家族树倒猢狲散,所有人流放边疆; 就连出于一片好意,负责承办此事的乐善郡王也没有讨到好,被褫夺了本兼职事。 这些还都只是表面上的风风雨雨。 实际上,川宁侯作为营中猛将,曾历任平安州节度使、长安节度使、大同府总兵官、山海提督等紧要官职,他虽然年老退役,但在营中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 而乐善郡王,是川宁侯的发小,二人交情莫逆,在官场上共同进退,构成了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 陈瑞安和张诗韵的这门婚事,若是能够和和美美的维持下来,对于巩固内阁首辅张楚的权势,扩大今上和忠顺王兄弟俩在营中的影响力,有着极大的好处。 可现在,所有的算计都成了一场空。 自此以后,乐善郡王和川宁侯,即便不会转身投靠四王八公一系,但也不会紧密配合内阁首辅张楚的所有政治主张了。 据说,血色婚礼过后,张楚在家中歇息了两天,等他再次来到朝堂时,头发都白了一多半,可见此事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 了解到这些后,傅检都差点吓尿了。朝堂之争,如此残酷,怎能让他心中不害怕? 他原本还想着,自己作为桃李书院院长,是不是也要到紫檀堡附近视察一番,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但现在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紫檀堡了。 要知道周进这厮,一贯不按常理出牌。 他在紫檀堡大兴土木,据说还动用了五城兵马司的工匠营替他免费干活,以便节省建设资金,这他么的不是中饱私囊,故意占大周朝的便宜吗? 谁知道什么时候案发,牵连到他傅检头上? 傅检自我安慰道,只要自己尽量不去紫檀堡,顶多也就是一个失察之罪。可他要是动辄就去紫檀堡一带转悠,那可就难以逃脱干系了。 傅检心想,我还是做一个桃李书院的吉祥物好了,少掺和周进、韩奇那些人的阴谋诡计,自己白拿银子不干活,也算是美事一桩啊。 就这样,傅检安心待着桃花巷中。他名下的这处宅院,也挂上了一个桃李书院的牌匾。 不仅如此,周进还命人送了一些多余的桌椅过来,摆放在傅检家中的倒座房内,布置出了两间小教室,使得看上去像是那么一回事。 若是有人找过来,傅检作为桃李书院院长,便出面敷衍塞责一番,如有重要事项需要交涉,傅检便告诉对方,可以直接去紫檀堡,和谁谁谁当面接洽即可。 这份工作简单,自由,不需要负责,也不需要劳心劳力,傅检感到很满意。 直到一天晚上,某一个女人的出现,让傅检平静如水的生活之中,出现了一抹暧昧的光亮。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傅检拆了小教室里的几张桌椅,凑了一挑木柴,打算送到附近的良味面馆,换一些铜板,再在这家面馆隔壁的酒沽,兑一些廉价浊酒回来。 傅检觉得自己也是没办法。天可怜见,他送了价值一百两银子的贺礼给陈瑞安、张诗韵夫妇,结果摊上了一场血色婚礼,纯粹看了一场戏,什么人脉关系也没有结识下来,可谓倒霉透顶,以至于心情抑郁之下,傅检这厮连闺房之乐也有些顾不上了。 他为了省钱,既不买衣物,也不买酒肉,实在是想喝酒了,就在小教室里拆一两套桌椅,卖到缺柴的人家,以此作为酒资之用。 周进根本不知道傅检这厮,居然能做出这种龌龊事情来,要不然,早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傅检却觉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至于他这种偷盗加破坏行为,以后被周进知道了,也无所谓。 说起来,他也是正儿八经的桃李书院院长,是桃李书院的颜值担当,拆几张课桌,能有什么?大不了从他名下的年薪中扣除嘛? 傅检对周进很有信心,对桃李书院很有信心,他相信以后自己的年薪会越来越多,根本犯不着为银钱发愁。 这不,兄长傅试那里,都多久没和自己联系了,他傅检如今不也生活得好好的吗? 傅检虽然胆子颇大,但也不敢公然挑着一担木柴,在桃花巷中叫卖,这种行为毕竟不雅,能不让周进发现,就尽量不让周进发现。 好在傅检名下这处宅院,正院耳房那里有一道小门,通向另外一条巷子,这还是当年马蓉住在这里时,便于她和赵乐偷情而开设的,现如今,倒是方便了傅检这厮,盗卖周进送过来的那些课桌椅。 傅检挑上一担木柴,刚把那道侧门打开,便看见有一个年轻女子,披头散发,缓步向自己走来。 她应该是怀孕了,腹部微微隆起,脸上的表情十分焦虑。 但其颜值却高出天际,肤白貌美到让人垂涎欲滴。 纵使傅检是一个酒鬼,这些天以来,一度忘记了男女之欢的愉悦,但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了一些异样的情愫。 女人也不管傅检有没有同意,便侧身走了进来,随后反手将侧门关上了。 “你是谁?”傅检低声喝问道。 他纵使酒醉糊涂,但也深知红颜祸水的道理。 他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像这种来历不明的漂亮女人,必定牵涉到一些了不得的大佬。 他傅检不过是一个落魄秀才,招惹上这些人,恐怕什么时候一命呜呼都不知道。 但那女人却楚楚可怜地说道,“求求你,救救我,让我躲在你这儿吧。” 看着女人那梨花带雨的样子,傅检内心深处的正义感终于被激发出来。 他有些犹豫着,要不就让这个女人住在此处算了?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此处平常也没有其他人过来,谁会知道呢? 就算是有人知道了,过来找麻烦,那不是还有周进这厮吗? 周进那么能扛,连当初荣国府里的当家奶奶王熙凤都能倒打一耙,现如今王熙凤的得力干将平儿姑娘还被他娶回家里暖被窝、生孩子去了,一般人过来故意生事,拿周进这厮也没有办法嘛。 傅检心中想着,“就算对方来头极大,周进摆不平,那也是他周进倒了血霉,与自己可没有什么关系。” 周进要是知道傅检这个损友,卑鄙无耻到如此地步,恐怕肚子都会被气炸了。 这时候,尚不及等到傅检开口说话,那个年轻女人却已主动上前,依偎在了傅验怀里。 待傅检某只手被女人牵引着,伸入她上身锦袄之中。 那种江河纵横、崇山峻岭的感觉,让傅检忍不住浑身一激灵,低声叫喊起来。 “哎呀。” 傅检的叫喊声中,既有着一种莫名的惊喜,又有着一种意外的欢欣。 这个时候,傅检仅存不多的那些清明理性早已荡然无存。 不要说他为这个漂亮女人担当一些风险了,哪怕是让他为了这个女人去死,他亦是心甘情愿的了。 当天晚上,两人就在耳房中交颈而眠,偷偷地住在了一起。 虽然女人因为怀孕,做不了那种事情,但她的善意理解和阿谀奉承,却仍然让傅检神清气爽,几度迷醉。 经过一番交谈,傅检才知道对方叫做董爱珠,是从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家中逃脱出来的。 董爱珠曾是怡香园的头牌花魁,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首,名气很大,傅检此前虽然无缘一见,但也是早就多次听说过她的芳名了的。 当时从固安县典史彭斯口中,听说她被马尚包养,傅检还曾经为之扼腕叹息。 如今,这样美艳异常的女人就躺倒在自己身边,虽然做不成那种事,但傅检心中也是颇感得意快活。 “你不是都怀孕了吗?这马上都要出生了,马尚难道还不怜惜你,以至于你不惜晚上逃出来?”傅检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问道。 “哎!”董爱珠叹息道,“要说这也都只能怪我年轻时候不懂事,不晓得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当时马尚说得好好的,说把我赎回去后,先把我安置在外边,等生下了三两个孩子,有了伴身的资本,便把我接入府中。当时他还说什么,绝对不会让我受委屈。都是狗屁。” 董爱珠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在外面东躲西藏,银钱都差点用尽了,好不容易刚怀上孩子,结果却仍然被马尚家中的正室夫人给发现了。那个妒妇嘴上说得好,说是会好好地照顾我,把我当做亲姐妹一般看待。结果我进入府中没多久,身边的人就被她寻到了各种错处,一一打发了。我还听到她暗中说道,要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仍然把我卖到怡香园去,让我肚子里的孩子,今后以我这样一个亲生母亲为耻,这样便于斩断我和孩子之间的亲情羁绊。这个毒妇,她好狠的心肠啊!” “这这这……”傅检语无伦次,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这豪门宅斗,阴狠毒辣到如此程度,简直有一些出乎他的想象。 “那你又是怎么逃脱出来的呢?傅检问道。 “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一套。”董爱珠回答道,“今日白天,那个妒妇带着人回到娘家去了,她的得力人手也都不在府中。我找到了府中二房夫人,也就是马尚弟弟马书的夫人,拿出我私下里藏着备用的最后那张五百两银票,我对她说,要么把我和这张银票都送给大夫人,要么送我出府。二夫人思前想后了一阵,最终答应了我。她把我藏身在她的马车之中,待来到桃花巷附近后,便趁着夜色朦胧,前后左右都无人,把我偷偷地放了下来。我这才慢慢地挪动脚步,找到你这里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这里呢?”傅检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他从未见过董爱珠,董爱珠想必也从未见过他,甚至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为什么她的目的地,一定是这里? “难道是因为自己英俊潇洒,仗义疏财的大名,在北平城中都传遍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傅检自己都简直有一些不敢相信。 他这个糊涂酒鬼的名声传开了倒是真的,毕竟贪酒误事的人那么多,因为酒醉而拆课桌椅的人,却只有他傅检一个啊。 傅检的好奇心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董爱珠很快就说出了事实真相,“当年我也在这院子里住过,有一回闲来无事,在院子里闲逛,水池边上洗手时,掉落了一个金手镯下去,估计约值二百两银子。我一时间忘记给下人们说起这件事,那个妒妇就很快找来了,迫使我卖掉了房子,这个金手镯便也没有被下人们捞起来,想来应该还在。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取走这个金镯子,再想着如何逃出北平城中。我希望你能帮助我这一次。” 董爱珠吐气如兰,向傅检哀求道。 傅检看着她那绝世容颜,心潮起伏之下,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4章 投怀送抱(二) 次日一早,傅检果然从水池底下的淤泥之中,摸出了那个金镯子。 也难怪当初请来打整这间屋子的诸多匠人,每天来到院子里做工,也有个别匠人,在水池子里用手舀水喝,却一直未曾发现这个金镯子。 它坠落在淤泥之中,隐藏得实在是太深了。 傅检冻得打摆子,找了好大一会儿,要不是董爱珠坚信金镯子肯定还在,他早就想放弃了。 他也是官宦子弟出身,就为了这二百两银子,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从池塘中起身上岸后,傅检冷得全身发抖,一连劈掉了好几张课桌椅,烤了一阵子火,又连续灌下了一壶热酒,这才感觉略好一些。 想着傅检是一个瘦弱的读书人,就因为她一句话,他便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池水中,帮她打捞出金镯子,董爱珠感动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二人在火堆旁边紧密相拥,感情浓度急剧上升。 但等到傅检想要更进一步,在董爱珠身上寻找更多慰藉的时候,董爱珠却以身体不便作为借口,将傅检这厮给拒绝了。 董爱珠还幻想着,就在这个没人注意到的耳房中,和傅检多一些幸福的擦边生活,增加双方情感黏性,以便这个男人能为自己所用。 等董爱珠把孩子生下来后,她就把正室夫人贾迎春挤兑走,谎称这个孩儿是傅检的血脉,想必一般人也轻易辨别不出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董爱珠自以为她拿捏住了傅检这个好色之徒的死穴,不怕他不依从自己。 她哪里知道,傅检这厮确实贪恋美色,但他更受到了周进这厮的不良影响,信奉“女人不愿意将身子给你,你便无需真心对她”之类胡言乱语。 傅检心想,我好歹有一个担任顺天府通判的兄长,比小地方上的知县大人还要拉风,也算是标准的官宦子弟了。 再加上我自身又有才华,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享有见官不跪、出门游学、免除徭役田税等特殊权利。 更为重要的是,我家中还有一房嫡妻,两位貌美侍妾,一个尚未收用的通房丫头,叫什么来着? 傅检醉意熏熏,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儿,他刚喝过一壶热酒,对于自己即将收用的那个通房丫头,还有一些不太熟悉。 随后,傅检便回想起来,这个通房丫头叫做绣橘,她原是嫡妻贾迎春身边的贴身丫头。 贾迎春读过一些诗书,在没有外人在场时,也自诩为颇有才学。 她想起《说文》中有言:“绣,五采备也。”意思是说华美绚丽,五彩纷呈,又指用丝线绣出好看的花纹图案。 “橘”意为桔子。 从字面上理解,“绣橘”就是一只秀色可餐的桔子,非常令人动心、喜爱。 绣橘生着一张白净的瓜子脸,身材又凹凸有致,也算是一个标准尤物。按照周进这厮的说法,大致有着六七分颜值。 傅检回想起绣橘前几晚那曲意奉承的音容笑貌,那种任君采撷的媚态,再比较刚才董爱珠对他的敷衍和抗拒,不禁有一些恼羞成怒。 他心想,我又不是一个大傻瓜,既有出身高贵的公府小姐做嫡妻,又有好几名贴身美婢,足以让我修身养性,揣摩逍遥长生之道,怎么可能被你董爱珠这种风月场所出来的绿茶小姐姐,引诱得迷迷糊糊? 我被你三言两句一说,就不畏寒冷,跳进了冰冷的池水中打捞金手镯,结果呢,你却把我当成了你董爱珠手底下一条毫无尊严的舔狗? 我冒着严寒下水打捞,你竟然不闻不问,一点实质上的好处都不肯给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董爱珠不该死,谁该死? 傅检既然醒悟过来,自然不可能再被董爱珠哄得团团转了。 他必然要虚与委蛇,看能不能从董爱珠那里捞到一些甜头了。 比如说,此刻戴在董爱珠手中的那个金手镯,那可是二百两银子啊? 傅检别的想法都没有了,他现在一心只想搞钱。 然而,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搞钱,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董爱珠藏起来再说。 耳房中虽然平时没有人,但傅检在这里面呆久了,怕也是会让人心中生疑啊。 傅检便将隔壁那位人生导师周进,邀请了过来,想要和他商量一下。 傅检所做的这些事情,怎么能瞒住周进? 别的不说,眼见小教室里少了那么多张课桌椅,周进得知后,又岂能不调查得一清二楚? 迫于无奈之下,傅检只好向周进坦白从宽,也把他和董爱珠的情感经历,遮遮掩掩地交代了出来。 周进简直要气疯了。 他好心好意,让傅检留守在桃花巷,还把这处宅院便宜卖给了傅检,结果这厮不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变本加厉,劈了课桌椅烤火,卖木柴,这是什么神仙损友? 至于傅检和董爱珠之事,也让周进啧啧称奇。 想着前段时间,董爱珠把那房子卖给自己时,还是一种不由分说的语气,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就让你全家不宁,可谓霸道至极。 结果几个月过去了,她虽然怀上了孩子,却混得连自身都难保了。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呀!”周进心中感慨道。 周进也很是佩服傅检这厮,有胆色有魄力,恋爱脑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比如说自己,顶多也就是一个孟德之好,傅检这厮倒好,直接喜当爹。 这董爱珠就这么迷人,血脉传承的问题上也可以胡乱指认? 不过,这毕竟是傅检自己的事,周进也懒得多管。 真正需要周进解决的,还是董爱珠的住房安置问题。 毕竟是一个屋檐下住着,迟早有可能会被贾迎春发现,到时候吵嚷起来,怕是大家脸面上都不太光彩。 虽然傅检不讲道德,将周进送到小教室里的课桌椅,劈掉了几十张。 但周进也不可能因为这件小事,就直接和傅检绝交,大家朋友一场,总得考虑一下他乡试落榜的苦闷心情嘛。 最终,周进把个人名下那个南跨院,借给了傅检和董爱珠二人,让他们俩先躲藏在南跨院厢房中,居住一段时间再说。 曾艳、曾佳、平儿、林红玉等人,早已搬到万柳园中,没空住到城里来。胡永夫妇和刘玉石等人也随着桃李书院,搬迁到了紫檀堡,这个南跨院便一直空落了下来。 像这种让傅检借住一段时间之类的小事,不用特意给管事姨娘方媛交代,周进还是能当场做主的。 周进还担心傅检和董爱珠二人,可能会没有银钱使用,便又借给了傅检二十两银子,让他俩先紧着花,再多是没有的了。 董爱珠还在发愁这金手镯应当怎么兑换的问题呢?因为这金手镯上面,有着治国公府的标志。 董爱珠担心,这个金手镯一旦拿到当铺里去兑换,就有可能泄露自己的行踪,所以一直举棋不定。 现在既然有周进借给傅检的二十两银子,她便不用急着把金手镯出手了。 董爱珠显然还不知道,她身边的这个傅检,从她不肯将身子交给他开始,便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傅检了。 在周进的安排下,傅检和董爱珠二人,偷偷摸摸地踅进了南跨院中,周进还给他们俩送了一些吃食和衣物。 周进还再三叮嘱傅检,此事干涉极大,一定要小心隐藏,既然有了心爱的女人,就务必要给她安全感和幸福感,务必要振作起来,不可再贪杯误事了,更不要酒后发疯,打砸家具、瓷器甚至是拆屋砸墙了。 “否则,到时候我房中管事姨娘让你赔一个一二百两银子,我可不会帮你说话。”周进特意声明道。 “放心,放心。”傅检答应得很干脆,他说道,“以前我没有真心爱人,自然是为所欲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现如今,我已有了爱护之人,便必定要替她遮风挡雨,又怎么可能再像往常一样,再去做那些荒诞不经的事情?” “我以后必定滴酒不沾。”傅检信誓旦旦地说道。 周进这才放心,点点头便离开了。 他还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忙,也不可能在傅检和董爱珠二人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晚上,周进返回紫檀堡万柳园,他和平儿姑娘讨论了一番董爱珠这件事。 平儿姑娘提起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那位正室夫人,也是摇摇头,表示这人不是一个善茬。 平儿说,“马尚的夫人姓高,叫做高颖,是西宁郡王高苑的曾孙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作风霸道。记得以前小时候,我陪同琏二奶奶在东平郡王府里做客,一起在后花园里玩耍。当时琏二奶奶手里有一个大螃蟹造型的风筝,她看上后,觉得新奇有趣,便一声招呼都不打,当场就从琏二奶奶手中抢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令人愤恨。” “一只风筝而已嘛,等哪天闲了,我给你做十个八个风筝出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好手艺。” 周进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入平儿的衣裙之中。 气得平儿拧着他的耳朵说道,“真不要脸,这就是你所说的手艺?” “况且,这仅是一只风筝的事吗?”平儿说道,“这是她摆明了没有把王家人放在眼里啊!” “后来,太上皇直接赐婚,把高颖许给了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她还因此哭了一场,她原来还想着嫁给宫中某位王子为妃。殊不知,太上皇根本就没有看中她。马尚的出身不如高颖,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底气,也不敢违拗她。” “高颖纵然心比天高,但她却有一个致命缺陷,她不具备生育能力,结婚多年,一直没有怀上过孩子。考虑到西宁郡王那边的关系,纵然高颖肚子里无所出,马尚也不敢因此提出和离。高颖自己也心中懊恼,出于这种客观情况,她从不反对马尚在外头拈花惹草,追腥逐臭,但是只要让她发现了,必定要把对方抓到府中,等到孩子生下来后,便归她亲自抚养,孩子母亲则一律发卖到皮条营胡同那种地方,永世都不得翻身。” 说完这些后,平儿还感叹了一句话,“这个董爱珠毕竟是做过花魁的人,她确实非常聪明,钻了一个漏洞,偷偷地逃了出来,不然等她分娩之后,必定将生不如死。” 听到这里,周进的那只咸猪手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一时间也没有了在平儿身上展示手中绝活的那般兴致。 这太骇人听闻了,也太惨无人道了,这完全突破了周进的认知底线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5章 投怀送抱(三) 近段时间以来,满城都是血色婚礼的大瓜,但贾琏一点儿都不想吃,因为他在血色婚礼上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头上。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贾琏一巴掌拍在书桌上,气得嘴巴都歪斜了。 那日,他坐在川宁侯府内厅某处角落里,正自斟自饮,因为没人搭理自己而生着闷气。 这不能埋怨他贾琏不会做人,实在是他那个父亲贾赦老不正经,以至于连累了他这个荣府嫡长子,在社交场上人见人厌啊。 这时候,贾琏突然听到隔壁那桌,有人小声议论道,“你们都听说了吗?周进这厮根本没什么学问,他能乡试中举,不过是侥幸而已,或许还涉及到科场舞弊也不一定。” “侥幸?试卷都要糊住名字,请人代为誊抄,若是没有真实才学,如何能被房师看中,又如何入得了主考官的法眼?”另一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也难怪这人不高兴了。 他可是本届顺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周少儒。 若说周进这厮是侥幸,那岂不是说他周少儒的解元头衔也是侥幸;若说周进这厮涉及到科场舞弊,岂不是说他周少儒能够高中榜首,也同属暗箱操作,他这个解元来路不正? 这便是周进中举之后的好处了。 他有了一帮顺天府乡试的同年,在不涉及到巨大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这些同年必然要站在他周进的立场上,替他周进说话。 不过,周少儒的反驳虽然颇有力度,但对方显然也是有备而来。 他微笑了一下,神神秘秘地说道,“周进这厮侥幸中举就不说了,就说他在考场之中,一直蒙头睡觉也就罢了,他嘴里还说着梦话,念叨着荣府里的赵姨娘和琏二嫂子,这厮恬不知耻,生活作风不正,分明是在勾引荣府内帷女眷啊。” “什么?”周少儒被这个消息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个小道消息,他倒是第一次有所耳闻。 类似这种风流韵事,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周少儒一时之间,也不好意思帮着周进这厮说话了。 要不然,别人还以为他周少儒和周进这厮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呢。 周少儒的面部表情变化,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那人将眼角的余光扫射到隔壁酒桌上的贾琏身上,发现他脸色雪白,便冷笑一声,停止了这个话头。 作为北静郡王的心腹,他把这个消息无意中透露给当事人贾琏知道就可以了,说得太多,反而还会过犹不及,引起当事人的怀疑。 贾琏气得青筋暴露,以至于陈瑞安在婚礼现场上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之后,他仍旧魂不守舍,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好在血色婚礼之上,也并不是只有他贾琏一个人失态。 贾琏回到家中以后,王熙凤也以为他尚未从血色婚礼一事中回过神来,对于贾琏眉头紧锁一事,便也颇不在意。 她反而还哼唱着一些时兴的歌曲,比如什么“让我将你心儿摘下”之类,显得心情十分高兴。 这让贾琏的疑心更加严重了。 亏她还是我枕边人,眼见我心情低落,居然一点儿都不关心? 看来你王熙凤给我戴绿帽子一事,怕是十拿九稳了啊。 说实话,贾琏也谈不上是一个糊涂虫,更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的蠢笨之人,实在是王熙凤和周进之间的纠缠,有点儿太多了。 早在薛蟠娶媳妇那一回,贾琏那一日喝醉了酒,在宁国府外院某间屋子里,错把茜雪当成了文花,胡乱摸了几把。 这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托人给周进赔礼道歉,送上几十两银子,也就罢了。 可王熙凤却死咬着不松口,还亲自前往桃花巷周进家中交涉此事,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怕是早在那个时候,王熙凤就起了异样的心思,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后来,又是王熙凤在老太太面前撺掇,说是要把周进这厮请到后宅之内,和他交涉平儿姑娘一事。 当时贾琏也是昏了头,秉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能要回平儿姑娘最好,没有要回平儿姑娘也不亏,反正他已得手了玉钏儿,便同意了王熙凤的提议。 可结果呢,平儿姑娘没有要回来倒不说,她王熙凤却派遣心腹来旺儿媳妇和善姐二人,前往周进家中往返了数次,焉知不是暗通消息? 贾琏还听说,周进乡试中举之前,曾去过贾代善老先生家里讨教学问。 这本来是周进的私事,她王熙凤深居内宅之中,又从何得知? 可有一回在半路上,王熙凤却特意将周进拦住,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不过王熙凤在返回荣府时,却满脸都是兴奋之情,像是打了胜仗一般,她这是在给周进打气、加油不成? 总之,这么多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她王熙凤和周进之间的关系,恐怕的确不干不净、不清不楚啊。 也难怪周进这厮对王熙凤念念不忘,以至于在考场之中,也忍不住要呼叫她的名字了?还说什么又大又白? 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对狗男女,真是该死呵。 想到这里,贾琏心中气愤道,“好你个王熙凤,平日里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你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微亲近些,你就心生疑惑,而你王熙凤却不论小叔子大侄儿,大的小的,老的少的,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就不怕我贾琏吃醋了?” “当时我也曾笑言道,以后也不许你见人,你却辩解说,我醋你贾琏使得,你贾琏醋我使不得,说什么我王熙凤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贾琏行动便有个坏心。现在可好,周进这厮都公然在考场之中,说你琏二嫂子又大又白,背地里还不知道你们俩做出了什么不要脸的勾当?真是气死我了。我贾琏如今也不用怕你,等我性子上来,把你这醋罐打个稀烂,你王熙凤才认得我呢!” 不过,王熙凤的叔叔王子腾现为九省都检点,即便贾琏有了休妻的念头,却也不能说一声休妻,便立即休妻,他总得做好了充足了准备,仔细筹划一番,让王熙凤被迫承认、含羞而去才好。 贾琏就这样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满腔都是恨意。 不知不觉间,他走入了荣府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 “哎呦,琏二哥怎么来了?”有一位年轻妇人拦住贾琏,笑意盈盈地说道。 贾琏定睛一看,这不是薛蟠的妻子夏金桂吗?如今薛蟠不在家,他一个外男,擅自来到薛蟠家中,算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他急中生智,连忙说道,“有一些事情需要向姨妈分说,还请弟妹通报一下。” 夏金桂一边将贾琏请进屋子里,一边笑道,“这可就不巧了。今日她为了薛蟠杀人的事情,带着家中下人们,去了舅老爷家里,想打听什么门路,我也不太懂。” “既如此,那我就不进屋子里了。”贾琏迟疑着说道。 家中长辈不在,家中男人也不在,他贾琏一个外男,和弟妹夏金桂在同一个房间里待着,像个什么样子? 但夏金桂却舍不得放贾琏离开。 这一两年以来,她和宝蟾联手,引诱薛蝌竟不能得手,情欲难耐之下,只好找来干兄弟夏三出火,以解内心寂寞。 那个夏三长相一般,举止也猥琐,哪里及得上贾琏这种王公贵族之家的公子哥儿,外表出众不说,还风度翩翩,眉眼间自带风流。 夏金桂一见之下,竟有些痴呆了。 “那我这就告辞?”贾琏见夏金桂的情形有些不堪,更加不想留在这里了。 夏金桂见贾琏要走,慌忙挽留道,“琏二哥好不容易来一趟,至少也得吃了一杯酒再走也不迟。要不然家中长辈回来了,还要埋怨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规矩,不懂得待客之道。” 夏金桂随后又呼叫道,“宝蟾,快出来待客了,把上次我们精心制备的那份果酒,拿一壶出来,让琏二哥品尝一番。” 宝蟾本来正在耳房中睡懒觉,她昨晚下半夜,和夏三痴缠了许久,浑身都累得快要散架了。 不过夏三也没有讨到好,今日早上赶在薛姨妈起床之前,将他送出去时,他都需要扶着墙才能走路哩。 听说夏金桂让她拿一壶精心制备的果酒出来,宝蟾还以为夏三又过来了。她心想这个夏三可以啊,这才过去了半天功夫,竟然还敢来? 宝蟾也懒得梳洗,她拢着头发,掩着怀,露出大半雪脯,穿一件片锦边琵琶襟小紧身,上面系一条松花绿半新的汗巾,下面并未穿裙,正露着石榴红洒花夹裤,一双新绣红鞋。 贾琏见她这样打扮便走进来,心中不免一动。 受到传统礼法约束,对上夏金桂这个弟妹,贾琏非礼勿视,不敢多看,但宝蟾只是一个尚未过明路的小丫头,他就算是酒后糊涂,强行将宝蟾给收用了,也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之事。 他薛蟠还能要求自己偿命不成? 实在不行,等薛蟠出狱了,将他房中的玉钏儿或者秋桐送给薛蟠作为补偿也就是了。 况且话说回来,这个薛大傻能不能出狱回家,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想到这里,贾琏心中大定。他似笑非笑,从宝蟾手中接过那壶果酒时,还特意摸了宝蟾的小手一下。 宝蟾和夏金桂对望了一眼,两人激动得全身都颤栗起来。 公子如玉,令人着迷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6章 投怀送抱(四) 贾琏做梦都没有想到,宝蟾给他端过来的那一壶果酒,居然有问题。 而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喝醉了酒之后,放浪形骸之下,不仅将宝蟾给收用了,还将夏金桂给收用了。 贾琏悠然醒转之后,看着躺倒在他身边的夏金桂和宝蟾二人,那白皙的娇躯和妩媚的容颜固然令人沉醉,但也令人心生惶恐啊。 说实话,一个宝蟾不算什么,可再加上一个夏金桂,这个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从血脉关系上来看,王熙凤是薛蟠的表姐,贾琏就是薛蟠的表姐夫。 他将夏金桂哄骗到手,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了,王熙凤便会头一个不放过他,而贾琏在金陵四大家族内部,恐怕也将人人喊打。 贾琏首先想到的是,此处不可久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才好。 可他刚从床上爬下来,伸手拿起地上的衣裳,却被夏金桂给拦住了。 夏金桂半跪着,捂嘴笑道,“琏二爷这就提起裤子不认账了?” 贾琏扫了一眼夏金桂那光溜溜的身子,皱着眉头说道,“你还好意思笑?这要是被薛姨妈和蟠老弟知道了,怕是不得了啊?” “既然你都知道,那还不赶紧钻到被子里躺好,你那个姨妈刚回家,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着呢。”夏金桂小声说道。 “什么?”贾琏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身又钻到了锦被下面,连脑袋都不敢伸出来了。 很快,两具火热的身子再一次纠缠了上来,贾琏完全经受不住诱惑,不过略微说了几句推辞的话,但他很快便又丑态毕露,宽衣动作起来。 夏金桂外具风柳之姿,更兼淫态浪言,她一边将贾琏反手抱住,一边故作浪语,“你不是想走吗?你是荣府嫡长子,快离了我这里,回家找你自己的老婆发泄才是,没必要因为我,有损你的体面身份,弄脏了你的清白身子。” 贾琏一面有所动作,一面气喘吁吁地答道:“你就是我老婆!我哪里还管什么老婆!” 两人海誓山盟,难分难舍,要不是宝蟾就在旁边看着,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下作话语。 如果说第一次,贾琏是喝醉了酒,办错了事,属于被夏金桂和宝蟾二人所强迫,但是这第二次,便怎么都推搪不到别人头上,只能归罪于他贾琏色心大发,意志不坚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不过,夏金桂生长得颜色娇美,宛如鲜花嫩柳一般,宝蟾虽然颜值上差一些,但也嗲声嗲气,轻浮可爱,有这样两位貌美妇人投怀送抱,即便是天大的错误,他贾琏也认下了。 他甚至还不无快意地想到,你王熙凤给我带绿帽子,难道我贾琏就不能在外面风流快活? 到了这个时候,贾琏对周进的恨意便淡化了许多,他甚至还对周进有了一些感激的心理了。 还得幸亏是你周进,给我送来了一个好把柄,方便我拿捏王熙凤这个恶女人呀。 薛姨妈年事已高,白天在娘家时,又因为王家人执意袖手旁观,不肯给薛蟠杀人一事出力,生了很大一场闷气。 因此这一天晚上,她很早就睡下了。 贾琏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摸黑离开了这里。 虽然看门的老汉觉得有些情况不对劲,但他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恐惹祸上身,不敢胡乱多嘴。 贾琏回家以后,看到王熙凤端坐在堂屋之中,脸色有些不好看。 要是在往常,他肯定会嬉皮笑脸,给王熙凤说上一些软和话,总得将王熙凤哄骗高兴了再说。 但现在,他自以为抓住了王熙凤生活作风上的把柄,又因为新得手了夏金桂和宝蟾两位貌美妇人,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对于王熙凤本人,便不再像往常那般害怕了。 相反,他还抬头挺胸,对于王熙凤生气这件事,浑然当作无事一般。 “都这么晚了,你才想到要回家?你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我和巧姐儿母女俩?”王熙凤气愤地说道。 贾琏想也不想,便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我是看在金陵四大家族的脸面上,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不得不忍辱吞声,做了一回乌龟王八蛋,可你要是认为我反应迟钝,好欺负,那你可就弄错了。” “你说什么?”王熙凤做梦也没有想到,贾琏很晚回家就算了,他居然还反打一耙,内涵她王熙凤不守妇道,这话要是不说个清楚,她以后在家中下人们面前还怎么做人? 贾琏看见王熙凤的反应如此之大,愈发认定此事不假,他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便想要溜之大吉。 这一天下来,他体力上的消耗甚大,已经没法应付家中这些娇妻美妾了。 “你别走,你今日给我说清楚。”王熙凤扯住贾琏的衣袖说道。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将身边的心腹丫头丰儿和善姐二人,打发到正房门边上守着,不要放任何人靠近过来。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琏二爷把话说清楚一点,我王熙凤到底哪里欺负你反应迟钝了,又哪里欺负你了?你要不说个明白,我明日便把你拉到老太太面前,请你再把先前的话复述一遍,看你究竟是如何给发妻乱扣帽子的?”王熙凤生气道。 “哼,你竟然还胆敢虚张声势,把我拉到老太太跟前去分说?我就怕你没有这个胆子。”贾琏冷哼一声道。 “说,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今日和你没完。”王熙凤气得脸红脖子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好好好,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就径直说了。我听说,周进这厮在参加顺天府乡试的时候,在考场中说梦话,呼叫过你的名字,还说你那儿又大又白。我问你,他周进是怎么知道你那里又大又白的?” “他,他,他……他胡编乱造。”王熙凤有些语无伦次道。 贾琏冷笑道,“他怎么就胡编乱造了,你那里难道不是又大又白?况且话说回来,就算他胡编乱造,那你得知这一个消息之后,便应当立即告诉我,夫妻俩合计一下,未必不能在周进那里讨回一个公道。可你什么都没说,究竟是因为什么?你可千万别说,周进在考场中说梦话一事,你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王熙凤感觉自己有些不好解释了。 周进在考场中念叨她的名字一事,忠靖侯夫人确实向她提及过,含有告诫、劝勉之意。 但这种事情,王熙凤又怎么好意思说给贾琏知道,她也害怕贾琏知晓后,怀疑她不守妇道,和周进这厮有着不清不楚的特殊关系啊。 谁曾想,这在贾琏看来,便成了她王熙凤和周进有染的证据了? 一时间,王熙凤感觉自己欲哭无泪,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贾琏冷笑数声,拂袖而去。 刚一开始,王熙凤还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和周进根本没有做过那种苟合之事,即便遭到了贾琏的误解,但总有云开雾散、还她清白的那一天。 更为重要的事,贾琏这人好色无度,三五天不和她王熙凤痴缠一两回,他便浑身都不是滋味。 王熙凤相信,只要她安坐在家中,等贾琏回家以后,她略微施展一些魅惑人的手段,再向贾琏曲意奉承一番,解锁几个新鲜式样,不怕贾琏这厮不回心转意。 但王熙凤枯坐在家中,等候了好几日,却一直没有等到贾琏回家。 她后来还听说,贾琏宁肯在薛姨妈家中吃酒,向薛姨妈哭诉,说她王熙凤不是个东西,做下了丑事,他贾琏再也不肯回到屋子里和她见面了。 “哎,你们年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情说不开的?可你们俩如果老是不见面,这隔阂便一日更甚一日,到最后夫妻关系陷入僵局,就难以挽救回来了。”薛姨妈来到王熙凤房中,和颜悦色地说道。 薛姨妈想必也是听说了她和贾琏二人夫妻失和之事,特意过来给他们俩说和。 王熙凤红着脸,点头应下了。 但她心里却想着,我也想床头打架床尾和,可这贾琏再也不回家,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王熙凤也感到有些好奇,贾琏躲在外书房中,再也不肯回到她这里来,他究竟是怎么打发晚上的寂寥时光,一个人孤枕难眠的? 王熙凤做梦也没有想到,贾琏通过一番哭诉,把薛姨妈怂恿到她这里来,不过是为了方便他和夏金桂、宝蟾二人私下里偷情,薛姨妈过来这一会儿功夫,贾琏已在夏金桂、宝蟾二人身上,策马奔腾好几回了。 迫于无奈之下,王熙凤只好亲自来到外书房中,向贾琏承认错误。 “你这是干什么?”贾琏大惊失色道。你王熙凤才刚进门,就把外面衣衫脱了下来,露出了一道幽深雪谷。你王熙凤这样做,分明是做贼心虚,想着以色诱人,蒙混过关啊。 往日里,王熙凤使出这招美人计,贾琏根本扛不过去,必然会拜倒在王熙凤的石榴裙下,搂抱着她求欢,哪怕是让贾琏为此掏出几百两银子也心甘情愿。 但现在,他得手了夏金桂和宝蟾主仆二人,有这样两位更年轻、更妖娆的貌美妇人,任其予取予求,不仅如此,贾琏若是表现得卖力一些,夏金桂还会给他打赏一些金银首饰和银票,让他财色兼收,坐享齐人之福。 相比之下,王熙凤的这点伎俩,便没有了什么含金量,再不足以打动贾琏的铁石心肠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7章 暗中告密(一) 王熙凤好不容易舍下脸来,想要引诱贾琏不成,这对她的打击,可谓是相当致命的了。 一来,这说明贾琏不仅是怀疑她红杏出墙这么简单,恐怕他都已经打心眼里,认定她王熙凤和周进有染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王熙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却仍然得不到贾琏的谅解。 二来,贾琏一直躲在外书房中,不肯回到屋子里歇息,对于她王熙凤的身子也不再迷恋,摆明了要将事情公开化,也不怕昭示天下,他贾琏被人戴上绿帽子了。 事态的发展,接下来会走向何处,简直就不敢想啊。 虽然说在平日里,王熙凤的胆子有天大,无论是放高利贷牟取暴利,还是包揽诉讼赚取佣金,她都干过不少回了。 但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建立在荣宁二府和王子腾一家赫赫权势的基础之上。一旦她被认定为不守妇道,被贾琏给休掉,便是她落难之时。 这个代价太沉重了,她王熙凤根本就承担不起啊。 王熙凤思前想后,觉得这一切都是周进在背后作梗,若不是他在顺天府乡试的考场之中胡说八道,连“又大又白”这种虎狼之词都冒出来了,何至于让她王熙凤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不行,必须把周进这厮抓到监牢中去,这样便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也能舒缓贾琏心中的不快心理。”王熙凤暗中思忖道。 王熙凤虽然平日里看不上贾琏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喜欢在家中作威作福,各种打压贾琏,但若真要让她和贾琏和离,她却是万万不肯的了。 简直是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成为了荣国府的嫡媳妇,怎么舍得轻易让出去? 不过,周进这厮毕竟是新晋举人,有着功名在身,王熙凤要想对付他,必须先把他身上的举人功名革掉再说。 即便革不掉,把周进这厮弄得灰头土脸、声名扫地也行,也足以表明她王熙凤的态度,算是给了贾琏一个必要的交代了。 至于周进的五品云骑都尉头衔,拿出去吓唬一般人可以,拿来吓唬王熙凤,则有些明显不够了。 王熙凤的祖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公公贾赦现为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对上周进这个五品云骑都尉,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很快,王熙凤便托人写了一张状纸,告到了礼部郎中张有为那里。 当初,张有为作为顺天府学训导,召开顺天府学青年诗会,趋炎附势者众,也算是北方士林之中的风云人物之一了。 但后来周进这厮勾结国子监诸位监生,创办了《青年诗刊》杂志,还举办顺天府诗歌峰会,和张有为所主持的顺天府学青年诗会公开打擂台,弄得时任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一时间灰头土脸,感觉很没有面子,张有为想要借助青年诗会创收几百两银子的心愿也落了空。 可以说,若说北平城中,哪些人最为痛恨周进,他张有为必定算是其中一个。 王熙凤把状纸递到了礼部郎中张有为这里,可谓投其所好,她连一文钱都不用多花,根本不怕张有为不尽心办事。 “哈哈哈,好好好,终于抓到周进这厮的把柄了。”礼部郎中张有为收到王熙凤托人送来的状纸之后,忍不住仰天长笑道。 “想不到你周进也有今天,居然被一个妇人告到了礼部大堂。你在科场之中胡言乱语,连床笫间的戏语也说出来了,还有没有把顺天府乡试放在眼里,还有没有对圣人之学的一片敬畏之心?” 当然了,顺天府乡试早已经结束了,现在想要凭借荣国公府嫡媳妇的一份状纸,革除周进这厮的举人功名,怕是有一些难度。 但礼部郎中张有为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能革掉周进的举人功名自然最好,即便革不掉,这种事情传播开来,也能摧毁周进在士林之中的名气。 接下来他张有为便可以顺藤摸瓜,指摘周进名下的桃李书院、《青年诗刊》、千紫纺织厂、紫光大戏园等项目,藏污纳垢,淫秽低俗,进而将其查封,让以周进为中心的利益共同体不复存在。 到了那个时候,周进这厮身上是不是还有着举人功名,也就不太重要了。 张有为想要动手,自然是以雷霆万钧之势。 一方面,他以礼部郎中的身份,向礼部侍郎钱敬文汇报了此事。 钱敬文祖籍平江府,在朝廷上为官多年,是南方士林公认的意见领袖之一。 恰好他新娶的续弦夫人柳如非,当初参与南北风月汇演之争的时候,在周进手里吃过暗亏,不仅在周进名下的紫光大戏园唱唱跳跳,白干了好几天活,连一文钱的报酬都没有拿到,她反而还被周进这厮道德绑架,需要自掏腰包,给关外伤残士卒募集遣散费。 不仅如此,柳如非辛苦了一场,名气也没有打开,反而成为了周进房中爱妾张圆圆姑娘的踏脚石,这让心高气傲、享有秦淮诸艳之一美名的柳如非,如何肯咽下这口气? 柳如非很聪明,她被江南才子张子龙所抛弃后,知道自己名声太大,非议太多,又不像张圆圆、曹佳、花想容、赵灵飞等京城四美,好歹有着一个爱国艺人的人设。 柳如非再想要找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接盘,怕是不大现实了。 基于这种考虑,柳如非便想要通过年龄差换取婚姻筹码,换言之,她想要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糟老头子,继续享受那种养尊处优的奢靡生活。 恰好这时候,礼部侍郎钱敬文的正室夫人去世不久。柳如非便当众说道,“天下惟平江府钱敬文侍郎方可称之为才华出众,我只有遇见像钱侍郎那样有才华的人才肯嫁给他。” 钱敬文都快有六十岁了,陡然被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表白,而且还是名声大噪的秦淮诸艳之一,自然是感动得情难自已。 他也遥相呼应,公开言道,““想不到大周朝居然有如此爱才的奇女子,我今后也只会娶柳如非这般爱惜才华的女子。” 既然郎情妾意如此明显,自然不乏有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前来捧钱敬文这个礼部侍郎的臭脚。 在他们的积极撮合下,钱敬文一意孤行,不顾家中子女的反对,也不顾朝中同僚的劝阻,以聘娶嫡妻之礼,将柳如非这名风尘女子娶进了家门。 为此,柳如非还特意写了一首诗歌,题为《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已薄寒。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非愁端。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珍贵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 这首诗歌文采斐然,情感抒发极其细腻,还将她柳如非的芳名嵌入到了诗歌文本之中,表达了她对钱敬文这个糟老头子的依恋之情和爱慕之意,从而又成功地收获了钱敬文的一波好感,也让其“老夫少妻”的自卑感有所缓解。 柳如非对于周进,从前存在着利益之争,很难说有什么交情。 钱敬文若是也出手,将周进置于一种难堪的境地,哪怕仅仅是博得美人一笑,也值得了。 礼部郎中张有为在前面奔波,礼部侍郎钱敬文在背后支持,这场针对周进的行动,便更有把握了。 另一方面,张有为还以礼部郎中的身份,召见了本届顺天府乡试之中,和周进处于相同片区的诸多考生,以此寻求旁证。 傅检当初就在周进号房隔壁,自然是首当其冲。 “傅公子,当年你兄长傅通判求到本官这里来,允许你进入顺天府学就读,我是第一个点头同意的。本官时任顺天府学训导,便也因此和你有了一场师生之谊。虽然你这次乡试没有考中,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但我知道原因不在你这里。实在是因为你运气不好,和周进这厮分到了一起,他在考场之中胡言乱语,说起了梦话,影响到了你的正常发挥。你现在可以说一说,当时周进这厮究竟在考场之中,说出了哪些污言秽语?到时候我也好帮你,向周进讨要一些补偿,哪怕是三五十两银子,也是一笔收入不是?”张有为将傅检请到家中,循循善诱地说道。 傅检腹诽道,“才三五十两银子而已,就想让我帮你指证周进,我傅检就有这么不值钱?我若是得罪了他,可是要丢掉桃李书院院长的职务,损失了一份年薪五十两银子的工作啊。” 但是,张有为毕竟是礼部郎中,身份摆在了这里,有机会在下一届顺天府乡试中,担任同考官。 傅检若是得罪了他,下一届顺天府乡试,怕是又没有什么机会了。 虽然傅检沉迷于闺房之乐,对下一届乡试,不抱有太大希望,但也不想现在就彻底摆烂啊。 哪怕是不参加顺天府乡试,也像周进一样捐纳监生,以国子监生员的身份参加吏部铨选,以此途径入仕,也要防止张有为暗中阻拦不是? 思前想后了一番,傅检只好含糊其辞道,“确实在考场之中,听到了个别考生在说梦话,但因为我当时忙着答题,究竟是何人说梦话,说了一些什么,我当时也没有探出头来查看,也不敢说就一定是谁说的。” 张有为也知道傅检这厮,和周进关系不错,没有奢望过让傅检直接出面,指证周进扰乱考场,能有傅检这番话作为旁证,他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8章 暗中告密(二) “周兄不好啦,礼部郎中张有为大人似乎想要对你不利。” 从张有为大人家中离开后,傅检连经过家门口都不回,直接来到了桃花巷周进家中,听说周进没在城里,又赶忙雇佣了一辆马车,奔到了城东紫檀堡,经过万柳园保安队的一番询问之后,被指引到周进名下某处住宅,向其通风报信。 “还有这种事?”周进故作惊讶地说道。 其实,礼部郎中张有为在背后捣鬼,周进早已在暗中得到了消息。他之所以作出惊讶的表情,只是不想打击傅检的积极性罢了。 桃李书院名下的少年调研会,有着数十名半大小伙子,化作街边乞丐,盯着荣宁二府、镇国公府、修国公府、顺天府衙门等关键之处。 早在两三年前,周进便和时任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关系交恶,坏了张有为训导的一系列好事。 为了安全起见,他当然要调派一些人手,对张有为进行暗中观察,从而发现了张有为近期表现极其活跃的反常情况。 这本来就让周进感到有些疑惑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荣国公府的赵姨娘,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派了她儿子贾环打着买房子的名义,找到了周进这里,告诉他说,“那个琏二嫂子,好像写了一封状纸,递交到了礼部郎中张有为那里。我害怕这件事情,对周兄有些不利,所以赶紧过来,向你通报这个消息。” 周进连声说道,“环兄弟有心了,我会关注此事的。也请代我向你母亲问个好,今后所有差遣,必将效劳。” 送走贾环之后,周进一直在反复思考,那个王熙凤究竟会以什么样的借口,来对自己下手? 王熙凤是想控诉自己拐走了她身边的心腹丫头平儿姑娘呢,还是想控诉自己曾经吃过鸳鸯姑娘的豆腐? 左右都不过是一些花边新闻,对他这个五品云骑都尉,谈不上有太大的伤害性啊? 直到傅检这厮此次前来,转述了他和张有为之间的对话内容,周进才豁然开朗。 搞了半天,原来张有为、王熙凤这些人,是想以他在科场之中说荤话一事大做文章。 一开始,周进还感觉有点儿可笑。 你们找什么借口不好,偏要找这个借口对我动手? 要知道,在这顺天府乡试之中,每人一个号舍,彼此都看不见,又没有录音设备,我抵死不承认,谁又能耐我何? 即便通过此事,让我声名狼藉,可我周某人本就不要脸,也不在乎多上一两件风流韵事,你们这不是白忙乎了一场吗? 但他随后,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让他名声扫地只是第一步,后面说不定还有其他损招啊。 总而言之,周进虽然不太害怕这件事情会持续发酵,给自己带来什么坏名声,但张有为、王熙凤二人联手,想要对自己不利,总归是一个不太好的兆头。 若是继续放任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会鼓捣出什么阴险招数,给周进带来一系列负面影响。 “好你个王熙凤,我一直没有工夫和你计较,你倒是蹬着鼻子上脸,把我告到礼部大堂去了。你想要败坏我的清誉,我就要让你沦落风尘。” 想到这里,周进也就不再迟疑,他必须当机立断,反戈一击,给张有为、王熙凤这些人一个惨痛教训,免得一些人分不清形势,还想着拿他周进练手哩。 “备马,送我去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那里。”周进大声吩咐道。 锦衣府堂官赵全是今上的心腹,和四王八公一系素来不太对付,周进找到他这里,本来是一招妙棋,但结合王熙凤状告他造黄谣一事,赵全就有些不太乐意了。 “哎,你的反应也太慢了。人家张有为这几天,连续询问了数十名考生,在北平城中,都已经开始小范围流传了。大部分人都说你在考场中确有说过梦话,甚至还有个别人明确言道,他们还是头一次从你嘴里听说过赵姨娘、王熙凤这些荣府内帷女眷的名字。这口黑锅,你铁定是要戴在头上了。木已成舟,积毁销骨,即便你现在找到我这里来,我也爱莫能助了啊。”赵全两手一拍,长叹一声道。 周进笑道,“这口黑锅,我可没有介意,我也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你不介意?”赵全一下子愣住了。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像这种风言风语,查无实证,周进这厮只要自己坚决不承认,离他所在号房最近的傅检也说得含含糊糊,便没法给他定罪。 虽说对他周进在士林之中的风评产生负面影响,但问题是,周进这厮见钱眼开,把吊带衫、超短裙、丁字裤之类时兴衣裳都推向了市场,他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士林风评? 赵全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他心中一喜,周进这厮总算开了窍,打算胡乱攀咬了,遂连忙追问道,“那你究竟为何而来?” 周进背手挺胸,满脸正气地说道,“我当然是想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了心中的这份正义感而来。”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你倒是说一说,你想要暗中告发谁?”赵全不慌不忙地说道。 周进遂上前一步,凑到赵全的耳朵边上,小声说道,“我想要告发荣国公府嫡媳妇王熙凤,她包揽诉讼,重利盘剥,草菅人命,不惩不足以彰显王法。” “可有真凭实据?”赵全心中狂喜,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几年来,他一直派人盯着荣宁二府,奈何始终没有找出确凿的罪证,如今从周进这厮口中,听说了荣国府嫡媳妇王熙凤涉及到这些罪状,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真凭实据倒是没有,但这些事情也根本不难查出。”周进言之凿凿地说道。 一是包揽诉讼。长安府府尹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中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张金哥,于是打发人来到张家求亲。不曾想张家已将金哥小姐许配给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李衙内倚势强娶张金哥,张家不得不从,他们也想要攀附权势,便意图和守备家公子退婚,结果长安守备家不同意,双方打起了官司。张家没有办法,便曲线救国,求到了净虚师太这里,想要通过贾府疏通关系。 在秦可卿葬礼期间,净虚师太向王熙凤一番忽悠,王熙凤便以贾琏的名义,给长安节度使云光发了一封书信,云光见到来信,利用职权施压,守备家在云光的强逼下,不得已退亲,结果张金哥与守备公子双双自杀殉情,却让王熙凤白白地得到了三千两银子的酬金。 此事涉案人员包括净虚师太、来旺儿等人,这些人身份低微,只要将他们拘押起来,便可以严刑拷打,不怕他们敢不招供。 二是重利盘剥。王熙凤以自己的体己银作为本钱,还挪用了荣国府的公中银子,现在贾琏房中,便有一箱借票,大都是违例取利的。 “赵大人若是下不定决心,还可以先将来旺儿媳妇抓捕起来,王熙凤放高利贷谋取钱财一事,向来都是由她来负责操办。”周进颇为体贴地说道。 想起当初来旺儿的儿子来顺,纠缠彩霞姑娘,他们一家子最终借助于王熙凤的权势,明知道周进和彩霞有染,却仍不肯放过她,强逼着彩霞父母将彩霞许给了来顺,让周进很不开心,周进遂也顺手而为,给来顺上了一次眼药,“来旺儿的儿子来顺,也或多或少地参与其中,怕是也知道一些隐情。” 先前周进说到王熙凤包揽诉讼一事,赵全还有些将信将疑,像这种权钱交易,属于绝密之事,周进一个外人又是从何得知? 然而眼下,听到周进说起王熙凤放高利贷,连具体经办人是谁都一清二楚,想来周进这厮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胡乱攀咬的了。 赵全受到今上信任,处心积虑想要在四王八公一系中打开一道缺口,如今王熙凤涉嫌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等罪名,要是能够得以证实的话,偌大一个荣国府,怕是要遭受重创了,这也算是他赵全的一份难得的政绩啊。 “那还有草菅人命呢?快快道来。”赵全颇为急切地说道。 “这可就多了啊。别的不说,就说她王熙凤和贾瑞之间的纠葛吧。这女人和贾瑞本来有些不清不白,后来她担心东窗事发,就给贾瑞设下了一个相思局,让贾瑞冬日里进入荣府一处空屋子,受冻一个晚上不说,还淋了一桶粪尿,回去后,贾瑞就病倒了,最后一命呜呼。这条人命可不就是她王熙凤造下的冤孽吗?”周进真真假假,说起了这一桩陈年旧案。 “有哪些人涉及此案?”赵全兴奋得身体发抖,说话都有些激动起来。 内帷淫乱不说,还牵涉到了人命官司,这不仅能让荣国府吃上一壶,也足以让宫里的贤德妃贾元春不敢就此事发声,今上想要甩开她这个包袱,便也有了充分的借口。 你贾元春家里人都不守妇道,今上怎么敢相信你贤良淑德? 周进答道,“贾蓉、贾蔷兄弟俩,受到王熙凤指使,参与到了这场相思局之中,是导致贾瑞最后枉死的直接当事人。” “好好好,好好好……”赵全连声赞叹,感慨了许久。 随后,他便打开房门,向屋外的几名司官发号施令道,“传我口令,捉拿铁槛寺主持净虚师太,荣府奴仆来旺儿夫妇俩及其儿子来顺,宁国府贾蓉、贾蔷等人。” “至于我本人,则亲自去荣国府走一遭,防止那个王熙凤闻听到风声,转移相关罪证。”赵全决心已下,断然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59章 暗中告密(三) 趁着锦衣府一阵慌乱的时候,周进向赵全大人告辞,返身回到桃花巷家中。 年前这段时间,周进忙着万柳园小区建设的收尾工作,在桃花巷这边居住的时间稍微短一些。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他便打算在这里多住几天,将家中那些娇艳的花朵,都一一地浇灌一遍再说。 “不行了,不行了,我这里不行了。”方媛拦住周进伸过来的那只咸猪手,十分羞涩地说道。 “这是为何?”周进感到颇为不解。以前都是你来纠缠我,现在我主动示好,你还不乐意了? 方媛喜滋滋地解释说道,“我这几天有些呕吐,我母亲得知后,便将同心堂的一位年老郎中,也就是隔壁田七郎中的那位舅舅胡二爷,请过来看诊,这才知道是喜脉。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你却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你是从其他地方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经过周进这厮的一番怂恿,田七郎中早已选择单飞,在紫檀堡风情一条街上,开设了一家医馆,他舅舅胡二爷得知方媛怀孕,田七便也有可能知道,故而方媛有此一问。 周进颇感无语。他心想,我若是提前听到了风声,还会跑过来和你卿卿我我? 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嘛,一孕傻三年,方媛脑子有些糊涂也没有关系,她就安心在家中做个花瓶也不错,尤其是她丰腴的身子和美丽的容颜,让周进看后觉得很养眼。 虽然不能有所动作,但周进将方媛搂在自己怀中,嗅着她的那一头乌黑长发,也是倍感温馨。 “这边内宅之事,你就先放一放,让晴雯姨娘来接管。你先让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了再说。”周进吩咐她道。 要是在往常,周进想要褫夺她的内宅管事之权,方媛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向周进诉说委屈不可。 但现在,她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似的,一切都依照周进的主意,还露出了一脸讨好的笑容。 “哦,对了,我母亲打算这几日搬过来,和我同吃同住,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方媛把周进的那只咸猪手拽入自己怀中,央求他道。 周进被那一团丰腴之处逗弄得一时火气,有些心虚气短地说道,“老人家想来就来嘛,就添一双筷子的事情,值得些什么?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她老人家,给我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呢。” 周进和方媛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嘱咐她好好休息,随后来到了晴雯房中。 晴雯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明显失落。 周进家中,现有四位姨娘,其中三位姨娘都怀孕生育了,惟有她晴雯一个人,肚子里却始终空空如也,这让她感觉压力颇大。 虽说周进现在把家中管事之权交到了她手里,但晴雯又不是一个傻子,这个差事除了费力不讨好,有个什么毛用,也只有方媛那种寒门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才会把这每月数十两银子的家庭开支经费看在眼里。 方媛每个月中饱私囊,所贪墨下来的那几吊钱,还不如晴雯当初在荣府做二等丫鬟时,从主人那里得到的各类打赏,根本不值得她惦记。 “都怪你,一年到头都不来我这里几回,害得我现在都没有怀上孩子,让家中其他人看笑话。”晴雯把头埋在周进怀里,眼泪汪汪地诉起了委屈。 这也能怪我?周进一脸懵逼。 要说他去各位姨娘房中的次数,绝对要数晴雯这里最多。晴雯身材虽然不火辣,但架不住她颜值最高,每次又欲拒还迎,给周进的夜生活平添了许多情趣。 要不是后来芳官、龄官二人前来,她们俩也妖妖娆娆,不成体统,分去了周进的一部分注意力,周进都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晴雯这里歇息了。 不过眼下正是晴雯心情沮丧的时候,周进也无意于和她较真。 他连忙说道,“好好好,我这几晚便在你房中歇息就是了,那你也得把握好机会,不能每次都把黑锅扣在我头上啊。” 周进调笑了几句之后,便想要立即上手,但晴雯却说身子不便,恋恋不舍地将他推出了房门。 就在周进思前想后,考虑着是先到布兰妮房中学习外语,还是到芳官、龄官房中听她们姐妹俩唱戏的时候,门房陈老墨却前来报告道,“顺天府通判傅试大人前来拜访,请周进少爷前往外书房中接待客人。” “傅试?他来做什么?”周进一边向外走着,一边暗中纳闷道。 外书房位于这栋宅院的倒座房位置,坐南朝北,光线比较昏暗,哪怕现在是白天,也需要点上油灯照明。 周进推门而入。 在烛火的照耀下,客人端坐在书房中,犹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他就是傅试,是顺天府衙门中一位崭露头角的人物。岁月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仿佛是一幅精细的雕刻,彰显出他历经沧桑的丰富人生。 他紧紧地抱住贾氏一族的大腿,在四王八公一系中汲汲钻营,给那些贵人们做白手套,干一些脏活累活,不知不觉间,悄然成长为一颗关键棋子。 他的面庞线条分明,如同古石一般坚硬,一双深邃的眼睛宛如寒潭,映照着世间的风云变幻。他的眉宇间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仿佛能洞察一切人心。他的嘴角总是挂着一种沉稳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的身形魁梧,肩宽胸厚,仿佛是大漠中的一座山峰,给人以坚不可摧的感觉。他的双手宽大有力,像是经过岁月的洗礼,既能握笔书写万言,也能执剑挥斥方遒。 他的衣着总是整洁得体,一身深色的官服,一丝不苟地扣着纽扣,象征着他的严谨和尊贵。在他的腰间,挂着一块翠绿的玉佩,那是他们傅家的传承之物,也是他个人身份的象征。 “傅通判这厮的卖相倒是不错。”周进暗中点评道。 两人寒暄过后,周进询问道,“不知道傅大人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傅试笑道,“本官此次前来,并非擅自造访,皆因奉上官命令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顺天府尹面上,敢烦周老弟痛快一些,如实陈述本届顺天府乡试考场详情,不但顺天府尹知情,且连本官亦感谢不尽。” 顺天府尹王允,原任国子监司业,和周进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周进得以捐纳监生,也是王允看在数百两银子的份上,卖了他一个好。 如今王允委派傅试前来问询,想来也是承受不住礼部那边的压力,将傅试派过来,便是在告诉周进,冤有头债有主,是傅试背后的人想要搞你,与他王允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周进和王允之间的地位相差太大,交情也不深,能让王允保持中立,不推波助澜,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周进遂双手抱拳向上,在虚空中拜了两拜,含笑说道,“王大人也算是鄙人恩师,他都关注此事,在下怎么敢不如实陈述?” “只不过傅大人,就认定在下输定了?”周进含笑似笑地说道。 傅试有些犹豫了。 本来,他这次前来,不过是走一下过场。 礼部郎中张有为早已把证据链都做足了,数十名考生,有人说考场中确有人说梦话,也有人指名道姓,说这一切就是周进这厮所为,现在又有苦主王熙凤出面挑头,哪怕周进这厮厚着脸皮不认账,也定能叫他声名狼藉,再也不能在士林之中立足了。 尤其是,他傅试还有一个杀手锏。傅检可是他亲弟弟,傅试相信,只要他一通忽悠,加上亲情绑架,便有六七成的把握,将傅检争取过来,由他指摘周进在考场之中胡言乱语,便能彻底锤死周进这厮。 可要是没有彻底锤死呢? 傅试心里七上八下,走流程一般,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大概就是你有没有在考场中睡觉,是否在考场中说过梦话之类。 周进也回答得很敷衍,考虑到忠靖侯还曾在考场中,叮嘱他睡觉不要着凉,周进也没法说自己在考场中没有睡觉。 但他对于自己是否在考场中说梦话一事,便有些含含糊糊起来,既没有肯定地说自己一定说过梦话,也没有说自己一定没有说过梦话,只是说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他有些记不得了。 从周进家中出来后,傅试有两个选择。一是根据周进这厮的回答,深文周纳,上纲上线,配合张有为、王熙凤等人对周进这厮的围剿。 但是这样一来,他就得罪了周进这位简在帝心之人,后果难料啊。 二是替周进这厮打掩护,说这件事情查无实证,捕风捉影,还是不宜声张才是。 可是这样一来,他便得罪了礼部郎中张有为和候补知府贾琏的嫡妻。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傅试谨慎小心了许多年,怎么可能轻易下注? 一直等到他安排在荣府的内应,向傅试传来消息,说是今日锦衣府堂官赵全造访荣国府,向王熙凤温言道歉,恳请她原谅周进对她的言语冒犯,傅试才蓦然一惊。 别人或许以为,锦衣府堂官赵全可能是站在了王熙凤这边,想要替她主持公道,向周进这厮发难。 但傅试却心中清楚,赵全就是一只笑面虎,他都向王熙凤温言道歉了,这说明王熙凤八成快要完蛋了。 王熙凤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完蛋,傅试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但傅试心里很清楚,一旦苦主王熙凤因为犯事被投进了监狱,她便成为了一个坏女人,她对周进的质控,便没有了任何力度。 相反,凡是受到王熙凤所怂恿,替她出面寻找周进晦气的人,则意味着与她王熙凤狼狈为奸,怕是很难自证清白了啊。 傅试感觉自己已是浑身遍布冷汗。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0章 暗中告密(四) 王熙凤涉及包揽诉讼、违例放贷、草菅人命等案,并不难查出。 不过是因为涉案人员太多,锦衣府堂官赵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亲自来到荣国府贾琏房中坐镇,还出言安稳贾琏夫妇俩,不要因为周进这厮的胡言乱语,而伤害了彼此之间的夫妻感情。 以至于荣国府上位者史老太君、贾赦、贾政等人,在有些惊疑不定的同时,还存在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想要打压周进,意图向荣国府所在的四王八公一系主动示好不成? 想一想也是呵,王子腾现任九省都检点,统领关外大军数十万人,堪称国之干城。 今上和忠顺王若是不向四王八公一系示好,难道不怕王子腾存心懈怠,挂冠而去?到时候沈州前线溃败,谁来承担责任? 这样一想,荣宁二府这些人,便有些心思安定了下来。 礼部侍郎钱敬文和礼部郎中张有为,从荣府眼线口中,得到这种反馈之后,也认为周进这厮已被锦衣府盯上,怕是在劫难逃了。 虽然这次前往周进家中,负责从周进嘴里掏摸出一些口供的傅试尚未传来消息,说是他偶感风寒,须得再过几日,再将他和周进的谈话内容草拟出来,作为呈堂证供,但钱、张二人,却明显有些等不及了。 要知道,是礼部先向内阁发文,建议褫夺周进这厮身上的举人功名,还是锦衣府先出手,将周进这厮囚于狱中,这其中的分别还是很大的。 若是礼部先向内阁发文,功劳便在礼部诸位大人手中;若是锦衣府先出手将周进拿下,功劳便归属于锦衣府诸位官员。 谁主谁次,便看谁先向周进这厮发难了。 鉴于此,张有为也等不及傅试身体好转。他心想,你赶不上这个趟,那是你自己命背,剩下的功劳便可以交给别人做人情,届时顺天府衙门遭到了内阁申斥,也别怪我张某人没有给你机会。 这封由礼部郎中张有为撰写、礼部侍郎钱敬文副签的奏折,递交到内阁值守北静郡王水溶手中,再由其转呈到今上面前的时候,忠顺王嫡妃刚从王子腾家中返回,走在去往荣国府的路上。 大家都认为,王子腾是王熙凤的亲叔叔,他赵全没有胆量对王熙凤出手,必然会调转枪口,将周进这厮给拿下。 你周进竟然还敢在考场之中污言秽语,败坏荣府内帷女眷的声誉,这次非得给你一个难堪不可。 但大家都没有想过,王熙凤虽然是王子腾的亲侄女儿,但她再亲,也亲不过王子腾自己的亲女儿啊。 王子腾膝下共有三个女儿,嫡女王熙鸢已嫁给保宁侯之子为妻,另还有两个庶女王熙雁、王熙鹊,自小由王子腾夫人亲自抚养,不是亲生女儿,胜似亲生女儿。 王子腾也想给这两个庶女,寻求一门好婚事,然而大户人家嫡子,怎么会愿意迎娶一个庶女为妻? 以至于王熙雁、王熙鹊二人,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拖延至今,仍旧待字闺中。 忠顺王嫡妃和王子腾夫人面谈时,便亲口提到了王熙雁、王熙鹊姐妹俩的婚事。 “您也知道,北平城中这些富贵人家,一个个眼高于顶,只想娶嫡女,不愿意娶庶女。虽然大家嘴上都说,正出庶出是一样,但只女孩儿,却比不得儿子,可以凭借科举考试逆天改命。我名下这两名闺女,将来作亲时,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关要打?”王子腾夫人唉声叹气地说道。 她这副模样,倒也不完全是惺惺作态。 王子腾共有三个闺女,她自己生出来的嫡女已经嫁给保宁侯之子,另外两位庶女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家。 外人说她偏心也就罢了,要是这两个庶女也这么想,母女之间有了隔阂,她这十几年来的用心教导和辛勤抚育,不就全成了无用功么? 连王子腾也好几次提及这件事情,话里话外,还是埋怨她这个嫡母不上心,对于两位庶女的婚事没有尽心尽力。 这让王子腾夫人感觉非常委屈。 上次那个赖尚荣,长得一表人才且不说,还是七品县令,你却说他是荣府家奴,不想把宝贝女儿王熙雁嫁给他。 后来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在法华寺上香时,无意中撞见了王熙鹊,看中了她颜值高,身材好,你又嫌弃冯紫英是一个无业游民,没有什么大的出息。 现在冯紫英跟着周进这人厮混,名下千紫纺织厂更是日进斗金,财源滚滚,配一个王家庶女还不是绰绰有余? 但这些抱怨的话,王子腾夫人也只能闷在心里头,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倾诉。 忠顺王嫡妃笑道,“现如今确实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还是庶出,多有因为是庶女不要的。殊不知庶出,只要人好,或许比正出的人还强百倍呢。将来不知哪个没造化的,为挑正庶误了事呢;也不知哪个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 王子腾夫人闻弦而知雅意,说话时都难掩激动,“王妃的意思是?” “锦衣府堂官赵全接到举报,说是荣国府嫡媳妇王熙凤涉嫌包揽诉讼、违例取利、草菅人命等,即便是看在都检点大人的颜面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她这个荣国府嫡媳妇的位子,怕是保不住了。”忠顺王嫡妃慢悠悠地说道。 王子腾夫人有些犹豫。既然是锦衣府堂官赵全出手,又托了忠顺王嫡妃上门充当说客,王熙凤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 按理说,荣府选择丢卒保车,把王熙凤给休掉,是对王家人的一次羞辱。王子腾夫人但凡稍微有一点骨气,也不会和荣宁二府继续来往了。 但一想到贾赦身上那个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爵位,即便减等袭爵,落在贾琏身上,一个三品将军的爵位总是有的。 她膝下这两位庶女,若是有一位能填上王熙凤的空缺,将来成为诰命夫人,也算是一个理想的出路。 要不然,王熙雁、王熙鹊姐妹俩就只能配给那些世家大族的庶子,分家另过,守着一些田地祖产过日子,两三代之后,便泯然众人矣。 “罢了,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侄女儿毕竟隔了一层,况且也是她自己不争气,犯事后被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给盯上,她不该死谁该死?”想到这里,王子腾夫人的心肠渐渐地硬了起来。 “王熙雁刚好二八年纪,正是婀娜多姿的时候,若是王妃肯出面保媒,我们阖家老小必定感激涕零。我家老爷在前线得知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王子腾夫人谄笑着说道。 “如此甚好。王熙雁虽然是庶出,但比起嫡姐王熙凤,她这福缘可是更显深厚呀。”忠顺王嫡妃颇有深意地说道。 王熙凤还不知道她已被王家人所出卖,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这个锦衣府堂官赵全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心中的压力也逐渐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锦衣府真敢不给叔叔王子腾面子,敢朝自己悍然下手不成?”王熙凤暗中思索道。 在王熙凤看来,她包揽诉讼也好,违例取利也罢,只要叔叔王子腾还在九省都检点这个关键位置上,这些都是小事一桩,谁还能把她怎么办? 而且,这一两年来,她也低调了许多,左右不过是得罪了那个周进。一个新晋举人而已,哪里值得朝中大佬大动干戈? 这时候,贾琏从屋外走了进来。先前,老太太派了鸳鸯姑娘过来,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他商量。不到片刻功夫,贾琏便已返身回来,脸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让王熙凤心中一喜。 难道是老太太托了什么关系,要把这个锦衣府堂官赵全请出家门么? 贾琏却对王熙凤看也不看,他点头哈腰地来到赵全跟前,一边引着他向卧室走去,一边陪笑道,“这一箱文书就在奴才屋内,虽然没有经过我的手,但我也不敢说不知道。只求赵大人开恩,奴才父亲及叔叔是肯定都不知道的。” “你坦白从宽,这才是正理。好在外面都有传言,说你在家中地位不显,倒是帮你减轻了一些罪过。”赵全含笑说道。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谈笑风声,气氛十分融洽。 及至他们俩从王熙凤房中,搬出一箱借票,王熙凤才知道大事不好。 她不敢埋怨赵全,却把满腔怒气发泄在了贾琏头上,厉声喝道,“好你个贾琏,你竟然敢出卖我,等我叔叔回来,有你好瞧的。” 贾琏看都没看王熙凤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赵全送出房门。 随后,几名锦衣府小校冲入屋内,如狼似虎一般,将王熙凤按到在地,像猪狗一般地捆束起来。 他们故意没有将王熙凤的嘴堵起来,任凭她在荣府中大哭大喊,“老太太,你平日里是最疼我的,为什么现在也不管我了?你以往说最喜欢我办事利索,嘴也甜,难道都是哄我的吗?” “大太太,二太太,往日我帮你们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我出事了,你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你们这些丫鬟婆子,谁替我前去娘家通风报信,让我叔叔来救我。事成之后,我必然重重有赏。” 王熙凤哭着喊着,直到她被人抬上马车,声音都快要嘶哑了,这才停止了呼救。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1章 另觅良人(一) “哎,这都叫做什么事嘛?”周进表面上唉声叹气,心里面却是喜滋滋地说道。 从锦衣府堂官赵全家中出来后,周进颇有一种大功告成之感。 本来,他暗中告密,将王熙凤拖下水,让她再也做不成荣府嫡媳妇,免得她老是捣蛋,给自己心里添堵。 现在事态发展,正如当初所设想的那般,忠顺王陈西宁和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双方达成了共识,让王子腾的庶女王熙雁取代王熙凤,给贾琏做续弦。 王子腾自然也懒得给王熙凤出头了。侄女儿的事情,哪有他亲生女儿的事情重要? 对于贾府而言,问题也不大。 王熙凤犯事被抓,他们将王熙凤休掉,不过是断尾求生之计,说起来也冠冕堂皇,王子腾又答应将庶女王熙雁嫁过来,不至于恶了贾、王两家的良好合作关系。 至于当事人贾琏,更是求之不得。 王熙凤虽然颜值颇高,但却也韶华将逝,虽说目前还风韵犹存,颇有几分姿色,但问题是,她还能支撑几年呢? 她平日里脾气差,身体也不好,一年到头疾病缠身,让贾琏总是不能尽兴,时常不胜其烦。 现在去了一个王熙凤,换上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王熙雁过来,更加青春靓丽,很是符合贾琏这个薄情郎的心理期待啊。 而锦衣府也通过此次行动,收获颇丰。 一是将涉及包揽诉讼的长安节度使云光捉拿归案,云光被抄家,资财高达数十万两银子。 二是将王熙凤房中所有资产充公,又得了好几万两银子。 三是宁府贾珍,为了替儿子贾蓉、侄子贾蔷赎罪,主动缴纳了一笔赎罪银,也有上万两银子。 至于礼部郎中张有为,他因为涉嫌接受王熙凤的请托,打压新晋举人周进,已被内阁责令在家反省。 张有为出身贫寒,又喜好广置姬妾,开销颇大。 他家里穷得叮当响,满打满算不过千儿八百两银子的家资,都不够锦衣府校尉们出动一次的打赏钱,倒是免了他的抄家之罪。 眼下已是年底了,内阁首辅张楚还在为女儿张诗韵的婚事愁眉苦脸,政事上便难免有些松懈。 一般政事都还好说,但春祭恩赏这一笔开支,却让今上和忠顺王暗自发愁。这是大周朝皇帝按照惯例,给受封荫的官僚贵族供春节祭祖用的银两。 其他开支都可以拖延时间,哪怕是关外兵饷,推迟三五个月也不打紧,唯独这春祭恩赏,专款专用,涉及到大周朝列祖列宗的颜面,可是一天都不能拖延发放的。 现在因为查办了王熙凤一案,为朝廷创收了数十万两银子,解决了今上和忠顺王的老大难问题,锦衣府堂官赵全也是感到格外开心。 他在召见周进这厮时,也就越发觉得此人眉清目秀,十分招人喜爱了。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居功甚伟,要不是你暗中告密,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拿下许多蛀虫。但因为朝廷收支入不敷出,对你的奖赏,那是一文钱都没有的。好在我在忠顺王面前,替你说了两句好话,忠顺王也对你很满意,便同意了我的请求,授予你锦衣府百户一职,兼职从事情报搜集工作。”赵全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周进失声问道。 锦衣府虽然深受皇帝信任,但在士林之中的风评,却着实不怎么样。 若是周进还在锦衣府充任密探的消息,被传播开来,即便他明年春闱会试高中,怕是也在官场之中寸步难行了。 谁愿意和一个锦衣府密探共事? “放心,你充任锦衣府密探一事,目前仅限于忠顺王和我本人知晓,其他人一概不知。”赵全安抚周进道。 周进心想,若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了。 锦衣府百户,说起来似乎地位不显,但好歹也是秩从六品的官员,能得到一份固定俸禄不说,关键时候亮出身份,说不定还可以给自己保命。 不过,赵全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周进深感头痛了。 “这次你前来告密,很难瞒住有心人,恐怕有许多人已经在暗中怀疑,你是否成为了锦衣府的探子,这很不利于你今后的工作开展,连带着桃李书院名下那个少年调研会,也将进入人们的关注视野,如此一来,你的所作所为都将暴露在阳光之下,怕是也难以起到什么作用了。恰好,前几日我收到了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大人的一封书信,希望我照拂他那个侄女儿,好歹帮她另外寻觅一个良人,以此作为托付终生之计。既如此,我便两件事并作一件事处理,便宜了你这个小色胚了。” 赵全的意思很明显,是让周进把王熙凤给收入房中,这样一来,外人便会认为,周进这次暗中告密,不过是色欲熏心之举,他是为了能得到王熙凤,故而做出了这种卑鄙勾当,也就不会怀疑他是锦衣府的密探了。 “这这这……这有些于理不合啊。”周进连忙声明道,“我早已和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订亲,又怎么可能娶她王熙凤为妻?” “娶妻也不是不可以,你父亲那一辈,涉及到周家内宅争斗,不知道有多少男丁夭折,你兼祧并娶,还不是想娶几个就能娶几个。不过她王熙凤却不能享受这个待遇,犯了如此多的重罪,还能成为五品云骑都尉的嫡妻,甚至于随着你爵位上升,今后还有可能授予其诰命夫人的封号,这不是反倒还便宜她了么?” 赵全事务繁忙,他快刀斩乱麻地说道,“就这样说定了,你待会儿便去教坊司一趟,花个数百两银子,把她赎回家,给她一个姨娘的名头也就是了。就这样吧,恕不远送。” 周进就这样被赵全扫地出门,他还得按照赵全大人的吩咐,去教坊司捞人。 按照大周朝祖制,教坊司归口于礼部管理,专门负责乐舞、戏曲之类的排练和表演。 《大周会典》记载:教坊司编制有奉銮一员,左右韶武二员,左右司乐二员,共五员,遇缺以次递补。又有协同官十员,实受俳长办事色长十二名;及抄案执灯色等,亦以次递补。 王熙凤自从进入了教坊司,便已知大事不好。 心生绝望之下,她既不哭了,也不喊了,惟有一心求死,以保全自己清白的名声。 但可惜身边几个年老婆子,一直都虎视眈眈地瞧着她,她即便是想要寻死,一时半刻之间也没有什么机会。 就在这时,王熙凤听说那个新晋举人周进要过来看望她,不由得心中大恨。 “你这个下流胚子,你害得我好苦。”王熙凤披头散发,向周进哭诉道。 周进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苦笑着说道,“你向礼部告我污言秽语,扰乱考场,我若不反戈一击,证实你是一个恶妇,岂不是要让我声誉扫地,在劫难逃?左右不过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而已,你既然选择向我出手,便要有事败身亡的觉悟。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想必也听闻过官场残酷的一面,多少高官显赫、王公贵族之家,因为犯事,落得了一个全家败亡的结局,凭什么你认为自己可以例外?” 说到最后,周进的语气有些严肃、狠厉起来。 是啊,凭什么自己可以例外?王熙凤想到这里,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 说起来,还是她得意忘形,自以为有叔叔王子腾撑腰,便可以在北平城中横行无忌,结果却马失前蹄,落得了今日这般田地。 早知道如此,周进在考场中说出一系列虎狼之词,她王熙凤当做不知道也就是了,这反而还证明了她的个人魅力,为什么一定要较真,去触犯他周进的霉头做什么? 王熙凤思前想后了一番,越想越后悔,她后来干脆以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熙凤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向周进问道,“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先说好,我是肯定不会服侍你的,你要是想要强迫我,我就死给你看。” 王熙凤的口吻有些狰狞。 “开什么玩笑,我强迫你做什么?我家中那么多貌美侍妾,还不够我把玩的是吧?”周进似笑非笑地说道,“倒是你自己,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究竟在为谁守身如玉?如今,荣国府正在筹办婚事,为贾琏即将迎娶王熙雁做准备……” “王熙雁?”王熙凤一下子明白了。她想要借助叔叔王子腾的力量,重新返回荣国府做嫡媳妇的希望,怕是要彻底落空了。 周进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呗。我今日过来,也是你叔叔的意思,让你另觅良人。你若是看得上我,便跟我走,我好歹看在你叔叔的面子上,给你一个贵妾的身份,你若是不从,便安心留在教坊司,与我再无干涉。” “我叔叔让我给你做妾?”王熙凤冷笑道,“你休想?” 周进也懒得和她多说话,随口应付道,“不愿意拉倒。” 这都到了啥地步了,你王熙凤还想要拿捏我?让你做贵妾都不肯,难道还要让我娶你为妻不成? 你王熙凤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提前说定了的事情,我周进都不敢反对,你王熙凤有什么资格敢不依从? 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作势就要走人。 反正他已经来过了,也和王熙凤见了面,众人都知道他垂涎王熙凤的美色,至于王熙凤不识抬举,坚决不从,那是她王熙凤的事情,与他周进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王熙凤见周进要走,不由得有些着急。 这是摆明了的事情。她不给周进做妾,便要在教坊司接客,供千人骑万人乘,势必要成为全城人口中的一个笑柄。 万一荣府家奴,如赖大、赖二、林之孝、吴新登之辈,前来教坊司寻欢作乐,她到时候又将如何自处? 这不是比杀了她,还要让人难受吗? 想到这里,王熙凤一个箭步,猛然扑到了周进身上,她将身上那滚圆两坨紧紧地贴在了周进的后背上,强颜欢笑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给你做妾。”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2章 另觅良人(二) 在红楼原著中,曹公对王熙凤的形容是“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虽然周进以前也和王熙凤打过照面,也曾在有意无意之间,偷窥过几次王熙凤的妖娆身姿,但如今他按图索骥,细心入手了一番,才觉得曹公确实乃文学大师,有着一支神来之笔。 周进那只咸猪手不过在王熙凤身上,潦潦草草地游走了一遍,这个妇人便立即浑身瘫软,像是水蛇一般胡乱扭动起来,让周进按捺不住,差一点就要当场出丑。 “不不不,不能在这里……”周进连忙推辞道。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有着孟德之好,那也得分清楚一个场合。 他要是敢在教坊司之中,将王熙凤就地正法,岂不是等着教坊司的人狮子大张口,在他身上勒掯个上千两银子? 他周进虽然有钱,但这钱也是努力打拼而来,所赚都是辛苦钱啊。 好在锦衣府堂官赵全早已给教坊司这边官员打了一声招呼,他们倒也没有漫天要价,仅需要周进支付二百两银子,便可以将王熙凤带走。 周进还故作矜持,犹豫了一下,让王熙凤感觉很不爽。 “这才二百两银子都舍不得,看来想要拿捏住这厮,还是有些难度啊。” 她本来还想向周进建议说,把她身边那两个心腹丫头丰儿和善姐二人,也一并赎回来,仍旧给她做贴身丫头,但眼看这种情况,她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子了。 她也害怕惹怒了周进,反而讨不到什么好处。看样子,这厮喜怒无常,意志坚定,根本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王熙凤暗自决定,她还是先在周进身边猥琐发育几年,等有了孩子傍身再说吧。 周进将王熙凤接回桃花巷,让屋子里的诸位妇人深感震惊。 方媛倒还没什么,她自恃已有身孕,又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还是忒浅了一些,搞不清楚王熙凤身上的分量究竟何如。 但是对于晴雯姨娘,以及彩云、茜雪、芳官、龄官等通房丫头们来说,王熙凤曾经可是她们的主子,是那个令人谈而色变的琏二奶奶,那么的高高在上,一言便可定人生死,如今却被周进从教坊司赎买回来,给周进这厮做妾了? 这他么的不会引来荣宁二府的暴怒,将桃花巷这处宅子给团灭吧? 周进也感觉有些尴尬,他尬笑了两声,开口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懒得出奇。现在方媛姨娘怀有身孕,没空掌管内宅之事。我让晴雯姨娘接管,她左右是不肯;让彩云临时主持几天,她又推托说自己资历不够。反正就是没人愿意干。没奈何,我只好将王熙凤请来做管事姨娘,好好地管一管你们,也好敲打你们几位身上的懒散性子。再要像往常那般懒散,大白天躲在房中睡觉,可不要埋怨王熙凤姨娘对你们不客气了。” “你们心中可有不服?”周进问道。 “服服服,我们一定服。”晴雯、茜雪等人慌忙应道。 连方媛姨娘也被王熙凤身上的强大气场所压制,表态说唯命是从,心服口服。 虽说一进门就是管事姨娘,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制住了院子里这些莺莺燕燕,让她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那个金发碧眼的布兰妮都向王熙凤表示服从,但王熙凤却从中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每个月就几十两银子的经费,还不如她以前所吃的那碗鸽子蛋值钱,这让王熙凤怎么开心得起来? 不过尽管如此,王熙凤也深知今日不同往日,要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古人诚不欺我啊。 她虽然是管事姨娘,却也不敢对着院子里众多姐妹张牙舞爪,玩弄心机,因为这根本就没有意义。 她又不是周进家中的女主人,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还不如纠缠周进这厮,让自己早些怀孕生子更为爽利。 王熙凤不过略微施展了一些交际手段,很快便从晴雯、彩云、茜雪等人口中,听说了周进这厮很喜欢开枝散叶,谁能生孩子,谁就能更受宠。 她虽然不想在周进面前争宠,但她也不想被周进这厮彻底打入冷宫,以后被迫簇拥在大妇身前做老妈子啊? 看在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大人的份上,次日周进在家中,特意办了一场酒席,请桃花巷中的左右邻舍前来吃酒。 桃花巷中的这些邻居们,听说周进又要纳妾,在羡慕周进这厮桃花运旺盛的同时,也感到非常开心。 因为周进纳妾办酒,虽然也收礼,但是桃花巷中邻居们的贺礼,他都会按八折退回。 比方说,送周进一串钱作为贺礼,事后周进便会返还二百文钱回来。 这实际上等于说,仅仅花了五十文钱,便能让全家老小,在周进家中吃上一顿酒席,酒水管够,各种肉类管够,这怎么都不亏啊。 他们一个个得陇望蜀,一边在酒桌上大吃大喝,风卷残云,一边期盼着周进这厮,以后能多纳几房小妾就好了,这样就能多吃上几顿大餐了。 要不然,每天都吃黑馍馍,吃杂粱馒头,肚子里始终没有油水,便干不了重活啊。 韩奇、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也闻讯赶来道贺。 他们倒是不像桃花巷中邻居们这般粗鲁,忙着吃吃喝喝,而是取笑周进这厮,是不是真有着那种孟德之好? “眼看着就是腊月年底,想着我的婚事也快要到了,好歹要从你周进身上收回一笔礼金,如意算盘打得噼噼啪啪作响。哪里知道,我那个新婚妻子还未进门,你这里就又新收了一房姬妾,骗取了我五十两银子的礼金。我这心里还真是有气啊。我可给你说好了,我过几日大婚,你要是不给我送上三五百两银子作为贺礼,我便让侯畅给秀珠妹妹发出一封书信,请她速来北平城中主持内宅大局,看你今后还怎么广开后宫?”韩奇开玩笑一般地说道。 周进不以为意道,“只要你有这个胆量就行。你头一天给邢州那边发信,我第二天便让人去你家侯畅面前,告发你在万柳园金屋藏娇一事。” “得得得,我认输,我自罚三杯便是。”韩奇主动求饶道。 最近,他房中那名西洋美女不巧怀孕了,韩奇一直不敢给家里人说,对女方侯畅那边,更是瞒得滴水不漏。 这件事情要是被人告发,还不知道修国公府会如何大做文章,更不知道那个侯畅会闹到什么程度,韩奇根本就不敢赌。 冯紫英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吐槽道,“哎,还是羡慕你们这些人,都说定了一门好婚事。无论是修国公府的嫡女侯畅,还是邢州白氏家族的嫡小姐白秀珠,家世又好,身份也高贵。可我冯紫英,自认为出身不错,长得也是玉树临风,手里又富裕多金,为什么连王子腾大人膝下的那个庶女王熙鹊,都看不上我,不同意嫁给我做老婆?” 冯紫英这一次纯属遭受无妄之灾。本来,他和王熙鹊之间的婚事,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眉目,王子腾夫人已经有了一些松口的迹象。 只要他持之以恒,未尝不能心想事成,成功抱得美人归。 可谁曾想,发生了王熙凤犯事被休这件事,王熙雁顶替堂姐王熙凤,成为了荣府嫡媳妇之后,连带着王熙鹊的眼界也提高了数倍。 她公开扬言说,今后必须嫁给国公府的嫡公子,其他人一概不考虑。 鉴于这种情况,冯紫英也便因此彻底没了戏。 听到冯紫英打开了话头,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也开始诉说起他们各自身上的糟心事。 卫若兰说,家中长辈看上了史家的那个史湘云,他本人也对此颇为中意,可惜史家人听说卫若兰跟着周进这厮发了财,彩礼钱便要得极高,卫家若是同意,便须得把这几年赚到的好几千两银子,全部都给垫进去。 “这究竟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卫若兰义愤填膺地说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周进安慰他道,“按道理,男方虽则需要支付一笔彩礼,但女方也必然会有一笔陪嫁,不也差不多么?” “怎么可能差不多?人家史家人都说了,就陪送六床被子。”卫若兰没有好气地说道。 “这这这……”周进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陈也俊也心情不爽。他看中了一位邻家小妹,刚想着和人家套近乎,结果却被原任京畿道胡道员家的公子先下手为强,买回家中做通房丫头去了。 陈也俊为此伤心难过,忍不住趴在酒桌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你这是干什么?今日是周兄的好日子,你趴在这里痛哭失声,不是给主人家难堪么?”韩奇劝说陈也俊道。 “没什么没什么,陈也俊心中难过,让他大声哭一场,发泄完心中的抑郁,以后便不会轻易遭受情感重创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周进大方地表示道。 虽如此,但韩奇还是寻了一个借口,将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连拉带扯地拖走了。 等到前来吃席的傅检、贾迎春夫妇俩,作为最后的客人,也起身离开时,天色都已经黑了。 好在大家都是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倒也不怕违反了宵禁。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3章 另觅良人(三) 周进送走宾客,安置好家中事务,这时候已到夜深人静之时。 他兴致勃勃地来到屋子里,看着王熙凤那娇媚动人的脸蛋和凹凸饱满的身子,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王熙凤似乎也等不及,早已趴在锦被上睡着了。 她那浑圆起伏的肥臀正对着他,让周进百看不腻,忍不住偷偷地把玩了许久。 不过,当他正想要动手动脚,解开身前这个貌美夫人的衣裙,进一步寻幽探秘的时候,却不料将王熙凤惊醒,被她给伸手拦住了。 “你当真要这样?”周进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是在王熙凤身上,有着一些谋算,需要借助王家人的力量来完成,但若是王熙凤不愿意,他也绝不会用强,大不了将王熙凤贬为老妈子,再另找一个合作伙伴就是了。 一本万利的勾当,还怕找不到高级合伙人不成? 王熙凤心中暗暗叫苦,大骂周进这厮禽兽不如,当真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啊。 刚才她闭目假寐,任由对方动手动脚,给够了他甜头,就想着等到周进这厮心头火起,便好提出自己的条件,将周进这厮给拿捏住。 可现在看来,眼前这人实在不像贾琏那般怯懦,可以轻松玩弄于手掌心啊。 没奈何,王熙凤只能打起万分小心,任周进在她身上折腾了一回。 可能是感受到周进这厮的勇猛精进,远非贾琏那种文弱的小白脸可比,王熙凤食髓知味,竟然还反客为主,纠缠着周进再度嬉戏了一回。 任周进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深感疲惫。 事后,周进搂抱住王熙凤的娇躯,心满意足地说道,“平儿姑娘说是留在你身边,再也不回万柳园了?” 听说王熙凤已经嫁给周进做小妾,平儿姑娘听说后,便立即抱着孩子赶了过来,说是她以后仍旧留在王熙凤身边服侍,以成全姐妹俩人的往日情分。 当时众多宾客在场,周进也不便当即表态,事情便没有说定下来。 王熙凤也不知道周进对于此事,究竟是如何想的,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她有这个心,当然是好的,但我怕坏了大爷您这里的规矩,还没敢答应她。现在她借住在晴雯房中,明日里还等着大爷您及时示下呢。” 周进笑道,“也无妨,她愿意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吧。晴雯、布兰妮等人,听说万柳园那边好玩,早就嚷嚷着要搬过去了。既如此,便让晴雯、布兰妮等人过去,把平儿姑娘替换回来,你们一块儿住在北跨院中,也好相互照料。” 王熙凤心中大喜,有平儿姑娘作为助手,她这个管事姨娘的位子便算是坐定了。 然而,一想到明年开春会试过后,白秀珠姑娘就将作为大妇进门,王熙凤便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听说邢州白氏家族那边,对于周进这厮改变了看法,变得越来越满意,若不是她们家的嫁妆还没有预备好,说不定今年底便要嫁进门了。 王熙凤即便新有了一个得力助手,也于事无补,仍旧抵不上大妇白秀珠一句话,便能立刻将她和平儿姑娘给分开啊。 周进看到王熙凤愁眉苦脸,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温言劝慰了几句,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总算将王熙凤给哄睡着了。 “这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周进苦笑着,将头埋入女人胸前,也紧跟着沉沉睡去。 随后几天,便先后是锦乡伯府韩奇和荣府贾琏的婚礼。 周进向锦衣府举报,将荣府嫡媳妇送进监狱,然后又从教坊司把她赎买回来,给自己做小妾暖被窝,这件事情悬念横生,波澜起伏,又极具暧昧性,在北平城中引发了广泛热议。 有人说,周进这厮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了满足自己孟德之好的私欲,不惜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举; 也有人说,苍蝇不叮无缝蛋,终归是王熙凤这个恶妇,背着荣府诸人干下了太多贪赃枉法之事,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纯属咎由自取。 好在没有人怀疑周进投靠了锦衣府,没有人说周进成为了朝廷密探,这倒是让他轻松了一口气。 不过再怎么说,周进的名气是已经臭了,近段时间不适合在公开场合出现了。 因此,无论是锦乡伯韩奇的婚事也好,还是荣府贾琏的婚事也罢,周进都没有亲临现场,只是托人给韩奇送去了五百两银子的贺礼,连喜酒都没有过去喝上一杯。 至于贾琏那里,周进更是连贺礼都没有准备一份,反正贾琏也没有派人过来送喜帖。 就这样,还是气得王熙凤大骂不休,“亏我还在荣府中,替你们管事,给你们擦了无数次屁股,想不到这么快就把我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你们贾府即便是想要娶新妇,那好歹也得等上一年半载,等风波平息了再说吧?我被休才不过几天,你们就办婚礼,娶我堂妹进门,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过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周进顺着王熙凤的口吻说道。 周进虽然竭力讨好,但王熙凤却不大领情。 她斜乜了周进一眼,更是气得心里直痒痒,想着要不是周进这厮和自己作对,她也不会被荣府扫地出门,成为了一个以色娱人的小妾。 但不管怎么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纵使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和周进翻脸。 相反,周进将那只咸猪手伸了过来,在她上身那丰腴之处反复游走的时候,她还得乖乖地将身上衣襟给解开,以方便周进这厮行事。 这种场景有些辣眼睛,吓得平儿姑娘连忙抱着孩子,躲到屋外去了。 “平姨娘,刚才外面有个自称叫做王仁的客人上门,请问眼下是否方便告诉大爷知晓。”负责内外院传话的潘氏说道。 平儿犹豫了一会儿,听到正房卧室中传出来一阵嬉笑声,终究是没敢打扰主人的雅兴,便让潘氏将王仁请到外书房中,稍微等待一会儿,她这边也会始终关注情况,时机恰当的话,便会安排周进大爷和王姨娘二人出来见客。 王仁本来就不是一个正经人,他听到潘氏说,周进大爷还在王姨娘房中有事要谈,可她那脸色却一阵羞红,岂有不明白其中隐情的道理? 要是像往常一样,他非得批评妹妹王熙凤不守妇道,做出白日宣淫之举,简直不成体统之类。 但现在,王熙凤的身份,从荣国府嫡媳妇变成了云骑都尉周进家中小妾,以色娱人不仅是其生存之道,尽早怀孕生子更是其逆天改命的必经之途。 鉴于这种情况,王仁当然不会责怪王熙凤不懂得礼数,反而还笑眯眯地说道,“不着急,不着急,我一点儿也不着急。” 许久过后,王熙凤得知兄长王仁过来看望她,连忙将其引到内院房中,兄妹二人见过之后,难免抱头痛哭了一场。 直到平儿走上前来,苦苦地劝解了一会儿,二人才略微止住了眼泪。 王仁说道,“我也不知道,婶婶那边会答应得那么快,连给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事情便仓促之间定下来了。我昨日还去荣府大闹了一场,痛骂了贾琏一回,那厮也知道自己良心败坏,都不敢出来见我,真是一个龌龊小人。” “你还提他做什么?”王熙凤悲切地说道。 “父母尚未得知北平这边的情况,但是婶婶已经托人捎话到金陵那边,想来现在也差不多快要知道了。父母亲得知后,还不知道会多么难过,甚至还会来到北平,向叔叔婶婶一家以及荣宁二府,讨要一个说法。你最好也要准备一个说辞,省得父母过来诘问。”犹豫再三,王仁终究是把这个最难应付的现实问题,抛到了妹妹王熙凤面前。 摊上这种事情,王熙凤可以说是倒霉透顶,但他王仁作为兄长,同样也难辞其咎。 连亲妹妹的切身利益都不能保全,他这个做兄长的人,也算是草包一个了。 父母亲人若是从金陵那边赶过来,不仅涉及到王家内斗,还需要和荣宁二府打口水官司,这些硬仗一场接一场,王仁、王熙凤兄妹俩,便需要提前统一一个说法,以应对父母亲人的询问,这也是王仁此番前来的主要原因。 兄妹俩在房中窃窃私语,讨论了许久。 周进作为一家之主,看在新收小妾王熙凤的份上,好歹安排了一桌酒席,请便宜大舅子王仁吃酒。 虽然对王熙凤做小妾这件事很不满意,但王仁身上既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世袭爵位作为依仗,他面对周进这位新晋举人,五品云骑都尉,自然不敢说什么硬气的话。 相反,为了不使妹妹王熙凤夹在中间难堪,让她在周进这厮面前,活得更加自由自在一点,王仁还得伏低做小,给周进说了一大通阿谀奉承之词。 周进心情高兴之下,便有意识地向王仁透露了一些口风,言道他想在江南一带承包一处水面,以试验水产养殖。 “您是想养鱼?”王仁颇为不解道。 周进这厮试种土豆、玉米,确实有功于社稷,受到今上和内阁的普遍关注,也是情有可原。 但他这养鱼算是怎么一回事,能解决大周朝的粮食问题? 不过,考虑到周进毕竟是一个散财童子,做生意是一个好手,王仁很痛快地答应说,会替周进打听一番。 随后,王仁便醉意熏熏,离开了周进这里。 走出桃花巷时,他看到傅检步履匆匆,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去,王仁还暗中唾骂了一句,“这个世道真是变了,连傅检这号不入流的庶子,都能睡上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了。他傅检不过是一个小小通判之庶弟,他何德何能?”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4章 泄露风声(一) 这些天来,傅检一直在和董爱珠虚与委蛇。 他也是精于算计之人,房中也有了三四位貌美妇人侍寝,可不像毛头小伙那般青涩稚嫩,会被董爱珠这种人迷得颠三倒四。 让他喜当爹,凭什么? 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收留董爱珠,傅检明面上也不好贸然自食其言。 他需要一个借口和契机,把这件事情给推托掉。 这不,机会马上就来了。 周进打发门房陈老墨,给傅检送了一些新年礼物过来。 陈老墨介绍说,这些土豆都是紫檀堡农作园自产的,外面一般人都买不到,是周进老爷调拨过来,特意给傅公子您一家人尝尝鲜的,还有一些土鸡和牛肉,可以分别和土豆炖在一起,今日也一同带过来了。 说罢,陈老墨便将这些礼物,都卸在了傅检名下的院子里。 傅检连忙表示道谢,又将陈老墨请到倒座房内那间会客室,让他先歇息一阵,吃上一些点心,喝上一杯热茶再说。 盛情难却之下,陈老墨也不扭捏,便答应了。 利用这个机会,傅检和陈老墨聊了一会儿,打听隔壁那个好邻居周进,最近在家中忙着一些什么事情? 等到陈老墨介绍说,周进正忙着陪孩子玩耍,家中平姨娘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名字叫做周莉,以前母女俩都是住在万柳园,这才搬到城里没几天。 傅检不由心中暗喜。 他等了许久的这次机会,终于要来到了。 周进和平儿姑娘的孩子刚回城,他傅检作为周进的好朋友,是不是应当送一份礼物过去? 周进对他傅检这么好,新收获的土豆,外面想买都买不到,还特意送给自己几十斤打牙祭,那他傅检这次送贺礼,是不是也要送得昂贵一些,面子上才说得过去? 可他傅检手头又没有那么多银子,周进前些日子,是给了自己和董爱珠二十两银子零用,可用到现在,仅剩下了几两银子了,显然不够用啊。 “是不是可以考虑把这个金手镯卖掉了?”傅检向董爱珠建议道。 董爱珠也是左右为难。 把这个金手镯卖掉吧,显然有着一定风险,可能会被治国公府所察觉。 可要是不把这个金手镯卖掉,他们俩又凑不出送给周进女儿的这笔贺礼? 真要是得罪了周进,让人家不再庇护自己,空留着这个金手镯,也没有什么作用啊。 想到这里,董爱珠只好把那个金手镯从手腕上取了下来,交到傅检手中,让他去把这个金手镯当掉。 董爱珠还再三叮嘱傅检,一定要小心谨慎,多余的话一句话也不要讲,以免泄漏风声。 傅检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他心中所想,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你董爱珠和我傅检什么关系都没有,迄今也没有建立那种亲密联系。 除了头几天过来,你主动躺在我怀里,让我略微吃了一些甜头,过了一把手瘾之外,此后我们虽然也有过同床共枕,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你还想让我喜当爹,这不是把我傅检当成了冤大头吗? 傅检谨小慎微,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像董爱珠这种小仙女,他以往在傅家忍辱负重之时,多少也见识了几位,自然不会轻易上当。 什么以免泄漏风声?这是不存在的。 傅检在城内各个当铺中都走了一圈,比较了一番出价,最终将这个金手镯,以二百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抵押了出去。 随后,他又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对工艺精美的银脚镯,托陈老墨送到了周进女儿那里。 回到家中以后,傅检谎称送给周进的那份贺礼有些贵重,还剩下有五十两银子,都交到了董爱珠手中。 傅检自己,则凭空得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其中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他换成了恒茂钱庄的银票,贴身收好。 另有十两现银,交到了贾迎春手中,让她作为家用。 喜得贾迎春眉开眼笑,误认为傅检这厮品性纯良,都能把个人收入主动交由她来保管了。 这一晚,她便伙同贴身丫头绣橘,再一次让傅检坐享齐人之福。 接下来,傅检便做起了缩头乌龟,再也不出面照看那个董爱珠了。 他只是暗中吩咐章丽娘,每天早晚送去两顿饭菜,保证她不饿死即可。 为了使自己摆脱干系,傅检后来还干脆去了城外桃李书院崇文堂,他是桃李书院院长兼崇文堂堂主,这是幕后老板周进所吩咐给他的本职工作。 他勇于任事,主动作为,连家也不回,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呀。 至于治国公府马尚的那个正室夫人,什么时候听到风声,找上门来,那就与他傅检没有任何关系了。 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的正室夫人高颖得到消息以后,已经是次年正月了。 这段时间,阖府上下忙着庆祝新年,欢度元宵,整日里忙着吃酒请客,以至于消息传到她耳中时,便有些迟了。 高颖原本以为董爱珠此人,早已逃出了北平城中,那她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毕竟治国公府也人力有限,出了北平城,就是天地广阔,天南海北,东南方向是津州,西南方向是保州,从通州张家湾那里,更是可以直下江南,到处都是人烟辐辏之处,治国公府哪有那么多人手,前去一一搜寻? 可现在得知,董爱珠竟然还躲在北平城中,藏身在五品云骑都尉周进名下一处宅院的南跨院里,被顺天府通判傅试的那个庶弟傅检所照顾着。 傅检不过是一个乡试落榜的穷酸秀才,他哥哥傅试虽然有职事在身,又是荣府贾政门生,但兄弟俩早已分家另过,也不可能因为傅检,就和治国公府交恶。 真要讲道理的话,也是他们傅家的人有错在先,谁让那个傅检勾搭治国公府内帷女眷了?她高颖不去找他们傅家的麻烦,就算是很不错了。 想到这里,高颖心中大定。 她命人把管家叫来,吩咐他多准备一些车驾,她要亲自带着众多丫鬟婆子们,去桃花巷走一趟,把那个走失的董爱珠给揪回来。 “你既然不知死活,怀上了马尚这个烂人的孽种,那我必定让你董爱珠生不如死。”高颖心中想道。 但她身边那个管家却有些犹豫。 “怎么?难道我吩咐不动你了?”高颖心中一沉,盯着那个管家说道。 如果他的回答让自己不满意,那他这个管家也不要再当下去了,还是回到南面马棚那里去养马吧。 管家面露难色,但还是直言道,“这件事情,我也略知道一些。那个顺天府通判傅试的庶弟傅检,其实不算什么。关键是此人背后,还站在一个五品云骑都尉,也就是新晋举人周进,这人很有些难缠。我建议夫人还是先和老爷商量一下,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以后再说。” “放肆。”高颖怒吼道,“你让我和马尚商量,那能商量出一个什么?他必然会包庇董爱珠那个贱人,这还能有我发挥的余地么?” “不过——”高颖沉吟了一下,语气缓和道,“你今日这般直言,也是为我着想,我也不是那种是非不明的人,不会怪罪于你。你大可以放心。不过你先给我讲一讲,周进这厮是谁,为何令你如此忌惮,竟然还需要你来特意提醒我。” 管家连忙答道,“其实此人,夫人早就听过了的。当年九边彩票发行时,老爷还委托府中下人们,购买了数百张彩票,搏一个彩头,结果亏了好几百两银子,夫人还为此生过一场闷气,大骂周进这厮是个骗子,吓得老爷急忙捂住你的嘴,让您切不可到处嚷嚷。夫人可还记得此事?” 听到管家这么一说,高颖便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她却笑道,“上次是我不够大方,不应当为了一些黄白之物,而在家中打砸老爷书房中的文玩、瓷器。购买九边彩票,支援沈州战事,人人有责,义不容辞,这个大道理我也懂。但这次,是傅检引诱咱们治国公府的内帷女眷在先,五品云骑都尉周进窝藏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的禁脔在后,我手头上现有董爱珠那个贱婢的身契,他拿什么阻挡我?” 管家却坚持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个周进,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手段和人脉都不差。当初荣国公府的那个当家奶奶王熙凤,也是金枝玉叶般的人物,就因为前去礼部大堂告发了周进一回,惹出了后面一系列事端,最终被荣国府扫地出门。王熙凤迫于无奈之下,还被周进这厮给娶回家暖被窝去了。想来这个周进,也有他的一些特殊门道,咱们不可不防啊。” 管家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高颖便笑道,“王熙凤算什么东西,她能和我比?她们王家连县伯的爵位都保不住,其身份和我这个西宁郡王府的嫡曾孙女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想当初在东平郡王府里做客,她手中的那只大螃蟹造型的风筝,我随手就抢过来了,她除了会哭,还能做什么?” “我意已决,你这就安排车驾吧。”高颖沉声说道。 管家见自己的劝阻没有效果,深感沮丧和不安的同时,也只能依言照办了。 他安慰自己道,周进毕竟只是一个新晋举人,这次也不占理,不一定就会帮傅检出头,或许这次是自己多虑了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5章 泄露风声(二) 宝贝女儿周莉在桃花巷这处宅子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刚开始她或许还觉得新鲜有趣,既不哭又不闹,让人觉得十分省心。 连王熙凤都表扬这个孩子,虽然才仅有几个月大,却也懂事乖巧,以后必然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女孩。 及至王熙凤想起自己的女儿巧姐儿,还在荣国府中,母女俩不得见面,不由得思念成疾,悲从中来。 周进也是哄了她好久,说巧姐儿也慢慢长大了,等再过几年,她出嫁之后,便可以背着贾家人,彼此继续来往了。 王熙凤一想也是,又得到了周进开解,便也慢慢地放下了。 但元宵节过后,周莉却一反常态,整天饮食不佳且不说,嘴里还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周进请来附近某个郎中,看诊了一回,也瞧不出什么名堂。 “看她这脉象,应当无碍,或许是奶水吃得太多了,有些反胃?”郎中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气得周进心中大骂,真他么是个庸医,这孩子饮食不佳,大部分奶水都被我喝了,怎么可能是奶水吃得太多反胃? 不过,周进哪怕是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将这个理由搬出来,以此来和郎中叫板。 相反,他还得虚与委蛇,表扬郎中把脉的水平高,打赏了他五钱银子了事。 平姨娘犹豫道,“她是不是想念姐姐周茉了?往日在万柳园时,都有姐姐周茉在她身边玩耍,时常逗得她哈哈大笑。” 周进这才豁然开朗,原来这个小丫头,是因为缺少了一个玩伴,以至于尚未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 这个问题好解决,把曾艳、周茉母女俩,都接回北平城中玩耍一趟,让周茉、周莉姐妹俩聚一聚,才多大一点儿事嘛。 他租借了一辆很大的马车,将曾艳及女儿周茉,都载到了北平城中。 还有那个通房丫头曾佳,周进也一并带着进城了。 既有心让她和姐姐曾艳聚在一起,又想着好歹也是一对姐妹花,到时候夜半时分,二人争芳斗艳,又将是何等美景? 想到这里,周进冲着曾佳嘿嘿一笑。 曾佳自然不难猜测出周进的这般猥琐想法,不由得脸上一红,露出一抹羞涩。 但她隐然也有期待,想着自己趁此机会,能怀上孩子就好了。 总之,周进今日心情大好,他看谁都是笑眯眯地,真心不想和谁发生矛盾,在经过城门口时,他甚至还给看门的士卒打赏了几十个铜板哩。 但有些事,既然遇上了,周进也不可能轻易退却。 就比如现在,他刚来到桃花巷,就发现自己名下那处宅院,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发生什么事了?”周进心中疑惑道。 他好歹也是五品云骑都尉,近来也没有犯下什么弥天大罪,谁敢上门挑衅? 曾祥和方靖这两个小厮都有些懵懵懂懂,最终还是长随方昆有胆色一些,他亲自上前打探了一番,回来后报告说,是治国公府的那个正室夫人高颖打上门来,想把傅检的那个姘头董爱珠给抓走。 “什么姘头?说得这么难听。”周进笑骂道。 高颖前来抓人,周进本来是懒得关注的。 你傅检不是喜欢她董爱珠吗,那自然是由你傅检前去拦阻,关我周进什么事情? 不过,当方昆赶着马车径直向前,来到周进名下那处院子时,坐在马车上的周进,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这个高颖太过分了,太不把他这个五品云骑都尉放在眼里了,也太不把他这个新晋举人放在眼里了。 她高颖何止是前来抓人,她这分别是前来故意打砸啊。 原来,董爱珠这人非常谨慎,每当傅检外出时,她都亲自紧锁门户,她躲在南跨院中既不出去,也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却也凭空减少了和外界接触的机会,避免了消息泄漏的风险。 连章丽娘过来送饭菜,都是用吊篮送进去的。 但董爱珠哪里知道,她所以为的那个舔狗傅检,早就变了一个人。 傅检上次借着典当金手镯的机会,把她藏身在桃花巷的消息,在北平城中都传播了一个遍。 这不,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的正室夫人高颖,很快就带着众多丫鬟婆子,找上门来了。 周进这厮所谋甚大,警惕性一向很强,当初在打整这个南跨院时,无论是宅门也好,还是院墙也好,都修建得比较坚固。 高颖身边都是一些丫鬟婆子,那些赶车的马夫,普遍又年纪比较大了,没有多少力气。 因此,面对着董爱珠的紧锁门户这个手段,还真是让她有些头痛。 一帮丫鬟婆子们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虽然隔着院墙,把董爱珠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但在破门入户这件事情上,却始终进展缓慢,耽搁了许多时候。 等到周进从紫檀堡乡下赶到桃花巷时,她们也才刚把南跨院那道木门砸开,随后冲入东厢房中,将董爱珠给揪了出来。 周进下车查看了一番,看着宅门和东厢房那间屋子的房门,都被人砸了一个稀巴烂,禁不住额头上面青筋直露,他简直要被气疯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个高颖,怕是把他周进,看得比狗都不如了啊。 都要像她高颖这样,随意上门打砸,他周进还有个毛的面子,岂不是成为了任人拿捏的酒酿丸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都住手。”周进大喝一声道,“是谁让你们打上门来,在我家里打砸抢烧的?是不是都没有把我周某人放在眼里?” 高颖也是满肚子火气。 就为了抓住董爱珠这个贱婢,耽搁了多少时候,连续打砸了两道结实的木门,把她手底下这些丫鬟婆子们都累得气喘吁吁不说,她自己更是被激怒,两股无名孽火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早就想逮个人发作一通了。 周进这厮不出面就罢了,他既然敢出面,高颖就敢当场顶回去。 “笑话。”高颖恶声恶气地说道,“我打砸了你几道房门又怎么啦?我还要把你这处院子都拆得干干净净呢。你伙同傅检这个鸟人,引诱、窝藏我们治国公府的内帷女眷,这是读书人所干的事情吗?你不要以为乡试中举了就怎么样,想我当初在西宁郡王府还没有出嫁时,先后跟着三个塾师读书,哪一个不是举人,甚至还有一个二甲进士呢。你周进不过是新晋举人而已,就敢跟我作对了?至于你身上这个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也就吓唬老百姓罢了,还不够给咱们家三品威远将军爵位提鞋。我实话给你说了呗,别看你周进在北平城中,也人五人六,有一些名气,你连喝我洗脚水的资格都没有。让我把你放在眼里,凭什么?” “砸,给我狠狠地砸。”高颖断然下令道。 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平常也都是威风八面惯了的人,今天前来抓捕董爱珠,因为要连续破门,差点累了一个半死,都是心中有着一团火。 现在既然得到了高颖这个正室夫人的命令,这些丫鬟婆子们便也不再客气,她们将南跨院中各个房间的家具、瓷器,砸了一个稀巴烂。 虽然说周进这边,也有长随方昆和曾祥、方靖这两个小厮在极力拦阻,通房丫头曾佳也走下马车,拦住了对方一个年老婆子,但高颖手底下的丫鬟婆子们,实在是太多了,拦住了这一个,拦不住那一个。 很快,周进名下这处宅院的南跨院之中,便是满地狼藉了。 说实话,一些粗笨家具、廉价瓷器而已,对于周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撑破了天,也就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周进现在财大气粗,不缺这个钱。 但是周进脸上,却是火辣辣一般地疼痛。 毫无疑问,他这是被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给当众打脸了呀。 不仅如此,高颖还当众威胁道,“等着瞧呗。明日我就亲自前往礼部,向礼部堂官告你周进,引诱、窝藏他人女眷,有了这个恶名声,我看你顶着这个新晋举人的头衔,还能蹦跶几天?” “王熙凤摆不平你,不等于我高颖摆你不平。”高颖自信满满地说道。 说罢,高颖便命令下人们押着董爱珠,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在经过周进身边时,高颖还进一步挑衅道,“你不是想要帮助傅检那厮,救下董爱珠这个贱婢吗?我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了,你没有这个本事。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必定要将她卖到万花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 众所周知,万花阁是皮条营胡同的一家下等妓寮,什么烂人都接待,在这里从事皮肉生意,可谓生不如死。 随后,高颖还对着站在马车边上的曾艳等人,挑拨离间道,“别以为周进现在对你们好,你们就得意忘形了,就死心塌地了。我先把话撂在这里,等以后周进的大妇进门,你们必然就跟今天的董爱珠同一个下场。” 吓得曾艳、曾佳姐妹俩,顿时花容失色,她们俩看着周进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陌生和迷惘起来。 杀人诛心,这个高颖简直是杀人诛心呀。 随后,高颖仰天大笑而去,可谓猖狂至极。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6章 冲冠一怒 虽然说,周进这厮也一直在耐心等待着某个挑事的机会。 若北平城中始终风平浪静,宛如一潭死水,哪还有他周进大出风头,士林养望的机会? 他真要一直戴着一个老色胚的帽子,还怎么在官场之上逐步发展? 眼下,高颖如此出言不羁,可谓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让他能把往日那个筹谋,趁此机会落实下去。 但即便如此,周进也是感觉非常生气,简直是出离愤怒到了极点。 高颖这张臭嘴巴,还真不是一般的损啊。也难怪她那个丈夫马尚,要到处沾花惹草了。 摊上这种疯婆子,哪个正常男人受得了啊? 周进也是冲冠一怒,他假装怒气汹汹,随手打砸了一番,吓得身边众人都不敢说话。 “走,我们去宛平县衙。”周进吩咐身边众人道。 周进想要先去宛平县衙,作为其身边长随,方昆还是能理解的。 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周进虽然是五品云骑都尉,还是一名新晋举人,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 但他对上高颖这种三品威远将军夫人,西宁郡王府的嫡曾孙女儿,那还是有些明显不够看啊。 因此,周进打算先去宛平县衙报官,请求县衙官吏们主持公道,自然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能不能把高颖这位将军夫人告倒且不说,但总得先完成这样一个规定动作,显示他周进不畏权贵不是? 但是,这辆马车上还有曾艳姨娘,还有通房丫头曾佳,周进的宝贝女儿周茉也都在车上。 按照方昆的意思,是不是可以先把曾艳姨娘、曾佳丫头这些人,以及周茉小姐,都先送回屋子里,安顿好了再说。 “东家,我看还是得把家人们都安置下来,才好去宛平县衙报官嘛。”方昆思忖再三,忍不住建议道。 “茉小姐还很小,姨娘姐妹俩也不方便抛头露面,眼下天气还很严寒……”方昆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一通。 但周进却摇了摇头,吩咐他道,“不了。让她们都跟着我一块儿去宛平县衙,待会儿没有曾艳姨娘、平姨娘在场,事情就办不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 听周进这句话的意思,不但曾艳姨娘母女俩要跟着过去,竟然连平姨娘母女俩也要跟着过去? 明明刚才平姨娘不在现场,无法充当现场人证啊。 方昆这就有些搞不懂了。曾艳姨娘和平姨娘,不过是两位妾室而已,本没有什么社会地位,难道还能发挥什么作用不成? 对方可是三品威远将军夫人,曾艳姨娘和平姨娘在高颖眼中,怕是连两只蚂蚁都不如吧? 但既然周进这个东家吩咐了,方昆自然也愿意遵从。 他叫开宅院大门,将吓得瑟瑟发抖的陈老墨、陈小墨爷孙俩安抚了一阵。 刚才外面动静太大,吵闹声太杂,把这对老实本分的爷孙俩吓得着实不轻,陈小墨胆小怕事,都骇怕得两眼汪汪,哭起了鼻子。 然后方昆又通过他妻子潘氏,通知内院中的平姨娘抱着孩子周莉,准备前往宛平县衙报官。 “我也去,我也去,这件事情我最拿手。”王熙凤为了显摆自己的手腕,主动请缨道。 刚一开始,王熙凤还不明就里,说报官这种事情,她这人最拿手,也最有经验,她也可以跟着一同过去,或许还可以在宛平县衙官吏们面前说得起话。 “想当初我在荣府中管事,和宛平县衙也好,和五城兵马司也好,打交道的时间老多了,送礼都不下数十回。看在以往那些银子的份上,他们多多少少还是会给我一些面子的吧?”王熙凤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但当她听说,刚才在南跨院中闹事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时,她的自信满满便立即化为了虚无。 当年在东平郡王府的后花园里,她被高颖抢走了一只大螃蟹造型的风筝,大哭了一场且不说,回到家里后,长辈们还严厉叮嘱她不要闹腾,只能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讲,以免得罪了西宁郡王府一家。 这件事情是王熙凤少有的童年黑暗经历之一,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来,都隐然有些害怕。 她甚至还建议周进道,“要不然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高颖也就是嘴巴上说一说,不一定会去礼部大堂告你。” 王熙凤的言下之意是,我上次状告你周进,不但连累得礼部侍郎钱敬文都吃了挂落,礼部郎中张有为更是闭门思过,他很有可能还要面临降职处分。 在这种情况下,她高颖也不是傻缺,敢在这个时候前去礼部大堂讨要说法? 礼部官员向来维护文官群体,对于功勋贵族不假辞色,她高颖若是没有大出血的觉悟,不能做到逢人就送银元宝,礼部官员也不会特意帮她说话。 总之,王熙凤的意思是就此揭过,再别去招惹那个高颖了。 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 她高颖若是下次还敢来,那就是她高颖飞扬跋扈不知趣了。到时候再和她较真也不迟嘛。 但周进自有主张,好不容易等来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岂非听从王熙凤的这种妇人之见? 他嘱咐王熙凤安心看家就是,且看他此番前去,如何将不可一世的三品威远将军夫人拉下马? 一时之间,吓得王熙凤沉默了半晌,都不敢开口说话。 这个周进怕是要发疯了,连西宁郡王府的曾孙女儿也敢招惹了? 但王熙凤转念一想,自己当初作为荣国府嫡媳妇,还有一个做九省都检点的亲叔叔,论起权势和地位,起码要比周进这厮高半个头。 可她现在,还不是落入了周进这厮的算计之中,成为了他的房中玩物? 想起自己那差点折腾断了的腰肢和身上丰腴之处若干青紫色的瘢痕,王熙凤对周进不由得又羞又气,爱恨杂糅。 “或许周进这厮还真能将高颖拖下水,让她吃上一个大亏呢?”王熙凤对周进此行,逐渐变得有些期待起来,她看向周进的眼神,也开始有了一些朦朦胧胧的雾水。 等到了众人都坐上马车之后,方昆便挥舞着鞭子,打算前往地安门西面东官房,那里正是宛平县衙所在地。 “等等等等,快等等我。”这时候,马车后面有人呼喊道。 周进扭头一看,原来是傅检这厮。 周进心中有些不悦道,你傅检可来得真是巧呀,董爱珠被人抓走的时候,你不出现,等董爱珠被人抓走了,你便立即露面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爱护董爱珠呀?”周进心中怀疑道。 傅检也是有口难言。 他原本只是希望借助于治国公府的力量,将董爱珠从他身边给抓走,让他名正言顺地甩掉董爱珠这个心机女,白白地入手一百多两银子的赚头,也不枉他冒着严寒,在自家水池里打捞那个金手镯了。 哪里想到,治国公府的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脾气会这么暴躁,你他么的抓人也就算了,你干嘛还要把周进这处院子给打砸一通? 场面如此难看,这不是故意让人为难吗? 傅检也能理解周进的心情。要知道,他正准备大干一场,借助万柳园有保安队这个最大卖点,再开建几期房产项目出来,大赚一笔钱。 可结果呢?人家高颖亲自上门,把人抓走且不说,还把周进名下的这处院子给打砸了一通,这让那些想要在万柳园买房的有钱人,怎么才能相信万柳园所提供的安全保卫服务是可靠的,相信万柳园宣传册上的那句广告语“风能进,雨能进,外人不能进”是一句庄严的承诺? 这又让众人怎么才能相信,在万柳园金屋藏娇,包养广陵瘦马,可以不用担心被家中母老虎发觉? 即便是发觉了,这些母老虎们也会被万柳园保安队拒之门外? 高颖这么做,完全可以说是挡住了周进这厮的发财之路啊。 俗话说得好,挡人财路者死。 你高颖这么做,是要逼得周进这厮和你死磕啊? 鉴于此,傅检倒是想亲自跟着周进,看看他这个业界大佬,究竟会如何破局? 此外,他作为董爱珠名义上的姘头,董爱珠被抓走,他也应当表现得伤心欲绝一些,表现得出离愤怒一些,这才符合旁人眼中的看法,符合他傅检所立下的用情颇深的人设嘛。 周进既然想要到宛平县衙报官,寻求一个公道,他傅检自然也有必要一同前去,和周进共同进退。 真要得罪了人,周进作为主犯都不怕,他傅检顶多作为从犯而已,怕个什么? 周进这厮若是败了,他傅检便立刻给对方磕头求饶。杀人不过头点地,难道高颖还敢把自己当街打死不成? 从下人们口中得知,周进、傅检二人,竟然坐在马车上面,一块儿去宛平县衙报案去了。 听说此事以后,高颖简直要笑得肚子痛,她还真有些看不懂周进这厮了。 都说周进这人有些手段,可是在她看来,这周进分明就是个大傻瓜吧。 宛平县衙才多大的一个衙门呀,管得了她们治国公府的事情?管得了她这个西宁郡王府的嫡曾孙女儿,三品威远将军夫人? 而且话说回来,她作为马尚的正室夫人,掌管着董爱珠的身契,现在她把董爱珠抓入府中,岂不也是名正言顺之事? 道理站在自己这边,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宛平县令了,哪怕是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朝堂之上那么强势的人物,也照样拿自己没辙吧。 这样一想,高颖不由心中大定。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作为三品威远将军夫人,跟五品云骑都尉周进这号人缠斗一番,简直是丢了自己的身份。 输了不至于,但哪怕赢了,好像也同样不大光彩啊。 “就让周进这厮在宛平县衙碰一次壁吧,他也就知道他自己力量微博,也便知道她高颖可不是好惹的了。” 高颖心中想着,便把这个事情放在一边了。 现如今她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董爱珠这个贱婢身上,如何将董爱珠藏在治国公府之中,不让丈夫马尚发现,如何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将董爱珠便宜卖到万花阁去,高颖都一一地谋划着,心中感觉到了一种残忍般的快乐。 傅检也看不大懂周进,不明白周进兴师动众,前去宛平县衙报案,究竟是唱的哪一出戏? 不过,对于周进这个同辈大佬的聪明才智,傅检还是很佩服的。 傅检能够从一个落榜秀才,变成了荣国公府的庶女婿,出面执掌桃李书院,堪称咸鱼翻身,在这个过程中,他多有借助周进之力。 他自然能了解到周进这厮,能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之内,就解决了他自身的生存危机不说,还在赚钱的金光大道上,越走越顺利,很快就发家致富了。 不仅如此,他身边还多了一群莺莺燕燕。 像什么王熙凤、平儿、曾艳、曾佳、芳官、龄官、晴雯、彩云、茜雪、布兰妮这些人,周进怕是都先后招惹过了。 也难怪他这花心大萝卜的外号,会在北平城中都传遍。 还有那个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许多好事之徒都传说她有着神仙一般的容颜,听说此次春闱过后,也将会嫁给周进为妻。 “这个不要脸的周进,还真不是一个好东西呀。”傅检心中羡慕嫉妒恨地说道。 不过,也不能就因此,说周进这厮贪得无厌,没有一点儿品格操守。 像傅检家中妻妾贾迎春和绣橘,当初借住在周进家中,长达数月之久,但周进却是秋毫无犯,恪守着男女之防的礼仪。 显然周进这厮,也不是什么女人都收,他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道德底线的。 傅检当然也懒得批评周进这种事,红楼世界中,本就是这样赢者通吃。 贾宝玉投胎不错,他便可以在大观园那个女儿国中,坐享艳福。这从哪里说理去? 傅检只是很羡慕周进有着这种本事,能这么快就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财色兼收,实乃大周朝年轻士人们的楷模啊。 “难道周进还真是天选之子?”傅检心中疑惑道。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打定了主意,务必要紧跟着周进这厮,抱住他的粗腿不放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7章 生母为奴(一) 周进、傅检二人,和治国公府的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发生矛盾,以至于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之下,兴师动众,意图前往宛平县衙报官一事,早在周进、傅检一行人到达之前,宛平县衙的一帮官吏们,就早已得知了。 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好事,稍有不慎,就将引火烧身呀。 于是乎,先是宛平县令说他还有紧要事情,需要向顺天府尹当面汇报,随即便坐轿离去。 随后,宛平县典史,也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便躲起来不见人了。 此人老奸巨猾,出任宛平县典史一职已有十余年,自然有着看风使舵、左右逢源的诸多本领。 周进这位新晋举人,典史大人对他很是看好,又敬畏其五品云骑都尉头衔,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 但是治国公府的那位一等子爵夫人高颖,更不是一个善茬。 典史大人能有几个胆子,敢去掺和她的事情? 他当然是要拔腿就跑,溜之大吉了。 宛平县主簿见势不妙,便也悄然离去,他仅仅和身边人打了一个招呼,说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请示那个教谕雷涛,也是一样的,他毕竟也是入了品级的官员,也应当勇于任事嘛。 宛平县教谕雷涛听说后,气得骂娘,“他么的,平时不把我当人看,有什么好处都落不到我手里,现在摊上麻烦事了,就说我也是入了品级的官员了。” 宛平县教谕雷涛,曾经在永宁公主张诗韵的婚礼上,和桃李书院院长傅检有过一面之缘;周进考中举人时,他作为学官,也曾亲自上门道贺,勉强算是点头之交。 现在周进摊上了这种大事,雷涛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予以一定帮助了。 因此,雷涛叮嘱衙役们说,如果周进此番前来,真要控诉治国公府的那位三品威远将军夫人,你们就说权限不够,请周进前去五城兵马司报案即可,也好把这个大锅甩过去。 如果周进是因为其他事而来,如没有触及他人利益的话,倒是可以照办不误,不必另行请示上官了。 雷涛甚至还明说道,“你们就算是想要请示我,也不可能找到。我可是要去乡下,鼓动更多孩子接受文化教育去了。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不是?” “是是是。”衙役们总不能当面说不是,只能点头应和道。 既然大家都说鼓动更多孩子接受文化教育,是他这个宛平县教谕的本职工作,那雷涛还犹豫个什么? 他当然是要立即前往乡下,发挥他的光和热了。 雷涛的动作非常迅速,他前脚刚离开宛平县衙,刚走没多远,周进、傅检一行人后脚就到了。 眼见整个宛平县衙,走了一大半人,连一个有品级的官员都没有,傅检也是感觉有些可笑。 “有好处就上前撕咬,没有好处就立即躲闪起来,这宛平县衙,可还真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啊。”傅检心中思索道。 周进对此倒是无所谓。 他心平气和地来到刑房,向诸位衙役举报治国公府的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她纵容下人打砸抢烧,欺压纯良百姓,掳走年轻妇人,窃取他人财物。 “你手头上那一千两银子,现在还在吗?”周进转头对傅检说道。 傅检站在一旁,正听着周进这厮胡编乱造,给那个高颖扣上了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冷不防却听到周进如此问他,一时间倒是有一些懵逼了。 他不明白周进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希望他手头上有一千两银子呢,还是希望他手头上没有一千两银子? 因此,傅检也只能模糊两可地说道,“在在在,先前是在的,但现在却也不在。” 周进却对傅检的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他朝着负责接待的那名衙役说道,“你看吧,高颖不仅来到我家中南跨院打砸了一通,她手下那些丫鬟婆子们,还趁机偷走了我朋友傅检藏在南跨院东厢房里的一千两银子。这种惊天动地的偷盗大案,你们宛平县衙也不接?”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呀。”周进痛心疾首地说道。 那名衙役却不为所动,他反而还时不时地斜乜了跟进来的平儿姑娘、曾艳、曾佳等人一眼,心想我是刑房书办,想娶一个这样漂亮的姑娘做老婆都很困难,你却把这些丽人们拿来当做侍妾或通房丫头,你周进又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当然这些话,这名刑房书办也只能放在心里头,不敢说出来。 表面上,他还得向周进点头哈腰,极力解释道,“你所说的这些情况,我们宛平县衙刑房,一定会前去调查清楚。但是您也知道,北平城中的贵人们有很多,我们宛平县衙在那些贵人们眼里,可还真没有什么分量。您如果有需要的话,还可以去五城兵马司或者九门提督府,他们的办案速度,应当是最快的。” 看到这名刑房书办在甩锅,周进倒也不生气,他一脸正气道,“五城兵马司,我肯定是要去的。事情要是得不到解决,我势必也要亲自去九门提督府报案。北平城中,天子脚下,居然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若不能得到解决,老百姓又何谈安居乐业?” 一番大道理讲过之后,周进又道,“不过我这次前来,也不纯然是告发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也有一些我自己的私事。” “请讲,请讲。”这名衙役很热情地说道。 他心想,只要不涉及到治国公府,您自己的私事,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哪怕不是您自己的私事,还涉及到一些升斗小民,即使有违公序良俗,我们宛平县衙也得昧着良心,闭着眼睛,帮您办得漂漂亮亮。 周进遂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的侍妾曾艳和平儿姑娘,她们二人劳苦功高,帮我生儿育女,我感念她们的付出,所以此次过来,想要脱去她们身上的奴籍,恢复她们的自由之身。这个事情,可没有涉及到任何其他人的利益,当事人也很愿意,想必不难办呗?” “难办是不难办。”衙役沉吟道,“问题是,你真要这么办?” 周进还尚未来得及回答,平儿姑娘却哭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离开你。” “你傻啊。”周进转头呵斥平儿姑娘道,“先前高颖也说过了,今后大妇进门,你们的下场必定和董爱珠一个模样。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帮你们解除身契,你们以后人身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更不可能被人随意打杀。这是我唯一能替你们做到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愿意?” 平儿姑娘哭道,“我们相信你,必然会一直对我们好。哪怕真像那位夫人所说,今后大妇进门,想要把我们都打杀发卖,我们也认了。能和你相爱一场,还留下了一个孩子,我已是心满意足。” 曾艳倒是无所谓。她看了平儿姑娘一眼,觉得她说得也对,又看了周进一眼,觉得周进的说法也很有道理。 周进却坚持道,“我知道,你们相信我,你们也愿意。但问题是,我都不相信我自己,我也不愿意。” 周进掏出十两银子,对那名衙役说道,“身契就带在我身上,你现在把负责办理此事的衙役们都叫过来吧。治国公府的高颖,你们不敢触碰,我也能理解。但我这么一件小事,你们难道也办不了吗?” 周进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冷意。 那名衙役连忙答道,“能办到,绝对能办到。” 他一边小跑着出去找人,一边在心中想道,您自己要做这种傻事,还因此有十两银子的赏银,咱们要是不给您办到,那不是傻吗? 手续很快就办完了。周进带着诸人转身就走。 走出宛平县衙门口时,外面已经集聚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 有一些还是国子监或者顺天府学的读书人,他们最先得知这起风波,也跟着一道过来看热闹了。 这些人刚才在外面,也都听说了周进想给自己身边女人恢复自由身的事情,一时间都感到难以理解。 傅检站在周进身旁,他看向周进说道,“你这是意欲何为?” 周进不由得高看了傅检一眼,他认为傅检的这次捧哏很及时,也很到位。 周进没有看向众人,他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摆足了姿势。 随后,周进朗声说道,“吾孩生母,永不为奴。”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8章 生母为奴(二) 刚一开始,听说周进被迫给他名下的两个女人脱离奴籍时,高颖还以为是自己的挑拨离间之计取得了成效。 她得意洋洋,对着身边那些丫鬟婆子们说道,“都说周进这厮不按常理出牌,轻易不能招惹。我看也不过如此嘛。咱们上次前去桃花巷打砸了一通,宛平县衙不敢管,周进名下的女人们,中了我的挑拨,也开始和他离心离德。这样说起来,我这次和周进过招,可以说是全胜呀。” 那些丫鬟婆子们连忙拍马屁道,“那是,像夫人这种高贵出身,对付周进这种卑鄙小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也就是夫人您胸怀宽广,真要较真起来,他周进有九条命都保不住哩?” 这话哄得高颖开怀大笑。她对于周进那句话“吾孩生母,永不为奴”所引发的风波,也就没怎么注意了。 高颖完全没有预料到,有一股很特别的情愫,正在北平城中的年轻读书人中间,缓慢发酵。 周进所谓“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宣言,被当场围观的读书人所听到以后,很多人对周进的看法,便有了一些改变。 尤其是那些庶子出身的读书人,心有所触,更是感觉有一根钉子扎在自己的心头。 虽然说,他们各自在家中也是主子,但他们的亲生母亲却是奴才,以至于他们在家中,大都畏畏缩缩,不敢高声说话,生怕触怒了谁,给自己的亲生母亲带来祸患。 他们也在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母亲脱离奴籍,是不是就可以过得更加舒心一些? 而自己往后的人生,是不是就可以更加青春飞扬一些,更加自信乐观一些? 还有极个别的读书人,他们的亲生母亲,要么是侍妾出身,要么是通房丫头出身,在早些年的家族宅斗中落败,早就被打杀,或者被发卖到不知何处了。 回想起这件事情,他们更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们虽然不敢像周进一样,公开宣扬这个主张,但是在私底下,帮着周进做一些宣传,形成舆论,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很快,风声就传遍了国子监和顺天府学,那些庶子出身、支持周进观点的读书人,和那些嫡系出身、反对周进观点的读书人,相互之间混战了好几场。 一时间,棍棒与砖头齐飞,把这两所大周朝的著名学府,变成了打武场,简直是斯文扫地。 结果当然是那些庶子出身的读书人胜出,毕竟正室只有一个,侧室和外室却有可能许多。 从人数上来讲,庶子肯定占据了大多数。 还尚未等到国子监和顺天府学的官员们反应过来,这些庶子出身的读书人便联合起来,聚集在礼部外面,开始向礼部堂官们提出请求,希望礼部能够给出一个官方答复,将周进的那句宣言“吾孩生母,永不为奴”合法化。 事情顿时闹大了。 这下不仅是读书人在闹事了。 那些普通家庭的庶子庶女们,虽然不敢向自己的父亲提出这种要求,害怕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跑去礼部那里表达看法,或者说,捐献一点银两,给那些要求“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读书人,一点物资上的支持,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还有一些人,听说周进即将参加春闱会试,他们对周进心生感激之下,还特意跑到顺天贡院,向贡院之中的官员们喊话,他们高喊着口号“周进周进,春闱必中;吾孩生母,永不为奴”。 负责防守贡院的兵丁们,见到这种情况,如临大敌,他们虽然加强了防守,却也不敢轻易将这些人驱逐。 毕竟,这些人中间,有好些都是读书人,他们不是举人,就是秀才,再不济也是童生,大多数都有功名在身,没有上官指示,可不敢轻易动手啊。 顺天府尹王允作为父母官,也是有些慌张。 春闱会试前,遇到这种情况,有人聚集在贡院门口高呼口号,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也是心中好奇,怎么出了这么大事情,朝堂之上也不迅速拿定一个主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王允在心中说道。 今上将这件事情交给忠顺王陈西宁处置,陈西宁也感觉很为难。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分成了两拨人。 一种是嫡系出身的大臣,自然对周进这厮,恨得牙痒痒,认为周进故作惊人之论,不严惩不足以平息事态。 但也有更多庶子出身的大臣,对周进这句话,心有戚戚然,认为周进此举,有助于家庭人伦和谐。 “退一步来讲,周进这种举张,他的这次行为,都是他自己的家事,也经过了宛平县衙的正常程序,一切都合法合规,没有什么可说的。反过来说,周进还不能给自己的小妾脱离奴籍了?如果说周进都不能做主的话,那他这个小妾,到底是他周进的小妾,还是你们诸位大人的小妾?你们以后打杀发卖名下小妾之时,周进是不是也可以对你们指手画脚,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朝中有大人如此说道。 当然了,周进这句口号“吾孩生母,永不为奴”,从现有礼法上而言,要说一点争议都没有,那也不对。 但他面对治国公府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的挑拨离间之计,不得不如此做出反击,也算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总不能对他批评太过吧。 至于那些庶子出身的读书人,说起来,他们也不是纯粹因为自己,而是替自己卑微的母亲发声,也算是纯孝之人。 大周朝以忠孝立国,对他们自然也不能苛责太过。 而朝廷也不能完全迁就周进的这个主张,要不然,对现有的婚姻制度和礼法制度,便构成了一个很大的挑战,涉及到家业继承等一系列问题。到时候引发轩然大波,显然也不可取。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气得陈西宁对周进暗恨不已,心想,你对那个高颖有意见,想把董爱珠解救出来,找我说一声不就好了?何必要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最终,朝堂之上经过一番紧急讨论,以礼部的名义,形成了这样一个决议,孩子生母是不是永不为奴,由那个做父亲的人决定。 清官难断家务事,今后对于这般家事,礼部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概不受理。 消息传开来了以后,礼部和贡院外面的年轻人逐渐散去了,但是更大的风波却开始席卷而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69章 生母为奴(三) 作为周进门下走狗,早在礼部形成决议,对此发出公告之前,傅检便在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对学员们宣传自己的主张,说自己虽然没有孩子,但是今后他孩子的生母,绝不可能为奴。 傅检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抱住那个五品云骑都尉周进的粗腿,自然也要为周进的个人主张,敲一敲边鼓,扩大社会影响。 在桃李书院崇文堂求学的童生们,要么是小门小户出身,直系亲属中多有嫁给人作妾的女性亲友,要么自己就是大家族中的庶子,普遍受不到重视。 他们对于傅检的观点,自然是高举双手赞同。 不仅如此,附近几个媒婆听到风声以后,还亲自找上门来,说要给傅检介绍几个穷苦人家的好女子做小妾。 吓得傅检抱头鼠窜,仓皇而逃。 房中现有四位妻妾,便让他勉为其难、体力不支了,以至于他不得不时常借着桃李书院院长这个差事,躲在紫檀堡乡下休养生息。 要是房中再来几个美婢,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傅检认为,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刀慢斫可以,大刀阔斧不行。 现如今,傅检手头也慢慢地宽裕了一些。 典当董爱珠那只金手镯时,他昧着良心,赚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年底桃李书院发放薪水,他按理,又可以分得几十两银子。 虽然他上次喝醉酒后,因为被董爱珠所拒绝,在南跨院里胡乱打砸,造成了一些损失,这笔钱本来应该赔给周进才行。 但周进如今财大气粗,又如何会将这几十两银子放在眼里。 他只是嘱咐傅检在桃李书院安心工作,对于他上次在南跨院耍酒疯一事,连一个字也没有提,便把傅检应得的薪水,全部都给了他。 傅检也厚着脸皮收下了。 因此,傅检如今手头上,也有了数百两银子,马马虎虎,也可以在北平城中再次购得一套二进四合院,或者在北平郊外买上几十亩土地了。 想着去年八月乡试之前,他还在傅家苦读诗书,累死累活,连一间属于自己的房舍都没有,如今抱住周进大腿以后,才过了多久,竟然就有能力在北平城中再次买房了。 傅检神情激动之下,全身颤栗,几乎不能自已。 吓得身旁那两个小妾章丽、章卫姐妹俩哇哇大叫。 傅检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自己没事没事,还好言劝慰了二人几句。 章丽、章卫姐妹俩便流着眼泪,重又开心起来,让傅检也是感觉一阵好笑,他很快便动手动脚,颇不安分起来。 相比之下,住在隔壁宅院之中的周进,便没有这般好兴致了。他被王熙凤拎着耳朵,痛批了一顿。 “你这样乱来,那我这个所谓贵妾,还有个什么意思?我岂不是比平儿姑娘这些人都不如了?”王熙凤向周进质问道。 按照周进的意思,当然是不如,她有了孩子傍身,你没有孩子作为依仗,这便有了本质上的差异。 但是这话,他也不会明说,而是胡乱掰扯道,“那怎么可能一样?你是正儿八经的贵妾,她们是自由身,我和她们之间,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双方便一拍两散。咱们可不一样,可是明媒正娶,感情稳定着哩。” 王熙凤哪里可能会被周进这些鬼话给诓住,她正想要说些什么,周进却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要不这样做,就给不了那个高颖一个好看,连带着万柳园的房产生意,也都没法做了。这次势必要给高颖一个惨痛的教训,也算是帮你出了一口恶气嘛?” 王熙凤立即被周进转移了视线,她诧异道,“谁敢给高颖好看?她是西宁郡王府出身的嫡女,现在又是三品威远将军夫人,这件事她虽然做得张扬跋扈了一些,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朝堂之上,难道还会给她一个处罚?那也太不给西宁郡王府和治国公府的面子了吧?” 周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道,“给她一个处罚,确实也让西宁郡王府和治国公府难堪,但不给她一个处罚,西宁郡王府和治国公府,只怕是更没有脸面了。” 原来,那些庶子庶女们得到礼部承诺,说是孩子生母是否为奴,全部由孩子父亲决定之后,他们虽然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胡闹,但在别人父亲面前指手画脚,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呀。 在周进的暗中怂恿下,于是他们决定,定点清除,一户一户的来。 他们所选定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治国公府。 数以百计的庶子出身的读书人,集聚在治国公府门前,要求三品威远将军马尚,既然喜欢董爱珠,让她怀上了孩子,那就应当让董爱珠脱离奴籍。 “吾孩生母,永不为奴。”他们在治国公府门前高声呼喊道。 如果仅仅是这样,马尚倒是可以不用理会,礼部堂官们早就说过了,孩子生母是否为奴,由孩子的父亲决定。 他马尚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谁管的着? 而且,他马尚也不是没有支持者。 那些嫡系出身的读书人,同样出现在了治国公府外面,和那些庶子出身的读书人,相互对峙,彼此叫骂。 这也给了马尚一个借口,马尚对外人的说法是,社会各界对此争议很大,他还需要再观望一段时间。 不过,庶子出身的读书人,有周进这个穿越者暗中提点,怎么可能会让马尚一直装死? 围在治国公府门前的读书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则搜集了曾和马尚有染,并给马尚生过孩子的那些女人的姓名和身份,合计共有十三人。 其中,有五人在治国公府之中暴病去世,有六人被卖到八大胡同里的风月场所,迄今苟延残喘,还有两人难产而死。 读书人将马尚的这些风流韵事整理成文字,然后印刷出来,广泛散发,《青年诗刊》也加入进来,持续深入地加以报道,揭露马尚、高颖夫妇俩所做的这些缺德事,进一步证明了生母为奴制度的残忍和不人道。 不仅如此,他们还向顺天府衙门、九门提督府和五城兵马司报案,要求彻查马尚名下五位侍妾在府中惨死的真相,是不是被人蓄意谋杀了? 一时间,满城舆论哗然,治国公府将近百年声誉,毁于一旦,成为了被北平城中人们所争先唾弃的对象。 傅检为了向周进溜须拍马,更是擅自做主,在桃李书院崇文堂门前贴出告示,说是在治国公府的五条人命没有得到彻查之前,绝不招收治国公府出身的马家子弟。 马尚听说后,差点气得要发疯,破口大骂道,“他么的,就你们桃李书院崇文堂那破烂玩意儿,狗都不去的地方,也入得了我们马家子弟的法眼?” 但是骂归骂,他也知道形势比人强,纵使他身份高过周进、傅检这些人一大截,但也拿他们俩没办法了。 马尚憋着一股火气,转过头来,冲着高颖一顿疯狂输出不说,还打了高颖两个耳光,“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破事?管家早就提醒过你,那个周进不要惹,不能惹,别的贵妇人都听话,偏偏你蠢得像是一头猪,要做这个出头椽子。现在好啦,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说怎么办吧?” 高颖也是悔不当初,吓得讷讷不能言,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王熙凤被荣府休掉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可不想也这样。 王熙凤颜值好,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好歹还能找到周进这个好色之徒接盘。 她高颖恶名在外,长相也一般,谁敢过来接盘? 最终,迫于社会舆论压力,马尚表示认输,他公开承诺道,等董爱珠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他便给董爱珠恢复自由之身,由她自己决定何去何从。 反对生母为奴制度的第一战,大获成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0章 上流社会(一) 连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都抵挡不住社会舆论压力,在被弄了一个灰头土脸,被迫向那些庶子庶女们认输投降以后,整个上流社会蓦然一惊,不啻于一颗石子投向了静止的湖面,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 这些日子以来,荣国府中的赵姨娘也密切关注着此事。 她的身契被掌握在王夫人手里,这也是她在王夫人面前,不得不卑躬屈膝的重要缘由。 现在可好了,那些庶子出身的读书人开始闹事了,高喊着“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口号,时常从荣宁二府门前呼啸而过。 在这种情势之下,赵姨娘心想,我替贾政生下了贾探春和贾环两个孩子,可谓劳苦功高,作为姐弟二人的母亲,确实不应当继续为奴啊。 赵姨娘纵使不敢在贾政和王夫人面前,公然提出这个要求,但她在家中的底气,却也是大了许多。 往日在王夫人面前,她都是想破了脑袋,尽量说一些阿谀奉承的话,尽管那些话让她自己都感觉到恶心。 但是现在,赵姨娘可没有这种溜须拍马的心情了。 不仅如此,她还动不动就咳嗽几声,提示众人,还有她赵姨娘这号人物就在现场呢。 她也不怕谁来打杀她,谁敢来打杀她,她就要哀嚎几句“吾孩生母,永不为奴”。 也好借此机会看一看,是荣府的百年声誉更重要,还是她这条小命更重要? 对于赵姨娘的挑衅,王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她气得满肚子火,却又只能忍气吞声。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她又怎敢轻举妄动? 不仅如此,她还特意赏赐了赵姨娘一些绸缎和首饰,想把赵姨娘给拉拢住,省得她以后不服管教,给自己难堪。 “这个该死的周进,真是一个大祸害啊。”王夫人简直要恨死周进了。 不过随后,她把更多的恨意都集中在了那个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身上。 “你作为治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在家里坐享荣华也就是了。至于那个董爱珠,你要真是看不惯,把她当场赏赐给周进或者傅检这两个色胚,不就万事大吉了,硬要跟周进、傅检这些小虾米较真作甚?你用言语激怒周进,害得他日子不好过,咱们这些正室夫人的日子更不好过。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万呀!” 王夫人想到这里,恨不得撕烂高颖的那张臭嘴。 她甚至连西宁郡王府的那位王妃,也有些埋怨起来了,认为她管教不力,宠溺过度,以至于高颖养成了这种张扬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 王夫人还隐然有些后悔。想着那年在东平郡王府后花园里,那个高颖不守规矩,抢了王熙凤一只风筝,当初自己就应该帮着亲侄女儿据理力争,讨回这个公道。哪怕撕破脸皮,也要让那个高颖受到一些惩罚。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会收敛一点,不至于闯出如此大的祸事? 王夫人还在梳理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回想着一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往事。 而她的丈夫贾政,更是因此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赵姨娘虽然生育了两个孩子,年纪却刚到三十岁,正是一生之中最为曼妙多姿、温柔如水的时候。 半夜梦醒时分,有这样一个美人在怀,常常能让贾政爱不释手,产生年华虚度之感。 虽然在平常的朝夕相处之中,赵姨娘对待自己,可谓是百般奉承。 但要真是让她脱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她是不是还会愿意侍奉在自己身前,那可就真是不好说了。 但事态的发展,显然不以贾政的意志为转移。 有人说,贾政这厮,摆明了就是假正经、假仁义、假道学,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贾府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 结果落到他自己头上时,那个赵姨娘都替他生下了两个孩子,他却至今没有让赵姨娘脱离奴籍的打算。 他连对自己的侍妾和孩子,都没有仁义之心,又怎么能指望他善待府中下人们呢? 听到这种风声之后,贾政气得吐出了一口老血。 他本打算也跟着凑一个热闹,给赵姨娘脱离奴籍算了,但一想到这样一个美人儿,恐怕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不再任由自己予取予求,便又有些不舍起来。 最终,贾政还是没有给赵姨娘恢复自由之身。 但是,他也在府中公然宣布,要提高名下所有侍妾的待遇,再不可对他们任意打骂。 贾政还说道,“如果府中侍妾们,想要脱离奴籍,可以向老太太和自己提出来,到时候老太太、自己和王夫人,三个人一起商量,必定会给出一个答复。如果没有人提出来,就只当是这名侍妾不愿意离开贾府了。” 谁敢当面提出这个要求? 贾政的这个办法,很快就被其他王公贵族之家所采纳。 当事人自己都不愿意脱离奴籍,不敢公开提出这个要求,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鉴于这种情况,“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口号声,也便逐渐在北平城中回落下去了。 但是,对于始作俑者高颖,京城贵妇圈中的那些人,都对她深怀不满,也一致认为她格局不大,做事情分不清首尾。 一个董爱珠而已嘛,值得些什么呢,你把她让给周进或傅检不就好了?一定要把董爱珠抓回去折磨一番,不仅损人不利己,还结下了仇怨,有什么意义? 而且,治国公府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名下,先后有五名侍妾暴病而亡,有六名侍妾被发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要说与这个高颖没有任何关系,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和这种人继续交往,那不是拉低自己的格调和声誉,故意让其他人评头品足、胡乱揣测吗? 鉴于此,北平城中那些王公贵族之家的夫人小姐们,人人都对这位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避之不及,有什么重要场合,一般也不会有人特意邀请她了。 气得高颖简直要发疯,她躲在房中大骂道,“我是做了一些缺德事,可你们这些有品级的正室夫人们,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就说那个荣国府,前不久还把贾琏的发妻王熙凤,白送给周进这厮了。论恬不知耻,我还不如你们荣国府呢。” “闭嘴。”随着一声大喝,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气急败坏道,“你还是不吸取教训,还是这么说话毫无遮拦,得罪了桃李书院周进、傅检这些人还不够,你还想把其他王公贵族之家,都得罪一个干净,才心满意足了是吧?” 近些日子以来,马尚的脾气大了许多,不再对自己唯唯诺诺,想到这一点,高颖就心头来气。 眼见马尚一进门就呵斥自己,让自己在下人们面前没脸,高颖又怎么按捺得住? 她当即反驳道,“你自己没本事,惹不起那个周进,护不住自己的老婆,怎么还有脸说起我来了?你要但凡能干一点,把那个周进直接抓捕起来,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看到高颖还是这样一副不明事理的样子,马尚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他怕把事情说出来,他这个正室夫人还不服气,还要到处胡闹,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惹出何等祸事? 马尚对管家下令道,“这些天,就让夫人在家里好好歇着吧,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要去了。” 管家回答道,“是。” “什么?”高颖气急道,“你想软禁我?我是西宁郡王府的嫡女,你马尚凭什么软禁我?” 马尚却胸有成竹,他朝西宁郡王府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谨遵岳父大人指示,不敢不从。” 想不到竟然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意见,高颖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她喃喃自语道,天哪,周进这厮究竟是何方大神,竟然让她一败涂地?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1章 上流社会(二) 马尚不得不将高颖软禁,他的那位岳丈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生怕高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那个董爱珠给弄死,或者送到皮条营胡同从事皮肉生意,到了那个时候,整个治国公府,只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连带着西宁郡王府,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董爱珠把孩子生下来以后,马尚便可以把身契还给她,准许她自己选择何去何从。 经过一番思考,董爱珠还是想和马尚纠缠在一起。 她宁愿待在三品将军身边哭泣,也不愿意守在小户人家欢笑。 不过,出于人身安全方面的考虑,她表示不愿意住进治国公府,只想在外面单门独户地居住。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马尚自然也答应了她,并给她配备了一些丫鬟婆子,以便照顾好她。 想着经过周进这厮一通胡闹,自己以后便可以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马尚对周进的恨意,便也就淡了一些。 不过,一想到周进这厮胡言乱语,说什么在高颖一通打砸之下,给他家中南跨院造成了瓷器、家具等共计六百两银子的损失,以及在这个过程中,造成租户傅检手头一千两银子,再也找不到了。 马尚气得差点把牙齿都给咬碎了。 他又不是旷世大怨种,不可能周进这厮说什么就是什么,肯定要将那些参与此事的丫鬟婆子们拘押起来,打上一顿杀威棒之后再问话,将整件事情了解清楚了再说。 根据那些丫鬟婆子们的哭诉,周进房中诸多粗笨家具、破烂瓷器,满打满算,顶天了也就价值几十两银子,至于那个所谓一千两现银,更是子虚乌有,瞎编乱造。 “你周进是不是穷疯了,竟然还胡乱攀咬到了我头上?”马尚气呼呼地说道。 他懒得搭理周进,更不愿意掏出这笔银子。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如今,周进和傅检二人,每天都去九门提督府和五城兵马司报到,要求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主持公道,还北平城一个朗朗乾坤。 话都说到了这种高度,九门提督府和五城兵马司哪怕是再向着他马尚,那也不可能一直置之不理呀。 更不必说,韩老三现为五城兵马司提督,更是公然站在了周进那一边。 他已经不止一次表示,涉及上千两银子的偷盗案件,不是一个小问题,必须有案必查,违法必究,执法必严,让五城兵马司成为北平城中老百姓们的守护神。 韩老三虽然尚未有实际行动,但他所谓“有案必查、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的表态,却得到了今上和忠顺王的嘉奖,让韩老三好一阵得意,上朝的时候连腰杆都绷得直直的,颇有踌躇满志之意。 难道真要等到五城兵马司动手,将治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抓捕起来,不问青红皂白审讯一通,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隐秘之事,会被韩老三这厮刨一个底朝天,大家还能不能安心过日子了? 迫于无奈之下,已经有好些人找到了马尚这里,劝他破财消灾,拿出一些银钱,将周进、傅检二人打发了算了。 “那个周进就是一条疯狗,六亲不认,见谁咬谁,你跟他较真做什么?”有人在马尚面前,好心建议道。 也有人说,周进就是锦乡伯府豢养的鹰犬,专门盯着武勋贵族之家撕咬,一旦被他们找到了破绽,接下来就是五城兵马司登门拜访了。 吓得马尚浑身一哆嗦,难道周进这厮真得到了锦乡伯府的全力支持,要不然荣府嫡媳妇王熙凤,为何会败落得如此迅速,由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变成了以色娱人的房中玩物? 没奈何,马尚只好请人居间说合,到底还是忍气吞声,赔了周进、傅检二人一千二百两银子,以此了结此事。 银子到手之后,恰好傅检从城外回来办事,周进便分给了傅检四百两银子,让他重新打整房屋,或者购买田舍也行。 傅检非常高兴,他不过跟着周进这厮,前往各个衙门走了几趟,说了几句“吾孩生母,永不为奴”之类的空话,虚报了一千两现银的损失,现在居然还能拿到四百两银子的好处,里子和面子都有了,这让傅检如何不喜? 傅检一时高兴之下,便花了数十两银子,请众人来到家中吃了一顿戏酒。 吃酒过程中,周进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深怕自己说漏了嘴,到时候就要自己掏钱请客了。 他也是一分钱成本都没有,仅凭一个虚报的数字,就赚了好几百两雪白的银子啊。 酒席过后,傅检来到房中,看望了一下家中几位貌美夫人,又拿出一百两银子,委托贾迎春主持家中事务,至于他自己,仍然是返回紫檀堡乡下去了。 现如今,傅检在桃李书院院长这个职位上,越来越有感觉,职事在身,要不是推脱不开,也不会轻易进城。 周进那句宣言“吾孩生母,永不为奴”在北平城中传开以后,虽然像贾政这般伪君子,仍然以当事人自己不愿意作为借口,不肯帮助身边女人们脱离奴籍,但也有一些高官显宦、家境殷实之家,迫于各种顾虑,主动解除了那些侧室们的人身依附关系。 像周进家里,他父亲周大福虽然续娶了一房正室,后面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周益,也都算是嫡子,但若要说道嫡长子,则是非周进本人莫属了。 如果说,一定要按照立嫡立长的原则,那么,周大福名下的庞大家业,自然将落到周进身上继承。 周进的那个继母,又如何肯答应呢? 现在周进自己提出“吾孩生母,永不为奴”,实际上是对于立嫡立长这个家族继承原则的一次冲击。 试想,庶子生母都永不为奴了,到时候闹着分家产的时候,谁还会管你是正室侧室,是嫡长子还是嫡次子? 虽然这个说法,影响到了周进继母这个正室夫人的权柄,让她再也不能任意惩罚家中侍妾。 但是反过来说,既然侍妾们都人身自由了,她们大可以另外安置在别处,几百两银子打发了事,而不再有资格参与家中财产分配。 至于周进这个家中长子,更是变得可有可无。 考虑到这个因素,为了让自己孩子们名正言顺地多继承一些家产,周进继母选择支持周进所谓“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主张,也想通过家主周大福,将这一条作为家法贯彻下去。 于是乎,周大福、赵欢夫妇俩便把周进叫回家中,王熙凤是县伯府的贵女,周大福担心他在周进房中受委屈,出于改善关系的考虑,也特意把她请来,打发给了她价值一二百两银子的见面礼。 喜得王熙凤的腰肢都硬了起来。她终于又有了一笔私房钱了。 周大福作为长辈,教导了两人一番,并明确告诉周进,一旦房中妇人们开始生育,便立即帮她们脱离奴籍。 周进和房中妇人们的感情都普遍不错,他也猜不透父亲周大福究竟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然是亲口答应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周进还对此揣摩了一番,感觉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既然想不通这背后的算计,他便也不再想了,转而说起了上次傅检请人吃酒过程中的事情。 “这次我陪同迎春妹妹在里屋吃酒,期间走出来一趟。陈也俊、卫若兰等人,都是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怎么韩奇、冯紫英二人,却一直闷着头喝酒吃肉,显得情绪有些不高啊?你作为他的好朋友,可是探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没有?”王熙凤问道。 周进也是发愁道,“我也早就看出来了。我们这次闹出了这么大一场风波,北平城中所有上流人士,无一不受其影响,或者支持我们的观点,或者反对我们的观点,连我父亲和继母都下场站队,可见影响深远到了何种程度。韩奇、冯紫英二人都是我好朋友,也是首倡者阵营中的一员,偏偏他们自己又是嫡长子,处于双方矛盾的焦点处,所受到的冲击和压力,必然不小。只是这些事情,我一个莽汉,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王熙凤道,“其他方面或许帮不上忙,但银钱方面,若能帮一把手,你切不可推搪。大家都是好朋友,账目方面也不要计算得这么清楚。像这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赔偿,要不是韩奇、冯紫英等人,帮我们尽力争取,咱们俩未必就能从治国公府拿到这笔银钱。我想着,要不就给他们二人,各自分上一百两银子算了?” “不妥,不妥。”周进摇着头拒绝道,“韩奇和冯紫英二人,也都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如何肯不明不白地接受你的银子?我看不如买几件首饰,送给韩奇和冯紫英名下的侍妾们,一则尽了咱俩的心意,二则,毕竟是送给侍妾们,不是送给他们自己,他们便也不好拒绝,岂不是更加妥当?” 王熙凤笑道,“如此甚好,便就依你吧。你们这些冒充上流社会的人,就是喜欢这么揣测人心,说话做事,一点儿也不痛快。” 周进嬉笑道,“也不知是谁,昨晚上还说痛并快乐着呢,怎么转眼间,就说不痛快了?” 吓得王熙凤连忙拧了周进一把,小声说道,“旁边还有小丫头们呢,你要点脸行不行? 看着周进送来的十余件银首饰:两个银项圈,一对银手镯,一对银脚镯,两只银戒指,两对银耳环……韩奇都觉得自己有些心虚了。 这怕是价值上百两银子吧? 这个周进,还真是一个实诚人啊。 不过,当听说冯紫英那里,也收到了周进这份赠礼,韩奇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反正,编造谎话向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索赔,是周进在牵头;拿到赔偿款后进行分配,是周进在主持。 “事情真相要是被马尚得知了,那也是周进这厮的主意,不关自己的事呀。”韩奇如此想道。 韩奇从这些银首饰中,挑了一个银项圈出来,挂在了身边爱妾玛丽的脖子上。喜得这个西洋美女眉开眼笑,一连询问了好几声,“这真是赏赐给我的吗?” 韩奇没有好气地说道,“想要就要,不要就还给我。” “要,要,要。”玛丽连忙答道,眼睛中闪现着明亮的光彩。 韩奇也是感觉好笑,想着这个西洋美女,生着一张妖艳的脸蛋不说,还机灵乖巧,等以后学会了大周朝的人情世故,怕也不是寻常人物。 韩奇将其他银饰都用绸缎包了起来,妥善放好,并叮嘱玛丽姑娘道,平常没有事就在万柳园好好地呆着,可不要乱跑呀。 玛丽摸着脖子上的那个银项圈,喜滋滋地点头答应了。 随后,韩奇便骑上马匹,返回到北平城中,作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他今日还需要沿街巡视哩。 半路上,韩奇碰见了桃李书院院长傅检,还向他打了一个招呼。 傅检当时正准备动身,前往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听贾代儒老爷子传授乡试经验。 秀才考试辅导班今日没有安排课程,但贾代儒老爷子所主讲的举人考试辅导班,确实还不错,既有理论深度,又有实践操作,动不动就来一次乡试真题模拟考试,整得那帮学员们叫苦连天,欲死欲活。 但恰好也是因为这样,导致桃李书院崇文堂在京城之中的名气,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大家都说这个举人考试辅导班物有所值,颇有含金量,要求插班入学的人,便有不少。 但周进却把这些想要插班入学的同学,都统一安排在了第二期。 周进担心学员们太多了,恐怕会把老爷子给累坏呀。 傅检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兼崇文堂堂主,又是贾代儒老爷子的私人助理,自然可以随班听课,随班参加模拟考试。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傅验感觉自己的水平,有了明显提高。 又听说在去年乡试之前,周进这厮便经常被贾代儒老爷子抓去进行模拟考试,他便想着,周进这厮,还真会到处抱大腿,化不利为有利啊。 哪像自己家里,只请了一个秀才做塾师,搞一些启蒙教育还可以,但想要冲刺乡试大关,则有所不济了。 傅检打算假公济私,先跟着贾代儒老先生好好地学一学,若是以后能中举,便前途大好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2章 带刺玫瑰(一) 这一日,傅检在城外收到消息,说是她老婆贾迎春已经怀有身孕,他便打算返回桃花巷家中走一趟。 一来是看望贾迎春,好好地抚慰她一番,有助于孕妇的情绪稳定,为今后顺利生产打下基础; 二来,他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早已生龙活虎,精力过剩。 他也想借此机会,在章丽、章卫姐妹俩房中歇息一晚,叩问自己的道心究竟何如。 傅检径直来到家中,便宜小舅子章冀此时正在门房里练习写字,因堂叔章顺受到傅检委托,时常外出考察田土买卖,近来门卫值守工作便由章冀来承担了。 在傅检的提点下,他倒是也认识了上百个字在肚子里,对傅检这个便宜姐夫,更是崇敬加感激起来。 傅检和章冀略微聊了几句,便走入院子中。 听章冀说,薛家那个宝钗小姐和其身边丫头莺儿、文杏,专门过来看望贾迎春,傅检不由得微微一笑。 都说荣国府抛弃了贾迎春这个庶女,可现在他傅检跟随在周进身边,混得风生水起,连治国公府那位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也吃了瘪,承认他这个荣府庶女婿的人,便也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然而,在经过西厢房某间屋子时,傅检竟然从里面听到了一阵陌生的哭泣声。 “这是什么情况?”傅检大吃一惊,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打算听一个清楚。 傅检也不是没有听到一些风声。 据说,便宜大舅子章保前往蜂窝煤制造场做门卫后,和薛家负责采购蜂窝煤的文杏姑娘,便逐渐有了些许接触。 据章丽娘说,章保对这个文杏有些意思,言下之意,是让傅检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家中又要进人了,到时候筹办婚庆喜酒、安排住处和差事,都需要他这个主人家提前筹划好。 傅检听后,头都大了,章丽、章卫姐妹俩是好,可她们的兄弟们,也太多了吧? 他手头上这点银子,怕是不够章丽娘这一大家子人嚼用几年啊? “难道是章保急不可耐,没有守规矩,欺负了文杏姑娘不成?”傅检暗中怀疑道。 他想这样也好,便拿这个作为借口,把章保撵出去,想必章丽娘也无话可说。 哪里想到,走近一听,屋内居然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哭声,这显然就与章保没有关系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随后,傅检听到屋内有人劝说道,“小姐不要再哭了。那个周进本就不是好东西,刚才咱们去他家中看望琏二嫂子时,看到那个通房丫头曾佳领口拉得那么低,故意窝在周进怀里。她这种放浪行为,显然也是出自周进的默许。像周进这种贪财好色之徒,见异思迁是肯定的,绝非小姐良配啊!” “难道周进欺负薛宝钗了?”傅检一边猜测,一边继续偷听。 “你这个小妮子,知道一个什么?我哪里是在哭周进,我是在哭我们薛家,我哥哥不大成器,如今全家人的希望,就只能吊死在贾宝玉这颗树上了。偏他又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对于仕途经济方面毫无兴趣,能不能把荣府撑起来都不知道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薛家人,呜呜呜呜。” “那桃李书院不是还有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公子哥儿们吗?要不,我去给小姐牵线搭桥?” “胡闹。冯紫英已有心有所属,他只要不见异思迁,迟早能把王熙鹊拿下来,即便这门婚事谈不拢,想要和他结亲的大家闺秀,不知有多少,哪里轮得到我这样一个商户之女?至于卫若兰,也太小肚鸡肠了,就因为湘云妹妹的陪嫁不够,他们家便不太乐意,这种见钱眼开之人,也绝非良配。那个陈也俊就更不用提了,做事情犹犹豫豫,看中的姑娘被人抢先下手,便开始伤风悲秋,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别看桃李书院人才济济,但这些人加起来,给周进这个话事人提鞋都不配。此话休得再提。” 薛宝钗虽然没有论及自己,但傅检感觉就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个耳光一样,脸上火辣辣的。 听薛宝钗这句话,岂不是北平城中,都认为自己成不了大器,不值一提了? 傅检暗下决心,一定要刻苦攻读,下届乡试不中,誓不为人。 “至于你薛宝钗,也别太得意了,居然这么看不起人。”傅检气咻咻地小声说道。 这时候,房门被人打开了,傅检和薛宝钗二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傅检不好意思,是因为他的偷听行为,被薛宝钗发现了;薛宝钗不好意思,则是因为她在背后说他人坏话,被傅检给听到了。 于是,薛宝钗带着莺儿、文杏等人转身就走,她们步履匆匆,以至于连一叠稿纸掉落在地,也浑然没有发觉。 傅检上前捡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大观园中诸人以咏红梅为题,所创作的四首诗歌。 傅检心想,这几首诗作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又能给薛宝钗埋下一个什么浅雷呢? 他边走边想,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慢慢形成。 此后几天,关于桃李书院联合《青年诗刊》,将在北平城中,举办一次诗词大会的消息,在读书人中间广泛流传。 公告中说,本次诗词大会,其宗旨在于促进民间诗歌创作,营造良好文化氛围,云云。 其实都是乱扯淡。 真正让读书人关心的,主要是两点。 第一点,奖金异常丰厚。本次诗词大会的头名,能够拿到五十两银子的赏钱,第二、三名则分别为三十两、二十两,哪怕仅仅获得一个优秀奖,也能拿到十两银子。 二来,此次诗词大会,将聘请周进、魏西平、张安世、钟栅、贾代儒等举人担任评委,获奖作品将结集出版,面向国子监和顺天府学这两所著名学府,免费散发,给获奖者扬名。 评委会主席由周进担任,组委会主席则非傅检莫属。 如此一来,报名者甚众,当天前来参加诗歌比赛的秀才、童生们,约有数百人之多。 比赛题目也非常简单,以咏红梅为题,不限韵。 傅检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兼崇文堂堂主,为表示公正,当然是不会抛头露面的。 而是由学业司副司长胡永和崇文堂副堂主贾芝作为掮客,将邢蚰烟、李玟、薛宝琴、贾宝玉四人的咏梅诗,都贩卖了出去,合计赚取了六百两银子。 作品征集结束后,在评选过程中,又有个别书生,妄图拿一个好名次,由胡永、贾芝二人负责居间说合,向傅检奉送纹银若干,合计也有将近五百两银子,傅检也都一一地笑纳了。 最终,扣除周进、魏西平、张安世、钟栅、贾代儒等五人的评审挂名费各一百两银子,桃李书院胡永、贾芝等人的额外工作津贴,合计不到五十两银子,以及一些词作印刷成本,再扣除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奖赏钱,傅检通过这一次咏红梅诗比赛,好歹也赚了一二百两银子,落入了自己口袋。 这让傅检感觉心情一阵良好。 但高峰过后,往往是低谷。 傅检万万没有想到,大观园中那朵带刺的玫瑰花,贾政和赵姨娘的女儿贾探春,居然会因为这个事情,带着人打上门来,让他挨了周进一顿批评,叮嘱他下次办事情,一定要稳妥周全一些。 “你是不知道,这个贾探春,都缠着我兴师问罪好几回了。”周进有些苦闷地说道。 他都马上要参加春闱会试了,哪里经得住贾探春三番五次前来打扰? 贾探春实在是太气愤了。 她原本对于桃李书院的感觉还挺好,那个崇文堂识字班学费低廉,让一些贫穷人家的孩子也能够读书识字,粗通文墨; 还有那个商学堂,学以致用,专业性强,便于学员们找到一份好工作,确实是一个善举呀。 虽然周进这厮,到处沾花惹草,有着孟德之好。但他再不济,也主打一个自愿原则,讲究双方你情我愿,倒是没有存心伤害他人的利益。 就冲着这一点,贾探春对周进深感钦佩,在大观园中,没少给周进说过好话。以至于大家都笑话她,说要不是她被关在荣府中很少出去,大家还以为她贾探春对周进这厮有意思呢。 现在可好,桃李书院这个叫做傅检的新院长刚一上任,搞了一个什么咏红梅诗比赛,整个北平城中的读书人,差不多都听说了。 结果获奖作品之中,竟然有好几首,都是出自大观园诸人之手。 这不就是无耻的偷盗行径吗?这不摆明了是文贼的勾当吗? 宝钗姐姐虽然也有错,没有保管好那一叠稿纸,但不能因为你傅检把这叠稿纸捡了起来,就说这些作品都归你所有了吧? “走遍全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贾探春怒容满面,气呼呼地说道。 傅检这个桃李书院院长只是一个吉祥物,背后的话事人仍然是周进这厮,贾探春当然要擒贼先擒王,寻找周进这厮的晦气了。 好在荣府最近变动很大,赵姨娘的不安分,牵扯了王夫人的许多精力; 新来的琏二嫂子王熙雁,又手忙脚乱地接手家中管事之权,顾不了贾探春这个小姑子; 贾探春便时常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府外,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察觉。 虽然说上一世,周进一直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吃了很多亏,也上了许多当,但挨打了就立正、被抓住现行了就认罚,这个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所以周进的态度很诚恳,他向贾探春打躬作揖,请求原谅。 周进使用了上一世所常见的仙女大法,意思是说,我都已经说对不起了,你为什么这么凶,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但贾探春根本不吃周进这一套,她怒斥道,“我看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随后,贾探春和周进摆事实,讲道理,说得唾沫横飞。 探春身后的两个丫头侍书和翠墨,刚开始还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后来她们俩则昏头昏脑,摇摇欲睡起来。 周进也满耳朵都是探春的聒噪声,他头痛欲裂,几次想要发作,但一想到自己确实不占理,只好忍了又忍。 探春见火候已到,便图穷匕见,提出了她这趟过来的核心诉求,“你既然明知道犯了错误,打算赔偿多少银子了结此事?” 说到这里,探春俏脸含霜,站了起来。 她双手撑着书桌边沿,上身前倾,俯身看向周进,试图给对方制造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顿时间,那颤颤巍巍的诱人场景和波澜壮阔的盛大气象,差点亮瞎了周进的双眼。 周进不仅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跳动得厉害,鼻子也有一些不舒服,他伸手抹了一下,发现满手都是献血。 他羞愧交加,连忙撒腿就跑,边跑边说道,“我生病了,赔偿的事情,日后再说。” 贾探春不明就里,还以为周进是故意捅了一下他自己的鼻子,然后流出血来的,以此作为借口跑路。 她感叹道,“周进这厮为了赚钱也不容易啊,先前贩卖别人的诗作,脸都不要了,现在自残身体,连命也不要了。他这种一心搞钱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呀。” 贾探春打算过两天再来,不从周进这里掏出几十上百两银子的赔偿,她决不罢休,誓不为人。 周进被贾探春纠缠了好几次,有一次贾探春还给周进下达了最后通牒,扬言说周进再不给她一个交代,她就再不顾虑王熙凤、平儿、晴雯等人的面子了,势必要揭露此事,让桃李书院名声扫地。 周进没有办法,他和贾探春讨价还价一番,最终说定了六十六两银子的赔偿,数日内付清。 这一次,贾探春终于心满意足,含笑而去。 “这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啊。”周进心道。 这天晚上,周进无心攻读,他在书房中练习书法,一连写了数十遍“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随后,周进把毛笔一扔,下定决心道,“干!” 他可是一个穿越者,要是连一个荣府庶女都搞不定,不是给穿越人士抹黑嘛。 况且,锦衣府堂官赵全都说过了,他那个便宜父亲周大福,原本兄弟众多,只不过由于宅斗激烈,才仅剩下周大福、周大贵兄弟两个。 周进决定兼祧并娶,先把贾探春娶回家,解决自己的心境魔障再说。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3章 带刺玫瑰(二) 之所以看中了贾探春,周进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反复比较权衡之后,才下定了这个决心。 他对贾探春的好感,可以用上一世的某一句流行歌词来做总结,那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痴于rou体,迷于声音,醉于深情”,至于个中具体含义,周进本人既然不打算向外透露,此处也就暂且不表了。 周进也曾经分析过,他目前已和便宜父亲周大福、便宜老弟周益分家,基本上得不到家庭助力; 他自身又只有一个举人功名,一个低级爵位,养家糊口可以,再多便不能了,对上荣宁二府的金枝玉叶,貌似还有些不够看。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作为一个穿越者,见多识广,有着丰富的情感手段。 至于把贾探春娶回家的好处,一来,贾氏一族虽然注定要没落,但破船还有千斤钉不是,好歹还能吃上一两年荣府庶女婿的红利,贾府落败后,也便于他继承荣宁二府的一些政治遗产。 而这几年,正是周进较为脆弱的时候,有荣国府罩着他,便能省去很多麻烦,少走许多弯路。 二来,大观园的莺莺燕燕之中,薛宝钗是摆明了要弄到手,但目前薛蟠被关在监狱,时机尚不成熟,周进自然也不会贸然上前去套近乎。 这也是上次薛宝钗上门投石问路,周进故意把手伸入曾佳衣裙之中,将薛宝钗气走的缘由。 要不然,薛宝钗现在开出价码,只要你能救出我哥哥薛蟠,我就愿意让你兼祧并娶,周进如何好回答? 他现在还没有帮薛蟠脱罪的绝对把握啊。 林黛玉作为贾宝玉的优质备胎,被贾母保护得很好,婚事的权利也掌握在贾母手中,周进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至于史湘云,上次卫若兰和她相亲,虽然没有谈妥,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周进这里自然也不会横刀夺爱。 剩下贾氏三春之中,迎春这人生性怯懦,遇事糊涂,把她拿来当做花瓶可以,让她来做当家奶奶,则决然不行。 好在她已由傅检这厮接盘,不需要周进额外操心。 贾惜春则一心向佛,不喜俗物,就算把她娶回家,她也肯定会说上许多丧气话,到时候内宅不安,是必然的事情。 只有贾探春,虽然是庶女出身,但她却精明能干,目光长远,作风也很正派,把这样一个贤妻良母收为己用,夫复何求? 当然,周进内心也愿意承认,贾探春每次上门都怒气冲冲,那一副汹涌波涛的画面,一下子便把他给镇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周进为之深度沉迷,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异常清晰地回想起那波浪滔天的美丽弧线。 想到这里,周进再一次抹了一下鼻子,他又出鼻血了。 不过,贾探春可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想要把她拿下,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别的不说,只要贾探春躲在大观园中不出来,周进想要和她见上一面都难。 好在周进毕竟是两世为人,要没有一点小手段,又怎么敢在这个红楼世界中混下去呢? 次日,周进在万柳园家中,特意把贾兰叫了过来,和他面谈了一次。 大致意思是说,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首期秀才考试辅导班马上就要结束了,但像贾兰这种情况,毕竟年纪还小,水平有限,立即入读举人考试辅导班,可能还不大现实。 因此,周进建议贾兰道,可以聘请一个有着举人功名的私塾老师,每隔两三天,引领着学习一次,既能够巩固旧知,又可以点拨深化,可以慎重考虑一下。 “每个月才二两银子,一点儿也不贵嘛!”周进温言笑道。 周进甚至还进一步怂恿道,如果银钱上不凑手,还可以几个学童集资,共同聘请一个私塾老师,这样一来,便不会有什么经济压力了。 贾兰听后,觉得迷迷糊糊,似乎听懂了一些,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懂。 不过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当天下午回家之后,贾兰便把周进的这一番话,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李纨。 李纨很快就明白了,周进这厮是想做家教捞外快啊。 说实话,李纨也一直为贾兰的学业而操心。往些年,贾氏族学还在,由贾代儒这个当世老儒执掌学堂,倒也能让李纨放心。 但后来王夫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听信了王熙凤的鬼话,竟然把贾氏义学给停办了。 为了让贾兰挤进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秀才考试辅导班读书,她还不惜走傅检这厮的门路,送了五两银子给她老婆贾迎春做见面礼。 眼下,崇文堂首期秀才考试辅导班即将结束,贾兰接下来的学业应当如何安排,又让李纨有些举棋不定了。 恰如周进所言,贾兰这种情形,再读一期秀才考试辅导班,把走过的流程再走一遍,显然没有什么意义。 可要是直接把贾兰送进举人考试辅导班,又怕贾兰跟不上,贾代儒这个崇文堂主讲也未必会同意。 崇文堂现在声名鹊起,在北平城中名气很大,贾代儒常常自诩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以择天下英才而教之为己任,对于崇文堂举人考试辅导班的生源,更是异常重视。 听说有好几名外地秀才,因为当场作文不过关,便被贾代儒拒之门外。 因此,也不是李纨想把儿子贾兰送进这个举人考试辅导班就读,就一定能够送进去就读的,还得排队等待机会。 现在周进这厮想做家教捞外快,倒是给李纨解决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在李纨看来,周进这厮毕竟有着实打实的举人功名,有顺天府乡试的成功经验,给贾兰做家教,可以说是刚刚好。 至于银钱方面,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荣府中,现有贾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四人,迫切需要一个塾师指点学业。 李纨还不信了,堂堂一个荣国府,涉及到这么多学童,还凑不够应当支付给周进的那份束脩钱,那不是开玩笑吗? 当天晚上,李纨便找到王熙雁,和她商量此事。 王熙雁虽然诸事繁忙,但对于李纨这个嫂子,她还是颇为尊敬的。 毕竟李纨与世无争,无意于染指内宅权柄。这个人情,王熙雁不能不认啊。 王熙雁同意此事,便带着李纨找到王夫人那里。 听说每个月才二两银子,而且关键是,这个周进貌似还和赵姨娘有一腿,王夫人也想要借此机会,抓住赵姨娘的把柄,便当即应允了。 因为族学停办的事情,贾政埋怨了王夫人好几回。现在她聘请一个举人进府做塾师,各方面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即便贾政不乐意,他也无法宣之于口。 王夫人授意王熙雁明日就着手去办,一定要尽早敲定下来。 王熙雁不敢怠慢,次日就派人和周进商谈好了条件,每逢单日在怡红院贾宝玉书房之中,周进须给贾宝玉、贾环、贾琮、贾兰等四人授课一个上午,若时间上有冲突,则另行调整,束脩钱按照每月二两银子支付。 探春简直就要被气疯了。 周进这厮,还真是恬不知耻啊。 原本,探春从周进这厮手里,先后拿到了两笔赔偿,一笔是五十二两银子,一笔是十三两一钱四厘银子,离约定的六十六两银子的赔偿,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探春也不是一个小气之人,便说道,“算了算了,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连一钱四厘银子也送过来了,剩下还未赔付的那八钱六厘银子,我就不要了,就当是请你喝茶了吧。” 周进却道,“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说是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连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你的。” 探春见周进如此坚持,也就依了周进,铜板是不值什么,但蚊子腿也是肉嘛。 于是乎,周进利用在怡红院贾宝玉书房之中做家庭塾师的机会,每天都委托贾环,给探春送去了十一个铜板,说是给探春的赔偿。 为什么每天都是十一个铜板?探春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也懒得多问。 探春反而还得意洋洋,将她从周进这里顺利拿到诗作赔偿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观园中诸人。 众人劝她不要乱来,不过是几首游戏之作,周进、傅检这些人拿去就拿去了,也没有什么嘛,他们能捡到宝钗姐姐所丢失的那一叠稿纸,那也是他们的运气不是? 但探春却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这几首词作是大观园中诸人创作的,凭什么周进、傅检拿去卖钱? 这六十六两银子是周进应当支付的稿酬,这笔钱拿得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当然了,以探春的高洁人品,她也不会中饱私囊,把这笔银子落入自己口袋。 探春使用这笔钱,委托府内的丫鬟婆子们,外出买了许多美酒、果品和精致糕点,在秋爽斋一连举办了数次诗会,大家饮酒作赋,载笑载言,好不逍遥快活。 但很快,从贾宝玉所在的怡红院丫头们口中,传出来了一个说法,说是“五二零”这个数字,谐音就是“我爱你”,“一三一四”这个数字,谐音表示“一生一世”,还有“十一”这个数字,则表示“一心一意”。 探春从身边丫头口中,听到这个说法之后,气得脸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可怜她不明就里,当初从周进手中拿到那两笔银子时,还沾沾自喜,到处炫耀。 结果现在,岂不是整个大观园中的人都知道了,周进这厮对她有意思? 这几乎是肯定的了。 因为这件事情,贾惜春就曾当面开玩笑道,“还是探春姐姐好,婚事还没说定呢,这彩礼钱就先拿到手了。” 贾探春听说后,也不好意思反驳,只能是当做自己没听到。 林黛玉一向喜欢嘲笑别人,也特意过来看贾探春的笑话,对着侍书打趣道,“这下你可是有福了。那个周进可是公开承诺过,只要你帮他生了孩子,就必然帮你脱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 像这种话头,侍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左右为难。 急得侍书都快要哭起来了。 因此这天下午,贾环又一次过来给她送那十一个铜板,探春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她大骂了贾环一通,勒令他以后不许再过来了。 贾环一脸懵逼,感觉他也没做错什么呀,气得他两眼泪汪汪,一路上哭着回去了。 此后,贾探春闭门谢客,诗会不办了,园内交游也不参加了。她借口身体有恙,一连多日躲藏在卧室之中,不和任何人见面。 探春这一招,退避三舍,也不能说应对方式不对,面对周进这种无赖,拒绝接触也算是上上之策了。 但周进作为一个穿越者,无论是霸道总裁,还是贴心暖男,那些爱情方面的小手段,上一世在某音视频之中,不知道见识了多少,拿来对付贾探春这种深藏在闺阁之中,没有多少情感经历的女孩子,完全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你贾探春不是以生病为借口,避而不见吗?那我周进也以生病为借口,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得了心病。 于是,周进也向荣府管事这里请了假,说自己身体不适,先请几天假再说。 这样来来回回,拉锯了好几次,不要说别人了,连贾探春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她一生病,周进也生病;她生病好了,周进也生病好了。 要是让有心人发现了,把这种话传出去,成个什么样子? 探春很郁闷,她是真心看不上周进这厮呀。你都名花有主,很快就要和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成婚了,还跑来招惹本姑娘做什么? 至于周进家中已有多位侍妾和通房丫头一事一事,更是让贾探春对周进百般嫌弃。 周进这种好色之徒,也配得上自己? 贾探春不想和周进继续纠缠下去,但令人诧异的是,荣府诸多上位者,竟然对周进这厮的追求行为,不管也不问。 迫于无奈之下,她只好亲自来到桃花巷,想找周进好好地谈一谈,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上次从你手里索要了六十多两银子,是我得理不饶人,没有充分尊重你们的利益。现如今,我把这些银子都还给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觑了一个没人的机会,贾探春向周进说道。 周进自然不会给贾探春留下一个百般纠缠的不良印象。他当即表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不过,既然探春姑娘看不上他,他默默伤心、独自流泪也就是了,绝不会无理取闹,影响探春姑娘的清誉。 说罢,周进把贾探春拿来的那一袋银子提上就走,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贾探春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一点不敢相信,这个周进难道不应当狮子大张口,再敲诈自己一笔银子吗? 贾探春抚摸着自己衣服内袋中那张价值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她原本是拿来,准备应付对方的敲诈勒索,却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事情的演变出乎意料之外,让贾探春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后,贾宝玉、贾环、贾琮、贾兰等人的上课地点,便发生了转移,从怡红院贾宝玉书房之中,转移到了周进家中书房里。 春闱在即,周进也没有时间,和贾探春玩这样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4章 科场大案(一) 周进这厮在打探春的主意,荣府诸多上位者可谓心知肚明,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对此保持了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 史老太君年事已高,对于孙子孙女们的婚事,她当然可以发表意见,但她也不可能在孙子孙女的婚姻问题上独断专行。 保住她在贾宝玉婚事上的独断之权,是史老太君的核心利益诉求,至于其他孙子孙女们的婚事决断权,她便大可以让渡出去,究竟如何处理,主要还得看当事人父母怎样考虑。 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比如说贾迎春嫁给孙绍祖一事,史老太君虽然不同意,但架不住贾赦这个亲生父亲要做这个主,她也只能徒叹奈何。 荣府之中,贾政作为生父,对于贾探春的婚事有着最大的发言权。 一般情况下,外男擅入荣府,意图对自己名下庶女图谋不轨,贾政必定会将他拒之门外,让他永远不能跨入荣府一步。 但当这个外男是周进的时候,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倒不是说周进的五品云骑都尉头衔和新晋举人身份,让贾政有些投鼠忌器。 而是说,上次王熙凤被锦衣府抓捕一事,让贾政有些拿不准,不知道周进这厮究竟掌握了多少荣宁二府的核心机密? 王熙凤包揽诉讼、重利盘剥、草菅人命等诸多违法事项,他贾政作为一家之主,先前都没有听说过,周进这厮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他周进究竟在荣府之中安排了多少眼线? 这种事经不起推敲,简直是细思极恐啊。 要是他周进意欲进一步告发,荣宁二府又将如何应对? 诚然,贾政作为工部郎中,荣宁二府在官场上的代表人物,他可以保证自己安分守己,不会轻易做出那些天怒人怨之事。 但贾政也保不齐贾府其他人,比如说他兄长贾赦,侄子贾珍、贾琏,儿子贾宝玉、贾环,甚至于邢夫人、王夫人等,有没有做出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尤其是王夫人帮助江南甄家,窝藏了数万两赃银,这件事情,周进是否已然得知,贾政也心里着实没底。 这等窝藏赃银之事,相当于是和锦衣府对着干,要是这件事泄露出去了,他这个工部郎中的位置也算是做到头了。 可要是反过来呢,周进这厮想打贾探春的主意,那就干脆把贾探春嫁给周进,虽然周进这厮已经说定了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但据贾政所了解,周大福死去的兄弟也不少,到时候让周进兼祧并娶,也一点难度都没有。 周进这厮简在帝心,或许在朝堂之上还能有更大作为,届时他作为贾府在官场之上的奥援,也不能说对贾府没有一点好处。 至于周进这厮在考场之中呼叫赵姨娘名字一事,贾政虽然心中不喜,但也不会太在意,左右不过是一个颜色好些的貌美侍妾罢了,还尚未涉及到他的根本利益。 邢夫人管不到贾探春头上去,王夫人也不关心贾探春的死活,贾政都不管,她们自然也不会管。 赵姨娘倒是对此非常关注,虽然有传言,说她和周进这厮有染,但她本来就是贾政房中以色娱人的宠姬罢了,周进都暗自垂慕她,不恰好说明她容颜未老,还有颇多姿色? 这些天,王夫人给她送来好几匹丝绸,贾政给她送来各种金银首饰,显然意在拉拢她,让赵姨娘喜出望外,得瑟了许久。 但赵姨娘也不纯粹是傻瓜,她要真是被人抓住把柄,发现她和周进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怕是八成要被丢到深井里面。 周进这厮在打探春的主意,倒是洗脱了她身上的嫌疑,她巴不得此事能成,也好白捡一个好女婿。 尽管荣府诸人,没有对周进追求贾探春之事持反对态度,但要让他们下定决心,真要以兼祧并娶的名义,将贾探春许给周进,以他现有的段位来说,则还有些不够。 除非周进这厮能够春闱高中,那一切都将显得有所不同。 周进这厮真能在春闱会试中金榜题名吗?这是北平城中许多人,都高度关注的一件事情。 与众人的广泛关注有所不同,周进自己都对春闱会试不抱期望,因为这一次春闱会试,对他的不利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本来,若是没有血色婚礼一事,内阁首辅张楚继续把持朝政,谁来做本届春闱的主考官,张楚有着极大的发言权,他手下两大干将,包括兵部尚书李春华和顺天府尹王允,都有资格参与春闱会试,再不济也是一个副总裁官。 关键时候,若是有这样一位巨头帮着说话,周进会试得中的几率自然是大增。 但张楚因为忧心女儿张诗韵独守空房,身体和神志都不复从前,在政事上便懈怠了许多,导致以张楚为首的文官一系,在和四王八公一系进行角逐之时,便多有力不从心之感。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李春华、王允等人,被抽调参与春闱会试,锁在顺天府贡院长达一个月之久,万一在这个时间段内,四王八公一系有什么阴谋诡计,应对不及时,岂不是悔之晚矣? 鉴于此,本届春闱会试,张楚、张诗远父子俩便反其道而行之,推荐由北静郡王水溶充当总裁官。 水溶继承王爵不久,又因为年轻不能服众,平日里所依仗的人手,还是以老北静郡王的那些班底为主。 这些人忠心耿耿,水溶用起来可谓得心应手,但新生力量有所不足,却也是其一大隐忧。 要不然,水溶也不会多次向贾宝玉这种人示好,他也想广泛收罗党羽,建立仅属于自己的骨干团队啊。 水溶自然乐意充当本届春闱会试总裁,借此收拢一些门生,扩充王府人才底蕴。 春闱会试,举国瞩目,上上下下都有人盯着,水溶想要做手脚的余地不是很大,但这也是相对而言。 他可能不敢录取一份拙劣的下等试卷,可要是反过来,将一份上等试卷黜落,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周进曾得罪过北静郡王水溶,他想要在本届春闱会试中讨到好,这又怎么可能?真当人家是泥捏的菩萨不成? 此外,周进自从中举之后,心思也不在科考复习上面。 他房中貌美妇人众多,又忙着紫檀堡附近的诸多项目,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 扪心自问,周进也不认为自己有希望考中进士,他便抱着重在参与的念头,进了一回考场,不过是中规中矩,简单回答了一通,至于是否得中,那就全靠天意了。 “考不上拉倒。”周进答完题后,急冲冲地交了试卷,一溜烟儿似的回了家。 “可把我想死啦。”刚一进门,周进便一把搂住王熙凤的纤细腰肢,将她生拉硬拽地拖入房中,连衣裳都差一点儿扯破了。 “你怎地如此心急?“王熙凤打开周进的那两只咸猪手,蹙着眉头将身上衣裳解了下来。 周进嘿嘿一笑,“这能怪我吗?三场考试下来,九天七夜,吃喝拉撒,都锁在那个号房里,可不是无趣得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扪住那两只肉馒头,把玩了一会儿,随后便在王熙凤的惊呼声中,将其死死地压在了书桌上。 许久过后,王熙凤翻转身子,草草地收拾了一遍,又换了一套衣裳,本想要抱怨周进几句,说他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差点儿把她腰肢上的嫩肉都掐破了。 可当她看到周进躺在床上被子里,满脸疲惫,早已呼呼大睡之时,王熙凤便纵有不满,却也只能闷在心里头了。 “早知道如此,就劝他不要去考这劳什子的进士了。本就希望不大,还遭这份罪做什么?”王熙凤暗中嘀咕道。 春闱会试过后,周进一连在桃花巷家中休息了好几天,这才觉得身子缓了过来,他暗自发誓,不管这次是否得中,下次都不会再去参加春闱会试了。 贡院之内,三场九天,吃不好穿不好,又没有貌美妇人在旁服侍,真是活受罪啊。 还不如凭借举人身份,直接参加吏部铨选,好歹得授一个官职,再慢慢地升上去就是了。 有着几百年文明积累的优势,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周进便打算在家中置一桌酒席,请隔壁傅检过来叙话。 傅检的兄长傅试,也是以举人身份入仕,如今做到了顺天府通判一职,秩正六品。 傅检作为家中庶弟,对于他兄长的升迁之路,想来也多少会有一些了解,或许能给周进本人提供一些借鉴。 傅检果然知道一些内幕。他言道,“要选拔官员,首先需要有空缺的官位。而参加吏部铨选人员,则必须向吏部投递参选材料,包括原籍官印结和本人投文。随后吏部司官验到复核,堂议掣签,直至宣旨行文,便可走马上任也。” 傅检所说,属于吏部铨选的一般流程,即便他不说,周进也能轻松打听得到。 周进既然是花了本钱请他吃酒,自然不可能满足于这些公开信息,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但若是想要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职位,怕是走一般流程就不大行了吧?” 傅检心领神会,思索了片刻,想着这件事已然久远,他又早已分家另过,即便说出来也问题不大,便回答道,“当初我兄长参加吏部铨选时,因他是贾政门生,借此攀上了时任吏部司官林如海的关系。那林如海可是探花出身,前程大好,谁敢轻易驳回他的面子?是以我兄长得以在那一次吏部铨选中,挑中了一个好出处,不必远赴那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任职。可如今,林如海已不在人世,荣宁二府即将式微,周兄若是再想走同样的门路,却有些行不通了。” 周进颔首称是,又敬了傅检一杯酒,本想叫厨房里再炒几道热菜送过来,傅检却说不胜酒力,告辞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进纳闷道,“往日叫傅检这厮喝酒,他兴冲冲地过来不说,临回去时,还要打包几道精美菜肴,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现在他转了性子,都懒得打包了?” 王熙凤解释道,“你还说呢?迎春妹妹刚怀孕没多久,因了傅检这厮爱煞了她,纠缠了两三回,结果让迎春妹妹不幸流产了。傅检这厮悔不当初,迎春妹妹也是心痛不已。这一连许多日,隔壁傅家便没传出来一阵笑声。你今日能把傅检请过来吃酒,已经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还有这等事?”周进惊奇道,“傅检房中除了贾迎春,还有三位侍妾,他就那么心急火燎,非贾迎春不可?” 陡然间,周进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难道傅检这厮是故意的,只要贾迎春生不下儿子,他今后便有理由休掉贾迎春,送她回娘家? 周进面上不显,心中却嘀咕道,“傅检这厮如此狠辣,倒是不可不防啊。” 好在傅检虽然是桃李书院院长,但他毕竟只是挂名,所掌管的实际事务不多,即便他有心捣乱,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而周进所鼓捣的那个惊天密谋,目前仅限于他本人知道,连韩奇、卫若兰、冯紫英、陈也俊等人也不知晓,傅检这厮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既然周进打定了主意,要参加吏部铨选,这件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从傅检这里得知,需要朝中有人,才能谋到一个好职位时,周进便绞尽脑汁,想想他有什么人脉关系,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因了和韩奇的关系,锦乡伯韩老三肯定是愿意照拂他的,但韩老三在五城兵马司可以说是言出必行,但对于吏部铨选来说,他却说不上什么话。 魏西平、张安世、陆秀峰、钟栅、钟杰等人,都属于少年英杰,以后或有大用,但现在却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到他们成长起来,少说也得一二十年。 顺天府尹王允位高权重,还和周进有着些许师生之义,只要周进愿意找上门去,有他出面推荐,总不可能让周进吃亏。 但是这样一来,周进便会被打上张楚一系的标签,只怕张楚、张诗远父子俩心中不乐意。 他们好不容易找了周进作为他们的眼线,又怎么会愿意把周进摆在明面上?这不等于以往的筹划,都变成了一场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周进不由惆怅满腹,抑郁了许久。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5章 科场大案(二) 北静郡王水溶自从袭爵以来,曾担任过一届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但充任春闱会试总裁官还是首次。 另一位总裁官是户部尚书毕景曾,名次在北静郡王水溶之后。 这一两年来,因为九边彩票发行成功,朝廷用度有所不足的局面得到初步缓解,毕景曾的工作压力便小了许多。 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朝堂之上屡屡发声,声望正隆。 今上想要进一步培养他,便临时抽调他主持春闱会试,一则是和北静郡王水溶相互制衡,彼此监督;二则也是让毕景曾收罗一些门生,以便今后栽培使用。 春闱会试号称“抡才大典”,但凡会试得中者,至少也是三甲进士出身,跑不脱一个官做,影响到今后数十年的官场人才储备和官员构成格局,堪称德正十年的首要政务。 北静郡王水溶担此大任,自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倒也无意于暗箱操作,贪赃枉法,而是反复强调唯才是举,以文取胜,一定要将那些答得最有水平的试卷挑出来,为朝廷选拔出更多的优质人才。 诚然,水溶是想让周进榜上无名,但他若是做得太明显,难免会遭到他人的非议,到最后,周进确实没考中,但水溶本人的声誉,也非得遭受一些负面评价不可,相当于是兑子,对于水溶这位北静郡王来说,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水溶是这样想的,都说周进这厮的文章,写得像是一坨狗屎一样,跟一般人没法比。 只要他坚持以文章水平论高下,周进这厮就不可能得中,哪里轮得到他亲自发话,刻意针对,留下一个把柄给大家? 但水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恰好因为这一点,使得自己陷入到了被动之中。 三月二日这一天,春闱会试结果张榜公布,金榜题名者共有二百九十八人,其中:南方士人一百七十人,北方士人一百二十八人,这也符合南北分榜的大致比例。 本届会试前三甲,分别为顺天府乡试第一名、常州府才子周少儒,应天府乡试第一名、国子监贡生魏西平以及国子监贡生吴波。 周少儒去岁夺得顺天府乡试解元称号,现在又是春闱会元,若是在下个月的殿试中再一次拔得头筹,成为新科状元,便能完成所有读书人都渴望完成的连中三元的佳话。 一时间,他在北平城中风头大盛,世人皆知,上门道贺者不知凡几。 周进的好友张安世、钟栅、钟杰等三人也名列其中,分别为第六十八名、第二百三十四名、第二百五十九名。 周进和陆秀峰二人,则不幸落榜。 周进本人还好,原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也就谈不上有太多的伤心,但陆秀峰却是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 据说他在得知会试结果后,一时间支撑不住,竟然当场栽倒在地,昏死过去了。 吓得他身边那位书童哇哇大哭,不知道是把他先搀扶起来为好,还是先把他送到医馆寻医问药为好。 周进闻讯后,为此还特意过去看望了一番,给他送去了一些药材和食物,鼓励他再接再厉,下届一定高中。 陆秀峰虽然嘴巴上应了下来,但神情却仍旧郁郁寡欢,显然还是对他落榜一事耿耿于怀。 “你也知道,在国子监读书时,我和魏西平是不能比,但比起张安世、钟栅、钟杰等人,却也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他们都中了,偏偏就我一个人没中?”陆秀峰哭丧着脸说道。 周进听后心中郁闷,什么叫偏你一个人没考中?我不也一样没考中吗?难道我就不是一个人? 但一想到陆秀峰身边连个暖被窝的婢女都没有,只有一个笨拙书童跟随,他在国子监附近租赁了一处小院,时不时给陆秀峰送去一些肉汤补身体,帮着换洗衣物,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而周进自己,则到处拈花惹草,甚至在考前几天,还纠缠了贾探春许多回。 周进没有会试得中十分正常,陆秀峰没有会试得中,则纯属意料之外,两者根本不能比啊。 周进好言好语,安慰了陆秀峰一阵,还陪同他喝了一会儿闷酒,正准备找个机会辞行的时候,突然看到国子监生员陆河冲了进来。 陆河虽然去年乡试落榜,没有参加此次春闱会试的资格,但听闻周进和陆秀峰二人落榜,他也为之叹息不已。 他急匆匆地说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这起科场舞弊大案,可是关系到你们二人的切身利益啊?” “科场舞弊大案?”周进疑惑道,“什么科场舞弊大案?周少儒那么强,顺天府乡试就是第一名解元,魏西平也不遑多让,他是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这二人能够名列前茅,谁敢说这次会试有问题?” 陆秀峰也叹息道,“是啊。不提周少儒和魏西平了,就说那个吴波,被誉为闽南奇才,由时任闽省布政使史鼎亲笔推荐,进入顺天府学借读,其才华横溢,有顺天府学有史以来第一才子之称。他能够夺得本届春闱会试第三名,自然也是名副其实,要说这里面有什么内幕,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陆河却道,“这份前三甲名单,具体到个人,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前三甲都是南方人士,是不是就有些过了?” “有些过了是有些过了,但以往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南方经济、文化方面,都比北方更为发达,在会试中占有一定优势,也是常有之事。虽则对于北方士人来说,这个事实有一些残酷,但也不得不服啊。”陆秀峰沉吟道。 陆河却说道,“即便前三甲都是南方人没问题,南北分榜取录符合以往惯例也没有问题,但若是整个顺天府,外加齐鲁行省、陕甘行省,都无一人会试得中,是不是便问题大了?” 陆秀峰闻言后,豁然站立,失声道,“怎么可能?国子监那么多顺天府籍生员,即便再发挥失常,也得考中三五个吧?” 周进也笑道,“这大概就是故意在耸人听闻了。据我所知,张安世就是顺天府籍贯生员,他在本次会试中,名列第六十八名,若是没有意外情况的话,一个二甲进士怕是跑不脱了。” 陆河却道,“哈哈哈,不好意思,是我没说清楚。除开官员子弟借籍在顺天府这种情况,世世代代都居住、生活在顺天府的读书人,确实一个没中。张安世虽然借籍在顺天府,但他却是祖籍广陵,你们没听到他动辄将广陵瘦马挂在嘴边吗?” “若是这样的话,就有些意思了啊。”陆秀峰思忖道。 大周朝开国不久,曾发生过著名的南北榜科考案。 开国十三年二月春闱会试,金榜题名者全部都是南方士子,谓之“南榜”。 这份榜单引得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联名上疏,纷纷跑到礼部鸣冤告状,控诉两位春闱会试总裁官明显偏袒南方人。 更有北方士子沿路喊冤,当街拦住官员车轿,恳请代为上达天听,使得整个京师人心晃动,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说会试总裁官必然收受考生贿赂,也有人说会试总裁官或许是在搞地域歧视,让参与本届春闱会试的诸位考官百口莫辩,很难自证清白。 大周朝开国皇帝遂命令内阁组织人手开展复阅,并由其本人钦点,于落第试卷中再补录若干北方士子,谓之为“北榜”。 事后,主持当年春闱会试的总裁、副总裁、同考官十余人,或凌迟处死,或全家流放,或永不叙用,南北分榜录取遂成科考惯例。 现如今,水溶主持本届春闱会试,虽然南北分榜录取没问题,但偌大一个顺天府,外加齐鲁行省、陕甘行省,没有一个举人会试得中,他还有没有一点地域平衡的基本觉悟? 他还讲不讲一点政治? 他这是想逼得整个顺天府和齐鲁行省、陕甘行省的士人们,和朝廷离心离德,分道扬镳吗? “这个北静郡王水溶,简直是居心叵测,罪不容诛啊。”陆秀峰有些兴奋地说道。 陆秀峰之所以如此兴奋,乃是因为他是齐鲁行省登州府籍贯,若是朝廷认为水溶此举不当,仿照当年南北榜案补录北方士人的惯例,也对本届春闱会试中落榜的齐鲁行省举人们进行复阅补录,那陆秀峰便有了一次难得的上岸机会。 周进也不禁有些憧憬。他的文笔水平,比起周少儒、魏西平、张安世这些祖籍南方的士人,或许是不如,但若是在顺天府籍贯的举人中,矮子里面拔将军,他则并非一点希望都没有。 至于陆河,一来他是《青年诗刊》创始团队成员,和周进、陆秀峰二人交好,自然希望他们两人也能够金榜题名; 二来他是陕甘行省金城府人士,这次春闱会试,陕甘行省所有举人全军覆没,他若不出声,等到陕甘行省举人在春闱会试中颗粒无收成为惯例,他今后参加会试,怕是也落不到好处。 他当然要积极奔走,热情联络了。 陆河介绍说,“现如今,顺天府籍贯举人,齐聚顺天府衙门,恳请顺天府尹王允代为上奏,为祖籍在顺天府的读书人发声。王允大人当场表态说,这件事情他接下了,若是本届春闱会试,最终没有一个祖籍顺天府的举人上榜,他这个顺天府尹便干脆挂冠而去,不干了。” “王允大人还言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粟米。在顺天府衙门前聚集的数百位读书人,跟随在王允大人身后,正准备集体向礼部请愿呢。” 周进慨叹道,“这么猛?看来我也得前往现场,参加这次集体活动,不然我以后在顺天府乡党面前,实在是说不起话啊?” “走走走,一块儿走。”陆河催促道。 他还介绍道,齐鲁行省的举人们,早已去了礼部大堂讨要说法,新任齐鲁行省布政使蓝海平,因为不愿意替这些举人们出头,被唾骂为“齐鲁之耻”,气得蓝海平一口气没有上来,送到太医院急救去了。 齐鲁布政使蓝海平不愿意出头,是因为他摸不清这里面的深浅,不敢轻举妄动;而顺天府尹王允却亲自带领顺天府籍士人,向礼部讨要说法,想必对此早有盘算。 难道推荐北静郡王水溶出任春闱会试总裁官,是张楚一系的阴谋不成? 这时候,周进听到陆秀峰问道,“那陕甘行省的举人们有什么异动没有?” 陆河支支吾吾地说道,“咱们人数少,有名望的举人们不多,只能跟随在顺天府籍举人和齐鲁行省举人们身后,做一些敲敲边鼓、以壮声势之类的事情。” 周进和陆秀峰二人心想,这就有些过分了啊,合着你们一点儿风险都不担,跟在别人身后捡现成? 但他们俩转念一想,朝廷是否补录还未得知,能多一些读书人敲敲边鼓,跟在众人身后嚷嚷几句,也是一件好事,便不再吭声了。 三人赶到礼部大堂外面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士子,既包括参加本届春闱会试的三地举人,也包括在国子监、顺天府学就读的三地生员,可谓群情激愤。 礼部司官张有为前段时间被勒令在家反省,好不容易走了礼部侍郎钱敬文的门路,大事化小,由礼部郎中贬为礼部主事,就不得不面对这种事情,不由得大呼倒霉。 更令他感到牙疼的是,周进这厮也在人群之中,时不时跟着瞎嚷嚷几声,张有为还不敢呵斥他,反而请求周进稍安勿躁,等待朝廷给出说法。 周进心中觉得好笑,趁他不注意,踢了这厮一脚,也就算了。 大周朝的庸官、贪官本就不少,也不多张有为一个,没必要和人家较真、死磕。 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争取会试补录才是第一要务啊。 事实上,水溶在得知顺天府、齐鲁行省、陕甘行省三地落榜举人群情激愤,控诉本届春闱会试不公后的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自己还是经验不足,犯下了一个弥天大错。 考虑到南北榜案的这个先例,他也无意于替自己争辩,而是首先向朝廷坦诚错误,并建议内阁接手,对三地落榜试卷进行补录。 今上和忠顺王很满意水溶的认错态度,罚了他半年俸禄,另一位总裁官毕景曾也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随后,由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领衔,于三地落榜试卷中,择优选出五十份,呈上到今上面前,再由今上决定补录与否。 最终,今上于这五十份试卷中,共录取了三十五名,其中:顺天府籍举人十二名,齐鲁行省举人十五名,陕甘行省举人八名。 周进和陆秀峰二人,都名列其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6章 双喜临门(一) 虽说是补录,含金量或许有些不够,但补录的功名也是功名,摸鱼的进士也是进士啊。 得知周进高中春闱,又深得忠顺王陈西宁所信任,连西宁郡王府的嫡女高颖都在他手底下过不了一招,就被三品威远将军马尚软禁在家之后,周进的婚姻价值,便因此凸显了出来。 即使明知道他已名花有主,说定了邢州白氏家族的二小姐白秀珠,但邢州白氏算是什么狗屁玩意儿?一个老牌落魄家族罢了,在北平城中只能算是一般般。 再加上白秀珠名声不佳,白家人为了多得一些彩礼,甚至一度和宫里周太监的老父亲周白石、修国公府的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老大人传出过绯闻,名声上有些不中听,周进若是想要退婚,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考虑到这一点,那些想要和周进结为秦晋之好的王公贵族之家,便一下子多了起来。 那些身份卑微的庶女就不说了。仅嫡女身份者,就有京营指挥王子胜的女儿王熙凰、保龄侯史鼐的女儿史楚云等三五人之多。 理国公府的嫡女柳岩年纪还小,才十一二岁,竟然也托人上门提亲,简直是离了一个大谱。 周进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吃香,传说中榜下捉婿的待遇,竟然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还来不及为此而欣喜,便深感苦恼起来。 这些可都是好对象,哪一家都很好,哪一家也得罪不起呀。 这个时候,还是贾代儒人老成精,看出了其中问题所在。 “忠顺王如此看重你,上次还亲自到紫檀堡乡下视察,是因为你乃寒门小户,乡下土财出身,和那些四王八公,天生不是一路人。而四王八公这些人,之所以都想和你结亲,则是因为你得到了忠顺王的爱护,想要通过你,在忠顺王那里下一个注。你觉得自己,有这个中间骑墙的可能性吗?” “前不久,你把王熙凤赎回家做小妾,大家都只是觉得好玩,觉得你这个人简直是胡闹,都当作是一件笑话来谈论。现在可是你春闱得中之后,正式议亲,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可是丝毫都不敢大意啊?” 贾代儒苦口婆心地说道。 周进听后,蓦然一惊,顿时心中便有了决断。 四王八公这里,他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再也不会轻易接触了。 至于贾探春这里,两人暂时间恐怕也不大可能了。 贾家依附于北静郡王水溶,属于四王八公一系的骨干力量,真要兼祧并娶,把贾探春娶回家做二夫人,恐怕会被忠顺王视为两头下注。 如此不识抬举,那后果就有些严重了,到时候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贾探春啊,除非她给自己做贵妾才差不多。 想着贾探春那前凸后翘的惹火身材,周进心中万分不舍。 然而如今,形势比人强,他既然站在了更高的位置,就需要考虑更多的因素,不能再像往常那般任性了。 何况,当初自己在春闱会试之前,一直在向贾探春抛去橄榄枝,如果贾家人有意,愿意兼祧并娶,当时双方结为亲家,可以说一点外在压力都没有。 但不知道是何缘故,尽管贾家人没有横加拦阻,但也没有人积极响应。有时候明知道周进上门拜访,那几位上位者也绝不露面。 “大概他们还是喜欢有底蕴的大户人家,看不上自己这个乡巴佬吧。” 周进颇为惆怅地说道,即便他心中恋恋不舍,却也只能暂且放下这段情感了。 既然不打算悔婚,也不涉及到兼祧并娶,那他和邢州白氏家族的婚事便再无疑问。 双方商定,等殿试结果出来后,便正式成婚。 不能怪这个婚期定得如此仓促,实在是因为大家都认为邢州白氏家族好欺负,来周家上门提亲的人太多了,周进这里再不定下来,还不知道要凭空得罪多少人呢。 周进和白秀珠的婚事议定之后,由韩奇牵头,众人相约着来到周进家中,强迫他务必请客摆酒,好好地招待大家一番。 要不然,就把他曾经的丑事告诉白家人,让周进在女方那边没脸。 “比如说,你曾在贾府追求贾探春那件事,还有你上次在金香园吃花酒听小曲一事……”韩奇特意挑了几件糗事,提醒周进道。 周进还能怎样?在这些损友面前,他只能高举双手投降,赶紧吩咐小门子陈小墨去状元楼订几桌酒席送过来。 韩奇之所以在周进面前,胆子这么大,放得这么开,有两个原因。 一来,他们老早就认识了,还一同在风月场所谈笑风生,属于人生四大铁的关系; 二来,此次周进春闱高中,锦乡伯府追加了投资,给周进送来的贺礼价值上千两银子。 韩奇如此胡言乱语,周进这厮心里怎么想,傅检还不知道,不过单凭王熙凤对韩奇笑脸相迎的架势,怕是周进、韩奇两家,早已经属于通家之好了。 傅检和周进认识得比较晚,他又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以用来攀附周进,自然是对周进毕恭毕敬。 不过,能侥幸挤进周进这位新科进士的圈子里,傅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打算一边备考下届乡试,一边打理好桃李书院的生意,到时候哪怕乡试依旧不中,手头上有数千两现银,也大可不必慌张啊。 同桌诸人之中,魏西平、张安世等人都非常活跃,钟栅和他弟弟钟杰也过来凑热闹,间或插上几句话。 相比之下,贾环的心情就有些郁闷了。他略微喝了几杯闷酒,借口家中有事,便提前离开了。 众人也都能表示理解,毕竟贾环想把自己的姐姐贾探春嫁给周进一事,大家都曾有所耳闻。 以前是家中长辈不大同意,贾探春本人也不大积极,这段感情纠葛便没有太多进展。 眼下周进春闱高中,曾经还一招反击,把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治理得服服帖帖,毫无还手之力,他在婚姻市场上受到王公贵族们的追捧之后,贾探春这里,自然便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可真是以前爱搭不理,现在高攀不起。 这又怎么能让贾环高兴得起来呢? “哎,家中这些老人们,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呀。”贾环越想越气,在心中发牢骚道。 贾环走后不久,韩奇因为家中母老虎侯畅约束得很紧,不允许他喝醉酒,遂提出告辞。 傅检趁着这个机会,便也找了一个借口先走了。 哎,满桌子都是进士、举人,他一个小小的秀才,有些搭不上话,也根本坐不住啊。 因为会试补录,导致殿试的时间相比往年,有了一些推迟。 一直等到四月下旬,魏西平、张安世、周进等人才在宦官引领下,黎明时分进入皇宫,在太和殿前参加殿试。 因天气阴沉,诸位王公大臣担心下雨,便建议将殿试地点临时搬到保和殿两侧的房子中举行。 今上点头应允了。 他为了笼络人心,以示优待,还特意颁下口谕,吩咐小宦官们在保和殿两侧房子中放置火炉,多备热汤温茶,可不能冻坏了这些国之栋梁们。 殿试的考试内容是时务策,即解决朝政实际问题的对策,其中涉及到有何妙策减少粮草运输损耗。 周进提出了屯田养兵、控制规模、发展运输、完善交通、推广干粮等常规举措,并着重提议道,将牛车运粮改为驼队运粮,有可能大规模降低运输成本。 周进虽然文笔一般,与其他考生相比,还是要次一个档次的。 但他的提议较为新颖,一手小楷毛笔字又写得相当精美,在殿试中也有些许优势。 他属于补录,在春闱榜上的总名次比较落后,虽然杀入一甲、二甲没有什么指望,但他好歹也进步了一大截,最终名列三甲第六名,赐同进士出身。 不过,魏西平在这次殿试中,虽然沉着冷静,但也只是正常发挥,取得的成绩差强人意。 他名列二甲第一名,即所谓二甲传胪,赐进士出身,魏西平本人对此不大满意。 钟栅的弟弟钟杰,名列二甲第十九名,赐进士出身。 张安世、陆秀峰、钟栅三人发挥失常,分别名列三甲第一百八十七名、三甲第二百零九名、三甲第二百一十五名,赐同进士出身。 殿试前三甲,即状元、榜眼和探花,分别为南直隶常州府才子周少儒、直隶行省保州府才子钱若宰、三晋行省大同府才子韩厉。 其中,周少儒连中三元,圣心大悦。 三人当场被授予官职,周少儒是三鼎甲之首,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职,从六品;钱若宰、韩厉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正七品。 除三鼎甲之外,魏西平、钟杰、周进、张安世、陆秀峰、钟栅等人,还在保和殿参加了一次朝考,此次朝考由西宁郡王嫡孙、世袭一等公爵高焕和兵部尚书李春华大人主持。 周进在这次考试中,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因为这次考试以诗文四六各体出题,视其所能。意思是说,你能作多少诗就作多少诗。 周进才华所限,表现平平,又似乎被世袭一等公爵高焕所针对,故而名次较低。 朝考结束后,朝廷对本届二、三甲新科进士授予官职,魏西平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张安世、钟杰为中书舍人。 陆秀峰被授予南宫县令,钟栅被授予枣阳县令,接替升任户部主事的魏东宁,即魏西平的亲叔叔。 朝中大佬对于周进的任用,还有一些争议,故而暂缓授职,趁着这个空当,恰好方便他把白秀珠姑娘娶回家。 当年说定亲事时,邢州白氏家族还是迫不得已,半推半就,但现在周进形势大好,又听说许多王公贵族之家想要截胡,连理国公府的嫡小姐柳岩,才十一二岁,居然也在打周进这厮的主意,白家人的心情便有些急迫了起来。 白家人不顾体面,都催促了好几次,那个镇国公府的嫡媳妇白秀玉更是为此,三番五次登门,热情得不得了。 周进既然不打算悔婚,便也不能太不给白家人面子,便选了一个最近的好日子,办了一场婚事。 短时间内,周进不仅金榜题名,还迎来洞房花烛,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趁着周进迎娶白秀珠的大喜之日,魏西平、张安世、钟栅、钟杰、陆秀峰、陆河、谢希平等国子监同窗好友,韩奇、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生意伙伴,都聚集在一起,众人相互道贺,弹冠相庆。 周进所在桃花巷这处院落,地方还是有些狭小,没法招待太多宾客。 但好在周进这一支人丁单薄,有来往的族人不多;他母亲又死得早,仅和舅舅那几房人有着些许联系;现在他高中进士,迅猛崛起,极有可能被授予县令一职,远亲族人再想要和他攀交情,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又由于王熙凤嫁给周进做妾一事,附近荣宁二府之中,诸人都很尴尬,一般人也只是派人送了礼金过来,并没有亲至。 只有贾环脸皮厚一些,特意过来喝了一场喜酒。 因此,周进在正院、外院、南跨院等三处地方,分别摆放酒桌,接待男女宾客、街坊邻居,倒也勉强坐得下。 周进的正室夫人白秀珠,虽然因为喜帕盖头,看不清她的人脸。 但就从白秀珠身边那两个贴身丫头的姣好容颜来看,白秀珠胆敢将这两个貌美丫头带着身边,不怕被人比较了下去,那她自身长相,显然更是国色天香的级别了。 魏西平等人为此打趣了周进好几回,说他艳福不浅,强逼着周进喝了好几杯酒水。 要是在往常,周进胆敢当众狂饮,便宜父亲周大福势必是要责骂他一番的。 但自从周进乡试中举之后,周大福在周进面前,便温和了许多。 及至周进获封爵位,周大福对周进的所作所为,更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多说。 周进此番高中进士,周大福狂喜之际,对他这个宝贝儿子,更是和颜悦色起来。 虽然他也担心周进喝酒太多,怕是没有办法春宵一度,影响子孙繁衍的重大事业啊。 但他转念一想,周进这厮风流不羁,早已是久经沙场,连孩子都有了两个,不至于连这个分寸都把握不住,便也懒得再管了。 他看着周进和魏西平、张安世等同年进士谈笑风生,也是激动地难以自已。 周大福心中很清楚,他们周家这一支,面对北平城中的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即便仍然有所不如,但也可以浑然不惧了。 此次周进大婚,周进恩师、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国子监博士宋涛大人,虽然没有直接前来喝喜酒,但也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表示祝贺。 尤其是王允大人,还给周进亲笔题写了一副对联,由王允大人之子、国子监生员王成学携带过来。 这副对联中含有洁身自好、养性修生之意,显然是在内涵周进风流不羁、妻妾众多之举,但毕竟也体现了朝中要员对于周进这个后辈的一份关爱之情。 周进这厮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深感荣耀之余,还将这副对联妥善地收藏起来。 新任顺天府治中、原大兴县令赵光南,宛平县学教谕雷涛,以及因为紫檀堡附近开发项目,和周进本人打过交道的大兴县衙部分官吏,则都亲自前来捧场,所带来的礼物也格外不菲。 还有宛平县典史赵顺昌,相当于上一世京县警察局长,也亲临现场。 不过,他是因了周大福这个好女婿的关系,才过来捧场喝这杯喜酒的。 赵顺昌大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日前已兼任宛平县丞职位。 据说,他在这个县丞职务上只是暂时过渡一下,待熟悉更多宛平政事之后,还将有可能被委以更大重任。 赵顺昌大人的到来,影响不了诸多士子,但却让桃花巷诸位友邻倏然一惊,诚惶诚恐。 毕竟,赵顺昌大人已是入了品级的官员,现在还一肩挑二职,今后更进一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普通老百姓,谁敢在父母官面前调笑打闹,酗酒发疯? 不过,赵顺昌大人此次前来,倒不像往日那般满脸严肃。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还和新郎官周进说了两句玩笑话。 虽然并不是很好笑,但诸位友邻也都察言观色,附和着大笑了一阵。 随后,赵顺昌便和周大福进入书房之中,不知道是在讨论什么事情,门外还有宛平县衙的两名衙役负责把守。 傅检对此冷眼旁观,跟随众人吃过喜酒之后,还在新房之中闹了一会儿洞房。 新娘白秀珠的颜值,果然高出天际,反而让众人束手束脚,不敢放开来闹。 众人不过是让新婚夫妇二人,略微做了几个小动作,便一起告辞离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7章 双喜临门(二) 诸人走后,那两位娇美丫头杏儿和桃儿,便很默契地将房门关上,只留下周进和白秀珠二人在屋子里。 纱幔低垂,鸳鸯绣枕,满是喜庆氛围。 若是在往常,周进早已兴趣盎然,做出那种不可描述之事,但在白秀珠的神仙容颜面前,他却感觉有些放不开,颇有一种不忍亵渎的念头。 白秀珠虽然在北平城中名声不佳,但究其实际,除了和周进有过些许接触之外,平常都居住在深宅大院之内,绝少见到其他男子。 订婚之后,她和周进也间或有一些书信往来,周进还托人给她送去了一麻袋土豆,让白家人在邢州乡下尝试种植,但两人毕竟再也没有见过面。 现在又一次见到周进本人,白秀珠虽然心中欢喜,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有了着落,但那种满脸羞涩的稚嫩模样,却也是愈发明显了。 更为令人尴尬的是,白家人在女儿出嫁之前,按例都会有一名家中长辈妇人,对新娘子进行两性知识辅导,但因为白秀珠名声不佳,白家人担心她懂得太多,有可能会被周进误以为生活作风漂浮,便什么都没有教给她,只是告诫她说,以后嫁给了周进,便嫁夫随夫,随周进这人想怎样就怎样吧。 可以说,白秀珠在两性关系的问题上,还有些懵懵懂懂,比一张白纸强不了多少。 以至于两人同床共枕,当周进想要解开白秀珠身上衣裳时,白秀珠居然红着脸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癖好,竟然喜欢女人身上的衣裳?” “我那红色大木头箱子里还有一大包贴身衣物,都是崭新的,明天都拿给你好了。”白秀珠讨好般地说道。 周进感觉很是无语,这特么的还能继续下一步么? 果然,当他尝试着更进一步,把手伸入对方的衣裙中,攀援到那两处雪丘位置之时,白秀珠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像一只可怜兮兮的鹌鹑一般,躲在了床尾。 “你别乱来,你可千万别乱来啊。”白秀珠涨红着脸,小声说道。 周进心中颇感无奈。 不乱来就不乱来吧,等明日将镇国公府的嫡媳妇白秀玉请来,让她传授机宜之后再说,反正周进也不急。 “我记得你以前对长姐白秀玉还有些意见,抱怨她得到的陪嫁太多,把你名下那一份也拿走了。可这次咱俩结婚,我看到她亲自送你上门不说,还将她名下一处商铺转移到了你名下,她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为了缓解白秀珠的紧张心理,转移她的注意力,周进装作若无其事,没话找话地说道。 白秀珠答道,“她想让牛军袭爵,所以在你这里下了这笔人情。” 周进一下子乐了。合着给了妹妹一间商铺作为陪嫁,就想让妹夫出力,帮助她丈夫继承镇国公府的爵位,白秀玉这算盘也打得太精明了吧? 不过,周进目前刚取得进士功名,连官职都还没有确定,对于镇国公府的爵位继承问题,还尚无任何发言权;更不用说,世袭一等伯牛继宗才五十岁出头,他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等到他过世怕是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因此,对于白秀玉送来的这间商铺,周进的意思是,先心安理得地拿下来了再说,以后的事情等到以后再处理也不迟。 这一天晚上,周进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手上还被掐出了几道血槽,憋闷得心里发慌。 次日早上起床后,他便让平儿去了一趟镇国公府,把这件事情告知白秀珠的姐姐白秀玉。 平儿笑得乐不可支,但还是赶紧去了。 这一天上午,周进和白秀珠二人,陪同周大福、赵欢夫妇俩共进早餐,还给两位长辈敬了茶。 周大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早年间,他在北平城中求学时,对于邢州白氏家族还有一些印象,周进能娶到白家嫡小姐,周大福是比较满意的。 因此,他出手也格外大方,不仅将名下一处田庄送给了周进、白秀珠这对新婚夫妇,还给了白秀珠一包金银首饰,约莫价值上千两银子。 周进看了一眼继母赵欢,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好好好,好得很。既然是你父亲给的,你们大胆留着就是了。”赵欢满脸堆笑地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周进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这不是老早就说好分家了么,怎么临到头了,还分给了我一小笔家产? 周大福正色道,“这些钱也不是让你白拿。如今你在北平城中,多少也闯出了一番名堂,让家中长辈甚感欣慰。但你弟弟周益留在乡下,却在学业上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无论是他外公赵顺昌大人也好,还是我们做父母的人也好,都担心着他的前程。故而我们想让他搬到北平城中,跟随在你身边左右,这样便能随时聆听教益,说不定再过三年,也能考取一个进士功名哩。” 原来是这么回事,周进恍然大悟。难怪昨日大喜之日,赵顺昌大人过来吃酒时,曾和便宜父亲周大福在书房中有过一番密谈,敢情是为了这件事情? 封建宗法社会,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进自身青云直上,亲朋好友中打算前来攀龙附凤的人,今后怕是只多不少,多他周益一个不算多,少他周益一个也不算少,周进也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拒绝。 “也行吧。自从桃李书院搬迁到紫檀堡乡下之后,南跨院便空了下来,上次经过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一通打砸,才修复好没有多久,倒是恰好可以供周益居住,至于帮我做事,这个先不用着急,好歹也得等他考中了举人再说。”周进慨然允诺道。 “好好好。”赵欢喜滋滋地说道,“周益这次过来,就托付给你这个好哥哥了。我们给他安排了两个书童,两个通房丫头,四个粗使丫头,四个年老嬷嬷,衣食起居方面都不用你操心,唯独这学业方面,还需要你多加指点啊。” 周进心想,我指点个毛啊,我自己侥幸考中进士,估计还是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故意给北静郡王水溶挖坑,捞到了处理科场大案的主动权,这样才让自己浑水摸鱼,蹭到了一个进士功名,周益要是跟随我学习,怕是连秀才都考不上。 不过,周进在口头上还是答应得很干脆,“学业方面确实需要重视,到时候我对他会格外严厉一点,哪怕是天天打手板,也要打出一个举人来。” 周进这一番话语,吓得站在他身旁的周益,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周大福和赵欢夫妇俩走后,周益便在南跨院中住了下来。周大福已经提前帮他买到了一个顺天府学贡生的身份,日常学习方面,倒是不用周进操心。 周进近段时间,也没有心情操心这些,他脑子里还一直想着怎样将白秀珠收用呢。 自己的老婆都不能得手,又如何能让她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好在这天下午,镇国公府的嫡媳妇白秀玉便赶了过来,给妹妹白秀珠进行了一番特别辅导。 “不是都给你说好了吗?嫁夫随夫,他是你丈夫,你随他怎么样就是了。”白秀玉嗔怪道。 “我是随便他,但他也不能脱我的衣裳啊。”白秀珠犹然不解道。 “哎,人家是你丈夫,脱你衣裳也没啥。” “脱我衣裳都没啥?”白秀珠吃惊地问道。 “没啥没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你由着他就好了。”白秀玉忍着笑说道。 “那我明白了。” “还有,他若是动手动脚,你也由他好了,切不可再像昨晚一样,把你丈夫的手掌心都给抓破了。这样不好。” 白秀玉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通,又拿出一本春宫图册,一页一页翻过来,对自己的亲妹妹做了一番详细讲解。 她一边卖力解说,一边在心里羡慕着这个傻妹妹,啥都不懂,名声不佳,犯下了那么大的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结果却咸鱼翻身,成为了进士夫人不说,她今后生下来的儿子,还至少能继承到一个恩骑都尉爵位,而她白秀玉自己,花了那么大本钱,嫁到镇国公府,还得和兄嫂勾心斗角,争夺家中爵位继承权,这从哪里说理去啊? 想到这里,她恨意滋生,不由得兴起了一种恶作剧的念头。 她特意将春宫图册翻到某几页,将那几个式样细说了一遍,羞得白秀珠满脸通红,忍不住惊诧道,“怎么还需要这样?这也太恶心了,早知道我就晚几年再嫁人了。” 这天晚上,白秀珠的状态便好了许多,不但衣服是自己脱下来的,也任由周进毛手毛脚,吃了好几遍豆腐。 但当周进想要长驱直入,彻底本性流露之时,那个白秀珠却推开周进,主动玩起了若干花样。 许久过后,白秀珠累得小腿抽筋,双手乏力,那张樱桃小嘴更是呛得流口水,不得不嗽了一口茶水,而周进这时候早已是欲火焚身,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这个白秀玉究竟是怎么教的?”周进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恨意不绝。 白秀珠也觉得忒没有意思,我都照着春宫图册忙活了这么久,为什么丈夫周进还感到颇不满意?还是这么毛毛躁躁,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 好在一番春风化雨之后,白秀珠总算明白了一些什么,她依偎在周进怀中,幸福得像是花儿开放一样。 住在北平城中这几天,周进除了和白秀珠培养感情之外,也计划在桃李书院名下,附设一个女子学堂,给可怜的人儿贾迎春预备一条后路。 在傅检的陪同下,周进不辞辛劳,先后对桃李书院下设各个学堂,进行了一番视察。 崇文堂现在识字班生员较少,仅有不到两百人。学期时间拉长,课程安排也更加松散,大致两天时间,才会安排上半天课。 如此一来,便能将那些需要帮助家里干活的孩子,也吸引到学堂就读。 二来,也可以和科举考试辅导班的教学时间错开。 省得这一大帮孩子下课时间呜呜渣渣,影响到科举考试辅导班那些童生、秀才们的正常学习。 科举考试辅导现在是桃李书院的重点发展方向,也是桃李书院崇文堂的主要盈利点。 自从魏西平、张安世、周进等人春闱高中的消息传开了以后,桃李书院科举辅导业务在北平城中的名气,便一天比一天地大了起来。 魏西平、张安世、周进等人有好几次在崇文堂兼职授课,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陆河、傅检虽然上次秋闱落榜,但也实力不俗,说不定下次就能高中举人了。 他们俩也是崇文堂的兼职讲师,也曾在崇文堂传授院试备考心得啊。 因此,那些慕名而来,想要报名参加崇文堂学习的童生、秀才们,便渐渐地多了起来。 二期秀才考试辅导班名额一百人,二期举人考试辅导班名额五十人,都已报满,仅此就为桃李书院带来了将近一千两银子的学费收入。 虽然比不上周进、卫若兰、陈也俊这些人在紫檀堡乡下大搞房地产,但也算是一个前景不错的稳定盈利点了。 桃李书院名声正佳,周进便打算以此为基础,创设一家女子学堂。 因为周进和白秀珠刚成亲,为了让新婚妻子眼不见为净,周进让房中妾室和通房丫头们,都搬到了万柳园,仅留下了心地善良、处事平和的平儿姑娘在此照应,北跨院便再也无人居住,简单打整之后,恰好可以用作女子学堂校舍。 周进此举,除了让贾迎春能有一份收入,在傅检这厮面前保持独立地位之外,或许还能引得薛宝钗或者贾探春等人入榖也说不一定。 只是由于薛宝钗和贾探春二人,始终处于一种警惕心理,不肯上这个当,退而求其次,便让荣府里的俏寡妇李纨来主持女子学堂工作了。 周进以桃李书院崇文堂举人考试辅导班的名额作为引诱,李纨为了让贾兰能够顺利入学,也为了帮助李玟、李琦两位侄女儿挣一点体己钱,便很痛快地答应了。 贾迎春担任女子学堂堂主助理,李玟、李琦二人帮忙照看,协助李纨工作。 王熙凤虽然也想参与进来,但因为她不通文墨,实际上大部分工作都没法做,便也只能罢了。 在傅检的陪同下,周进还在女子学堂视察了一番。 因为女子学堂禁止外男进入,周进和傅检二人作为桃李书院高层,哪怕是工作需要,也必须在两位女性亲友的陪伴下,才能进入其中。 傅检还好,由贾迎春和绣橘二人陪伴就是了。 周进则拿出两对银耳环,给白秀珠身边那两位丫头杏儿和桃儿,各赠送了一对,总算把这二人说动了心,陪伴他走这一遭,一块儿进入女子学堂之中。 在他的印象中,李纨丧偶守寡,心如死灰,应当没有什么朝气才是。 哪知一见之下,全然不是这样。 眼前的这个李纨,不仅年轻貌美,身材颀长,而且还面色极佳,红润粉嫩,显得是那么青春蓬勃,那么富有活力。 以至于周进虽然有杏儿、桃儿两个侍女陪伴身侧,但他却仍然不敢多看李纨几眼。 他匆匆忙忙地大致查看了一番,了解到女子学堂现有学员一百余人,专兼职讲师或助讲四人,学费收入虽然不多,但加上设在女子学堂校区的小卖部承包费之后,恰好可以做到收支平衡,便放下心来了。 “只要不亏本就好。”周进暗中思索道。他对于女子学堂,倒也没有抱太多盈利的希望。 离开女子学堂以后,回想起李纨那似笑非笑的秀丽容颜,傅检不禁怀疑道,“周进这厮,不会和李纨这个俏寡妇,也开始勾搭上手了吧?” 这纯粹就是污蔑了。 周进现如今春风得意,桃花运旺盛,哪还有心情关注到李纨这里? 他不过是想借助于女子学堂这个平台,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8章 利益交换 傅检正在为自己仅有秀才功名而感到自卑和头痛的时候,顺天府尹王允的宝贝儿子王成学突然来访,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自从王成学乡试落榜之后,王允大人就把王成学关在家中,督促他刻苦攻读,想要逼迫他考取一个功名。 可是,学业这种事情,也需要讲究一个天赋,也不是说,谁只要刻苦读书了,谁就一定能考中。 要知道,有多少人皓首穷经,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县学童生,连秀才都考不中呢。 王允大人于公务繁忙之中,也亲眼盯着儿子王成学,做了好几套各地乡试真题。 但王成学所提交的答卷,却是一次比一次还差,气得王允大人恨不得当场给他这个宝贝儿子,来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到最后,王允大人终于失去了耐心,意识到他儿子王成学,怕不是参加科举考试的这块料。 迫无无奈之下,他也便只能替儿子另外想一个办法,另寻其他出路了。 好在大周朝有这样一个惯例,对于勋贵大臣子弟多有优待,可以恩荫寄禄,赏赐一个荣誉虚衔。 于是,王允大人便求到了忠顺王陈西宁那里,总算给王成学弄来了一顶尚宝司司丞的官帽子。 尚宝司司丞无固定员额,无实际差事,也不影响当事人做其他营生,和荣府贾琏身上的候补知府职位差不多,甚至还有所不如。 因为贾琏那个候补知府职位,只要运作得当,还真有可能走马上任。而王成学头顶上的这个尚宝司司丞的官衔,纯粹就是一个摆设,图一个场面上好看罢了。 不过虽然如此,有这个官衔,和没有这个官衔,那还是大不一样的。王成学以前可以说是民,但现在却已是官,身份上有所不同了。 因此,王成学一时高兴之下,便想在家中摆一次戏酒,请诸位亲朋好友前去捧场。 另外一方面,王成学也是想向傅检打一个商量,既然他已无意于参加科考,便想在桃李书院这边,也谋一份差事。 傅检顿时心知肚明。 王成学肯定已经给周进这厮说过了,他之所以看得起自己,还特意找上门来商量,无非就是因为他傅检现任桃李书院院长,总不好完全把自己绕过去。 傅检连忙表示无碍,说只要王成学愿意,自己这个桃李书院院长,都可以让给王成学来做。 王成学连忙说不敢,他倒是也想做桃李书院院长,听起来就拉风,但他毕竟是一个后来者。 王成学再不会做人,也不至于一上来就抢了傅检的院长宝座。恰恰相反,他还要因为自己中途插入进来,送给傅检一些好处。 因此,王成学便开诚布公地说道,“职位上的事情,我已和周进大哥、韩奇大哥等人沟通过了。周进大哥等人的意思,是让我先到紫檀堡乡下磨练一番,先担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堂主,把农学堂这一块儿做起来,为解决大周朝的粮食问题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停顿了一下之后,王成学又说道,“我如今既已被朝廷授予官职,原有的国子监生员的身份,可能就要收回去了。对于国子监所多余出来的这个监生名额,竞争者甚众,傅老弟要是有意向的话,我倒是可以不辞辛劳,帮你沟通一下,说上几句好话。” 傅检顿时秒懂。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塞到王成学手中,小声道,“那就有劳王大哥了。” 王成学哈哈大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般心领神会,点到即止,不需要说得那么透彻,也不需要双方猜来猜去,徒然浪费时间和精力。 于是乎,傅检也懒得向周进等人一一求证了,想着王成学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不至于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傅检当即就以桃李书院院长的身份,签署了一份人事任命书,任命王成学为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堂主,具体年薪,则需要等下次书院办公会时,再明确下来,傅检自己也不能独断专行。 过了几日,王成学便托人给傅检送来了一份收执,这个收执为棉纸质地,正上方有“正实收”三个大字,并盖有户部度支司和顺天府衙门的官印。 上面记载着顺天府“按照既定捐赠章程,开办振捐相应虚衔”,顺天府籍秀才傅检以赞助关外兵饷为名,以秀才身份捐纳监生,计白银七十二两五钱,以此获得了进入大周朝最高学府国子监读书的资格,也算是步入了大周朝书海宦途的最低门槛。 傅检暗道,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呀,要不然这个国子监捐纳监生的名额,不一定就能着落在自己头上。 既然此次实缴白银七十二两五钱,那就等于是说,王成学还替自己垫付了二十多两银子。傅检哪怕对于人情世故再不懂,也不可能让王成学吃这种暗亏。 他便趁着王成学办酒请客的机会,给他送了五十两银子的贺礼。 王成学心情很高兴。他刚在紫檀堡乡下万柳园六期,入手了一套二进四合院,手头上正紧张着呢,有了傅检这一大笔贺礼,他便可以多支撑一段时间了。 两人对于这一次利益交换,都感到非常满意。 酒宴过后,王成学便带着房中侍妾,离开了北平城中,到紫檀堡乡下就职去了。 据说,王成学去农学堂主持工作,也是王允大人给他出的主意,毕竟土豆丰收在即,如果王成学能在农作物种植和食用的推广上,做出贡献,由此进入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大人的视线,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到时候,王成学身上的这个虚衔,便有可能由虚变实,重新谋一个更好的官身,也说不一定。 王成学的动向,让傅检倏然一惊,他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太迟钝了。 连王允、王成学父子俩,都看出了今上和忠顺王对于土豆种植和食用一事非常关注,内阁首辅张楚大人和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更是一直全程督管。 据说,户部已经奏请今上,请动了九门提督府派出数百兵丁,日日夜夜守卫在紫檀堡乡下,确保这次土豆收获不掺杂丝毫水分,也不受其他任何因素影响。 只要再次如周进所言,土豆单季亩产在经过大面积种植以后,能仍旧达到一千斤以上,且具有广泛的食用价值,那么接下来,朝廷必然要将土豆推广作为一项善政,或者择一两个州府试点,或者择一两个行省全面铺开。 傅检也曾收到过周进这厮赠送的数十斤土豆,早已被他吃到了肚子里,他心里很清楚,土豆亩产很高,且营养成分全面,营养结构合理,而且抗旱能力较强,确实是一个比较优良的农作物品种了。 周进由此获得成功,可以说是铁板钉钉,再无任何悬念了。 王允、王成学父子俩选择在这个时候中途插一脚,只不过是想要分一杯羹而已。 因为,朝廷在推广土豆的过程中,势必要选拔一些对土豆种植比较熟悉、具有一定经验的人,分赴各个地方公干、监管。 那么,作为桃李书院农学堂堂主,王成学又提前有了尚宝司司丞这个虚衔作为铺垫,接下来,他便有可能安排到各个州府出任府知事、同知知事、通判知事等职,甚至直接担任州判都有可能。 王成学如果干得好,搭乘了土豆种植推广的顺风车,他背后又有一个出任顺天府尹的父亲,运作得当的话,一路升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诚然,王成学以监生入仕,做不了太大的官职,但若能混个六品通判,那还是有一定希望的。 想着兄长傅试也是顺天府通判,家中有着数百奴仆,妻妾成群,金银财宝不知凡几,傅检不禁有些心头火热起来。 “干!”傅检大喝一声,给自己鼓气道。 虽然说,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堂主这个职务,已经被王成学给占据了,但傅检毕竟是桃李书院院长,他也并不是没有敲一个边鼓、蹭一下热度的可能。 目前的形势是,周进对土豆单季亩产千斤很有信心,朝廷也对土豆单季亩产千斤很有信心,不然也不会暗中给周进放水,让他侥幸高中春闱,拿到了同进士出身的功名。 周进虽然还未确定去向,但北平城中早已流言纷纷,说他即将担任京郊县令,他在京郊完成土豆种植推广任务之后,势必有可能进入户部,负责农作物试验和品种开发一事。 周进简在帝心,有功于社稷,可谓吃够了农作物种植推广的红利呀。 但是话说回来,毕竟现在春土豆还没有收获,朝廷也没有对此大张旗鼓的宣传,肯定要等到收获完毕,经过称重、统计,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会昭告天下。 那么在此之前,自己作为桃李书院院长,是不是也可以帮着宣传土豆的高产属性和食用效果,为土豆种植和食用的推广一事,做出一些应有的贡献? 傅检说干就干。他在周进这厮身边呆了这么久,早就知道土豆应当怎么种,也知道土豆可以怎么吃。 现在,他把这些经验,用文字总结出来,在桃李书院诸多学员们中间,先做一些适当的宣传推广工作,也可以制作成文字材料,向广大平民散发,这也等于是向朝廷诸公表明心迹: 土豆重视和食用推广,我傅检也是可以的。 傅检也不相信,他这一个举动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因为周进早在去年上半年,就动辄提到他的土豆种植试验,还向诸位朋友们,安利了一番土豆的诸多优良特性。 傅检不用把这件事情办得多复杂,他只需要把周进曾经的那些说法,都用文字表达出来即可。 很快,傅检便撸起袖子,在书房之中一连奋斗了数个晚上,连章丽、章卫姐妹俩的投怀送抱,也没有什么心思了,对于绣橘姑娘所抛来的媚眼,更是浑然不觉。 至于贾迎春,因为小产一事,一直郁郁寡欢,神魂不定,傅检只需要稍微哄她几句,也就罢了。 他奋笔疾书,写成《土豆种植与推广》一书,合计一万三千余字。 傅检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周进傅检合著”六个大字。 周进看到这本书后,也是非常振奋。 其实,这本书的写作任务,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早就和他提过了。 但因为周进忙于娶亲,一时间还顾不到这里,毕竟真要等到全面推广,尚需一些时日嘛。 现在傅检动手完成了这本书的初稿,可以说是帮了周进很大一个忙,而且这也说明,傅检对于周进曾经的教诲,也是牢记于心啊。 这样能干的小弟,他周进虽然也要防着,但也不吝于提携他三两回呀。 于是,周进根据自己的已有经验,将这本书仔细阅读了一遍,修改了若干语句,然后又将署名做出了很大的调整。 由“周进傅检合著”,改为: 陈西宁、张楚主编,毕景曾、周进副主编,傅检、王成学参编。 傅检明明是第一作者,经过周进这样一番调整,反而变成了第五作者。 但傅检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深感荣幸,因为这样一来,他也是曾和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大人,有过共事关系的人了。 以后遇到关键时候,傅检便可以将这本书砸到对方面前,让对方睁大狗眼,好好地看一个清楚,他傅检究竟是抱上了谁的大腿? 这让傅检如何不喜? 周进将这本书送给比景曾大人初审,毕景曾大人又呈送给忠顺王陈西宁审核,最后,由户部出资,复印了一万本,只待这一季春土豆收获之后,便向普通民众广泛宣传。 傅检则给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商学堂、农学堂、风月堂、武备学堂和女子学堂的学员们,发放了《土豆种植与推广》一书的简洁版传单,并组织各位讲师、助讲,向各位学员开展详细宣传。 很快,“土豆是世界上最管饱的食物”“土豆粉条大盘鸡是一道最好吃的美食”等说法,便在整个北平城中不胫而走。 连家中的章卫姑娘,也恃宠而骄,在傅检面前嚷嚷了好几回,说是她也很想吃那道土豆粉条大盘鸡哩。 傅检便知道,他这次对土豆种植和食用的宣传推广,可以说是取得初步成效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79章 一场豪赌 往年端午佳节,北平城中人们的兴趣点,都是挂菖蒲插艾叶,吃粽子喝黄酒,历来如此,年年如此,可以说是毫无新意了。 但是今年却有所不同。随着永利赌场开出赔率: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土豆单季亩产超过一千二百斤,赌场一赔二;单季亩产一千斤至一千二百斤,赌场一赔一点五;单季亩产一千斤以下,赌场一赔三;单季亩产八百斤以下,赌场一赔五。 于是,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赌局上面来了。 紧接着,又有两种说法,开始在北平城中广泛流传。 有人说,周进这厮确实属于农业实干专家,他去年就在紫檀堡乡下收获了两季土豆,亩产高达一千一百多斤,这在官方奏章中都是能够查到的。 这次属于第三次收获,周进经验更加丰富,亩产必定会有所增加,单季亩产超过一千二百斤,可以说是一个大概率的事件了。 也有人说,周进这厮虽说去年亩产高达一千一百多斤,但那是因为种植面积小,可以精耕细作,产量稍微高一些,实属正常。 现在周进将土豆种植面积扩大了数十倍之多,产量必然会有一定减少,他这次单季亩产跌落至一千斤以下,可以说是铁板钉钉了。 两种说法看似都有道理,最终只能在赌场上一较高低。 许多人都跑到永利赌场下注,他们懒得和那些持有对立观点的人争论,惟有将对方口袋里的银子,变成自己的,这才属于真正的胜利呀。 一时间,整个北平城中的老百姓,都在讨论周进及紫檀堡农作物产业园,讨论永利赌场的这个赌注了。 傅检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这个赌注,说不定就是周进、韩奇、冯紫英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想借着这个机会,捞一笔银钱不说,还想将土豆这个概念,进一步推向千家万户。 好一招一箭双雕之计,傅检不得不心服口服。 不过,傅检也不是一个傻瓜。既然这两种相互矛盾的说法,都是周进在背后一手推动,那最后的结果,势必不会是这两种说法中的一个。 否则,永利赌场还怎么赚钱?永利赌场背后的周进还怎么赚钱?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傅检便掏出了一百两银子,也参加了这个赌局。他买定的是“单季亩产一千斤至一千二百斤”这个选项,赔率是一赔一点五,预计可以挣到五十两银子。 虽然赔率不高,但胜在十拿九稳,傅检几乎可以肯定,最终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的春土豆单季亩产,大致就是在这个范围之内。 倒不是说傅检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也不是说傅检不想再多买几注,实在是因为永利赌场有规定,每户人家最多只能下注一百两银子,超过这个数字,他们就不接受这个赌约了。 而如果有人隐瞒身份不报,或者借用他人名义下注,则不会受到永利赌场的认可和保护。 傅检心想,周进这厮也真是太小心谨慎了,他是怕下注的资金太多,导致一些老百姓破产自杀,最后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吧? 不仅是傅检对周进这个下注限额心怀不忿,忠顺王陈西宁和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也对周进所坚持的这个下注限额心怀不忿。 本来嘛,既然有那么多傻子想要赌一把,那就让他们赌嘛,有多少资金都可以压上来嘛。 看谁能笑到最后,看谁能笑得最好? 结果周进这厮,却坚持给这场赌局设置了一个下注本金限额,最多不超过一百两银子,最少不低于十两银子。 考虑到通过永利赌场筹集辽东兵饷这个主意,是周进在吃酒时所构想出来的,最终也得通过周进来施行。 因此,忠顺王陈西宁和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即便心中再不满意,也只能依照周进的意见,让他想办法联系永利赌场,联手做成这样一笔买卖。 毕竟,忠顺王陈西宁和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身份特殊,不可能亲自下场坐庄,他们俩甚至都不能与永利赌场产生任何接触。 否则,要是被那些言官们知道了,那事情可就真是闹大发了。 什么与民争利,什么引诱他人聚赌,一顶又一顶高帽子砸过来,即便是忠顺王陈西宁和户部尚书毕景曾,也顶不住言官们群起而上的这种巨大压力啊。 好在据周进汇报说,这次关于土豆单季亩产的赌局,在北平城中引发了轰动效应,甚至连附近的保州、津门等地,也有那些富裕人家子弟特意赶来,想要赌上这一把。 最终,共吸纳赌金五十多万两,扣除应当向猜中者所支付的赔偿,大概能盈利四十万两银子。 “四十万两?”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失声问道,他在惊喜之下,简直还有一些不敢相信。 今年开春以来,礼部开始向大周朝境内所有民办刊物征收期刊管理费,比如《青年诗刊》就交了二百两银子的年费,合计得到了数十万两银子,取得了一个开门红,这让户部尚书毕景曾感觉颇有压力。 大家都是同朝为官,礼部尚书能为朝廷捞到银子,户部尚书为何不能? 自从在辽东前线沈州,大周朝和女真诸部形成实际上的军事对峙以来,辽东重镇所需兵饷便逐步增加,近年来已突破三百万两,而且按照这个趋势,每年辽东兵饷超过四百万两白银,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而整个九边兵饷,每年约需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如此重负之下所造成的国库亏空,则有八百万两银子之巨。 周进所鼓捣出来的九边彩票也好,礼部所收缴的期刊管理费也罢,都只能缓解大周朝的财务形势,却还尚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这个时候,能多上一笔四十万两银子的额外收入,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缓解了国库亏空的紧张局面,堪称有功于社稷呀。 忠顺王陈西宁和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对周进更是另眼相加,恨不得立即把周进调入户部任职,再做成几笔这样的买卖,但因为周进虽然侥幸中了进士,但名次不高,以至于朝堂之上,为了他的任职去向,还有过一番争辩。 不过,周进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北静郡王水溶便对周进很不感冒。 当他手下探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周进和永利赌场合作,以土豆单季亩产作为赌局,涉及到数十万两赃银时,水溶激动得浑身都颤栗起来。 “好好好。”水溶拍打着书桌,大声说道。 他早就看周进这厮不顺眼了。 以前的恩怨就不说了,就说周进这厮高中春闱之后,竟然拒绝了四王八公一系的拉拢,连理国公府那个童颜巨胸的嫡小姐柳岩都不肯接受,非得和邢州白氏家族的二小姐白秀珠结亲,和魏西平、张安世这样的监生来往,现在更是有向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投靠之意。 周进这厮想做什么?想要对四王八公一系不利? 既然如此,水溶便不会对周进手下留情了。 “你和赌场勾结,暗中坐庄,吸纳赌金数十万两银子。到时候我只需要挑动那些赌输了的人集体闹事,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必然要叫你周进声名扫地,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水溶暗中想道,满脸都是戾气。 五月下旬,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内,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众所瞩目的土豆收获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参加土豆收获仪式的有大兴县境内各个里长、保长,一些大家族的族长,北平城内一些酒店、饭堂的掌柜或东家,永利赌场特邀过来的一些赌客,桃李书院农学堂学员中的优秀代表,参与土豆收获工作的附近农家子弟,等等,大约有三五百人之多。 还有更多的人,则等候在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的院墙之外,他们对于其他事情都不关心,只想知道试验园内的土豆单季亩产能够达到多少斤,这直接关系到他们是大赚一笔,还是输了一个精光。 户部主事魏东宁和顺天府治中赵光南,手持铁锹,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铲下了第一锹土。 当几颗圆滚滚的土豆在土坷垃中,被刘掌柜、刘能父子俩扒拉出来时,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刘掌柜那一只手,生怕他遗漏了哪颗土豆。 “那里还有一颗。” “那位老汉,你左边脚头还有两颗。” …… 一些人忍不住胡乱叫喊起来。 显然,这些人都是赌徒,而且是押注了单季亩产一千二百斤以上的赌徒。 他们生怕哪一颗土豆会被人故意遗漏,所以两只眼睛睁得像是铜铃一般,紧盯着收获现场,哪怕是再小的一颗土豆,他们也要求后面捡拾的人,一定要将这些小土豆扔进竹筐之中。 傅检也站在人群里。 他是桃李书院院长,受周进嘱托,这次桃李书院在紫檀堡乡下举办首届土豆收获节,他也一直在幕后参与操持。 前期,他在北平城中,发动桃李书院下设女子学堂的诸多学员,走向大街,广泛宣传; 后期,他则带着两个跟班章冀、章通,来到紫檀堡乡下,借住在桃李书院学员宿舍,协助冯紫英,做好相应准备和宾客接待工作。 这次土豆收获节,可以说是大获成功。 北平城中的那些老百姓们,听说桃李书院会在收获完成后当天傍晚,面向来到紫檀堡附近参观的每一个人,发放一份免费的食物,内含土豆红烧肉一份、土豆粉条大盘鸡一份,而且还可以添饭时,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动力十足,相互招朋引伴,不顾数十里路途,兴冲冲地赶过来了。 据初步估算,最终可能将有不少于五万人次进入紫檀堡风情一条街,不排除有一些人是城中乞丐,但更多的都是北平城中或者附近保州、津门等地的富贵闲人,由此将给紫檀堡风情一条街上的各类店铺生意带来多少利好,给万柳园的促销带来多少便利,不难想象。 众目睽睽之下,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内的数十亩土豆地,一天时间便收获完毕。 经过称重、统计,试验园喜获丰收,最终平均单季亩产达到了一千零九十斤。 也就是说,傅检这次押注得中,白白地赚了五十两银子。 永利赌场在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外面,设有临时兑奖站点,参与这个赌局的人,凭借手中下注凭证,便可直接前去兑换奖励。 傅检也挤进人群之中,依次排队了半个时辰之久,总算拿到了本金一百两以及那五十两银子的奖金。 这本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但傅检看过了土豆收获节的大获成功之后,他便知道,比起周进来,他连喝了一口汤都算不上。 不过,傅检也能心满意足了。若是桃李书院发财,他也能多拿一些分红,何乐而不为呢? 那些赌博失利的人,损失了大笔银子,当然是心情很不高兴了。好在桃李书院也为这些人,准备了丰盛的吃食和酒水,让他们能够饱餐一顿,借酒浇愁。 于是,这些人便骂骂咧咧,拿着手中的下注凭证,前去吃酒饭了,他们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吃饱喝足,尽量多吃一些本钱回来,减少自己的损失。 当天傍晚,傅检也在紫光阁客栈陪同魏东宁、赵光南以及大兴县衙的刘顿、高基、彭念等人,吃了一顿酒饭,在紫檀堡广场观看了一阵歌舞演出。 傅检本想多看一会儿,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的那些学员们,身材好,颜值高,时不时就有一两首流行金曲,从那些领衔主角的口中蹦出来,让傅检感觉颇为美好。 但傅检在万柳园没有房子,不能像周进等人一样多待,连续住了几天学员宿舍,身边无貌美妇人侍寝,傅检感觉自己嘴里都快要淡出鸟来了。 他便喜滋滋地提着两个活动礼盒,返回北平城中。 刚一开始,得知贾迎春因为流产后发疯,傅检是很不高兴的。 这个贾迎春,不说她委身于孙绍祖这人的过往旧事了,就说现在吧,她变成了一个疯婆子,时不时就发疯乱说话,看病吃药都需要花钱,让傅检有些悔不当初。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贾迎春现在的情绪变得稳定了,说话也有条不紊,大概是漫长的时间冲淡了悲伤,她也逐渐从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中,走出来了吧? 尤其是那日晚上,傅验刚从城外办完事情回来,贾迎春带着通房丫头绣橘来给傅检送醒酒汤。 她只穿著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颜色,让傅检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傅检很吃贾迎春这种祸国殃民的颜值呀。 从这以后,傅检和贾迎春的感情便慢慢地恢复了一些。 有时候,傅检会从外面带一些好吃的点心或者好玩的器物,送给贾迎春;贾迎春则会时常找一个借口,来到傅检房中,给傅检端茶倒水,说一些嘘寒问暖的话。 傅检这个渣男,又找到了一丝恋爱的感觉了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0章 飞来横祸 贾迎春的精神状况一直好坏不定,其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不幸遭遇小产,让她身心俱痛,饱受打击。 但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则是因为她被孙绍祖扫地出门以后,不仅清誉受损,没脸见人,现在连傅检都有些看不上她,左思右想之下,更是让贾迎春痛苦不堪。 如果当初他父亲品行端正,不贪墨那五千两银子,不曾委身于孙绍祖这个鸟人,哪怕她下嫁给傅检,也能堂堂正正做人,有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以傅检这种发展趋势,在北平城中混一个小康生活,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但世界上毕竟没有后悔药可吃,她父亲贾赦既已铸就了大错,毁青了肠子也是无用啊。 现如今,傅检虽然已把她娶回家中,但他满脑子都写满了不乐意,纵使贾迎春心中反应迟钝,却也能够依稀感觉得出来。 不过,当听说周进和傅检先后宣布“吾孩生母,永不为奴”之后,贾迎春的心思便有些活跃了起来。 她已经吃过一回大亏了,再改嫁给其他人为正妻,难度太大了。但如果傅检真能说到做到,对他孩子的生母如此爱护和尊重的话,她贾迎春作为嫡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处境会更好一些? 等到下次怀孕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傅检这厮近身了。 贾迎春的心思被通房丫头绣橘察觉之后,绣橘也很是赞同。这段时间以来,为了照顾贾迎春,她都差点累坏了。 既然贾迎春还是想把希望寄托在傅检这厮身上,绣橘当然也乐观其成,毕竟贾迎春名声不佳,真能把傅检这厮套牢,还算是运气不错了。 因此这天晚上,贾迎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衣着也相当暴露,把她的好身材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出来。 傅检推门进来,看到这般景象,都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关于娶贾迎春做妻,傅检确实曾经心怀芥蒂。 但他也不是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当初被兄长强行分家另居,失去了家庭助力,又没有一房正室夫人,可以借助妻子一族的力量。 迫于压力之下,把贾迎春娶回家,拉近他和周进之间的距离,倒是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上次贾迎春流产,惹得周进心中不快,傅检也感觉压力颇大,有了一丝悔意。 他这才明白,当初这门婚事,是周进这厮最开始提议的,若是二人和离,怕是折了周进这个恩主的面子呀。 何况话说回来,贾迎春长得如此漂亮妖娆,正是傅检所喜欢的某种类型。 想到这里,傅检更是情绪高涨。他径直走到贾迎春身前,细心分辨她身上的布料质量究竟如何了。 那些巍峨山川的磅礴走势和兰泽芳草的迷人幽香,让傅检不由沉浸其中,手上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气得贾迎春心中暗恨,心想这个傅检真是不知好歹,行事作风如此温温吞吞,难道不知道老娘已是许久未经人事了吗? 两人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之际,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有一队兵丁冲了进来。 吓得两人鬼哭狼嚎,连忙分开。 傅检和贾迎春,就这样衣服凌乱地被人捆绑了起来,嘴里也被塞上了抹布,强行送入一辆马车之中。 黑暗之中,傅检看着贾迎春,贾迎春看着傅检,两人都不明白,郎情妾意,明媒正娶,怎么就被人抓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马车在黑夜之中行驶了许久,随后,傅检被人从马车上提了下来,进入到一处房舍中。 至于贾迎春会被对方怎么安排,傅检便不知道,也无心关注了。因为对方,开始在询问他了。 在马车上时,傅检心中就有过一番计较,他身上有着秀才功名,又是国子监生员,不能随便动用酷刑,对方的审讯手段必定有限,他只要咬死了不说,对方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他和贾迎春之间,虽然有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男女双方自愿,总不至于一顿杀威棒下来,立马把他打死呗? 孰能料到,对面那位官员,自称是都察院的一名司官,却对傅检和贾迎春的私事,完全不感兴趣。 他反而一直在询问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合作,利用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的土豆单季平均亩产设立赌约一事,各种旁敲侧击,反复询问。 傅检心中凛然,对方怕是来头很大,目标也绝对不是他傅检呀。 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合作一事,尽管傅检是桃李书院院长,但却并没有牵涉其中,自然是极力否认。 至于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商学堂、农学堂、女子学堂等下设机构给首届土豆收获节做宣传,以及傅检自己下注,赢了五十两银子的事情,这都是众所皆知之事,傅检有心隐瞒,也不可能瞒住,他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那名司官喟然叹道,“可惜啊可惜,一个年轻监生,因为贪财好色,怕是一辈子的前途,都毁于一旦了呀?” 傅检大吃一惊,“此话怎讲?” 司官答道,“你自以为有着秀才功名,不用承受酷刑,便浑然不惧,对于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合作之事,百般抵赖。殊不知,永利赌场的宁大东家,早已向我们坦诚过了,说是桃李书院主动找到他,开启了这个赌约。你不承认又有什么用?我劝你还是坦白从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要不然,等到我们将此事上报给礼部,剥夺你的秀才功名,到时候再询问你的时候,可就要乱棍伺候了。你自己也仔细想想,可不要为了不相干之人,把自己的小命都丢掉。” 傅检心中一沉,不会吧,事情会有这么严重? 事情比傅检所想象的还要更加严重。 第二日天明后,傅检被人严加看管,塞入了一辆马车,直接送入了九门提督府。 好在九门提督府里的那个宋参将,和顺天府通判傅试属于点头之交。 他也自然听说过傅检,知道傅检背后还有周进、韩奇、魏西平、张安世等人撑腰,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人物,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好太过于苛待。 可是即便如此,有这位宋参将照拂,没有怎么挨打,但傅检还是没日没夜,被人连续审问了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 刚开始,傅检还咬牙坚持,什么都不肯说。 但后来,由于傅检一直没有时间睡觉,他深感疲倦之余,又没有饭吃,又没有水喝,还不让上厕所,神志便逐渐模糊起来。 傅检心想,我能坚持这许久,已经很不错,很讲义气了。总不能周进他们大发横财,自己却飞来横祸,替他们一直顶缸吧? 再这样下去,怕是小命都会交代在这里,根本划不来呀。 “罢了罢了,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傅检满脸苦涩,下定了决心。 迫于无奈之下,傅检只好根据对方的提示,承认了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合作一事,是出于他这个桃李书院院长的授意,安排胡永等人和永利赌场合作,具体洽谈;赌场开出盘口后,他作为桃李书院院长,深知此事内幕,便用了一百两银子下注,获利五十两银子。 对方当然也问到了双方洽谈的具体内容,但傅检确实不知道,也不可能胡编乱造,他便以自己事务繁忙作为借口,一律推到了胡永这个倒霉鬼身上。 “我是桃李书院院长,有什么事情,吩咐别人去办理就行了。我家中有好几房貌美侍妾,哄得这些娇俏女人们在身前婉转承欢,不是更有滋有味,让人欲罢不能吗?我是吃饱了撑着,还要关注那些具体合作细节做什么?” 傅检恬不知耻,如此反问道。 这个理由如此充分,让负责审问的几名官吏会心一笑,便也不再追问了。 有傅检的这份证词,便能充分证明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合作一事,进而牵涉到周进这厮身上,他们目的已经达到,再为难傅检也没有意义。 见审问结束,宋参将连忙吩咐衙役们,给傅检端来了一份吃食,不过是两只馒头,一杯清水,但傅检却大口咀嚼,吃得甚是香甜。 吃喝过后,傅检都来不及上一下厕所,便被投入到地底铁牢之中。 铁牢里面,又丑又脏。昏暗的灯光下,时不时就能看到几只臭虫和老鼠,在角落里爬来爬去,墙壁上更是血迹斑斑,不知道这里曾有过多少冤案。 及至傅检在狱卒的示意下,让他走到墙壁前面再解手时,看到身前脚下,都是屎尿便溺等物,傅检一时间没有忍住,将刚才吃下去的那两只馒头,吐了一个干干净净。 傅检属于官宦子弟出身,还是头一次吃到这种苦,遭受这种罪,不禁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兄长傅试向来趋炎附势,自己摊上这种大事,他估计唯恐避之不及,怕是不会前来搭救自己了。 傅检只能祈求周进、韩奇、魏西平、张安世等人,能够及早出手,化解这次危机了。 此时此刻,周进也面临着很大压力。 早在拿住傅检之前,九门提督府就将永利赌场的宁大东家收押在监。 宁大东家背靠朝中某位大佬,和荣国府的世袭一等将军贾赦也曾有过合作,要是在平时,自然不会有人去故意为难他。 但眼下,既然北静郡王水溶要对周进下手,而宁大东家又和周进有合作,那自然要唯他是问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次周进暗中坐庄,仅凭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土豆单季亩产这个赌约,就吸纳赌金将近六十万两,抛去兑奖成本,盈利高达四十万两银子。 更为重要的是,据宁大东家所说,这个赌约,全系周进派人暗中操作,所得收入也都被周进那一方给拿了去,永利赌场帮着忙活一场,不过才赚了数千两银子的辛苦钱而已。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开办这个赌场,也是拿到了朝廷批文,允许我这样做的。这次周进和我合作,大头也是被周进他们赚了去,与我本没有什么关系。还请诸位大人能够明察啊。”宁大东家向诸位官吏,抱拳作揖,苦苦哀求道。 宁大东家并不是主要打击对象,而且恩主颇多,诸位官吏既然不打算将他一棍子打死,自然也不会把事情做绝,便都安慰他说,不要着急,朝廷自有公论,迟早会给他一个合适的说法的,不过眼下,还得委屈他在监牢里待上几天啊。 为了让宁东家安心住下来,九门提督府还将宁东家的通房丫头请了过来,和他一同坐监,以便于悉心照顾他。 可怜傅检,就呆在宁东家隔壁牢房里,他又冷又饿,还要忍受旁边牢房里那种快活调笑、不堪入耳的声音,简直就要崩溃了。 不过,宁大东家这人,也着实讲义气。 得知傅检也是因为此事牵涉进来,且和周进关系甚好,他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给傅验提供了一些帮助。 比如说,托人送进来了一些换洗衣裳,一床薄被,都送给了傅检,让傅检能够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家中下人们送进来的一些酒菜,他也分给了傅检一些,让傅检不必再吃衙役们所提供的那些猪狗不如的饭食。 得知傅检不仅是桃李书院院长,还是顺天府通判傅试的庶弟,且他结发妻子贾迎春属于二婚,甚至和贾府断绝了往来之后,宁大东家心有所动,想着自己兄弟宁二家中,有一个姑娘叫做宁心,长得精致好看,行事大方,都说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和那些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相比,也不遑多让。 但宁二老实本分,在京郊守着几十亩薄田过日子,陪嫁不多,高攀不了那些显宦富户。 要是把宁心嫁给普通人家,一辈子辛劳操持,父女俩着实不愿意,也改变不了家庭处境;但要是让宁心给那些大户人家做妾,又担心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 周进、傅检等人在京城发起“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号召之后,宁二心动之余,便委托宁大东家帮他寻找一个合适对象。那些公子哥儿们,只要承诺“吾孩生母,永不为奴”,便是让宁心与他做妾也没有关系。 宁大东家便亲自上门,找到始作俑者周进,想要把宁心许配给周进做小。但周进连宁心这个人都懒得相见,便一口拒绝了。 周进说,他身体扛不住,房中暂时不会再收人了。 不过周进却趁此机会,和宁大东家商议了一次合作事宜,这才导致傅检受到牵连,被关进九门提督府的地牢之中,吃了这么多苦头。 宁大东家心想,千里姻缘一线牵,傅检被牵扯进来,也是他和宁心之间的缘分,便将这个侄女儿许给他好了。 这个时候,隔壁牢房之中的傅检,还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知道自己身处绝境之中,已然好事将近。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1章 祸福避趋 在北静郡王水溶的示意下,都察院御史陈耀北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及此事,弹劾新科进士周进、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国子监生员傅检等人,沆瀣一气,和永利赌场宁大东家私下里合作,吸纳赌金将近六十万两,从中盈利四十万两白银。 陈耀北严肃地指出,周进等人此举,居心叵测,唯利是图,使得无数善良百姓倾家荡产,破坏社会风气,更为重要的是,天子门生亲自下场,涉赌营利,简直是闻所未闻,堪称士林之耻。 陈耀北还说道,九门提督府副将、世袭一等子爵柳芳等人,早已发现端倪,侦破此案,现已将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国子监生员傅检及永利赌场宁大东家等人,一一拘押,人证物证俱在,希望朝廷能够进一步授权,将新科进士周进捉拿归案,并查封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把所有坏分子一网打尽。 陈耀北的发言,在朝堂之上引发轩然大波。 “四十万两银子?”诸位大臣面面相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也想赚银子,但据他们所知,除了像荣府贾氏那样机会凑巧,吃到了女婿林如海一家的绝户财之外,满朝文武,谁能一笔生意赚取四十万两银子? “这个周进,还真是个招财童子呀。”有大臣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旁边有人立马附和道,“是啊,早知如此,我便把乖女儿冯瑅漠嫁给他为妻了。哪怕他不是当官的料,就凭他这一手商业经营手段,发家致富不在话下啊。哎,我家中那几个女人,目光实在是太短浅了。” 说话者,正是京营指挥、原永兴节度使冯胖子,闲谈间,似乎还颇为遗憾。 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就站在一旁,听着冯胖子在那里大发感慨,不禁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他怎么就好意思拿出来讲? 谁不知道你们家那个乖女儿,天王盖地虎,身长三尺五,矮小肥胖不说,还满脸都是麻子?你在朝堂之上如此胡言乱语,怕不是想着帮你女儿抬高身价,蒙骗不明真相的群众? 旁人却笑说道,“周进不是可以兼祧并娶么?据我所知,他父亲这一辈,共有七兄弟,现如今只剩下了周大福、周大贵两人,真要有意,还是可以再续前缘的嘛。" “哈哈哈,妙极,妙极。”冯胖子大笑道。 眼见朝堂之上,越说越不严肃,北静郡王水溶便向陈耀北使了一个眼色,陈耀北连忙大声疾呼道,“诸位大人,可不要再歪楼了啊,还是先讨论一下,应当如何给周进这厮治罪吧?" 诸位大臣立马沉默了,他们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字都不说,静观事态发展。 按道理,周进作为新科进士,居然涉赌营利,其罪不轻。 但话说回来,周进因为土豆种植和推广一事,深受忠顺王陈西宁和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所信任,内阁次辅兼太子太傅汤居正,近段时间以来,也在公开场合对周进褒扬有加。 再加上,周进的恩师,顺天府尹王允大人,以及和周进这厮有着深度利益捆绑的锦乡伯韩老三,也同样都在现场。 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的周进,得罪这么多大佬呀? 周进这厮崇尚拜金主义,赚大钱就赚大钱呗,那也是他周进的本事。 何况这四十万两银子,说起来数量不少,但从常理上而言,周进顶多也就拿一个小头,更多的钱,怕是早就孝敬给他背后的大佬们了。 得罪一个周进不要紧,得罪陈西宁、毕景曾、汤居正、王允、韩老三等诸位王公大臣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说是后患无穷呀。 与其如此,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山观虎斗,白看一场好戏,有何不可?你陈耀北有大佬支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那是你陈耀北自己的私事。 你陈耀北看周进不满,完全可以私下里写一封弹劾奏章,这也是你陈耀北作为都察院御史的正当权限。为什么一定要在朝堂之上讲这种事情?一定要逼迫大家站队,拖众人下水,究竟是何居心? 大家同朝为官,千里当官只为财,不看僧面看佛面,好端端地搞这些你死我活的路线之争做什么? 这样一想,大家看待陈耀北的神色,便有些不善起来。 陈耀北眼见情势不对,不禁心中苦涩,他便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到了北静郡王水溶那里。 水溶也感觉很尴尬。 他本以为,周进只是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在官场之上立足未稳,即便任职,也不过是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一个官儿,眼见有四十万两银子的赃银,诸位大人听说后,一定会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样,猛扑过来,不把周进这厮撕成十块八块,恐怕不会轻易善了。 结果,诸位大臣都保持中立,这个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呀。 但北静郡王水溶,既然已经挑起了这件事情,箭在弦上,也是不得不发。 当下他也只好出身说道,“本王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年轻士人涉赌,获利数十万,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既然世袭一等子爵、九门提督府副将柳芳,已经侦破此事,是否可以宣召柳芳将军入朝,详细禀报此案?” “不用了。"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言道,“数日之前,周进就将此事经过,都写在这封公函之中了。北静王不妨先看过这封公函再说。” 北静郡王水溶暗叫不好,这怕是中了对方的圈套了。 忠顺王陈西宁也在一旁说道,“事情最好都敞开来说,让诸位大臣都评判一下。周进这厮,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究竟是奖是罚,还请诸位大臣听过这封公函之后,再说一说自己的意见。大家集思广益,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不可违反朝廷法度,也不可寒了忠义之士的这片苦心呀。" 随后,毕景曾便将这封公函读了一遍。 周进这封公函,大致意思是说,朝廷国库亏空,辽东兵饷不足,他和冯紫英、傅检、胡永等人,常常为此忧心万分。思前想后,决定和永利赌场合作,利用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土豆单季亩产一事,开出盘口,如没有赚到钱,则所有亏空,由桃李书院一力承担,绝不给任何人添加麻烦。如若侥幸赚得些许银子,则一分不留,全部捐给朝廷,以供户部度支使用。 周进还在公函中慨然言道,“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也不怕后世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对我睡骂,我一个人承担下来,只要有利于大周朝的长治久安和财政运转,我将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在公函的最后,周进还以一句诗歌作为结尾,“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毕景曾大人读到这里时,已是神情激动,满眼都是泪花。 要是满朝王公大臣,都像周进这厮一样,一心报答浩荡皇恩,想着法子给朝廷挣钱,弥补国库亏空,他这个主管朝廷用度的户部尚书,日子就好过多了。 忠顺王陈西宁听到这里,更是心有所戚戚然,对周进的爱护之心,更是多了几分。 要是人人都像周进一样忠心报国,各自解决几件棘手的难事,他这个襄理朝政的亲王,何至于夜不能寐,为一系列朝政之事发愁? 在场诸位大臣,也都能理解陈西宁和毕景曾二人的这份心情,朝廷用度不足的情况,早已出现多年,每次朝会上谈到这个议题,大家也都给出了开源节流的意见,但如何开源,怎样节流,却都只是停留在口头上。 结果周进这厮,继九边彩票之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四十万两银子,即便他这种做法,似乎有些不合朝廷法度,但在四十万两白银面前,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说句不好听的,大周朝财务紧张,几十两银子,就能捐纳监生,几千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候补知府的官身,周进给朝廷凭空赚了四十万两银子,难道还不能堵住大家的嘴,反而还要治他的罪? 那以后谁还会给朝廷尽心办事? 众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北静郡王水溶和都察院御史陈耀北的脸上,想看这二位挑事者,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水溶心中苦涩,这还怎么应对,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进这厮,如何倒打这一耙了呀! 周进这厮没扳倒不说,还得罪了神武将军冯唐和顺天府通判傅试,他这次真是亏大了啊。 既然冯紫英是这次赌约背后的实际操盘者,自然也早已被九门提督府拘押起来。 但因为他背景深厚,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素日又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一进门就甘愿掏出银子,众人拿了好处之后,谁也无心针对他了。 再加上他和韩奇、卫若兰、陈也俊等公子哥儿们关系良好,和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家的庶女王熙鹊更是屡屡传出绯闻,说不定哪天就能成为王家贤婿,看在这些情面上,好歹只是将其软禁,平日餐食供应也比较丰盛,倒是没吃上什么苦头。 相比之下,傅检就比较悲催了。他和宁大东家二人,被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从九门提督府的地牢之中迎接出来的时候,浑身邋遢不说,手上、脸上还都是蚊虫叮咬的痕迹,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宁大东家好歹还有一个通房丫头在身旁伺候,可以偎红倚翠,苦中作乐,他傅检是纯粹受了一次大罪啊。 傅检恨得咬牙切齿,连声追问道,“这究竟是谁,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周进连忙劝说道,“不急不急,回去再说。” “你房中诸多妇人,因为你被捕入狱一事,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你还是先安抚她们要紧,报仇雪恨之事可以慢慢来。” 傅检一想也是,便不再龇牙咧嘴,扬言要报复了。 等到傅检和宁大东家洗嗽更衣,又吃了一顿接风洗尘的酒宴之后,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才将这次事情的前后经过和内中隐情,全部告诉了傅检。 永利赌场的宁大东家则早已告辞,他还不属于桃李书院这个核心圈子,有些事情还不方便知晓。宁大东家也颇为明白事理,吃过酒饭后便主动离开了。 原来,这次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联手设赌,是周进、韩奇、冯紫英、魏西平等人,给四王八公那些人所埋下的一个大坑。 这次赌局,桃李书院吸纳赌金将近六十万两银子,纯赚了四十万两白银,并没有对谁隐瞒,反而还故意泄露出去,闹得满城皆知。 北静郡王水溶得知后,便暗示九门提督府副将、现袭一等子爵柳芳,以涉赌的名义,将冯紫英、傅检、宁大东家等人拘押起来,这几人都没有正式官身,可以直接动手。 待证据链补充完整,水溶便授意都察院御史陈耀北,在朝会上公然提及此事,打击新科进士周进只是一个由头,最终目的,还是想对周进身后的文官群体发难。 因为,周进倒下后,其他人不说,周进的恩师,顺天府尹王允大人,便有可能引咎去职。 而王允大人,正是四王八公这个群体中的眼中钉,自他上任顺天府尹以来,四王八公在北平城中的诸多勾当,便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了。 周进写给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的那封公函,自然是帮自己,以及冯紫英、傅检、胡永、宁大东家等人,洗脱了罪名,那恶意构陷、造谣周进等人从中牟利的陈耀北,则势必要承担一定后果了。 诚然,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但若是事实的真相和御史的奏折相去甚远,故意冤枉好人,那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这不,朝会上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周进等人虽然说手段不妥,但其心可嘉,不奖不罚。 而御史陈耀北,没有将事实真相打听清楚,就胡乱上奏,性子还是急了一些,还缺乏一些必要的历练。 因此,革去陈耀北的都察院御史职务,贬为顺天府学训导。 闻讯后,傅检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好好,以后若有机会,给这个陈耀北多穿小鞋,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2章 良心不安 陈耀北吃的亏,其实并不大。御史是一个动辄就要得罪人的职位,被贬官也是一种常态,他转任顺天府学训导,看似受到了重罚,但毕竟还是在天子脚下,只要运作得当,还是有机会升上来 真正吃了大亏的人,还是那个世袭一等子爵、九门提督府副将柳芳。 众人都知道,周进等人这次赚了四十万两白银,但柳芳侦破此案,前去查抄赃银时,却仅缴获了三十万两银子。 周进等人一口咬定,四十万两银子全部都被副将柳芳拿走了,柳芳却一直在叫屈,说是自己只缴获了三十万两白银。 这中间十万两银子的巨大差额,究竟去了哪里? 忠顺王陈西宁命令刑部彻查此案,将参与查抄赃银的兵丁都抓捕起来,分开审讯,最终认定,柳芳等人在查抄过程中,确实存在中饱私囊现象,那些兵丁们,或者截留了数百两银子,或者截留了上千两银子。 总之,柳芳等人借着查抄这个机会,暗中截留了许多银子,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这下不仅是忠顺王陈西宁深感震怒,连今上也是按捺不住,直接免去柳芳的副将职位不说,还勒令柳芳弥补这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现如今,理国公府树倒猢狲散,正忙着卖儿鬻女,筹集那十万两银子的亏空呢。”周进笑道。 傅检问道,“理国公不是属于四王八公之一吗?难道他那些亲朋故旧,也不多少支援一些?” “支援什么?”周进不以为意道,“君子以义相交,小人以利相交。现在柳芳摊上了大事,身上差事也没了,所欠下的巨额赔偿,把整个理国公府卖了都不够,哪个亲朋好友会拿出真金白银,投入到这个无底洞之中?他们一向见风使舵,避祸趋福,反倒还巴不得柳芳把家产卖光,看能不能从中捡漏呢?” “好好好。”冯紫英笑道,“理国公府的那个庶长女柳珊,上次在我家里做客时,她还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家道沦落,看她还那么高冷不?也不枉我吃了这么大一个苦头。” “高冷?我最喜欢高冷的姑娘了。”陆河在角落里嘀咕道。 魏西平也笑道,“你吃了一个毛的苦头。你在九门提督府,好吃好喝不算,还花钱请了戏班子进来,专门给你听戏。你这是过的神仙般的日子,比起我和周进,绞尽脑汁,反复思忖,可是要轻松得多了。” 冯紫英笑道,“那我也是被拘押啊,完全没有人身自由。你对这种痛苦缺乏同理之心,显得有些不厚道啊。” 两人笑闹了一阵之后,傅检追问道,“副将柳芳受人指使,助纣为虐,纯属咎由自取,就先不说他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那个北静郡王水溶,他这次受到什么惩罚没有?” 魏西平叹息道,“哎,他能受到什么惩罚?侦查此案的人,是副将柳芳;风闻奏事的人,是御史陈耀北。至于北静郡王府也有人参与此事,据北静郡王水溶所说,那是因为他府中长史爱慕贾迎春的颜值,想要接过去搭讪一番。所以一时之间,做出了荒唐之事,还请今上责罚。像他这种身居高位之人,府中官吏强抢民女不过是小事一桩,今上还能怎么责罚他?不过是笑骂了他一句,还赏赐了他两名貌美宫女哩。” “卧槽。”傅检气极反笑道,“我被关押在地牢之中还不够,连家中嫡妻,也被北静郡王府中的下人们给强行掳走了?” “水溶这厮,真是欺人太甚啊。”傅检愤慨地说道。 傅检气愤至极,他从周进这里离开后,特意纵马赶到了北静郡王府门前,大骂了一通。 当然了,对方毕竟是郡王,也不可能骂脏话。要不然,傅检就算是被人打死了,也没处找人说理。 傅检指桑骂槐,大意是说,强抢民女,死不要脸。 一来,北静王府下人们,确实把贾迎春接入了王府之中,虽说最后把人放出来了,但这也不能改变她被强行接入王府的事实。 二来,傅检作为受害者,吃了好几天苦头不说,家中嫡妻也被人撩骚。他来到王府门前,叫骂几句,也是情有可原。 总不能抢了一回他的家中嫡妻不说,还要将他一棒子打死,那北静郡王府在北平城中的名声,可就越发难堪了。 鉴于此,水溶也只能躲在书房之中,全当此事没有发生。 傅检大骂了一阵之后,这才骑马返回到桃花巷。 不过这一次飞来横祸,傅检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 原来,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这次过来,除了为他和冯紫英二人接风洗尘,还私下里塞给了傅检一张银票,价值八百两银子,说是桃李书院的年中分红,还嘱咐傅检说,不要向外有丝毫透漏。 傅检看到这么一大笔巨款,第一感觉不是欣喜,而是差点要吓尿了。 为什么呢? 因为傅检只占挂名,桃李书院名下的诸多投资项目,其实与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因此,哪怕是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出来,上次九门提督府的副将柳芳前去查抄赃银时,必然是中了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的奸计,被周进以少充多,以次充好,结果掉进了这么一个大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这钱也拿得有点缺德,也着实有些烫手啊。 但傅检不拿也不行。 周进、韩奇、魏西平、冯紫英等人,把他当做小弟一般看待,并不曾亏待他,也不曾隐瞒他,现在傅检为了表示自己的人品高洁和伟岸,拒绝接受这笔分红,那兄弟们之间,今后可就不好相处了。 这笔分红,实际上等同于一个投名状,他傅检不拿也得拿,不拿反而害处更大呀,鉴于此,傅检便心安理得地拿下了。 作为受害者之一,冯紫英也同样拿到了一笔好处费,但他感觉实在是有些烫手,原因无它,周进给的太多了。 这可是整整八千两银子啊。 冯紫英拿着这笔巨款,良心上颇有一些过不去。毕竟桃李书院所挖的这个坑,害得人家理国公府,像积木一般轰然倒塌,几近于家破人亡。 虽然说,红楼世界中是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充满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争斗,但眼睁睁地看着理国公府,就在转瞬之间,沦落了下来,冯紫英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思前想后了好几天,冯紫英决定前往理国公府看一看。 现在满城都在传说,理国公府这几日敞开门户,为了筹集那十万两银子的亏空,正在大卖家产。 家具、瓷器可以卖,珍贵草木、高价古玩也可以卖;小厮、丫头可以卖,若是价钱适当,条件公允,府中小姐们的婚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这不,理国公府中的庶长女柳珊,就被陆河这个鸟人先下手为强,买回家中做老婆了。 陆河不过是金城商户出身,家世比较单薄,理国公府刚一开始并不同意,但陆河直接拿出了五千两银子,最终抱得了美人归。 冯紫英也准备拿出数千两银子,在理国公府买一些物品回来,也算是对副将柳芳一家,略作弥补了吧。 理国公府位于内城朱雀大街,占地将近有一百亩,里面亭台楼阁,草木葳蕤,颇有一番繁华气象。 然而眼下,理国公府之内,却是人心惶惶。 试想,连庶长女柳珊都能被卖给商户之子为妻,其他人的命运将会何去何从,岂不是更加让人担心? 柳芳也是心中苦涩。 他也只不过是听从了北静郡王水溶的吩咐,侦查桃李书院涉赌一案,在查封赃银时,借机中饱私囊,贪污了一些,这也属于官场中的常规操作。 谁能料到,周进这厮如此阴狠,竟然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包括他本人在内,前去查抄的这一帮人,不过是私下里截留了大约二万两银子,结果却有十万两银子对不上数目。 周进这厮居然在一箱箱银元宝中,夹杂了一小部分镀银铅块?他这是早就算定了有人要前去查抄啊? 现在户部向自己追缴这个亏空,自己一时之间,怎么可能凑出这么多银子? 要说理国公府,毕竟是四王八公之一,以前也曾颇有底蕴。 但这几年来,一是府中老太太去世,按照一品诰命夫人的规制,花了一大把银子办理丧事。 二是府中分家,二弟柳菲在赴任关宁副将之前,强烈要求分家,分走了一部分家产。 三是嫡长子柳康大婚,更是耗费颇多。 以至于柳芳找到门路,谋取九门提督府副将这个职位时,连二万两银子的好处费都凑不够,最后还是由家中子侄们众筹,才把银子凑上了,好歹让柳芳顺利走马上任,为整个家族的东山再起保留了一丝希望。 现在可好,柳芳才刚上任半年时间不到,人事关系都没有理顺,差事上也刚刚入手,银子没有捞到多少,就把官位丢了不说,还要由他弥补十万两银子的亏空,他从哪里再凑这么多银子? 迫于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变卖家产,甚至是卖儿鬻女,尽最大可能凑集这笔钱财了。 好在柳芳虽然丢了官位,但今上念及他祖上的功勋,仍旧保留他世袭一等子爵的位子。 所以一些富户人家之中,想要和柳芳联姻的人,倒是也还有一些。 庶长女柳珊被迫嫁给商户陆河就不说了,像嫡次子柳健、庶子柳强,按照柳芳原先的意思,当然是要替这二人把把关,寻访一房好媳妇,但眼下,柳芳却没有了更多选择。 他收取了京郊大地主张文彩的五千两银子好处费,让嫡次子柳健迎娶了张文彩的那个刁蛮女儿张庭,张庭面相丑陋,又肥胖到了极其夸张的程度,柳健本不乐意,后来听说张庭还会带两个颇有姿色的陪嫁丫头过来时,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至于庶子柳强,更是直接打发到了柳泉居的东家那里,上门做赘婿,柳芳从中落得了二千两银子的好处。 至于府中嫡小姐柳岩,生长得国色天香,婀娜多姿,按照柳芳的意思,原本是必须要嫁给有着进士功名的人,以便作为家族助力。 可如今,形势比人强,若想要嫁得好,势必还要拿出大笔银钱作为陪嫁。柳芳哪里还有这种财力? 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委屈这个宝贝女儿,在她身上打主意了。 如若不这样,凑不够欠银,最终全家都要抓捕入狱,显然更不能接受。 两害相权取其轻,柳芳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不过,柳芳也会更加谨慎一些,替柳岩把把关,尽量替她选择一户好的人家吧。 当听到下人报告说,那个冯紫英找上门来的时候,柳芳还有一些心中紧张。 冯紫英这厮,是他柳芳下令抓捕的,把冯紫英拘押在九门提督府,也是他柳芳的主意。 要说在这个北平城中,谁最恨他柳芳,冯紫英绝对是其中之一。 “他今日亲自上门,难道是想看自己的笑话来着?”柳芳有些疑神疑鬼地想道。 不过,柳芳心想,自己都到了变卖家产、卖儿鬻女的地步了,难道还害怕冯紫英这厮的嘲笑不成? 及至想到冯紫英跟随在周进身旁厮混,手头银两必然不少之时,柳芳心中一动,连忙将管家叫了过来,仔细吩咐了一番。 随后,柳芳还亲自出面接待敷衍,陪同他在府中走了一圈。 冯紫英本来是对柳芳这人很有意见的,这次他在九门提督府,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苦头,导致他在王熙鹊眼中声名扫地,都不怎么搭理自己了,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柳芳呀。 不过,如今看到柳芳一家,不说四分五裂,家破人亡,但走到了变卖家产、卖儿鬻女这一步,却也让人不禁心生同情。 尤其是听说柳芳的庶长女柳珊,娇生惯养到现在,正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居然为了那五千两银子,卖给那个金城商户之子陆河为妻,更是让人产生暴殄天物之感。 陆河虽然也属于周进这个小圈子里面的人物,但他连顺天府乡试都没有考中,能有个什么出息? “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冯紫英心中沉思道。我一个神武将军之子,都不被王家庶女看在眼中,你陆河倒是先把理国公府的庶长女娶回家做老婆了? 理国公府变卖家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府中那些值钱的珍玩,早已脱手,剩下的一些物什,大多性价比不高。 虽然柳芳亲自陪同,卖力推销,但冯紫英却兴致缺缺,看了好大半天,最后才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一把所谓的名贵纸扇。 据柳芳介绍说,这是宫中的周贵妃,特意赏给家中嫡小姐柳岩作为见面礼,也算是宫中之用物了。要不是银钱不济手,断不会如此便宜贱卖。 冯紫英姑妄听之,他反正兜里不缺银票,区区二十两银子,他怎么可能在意呢? 冯紫英在理国公府中走了一圈,发现值得入手的物什不多,正想要提出告辞,突然看到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 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一看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看到柳芳后,连忙飞奔过来,跪倒在他脚下,哭诉道,“父亲大人,我不想嫁人,我真心不想嫁人啊。” 柳芳长叹了一声,苦着脸说道,“哎,你也不要埋怨你父母亲了,我们也是没办法。这次前去查抄桃李书院,我们不过偷偷截留了二万两银子,结果数目相差的额度,却高达十万两银子,需要我们理国公府凑够八万两银子,才能弥补这个亏空。我和你母亲现在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不是万般无奈,又怎么忍心让你这么小就嫁人?” 柳岩听到父亲如此耐心解释,反而更加号啕大哭起来,“这么小嫁人也就罢了,为何要把我许给周太监的老父亲周白石,他都年过九十了,这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冯紫英一下子愣住了,这也太夸张了吧,柳岩年纪还这么小,竟然把她许配给了周白石那个风流画师? 哪怕身为局外人,冯紫英都气得只想骂人,这他么的都相差了八十岁吧? 不过,这毕竟是理国公府的家事,冯紫英也懒得多管,他也管不过来,便向柳芳打了一个招呼,随后便带着小厮扬长而去。 离开前,冯紫英还颇为可惜地看了柳岩好几眼,想着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就要被周白石那个为老不尊的风流画师给霸占,真心觉得不是滋味。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3章 老奸巨猾 等冯紫英走后,柳岩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向其父亲询问道,“父亲大人,貌似这个冯紫英没有上当,你不会真要把我许配给周白石那个风流画师吧?” 柳芳却轻笑道,“放心好了。冯紫英上没上当,以及对你是否上心,都不重要,他只要撞到这一幕,多看了你几眼,就给我们留下了足够多的口实。那个周进给我挖坑,我难道不会给他挖坑?他们桃李书院不是号称拧成一股绳,很讲义气吗?我倒要看看他周进,是不是真讲义气?” 随后,柳芳吩咐管家道,“把小姐送到周进那里,就说他小兄弟冯紫英看中了,又没有足够银子,所以含恨而去。现如今,让周进看过了小姐再做决定,究竟他是帮冯紫英垫付这笔银子作为彩礼呢,还是忍心看着冯紫英喜欢的小姑娘,去给那个风流画师周白石做老婆?” 柳芳还说道,“直接给周进这厮明说,周白石这个老家伙,已经出价高达五千两银子,他周进如果想要成人之美,就要出同样的价格,一分钱都不能少。” 柳岩哭哭啼啼地说道,“少一点银子也行,我实在是不愿意嫁给周白石那个老家伙呀。他都九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天?呜呜呜呜。” 柳芳却说道,“那可不行,必须一分钱不能少,气势上不能有任何犹豫不决之处,否则周进这厮,未必肯痛痛快快地垫付这笔银子。相反,我们咬死了五千两银子这个价格,才能把周进这厮逼到墙角,迫使他掏出银子把你买下来。” 柳芳又道,“现如今,咱们理国公府家道中落,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咱们家圣眷不再,不愿意和我们家再有什么关系,亲朋故旧,怕我们找上门借钱,也不愿意再和我们家来往。相比之下,桃李书院这批人,倒是还不错,好歹给我们留下了一些余地。像今天冯紫英过来,摆明了是想给我们家送银子,可惜家里值钱的那些物什,早就卖了一个精光。即便这样,你手工制作的那把纸扇,他还是乐意掏出二十两银子来购买,也算是有心之人了。你要是真成了他屋里人,不要三心二意,心存抱怨,就好好地服侍他,以后未必没有出头之人。我如今已是悔不当初,不该抢着做北静郡王手中的这把刀子,没有伤到别人,反而伤到了自己啊。” 说到这里,柳芳已是老泪纵横,柳岩也跟着在一旁,嘤嘤地哭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柳岩又问道,“如今家中已筹集了多少银子?不要等到家产都卖完了,兄弟姐妹们也都草草地打发出去了,结果还是赔不起这笔银子,岂不是亏大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这笔钱不赔了,全家人都住在监狱里去。” “胡说八道。”柳芳厉声喝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岂能容你这般胡作非为,耍小孩子脾气?” 稍停片刻之后,柳芳继续说道,“你放心。银子已经筹集得差不多了。等到把这个理国公府卖掉,还能盈余一些。到时候,我和你母亲,还有你两个哥哥,在城中另买一处小的房舍,以后平平安安过日子就是。咱们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好歹全家人都在,以后某些人家,想要再像咱们这般平安落地,只怕都不能哩。” 柳岩倏然一惊,吓得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傍晚时候,管家从桃花巷周进处赶了回来,连声说道,“好消息,好消息。” 管家请过安后,便汇报道,“周进老爷已经同意了,说是他愿意出资五千两银子,把柳岩姑娘买下来,送到神武将军府中。周进老爷还说道,若是两位公子,没有其他较好的差事,也可以选派一人,到他身边做事。” 柳芳闻言,十分欣喜。 眼下,理国公府四面楚歌,除了那些目光短浅、政治敏感度有些迟钝的商户之外,稍微对官场有些了解的人,都对理国公府避之不及。 柳芳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年纪也大了,从官场上退下来,纵然不甘,却也认赌服输。 但家中好几个孩子,年纪轻轻,却也都没有职事,一辈子坐吃山空,又如何得了? 如今周进这厮主动伸出橄榄枝,有意安排一人,到他身边任职,这不仅能够进一步表明,他无意于对理国公府赶尽杀绝,反而还想着和理国公府修复关系,这势必有利于改善柳芳一家的社交困境。 不仅如此,家中有人担任职事,除了能拿到薪金和福利不说,也能缓慢积攒人脉,以图将来,这让柳芳总算是看到了生活中一抹熹微的光亮。 这些日子以来,他日夜忧心,眉头紧锁,但现在,他好歹也能略微舒展一下眉头了。 如果冯紫英和柳岩的婚事能说成,那就更让他感到满意了。 冯紫英却对今日理国公府一行不太满意。 他本想在理国公府多买上一些物品,以缓解自己的内疚心理,结果理国公府之内,却家徒四壁,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得差不多了,以至于冯紫英查看了老半天,才购买了一柄纸扇而已。 区区二十两银子,冯紫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要知道,那个陆河,为了讨柳珊的欢心,除了柳珊的身价五千两银子,痛痛快快地掏了出来,一文钱都不少之外,另外还在柳芳手中,购买了各种珍贵文玩,合计又是价值数千两银子。 总之,金城陆家十分中意这门婚事,特意派人送了大笔钱财过来,极大地缓解了整个柳家的经济压力,也有效抵御了其他人的压价行为。 有陆河对柳家伸出援手在前,冯紫英的负疚感也变小了许多。 只要柳芳一家,最终能把那十万两银子的亏空凑出来,不至于落得全家老少被投进监狱、年轻男子流放边关、年轻女子送往教坊司的悲惨结局,冯紫英的良心便不会那么痛了。 话说回来,既然柳芳在做副将时,选择对桃李书院诸人动手,那他就得有被人反戈一击的觉悟。如今理国公府家道中落,纯属咎由自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以后再不和柳家人来往就是了。”冯紫英将那把折扇丢在书桌上,美滋滋地喝着小丫头送到手边的那杯温茶,感觉这一天外出奔波的劳累,顿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而,冯紫英还等不及将手中的这杯温茶喝完,他父亲冯唐便闯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父亲大人有何事需要吩咐?”冯紫英连忙起身,惊讶地问道。 冯唐脸色晦暗不明,略作迟疑道,“没什么。就是周进家中那个新娘子白秀珠,刚刚上门来拜访,和你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她说自己想要做一回媒人,理国公府那个嫡小姐柳岩,长得还不错,为人又天真烂漫,可以说与你为妻,我们家若是同意,便可以预先做好准备。” “有这种事?”冯紫英惊问道,“周进明知道我喜欢王熙鹊,却给我和那位柳岩拉郎配,他究竟意欲何为?” 但冯紫英转念一想,他都给王熙鹊做了那么长时间的舔狗了,金银珠宝、珍贵首饰之类,合起来也价值一二千两银子了,结果混到现在,迟迟得不到王家人的首肯不说,还被王熙鹊说成是没有诚意,抱怨说没给她送过商铺田产之类,这不是把他冯紫英当成了冤大头吗? 周进这么做,是想帮助自己及时止损,再不要去捧她王熙鹊的臭脚了呀。 等把这一出戏唱好,那个王熙鹊便能回心转意,也说不一定。 出于这种考虑,不要说那个柳岩貌似长得还不错,妥妥的美人胚子一个,哪怕她长得不行,但只要不是丑到极点,冯紫英皱着眉头,也可以尝试着和她接触一番,借此打击王喜鹊的嚣张气焰。 毕竟理国公府的嫡小姐,这种家世背景,若不是逢遭大难,哪里轮得到他冯紫英谈婚论嫁?他冯紫英因此动心,可谓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冯紫英便改口道,“我自己倒没有什么意见,就看人家小姑娘是否同意了。如若两家人都有意,我这里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多少尝试着接触一二回,等相互了解了再说,理国公府也曾是北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能让人家面子上难堪。” 说罢,冯紫英还自掏腰包,给了他父亲一千两银子,请他把这个事情好好操办一下,流程一定要慢慢走,还说道,“现如今,我年纪也大了,确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老人家看着办理即可。” 冯紫英是这样想的,先走一下流程无所谓,等到了理国公府提出高额彩礼时,他便以彩礼过多作为借口,一口回绝就是了。 冯唐听后大喜,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他先前还以为冯紫英会像往常一般径直拒绝,想不到现在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想当初,冯唐不知道给冯紫英介绍了多少好姑娘,家世和相貌都可以,但冯紫英心有所属,除了王熙鹊,他谁都看不上,让冯唐夫妇俩气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用强,毕竟结亲不是结仇家,总要让当事人心甘情愿才行。 冯唐得到了儿子这句承诺,手中又多了一千两银子,自然要开开心心地操办此事了。 既然理国公府点了头,神武将军府也在原则上同意,周进便安排妻子白秀珠妥善推进此事,总要把这桩婚事都办理妥当了才行。 “这次我赚得有点多,那五千两银子的彩礼钱,就包在我身上好了,不需要再告诉冯家人了,尤其是不能告诉冯紫英那条舔狗。”周进嘱咐白秀珠道。 随后周进来到外书房中,接待某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名叫薛蝌。他满脸都是笑容,出手也格外大方,此刻提着大包小包进门,自然受到了周进的热烈欢迎。 然而,等到薛蝌将其来意说明,说是要将他大哥薛蟠房中香菱姑娘转赠给周进时,不仅周进一下子愣住了,在他身边的平儿姑娘也差点当场石化。 “这屋子里女人还不够是吧,又要来一个香菱姑娘?” 平儿姑娘对着周进怒目而视,心想,咱们这么多姐妹服侍你还不够,你还要到处招蜂惹蝶,一个接一个带到屋里来,前几日是理国公府的柳岩被人送到家中,现在更是连已经名花有主的香菱也不肯放过,你这分明是贪得无厌,分明是欺负人呀。 想到这里,平儿姑娘的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但她心地善良,想着香菱也是一个可怜人,便赶忙去了外间招待香菱去了。 吓得周进连忙对薛蝌说道,“薛蝌老弟,你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香菱姑娘,我对她也没有任何觊觎的念头呀。” “我懂,我懂。”薛蝌解释道,“这事儿与您没关系,是我们薛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蟠兄弟那个官司拖延至今,一直没有一个明确说法,现如今只好求到您这里来……” 周进笑道,“这就有些搞笑了。我虽是新科进士,但迄今连正式的官身都没有捞到一个,我又何德何能,能替你们化解人命官司?” 薛蝌陪笑说道,“听闻周老爷家中夫人,出自邢州白氏家族,蟠兄弟犯事的那个太平县,恰好就在邢州地盘上。白氏家族属于邢州的地头蛇,新任南宫县令陆秀峰大人刚一上任,就拜访了白氏家族的那位老爷子,有他老人家出马,什么官司摆不平?” “你们是不是把大周朝律法当成了儿戏?”周进笑说道。 “还有那位邢州知州,恰好是您身边好友魏西平亲叔叔魏东宁的进士同年。我们家大房夫人求告无门,若是您这里同意,薛家愿意……愿意兼祧并娶。”薛蝌咬牙说道。 “薛宝钗?”周进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芳名。 哼,我周进又岂是见色忘义之人? 他正准备严词拒绝时,薛蝌又说道,“当然了,周老爷是否同意从中转圜都没有关系。主要是我那嫂子,看香菱姑娘不顺眼,日子过得很艰难。想来想去,也只好把她送到您这里来,听说周老爷您屋子里,妻妾和睦,没有那么多内宅争斗之事,也好让香菱姑娘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周进急得直摆手,慌忙表示拒绝道。 开玩笑,他周进又不是接盘侠,凭什么给薛大傻接盘? 但薛蝌抱着使命而来,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又怎么可能让周进轻易拒绝? 他二话不说,便令身边下人把香菱姑娘带了上来,让香菱姑娘给周进行礼,说周进就是她以后的主人了,又将香菱姑娘的身契塞到了周进手中,随后便拱手告辞了。 周进反复劝阻,也没能让薛蝌改变主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4章 重获新生(一) 没办法,周进只好让平儿姑娘将香菱姑娘的身契收好,又帮香菱姑娘安置住宿。 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了人家呀。 平儿姑娘见香菱姑娘脸色憔悴,眼眶里也含着泪水,知道这种事情,也不是香菱姑娘所能决定的,对香菱姑娘的敌意便淡化了许多。 于是,她便热情地将香菱姑娘安置下来,还征得周进同意,安排了一个家中小丫头,暂时跟着香菱姑娘,在一旁负责照看,省得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了傻事,那就不好了。 等到平儿姑娘忙完这些,周进便吩咐门子陈小墨去外面雇佣几辆马车过来。 为了冯紫英和柳岩的婚事能成,周进打算让自己的老婆白秀珠和隔壁傅检家中的贾迎春二人共同出马,再次去神武将军府登门拜访,充当一回说客,将这件事情最终说定下来。 在周进看来,他哪有这份闲心陪冯紫英走完流程,直接造成既定事实就完事了呗。 很明显,白秀珠是代表着周进而来,她背后又有一个在镇国公府做嫡媳妇的亲姐姐,贾迎春再不济,那也是荣国府庶小姐出身,宫中贤德妃贾元春的庶堂妹,理国公府又岂敢轻易怠慢? 众人连忙将白秀珠和贾迎春一行人迎了进来。 品过茶后,白秀珠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这次过来,是我们家那一位的意思,他事务繁忙,无暇分身,便托我把这个事情办好。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家那一位,看到理国公府的嫡小姐柳岩姑娘,长得极好看,又颇有才艺,想着冯老弟迄今尚未正式婚配,便花了些许银子,将柳岩姑娘买了下来,送给冯老弟,等小姑娘今后长大了,便可娶为正室。我们家那一位特意让我告诉冯老弟,一定要善待柳岩姑娘,柳岩姑娘在冯家过得好,理国公府一家,就会和桃李书院越来越亲近。此事干系甚大,一定要妥善处理啊。” 既然是周进的意思,冯家人又怎能不郑重考虑?他们也巴不得冯紫英早日订婚,免得在王熙鹊这棵树上吊死啊。 都说舔狗不得好死,冯紫英跪舔王熙鹊,最后能落到一个什么好? 冯紫英母亲连忙笑道,“一定一定,我们冯家可谓求之不得,请放心。” 见冯家人这么上路,白秀珠便放心了,她还特意将冯紫英叫到近前,叮嘱他道,“这次桃李书院做的这笔买卖,忒大了一些,我们家那一位反复强调,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是一定要给理国公府一家留一条活路,以免对方鱼死网破。” 说罢,白秀珠便将柳岩推到冯紫英身前,又说道,“这位便是柳岩姑娘,身边这两位,则是她的贴身丫头。另外,理国公府将柳岩姑娘送过来时,还一同送来了两户人家过来,说是给她做陪嫁。我这次也带来了,已吩咐他们在宅院外边等着。待会儿等冯老弟将柳岩姑娘安顿好了之后,再将他们唤进来即可。” 白秀珠说完后,便起身离开了,留下冯紫英母子俩,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谈婚论嫁的流程都不用走,彩礼钱也没有说定,理国公府就把人给送来了? 管家随后一番话,更是让冯紫英母亲吓了一跳,这次理国公府送来的人,可是一点儿都不少啊。 依附于柳岩姑娘,除开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绛云、红豆,还有两户人家作为陪房,包括李老头、李婆婆这对年老夫妇,和他们的孙子李小单、孙女李小双,唐老头、唐婆婆这对年老夫妇,和他们的孙子唐勇、孙女唐雯,合计共有十一人。 冯紫英母亲心想,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每日吃穿嚼用,日积月累,虽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堂堂理国公府,竟然落魄到了这步田地,连吃穿用度都要开始节省了? 冯紫英暂时倒没有考虑坐吃山空的问题,他如今兜里就有数千两银子,不愁没有钱花。 问题是柳岩姑娘还太小,他即便现在明媒正娶,也没有什么用处,反而让王熙鹊心中不喜,他这次可是亏大了啊。 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周进那一番话,按照周进这厮的意思,给柳岩姑娘管吃管穿还不够,还得把她哄开心了,要不然世袭一等子爵柳芳一家就会和桃李书院这些人死拼? 难怪陆河也顶不住压力,花了那么多金银哄着柳珊,他大概也是怕得罪了柳珊,从而被周进这厮给数落一番吧? 不过,让冯紫英略微有些放心的是,柳岩姑娘还小,天真烂漫,懵懵懂懂,大概还不会拈酸吃醋这一套,自然不用担心她会逼着冯紫英,将他房中那两个貌美丫头扫地出门。 冯紫英可是一个纯良之人,这种卸磨杀驴之事,他可是做不出来的呀。 贾迎春跟着白秀珠离开了神武将军府,看着冯家人那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贾迎春感觉很可笑,但一想到自己家里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便笑不出来了。 前几日,永利赌场的宁大东家竟然派人抬着一顶小轿,将他侄女儿宁心以及一房陪嫁送了过来,说是在牢房中说好了的。 傅检这才记起来,当初在九门提督府的地底铁牢之中,宁大东家送了好几壶美酒给自己,两人隔着墙壁,对酒当歌,好不逍遥快活,也因此喝醉了好几回。 难道宁大东家是趁着自己酒醉之时,和自己说定的这件事情? 但傅检很快醒悟过来,不要说宁大东家是趁着自己酒醉之时,说定的这件事情,哪怕当时没说定,但现在宁大东家一口咬定有这件事,也不容傅检拒绝啊。 饮水思源,当初在地下铁牢里,要不是宁大东家关照自己,送给自己衣被和酒食,他傅检能不能扛过那最艰难的几天,都未为可知。 在某种意义上,宁大东家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双方已是过命的交情。 现在宁大东家,想把他侄女儿宁心送过来,摆明了是想和自己继续加强联系,以图将来再度合作,如果拒绝了这件事情,岂不是辜负了宁大东家的一番好意,双方以后的交往,便再也不能恢复如昨了啊。 想通这些后,傅检便强颜欢笑,将宁家送亲诸人,美酒佳肴,好好地款待了一番。尤其是给宁心的弟弟宁和,还送了五十两银子的伴手礼。 宁家虽然口头说一文钱都不要,但这属于宁大东家以及宁心父母对于自己的好意,傅检自己却不能太不会做人,总得拿出一些真金白银,表明自己的一片心意才行。 看到傅检如此懂事,宁家送亲诸人也是非常满意。他们打着酒嗝,唱着小曲,怀里揣着傅检送给他们每人的一吊铜钱,愉快地告辞离去了。 傅检眉头紧蹙。 想当初,章丽、章卫一家人,被顺天府通判傅试扫地出门,打发到庶弟傅检这里来时,傅检就曾感叹家中人口众多,入不敷出,以至于他还使了几个小手段,将便宜小舅子章保打发到蜂窝煤制造场做门卫,又将堂妹章平嫁给那个刘玉石,以便减少家中嚼用。 可这才过去了多久?家中人口对比当初,竟然翻了两倍不止。 现如今,傅检已经有了数房妻妾,分别是贾迎春、绣橘、章丽、章卫,加上新来的宁心姑娘,合计有五人之多。 依附于章丽、章卫姐妹俩,现如今在家中生活之人,包括弟弟章冀、堂弟章通以及叔叔章顺、婶婶鲁花衣,合计共有六口人。 依附于宁心姑娘,新过来的这一房陪嫁,包括孙老头、孙婆婆这对年老夫妇,以及他们的孙子孙大英、孙大勇和孙女孙小芳、孙小菲,合计共有七口人。 傅检也是抑郁至极,敢情宁大东家那里,是把成年男女留下来自用,而把这些老幼弱小之人,一齐送到了他这里来,这显然是把他傅检当成了旷世怨种啊。 这样一共加起来,不包括傅检自己,全家上下,共有十余口人,可谓是人丁兴旺了。 傅检虽然担任桃李书院院长一职,全年可以拿到数十两银子的酬劳,说起来也不少了,但他却要养活一家老小十余口人,这肩膀上的担子,就由不得傅检不发愁了。 哪怕是维系最简单的吃穿嚼用和国子监生员的基本体面,一年下来,起码也得一百两银子,再加上不拘多少,也得开支一些月例工钱,不然谁会帮你尽心办事?谁会帮你排忧解难? 想到这里,傅检的头都大了。 不过,傅检也不纯粹是一个傻瓜,说道甩锅,他也是颇有一些心得,对于家中人口的安置,他也有了一些初步想法。 现如今,贾迎春及其身边丫头绣橘,看在周进和荣府诸人的面上,有些不好动,现阶段也只能这样了。 章丽、章卫姐妹俩已经委身于自己,本着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傅检自然要替这二人兜底,不能委屈了这两个好姑娘。 虽然二人出身卑微,也没有什么文化知识,但她们对于自己,却也是一片忠心耿耿,当初她们一行人,怀中揣了五百两银票,一路上风尘仆仆,却没有暗中跑路,也算是经过了人性的检验。 傅检对于这二人,自然是要恩宠有加、特意笼络了。 他决定把孙小芳、孙小菲这一对小姐妹分开,把孙小芳打发到章丽、章卫二人身边做贴身丫头。 否则,宁心姑娘身边都有贴身丫头,章丽、章卫二人身边则没有,岂不是让家中下人们,把她们二人看轻了? 至于孙老头夫妇俩及孙大英、孙大勇兄弟俩,则找个机会求到周进那里,一律安排到蜂窝煤制造场做事,也省得在家中白吃白喝。 傅检将家中内宅之事安排得明明白白,自以为风月无边,满心欢喜,暗地里甚至嘲笑隔壁周进是个绿毛龟加接盘侠,连薛大傻房中的香菱都收了,是不是有点儿饥不择食了,他当真不怕北平城中的人们笑话? 殊不知,周进也是为此深感苦恼,他要是连香菱姑娘也收用了,岂不是要被读者大大痛骂一番,连带着他在薛宝钗那里也留不下一个好印象? “还是应当有所节制,以图更美光景啊。”周进喟然感叹道。 他听从平儿姑娘的意见,给香菱姑娘安排了一个贴身丫头,让她先在西厢房中安歇下来。 自从那个夏金桂嫁到薛家之后,薛蟠就被夏金桂迷得神魂颠倒,继而给完全拿捏住了。 因为夏金桂和宝蟾二人喜欢暗中使绊子,玩心机,让老实本分的香菱姑娘挨了薛蟠很多次毒打。 现在夏金桂和宝蟾二人,暗中勾搭上了荣府贾琏,为了行事上的方便,越发觉得香菱姑娘碍眼,便怂恿着薛姨妈,打着搭救薛蟠的旗号,将她扫地出门了。 这让香菱姑娘不免有一些措手不及。 香菱姑娘虽然对薛蟠有些不满意,但她满脑子都是从一而终的封建守旧思想,现在听说薛家要把她送人,自然是不肯,还特意求到了薛姨妈和宝钗姑娘那里。 薛姨妈也是病急乱求医,又因为儿媳妇夏金桂强烈要求,犯不着因为这件小事和儿媳妇争论,便点头同意了。 香菱姑娘为人本分,便也只能认命了。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薛家将其送到周进这里来,将要使她重获新生。 应当说,为了香菱姑娘这件事,周进可谓是煞费苦心。 在周进看来,香菱姑娘身世可怜,她原本托生在姑苏城外有钱人家,可惜被人贩子拐卖,又委身于薛蟠这号粗陋汉子。可谓命途多舛,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他打算找个借口,将香菱姑娘的身世情况,先摸得一清二楚,随后便可以打发她回家了。 周进计议已定,便将香菱姑娘请到书房中,和她闲聊了好大一会儿。 刚开始,香菱还以为周进是对自己有那种意思,她既有些抗拒,想着一女不嫁二夫,又隐然有些期待,希望周进真能看上她。 香菱想着自己寄居人下,以后是生是死,都由眼前这人一言而决。若想要把他笼络住,让自己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非得舍下自己这副如花似玉的身子,让对方心满意足几回,否则周进这厮,凭什么能高看自己一眼呢? 连宝蟾都知道在薛蟠面前争风吃醋,曲意逢迎,她香菱又不比宝蟾差什么? 一念至此,她便将自己身上的衣裙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了大半雪脯。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周进找她过去,并没有谈论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也没有任何轻薄之举。而是详细地询问她祖籍哪里,家中可还有亲人,当初被拐卖时,又是何种场景? 这些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香菱哪里还能记得? 但周进却揪着这个事情不放,慢慢地把话题引到江南姑苏、阊门外十里街、葫芦庙这些地方,又间或提到甄士隐、封肃、娇杏等人姓名。 周进也不怕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反正最后说起来,他都可以推脱到香菱身上,说这些都是香菱姑娘自己记起来的。 至于真被有心人揣测出端倪,看出其穿越者身份,周进就懒得多管了。 周进如今树大根深,有忠顺王和内阁首辅的暗中照拂,谁能耐他何? 香菱有些迷迷糊糊,既感觉这些地点和姓名,有一些熟悉和亲切,又感觉这些地点和姓名,似乎有一些陌生。 她还尚在发愣的时候,周进却拍手笑道,“好了,总算从你嘴里问出实话来了,原来你曾住在姑苏阊门外十里街的葫芦庙,你父亲叫做甄士隐,你外公叫做封肃,有这些具体信息,不怕找不到你的家人。姑娘放心,我这就派人,前去江南打探,若能让你和家人联系上,得以亲人团聚,我也就放心了。” 香菱姑娘“啊”了一声,感觉有一些不能理解。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5章 重获新生(二) 等到周进走后,香菱姑娘禁不住腹诽道,“就这?” 她原本以为,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周进这厮,借口找自己谈话,肯定会说着说着,便欺到自己身前,做那些羞于见人的男女之事。 可现在看来,周进根本就没有这种意思,反而还提到说,要让自己和父母亲人团聚? 他这是图什么呢? 香菱曾以为薛蟠这人是个傻乎乎的莽汉,结果却发现,周进这厮更傻,竟然到了嘴里的肉都不吃上一口,他这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此后好些天,香菱还有些犹然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真有这种好事,周进会不求回报,帮助自己寻找家人? 很快,香菱便又悲伤起来,她想着是不是自己已不是完璧之身,所以被周进看不起,人家宁肯把自己送走,也不愿意把自己收纳为屋里人。 不过,一想到自己有希望和家人团聚,重新回到父母亲人的身边,香菱便又有些期待起来。 不管怎么说,哪怕周进真是看不上自己,但就凭他对自己不打不骂,也不把自己转卖给他人,而是帮助自己寻亲,就冲这一点,也值得她香菱感谢一番,感恩一世了。 周进派人前去江南打探,不过是装模作样,他连香菱的外公封肃都知道,地点又是在姑苏城外,还需要打听个什么? 无非是拖延了十天半月,他便找到长乐府商人周孟庆名下粮油铺的那个张掌柜,把他请到家中吃了一顿酒,委托他寻找一个门路,将香菱姑娘带到姑苏,送到她母亲身边去。 周进有着五品云骑都尉头衔,又是新科进士身份,虽然尚未授予官职,但却也不是张掌柜所能得罪的。 尤其是他的东家周孟庆,和周进有着深度合作,周孟庆对于能提前抱住周进大腿这件事,也是相当得意。 更何况,周进所提出来的这个请求,本身也不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情。周孟庆名下这个粮油铺,每年都要从江南采购大量粮米运送到北平城中,从水路捎带几个人到江南去,不过是顺便的事,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周进见事情说定,便安排傅检名下孙老头、孙婆婆夫妇俩,以及他们的孙子孙大英、孙大勇,一起护送香菱姑娘到姑苏寻亲。 按照傅检这厮的意思,是想将孙家老少四口人安排在蜂窝煤制造场,以便减少家中嚼用。 但捣煤匠人的工种,年轻人都感觉吃力,周进又怎么忍心将他们安排在这里?恰好香菱姑娘南下需要人陪同,周进便安排他们四人南下走一趟,倒也便利。 周进还特意说明,等寻到了香菱姑娘的父母亲人,便询问香菱本人的意思,如果想要重返北平,他这里自然是欢迎的,如果不愿意回来,也没有关系,他手头的这张身契,就当是废纸一张罢了,以后香菱姑娘改嫁他人,他周进也绝不干涉。 周进还赠送给了香菱姑娘六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也给了孙老头、孙婆婆夫妇俩三十吊钱,作为她们祖孙四人,一路上的辛苦钱。 临行那天,周进亲自出城,将香菱姑娘送到张家湾,一直看到香菱姑娘等人上船以后,才坐上马车返回北平城中。 周进在心中默默地祝愿,香菱姑娘,以后你就好好地生活吧,我人轻言微,也只能帮助你到这儿啦。 “周进老爷真把香菱姑娘送上船了?” 听说孙小芳、孙小菲跟随周进,从通州张家湾返回家中,薛宝钗连忙带上贴身丫头莺儿,来到傅检家中,借着看望贾迎春这个借口,将孙小芳、孙小菲姐妹俩叫了过来,向她们询问道。 孙小芳、孙小菲姐妹俩才刚满十岁,周进带她们走这一遭,也是想着孙家老少这次南下,或许三五个月都不止,便让她们姐妹俩随行,给四位亲人送行,至于行李包裹之类,都有周进身边长随、小厮来办,不需要她们姐妹俩来额外操心。 因此,孙小芳、孙小菲姐妹俩对于香菱姑娘南下一事,看得十分真切,也了解得十分清楚,她们俩回答得非常详细,“周进老爷并没有跟着上船,他只是看着香菱姑娘上船,是方昆大哥和两位小厮,帮忙将那些行李包裹,帮着搬运到了船舱之内。周进老爷还特意叮嘱孙婆婆说,他都已经给周氏粮油铺的那个张掌柜说好了,等办完了事情,她们便可以径直前往姑苏城外的运河边上,周氏粮油铺在那里设有一处粮仓,找那个经管之人,他自然会帮助孙婆婆她们,安排好坐船回京一事。” “这么说,周进是真心实意,想将香菱姑娘送回老家去了?”薛宝钗半信半疑地说道。 薛宝钗的人生信条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对于周进这厮的声名鹊起,自然也给予了高度关注。 甚至早在周进刚刚进入北平城中,通过蜂窝煤挖掘第一桶金之时,薛家人其实对周进就有过一番暗中调查。 但当时打探到的消息,反馈都不太好。 说是周进这厮,没有什么读书才华且不说,心理承受能力也极差,不过是房中某个通房丫头被贾琏猥亵了一回,他便要弄得满城风雨,显然心中缺乏一定城府,不是做官经商的料。 比如说,同样是在贾氏义学就读,人家李纨的儿子贾兰,在读书上的事情便要认真得多。 可是周进这厮,读书上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且不论,他竟然还和北平风月界那些有名的清倌人打得一片火热,后来和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订婚,嫡妻还没有进门,他便让家中美妾珠胎暗结,现如今,孩子都生出来了两个了。 这个周进,个人私生活方面真是太不像话,太不检点了。 不仅如此,周进还喜欢惹是生非,先是惹怒了荣宁二府,以至于被贾氏义学除名,后来又和镇国公府、邢州白氏家族闹出了一场很大的矛盾,要不是锦乡伯府的韩奇出手相助,他那一回很有可能连秀才功名都保不住。 随后,周进逐渐又和北静郡王水溶发生了冲突,这厮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有些不知死活的味道了啊。 通过这些事情,可以初步看出,周进这厮,既经受不住挫折,也难逃美色,很难说有什么远大的前途,实在不是薛家人的良配。 可是让薛宝钗大跌眼镜的是,仅仅是一个平安县令,便能将薛家人轻松拿捏,可是周进这厮,却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在与四王八公一系的争斗之中,反而越来越强势。 他不仅自己有了功名和爵位,还让修国公府声名狼藉,让理国公府一落千丈,这厮背后的能量有些吓人呵。 鉴于此,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俩的心思,便有些变得活泛了起来,尤其是他们从王夫人那里听说,周进这厮有着兼祧并娶的可能,更是心动不已。 要是周进变成薛家女婿,薛蟠一案便有可能因此得到化解,薛家的皇商地位也能够得到保全,可谓一举多得。 薛姨妈便委托侄子薛蝌,将香菱姑娘送了过来,以此投石问路,若是周进这厮抵御不了美色诱惑,剩下的事情便容易操作了。 可现在周进竟然连到了嘴里的肉都吐了出来,想要对他使用美人计,怕是没有什么效果了呀。 想到这里,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俩愁容满面,茶饭不思。 理国公府也同样因为美人计尚未得逞而忧心忡忡。 相比薛家,理国公府的选择余地更小。 圣眷不再之后,柳家人处境艰难,连关宁副将柳菲,也从边关写来书信,告诉其兄长柳芳说,京城变故发生之后,同僚们对他的态度,便有些不太恭敬起来,连带着军务上的事情,也极为不顺手,以至于柳菲本人一度想要主动请辞。 但一想到现在整个理国公府,都处于风雨飘扬之中,他若是辞掉关宁副将职务,柳家在营中,便更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了。 为此,他也只能咬牙坚持,并劝告兄长柳芳,务必要广结善缘,分散风险,对于柳珊、柳岩姐妹俩,分别卖给陆河、冯紫英为妻一事,也曾表示肯定。 可以说,柳岩来到冯紫英家中,完全是出于减轻家族压力的考虑,与冯紫英这个人并没有任何关系,她对于冯紫英本人,也没有那种特殊的好感。 毕竟冯紫英作为王熙鹊名下最大舔狗,在北平城中名气很大,柳岩也曾有所耳闻,现在更是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 柳岩自从来到冯家之后,冯紫英便把她安排在了后罩房中,任由她带着丫鬟婆子们嬉戏玩耍,平常都懒得和她见面。 这倒是激起了柳岩的好奇之心,那个王熙鹊究竟何德何能,把冯紫英这厮给吃定了? 带着这些疑惑,柳岩便以回家看望父母作为借口,回到柳家位于兴隆街上那处新购置的宅院之中。 至于原来的理国公府,已由桃李书院接手,作价一万两银子。 无数言官都盯着周进等人,只要周进敢搬入理国公府居住,他们便要上奏朝廷,告周进一个僭越之罪。 堂堂国公府,是你一个五品云骑都尉就能居住的吗?这不是开玩笑吗? 可惜,桃李书院将原有的理国公府买下后,又安排了许多人清扫打整,工程尚未完工,也便一直没有人居住。众多言官深怕又中了周进这厮的奸计,不敢轻举妄动,目前朝堂之上,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柳岩也感到很疑惑,但她因为和冯紫英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也便没法从冯紫英这里,打探到太多的消息。 她便只能回到家中,向父母亲询问这件事情了。 柳芳此番受到打击,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也无意于和周进再做争斗。偌大一个理国公府,周进这些人,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柳芳也无心关注。 比起这些来,他更关心柳珊、柳岩姐妹俩在陆河、冯紫英身前的地位若何,有没有可能尽早生下孩子,以便站稳脚跟。 谈到这个问题,柳珊有些羞羞答答,好半天后,她才低头说道,“陆河已经答应我了,等我生下孩子以后,便让我尝试接手金城陆家在北平城中的诸多产业。父亲大人就放心好了。” 这个答案,自然是让柳芳感到满意的,对于柳珊的手腕,他也有着充分的自信。毕竟,柳珊作为府中的大小姐,从小就参与管理家中事务,如今去了金城陆家,不过是大材小用而已。 但柳岩可就没有这种能力了。从小,家中就让她学习棋琴书画,对于家务之类活计,向来不需要她插手。 当时,柳芳所打的如意算盘,还是想把她嫁入一户书香门第,这也是周进高中进士以后,柳芳会托人上门提亲的缘由。毕竟周进既有爵位在身,又有进士功名,可以说是两头通吃了。 但可惜周进觉得柳岩太小,根本就没有答应,现在想来,还让柳芳感觉有一些遗憾。 柳芳担心柳岩在冯紫英那里,得不到宠幸,还想着什么时候,让柳珊这个做姐姐的,多教导一下柳岩,也让她多掌握一些人情世故,以便在今后内院宅斗之中,幸存下来。 毕竟,冯紫英现在房中,好像还有着一两个貌美侍妾,这些人能被冯紫英看中,可以说谁都不是那盏省油的灯啊。 但柳岩却并不为此慌张,她反而还有些好奇,询问道,“自从去了冯家,我就在后院天天玩耍,没见过什么内宅争斗之事啊?” 柳芳深感无奈,便强调说,“豪门贵族之中,女孩子嫁了人,惟有尽早生下孩子傍身,才算是掌握了一定主动权,此事尤为重要,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啊。” 柳岩却回答道,“可是,冯公子早已将身契还给我了。他说我年龄还小,根本就不适合,让我回家和你们商量一下,是让我继续住在冯家,还是搬回到柳家居住,他都不干涉。” “还有这种事?”柳芳惊讶得站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6章 划清界限(一) “这个冯紫英是不是有些脑子不好使吧?”嫡长子柳康在一旁笑道。 在柳康看来,自己这个妹妹长得如此出色,眼看着就要长大成人了,你哪怕自己看不上,可这一转手,起码也是数千两银子,你冯紫英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不是傻是什么? 那个王熙鹊不过是个庶女,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 嫡次子柳健也感到很郁闷,很不能理解。他柳健倒是想吃上一块好肉,却怎么都吃不上,可你冯紫英,有好肉却不吃,这不是糊涂吗? 迫于长辈压力,柳健不得不迎娶了京郊大地主张文彩的女儿张庭为妻。 张庭面相丑陋,体重又高达两三百斤,虽说岳父大人体恤他,安排了两个绝色丫头给张庭做陪房,意在笼络住柳健这个好女婿。 但张庭嫉妒心强,眼见柳家失势,连理国公府都给卖掉了,全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不得不挤在兴隆街上这处三进四合院中。 柳健和张庭作为新婚夫妇,只分到了西厢房的两间斗室,日常起居,连转身都困难。 张庭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如何吃过这种苦头?连带着她对丈夫柳健,对于整个柳家,都有些瞧不上眼了。 她暗恨自己的父亲老糊涂了,把自己嫁给了这样一个落魄人家,这不知道何时才有她张庭的出头之日啊。 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把柳健看得死死的,柳健想要打她身边两个貌美丫头的主意,那是痴心妄想。 有很多次,柳健斜躺在婚床上,听着身旁新婚妻子张庭嘴里所发出来的巨大呼噜声,想象着隔壁房间那两个绝色丫头的秀丽容颜,可望而不可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作为一家之主,柳芳倒是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冯紫英毕竟是神武将军府的嫡子,智商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他又兼任了桃李书院副院长一职,即便是周进、韩奇等人推到前台的一个傀儡,那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岂可等闲视之? 冯紫英这么做,对于柳家,尤其是对于柳岩来说,自然是利好,等于让柳家再一次掌握了柳岩的婚姻命运。 但反过来说,周进当初所支付的那五千两银子,也不可能让柳家白拿,相当于让柳家背负了五千两银子的债务。 冯紫英是真心实意,因为嫌弃柳岩太小,所以不愿意结这个亲;还是以退为进,想以柳岩作为筹码,给柳家埋下一个更大的坑? 柳芳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想起了一句话,人言可畏。 要是诸人都知道,冯紫英宁肯一文钱都不要,把柳岩给送回来,也不愿意和柳家结亲,世人是不是都会有所怀疑? 那些鄙俚浅陋之人,自然会说柳家的女儿们生活作风不正,家风不纯,不是什么善类; 而那些略懂一些朝政内幕之人,则会开始怀疑,冯紫英这厮连免费的老婆都不敢要,是不是他听到了什么内幕消息,今上已对柳家怀恨在心,想要再寻一个错处,把整个理国公府灭族? 这无论是哪一种猜测,对于整个柳家来说,都是不堪承受之重啊。 想到这里,柳芳遽然一惊,浑身遍布冷汗。 他拍了一下桌子,气得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冯紫英,居然给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有五品云骑都尉周进作为中间介绍人,我柳家的女儿,可不是你冯紫英想娶就娶,想退回来就退回来的。” 柳芳勒令柳岩尽早返回冯家,那张身契,可以自己拿着,但切不可再提回家居住一事。 对于柳珊,他也是再三叮咛,等生下了小孩,就安下心来相夫教子,再不要三心二意了。 柳珊、柳岩姐妹俩,兴冲冲地来到娘家看望父母,结果却挨了父亲一顿批评,也是倍感委屈。 以至于柳岩返回冯家后,碰到冯紫英这个正主,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心中颇有埋怨之意。 要不是你跟那个王熙鹊纠缠不清,又怎么会让我柳岩遭受父亲大人的批评? 其实,冯紫英根本不关心柳家会如何看待他。 如今,他抱上了周进这个新科进士的大腿,赚了许多银子,又在万柳园拥有私宅一处,房中也有两位貌美侍妾贴身伺候。 他对如今的生活,心满意足,根本就不愿意趟进周进一伙和理国公府相互勾心斗角、针锋相对的旋涡之中。 他深怕自己一着不慎,成为双方斗争的牺牲品。要是这样的话,恐怕到时候尸骨无存,都说不一定。 现在,他将柳岩的身契还给了柳岩本人,让她本人决定何去何从,也有向理国公府示好之意。 此外,柳珊、柳岩姐妹俩生得貌美如花,倾城国色,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们,曾经打过这对姐妹花的主意,他也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啊。 尤其是柳岩,尚还年幼,等到正式成亲还需要好几年,他冯紫英又怎么可能等待这许久?没得耽搁了他和王熙鹊之间的感情发展? 前几天,冯紫英还给王熙鹊送去了一对水晶瓶,价值好几百两银子。王熙鹊虽然把礼物收下了,但却让冯紫英把心意领回去,说是他都和柳岩谈婚论嫁了,还想打她王熙鹊的主意,一点诚心都没有。 冯紫英想起这个,头就大了。说到底,还是他实力不够,不能赢得王熙鹊的芳心,导致他在感情方面非常被动啊。 当然了,冯紫英有这种忧虑,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他倒是对柳如是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说什么她年纪还小,家道中落也不是她的错, 总而言之,一切等再过两三年再说。如若柳家经济情况好转,她到时候便可以把那些银子退给周进,随后自行婚配即可。 反正,你们理国公府和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有什么仇,有何种怨,自个儿解决,可千万不要把我冯紫英给牵扯进去啊。 冯紫英就是想这样,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既要从周进这厮身边捞到一些好处,也不能和理国公柳家站得太近。 冯紫英的设想确实不错,想着两边都不沾锅。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先是柳岩一家并没有上当。虽然柳岩姑娘并没有把那张身契还给冯紫英,但她也没有从冯紫英家中搬出去居住,照旧以冯紫英的未婚妻自居。 以至于连王熙鹊姑娘都有点焦急了,她原本想着,只要柳岩姑娘搬走,她便可以继续轻易拿捏冯紫英,把他训为一只听话的舔狗。 可结果呢?柳岩姑娘居然不肯走,这固然说明了冯紫英或许有着一些独特的个人魅力,但也给王熙鹊的骑驴找马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啊。 但任凭王熙鹊怎么说,冯紫英也拿柳岩没有办法,毕竟周进那里有过叮嘱,让他善待柳岩姑娘,他父亲冯唐,也有让他娶柳岩为妻的意思。 冯紫英总不可能将柳岩姑娘扫地出门,也只好捏着鼻子,让她一直在家中住下去了。他毕竟只是嫡子,还没有成为整个神武将军府的主人啊。 周进也听说了冯紫英想将柳岩送回柳家这件事情。 周进作为新科进士,又在底层打拼了许久,冯紫英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是一猜就中。 现如今,文官群体和武官集团的争斗,越发激烈。堂堂一个理国公府,因为卷入了进来,瞬间就家道中落,不得不变卖家产,卖儿鬻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案例。 冯紫英想要在这个过程中,独善其身,又怎么可能呢,他这纯粹是不成熟的表现啊? 就算周进对此无所谓,那些武官集团,要是看冯紫英不顺眼,岂不是随后就把他给收拾了? 神武将军府虽然在武官群体中地位不显,但冯紫英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和冯紫英没有站在自己这边,还是有所区别的。就冲着冯紫英作为神武将军府嫡子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周进都要把冯紫英给笼络住。 当然,冯紫英心里有意见,他只是想赚钱,不想参与更大的矛盾斗争之中,周进也能够理解。 此外,冯紫英又一度落入了九门提督府手中,在里面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自由,现在他有一些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更为关键的是,周进早就心怀异志,看出大周朝的内外形势逐渐糜烂,外有草原诸部、女真诸部,随意南下劫掠,内有各地义军反抗,风起云涌。 而朝堂之上,更是有着文武之争。 今上和忠顺王虽然竭力支撑,但大厦将倾、危机四伏,却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轻易改变的啊。 至于诸多王子皇孙,为了继承大统而相互暗中使绊子,做手脚,都还只是小儿科,在内忧外患的严峻形势面前,还不足以吸引朝臣们的注意力。 因此,周进打定了主意,等将土豆种植在整个顺天府境内推广开来,他便借口进一步推广优良农作物,调动到南方任职。 最繁华的南直隶行省捞不到一个肥缺,就争取去闽浙一带,闽浙一带不行,那不是还有湖广行省和两广行省吗? 至于北平这一摊子事,尤其是桃李书院和紫檀堡等产业,当然是交给冯紫英、傅检等人来打理、背锅了。 冯紫英想甩锅,傅检也和自己貌合神离,都想着和自己划清界限,那是痴心妄想。 周进说干就干,恰好顺天府尹王允大人那里,也有着尽早将傅检从桃李书院院长的位置上挪开,让他儿子王成学先接任副院长、继而接任院长的想法。 因此,当周进拜会王允大人,吞吞吐吐地说起了傅检这厮,在上次扳倒了理国公府一事中,出了很大的力气,吃了很多的苦头,结果却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连嫡妻贾迎春也被北静郡王府长史给抢走了几天,实在是太委屈了。 王允大人立即心领神会,询问道,“可是傅检想要另谋高就?” 周进便道,傅检考中过秀才,现在又是国子监生员,且现任桃李书院院长,在士林之中颇有声誉,按条件来说,是可以参加吏部铨选,授予他一个差事了。 傅检如果有了差事在身,他这个桃李书院的院长职务,便不能再度兼任,所空余出来的这个缺,自然也需要其他人填补上才好。 周进虽然不曾把这个意思说明,但王允大人却已然十分意动。 进一步来说,连续几任桃李书院院长,都能够获得官身,作为继任者,王成学也在桃李书院院长的职务上,干上一段时间,再寻求更好的出路,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师徒俩人一拍即合,便在忠顺王陈西宁大人那里,替傅检多多地美言了几句。 忠顺王陈西宁也对傅检颇有印象,对其也有较深入的了解。 现如今,桃李书院的事业做得如此之大,涉及到教育培训、商业贸易、地产开发、农作物种植等诸多行业,在京城内外,已经具有了很大的名气。傅检作为桃李书院院长,自然也进入了今上和忠顺王的视线之内。 老实说,今上和忠顺王,对于傅检的看法,一开始并不是很好。 一来,傅检当初乡试落榜,消沉了一段时间,让人感觉他承受能力太差,很难担当大任。 二来,傅检在上次扳倒理国公府的过程中,又没有扛住压力,很快就将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吐露了出来。 虽然说,傅检把情况告知九门提督府,属于周进计划中的一部分,意在引诱对方入毂。 但傅检这厮的无能胆怯,却也是铁板钉钉,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了。 不过,忠顺王陈西宁虽然对傅检本人不感冒,但既然是王允大人和周进这厮的联名推荐,或许还有着其他方面的考虑,就由不得陈西宁不重视了。 话说回来,傅检毕竟只是一个监生,就算是给他一个实缺,也无非是某县主簿、典史之类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就算是论功行赏,奖励傅检在上次扳倒理国公府柳芳的过程中,有那么一些微末的贡献,给他一个县衙官职也就是了。 考虑到这些因素之后,忠顺王陈西宁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陈西宁也要求周进,务必要做好傅检本人的工作,不要到时候,他这边都安排好了,傅检本人却拒绝赴任,那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周进连忙表示,他将亲自上书吏部,荐举傅检,由不得傅检本人拒绝。 周进心想,你傅检还想着玩心眼,想和我划清界限,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这个官位,可是我帮你举荐而来,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看你能怎么办?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7章 划清界限(二) 眼看着其他新科进士都先后授予了官职,惟有周进本人的去向,却一直悬在空中,以至于朝堂之外,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都有。 有人说,周进这厮简在帝心,朝廷想要对他大用,但他科考名次又不高,以至于事情尚未定下来。 也有人说,周进这厮品质败坏,尤为贪财。他作为新科进士,竟然和永利赌场联合涉赌,把他放在官场之上,岂不是要吃老百姓们的肉,喝老百姓们的血? 对于此事,周进倒是没有特别焦急,但他也不能一直茫然地等待下去,真要把他放到外地任职,紫檀堡尚未完成的诸多项目怎么办? 倒不如以傅检这厮为棋子,化被动为主动,将自己的倾向性态度表达出来。 “什么,你想让我参加吏部铨选,并推荐我出任大兴县教谕?” 猛然从周进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傅检不由得大吃一惊。 按照他内心的真实意愿,他还是想着参加下届科考,争取拿到进士或举人功名,并不打算以这个监生身份步入仕途。 要不然,他一个捐纳监生,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周朝,就这样直接走进官场,能混出一个什么名堂? 就算他干得好,洪福齐天,过些年升任顺天府学训导,品级也不会太高,注定要一辈子沉沦下僚。 但周进这次特地过来,谈及这件事情,自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他循循善诱道,“傅老弟有志于科考,这当然是值得鼓励的,我相信以傅老弟的才华,十年之内拿到进士功名,应当不在话下。但话说回来,你选择此时出仕,也未尝不是好事。现如今,正是忠顺王用人之际,你果断投靠,自然能让王爷高看你一眼。仅凭这一点,就值得傅老弟果断入场了。真要等到十年八年以后,王爷权柄已然稳固,连自家人都不够分一杯羹,你傅检哪怕是新科进士,还能入得了王爷的法眼?” 听到这里,傅检顿时有些犹豫了。 要说只是周进推荐自己,傅检自然是不太乐意的。但若是能借此抱住忠顺王陈西宁的大腿,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今上和忠顺王属于一母同胞,两人打小就一块儿长大,亲密无间,相互信任。 他要是能进入忠顺王陈西宁的私人圈子,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今上的圈子,不说前途不可限量,至少也是大有保障的。 真要讨得了忠顺王陈西宁的欢心,由他出面运作,先不说封疆大吏了,捞一个知州、通判之类的官职,岂不是轻而易举? 要知道,傅检的兄长傅试,在四王八公这个阵营之中,不知道辛辛苦苦地钻营了多少年,差点连傅检的姐姐傅秋芳都送给贾政做妾,后来又差点说给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做妾,只是出于各种缘由,包括荣府中那位王夫人曾坚决反对、傅检迎娶贾迎春给了贾赦一个措手不及,这件事才最终没有说成。 像赵姨娘这种没有根基的家生子,性格又粗陋不堪,像是个炮仗一点就着,王夫人自然是随意拿捏。 而傅秋芳这种官宦人家的小姐,心眼又多,关系复杂,真要嫁给贾政做妾,可以肯定地讲,只要王夫人这边一出事,她傅秋芳就极有可能借此上位。 王夫人有几个胆子,敢让傅秋芳进入家门?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久了? 傅试趋炎附势到了这种程度,又给四王八公一系擦了许多次屁股,才算是勉强坐稳了顺天府通判的职位。 傅检要是也能够出任某个州府的通判,岂不是和他兄长傅试也能够平起平坐了? 届时,他兄长是否会心生悔意,将他这颗潜力新星赶出家门太早了? 想到这里,傅检精神一振,口风也变得软和起来,“如果真是出自王爷授意,我傅某人焉有不从之理?” 十年之内能否拿到进士功名是一个未知数,甚至是否连乡试过关都要有巨大的气运才行,但眼下却能间接抱上忠顺王的大腿,立马捞到一个官做,傅检自然是不难做出选择。 何况县学教谕辞官之后,还可以再度参加科考,对于傅检来说,妨碍也不大。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样想才对嘛。”周进口头表扬了傅检一番,又鼓励他好好作为,必将未来可期,云云。 周进画完大饼之后,还特意提到,傅检这般勇于任事、为君分忧的情怀,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听闻后,想必会更加高兴。 本来,傅检喝下了周进端来的这一大碗鸡汤,就不免有些心动起来。及至听说王允大人也关注此事,更是恍然大悟。 敢情周进推荐他出任大兴县教谕,是为了给王成学这厮腾出位置? 王成学出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堂主,也有了一段时日了,再往上提一提,做桃李书院副院长,继而做院长,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大兴县教谕的职位,他傅检是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要不然,就有可能得罪王允、王成学父子俩了。 他傅检才几斤几两,敢和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叫板? 傅检连忙表示欣然同意,他要是稍微流露出迟疑不决的态度,直接等同于是对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的极不尊重啊。 既然傅检同意了,随后的事情就好操办多了。 当忠顺王陈西宁听说,周进这厮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仅仅是推荐桃李书院院长傅检出任大兴县教谕,而傅检也表示接受时,简直都有一些不大敢相信。 大兴县学教谕,虽然秩正八品,但权柄太低,属于一个冷门官儿,任谁都能拿捏一二。 像那个前任宛平县学教谕董晟,据说是因为得罪了荣府家奴,引来了一些和荣府交好的官员们的暗中报复,让他零零碎碎,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董晟有着举人功名护身,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欺上身来。 但董晟受不了这些腌臜之气,便在周进名下桃李书院做了一名讲师,现在更是成为了桃李书院崇文堂举人考试辅导班的金牌讲师,闯下了偌大的名头。 以至于董晟逢人就说,早知如此,他何必为了五斗米折腰,在宛平县教谕的官位上,蹉跎了这许多年,还不如早一步跳出来,或许名气还会更大哩。 县学教谕这个官儿,纯属鸡肋一个啊。 可以这么说,但凡有希望乡试中举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多参加几次科考,要一直考到四五十岁,或许才会考虑出任私塾教师或者低级官吏,以便养家糊口。 傅检现在才二十岁不到,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却急匆匆地放弃学业,直接步入官场,对于这种情况,忠顺王陈西宁深感诧异的同时,也只能认为是周进这厮巧舌如簧,不知道给傅检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把他给说动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县学教谕的职务,此事甚至都不需要忠顺王陈西宁亲自过问,忠顺王府长史也只是给吏部某位堂官打了一声招呼,而顺天府衙门在收到周进的推荐函后,也没有怎么耽搁,便立马向礼部和吏部分别行文,简要汇报此事。 经过礼部、吏部诸位司官会商,吏部尚书大人点头首肯,最终由吏部签发文书,任命傅检为大兴县教谕一职。 周进也借此机会,向诸位大人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他还是想到大兴县衙任职。 毕竟紫檀堡的开发建设已经初显成效,让其他人过来,周进还是很不放心呀。 鉴于此,陈西宁和张楚、王允等人协商之后,最终任命周进署理大兴县令,秩正七品,相当于大兴县代理县长,以接替升任顺天府治中的原任大兴县令赵光南。 本来,大兴县属于京县,地位特殊,大兴县令一般都是六品官员,比其他七品县令要高上一级。 但周进不过是署理大兴县令,正六品实职就有些不合适了。 话说回来,连中三元的三鼎甲之首周少儒,他虽然进入了翰林院任职,前景大好,但眼下也才不过是从六品,再怎么说,周进也不能一下子高到他头上去。 人家新科状元难道不要面子了? “看来我在署理大兴县令这个职位上,也只是一个短暂过度啊!”周进暗中思忖道。 不过这样也好,不需要长期经营,只是追求短期政绩的话,周进心中有的是办法。 本来,傅检想要和周进、韩奇等人划清界限,保持一定距离,也好隔岸观火,稳坐钓鱼台。 结果,现在一番操作下来,他已经完全被打上了周进一系的标签,作为五品云骑都尉、署理大兴县令周进第一个推荐任职的官员,又是在周进眼皮子底下任职,从此以后,他的仕途命运,就和周进高度捆绑在一起了。 面对这种情况,傅检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事已至此,傅检也只能认命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又怎么算计得过新科进士周进? 根据大周朝律法,作为吏部任命的地方官员,傅检不能兼职从事工商经营活动。 因此,傅检也不待他人提醒,果断提请召开桃李书院院长办公会,提议由桃李书院副院长冯紫英升任院长,由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堂主王成学出任桃李书院副院长职务。 周进那里,自然也是和韩奇、冯紫英等人,提前沟通好了的,对于这次人事变动,自然也是高举双手赞成。 除此之外,冯紫英还提请增补谢希平为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接替王成学原有的院长助理职位。 发展到现在,香河县尉谢京、谢希平父子俩自然也看出了桃李书院农学堂的前景。再加上谢希平在乡下苦读诗书,奈何一直没有长进,父亲谢京也只好替他另寻门路。 恰逢周进高中进士,并署理大兴县令一事,给了谢京、谢希平父子俩以极大的刺激。 向来都是朝廷授予进士官职,这哪里还有进士向朝廷讨价还价,指名要去哪个地方赴任的? 周进这厮,简在帝心啊。不趁此机会,抱住他的大腿,更待何时? 谢希平本身颇有才干,又在《青年诗刊》创办一事上多有助力。 既然他曾经帮了周进一把,周进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在和谢希平有过一番沟通之后,由谢希平接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副堂主一事,便成为了定局。 说起来,傅检在这个桃李书院院长的职位上面,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年时间,纯粹就是一个傀儡。 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以桃李书院和永利赌场合作一事作饵,引诱北静郡王一系人马入坑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和傅检这个院长商量,以至于傅检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就被此事拖累,被抓捕入狱,吃够了苦头。 总之一句话,傅检虽然好处捞到了不少,但黑锅也背上了许多,眼下形势有变,就被迫辞职,让王成学、谢希平这些人出来摘桃子,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傅检知分寸,懂取舍,周进、韩奇这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让任何人为难。 傅检如此上路,周进自然也不可能亏待他。 毕竟,他作为署理大兴县令,傅检的顶头上司,总得给傅检一些额外的好处,才好使唤傅检卖力办事嘛。 上次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联手,让理国公府万劫不复,从中赚取了八万两银子。三人各自分了一二万两银子,又向朝中大佬们打点了一番,至于牵涉其中的傅检、胡永等人,也都各自分了些许银子,算是大家都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但傅检在桃李书院这个圈子中,因为是中途加入,所得到的好处也较少,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 因此,经过周进授意,冯紫英提议,动用桃李书院公中经费,给傅检这个前任院长五百两银子的特别津贴,以表彰他在过去一年,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傅检拿到了这笔银子,喜笑颜开,便再无怨言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8章 大兴县衙(一) 周进两世为人,即便是个官场嫩头青,但他也知道在走马上任之前,要和前任大兴县令进行交接。 好在两人属于老相识了,有这份交情铺底,倒也不担心赵光南大人会故意给周进挖坑。 周进把赵光南大人请过来,和他觥筹交错一番之后,赵光南大人径直点了点头,向他面授做官诀窍。 “总而言之,多磕头少说话,对上谄媚,对下骄横。”赵光南大人言简意赅地说道。 不过,周进最为关心的还是大兴县衙搬迁问题,如若能把大兴县衙从北平城中搬迁到紫檀堡,有这么一个动作,短期政绩自然毫无疑问。 “哈哈哈,我虽然是顺天府治中,但这事儿不归我管,你问我也没有用呀。”赵光南大人笑着说道。 “那究竟归谁管?还请赵大人不吝指教才是。”周进连忙抱拳说道。 “我看你也不用在这件事情上捉急,说不定大兴县衙还尚未搬迁,你便另有差遣,何必如此折腾?你要真觉得紫檀堡方便,便抽出一半时间在那边办公,也是一样的,谁还会因为这个问题较真不成?”赵光南大人微笑着说道。 他也是感到很难理解,这个周进为什么一定要把大兴县衙搬迁到紫檀堡?难道他不知道守土有责,真要是流民军打过来了,将紫檀堡攻陷,岂不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周进自然不会向赵光南大人解释,他在紫檀堡附近挖了一个大坑,就等着流民军,最好是关外女真诸部杀过来,给敌军一个惊喜,他自己也好借此机会,捞一份军功,把爵位提上去。 既然大兴县衙搬迁有难度,周进也不会急于一时,省得被他人看出破绽,他便压低了声音,转换话题道,“我另有差遣且不急,倒是赵大人步入了官场升迁的快车道,何时再升一级,一定要告诉小弟我一声,到时候我请赵大人喝一顿花酒,保管让赵大人满意。” 赵光南大人却摇了摇头,笑说道,“别人请我喝花酒,我必定赴约,多少也有一些伴手礼,积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到你这里………” “我这里又怎么啦?咱们关系如此交好,赵大人可不能不把我当作是自己人呀?”周进故意急道。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既然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便把这些话都告诉你也无妨。” 说罢,赵光南大人便把周进招到身前,附在他耳朵边上,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周进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吓唬得不轻,“还有这等事?” 但赵光南大人却笑了笑,声明道,“什么事?我可是啥话都没说,什么都不了解。周进老弟可不要强人所难呀!” 涉及到人事去向,在吏部任免文书尚未下达之前,赵光南大人如此谨慎,倒也可以理解。 周进虽然是好奇心作祟,但也知道,这个问题应当到此为止,再追问下去,别人未必就会回答且不说,恐怕还会有损彼此之间的信任程度了。 送走赵光南大人以后,周进反复思索着对方在酒桌上所透漏的那一句话,说是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以后或将出任顺天府学教授。 很显然,朝廷上某位大佬,或者说某一些大佬,对于自己的使用,已经有了一定共识,以至于风声都传到了赵光南大人背后的座主那里,最后泄露到自己这里来了。 周进不禁哑然失笑,想着朝廷的人事调整,在尚未公布之前,都可以说是天大的机密,实际上却又完全没有秘密可言。 至于最后,自己因为表明心迹,得以出任署理大兴县令,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差遣,得看自己初入官场的表现如何。 如果自己干得好,还是有可能转正,把署理二字去掉,如若干不好,则会转任顺天府学教授。 不过在实际品级上,都是正七品,差别不大。 不管是署理大兴县令,还是顺天府学教授,恐怕都是要让自己,在应付差事之余,多想出一些挣钱的门路。 否则,让自己单纯作为一个学官,行事上处处受制于人,又没有太多正儿八经的事情要管,恐怕也发挥不了什么大的作用,意义何在? 在上位者眼中,恰好赵光南大人获得拔擢调离,大兴县令职位空缺,让自己这个署理大兴县令临时负责主持全县政务,过上一段时间,再根据自己的表现,决定自己何处何从。 按照周进自己的想法,他当然不愿意如此不尴不尬,临时代理一段时间,有个什么意思? 更不用说,“附郭京城,恶贯满盈”,上上下下都盯着你,再有好的举措和手段,也很难施展开来。 但生在这个红楼世界中,讲究上下尊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朝廷诸公,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整个大兴县临时交给自己来管辖,如若没有特殊缘由的话,自己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辞官不就也可以,那今后就别想再出仕了。 或者说,干脆拿掉自己头上的进士头衔,让自己永世不能翻身。 周进可不想这样。 “临时代理就临时代理吧,在署理大兴县令任上干得不顺心,也照样可以躺平摸鱼呀。”周进心想。 大兴县衙诸多内情,虽已从赵光南大人口中得知,但这显然还不够,他势必还要查阅一些资料,做一些上任前的调研准备工作,省得到时候内心慌乱,毫无头绪。 附近曹里长一家,世世代代都居住在大兴县境内,祖上还有人在大兴县衙任职,对于本地历史掌故,应当是颇为熟悉的。 于是乎,周进便在万柳园张圆圆姑娘名下这处小院之中,置备了一桌酒席,宴请曹里长过来吃酒。 曹里长被周进找来,还以为周进又要和他做一笔生意呢,差点吓了一大跳。 周进这厮,每次都给他挖坑。 当初五百亩瘠薄土地,才二百五十两银子而已,就被他周进给全部拿走了。 现如今,紫檀堡一带的开发建设,正搞得如火如荼,这五百亩土地的价值,何止上涨了十倍不止? 一想起这事,曹里长就气得胃疼,看着身边通房丫头那张俏脸,也有些提不起精神了。 “周进这厮,还真他么的心黑呀。”曹里长气愤道。 他打定了主意,这次周进找他,不管是买什么,还是卖什么,他都一律不答应。 “只要我躺平认栽,不抱幻想,你周进的镰刀就割不到我的头上。“曹里长心中下定决心道。 不过,当酒过三巡,听说周进这次找他,并不是要和他做生意,而是想打听一些大兴县的历史风土人情时,曹里长便轻松了一口气,随后便缓缓道来: “大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设县,刚开始叫做蓟县,秦时置广阳郡,辽国会同元年,曾改为蓟北县,至辽国开泰元年,又名析津县,隶属于析津府治下。金国贞元二年,命名为大兴县,这便是大兴县的历史由来。太祖皇帝夺取天下以后,大兴县隶属于北平府,至吴王陈迪在北平称帝登基,改北平府为顺天府,大兴县便也归属于顺天府管辖了。” “大兴县自古以来,占地甚广,人烟不甚稠密。前些年,我那个兄长曾在大兴县衙户房帮人打杂,给一个户房经承做书吏跟班,据他所了解到的信息,北平城中不算,城外共有三千五百八十余户,人口一万六千余人。” “大兴县地势平坦,呈西北高东北低的微倾状,草木茂盛,溪流众多,适合养马放牧,御马监也在此广建马场和草料场。距此地十里许,就有一个小汤山草场仓。留给老百姓的,大都是一些贫瘠薄地,粮食产量普遍不高。” 对于大兴县衙一些头头脑脑,曹里长也进行了一番介绍,“前任大兴县令赵光南大人,这您是熟悉的,不用我多说了。大兴县丞刘顿,现年已六十有余,却仍旧精力旺盛,意在谋求大兴县令一职,但自从听说您将要署理大兴县令一职,近些日子便也不大出面管事了。大兴县丞这个职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做的没有资格,有资格的不想做,所以刘顿大人,虽然位置很稳,但却因为升官无望而心中气苦。” “至于典史高基,主簿彭念,周大人往常在项目建设中,和他们也曾多有交往,便不需要我来赘述了。” 因为周进新官上任的缘故,曹里长对于周进的称呼,也由周大爷变成了周大人。 纵使周进听起来觉得别扭,但毕竟是别人对自己的尊称,总不能因为曹里长把自己叫做大人,就和他翻脸生气,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酒宴终了,吩咐身边小厮将喝得酩酊大醉的曹里长给送走,周进便端坐在书房之中,将今天曹里长的这一番话,都仔细回想了一遍。 他自我感觉问题不大,毕竟城外人口基数摆在这里,不到四千户两万人,随便搞几个产业项目,便能使户口和人丁数量翻倍,略微展示一下自己的能为,也就足以应付差事了。 像产业开发,像土豆种植,都是比较好的项目,在这个基础上,再兴建一个什么玩乐场,把北平城里的人,都吸引到紫檀堡一带参观游览,从而带动大量消费,扩大就业人口,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周进心中大定,情绪也为之昂扬起来。 恰逢张圆圆姑娘过来给他倒醒酒茶,张圆圆这人,做事情有些粗枝大条,也想不到需要提前喝一口,这茶水实在是太烫了,根本就没法入嘴嘛。 看着张圆圆又羞又恼、千娇百媚的模样,周进一时间按捺不住,便将其搂在怀中,笑说道,“我还需要什么醒酒茶,你就是我最好的醒酒茶呀。” 说罢,周进便将其就地正法,气得张圆圆咬牙切齿地说道,以后再也不给他倒醒酒茶了。 周进浑然不惧,笑说道,“是谁前一段时日还恳求我,说让我多给她一些春天里的种子,以便趁着和煦春风,早日发芽,慢慢长大?” “明明是你自己,拿着这些话来哄我,现在反倒说是我说的了,真是不要脸。”张圆圆娇喘吁吁地说道。 说到这里,张圆圆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似的,她停止动作,睁大着一双迷惘的眼睛,询问道,“你刚才喝了那么多酒,到时候不会生下一个小酒鬼吧?” 说罢,她也等不及周进回答,便立即起身,把衣服随手披在身上,逃也似的离开了。 气得周进差点把床板拍遍,被单撕烂,恨声不已。 周进叫嚷了半天,见始终没有人来搭理,也只好自己起身,待穿好衣裳之后,便走出屋子。 他暗暗发誓,待会儿捉到张圆圆,非得让她哭泣求饶不可。 周进在院内各处大致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人。 及至他来到某间厢房中,才看见张圆圆正趴在布兰妮身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旁边小丫头欢儿小声告诉周进说,“布兰妮姑娘又发病了,又哭着说她想念父母亲了。刚才刘婆婆送进来一碗安神汤,张圆圆姨娘喂给她喝了。布兰妮姑娘这才睡下来,也不知道能管多久?这几日晚上,咱们又有得忙了。” “布兰妮姑娘每逢发病,都需要有人看着?”周进问道。 “是呀。”欢儿回答说,“都怕她思念过度,一时间想不开,所以每逢她发病时,都是张圆圆姨娘和我轮着来照管她,有时候实在是累极了,便把她的手脚都捆上,这样才能放心休息一阵。” “其实,累一点没什么,就是看着布兰妮姑娘这么年轻漂亮,就得了这种心病,真是太可惜了。” 说道这里,欢儿心中也满是怜惜,眼角边上泛出泪光。 周进也是心有戚戚然,他那满肚子的坏心思和肮脏想法,便也因此随风而逝了。 眼下情景不对,周进本想悄然退去,但张圆圆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向他,眼泪汪汪地说道,“我也想念父母亲了,可我连父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哩?” 不等周进回答,张圆圆又继续说道,“那些春天里的种子,你还是多给我们一些,也好让我和布兰妮有个奔头呀。” 说罢,她又转头趴在布兰妮身旁,号啕大哭起来。 周进一时间尴尬不已,竟无言以对。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89章 大兴县衙(二) 布兰妮的疯病发作以后,周进也跟着照护了两个晚上,累得着实不轻。 她沉睡在床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睡美人,是那么温柔恬静,让人不禁生出爱慕之心。 可一等到她醒来,便满嘴都是胡话,间或还有一些危险动作,扬言着喊打喊杀,要坐船回到老家去。 这时候,唯有张圆圆亲自出面,才能安抚住她,让她激动的心绪稍微缓和一些。 毕竟她从桃花巷搬到万柳园,在张圆圆姑娘的这处宅院中,借住了许久,两人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谊。 每到这个时候,周进也跟在张圆圆身旁,忙着端茶倒水,好言劝慰,可即便他如此卖力表现,也没能挽回张圆圆的那颗芳心。 倒不是说张圆圆不再任他施为,而是说,张圆圆心生怜悯之下,在这个过程中,再也没有以往那种积极回应了。 她反而还劝说周进,“你还是早些把她收用,等她情感上有了寄托,再等有了孩子伴身,就不会这么孤独寂寞了。” 周进听从了张圆圆姑娘的建议,他也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他托付张圆圆姑娘,先将韩奇房中的那个玛丽姑娘请了过来,让两位西洋美女见个面,拉拉家常,很快就舒缓了布兰妮的孤寂心理,病情便好了一大半,能够正常和人交流、谈话,生活方面也能够基本自理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趁着走马上任之前,周进在家中置办了一桌酒席,将布兰妮收入房中。 布兰妮颜值突出,身材也极为有料,可以说别有一番风味,让周进一度沉迷其中。她的极力逢迎,更是让周进变得温柔多情、甜言蜜语起来。 “这样娇俏的美人儿,实在是不忍心伤害呀。”周进在心中嘀咕道。 周进还忙里偷闲,先后会见了大兴县丞刘顿、大兴县典史高基和大兴县主簿彭念。 周进的大名,刘顿是早就听说过了的,但处于他这种层次,自然还听不到周进来到大兴县衙任职,只不过是一种临时安排的风声。 所以在和周进见面时,刘顿还以失意者自居,神色之间颇为倨傲,说话时也爱搭不理,让周进产生了满肚子的火气。 这也难怪,周进虽然是进士授官,但他刘顿也是举人出身,而且他刘顿在顺天府乡试中的名次,还远超周进,倚老卖老,也勉强端得起这个架子。 周进这次拜访很不成功,不但没有拉拢双方的关系,反而使得彼此之间产生了一道明显的感情裂缝。 至于大兴县衙典史高基和大兴县衙主簿彭念,则对周进的邀约深感荣幸。 原因无他,周进是新科进士,而典史高基仅有秀才功名,主簿彭念更是仅能略微认识一些字,连童生的资格都是花钱买来的。 高基由县衙书吏开始做起,屡次升迁,最终获得上官推荐、通过吏部铨选,得到了大兴县典史这个职务。 高基对此心得意满,只想在大兴县典史的位置上,多干上一段时间,对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比如说署理大兴县令周进,更是极力逢迎。 在酒桌上,高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整个县衙的组织架构和运作模式,事无巨细,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周进得以了解到,大兴县衙虽然小如麻雀,却也五脏俱全,下设有三班六房。 三班指皂、壮、快三班,皂班负责内勤,壮班和快班共同承担缉捕和警卫等职责。 六房指吏、户、礼、兵、刑、工书吏房,对应朝廷六部。 其中,吏房掌管官吏的任免、考核、升迁和罢免等; 户房掌管土地、户口、税收、财务、仓储管理、文契过户等; 礼房掌管典礼、祭祀、教化推广、科举考试、学校儒师及生员等; 兵房掌管丁壮徭役、城防剿匪事宜; 刑房掌管司法、监狱、诉讼和具体的民刑案件等; 工房掌管农田水利、工程营造等。 六房各设有房首一人,即该房胥吏头目,亦称之为掌案或总书。 此外,县衙还设有税课大使一人,掌管税课局,负责商税征收;教谕一人,掌管教育、选取生员,分管礼房;驿丞一人,掌管邮递。 周进对高基所提供的这些信息很满意,他还特意给高基赠送了十两银子的伴手礼,高基酒醉饭饱之后,打着趔趄,兴高采烈地离去了。 对于县衙典史来说,有一个县令老爷支持他,还是有一个县令老爷反对他,这其中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如今看来,这个周进老爷还是对自己很满意的呀!” 高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眼看着前后左右都无人,他便立即从酒醉之中清醒过来,神情严肃地思索道。 敢情他刚才那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竟然是故意装作出来的? 大兴县衙主簿彭念,年岁不高,精力旺盛,在工作中素来亲力亲为,吃了原告吃被告,在大兴县老百姓们口中,有一个“彭扒皮”的外号。 彭念对此倒是直言不讳,酒过三巡,他便向周进大倒苦水,说道,“哎,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赵光南大人已上调顺天府衙,刘顿县丞又做起了甩手掌柜,三班六房,现在基本上都由本人分管,几十上百人的月例工钱,都着落在我头上开支,我要不挑几户富裕人家折腾一番,敲诈出一些银子,把手底下这些人给打发了,他们就敢上天入地,到处打秋风,届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比如说,上次某个书办带了一些壮班皂吏,前往紫檀堡万柳园,说是要搜捕要犯,不就是我银子给的不及时,他们连吃穿用度都不足够,所闹出来的事情么?”彭念举例说道。 这件事情,周进当时在北平城里参加春闱会试,具体情况也不太了解。 只是听说,冯紫英当时吩咐保安队,押着这些人入内搜索,一番搜查无果之后,冯紫英还吩咐下人,送了若干银子给这些人,银子上面做了记号。 等到这些书办、皂吏前脚刚走出万柳园,冯紫英后脚就将这些人给抓捕了起来,一番痛打之后,指控他们以搜查要犯为名,行偷窃银两之实。 那个县衙书办还不明所以,疑惑道,“这些银子不是你那个下人,刚才贿赂给我们的吗?” 冯紫英傲然答道,“笑话。我乃神武将军府嫡长子,我有什么必要向你们贿赂?你这人恶意中伤,造谣陷害,给我打。” 这个刑房书办当场就被冯紫英打折了腿,还将其抬到彭念主簿这里,要求给出一个说法。 眼见碰到了铁板,彭念还能给出什么说法,他当然只能将这名书办当场开革、暂不叙用了。 至于其他壮班皂吏,彭念也将他们各自打了十大板,以示惩戒。 听彭念这口气,似乎还有一些怨气。 想来也可以理解,既然你冯紫英是铁板不能惹,你早点报出身份就好了呀,何至于要调戏这些县衙皂吏,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呢? 周进便好言劝慰了几句,又自掏腰包,拿出十两银子,请彭念赏给那些被打的衙役们吃酒。 听闻那个被开革的书办,家中负担极为沉重,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周进便请彭念居中说合,说是自家缺乏人手,想把那几个小家伙买来做小厮、丫头,也好解决人家的衣食之忧。 彭念当场就笑着答应了。 冯紫英唱白脸,他周进出面唱红脸,想必这起冲突的诸多因果,便能妥善化解了。 酒后,在彭念主簿的带领下,周进带着曾祥、方靖两个小厮,亲自去了那个倒霉催的书办家中。 根据彭念主簿介绍说,这名书办叫做董雷,他有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分别叫做董电、董风,三个妹妹分别叫做董雨、董洁、董白。 大一些的董电,约莫有十三岁四了。小一些的董洁和董白这一对双胞胎,才七八岁模样。 董雷一家原本有十亩薄田,他父亲董日天在临病逝前,将十亩薄田卖了二十两银子,以此作为请托之资,找到县衙之中的一位好友出面说项,把董雷安排在了刑房充任书办。 这笔孤注一掷的投资,冒险至极,但也不能完全说错。 董雷进入县衙任职不到两年时间,原有的十亩薄田,就依旧买回来了不说,他还说定了一个对象,是郑家庄一个富户人家的女儿,唤作郑双双,生得唇红齿白,略有几分姿色。 彭念主簿介绍说,“问题就是出在这门婚事上了。户房的房首李畅看中了这个郑双双,想要纳她为小妾,便怂恿着董雷去紫檀堡打秋风,说出了事情,由他来担着。后面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想必周大人也曾有所耳闻,就不需要在下一一赘言了。” 周进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他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以紫檀堡万柳园的体量,要不是有人吃了豹子胆,怎么敢上门挑衅? “那么,彭主簿应当就是董日天的故旧好友了?”周进笑问道。 彭念微微一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周进心想,这个叫做李畅的房首好强悍,竟然胆敢设下陷阱,坑害县衙主簿的故交好友之子? 也许是猜到了周进的心思,彭念主簿附在周进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一句话,“这个李畅的兄长,是上上届顺天府乡试第八十七名举人,现任玉田县主簿李灿。” 周进暗道果然,要没有一些背景,也不可能有胆量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虽然董雷胆敢挑衅万柳园,让周进感觉很是不爽;这人能在短时间内,就积攒下一笔钱财买田置业,说定一门好婚事,显然缺德的事情也没有少干。 但相比之下,周进更不甘心就这样被李灿、李畅兄弟俩所利用,拿他周进当枪使,凭什么? 都有样学样,事事都把桃李书院这一帮朋友们计算在内,替李灿、李畅这些鸟人们冲锋陷阵,却一点好处都没,还让不让人躺平摸鱼,还让不让人舒心混日子了? 周进眼神冷峻,他心想,不把李灿、李畅这些人拿下,根本不足以显示自己作为县令老爷的威严呀? 董雷陡然失业,再没有收入来源,又因为腿部骨折,花费了很大一笔汤药费。 此外,附近村庄一些无赖泼皮,也在那个户房房首李畅的挑唆下,时不时过来啰皂,董雷少不得也要拿出一些银钱,请这些无赖泼皮们吃酒。 好在董雷虽然失业了,但董雷父亲生前好友彭念主簿还在任上,这些无赖泼皮也不敢太过分,能勒索一桌酒席,吃一顿大餐,也就心满意足了。 即便如此,董雷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叫苦,兄妹六人连同老母亲董陈氏在内,更是为此日夜忧心。 董雷已经业已知道事情原委,知道自己是中了户部房首李畅的挑唆之计,悔不当初之余,也萌生了和郑双双早日退婚的决定。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呀。”董雷神情凄楚,颇有感慨地小声说道。 他当初带队,去郑家庄某户人家打秋风,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容貌俏丽的小姑娘。 当时她正从井水边打水归来,衣裙飘飘,动作娴雅,看到董雷径直向前走来,便侧身躲闪在路旁,向董雷微微一笑,露出了不多不少八颗牙齿。 从此以后,她那明媚的笑容就一直盘桓在董雷脑海深处,有许多次半夜梦醒,董雷回想起郑双双的窈窕身影,便思念成疾,无法自拔。 好不容易和她说定了婚事,却又要退婚了,董雷内心的痛楚,可想而知。 周进步入董家房门时,董雷正在和他母亲董陈氏讨论退婚之事,大概内容就是这个退婚由谁出面协调,交付出去的彩礼,大概能要回来多少之类。 等到彭念主簿将双方介绍完毕,说周进因人手不够,想买几个小厮、丫头时,董雷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家中遭逢大难,他是想把几个妹妹卖给富裕人家做丫头,尤其是那双胞胎妹妹董洁、董白,生得清秀可人,必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以缓解家庭经济困难。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他的对头仇家前来买人啊。 桃李书院以及万柳园的背后东家,就是这个新科进士周进,董雷这些天来,早已慢慢地打听清楚了。 他虽然也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角色,也有过撞到铁板、非死即伤的觉悟,但要说他心中,一点都不恨周进、韩奇、冯紫英这些人,那也是假话。 推己及人,周进这厮会如何看待自己,那不是一目了然之事吗? 现在周进意欲把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买作奴仆,意欲何为? 难道自己双腿打折、婚事告吹还不够,他还要来赶尽杀绝不成? 董雷看向彭念主簿,他们全家七口人,眼下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一位父亲生前好友了。 彭念主簿却笑道,“不妨事,此事关系重大,是需要从长计议才行。不过,周大人远来是客,总得略备一杯薄酒,请人家吃一顿便饭才行吧?” “是是是。”董陈氏连声应道,立即带着几个小家伙去往厨房中忙碌起来。 彭念主簿找了一个机会,将董雷叫到一边,好意劝道,“如今你既已得罪了周进、冯紫英这些人,你对他们充满了戒心,他们也对你充满了戒心。这笔买卖如若不成,他们就势必要与你为难到底,不把你踩在脚板底下,让你再无报复的心思和能力,决不会善罢甘休。” 董雷本是一个聪明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刑房混得风生水起,积攒了那么多银钱,他立即反问道,“反过来说,如果我将家中弟妹都卖与周大人为奴仆,他便不会再与我为难,反而还会帮助我,对付那个户房李畅?” 彭念主簿笑道,“应当就是这样。要不然,人家大费周章做什么?当初直接把你打死打残,再威逼你母亲董陈氏卖人也就是了,何须等到今天,亲自上门和你商量此事?” “这是人家的一番善意,想要化敌为友,你应当心领神会才是啊!”彭念主簿苦口婆心地说道。 “懂了,懂了。”董雷兴奋地说道,“我同意,我完全同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0章 儿女双全 周进在董雷家中吃过酒后,刚带着曾祥、方靖,以及新买的董电、董风两个小厮及董雨、董洁、董白三个小丫头,回到紫檀堡万柳园,便看到长随方昆早已在万柳园小区大门处迎候着了。 方昆言道,“大人总算回来了。我妹妹方媛刚生了一个孩子,想着给你报喜,可到处都找不见您。” 要是在往常,方昆作为长随,是必然要跟随在周进身边的。 但这几天因为他妹妹方媛可能要生产,周进便吩咐他留在万柳园,以便随时照看。 周进笑道,“数一数日子,我估计着也就是这两天了。怕她刚生完孩子,家中没有什么人手可用,便买了几个小厮、丫头回来。这次你妹妹生产,还算是平安顺利吧?” “顺利,顺利。”方昆连忙答道,“有我母亲和刘家婆婆这两个有年纪的过来人看着,算是比较顺利的了。” 周进点了点头。方昆的母亲魏氏,刘掌柜的老婆梁氏,算是跟随在周进身边的老人了,她们二人精明能干,方媛生产有涉及到她们的切身利益,由不得她们二人不尽心尽力。 但方昆却仍然有些面色犹豫,他迟疑片刻道,“只是我妹妹生完孩子以后,心中很是有一些情绪忐忑,还需要您开解开解,否则的话,怕是对她…” “否则什么?”周进沉声道,“有话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方昆连忙解释道,“我妹妹这次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孩儿,她心中好像有一些担心,想着这次生下来的是一个女孩子就好了。” 周进笑道,“我还以为是啥事呢?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当初和白秀珠姑娘鸿雁传书,在信中都说好了,除了这个爵位要留给她孩子,其他妇人无论生男生女,都是一个样,无论男女,不分嫡庶,家产均分。” “什么?”方昆简直不敢置信,还有这种操作? 周进也无意于向方昆作出太多解释。他两世为人,有一些不被这方世界所容纳的平等思想,他自己悄悄地身体力行就是了,没必要把自己的主张宣扬得到处都是,反而引起他人非议。 他吩咐方昆把董白送到张圆圆姑娘名下那处农家小院,给布兰妮也配备一个贴身丫头。 在周进满腔爱意的浇灌之下,布兰妮近期情绪稳定,神志也恢复了正常,但周进还是担心她时不时会疯病发作,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理应给她安排一个贴身丫头才是。 虽然同处一个宅院,张圆圆姑娘也有一些人手,但张圆圆自身也需要休息,不可能日夜操劳,那样对她的皮肤和颜值很不友好呀。 有董白这个小丫头贴身看护布兰妮,便能将张圆圆姑娘解放出来了。 董白的同胞姐姐董洁,周进则准备把她送到王熙凤那里去。 王熙凤现在可怜得很,借住在曾艳姨娘所在那处宅院。 连晴雯姨娘身边都有贴身丫头伺候,她作为周进房中姨娘,身边却连一个正儿八经的丫头都没有,也真是难为她了,居然还尚未冲着周进发火。 周进既然已经在王熙凤那里,抱了别样的心思,下了很大的本钱,那就只能继续投入,把董洁这个丫头送给王熙凤,也算是追加一笔感情投资了。 话说回来,王熙凤虽然三十出头,徐娘半老,但她那身子却珠圆玉润,丰满可人,尤其是她那身前一片巍峨,把周进的整个脑袋埋进去都还绰绰有余,周进三五日不去王熙凤房中走一趟,还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哩。 这或许便是王熙凤被周进丢到万柳园这边来,又将她和平儿姑娘分开,王熙凤也不吵不闹的缘由吧。 她快则三五日,便被周进宠爱一回,浑身上下都好似得到了滋润,脸色也是白里透红,比她在荣府中做琏二奶奶时还要俊俏得多。 若是平儿姑娘和林红玉都在身边,她哪有这么多机会和周进痴缠在一起,独自承受周进的雷霆之火加甘霖雨露? 现在周进又送她一位贴身丫头,想必能进一步收服她的身心,让她心甘情愿地解锁几个新样式了。 至于董雨,周进则准备划归到白秀珠名下。 杏儿、桃儿那两个小丫头,白秀珠用得时间也久了,也用着顺手了,虽然白秀珠也不介意她们俩被周进所收用,但周进又不是孙绍祖,要将家中年轻媳妇和丫头们糟蹋一个遍,这传出去可不中听。 周进现在有着进士功名,属于正儿八经的文官阶层,他也要多少讲一些体面。 白秀珠名下的这两个貌美丫头,周进打算等她们再大一些,便帮她们寻找一门好婚事,今后作为家中管事媳妇来培养。 现在将董雨打发到白秀珠名下,算是提前培养,以便将来顶替杏儿、桃儿这二人的差事,做白秀珠身边的贴身丫头。 至于方媛姨娘坐月子,既有她母亲日夜陪伴,悉心照护,她身边又有一个贴身丫头小可,想来人手是不缺的,周进这段时间,也会来得勤快一些,有什么问题当面解决也行。 还有小厮董电、董风,董电大一些,能做一些活计,先跟着方昆做事,晚上也能参与夜间值守。 方昆虽然是周进身边长随,平时和他老婆潘氏居住在桃花巷那处宅院倒座房内,但周进若是在紫檀堡万柳园这边办公,一些事情需要男人们出面办理时,也都是方昆顶上,他实际上相当于周进手下的头号管家了,手头没有一个得力人手也不行。 比方说此时此刻,他找不到周进,便只能亲自来到万柳园大门口候着。 今后他身边有了董电这个小厮,像这种事情,就可以交给董电来做了。 周进这种安排,明显是把方昆当作管家来培养,方昆非常兴奋,就差给周进磕头谢恩了。 “想不到我方昆也有今日,手头也能使奴唤仆了?”和周进别过后,方昆犹然有一些不敢相信。 不过一想到他妹妹方媛,给周进生下了一个庶长子,方昆便又浑身上下信心满满起来。 周进家中世子的位置,他这个侄儿还不太敢想,但作为家中庶长子,好歹也能继承一份家业,照护他这个便宜舅舅若干年,却是毫无问题的吧? 至于董风,年龄还小,不过十二岁左右,便跟在周进身边做书童,顶替方靖。 周进计划先把方靖送到武备学堂培训班,跟在那些伤残士卒身边学一段时间武术,也补习一些文化知识,今后或许还有大用哩。 等他学成归来后,再安排曾祥参加学习。 合计起来,这次周进家中共增添了五个人,才花了区区十两银子就买到手了,这真是人命如蚁,让周进心中感慨万分。 “这不公平的世道,应当逐步改变才行啊?”周进心中计较道。 回到家后,周进先去方媛姨娘房中,看望了他们母子俩。 周进笑道,“这回可就真是如你所愿了,抢先给我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总算让我儿女双全咯?” “生儿子好什么,生个女孩儿才好呢?”方媛姨娘轻叹了一口气道,“生下了一个儿子,便平白无故地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既如此,还不如生下一个女孩儿,让别人安心,我这里也安心。” “何至于此?”周进连忙安慰道。 “你刚生孩子,白夫人那里有没有派人过去通知?她是后宅之主,总得和她说上一声。”周进又笑道。 方媛姨娘白了周进一眼,“你以为都像你这么昧良心,我生产的时候也不在身边。她晌午就来过了,帮着给孩子洗了一个澡,又给他送了一个银项圈。说是等再过几天,你新官上任的事情忙完了,她便再过来,晚上还要和我睡一块儿,说一些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呢。” “好好好。”周进赞叹道,“晚上我也过来,也陪你们俩说一说悄悄话。” 方媛姨娘掐了周进的胳臂一下,埋怨道,“小声些,让我母亲她们听到了,成个什么样子?” 周进嘿嘿一笑,随后便开解了方媛姨娘一番,说他早就给家中妇人们说过了,生男生女都一个样,都是自己的孩子,绝对不会厚此薄彼,也绝不会让大家引发宅斗,云云。 至于家中妇人们信不信,他就懒得管,也管不了了,只要别做得太过分就行。 周进还说道,“前面我有了周茉、周莉姐妹俩,现在又有了一个男孩儿,儿女双全,凑成了一个好字,满意得不得了。” 方媛姨娘都懒得搭理周进,她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然是把周进这些话,都当成是哄骗人的鬼话了。 关于这个男孩子的名字,周进的意思是,既然是在大兴县出生的,又恰逢他初入官场,便叫做周兴吧。 方媛姨娘心中有些不喜,想着这名字也太随便了吧,怎么《论语》也不翻开一下,挑选几个好名字供众人参详一二,但周进作为一家之主,都已经这么说了,方媛姨娘也只能认下了,她觉得这名字也还行。 但方媛姨娘也对周进略有惩戒。 当周进这厮动手动脚,将那咸猪手伸入她衣裙之中,在那丰腴柔软之处反复摩挲的时候,方媛姨娘便借口待会儿孩子还要吃奶,很不客气地将周进那双咸猪手给打开了。 周进嘿嘿一笑,心中默念道,“好大。” 不过,方媛姨娘虽然心事重重,但新添了一个男孩子,终归是一件喜事。 周进特意在万柳园这边办了几桌酒席,既把张圆圆、曾艳、晴雯、芳官、龄官等妇人叫过来,一同吃酒庆祝,也给韩奇、冯紫英、魏西平等人发了请帖。 韩奇、冯紫英、魏西平等人原本都在北平城中,听说周进家有喜事,新添了一个小公子,也都赶来送了一份贺礼。 至于那个傅检,虽然人没有过来,但也托人送了一对银脚镯。据说,他新上任大兴县学教谕,这几日正在宛平县学教谕雷涛那里虚心求取经验呢。 周进心想,这个傅检的办事积极性还不错呀,刚上任没几天,就开始广泛取经了,他这是想在县学教谕工作岗位上一展身手? “不过他一向手头窘迫,小气鬼一个,为什么还舍得送出银脚镯?”周进感觉有些不解,但也没有想太多。 毕竟像傅检这种官宦子弟,少时在家中耳熏目染,对于官场上的事情门儿清,说不定比周进这位上司还要更加适应呢。 现如今,众人都忙着,也都难得相聚一次,借着这个机会,周进便召开了一次桃李书院发展协调会。 先通过了继续在紫檀堡一带开发建设、招商引资的决议,接着又把去年至今的盈利结余,约有三千两银子,分红了事。 周进把他这次分红所得的八百多两银子,以及诸人送给儿子周兴的一些金银首饰,都交到了方媛姨娘手里保管。 这些人情收入,很难说真能落入自己的口袋,以后迟早还是要还回去的。 方媛姨娘对此也能理解。她乃小户人家出身,为人也纯朴,生下了家中庶长子以后,更是格外低调,不仅在家中的人气还算不错,也曾和周进好友房中那些妇人们有过来往。 此后几天,像傅检房中的贾迎春、冯紫英房中的柳岩、韩奇房中的玛丽姑娘等,得到消息以后,也都托人送来了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也有一些略微值钱的首饰。 这些财物,周进也不会放在眼中,看上去倒是让方媛姨娘小发了一笔。 白秀珠作为大妇,以及自己家中其他姨娘,也多少能领会一些。 但芳官、龄官二人却有些不懂,她们认为方媛姨娘生了一个男孩子,便凭空得了一二千两银子,心生羡慕之余,对周进更是百般纠缠。 尤其是芳官,她凑到周进身前说话时,衣裳半解,那两只肥硕木瓜都差点喂到周进嘴里去了。 周进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打起精神,满足了她们俩的心愿一次。 “春天的种子都连续两个晚上给了你们俩了,要是再生不出孩子,可不能怪我了呀。”周进一边在二人细腻的身子上来回扒拉着,一边喘着粗气说道。 他心中暗下决心,温柔乡是英雄冢,以后再不能这样荒唐了,还是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官场之中才是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1章 走马上任(一) 周进所提议的大兴县衙搬迁一事,虽然打通了顺天府衙这个关节,但却并没有得到内阁照准。 但他也并不是毫无所获。 一来,关于大兴县衙搬迁的话题,在北平城中持续发酵,也吸引了北平城中诸多有心人的关注,连带着紫檀堡风情一条街上的商铺销售和万柳园的住宅销售,也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小高峰。 连周进的那位继母赵欢,也按捺不住激动之心,本着一箭双雕的念头,既为了帮她的宝贝儿子周益再添几处永恒产业,又想在周进这位官场新贵面前卖个好,一口气在万柳园买了两套宅子,在紫檀堡风情一条街上买了三处商铺。 连周进的本家人都看中了紫檀堡的未来前景,其他人的犹豫心理便也开始逐渐瓦解,在紫檀堡一带买田置地的民众越发增多了起来。 周进手中银钱吃紧的局面,由此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他终于可以拿出一笔钱财,招募工匠,开始尝试肥皂的制作和生产了。 周进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刚开始穿越过来时,他根本不敢把类似创意发明拿出来,以免被人所觊觎。 而现在,他不仅有着五品云骑都尉头衔,还是新科进士,署理大兴县令,在背后组织人手,搞一些小发明小制作,倒也不怕被人惦记了。 二来,大兴县衙虽然没有搬迁,但周进打着促进紫檀堡开发建设的借口,还是将大兴县衙三班六房中的吏房、户房、礼房、工房以及快班,都挪到了紫檀堡内最大那处屋舍,也就是义忠老亲王千岁名下那处阔大宅院。 周进作为锦衣府暗探,和锦衣府堂官赵全做了一个交易,锦衣府所掌管的紫檀堡诸多产业,都移交给大兴县衙,而原有的大兴县衙,地处北平城中,则移交给锦衣府作为据点,仅留下一处小院,作为剩下刑房、兵房和皂班、捕班的办公场所,由大兴县丞刘顿坐镇即可。 你刘顿不是要和我分庭抗礼,坚决反对大兴县衙搬迁么,那你就在北平城中好好地呆着,被那些权贵呼来喝去,替他们东奔西走好了。 其他县衙官吏,限期两个月之内,一律随周进搬到紫檀堡处理公事。 傅检仗着他和周进关系交好,一直拖到十一月上旬,才收拾好行李,带着侍妾宁心等人,赶赴紫檀堡任职。 上一任大兴县教谕已升任津州府学训导,他一直等着傅检前来交接。 奈何傅检安心躲在北平城中,拖着不来赴任,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便和署理大兴县令周进汇报了此事,将身上差事简单介绍了一下,便火速离去了。 傅检有门路,有背景,自然可以拖着不上任,他人脉不够,必须赶紧上任,把坑占住再说,和傅检这种人根本就没法比啊。 因此,傅检这次过来上任,不需要和人交接,只需要向周进报到即可。 按照既定规划,紫檀堡改扩建后,以原紫檀堡为基础,长宽都增加到一里左右,高度还可以,预计将达到二丈五尺。 这个改扩建工程还尚未竣工,但也已经略显成效了。据周进介绍说,明年夏收过后,即可完工。 傅检心中纳闷,你周进不过是一个署理县令,有必要改扩建一座城堡吗?这得花费多少银子?钱又从哪里来? 然而周进却道,“你是不是在城里呆得太久了,真以为天下太平了?上个月,草原某部大约一万余人,悍然南侵喜峰口,虽被守将打退,但也让对方摸到了虚实。我听到消息说,如今女真诸部和草原诸部,正在减少争斗,相互联姻,一旦双方力量融合,便有可能破关南下。我不把紫檀堡改扩建一番,连睡觉都不安心啊。” 傅检不以为然,觉得喜峰口离北平尚有一段距离,但周进却不一样,他是穿越者,当年在工地上打灰时,看过网络作家当年明月所著的《明朝那些事儿》。 现如今虽然是红楼世界,朝代也由明朝变成了大周朝,但历史发展的大致走向,还是基本一致的。 草原诸部和女真诸部,真要能够联合起来,从军事实力上而言,对于暮气沉沉的大周朝来说,还是有着一定优势的。周进贪恋荣华富贵和美女如云的生活,不愿意舍弃手中的权柄,那就只能把全部身家压在紫檀堡,博一个旷世奇功。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确定,甚至比女真诸部首领还要确定,这些白山黑水之间的骑手,一定会迟早打到北平城下,这就是他作为穿越者所具有的信息优势:我知道你要来,所以我以有心算无心,提前给你挖了一个大坑。 作为署理大兴县令,他守土有责,紫檀堡改扩建后,如若丢失,他势必吃不了兜着走。哪怕有恩师照拂,肯定也免不了抄家下狱。 但是反过来,若是他在紫檀堡附近,给女真诸部造成了巨大损失,则有可能博得一个旷世奇功,届时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不过在此之前,周进还得向众人解释,北平城中不是有一个大兴县衙么,周进何必花这么大功夫,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将紫檀堡加以扩建? 周进向傅检解释道,“我可不是吃饱了撑着。冯紫英所掌管的武备学堂特务训练班,已在周边城镇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女真诸部已经收买了数人,充当他们的内应和眼线。要是他们今后破关,而我又被困在紫檀堡,城墙仅有一丈多高,岂不是被他们手到擒拿?还不如我将紫檀堡扩建一番,把城墙增高一点,能多防守片刻时间也好,即便不能保住此地不失,但也足以等到朝廷发兵来救了。” 傅检现任大兴县学教谕,敌人真要是破关入内,他也必须坚守在岗位上,不能丢下学员,轻易脱岗逃跑。周进为了安全考虑,改扩建紫檀堡,傅检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不过,听说桃李书院为了将紫檀堡附近诸多项目建好,已经投入了数十万两银子,以至于桃李学院本年度的年终分红,将要大幅缩水之后,傅检又感觉有些啧啧称奇了,周进这厮还真是大手笔啊, 不仅如此,周进还给傅检画大饼说,“等到这些项目建好,附近地价将会有所上升,我们提前收储的那一两万亩土地,将会实现更多利润。到时候,咱们大秤分银,大口吃肉,岂不痛快?” 傅检心想,我痛快个毛,你是桃李书院背后的实控人,我只有一个桃李书院前任院长的空头衔,哪怕是一万两银子的分红,落到我头上,怕是也只有区区数十两银子,连你所得零头的零头都不够,我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但是,周进的善意嘱咐,说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这个职位上,总要做出一些业绩,才能让朝廷大佬们青眼相加,从而获得加官进爵的机会。 对于这些金玉良言,傅检还是虚心受教了。他向周进抱拳作揖,拜了三拜,这才告辞离去。 在正式上任前,傅检就已经通过周进的关系,在万柳园入手了一套房子,属于标准的二进四合院,计有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还算是较为宽敞。 自从周进上任以来,强力推行大兴县衙部分机构的搬迁工作,受到此利好消息,万柳园的房价也是水涨船高。 但傅检毕竟是桃李书院前任院长,有这份交情在这里,好说歹说,最后由周进私下里拍板,由卫若兰出面操办,以一百三十两银子的最优惠价格,卖给了傅检一套。 傅检从紫檀堡内出发,走到他位于万柳园内的新住宅,大概有两里路的距离,不长不短,恰好可以让他将整个紫檀堡附近观察一遍。 以原紫檀堡为中心,分布着万柳园住宅区、紫檀堡风情一条街、紫檀堡农作物实验园、新建大兴县学、桃李书院下设诸学堂等诸多产业。 此外,紫檀堡风情一条街尽头,还划定了一个紫檀堡工业园区,周进作为署理大兴县令,近来出面引进了一些纺织作坊、中药作坊和铁匠铺,还有一个新建的香皂厂,目前还处于初步创业阶段,不大成气候。 即便如此,周进也遭受了一些批评和压力,有言官弹劾他不务正业,一心钻到了钱眼里,但因为周进属于新官上任,有一个默认的新手保护期,这些零零碎碎的批评,倒不至于拿他怎么样。 考虑到这些,傅检也有些愁苦。周进把他叫过来作为帮手,话里话外,是希望他能发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那一套做法,把紫檀堡建设成为北平城外的工商、娱乐中心。 但傅检也深知,周进这一套玩法,明显不同于大周朝现有官场的运行逻辑,一旦被人抓到痛脚,周进有进士功名护身,大不了辞职便是,可自己跟随在他身后,说不定就要替他背锅呀。 鉴于此,傅检暂时还没有心情前往新建大兴县学任职,他哼着伤感小调,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自己的新家走去。 此时,侍妾宁心已带着小丫头们,将这套房子都打扫了一遍。 新宅子,新家具,新床被,一切都是新的,让宁心感觉一阵良好。 说实话,刚听说伯父宁大东家想把她送给傅检做小妾,宁心是有些不大乐意的。 她向来也自诩为小家碧玉一枚,仗着自己颇有一些姿色,心气儿很高,一门心思想着嫁进王公贵族之家,攀附上一条真正的粗腿,以便作为家庭助力。 因此,不要说傅检这号穷酸秀才了,连周进这种没有什么根基的新科进士,宁心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哪里想到,就是周进、傅检这些人,先是和世袭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单挑,让整个治国公府灰头土脸,甚至连高颖本人也被软禁在家,连带着整个上流社会因为“吾孩生母,永不为奴”一事,产生巨大撕裂和变动。 后来,桃李书院又设下圈套,给理国公府和北静郡王府挖坑,让九门提督府副将柳芳黯然去职,连带着理国公府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都被迫嫁给陆河、冯紫英为妻,以便缓和双方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她一个乡下村姑,能给傅检做小,和贾迎春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小姐做姐妹,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了。 进门以后,傅检对她也不错,虽然她的姿色和章丽娘相比,还是略逊一筹,但傅检也没有因此慢待她。 除了进门那三天,傅检都在她房中留宿之外,其余时间,傅检的作息都非常有规律,除正妻贾迎春能够多得几次侍寝机会以外,其他侧室都轮流安歇,他从外头带回来什么新鲜玩意儿,也是人手一份,连大小都一致,任谁都没有话说。 这次,傅检赴任大兴县学教谕职位,要带着一房侍妾上任,宁心本来想着,贾迎春和绣橘不肯离开北平城中,其他三位侍妾中间,就数那个章丽娘长得最好,怕是会由她常伴左右了。 谁曾想到,章丽娘竟然怀孕了,不方便远行。章卫妹妹也因此需要守候在她姐姐身边照顾她,这便给了宁心一个宝贵的机会,让她跟着傅检来到万柳园,也体验了一把当家女主人的滋味。 宁心这次跟着过来,担负着把傅检服侍好的重任,自然不可能一个人操持家务。她的那位贴身丫头,也都跟着一起过来了。 傅检还给她说,要在附近购置一些土地种土豆、玉米,作为自己名下永久的产业,到时候也都由她代为打理,宁心更是心花怒放起来。 她牢记着伯母对她的嘱咐,以色娱人只是走进男人心里的第一步,这一步很重要,却又很不重要。 毕竟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最为紧要的,还是要在以色事人的基础上,参与到家宅事务和产业经济的打理,争取成为对方的贤内助,再加上生儿育女,有了孩子作为羁绊,这样才能使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宁心对此深以为然。眼下,她常伴傅检左右,又帮着傅检打理家务和田产,可以说是异常顺利地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假以时日,她必然能够在傅家出头,宁心对此有着绝对的自信。 心情愉悦之下,她一时间没忍住,手持铜镜顾盼自怜起来。 傅检回到家中,看到宁心那秀丽的姿容和明媚的笑脸,也是深受感染,他将宁心拦腰抱了起来,不顾她那只小拳拳的捶打,向着那张雕花红木大床疾步走去,心情急迫得就像是一只下山摘桃的猴子。 吓得那个贴身丫头,花容失色,她连忙丢下手中的扫把和簸箕,羞红着脸蛋,从房中退了出去。 傅检嘿嘿一笑,心里想着,管他的呢,先享受几天温香软玉的美好日子再说。与其毫无头绪地在官位上瞎混,还不如在怀中这个女人的窈窕身子上,胡乱摸上几把。 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不出风头,不故意冒尖,哪怕跟着周进做成一些事情,也谈不上什么重大罪过吧,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而宁心的温柔似水和曲意奉承,更是让傅检心满意足,恨不得夜夜笙箫才好。 此后几天,傅检干脆天天躲在家中,尽情享受着鱼水之欢,似乎把他身上这个大兴县学教谕的差事,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2章 走马上任(二) 按照大周朝律法,各府、州、县均需设立学校。 作为全县最高教育机构,县学置有教谕一人、训导一人、嘱托数干名。 其中,训导是教谕副手,而嘱托则属于临聘教员,在县学教谕的领导下,共同承担全县文庙祭祀、教化推广事宜。 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近来有些郁郁寡欢。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机会,上一任大兴县学教谕调任津州府学训导,论理,所空出来的这个职位,就应当由他张应华来接任才是。 他也是国子监生员出身,还曾中过乡试副榜,从学问上来讲,做一个县学教谕,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论资历,他历任香河县学训导、大兴县学训导,在这个职位上兢兢业业,办事殷勤,迄今已有十余年时间。 上一任大兴县令赵光南大人在任时,还曾当面给他打过包票,说只要有机会,必定要推荐他出任大兴县学教谕。 现在可好,新官不理旧账了。 自从换了一个新县令周进,对他就一直横眉冷对,看鼻子不是鼻子,看眼睛不是眼睛。而大兴县学教谕的职位,居然也在周进的一手操控之下,戴在傅检这厮的头上了。 张应华对于傅检,完全没有好感。傅检在北平城中酗酒闹事的花边传闻,他不仅有所了解,甚至连傅检为了攀附权贵,迎娶贾迎春这个二婚女为妻之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么一个品质不佳的人,又这么年轻,才十七八岁,就空降过来,做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应华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不过,张应华也不是一个胡搅蛮缠、心胸狭窄之人。既然傅检出任大兴县学教谕一事,已成定局,他也不打算给对方使绊子,闹脾气。 总归是自己的上司,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啊。 因此,早在几天之前,听说傅检即将上任,张应华还特意和那几个县学嘱托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凑分子,无论如何,总得安排一顿酒席,给傅检这位上司接风洗尘才是。 可是谁能料到,傅检仅在署理大兴县令周进大人那里报到了一次,便躲在家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他既不在大兴县学露面,也不召见县学训导、嘱托等下属们问话。 傅检此举,意欲何为? 在张应华看来,周进这个县令即便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但其所作所为,却也不纯粹是出于私心,他还是想着要有一番作为的。 现在他把傅检请过来担任大兴县教谕,结果傅检这厮,却整天都呆在家里,他也当真看得下去? 当然,大兴县教谕这个职位,本来就是一个闲职,平常倒也不需要太过于忙碌。 有他张应华和诸位县学嘱托共同维持,对付在县学中求学的那几十个童生,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或许这就是傅检偷奸耍滑,躲在家中不肯出力的缘由吧?张应华暗中猜测道。 大兴县学从北平城中搬迁到紫檀堡附近之后,占地面积扩大了一倍不止,办学条件也比起当初要好了许多。 校园里,共有两排平房,分别作为教学、住宿之用。 两排平房中间西面墙角,则盖有八间瓦房,作为杂物间使用。 上一任县学教谕在任时,提前将这八间瓦房做了分配,教谕两间,训导两间,三位嘱托各一间,还留下一间瓦房作为备用,一时间众人皆大欢喜。 没奈何,县学教职虽然清贵,但却挣不到什么钱,众人都生活得十分困苦。 以前在北平城中,自教谕以下,还得自掏腰包在外租房,搬到紫檀堡这边以后,好歹各自还能分到一两间房,以供一家老小居住,省去了租赁费用,这也是当初大兴县学搬迁,众人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因由。 下学后,张应华刚回到家中,他的妻子沈氏便向他说道,“夫君,家中的米刚吃完了,银钱又不济手。你上次说要请傅检教谕吃酒,拿去了五钱银子,却又一直没有吃上。要不先把这五钱银子给我,让我去米铺里买一些米回来。等傅检教谕同意吃你这顿酒饭了,我再把头上这个银钗当掉,供你花销便是。” “不行。”张应华一口回绝道,“你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基本上都贴补家用了,就只剩下了这个银钗,还是当年你出嫁时,你母亲送给你的一个纪念。怎能因为我的事情,让你失去最后一个念想?” 沈氏却苦笑道,“母亲大恩,我记在心里面便是。然而眼下一家四口,都等着米下锅,不卖了它,咱们如何能有活路?” 张应华长叹了一声道,“哎,按道理,这个月的俸禄,也应当到位了。但因为这个新上任的傅检教谕,一直呆在家中,从不曾来县学视事,大概也不曾前往户房交涉过,以至于我和三位同僚,手头陡然紧张起来。你这个银钗先不要当掉,我明天无论如何,也得去县衙户房一趟,别的不说,这俸禄总应当发下来了呗。” 沈氏却担心道,“你这样做,未必有些咄咄逼人,万一触怒了同僚们,将要如何是好?” 张应华回答道,“那也没有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不能全家上下,都跟着我喝西北风。” 这天晚上,沈氏从米缸中掏摸出了几十颗碎米,煮了一大锅米汤。全家上下,每人喝了好几大碗,一直喝到肚子鼓胀,实在是喝不下了,这才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欺骗了肚子,感觉不饿了呀。 张应华膝下现有两个孩子,分别是大儿子张含光,现年十四岁,县学童生。小女儿张含亮,现年十二岁,跟着母亲沈氏操持家务。 因儿女们都有些年纪大了,再住在一间房子里,实在是不妥当。所以,平常晚上安歇时,便是由沈氏带着小女儿张含亮睡在一个房间,张应华带着大儿子张含光睡在另一个房间。 夫妻俩想要在晚间温存一番,都已是不大可能。 正常情况下,像张含光这种年纪,已经可以托人说媒,介绍亲事了。 但因为家中清贫的缘故,不但媒婆从不上门,张应华和妻子沈氏也不敢去找那些媒婆说事。 否则,真要谈婚论嫁,彩礼从哪里来?办酒的钱从哪里来? 想起这个事情,张应华更是头大。他想,要不就让张含光停学算了,反正也难有希望考中秀才,还不如先去附近的作坊、酒店,找一些活计先干上?多少也能补贴一些家用不是? 教职俸禄,州学正月米二石五斗,县教谕、府州县训导月米二石。 相比之下,州县首领官之禄,诸如内外官司提控、案牍、州吏目、县典史皆月米三石。 也就是说,同样是在县衙任职,傅检、张应华每月都只能领取二石米,按价值一两银子发放,而同僚高基典史、彭念主簿则每月能领取三石米,折合一两五钱银子。 更为关键的是,高基、彭念等人,都可以插手缉捕、监狱等工作,有的是上下其手、雁过拔毛、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机会,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大兴县衙部分机构从北平城中搬迁到紫檀堡之后,高基、彭念二人便立即在万柳园入手了一套二进四合院,由此便可以看出,他们手头都较为宽裕,财力格外不俗。 而作为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平常打交道的都是县学里的那些穷酸童生,即便有个别童生家境良好,但也不过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送上一些粮米鱼肉之类吃食,仅能偶尔改善一些伙食而已,对于提振家庭经济状况,显然是无济于事。 以至于县衙户房这里,不过是扣留了几日俸禄,张应华训导家中便青黄不接,需要当掉妇孺首饰来维持生计了。 “怪我,怪我。” 次日晌午,县衙户房刚传出吵闹声,周进便把张应华训导迎入自己办公室,一阵寒暄过后,当张应华训导主动提及俸禄发放一事,周进马上开口道歉,自承错误,态度好得不得了。 “这件事确实怪我。张训导想必也应当知道,我在那个桃李书院院长职务上,每年可以拿到数千两银子的分红。如今我出任署理大兴县令一职,每个月俸禄才值几两银子,我都不好意思对别人讲。我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这点钱可能都不够我一天的开销。你说我心里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我是天天呆在家中愁眉不展,借酒浇愁,以至于忘记了县衙同僚们还等着这个月的俸禄养家糊口。前几日,我去县衙各房查看,顺便去户房走了一圈。那个户房的董书吏很会做人,还曾向我提及过俸禄发放一事。但我因为不甚关心,没有理会这件事,害得张训导不得不上门讨要,这都是我周某人的过错啊。这里现有五两银子,张训导便拿去,多余的钱也不用找给我了,你们几人便分了吧,算是我向大家赔礼道歉了。” 周进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宝,塞到张应华训导手中。 “这如何使得?”张应华训导惊喜得站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今日上门讨要俸禄,有可能会被周进这个顶头上司大骂一通,毕竟年轻人热血方刚,他恼羞成怒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周进如此好说话且不说,居然还向大家赔礼道歉,做出经济补偿。 县学教谕、县学训导的俸禄,是一两银子,县学嘱托的俸禄更低,只有一吊钱。傅检教谕、张应华训导和另外三个嘱托的俸禄加起来,不超过五两银子。 眼下周进一出手,便是五两银子,各人凭空多分得几十文钱,自己家中便又可以吃上几顿饱饭了。 张应华训导自然是喜不自胜,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接下来,双方的交流便更加和睦起来。 周进上任之前,便派小厮曾祥、方靖特意打探了一番,知道县学中,除了训导张应华之外,还有钱益、范进和康有志等三位嘱托,类似于临聘教员。因为俸禄微薄的缘故,这几位县学嘱托,日子也过得格外清苦、艰难。 在周进的特意引导之下,张应华训导果然开始诉苦了,“县尊大人可能也有所了解,这县学教职的俸禄,过于微薄不说,又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日子自然是不好过。我因为岳父家里还有一些资产,岳母大人在时,时常能得到一些接济,日子勉强过得下去,也有了一儿一女。但是像钱益、范进两人,都快三十岁了,迄今尚未婚娶。康养志好一些,他在紫檀堡附近还有几亩薄田,租种出去,每年可以分得一些谷物。不过,他膝下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正是半大孩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我看他也是整日愁眉苦脸,好几次动了变卖祖业的念头。” “还有这种事?”周进假装诧异道,“既然如此,三位县学嘱托为何不做一些兼职,以便贴补家用?像他们这种情况,属于临聘人员,只要平常有空,私下里接一些活计,应当也没有人说三道四吧?” 张应华训导说道,“难。有道是:百无一用是出生。三位嘱托都是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想要找一些活干,也不是那么容易。以前在北平城中,康有志他老婆秦氏还可以凭借她和城门上某位百户大人的远亲关系,替那些兵丁们浆洗衣裳,好歹挣一些铜板。现在大兴县学搬迁到了紫檀堡,这个活计也就自然做不成了。” 周进启发道,“那为何县衙其他胥吏,一个个都大显身手,富得流油。像那个户房书吏董雷,我听说他以前在刑房时,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把变卖的祖业重新赎了回来不说,还聘了郑家庄富户人家的漂亮闺女做老婆,听说马上就要结婚了,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喝上一杯喜酒,送他一些礼金。大家都在县衙公干,凭什么他们能发财?” 周进愤愤不平地说道,似乎也为此抑郁难平。 话说道这里,张应华训导就不好接话了。 县衙各房都有发财的门路,就只有县学属于冷门单位,这是由朝廷体制和部门分工决定的。 而且,县学各位教职人员,毕竟都是读书人,耻于言利,穷是穷了一点,但只要日子能勉强过得下去,一般也不会无事生非。 周进还表态道,“张训导,你放一百个心。咱们毕竟是同僚一场,有钱大家赚,有银子大家来分。各位同僚日子过得艰难,我周某人也不会袖手旁观。今日下午,我就去县丞刘顿大人那里,与他合计一些正经差事,让诸位同僚也能借此挣一些小钱,作为家庭贴补。” 张应华训导还以为周进在说场面话呢,他不置可否,但也抱拳道了谢。 张应华训导心想,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还是等事情成了再说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3章 下乡宣传(一) 周进当然能做成这件事情。 之前,周进就和刘顿有过一些沟通和交流,透露了一些风声,只是不太成功罢了。 按照周进的意思,明年是土豆种植在顺天府境内全面铺开的第一年,大兴县作为土豆种植的首倡者以及紫檀堡农作物试验园所在地,理应在土豆种植方面做出表率,在播种面积、土豆产量、食用推广等方面遥遥领先于其他州县才行。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整个大兴县衙都已经行动起来,各房衙役都开始深入田间地头,向农户们宣扬种植土豆的好处,虽然说也取得了一些成效,确实也有一些农户表态,说是从明年开始种植土豆,但跟隔壁州县的动作比较起来,就有一些相形见绌了。 隔壁州县根本没有搞这么复杂,而是直接一道命令下去,从明年开始,该州县管辖范围之内,一律种植土豆,若是种植了其他农作物,则届时一律拔除,概不赔偿。 正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州县长官的意志,就是该州县所有农户的意志,积威之下,事情办得就是这么简单、干脆、明了。 但周进是穿越者,不想搞令出必行、唯我独尊这一套,而是强调尊重农户自愿、积极开展宣传,虽然不会造成官民矛盾的巨大隐患,但在农作物种植推广这一块,确实落后了其他州县一大截。 比如说,玉田县的土豆种植推广就非常成功。玉田县衙早已向顺天府衙门行文汇报,说是玉田县全境,明年土豆种植必然高达百分之百,保证家家户户都种植土豆,家家户户都吃上土豆。 顺天府尹王允大人、顺天府通判傅试大人和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大人,分别前往玉田县视察了一次,在给户部的行文中,也多次表扬玉田县敢闯敢干,堪称为君分忧的典型。 因为这个,玉田县令还在一次聚会上,讽刺了周进一次,说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玉田县主簿李灿虽然不敢说周进什么,周进毕竟是县令,又是新科进士,身份和地位摆在这里,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主簿所能够轻易诋毁和招惹的。 但他对和自己平级的大兴县衙主簿彭念,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 李灿公开扬言说,如果换做他是大兴县衙主簿,早就可以确保大兴县全境大面积种植土豆了,何至于都到了寒冬季节了,还要劳烦县衙各房衙役冒着寒风雪雨,走入田间地头或者民户家中,费尽口舌劝说那些愚昧不化的农户们呢? 这不是故意折腾大兴县衙里的这一大帮人吗? 李灿的弟弟李畅现任大兴县衙户房房首。他虽然不敢和周进公然顶牛,但在私下里,他也不时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以至于周进在整个县衙之中,官声很不好。 虽然大家迫于县太爷的威严,对于周进的命令,只能遵照执行,但在背后嘀咕几句,痛骂一番,却是无可避免的了。 周进对李灿、李畅兄弟俩,自然是恨得牙痒痒。 不过,李畅既有一个担任玉田县主簿的举人哥哥,又有一个县丞刘顿在上头充当他的奥援。 此外,原任都察院御史的陈耀北,贬官为顺天府学训导,自然也是站在了周进的对立面。 周进如果想拿李畅开刀,势必会被刘顿拦阻,即便周进最终能够把事情做成,但陈耀北肯定会以此做文章,在士林之中广泛散布谣言,指责周进本人打击报复、心胸狭窄,考虑到这种种因素,周进也只好任由李畅到处风言风语,暂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周进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嘴替,就像陈耀北和刘顿看周进不惯,自己不出面,也不动手,却指示县衙户房房首李畅给周进下绊子一样,周进也需要一些人,替他冲锋陷阵,把他所不敢做的,不敢说的,都抢先做出来,说出来。 目前,整个大兴县衙之内,典史高基,主簿彭念,都是站在周进一方,户房书吏董雷,他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在周进家中做奴仆,他也是把全家人的命运都押在了周进身上。 董雷乐于表现,十分卖力,在户房中,和那个户房房首李畅争锋相对了好几回。但董雷毕竟身份受限,虽然也能做一些事情,但毕竟做不了太多事情。 比方说,董雷在户房房首李畅面前,可以据理力争,但在县丞刘顿面前,他就连多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这又怎么能和别人争斗? 周进想要在大兴县衙迅速打开局面,将陈耀北、刘顿这些人彻底摁倒,自然还需要一个更有身份、更有背景的人,过来给自己打头阵。 傅检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不像韩奇、冯紫英这些人,出身显赫,一过来就能秒杀诸人,感觉是痛快了,但杀鸡焉用牛刀? 数来数去,还是傅检的身份合适,既有一定背景,能在陈耀北、刘顿这些人面前挺直腰杆说话,但他毕竟早已和顺天府通判傅试分家另过,其背景还没有达到那种将陈耀北、刘顿等人彻底压制的程度,正好可以拿来练手,和陈耀北、刘顿等人斗上一斗。 傅检自己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心里一清二楚,周进推荐他出任大兴县学教谕,不可能无的放矢,必定是有所图谋,是想把他叫过来做事的。 傅检是个文弱书生,打打杀杀之类,他是做不出来。 但若要说道言语伤人,以势压人,勾心斗角,相互算计,傅检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出身,自然还是有着一些心得体会的。 周进交给傅检的任务是,广泛发动县学师生,深入乡下开展农作物推广宣传。 上一任县学教谕以及县学训导张应华,对此都不大赞同,自然从周进那里讨不到什么好。 现在傅检接任大兴县学教谕,自然要把这方面的事情做起来。 如果傅检以自己的身份强压张应华训导,自然也是一个办法,但却达不到理想的效果,张应华训导也不一定就会乐于听命。 所以周进故意晾了张应华训导几天,拖欠了他几天俸禄,一直等到他熬不住,求上门来之后,才说道自己要替他们几位县学同僚谋划一件差事。 到时候,这个差事就不属于傅检强压给张应华训导了,而是他周进仗义执言,好心帮了张应华训导和三位嘱托一个大忙。 “张应华训导还得感谢自己才行呀。”周进美滋滋地想着,心中筹划也逐渐成型,他不但要开展宣传种植推广工作,他还要发动县学师生全员招商,把工作做在前头哩。 次日,傅检接受周进指示,果然将张应华训导以及钱益、范进和康养志等三位县学嘱托,都召集在了一起,说是他已从周进县令手中,拿到了一笔特别经费,用于下乡开展土豆种植宣传。 原本,张应华等人都有些兴致缺缺,不过是看在周进昨日发放俸禄时,每人多给了几十文钱的份上,情面难却,所以勉强答应了下来。 要按照他们的意思,读书人的事情最大,还是县学童生们的功课要紧啊。 但周进却强调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又搬出了孔夫子的那句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何为夫子”,倒是让张应华等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及至听到傅检说,参加下乡宣传,食宿全包不说,还有银钱可拿,四人的积极性便有些高涨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金钱的刺激便是最好的刺激啊。 县学训导张应华其实还是有一点犹豫。发动县学师生,参与下乡宣传,这可是亘古未有之事。 虽然这个提议出自署理大兴县令周进的谋划,又由大兴县学教谕傅检牵头执行,所需经费由县衙户房承担,但要真是受到言官弹劾,说是大兴县学不务正业,哗众取宠,到时候若要追责,他这个大兴县学训导,怕是也要受到牵连啊。 张应华隐隐约约,还听到了一个风声,说是顺天府学训导陈耀北和大兴县丞刘顿,都反对发动大兴县学师生下乡宣传,说是县学童生,应当一心只读圣贤之书,怎么能掺和到那些乡下农夫们的耕种之事中去? 刘顿大人甚至还放出话来,大兴县学师生们,只要前脚离开大兴县学,他后脚就要到顺天府衙门告状,告发大兴县学教谕傅检不务正业,谄媚上官,纯粹是乱弹琴。 有顺天府学训导陈耀北在一旁敲边鼓,他的告发必然会引起上官重视。 当然了,刘顿大人也特意找到张应华说起这件事情,建议张应华不要惧怕傅检,一定要据理力争,可千万不要跟着傅检乱来,以免误了自身前程,到时候追悔莫及啊。 因此,哪怕是回到家中以后,张应华还在为这个问题左思右想,反复思虑,时常唉声叹气,他是真心不想掺和到这些官场争斗中去啊。 他的妻子沈氏听说后,便劝说道,“我看这个事情,终归是一件好事。按照傅检教谕的这一套说法,你是县学训导,特殊津贴也最高,每天补贴一百文钱,这一趟下乡少说也有十天半个月吧,大概也有一吊钱的收入了。能多得一吊钱,今年过年便能更加丰盛一些,两个孩子也能多吃上几块肉。至于言官弹劾,上司追责,你都不必放在心上。说一句让你不高兴的话,你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又值得谁来惦记你?真要是出了事,那也是周进县令、傅检教谕等人顶在前头,他们都不怕,你需要怕什么呢?” 张应华一想也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何况,周进、傅检力推下乡宣传这个活动时,自己不也表达了一些顾虑和疑问吗?考虑到这个因素,即便受罚,也不可能太过吧? 毕竟,说破了天去,周进、傅检二人都是其顶头上司,诸多事务都是由他们俩一言而决啊。 到了这个时候,张应华便不再有什么畏惧情绪。 而沈氏的另一席话,更是坚定了他的决心,“何况,周进县令和傅检教谕也不是好惹的。当初他们在北平城中,鼓噪着‘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直接和治国公府的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杠上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让治国公府赔礼道歉,白白地赚了上千两银子。后来,桃李书院又和理国公府对垒,坑了理国公府将近十万两银子,不得不变卖家产,卖儿鬻女,以便用来还债。这么大的风波,周进县令和傅检教谕都挺过来了,现如今不过是县学师生,中断日常学业,下乡开展宣传,又算得了什么?” 张应华一想也是,真要有谁想要打击周进和傅检,那还得找出二人更大的把柄才行,这么一件小事,虽然不符合县学设立的初衷,但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不至于要拿出这件事情上纲上线吧? 鉴于这种情况,那个刘顿老爷,哪怕是告到了顺天府衙门,也不大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才是。 想通了之后,张应华的心情便轻松、愉悦起来。一想到这次下乡一趟,便能得到一吊钱的特殊津贴,张应华更是兴奋难耐,便想着和妻子沈氏,再行一次周公之礼。 但这次,沈氏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她虽然态度尚可,但却语气坚定,“哎,我现在哪还有心情想着这种事情。含光孩儿都已经十四岁了,已经到了说媒娶亲的年纪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可是日夜悬心,担心他的婚事拖到最后,会愈发困难啊。” 提到这件事情,张应华顿时像被人捅了一刀,眉头紧锁,愁苦不堪,再也没有那般热情洋溢的兴致了。 沈氏见状后,便觉得自己这番话没有说好,伤害了自己男人的尊严,便轻解罗裳,故意露出了两只肥软的肉馒头,反过来想要主动服侍丈夫一回。 但张应华却摆了摆手,表示他已兴致全无了。 临出发前那个晚上,张应华辗转反侧,一夜没好生得睡。想着自己在这次下乡宣传过程中,一定要好好地卖力一回,多挣一些铜板,多积攒一些银钱,才好给自己的儿女们说定亲事啊。 次日一早,天刚刚放亮,张应华就从床铺上爬了起来。他掀开帐子一看,虽然门窗紧闭,但见窗上光辉夺目,想必是晴日已出。 张应华心中急迫起来,想着傅检昨日还提醒过,务必于吃过早饭后,赶到县学门口集合,过时不候。 如果因为自己贪睡迟到了,不但赚不到那一吊钱,还会落得一顿埋怨,太划不来了呀。 张应华连忙起身穿衣。他打开房门,从屋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了将有一尺多厚,而天上仍是仙女散花一般,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傅检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天幕虽然大亮了,但这应当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时间应当尚早,可以确保在规定时间赶到县学大门口。 张应华随手捏了一把雪,用来搓了一把脸,便在灶台上,拿了一个昨晚吃剩下的馍馍,三两下吞咽到了肚子里,权且果腹。 等向自己的妻子儿女,一一打过招呼,张应华便背起昨晚提前打包好的行李,踏着积雪,向着县学门口走去。 此时那里人影绰绰,想必有人早就赶过去集合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4章 下乡宣传(二) 张应华赶到县学门口,才发现诸人早就到齐,就差他和康养志了。 县学嘱托钱益、范进二人,当然是想着趁这次出差办事,减少嚼用,挣一些补贴。 他们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孑然一身,自然也就不用惧怕什么。 但康养志膝下儿女众多,不愿意掺和到署理县令周进和县丞刘顿这两方巨头之间的矛盾斗争中去,对于大兴县学师生下乡宣传一事刻意回避,倒也不难理解。 至于县学诸位童生,尚且懵懵懂懂,还没有察觉到周进和刘顿之争。 他们一年到头,大都是苦读诗书,吃不好穿不好,生活着实清苦。 听说此次下乡宣传,顿顿都有土豆红烧肉吃,也都欢呼雀跃。 因此,根本不需要周进、傅检催促,众人都在规定时间内到齐了。 周进便将此次下乡宣传的注意事项都言说了一遍,随后开始分组。 大兴县学共有四十余名师生,周进将众人分成四组,傅检、张应华、钱益和范进等四人分别担任各组组长。 随后,众人便分乘八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第一个目的地马场镇进发。 这场雪下得很大,要是在往常,肯定不适合出门行走。 但因为周进接任署理县令以后,在大兴县境内实施道路开发计划,几条主要干道都由沙石煤渣铺就,并安排人定期打扫。 如果下雪,则安排附近居民前来扫雪,故而雨雪天气也不会影响到人们的正常出行。 这次下乡宣传的第一个目的地马场镇,原本并不是一个镇。 后来,御马监在京郊广泛兴建养马场所,并在马场镇这个地方征集人力,建设了一个小型城堡,城中有马厩、官署、寺庙、牧军营房等建筑,以供御马监派出的掌房太监及其下属在此办公和歇息。 此后,附近村民便逐渐向这个小型城堡集中和靠拢。 一来,此处人流量较大,富含商机,吸引了一些人前来设立饭馆、客栈、商铺之类。二来,掌房太监手底下,还有着一批军士,寻常盗贼不敢前来挑衅,故而治安形势较好,适宜居住。 长此以往,此地便成了一个小型集镇。 周进、傅检、张应华等人来到马场镇以后,先是拜访了掌房太监赵公公。 赵公公年龄不大,和傅检年纪相仿,不过十七八岁,但他走了门路,从幼时起便进入宫中当差,因为谨小慎微,很快就俘获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周公公的信任,便给他安排了一个肥缺,打发他到大兴县马房来做掌房太监。 若是在宫中,赵公公这样的小太监,还得到处看人脸色。 他上头还有太上皇、太后、太妃、皇上、皇后、妃嫔以及各位王子、公主,这里面无论是谁,他看见了都得跪下来磕头问安。 即便是在太监、宫女们中间,他的地位也不算靠前,以至于说话都不敢大声。 现在他出宫办事,情况就不一样了。整个大兴县马房,兵丁数百人不说,还间接管理养马民户数百户。可以说,他只要打个咳嗽,便有上千人集体感冒。这么多人都仰仗着他的鼻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这种感觉不提有多爽了。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赵公公时常这般感慨道。但一想到他下体残疾,再也做不成大丈夫了,便又忍不住有些哀怨起来。 赵公公来到马场镇已经半年有余。他很满足于目前的生活状态,对于这种山高皇帝远的生活,也格外珍惜。 赵公公深知,官场不只是打打杀杀,官场还是人情世故。 所以,赵公公的处事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于历任大兴县令,他也刻意交好。 新任署理大兴县令周进所干出来的诸多勾当,赵公公早就派人打探过了,连治国公府和理国公府,都没在周进这个新科进士面前讨到好,赵公公当然也不会特意为难他。 他吃饱了撑着,敢和周进这号简在帝心的猛人作对? 话说回来,周进在紫檀堡大兴土木以来,连带着整个大兴县境内的土地价格也开始上涨,赵公公所管辖的大兴县马房,土地储备量极大,他上下其手,也借此发了几笔小财,对于周进诸般动作,自然也愿意乐观其成。 因此,署理大兴县令周进、大兴县学教谕傅检和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等人联袂来访,说是要在马场镇开展土豆种植宣传推广,赵公公便一口答应了。 不仅如此,赵公公还慨然允诺道,“大兴县马房下面还有八百亩沙地,土地贫瘠,种什么都不合适,一直荒在那里也挺可惜的。要是种植土豆可行,我便把那八百亩沙地交给你们大兴县衙打理,到时候种植土豆有了收获,分给我们大兴县马房两成即可。” 周进连忙谢道,“赵公公如此好意,周某感激涕零。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得知后,想必也会对您深怀感念。你我双方携手共进,友谊之树必然常青。” 赵公公笑道,“我从小家贫,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文化,大字不识一箩筐。但县令大人的意思,咱家还是听懂了。周大人放心,咱家绝不会无故生事,破坏别人的好事。你们放手施为,我两不相帮,绝不干涉。” 周进叹道,“赵公公的忠君爱国之心,真是日月可鉴呀。” 张应华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赵公公和周进二人,究竟在打着什么哑谜,听他们的意思,是否是周进、傅检想办一件事情,希望赵公公行个方便,不要插手,赵公公也同意了。 但从双方交谈来看,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周进只是说着下乡宣传土豆种植推广一事,赵公公也答应拿出八百亩沙地用来种植土豆。 这些话拿到台面上来讲,根本伤害不了任何一个人,对于陈耀北、刘顿二人更是毫无威慑力呀。 张应华感觉自己好像牵涉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 这个阴谋,周进作为主谋,必然是知道的;傅检是执行者,怕是也略知一二;赵公公是外人,可能仍然不明真相,却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为求自保,所以拿出了八百亩沙地,向周进、傅检二人示好。 不过,既然已经参与了进来,张应华这个时候即便想退出,也来不及了。 他只能在心底里暗自祈祷,希望周进、傅检二人能够不失手,将陈耀北、刘顿二人赶下台才好。 从赵公公这里告辞以后,周进、傅检等人又带着县学师生,先后拜访了镇上的饭馆、客栈老板,在向他们发放土豆食用诸多烹饪方法的书面材料的同时,也邀请他们前去紫檀堡置办产业,开展商贸经营活动。 而这个时候,天色也开始暗了下去。那些挨家挨户做地面推广的县学童生,陆陆续续返回到关帝庙中。 马场镇内的这座关帝庙,共有大殿三间,抱厦六间,地方宽敞,恰好可供诸人休息。 周进便做主,将关帝庙作为临时驻地,准备在此歇息一晚。 张应华从县学童生们手里,随手拿过一张宣传资料,当他在宣传资料上看到前面两页,都写着诸如忠君爱国等宣传话语时,顿时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改的?那叠宣传资料我看过,都只是一些土豆种植和烹饪知识啊。”张应华失声说道。 傅检笑道,“还不是陈耀北和刘顿二人多事,硬说我们宣传土豆种植是不务正业之举,我们便将本次下乡宣传的活动主题,从土豆种植改为忠君爱国暨土豆种植。这无论是谁来抨击,我们都是浑然不怕的了。” 张应华听到这里,忍不住朝城堡门口看去。此时,有几位军士正在吃力地关闭城门。城堡内和城堡外便分成了两个世界,城堡内的消息,便不可能再传播出去了。 张应华心想,陈耀北和刘顿二人,这次怕是要完蛋了,他们要真敢告状,怕是都不知道丢官落败是怎么一个玩法。 而陈耀北自从来到顺天府学任职之后,他的心情一波三折,经历了数次明显变化。 刚开始得到消息,说自己即将被贬为顺天府学训导时,他的心情是很不高兴的。 他原本担任都察院监察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仅为正七品。但在朝廷上,却可以和那些六部堂官们平等对话,任谁也不可轻忽、怠慢他。 位卑而权重,钱多而事轻,连北静郡王都对他以礼相待,可以说是相当拉风了。 桃李书院涉赌一案发生后,陈耀北受到了朝廷斥责,幸亏北静郡王仁义,拉了他一把,好说歹说,仍然把赵耀北留在了京畿之地,担任顺天府学训导一职。 他不但品级下降了,油水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以后面对六部堂官、司官,只有跪下磕头求人的份儿,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陈耀北而言,可谓打击沉重。 他一时间心灰意冷,也没有什么心情和周进这厮争斗了。 “你周进想种植土豆就种植土豆,想建设紫檀堡就建设紫檀堡,任凭你周进县令如何忙乎,反正我这个顺天府学训导岿然不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就是陈耀北被贬官为顺天府学训导之后的真实心境。 因此,有一段时间,陈耀北直接闭门谢客,即使上官有急事找他,他也一律称病不出,顺天府学的诸多事务,更是一律不管。 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见他不配合,也只得罢了。再有什么事情,便不怎么找他商量了。 后来,周进将大兴县衙部分内设机构从北平城中搬迁到紫檀堡,又发布了大兴县未来五年发展规划,其中提到大兴县年度经济活动总量将达到三百万两银子,年度税赋收入十万两,对标江南那些繁华城市,如江州、常州时,陈耀北在被这一连串经济数据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同时,内心也悄然有了一丝波澜。 要是把周进这厮一脚踩下去,自己接手大兴县令一职,这泼天的功劳可不就成了自己的了?有了大兴县令这个履历,仕途再往上走,岂不是顺风顺水,一路纵横? 尤其是当他听说,周进这厮还有可能接任顺天府学教授,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时,陈耀北的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静,他想把周进这厮扳倒的心情就更加突出了。 “大丈夫岂可久居人下?”陈耀北咬牙切齿地说道。 思虑至此,陈耀北又想到了前任大兴县令赵光南,他也是借助于紫檀堡附近的开发建设,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大兴县乃至于整个顺天府的财政亏空状况,这才获得朝野称赞,从而连升三级,破格拔擢为顺天府治中啊。 陈耀北这才发觉自己后知后觉,明眼人都知道大兴县成为了一个政治高地,可怜自己愚昧无知,居然想着在顺天府学训导这个位置上躺平,这要是让上司们知道了,岂不是更加落不到一个好评了? 陈耀北对周进恨得牙痒痒。他不反思自己闭门不出、当起了甩手掌柜的错误,却认为是周进这厮阴狠毒辣,故意把自己打发到顺天府学这个冷衙门,让自己捞不到事情做,想让自己完全失势。 “休想。”陈耀北气得桌子一拍,恶狠狠地说道。 一时间,吓得他书房中的那个俏丽丫头都不敢开口说话。 她昨晚刚让陈耀北得手,正是受到男主人宠幸怜惜的时候,本想借此机会,向陈耀北讨要一个金手镯,如今见到这个阵仗,自然是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陈耀北倒无意于和身边一个俏丽丫头为难。昨晚上答应的那个金手镯,他也叫管家去紫檀堡风情一条街上去采买了,听说那里物美价廉,质量可以得到保证。 听主人说金手镯一事有戏,这个俏丽丫头顿时又开心起来,看来她在男主人心目中,还是有着一定地位的呀。 然而,当她上前搂住陈耀北的脖子,一番卖萌撒娇,想要引诱眼前这个男人,再度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从而让她有机会得到更多回报的时候,陈耀北却将她重重地推开了。 “公事要紧,岂能白日嬉戏?”陈耀北故作庄重地说了一句,便吩咐管家备轿,他稍后便要去顺天府衙门观望形势了。 气得这个俏丽丫头在心里头痛骂道,“那昨日白天,你为何又要缠着我的身子不放?真是一个不要脸的假正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5章 大兴学案(一) 陈耀北来到顺天府衙门,在同僚们面前露了几次脸,还特意凑到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身边主动请缨,好歹任劳任怨、用心任事了一些天。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周进颇有微词,说了许多阴阳怪气的话。 陈耀北认为,周进这厮强力推进大兴县衙搬迁一事,手段太粗糙,动作太激烈,势必会引发他人反感。 他只要把自己和周进不和的风声传出去,不愁没有人上门联络,大家群策群力,还拿不下一个署理大兴县令? 很快如其所愿,大兴县丞刘顿找上门来,说起了他和周进之间的矛盾,扬言在这个大兴县境内,他不把周进赶走,决不罢休之后,陈耀北的心思便又有些漂浮了。 周进这厮,刚上任没多久,真要等到他接替周万林,转任顺天府学教授,骑在自己头上拉屎,若是一年半载,那倒也罢了,可要是拖延一个三年五年,那对于他陈耀北的仕途而言,还有个什么意义? 反过来说,如果能逼迫周进请辞,无论是大兴县令这个空缺,还是接任顺天府学教授,都有着巨大的操作空间呀。 想到这里,陈耀北便刻意拉拢刘顿,两人都曾在周进的手底下没有讨到好,吃了不大不小的亏,存在着共同的经历,便有着同样的话题。 刘顿更是开诚布公,将他和周进的矛盾一一道出,“今年上半年,春闱结果刚出来不久,有传言说周进这厮有可能来大兴县衙任职,我作为大兴县丞,又是举人出身,他周进上门来拜访,我也接见他了。虽然语气有些淡淡的,但场面上也说得过去。他却因此怀恨在心,拉拢了那个典史高基和主簿彭念,联手来对付我,弄得我在大兴县衙,一点儿分量都没有。我也是一时气急,便公开反对大兴县衙搬迁,也是想给周进这厮一个教训。结果周进这厮,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原本他应该出面和我恳谈一番才是,结果他不但没有做我的思想工作,还当即将大兴县衙一分为二,说我既然想留在北平城中,就不应当再去紫檀堡了,说是担心影响其他人办公,将我彻底冷藏了起来。不仅如此,周进还针对我,搞了一个什么在任审计,查出了一些财务上的漏洞,硬是让我赔偿了三百两银子。这个周进就是个卑鄙小人,我刘顿和他不死不休,不共戴天。” 既然双方的目标一致,都是要把周进拖下水,属于天然同盟,陈耀北和刘顿的友情,自然是一日更胜一日。 陈耀北书房中的那个俏丽丫头,就是刘顿送过来的。 两人暗中搜集了周进的一些事迹,惊世骇俗之论确实不少,但都感觉作用不大,唯独在周进指示下,傅检发动大兴县学师生下乡宣传时,才总算抓住了周进的一次痛脚。 县学是供生员读书的学校,以备参加科举考试,这是县学成立之根本。 现在周进因为他自身引导不力,大兴县境内土豆种植推广工作进展迟缓,便不顾生员学业,强令他们下乡开展土豆种植宣传,这不是胡乱开整吗? 他周进考虑到了县学生员们的学业发展了吗? 可以想象,这种事情一旦抛出来,所有读书人都会义愤填膺,因为读书人有理由怀疑,一旦县学生员下乡宣传成为惯例,那以后是不是县衙所有事情,都可以交由县学生员们来承担了? 长此以往,整个大周朝,还能否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呢? “整,这次要好好地整他一整。”陈耀北忍不住激动地说道。他眼冒金光,激动得难以自已。 为了确保行动万无一失,陈耀北和刘顿二人,还在大兴县学诸生之中,收买了两个生员作为内应,让他们将大兴县学师生下乡宣传的书面材料、主要内容以及活动经过,都详细地禀报过来。 这天一清早,得知周进、傅检一行人的目的地是马场镇之后,陈耀北和刘顿二人,便安排人手,提前赶到马场镇潜藏起来。 当周进、傅检、张应华等人联袂拜访大兴县马房掌房太监赵公公的时候,那两名被收买的县学生员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将他们所领到的宣传材料送到联系人手里,再由这个联系人冒着鹅毛大雪,快马加鞭返回到北平城中。 眼见证据确凿,陈耀北和刘顿二人便不再犹疑。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陈耀北出面,前往礼部告状,斥责傅检不务正业,动摇了县学成立之根本,以此作为隔山打牛之策,剑指周进。 按道理,陈耀北作为顺天府学训导,即便他再看不惯大兴县学教谕傅检,他也还有许多正常渠道向上面反应,比如说,向署理大兴县令周进或者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反应这件事情。 但傅检这次行动,是受周进所指示,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即将高升,他又是一个老好人,既然明知道他们二人会包庇傅检,陈耀北也不会自讨没趣。 为避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干脆把事情捅到礼部那里,让礼部处理这个难题。 礼部侍郎钱敬文在周进手里吃过亏,礼部主事张有为更是对周进恨得牙直痒痒,如果得到了这么一个由头,他们想必也不会无动于衷。 陈耀北认为,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如果礼部感觉到了巨大压力,则必然会向傅检这个大兴县学教谕问责。即便拿周进没办法,但拔掉周进的一个爪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胜利了。 至于礼部的压力从何而来,则要看刘顿这个大兴县丞如何操作了。 刘顿这一路,则先后去了顺天府学和国子监。 刘顿虽然也是举人老爷,但对于顺天府学来说,每一届科考,都必定是有数人甚至数十人考中举人或进士,一个担任大兴县丞的举人老爷,自然不会让人高看两眼。 而众人对于刘顿的耸人听闻,也反应平平。 说起来,傅检这个教谕确实做得不地道,竟然驱使大兴县学生员做事,这读书人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但顺天府学的生员们考虑到,真要因为这件事情,闹上一闹,惹得周进这个署理大兴县令不高兴,害得人家怀恨在心,貌似也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万一周进果真如传闻所说,很快调任顺天府学教授了呢?到时候还怎么在人家手底下混日子? 鉴于此,顺天府学的生员们,听说了大兴县学师生下乡宣传一事后,都只是随口骂了几句,便不关心此事了。气得刘顿直跳脚,反而唾骂这些生员们缺乏正义感,都是一些目光浅薄之徒。 不过,等刘顿到了国子监,再来提起傅检组织生员下乡宣传一事,国子监生员们的反应,就有一些符合期待了。 国子监生员们的待遇优厚,由朝廷负责供给,他们也极为看重自己的身份,以天下为己任,习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看谁不顺眼就喷谁。 周进虽然在京城之中也有不小名气,但周进这种名气,以风流韵事居多,诸位生员早就看他不惯,恨不得咬他一口。 尤其是那个颇有名气的张圆圆姑娘,居然也成为了他屋中侍妾,这让诸位生员如何能忍? 还有一些人是家中嫡子,上一次周进、傅检二人,在北平城中掀起“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活动,给这些嫡子们的利益,造成了一系列潜在影响和极大的损失,更让他们以往在家中同龄人中间说一不二的地位摇摇欲坠。 他们对周进、傅检二人,更是心怀恨意。 如今听说有人要给周进使绊子,穿小鞋,他们当然也乐意从中推波助澜,把事情尽量搞大一点。 当然,更多的人,主要还是因为周进、傅检这种做法,这种动辄驱使生员的行为,开了一个极为不好的先例,要是这件事情成为了惯例,以后会不会也拿国子监生员顶缸,让国子监生员们冲在前头? 比如说,关宁前线形势危急,兵部组织国子监生员们集合起来,奔赴前线抗击敌军? “这个先例不能开。”这是国子监生员们的集体看法。 当日因为下雪,很多人都怕冷,积聚在礼部门口的国子监生员倒也不多,仅有数十人。 但他们高喊着口号,要求严惩大兴县学教谕傅检、向署理大兴县令周进追责时,还是惊动了礼部诸位堂官。 虽然国子监生员们对周进、傅检这些人的做法不满意,但礼部官员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插手,他们也想要看一看,周进、傅检这些人,究竟有多大的背景,能不能抗住国子监生员们的这一波集体抗议? 这种事情,其他人还可以能躲就躲,但钱敬文大人作为礼部侍郎,当日恰好负责值守,无论是追究周进、傅检等人的责任也好,还是安抚这些激动的国子监生员们也好,都只有他出面最为合适。 所以礼部堂官们经过会商,便将这个事情交给钱敬文大人处理了。 钱敬文大人也不敢自专,他会同顺天府尹王允、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等人,带着前来告状生事的陈耀北、刘顿二人,以及国子监生员数人作为代表,连夜出城,赶往京郊马场镇,查明“大兴学案”真相。 傅检是在半夜时分,被人给叫醒的。他本来还想发一通脾气,是谁这么大胆,敢来影响他的睡眠? 要知道,受制于经费所限,大兴县学师生并没有入住客栈,而是在关帝庙内打起了地铺,条件很是艰苦。 傅检和张应华,虽说是县衙官员,享有一些优待,比如他们二人的地铺,麦草放得厚实一些,被褥也重一些,但也仅限于此了。 傅检睡在地铺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刚睡得迷糊了一会儿,就被人叫醒,当然心情很不高兴了。 不过,当他听说是礼部官员前来牵头调查时,顿时睡意全无。 傅检心想,周进这厮怕不是早就布局好了,就等着陈耀北和刘顿二人咬钩呢? 随后,傅检还见来者身份显赫,居然是礼部侍郎钱敬文大人和顺天府尹王允大人,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大人也一同前来,更是喜出望外。 这个事情闹大了才好,要是闹得不大,有个什么意思? 钱敬文大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路上,他冒着严寒,冻得嘴巴都歪斜了,本就心里不高兴。 偏偏还有那一帮国子监生员代表,和陈耀北、刘顿等人,在一旁叽叽喳喳,怂恿他故意刁难周进、傅检等人,说无论事实真相是什么,都必定是要告御状的。 他们认为,周进不死,大周朝就不会安宁。 钱敬文很是生气,我上次在周进那里吃了亏,这次若是没有处理好,岂不是成了挟私报复的小人? 王允大人也没有讨到好,有人内涵他,说亲亲相隐,王允大人和周进这厮有着师生之谊,肯定会偏帮周进这厮。 气得王允大人怒喝道,既如此,反正我去调查也没什么用,你们都会认为我偏帮周进、傅检,那我今天就不去了,你们另请高明就是。 若非出于必要,陈耀北、刘顿二人,倒也不想得罪王允大人。毕竟他们俩的目的,是想把周进、傅检等人从大兴县衙赶走,以便自己上位,就他们二人目前的段位,是没有和王允大人针锋相对的本钱的。 因此,陈耀北和刘顿二人,也及时服软,说众目睽睽之下,必然真相大白,相信钱大人、王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理,给众多学子一个交代,云云。 王允大人冷哼道,钱敬文大人是不是会秉公处理,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顾虑,我不太清楚,也懒得去计较。但既然我王某人在场,这件事情事无巨细,我都会向朝廷禀报。我王某人将近三十年的宦海生涯,竟然在你们嘴里变得一无是处,你们拿着朝廷供给在国子监里读书,就学会了一个公然攻讦、污蔑朝廷官员了吗? 王允大人发作过后,众人才算是彻底沉默了下来。而这个时候,夜色中的马场镇,也开始缓慢呈现在众人眼前。 听到看门兵丁们禀告说,钱敬文、王允、周万林等人都一同过来了,掌房太监赵公公不由暗叹了一声,“好快。”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6章 大兴学案(二) 赵公公虽然在宫中有着大佬照顾,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不仅亲自赶到城堡门口迎接,还手持火把,将诸位大人以及数十名国子监生员代表,接引到城内。 按照赵公公的意思,他还想接风洗尘,请诸位大人吃酒,以便驱散体内寒意。 诸位大人本来颇有些心动,这种鬼天气还要出门办事,简直是倒霉透顶,确实该喝杯热酒暖身子。 但陈耀北、刘顿二人,深怕夜长梦多,周进、傅检等人得到消息后,会有一些应对举措,减轻他们身上的责任,陈耀北曾担任过监察御史,向来敢说敢言,便插话道,“反正不是什么悬案,不如先查清楚了再吃酒也不迟?” 诸位大人见陈耀北反对吃酒,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只是不好意思当场发作。 来到关帝庙内,钱敬文、王允、周万林等人,也不和周进、傅检、张应华等人废话,便下令衙役将大兴县学诸多师生团团围住,依次单独审讯,又将下发给城内居民的宣传资料封存起来。 陈耀北、刘顿及数名国子监生员代表,因为资历不够,不能插手审讯过程,只能站在远处观看。 眼见钱敬文、王允、周万林等人的神色,越来越轻松,而周进、傅检、张应华及那两名县学嘱托,也一直神情自若,关帝庙内的氛围便有些尴尬起来。 数名国字监生员代表倒是无所谓,事情又不是他们挑起来的,不管事实真相有没有反转,也不可能追究他们的责任。 但陈耀北、刘顿二人,却开始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陈耀北和刘顿都在各自心里安慰自己道,一定要沉得住气,哪怕诸位大人都认为大兴县学师生下乡宣传土豆种植一事无可指责,但也不能因此追究他们这两位举报者的责任。 毕竟说破了天,县学师生参与县衙事务,可是从未有之啊。 这一个晚上,关帝庙内人来人往,旁边充作审讯室的几间抱厦,更是有兵丁严加看守,现场氛围逐渐变得有些诡秘和紧张起来。 天明以后,刘顿想着,自己作为大兴县丞,是不是可以谎称自己有公务在身,提前离去再说,这情况看似有些不对啊。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拿定主意,王允大人却一声令下道,“将大兴县丞刘顿、顺天府学训导陈耀北及国子监诸生员,一并监禁,等候朝廷处理。” “什么?你要监禁我?”刘顿惊吓过度,失声说道,“我也是入了品级的官员,还有着举人功名,我究竟所犯何罪,值得您不问青红皂白,当场下令监禁我?” 陈耀北也感觉有些慌张了,他说道,“我作为顺天府学训导,不过是举报大兴县学教谕傅检不务正业,影响生员攻读诗书,这原本就属于我的本职工作。即便我举报不当,也不至于犯下了什么重罪吧?还请钱大人、王大人三思,切不可因为包庇傅检,而引起朝野议论啊。” 王允大人斥责道,“大胆。你犯下如此重罪,竟然还想反咬我一口,我怕你是犯了失心疯了。” 王允大人留下了一队兵丁,将陈耀北、刘顿以及国子监生员代表诸人,都一齐赶到了关帝庙内某间抱厦之内,严加看管起来。 随后,钱敬文、王允、周万林以及赵公公,还温言劝慰了周进、傅检、张应华等人几句,让他们再接再厉,加大宣传力度,一定要让忠君爱国思想在大兴县境内得到广泛传播。 “忠君爱国?什么忠君爱国?”等钱敬文、王允等人走后,陈耀北连忙塞给了看守兵丁一张银票,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是他恶意构陷周进、傅检二人,结果搞了半天,却把他陈耀北给关起来了,这是不是搞错了? 看守兵丁见钱眼开,既然拿到了陈耀北的好处,当然也乐意给陈耀北解答疑惑。 他找来一叠宣传资料,送给了陈耀北,让他自己翻阅便是。 陈耀北拿起这叠宣传资料,打开看了一下,顿时像被雷电集中了一般,一时间呆若木鸡。 从这叠宣传资料来看,周进、傅检、张应华等人,明显是以宣传忠君爱国思想为主,以宣传土豆种植为辅。 谁敢说大兴县学师生的这种做法有问题,谁就是反对忠君爱国,谁就是大不敬,就是和大周朝皇帝过不去啊。 刘顿见陈耀北神情不对,也抢过宣传资料,看了一眼,随后他两眼一番,很快就吓得差点昏了过去,他这是摊上大事了啊。 刘顿神情萎靡,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大兴县丞这个官位肯定是保不住了,还有家中那些资财,应当如何分送出去,以求破财消灾,名下两个庶女,娇养了这么多年,或许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尽管知道大局已定,陈耀北和刘顿二人,这一回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对于周进、傅检、张应华等人来说,做戏肯定要做全套。 既然打出了忠君爱国暨土豆种植宣传推广的旗号,大兴县学师生就必定要在大兴县境内诸多村镇,巡回宣传一番,而且还要卖力地宣传,表明大兴县学既红又专,都是大周朝的忠臣义士。 等到走遍全县数十个村镇,终于回到家中时,已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喜滋滋地拿着署理大兴县令周进大人所发给他的五两赏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他的妻子沈氏也非常高兴,说近段时间以来,周进家中的那个曾艳姨娘和傅检教谕的那个小妾宁心,都上门看望了自己好几回,每次都送粮送米,家中人口单薄,这些粮米根本就吃不完。 张应华感慨地说道,“家有贤妻,实乃幸事。那天要不是你劝说我,我可能还会畏手畏脚,不敢公然和周进大人、傅检教谕二人勾连在一起,那我就真是完蛋了。不但拿不到数笔赏银,就连这个县学训导的位置,八成都保不住了。” “有这么严重?”沈氏惊诧地问道。 “可能比这还严重。”张应华走到门口,向屋外看了一眼,随后返身走回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据我了解,那个顺天府学训导陈耀北大人,以及那个大兴县丞刘顿老爷,都被顺天府衙门抓捕起来了。说是这二人,目中无君,公然构陷,怕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如果我这次,不跟着周进县令、傅检教谕行动,那就说明我对忠君爱国宣传活动不甚热心,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这个大兴县学训导的职位,还能保得住么?” 不过,张应华很快就嘚瑟起来,“幸亏我这次大腿抱得好。不枉我跟着周进县令、傅检教谕,在雪地里摸爬滚打了十余天。如今,陈耀北、刘顿二人即将去职,无论是陈耀北身上的那个顺天府学训导职位,还是刘顿身上的大兴县丞职位,都将空缺出来。我听到小道消息说,大兴县丞职位极有可能由大兴县衙主簿彭念接替。而傅检教谕则有可能转任大兴县衙主簿。这样一来,所空落下来的这个大兴县学教谕职位,就有可能落在我张应华的手掌心了。哈哈哈,痛快啊痛快。” 说到最后,张应华仰天长叹,眼里饱含着激动的泪水。 他的妻子沈氏也温柔地依偎在张应华身边,满腹感慨,丈夫多年以来的夙愿能够梦想成真,她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别的不说,哪怕是膝下儿女们的婚事,也将因此顺利许多啊。 和张应华夫妇俩的兴奋莫名有所不同,傅检的感受则有些五味杂陈。 这次设下陷阱,让陈耀北和刘顿二人掉入天坑,扫除了周进在大兴县担任署理县令以来的最大障碍,可以说是一举成功。 但傅检本人,并不想出这个风头,他觉得这个教谕职位很不错,平常事务可以交给县学训导张应华来处理,他自己也乐得悠闲。 但根据周进的意思,则是想把他转为大兴县衙主簿,主簿是知县的佐贰官,别称“书记”“三尹”等,秩正九品,主管户籍、缉捕、文书办理事务等,权柄虽然大了一些,但却事情千头万绪,更加繁忙,不适合他这般躺平的性格啊。 周进知道傅检是个惫懒人物,在他的印象中,还停留在傅检酗酒浇愁、性格懒散的阶段,也对傅检一时陷入了董爱珠的情感罗网之中的经历颇感有趣。 因此,他拿捏傅检的手段也极为简单。 周进将傅检请到自己家中喝酒,叫来刘顿在监狱中命人送过来的那两个庶女刘芬、刘芳,让她们俩合唱了一出戏。 傅检见刘芬面如满月,双眸清澈,而刘芳则长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一看就是两个美人胚子。 傅检不由暗骂周进这厮,真是艳福不浅,荣府里那几个长相拔尖一些的俏丽丫头,像平儿姑娘、晴雯、彩云、茜雪、林红玉等人,都被他收拢在屋里了,芳官和龄官这两个妖媚的小戏子,竟也落入了他的手中,也不知道他瘦弱的腰子能否应付得了? 眼下大兴县丞刘顿遭到了周进算计,为了尽早脱罪,将他家中两位庶女送给了周进,此乃美人计。 看这架势,周进是摆明了想要把这两个姑娘收下来啊,他也太无耻了吧,也不怕贪多嚼不乱? 傅检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却听到周进指着这两个小丫头说道,“这个大兴县衙主簿的职位,你究竟愿不愿意接手?你如果愿意接手,刘芬和刘芳这两个小美人,我就转赠给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另外找人接手,但这两个貌美丫头,可就与你无缘了呀。” “此话当真?”傅检惊讶地问道。 周进是穿越前辈,事事走在前头,吃够了穿越者的红利。偌大一个荣国府,简直成了他的后花园,可谓予取予求。 他现在对于名声不显的貌美妇人,根本就提不起任何兴趣,像刘芬、刘芳这种姿色的女人,更是全然没有放在眼中。 而傅检就不一样了,他虽然跟在周进身边,也捞到了一些好处,但毕竟还没有达到让他的腰子无法承受的地步。 如今,听说周进有意将刘芬和刘芳二人,转赠给自己,傅检当然是求之不得。 刚被兄长傅试从家中赶出来时,傅检经济压力很大,又没有正式工作,自然想着节衣缩食,尽量减少家中人口,以至于连那个章平堂妹,都鼓捣着嫁给了《青年诗刊》编辑部的刘玉石。 但眼下,傅检已是今非昔比。除开手头握有数千两银子的家底之外,他还得到了一个官身,大兴县学教谕虽然官不大,但好歹也主管全县教育,只要动用一些心思,做一些手脚,养家糊口自然是不难。 这也是张应华处心积虑,想要从县学训导升任县学教谕的原因,县学训导是副手,诸多事务都做不了什么主,自然也就很难雁过拔毛。 傅检饱暖之余,便有了那种欲望,像刘芬、刘芳这种有着五六分姿色的小美女,如果有机会得手,傅检怎么可能表示拒绝? 至于周进所提出来的条件,傅检也认了。他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累就累一点吧,累了的时候,可以躺平摸鱼。 但这一次要是和刘芬、刘芳二人失之交臂,怕是自己就要悔恨终身了啊。 周进也很高兴。刘芬、刘芳姐妹俩虽然很不错,但他现在屋子中貌美侍妾很多,加起来已有十余人。 一方面,他纵然有爱美之心,有贪恋美色之意,但这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了。 另一方面,他毕竟已步入官场,也开始要讲点脸面了。 这风流成性的名头,对于这个仕途新人来说,确实风评不佳,影响不好。 把刘芬、刘芳二人转赠给傅检,不仅可以将傅检套牢,让他老老实实给自己卖力打拼,也可以向世人证明,他周进也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不是那种无论脏臭都拉到自己家中的好色之徒。 既然双方达成了一致,自然是宾主相谈甚欢。 这次吃酒到很晚,傅检才醉意熏熏地跟在一辆小轿后头,轿子上坐着刘芬、刘芳二人,乐呵呵地回到家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7章 大兴学案(三) 看到傅检不过是出门吃了一顿酒,回来时就带回了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宁心姑娘也是觉得气苦。 不过,一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妾侍,管不了傅检太多事情,便也懒得管了,只是冷着脸问傅检道,“一下子来了两个人,这应当怎么安排嘛?” “把她们安排在东厢房中,让她们自个儿玩耍吧。”傅检不以为意地说道。 “什么?”宁心反问道,“你今晚不和她们俩同房?” 傅检叹道,“哎,这两人心气儿太高。你是不知道,当初刘顿家里人,把她们俩打发给周进时,她们居然不愿意,据说还闹腾了好大一场。如今虽然迫于无奈,她们被周进转赠到了我手里,但一时片刻,可能还是不会心甘情愿。我现在霸王硬上弓,倒是不难,但终究没有什么意思,所谓男欢女爱,至少得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啊。先晾着她们,等过了一段时间再说吧。” 听说要等上一段时间,傅检才会和刘芬、刘芳同房,宁心这才略微放了心。 说实话,自从给傅检做小之后,宁心始终感觉压力重重。 母凭子贵的道理,宁心比谁都懂。她那个大伯宁大东家也曾给她面授机宜,说是傅检这人重感情,早点把孩子生下来,就能早点恢复自由之身不说,还能早一点拿到傅检的亲投,岂不美哉? 关于这一点,宁心深信不疑。傅检早就在家中讲过,谁要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便让她代持其名下房产、田地,还会额外赏赐一笔银钱,作为她的私房钱使用。 想到这里,宁心就很郁闷。她跟着傅检来到紫檀堡任职,也有个把月的时间了,可惜傅检忙着带队下乡,开展忠君爱国暨土豆种植宣传推广活动,一连十余日不在家中。 这让宁心独守空房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幽怨。 傅检也正是了解到这一点,所以从周进那里获赠了两位丽人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和刘芬、刘芳二人打成一片,反而一连数日,都在宁心房中安歇,两人夜夜笙歌不说,白日闲暇时,也有意黏糊在一起,让底下的小丫头都感觉肉麻。 刘芬、刘芳见状后,禁不住又气又急。 当初她们俩在周进屋中时,曾见识过了张圆圆、晴雯等人的秀丽容颜,两人自认为稍逊一筹,即便和方媛、平儿、芳官、龄官等人相比,也顶多是在伯仲之间,竞争可谓格外激烈。 周进看不上她们姐妹俩,她们姐妹俩也没有太多勇气和张圆圆、晴雯这些绝色尤物争宠,还尚能理解,也说得过去。 可现在来到了傅检房中,竞争压力就小多了。 北平城里头的章丽、章卫姐妹俩就不说了,傅检再如何喜欢她俩,毕竟鞭长莫及,难得一见。 而在万柳园这里,就只有一个侍妾宁心,出身低微不说,姿色也和刘芬、刘芳二人差不多。 因此,刘芬头一次下轿,和宁心打照面时,心态还比较放松,对于宁心姑娘也颇为轻视,认为自己只要略施手段,不怕拿捏不住傅检。 谁能料到,她连接近傅检的机会都没有。 白日里,傅检要么去大兴县学办公,要么就在书房中写写画画,书房属于傅检的禁地,除了宁心姑娘,谁也不允许进去。 刘芬还不信邪,有一次借口说是自己的银手镯掉了,偷偷摸摸地走进书房,结果在书桌草纸上,只看到了煤铁工业联合体、松江府开埠之类乱七八糟的几句话,便什么都没有了。 傅检知道后,不禁大发雷霆,“我和周县令的谈话内容,也是你可以偷看的?” 虽然说不至于用家法处置她,但也罚她将院子中的积雪清扫了一遍。要不是有好姐妹刘芳上前帮助,一同打扫,刘芬怀疑自己的小蛮腰都会因此累断去。 当天晚上,刘芬躲在被子中,委屈得流下了眼泪。偏偏正房卧室中,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傅检和宁心二人相互调笑的声音。 两相对比,更是让刘芬心中隐痛,一时间泪如雨下。 刘芳便开导她说道,“这次确实是你不对。我们俩现在还没有被傅大人收拢,不属于人家的心腹,一些绝密的消息,自然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你硬要凑过去,除了找骂受罚,还能做什么?” 刘芬哭道,“可咱俩又不是不愿意被傅公子收拢,他自己不收拢,也怪不了我啊。我也是想着,咱俩来到傅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但却一直晾在这里,说是侍妾又不是侍妾,说是丫头又不是丫头,没名没分,心里头太慌张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在家里,一头撞死了事。” 提起这件事,刘芳也顿时沉默了。 想当初,她心比天高,只想着嫁给哪个王公贵族做小妾,哪里会把周进这号人看在眼里。 及至家道中落,她被父亲派人送到周进房中,见识了各房女人争奇斗艳之后,连带着她对自己的外貌,也因此失去了信心。 现在她退而求其次,只想安心服侍这个傅大人,想不到也受到了冷遇。 周进毕竟是新科进士,又是大兴县的父母官,他的社会地位和人脉圈摆在这里,他要将自己转赠给别人,好歹还能转赠给一个不错的人家,比如说傅检这种层次,有一个秀才功名,监生身份,有一个小官儿护身,家境还算殷实。 可要是等到傅检也看不上自己,把自己打发给别人,怕是只能给那些毫无根脚的小户人家做小了。要是走到了那一步,怕是真就日子难熬了啊。 刘芬和刘芳二人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满腹惆怅,唉声叹气了许久。 正房卧室之中,一番疾风骤雨过后,傅检搂抱着宁心的娇躯,戏谑地说道,“这一连数日,我都在你房中安歇,你这下总该心满意足了呗。你要是再怀不上,可就不能怪我了呀。” 宁心气喘吁吁,躺在傅检怀中,吐气如兰,许久过后,她才小声回答道,“不怪你,不怪你。小女子对公子您可是忠心耿耿,用心服侍,从无二心,又怎么敢怪罪到您头上呢?” 两人相互笑闹了一会儿,宁心问道,“你也真舍得?我今日白天,看到刘芬一边在内院中清扫积雪,一边在暗地里哭鼻子。人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不擅长劳作,你这样罚她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傅检叹息道,“哎,她在娘家自由散漫惯了。不对她严格要求一点,还不知道她今后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趁着这次机会,给她立一下威,多学一些规矩,也是一件好事。” 宁心听后,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也是一时心软,看不得别人流眼泪,既然傅检都这么说了,她也就罢了。 话说回来,她和刘芬、刘芳之间,本来也没有任何交情,能够凭着善良的本性,帮着她们俩说一句好话,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不过,宁心的这番话,也提醒了傅检。 适当地晾一下刘芬、刘芳,是可以的,但也不能做得太过,要不然,让这两个小姑娘对自己怀恨在心,离心离德,到最后,只怕是得到了她们俩的身子,也得不到她们俩的心啊。 于是,傅检第二天,便将刘芬、刘芳二人,分别叫到了自己书房之中,想要和她们俩开诚布公,认真地谈一谈。 傅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刘芬,她满脸憔悴,眼睛似乎都哭肿了,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 他便耐心解释道,“说实话,听周进大人说是要把你们姐妹俩,都送到我这里来时,我当时非常高兴,连声就答应了。你们二位都算是出挑的人物了,现在到了我这里来,我是受宠若惊,惊喜莫名……” “那你还罚我扫雪?呜呜呜呜。”刘芬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眼泪也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流。 傅检心中发笑,想着这个刘芬,虽然性格火爆,但却是一个直肠子,一点都沉不住气。 傅检笑道,“刘芬,我虽然是喜欢你,但你不经允许,就闯进了我的书房,这就是你不明事理了。书房重地,涉及到一些公文密函,不是你所应当知道的,万一消息泄漏,怀疑到你这里,你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和后果。我之所以罚你扫雪,也是希望你能够吸取教训,想不到你仍然不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还真是让我失望啊。” “您说喜欢我?”刘芬颤声说道。她没有在意傅检所说的对她失望这句话,而对于傅检是不是喜欢她,尤为关切,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这么年轻漂亮,是我所最喜欢的类型,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傅检充分肯定地说道。 “那你还这么对待我?把我们晾在一旁这么久,都不怎么搭理我们?”刘芬委屈地说道。 傅检笑道,“你还真是傻。虽然你是周进大人转赠给我,但我也不能轻慢你啊。总得给你们俩办过一场喜酒再说,也算是借此表明我对你们姐妹俩的充分重视吧。” “你说什么?还要给我们俩办喜酒?”刘芬听说后,不禁有些飘飘然,喜不自胜地说道。 “那是当然。”傅检慨然答道,很是顺利地收获了一波对方的好感。 刘芬心花怒放之下,她大胆轻佻的一面便很快显露了出来,只见她袅袅婷婷,步伐轻盈地扑倒在傅检怀中,那柔软的身子,逗引得傅检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送走刘芬后,傅检又把刘芳叫到书房之中,也是一番花言巧语,把刘芳哄得眼泪汪汪,感动得一塌糊涂。 傅检要不是怕自己的孟浪影响到刘芳对自己的评价,他恨不得当场把刘芳就地正法。 摆平了刘芬、刘芳二人之后,傅检的内宅之中,便安定和平了许多。 虽然傅检有言在先,说是要给刘芬、刘芳二人,办过一场喜酒之后,再收用她们俩。但刘芬、刘芳却也因此在傅检面前大胆了许多,时不时挑逗傅检一番,让傅检吃上一些豆腐。 以至于傅检满脑子晕晕乎乎,连晚上睡觉时,都忍不住叫出刘芬或者刘芳的名字。 这便让宁心有些不高兴了。你傅检躺在自己身边,上下其手,心里想着的却是其她女人,这不是故意寒碜自己吗? 宁心虽然不敢公然指责傅检,但也略懂一些以退为进之策,她建议傅检,要不他干脆睡在刘芬、刘芳那里好了,也省得身在曹营心在汉。 傅检嘿嘿一笑,说道,“此事不急。大兴县学一案,马上就要出来一个处理结果了。我作为大兴学案的当事人之一,现在公然为纳妾举办酒席,而且还是犯官刘顿的庶女,怕是在舆论上有一些反弹。还是等到事情结束了,我这官儿升上去了,到时候再办酒席,别人也只当我是因为升官而高兴,这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你要升官了?”宁心惊喜地问道。 她之所以嫁给傅检做小,就是因为宁家存了一些投机的心思,自然希望傅检身上的官儿,做得越大越好。 “严格地讲,也谈不上升官吧。不过是临时兼任大兴县衙主簿一职,本职还是大兴县学教谕。毕竟我身上没有什么功名,又没有简在帝心,不像周进,可以青云直上,连升数级啊。”傅检感慨地说道。 宁心问道,“周进也要升官了?他要升到什么位置?” 傅检说,“朝中大佬原本想要让周进担任顺天府学教授一职,但大兴学案发生之后,大家都觉得担任学官,大力宣传忠君爱国思想,也是一件有利可图、有政绩可捞之事,想做顺天府学教授的人便多了起来,一时间还颇为抢手,竞争格外激烈。周进既然做不了顺天府学教授,便只好去掉署理二字,实授大兴县令一职,但他心中还有些不乐意,说是想到松江府任职,主张开放海禁。” “开放海禁?”宁心问道,“朝廷不是说要严禁海防吗?怎么可能允许他开放海禁?” 傅检回答道,“正常情况下,当然是不可以。但周进说,只要让他出任松江知县,开放海禁,三年之内,他可以确保朝廷新增税银五十万两,以供辽东兵饷之用。朝廷上诸位大臣,本来是持强烈反对态度的,可听到能新增五十万两税银,便立马不做声了。这些老狐狸,自己办不成事不说,还老是扯别人后腿,还真是格外可恨啊。” “那谁来接任大兴县令?”宁心关心地问道。周进想要远走高飞,她也管不着,但傅检在大兴县衙任职,若是没有县令大人支持,工作根本就不好开展啊。 傅检也知道宁心为何会提出这个问题,便朗声笑道,“放心好了。这次陈耀北犯了事,四王八公一系,知道咱们不好惹,也不会存心来扯我们的后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了明年,大兴县令一职,怕是要由翰林院的魏西平来接任了。他受忠顺王嘱托,都来大兴县衙调研过好几回了。” 宁心也知道魏西平和傅检二人略有交情,便也跟着放下心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8章 大兴学案(四) 赶在年底前,朝廷对于“大兴学案”的处理结果,终于姗姗来迟。 陈耀北以不敬君上的罪名,被褫夺进士功名、免去顺天府学训导职务,发落回老家,永不叙用。 大兴县丞刘顿也因为不敬君上、造谣构陷,被褫夺举人功名,除了永不叙用之外,还罚银一千两。 因为刘顿本就是顺天府籍贯,不用发落回老家,所以便将其全家上下数十口人,迁徙到通州一带。 刘顿在北直隶行省范围内,辗转各地,做过多年县丞,日积月累,竟也有了一二万两银子的身价,名下仅大小田庄,就有五六处之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土豪地主。 可经过这一遭官司,上下打点,变卖家产之后,便只剩下三五千两银子的家底了。 刘顿悔不当初,他又害怕自己即便到了通州,也会遭到人打击报复,便亲自赶到大兴县衙,向周进磕了头道了歉,又向昔日同僚高基、彭念、傅检等人,摆酒请客,一一赔罪。 吏部近日已正式行文,彭念转任大兴县丞,高基职务不变,仍旧是典史,而傅检则受周进委托,以县学教谕的身份,暂代县衙主簿一职。 傅检毕竟资历单薄,在大兴县学教谕的岗位上,才干了短短几个月时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摸鱼混日子,虽然他也立下了一些功劳,但也没有立即升迁的道理。 而且,周进也已经和傅检沟通过了,他们俩关系匪浅,总得避一下嫌。等到魏西平接任大兴县令时,再做安排也来得及。 傅检倒是无所谓,不过是刷资历罢了,暂代县衙主簿一职,虽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该有的好处,却是一点都不少啊。 傅检来到大兴县衙任职的时间不长,虽然和刘顿本人没有什么交往,但身份摆在这里,又是刘顿膝下两位庶女的新主人,自然也被他热情邀请了。 傅检来到刘顿家中,据说刘顿在万柳园所购置的这处院子,已经以一种极优惠的价格,过户到了魏西平名下,只待过上一年半载,魏西平前来上任,便可以将家小安置在此处了。 傅检不由暗中感叹,这个刘顿也是一个狠人,他将自己的大量资产,半卖半送地处理给别人,比起被别人设计谋取,显得划算多了。 一来,他在各位大佬那里,留下了一个人情,这些人情值不值钱且不论,但有些时候,说不定便能起到一些作用。 若是有心人仍旧不想放过他,想要设计陷害他,便不能不考虑到这些因素,增加了打击报复他的成本。 二来,他也等于是在昭告众人,他刘顿现在银钱用尽,已经没有多少资产了。再如何打他的主意,也榨不出太多的油水了。 而榨不出油水,便是对一个家族最大的保护。要没有足够多的经济利益,谁有事没事,找他刘顿的麻烦做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傅检伙同彭念、高基,在刘顿家中吃酒时,从刘顿嘴里所听到的,主要便是这两重意思。 考虑到傅检是顺天府通判傅试的弟弟,而刘顿全家又即将搬迁到通州一带,依旧是顺天府管辖范围之内,以后说不定就要仰仗傅试通判,刘顿在酒席上,对傅检更是毕恭毕敬,送给傅检的伴手礼,更是多得吓人。 竟然是整整三百两银票! “这不太好吧?”酒宴结束后,傅检偷偷地留了几步,向身旁的刘顿说道。 这可是接受大笔贿赂啊,傅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有些诚惶诚恐。 “好着呢,好着呢。”刘顿赔笑道,“不过是我名下那两户下人,共计十余口人,向来仰仗着我过日子。如今我遭受了官司,家产也变卖得差不多了,再也养不活这么多人了。这两户下人,便托付傅大人您代为照料几年,吃穿嚼用,消耗甚多,些许一些银子,便是正当的照料费用,不会影响傅大人的清誉的。” “还可以这样操作?”傅检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为刘顿感到可惜。这样一头老狐狸,就因为站队失误,被褫夺了举人功名,一生辛苦付诸流水。 不过,看刘顿这样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架势,他以后去了通州,应当也足以自保。 要怪,就只能怪他不识好歹,竟然得罪了周进,活该他倒霉。 傅检揣着银票,回到家中。刘顿所送来的那两户下人,宁心也已经安排在倒座房内住下了。 不过,一下子增加了十几口人,便使得整个院子,变得有些人声嘈杂起来。可这里又是高档小区,平日里异常安静,不可能让这些人白吃白喝,长期居住在这里。 “那要不就买些土地?”宁心建议道。 “买。”傅检如今怀里有银子,自然底气很足。 次日,他在县衙里告了假,便带着宁心去了附近的郑家庄。 户房书吏董雷的新婚妻子,就是郑家庄人,傅检这几日,从董雷嘴里听说,郑家庄有好几处庄子,正在寻找买家,便想过来看一看。 有一个小庄子,大概有一百二十亩大小,外加一户二进四合院,大大小小共有二十余间房子。 卖主因为想要搬迁,价格也便宜,只需要六百两银子,如果是诚心想买,当场就能交易的话,还可以略微打一下折扣。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傅检便以五百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将这处小庄子买了下来。 傅检安排宁心的弟弟宁和在这里做庄头,又从新来那两户人家中,挑出了一户姓麻的人家,除开那个叫麻宁的小姑娘之外,都搬迁到这里来,负责耕种事宜。 另外一户姓王的人家,是一对老实憨厚的中年夫妇,膝下共有二子一女,分别叫做王宝、王强、王妍,三到八岁不等。 傅检将他们留在万柳园中,负责洗衣做饭、门房值守等。 麻宁和王妍,则分别打发给了刘芬和刘芳,做贴身丫头。 刘顿将这两户人家送来,大概也是在打这个主意,给他那两位庶女做陪房,免得被人欺负了还没处声张。 而傅检既然打定主意要将她们姐妹俩收入房中,自然要给她们应有的体面和待遇。 一直到这个时候,刘芬和刘芳二人,那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她们很快又担心起这场喜酒究竟什么时候办,什么时候可以真正成为傅检的女人? 她们在和宁心闲聊的时候,也听说了傅检的诸多承诺,比如“吾孩生母,永不为奴”,比如生儿育女之后,便可以代持房产和田地,按时拿到月例银子等,这让她们俩对未来的生活,更是充满了期待。 傅检没有精力去关注刘芬、刘芳二人的情感变化,他暂代县衙主簿一职,又恰逢临近年底,县衙即将封印,各种事情需要在年假前尽可能处理完毕。 一时间,傅检忙得晕头转向,常常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身心俱疲之余,连搂着宁心的身子睡觉,也觉得不香了。 好在前任大兴县主簿彭念只是转任大兴县丞,并没有调到别处,傅检遇到情况不明或者难以决断之事,便可以直接向彭念请教。 彭念自认为没法和傅检相比,毕竟傅检和现任县令周进、下任县令魏西平都曾有过密切交往,他又有一个现任顺天府通判的哥哥,本着多结一份善缘的念头,彭念对于傅检的请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些是傅检所难以处理的事情,彭念也凭借自己的威望,顺手帮着办理了。 因此,傅检虽然是在县衙封印前些天,才暂时代理主簿职务,倒也让他勉力维持,没有出现太大的失误。 根据钦天监的星象观测,朝廷已发布通知,这一年腊月二十一日这一天,属于黄道吉日,各级衙门封印,可以不再理事。 周进也于这一天,独自出资,邀请县衙内各位有品级的官员以及各房吏首,在紫云阁客栈聚餐。 傅检在酒桌上喝得熏熏大醉,痛快至极。 因为在正式聚餐前,周进就给他透露过了,说是桃李书院这次将拿出一万八千两银子的卖地收入,作为各位利益相关者的年终分红。 傅检作为桃李书院前任院长,算起来,少说也能分到上百两银子,可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县衙这边,也有年终打赏,属于周进自掏腰包,傅检拿到了十两银子,则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县衙封印之后,周进并没有立刻进城,他还以身作则,在县衙连续值守了三日。 在此期间,利用一个晚上时间,傅检也在家中置办了一桌酒席,回请了周进、韩奇、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一次。 周进带着小妾张圆圆和布兰妮,韩奇带着爱妾玛丽,以及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身边的受宠丫头也都来了。 宁心和张圆圆、布兰妮、玛丽等人,也因此而结识。 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五日,连小年都过了,周进这才吩咐曾艳姨娘、张圆圆姨娘在万柳园这边负责看家,他自己则带着芳官、龄官二人,雇佣了三辆马车,返回到北平城中。 将近两个月时间没见,白秀珠对于周进也很是想念,但因为她自恃身份,不敢轻易跑到大兴乡下,以免别人说她拈酸吃醋想老公,也只能日思夜想罢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盼到周进回来,自然是抢先一步,趴在周进怀中,当众痛哭流涕了一场,让周进也颇为感怀,对于白秀珠的感情,也更加深厚了一些。 吃过接风洗尘宴后,周进便来到正房卧室之中,询问这将近两个月以来,家中遇到了哪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人际交往? 白秀珠说道,“要说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那倒也没有。前些日子,我怕你担心家中情况,也让平姨娘隔三岔五,便去大兴乡下一趟,将家中事情事无巨细,都向你汇报过了。倒是最近这十几天,因为冰雪封路,行动不甚方便,我又想着年底衙门封印,你可能马上就要进城了,有些事情,便没有及时派人对你说。” “什么事情?”周进问道。 白秀珠说道,“大都是南方一些商人,说是钦佩夫君您的才华,想要上门来结识您。我都以您不在家为借口,一个人也没有接待。但那些人,态度却很坚决,不管您是否在家,礼物却都留下了。我把这些礼物都收在东耳房中,夫君可以前去查看一番,是收是留,还得等您来拿主意。” 周进跟着白秀珠来到东耳房中,把所收到的那些礼物都查看了一下,式样倒是很多,比如各种茶叶,瓷器,也有一些珍宝首饰,合计下来,大概也值千儿八百两银子。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周进啧啧感叹道,“正好可以拿出一部分,分给你们作为年终福利。” “这些礼物当真可以收下吗?真看不出来,夫君您还有着让人惊羡的才华呀。”白秀珠瞪大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询问周进道。 “不收白不收。”周进笑说道,“这些人可不是羡慕我的才华,而是想在我这里结下一份善缘,这样的话,松江开埠的时候,或许就因为我帮他们提了一嘴,让他们在从事海上商贸活动时,享受一些便利。即便我没有提这一嘴,他们也不至于怪罪到我头上,毕竟我这里也只是一颗闲棋冷子,能不能到松江府任职还说不准呢。” “你都说不准?可我在王熙凤姨娘那里,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据她所说,她等到明年下半年,就有可能要南下金陵了。您要去松江任职一事,若不是十拿九稳,王熙凤姨娘也不会逢人就说。看来你这是故意瞒着我啊?”白秀珠有些不满地说道。 “你听她胡说?她也就是扯虎皮拉大旗,刷一波存在感罢了。”周进笑着解释道。他心中不免暗恨,好你个王熙凤,让你秘密行事,提前在松江布局,你倒好,弄得满城皆知了。 “不过我就搞不懂了,夫君不是最喜欢那个张圆圆和晴雯吗?你去紫檀堡时,在她二人房中安歇的次数最多。可说到下江南时,夫君却又想把王熙凤姨娘带在身边,你究竟更宠爱谁啊?”白秀珠终究是忍不住,有些吃味地问道。 周进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哪里是更宠爱谁的问题,这是谁能提供更大助力,便把谁带在身边的问题啊!” 周进说到这里,便停住不说了。 王熙凤出自金陵王家,曾经掌管海邦朝贡,可以说,王家对于海上贸易一事,有着深入的了解,也曾建立了庞大的关系网。 周进奔赴松江府任职,把王熙凤带在身边,自然可以借助于金陵王家的人脉资源,收取事半功倍之效。 但这些话,周进不打算和白秀珠详细解释,他怕白秀珠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怕自己一时之间说漏嘴,道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周进如此迫不及待地到处吹风,想要南下任职,不惜立下了三年之内增加数十万税银的军令状,还处心积虑地试图借助于金陵王家发展海贸,是想要给他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啊。 周进作为穿越者,对于历史趋势熟稔于心。在周进眼中,这个大周朝的统治,大概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北方一带兵荒马乱、战争绵延的日子,可能就在眼前了。 他不想将自己的这些猜测,都毫无保留地说给白秀珠听,她一个弱小女子,既分担不了自己的忧愁,也解决不了这么大的历史课题,还是让她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女子,安心在家中享清福吧。 周进便搂住白秀珠,在她身上那些肥软细腻之处,胡乱摸了一番,引得白秀珠娇喘吁吁,对他又拍又打,借此成功地转换了话题。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199章 改弦更辙(一) 周进这一年春节期间,过得异常忙碌。他不仅需要拜访上官,还需要走亲访友。 作为周家长子,他需要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这两天,携带正妻白秀珠,连同小老弟周益,一块儿回到城外老家祭祖,吃团圆饭,聆听便宜父亲周大福的谆谆教诲。 周进虽然儿女双全,有了三个孩子,但周大福仍旧不满足,还想着让周进再生三个,说得白秀珠满脸通红,周进也是尴尬不已。 他又不是种马,一年到头忙着生孩子,还能不能一心一意搞事业了? 而且话说回来,周进还有一个小老弟周益,即便说到开枝散叶,那也不是他周进一个人的事情,周益也得替他分担一点压力才是。 周进便建议说,周益年纪也不小了,不但要在他房中安排几个貌美丫头贴身伺候,也需要给他定下一门亲事了。 “若是父亲大人不反对,我便在北平城中替他牵线搭桥,保证给他挑上一个美若天仙的好姑娘。”周进拍着胸脯说道。 “是不是美若天仙不重要,一定要找那种家世好、人品好的清白姑娘,像那种能够给周益提供家庭助力的人家就更好了。”周大福沉吟着说道。 他果然被周进的话题带偏,开始和妻子赵欢窃窃私语,讨论起周益的婚事安排了。 周进这才轻松了一口气,至于周益眼神之中的哀怨,便被他选择性地忽视了。 作为女婿和妹夫,大年初二这一天,周进又得陪同妻子白秀珠,前往镇国公府,拜访白氏家主白俊杰以及牛军、白秀玉夫妇俩。 想当初,白秀玉根本没有把她妹妹白秀珠放在眼里。她心眼儿颇多,满脑子想的都是从娘家多捞一些陪嫁,以便让自己婚后的小日子好过一些,至于妹妹白秀珠这里,白秀玉管她是死是活? 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还怂恿父母,想把白秀珠嫁给那个风流画师周白石,这样不仅能勒索到一大笔彩礼,还能以此和周白石的儿子周太监扯上关系,帮助丈夫牛军谋求一个实职或者承袭家中爵位。 只是因为周太监的激烈反对,以及白秀珠本人又坚决不同意,这件婚事最终没有说成,让白秀玉为此叹息了许久。 总之,白秀玉机关算尽,虽然在原有基础上,从白家多捞了好几千两银子的体己钱,让妹妹白秀珠的嫁妆数额一减再减。 可结果呢,妹妹白秀珠的婚事不但没有受到陪嫁不足的负面影响,她反而还高攀上了五品云骑都尉、新科进士周进,一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大兴县令夫人。 大兴县属于京县,大兴县令相比其他普通县令要高一级,秩正六品,白秀珠也因此有了一个六品安人的封号。 作为周进的正妻,这种身份摆出来,连白秀玉的婆婆、一等伯牛继宗的夫人都不敢怠慢。 这种情况反映在白氏家主白俊杰的眼睛里,他的心思便有些活泛起来。 想当初,他重金下注,想要高攀镇国公府,以至于动用了数万两银子,拿出来给嫡长女白秀玉做陪嫁,就是想通过这门姻亲,为家中子侄安排一条出路。 也不能说镇国公府没有出力。白俊杰的大儿子白秀文参加吏部铨选,捞到了一个常山县主簿的职务,在这个过程中,亲家公牛继宗确实也曾帮忙牵针引线,为白秀文的入仕贡献了一份绵薄之力。 但事情最怕比较。若是白俊杰没有周进这个二女婿,他当然会牢牢地抱住世袭一等伯牛继宗的大腿,让儿子白秀武也通过这个渠道步入仕途。 但周进出现之后,白俊杰的想法便开始变了。 一个小小的县衙主簿,他周进一言而决。 比如说那个傅检,算什么狗屁玩意儿,连他的亲兄弟傅试都看他不顺眼,把他赶出了家门,可他抱住了周进的粗腿,居然也很快混上了大兴县衙主簿的职位。 在白俊杰看来,他儿子白秀武还走牛继宗的门路做什么,直接求到周进这个女婿身前就是了嘛。 但问题是,白俊杰根本没法开这个口啊。 邢州白氏家族给了大女儿白秀玉数万两银子作为陪嫁,相比之下,妹妹白秀珠的陪嫁,连她姐姐白秀玉的零头都不够,这让周进心里会怎么想? 是不是打心眼里,瞧他周进不上,没有把他周进当作自己人? 虽说在筹办婚礼的过程中,周进没有就彩礼多少的问题提出异议。但人家周进为人大方不计较是一回事,可你若是认为周进是个傻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白俊杰让周进明显吃了亏,还想让周进帮助白秀武做官,那就有些过分了,是他这个白氏家主不会做人了。 要知道,理国公府都沦落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了,邢州白氏家族又怎么敢在周进面前摆谱? 因此,自从周进亲密好友、新任南宫县令陆秀峰大人登门拜访,给足了白家脸面之后,白俊杰便打算改弦更辙,从姐姐白秀玉的嫁妆里拿出一部分,转让给妹妹白秀珠,以便在周进面前卖一个好。 这样的话,他以后在周进那帮进士同年们面前好说话,在周进本人面前也才说得起话啊。 然而问题是,镇国公府就是一个吞金貔貅,邢州白氏家族的嫁妆早就进了牛家的门,又怎么舍得拿出来还给白家? 双方谈不拢,白俊杰又是一个狠人,他便干脆住在了镇国公府,扬言女儿白秀玉不把嫁妆拿出一部分还给他,他就赖在镇国公府不走了。 堂堂邢州白氏家族的话事人,居然像一个街头混混一样耍起了无赖,让镇国公府也是深感无奈,但人家好歹也是亲家公,不能把人家推搡到大街上去呀。 这件事情在北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让周进、白秀珠夫妇俩很是无语。 尤其是周进,他只在乎白秀珠这个人,对于白氏家族的嫁妆,根本就不在意。 那才多少银子?还不如他在太湖边上承包几百亩水面,养上一批珍珠来钱快。 但周进也不可能说,这笔嫁妆就算了,都给姐夫牛军好了。那他周进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了? 哪怕是他同意,他妻子白秀珠也不可能同意呀。 白秀珠虽然傻傻乎乎,没有什么心机,但她也深知,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作为正室夫人,她若是没有一笔丰厚的陪嫁,拿什么压制周进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又拿什么支使下人们老老实实地替她做事? 既然白秀珠有意争取,周进当然要陪同白秀珠走上这一趟了,不能从牛军、白秀玉夫妇口袋里掏出一大笔银钱,他们二人绝不善罢甘休。 说起来,周进还是第一次踏入镇国公府。府邸的巍峨壮丽令他目不暇接,高高的朱红门楼在阳光下闪耀着威严的光华,精致的飞檐犹如凤凰展翅,寓意着镇国公府的尊贵与荣耀。 在镇国公府嫡长子牛政的引领下,他们穿过宽阔的石板路,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草树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远处,一座座精致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周进心中不禁感叹,这镇国公府真是气派非凡,非寻常百姓所能想象。 走进内院之中,周进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宽敞的大厅内,精美的雕花梁柱高耸入云,金碧辉煌的壁画诉说着镇国公府的辉煌历史。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软舒适。周进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神秘与庄严的殿堂之中。 在一群侍女的引领下,周进和牛政来到了一个装饰典雅的客厅。 四周,身着华丽服饰的侍女们忙碌地穿梭着,她们的举止间流露出一种高贵与优雅。客厅内摆放着各种珍稀的摆件和艺术品,彰显着镇国公府的富贵与品味。 “看来镇国公府从邢州白氏家族手中骗了不少银子啊,竟然穷奢极欲到了这种程度。”周进暗中感喟道。 自从穿越以来,他也去过不少府邸,像荣宁二府,虽说也富丽堂皇,但比起镇国公府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白秀珠自有镇国公府的女眷出面接待,周进这里,则是由牛继宗、牛政父子俩以及白俊杰共同招待。 在寒暄的过程中,牛继宗、牛政父子俩看白俊杰不顺眼,白俊杰也看牛继宗、牛政父子俩不顺眼。想来因为嫁妆一事,双方已经有过一番争执了。 “贤婿,今日我当着你的面,先在这里表个态,若不帮助我的好女儿秀珠讨要到些许嫁妆,我今后绝对不开口求你办事。”白俊杰说话不避人,完全是口无遮拦地说道。 “笑话。”牛继宗冷哼一声道,“你们白家的嫁妆虽然丰厚,但既然给到了白秀玉名下,那就是白秀玉的了。你现在又想着要回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早知道是这样,我们镇国公府未必会和你们白家结亲。” 周进虽然脸皮比城墙还厚,但他也没有料想到,这两个老家伙居然会当着外人,把这些矛盾都公然暴露出来。 他坐在那里,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说什么也不合适,表情十分尴尬。他只能装模作样地端起桌上的茶水,象征性地啜了一口,点评道,“好茶,好茶。” 这时候,白俊杰继续说道,“当时给了秀玉那么多陪嫁,原本是想着让您老伸个援手,把秀文引入官场。可自从他上任常山县主簿之后,您就再也不管了,以后啥时候升上去也没有一个说法。这么一大笔陪嫁,你们镇国公府也赚得太容易了吧?” “那我不管,陪嫁既然已经给到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就有权利对这笔陪嫁履行监管义务。你现在空口白牙,就想把这笔陪嫁要回去,那是休想。除非……”牛继宗觑了一眼周进,貌似有些心虚地说道。 “除非什么?”白俊杰继续捧哏道。 牛继宗故作镇定道,“除非你们邢州白氏能给咱们家牛军,安排一个差事,不拘是县衙典史,还是县衙主簿,我们镇国公府都认可。吏部任命文书一下,镇国公府便向你们白家返还一些陪嫁,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后,牛继宗便将目光转向到了周进身上。 周进蓦然一惊,敢情这两个老家伙,故意吵吵嚷嚷了大半天,居然都是在打自己的主意? 很显然,邢州白氏家族是一个老牌落寞家族,凭借邢州白家的力量,要想替人谋求一个官职,怕是千难万难。在白秀玉嫁给镇国公府嫡子牛军之前,白秀文作为国子监生员,始终未能找到一条做官的门路。 从理论上而言,只要具有国子监生员的身份,就能报名参加吏部铨选。但这背后没有大佬撑腰,白秀文可不敢贸然参加吏部铨选,要不然吏部一纸公文,把他分配到沈州前线做官,或者是把他发配到几千里之外的琼州府做官,他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要不是这样,邢州白氏家族也不会花上数万两银子的陪嫁,和镇国公府攀上交情。有世袭一等伯牛继宗盯着这件事情,白秀文参加吏部铨选,才不会担心被人扔到旮旯角落里去。 既然邢州白氏家族没法给牛军安排差事,那么谁能给牛军安排差事? 县衙典史、主簿之类的官职,虽说不被大人物看在眼中,认为这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但若真想要捞到一个满意的职位,却也远远谈不上轻而易举。 周进当然可以,他只要愿意操作,先让牛军捐纳监生,随后参加吏部铨选,谋求实缺,倒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反正他已经帮助傅检操作过一次,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但问题是,周进可以这样操作,镇国公府也可以这样操作,而且镇国公府的牌面摆在这里,也断然不会把典史、主簿之类的小官儿看在眼里? 镇国公府想要拖他周进下水,让周进帮忙给牛军安排差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镇国公府想要改弦更辙,想和四王八公一系分道扬镳,向文官群体靠拢? 这么大的事情,周进肯定不可能轻易涉身其中,他笑着打了两个哈哈,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好歹将这件事情蒙混过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0章 改弦更辙(二) “你让我怎么说你,上次你提议大兴县衙搬迁一事,朝中大臣对你很有看法,说你新官上任,如此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谋求一己私利,好让万柳园的房子卖出一个好价钱。看在你推广土豆种植有功的份上,忠顺王没和你计较。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是好不容易疏通关系,让你在署理大兴县令的位子上,官升一级,将署理二字给去掉了。可这才过去了几天,你便又到处吵嚷,说是想要到江南一带任职,还点名说要去松江府。你究竟意欲何为?”顺天府尹王允看着周进,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大年初三这一日,周进亲自登门拜访,向他这个上司兼师长拜年,还送了价值数百两银子的新年礼,王允还是很高兴的。 但一想到周进这厮,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在紫檀堡大兴土木,一会儿又想着大兴县衙搬迁,现在更是念叨着松江开埠,王允又有些感觉自己的思维,跟不上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大周朝的官场上,推崇多磕头少说话,像周进这般跳脱的性格,恐怕不是长远之道啊。 周进遂解释道,魏西平的叔叔魏东宁已经从地方县令的位置上,调任为户部主事,从地方官变成了京官。虽然朝廷并没有叔侄二人不能同朝为官的说法,但终究引人注目了一些,对于魏西平的成长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朝廷对他们叔侄俩哪怕是再认可,也不可能让他们俩同时升官。魏西平想要在地方上任职,走一条和他叔叔不一样的赛道,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便想把大兴县令的位置让出来,让人家魏西平来接盘?大兴县属于京县,大兴县令秩正六品,这个职位有多少人盯着,哪里能容许你们私相授受?”王允很不客气地说道。 周进心想,魏西平有没有本事捞到大兴县令这个职位,我没有心情关注,我也根本不在乎,我只要在谋求南下任职这件事情上,得到魏氏家族的支持就足够了,反正我在大兴县令的职位上好好地待着,也不需要到处求神拜佛,自有魏家人替我奔波操劳,暗中运作,相互勾兑,我怕个什么? 不过这种小心思,周进自然不会诉诸于人,他反而还立下了一个好人设,“我们毕竟是同年进士,魏西平既然有这个想法,我也不介意帮他一把,毕竟君子成人之美嘛。” “你们几个少来这一套。”王允瞪了周进一眼,好心提醒道,“土豆种植马上要在顺天府境内全面铺开了,今年对于你们诸位县官的考核,将会把土豆种植面积和产量当作重要参考。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在地方人事上做出太大调整。你还是别东想西想,先把手头上的工作拿起来才是要紧之事。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去年秋土豆种植,大兴县是落后于其他州县的,你那时候还可以拿新官上任、政务不熟作为借口。要是今年春土豆的种植,你们大兴县仍旧落后于人,我看你这个大兴县令,怎样在忠顺王和内阁首辅面前交差?” “那些城外小老百姓们,对于土豆种植心存疑虑,只可慢慢劝导,不能强逼,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周进两手一摊,有些无奈地说道。 “胡说。你是大兴县父母官,一声令下即可,那些小老百姓若是不听话,你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还怕政令推行不下去?” 王允停顿了片刻之后,语重心长道,“为官做宰,切不可妇人之仁呀。” “受教了,受教了。”周进连忙起身答道,态度十分谦逊。 借着这个话题,周进向王允询问了顺天府境内的土豆种植推广情况,去年秋土豆收获了多少万斤,今年春土豆种植面积将会达到多少亩,预计春土豆收获时,将会收获多少万斤,眼看这个数字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周进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有些过犹不及,违背了市场经济规律了啊。”周进暗中思忖道。 不过,他现在虽然也是官员,但品级太低,上位者好大喜功,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周进也没法公然反对。 他寻思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别人或许意料不到这种情况,但他作为穿越者,好歹需要准备一些后手,总要让大兴县境界种植土豆的农户们,不要遭受到太大的损失才好。 随后,周进又谈到了镇国公府想要改弦更张,投靠文官群体一事。 王允却不置可否,微笑道,“此事干系甚大,你没有擅自表态,这种做法是对的。但是你也不要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朝廷上文武之争,不能说没有,但也没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地步。既然镇国公府的嫡子牛军,想要谋求一个典史、主簿之类的小官儿,这却是不难。你给他们那边透个气,我这里,左右都是好商量的。” 在说到“我这里”三个字时,王允特意加重了语气。 周进心领神会,看来王允大人是想插手这件事,从中谋取私利了。也对,王允大人以前是国子监司业,作为清贵文官,穷得叮当响,据说他当初请人宴饮时,还需要向当铺借贷,才勉强凑够了在美仙院喝一场花酒的开支。 以至于周进在魏西平、张安世等人的引荐下,头一次登门拜访时,他便露出口风,让周进捐纳监生,显然也是想从中赚取一些绳头小利,以此填补家用。 王允大人后来转任顺天府尹,才不过一两年时间,时日很短,想必还来不及大捞特捞,手头紧张的局面还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他现在想做政治掮客,在牛军任职一事上捞一些好处,也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节之后,周进连忙点头应道,“好说,好说。我稍后便让人去镇国公府一趟,一定将大人的善意,转达到世袭一等伯牛继宗那里。” 王允非常高兴,大笑道,“如此,那我就多谢啦。” 从王允家中离开后,周进又先后拜访了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国子监博士宋涛。魏西平的叔叔魏东宁那里,周进也过去走了一趟,算是对魏家人的一番催促,你们既然惦记上了我屁股下面的这个位置,那就赶紧支棱起来,要运作就赶紧运作,要不然我周某人就赖在大兴县令这个职位上不走啦。 及至来到锦乡伯府,给锦乡伯韩老三拜年时,周进才后知后觉,哪里是镇国公府想要改弦更辙,这分明是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想要改弦更辙了呀。 原来,内阁首辅张楚突然病重了。 “首辅大人病重了?”周进惊讶地问道。 “是啊。”韩老三郁闷道,“自从他们张家嫡小姐张诗韵嫁给川宁侯府世子陈瑞安那个病秧子,转眼就变成了寡妇之后,张楚大人受此打击,便逐渐有些病体难支,以至于政事上,不复往日清明。现在他更是经常请假不上朝,也不再参与内阁值守。据前去看诊的太医说,张楚大人身体欠佳,怕是只有一两年好活了。” “什么,只有一两年好活了?”周进豁然站立,简直不敢相信道。 他可是张首辅手中隐藏的一颗棋子。有内阁首辅张楚在背后罩着,周进自然可以活蹦乱跳,哪怕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有人替他兜底。若是张楚大人不在台上,周进再想要胡作非为,怕是就没有往常那般顺利了呀。 韩老三带着哭腔说道,“哎,有什么办法呢?你是文官还好,即便天塌下来,有进士功名傍身,也动不了你分毫,可我们锦乡伯府,原是武勋权贵之中的一员,好不容易刚抱上张首辅的大腿,为此还充当其马前卒,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张首辅失势,我这个张首辅一系的新人,怕是头一个就要被对方拿来祭旗。我这心中,真是悔不当初啊。” 说到后来,韩老三竟然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像是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 “不会有这么严重吧?”周进反问道。韩老三好歹也是五城兵马司提督,也是入了今上和忠顺王青眼的人了,即便张首辅下台,也不至于轻易动他吧? “比这还严重。”韩老三尚未回答,韩奇却忍不住在一旁说道,“原本梅翰林的儿子,和薛家二房的薛宝琴谈婚论嫁。后来薛家逐渐中落,梅翰林对他们家儿子的这门婚事,便有些不太满意了起来,最终还是寻了一个借口,将这门婚事给推掉了。薛家人势单力薄,拿梅翰林一家人没办法,便只好忍气吞声,把这件事情略过不提。此事发生后不久,有人提议说,可以把我们家韩雪嫁给梅翰林的儿子,也算是代表了我们韩家投向文官群体的诚意。我们想着梅翰林即将外放,前途大好,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原本三媒六聘的流程都开始走了,双方家长都原则上同意了,但梅翰林的儿子却又借口先立业后成家,说是他自己身上还没有进士功名,实际上就是把我妹妹给拒绝了。要不是张楚大人身体不好,他梅翰林一家胆敢如此猖狂?” “还有这种事?这梅翰林的儿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周进气得大骂道。因为万柳园房屋买卖一事,周进和韩雪姑娘接触过许多回,对其印象极好,她既天生丽质,身材火爆,又精明能干,冰雪聪明,妥妥的一个年轻版的王熙凤。 要不是考虑到两家交好,周进不忍心做出对不起韩家的事情,他说不定早就起了觊觎之心,把韩雪勾搭上手了。 “是啊,他梅公子若是一开始就看不上舍妹,这也没有关系,我们也决不强求,只需要提早告知一声就是了。偏偏要等到双方家长见过之后,都开始走婚娶流程了,他再跳出来说不同意,硬是把我们锦乡伯府的嫡长女,降低到了薛家二房小姐那般档次。想起这件事情,我就恨不得把那个梅公子痛殴一顿。”韩奇咬牙切齿地说道。 韩老三连忙吆喝道,“你还是少乱来。至此关键时候,咱们家小心做人还来不及,还由得了你乱来一气?你以后在东城兵马司副指挥的位子上,也要较往常低调一些,千万别去招惹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现在不比往常,我怕是也照顾不了你几天了。” 周进连忙劝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实在不行,就让韩奇兄弟主动辞职,专门主管桃李书院名下的诸多生意也行,毕竟我是桃李书院背后的实控人,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我一些薄面。” 周进这番表态,赢得了韩老三、韩奇父子俩的高度好感,他们强留周进吃了一顿酒不说,还安排了府中两名妖艳歌姬在一旁精心服侍,若不是周进坚决推辞,他们甚至还想让周进将这两位歌姬带回家去。 周进现在娶了绝世佳人白秀珠为妻,身边又有张圆圆、晴雯、方媛等美艳尤物悉心伺候,等到兴起了人妻曹的那般恶趣味,还有王熙凤这种女子百般逢迎,又有布兰妮满足他对异域风情的想象,相比以往,其个人审美水平提高了许多,又如何会把锦乡伯府中的这两名妖艳歌姬放在眼里。 “不行不行。”周进推辞道,“美酒我已经喝了,若是还要把府中美女带走,那就是我周进不懂事了。还请韩伯爷放心,我和韩奇是好兄弟,锦乡伯府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 “说起来,我还要求到韩伯爷这里来呢。万柳园的开发建设,逐渐进入到尾声,可我上次从韩伯爷这里借到的那些匠人,对我个人还有一些用处,便暂时不能还给您了。若是有关部门向您询问起来的话,就说都被我本人收买过去好了。”周进笑道。 “些许匠人而已,值得些什么?”韩老三满口答应道。他殷勤地将周进送上马车,一直等到车身消失在街道尽头之后,他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消散开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1章 自荐枕席(一) “父亲大人觉得有问题?”韩奇观察到了韩老三的脸色变化,忍不住轻声问道。 “何止是有问题,我只怕是问题不小啊。”韩老三慨然长叹道。 “紫檀堡诸多项目的建筑工地,你究竟去过几次,可有观察到什么异常之处没有?”韩老三盯着韩奇的眼睛问道。 “没没没……没去过。”韩奇的回答有些慌张,他解释道,“我好端端的,去紫檀堡的建筑工地做什么?即便我去了紫檀堡,项目那么多,我究竟是去万柳园建筑工地呢,还是去工业园建筑工地?您也知道,周进这厮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纺织厂改扩建,一会儿酒厂改扩建,我根本赶不上他的思维节奏啊。” 韩老三沉吟道,“想必你也早就怀疑过,周进这厮属于张首辅布下的一颗暗棋,如今张首辅病重,他虽则表示关心,但念念不忘的却是那些卑贱工匠,周进若是在紫檀堡诸多建筑项目之中没有布局,我是绝不相信。他现在把这些匠人收走,这些建筑之中的秘密便不用担心被泄露。这厮隐藏得好深啊,竟然连咱们也想瞒住?” “这事儿简单。那些匠人毕竟是以父亲您的名字,从五城兵马司匠作坊划拨给他的,只要咱们愿意,扣留几个人下来也行,不愁打探不到具体情况。”韩奇不以为意道。 他甚至还帮周进说了一句公道话,”也不能说周进这厮故意想瞒住我们,我们毕竟也没有主动问他不是?” 韩老三说道,“这倒也是。你去办理人员交接时,也不要扣留太多人,仅从中挑选一两个老实匠人,就说我们锦乡伯府内宅之中,也有一些小工程,需要他们干上一段时间。宁肯我们慢慢打听,只需要寻觅到一些蛛丝马迹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惊动了周进,到时候不但朋友做不成,反而还引起了对方提防,那就划不来了。” “我明白了。”韩奇答应道。 随后,韩老三又叮嘱韩奇道,“你妹妹这次谈婚论嫁,受到的打击很深,你往日从她手中所骗得的那些银子,还是早些还给她吧,说不定也能让她开心一些,省得她一天到晚,一口气堵在心里头,迟早会引出病来。” 韩奇郁闷道,“好吧。他们梅家人真不是个东西,谈一个吹一个,把清白人家好姑娘的名声,都快要糟蹋完了。我以后要是有机会,绝对让梅翰林一家人不得好过。” 韩老三呵斥儿子道,“你胡说些什么?即便有想法,也不要暴露出来,光说些狠话有什么用?你要记住,会咬人的狗不叫,就像周进这厮一样。” 韩奇嘿嘿一笑。他心想,周进这厮也不是不叫,他是咬人的时候不叫,不咬人的时候,他叫得比谁都欢快。 周进还不知道,韩老三、韩奇父子俩会在背后这么说他,要不然他就不会给韩雪购买礼物,也就没有后面一系列姻缘了。 周进给韩雪买礼物,属于临时起意,他本来是打算看望内阁首辅张楚。 虽然大家都认为,因为九边彩票叙功一事,周进和张诗远发生了矛盾,此后便再无私下来往。 但当初周进纳张圆圆姑娘为妾时,行了一招狐假虎威之计,他在内阁首辅张楚这里,毕竟还是欠下了一份人情。 现在张楚病重,眼看着大势已去,前来张府探望的人,便一天比一天少了起来。 真可谓人情冷暖,令人格外心寒啊。 周进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自己绝不会做这种落井下石之人。 因此,他便去了鼓楼西大街的恒舒典当行,想要淘买几件好的物什,尤其是产自关外的人参、药材之类,看望病人是最为合适的了。 按道理,购买人参、药材,应当去医馆、药店才对,怎么跑到薛家名下的恒舒典当行来了? 原来,薛家因为薛蟠收押在监,为了帮他脱罪,上下打点,花钱如流水一般。为了筹措资金,薛姨妈还将家中所收储的那些珍贵人参、药材、器皿之类,全部打包到了恒舒典当行进行发卖。 周进得知消息后,便也想来这里走上一遭,看是否有机会捡漏。 走进店铺之中,周进眼前顿时一亮。店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宝,从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到精致细腻的字画书籍,应有尽有。 然而,他的目光却很快被角落里的一堆药材吸引。 那堆药材看似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但周进的眼中却看出了不同。他走近仔细打量,发现其中不乏一些产自关外的珍稀药材,如人形何首乌、野生灵芝等。他心中一动,这些药材正是探望张楚的绝佳礼物啊。 周进蹲下身,逐一翻检这些药材,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搭配,才能既显得自己用心,又不失礼节。 “周大人是想要买些药材吗?”旁边有人问道。 周进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站在一位年轻姑娘,她肤色雪白,身材丰腴,穿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裙摆轻轻飘动,仿佛春天的嫩柳。 她的面容清丽,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的发髻高挽,露出纤细的脖颈,显得优雅而大方。 周进微微一笑,拱手道:“原来是薛姑娘,失敬了。在下正想买些药材,看望一位病重的老人。” 薛宝钗微微颔首,指着那堆药材说道:“周大人眼光独到,这些药材都是家中所藏,品质上乘。不知周大人想要如何搭配?” 周进沉吟片刻,说道:“我想要一副既能补气养血,又能安神定志的药材。最好是能有一株上好的野山参。” 薛宝钗便向周进推荐了几株百年人参,一些鹿茸和当归,又搭配了几株高丽参,说是能美容养颜,送给对方女眷应当不错。 周进心想,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了,敢和张楚家中女眷套近乎?上次那个张诗瑶,甚至还差一点儿打上门来。 如今,张楚虽然命不久已,但虎死威不倒,临死前收拾他周进,还是绰绰有余的,周进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但他转念一想,张首辅家的嫡长女张诗韵自从嫁给陈瑞安,成了年轻寡妇之后,听说寄居在川宁侯府别院之中,一直郁郁寡欢,想来身体不大好,倒是可以让张圆圆上门看望她一次,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 周进便将薛宝钗所推荐的这些药材都买了下来,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给韩雪送一份,她近来婚事不顺,心情愁苦,想必也需要一些珍贵药材补身子。 周进便又买了一些,最终核算下来,价值高达上千两银子。 薛宝钗一边支使店铺伙计将这些药材分门别类地放置在几个礼盒之中,一边在心中感慨道,还是做官好啊,周进这厮担任大兴县令还不到一年时间,出手就是上千两银子了。 再一想到因为哥哥薛蟠一事,全家人愁眉不展,家道急剧衰落。虽然有王夫人支持,她本人嫁给贾宝玉的希望很大,能够借此攀上荣国府。 但问题是,贾府寅吃卯粮,就是一个空架子,连他哥哥这个案子也迟迟没法摆平,她薛宝钗即便心想事成,嫁给了那个混世魔王贾宝玉,难道就真能讨到什么好不成? 要么,就按照堂弟薛蝌的意见,让周进这厮兼祧并娶好了?他是官场新贵,又有进士功名在身,任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到时候出手化解,将她哥哥薛蟠从监牢里捞出来,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更让薛宝钗心动的是,周进那个发妻白秀珠,纯粹就是一个傻白甜。听说她在家中连内宅之事都不管,一律打发给了平姨娘代管,薛宝钗若是进门,必然执掌周进内宅诸事,名声不好听,但实际利益却是分毫未损啊。 想到这里,薛宝钗心中一动,终于下定了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是到了该孤注一掷的时候了。 薛宝钗双手合抱住自己的脑袋,嘴里嚷嚷着“好痛呀”,身子却向前倾斜,径直扑倒在了周进怀中。 “这这这……”周进将薛宝钗抱在怀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径直丢开手肯定不行,必然会使薛宝钗摔落在地,要是因此身体受伤就不太好了;可男女授受不亲,他一个已婚男人,长时间搂抱着薛宝钗这个未婚姑娘,也明显不合适啊。 薛宝钗身边丫头莺儿姑娘慌忙说道,“快快快,快去后院,那里有休息室。” 周进便在莺儿姑娘的指引下,将薛宝钗抱到了后院休息室中。 休息室中布置得雅致而宁静,迎门是一扇半开的窗子,透过窗棂,可以看到院子里几株修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室内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木榻,榻上铺着柔软的锦垫,旁边放着一只精致的瓷枕。 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笔触细腻,意境深远。角落里摆放着一盆兰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周进将薛宝钗轻轻放在榻上,见她脸色痛楚,紧闭双眼,似乎病情严重。他心中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莺儿姑娘好似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更是张慌失措,吓得嘤嘤哭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薛宝钗轻声道,“水,我要喝水”,她才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赶紧冲出屋外端茶倒水去了。 这时候,休息室中,便只剩下周进和薛宝钗这一对孤男寡女了。正当周进手足无措之际,薛宝钗突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一脸娇羞地看着他。 “你这算是好了?”周进感觉有些突然。 “没好,还需要周大人像刚才一样,帮助我才行。”薛宝钗轻声道。 “怎么帮?”周进声音打着颤,有些不敢相信道。他心想,难道这个薛宝钗,还真对自己有意思不成? 薛宝钗却牵住周进的手,将他拉在了自己身前。 “我的心口痛得厉害,您帮我揉一揉就好了。”薛宝钗不由分说,将周进双手拢在怀里。她虽然强自镇定,但毕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情,胸前起伏不定,那颤颤巍巍的一幕,落在周进眼中,让他不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这样不太好吧?”周进干巴巴地说道,声音有些发涩。但他那两只咸猪手,却是忍不住开始小动作了。 周进实在是没办法,薛宝钗胸前鼓鼓囊囊的,又偏生柔软得很,若是不探查一个究竟,见识一番那幽深迷人的雪景,他怕是会留下一个终身遗憾啊。 等到莺儿姑娘将茶水端进来时,周进已成就好事,给了薛宝钗以重重的一击,痛得她眉头紧蹙,浑身抽搐起来。 吓得莺儿姑娘连忙将房门掩上,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眼观四方,生怕有人闯到后院之中,坏了小姐谋划已久的好事。 作为薛宝钗身边的的贴身丫头,莺儿姑娘深受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俩的信任,有许多知心话,莺儿姑娘也早就有所耳闻。 早在将香菱姑娘送到周进房中时,薛宝钗便有以此试探之意,若是周进将香菱姑娘收用了,那当然是好事,有这么一个人情在,以后求到周进头上去,他总得帮忙转圜一下。 若是周进没有将香菱姑娘收用,也不打紧,左右不过是薛蟠房中的一个玩物儿罢了,他现在连小命都快要保不住了,拿他房中小妾做人情,薛蟠出狱后也无话可说。 薛家母女万万没有想到,周进不但没有收用香菱姑娘,反而还将她送回老家去了。据可靠消息说,香菱姑娘已经找到了她母亲,母女二人团聚,凭着周进送给香菱的那笔盘缠过日子。 周进这人,还怪好的呢。 再一想想白秀珠,她属于老牌落魄家族出身,和薛家可以说是半斤八两,而且她还没有什么陪嫁,居然也能嫁给周进做正妻,不就是因为她白秀珠名声不佳,让周进这厮动了恻隐之心么? 白秀珠不介意周进房中妻妾成群,她薛宝钗也可以依照葫芦画瓢,无非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谁能够在周进身边更受宠罢了。 薛姨妈有这个意思,薛宝钗也有这个意思,莺儿姑娘对此心领神会,自然要尽可能配合,让薛宝钗谋算得逞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2章 自荐枕席(二) 从恒舒典当行返回桃花巷的半路上,周进逐渐恢复贤者模式,他一路上唉声叹气,已然心生懊悔。 把薛宝钗娶回家,哪怕是兼祧并娶,也对其官声不利啊。 周进当然不会把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他心想,要怪就怪韩老三、韩奇父子俩,硬是要请自己喝酒做什么,请他喝酒也就算了,还安排了两名貌美歌姬在他身旁陪酒。 虽然周进无意于将这两名歌姬带回家中,但他在酒场中,却也半推半就,在这两个女人身上吃到了不少豆腐,早已被撩拨得色心大发了。 他也怪薛宝钗居心不良,故意引诱,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薛宝钗腰肢柔软、纤细,臀肉饱满、结实,搭配两条圆滚滚的修长大腿,再加上那一对挺翘的松软馒头,两只手掌合力才能堪堪握住大半,这让血气方刚的周进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用了。薛宝钗可不是一般女子,她既然选择做出了这种事情,自然也不怕周进提起裤子不认账。 按照薛宝钗临分别前的说法,她已经是周进的女人了,以后也必然以周进的女人自居,她不怕街坊邻居的议论,也不怕被人指责唾骂,若是侥幸怀孕生子,也必定会让这个孩子姓周,云云。 “既然我们俩是因为这些人参结下了缘分,今后生下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做周参好了。”薛宝钗得偿所愿,嫣然笑道。 周进嘴上说好,心里头却郁闷得很,薛宝钗这是豁出去了,她宁肯一辈子不嫁人,也要把她自己和周进捆绑在一起。 可反过来说,周进却不能始乱终弃,不承认她这个女人啊。 要不然,那些言官们的口水,怕是能把周进给淹死。 “得了得了,便求到便宜叔父周大贵那里,让他出面操办这件事吧。”周进暗中计较道。 虽然说是兼祧并娶,但这件事情却不能由周进本人提出来,若由他提出来,铁定会被别人抨击,说他是一个好色之徒。 而由周大贵提出来,打着传宗接代的名头,周进所遇到的社会阻力,便小得多了。 周大贵年近五十,身材中等,因为常年贪恋女色,他脸色发青,面容有些浮肿。 他的眼睛总是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仿佛总在寻找着占便宜的机会。不过他对自身衣食住行没有太多要求,衣着也比较简单朴素,但总是保持得干干净净,显示出他对自己的形象还是有所在意的。 周大贵是个懦弱老实的人,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妥协和让步。他不敢与人争执,总是选择避让,怕惹麻烦上身。 然而,他对小便宜的追求却是出了名的,无论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占便宜的机会。周进刚穿越过来后不久,想要分家另过,便被周大贵掺和进来了一次,替他女儿周蓉捞到了一只银项圈。 周蓉嫁给沈明时,这只银项圈变成了周蓉的陪嫁,是她压在箱底的财货,平时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此刻,周大贵正坐在家中,听着周进讲述着她与薛宝钗之间的情感纠葛。 周大贵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一方面,他为侄子的好事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又开始算计着如何从中捞点好处。 他思索着,如果他能成功促成这桩婚事,或许还能从薛家那里得到些实质性的好处也不一定。 “这个事情值得一试啊。”周大贵暗中计较道。 周大福、周大贵这一代人,本来还有另外两位兄弟,分别叫做周大荣、周大华,但因为后宅争斗,这两人尚未成年便病逝了。 其中,周大华和周大贵属于同一个母亲出生,周大贵出面恳请周进兼祧并娶,为周大华这一支传承血脉,也不是说完全站不住脚。 但一想到周进所提出来的条件,周大贵又有些头痛起来。 按照周进这厮的说法,做戏就要做全套,周大贵需要五次三番求到周进头上,周进则先后拒绝数次,最后便是周大福、周大贵两位长辈联袂上阵,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逼迫周进兼祧并娶,为家族繁衍生息略尽绵薄之力。 总之一句话,他周进肯定是不愿意兼祧并娶的,是老周家强迫他兼祧并娶,他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周进想要既当又立,周大贵对此倒是无所谓,只要给足够了银子,哪怕让他出丑卖乖三五十次也行,关键还是在于兄长周大福那里,这一关怕是不大好过啊。 果然,周大福听说这件事情后,不由得勃然大怒,“好不容易老周家有人考中了一个进士,可以说是祖坟冒青烟,正是要趁此机会,在官场上步步为营、谋求升迁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玩一出兼祧并娶之类的鬼把戏?你们这是把旁人都当成了傻子不成?” “上次荣府贾政来访,便曾暗示我说,想要让周进兼祧并娶他们家庶小姐贾探春,我当时内心很不情愿,便支支吾吾,没有接下人家的话头。这才过去多久,我便让周进迎娶薛宝钗,要是让贾政知道了,岂不是要把我埋怨一回?”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贪恋女色的名声要是传出去了,周进便会成为官场之中的一个笑柄,今后他哪怕是功劳再大,也绝无封侯拜相的可能啊。”周大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周大贵心想,周进又不是二甲进士出身,也没有进入过翰林院,今后想要封侯拜相,怕是希望有些渺茫吧。虽然周大福坚决反对,但周大贵既然从周进手中提前收取了二百两银子的好处费,他当然要卖力表现一回,在兄长周大福面前据理力争了。 周大贵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大哥,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咱们老周家这一脉,传承了这么多年,到了咱们这一代人丁单薄,本就式微了,仅有你我兄弟二人。如今您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我膝下孩子虽多,却是一男五女,看起来人丁兴旺了一些,实际上整个家族却并没有繁衍壮大起来,拢共才有周进、周益、周先三个男丁,且周益、周先都还尚未成年。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看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做。况且话说回来,薛家背靠荣府,硬是要一口咬定周进强占了薛宝钗的清白之身,薛家女眷虽然名誉扫地,但周进这孩子也会被人毁谤加身,同样是在官场之中落不到一个好名声。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唉!”周大福叹息了一声,显然也对周进兼祧并娶薛宝钗的事情感到有些棘手。薛家属于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真要把薛家得罪狠了,怕是会引起金陵四大家族的反攻倒算啊。 周大贵见状,便赶紧趁机劝说起来,“大哥,这兼祧并娶,也不是没有先例可循的,咱们只要做得隐秘一些,不那么大张旗鼓,即便被人知道了,谁又能说咱们什么呢?” “他自己抱得美人归,享尽了艳福,却让咱们两个做长辈的人,千方百计替他找个由头遮丑,这个畜牲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啊。”周大福破口大骂道。 不过,他虽然骂得很凶,但他这话里面的意思,还是勉强同意了此事。 若是周进身上没有功名在身,哪怕他已分家另过,胆敢如此胡作非为,周大福也绝对不会轻饶他。 但周进现在科考得中,又有了官身和一个五品云骑都尉的爵位,周大福便需要考虑到,他若是对周进肆意责罚,会影响到周进在下属面前的威信,可谓投鼠忌器。 除了替这个逆子擦屁股,他周大福还能怎么办呢? 事情商定之后,周大贵便堂而皇之地来到桃花巷,和周进商谈兼祧并娶一事。 周进在众人面前,当然是要公开反对,打造自己的君子人设了。 “我周某人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岂是这种荒唐好色之徒?大周朝的律法,虽然没有明确反对兼祧并娶,但一般人却也不屑为之。尤其是我们老周家这一支,仅就我本人这一代人,就有我和周益、周先三人,即便是要兼祧并娶,开枝散叶,那也可以考虑周益、周先,凭什么一定要让我兼祧并娶?”周进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似乎对于这件事情极为抵制。 白秀珠心想,丈夫周进的个人品性还不错嘛,想那薛宝钗出身不错,或许又有一大笔陪嫁过来,周进竟然能够不动心,也算是很难得了。 她虽然管不了,也不介意周进是否兼祧并娶,但周进表现这么出色,却也值得她主动逢迎一番,以示奖励。 这天晚上,白秀珠克服了自己的满心羞涩,和周进痴缠了许久,有很多让人羞于启齿的样式,都让周进这厮得手了一回,两人感情浓度急剧升温。 隔天,就在白秀珠以为,薛宝钗这件事算是就此翻篇的时候,那个周大贵却又再次上门了。 “昨日你说的那些话,我回去想了许久,觉得有些不妥。你弟弟周益才十三四岁,年纪尚小,你堂弟周先,更是只有七八岁,现在谈婚论嫁还有些太早。更何况,薛家愿意和咱们老周家联姻,那是因为你周进有着进士功名在身,要是换作周益、周先,人家铁定不会同意。我思来想去,和薛家的这门婚事,还是要落到你头上完成才是。出于一种家族责任感,还请贤侄切勿推辞才是啊。”周大贵大大咧咧地说道,生怕旁人听不清他的这番见解。 周进这次便以他是官场中人,考虑到社会影响不太好,还是对此敬谢不敏好了。 周大贵见自己的意见被周进给驳回,他也不生气,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从周进书桌上带了几只湖笔回去了。 在书房外面偷听的白秀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对丈夫周进的爱意愈发浓烈了。 随后两天,周进携带重礼,先后拜访了内阁首辅张楚大人和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 张楚病重,不便见客,仅让管家收下了礼物,便让周进先回了。 锦衣府堂官赵全却是拔冗见了周进一回。 虽然周进也是锦衣府密探,属于赵全的下属,但因为他现在已有功名在身,赵全大人便对他客气了许多,嘱咐他在官场之中,暗中观察即可,切不可暴露身份。 周进点头应下了。 周进还吩咐张圆圆姑娘,代他去看望了韩雪、张诗韵等人。张圆圆和韩雪、张诗韵等人都有一定交往,这次又是带了重礼过去,让韩雪、张诗韵深受感动。 “还剩下两只高丽参,要不我替你去荣国府走一遭,把它送给那个探春姑娘?”张圆圆看着周进,似笑非笑地说道。 周进颇为尴尬道,“这这这,还是算了吧。这朵玫瑰花带着刺,我可不敢招惹她。” 张圆圆姑娘却没有听从周进的吩咐,她自作主张,还是把这两只高丽参送到了贾探春手上,回来后还特意告诉周进说,贾探春接过礼物时,脸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要说你们之间没什么,我是一点都不相信。”张圆圆姑娘撅着嘴巴说道。 白秀珠万万没有想到,周进这厮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风流债,一个薛宝钗还不够,还有韩雪、张诗韵、贾探春这些人和周进有着暧昧不明的关系,她即便是管不到周进,却也有些微微吃醋了。 “好不容易赶跑了薛宝钗这只虎,却又有韩雪、张诗韵、贾探春这一群狼。我这个大妇,可是一点儿都不好当啊。”白秀珠心中吃味道。 不过她却没有想到,她不但没有把薛宝钗这只虎赶跑,薛宝钗反而还离周进越来越近了。 “我这次又来了。虽然你前两次说得很有道理,态度也很坚定,但我想,薛家毕竟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你要是真想得到官场助力,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这门婚事。薛宝钗的亲舅舅可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她的亲姨夫是工部郎中贾政。更为难得的是,薛家长房只有一个男丁薛蟠,现如今摊上了人命官司,迄今还在监狱之中,怕是很难出来了。你若是把薛宝钗娶回家,就等于娶回了皇商薛家的万贯家产。你连这也不考虑一下?”隔了一段时日,周大贵再次前来,又是一番新的说辞。 周进虽然仍旧满口拒绝,表现得像是正人君子一般,但白秀珠却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为什么这个叔叔周大贵每次前来,都能刚好碰到周进在桃花巷这边宅子里?这也过于巧合了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3章 公主伴读(一) 此后不久,北平城中之人,大抵都听说了周进父子俩因为兼祧并娶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有传言说,周大福看中了薛家的大笔陪嫁,有心想要结下这门亲事。但周进本人坚决不同意,为了表示他的决心,还有家不回,在大兴县境内的田间地头,指导农民种植春土豆去了。 二月下旬的时候,周进作为大兴县令,还主持了一次童生试。 周进作为主考官,忙着批阅试卷,点评文章,躲在大兴县学闭门谢客。 他那个叔叔周大贵,为了兼祧并娶一事,找了周进许多趟,但周进一次都没有接见他,以至于周大贵逢人就说周进这厮不知好歹,愚不可及,错失了这一个好姻缘,以后怕是肠子都要悔青啊。 鉴于这种情况,世人对于周进这厮的看法,慢慢变得好转起来。 总而言之,就在舆论氛围普遍认为,既然是家中长辈强烈要求,周进便出于一份孝心考虑,将薛宝钗兼祧并娶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一则消息,让周进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谋算都落到了空处。 他送给叔叔周大贵的数百两银子,也都算是白送了。 因为薛宝钗不能再嫁人,她已被选为公主伴读,即日起便要和公主朝夕相处、日夜陪伴了。 原来早在几年前,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薛宝钗当初进京选秀,便是出于这个缘故,她虽然最终落选,但她的名字却始终在那份备选名单上面。 将她从备选名单中打捞出来,征辟为公主伴读之人,正是永宁公主张诗韵。 说起来,张诗韵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她是因为临出嫁前,被太上皇收为义女,才得到了一个永宁公主的封号。 但即便如此,公主理应享有的待遇,她也自然能够享受;公主生活方面的排场,她也必须一个不落。 如今,张诗韵年少守寡,她父亲又已然病重。在这个时候,张诗韵提出自己想要多读书,并且按照公主规制,选拔两名大家闺秀充作伴读,也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 无论是今上也好,还是主管宗室事务的忠顺王也好,哪怕是和张首辅一系针锋相对的四王八公一系,都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难为她。 于是乎,永宁公主张诗韵便选取了皇商薛家的薛宝钗和锦乡伯府的韩雪,充当她的伴读。 薛宝钗接到命令时,感觉像是晴天霹雳一般;韩雪得知消息后,也同样如丧考妣。 这真是太膈应人了。 你要说早在几年前,薛宝钗若是有机会充当公主伴读,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她现在都多大年纪了,还要在永宁公主身边耽搁好几年,等她被张诗韵放还回家,怕是要变成傅秋芳那样的老姑娘,成为北平城中的一则笑话了。 更为重要的是,薛宝钗早已重金下注,把自己的清白身子交给了周进,可谓破釜沉舟,完全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好不容易从周进那里得到消息,说是他已经把戏演过了,舆论氛围也不怎么反对了,周进正打算寻找一个台阶,答应家中长辈要求,便可以来到薛家正式提亲了。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却被张诗韵指名担任公主伴读。等到三年五载以后,周进还会认下这笔风流债吗?薛宝钗连想都不敢想。 韩雪也是心中抑郁不平。几年前,她是报名参加过选秀,但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身子尚未长开,自然入不了那些公主们的法眼。 眼下,她都要谈婚论嫁了,却被点名担任公主伴读,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更不用说,永宁公主张诗韵不过是一个年轻寡妇,张首辅家也即将不复往日荣光,跟着她厮混,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前途,属于一条道走到黑啊。 韩雪心中气苦,感觉最近颇为不顺,麻烦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快要让她感到崩溃了。 “要不父亲大人去张首辅家中恳求一番,让永宁公主收回成命。”韩奇在一旁建议道。 “胡说。”韩老三呵斥道,“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张首辅能凭借这个办法,将咱们锦乡伯府套牢,又怎么可能答应我的请求?他这是要求我们锦乡伯府和他们张家站在同一条船上啊。” “永宁公主选择薛宝钗担任伴读,怕也不是无的之矢。四王八公一系中的重要人物,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大人,便是薛宝钗的亲舅舅。等到张首辅去世后,四王八公一系若是对张家人不利,便需要考虑到薛宝钗能否在永宁公主面前讨到好。张首辅老奸巨猾,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韩老三喟然叹道。 不管怎么说,永宁公主既然选中了韩雪,那这件事情便已成定局,再也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不然,且不说张首辅那里会不会因此暴怒,仅需要永宁公主张诗韵本人在今上或忠顺王面前告上一状,说是韩雪眼里没有她这个永宁公主,没有把她这个太上皇义女放在眼中,那韩雪的性命就有些危险了。 涉及到皇室尊严,谁又敢敷衍塞责? 既然打定主意,要把韩雪送到永宁公主府上,锦乡伯府也要因此做一些准备,一应吃喝玩乐之物,以及笔墨纸砚、棋琴书画之类,都要张罗一番,以备不时之需。 不仅如此,锦乡伯韩老三还请来了一位年老宫女,教授韩雪一些宫中的规矩,以防她啥都不懂,在永宁公主面前闹出了笑话还不要紧,若是在无意中得罪了人还不知道,那可就隐患大了。 这位宫女姓林,是早年服侍过太皇太后的老宫女,后来因为年纪太大,被放出宫来养老。林宫女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更是锐利如刀,仿佛能洞察人心。 她能在宫中安安稳稳,生活了大半辈子,显然不是那种易与之辈。 林宫女教导韩雪的第一课,便是如何行礼。 “在公主府中,礼数大过天。”林宫女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公主殿下乃千金之躯,你身为伴读,每日里少不得要和她相见。这见面的礼节,便是第一要务。” 说着,林宫女便亲自示范起来。她先是缓缓跪下,双手交叠置于额头,然后缓缓俯身触地,最后才缓缓直起身来。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仿佛是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 韩雪依照林宫女的示范,有样学样地跪倒在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头,缓缓俯身触地。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地的一刹那,林宫女的手突然伸出,按住了她的后背。 “错了。”林宫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几分严厉,“你的动作虽然不慢,但却缺少了恭敬之心。在公主府中,对公主殿下的尊敬,必须发自内心,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之中。你的动作虽然到位,但你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显然是心中不敬。” 韩雪被林宫女说得面红耳赤,她知道自己这次做得不够好。于是,她再次跪倒在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头,缓缓俯身触地。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缓慢而稳重,眼神中也充满了对上位者的尊敬。 “不错。”林宫女总算表扬了韩雪一次。 接下来,她又开始教导韩雪如何在上位者面前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韩雪在林宫女手底下,扎扎实实地学习了三天规矩,吃了许多苦头,这才告别家人,前往永宁公主府报到。 所谓永宁公主府,其实就是川宁侯府别院。 张诗韵毕竟只是一个冒牌公主,太上皇收她为义女,给予她一个公主头衔,主要也是为了婚事上更加好看一些,从国库中掏出一些真金白银给她也就是了,却不可能再赏赐她一处有着皇家气派的奢华宅院,张诗韵本人做梦也不敢这样想。 好在川宁侯府对于张诗韵心存歉疚,他们更不敢得罪张首辅一家人,便把川宁侯府别院单独拿出来,作为张诗韵的公主府邸。 它位于京城西南角,占地虽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府内花园别具一格,假山、池沼、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布局精巧,错落有致。 此时正值春季,花园中百花争艳,香气扑鼻,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一幅春意盎然、生机勃的景象。 韩雪缓缓走进公主府,她的心中既紧张又忐忑。她紧紧握住手中的丝帕,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情绪。 走过一道曲折的回廊,她终于来到了永宁公主张诗韵的内书房中。 同样是作为公主伴读,那个薛宝钗比她还要先到,此刻正陪侍在张诗韵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个商户之女,竟然也敢嘲笑我?”韩雪心中大怒。 可一想到永宁公主张诗韵就在身前,哪有她生气发怒的余地,韩雪不禁垂头丧气,也只能就此作罢。 想到此后三五年内,她都要和这个商户之女同题并论,朝夕相对,韩雪的心中如同被巨石压住,沉甸甸的,这真是有些掉价啊。 她抬头望去,只见永宁公主张诗韵端坐在檀香木制成的书桌后,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韩雪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张诗韵面前。她的双膝一曲,身子缓缓下沉,双手交叠置于额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公主的大礼。 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显然是提前训练了许多次。 张诗韵的目光在韩雪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她微微颔首,示意韩雪起身。 韩雪站起身,感觉自己的背脊都有些僵硬。她知道,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时刻,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有任何差池。 “不必慌张。”张诗韵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今儿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便厚着脸皮,接受了你们二人的跪拜大礼。但从此以后,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便不需要这样了,咱们彼此之间,以朋友之礼平等交往即可。” “不敢。”薛宝钗和韩雪二人连忙说道。 “什么敢不敢的,我只是一个冒牌公主,这你们比谁都清楚。眼下,婆家那边我是指望不上,娘家那边过几年也要指望不上了。说不定将来,我还要指望你们二人接济我呢。”张诗韵颇为感慨地说道。 薛宝钗和韩雪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都不明白张诗韵突然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张诗韵却无意于解释太多,她拉着薛宝钗和韩雪二人嘘寒问暖,仔细询问她们俩平常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有些什么人际交往,以及都有哪些个人爱好? 薛宝钗便说道,“回公主,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没什么个人爱好。除了帮助母亲管理家中的生意,还要负责针线活计,有时候晚上还要做一些女红,若是闲时,便陪家中姐妹们看书作诗,亥时便睡了。” “平日里,你没有走亲访友,结识一些手帕之交?”张诗韵皱着眉头问道。 “手帕交倒是有一些。我们薛家是从南边金陵过来,寄居在荣国府,我和荣府中的黛玉妹妹、湘云妹妹、探春妹妹、惜春妹妹等人,彼此都玩在一处,感情也较为深厚。还有忠靖侯府的史湘云,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夫人的内侄女儿邢蚰烟,关系也都相处得不错。”薛宝钗耐心解释道。 “那你有没有结识外男?”张诗韵追问道。 “这这这……”薛宝钗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我和荣府中的贾宝玉、贾环等人,因为大家都是亲戚,又同住在大观园,早晚都能见上一面,有时候机缘凑巧,大家碰到了一起,玩上一会儿,这也是有的。但后来我母亲说,我年纪有些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便让我从大观园中搬出来,贾宝玉、贾环等人也忙着要读书,便逐渐少了来往了。” 张诗韵却疑惑道,“既然这样,那你怎么又和周进搅和在一起了?在这北平城中,人人都说你要让周进兼祧并娶,难道全天下就没有比周进更好的男人了,以至于你甘愿做出这种牺牲?” 薛宝钗这才蓦然惊觉,原来永宁公主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把她和韩雪叫过来做伴读的?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4章 公主伴读(二) 坊间有传言,说是永宁公主张诗韵在出嫁之前,曾经夜闯桃花巷,在周进房中住了一晚。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有一段时间,贾迎春和孙绍祖和离,她借住在周进家中,薛宝钗前去看望她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晴雯姨娘提了一嘴,但薛宝钗想要再打听详情时,那个晴雯姨娘却怎么也不肯向外透露了。 后来,张诗韵协助周进,给九边彩票做地面推广,连续去了数家风月场所,这在北平城中,可谓众所皆知之事。 周进纳张圆圆姑娘为妾时,张诗韵还特意女扮男装,亲自前往,喝了一场二人的喜酒。 今年正月初那几天,周进在她薛宝钗手中,买下了上千两银子的珍贵药材,听说其中有一些美容养颜的高丽参,便是由张圆圆姨娘亲自送到了张诗韵手上。 种种迹象表明,周进和张诗韵之间的关系,怕是很不简单啊。 这样一想,薛宝钗就不能把她和周进之间的情感纠葛,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了。要不然,引起了永宁公主的记恨,她怕是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我也是没有办法。”薛宝钗神情凄楚地说道,“我们薛家长房只有我哥哥薛蟠一个男丁,他如今因为犯下了人命官司,深陷于监牢之中。我母亲求告无门,只好出此下策,让周进大人兼祧并娶,便可以借助他这位五品云骑都尉的人脉,将我哥哥身上的官司给化解掉。可是周进大人不太愿意,一连拒绝了许多回,只怕我哥哥在监牢之中,注定是有死无生了。” 说到最后,薛宝钗的肩膀开始轻轻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真是我见犹怜。 看到这种情况,张诗韵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了。 她温言劝慰了几句,让薛宝钗不用担心,过上一段时间,她便请自己的哥哥张诗卿出面,帮忙斡旋一番,先不说脱罪吧,好歹也要让薛家人得到一个花钱赎罪的机会,把人给救出来。 “谢谢公主殿下。”薛宝钗俯身拜谢道。 张诗韵转头又问韩雪道,“听说周进这厮对你也有意思,三番五次寻找机会和你见面?” “没没没,这绝对没有的事。”韩雪矢口否认道。 简直是开玩笑,她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孩儿,清誉比什么都重要,先前被梅翰林家的儿子看不上也就罢了,要是传出她和周进这厮有着情感纠葛,她以后还怎么谈婚论嫁? “你还不承认?”张诗韵没有好气地说道,“前几天张圆圆姑娘到我这里来,还提到你去过万柳园好几回,说是找周进索要银子。周进财大气粗,哪里会短了你这笔银子?若说你们二人不是借由这个机会暗中相会,我是决然不会相信。” 韩雪只好解释道,“那还不是周进赖账不还。他明明手上有的是银子,却不肯还给我,说是让我帮他卖房子,卖一套房子出去,便给我一套房子的钱。一来二去,我和他见面的次数,确实便多了一些。“ 张诗韵表示不能理解,“哪有这种道理?他如果真敢不还钱,你大可以告到顺天府衙门,我不信你手持借条,他周进还敢赖账不成?” 韩雪苦笑道,“这个事情倒不能怪周进,我们之间的债务纠纷原本有些特殊,是我兄长韩奇从我这里借走了上千两银子,再转头借给周进,实际上我和周进之间,并不存在借贷关系,以至于我被他拿捏,只能心甘情愿地帮他卖房子。” “原来是这样。”张诗韵思索道,“我听周进本人说起过,你们这种情况属于三角债,确实处理起来很麻烦。不过再怎么麻烦,他周进欺负你这个弱女子,那就是他不对。你现在说说看,他都还了你多少两银子了,还剩下多少两银子没还?” “不多了,不多了。”韩雪连忙表示道,“大部分都还给我了。现在仅剩下三百两银子。他还不还,也都不打紧了。” “你这是什么话?”张诗韵很不满意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能说他欠你三百两银子就不是银子了,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走,咱们现在就动身,堵在桃花巷周进家中,他若是不还你银子,咱们就不走了,看他有没有胆子赖账不还?”张诗韵拍板道。 韩雪和薛宝钗二人面面相觑,她们不是来给永宁公主做伴读的吗,怎么搞了大半天,这书是一点儿也没读,但闲话却扯了一箩筐,转眼之间,这位永宁公主又要兴师动众,去帮助韩雪讨要欠账去了? 想不到永宁公主这人,还蛮好的咧。 永宁公主大驾光临,自然让桃花巷鸡飞狗跳。 当时,白秀珠正在东耳房里,为周进缝制一件新衣裳,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吵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桃花巷比较偏僻,住在这里的人,也大都是一些升斗小民,像里长石铁这种,他有一个兄弟做京营哨官,已经算是颇为体面的人家了。 大家都谨小慎微,在平淡日子里苦苦挣扎,谁吃饱了没事情做,要在桃花巷大声喧哗? 她放下手头活计,走到院子里,只见几名身穿华丽衣袍的妇人,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为首一名年老嬷嬷,更是趾高气扬地亮出了手中的令牌。 “周进大人,永宁公主殿下驾到,还不快快出来迎接?”那名年老嬷嬷高声喝道。 白秀珠心中一惊,想不到永宁公主会亲自上门。她急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出院子,来到门口躬身行礼:“妾身白秀珠,参见公主殿下。” 永宁公主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左右打量着白秀珠。 她发现周进这厮,果然是一条颜狗。这个白秀珠确实生长得极美,杏眼桃腮,肌肤胜雪,身材苗条,气质温婉,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清新脱俗,让人眼前一亮。 永宁公主不得不承认,白秀珠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连她作为一个女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难怪周进这厮会对她如此着迷,即便明知道白秀珠一家人拿不出太多陪嫁,名声也不佳,他却甘之如饴,考中进士后不久,便迫不及待地把她娶回了家。 可我张诗韵也貌美如花啊,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你周进是不是眼瞎了?当年你要是死皮赖脸一些,趁我被下了迷药,你霸王硬上弓,虽然事后会引发一场纠纷,但说不定也会被你得手,也不至于让我现在过着年轻守寡的悲惨生活? “我张诗韵究竟是招谁惹谁了,混成了这般模样?”张诗韵心中悲愤道。 “殿下……” 韩雪见张诗韵恍惚失神了,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毕竟说破了天吧,也才三百两银子的事情,把人家白秀珠长时间晾在这里也不太好,这毕竟是人家白秀珠自己家里啊。 “免礼吧。”张诗韵淡淡地说道。 白秀珠直起身子,心中暗自忐忑,不知道这位永宁公主突然光临寒舍,究竟所为何事? 等到寒暄过后,白秀珠听说永宁公主是为了那三百两银子而来时,她吃惊得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才区区三百两银子,就值得您抛头露面,不辞辛劳,亲自上门来取?她白秀珠被姐姐白秀玉占了那么多便宜,所得到的家中陪嫁,不及姐姐白秀玉的十分之一,她也不忍气吞声了? 不过,她毕竟只是一个六品安人,永宁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还会因为这三百两银子,而得罪了永宁公主不成? 冒牌的公主也是公主,也是她白秀珠吃罪不起的呀。 平日里,白秀珠虽然懒得管家,但因为背靠周进这个有钱财主,银子是不缺的。她当即吩咐身边丫头杏儿,从自己的零花钱中拿出三百两银子,还给公主伴读韩雪便是。 “这以后就两清了?”白秀珠含笑说道。 “两清了两清了,以后再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上门叨扰了。”韩雪一边说着,一边向永宁公主张诗韵看了过去。 按道理,上门讨债,得手即走,绝不停留。但看永宁公主张诗韵的意思,她好像还不想走? 张诗韵果然不想走。 她大大方方地坐在主位上,询问白秀珠道,“周进他人呢?为什么连韩雪姑娘的体己银,也要一拖再拖?当我们这些大家闺秀好欺负是吧?他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一行人就在这里不走了?看他是有脸还是没脸?” 白秀珠心神一紧,想着果然是来者不善,这个永宁公主张诗韵,怕是来专门挑刺的吧。 白秀珠也听说过,当初因为九边彩票叙功一事,张诗韵的兄长张诗远凭借这件差事办得好,从翰林院修撰升任户部郎中,还主持九边彩票南北巡回销售一事,许多人都说,张家父子借由这件差事,赚得盆满钵满。 可九边彩票的首创者周进,却仅从张诗远手中,拿到了数百两银子的辛苦费,为了此事,周进满怀怨恨,还含沙射影,揶揄了张家父子一番,双方此后便再也没有私下来往了。 也就是这次内阁首辅张楚病重,周进前去看望了一回,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到。双方积怨已久,可以说是众所周知。 现在张诗韵借着韩雪这件事,前来叫板周进,想要对他发难,也不是多么令人难以理解。 白秀珠胸大无脑,脸蛋模子虽漂亮,却只是一只好看的花瓶,应付不了永宁公主张诗韵的诘难。她连忙让平姨娘安排小厮,去紫檀堡将周进请回来。 周进当时正在紫檀堡酿酒厂,和那位酿酒师傅孙财源,讨论用土豆酿酒的一些技术性细节。 今年夏收时,整个顺天府境内,将迎来土豆收获的高峰期,大量土豆将同时上市,若是北平粮食市场接受不了这么多土豆,导致谷贱伤农,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祸乱。 周进这些天一直在操心这件事情,利用《青年诗刊》的业务资源,以一种相对合理的价格,向北平城中诸多风月场所预售了一批土豆,又利用他所倡导设立的大周朝星级酒楼评选委员会,向诸多酒楼预售了一批土豆。 大兴县的土豆种植推广工作,本来就在顺天府下辖诸多州县中,排名较为落后,产能没那么充足,只要土豆酿酒的技术性问题得到解决,将大兴县诸多农户生产的土豆全部消化掉,便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顺天府下辖其他州县,周进就懒得多管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不过是一个大兴县令而已,管其他州县做什么?当时大兴县衙的土豆种植推广工作被顺天府衙门通报批评,他周进吃到的上司挂落和同僚嘲讽还不够多是吧? 周进躲开众人,听到小厮陈小墨汇报说,永宁公主张诗韵已前往桃花巷兴师问罪,点名让他亲自当场,周进差点要吓尿了。 难道他和薛宝钗暗中苟合一事,被张诗韵给发现了? 但他转念一想,他和薛宝钗属于郎有情妾有意,即便张诗韵不高兴,她将薛宝钗身上的公主伴读职务撤掉便是,也找不到他周进头上啊。 “我巴不得薛宝钗被当场开革,做不成那个倒霉催的公主伴读,你永宁公主张诗韵坑害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周进心中腹诽道。 想当年,张诗韵夜闯桃花巷,手持利器胁迫周进,差点闹出了人命,他哥哥张诗卿得到消息后,又因为妹妹被周进下了迷药,而将周进暴打一顿,让周进在家中妇人们眼里很没有面子。 虽然张诗韵在周进迎娶张圆圆姑娘一事上,有着些许功劳,但是说实话,那一次有没有张诗韵,都没有什么影响,周进一开始的构想,也并没有把张诗韵算计在内。 如今,周进好不容易在机缘凑巧之下,把薛宝钗姑娘给收用了,他又处心积虑,玩出了一个欲拒还休的鬼把戏,扫清了他兼祧并娶的舆论困境。 结果薛宝钗却被她张诗韵给征辟了,做什么公主伴读,这不是故意坏他周进的好事吗? 一想到薛宝钗那丰腴饱满的身子,却不能尽情享用,周进一时心头火气,低声唾骂道,“我没找你张诗韵的麻烦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有胆量来找我?我便见上你一面,看你究竟有何话可说?”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5章 统收统销(一) 周进气势汹汹地从紫檀堡返回到北平城中,原本是想在永宁公主张诗韵面前,据理力争一番。 周进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对方当面掰扯一番,他和薛宝钗二人可是真心相爱,轮不到她张诗韵横加干涉。 “你即便能禁锢薛宝钗的肉体,也不可能禁锢我俩自由相爱的灵魂。”周进连爱情宣言都想好了,不介意到时候宣读出来,让张诗韵充分感受到,他周进可不是好欺负的。 然而,当从张诗韵的口中,得知她们一行人过来,仅仅是向他讨要那三百两银子的债务时,让周进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你张诗韵好歹也是公主殿下,真要给身边伴读撑腰,讨要那三百两银子,派一个下人过来也就是了,何至于要亲自走上这一遭? 至于所谓爱情宣言,周进倒不好提及了。别人上门讨要银子,你却大声进行爱情表白,这画风有些不一致啊。 周进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永宁公主张诗韵的一番思想道德教育,他也在公主面前坚定表示,以后有钱还钱,没钱也要给个说法,老实本分,诚信做人,争做大周朝的好公民。 张诗韵这才满意而去,临走前,她还斜乜了周进一眼,让周进心中直打鼓。 “我这是被这个女人惦记上了?”周进不明所以,有些忐忑不安。 不过,周进也没有太多功夫想这些,他还得未雨绸缪,为大兴县境内的农户们寻找土豆销路呢。 。。。。。。。 顺天府衙门内,通判傅试听说了周进的来意,脸上表情很为难,“你这是开什么玩笑?现在土豆才刚刚种植下去,连枝叶都没有长出来,你就想让顺天府衙门后厨,帮你预销三千斤土豆,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你总得拿出了实物,才好讨价还价嘛?” “况且话说回来,你是大兴县令,可不能公然参与商业经营活动啊。”傅试好心提醒道。 虽然他已和弟弟傅检分家另过,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傅试打心眼里,还是希望他弟弟傅检能跟着周进混出一番名堂。 别的不说,傅检要是混好了,当年他在分家时所占得的便宜,便不值一提了。 要不然,傅检越混越差,连生活费都没有着落,傅试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个庶弟饿死在街头不成? 周进是傅检的背后恩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傅试也要对他客客气气了。 “无妨。我只是一个中介,帮助大兴县境内农户多销售一些土豆,起到牵线搭桥的作用。我本人可没有从中赚取分毫利益。”周进解释道。 傅试心想,你周进是闲得蛋疼是吧?顺天府衙门要求各位州县主官做好土豆种植推广工作,以种植面积和产量作为考核标准,根本没有涉及到土豆销售这件事情,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你自己找苦吃不要紧,按照你周进这种搞法,这么一通胡乱折腾下来,咱们其他官场同仁还要不要好好地休息了。前一段时间,我被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分配到玉田县,刚忙完土豆种植巡查督导,等到了土豆成熟季节了,我还要帮助那些卑贱农户销售土豆?究竟是我们这些官员在种田种土,还是那些农户在种田种土,究竟我们这些官员是上位者,还是那些农户是上位者?” “大周朝的官场之中,讲究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没错。这个周进还真是一个愣头青啊,难怪玉田县主簿李灿都看不起他,言语之间多有轻蔑之意。”想到这里,傅试不知不觉间,对于周进的看法便有些轻视起来,就周进这般跳脱的性子,即便有忠顺王看护他,怕是也没什么前程可言啊。 他大概也就只能搞一搞忠君爱国思想宣传,靠耍嘴皮子博取功劳了,仕途经济之类,这个周进也不怎么样嘛? 傅检的神色很快就冷淡了下来,他敷衍周进道,“兹事体大,还容我慢慢思忖再三吧。” 说完,他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做出即将喝水的模样。周进见状后,便知道对方是在端茶送客了,便立即起身告辞。 周进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中唾骂道,“傅试这个老家伙,真是一个典型的官僚主义,他自己不干事,还想让别人也干不成事。今日我难得大发善心,好心提醒你们这些狗官尽早做出预案,你们这些人既然不领情,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顺天府衙门尽管啥都不管,但周进所领衔的大兴县衙,却已像是一台机器一般,初步开动起来。 除了大兴县衙典史高基坐镇北平城中,主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事务,暂不涉及经济工作以外,自大兴县令周进以下,包括县丞彭念,暂代主簿兼教谕傅检,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等人,都将一部分时间、精力,投入到了土豆销售一事中来。 彭念已亲自领队,带领户房诸位衙役,对大兴县境内种植春土豆的农户数量和耕种面积进行了统计,计有三千二百余户,共种植土豆十六万亩,以亩产千斤计,仅大兴县境内,到今年夏收时,便有一亿六千万斤土豆进入北平粮食市场。 顺天府下辖五州二十二县,总共加起来,土豆种植面积将会达到多少万亩,预计土豆产量达到多少亿斤,怕是一个天文数字,在老百姓的生活中还没有形成土豆食用习惯的前提下,土豆产量越高,越有可能谷贱伤农啊。 为此,傅检已经放下了大兴县学教谕的工作,以大兴县衙主簿的身份,在北直隶行省范围内,分别前往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顺德府、大名府、广平府、永平府、宣府、延庆直隶州和保安直隶州,会见当地粮商和中小地主,向他们积极推销土豆。 去年秋土豆收获时,因为顺天府衙门对土豆种植面积和产量这一块抓得很紧,以至于大部分土豆并没有进入北平粮食市场,而是作为土豆种留存了下来。 这就导致了两个不利因素。 一是土豆的食用价值,还没有在北平粮食市场中接受住检验,也没有推动更多民众形成土豆食用习惯。 去年冬天,大兴县衙官吏下乡开展土豆种植宣传推广时,这玩意儿究竟怎么食用,是生吃还是烤熟了吃,是许多农户最为关心的问题,让周进有些哭笑不得。 二是流向北平粮食市场的土豆不太多,且主要客户是那些高端酒楼和个别大户人家,他们仅图吃一个新鲜,也格外出得起价格,导致土豆价格高企。 受关外战事影响,北平城中的粮食价格本来就不低,二两现银才能买到一石粳米,而一石土豆可以卖九钱银子,依照土豆的亩产来看,种植土豆比种植大米要强多了。 以至于顺天府境内的其他州县,在当地官员的怂恿下,大量民众花了巨大本钱买来土豆种,原本是希望在今年夏收时,大赚一笔,若是届时土豆价格太低,收入明显不及预期,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好在现在,其他州县官员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粮食市场中那些不多的土豆,价格还维持在既定高位。这便让傅检外出开展商务谈判,顺利了许多。 “我是大兴县衙主簿,既然收了你们一半订金,自然会保证按时给你货物。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大兴县衙不成?”傅检正色说道。 有人干笑道,“你傅大人,我们还是信得过的,但这大兴县衙,我们实难相信呀。” 也有人心生疑虑道,“论当官,我是不懂,也不如傅大人,但论做买卖,我还是有一定经验的。早知道,做生意没有上赶着买卖的道理。傅大人所在大兴县,就靠近北平市场,若是这生意真有赚头,你们直接将土豆卖到北平城中就行,为何要舍近求远,到我们广平府来进行推销?” “这你们就不懂了。我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你们可千万别向外传。你们也知道,大兴县令周进大人,是在顺天府境内倡导土豆种植的第一人,也因此得到了上官的首肯。他想着更进一步,将土豆种植推向整个北直隶行省,这可是大功一件,有利于民生社稷呀。如果我们不到你们广平府这里来,等着你们这里自发种植土豆,那还得需要多少年?十年或是八年还好说,若是再过三五十年,咱们周进大人都要告老还乡了,他这土豆种植首倡者的身份,对于他的仕途发展,还有个什么鸟用?现在诸位应当已经能猜到,我们大兴县衙为何要向你们这些粮商,低价倾销土豆了吧。” “原来是这样。”诸位粮商恍然大悟道。周进想要升官,宁肯做赔本生意,低价倾销土豆,这属于不讲经济讲政治,这位县令大人深得官场精髓啊。 傅检趁热打铁道,“须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现在北平城中的土豆价格,一石可以卖出九钱银子,我这里给你们优惠一些,一石只卖七钱银子。你们广平府这几家粮商联合起来,一次性预定一千石,便可以纯赚二百两银子,虽然赚得也不多,但也相当于给了我这个大兴县衙主簿一个面子,以后你们在北平城中,若是有了令人为难的事情,说不定找到我这里来,我还可以帮你们想一想办法。” 傅检都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诸位粮商便有些意动了。 左右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情,再亏本也不会亏到哪里去。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是这些土豆比鸡食、猪食还难吃,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但不是还可以拿给家中下人吃,让他们一日三餐猛吃,吃上几个月,不就都吃完了吗?还节省了一批白面馒头不是? “好好好,我们就给傅大人一个面子,联合起来,预定一千石土豆,也算是结下了一个善缘。”诸人说道。 还有人蹬着鼻子上脸,谄媚道,“我个人还可以另外预定一百石土豆,不过还请傅大人帮个忙,让我和周进县令有机会一起喝喝茶,亲近亲近。” “这你就有些过分了呀。预定一百石土豆,才不多七十两银子,你就想要和周进大人喝茶,都像你这样,那还不得把咱们周大人给活活地累死?我这里可以给你做主,你要是单独预定五百石土豆,我便安排你和周大人见个面,大家一起围炉而坐,看看星星和月亮,畅谈人生和理想,岂不快哉?”傅检卖力忽悠道。 五百石土豆,便是三百五十两银子,说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字了。 但那人转念一想,周进可是五品爵爷,六品县令,又有着进士功名,若是能和他见个面喝个茶,提前把关系打牢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大用。 即便他没有机会调到广平府,那也是一笔谈资不是?以后等他发达了,我便可以在众人面前吹牛皮,说自己和某位朝中大佬曾经共处一室,谈天说地? “行行行,五百石土豆就五百石土豆吧,我这就先预定了。傅大人可要记住您今天的承诺啊。”那人咬牙说道。 其他粮商这时候也醒悟过来,有人也跟着预定了五百石土豆,还有人单独预定了八百石土豆,说是要请傅检牵线搭桥,让周进大人给他们家孩子做授业恩师。 兹事体大,傅检不敢随便应承,只说他做不了这个主。 他还趁此机会,立下了一个光辉人设,“我傅检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若是答应了的事情,我排除万难也要做到。若是我自认为不能做到,便一定不会答应。我可不是那种信口开河、满嘴跑马车的卑鄙小人。” 傅检从广平府几位粮商手中,捞走了几千两银子的订金,反而还赢得了这些粮商的交口赞誉,都说他重然诺,守信用,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有人还据此揣测道,“难怪傅大人能得到荣府看中,迎娶了他们贾家的千金小姐,看来荣府也认定傅大人前途看好,是一名正人君子呀。” 气得傅检想要骂娘,你这鸟人究竟是怎么做生意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钱能通神,看着手头那几张银票,傅检也只能忍气吞声,当作自己没听到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6章 统收统销(二) 傅检这次立下了很大功劳。 他外出公干,在北直隶行省范围内游走了一大圈,耗费了两三月时间,一路上可谓车马劳顿,风尘仆仆。 傅检的身体都瘦了一大圈,劳累得脱了形,以至于他刚从外地回来,猛然出现在周进面前时,周进还有些不敢相信,反问道,“我可没听说傅检还有一个老弟啊?” 当时在现场,连一向都有些看不起傅检,此次跟随在傅检身后负责记账的王成学,都情不自禁地为傅检说了一句公道话,“傅主簿这次尽心尽力,真正是拼了老命了。” “辛苦了,辛苦了。”周进连忙劝慰道,“我不是说可以慢慢来,就当游山玩水了一圈么。傅检老弟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傅检哭丧着脸说道,“外地那些粮商和官员,还有那些乡下土财主,可没有谁是一盏省油的灯。为了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我是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还要陪他们吃饭喝酒,伏低做小,生怕惹他们不高兴,生意便做不成。早知道是这样,您打死我也不肯去了。” 周进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受了委屈。我这便做主,给你放一个月长假,等到了土豆收获时,你到时候还得再辛苦一遭,可不能推托了。” “那我肩上的这个县衙主簿和县学教谕的差事?”傅检有些犹豫道。 他倒是想要好好地休息一阵,家中那么多美貌妇人,长时间不见,也应该轮流抚慰一番了。可这身上的担子若是没有卸下来,他即便想要偷个懒,恐怕也不得闲啊。 “无妨。县衙主簿的差事,前一段时间是我替你顶着。现在我让王成学以我身边师爷的身份,替你顶替一阵子,若没有特别紧要的事务,应当不会再打扰到你,也省得你房中那几位妇人,隔三差五就找我们家白秀珠要人,说我把你藏到哪里去了?至于大兴县学那边,县学训导张应华已经主持了一段时间工作,尚未出现明显纰漏,便一直交给他来做好了。反正你这个大兴县学教谕,迟则半年,早则三个月,也兼任不了多久了。”周进慢条斯理地说道。 王成学心想,“周进大人是越来越有做官的派头了。他让谁上,让谁不上,都是一言而决,也没见傅检本人反对。看来以后跟随在周进大人身边,还要更加恭谨一些才行呀。” 王成学虽然是顺天府尹王允的儿子,可是他科考成绩不给力,也不是那块刻苦攻读的料子,以监生入仕,便只能先做一个杂牌官。 他自恃身份,以往是有些看不起同样是监生入仕的傅检,但他对周进却是毕恭毕敬,平日里连他父亲的名字都没有提及过,生怕别人对他的看法不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周进才有意于抬举他,打算把他引为心腹来培养。 傅检不是那种驽马恋栈之人,周进说把他身上的主簿差事交出来,他就立马同意交出来,给王成学一个锻炼的机会。 王成学当然也要投桃报李,在随后的汇报中,给傅检多说些好话了。 “此行能够大功告成,一定要给傅主簿记上一次头功。”说到最后,王成学这句话,竟然还有一些动容。 他可是亲眼看在眼里。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傅检也曾遭到个别商户的冷遇和外地官员的嘲讽,说他不务正业,没事找事干,纯属一个官场愣头青。 但傅检不仅没生气,还很好地发挥了自己人不要脸、唾面自干的长处,一通胡搅蛮缠、坑蒙拐骗之后,带回来的预付定金高达三万二千两银子。 按照谈好的价格,这也就意味着,大兴县境内将近十万石土豆的销售得到了保证。大周朝的度量单位中,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上亿斤土豆销售不成问题了。 再加上周进先前在北平城中,向诸多风月场所和高端酒楼,谈妥了一批土豆预售协议。桃李书院、大兴县学等教育机构,也预备向学员们提供土豆食品,又至少能消化几百万斤土豆。 改扩建完成的紫檀堡酿酒厂,也用土豆作为原材料,尝试着酿制出了第一批土豆酒,到时候等到夏收时,也能为土豆产量消化略尽绵薄之力。 土豆统筹销售的问题解决后,周进便要开始着手土豆统筹收购的问题了。 大兴县境内种植土豆的农户有许多,土豆耕种面积也很大,若是操作不当,被人钻了空子,周进怕是会亏得连内裤都要当掉了。 因此,早在傅检外出时,周进便委托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将三千二百余名农户及其名下土豆种植面积,都进行了详细记录,并一一登记造册,届时土豆丰收时,周进便会以亩产千斤为限,向该农户收购土豆,多余的部分,则一律不管,由该农户自己寻找市场。 不过,周进作为大兴县令,他一意孤行,所推动的这个统收统销政策,一开始并没有得到本地农户的支持和认可。 原因无他,周进给出来的价格太低了。 明明北平城中,一石土豆能卖九钱银子,可是卖给大兴县衙,却只有一石土豆四钱银子的价格,连现有价格的一半都不到。 一般来说,一亩上等良田可得三石大米,卖到北平城中,便是六两银子。而一亩贫瘠沙地,仅单季亩产就能达到八到十石,以每亩春秋两季合收二十石土豆来计算,一石土豆四钱银子的价格,便可以卖出八两银子。 贫瘠沙地的出产比上等良田还高,这本来就是很不正常的现象。 但农户们的眼皮子都很浅,他们可不管这些,也不会主动计算这笔账。 他们只看到北平城中,现如今一石土豆可以卖出九钱银子,便认为大兴县衙行统收统销之策,不过是为了趴在农户们身上吸血,他们当然不愿意,还大骂周进是个贪官,是一个周扒皮。 “听说周进这厮主持紫檀堡附近诸多项目开发,投入进去的成本太大,他为了弥补亏空,便在大兴县内的农户们身上打主意,这厮真是一点脸都不要,可谓斯文扫地啊。”人们在背地里议论纷纷道。 不过,周进所在的大兴县衙,早已经用公文的形式,向县内所有农户们申明,土豆统收统销之策秉持自愿原则,想以这个价格出手,大兴县衙即可保证收购,若是农户们不愿意,大兴县衙也绝不强迫。 “我宁肯夏收时,土豆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让大家增产增收,而我这里一颗土豆都收不到。大兴县衙出此下策,不过是为了给诸多农户吃一个定心丸,让你们在卖不出预期高价甚至干脆卖不出土豆时,便可以把这些土豆卖给大兴县衙,此乃旱涝保收之策,你们若是不支持,我立即取消便是。” 在向大兴县内诸多农户宣讲土豆统销统收之策时,周进向大家耐心解释道。 “支持支持,我们一定支持。”诸多农户连忙表态道。 “那还是不要取消了。”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说到底,他们虽然眼皮子浅了一些,但也绝少有人是傻瓜。 周进的这个统销统收之策,实行自愿原则,到时候土豆价格高,他们便把自家土豆卖给别人,若是土豆价格低,他们便把自家土豆卖给大兴县衙,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一笔生意,他们当然是欣然同意了。 但周进身边下属、幕僚,包括县丞彭念,典史高基,主簿傅检,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桃李书院副院长王成学,却都对周进此举表示忧心忡忡。 “其他都好说。咱们哪怕是辛苦一点也没啥。万一要是北平城中土豆价格持续高企,咱们到时候一颗土豆都收不上来,拿什么给那些外地粮商、土财们一个交代?那些人可都不是善与之辈啊。”县丞彭念面有忧色道。 当初周进提出这个构想时,彭念就有些不太赞同,在他看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你做好了还好说,万一没做好,那便是天大的麻烦啊。 可是一想到上任大兴县丞刘顿的前车之鉴,他为了脱罪,连绕膝身前的两个娇美女孩儿,都不得不送到傅检房中做小妾,家产更是散去了大半,彭念便不敢生出反对的念头了。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周进是一县主官都不怕,他作为副手也没有必要太过于担心。 “一般不会如此。我在紫檀堡这边搞土豆种植推广,也有两三年时间了,一亩变十亩,十亩变百亩,扩张面积本来就有些惊人。赶在顺天府衙门对境内土豆种植推广的强势要求,长乐府商人周孟庆,每次都从南方调集数十万斤土豆运送到顺天府,作为土豆种使用。今年夏收时,整个顺天府境内,怕是会有数十亿斤土豆,如此天量,对北平城中的米面价格,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冲击,更不用说,土豆食用根本没在人民群众的现实生活中得到普及。北平粮食市场若是不能将这些土豆及时消化,土豆的价格就要跌倒谷底,我们不能不未雨绸缪啊。”周进喟然叹道。 “大人毕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份谋划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接下来的话,高基没有说出来,但他的意思却是十分明了。 万一土豆价格持续高企,这么多土豆预售协议成了一纸空文,没法得到执行,周进作为主官,怕是难辞其咎,也会引发那些言官们的攻讦啊。 傅检插嘴道,“这个问题倒不大。协议是我出面签订的,那些粮商、土财即便不高兴,也只能找我晦气,怪不到其他人头上去。我到时候把订金退还给他们,自己则主动引咎辞职,挂冠而去,他们一分钱的损失都没有,难道还能对我喊打喊杀不成?这样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既然有人愿意出面顶缸,背下这口大黑锅,彭念、高基二人便再也没有疑问了。他们呵呵一笑,都夸赞傅检这人讲义气,知进退,以后前程不可限量,云云。 王成学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前任县丞刘顿名下的两个庶女刘芬和刘芳,也算是一对俏丽的姐妹花了,周进当时为何自己不享用,也没有雨露均沾分给众人,而是干脆利落地把这对姐妹花都送到了傅检房中,敢情他当时就谋算好了,是预备了要用傅检出面顶缸,而傅检本人也愿意啊。 王成学反思道,难怪自己家世比傅检好,却只能跟在傅检身后喝汤,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少了一份替上官分忧、为上官解惑、帮上官顶缸、助上官背锅的正确觉悟啊。 上官为难的时候,你不挺身而出,等到了排座位、分果果的时候,上官自然要把你排在后头。 想到这里,王成学也主动表示道,“这次外出商务洽谈,预售土豆,是我陪同傅主簿前往各地,真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我这里也可以承担一份责任。我是桃李书院副院长兼农学堂堂主,现在又挂名周大人身边师爷,若是有人揪着这个问题不当,便可以对他们说冤有头债有主,让他们来找我便是。” 周进颇有深意地看了王成学一眼。他是和傅检有过一次暗中交易,事情若是没做成,便由傅检背锅,他丢官去职,继续担任那个桃李书院院长职务,损失也不大。 若是事情做成了,届时统收统销之策得到的盈利,便多分给他一些,好处可不算少。 傅检表态背锅,周进不觉得稀奇,可是王成学也愿意出来背锅,就让周进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了。 “好好好,大家都有这种众志成城、勇于任事的精神,何愁公务不能办好?尤其是傅检老弟、成学老弟这种主动揽责的自觉意识,必将成为大周朝官场之中的一段佳话。”周进及时鼓励他俩,高声赞扬道。 王成学心中暗喜,想着自己一番忠心表态,果然得到了周进大人的认可,连称呼都变成了成学老弟了,以后在官场上,有周进这位科举正途官员出面照拂,即便他父亲王允告老还乡了,他也足以在官场上继续耕耘一番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7章 谷贱伤农(一) 周进标新立异,在大兴县境内行统销统收之策,他甚至还给傅检这厮放了一段时间长假,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 要是在往常,早就有言官上书,告他胡作非为、巧立名目、与民争利了。 一顶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还怕把他周进按不下去? 但因为周进此前,给大家挖了不少坑,比如说南北风月汇演之争,土豆亩产涉赌一案,土豆种植下乡宣传一案,很多人都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 因此这一次,即便是有人看他不顺眼,即便是再没有耐心的人,也断然不会轻举妄动,总要等到事情发酵开来,才好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周进也因此有了一段难得的平和时光,还收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镇国公嫡次子牛军入仕一事,在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的关照之下,很快就得到了解决,王允将他安排在顺天府衙门出任照磨一职,掌管磨勘和审计工作,秩正八品。 镇国公府私底下给王允送去了多少银子,周进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 但牛军能和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牵上线,说起来还得多亏了周进的引荐,即便牛军内心舍不得,但他也不可能坏了官场上的规矩,让周进这号中人吃亏,到底还是送来了鼓楼西大街上的两处商铺,作为周进的介绍费。 周进也不客气,他把这两处商铺转移到了白秀珠名下,便算是白秀珠的个人财产了。至于这两处商铺如何打理,安排哪些人手,任凭白秀珠及其名下两位丫头杏儿、桃儿共同商议决定,周进也懒得为此白费心思。 他的主要精力,都盯在城中粮食价格的变动上了。 夏收前,城中米面价格有了一定程度的回升,连带着土豆的价格,也开始小幅上扬。 这是因为有人传言,顺天府境内,种植土豆的人太多了,导致北平周边麦粟产量不如往年同期。 受此消息刺激,小麦价格逐渐上涨,连带着粳米、土豆等粮食的价格也有所回升。 最高时,一石粳米价值二两二钱银子,一石土豆的价格更是首次突破一两银子。 那几天,北平官场之中,潜藏着一股暧昧不明的氛围,许多人都等着看周进的笑话,拿了那么多土豆预售合同在手里,却不能履行,即便有傅检、王成学等人背锅,但他作为大兴县令,想必脸上也不太光彩。 甚至于有一名退休乡绅,在有心人的怂恿之下,带着几分醉意,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县衙大堂。 他手里捏着一根旱烟筒,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指着周进大声嘲讽道:“周县令,你这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还搞这统销统收的把戏,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下凡,能够洞烛先机,点石成金?” 周进眉头紧锁,目光如刀般射向那名乡绅。 他知道自己年轻,资历浅,难免会遭到一些人的质疑和嘲笑。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无礼。 不过想要做大官,必须能忍他人之所不能忍,周进按捺住内心的满腔怒火,打着哈哈说道,“不过是让土豆种植户们没有后顾之忧罢了,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没有关系。” 那名乡绅见周进油盐不进,也只得罢了。他心中暗道,多少人盼着土豆价格暴跌,让农户们被迫卖田还债,你周进这么搞,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啊? 你真当那些农户们,会念着你周进的好? 恰如这名乡绅内心所想,大兴县内的诸多农户,对于周进也有些不满起来,虽说统销统收之策是一件好事,但周进把价格定得太低了,怕是会影响土豆销售行情啊。 有些土豆种植大户还在私底下串通起来,说是一斤土豆都不会卖给周进,到时候看他是有脸还是没脸? 这让周进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纯粹是为了种植户们利益着想,结果却招到了种植户们的埋怨,这是何苦来哉? 相比之下,打定主意要背锅的大兴县衙教谕兼暂代主簿傅检,则心情要轻松许多。 大兴县学教谕挣得少,桃李书院院长挣得多,而且他一边做桃李书院院长,还可以一边复习备考,为下届顺天府乡试做准备,何必要沉沦下僚,在大兴县学教谕或者大兴县衙主簿的位置上空耗岁月? “听说周进大人在家中眉头紧锁,连吃酒都没有心情了。你倒好,一天到晚缠着咱们姐们俩,也不懂得稍微消停一下?”姐姐刘芬红着脸蛋,揪着傅检的手臂说道。 傅检一边上下其手,一边笑道,“你怎么知道周进大人连吃酒的心情都没有了?他吃酒不吃酒,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原本就不是一个酒鬼。但若是他连续几个晚上,都在书房中安歇,没有叫身边妇人侍寝,我倒是相信他真是在忧心忡忡。” 刘芬回答道,“我还不是听宁心姐姐说的。她今日去了张圆圆姑娘那里一趟,说是看到周进在以茶代酒,敬一个什么人。” “那人长成啥样?”傅检赶忙追问道。 刘芬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并没有亲见,只是听宁心姐姐说,那人生长得肥头大耳,两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一看就是个色眯眯的坏家伙。” “哦,对了,宁心姐姐还说,那人说话时方音很重,好像是闽省一带的口音。”刘芬补充说道。 傅检揣测道,“看来是那位长乐府的粮商周孟庆了。周进早就预判到了北平城中的粮食波动,让周孟庆押运了大批粮米过来,赶着这一波行情好,多赚一些银子。等到了土豆价格下跌时,他又低价购入大量土豆,沿着南北大运河卖到南方去。周进大人真是好算计啊,这次就是不知道是谁折在他手里了?” “啊,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何连吃酒的心情都没有了?”刘芬不解道。 傅检笑道,“这是人家的小小计谋,演一场戏给众人看罢了,要不是如此,谁又敢在他这位太岁头上动土?” 傅检猜得没错,北平城中的粮米价格连续多日上涨,带动土豆价格也高居不下时,终于有人在朝堂之上议论起了周进的统销统收之策。 这一天,内阁首辅张楚依旧没有上朝,领班大臣乃北静郡王水溶。 在他的暗示下,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御史站了出来,他捋着胡须,眉头紧锁,声音洪亮地说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今上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御史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近日,臣听闻大兴县县令周进,擅自推行统销统收之策,强行压低土豆价格,收购农户手中之土豆。此举虽短期内或许能平抑物价,但长此以往,必将损害农户利益,甚至可能引发民变。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下令周进停止此等荒谬之举,以维护社稷稳定。” “可是我听说,周进所行统销统收之策,秉持自愿原则,如果嫌弃他给出的价格低,大不了不卖给他就是了,何谈损害农户利益?”户部主事魏东宁提出疑惑道。 魏家想让魏西平接任大兴县令,和周进在私底下已经达成了协议,双方属于政治同盟,自然希望能够和平交接最好,若是周进突然倒台,这个官职被其他人抢先得手,那魏家的谋算便落了空,这是魏东宁所不愿意看到的。 “你懂得个什么?”那名御史仗着有人在背后撑腰,对魏东宁这个小小的户部主事便有些看不上眼,他反驳道,“周进既然能派傅检以大兴县衙主簿的身份,到处推销土豆,拿下了一份又一份预售合同,他自然也能够以大兴县令的身份,强迫县内诸多种植大户,将土豆低价卖给他。此等唯利是图、居心险恶之人,出任地方官员,真是本地老百姓的一场灾难啊。” “够了。”户部尚书毕景曾大人一声断喝道,“有事说事,没有这种事就先别说。周进要是真以大兴县令的身份,强迫县内诸多农户卖粮食给他,你作为都察院御史,确实有理由风闻奏事,检举揭发。可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你就臆断他一定会做出这种欺行霸市之事,这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 毕景曾大人属于朝廷一品大员,张楚若是病退,他便极有可能入阁辅政,即便是对上北静郡王水溶,他也不遑多让,一个小小的御史,在他毕景曾大人面前,分量明显有所不够,这件事便揭过不提了。 下朝后,毕景曾大人托人给周进捎话,让他一定要谨小慎微,切勿做出欺压民众、违背朝廷律法之事。 毕景曾大人只差没明说,就算你这次未雨绸缪失败了也不要紧,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就行了,以后还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周进对来人说道,“请转告毕大人,请他务必放心。” 次日,长乐府粮商周孟庆所掌握的大批粮米投放北平市场,城中粮食价格应声下跌。 不到三天时间内,一石粳米的价格,从最高处价值二两二钱银子,先是跌到价值二两一钱银子,再又跌到一两九钱银子,临近土豆丰收时,甚至一度跌破到了一石粳米价值不到一两六钱银子。 原有的土豆价格,便再也维系不住,价格跌起来时,比粳米价格跳水的幅度还要更大,因为大量新收土豆要上市了。 大兴县境内的土豆种植大户们还好说,再不济,还有大兴县衙替他们兜底。 他们一边骂骂咧咧,说周进这厮太贪心了,不知道要在种植户们身上捞走多少油水,一边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好歹能把自家生产的土豆卖出去,一石土豆卖四钱银子,虽然赚不了太多,但也比种植其他农作物要强多了。 但顺天府境内其他州县的土豆种植户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需要自己联系买主。 想要卖给北平城中的高端酒楼,那些酒楼都说早就从大兴县衙户房那边预订好了;想要卖给北平城中的风月场所,却也被大兴县衙占先。 甚至连国子监和顺天府学,也都花了一笔订金,向大兴县衙户房支付了订金,这几天,便可以看到大兴县衙组织的运送队伍,将新收土豆源源不断的送到了这些教育机构。 其他州县的种植户们,求告无门,欲哭无泪。 他们不敢在顺天府衙门前闹事,但是回到各自州县所在地,向本州县的官员寻求一个说法,却是不大害怕的。 说起来也是他们有道理啊。当初种植春土豆时,是你们这些官员威逼利诱,说土豆种植面积一定要达到多少亩,可眼下等到土豆收获时,你们这些州县官员,便一个赛一个,都不闻不问了。 这说得过去么?看看人家大兴县衙是怎么做的? 许多土豆种植户们聚集在当地州县衙门,他们高呼着口号,要求这些州县官员向大兴县衙学习,给新收土豆寻找一个销路。 各州县官员哪里耐烦这些? 他们都是习惯于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一群人,看到有土豆种植户们在闹事,当场就命令衙役们抡起棍棒加以驱逐,谁若是不服气,便把他丢进监狱之中,通知其亲人家属替他前来赎罪。 本来种植的土豆卖不出去,就让人心中郁闷了,现在还要支付一大笔赎罪银给当地州县衙门,再一想到夏税在即,还不知道从哪里筹措这笔税银时,他们心中的绝望感,便越发强烈了。 “这些狗官们,真是不打算让我们活啊。”玉田县城内,某间小酒铺中,有人借着酒意,发泄着心中的不闷。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不是都说了么,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些狗官就是这个德性,不弄到天怒人怨,他们就啥事都没有。”另一人怨气冲天地说道。 “左右不过是一死。要不然咱们带着老婆孩子,逃奔到外地去。我听说,大兴县衙搬迁到了紫檀堡,在那里大兴土木,或许我们也能够在那里谋得一份差事,省得一辈子种田种土,受这些狗官们欺负。” “此事非同小可,需要从长计议啊。”旁边众人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8章 谷贱伤农(二) 玉田县的这次骚乱不太成功,也没有引起社会层面的广泛关注。 那些愤怒的土豆种植户们,说到玉田县衙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时,他们无不咬牙切齿,但若真是让他们和这些官员们对着干,打生打死,性命相搏,他们又变得有些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 真可谓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最终,他们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在玉田县城纵火,烧毁了许多家店铺,也趁此机会浑水摸鱼,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便逃之夭夭了。 而更多的土豆种植户们,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要么向人借贷,要么卖田卖土,先把夏税对付过去了再说,或许等上一段时间,情形便会转好呢? 然而情形并没有好转。随着新收土豆大量涌入市场,土豆零售价格一日三跌,已降低至一石三钱银子,照这个趋势,还有继续往下跌的可能。 大兴县内诸多土豆种植户们,这时候也纷纷改变了口吻,来到紫檀堡出售土豆的时候,对周进县令、彭念县丞、高基典史、傅检主簿等人,赞颂之声不绝,阿谀之词不断,甚至还有人扬言要给周进县令立生祠,吓得周进浑身一哆嗦,差点吓出尿来。 “这些鸟人,既贪婪又愚蠢,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是吧?”周进心中郁闷道。 他洞烛机先,率先解决了大兴县内诸多农户的土豆销售问题,这在大周朝的官场之中,本来就遭到庸人记恨了,要是他还被人立了生祠,怕是要被言官们群起攻之了。 周进一再告诫那些农户们,谁要是敢乱来,大兴县衙户房便将他从本县土豆种植农户名录中除名,再也不收购他们家种植的农作物了,这才算是很好地制止住了这股歪风。 周进这才放下心来,剩下来的时间,他便可以安心数钱了。 大兴县衙负责这次统销统收,从县内农户们手中共计收购土豆八十余万石,再根据预售合同,转卖给其他州县粮商、土财及北平城中各大书院、酒楼及风月场所,实现利润将近十万两银子。 按照当初的预售协议,大兴县衙可以从每石土豆中,赚取三钱银子,八十余万石土豆,至少可以实现二十四万两银子的毛利润。 但因为那些粮商、土财、山长、掌柜、老鸨等客户,私下里串通起来,集聚在大兴县衙,向周进、傅检等人讨要一个说法,说他们被周进、傅检等人骗得太惨了,一致要求大兴县衙下调土豆出售价格。 周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话说回来,他一个人也顶不住那么大压力,一通好说歹说,将土豆销售价格调低了一些,在原有基础上打了一下折扣,即便如此,纯利润也相当惊人了。 不仅周进、彭念、高基、傅检、张应华等这些有品级的官吏,拿到了数百两银子到数千两银子不等的劳务费,参与统收统销的诸多衙役、县学生员、保甲长等,也都有数吊钱到数十吊钱的额外收入。 连大兴县巡检武大,不过是被邀请过来看场,实际上并没有参与此事,但也分润到了三十两银子的好处费,他手下那帮兄弟,也不算白来,混到了好几顿酒肉,个个都吃得腰粗肚子圆,逢人就说周进县令的好。 以前,因为周进对于他那个便宜小舅子赵乐勾引马蓉一事知情不报,让武二头顶青青草原,拖累了家族良好声誉,导致武大心生不快,但是看在这三十两雪花银的面子上,武大便决定这件事情还是既往不咎好了,年轻人还是应当向前看不是? 况且,自从马蓉被拘禁在家之后,便老实了许多,如今更是怀了身孕,马上就要替老武家这一支开枝散叶了,再纠结这些陈芝麻乱谷子也没有什么意义嘛? 武大决定拿出十两银子,让武二去市面上买一只银簪子送给马蓉,也好让那个不守妇道、贪图财货的弟妹在家中安心过日子。 马蓉是不是能够安心在家过日子且不说,但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一家人,却是开开心心地过起了小日子。 在周进没有到任大兴县令之前,张应华一家人在吃穿用度方面极为节省,即便如此,也只能保证不断炊,日子过得极为清苦,他老婆从娘家带来的那些金银首饰,都差一点儿被她给全部当掉了。 周进到任之后,张应华先是积极参与下乡宣传,拿到了五两银子的津贴,年底县衙封印及年初县衙开印,又各有一笔不大不小的福利,合起来又是十多两银子,有了这大约二十两银子打底,张应华一家人这才算是从生活窘迫的泥潭之中爬了出来。 去年腊月时,为了过好这个春节,张应华的老婆沈氏,不仅为家里人都添了一件新衣裳,还一口气买回了五斤牛肉,五斤羊肉,鸡鸭各一对,黄酒一坛,过了一次幸福年,不仅张应华、张含光父子俩吃好喝好,沈氏和她女儿张含亮也不顾形象,吃得满嘴流油。 以至于张应华喟然感叹道,“这才算是人过的日子啊。” 为此,他带着儿子张含光,亲自上门给周进拜年,父子俩规规矩矩地向县令大人磕了三个响头。 吓得周进连忙把张应华搀扶了起来,“孩子给我磕头,我便勉强接受了,但你我也算是同僚,可千万别折了我的阳寿啊。” 这次统收统销之策,张应华虽然不太理解,但也算尽心尽责。 傅检外出开展商务洽谈时,他便主持大兴县学工作,还带领县学生员们,不辞辛劳,协助县衙户房开展土豆种植户的名单录入工作。 等到夏收过后,农户们前来出售土豆,张应华还带着县学生员,帮忙过秤、计数、出纳,忙起来时,甚至还帮着装货、卸货,可谓劳苦功高。 他的这些表现,周进完全看在眼里,在发放劳务费时,虽然没有把他抬高到傅检那样的福利标准,却也给了他三百两银子的好处,让张应华喜出望外,一时间情难自已,差一点儿就要泪洒当场。 张应华深感自己跟对了人,他的这一番付出不算白费了。 三百两银子到手,张应华和他老婆沈氏,对这笔钱的用途有过好几番商议。 沈氏的意思是,张含光、张含亮兄妹俩都有些大了,最近这几年便要陆续开始谈婚论嫁了,如今全家人都寄居在大兴县学,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拿这笔钱买一套房子。 “不拘是买在北平城中,还是买在紫檀堡万柳园,我都心满意足。我跟着你张应华颠沛流离,也吃了许多年的苦了。我本人倒也就罢了,但你不能让未来的儿媳妇也跟着咱们寄人篱下吧?”沈氏哭诉道。 “这是什么话?”张应华呵斥她老婆道,“我是大兴县学训导,我便住在县学里面,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怎么在你嘴里变成了寄人篱下?你这话也太不中听了。” 张应华是一家之主,他大喝一声,把她老婆沈氏镇住是不难,但张应华心里也清楚,不买一处房子,确实也非长久之策。 别的不说,单说以后儿媳妇进门,总要给她预备一间婚房吧? 想到这里,张应华便叹了一口气道,“行行行,这件事便依你。不过这是一笔意外之财,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一定还有。因此买房可以,但不能把这些银子全部拿来买房,至少要留下一百两银子作为家用,以备不时之需。” “这我省得。”沈氏喜滋滋地说道,“那您拿个主意,这买房子,究竟是买在北平城里好,还是买在紫檀堡万柳园好?北平城中的房子保值,但万柳园离你的工作地方又近,开会点卯都方便。关键是,那万柳园的房子修建得是真好看,里面的园林绿化,就像是城里高官显宦之家的后花园一般,让人看了真眼馋啊。” “瞧你这出息,一些花花草草就把你的眼睛蒙住了。”张应华没有好气地说道,“要是按照我的本意来说,当然是把房子买在紫檀堡万柳园好了。此处大兴土木,儿媳妇进门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在纺织厂做女工,这便是一笔收入,而我本人上班点卯也好,还是躺平摸鱼也罢,都比较自由。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大兴县学训导的职位还能干多久,周进县令答应过我,若是他今后高升,临走前必然要向上面推荐我,届时我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任职了,房子若是买在紫檀堡万柳园,反而还是一个累赘。” “不如还是买在北平城中好了,可以作为一个长久产业,即便是往外转手,也能卖得快一些。”张应华沉声道。 “北平城中好是好,可就是太贵了,稍微好一点的二进四合院,就得二三百两银子,低于二百两银子的房子,又各有各的问题,只怕住起来也不舒心。”沈氏犹豫道。 张应华道,“这倒是无妨,不一定非要买二进四合院,普通的一进四合院,只要房子不破旧,四周没有恶邻,也不是不能考虑。我们一家子四个人,即便张含光娶了媳妇,也不过五口人,足够我们住下了。” 沈氏本来想说,张含光娶媳妇,看似只多了一个人,但他们夫妻俩若是生儿育女,等到了那些孙儿孙女一个个都长大成人,怕是这个一进四合院就不大够住了呀。 但她转念一想,一代人只管一代人。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况且过几年张含亮也要嫁人,还真不能说一进四合院住不下他们这一家子人? 讨论完买房的问题之后,张应华夫妇俩又开始讨论起了两个孩子的婚事。 提到婚事,沈氏就来气,“那个孙财源,不过是个酿酒师傅,他却仗着家有余财,看不上咱们家张含光,说是他们家可以给长女陪嫁二百两银子的财货,不怕找不到一户富裕人家,他们孙家的意思,就是嫌咱们夫妇俩家无余财,是个穷光蛋呗?” “那是他们孙家鼠目寸光。我好歹也是大兴县学训导,若不是看中他们家陪嫁多,我根本就不会让媒婆居间说合。”张应华气急道。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夫妇俩急功近利,眼馋那些陪嫁的心情太急切,孙家人才不愿意这门婚事吧。看来以后在儿女婚事上,还是应当更加平和才好。 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张应华叹了口气,打破了屋内的沉静:“不管怎么说,含光、含亮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趁着现在手头还有一些活钱,是时候该给他们张罗张罗了。” 沈氏点头说道,“是啊,含光都已经十五岁了,含亮也有十三岁了,再拖下去,好人家都要被挑完了。” 张应华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含光的婚事,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他面容英俊,性格又沉稳,虽然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考不上一个功名,但他在庶务上却有一些天份,这次县学诸多生员,便是被他组织在一起,全程参与了大兴县衙的统收统销之策,甚至还获得了周进县令的首肯,这种好名声传出来以后,不怕没有好人家的女孩儿嫁过来。只是含亮,她一直跟着你在家中做活,性格文静老实不说,咱们能给的陪嫁也不多,我担心她将来在婆家会吃亏啊。” “哎,要是能再发一笔三百两银子的财就好了。”张应华有感而发道。 他心想,要是再有三百两银子,房子便能再买大一些,含光的婚事也能办得更加风光一些,宝贝女儿张含亮能有一份富足嫁妆,在夫家便能更有底气一些,不用担心会被公婆所轻视。 “你想得是真美。有这一笔意外之财,就算是祖坟冒了青烟了,你还想再发一笔财,不是做春梦是什么?若是真有这种好事,我便牺牲一下自己,让你躺着享受一回也行。”沈氏大大咧咧地说道。 想着他们夫妇俩人到中年,为了家中生计日夜忧心,平日里连那些床笫之欢都无心提及,如今家中经济条件略有好转,是不是便应当饱暖思淫欲,可以稍稍纵情几回了? 沈氏媚眼如丝,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而张应华也察觉到异样,有所意动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喊,“张训导,快去万柳园周进大人家中,说是县衙诸位大人又要分银子了。” 听声音,好像是县学教谕傅检,看来此事定然不虚。 “还有这种好事情?”张应华夫妇俩面面相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09章 白条收购(一) 这次张应华分得的好处费不如上次丰厚,但也很不少了,整整二百两雪花银。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上至大兴县令周进,下至他这个大兴县学训导,众人都拿得一般多,都是二百两银子,一文钱不多,一文钱也不少。 傅检出面解释说,“来不及按照官位高低分档次,只好平等均分了。很不幸,咱们被顺天府衙那帮人给盯上了。今日上午,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把我和周县令叫过去,我兄长傅通判也陪坐在一旁,详细询问了咱们大兴县衙的统收统销之策,说咱们这件差事办得很好,鼓励大家今后好好干。” “这不是好事吗?”高基反问道。 “好个什么?”傅检郁闷道,“府尹大人说了,顺天府境内的土豆种植户们有许多,能赚到钱的人家却很少,以至于民怨沸腾。既然咱们大兴县衙的统收统销之策做得好,那便帮助顺天府衙把这件事情做起来。府尹大人还特意点名说,周进县令、彭念县丞、高基典史、傅检主簿、张应华训导,你们这几个大兴县衙负责统收统销之策的原班人马,必须一个不落,全部参与到此事中来。” “好好好,想不到我高基都一把年纪了,也有在府尹大人面前露脸的一天。“高基典史十分兴奋地说道。 去年底,大兴县丞刘顿黯然去职,所留下的这个空缺让彭念顶上了,高基虽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但他也想把屁股下的这个位置,再往上挪一挪啊。 大兴县属于京县,这个县丞职位他或许看得见摸不着,但附近其他州县,能捞到一个县丞职位,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嘛。 但傅检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又让他心情十分不好了。 傅检说,“府尹大人还说了,顺天府衙穷得叮当响,那是一文钱的经费都没有,让咱们自己想办法。” “顺天府衙的事,本钱还得咱们自己掏出来?哪有这样的道理?”高基颇为不解道。 “要不然我这么急匆匆地把大家叫过来分银子做什么?”傅检苦着脸说道,“府尹大人问起大兴县衙还留有多少利润时,幸亏我急中生智,只回答了三万两,那三千多两银子的零头被我选择性忽视了。要不然,就这些银子都保不住,全部要落入到上头的算计之中。” 张应华这才明白,为何大家又能分上一笔银子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关于这笔利润,周进早就放出了风声,说是要把这笔钱投入到紫檀堡的个别项目之中,到时候利滚利,钱生钱,以后大兴县衙便有足够多的资金,用于修路建桥、民生改善之类,现在这笔钱被顺天府衙给盯上了,怕是周进县令不会太高兴啊? 周进确实很不高兴。他从北平城中返回之后,便一直黑着一张脸,让傅检帮他挨个分银子,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则一句话都不想说。 那可是三万多两银子啊,那个傅试在王允大人身边耳语了一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它拿来作为顺天府衙土豆统收统销专项工作组的本钱了。 合着他傅通判啥事情都不干,还立下了一件替顺天府衙筹措了三万两银子本钱的泼天功劳? 想到这里,周进就气得胸口疼。那三万多两银子,可是他未雨绸缪才赚到手的,也早就想好了用途,哪怕是没有什么好的投资项目,他把这些钱花掉,搞几个政绩工程,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惜现在全部泡了汤。 “更为可气的是,你傅试还有脸毛遂自荐,提出担任顺天府衙土豆统收统销专项工作组的组长,让整个大兴县衙配合你开展工作,合着我们替你这个庸官办事?你早干什么去了?”周进气愤道。 “这笔账,咱们迟早有的算。”周进发狠道。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先解决顺天府境内土豆种植户们所担心的销路问题,还轮不到和傅试这个鸟人置气。 眼看着土豆价格越来越低,已降低至一石二钱银子,而土豆本身又不能长久保存,要是再卖不出去,这一季土豆怕是就要发芽烂在地里了。 这便导致农户们更是心急如焚,在这个时候,即便顺天府衙门里的皂吏对他们喊打喊杀,他们也浑然不惧,甚至还哭诉道,“请求你们快杀了我吧,这活着比死还要难受啊。” 皂吏们即便心冷如铁,在没有得到上官进一步命令之前,却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把这些即将破产的土豆种植户们给杀了。 大批土豆种植户们围拢在顺天府衙门前,就已经让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愁得头发都发白了。 玉田县发生骚乱也就罢了,那是他们玉田县的官吏们倒了大霉,可要是北平首善之地都发生了骚乱,他这个官儿可就要做到头了啊。 好在这个时候,顺天府衙门土豆统收统销工作组在紫檀堡挂牌成立,大批土豆种植户们向紫檀堡方向狂奔而去,解决了王允大人的燃眉之急,这才让他轻松了一口气。 但他很快又跟着担心起来,周进这次能否大显身手,再次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吗? 周进作为工作组副组长,已带领大兴县衙原班人马,再次行动起来。 作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周进委托县丞彭念,向土豆种植户们传授土豆储藏保存之法。 一是利用现有地窖,地面洞口覆盖碾盘之类的物品,打造一个封闭、不透气的空间,从而减弱食物的呼吸作用,以此延长土豆的保存时间。 二是将土豆磨制成粉,放入干燥的容器或布袋中,储存于干燥、阴凉、通风的地方,避免阳光直射或潮湿,这样大致可以保存半年以上。土豆粉掺杂小麦粉之后,便可以制作成粉条,以供人们食用。 “就这些政策措施?”傅通判看着院外诸多农户,心里面只打鼓,他忍不住在周进耳旁小声说道,“让土豆储藏时间变长,也算是一个妙招,但这些土豆却仍旧在那里,没有得到市场消化,还是存在一个巨大隐患啊。” “不碍事,能拖一天算一天,我们也尽力了。”周进满不在乎地说道。 “咱们不是还有三万两银子的经费么?将这笔银子拿出来,把这些农户们手中的土豆买下,问题就迎刃而解,岂不是更好?”傅通判急切地说道。 他这次主动请缨,担任工作组组长,是认定了周进有解决问题的本领,想着趁机平添一份功劳,说不定也能和老弟傅检一样,分得些好处费回家,可不是为了在这里躺平摸鱼,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 “您这就是开玩笑了。”周进皱着眉头说道,“咱们总共才三万两银子的本钱,按照二钱银子一石土豆的价格,顶多才能买个十五万石土豆。说起来似乎也不少,但在海量土豆面前,又不算什么了。况且咱们是买谁的土豆为好呢?是先解决玉田县的土豆滞销问题,还是先解决香河县的土豆滞销问题?” “那这如何是好?”傅通判有些慌神道。若是土豆滞销问题不能化解,他这个专项工作组组长便需要担责啊。 “这个办法嘛,也不是没有,就怕傅通判魄力不够啊。”周进犹豫了半晌,有些为难地说道。 “你先说说看。”傅通判一听说有戏,劲头立马就上来了。他甚至还故作威严,摆出了工作组组长的架势,“只要有利于顺天府境内的土豆滞销问题,你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我作为工作组组长,你若是意见正确,我都必定全力支持,如果需要我出面沟通协调、磋商解决,我也绝不推辞,在所不惜。” “这个鸟人,倒是打的一口好官腔。”周进心中暗骂道,脸上却不显露声色道,“办法是这样的,咱们可以按照一石土豆二钱银子的价格,把所有土豆都买下来,但咱们先不付银子,而是给农户们打一张白条,注明收购土豆数量、单价和总价即可。” “你不付银子,别人也肯卖?”傅通判疑惑道。 周进笑道,“也不是不付银子,是先打一张白条,让农户们拿着这张白条,折抵本年度的夏秋两税。顺天府衙将这些白条都收集起来后,经过我们工作组的核实,再按照统计好的数字,由工作组向顺天府衙户房支付银两即可,此乃债务置换之策。”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傅通判捻须微笑道,“先不管怎么说,把这些农户们遣散回家才是正事。白条可以抵扣夏秋两税,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把土豆销售出去了,自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可是万一到时候,顺天府衙户房向工作组要求兑现白条,咱们又该怎么办?顺天府衙户房可不像这些农户们好欺负,咱们要是拿不出银子,他们可就要告到府尹大人面前去了。”傅通判追问道。 周进苦着脸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傅通判一想也是,传言说玉田县发生骚乱,自玉田县令以下,包括玉田县丞,玉田县典史,玉田县主簿,全部戴罪入狱,朝廷已委派顺天府治中赵光南,临时兼任玉田县令一职,在京营哨官石钢的护卫下,赶赴当地救火,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若是聚集在紫檀堡一带的土豆种植户们也掀起骚乱,参与打砸抢烧活动,周进作为大兴县令,大概率讨不到好,但他傅试自己,作为工作组组长,也必然难辞其咎,甚至罪责还在周进之上。 毕竟周进本来在大兴县干得好好的,此处的土豆滞销问题也解决得很彻底,农户们都很满意,周进是迫于顺天府衙的压力之下,被强行摁在了工作组副组长的位置上,即便工作没做好,也情有可原。 可他傅试摊上这种事,怕是在上官面前,就不太好说话了啊,工作组组长的位置都是他傅试主动请缨戴在头上的,一旦土豆滞销问题得不到缓解,经济问题激发民变,恐怕他傅试会第一个被朝廷丢出来祭旗。 这也是傅试甘心让权,连那三万两银子的本金,他也没有插手的重要原因。他还是想着尽可能把这件事情办好,至于捞好处分银子,等大功告成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周进提出来的白条收购之策,听起来很不错,但傅试却不敢自专,他带着周进这厮,当即赶往顺天府衙,向府尹王允大人请示。 眼看着土豆种植户们的情绪就要失控,王允也没有太多选择。 他若是不同意工作组打白条,抵扣夏秋两税,农户们便有可能发生骚乱。前面玉田县那一次骚乱,尚可以把这口大黑锅扣到玉田县官员们头上,可若是顺天府境内再发生一起骚乱,他王允也难以自辩了啊。 “行,我便自作主张一次,同意你们俩的这次请求,先把这些农户们遣散回家才是正事。但后续土豆销售问题,你们也要抓紧,可不能让土豆烂在那里,到时候若是不能向顺天府衙户房兑现银两,我必然拿你们二人是问。”王允大人声色俱厉地说道。 白条抵扣夏秋两税的具体细节,自有王允大人在顺天府衙推动落实,傅试和周进二人,则开始在大兴县开展土豆收购工作。 听说不能兑付现银,只能打白条,农户们不免有些犹豫,担心到时候拿不到银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好在工作组至少给了他们一个解决方案,众人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第二天,顺天府衙门又广泛贴出告示,承认土豆白条可以折抵夏秋两税,甚至还可以相互转让时,农户们便因此放了心。 很快,作为临时粮仓的大兴县学,便被土豆给堆满了。看着一座座小山一般的土豆堆放在那里,傅试感觉内心沉甸甸的。 这要是卖不出去,收不回银子,他这个工作组组长,怕是要被顺天府衙抽筋扒皮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0章 白条收购(二) 不说傅通判心中打鼓,担心收购的天量土豆烂在手中,连顺天府尹王允大人,这几天来也茶饭不思,看着堆积如山的土豆直发愁。 白条收购之策,好是好,很快就让围聚在一起的土豆种植户们,四散着回家去了。 可要是这么多土豆销售不出去,顺天府衙的财务亏空得不到填补,拿不出银子上缴户部,怕是在今上面前不好说话啊? 到时候今上责令户部追缴,就他王允这点儿身价,怕是连个零头都凑不够。 王允大人也不是没有想办法。顺天府衙诸人,既然都吃着皇粮国税,那就得替上官分忧。由顺天府通判傅试出面,勒令每一位衙役,都得买上几石土豆回家。 街面上的那些商铺,也一个都逃不掉,谁若是不主动买上几石土豆堆放在门口,顺天府衙的皂吏们,便如狼似虎一般,进入店铺中查看,若有违规之处,那必然要重罚一番,比方说罚他一口气购买几十石土豆,不然决不轻饶。 王允大人倒也不纯粹只是要求别人,他也能做到以身作则,家中上下数十口人,无论是家中那位黄脸婆也好,还是新收的那位爱妾也罢,一日三餐都改吃土豆。 按照周进给出的食谱,土豆大盘鸡、土豆烧牛肉之类安排上,土豆鸡蛋饼、土豆粉条之类也先后尝试了几番。 刚开始还好,家中诸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最难缠的那位爱妾还故意邀宠,说她最爱吃土豆鸡蛋饼了,明日早上还可以给她多来几张。 可是连续几天过后,不要说家中那几位娇滴滴的妻妾满怀怨言,说是看着这些土豆做成的食物就倒胃口,连王允大人自己,也是闻到土豆的味道就想要呕吐,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更为关键的是,发动顺天府衙管辖的公职人员和北平城中的商铺老板购买土豆,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及至王允大人听说,那个专项工作组副组长兼大兴县令周进,却在家中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他甚至还在紫光大戏院为张圆圆姑娘捧场,全程观看了新一届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让王允大人不由隐然有些生气。 “我都急得快要长出白发了,你周进倒好,居然还有心情欣赏莺歌燕舞?”王允大人不禁恨声说道。 但他很快领悟过来,“不对,周进这厮一定还有后招。”他吩咐管家,让其拿着自己的名帖,以最快的速度将周进这厮传唤过来。 “府尹大人有事找我?”周进很快前来,直接询问道。 “我都已经按照你的意见,用白条收购了那么多土豆,再过一些天,户部就要派司官过来催缴税收了。到时候拿不出银子来,我是难辞其咎,但你周进也落不到什么好吧?”王允大人含笑说道,淡淡的口吻中却蕴藏有一丝凌厉。 似乎周进不给他想出一个好办法,他就有可能当场发飙,给周进一个好看。 周进早有心理准备,连忙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其实按照我的想法,事情早就解决了,何至于要等到今天?不过是有些人,不肯为上官分忧,不肯承担一丁点儿责任,以至于事情纠结在这里,迟迟得不到解决。” 周进虽然没有明说这人是谁,但王允也不是一个傻子,顺天府土豆统收统销工作组,是以大兴县衙的原班人马为基础组建而成,能稳稳当当地压住周进一头的人,除了那位顺天府通判傅试,还能有谁? 但王允在没有了解事实真相之前,却也不急于表态,他耐心说道,“其他人有没有为上官分忧,愿不愿意承担更多责任,我心中有数,但是你这里,也最好能够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先将土豆滞销问题解决好了再说。要知道,你是土豆种植推广第一人,真要因此出了问题,你在朝中大佬们的印象中,怕是也会变得不妙了啊。” 周进便道,“我早就向上头提议过了,在顺天府境内,全面禁止用米麦等主要粮食种类酿酒,引导酒坊改而用土豆作为原材料酿酒,一则减少了米麦等主要粮食种类的消耗,二则让土豆食用有了新出路,岂不是一箭双雕之策?受到此利好消息刺激,土豆价格必然稳中有升,咱们所收购的这些土豆,便再也不发愁卖不出去了。” 王允听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傅通判究竟和你有什么愁什么怨,你要这样坑害他,让他再也没有机会翻身? 很显然,米麦酿酒改为土豆酿酒,损害的是原有酒坊背后东家的利益。大周朝在原则上,是禁止民户私自酿酒的,有本事把酿酒作坊开设起来,稳稳当当做这种酿酒生意的人,肯定有人在背后撑腰。 若是没有人背后撑腰,便只能像那个桃花巷的孙财源一样,他的酒水生意在北平城中做不下去,不得不搬迁到紫檀堡附近,也是遇到了周进这位好邻居,他才得以重操旧业,把酿酒生意越做越大。 如果顺天府为了促进土豆销售,严厉制止米麦酿酒行为,必然损害了诸多酿酒作坊背后东家的利益,谁公开提出这个建议,便等于得罪了这些人,极有可能会遭受到这些人的联合反扑。 但现在不这样做又不行。就像是白条收购一样,你不给农户打白条,允许他们拿着这些白条抵扣夏秋两税,农户们便会聚集在一起闹事,王允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把这些农户们打发回家再说,至于所欠下的巨额债务,那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土豆种植户们已经心满意足地回家了,顺天府境内各个收购点,都是堆积如山的土豆,眼看着就要发芽烂掉了,若不赶紧处理掉,到时候从哪里找来一笔银子,将理应上缴到户部库房的税收给抵消掉? 为今之计,只有以顺天府的名义,禁止米麦酿酒生意了。而理由也是现成的,减少主要粮食种类消耗,保障大周朝的粮食安全。 关键是,谁来充当恶人,做这个提议的首倡者? 王允自己肯定不愿意,他虽然位高权重,不怕那些酿酒作坊的背后东家,但是反过来说,他也要尽量避免和这些人结仇。 周进作为禁止米麦酿酒生意的首倡者也不行,他还不够资格。 周进虽然有着五品云骑都尉爵位,按理来说也能够对朝廷政务发声,但他身上的实职却只是一个大兴县令,在大兴县范围之类,他自然可以令出随行,即便是强行把大半个大兴县衙搬迁到紫檀堡,众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但在顺天府范围之内,周进便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了。他若是想在大兴县范围之内禁止米麦酿酒生意,倒是不难,但对于顺天府境内其他州县来说,他们管你周进是谁? 连玉田县上任主簿李灿,都有胆子在背后痛骂周进,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因此,这个冤大头便只能由傅试来充当。傅试是顺天府通判,又是顺天府土豆统收统销专项工作组组长,由他来提出这个建议,可谓名正言顺。 “哎,死道友不死贫道,便让傅试背这口大黑锅吧。”王允大人点头说道。 一开始,傅试自然是不同意。 “府尹大人,求求您放过我,我可不想死啊。”傅试跪倒在地,把头磕得像是小鸡啄米,他也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人了,这个提议蕴藏着什么样的风险,傅试岂能不知? 因此,早在周进向他提出这个建议的第一时间,他便当即否决了。开什么玩笑,酿酒生意牵扯这么大,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通判,又怎么敢轻易陷进去? 但王允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不可能因为傅试的求饶而放弃,他循循善诱地说道,“傅通判,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可言了。那些堆积如山的土豆要是再卖出去,只怕再过三五天,就要全都发芽了。到时候拿不出银子,不能如数给户部缴税,我是吃不了兜着走,你是更加吃不了兜着走。到了那个地步,砍你的头都算是轻罚了。你说咱们现在还有得选择么?” “是啊,傅通判。”周进在一旁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走这条路,大家都难辞其咎,还不如您挺身而出,义无反顾,为了民众的福祉而勇往直前,这也是大周朝官场上一段难得的佳话。即便你以后遇到麻烦,也不用担心,当着府尹大人的面,我向你保证,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周进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傅试的眼泪便一颗一颗地直往下流,他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王允向周进呵斥道。 随后,他便反复做傅试的思想工作,又想傅试保证道,只要他在官场上不倒,必定护卫傅家周全。 “至于你傅试本人,只要行的端坐的正,别人也拿你没办法。”王允大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傅试心中悲愤道,我要是行的端坐的正,那还说个什么?不过,他也不敢在王允大人面前自曝其短,说自己行的不端坐的不正。 想着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迫于无奈之下,傅试还是按照王允大人的要求,公开上书,请求在顺天府境内,严禁使用米麦等主要粮食种类酿酒。 王允大人则第一时间,批准了傅试这位通判的建议,宣布从即日起,顺天府境内所有酿酒作坊,一律暂停使用米麦酿酒,如若使用土豆酿酒,则不受限制。 王允还将傅试递交的这份公文,上交内阁,并建议在整个北直隶行省以及齐鲁行省,全面禁止米麦酿酒,把声势闹得极大。 内阁还未对顺天府衙门所提交的这份公文做出答复,北直隶行省范围之内的所有酿酒作坊,却已是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前往紫檀堡,买一些土豆回来备用,要不然,酒坊停产一年半载,以往的所有客户都将迅速流失,这门生意便没法做了。 好在顺天府境内的桃李书院,附设农学堂开设了数期土豆酿酒培训班,仅需要五两银子,便能将一套完整的土豆酿酒技术学个八九不离十,将米麦酿酒改为土豆酿酒,倒是不存在什么明显的技术性障碍。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顺天府境内禁止米麦酿酒,还是给这些酿酒作坊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失,他们以往所储备的那些米麦不能再使用且不说,还得另花一笔钱收购大量土豆,无形中增加了酒坊的生产成本。 这些人将满腔恨意都怪在了傅试通判身上,扬言在必要的时候,要给傅试本人一个好看。 “听说傅试的亲妹妹傅秋芳,都快三十岁了,仍旧待字闺中,我若是找到一个机会,我非得让傅秋芳跪倒在地,向我彻底臣服不可。”某个酒坊背后的东家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这次提前收储了大量麦粟,结果却不能用来酿酒,只能便宜处理给粮商,损失可大了。 对于大兴县令周进,这些酒坊东家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周进虽然也是禁止米麦酿酒政策的积极执行者,但毕竟地位太低,还没有资格参与到顺天府层面的宏观决策。 而且周进还急人之所急,第一时间开设了数期土豆酿酒培训班,将最新的土豆酿酒技术,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诸多酿酒作坊掌柜,有这份情谊在,便不好意思对他斥责太过了。 土豆滞销的问题,便因此迎刃而解。虽然收购回来的土豆价格是一石二钱银子,卖出去的土豆价格也是一石二钱银子,等于什么都没有赚,反而搭上了巨大的人力成本,有一些土豆还因为发芽烂掉了,这也是一笔损失。 但因为大兴县衙原本就有三万两银子的本金,尽管这次折进去一些,那也还剩下两万五千余两银子,足够让周进做下许多事情了。 王允大人也不吃亏,他因为统筹解决土豆滞销问题有功,获得了朝廷嘉奖不说,还兼任了户部侍郎一职。 诸多官员之中,唯一的受害者,大概便只有傅试通判一个人了。顺天府土豆统收统销专项工作组撤销后不久,便有人告发他将家中庶弟傅检赶出家门,可谓不忠不孝之人,怎么能担任北平高官,让世人引以为耻? 可怜傅试大人,辛辛苦苦了一场,好处没有捞到不说,还让自己丢了官,真是可怜可叹。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1章 乐极生悲(一) 傅试不仅丢掉了顺天府通判的职务,挂在他妹妹傅秋芳名下的一处胭脂铺,也先后遭到了两波泼皮前来骚扰。 “这这这,这北平城中,天子脚下,还有道理可讲吗?”傅秋芳从下人口中得到消息后,气得只抹眼泪。 她年近三十,却仍然待字闺中,很大一部分底气,就在于这处胭脂铺,每年都能提供近百两银子的纯利润。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她即便是做一辈子老姑娘,也照样可以使奴唤婢,衣食无忧。 若是谈婚论嫁,这处胭脂铺便是她的陪嫁之一,将成为她在夫家的最大底气。 可现在,她的兄长傅试刚丢了官儿,泼皮就立马找上门来闹事,背后若是没有人指使,谁敢这么大胆?如果任由这件事情发酵开来,胭脂铺被迫关张了事,她傅秋芳今后还能指望什么? 看着妹妹傅秋芳一直在哭哭啼啼,傅试的心情也很不好受。因为他在顺天府境内建议禁止使用米麦酿酒,得罪了许多人,有人要上门挑事,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傅试也有着这样的心理准备。 当官就是这样,你若是在台上,那自然可以人模狗样,谁都要给你几分面子,可你若是倒台失势了,别人不来踩你一脚,那就算是很仗义了。 “你上次不是说,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曾经答应过你,可以护卫咱们傅家周全吗?要不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让他来处理,左右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傅秋芳想了想,抹着眼泪说道。 “哎,要是有这样简单就好了。”傅试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抑郁地说道,“那些人没有揪着我的贪酷之弊,只是拿我把家中庶弟赶出家门说事,已经是出自王允大人的居中协调,算是一件天大的恩情了。若是我再因为一处胭脂铺生意之类的小事前去央求他,那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傅试不愿意再多事,他也想在王允大人那里多留些人情,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但这处胭脂铺,可是傅秋芳名下最重要的资产,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胭脂铺的生意黄了,便背着兄长傅试,偷偷地来到桃花巷,向她弟弟傅检寻求帮助。 和兄长傅试的落魄有所不同,傅检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他这次参与土豆统收统销之策,立下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作为大兴县衙暂代主簿,他又处处放权给王成学,在顺天府尹王允大人面前,博得了一些人情。 以至于王允大人在公开场合,已经表扬了傅检不下三次。一是说他男儿当自强,不借助于家族助力,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品质十分坚韧。二是说他善于团结同事,工作富有条理,堪称年轻能吏,前程必定不可限量,云云。三是说他乃荣府贵婿,既有着秀才功名,又出身根正苗红,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一个官员,等等。 有顺天府尹替他公开造势,这说明傅检很快就要升官,这真是令人格外期待啊。 不仅如此,他还在前几天得到了一个消息,爱妾章丽娘刚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 傅检得知有了儿子的消息后,整个人仿佛被喜悦的电流击中,一时间竟然呆立在原地,无法言语。 他的脸上绽放出比春花还要灿烂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激动和期待的光芒。 傅检放下手头工作,第一时间赶到城内桃花巷,径直来到章丽娘所在厢房。 此时此刻,章丽娘还尚未从生产的痛楚之中缓过神来。傅检走到床前,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刺痛。曾经光彩照人、丰腴艳丽的爱妾章丽娘,正斜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傅检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章丽娘的脸颊,声音哽咽道:“丽娘,你真的为我生了个儿子?” 章丽娘看着傅检激动的样子,心中也充满了甜蜜和满足。她温柔地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是的,是我们的儿子。” 傅检激动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儿,感受着那小小的生命在他怀中蠕动,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和期待。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和骄傲,这个小小的生命将成为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 心情高兴之下,傅检自然要在家中大摆酒席,广宴宾客。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在家中安排好事情的首尾,统一思想了再说。 他的正妻贾迎春,侍妾绣橘、章卫,看着这个家中庶长子,眼神都有些暧昧不明。 贾迎春眼馋章丽娘抢先生下了庶长子,让她这个家中大妇极为被动。但是话说回来,庶长子都有了,贾迎春这个家中大妇的地位也就稳固了。傅检再不可能以尚未生育作为借口,把她休掉送回娘家。 绣橘、章卫二人,也是心态各异。章丽娘抢先生育,绣橘自然也有机会怀孕生子,也不怕贾迎春会不高兴。但绣橘毕竟在贾迎春身边伺候了这么久,想着这位荣府小姐,这些年来谨小慎微,却处处都被动,不由得心生感慨。 章卫是章丽的妹妹,姐姐有了孩子,对于她章卫来说,终归不是一件坏事。但一想到从今往后,姐姐的关注重心便从娘家这些人,移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心头便有了一种淡淡的失落之感。 傅检不耐烦猜测这些女人们心中有何感想。作为一家之主,他自有控制、掌握这些房中美妇的诸多手段。 “丽娘生孩子辛苦了,今后一两年,便以保养身子为最为要紧之事。至于孩子的抚育一事,便先由迎春负责。迎春属于荣府千金小姐出身,见过的世面很不少,她来养育孩子,也能多少沾染一些大家族子弟身上那种贵不可言的气象。” “什么?”贾迎春惊喜地失声说道。她刚刚还因为自己没能生育,担心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保,这个章丽娘或许会母凭子贵,前来挑衅自己后宅之主的地位,哪里能想到,傅检居然给了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这个家中庶长子,是由她贾迎春来抚养,还是由生母章丽娘来扶养,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从此以后,贾迎春便算是捏住了章丽娘的命门,牢牢地把握住了后宅争斗的主动权。 章丽娘则有些心中不舍。 但一来,她是一个二婚女子,能承蒙傅检不嫌弃,把她从贴身丫鬟提为家中姨娘,便算是对她很不错了。很难说傅检对她太过于刻薄。 二来,大妇负责扶养家中庶子庶女,也算是大家族之中的一个惯例。章丽娘若是恃宠而骄,强烈要求自己单独扶养亲生儿子,恶了傅检倒是在其次,对他儿子的前途也不好。 姨娘养大的孩子,和大妇扶养成人的孩子,仅在婚事上的待遇便相差天隔地远,外头的人际交往也是这样。 更不用说,孩子交到了贾迎春手上,便由贾迎春操心这个孩子的人身安全了,比起她章丽娘自己来操心,可以说是稳妥多了。 考虑到以上诸多因素,章丽娘便同意了傅检的这个安排。 她挣扎着爬起身来,跪倒在床上,向大妇贾迎春规规矩矩地行了三个大礼,恳切地说道,“以后这孩子,就请奶奶多加费心了。” “好好好,妹妹但请放心,这孩儿以后便也算是我的亲生孩儿,我必将用心抚养,亲身教导。”贾迎春承诺道。 “不过在孩子一岁之前,还请您允许我每天看望她两三回,也好给他喂一喂奶水。”章丽娘说道。 “这是自然的。你即便不说,我还要派绣橘把你请过来呢,孩子的奶水可耽搁不得。”贾迎春浑不在意地说道。 说到底,等到小孩子懂事,至少也是三岁以后了。一二岁甚至更小一些的时候,哪怕是章丽娘和她孩子天天腻歪在一起,也不可能影响她贾迎春和这个孩子今后朝夕相处的亲密关系。 见章丽娘如此听话,贾迎春这位大妇又如此配合,傅检心中大喜。他赏了贾迎春一个金手镯,赏了章丽娘一对金耳坠。 至于绣橘、章卫,每人也都有五两银子的赏赐。远在紫檀堡万柳园的宁心和刘芬、刘芳姐妹俩,傅检也托人各送去了五两银子的赏钱,以示公正之意。 至于家中诸多丫鬟、婆子、小厮,则都是一串钱的打赏,一时间人人欢喜,赞颂声不绝。 傅检便趁机提出,等到了下个月,便给这个孩子摆一场满月酒,以表庆祝,自贾迎春以下家中妇人,自然是满口附和,都说理应如此,合该庆祝。 等到众人散了以后,傅检便将章丽娘搂在怀中,低头问道,“我这么安排,你不会怪我吧?” 章丽娘含着眼泪说道,“要说我心里头,确实很是不舍。但一想到这个孩子的前程,便又只得硬起心肠来了。我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他要是跟着我长大,怕是以后比一个荣府小厮强不了多少。但若是给了迎春奶奶抚养,从小就养尊处优,去荣府走亲戚,荣府里头的下人们再如何势利眼,那也得叫他一声小少爷,差别便出来了。而且,这孩子不是贾迎春的亲生孩子,荣府里的人遇见了,反而还要处处小心,唯恐被人说成是慢待了,须得小心哄着才行。但我就怕迎春奶奶自己也有了孩子之后,便有可能松懈了啊?” “这你可以放心。”傅检嬉皮笑脸道,“贾迎春是不会有孩子的。她若是有了孩子,便有资格处处管着我,她一个二婚女也想在我头上指手画脚,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但傅检很快意识到不对,因为章丽娘也是一个二婚女,想到这里,他连忙给章丽娘解释道,“你和她不一样,你最善解人意,从来不会管我的那些私事。” 章丽娘木讷地点了一下头,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她心想,以后傅检这厮若是在外面寻花问柳,她是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了。果然男人是真心靠不住,还是只有自己的孩儿可以傍身啊。 傅检见章丽娘面色不虞,也知道自己刚才无意之间说错了话,便又劝了章丽娘几句,随后便离开这里,来到绣橘房中鬼混去了。 绣橘原是贾迎春身边的通房丫头,即便被傅检这厮所收用,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那种场合下,去和自己的主子贾迎春争宠,反而在有时候,哪怕是她绣橘先挑起了傅检这厮的心头,也得先让贾迎春过一下身子,事后才能落到绣橘尽情享受。 如今贾迎春平白得了一个孩子,正忙着照管他,顾不到傅检这里来,绣橘便因此独自占用了男主人好几回,头一次有了那种酣畅淋漓之感。 傅检也倍感精神愉悦,直到下人们前来通报说,她姐姐傅秋芳过来了,脸上还满是泪痕,显然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傅检心道,还能遇到什么事情,不过就是我请了几个泼皮,去那间胭脂铺子闹了两场罢了。 傅检早就想清楚了,兄长傅试丢官之后,家中财产必然不能得到保全,就像那个大兴县衙前任县丞刘顿一样,他傅试不卖儿鬻女,便算是软着陆了,想要不花钱买平安,那是痴心妄想。 傅检心中谋划道,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傅家名下的那些田产、房屋,傅检都不甚在意,唯独姐姐傅秋芳名下的那处胭脂铺子,位置极佳,生意也一向不错,每天可得数百两银子,可惜傅秋芳身处深宅大院之中,管理不到位,不知道被那些人老成精的掌柜、伙计们,坑蒙拐骗去了多少利润。 现在傅秋芳找到自己这里来,自然是想让傅检帮他拿一个主意。傅检便道,“现如今兄长倒台,再也做不成顺天府通判了,这个胭脂铺子没有了这个背景,想要再将生意稳稳当当地做下去,怕是不再可能。姐姐您既然求到了我这里,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有些不好讲啊。” “有什么好办法,弟弟你快说。”傅秋芳急促地询问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兄长保不住这处店铺了,便让我来保住这处店铺。我如今是大兴县衙暂代主簿兼大兴县学教谕,官儿虽不大,但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一份子,更何况背后还有五品云骑都尉周进撑腰,谁敢前来啰唣?你若是信得过我,便把这处店铺转让到我房中某个妇人名下,每年按照八十两银子的标准,把利润交给你,你看如何?” “这这这,你原来是说这个办法。”傅秋芳一时间心乱如麻,当场愣在了那里。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2章 乐极生悲(二) 听上去似乎不错,把胭脂铺子转让给老弟傅检房中某个妇人,傅秋芳虽然从名义上失去了这间商铺的所有权,但她每年所分得的利润,却和往年相差无几,损失好像并不是很大。 但傅秋芳却深知,商铺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掌握在傅检手中,这其中的分别可就太大了。 到时候傅检房中那个妇人不认账,她傅秋芳一个黄花大闺女,深居内宅之中,难道还能和她老弟房中那个以色娱人的混账东西打一场官司不成? 傅秋芳自然是不同意,但傅检也不急,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他从傅家失去的一切,必将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转眼间,将近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这一天,正好傅检在家中为宝贝儿子办满月酒。 如今,他已经接替陈耀北,升为顺天府学训导,秩从八品,官位虽不高,但也算是清贵文官中的一员,所以前来捧场的客人,便比预料之中多了一些。 因解决土豆滞销问题有功,原顺天府土豆统收统销之策的原班人马,除了那个倒霉的傅试之外,包括大兴县令周进、县丞彭念、典史高基、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等人,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拔擢。 周进已升任顺天府通判,秩正六品,掌理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堤涂之事,并监管牙侩税收、平禁争伪,可谓位高权重,在同年进士之中可谓先声夺人。 要知道,上一届春闱会试,首次金榜题名者共有二百九十八人,后来今上亲自补录,又多了三十五个名额,总共加起来便是三百三十三人。 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三百三十三人之中,目前秩正六品者,包括周进在内,仅有三人而已。 另外两人,一个是连中三元的周少儒,他才华横溢,简在帝心,担任翰林院修撰刚满一年,便已升任翰林院侍讲,掌讲读经史,正六品。 一个是二甲传胪魏西平,他本来名次就较高,起点又是翰林院庶吉士,也属于天子亲信。再加上魏氏家族作为助力,上下打点到位,帮他谋到了一个大兴县令的美差。 但即便如此,周少儒和魏西平相比周进而言,还是略微差了一些。毕竟从资历上来讲,他们都是首次秩正六品,但周进已在正六品的官职上,转岗了一次,履历更加丰富。 大兴县丞彭念,转任署理玉田县令。上一任玉田县令因为境内骚乱,已被关在监狱之中,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前去临时接管。 但赵光南的本职乃是顺天府治中,不可能长期盯在玉田县那个旮旯角落之地。彭念因为协助周进有功,又曾对王成学多次释放善意,便在顺天府尹王允的推荐之下,受命署理玉田县令一职,若是干得好,便可以转正,若是干不好,那就另说了。 彭念本人对此信心十足,更是志得意满,他这次前来傅检家中喝满月酒,过后连家都不回,便要径直去玉田县衙上任了。 大兴县典史高基留任,原大兴县学训导张应华接任大兴县学教谕。 至于顺天府尹王允的儿子王成学,本来按照魏西平的意思,反正已经在大兴县衙主簿的岗位上历练了一段时间,这一次便直接参加吏部铨选,暂代大兴县衙主簿便是。 但王允大人担心影响不好,硬生生地压了王成学一次,让他先从大兴县学训导开始干起,王成学虽然不大乐意,但父命难为,也只能认了。 好在大兴县衙还有县丞、主簿两个空缺,王成学有的是历练的机会,只要时机成熟,再往上挪一下位置,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连大兴县典史高基也热情高涨,劲头十足,近日里天天凑到魏西平身前套近乎,他也盯上了大兴县丞这个职位啊。 傅检在家中办酒,大兴县衙的原班人马都来齐了。新任大兴县令魏西平,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大兴县巡检武大,也都前来捧场,还各自送了一笔不菲的礼金。 桃李书院的一些旧人,包括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等贵胄公子,胡永、方昆、沈明、刘能、刘玉石、贾芝等桃李书院中层,也一个都没有缺席。 其中,胡永在这次院试中,考中了秀才,职级也因此由副转正,升任桃李书院学业司主任。 周进的弟弟周益也考中了秀才,但他年纪还小,又即将到顺天府学就读,见到傅检这个训导有些发憷,便只来送了一回礼,并没有留下来吃席。 看见周益走后,大兴县学训导王成学对着自己的上司张应华挤眉弄眼道,“张教谕真是好眼力,可这赌注也下得有些太大了吧?” 张应华的宝贝儿子张含光这次院试没有考中,他甚至连童生试都是勉强才考过,根本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 迫于无奈之下,张应华便干脆熄了儿子读书考功名的心思。但是,张含光虽然可以不读书,但不能没有一条出路。 张应华便想着让张含光跟着周进做书童,好歹也是在领导身边服侍的人,若是被周进看上眼,混个庄头、掌柜之类,总是轻而易举之事,也算是解决了一辈子的生计。 但张含光的年龄太大了,都已经十五岁了,周进怎么敢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到时候和家中妇人传出一些不好的绯闻,他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不用说张含光了,就说周进以前的那些书童,包括曾祥、方靖二人,在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培训学习过后,都转任了其他差事,曾祥充任长随,方靖在万柳园保安队任职,外书房中,仅有一个十三岁的董风,怕是也做不了太长时间书童,便要打发出去了。 张含光渐知人事,还想做书童,那不是开玩笑吗? 周进便让张含光给老弟周益做长随,周益身边有这么一位伴当,周进也能放心一些。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张应华看到周益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家里又有百万家资,怕是再过若干年,又是第二个周进,他这心里便有了异样的心思。 于是乎,张应华便让自己的女儿张含亮跟随在哥哥张含光身边,以照顾张含光的饮食起居为名,一同住进了桃花巷周益家中。 张应华是这样想的,最好是给周益做正妻,但这机会不大。若是不能,退而求其次,一个贵妾总跑不掉。 但正如王成学所言,这个赌注还是有些太大了。万一周益提起裤子不认账,女儿家的清白可就全毁了。 但问题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张应华想要以小博大,除了此策,还拿什么和周家人联姻? 不提大兴县学教谕张应华的忧心忡忡,这么多人前来道贺,傅检自然感到喜气洋洋,面上有光。 众人讨论了一番朝中局势。内阁首辅张楚虽然沉疴难起,精气神大不如前,但他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积威之下,仍旧是朝中第一大臣。 即便是北静郡王水溶为首的四王八公一系,也不敢和他正面交锋。 不过众人都清楚,张楚体力不济,辞去内阁首辅是迟早的一件事情。 现如今,工部堂官徐大人,户部堂官毕大人,都被视为下一任内阁首辅的颇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除此之外,户部侍郎田冲,礼部侍郎钱敬文,顺天府尹王允,都有希望入阁辅政。 一时间,朝堂形势波诡云谲,弥漫着层层阴云。 不过这些事情,和周进、魏西平、周万林这些中低级官员,还相距十分遥远。大家虽然都很关心,期待着朝堂形势出现有利于自己的一系列人事变化,比如说周进曾得罪过钱敬文,他便不希望钱侍郎入阁。 不过周进等人心里也都很清楚,朝中人事动态,绝不是他们所能轻易影响的了。 “来来来,莫谈国事,喝酒喝酒。”冯紫英举杯邀请道。 在座诸人,冯紫英是少有的没有官身之人。因为这个,他最近在王熙鹊那里吃了几回闭门羹,被王家人批评他不思进取,连个官儿都捞不到。 “你也是周进身边的老朋友了,有着过命的交情,现如今,周进身边的那个小跟班傅检,都混到了顺天府学训导的职位,你就不能向人家学学?”王熙鹊托人给冯紫英递话道。 气得冯紫英胸口疼。我充任周进的白手套,打理紫檀堡一带生意,赚了那么多银子,送给你的金银首饰,没有三五千两,那也有二三千两银子了,你每次都接受得很痛快,转眼就嫌弃我身上没有官职,你这个妇人真是贪得无厌啊。 这样一想,冯紫英便感觉自己的满腹柔情,好像有一些不值了。他冯紫英好歹也是神武将军府的嫡长子,难道配不上你王熙鹊一个庶女?你们王家人还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冯紫英在傅检家中的酒席上,借酒浇愁,很快就喝得醉了过去,他一边猛灌酒水,一边痛骂王熙鹊是个绿茶妹,收下了自己送过去的贵重礼物,却又始终不肯应下这门婚事。 周进、傅检等人见冯紫英说话很难听,担心这些话被王家人听了去,这门婚事更加难以成功了,便赶紧派人将冯紫英搀扶回去。 “方昆,你也跟着走一遭,路上看着点,可不要和人冲撞了。冯紫英和王熙鹊之间的婚事,成不成就在这一两年,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无谓的风波了。”周进吩咐道。 方昆领命后,便随同冯紫英离开了。今年正月,方昆的妻子潘氏生下了一个女孩儿,方昆初为人父,性格也因此沉稳了许多,这种事情派给他,最为合适不过。 这一次,周进身边诸人,要么升官,要么科考得中,大家都有着光明的前途,自然酒兴大发,快乐得不得了。 傅检为了博众人高兴,还命令新收的那两位美妾刘芬、刘芳二人,给众人跳舞助兴。她们俩婀娜的身姿,配上暴露的低胸装和超短裙,让一些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过了啊,这有些过了啊。”大兴县典史高基一边说着,做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但他的眼睛珠子,却盯着刘芬、刘芳身上的那些雪白丰腴之处,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就在院内诸人高乐之际,方昆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一些难看。 “什么情况,难道冯紫英真在路上冲撞了谁不成?”周进眼看情形不对,连忙询问道。 若是冯紫英出事,他这个顺天府通判,有必要亲自赶到现场救场啊。 “那倒没有,只是……”方昆嗫嚅着回答道。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嘛?我是顺天府学训导,在这北平城中,好歹也有几分薄面。你但说无妨。”傅检打着酒嗝说道。 方昆便直言道,“原本不想扫了各位大人的兴头,实在是此事关系甚大,不能不提早告诉大家,也好让诸位大人有一个心理准备。” “刚在街上听到的消息,关外兵败,沈州沦陷了!”方昆痛苦地说道。 “什么?”周进豁然站立,简直有一些不敢相信。 这一两年,随着朝廷经济形势好转,大周朝在和女真诸部的军事对峙中,逐渐扭转了不利局面。 由于九边兵饷筹集到的数百万两银子,奖赏和抚恤都能及时发放,导致前线士气大振,在和女真诸部的战斗中,借助于城墙优势,反而屡屡占据上风。 尤其是沈州,是关外第一大城,还是直面女真诸部兵锋的最前线,其城墙高耸,各种防卫设施应有尽有,怎么突然之间,就被女真诸部给攻陷了? “听人说,是沈州城门守将孙绍祖,他恬不知耻,卖祖求荣,甘愿充当对方内应,将女真死士偷偷地放入了城中。随后,沈州总兵左贵被孙绍祖骗了过去,遭到刀斧手埋伏,被乱刀砍死,这以后沈州城中便群龙无首,再也无法扭转败局了。”方昆将他所了解的消息,如实道来。 “这个孙绍祖,真是该死呵。”周进气得大骂道。 原本以为他穿越过来,大周朝的国库亏空局面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辽东兵饷也没有再加征,有了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大周朝便可以缓慢发育,农民起义也好,关外女真也好,都可以迟早得到解决。 现在看来,冥冥之中的历史发展趋势锐不可当,周进这只蝴蝶所带来的变化,并没有起到太多作用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3章 急转直下(一) 沈州沦陷,辽沈总兵左贵战死,不仅让女真诸部获得了沈州城中大批物资和数十万丁口,还让大周朝完全丧失了和女真诸部作战的主动权。 此时山海关外,虽然大周朝还拥有锦州、宁远两座坚城,沿途堡垒数十座,兵丁数万人,壮丁数万人,但却都只能困守孤城,将寡兵疲,战战兢兢,没有了出城野战、和女真骑兵针锋相对的锐气。 不仅如此,女真诸部首领佟奴随后很快在沈州建立后金政权,定沈州为都城,此举招致女真诸部许多王公、贝勒的反对,担心沈州位置过于靠前,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损伤新生政权的元气。 但女真诸部首领佟奴回答说:“不然,沈州形势之地。西征南朝,自都尔弼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草原,二三日可至;南征高丽,可由清河路以进,朕筹此熟矣。” 沈州从此一跃成为帝王之都,改名盛京,被女真诸部视为“龙兴之地”,佟奴此人,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关外不时传来后金消息,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尚还浑然不觉,以为丢了一个沈州没有什么,大不了再打回来就是了。但在朝廷高级官员眼中,却是风声鹤唳,一日三惊。 为了应对此事,今上气得连桌上的砚台都摔碎了,连续召开了好几次内阁会议,内阁首辅张楚虽然身体不适,却也坚持坐着轮椅上朝,显然也是感受到了某种凶险。 以前,女真诸部哪怕再气势汹汹,都可以视之为疥鳞之藓,当他们建国立都之后,便立马变成了心腹大患啊。 最终,内阁决议,在大周朝范围内加征辽饷,每亩加派三厘五毫,可增加赋银数百万两,以应对辽东紧张局势。 抽调陕州总兵曹兆文担任辽沈总兵,协助九省都检点王子腾主持关外战事。 兵部尚书李春华被迫引咎辞职,着锦衣府严加审查,若有懈怠、徇私、舞弊等错处,构成导致关外形势糜烂的因素之一,则一律从重处理,决不轻饶。 李春华作为大周朝兵部尚书,兵事第一负责人,没有被今上当场下令推出午门斩首,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罪人李春华,谢主隆恩。”李春华在退出金銮殿之前,向今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又向太上皇所在宫苑的方向,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随后便步履踉跄地向殿外走去。 他的瘦削背影,在众人目光的交织下显得愈发凄凉,仿佛一幅孤独的水墨画,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田冲,目睹此情此景,难免兔死狐悲,神情晦暗不明,早已没有了那种新官上任的意气风发之感。 原因无他,身上的担子太大了。 沈州沦陷之后,新成立的后金官兵士气大振,携带沈州大胜的余威,进一步向大周关宁前线施压。 新任沈州总兵曹兆文紧急赴任,坐镇锦州,虽然堪堪抵御住了后金军队的猛烈攻势,但各种前线告急的文书,要兵丁要银两的公函,却是像雪片一样送入宫中。 兵员还好说,只要不是出城野战,仅仅是站在城头上防守,稍微训练几天,也能摆出来参与厮杀了。但是这兵饷,却让朝中诸位大臣愁白了头。 其他行省距离较远,总还可以拖延一些日子,但分摊到顺天府衙头上的八万两银子,却是要立即拿出来的。 周进担任大兴县令,实行土豆统收统销之策,所赚取的那三万两银子,原本另有用途,这次摊上了沈州兵败,立马便被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收缴了过去,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给大兴县衙留下。 不过,王允大人也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他从周进这里掏走了三万两银子,其他五万两银子的筹集任务,便没有再安排在他这个顺天府通判头上,倒是让周进省去了一遭麻烦事情。 “我看这样也好,你花钱买平安,落得一个清闲。”白秀珠站在周进身后,一边替他揉着肩膀,一边温言说道。 周进长叹道,“哎,遇到了这种大事,我又能清闲得了多久?加征辽东兵饷,可不是一日两日,怕也不是一年两年,长期下去,老百姓求生不易,便有可能揭竿而起。曹兆文的部队被抽调到了关外,导致陕州空虚,这真是顾此失彼,好比一条大船,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漏啊。” “后金满打满算,也才数十万人口,所造成的后果,竟然会有如此严重?”白秀珠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看来,只要朝廷对此加以重视,以大周朝的巨大体量和战争潜力,问题很快就能迎刃而解,何至于一年两年时间,都还解决不了后金这个撮尔番邦?难道蚂蚁还能咬死大象不成? 周进淡然一笑,没有再说话,他不想给白秀珠解释太多。 这个花瓶一般的美丽女人,还是思想单纯一些最好不过,万一她因为军国大事愁白了头发,还不是他周进的损失? 想到这里,周进便反手将白秀珠搂入怀中,将她身上那两处雪峰随意撩拨了几下,白秀珠便像是春天夜晚里的野猫一般,低声叫唤起来。 “你真是要了我的小命啊。”周进丑态毕露,越发手脚并用,全然没有了一个六品官员的道貌岸然。 午休过后,周进还想着什么时候,再给顺天府尹王允大人进言,如今顺天府境内,都改用土豆酿酒,虽然解决了土豆滞销问题,但若是土豆酒销售不畅,仍旧会影响到农户们来年的土豆种植热情。 结果,王允大人却径直来到桃花巷,他这次不请自来,显然没有什么好事。 “府尹大人,那三万两银子都已经直接上缴到库房了,我这里短时间内,也确实想不出什么赚钱的门路了。您就算亲自找上门来,我也是这句话。”周进一边将王允大人引入外书房中,一边假装诉苦道。 周进也是没办法,不得不给王允大人打上一剂预防针。他也怕王允大人病急乱求医,又再次把主意打在了自己头上。 为了解决分摊到头上的这八万两银子,王允大人可谓想尽了办法。在他的压力之下,顺天府学更是一口气卖出了一百二十个捐纳生员名额,每人二十两银子,好歹也凑到了二千四百两银子。 周益身边的伴读张含光也借此机会,混到了一个顺天府学捐纳生员的身份,当然这笔捐纳银是周家人代为缴纳,以便张含光更好地服侍、辅佐周益读书。 这些捐纳生员文化水平不高,素质又普遍较差,他们进入到顺天府学就读以后,把整个学堂弄得乌烟瘴气,原来的好学生都开始慢慢学坏了,气得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骂声不绝,说府尹大人干了一件缺德事,王允大人听说后,都不敢前去分辩。 王允在外书房中,坐下来以后,笑言道,“你大可放心,我这次过来,不是为了那八万两银子的事情。如今土豆适合在贫瘠沙地种植,我已按照你所提出来的意见,将一些无主贫瘠沙地,以顺天府的名义收储,按照每亩一两银子的价格向外出售,粗略算了一下,仅在京师附近,便可以多得一二十万两银子,哪怕内阁再给顺天府摊派八万两银子,也足以应付得过去了。” “那么,府尹大人究竟因为何事而来?”周进询问道。 “还不是因为锦州战事?”王允叹了一口气道,“王子腾和曹兆文二人,一直在前线叫苦不迭。他们就像是催命一般,兵饷要快速给他们运送过去,兵员也要给他们及时补充,要不然出了事,便不能怪罪到他们头上。现如今,兵部已经商定过了,从其他地方抽调兵丁,那肯定不行,不如摊派给地方行省、州府,各自兴办团练一支,以作关外战事兵源补充之用。本官也接到了任务,要在顺天府境内,新设立一只团练队伍,员额暂定一千八百人,训练三个月时间,等到明年开春之后,便直接开拨到锦州前线。我想这件事情,便可以交由你来操办。” “交给我来操办?”周进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道,“论捞钱的法子,我倒是有一些。可这训练兵丁、上阵杀敌之事,我可是啥都不懂啊,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不懂,谁懂?“王允大人没有好气地说道,“你好歹搞过房地产开发,万柳园有一只保安队,大约也有三五十人吧,你便以这些人为骨干,招募从关外过来的那些流民,左右不过是几千石土豆,你父亲在城外有良田千顷,难道还能把你们周家给吃穷了?” 周进叫苦道,“周家是周家,我是我,我早已分家另过,我父母兄弟手上财货再多,也与我没有多大关系啊。” 王允大人却道,“得了吧,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计较财货多少。要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是锦州失守,接下来就是宁远和山海关,后金真要打到北平城下,你们周家人土地再多,又能有个什么用?” “形势如此严峻?”周进追问道。他虽然也是官绅阶级一份子,但毕竟职位不高,对于最新交战情形,还缺乏一个稳妥的来源渠道。 “这次麻烦着实不小。听说后金某个重要皇子,已经和北方草原诸部首领之女海兰珠定亲,只等接下来的冬季攻势结束之后,便要正式成婚了。草原诸部和女真诸部合流,兵力翻了一倍不止,关外战事的压力更大了。”王允大人絮絮叨叨地说道,显然也是对关外战事很不看好。 说起来,还是沈州陷落的影响太大了,导致边关形势急转直下。 沈州若是没有陷落,草原诸部便能坐山观虎斗,任凭大周朝和女真诸部拼一个你死我活。 但沈州变成后金都城之后,草原诸部被笼罩在后金的兵锋之下,再没有给他们一个左右横跳、辗转腾挪的空间。 他们要么和后金一条路走到黑,要么先遭受到后金的全力攻击,草原诸部也是没得选择。大周朝官兵不给力,让他们在大周朝身上根本看不到希望啊。 周进其实也很不看好。原本草原诸部和女真诸部的关系存有罅隙,草原诸部要防备女真诸部,女真诸部要防备草原诸部,各自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 但双方结成秦晋之好,便可以把这部分兵力集结起来,兵锋所指,除了大周朝,还能是哪里? 兵部勒令各地行省、州府兴办团练,大概也是知道了接下来的战局,将会更加焦灼,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兵力,消耗在关外战场之中,所以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为进一步广泛动员奠定基础吧? 周进作为顺天府通判,属于王允这个顺天府尹的属官,既然王允大人属意于他,周进也无法退却,只能应承了下来。 不过在此之前,周进还得先安顿好家里人。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周进作为穿越者,却是一清二楚,他也得防备后金军队从喜峰口越过长城,直接扑到北平城下,那他安置在万柳园的那些貌美妇人,还有老周家那些人,舅舅家那些人,不就成为了后金军队的刀下之鬼吗? 还是应当想个办法,把这些人都安排在北平城中才是啊。 曾艳、曾佳、晴雯、布兰妮这些人倒是好办,城中再买一套房子,把她们接回城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借口也是现成的,紫檀堡附近要兴办团练,怕那些粗鲁的兵丁们惊扰到了这些貌美妇人,体现出了周进本人对她们的关心,想来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舅舅彭家那些人,大部分人都可以安排回城,接管蜂窝煤制造场的生意,至于方掌柜、刘掌柜两家人,则抽调到自己身边兴办团练,想必也不会太过于引人注意。 但那个便宜父亲周大福,他可是在乡下住惯了的,又没有必要求到自己头上,能找个什么理由把他骗到北平城中定居才好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4章 急转直下(二) 恰好桃花巷后面那个万柳巷中,新近有一套房子要出售,和周进现有这处宅院,只相隔两户人家,距离不到二十米远。 但周进带人过去看了一眼,内心其实不太满意。 这套房子还是太小了一些,仅是一个一进四合院格局,正房三间,耳房两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两间,合起来不到十间房,要价却高达一百二十两银子。 原房主偏又是一个犟种,好说歹说,众人口水都快要说干了,他却连一文钱都不肯短少。 总的来说,这套房子的性价比还是太低了点。 但问题是,周进又不想让家中这些貌美夫人们,住得离他太远,万一女真诸部杀到北平城下,京师一片慌乱之时,若是彼此隔得太远,都没法赶过去照应。 思来想去,周进还是同意了这笔交易。 让他略感欣慰的是,这栋房子虽然空间不大,但胜在幽静雅致,院中植有梧桐两株,又有枣树、槐树、榆树各一棵,时值初秋,满院都是绿意盎然,倘若关起门来,便再也听不到外面街道的喧嚣之声,实乃闹中取静的好所在。 而且这个宅子里的家具摆设也不错,约莫有七八成新,古朴典雅,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尤其是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套红木家具,包括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雕刻精美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显然是主人精心挑选过的。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笔触细腻,意境深远,让人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整个房间给人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感觉,仿佛这里就是世人心中的理想家园。 既然周进本人拍板,愿意接受高价,将这套宅子买下来,房牙子便趁热打铁,开始主动推进此事。由于有银票在手,交易过程非常顺利,房契地契很快就办妥了。 周进便命人将家中女眷都从城外接了回来。 新买下的万柳巷这处宅子,仅安顿了方媛母子俩。连带着方掌柜夫妇、方昆夫妇,也都一块儿住在这里。 方掌柜在荣国府后街小巷之中,原有一套狭小的一进三合院,则留给了方明、方曲兄弟俩。 今年上半年,方明娶了周进的表妹彭华为妻,眼看着彭华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彭华的母亲赶过来照顾,那个一进三合院,便明显有些不够宽敞了。 大概去年这个时候,方媛姨娘生下了家中庶长子周兴,今年正月里,方昆的妻子潘氏又生下了一个女孩儿,身边都需要有老人家照护。 方掌柜夫妇俩陪同女儿方媛、媳妇潘氏住在万柳巷,倒也算是两便。 至于曾艳、晴雯、张圆圆、王熙凤、布兰妮、林红玉、芳官、龄官、茜雪、彩云等人,都安置在桃花巷这边住下。 北跨院中挤一挤,还是可以保证每人一间房子的,不过是房间位置和大小有所差别而已。 以前白秀珠身边,仅有平姨娘和她女儿周莉,偌大一个宅院,还显得有些空旷。 现在可好了,周进身边这些貌美妇人,连同她们身边丫头,以及曾艳姨娘的女儿周茉,一下子新增了将近二十口人。白日里莺莺燕燕,喧哗声不断,吵得白秀珠的耳朵都有些发痛了。 可这些都是周进身边禁脔,白秀珠也不好轻易发作。 这天晚上,她卖力地服侍了周进一回,随后便趴在周进怀中,向他建议道,“房子太小,姨娘、丫头们又天天吵吵闹闹,不要说大人受不了了,周茉、周莉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怕是难以培养出那种大家闺秀的文静气质啊。” 周进一边在白秀珠身上意犹未尽地摩挲着,感受着那些丰腴饱满之处,一边开口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问题是接下来呢?” “接下来应当再买一套房子,要不然住得实在太拥挤了。我自己还好,我和你住在正房里间,外间让杏儿、桃儿合住,也能勉强凑合。但姨娘和通房丫头们都在北跨院中挤在一处,有些房间连隔断都没有,长久下来也不是一个事。尤其是张圆圆姑娘,她是欢场花魁出身,名气大得很,结果现在跟着你,却住得如此憋屈,你怎么就好意思的呢?”白秀珠取笑周进道。 “放心吧。”周进解释说,“再过上一段时间,我父亲便要从城外搬进来了,弟弟周益也会和他们住在一块儿,南跨院便会因此空余下来。到时候把一部分人,从北跨院中分拨到南跨院,想必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吵闹、拥挤了。” 还有一点,周进没有提及。那就是再过一段时间,他准备安排王熙凤、林红玉二人,带着银子去金陵打前站,置办一些房屋田产,这样一来,桃花巷这边家中也不会像先前那般拥挤了。 “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倒像是我们把你弟弟周益赶走一般?你不怕他有意见?”白秀珠说道。 “不至于。即便我们不提出来,我那个继母也会主动提出来,不需要我们操心。” “那就好。”白秀珠点头说道。 说到底,这毕竟是周进的家事,她作为周进的妻子,略微提过一次也就是了,具体如何处理,还得以周进的意见为主。 事实上,周进早已去过通路镇两趟了,也把他心中的担忧,向他那个便宜父亲周大福反复做了说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女真诸部绕道其他地方,直扑北平城下,只怕你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刚一开始,周大福自然是不肯相信的,他认为女真诸部劳师袭远,即便来到北平城下,也大底不会是京营官兵的对手。 “他们只要敢来,必定让他们有去无回。”周大福信心十足地说道。 但周进却道,“京营官兵既然连山海关都不敢出,自然连京师也不敢出,还是不要对他们寄予太多希望才是。况且话说回来,即便京营官兵和女真诸部有着一战之力,但也不能指望他们看到女真诸部之后,便立马厮杀在一起。稍不留神,女真诸部便要围绕着北平城,到处打草谷,若是敌人真到了通路镇烧杀抢掠,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还能指望他们满怀仁义道德,不杀普通老百姓吗?” 周进说得口干舌燥,根本说不通周大福。在周大福看来,女真诸部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才数十万人口,满打满算,又能凑出多少兵丁,给他们几个胆子,敢直接杀到北平城下? 周大福认为周进这厮,纯属无中生有,故意耸人听闻。 周进第一次劝说,便这样无功而返。 周进第二次来到通路镇,便调整了劝说对象。既然便宜父亲周大福说不听,那就做便宜继母赵欢的工作,把她的思想说通了就行。 赵欢是宛平县典史赵顺昌的女儿,从小在北平城中长大,要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当然更喜欢北平城中的繁华生活,只是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更不用说,她唯一的宝贝儿子周益,现就住在桃花巷周进那里。她平日里在家时,对这个孩子十分想念,只是忧心他的学业,强忍着罢了。 现在听到周进说起,女真诸部狼子野心,意图南下,届时连北平城下,也有可能战火连绵之时,赵欢虽然心中也不相信,认为周进是在夸大其词,但她却不介意以此为借口,向周大福发难。 “你不怕死,那我还怕死呢。我就搞不懂,这良田千顷,别人也带不走一分一厘。还不如随便安排几个庄头,在这里照管着,我们便搬到北平城中生活,也可以更加方便地照顾周益这孩子,省得他被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跟着人学坏了。”赵欢大声说道。 周大福却据理力争道,“不是有他哥哥周进负责监管吗?况且他至少每个月回来一次,见识和谈吐,一次比一次要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要是贪图享乐,但去无妨,反正我是不打算住到城里去。” 夫妻俩头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周大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仅是赵欢这个续弦夫人想要搬到北平城中,他房中另一名爱妾刘三姨娘,也想搬到北平城中。 刘三姨娘的老母亲和弟弟刘玉石,现就住在荣国府后街小巷之中。刘玉石和章平结婚后,很快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刘三姨娘忧心她母亲操劳过度,早就想多去看望几次了,奈何出行不便,只能作罢。 现如今,听说夫人赵欢想要搬到北平城中,她当然也乐意在一旁敲上一通边鼓。 由于身份所限,她虽然不敢和周大福争执一番,但是她在周大福面前黯然神伤,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天晚饭过后,周大福在娇妻赵欢那里讨了一个没趣,便打算来到刘三姨娘房中,发泄心头火气。 刘三姨娘却蹙着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哽咽道:“老爷,妾身自打进了门,便一直尽心尽力地侍奉老爷,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妾身的老母亲和胞弟都住在城中,胞弟刘玉石忙于工作,常年在外奔波,院子里仅有我那个老母亲、弟妹章平和外甥刘基,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也不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了,那么多家务活能否应付得了。妾身每每想到此处,便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妾身不求别的,只求老爷开恩,让妾身搬到城中居住,这样妾身也可以时常去看望他们,妾身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说罢,刘三姨娘便趴倒在床上,将她那纤细的腰肢和圆润的丰臀,故意显露了出来。 周大福见状后,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先前在赵欢房中,也是见到了这一幕,这两个女人撒娇时,甚至连趴在床头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 她们这是打定了主意,周大福若是不同意搬到北平城中,她们便在周大福面前哭个不停,在这种情况下,你周大福还有没有那种心情行周公之礼?你总得将房中妻妾的心情安抚好了再说吧?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想要住到北平城中,那便搬过去吧。”周大福慨然许诺道。 “老爷真好。”刘三姨娘一脸娇美地说道。 她正准备凑到周大福身前,让她品尝一番自己脸上的胭脂时,那个周大福却贼眉鼠眼,忒不要脸地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去给夫人说,若是今晚咱们三人能够达成一条心,做我以往没有做成功的事情,我明日便去北平城中买一间豪华大宅,让大家都住得舒舒畅畅。” “什么?”刘三姨娘听后简直不敢相信。她在心里咒骂道,你这个糟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一龙戏双凤?你老人家还要不要命了? 但是话说回来,要不要一龙戏双凤,得看周大福和赵欢这对夫妻俩的意思,她刘三姨娘不过是一个添头,跟在主人夫妇俩身边凑个乐子罢了。 刘三姨娘便红着脸蛋,赶忙告诉夫人赵欢去了。 这一天晚上,周大福果然心想事成,累得老腰都快要折断了。他不得不自食其言,在家里歇息了两天,这才来到北平城中购买房产。 说实话,这个时候在北平城中买房子,已然有些迟了。 沈州陷落之后,锦州变成了最前线,城中部分官员、商户,连忙将妻儿老小送进关内,其中一部分便选择在京城安家。 北平周边地区部分官员、商户,担心势头不好,为了以防万一,也开始在北平城中购置房产。 以至于周进这次买下的一进四合院,本来就比较偏僻,居然还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比照以往贵了至少三分之一,卖主也根本不接受讨价还价。 周大福虽然财大气粗,但他要买的房子格外豪奢,要价本来就要高出许多,涨幅更是大得惊人。 一套三进四合院,要是按照往常的价格,五百两银子便有机会拿下来,现在的要价却达到了八百两银子,简直令人咋舌。 但周大福既然在赵欢、刘三姨娘这一对妻妾那里,享受到了天上人间般的巨大快乐,自然不能食言而肥,他郁闷地掏出了数张银票,买下了兴隆街上的这处豪宅。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5章 乌合之众(一) 德正十一年九月,经由今上同意,内阁正式批准兵部所奏《各地团练兴办章程》,决定在各行省、州府范围内,广泛兴办地方团练,所需经费由各行省、州府自筹。 忠顺王陈西宁担任内阁团练大臣,各地团练都受其监管。 团练募兵标准参照九大边镇,主要招募年龄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青壮年,身体强健者优先考虑。 经过三个月短期训练后,这些团丁将担负起各地城池守卫、清乡剿匪等职责,以及在必要的时候,开拨到关外前线,接受辽沈总兵节制。 经内阁同意,兵部核准,顺天府团练设团练使一人,由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兼任; 设团练副使二人,由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和顺天府通判周进二人兼任; 设督办二人,由兵部司官王自如、户部司官张诗远二人兼任; 设帮办四人,包括东城兵马司副指挥韩奇、大兴县令魏西平、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以及神武将军府嫡长子冯紫英。 周进之所以建议王允,提名这四人兼任团练帮办,便是为了考虑在实际操练过程之中,需要借助于这些人的力量,在军事训练、营房配置、思想教育、内部建设等方面,迅速取得一定效果。 比如说,兴办团练,需要一个训练场地,这个便由大兴县令魏西平负责调度,安排在紫檀堡附近一处山谷中。 又比如说,周进毕竟是文官出身,他在新招募的团丁们面前,想要迅速建立威信,自然少不了韩奇、冯紫英这些武勋贵族子弟替他站台撑腰。 要不然,周进就要深入士卒中间,和他们同吃同住,在此基础上赢得团丁们的真心拥护,周进哪有这个时间? 不过,在这九人管理团队之中,府尹王允大人和治中赵光南大人,都纯属挂名,具体事务很少插手。 王自如和张诗远二人,倒是结伴而行,来到团练营地检查了一番,核对了一下训练科目和团丁人数。 “什么情况,这都快半个月了,怎么还缺额一千二百人?”兵部司官王自如阴沉着一张脸,很不客气地说道。 周进连忙解释道,“兵贵精不贵多,我们所招募的流民,都是一些精壮,那些老弱病残,连长途行军都是问题,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招募进来,要不然空耗粮米,反而不美了。” “那最好还是要想一些办法,到时候时间节点一到,顺天府抽调不出一千八百名团丁,不要说你,连我都要承担一份责任。”王自如沉声说道。 王自如不能不怀疑,周进这厮没有招到足额团丁,不过是为了节省成本,替顺天府省一些口粮钱,便又说道,“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这些团丁的吃穿用度问题,兵部已经向内阁呈文,每向锦州前线押送一名壮丁,便可以得到一两银子的奖励,也算是有所弥补了。你们尽可以放手施为。” 周进恨不得破口大骂,“我们忧心劳神,操持数月之久,难道就是赚取你们兵部所核发的那一两银子标准的人头费?” 他心想,难怪早就有人说过,王自如这厮在兵部不讨人喜欢,他真的一点儿都不会说人话啊? 好在王自如和张诗远二人,检查了一番之后,便很少再来了。 而周进也老老实实地按照既定数额,面向关外流民,再度招募了一批团丁,好歹也算是补上了既定名额。 在山谷中的一处平地上,新招募的团丁们正在接受最后的检验。 周进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个可能的加入者。他们中有的身形矫健,有的稍显瘦弱,但眼中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突然,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引起了周进的注意。他手持长矛,动作笨拙,但每一刺都充满力量。 在稍后的模拟对战中,他更是表现优秀,一个人单挑对面三人,却仍然不落下风。 休息时,周进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李铁柱,大人。”大汉憨厚地笑了笑。 “好,李铁柱,你可以进入骨干训练班了。”周进点头,心中满意。这些团丁,目前还只是一支很弱小的力量,但随着世态变化,或许将成为周进手中的最大一笔本钱。 听说可以进入骨干训练班,李铁柱心中大喜,连忙跪地谢道,“大人这份栽培之心,小人必将终生不忘。” 所谓骨干训练班,便是从一千八百名团丁中,抽调数十人,作为亲兵骨干,享有良好待遇。 比方说,其他团丁都只能混一口饱饭吃,亲兵骨干却可以拿到一份团饷。 在训练结束后,其他团丁还是团丁,但亲兵骨干却有机会下派,担任基层官员。 骨干训练班成员,其家属也有一系列优待,如可以安排在紫檀堡附近工场做工,在周家庄园里做雇农,这对于关外流民来说,都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了。 比如便宜父亲周大福搬到了北平城中之后,他在通路镇上的那处阔大宅院,周进便安排了两户流民家庭前去看守,和原来负责看守的那两户人家,恰好可以相互监督。 甚至还有三家老实本分的流民家庭,被王熙凤、林红玉二人,带到了金陵,以便王熙凤、林红玉二人替他在金陵购置房产、田地时,手中有一些可以信任的人手。 这三位流民家庭,其家中男主都在周进手下做团丁,周进自然不怕他们会中途开溜,做出背弃雇主之事。反过来说,这些骨干团丁的家人都在周进手底下讨生活,他们自然完全听命于周进,指哪打哪。 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顺天府团练已初有成效,团丁素质得到了极大增强。 虽然团练没有统一番号,也没有固定防区,活动范围仅限于当地,但初步练成之后,却也可以震慑宵小,大兴县因为关外流民南下所导致的社会治安问题,也一下子缓解了许多。 顺天府团练编制有马队和步队两种,马队仅编制有一个营,步队编制有五个营。 一个步队营满员设官、弁、兵、夫共300人,下辖左、中、右3哨,每哨设10棚,每棚10人;马队营人员编制亦是如此,不过是多配备了几十匹战马。 按道理,马队营应当至少保证每人都有一匹战马,但因为周进向城中富商豪强募集到的经费不多,只得勉强购买了几十匹年老战马,向外人做个样子罢了。 这些马匹仅能供人缓慢乘骑,连加速冲刺都做不到,平常训练仍旧是参照步队训练模式。 团丁所使用的武器,以大刀、长矛为主,也有一些短刀、钢叉、木棍之类,另有少量皮夹、棉甲,目前仅够分配给各级军官、亲兵骨干,普通团丁还尚未轮到。 以至于兵部堂官王自如第二次前来视察时,气得鼻子都歪斜了。 “这些团丁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你这样瞎弄一气,到时候给前线拖了后腿,辽沈总兵上书给你提上一嘴,吃了内阁的挂落,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王自如很是不满地说道。 后面本来还要列阵检阅、攻防演练等项目,但王自如看着眼前这些服装不统一、衣服也不统一的乌合之众,再也没有了观看的兴趣。 他气哄哄地离开了训练场,扬言要和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单独沟通,若是能够得到王允大人允许,他不介意在兵部尚书田冲大人面前给周进这厮告上一状。 “这不要紧吧?”团练帮办冯紫英有些担心地说道。 其他三位团练帮办韩奇、魏西平、周万林,都还另有职事在身,平常很少在训练场出现,只有冯紫英时间上宽裕一些,他父亲冯唐要求他有空就多在团丁们面前露几次面,这也是一次难得的熬资历的机会。 “要个什么紧?”周进浑然不在意地说道,“我毕竟是一个文官,不懂军争之事,现在摸着石头过河,鼓捣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人数满额了,兵甲、马匹也多多少少配备了一些,可以说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能把我怎么样?” 冯紫英笑道,“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不过别人如果不说你,则必然会说我,他们会嘲笑我说,好歹也是武勋贵族子弟,连个团练都办不好,真是丢了冯家人的脸。” 周进、冯紫英二人作为团练高层,对于兵部司官王自如的气急而走不怎么关心,但他手底下那几个队领,却有些坐不住了。 马队领队,有理国公府嫡次子柳健担任。 当初周进本着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的想法,让理国公府推荐一个人在他身边做事。 理国公府嫡长子柳康,却是有些看不上周进,认为他出身乡下土财且不说,春闱名次也不高,更兼风流好色、生冷不忌,连番邦女子也公然收留在家中,在京师之中名声着实不好听,想着跟他混,怕是没有太大的前程,便对此有些兴致缺缺。 嫡次子柳健也不大看好周进,但问题是,柳健娶了大地主张文彩家中丑姑娘为妻,她所带来的那两个绝色丫头,张庭又不同意柳健收用,这让柳健在家中,更是收到了双重煎熬。 他便向父亲主动请缨,要到周进身边任职,其实却不过是想躲在外头,省得他一天到晚,都要对着张庭那张臭脸,被轻则呵斥,重则打骂,根本没法安心过日子。 一开始,柳健的表现很不好,纯属躺平摸鱼,周进便安排他在县衙户房打杂,给那个户房书吏董雷做助手,当董雷得到周进授意,和户房房首李畅打擂台时,柳健便可以仗着自己的出身,指着李畅疯狂输出,一顿大骂,让李畅生了一肚子闷气。 李畅后来在大兴县衙户房实在是干不下去,便主动请辞,投奔他哥哥李灿去了。结果李灿受到玉田骚乱的影响,被抓捕入狱,李畅也没有落到好,现在四处求情,寻人搭救他兄长呢。这都是题外话了。 董雷升任户房房首之后,在户房可以做到一言堂,柳健的作用便没有那么大了。 但柳健眼看着周进新官上任,屁股下的位置都还没有坐热,便立马赶走了大兴县丞刘顿,又迫使前任御史陈耀北永久开革,现在更是凭借土豆统收统销之策,升到了顺天府通判这个位置,柳健若是仍旧看不清形势,那太也就太没有眼力见了。 事实上,柳健已经多次向周进表示忠诚,还偷走了他老婆张庭的一部分嫁妆,送给周进作为投名状,周进当然也要投桃报李,给柳健安排一条出路。 这不,马队领队的位子,便落到柳健头上了。 如今,柳健热情高涨,想拉着五位步队领队,包括周昆、孙万千、俞发春、胡永、沈明,好好地把这些团丁们训练一番,争取给周、冯二位上官长长脸。 “要不然等以后去了锦州前线,丢了周大人的脸面且不说,真要平常训练不到位,战场上的生存几率也要小一些。”柳健颇为忧心地说道。 “柳领队所言极是。”孙万千表示赞同道,“咱们这支团练,也训练了一段时间了,凭良心说,确实还有一些不足之处。有些是受限于经费问题,这个也一时间解决不了,但是众人的精气神问题,却是可以通过训练提升上来的。我建议从今日起,每天多完成一次集体列阵,场面上弄得好看,大家脸上也有光彩。” 孙万千在万柳园保安队干过一段时间,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身残之人,再也没有机会过上营伍生活了,万万没有想到,周进居然会受命兴办团练,给了他孙万千一个再度操练士卒的机会,他当然也想要大干一场了。 既然柳健和孙万千二人,都主张加强操练,周昆、俞发春两位领队,也不想平白无故地落人下风,只是苦了胡永和沈明二人,他们俩原本都是读书人出身,跟在这些大老粗一块儿训练,本来就有些吃不消了,现在还要加练,岂不是比往日还要更加辛苦? 但少数服从多数,他们也只能咬紧牙关,点头说同意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6章 乌合之众(二) “你们这些人究竟有没有吃饭?怎么一个个无精打采,说到加练就唉声叹气?”胡永看着眼前诸位团丁,气得胸口疼。 太不争气了,真是太不争气了。 昨日下午,顺天府团练举行了一次内部对抗演练。进攻方为马队,防守方为步队。 当那个理国公府出身的纨绔子弟柳健,骑着从自家牵来的那匹高头大马,领着数十位骑手,从远处小跑着冲锋过来时,其他步队都还表现不错,虽然是一哄而散,但好歹没有人在逃跑中跌跤,以至于几位步队领队都辩解说,他们这是在战术性撤退,等马队的马匹没有体力了,收拾起那些骑手,可谓不废吹灰之力。 其中,孙万千所在的第二步队,表现尤为可以。 他们虽然在一开始,看到马队奔到身前时,有些心里发慌,阵型有些凌乱,但在孙万千痛骂过一番之后,这些人便慢慢地稳住阵脚,虽然没有将马队围困住,但也算是经受住了一定考验。 可胡永所在的第四步队,相比之下,就显得格外糟糕了。 “这简直就是一次奇耻大辱啊。”事后回想起来,胡永不仅一次这般说道,每每都深以为耻。 当时,柳健冲在马队最前面,他一手握着马刀,一手勒着缰绳,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身后那些马队团丁,平时哪里摸过几次马刀,骑过几次战马?今日这一番集体冲锋,当真是让他们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 眼见着第四步队的那些步卒一个个面色仓皇,如同受惊的羊群一般四散奔逃,柳健更是得意非凡,嘴里高声喊着:“杀啊,莫要让这些泥腿子跑了!” 马队的速度极快,瞬间便冲入了第四步队的阵营当中。那些步卒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步队一哄而散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人,跑起来像是无头苍蝇,茫然不知所措。 有人衣服跑丢了,有人鞋子跑丢了,有些人在逃跑中摔了一跤,把脚给崴到了,甚至还有人突发奇想,想着躺倒在地上装死,结果被路过的马匹踩断了小腿,痛得他像是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柳健在第二步队那里没有讨到好,俞发春所在的第三步队,虽然在柳健手中吃了亏,但俞发春是一个伤残士卒,柳健看在他为了大周朝有所牺牲的份上,总不好意思对他嘲笑太过。 于是乎,胡永所在的第四步队,便成了柳健口中的笑柄。昨天傍晚解散时,他要揶揄一下第四步队,今日早操见面时,他也要揶揄一下第四步队。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第四步队纯属浪费粮食,给他的马队提鞋都不配。 在第四步队的普通团丁眼中,柳健可是理国公府出身的嫡子,属于武勋贵族子弟,他说不配提鞋,那便不配提鞋,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一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流民出身,标准泥腿杆子,能进入柳健这位阔少的视线之中,得到他一句负面评价,那还算是脸上有光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回到老家村子里,还能向别人炫耀几句。 可胡永作为第四步队领队,又是读书人出身,有着秀才功名,向来看不惯柳健这种纨绔子弟作风。 本来在上任之前,他便想和柳健别一下苗头,结果却被柳健当众打脸,他又如何肯咽下这口气? 胡永是想要加练,但他手下的那些团丁们却并不愿意,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仿佛刚从战场上败退下来的残兵败将,有的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双腿,有的则是一脸苦相,哀声叹气。 “领队,咱们真的还要加练吗?”一个身材瘦弱的团丁苦着脸问道。 “怎么?你们怕了?”胡永瞪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满。 “不是怕,是实在跑不动了。”那团丁解释道,“昨天才跑了那么一会儿,今天腿还疼着呢。” “你们这些人,真是缺乏锻炼。”胡永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团丁都是从流民中招募来的,平时哪里有什么锻炼的机会。 “加练虽然辛苦,但你们现在是顺天府团练的一员,肩负着保卫家园的重任,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困难就退缩呢?” “艰难困苦,玉汝其成。咱们应当咬牙坚持,一雪前耻啊。”胡永不厌其烦,给这些团丁们讲述着各种大道理。 但团丁们的意见,却也能逻辑自洽,自圆其说。 有人说,“加练不是不行,但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就说咱们的伙食吧,早上是土豆煮稀饭,中午是稀饭煮土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又是人手一碗面汤加一颗熟土豆,晚上肚子里饿得直叫唤。现如今的训练项目和时长,应付起来,便已经有些吃力了,若是再加练,我怕大伙儿都会饿晕过去啊。” 这倒也是,可若是因为三餐吃不饱,便没有了上进之心,这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还有人说,人家有马,咱们没马,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换回来,让咱们骑在马上集体冲锋,让马队那些孙子结队防守,他们不一定做得比咱们更好? 这个说法立马引起了众人的热议,有人居然因此开始诉说起了委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马队团丁是怎么一个选拔流程,不敢说这里面有什么门道,但就说我本人吧,我小时候给伯父家放过牛,骑在牛上跑得飞快,也算是有骑行经验的人了,不明白为什么选拔马队团丁,把我给遗漏了?” “是啊,我小时候也骑过猪,还是村里骑猪小高手,因为这事,被家中老母一顿好大,屁股痛得三天不敢下床落地,连睡觉都只能趴着。要说骑行水平,我连猪都能骑好,骑马又算得了什么,我不一定就比马队那些团丁们差了。”另一人附和着说道。 第四步队是否要加练,还没有一个准确说法,但马队领队柳健听说后,却有些不乐意了。 合着你们第四步队不行,是因为没马?如果你们也有马,便能将我这支马队给干趴下,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你们这些泥腿竿子,能不能凑够几十名会骑马的团丁,还是个未知数呢。 为了让第四步队输得心服口服,成为他柳健口中永远的软柿子,柳健决定给第四步队一个机会,便划拨给他们三十匹驽马,让马队列阵防守,看看效果怎么样。 结果效果很不怎么样。 第四步队从三百人之中,抽调了三十名胆大之人,这些人虽然骑术不高,处于三脚猫的水平,但因为这些马匹都老了,性子也变得相对温和了,所以翻身上马,对于这些人倒也不难。 更为关键的是,反正马匹不是自己的,这些人驱使马匹时,也一点儿都不心疼。他们骑上马后,便不惜马力,策马奔腾,卷起漫天尘土,向着柳健这些结阵防守之人冲杀过来。 柳健吓得浑身发抖,深怕第四步队这些鸟人们不分轻重,要是被他们撞上了,找谁说理去? 柳健撒起脚丫子就跑,他手下那些团丁,也是忙着侧身闪躲,不少人摔得鼻青脸肿,让人看了直摇头。 胡永骑在马上,虽然给自己挽回了面子,但却没有一丝高兴的念头,他暗中思忖道,“乌合之众,真是乌合之众。这帮乌合之众去了锦州前线,怕是要帮倒忙啊?” 作为马队首领,柳健更是气得要吐血。他们结阵防守没有成功,大丢颜面且不说,第四步队那些孙子骑在马上横冲直撞,还累坏了几匹老马,须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柳健心中郁闷道。在第四步队那些孙子们的嘲讽声中,柳健借口家中有事,把训练事宜交给了副领队曾祥,自己偷偷地回城,躲避风头去了。 “奶奶,二爷回来了。“张庭身边通房丫头心怡说道。 “这个畜牲,他也知道要回来?”张庭咬牙切齿地说道。自从被理国公府派到周进身边做事之后,柳健能不回到家中,便不回到家中,十天半月回来一次,那是常有之事。 现在他在周进身边略有出息,混上了顺天府团练马队领队的差事,更是以男子汉应当建功立业为借口,长期住在营地之中,迄今已有将近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一想到这件事情,张庭就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他柳健这是想干什么,他这是摆明了主意,想让老娘守活寡? “奶奶,二爷不回家,咱们也应当想个办法,这样长期下去,对您自己也不好。”张庭身边另一个通房丫头心凌鼓起勇气,尝试着劝解道。 张庭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她看着心凌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娇媚容颜,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早在出嫁之前,母亲就叮嘱过她,你是正妻,丑是丑了点,但没必要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通房丫头们置气,还不如把她们作为要挟丈夫的工具,在没有怀上孩子之前,可以让这些狐媚子和丈夫调笑几句,哪怕是牵牵手亲一下脸蛋也无妨,但切不可让他们成就好事,以免生下庶长子,造成内宅不宁的隐患。 但张庭却在此基础上变本加厉,往日在家中,柳健但凡多看了心怡、心凌一眼,或者说了一两句话,她便要拈酸吃醋,大发雷霆,既骂柳健不是个东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骂心怡、心凌这两个绝色丫头没有安好心,存心勾引男主人,真正是黑心肠子。 以至于柳健和心怡、心凌二人,连道路以目都不敢。 柳健在家中活得不自在,毫无乐趣可言,自然想着外出做事,不愿意在家里多呆了。 “罢了罢了,舍不得孩子就套不住狼,便让柳健这个畜牲吃到一些甜头罢了。”张庭心中隐痛,恨声说道。 “晚上二爷回房睡觉时,你们二人便在一旁伺候,他若是想要多看你们一眼,也无需回避,若是他那两只咸猪手不安分,你们也可以听之任之,但切莫不要脸地凑上前去,让其轻易得手,奶奶我都还没有过足瘾呢。”张庭吃吃地笑了一声,十分粗鲁地说道。 心怡、心凌二人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她们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一直跟着张庭这个当家奶奶守活寡,不受人待见,有个什么意思? 这一天,心怡、心凌打扮得花枝招展,张庭也给自己化了一个浓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女鬼一般,可她们左等右等,一直都没有等到柳健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心怡你去外院打听一番。”张庭没好气地说道。 心怡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报告说,“二爷好像和老爷吵了一架,他连晚饭也没吃,便气咻咻地打马离开了。 “细说。”张庭很生气地说道。亏她还耐心打扮了一回,翘首以待了半天,结果全然是自作多情,连丈夫柳健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个倒也不能怪二爷。”心怡斟酌着说道,“二爷回来后,说他在顺天府团练折了面子,想着从家中请几个有过营伍经历的年老仆人,去他营中帮忙训练结队防守,但老爷却说他多事,还说什么周通判自己都不上心,他这么上心做什么?言下之意,竟然是不肯。父子俩意见不一致,便争论了一番,听说老爷事后还发了脾气,说二爷愚蠢不可救药,真是气死他了。” 张庭属于富户小姐出身,一贯精于算计,她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对于丈夫柳健的恨意便淡化了许多,她猜测道,“我听说顺天府团练,是以万柳园保安队为基本骨干,若是训练好了,便要开拨到锦州前线,最后九死一生,很难说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可若是顺天府团练是一帮乌合之众,兵部也不敢将这些人轻易派到关外。周进此举,或许是想要韬光养晦,替他的万柳园保安队旧部寻求一条活路,这很难说是对是错。但二爷此举,却显然是有些莽撞了,连上官的心思都猜不中,又如何能在官场之中发展?真要照他这么做,怕是要好心办成坏事了啊。” 张文彩将宝贝女儿嫁给柳健,也是抱了一些别样的念头,指望着柳健在官场上小有成就,能给张家提供些许助力,要不然,他们张家花了那么大本钱,嫁给了一个废物,那不是亏大了吗? 思绪至此,张庭也顾不上和丈夫柳健置气了。她吩咐身边丫头心凌道,“去外面雇佣一辆马车,把二爷从营中追回来。就说是我说的,他若是乖乖听话,我便给他一些好处又何妨?反正你们这些人,迟早还不是他的盘中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7章 乌合之众(三) 柳健本来并不想回家去看妻子张庭的那张臭脸,但他架不住那个绝色丫头心凌的嗲声嗲气,反复央求,让他身上的骨头都一下子轻了几分,混身上下都禁不住有些酥软了。 而当心凌搂抱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晃之时,柳健充分感受到那身前柔软两坨,更是忍不住心猿意马,差点就要当众出丑,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自己那荒唐的心思,变得假装正经起来。 “放开我,你快点放开我。”柳健口是心非地说道。 “那你赶紧跟我回,不然奶奶在家里要生气了。”心凌缠着柳健说道。 “回就回,我难道还会怕她不成?”柳健故作姿态道。 柳健还借口怜惜马力,好好地从家里牵来的那匹高头大马不骑,硬是要和心凌姑娘同时乘坐马车回城。 心凌姑娘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在车厢之中上下其手,搂搂抱抱,不知道被这个臭男人吃去了多少豆腐。 以至于回到家中以后,她从马车上走下来时,浑身上下汗淋淋的,双脚都有些站立不稳,脸上更是羞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对狗男女,竟然背着人卿卿我我?”张庭心中气愤道。但一想到她若是发飙,柳健便依然要离家出走,独自留她一个人在家中生闷气,也没有什么意思。 夫妻合则两利,散则两失,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太过于较真啊。 “罢了罢了,有车夫在外头,想必他们俩人也不可能当众做出那种丑事。”张庭自我安慰道。 柳健这么晚回来,自然是赶不上晚饭了。张庭体贴他练兵辛苦,便给他早早地准备了半只烧鸡,一碗温热过的黄酒,好让他一边吃些食物垫肚子,一边和他说话。 至于通房丫头心凌,便没有这个待遇了。张庭给她留了一个冷馒头,吩咐她自个儿就着温开水吃下去吧。 “你是说,顺天府团练被搞成了一帮乌合之众,是周通判有意为之?”柳健犹然不敢相信道。 亏他在练兵一事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反而还没有落到好? 但他反复思忖了一会儿,却又发现家中这位母老虎的分析,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人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有一番见解。 要不然,他父亲柳芳好歹也是世袭一等子爵,有过军中历练经验,眼光和见识想必是不错的了。为何却不支持他柳健在营中加强操练? 想必他父亲柳芳,也害怕他一通瞎搞,恶了周进这厮啊。 这几年来冷眼旁观,凡是和周进有过矛盾之人,又有谁能落到一个好? 就说他们理国公府,不就是因为帮着北静郡王水溶打压周进,竟然连国公府都卖出去了,如今那理国公府改名叫做柳家公园,成为了北平市民散步游览的好去处。 既然摸清了周通判的真实想法,想要躺平摆烂,那柳健便不能在营中卖力训练了。 可是问题是,他都已经把狠话放出去了,说是要带着家中年老仆人,给马队的训练把把关,以报上次他被第四步队大折脸面的一箭之仇,现在就这么回去,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难免也会让人心中生疑。 到时候众人议论纷纷,把周通判心中的所思所想暴露开来,终究也不是一件美事。作为周进身边小弟,他或许帮不上太多忙,可也不能动辄拖人家周通判的后腿啊。 但若是躲在家中,不回到营中去,这倒是一招妙棋,反而还替周进分担了一些注意力。人们只会说他柳健摆烂,怪罪不到周进本人头上。 可当柳健扫了一眼身旁老婆张庭的那张冷脸,却又有些犹豫起来。他一天到晚都要被她呼来喝去,本来就很丧气了,偏偏那两个绝色丫头是好,却又看得见摸不着,这日子生不如死,实在是没法过下去了啊。 “你还犹豫个什么?你回到营中,要么撸起袖子加油干,要么也跟着躺平摆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只能躲在家中暂避风头。”张庭冷笑着说道。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能再惹柳健生气了,他要是不高兴,又一连好几个月不在家,她张庭何时才能怀上孩子? 想到这里,她便换了一种和煦的口吻,柔声说道,“你也先别不乐意,我是你的正室嫡妻,自然希望你在官场之中有所发展,不可能会害你。若是嫌我这张脸蛋不好看,那你就早些让我怀上孩子,我但凡有了身孕,便不再霸占你,届时让你先收用一两个通房丫头,也不是不能商量?” “此话当真?”柳健激动得脱口而出,一下子暴露了他的内心真实想法。他早就眼馋张庭身边这两个绝色丫头了,如今有希望收用她俩,自然是喜出望外。 张庭不耐烦道,“瞧一瞧你这德性,我们张家人又岂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既然都有张家人作为背书了,柳健便放下心来,他再看着张庭那打扮成鬼一样的浓妆,强忍住内心的不适感,觍着脸说道,“快快快,快到床上来,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啊。” 张庭本来还想矜持一番,却看到柳健左手搂着她,右手搂住心凌姑娘,做出了今日便要开荤的架势。 张庭忍了又忍,终究不敢又把丈夫气得离家出走,只得眼不见为净,全当是没看见了。 她还得仰仗着心凌姑娘在一旁搔首弄姿,把丈夫引逗得一时兴起,不然光凭她自己,怕是难以成就好事呀。 就这样,柳健一连在家中躲了将近两个月,变着花样夜夜笙歌,痛并快乐着。一直等到了年底,周进作为团练副使,要给诸位领队发放过节福利之时,他才假装发现,柳健竟然已经有许久未曾来过营中了。 周进心中赞叹道,好小子,你倒是晓得替我背锅,送了我一个极佳的借口。 但他脸上却不着声色,询问道,“这个柳健怎么回事?难道是嫌弃马队领队的职位太小,不愿意在我手底下做事了?” “那倒不至于,但是这情况也确实有些特殊。”团练帮办冯紫英笑着解释道,“我听人说,柳健他老婆张庭新近怀孕了,柳领队有些不放心,便在家中长住了下来,以便随时能够照护。为了表明他的歉意,他还送了两头肥羊到营中,给他的那帮马队兄弟们改善伙食。” “他老婆张庭怀孕了?”周进吃惊地说道。柳健担任马队领队后,周进也曾前往他家中谈过事情,和那张庭见过一面。 他心想,这个柳健很能吃苦啊,他竟然能忍欲负重,成功地让张庭怀孕,这得经历多少心灵的挣扎,这得付出多大的毅力啊? 周进当众表扬道,“柳领队确实不错,霸得蛮,吃得苦,又特别看重家庭和老婆孩子,这种有责任感的武勋贵族子弟,正是我们顺天府团练所需要的特殊人才啊。” 次日转过头去,周进便以柳健为例,向前来视察的兵部司官王自如诉苦,“这小半年以来,我真正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奈何经费严重不足且不说,手下这批领队又有些不大听从我的指挥,事情便没法较真,确实影响到了顺天府团练的训练效果。我今日不说别人,就说那个理国公府的嫡次子柳健吧,他作为马队领队,居然有将近两个月时间没有来过营中,你说可气不可气?” 王自如冷哼一声道,“你是团练副使,领队不听号令,你便可以一通军棍,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军纪森严。可是我却听说,你连柳健长期不在营中之事,居然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你这个团练副使,究竟有没有花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头?” “嘿嘿嘿,营中纪律是差强人意了一些。等明年开春以后,我一定好好操练,不辜负兵部诸位大人所托,不辜负顺天府尹大人所托。”周进态度很好,当即表态道。 王自如在营中溜达了一圈,看着一大帮乌合之众在那里闲谝扯淡,他气得骂骂咧咧了几句,终究是没敢提开拔锦州前线效力之事,不过他也没提兵饷有无之类的话题,大概率是没有的了。 好在有曹兆文坐镇锦州,勉强稳住了局面。至这一年腊月开始,后金军队的攻势便逐渐开始放缓。 有人说,这是因为后金皇子黄太吉即将迎娶草原诸部贵女海兰珠,为了避免草原诸部心思反复,黄太吉将亲率一只生力军,约有两万余人,从锦州前线出发,直奔漠南草原接亲。 后金前线有生力量不足,便只好化攻为守,采取防御态势,锦州之战便告一段落。双方仍旧小有摩擦,但大规模的战斗场面却基本上停止了。 曹兆文虽然是一名猛将,但他心思缜密,黄太吉率军西行,他虽然已从探马口中得知,但他却并不能肯定黄太吉就一定是去往漠南草原。 就海兰珠那个二婚女,值得他黄太吉如此大动干戈?顶多派出一二百名包衣奴才,动用一辆华盖马车,将其从漠南草原接到盛京,就算是很不错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黄太吉假借婚事作为借口,大张旗鼓西向而行,怕是存有不轨之心呀。 因此,在写给兵部的公文中,曹兆文建议兵部关注九大边镇军情事务,尤其是长城沿线一带,有无后金探马的活动迹象。 但是这份公文送到兵部时,恰好是兵部司官王自如在值守,他想着婚姻乃人生大事,岂可等闲视之,那个黄太吉年轻有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又岂有不赶紧抱着美人归,却偏要无事生非的道理? 王自如下意识地便认为曹兆文发出这封警示公函,不过是在故意耸人听闻,夸大敌情,为他接下来要人要钱要粮制造一个拙劣的借口。 “下半年以来,真不知道朝廷给锦州下拨了多少钱粮,补充了多少兵员,哪怕是一头猪做锦州守将,他只要不出城浪战,便能确保锦州不失。想不到你曹兆文却把保住锦州当成了自己的功劳,还想进一步在九边事宜上指手画脚,你是不是也太把自己当做一回事了?”王自如颇为不屑道。 他把曹兆文的这封公函原封不动地封存好,既没有交给兵部堂官审阅,也没有就此情况向曹兆文发文确认。 次日,他便结束值守,返回家中逗弄老婆孩子去了。 很快除夕过去了,元宵佳节也倏忽而至,等到兵部堂官田冲大人完成休假,返回兵部,查阅去年底各地方总兵发给兵部的大量文书时,翻看到辽沈总兵曹兆文所发来的那份公函,他一下子便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差点吓出尿来。 “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如此重要的一份情报,居然也不向上官禀报?”田冲大人脸色惨白,拍着桌子大声喝道。 旁边另一位司官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看这上面的日期,应当是在我值守之后才发到兵部来的。那段时间,可巧正是……” 他说到这里时,便很快停止不言了。 田冲大人知道他的意思,王自如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司官,奈何他有一位姓董的表姐现为宫中贵妃,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也奈何他不得呀。 田冲大人实在是没有办法,眼下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锱铢必较,追究某人责任的时候,他亲自动手写信,向九大边镇发出八百里加急公文,让各地各级将官,严密关注长城沿线一带敌情,有条件的边镇,还可以派出探马深入草原,一定要摸清楚黄太吉那支部队的准确动向。 好在目前为止,各地还没有上报最新敌情,九大边镇也是格外宁静,田冲大人忍不住心怀侥幸道,难道真是自己疑神疑鬼,有一些想多了? 不过,田冲大人也深知,为政者,应当防患于未然,不能等到真出事了再想办法,那可就太迟了。 因此,田冲大人还命令手下司官拟订一个章程,就说各行省、州府,操练团练也有了小半年时间了,等到天气暖和以后,北方各省团练一律抽调精锐,开拔到顺天府参加演练,南方各省团练则抽调精锐,开拔到应天府参加演练,行省、州府务必要对此高度重视,莫要错失兵部限定期限,否则后果自负,云云。 田冲大人心想,即便黄太吉从长城某个关口杀入,一来距离北平尚远,赶到北平总需要一段时间,二来兵部早有准备,提前命令各地团练集结北平,有这样一支生力军,也能给北平防守增加一份助力。 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略微松懈下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8章 京华烟云(一) 一月二十六日,后金皇子黄太吉一部及北方草原联军,合计四万余人,越过平地松林,借道科尔沁草原,随后自北向南,穿过了喜峰口、龙井口、洪山口和大安口。 后金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连攻克遵化、蓟州、香河、通州等处,俘虏精壮丁口数十万人,至二月十日下午,开始兵临北平城下。 大周朝的君臣们怎么也没有料想到,黄太吉居然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长驱直入,直捣北平。 他这是疯了吗?居然敢轻敌冒进,深入大周腹地,难道不怕大周朝的勤王兵马群起围攻,难道这些草原上的骑手一点儿都不怕死? 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惊慌失措。今上当即命令兵部尚书田冲大人负责京城防御战,并下令“京师戒严”,还下令从全国抽调军队进京,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个到达北平的,是辽沈总兵曹兆文,闻讯立即率军进入关内,他名下部队与后金兵在广渠门前激烈交手,依托城墙优势,却依旧溃不成军。 此战中,曹兆文英勇战死,数十名游击、参谋被擒,六千余名精兵成了后金黄太吉部的阶下之囚。 一时间,京师震动。 很多外地援军听到消息后,聚集在保州、津门一带逡巡不进,观望形势,京师形势危如累卵。 当时,北平城中尚有京营士卒将近八万人,但他们军心不稳,且分布于长达二十五公里的城墙之上,只能勉强确保城门不失,对于城下后金部队,根本不敢出城野战。 值此大好形势,黄太吉名下部众及草原联军高层,都不禁飘飘然,有了得陇望蜀之意。 “贝勒爷,要不干脆一鼓作气,发动这些被俘虏的精壮丁口蚁附攻城,消耗守军战斗意志,说不定还真能觑得一个机会,杀入北平城中,赚得一份天大的功劳?”护卫校尉鳌拜说道。 草原联军首领吴克善也赞同此议,“这次也是机会难得,大周边军也有些松懈了,不然也不可能让我等轻易进入关内。现如今,关宁主力困在锦州前线不能轻动,大周朝稍有战斗力的那只机动部队,又在西北忙着剿匪。就北平城墙上这些兵油子们,估计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就能打得他们精疲力尽,哭爹喊娘。” 黄太吉却一口否决道,“大周江山犹在,不是一日可破,取之容易,守之不易,不如精兵强将,以逸待劳。” 言下之意是说,大周王朝虽然衰弱,但国力依旧强盛,想要短时间内覆灭大周王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不如见好就收,就此退走。 “四贝勒此言大善。对付大周,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扑”。”黄太吉身边幕僚范文程也补充说道,显然是赞同黄太吉就此退兵的主张。 但范文程也表示,“不过我们来也来了,好歹也要试一下北平京营的斤两,看一看他们的实际战斗力如何,也算是为下次攻城积累经验了。” 范文程还真是一只老狐狸,既站在了黄太吉的立场上说话,又很好地照顾了鳌拜、吴克善等人的面子,一时间,账内氛围和睦,其乐融融。 既然定下了计策,要尝试性攻打一番北平城池,那便须得在北平城下扎下坚固营垒,好好地筹谋一番了。 吴克善便说道,“现在大军兵临城下,各处都是乱糟糟的,喊杀声不断。我妹妹海兰珠这一段日子,从军征战,不敢叫苦。但我想,也没有必要让她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们这些大老粗,在火炮的轰隆声中甘之如饴,安然入睡。要不便让她们这些妇人,住得稍远一些,也省得咱们打起仗来,因此而分心。” 这次黄太吉借道南下,只是去科尔沁草原打了一个转,因为整日里忙于军务,他还没有来得及和海兰珠同房。 大军从喜峰口悍然南下,攻克遵化、蓟州等地,俘虏了不少姿色上佳的官宦人家小姐和商户闺中女子,军中一些老色鬼,都自恃身份,各自点了几个有些头脸的女人给自己暖被窝,这种事情多多少少,也影响了将领们拔刀的速度。 将这些貌美妇人转移到后方,倒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 “却也不是不行。那你想把她们转移到哪里?”黄太吉笑道。 “我妹妹说,早就听说紫檀堡号称小金陵,有着各种各样新鲜好玩的趣事儿,消息都传到草原上去了。这次既然顺道过来,如果可以的话,她便想着去紫檀堡走一走,看一看。”吴可善说道。 “紫檀堡?”黄太吉迟疑了一下,随后便道,“你不提起来,我都差点忘了这个地方了。早就听说顺天府境内,出现了一种高产作物,叫做什么土豆,便是出自紫檀堡农作物实验园。这次我们既然过来了,也须得带一些土豆种子回到关外,看能否在辽东一带种植。如若能够移植成功,功劳将不下于俘获百万丁口。” “既是这样,我便主动请缨,将整个紫檀堡掀一个底朝天,不搜出土豆种,我绝不回来。”鳌拜主动说道。 黄太吉总觉得鳌拜这句话,说得有些怪怪的,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便笑道,“仔细些,快去快回。” 吴克善也跟在后头说道,“等等我,我也要去。” 二人点齐两千马步兵,护送着数十辆马车上的上百名貌美妇人,又有数百名包衣奴才随行,向二十里外的紫檀堡进发。 此时,周进正趴在紫檀堡城墙上,注视着远处敌军旌旗招展,脸上的眉毛都愁成了一个“川”字。 “跑吧,咱们快跑吧,我那里还有几匹好马,咱们偷偷地打开城堡大门,说不定还能死里逃生。”大兴县马房掌房太监赵公公急切地说道。 赵公公心里恨不得直骂娘,上次大兴学案,我是竭尽全力给你周进提供方便,帮你铲除了陈耀北、刘顿这两个倒霉鬼,助你彻底掌握了大兴县衙的局势,可如今,女真鞑子兵临城下,我这个马房太监,说开溜也就开溜了,偏偏你要给我捎来一个口信,说什么助你死守紫檀堡,我若不来,倒显得我胆小如鼠,对大周朝不够忠心了,你说晦气不? 可是这紫檀堡,就凭你手底下那支顺天府团练,凭借着韩奇在东城兵马司的三五百名亲信和我本人掌握的那数百名兵丁,再加上你那所谓万柳园保安队,怎么就敢单挑气势汹汹的女真鞑子? “要知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呀。”通过望远镜,眼看着后金主力位置,分出一支军队向紫檀堡方向而来,赵公公越发急迫道。 “怕什么,咱们不是还可以据城而守么?”韩奇还年轻,浑然不惧道。 “你呀你,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现在不同以往,不是以前那些平庸官员,可以任由你们拿捏,现在来的可是女真鞑子,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啊。”赵公公急得声音都有些变了。 韩奇淡然一笑,并不以为意。 许久之前,锦乡伯府就发现周进在紫檀堡所谋甚大,连他们韩家在西山煤矿所储存的数万斤炸药,都被周进这厮借去不还,也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紫檀堡附近开发建设时,也是周进一手掌控,从五城兵马司匠作营借去的那些工匠,至今都没有归还回来,说是被王熙凤、林红玉二人带到金陵去了。 匠作营在紫檀堡,究竟做了什么手脚,那数万斤炸药,又究竟藏在了哪个地方,想到这里,韩奇竟然忍不住,隐然有一些兴奋之意。 这也是他听说周进作为顺天府团练副使,决意坚守紫檀堡后,他便也假装带人过来,劝说周进回城,顺势留在了紫檀堡的真正原因。 世人都说周进之所以不肯回到北平城中,是因为他作为万柳园的幕后老板,对万柳园承担有安保责任,若是被女真鞑子一把火烧毁,他怕是要被赔得倾家荡产。 但韩奇却知道,周进这是在博旷世奇功啊。 周进究竟是把那些炸药藏在了哪个地方呢?是藏在了紫檀堡工业园地底下,还是藏在了酿酒场地底下?亦或者是藏在了万柳园某处宅子地底下? 一想到自己所住的宅院下面,竟然埋了数万斤炸药,韩奇感觉自己两腿下面凉飕飕的,很有些蛋疼了。 万柳园此时已空无一人。吴克善本想让妹妹住到万柳园去,但鳌拜却固执己见,将车上妇人们,都安排在紫云阁客栈住下了。 “这是为何?”吴可善不解道。 鳌拜解释说,“万柳园太大了,房子也太多了,房子与房子之间,相距比较狭窄,骑兵冲刺不起来且不说,还特别担心有人纵火,怕是会让南朝这些狗崽子们产生一些不应有的心思。还是紫云阁客栈好,大家都住在一块儿,四周又比较空旷,不怕他们玩弄心机。” “那也行。”吴克善笑道。后金早就在紫檀堡安排有眼线,知道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都曾下榻紫云阁客栈,想来环境和设施都还不错。 不过,鳌拜还是有一些不放心。“这次回去以后,咱们的军纪也该好好地整顿一下了。大家都想着抢夺金银财宝,抢夺貌美妇人,遇到难啃的骨头,就呼啸而去。像这座紫檀堡,横亘在咱们眼前,让我这心里面直打鼓,生怕他们冲杀出来。” “这您就是开玩笑了。”吴克善知道鳌拜是黄太吉手下第一亲信之人,并不看在他年轻的份上,就有所轻视他,而是附和着说道,“将军有这份警惕是对的,但南朝的兵马嘛,咱们也交战过无数回了。就孙绍祖那个草包,竟然自称南朝第一勇将,你要说躲在紫檀堡里的这些鸟人们敢冲出来,把我头割下来都不信。” 鳌拜一想也是,他笑道,“孙绍祖是草包这句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可以,但切莫要向外说了。大汗本着千金买马骨的心思,封他做了三品总兵官,位置在我之上且不说,还让他娶了七贝勒的女儿为妻。你这话若是让孙绍祖知道了,告到了大汗面前,即便是四贝勒,也不好替你这个大舅子说话。” “那是,那是。”吴克善满脸堆笑,阿谀奉承道,“我也是见咱俩意气相投,有着共同话题,这才说了几句心里话,在外人面前,却是一个字都不会透漏的。” 二人看着诸多妇人安顿好了以后,便屯兵在紫檀堡之前,动起了歪心思。 如今,大军集结在北平城下,正忙着打造攻城器械,不可能匀出工匠,放在紫檀堡这边来。 但鳌拜、吴克善还是命令手下一批杰出骑手,向着紫檀堡内的守军,远远地抛射弓箭,虽然城墙上的兵丁早有防备,躲在了墙垛、战棚下面,但偶尔也能射中一两人,引发了城墙上不大不小的几次骚动。 “果然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废物,看到弓箭就知道躲,也不晓得反击一下。”吴克善一边观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过他们始终躲在城堡之中,也不是一个办法啊。我这次前来,将这些妇人们安置、保护好,倒是在其次,还得收集一些土豆种,带到关外去。现如今,他们坚壁清野,附近连个活人都没有,紫檀堡不攻下来,我怕是没法完成任务了。”鳌拜咋舌说道。 紫檀堡虽然占地不大,但其城墙经过改扩建以后,高达二丈五尺,哪怕是有攻城器械在手,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他鳌拜手中,连云梯都没有一架。 “罢了,罢了。主战场不在这里,便放过这些鸟人们一回吧。”想了半天,鳌拜终究是强忍住心中一口气,打算就此作罢。 反正他手上有着两千马步兵,不怕顺天府通判周进,凭借着一千八百团练,胆敢杀出城来咬他。 但鳌拜做梦也没有想到,周进这厮虽然不敢出城,但他却敢满嘴喷粪。 夜深之后,紫檀堡内鼓声大作,吓得鳌拜立马站起身来。 “什么情况?”鳌拜大声喝道。 兵丁们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出口。 眼看着鳌拜就要发火,那名兵丁连忙解释道,“他们骂人的话太难听了,奴才实在是不敢学舌啊。” 鳌拜气呼呼地冲到帐篷外面,侧耳倾听了一回,感觉气急而笑,“周进这厮心虚了?凭这些污言秽语,就想让我们退兵?休想。”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19章 京华烟云(二) 周进让团丁们高声吆喝,一会儿说鳌拜爱慕海兰珠,他处心积虑来到紫檀堡,怕是存在不伦之恋;一会儿又说鳌拜母亲和黄太吉有染,要不然怎么会得到黄太吉的绝对信任? “都说鳌拜军功卓绝,是一员虎将,为何胆怯得连顺天府团练都不敢攻打?这足以证明,鳌拜出卖老母求荣,凭借裙带关系上位,他就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小人。后金数千勇士,听命于这种人,简直是一生之耻。” 周进命人高声呼喊,一下子把鳌拜抵到了墙角,但也让韩奇、赵公公等人,也跟着一颗心悬了起来。 真要把鳌拜惹怒了,从后金大营请来上万援军,如何是好? 好在周进这厮,像是神机妙算,预知到此处会发生战事一般,早就在紫檀堡内准备了大量木材、猛火油和各种粮食、煤炭。 那些木材已被匠人加班加点,制成战棚,用来遮蔽箭雨。猛火油也已用数千个瓦罐装好,准备在敌军蚁附攻城的时候,拿出来作为杀手锏使用。 有粮食,有煤炭,生活做饭不用愁。 周进这厮,难道早就想在这里打一次长久战? 赵公公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他也知道,眼下紫檀堡内,数周进名下的那支顺天府团练,最为人多势众,足足满额有一千八百人,其中还似乎颇有一些好手。 接下来,便是大兴县马房兵丁和五城兵马司兵丁,各自有数百人。 谁手头兵力多,谁便说话声音更大,这一场城堡防卫战,打还是不打,怎么打,自然要凭周进说了算。 再加上躲在紫檀堡内的附近难民,包括附近工场的工人和田庄佃农,也都唯周进马首是瞻。他至少又可以从中征集数百名壮丁,作为预备队使用。 以此来看的话,对上鳌拜手头这两千马步兵,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一天晚上,鳌拜简直要气疯了。他刚一睡下,紫檀堡内就鼓声大作,随后便是一阵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传来。 刚开始,许多人都认为这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架不住谎言说了三遍,就成为了真理。 有些人心中不免揣测道,难道鳌拜痴心妄想,打海兰珠的主意,真是如同那个周进所说,报他老母被黄太吉招惹后的一箭之仇? 到了第二天早上,鳌拜终于忍无可忍,但看着紫檀堡城墙高耸,他也知道凭借自己手底下这两千马步兵,怕是把周进这厮没有办法。 但他转而又想到,四贝勒黄太吉都有意尝试性地进攻北平,难道他鳌拜,连试一下周进这人斤两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还是要打一次再说啊。”鳌拜颇为郁闷地说道。 不过这试一次的结果很是不妙。不止他们女真八旗能射箭,韩奇身边那些家丁也能射箭。 女真鞑子优秀射手多,但紫檀堡城墙上却有战棚遮挡,偶尔射中一两人,吓退不了城墙上的守军。 而韩奇身边那些家丁,虽然人手不多,但他们居高临下,箭术也不错,也能偶尔射中一两位女真勇士。 从实际杀伤效果而言,算是旗鼓相当,但问题是,大周朝有多少精装丁口,女真八旗才有多少勇士?这笔账好像有些不划算啊。 期间,鳌拜还组织了一次进攻,让数百名兵丁架着云梯,想要攻上墙头。但紫檀堡内的人似乎早有准备,他们扔了一批滚木、石头下来,又倒了几十勺滚烫的金汁,砸死、砸伤、烫伤了数十人,其中还有一名珍贵的白甲兵。 当鳌拜不得不鸣金收兵时,城墙上的守军又开始齐声呼喊,说他是无耻小人,依靠裙带关系上位,连顺天府团练都打不过。 鳌拜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什么鬼顺天府团练,这绝对不只是顺天府团练,必然还隐藏着部分精兵。 不过这样也好,鳌拜向后金大营求援,倒也有了一定的理由。 “我感觉还是将那些貌美妇人,转移到本部大营中来为好,紫檀堡内藏有不少精装丁口,又有许多粮草物资,万一被他们冲杀出来,惊扰到了贵女,便有些不太好了。”鳌拜向黄太吉建议道。 “你是担心那些污言秽语?”黄太吉浑不在意,温言笑道,“不过是周进这厮的挑拨离间之计罢了。要是因为他们一番胡言乱语,便能引发你我彼此猜疑,这不是恰好如其所愿么?那些貌美妇人,仍旧留在紫檀堡,一个都不许接回来,省得有人说我们俩心虚。相反,我还要再拨给你一千人,外加南朝俘虏五千人,让这些南朝俘虏和周进名下的顺天府团练对打,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也不用我们心疼。” 鳌拜见黄太吉仍旧如此信任他,这才放了心。又因为手头多了一千兵力和五千俘虏,可以和周进大打出手,不免踌躇满志。 他想着不如就此机会,将紫檀堡给攻下来,把周进这厮抽筋剥皮,以雪心头之恨。 为此,鳌拜还特意去了一趟匠作营,仗着自己是黄太吉身边爱将,抽调了一百名工匠随行,帮助他打制数十架云梯。 这一次,鳌拜信心满满。他命令女真射手在远处拼命放箭,又派亲兵督促南朝俘虏手持武器攻城。 不过,南朝俘虏的战斗力还是太弱了,他们胆小如鼠,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爬上城头,毕竟不是有过训练之人的对手。 总之,菜鸡互啄,还是顺天府团练更胜一筹。 “这确实是没办法,这些南朝俘虏要不是性子软弱,也不会成为任人拿捏的两脚羊,被我们驱赶着送死。指望他们能把紫檀堡攻打下来,怕是机会渺茫啊。”吴克善郁闷道。 鳌拜连续两日派人攻城,他吴克善作为草原联军高层,也不能瞪着眼睛干看着,总得资助一些兵力,不知不觉间,竟然损失了三五十名草原精壮,想起来还颇为令人心疼。 鳌拜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一个办法。他这样三番五次,采用添油战术,紫檀堡没有攻下来不说,还让顺天府团练接受了一次难得的战场洗礼,看他们的防守动作,似乎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应付自如,照这样下去,这不是拿这一批南朝俘虏们的性命,给顺天府团练刷一波经验值吗? 想到这里,鳌拜便让那些南朝俘虏退了下去,他自己亲自批上三层铠甲,吆喝着身边士卒,跟着他往前冲。 鳌拜冒着箭雨,身先士卒,第一个爬到了城墙上。 这时候,城墙上方忽然往下扔了上千个瓦罐。随着一阵刺鼻的味道传来,鳌拜心中一寒,“不好,这是猛火油。” 很快,一阵大火冲天而起,将跟在鳌拜身后的数百名女真勇士吞噬一空。同侪口中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鳌拜气愤至极,眼眶欲裂。 “周进小儿,我跟你拼了。”鳌拜持刀向前,朝城头上一位文官扑去。 “别乱来啊,我不是周通判,我是大兴县令魏西平啊。”魏西平一边解释,一边躲在人群后面。 魏氏属于江南望族,魏西平作为魏氏家族在政界的明日之星,身边也跟着有几位好手,若是在战场之中,可能还是鳌拜这厮更能打,更富有战斗经验。 但现在就他鳌拜一个人爬上城墙,以多打少,正是魏西平身边几位江湖高手最为擅长。 他们有的拿刀,有的拿叉,还有人手持一支火铳,向鳌拜开了一枪,打瞎了鳌拜的一只眼睛。 可怜后金第一猛士,就这样被群殴,最终失手被擒。 不仅如此,城墙上的士卒还向吴克善喊话,说是顺天府团练感谢黄太吉的借刀杀人之计,得以成功捉拿鳌拜,混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消息传到后金大营之中,问题变得有些严重了。 不仅真有人怀疑,这是四贝勒黄太吉在借刀杀人,连黄太吉本人也感觉自己百口莫辩。 他能说什么好呢,确实是他在听说了那些污言秽语之后,给鳌拜划拨了更多人马,授意他去攻打紫檀堡啊。 “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黄太吉当机立断道,“谁愿意替我走一遭,拿下紫檀堡?” “小弟愿走这一遭。”帐中一员小将说道。 黄太吉定睛一看,原来是十四弟多尔衮。他今年才十五岁,刚被封为贝勒爷不久,听说兄长黄太吉有意借道入关,也想跟着走一趟,混一些军功和资历。 眼下,黄太吉手下爱将鳌拜被擒,后金大营深受震动,这是一次难得的露脸机会,若是能把紫檀堡攻破,将鳌拜解救出来,不仅能换来鳌拜这员青年猛将的忠心,还能向众人展示一下自己的领军才华,多尔衮自然不愿意放弃这次大好时机了。 帐中其他人也想去紫檀堡攻伐一番,在众人看来,顺天府团练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真要大军前去,指日可破,可以说是白得一件功劳。 但因为多尔衮是贝勒爷,他身份尊贵,谁也不敢和他争抢这件美差。 见帐中其他人没有回应,黄太吉无奈道,“既然十四弟想去,那就请你辛苦一趟吧。我记得,你这次带来了本部人马一千人,再加上鳌拜旧部人马,合起来至少也有三千精兵了,你有没有信心?” 多尔衮笑道,“足够了。周进手中的猛火油虽然厉害,但我可以兵分多处,同时攻城,他烧得了这处地方,烧不了那处地方。我看他还能有多少后手?” 多尔衮带兵过来之后,果然气势不同反响。他先把五千南朝俘虏分为十队,命令各队俘虏依次攻城,限期一炷香时间,若是不能爬上城墙,便立马乱箭射杀,一个不留。 这样两三次过后,剩下的南朝俘虏像是发疯了一般,拼命地攀爬云梯,不要命一般往上爬。 多尔衮所带来的那一千人马,也在城墙下方不远处开弓射箭,助俘虏队攻城。 战事逐渐变得白热化起来。仅仅过去了半天时间,一千八百人的顺天府团练,便只剩下了六百人,减员三分之二。 韩奇名下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也减员了一半,剩下了不到两百人。 大兴县马房掌房太监赵公公所带来的那些兵力,也损失惨重,仅剩下了不到三百人。 好在周进已从紫檀堡内难民中间,强征了五百人加入顺天府团练。 这样加起来,城墙上的防守力量还有一千六百人左右,倒是可以和对方打上一场。 问题是,打上一场后,又怎么办呢? “你所有的后手,不会就是这些猛火油吧?”赵公公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仗打到现在,储备的猛火油已经十去其九,目前仅剩下不到三百罐了,勉强还能抵抗对方一两次。 “怕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为了大周朝尽忠,我周进死得其所,何足惧哉。”在这紧张关头,周进不忘给自己树下一个光辉人设。 但事已至此,该做的准备也要开始做起来了。 他安排步队领队胡永,将所有伤残士卒和城内少量妇孺儿童,都转移到紫檀堡内最大那处屋舍,也就是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名下那处阔大宅院。 周进担任大兴县令时,和锦衣府堂官赵全做了一番交易,原本位于北平城中的大兴县衙划拨给锦衣府,锦衣府在紫檀堡所控制的田产、房屋,都划拨给大兴县衙。 这处阔大宅院,大半个大兴县衙都在这里办公,这也是县令魏西平不能轻易离开紫檀堡的原因,要不然失土之责,他可不敢背,也背不起。 韩奇观望了半天,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处宅院再大,可眼看着都有上千人涌入进去,竟然也能安排下? 难道说,周进的后手竟然是安排在了这里?他满怀狐疑地看了周进一眼,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实话,也省得他心中一直七上八下。 他韩奇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可不想死在紫檀堡这个鬼地方啊。 周进知道韩奇的意思,他也想在临战前,给大家打打气,鼓鼓劲,便虚虚实实地解释道,“你猜想得不错。这处宅子下面,有一个地道,通向其他地方。等女真鞑子进城,我保证他们找不到。” 众人听后大喜,终于放下心来,纷纷表示道,“好好好,那咱们便放心大胆地再干一票。”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0章 京华烟云(三) 周进昨天命人所放的那一场大火,烧死了数百名女真勇士,早就让后金士卒心中不忿。 今日一场仗打下来,虽然消耗的大都是那些南朝俘虏,但女真勇士混入俘虏中间,尝试着进攻了几回,又被城墙守军打退,折损了几十名好手。 按理说,下午酉时,天色将晚,可以鸣金收兵,等到明日再战。 但多尔衮年轻气盛,欺负城墙上的守军越来越少,力气也越来越小,而他的本部一千人马却以逸待劳,正是战斗力最为旺盛的时候。 他便命人在战场边上,提前点起了几处篝火,预备作为照明使用。看这情形,他是要准备发动夜战了。 站在多尔衮的角度而言,这也可以理解,他是攻城战的最高指挥,紫檀堡被他当天拿下,还是分为两天拿下,这其中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城墙守军也知道最后的决战时刻到来了。 在火光冲天的映照下,守城士兵眼神坚定,手中的长矛和弓箭犹如他们心中的信念,坚定不移。 突然,一阵震天的呐喊声响起,后金军队如潮水般涌来,士兵们的嘶喊声和脚步践踏地面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震撼人心。 城堡大门处,后金士卒们搭起云梯,奋不顾身地向上攀爬,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决心和狠辣。而城楼上的士兵们也不甘示弱,他们纷纷向下射箭,投掷滚木和礌石,与后金军队展开了殊死搏斗。 战场上,血花四溅,喊杀声震天,一幅惊心动魄的攻城画面展现在周进眼前。 他心中略微有些不忍,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跟随他长达半年之久的团丁们,在此战过后,不知道还能有几人存留下来? 但周进很快又想到,他筹谋此事已久,作为穿越者,他是这方世界唯一知道女真诸部或会绕开锦宁防线,从喜峰口入关之人,若是不借此机会,给女真诸部造成重大损失,难道还要坐看后金以势不可挡的势头崛起,若干年后,屠戮大周朝境内的一座又一座城池吗? 思绪至此,周进的意志转而愈发坚定。 随着伤亡人数加剧,双方都打出了性子,战事也越来越激烈。 暮色中,后金军队的战鼓声如雷霆般滚滚而来,伴随着士兵们粗犷的呐喊,震撼着整个城楼。 火光之中,他们的铠甲闪烁着寒光,仿佛铁血的决心在他们胸中燃烧。士兵们手中的长矛如同森林般密集,弓箭在霞光下泛着冷光,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箭矢。 随着时间的推延,后金军队搭建的云梯不断加高,仿佛要直达天际。他们攀爬的动作迅速而有力,每一个士兵都像是猛兽般凶猛,毫不畏惧前方的危险。 城楼守军射出的箭矢和抛下的滚木、礌石,虽然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但后金军队依旧勇往直前,毫无退缩之意。 整个战场仿佛成了一片人间炼狱,喊杀声、惨叫声和远处督战队的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攻城画面。 “咱们也撤吧,不能再打下去了啊。”韩奇和赵公公二人眼看着城墙守军死伤增多,能打的人越来越少,忍不住异口同声,焦急地说道。 “好吧,那咱们这就撤。”周进点头说道。 临走前,最后几百个猛火油瓦罐被抛掷一空,城头上的木棚也被点燃,借着熊熊大火的掩护,周进等人连忙撤入堡中那处阔大宅院。 少数几位女真勇士穿过火海,紧跟在周进等人后头穷追不放,但架不住那处阔大宅院之中,突然冲出来数十名手持钢叉、长矛之人,虽然这些人瘦弱不堪,显然长期营养不良,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几十只枪头、叉头疏忽而至,很快就将这几名女真勇士戳成了刺猬。 “穷寇勿追,先缓一缓。”刚爬上城头,亲临一线督战的多尔衮见状后,连忙呼叫大家先停下来。整座城堡都攻下来了,一处阔大宅院又阻挡得了他多久? “优势在我,不必急于一时。”多尔衮故作镇定地说道。 看到地上还有散落的金银财宝,多尔衮眼睛一亮。但他转而一想,这些黄白之物最是无用,瓜田李下,众说纷纭,根本不利于他在营中积累声望。 随后,他很快对兵力部署进行了调整。除了他本部一千人马以外,多尔衮还接引了鳌拜旧部五百人和草原联军五百人进入堡内。 “攻打了一天,眼下大局已定,周进这厮已是插翅难飞。但我也听说过,周通判此人,练兵是不大行,政务上也大都墨守成规,唯独在商业经营之道上,他屡有惊人妙想,也不知道被这厮积攒了多少金银财宝。如今我们三家人兵合一处,共同搜索堡内宅院,任何人都不许私藏,最后所得均分。不知道几位意下如何?”多尔衮开门见山地说道。 “贝勒爷高见,如此最好不过。”吴克善笑眯眯地说道。他本来不过是护送妹妹到此一游,想不到能分润一份战功且不说,还能发一笔小财,自然是喜出望外。 鳌拜手下亲兵却不关心这些金银财宝,他们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能将鳌拜这位主人救出来, 要不然回到关外以后,不但论功行赏没有他们的份,怕是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要给鳌拜大人陪葬啊。 “我们还是先救鳌拜大人吧,金银财宝都是小事。”那几名亲兵建议道。 “这是自然。”多尔衮爽快同意道。鳌拜素有女真第一勇士称号,能把他救出来,不仅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也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多尔衮从各部抽调了一些人手,在紫檀堡内搜索财物,他还特意强调,如若看到土豆种,必须高度重视,安排人手妥善处理。 单季亩产千斤的农作物,献到大汗面前,少说也是大功一件。一时之间,多尔衮心潮起伏,感觉他这次真是来对了地方。 这时候,己方人马已将那处阔大宅院团团围住,里面虽然不时有几支弓箭射出来,但力道柔软,很难对女真披甲勇士们造成实际威胁了。 “冲杀进去,反抗者一个不留。”多尔衮断然下令道。 “啊——”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不好,这是鳌拜校尉的声音。”多尔衮脸色一变。 鳌拜旧部人马更是急不可耐,循着声音冲杀进去。多尔衮和吴克善等人也紧随其后,虽然都知道鳌拜旧部这些人马急着救人,但若是不亲自盯着,被他们私藏了一些财物,到时候分赃,岂不是要吃一个暗亏? 鳌拜这厮完犊子了。 这是多尔衮见到鳌拜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他一只眼睛被火铳弄瞎了,一只眼睛又被利器刺瞎,以后不但上不了战场,还得安排人来专门伺候他,纯属废人一个了。 他多尔衮将鳌拜救下来这份人情,看来是难以指望有什么回报了。 鳌拜也知道自己成了废物,他心中大恨,恶狠狠地说道,“他们就躲在附近,他们就躲在附近。刚才还有人进来,把我嘴里的抹布拿开,不可能走太远。” “难道是隐藏于地窖之中?”多尔衮忍不住笑道。 他觉得很有些意思了。紫檀堡都被我攻下来了,你周进躲在地窖之中,就以为能躲避搜捕?这不是开玩笑吗? “大周朝的文官嘛,常常把战事当成儿戏,要不然也不会被我们草原上的勇士撵着打。”吴克善也忍不住笑道。 只有鳌拜旧部那些人,脸色有些阴沉。鳌拜虽然是性命无虞,但眼下变成了废人一个,他们这些旧部人马,缺少一个有权势的主人在背后撑腰,还不知道今后要被别人怎么拿捏? 想到罪魁祸首周进、韩奇、赵公公等人,就躲在此地某处地窖之中,这些人难抑心中怒气,当即四散开来,悉心搜寻起来。 不把这些泥堪们找出来,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众人决不罢休。(注:泥堪,满语,意为汉人。) 都不用等到掘地三尺,他们就在后院某处耳房之中,发现了一道洞口。 多尔衮、吴克善等人得知消息后,也搀扶着鳌拜走了过来。 “这洞口里面究竟是啥,怎么闻上去有一股怪味?”鳌拜的眼睛虽然瞎了,但鼻子却灵光的很,很快感知到了一丝不对劲。 “难道里面藏有硫磺炸药?”鳌拜心中一惊。 “不会吧?”吴克善下意识地否认道,“都打了好几天了,南朝这些狗崽子们,连续动用了好几次猛火油,以至于空气中到处都是这种怪味,也很难分辨气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话虽然这么讲,但吴克善身经数战,迄今还活蹦乱跳,显然也是身怀大气运的人。 他打仗虽然不行,前些年和女真诸部多有冲突,屡战屡败,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两个国色天香的好妹妹,先后嫁给四贝勒黄太吉,以此作为家族托身之计。但若要说道遇险则避,死里逃生,他吴克善还是有着一些经验的。 吴克善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躲藏在鳌拜身后。 多尔衮则道,“无妨,我们先从后院里撤出去就是了,让其他人把洞口挖开,探查一个究竟。想来即便这里埋有炸药,又能埋下多少?而且周进、韩奇他们躲在洞中,也必定难逃一死。他们这些泥堪们都不怕,我们这些后金勇士,也无需太过于害怕……” 多尔衮还在那里夸夸其谈,说得似乎也很有道理,却冷不防听到一声巨响。 这位后金诸多皇子之中的后起之秀,日后挥师南下、问鼎中原的历史枭雄人物,都没有来得及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这样被轰成了渣渣。 这一天傍晚时分,北平所有人都听到了半空中传来一声怒吼,这个怒吼声从东郊紫檀堡方向渐渐向四周蔓延,同时还有一个特大的火球随着怒吼声飞上云霄。 伴随着巨响,天空中突然出现无数丝状、潮状的红云乱飞,随后大而黑的蘑菇云竖于京郊正东方向。这一瞬间,偌大一个紫檀堡,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尘土、火光飞集,上千间房屋直接被炸成断壁残垣。 所有进入紫檀堡中之人,无一人幸免。 吴克善、鳌拜等人留在紫檀堡外的那些兵丁,也受到了这股强横爆炸波的冲击,加之断砖、碎石如雨,从天而降,即便有三五人侥幸还活着,却也大都断手断脚,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活不了多久了。 紫云阁客栈自然也垮塌了下来。好在距离爆炸中心尚有一段距离,加之紫云阁客栈又是木质结构,那些貌美妇人们,丢掉性命的人倒是不多,但是她们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纷纷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光着身子站立在哪里,其身边丫鬟婆子们也大都是这样。 后金撤回关内之后,桃李书院名下《青年诗刊》杂志刊登了一篇叫做《紫檀堡大爆炸全报道》的调查文章,其中言道,“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从紫檀堡内某处宅院至紫檀堡工业园区,长二三里,周围约十里,尽化为齑粉矣。” 这篇新闻报道或有一些夸张不实之处,但黄太吉得到消息,从北平城下后金大营赶到紫檀堡后,所见到的便只有一个深深的大坑,坑中尽是焦土,尸骨无存。 黄太吉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的双手不停地抖动着。虽然十四弟多尔衮命丧于此,让他在将来减少了一个可怕的对手,但他心中却感受不到任何欣喜和欢乐。 太可怕了,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黄太吉已经懒得再去考虑他在大汗面前如何交差的问题了。就算他找到借口,让大汗对他照旧信任有加,传给他大宝之位,又有个什么鸟用? 要是大周朝的官员们,都是顺天府通判周进这种狠人,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以后后金军队还怎么攻城拔寨?凭着后金那数十万丁口,能经历几次这样的大爆炸? “撤撤撤,立马撤回关内。”黄太吉急切地下令道。 范文程建议说,要不然还是先找找,好歹总要找到多尔衮、鳌拜、吴克善等人的尸骸再说,不然怕是对他们的亲人不好交代。 “还要个什么交代?”黄太吉没有好气地说道,“南朝那些勤王兵马,得知我等遭受重创,一定会按捺不住,蜂拥北上,到时候我们能否逃出生天都不知道。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出关要紧。我能让你们活着回去,便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况且,我也不想让太多女真勇士,亲眼见到紫檀堡这种惨状,这对他们今后征战厮杀极其不利呀。”黄太吉喟然长叹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1章 尴尬万分(一) 后金黄太吉一部四万余人,自德正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入关,至二月二十八日经由长城冷口仓皇出关,共在关内逗留三十余天,攻占关隘、城池数十座,俘获精壮丁口数十万人,金银财宝无算。 总的来说,黄太吉实现了其砍而不伐、削弱大周的战略目标,对大周朝腹地的统治根基造成了严重破坏。 但在这次行动中,后金方面也损失惨重,女真诸部将近三千人,都在紫檀堡大爆炸中丧命,包括十四贝勒多尔衮、年轻悍将鳌拜及草原贵族、重要盟友吴克善。 大周朝的勤王兵马,包括豫省总兵左昆山、宁远卫指挥佥事祖天复、山海关守备吴月先等人,得知黄太吉已从冷口返回关外,便很快一马当先,向京师一带挺近。 其中,左昆山、祖天复二人,还分出一部门兵马,陆续收复遵化、香河等地,吴月先则最先赶往北平城下,向龟缩在北平城中的大周君臣,报告了黄太吉部已然北返的好消息。 今上闻讯大悦,当即将宫中美女陈媛媛赏赐给吴月先,以酬其功。 这时候,兵部尚书田冲也已查明紫檀堡大爆炸的部分真相,他在上书中言道,“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身先士卒,且战且退,将女真兵丁引入紫檀堡内。随后,预先埋伏在紫檀堡内上万斤炸药被点燃,冲天火光之中,周、韩、魏等人,竟以身许国,舍生取义也。此战,共击毙建虏三千人,建虏重要头目多尔衮、鳌拜及草原贵族吴克善也一同毙命……” 锦乡伯韩老三,魏西平的叔叔魏东宁,周进那位便宜父亲周大福,早已被兵部司官王自如接引到金銮殿中,此刻听说他们三人竟以身殉职,不由得悲伤大哭。 王自如却在一旁嬉笑道,“能解京师围困,重创建州女真,这乃无上光荣之事,三位何故作此小儿态耶?” 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对着王自如怒目而视,但他们哭泣的声音,却终究是渐渐地小了下去。 今上也觉得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在金銮殿上痛哭失声,不成体统,有失仪之处。但看在周、韩、魏诸人为国尽忠的份上,总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对其家中长辈上纲上线,做出不悦之状。 他不禁高看了王自如这厮一眼,想着还是董贵妃的这位亲戚有眼力见,分得清轻重,看得懂脸色,可谓口若莲花,进退有度,这种颇知人情世故之人,实乃大周朝不可或缺的干才啊。 今上决定将王自如的职位,再往上提一提,不如先升他为兵部右侍郎,这样也算是在董贵妃那里卖了一个好,一举而多得,何乐而不为? 当然,对于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的壮烈牺牲,作为一国之君,也应当有一点表示。想着三人在爆炸之中,尸骨无存,今上也难免有了一丝怜悯之心。 他在论功行赏的时候,难得大方了一次。 “追封周进为一品松江伯,追封韩奇、魏西平二人为五品云骑都尉。嗯,还有那位大兴县马房掌房太监赵公公,他也立下了些许功劳,便封他为七品恩骑都尉。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的爵位,循例可以让其嫡系亲友减等袭爵。” 至于那个赵公公,今上便没有说什么了。反正他也是一个无后之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说的。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连忙磕头谢恩,高呼万岁不绝。 陛见结束后,韩老三、魏东宁和周大福等人,便先行告退。今上觉得这几人中年丧子(侄),不是那种有福之人,便不想让他们站在跟前碍眼。 不过,他们还不能立即走开,还得在宫门外面等着。 刚才在金銮殿中,今上已经明确表过态,待会儿便让兵部司官王自如带领三位有功之臣家属,前往紫檀堡一带查看现场、备礼祭奠。 韩老三心中懊悔万分。 早知道是今天这般结局,他还让儿子韩奇跟着周进厮混做什么?这大周朝,四王八公,吸吮了多少民脂民膏,要论以身许国,那也得是他们四王八公一系以身许国才是。 还有那些关宁军头们,每年拿着数百万两银子的军饷,让朝廷财务开支情况,长期处于崩溃的边缘。要论守土有责,他们才是要负第一位责任的。 可结果呢? 最先援助京师,与后金黄太吉部苦战,最终战死沙场之人,却是从陕州调过去的将领曹兆文。 至于关宁军头,包括宁远卫指挥佥事祖天复、山海关守备吴月先等人,却是一直等到黄太吉部远遁关外之后,才赶紧过来抢功劳。 据说,祖天复和左昆山二人,还因为谁最先收复了遵化,而放纵手下大打出手,最终造成了数百名大周朝士兵殒命于此。 这不是搞笑么?建虏都从冷口返回关外去了,你们还美其名曰光复遵化。这个遵化还要你们光复个什么?它好端端地屹立在那里,难道还能飞走不成? 至于山海关守备吴月先,更是只凭借向今上报告了一个喜信,便获得了今上的交口赞誉,还将那名绝色宫女陈媛媛赏赐给了他。 可怜他的孩儿韩奇,竟然英年早逝,在紫檀堡大爆炸之中,落得了一个尸骨无存的结局。这让锦乡伯韩老三如何不伤心落泪? 魏东宁也是黯然神伤。 魏氏家族属于江南望族,家中资财甚多,但有着进士功名、出来做官的人,却只有他和侄子魏西平二人。 其中,魏东宁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但他在殿试之中的名次,一来远远落后于侄子魏西平的二甲传胪,二来他也没进入过翰林院,按照大周朝官场之中,“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魏东宁在官场之中的发展相当有限,是远远不能和侄子魏西平相提并论的。 魏东宁从枣阳县令任上,升任户部主事之前,曾回过江南一趟。他兄长魏东安,也就是魏西平的父亲,曾反复叮嘱过魏东宁,一定要将他儿子魏西平照顾好,还让他留意京师之中,可有魏西平看得上的好女子,这次他单凭魏西平自己做主,他这个父亲绝不干涉其婚事。 魏西平原本就是二甲传胪,升任大兴县令之后,在官场上更是行情高开高走。想要和魏西平订婚的人家,说一句夸张的话,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 但魏西平却对此兴致缺缺,显然还是旧情未了,魏东宁便没有在婚事上逼迫他。 可如今,魏西平被上万斤炸药轰成了渣渣,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以后他这个做弟弟的人,又怎么有脸回去见兄长? 他魏东宁怕是无言面对家乡父老啊。 周大福更是悲伤莫名。他们老周家虽然也家资颇丰,但在官场上却是人脉全无。 早些年,他为了巴结周进的外公,那位姓彭的顺天府治中,他干脆把周进母亲,从一个卑微的通房丫头,渐次升为姨娘,最后又给了她正妻名分。 周大福这么做,明显也是看在周进这个好儿子的份上啊。 虽说后来,周进母亲早早地死去,彭家也逐渐开始衰落。迫于自保的想法,周大福迎娶了宛平县衙典史赵顺昌的女儿赵欢为妻,但这门姻缘,仍旧让他在社交来往之中颇感被动。 说到底,老周家还是缺少一名说话硬气的主儿啊。 直到周进分家另过,进入北平城中以后,老周家才算真正地时来运转。不仅周进先后考中举人、进士,还获得了五品云骑都尉的爵位,并和邢州白氏家族联姻。 周进以青云直上的态势,历任署理大兴县令、大兴县令,直至升为顺天府通判,负责团练事宜,他作为官场新贵,让父亲周大福也与有荣焉。 此后在人际交往当中,周大福的腰背挺得更直了,说话时的声音更大了,吃饭喝酒时也可以不必察言观色,给人端茶倒酒,他所收到的别人的尊敬,反而还更多了。 现如今,周进虽然被朝廷追封为一品松江伯,听上去地位显赫,但他一个死去的一品松江伯,对于活人有个什么鸟用?按照今天陛见时,今上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怕是转眼就会将周进当做抹布一样随手扔掉啊。 周大福正在胡思乱想,却看到有一行人,失魂落魄地来到宫门外。一打听,原来是大兴县马房掌房太监赵公公的本家亲族。 赵公公的本家亲族都是一些贫苦人家,要不然赵公公也不会在年幼时,挥刀自宫,托门路进入宫中当值。 听说赵公公获得了一个七品恩骑都尉的头衔,这些本家亲族便想着赶紧赶过来,为赵公公办理丧事,借此获得爵位继承权。当得知赵公公的这个爵位,今上没有让其亲族袭爵之意,不由得大失所望。 许多人当场就离开了。也有人想着,赵公公毕竟是有着爵位之人,好歹朝廷也会下拨一笔烧埋银子,为他办一场体面的丧事,便一直等候在这里。 他们为了争取到这笔烧埋费的主动权,还故意哭哭啼啼起来。引得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更是泪水涟涟。 过了许久,兵部尚书田冲从宫内走了出来。他淡淡地安慰了众人几句,又主动提及了烧埋费一事,“皇恩浩荡,真是皇恩浩荡啊。这次今上决定从他个人内库之中,单独拿出五千两银子,作为紫檀堡牺牲诸人的丧葬费用。其中,一品松江伯周进家人,可得一千两银子,五品云骑都尉韩奇、魏西平这两家人,各自可得五百两银子。七品恩骑都尉赵公公家人,亦可得到二百两银子。” 赵公公的本家亲族听说后,立即兴奋地跪倒在地,面向正北金銮殿所在方向,高呼皇恩浩荡、万岁无疆起来。 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虽然心里觉得很难受,觉得很可笑,但也只能跟着赵家人跪谢天家,喊了两嗓子谢主隆恩之类的话。 “好好好,这就对了。周进、韩奇、魏西平等青年才俊,哦,还有一个赵公公,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他们这种牺牲精神,足以让世人钦佩。” 田冲还特意走到韩老三身前,低声说道,“等到韩奇都尉正式丧礼那一天,请韩提督务必要通知我老田一声。对于韩奇这种为国尽忠之人,我老田一向钦佩得紧,哪怕公务再忙,也要给他上一炷香才是。” 至于魏东宁和周大福二人,田冲大人便有意地忽略了。显然,他打算给韩奇送上一炷香,并不是看在韩奇本人的份上,而是想着韩老三乃五城兵马司提督,手中握有一定实权,想着和韩老三套个近乎,在他面前卖个好。 韩老三纵使心中不喜,却也只能强颜欢笑,对着田冲大人拱了拱手,说了声“谢了”。 兵部尚书田冲大人走后,王自如也一脸松快地从宫中走了出来。他看到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及赵家人还等候在宫门外面,不由得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脸上表情毫无遮掩地说道,“晦气。” 韩老三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道,“王司官,咱们是不是可以去紫檀堡了?” “紫檀堡,去什么紫檀堡?”王自如很不自然地反问道。 “刚才陛见时,今上不是说让您带着我们诸人,前往紫檀堡现场查看、备礼祭奠吗?这等大事,王司官又如何能忘记?”韩老三有些急切道。 说实话,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自己也能前往紫檀堡做这些事情。但有没有兵部参与,代表着官方的重视程度,也代表着孩子们最后的体面。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韩老三还是想着让王司官陪走一趟,哪怕是让他掏出一笔银子给王司官做辛苦费,他韩老三也认了。 但王自如却仍旧不肯,他讥笑道,“王司官?王司官?我已经被今上任命为兵部右侍郎,明日就将有公文下发。刚才陛见时,今上是说让兵部司官陪祭,我如今升任兵部堂官,自然不会再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另去兵部大堂寻人吧。” 说罢,王自如便鼻孔朝天,满脸傲然地离去,他都懒得多看众人一眼。 气得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悲愤欲绝,这他么都是些什么鸟人,都是个什么世道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2章 尴尬万分(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最终,还是由户部主事魏东宁出面,他有一个进士同年,现在兵部任司官,魏东宁求到了此人头上。 对方看在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毕竟是为国牺牲的份上,加之可以在魏东宁、韩老三、周大福等人面前,白白地落得一个人情,便不顾同僚王自如的冷眼,答应将于次日陪同众人,代表兵部前去吊祭。 魏西平尚未成婚,他叔叔一个人前去祭奠也就是了。 像韩奇这种,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了,自然要通知他妻子侯畅到场,也算是做一次郑重告别。 可怜侯畅自从嫁到韩家,将韩奇拿捏的死死的,财权也好,夫妻生活自主权也罢,都随其心意而定,结果以往那些妻凭夫贵的念头,转瞬间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丈夫韩奇都挂掉了,她还在家中拈酸吃醋有个毛用? 至于周进家中女眷,那就更多了。包括主妇白秀珠,妾室曾艳、方媛、晴雯、张圆圆、布兰妮等人,通房丫头曾佳、彩云、茜雪、芳官、龄官等人,得知消息后,一连数日在家中哭个不停。 但因为后金军队北撤后,紫檀堡被京营接管,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周进家中女眷除了在屋子里泪洒如雨,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如今听说兵部要去现场查看、备礼祭奠,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嚷嚷着要一路随行。 看着眼前这些莺莺燕燕,周大福不由大皱眉头。 但他转念一想,大儿子周进平生不嗜酒,不赌博,不听戏曲,不捧名角,唯独有这么一个不成体统、风流成性的嗜好。这些貌美妇人可都是周进这厮的心头肉,让她们前去现场吊唁一番,便是对周进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啊? “那就都去吧。”周大福无奈地说道,“不过,金银首饰都不要佩戴了,也不要化什么妆容,在这种场合上,不兴那种妖妖艳艳的模样。” 周大福虽然不大插手儿子周进的内宅之事,但他一直有一个偏见,认为周进房中这些女人,除了大妇白秀珠之外,其他都是一些不大上得了台面的人,故而发言提醒道。 “这我们省得,请公公放心,我们都会披麻戴孝前往。”白秀珠眼含热泪,替众人回答道。 周大福的这个主意原本蛮好,但架不住周进房中女人,一个个都貌美如花,尤其像白秀珠、张圆圆这种,更是颜值出道女明星级人物,再加上还有方媛、晴雯、芳官这种天生的狐媚子,有布兰妮这种异域风情的金发碧眼美女,再加上“想要俏,一身孝”的颜值加成,因此,白秀珠等人在街市上甫一露面,便引来了无数登徒子。 有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子弟,以龙禁尉贾蓉、原京畿道胡道员家小公子等人为首,得知周进这厮已经挂了,他父亲周大福又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他弟弟周益也才刚考中秀才,简直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不由得起了一份觊觎之心。 他们围拢在周进名下那些貌美妇人身边,不顾这些女人们的冷眼,还时不时指指点点,说一些不堪入目的荤话。 气得周大福简直要吐血,但一想到老周家没了周进这个主心骨,万万得罪不起这些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韩老三和魏东宁倒是仗义执言,对着这些不成器的王公贵族子弟,呵斥了几句。但毕竟不是自己家事,也不好频繁出面。 最后还是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得知消息后,长叹了一声,想着周进给自己带来了多少惊喜,如今又壮烈牺牲,连房中妇人都保不住,实乃可怜可叹,便放下手中公务,亲自前去给周进遗孀撑场面。 “贾蓉,你一个小小的龙禁尉,就敢惦记一品松江伯遗孀,周家人要是告到我这里,我即便当场打死你,你老子贾珍也无话可说。” “贾环,你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松江伯在世时,你恨不得把自己的姐姐送给他做小,如今他去世了,你便调戏其房中妇人。他可是有一大帮进士同年,也是你能轻易招惹的?” 王允大人这几番话,吓得贾蓉面如土色,吓得贾环抱头鼠窜。 贾环这才想明白了过来,贾蓉好歹是宁国府嫡子,今后是铁定要袭爵的人,一般人难以动他,可他贾环只是荣府庶子,分家另过后,在周进那帮同年进士眼中,怕是比一只蚂蚁强不了多少。 碰到铜墙铁壁,周进那帮进士同年或许不会两肋插刀,但若是碰到了软柿子,估计谁都会走上来踏一脚。 这时候,诸多王公贵族子弟,才想起周进还和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存在一份师生之谊,便开始一哄而散。 但他们却都没有死心,还是在远处远远地眺望着,想着你王允护得住周进一时,护不住周进一世,咱们以后走着瞧。 兵部司官带领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亲眷前往紫檀堡爆炸现场查看、祭奠的消息,在北平城中逐渐传播开来。 民众感激周进等人以身殉职,赶跑了后金入侵者,本着这样一种最为朴素的情感,不少人自发跟在后头,或许是想着给周进等人送行,也或许是想着前去现场看热闹,想知道惊天动地的紫檀堡大爆炸,究竟炸出了一个多大的巨坑。 永宁公主张诗韵也有些郁郁寡欢。原本,她有些看不惯周进这厮小人得志,家中貌美妇人如云,便想着以公主伴读的名义,将薛宝钗困住,让周进在兼祧并娶一事上,无法得偿所愿。 她原本还想着,就当是开一个玩笑,不需要多久,最多再等上一年半载之后,便把薛宝钗放回去,让周进和薛宝钗二人顺利结为夫妇便是。 可没想到,那个风流倜傥、死不要脸的周进,居然引爆炸药,和建虏三千士卒同归于尽了。 他这种大无畏的精神,这种高尚的道德情操,实在是令人钦佩啊。 这样一想,张诗韵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不免有些痛恨起来。说到底,还是她小心眼,是她不怀好意,棒打鸳鸯,或许周进这厮到了地底下,也会对她怀恨在心吧。 为了减少自己内心的负疚感,张诗韵决定带着韩雪和薛宝钗二人,也跟着众人前去紫檀堡,就当是给周进这个死鬼送行了吧。 就这样,前去紫檀堡向周进等人拜祭的民众越来越多,包括周进那帮进士同年,如翰林院周少儒、钱若宰、韩厉等人,得到消息后都迅速赶来,以至于北平城中各个路口都封堵得十分厉害。 京营对此大吃一惊,连忙加派人手,帮忙疏导,要不然这支自然汇聚而成的人流队伍,怕是一整天都走不到紫檀堡去。 刚走出城门没多远,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的亲属,也紧跟着赶了过来。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自从后金军队兵临北平城下之后,便一直没有回家。后金军队北撤关外之后,这三家人到处打听,也没有得到他们三人的任何消息。 这让三家人越来越怀疑,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怕是也跟随周进这厮,在紫檀堡大爆炸中,壮烈牺牲了。 想着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虽然他们都牺牲了,但好歹也捞到了一个追封爵位,以后家族亲友,便可以向外人动辄抬出满门忠烈的旗号,也不能说是白死了。 但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跟在周进身边厮混,却什么也没有捞到。这让三家人想起这件事情,更是百般不是滋味。 当然了,周进这厮也死了,再怎么怨恨,也怨恨不到周进头上。 但他们对今上只追封周进、韩奇、魏西平三人,却对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的牺牲,毫无过问之意,敢情就是白死了不成? “可怜我家孩儿紫英,作为顺天府团练帮办,按道理也应当记上一笔功劳才是,结果却连那个马房太监赵公公都不如,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神武将军冯唐心中不爽,自个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紫檀堡。早有兵部衙役在此等候,他们将周进、韩奇、魏西平、赵公公等四家亲眷,都接引到那处大坑之前。 至于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亲属,则一律拦了下来,说是要分批进入,省得到时候控制不住场面。 这让三家人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至于王允、周少儒、钱若宰、韩厉等人,因为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只是远远地朝着那处大坑拜了三拜,流下了几滴热泪,便打马返城了。 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在兵部司官带领下,先步入大坑中央。都快有半个月时间过去了,空气中仍然有着一股浓浓的硫磺气味,可见当初爆炸发生时,威力是如何巨大。 想到这几位青年才俊,竟然被炸得尸骨无存,诸人再一次悲天恸地,大声号哭起来。 良久过后,周大福将韩老三、魏东宁二人劝住,低声说道,“哎,人死不能复生,二位大人还是要节哀顺变啊。如今他们三人的尸骸虽然找不到了,但我们作为家中长辈,总得给他们立一个衣冠冢才是,最好就立在此地。不知两位大人有何高见?” 韩老三略微思索了一下,摇头说道,“不妥。此处牺牲志士,何止他们三人。即便我们能说动朝廷,将此地占据,给他们在此修墓立冢,但总感觉对不起和他们三人并肩战斗的兄弟们?而且后金军队三千人,也都在这里被炸死。到时候我们前来祭奠,难道还要跪祭这些关外财狼不成?我看那边有一个小山头,风水和视线都绝佳,不若我们将他们三人的衣冠冢立在那里,一来距离此处大坑颇近,二来也可俯瞰附近大好河山,抒发他们心中壮丽志向。” 韩老三的意见非常不错,诸人便相约前往附近那处山头,也好把地方让出来,便于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家属进来现场查看,都哭一哭自家孩子。 那处山头看着颇近,距离紫檀堡却尚有三里之遥,再加上众人心中悲痛,故而走得极其缓慢,及至大家走到山脚下时,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众人忍不住,又再次大哭了一场。其中,侯畅看到周进房中妇人人多势众,哭的声音也格外大一些,而她只有一个人,未免有些力有不逮。 于是侯畅边哭边说道,“韩奇你这个死鬼,早知道如此,我便也给你留下几房貌美妾室,省得我现在孤苦伶仃,连一个做伴的人儿都没有呀。” 她正号啕大哭,冷不防听到山腰上有人说道,“此话当真?” “是谁?”韩老三连忙喝道。 他属于军中悍将,眼力自然极好。循着声音望去,韩老三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半山腰上,那个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年轻人,不是自己的孩儿韩奇,还能是谁? “你是人还是鬼?”侯畅仰望着半山腰上那人,眼泪汪汪地说道。 山腰上那人看着山底下诸人,也颇为疑惑地说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披麻戴孝?是有哪些亲友被建虏杀害了吗?”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难道是说,你们都以为我死了?” 韩老三近乎绝望的心海之中,恍惚有一道闪电亮起,他猛然记起来,周进这厮如此惜命,又在紫檀堡筹谋已久,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自己给折进去? 一时间,他激动得眼泪纵横,连话也说不出,只是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周大福也简直不敢相信,他迟疑地问道,“韩指挥,敢问我们家周进可还在世?” “在世,怎么不在世?”韩奇欢快地说道,“周进这孙子还在地底下呆得好好的呢?他说现在出来不保险,担心后金军队还没撤回关外,若是被黄太吉得到消息,怕是会拼命追杀咱们,或者屠杀附近村镇居民泄愤,也终归不好,故而一直强迫我们呆在地底下,大家私下里都怨气冲天。我今日负责值守洞口,实在是憋闷不住,便偷偷地从地道中爬了出来,哪里想到一下子遇见了你们?” “我早就说过,建州鞑子被这一场惊天爆炸吓破了胆子,不可能还在京师附近停留。是周进这孙子……” 韩奇正说得高兴时,却冷不防被他父亲韩老三一声大喝,“快给我闭嘴,人家周通判是一品松江伯,也是你一口一个孙子可以胡乱说的?” “卧槽。”韩奇感叹了一声,“周进这孙子……不对,周通判居然已被朝廷封为一品松江伯了,他这一笔买卖可真是赚大了啊。” 随后,他连忙询问道,“那我呢?我作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也参与到了紫檀堡防卫战之中,最后的那一场大爆炸,我也是参与了的,朝廷也应当有我的这份功劳吧?” “有有有,你被封为五品云骑都尉。”周大福连忙说道。 “那还不错,虽然和周进这孙子……哦不,和周通判的一品松江伯爵位没法比,但也不差了。” 说完,他便手舞足蹈起来,山下众人也都跟着破涕而笑。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3章 尴尬万分(三) 原来,早在周进初步决定开发紫檀堡时,便考虑着手在此处,给即将入关的女真诸部埋下一个大坑。 在那个时候,大周朝的君臣们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女真诸部会很快越过长城,兵临北平城下;而女真诸部高层,也绝对没有想到,他们在去年底临时起意的一次军事谋划,会早在好几年前,便落入了某位穿越者的算计之中。 这便是穿越者的特殊优势,他知道按照历史发展的本来逻辑,你必然会在某一天,杀到北平城下。那么,周进提前在紫檀堡布局设点,目标又这么大,不愁对方不过来拔钉子,这就相当于是守株待兔,只等着对方自投罗网罢了。 为此,周进署理大兴县令,主导大兴县衙搬迁时,便开始积极主导此事。不仅在紫檀堡储备了一些防守物资,还在原义忠老亲王千岁名下那处阔大宅院后院之中,偷偷地埋下了上万斤炸药,并悄悄地开挖了一条地道,直通三里之外的某个无名山头之中。 周进组织工匠,开挖了大小四个山洞,做好了防护加固处理,布下了若干通风设施,又储备了大量清水和食物。 因为附近土地,都在周进名下,他又以农作物试种保密为由,将这些地方都围了起来,众人也就很难发现异常。 更何况,紫檀堡附近开发项目那么多,各种新鲜有趣的玩意儿那么多,谁有空盯着一大片贫瘠土地? 谁会如此没事找事,那不是吃饱了撑着么? 这个工程一直都是周进本人亲自掌管,仅限于心腹方昆知晓,其他人连风声都没有听说过,工程完工后,那些工匠们又都被王熙凤、林红玉二人带到了金陵,说是要到南方再建一个万柳园,极大地降低了这个秘密暗中泄露的风险。 因此,直到临撤退前,韩奇、魏西平等人才知道周进居然提前一两年,就布下了这般黑手。 从宝贝儿子韩奇口中,得知了周进的这番密谋,韩老三禁不住心潮起伏,看到周进、魏西平等人,果然都平平安安,从山洞之中钻了出来,韩老三不由得有感而发道,“松江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不敢不敢,不过是为了大周朝,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周进眯着眼睛,谦虚地说道。韩奇返回山洞时,便向他告知了众人受封爵位的消息,周进此时也自然得知了他自己的一品松江伯身份,笑容之中难掩一抹喜色。 他心想,这算什么大手笔,比起上一世冀中人民所发明的地道战,他这一点儿设想,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罢了。 不过效果还不错,干掉了后金一个贝勒、一个年轻悍将、一个重要盟友和三千女真本部精壮,怕是黄太吉此后余生,提及此事便会心痛不已。 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从地道中走出来时,身形都非常消瘦。这也难怪,千余人都躲在地底下,一连十余日,吃不好喝不好,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唯恐被女真鞑子们给发现了。 鉴于此,韩老三、魏东宁、周大福等人,都没有和各家孩子聊太久,而是赶紧将他们送上马车,打算去北平城里的医馆检查一番,看这一遭重大变故,有无给他们的身体留下暗疾。 冯紫英、陈也俊和卫若兰等人,也都忙着和各自家人见面,诉说分别之苦,随后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们的家人也赶忙寻找郎中不提。 至于普通兵丁,个别妇孺,有韩老三的面子在,周进又是刚受封的一品松江伯,几位京营哨官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很快就将这些人妥善安置在附近的临时营房中了。 后续如何论功行赏,最终怎样安置,还要看兵部的商议结果。 消息很快由兵部司官,即魏东宁的那位进士同年,上报到兵部尚书田冲大人那里,随后又由田冲大人亲自入宫,向今上及忠顺王面禀此事。 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还活着,这当然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死而复活,也让上位者感觉尴尬万分。 想当初,今上在给他们追封爵位时,是念在他们为国牺牲的份上,封赏算是较为大方。不仅连那个马房太监赵公公都得到了一个七品恩骑都尉的爵位,韩奇和魏西平二人,更是因此受封五品云骑都尉。 说实话,这有些不合适了。 要知道,大周朝皇室对封爵控制得极为严厉,当初周进献出九边彩票之策,又操办了一场南北风月汇演,极大地调动了全国老百姓们的爱国热情,就这,也才封赏了他一个五品云骑都尉的头衔,相比之下,韩奇、魏西平、赵公公等人,这次是有些功劳,但若是早知道他们还活得好好的,今上宁肯多奖赏他们一些银子,也不会给他们封爵啊。 而这还不是最为要紧之处。要紧之处在于,周进年纪轻轻,便受封为一品松江伯。 他若真是挂掉了,死者为大,其他人也无话可说,这也是当初今上做主,追封他为一品松江伯时,四王八公一系都没有提出反对的缘由。 可他现在还活在,一些武勋贵族之家,或许便会心生不满了。 要知道,像锦乡伯韩老三祖上,当初跟着周世宗陈迪打过多少次硬仗,砍下了多少依附于冀王陈标的王公贵族头颅,也才堪堪封为一品锦乡伯。 而周进这厮,不过是在紫檀堡提前挖了一个大坑,埋下了几万斤炸药,干掉了后金一个普通贝勒,就封为一品松江伯,委实有些太过。 不过眼下木已成舟,对周进等人的封赏已经昭告天下,现在想要收回来,毕竟有损天家尊严,君无戏言的承诺还要不要实行了,不吝赏赐的人设还要不要维持了? 今上和忠顺王思忖了半天,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件事情。 不过,等过上几天,周进等人的身体修养好了之后,再进宫面圣谢恩的时候,便不可能再有什么物质上的实惠了。 “我一两银子都不可能再赏他。”今上颇为郁闷地说道。 “金银财宝,他可能也不太在乎。但朝廷也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当是见面礼,那也得意思一下。”忠顺王笑眯眯地说道。 “听你这意思,是有什么好主意不成?”今上疑惑道。 忠顺王笑道,“臣弟这里,是有一个好主意。当初黄太吉部仓皇北撤时,以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作为借口,将海兰珠等人抛弃了,他其实是嫌弃海兰珠乃不祥之人。据说海兰珠头一次出嫁,对方在迎亲的时候坠马而死,后来又议了一次亲,事情都还没最终定下来,男方便死在了草原上的一次战斗之中。黄太吉原本自恃身份高贵,不怕这些无稽之谈,又加上他房中女人,分别是海兰珠的姑姑和妹妹……” 听说姑侄二人同侍一夫,今上不由得眉头一皱,痛斥道,“这些建州鞑子,果然不知廉耻。” 忠顺王陪笑了片刻,俄尔继续说道,“这两个貌美妇人老是在他耳朵边上吹枕头风,说海兰珠如何姿色过人,温柔甜美,又特意请来了画师,给海兰珠画了一副肖像,专程送到黄太吉面前,他一见之下,果然惊为天人。黄太吉便应允了这门亲事。但这次他忙于军务,还尚未将这名女人收用,便遭遇了紫檀堡大爆炸这一重大损失,丢掉了他亲兄弟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黄太吉简直是吓破了胆子,自然要将她弃之如履了。” 今上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将此女子,赏赐给周进这厮。这倒也行,世人都传说周进喜好美色,荒唐不经,我赏赐他绝世美女,大家只会说朕投其所好,这倒是一个妙招。” “周进的气运太好了,也须得这样一个不祥之人,给他制造一点儿麻烦了。”今上满怀愁绪地说道。 兵部尚书田冲大人侍奉在一旁,听到这里时,不由得倏忽一惊,难道说,这对兄弟俩早已对周进这厮怀有戒心了?难道他们以前对周进的各种恩宠,都是一种假象不成? 但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周进这才哪到哪,他本是文官出身,却贪图女色,在士林之中名声不佳,也就没有太多号召力可言,迄今为止,其最高履历才是一个顺天府通判,主管顺天府团练时,更是笑话频出,传言他练兵就是一坨屎。 周进现在受封一品松江伯,虽然听起来也威风,但他上头还有四王八公,还有一大批侯爷哩,就算谁有不臣之心,哪里轮得到周进这里? 但田冲大人为官多年,不是王自如那样的愣头青,深知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不便打听的事情就不要去打听,今天他所听到的这番话,也只会烂在肚子里,更不会说给别人听。 圣心难测,谁知道今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要是改天他又恢复了对周进的好感,得知自己曾打压过周进,那他田冲岂不是把刀子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潭水太深了,谁涉足谁死,田冲大人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 海兰珠虽然美丽出众,但宫中三千粉黛,倾城国色者不知凡几,连秦淮诸艳之一的陈媛媛姑娘进入宫中,也没有能迷住今上,海兰珠这种所谓不祥之人,更不会让今上心存惦记了。 忠顺王又建议道,“既然都是有功之臣,没有单独给周进这厮赏赐美女的道理,韩奇、魏西平二位也要安排些。如今内库紧张,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先前因为情况不明,封爵没有轮到,现在赏赐他们金银财宝也做不到。我看倒不如将黄太吉抛弃的那些貌美妇人,也给他们每人赏赐一两名。我们也算是借此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替她们这些弱女子安排了一个好去处,不然又有哪个正经人家会接受她们呢?” 黄太吉所抛弃的这些貌美妇人,原本都是出自被女真鞑子杀害的官宦人家和土豪富户,现在她们无家可归,加之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洋葱水,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如何安置这些人,确实令人为难。 现在将他们赏赐给用功之臣做小,朝廷不但节省了一大笔赏赐,还甩掉了一个天大的包袱,可谓两全其美。 爵位和赏赐,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的问题。另一个更为尴尬的问题是,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身上的官职没了。 早在几天前,得知周进等人遇难,他们身上的官职便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便将这些官职授予了他人,吏部公文都已于今日上午,正式用印下发了。 那么接下来,如何给这些有功之臣,授予一个新官职,便成了上位者急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像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原任东城兵马司巡城校尉,不过是一个小官儿,随便从哪里找个缺,都可以轻易打发掉。 冯紫英不算正式出仕,不过是在顺天府团练挂名帮办一职,顺天府衙尚未提请有司将其核免;而赵公公身上的大兴县马房掌房太监一职,不需要经过吏部,负责此事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周公公也还尚未提出新人选,都暂时无需操心。 问题还是出在周进、韩奇、魏西平三人身上。他们原本担任顺天府通判、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大兴县令职务,现在论功行赏,又要将他们身上的职务,往上提一提,便有些令人为难了。 周进考中进士才不到两年时间,已经是正六品实职了,得到了封爵的便宜还不算,现在还要给他升官,难道立马便让他出任六部司官不成?要知道他的进士同年,许多还只是在六部观政,连个正式官身都没有啊。 韩奇、魏西平二人也是这种情况。他们也侥幸得到了封爵,已然是天恩浩荡,再还要给他们升官,那他们这个便宜,也占得太大了。 “要不还是等一等吧,他们在地底下躲藏了这么久,难免也吃了一些苦头。便让他们在家休养一段时间,也能体现出皇上对他们的一片爱护之心。而且也用不着给他们同时升官,有合适的位子,依次授职也行。”田冲大人在一旁建议道。 “那就照此办理吧。”今上欣然同意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4章 犯官妻女(一) 几日过后,周进、韩奇、魏西平、赵公公等人,都感觉身体完全恢复了过来,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也表示身体无甚大碍。 众人相互之间商量了一番,便一起向宫中递了联名折子,希望能尽早进宫,面圣谢恩。 因为牵涉到了赵公公,他原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周公公的心腹,现如今又封了爵位,显然前途大好,众人看在他的面子上,自然要想尽办法寻个方便,于是这封联名折子便以最快的速度,递到了御桌上。 “那就明日上午退朝后,宣召他们几位入宫吧。”今上既然早已做出决断,便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故意拿捏,很快便同意了这个请求。 不过,毕竟是几个年轻人,今上也不可能在他们身上花太多时间。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和宫中三千粉黛嬉戏打闹一番,以此作为消遣,平息因为后金军队北撤、军事压力消减后的心神疲乏之感。 前一段时间,后金军队兵临城下,他作为一国之主,也是差点儿急坏了呀。 因此,这一次进宫面圣,虽然人数众多,但用时却很短。 左右不过是略微寒暄了几句,说了一些年少有为、再报国恩之类勉励的话语,今上便挥了挥手,让忠顺王亲自带他们几人退下了。 以至于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这? 其他人还好说,唯独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三人颇有些情绪不佳,他们原本还抱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想着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能封爵,考虑到公平起见,他们或许也有机会封爵? 他们也不敢指望太多,像赵公公所得到的那个七品恩骑都尉爵位,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这可是自己挣来的爵位,比起承继祖上的爵位,可要好听多了呀。 不过,虽然主要目的没有达成,但能够进宫面圣,这本来就是一份天大的荣耀,况且此次也不算白来,忠顺王在会见时曾笑言道,要给他们每人赏赐一名美女,以表彰众人的碧血丹心、舍命为国之举。 三人也早就听说了,这些美女都是黄太吉手下高级将领所看中的,一个个都有着绝佳的颜值,甚至有些女人还未被收用过,想到这里,陈也俊和卫若兰二人甚至还有一些小激动了。 他们被家里看管得比较严厉,打发给他们俩的贴身丫头,只能说长相普通,勉强可用,现在有机会品尝一番绝色佳人的滋味,心中如何不喜? 相比之下,赵公公就有些崩溃了。他出身贫寒,小富即安,素来不是一个挑剔的人。 无论是赏赐他一些金的银的,哪怕是吃的喝的,都不算太差,唯独赏赐他一名美女,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哎,这可是御赐的美女呀,用又用不了,推也推不掉,真是愁死我了。”赵公公的眉头紧锁,生怕被人叫住,对他说道“恭喜恭喜”还不算,还偏要向他讨一杯喜酒喝,那他可就真是没脸见人了呀。 因此,离开宫中以后,赵公公便骑上快马,扬言要去马场镇值守,飞一般地溜走了。 “这个赵公公,遇到这种好事,居然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也真是有些意思。”众人说了几句玩笑话,便各自回家了。 周进来到桃花巷那处宅子,看到父亲周大福早已等候在那里。 “这次面圣,皇上对你的职务可有重新安排?”周大福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他看来,世人都说周进简在帝心,这次又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此次面圣,极有可能会官升数级,以至于他在兴隆街自己家中都待不住,特意提前赶到周进这边,想着最快时间听到好消息。 实在是前几天出城时,那些垂涎周进房中貌美妇人的王公贵族子弟们太可恨了,若是周进这次能升官,他周大福便要依次登门,向这些王公贵族之家讨要一个说法。 老周家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周大福心中憋着这口闷气,若是不尽早发泄出来,非把他气出大病不可。 等到从周进嘴里听说,这次面圣时并没有提及差事,只是给在场所有人各自赏赐了一名美女时,周大福便有些郁闷了。 赏赐什么不好?要给周进这厮赏赐一名美女?是怕他房中妻妾还不够众多,还是怕他的私生活还不够混乱? 然而,这毕竟是今上的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周大福尽管心中不以为然,嘴上却嘟囔道,这真正是皇恩浩荡,对你关爱有加呀。 说罢,他便鼻子一哼,拂袖而去,显然是对周进房中美女众多这件事,越发不满意了。 周进也是感觉好笑。不过,等到了第二天,当他得知教坊司给他送来的那名女人,是传说中的“草原一枝花”海兰珠时,周进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他周进埋下了一个大坑,将海兰珠的兄长吴克善炸死在紫檀堡,难道还能指望她对周进忠心耿耿,曲意逢迎,而不是想着找一个机会谋害他? 然而问题是,长者赐不可辞,尤其是出自皇上口中的赏赐,无论是珍贵物什也好,还是貌美妇人也好,那都得恭恭敬敬地妥善安置,决不能存有怠慢之心。 “这真是请了一尊女菩萨在家里啊。”周进咋着舌说道。 不管怎么说,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他至少也得见一见再说。 周进吩咐下人,将海兰珠请到了内书房中。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美人,即便海兰珠姿色过人,也不至于让他感到惊艳才是。 然而,当海兰珠从门外款步走进来的那一刻,周进顿时感觉眼前一亮,仿佛整个房间都亮堂了起来。 海兰珠身穿一袭淡紫色的长裙,裙摆轻轻摆动,宛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她的面庞精致如画,皮肤白皙如玉,一双大眼睛宛如清澈的湖水,透着一股子灵动的神采。 她的出现让周进感到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于一幅美丽的画卷之中。 “李嘉敏?”周进脱口而出,说出了他上一世在电视中所见到的某个港岛小姐名字。 “李嘉敏?”海兰珠有些疑惑地说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叫李嘉敏,我叫海兰珠。” 海兰珠虽然来自北方草原,但她作为草原贵女,因为仰慕大周繁华,因此跟着一位流落草原的年老儒生,学了几年四书五经,能够和周进用汉语进行交流。 周进只好解释道,“你长得太美了,太像我认识中的某个人了,以至于一时间有些失神,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不得不承认,海兰珠的美丽确实超乎他的想象,即便是以他见多识广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标本,妥妥的颜值出道女明星级人物。 也难怪上一世,那个李嘉敏能够在各界名流之间左右周旋,各种花边消息满天飞,就这样,临到四十岁了,她还能找到一个顶级富商接盘,过上了养尊处优的富太太生活。 她真是吃了自己的颜值红利一辈子呀。 不过眼下这个海兰珠嘛,周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北方草原上,都说她是一个不祥之人,黄太吉现在也认定她会给身边诸人传来厄运,要不然也舍不得抛弃她。 但周进系从上一世穿越而来,知道海兰珠只是自己的命苦了一点,但若说妨碍到身边亲人,倒也不见得。 别的不说,就她在历史中的原本处境而言,她的男人成了后金国主,她的姑姑贵为皇后,她的妹妹则成了皇太后,先后辅佐两位皇帝。 她这分明是牺牲自己,成全大家的好模范啊。 看着周进那火辣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那些丰腴之处仔细打量着,海兰珠不禁轻咬嘴唇,内心颇为犹豫不定。 按理说,周进和她有着杀兄之仇,她应当给兄长吴克善报仇雪恨才是。 但问题在于,草原上讲究弱肉强食,她不知道有多少亲人死于女真诸部之后,尤其是女真诸部和科尔沁草原部落之间的三次冲突,哪一次不是死伤惨重? 要是这样讲起来,她的姑姑就不应当嫁给黄太吉,她的妹妹也不应当嫁给黄太吉,她自己更不能嫁给黄太吉。 可若是转身投入周进这厮的怀抱,也不是不行,也算是替科尔沁部在大周朝这边落下了一颗棋子,即便将来部落里有人问起来,也有一个可以说得出去的理由。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科尔沁部也不能单独绑在后金这棵树上,分头下注,永葆不衰,这也是草原贵族的惯用手段。 但让海兰珠心存疑虑的地方在于,她要真给周进这厮做妾,便算是三婚了,名声着实不好听,再加上她年龄也不小了,都是奔三的人了,即便她天姿国色,又还能保住几年这般青春靓丽的迷人模样? 周进倒没有海兰珠想得这么多,既然人都已经送来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此时不收用,难道等着读者大大痛骂他是一个绿毛龟吗?类似这般指责,可是他生命中的不堪承受之重啊。 “脱。”周进低吼一声道。 海兰珠还想着怎么展示自己的曼妙身姿,好让周进心头火起,进而色欲熏心,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结果周进这厮,果然如教坊司那帮女人们所说的那样,最是荒唐不经,居然想在大白天做出这种事情? 虽然心中不解,但海兰珠还是依照周进所言,光溜溜地躺在了他面前。 周进冲动之下,一连在海兰珠身上,打了好几次冷战。 海兰珠初经人事,不堪挞伐,她经过一番苦苦求饶之后,周进这才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他现在对海兰珠的心思还有些把握不准,可不会让海兰珠朝夕陪伴,要不然她一时想不开,硬要杀了周进以报兄长被害之仇,周进难道还能够再次穿越过来,找这个女人说理? 过了两天,周进便在家中置办了两桌酒席,请左右邻舍过来喝喜酒,算是正式抬举海兰珠为贵妾了。 不抬举海兰珠为贵妾可不行,一来她是皇上所赐,抬她为贵妾,也是对皇上的一种尊重。二来,她又是草原贵女,有她在身边做人质,草原诸部对周进的恨意,便会多多少少减弱一些。 要不然,他周进便是草原诸部的头号敌人,没必要闹成这样。左右不过是一个贵妾身份罢了,他周进又不是给不了。 现如今,周进虽然没有了正式官身,但他毕竟头顶一品松江伯的爵位,住在隔壁的顺天府学训导傅检,可不敢小看周进这位老上司。 相反,他还得毕恭毕敬地上门拜访,给周进汇报了外界最新情况。 周进现在身份迥异于从前,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他人的高度关注。 因此,他选择闭门不出,静观其变,原有的少年调研会也一律停止了活动。 傅检是周进的邻居,两人来往极其方便,倒是可以给周进临时充当一阵时间的耳目。 “这几天,北平城中的趣事可多了。最搞笑的便是那个七品恩骑都尉赵公公,人家教坊司都把那个谢娜送到他面前了,他却避而不见,说是不是搞错了,他可是一个太监,要女人何用?” “教坊司也觉得此事存疑,便想着先将谢娜带回去,等向内务府问明白了再说。急得谢娜当场晕倒在地。要知道,她可是犯官妻女,若是赵公公这边不接受她,她便得在教坊司接客,再也难以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恰好当场有一位路过看热闹的游医,替谢娜诊治了一番,说她身上有喜,至少是三个月以上了,赵公公便立马改变了主意,说这个女人他收下了。教坊司的人还为此而争论,说你先前不想要,现在又想要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赵公公便好说歹说,掏出了五十两银子,才把这个教坊司的差役打发走。” 周进心中明白,赵公公虽然无后,可他也想要有一个给自己养老送终之人。若是抱养来的孩子,难免被亲生父母找到,唯独谢娜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乃是香河县令之子。 后金军队杀入关内,很快攻陷了香河县城。当时香河县衙诸多官吏,没有一个人想着守城,全部成为了逃兵。 惟有谢娜因为怀孕,跑不快,便落入到了女真鞑子之手。 现如今,香河县衙所有官吏的家人都在天牢里关着,当然也包括香河县令、香河县尉等诸多入了品级的官员在内。 若是不出意外的外,香河县令全家人都要被满门抄斩,谢娜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除了认赵公公为父,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周进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谢娜正是好友谢希平的姐姐,她前年秋天出嫁时,周进还曾前往香河县城吃酒,在谢希平的陪同下,游览了一遍香河县城哩。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5章 犯官妻女(二) 谢希平乃是周进故交。 桃李书院诸人,在紫檀堡一战中有功,谢希平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农学堂副堂主,自然属于有功人员之一,暂时还不至于被他父亲谢京所牵连。 但父亲谢京作为香河县尉,不思固守待援,却追随香河县令弃城而走,此乃重罪。 现如今,谢家人都已被关在天牢之中,只等有司会审之后,该问斩就问斩,该流放就流放。 唯有谢希平一人有可能逃过此劫,想着这以后全家人阴阳相隔,树倒猢狲散,谢希平自然是愁眉苦脸,心痛不已。 他白日里为了帮助父亲脱罪,四处奔走,强颜欢笑,等到了晚上,便一个人偷偷地躲在客栈之中,默默垂泪。 这一天,他从天牢某个狱卒口中,刚打听消息回来,本想着早早地安歇,却发现他放置在客房里的包裹被褥之类,都统统被丢弃在了客栈外面。 “这是什么情况?”谢希平向客栈伙计询问道。 “什么情况?”客栈伙计不客气地说道,“您好意思问我,我还不好意思和你说话呢。你父亲谢京乃是犯官,平常见到老百姓,便人五人六,作威作福,碰到女真鞑子,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跑得比风还要快。现在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都快要传疯了,说是你父亲和香河县令二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是风儿我是沙,躲避鞑子到天涯。像你们谢家人这种外忍内狠之辈,我这个店小二真心看不上,我们这家客栈也再不接待你。” 可怜谢希平,一天奔波下来,又遭到客栈伙计的一番人身攻击,他恼羞成怒之下,急火攻心,顿时晕死了过去。 醒来后,谢希平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在桃李书院的老领导傅检正弯着腰,向他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你也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便将你接到我家住下。现在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一个个都义愤填膺,火气很大,你要是流落街头,怕是会有性命之忧。鉴于此,松江伯便让我出面,将你们这帮老朋友、老同事,都妥善安置下来。你父亲虽有罪,但罪不及你,总得护佑你躲过了这次风头再说。” “多谢傅训导。”谢希平满腹感慨地说道。 想当初,大家都是乡试落榜,谢希平被他父亲迎回家,安心复习科考,放弃了周进邀请他出任桃李书院院长的建议; 而傅检却厚着脸皮,亲自来到周进家中毛遂自荐,谋求出路。 不同的选择决定了不同的境遇。 如今,傅检既有桃李书院院长资历,又是顺天府学训导,在年轻读书人中间,也算是一个颇有头脸的人物了。 可他谢希平,真是一步慢步步慢。等他醒悟过来,也想要跟着周进厮混时,便只有一个桃李书院院长助理的位子留给他了。 这找谁说理去? 有了松江伯周进作为倚靠,谢希平便不用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危。周进可是抗金英雄,既然有他出面作保,别人也无话可说。 谢希平的生活极有规律。他每天早上前往刑部大牢,看有无机会和父亲见上一面,每天傍晚则准时回到桃花巷,借住在傅检院内外书房中。 过了一段时间,他姐姐谢娜得到了赵公公的宠幸,被抬为正妻,又得到了数百两银子的打赏作为私房钱。 谢娜将这些银子,都托人送给了弟弟谢希平,让他不要吝啬于打点,只要能帮助父亲谢京脱罪,哪怕再花更多的钱都没有关系,她想办法在赵公公身上筹措就是了。 至于她原配丈夫那里,谢娜已经心如死灰,不想再说什么了。从她被香河县令一家人抛弃,被女真人捉去的那一刻起,她对于夫家便没有任何感情了。 一直拖到了当年六月,有关部门对于香河县衙官吏们失土之罪的会审意见终于出炉。 香河县令对于香河县城失守负总责,判其斩立决,其子三人因在父亲身边当差,也罪不容赦,一律发配至西南边疆戍守,家眷卖为官奴。 香河县尉谢京,尾随香河县令弃城而走,也应对香河县城失守一事担负责任。但念其不是主谋,判其流放陇原河州,为驿站养马,其家属则不用受到牵连。 这个结果对于谢京、谢希平父子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了。 毫无疑问,谢家人能得到这个结果,也是因为周进在其中出了力。 作为紫檀堡之战的负责人,周进在向兵部详细介绍紫檀堡之战具体经过的时候,对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谢希平的作用,也多多美言了几句。 在这种情况下,因为他父亲谢京犯了失土之罪,便把作为抗金斗士的儿子谢希平投进监狱,便有些明显不合适了。 大周朝的律法虽然有连坐这一条,但也不能连坐在忠臣义士头上。 而从道理上来讲,谢希平作为家中嫡子,既然不受到父亲牵连,那么家中其他人,便也不应当受到牵连。 最终,争议上报到了忠顺王陈西宁这里,由陈西宁本人一锤定音,只追究了谢京本人的罪行,罚没其家中全部资产,但不用连坐家人。 谢希平的母亲汪氏和两位弟弟谢希和、谢希安,便于第一时间,从天牢中被放了出来。 可喜的是,幸亏有姐姐谢娜送来的那数百两银子,谢希平用来四处打点,讨好狱卒,汪氏母子三人在天牢中,尚没有吃到太多苦,出狱时仅仅是身体消瘦了一些,想必不至于留下暗疾。 本来,谢希平打算亲自陪同父亲谢京,前往陇原河州定居,以便照顾他老人家。 但谢京却坚决拒绝了。 他父亲说道,“我流放到河州,是否会被人拿捏,是不是存在性命之忧,关键不在于我自己,而在于在京中,是不是还有人愿意对我施加援手。你母亲作为普通妇人,不擅社交来往,你那两位弟弟,又年龄尚小,只怕照顾自己都存在问题。现如今,能作为家庭顶梁柱之人,便只有希平你一个人了。你便留在京中,带着你母亲和两个弟弟,追随松江伯即可。” “此去千里之遥,父亲身边若是没有亲人照顾,我又怎么能放心呢?”谢希平急忙说道。 “不然。”谢京笑道,“这次在天牢中,我结识了一个叫做彭念的人,他是署理玉田县令,此次也是因为失土之罪,被判流放陇原河州,其家人也被判一同前往。有他帮忙看顾,比你在我身边更令人放心。” “你自己也是从小娇生惯养,若是跟着我到陇原河州,你是能帮我煮饭呢,还是能帮我洗衣服?”谢京甚至还为此说了一句玩笑话。 见父亲自有定计,早有安排,谢希平也不再劝说。话说回来,他父亲也确实需要留下一个得力的人手在京中,才好寻找机会帮其脱罪啊。 不过,谢家财产已被官府查抄,姐姐谢娜那里,本来就是让赵公公喜当爹,人家好心好意,给了谢娜几百两银子,让其便于营救家人,已经是颇为有情有义了。这才父亲谢京前往陇原河州的盘缠,谢京也没有脸求到赵公公这个便宜姐夫那里去。 近段时间以来,谢京在傅检家中暂住,和这位顺天府学训导多有接触,按理说,他可以找傅检借银子。 但傅检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手里头积攒的银子有限,即便能向他借到一些,估计仍旧不够,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谢希平便厚着脸皮,去了隔壁周进家中,向这位一品松江伯求助。 谢希平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敲响了周进家的大门。 想当初,周进刚到北平城中,曾到国子监扩充人脉。那时候,谢希平作为国子监正取生员,看待周进的目光,还难免有一些傲然之意。 可如今,这才过去了短短四年左右时间,周进便有了进士功名,一品松江伯身份,两任六品官员履历,而他谢希平,不但啥都没混上,还摊到了一个犯官父亲,这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谢希平被周进家中小厮,接引到外书房中。 当门扉缓缓打开,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熟悉而威严的身影——松江伯周进。 周进身着华贵锦袍,气势如虹,与谢希平那略显寒酸的布衣形成鲜明对比。谢希平感觉自己仿佛矮了一截,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自卑和羞愧。 他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述说了家中的困境。 周进静静地听着,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随后,他轻轻拍了拍谢希平的肩膀,说道:“希平老弟,你父亲的事我已知晓。想当初,我创办《青年诗刊》之时,你作为编辑部副主任,出力甚多,这份恩情,我周某人一直铭记于心。如今你们谢家遭遇不幸,将心比心,我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你且放宽心,盘缠之事我自会安排,三百两银子够不够?” “这太多了。”谢希平嗫嚅着说道,“顶多一百五十两银子就够了。一百两银子,让我父亲带到河州,另外五十两银子,我可以拿去安顿家中老母及两位小弟。” “如今我们被抄家,再不能像先前一样大手大脚,若是从你这里借得太多,只怕以后也还不起。”谢希平担心地说道。 “你这话就见外了。”周进批评谢希平道,“一些银两,值得些什么?你即便不还,我也不会放在心里去。话说回来,我还有一个事情需要你父亲帮忙呢。” “不知道有何事情?若是松江伯用得上我父亲,他必定不会推辞。”谢希平连忙表示道。 周进笑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我家中姨娘曾艳,她父母兄弟也都是因为犯事,被流放到了陇原河州。因为相隔千里之遥,往来不便,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收到河州那边送来的书信了。既然你父亲这次要到河州去,便替我家中姨娘,给她父母兄弟捎去一些银两,再给他们托一句口信,就说她们姐妹俩都好,曾艳姨娘还给我生下了一个宝贝女儿呢。” 听说曾艳姨娘的父母兄弟也被流放到河州,谢希平闻言大喜,有熟人在那边打前站,他父亲谢京过去后,便又多了一份奥援,谢希平连忙将这件差事应了下来。 过了几日,谢希平带着母亲和弟弟,一大早就等候在天牢外面。 等过了早饭时候,便看到衙役押送着若干人犯,从天牢中走了出来。 谢希平等人便跟随这支人犯队伍,向城门外走去。 等到离城十里之后,诸多衙役、犯人都开始坐在地上休息,谢希平便带着母亲和弟弟,给其中一位看上去颇有头脸的衙役头目塞了十两银子。 那名头目掂了掂手中的银元宝,脸上表情十分满意。他笑道,“原香河县尉谢京是吧?这好办,给你们一刻钟时间,是否够用了?” “够用了,够用了。”谢希平连忙赔笑说道。 那名头目便将谢京从犯人队伍中提了出来。他故意踢了谢京一脚,呵斥道,“想拉屎就去东边那面山坡背后,你在众人面前拉屎,岂不是故意让大伙儿吃不下干粮,喝不下清水?你这厮真是良心大坏。” 谢京早已注意到了东边那面山坡附近的谢希平等人,他连忙觍着脸说道,“我有错,我有错。我这就去那边拉屎,绝不打扰了诸位的雅兴。” 谢京一溜烟地跑到妻儿面前,她老婆汪氏想到夫妻俩即将分离,情不自禁之下,抱着丈夫痛哭不已。 谢希平连忙劝说道,“时间短暂,父母亲有话快说。” 谢京便将他老婆汪氏推开,在儿子谢希平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谢希平听后不由一怔,原以为家中资财都被官府一抄而尽,想不到他父亲谢京,居然还知道狡兔三窟,托了一个死人的名字,在北平城中帽儿胡同置下了一个二进四合院,并在内院的梅花树下,埋下了一小包金银财宝,价值好几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谢希平便不用再担心家中生计问题,更不用投奔那个便宜姐夫赵公公了。 谢希平便将从周进那里借得的银子,除了已经塞给衙役头目的那十两银子之外,剩下的二百九十两银子,全部都拿给了他父亲谢京,以便他在半路上,手头可以尽量宽裕一些。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6章 犯官妻女(三) 谢京向妻子汪氏叮嘱道,“如今咱们谢家再不比从前,在婚事上便不能再挑挑练练,有合适的人家,你做主便是,不必写信给我,以免鸿雁往返,空耗时间,将一门好好的姻缘都给耽搁了。” 汪氏点头说“是。” 谢京又叮嘱大儿子谢希平,“以后这个家,便靠你来支撑了。松江伯素有大才,为人又豪气,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能抱住他的大腿,比你乡试中举还要重要。那年要不是我横加拦阻,你便可以继任桃李书院院长,随后顺天府学训导傅检的一切,不就都成了你的了?说起来,还是我决策失误,耽搁了你的前途。好在这次你跟随松江伯,始终坚守在紫檀堡,立下了些许功劳,不用担心受到我牵连。从今往后,你便一心一意,铁了心跟随松江伯便是。” “这我省得。”谢希平说道,“这次我们全家遭难,父亲往日所认识的那些亲朋好友,连一个前来看望的人都没有,真是人情冷暖,令人格外心寒。倒是松江伯,替我向朝廷叙功不说,还借了我三百两银子,直说无论什么时候还。我能和松江伯,相识于草莽之时,也不枉我在国子监混了一场。” 谢京赞许道,“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 随后,他又叹了一口气道,“至于你姐姐谢娜那里,可以正常来往,但若是有什么事情,尽量不要求到那个赵公公头上。毕竟是喜当爹,谁心中都不可能高兴。人家赵公公表示无所谓,愿意认这门亲戚,那是人家赵公公会做人。但咱们自己却不能忒不要脸,真把人家当做冤大头来使唤。夫妻一场,有多少情分都是固定的,用一些便少一些,临到最后,你姐姐在人家面前就不好做人了。” 谢希平点头应了。 谢京伸出手,依次摸了摸谢希和、谢希安兄弟俩的头颅,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长叹一口气后,黯然离去。 汪氏惨叫一声道,“老爷”。她忍不住往前冲了一步,却又生生地止住了。 谢希平拉住母亲道,“时候差不多了,要是让别人等待太久,惹怒了那些官差就不好了。” 汪氏只好凝视着丈夫的背影,看着他在人群之中,越走越远,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希平带着母亲和两个弟弟,依照父亲的嘱咐,前往北平城中帽儿胡同,果然找到了父亲所说的那个二间四合院。 谢希平翻墙进入,随后将宅院大门打开,将母亲和弟弟迎了进来。随后,谢希平又从垂花门前石板下,翻出了一串钥匙,将垂花门上的铜锁卸下。 直到众人进入内院,在那株梅花树下,挖出了一包金银财宝,谢希平这才轻松了一口气。 要不然,光有一座大宅子,手头没有现银,是没法让母亲汪氏过上安稳的生活,也是没法让两位弟弟读书识字的。 不过,这一年对于谢家来说,可谓流年不利。 丈夫谢京走后,母亲汪氏忧思成疾。谢希平从城内同心堂请来了一个有名气的老年郎中,给母亲汪氏诊治,花掉了上百两银子。直到这一年九月底时,汪氏的身子才彻底好利索。 但谢希平却因为忙于照顾母亲,错过了今年的顺天府乡试。 要说心里完全没有失落,那也不可能。 但当谢希平听说,他两位好朋友,胡永这次顺天府乡试没有考中,陆河这次顺天府乡试也没有考中时,他的落寞心情便一下子好转了许多。 他心里自我安慰道,考不上就是考不上,上次自己没考中,这次也不一定有希望。 不过,谢希平还是略备了一些薄礼,上门看望这两位老朋友。 胡永看到谢希平上门看望,自然心里很高兴,但他却也说道,“你家里先后遭遇大难,用钱的地方有许多,还在我这里破费做什么?下次切不可这样了。” 谢希平笑道,“得了,左右不过是几吊钱的事情,既富不了你,也穷不了我。啰啰嗦嗦做什么。你要是真心不好意思,还不如让弟妹赶紧下厨,给我做几道好吃的。” “那这次就要让你失望了。”胡永得意地笑道,“若是你早来几天,让你弟妹做一桌流水席,那也是应当的。想当年咱们创办《青年诗刊》时,你帮衬了我多少,提起这个,你弟妹就感动得抹眼泪,说是好人没有好报,怎么就让谢大哥摊上了这种倒霉事?但前几天,郎中给她诊断了一回,说是她已怀孕了两个月了,可不敢再让她操劳太过了。” “好事,这是好事啊。”谢希平祝贺道,“松江伯儿女双全,你羡慕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可让你得偿所愿了。” “那是。”胡永笑道,“其他事情,诸如读书、做官、发财,有一样算一样,我样样都不如松江伯。但若是说起这件事情,不是我在背后嚼舌,松江伯还真不一定比得过我。” 谢希平诧异道,“这是为何?松江伯已有一子二女,难道弟妹这次怀上了一个四胞胎?” “你可别吓人呵。一次性让我掏出四个银项圈作为贺礼,我可真心送不起啊。”谢希平吓得脸色发青,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 他生怕胡永的老婆王静,真一口气生下了四个孩子,他怕是要连续几个月吃土,才能把这四份贺礼凑出来。 胡永笑道,“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夸张。我的意思是,松江伯虽然已有一子二女,但毕竟都是庶出,我老婆王静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嫡出。这一点,松江伯可没法和我比。” “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胡永正说得高兴,冷不防屋外一个声音传来。 他连忙掀开门帘,将来人迎了进来。 “这是什么风?把您松江伯都吹到我这里来了?”胡永惊喜道。 随后,他又故作感慨道,“想当年,我刚成婚时,因为我那个小舅子不成器,松江伯还时常过来看望我,替我拿主意。后来随着松江伯,官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高,来我这里便逐渐有些少了。这都怕是有整整一年时间,您没到我这里来了吧?” 周进笑道,“你少转换话题。还是说弟妹怀孕这件事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胡永尴尬地说道,“还是不谈这个了,我这不是害怕打击您的自信心么?” “什么自信心不自信心?”周进得意地说道,“我今日原本是过来安慰你,想着你乡试落榜,心情不佳,好歹说几句贴心话给你听。结果却听到你在大谈嫡子庶子,那我便要再次打击你一回了。我实话告诉你呗,我家那位白秀珠,也刚刚怀孕了。不仅如此,我新收的那个贵妾海兰珠,也怀上了孩子。就问你胡永服不服气?” “恭喜,恭喜。”谢希平听说此言,连忙拱手祝贺道。 胡永却苦着脸说道,“哎,我唯一的优势,还想着在您老面前故意嘚瑟几天,想不到就这样被你抹平了,我能不服气么?” “服气就好,那今日这一桌酒席,便由我请了。”周进豪迈地说道。 他果然早有安排,才过去了一小会儿,状元楼的伙计便送来了一桌酒席,还多送了一壶土豆烧酒。 这时候,胡永的父亲胡伯庸、妻子王静,听到消息后,都急忙赶过来拜见周进。周进问了一会儿胡伯庸的病情,得知最近身体还好,并无大碍,便邀请他同桌,一块儿吃两杯酒。 胡伯庸连忙摆手道,“可不敢耽搁了你们聊正事,松江伯您要真不好意思,便给我倒上半碗土豆烧酒,再给我夹上一些硬菜,让我自己回到房间里自斟自饮,岂不快哉?” “如此甚好。”周进笑道。他真准备要动手倒酒,胡伯庸的儿媳妇王静却抢先把酒壶抢在手里,她一边向碗里倒酒,一边嗔怪道,“您老人家喝点酒没什么,可别又喝醉后,躺在地上打呼噜了,要不然待会儿你儿子看见了,还不得把我骂上一通?” 王静刚开始嫁给胡永时,是存心把丈夫当成了接盘侠,心里面对胡永这一家子,还是多少有一些看不上的意思,言语之间也颇有轻慢之意。 但眼下,胡永不仅考中了秀才,还升为桃李书院中层正职,兼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一年到头,年薪加福利,少说也有百八十两银子的收入。 因为胡永这一层关系,王静怀孕前也能在周进家中帮忙做事,多少也有一些进项。 夫妻俩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王静对丈夫胡永的态度,也就变得越发小心翼翼、曲意逢迎起来。至于她父亲王三、母亲周氏、弟弟王安,更是仰望着胡永过日子。 连带着王静对于公公胡伯庸的态度,也就越发恭敬、孝顺了。 谢希平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眼馋。现在他母亲汪氏在家中,整日郁郁寡欢,若是有一个怀孕的儿媳妇在她身前,怕是也能让她乐开怀吧。 周进、胡永、谢希平坐下来,吃喝了一会儿,便渐渐地开始谈到了正事。 胡永说道,“这次署理玉田县令彭念、固安县典史彭斯兄弟俩,说起来也真是倒霉。玉田县城失守,彭念亲族理应全部入狱;彭斯在固安县城头作战防守时,又被女真人的弓箭射成了刺猬,作为牺牲官员,其家属应当得到优待。三司会审时,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有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最后好歹还是网开一面,仅限于彭念嫡妻及子女连坐,其他妾室、庶子庶女、家中奴仆等,则可以罚银免罪。现如今,彭念和嫡妻及子女,已在流放陇原河州途中,但他们将家中资财全部发卖、卷走,留下那些妾室、庶子庶女、家中奴仆等,又如何能拿得出免罪银?我按照松江伯您的意思,出面将那些人全部买下,彭念妾室和家中奴仆,都已自愿遣散,惟有他那庶子彭康,庶女彭佳、彭鑫,因年龄尚小,生活没有着落,如何进一步安置,还请松江伯决定啊。” 周进叹息道,“哎,毕竟是同事一场。当时我在大兴县衙任职,彭念对我支持甚多,他现在犯了大罪,但罪不及家人,我也没办法坐看他家中子女流落街头。” 周进思忖了一下,转头向谢希平说道,“胡永这里本来就地方狭小,除了胡永一家人,还包括王老三夫妇俩及那个赌徒王安。我倒是想把彭家人安排到胡永这里,但一来此处确实是住不下,二来也担心王安将彭念的这几个孩子带坏,到时候我没法再见故人。我听说谢老弟如今在帽儿胡同借住,且住处较为宽敞,要不便让彭念的那几个庶子庶女,住到谢老弟那里去,我每个月补贴你三五两银子,你看如何?” 谢希平连忙说道,“我和彭念也有数面之交。正如松江伯您所说,他虽然罪有应得,但罪不及子女。我便收留他们在家中,也花不了几两银子。不过我得提前说好,若是他们叛逆不听话,不服从我母亲管教,那我便仍旧把他们送到松江伯您这里来,您看如何?” 周进笑道,“这是自然。他们若是要学坏,你可以马上告诉到我这里,我亲自提着马鞭去教训他们,想来今后彭念得知后,也断然不会怪罪于我。” “那是肯定的。”胡永笑道,“有松江伯代为教导,这可是他们一生之荣耀,普通人家是连求都求不来的特大恩情。” “你少特么胡说八道。”周进笑骂道。 “不过,松江伯虽然是一片好心,但他们都属于犯官妻女,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好?”胡永有所疑虑道。 周进沉思道,“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我只是照顾犯官妻女,像我给谢老弟借银子,又帮彭念家人赎身,落在其他人眼里,确实有一些不合适,难免会有各种胡乱揣测。但我若是也帮助那些忠臣义士家属,别人得知后,便只能当我是烂好人,而不会说我居心叵测了。” “忠臣义士家属?”胡永疑惑道,“是谁?” 周进叹息道,“还不是牺牲在北平城下的那个曹兆文?他家中妻儿老小,现在生活困难,也亟需他人仗义相助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7章 忠臣遗孤(一) 黄太吉绕道喜峰口,入关南下之时,主持边关战事的九省都检点王子腾,便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深知大事不妙,以至于当场昏厥。 还是辽沈总兵曹兆文,在这个节骨眼上挺身而出。 一方面,他委托王子腾接管锦州防守,防止后金重兵卷土重来,攻击锦宁防线;另一方面,他自己则亲率本部人马,星夜驰援北平。 最终在广渠门前,他和手下儿郎,被后金军队以逸待劳,大部分人惨烈牺牲。 按道理,这是曹兆文对大周朝忠心耿耿的表现,是无可指摘的行为。 但后来兵部复盘时,发现兵部尚书田冲大人主持京师防御,下令从全国抽调军队进京,还不到一天时间,曹兆文的本部人马便来到了顺天府境内。 自锦州到北平,可谓千里之遥。从接到勤王诏书,再到点齐兵马南下,曹兆文怎么也不可能在一天时间之内,就出现在北平城下。 除非尚未接到勤王诏书时,他便擅自离开驻地了。 边关守将,无诏不得进京。 曹兆文这么做,违背了大周朝的祖制,形同于谋反,论罪当诛。 当然了,曹兆文事实上并没有谋反,他死于和后金军队的战斗之中。 但他这种冒进行为,却一点儿也不值得鼓励,要不然以后边关守将都有样学样,动辄来到北平城下耀武扬威,皇帝老儿只怕连睡觉都不安稳。 因此,朝廷便对曹兆文的牺牲,有意进行冷处理。既没有追究曹兆文擅自进京的政治责任,也没有对他的壮烈牺牲进行表彰和封赏。 说起来,他真是比周进还冤。 周进所主导的紫檀堡大爆炸,虽然将其名下偌大产业炸了一个精光,他所掌管的顺天府团练一千八百人,也损伤惨重,但周进好歹还获得了一个一品松江伯的爵位。 而曹兆文是真正以身许国,他的本部精兵,十不存一,却连朝廷的一句公开表扬都没有听到。 如今,这些伤残士卒,大约有两三百人,便积聚在周家大院所在的通路镇外旷野之上,苦苦等待着朝廷的封赏。 他们却不知道,朝廷的封赏是永远不可能等到了。 这一日,一品松江伯周进随同便宜父亲周大福,来到通路镇上周家大院,查看房屋受损情况。 女真诸部在北平城外打草谷时,通路镇上的周家大院,当然也难逃烧杀抢掠的命运。 周大福进城时,曾将周家大院托付给两户本分人家帮忙看守。 周进出任顺天府团练,招募流民进行训练时,也曾将顺天府团练骨干训练班两名成员家属,安置在这里。 女真诸部杀过来时,这四家人都没有躲过这场灾难,老弱病残被当场斩杀,男女青壮则被全部俘走,如今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流落到了关外,更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了。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古人诚不欺我呀。”周进颇为感慨地说道。 周大福却没有这份觉悟。在他看来,几户下人罢了,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他只关心家中房屋有没有被推倒、破坏,一些粗苯家具、瓷器有没有被砸得稀碎,听到身边管家说,这次损失不大,仅需要略微拿出一二百两银子,便可以将房屋受损部分复原。 “到时候老爷又可以来到这里长住了。”管家阿谀着说道。 他觉得还是住在城外好一些。住在城外,诸事不便,有些需要前往北平城中交涉的活计,便落到了他这个管家的头上。 一头牛需要多少钱买回来,十石大米能卖出多少银子,还不是他这个管家一句话的事情? 周大福作为乡下土豪,也不可能就因为这一点点钱财,便亲自赶往北平城中,却和客户对质,他也丢不起这个脸。 但现在住到了北平城中,周大福可以亲自出面理事且不说,他的消息来源渠道也宽敞了许多,管家再想要从中做手脚,赚取一些差价,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此这一段时间以来,管家一直在建议周大福,还是早些将城外那处周家大院修整一番,可不能耽搁了年底祭祖啊。 周大福也很是看重年底祭祖这件大事,这才听了管家的话,打算先来到城外这处宅院,等看过了情况再说。 不过,周大福却没有想到,当他把这件事情给大儿子周进说了之后,周进居然也愿意跟着一块儿过来。 这可真是难得啊。 想当初,周进自愿放弃百万家财,主动提出分家另过,他其实是吃了大亏的。家中资财绝大部分都留给了小儿子周益,周进却仅分得了二三千两银子,外加北平城中宁荣街上的两爿商铺。 虽然周进已多次表示无所谓,他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生意场上纵横捭阖,赚得盆满钵满,在官场上勾心斗角,扶摇而上,但若是说他对于那次不公平的分家完全没有意见,恐怕也不尽然。 别的不说,就说周进回到周家大院的次数,就少得可怜。除了除夕祭祖,他平时绝少回到周家大院。 早些时候,周大福还能摆出自己的长辈身份,强迫周进回家一趟。比方说周进考上秀才时,周大福曾在家中摆酒,借此机会让周进回去过一次。 但后来随着周进在官场上步步高升,还先后获得了两次封爵,周大福便没有底气指示周进做这做那了,这孩子的翅膀硬得可怕呀。 周大福本以为这次下乡,是一次改善父子关系的好机会。直到那个驻守在通路镇外旷野之上的忠臣遗孤曹化蛟登门拜访,周大福才蓦然惊觉。 周进这厮哪里是想着改善父子关系,他是想借这次下乡作为掩护,以便和曹化蛟取得联系呀。 周大福不由心中暗恨。你周进和谁联系不好,你要和曹兆文的人马勾搭在一起? 局中人谁不知道,曹兆文犯下了弥天大罪,朝廷不处理他,那是看在他为国牺牲的份上,他若是不牺牲,也照样是一个死,你堂堂松江伯,是犯浑了还是怎么了,还敢和曹兆文的遗孤曹化蛟搅合在一起? 不过,周大福虽然心里腹诽个不停,但他却不敢对周进和曹化蛟的事情指手画脚。要是真把周进惹生气了,他周大福的百万资产,变成了他人眼中的肥肉。 至于那个曹化蛟,更是不好惹,听说他手下那些兵丁,那快要饿得吃土了。要是把他得罪狠了,他曹化蛟干脆举旗造反,将整个通路镇杀得血流成河,对谁都没有好处。 因此,周大福只能挤出一个笑脸,将曹化蛟引入到外书房中,让他和自己的儿子周进见面。 而周大福自己,则亲自守在外书房门口,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也不允许近前。 “朝廷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叔父率领本部人马,在北平城下遭遇后金主力,虽死而不退,力战而不屈,可谓兵败犹荣。但这件事情都过去了大半年了,朝廷对我们的封赏,却一直没有下来。兄弟们现在天天吃糠咽菜,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我这心里真是憋闷得慌啊。”周大福听到曹化蛟如此说道,他语气中满是悲愤,又有些迷茫不解。 “化蛟吾侄,我和你叔父曹兆文都是官场中人,虽然没有深交,但我对于你叔父的为人,却是十分钦佩的。但你也需要知道,大周朝律法森严,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你叔父率领本部人马入关南下的时候,未必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你现在想要向朝廷讨要封赏,只能让大家都为难啊。”周进慢条斯理地言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曹化蛟怒道,“你周进被封为一品松江伯,说起这件事情,自然可以不痛不痒。可我叔父战死在北平城下,却没有一个说法,这个道理无论如何也讲不通。” “放肆。”周进拍着桌子怒喝道,“我作为顺天府通判兼团练副使,坚守紫檀堡,炸死炸伤女真鞑子三千余人,击毙后金贝勒多尔衮、年轻悍将鳌拜及草原部落首领吴克善等重要头目,这么大的功劳,即便你叔父曹兆文站在我面前,也得甘拜下风。我能封为一品松江伯,那是我应得的。至于你叔父曹兆文是否应当得到封赏,那是朝廷需要考虑的事情,你怪罪到我的头上,究竟是何用意?” 曹化蛟也是一时气急,说了错话。他心中也明白,叔父曹兆文迟迟得不到封赏,怪罪不到人家松江伯头上。 因此,他便很快缓和了语气,向周进郑重地道歉了一回。 周进冷哼一声道,“这才差不多。要不是看在你叔父以身许国的份上,我现在就将你赶出去,谅你也无话可说。” 随后,周进又说道,“我早就给你分析过了,你叔父曹兆文确实忠心耿耿,但违背了大周朝的法度,却也是实情。如今朝廷不奖不罚,也是无奈之举,虽然对你们曹家很不公平,但目前来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你若真是咨询我的意见,我便劝说你,还是将此事轻轻揭过吧。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曹化蛟急切道,“我也想将此事就此揭过。但我叔父这一支本部人马,合计三千余人战死,每人哪怕只需要十两银子的抚恤金,那也是三万两银子。还有剩下这二三百人,大多身上带伤,若是解散回到老家去,也很难有一条活路。我们现在也是被逼上了梁山,若是朝廷迟迟没有一个说法,我们说不得便要去做贼寇了。” 周进连忙劝阻道,“你叔父一心报国,你却想着去做贼寇,你这样做不是给你叔父抹黑吗?你又怎么对得住曹兆文对你的悉心教导?如今朝廷财务亏空,大笔抚恤金怕是拿不出来了。你若是信得过我,我让人在大周朝范围内,组织几场义演,所得收入,全部归你们。” “这……”曹化蛟有些犹豫了。虽然那些伤亡部下的抚恤金有了着落,但总感觉不是一回事啊。他松江伯确实是一片好心,但叔父曹兆文的牺牲,还是没有得到朝廷的承认啊。 不过,曹化蛟转念一想,这大周朝都快要烂透了。他叔父一马当先,南下勤王,把命都丢进去了,却连一个追封也没有捞到。 反过来说,像那些左昆山、祖天复、吴月先之辈,一个个明哲保身,坐山观虎斗,最后却加官进爵,获得了无数封赏,这找谁说理去? 现在根本没有必要纠结朝廷的封赏和松江伯的封赏是不是一回事,只要能让那些牺牲的士卒家人得到抚恤,让剩下的那二三百名伤残士卒有一条活路,挨过即将到来的寒冬,不比什么都强? “松江伯大义啊,我曹化蛟替手下兄弟们感谢您施加援手。”曹化蛟拱手谢道。 “好说,好说。”周进笑道。不过他也提醒曹化蛟道,“这个事情,终归不太适合大张旗鼓,咱们私下里知道就行了,切不可对外声张。如若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我这里便不会给你们再拿出一两银子,勿谓言之不预也。” 曹化蛟连忙保证道,“我省得,我省得。我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抚恤金的问题解决了。那我手头剩下的这二三百名兄弟,又该如何安置,还请松江伯示下。”曹化蛟虚心求教道。 周进笑道,“还能怎么安置?赶紧滚蛋呗。你们长期驻扎在北平城外,要是让北平城中的某些人觉得不顺眼了,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祸事。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动解散,最后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时,朝廷或许便会想到重新启用你,也说不一定。” 曹化蛟心想也对,他身边这些伤残士卒,人人都带着怒气,要是积聚在一起,任谁都不敢放心使用。惟有将这些人打散分开,才能让北平城中的那些贵人们放心啊。 “明白了,我这就将他们遣散。”曹化蛟答应道。 周进笑道,“如此甚好。我这里有一张价值五百两的银票,你且拿去。省得外人传言,说你都求到我这里来了,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拿到,我还要不要脸了?” 周进的意思是说,对外面的说法一定要统一,就说曹化蛟从他这里化缘了五百两银子,其他事情就不要向外声张了。 曹化蛟心领神会道,“我省得。这五百两银子的恩情,我曹家人必将向外人反复提及,绝不敢忘。”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8章 忠臣遗孤(二) 等到曹化蛟走后,周大福连忙闯进书房,指着周进的鼻子说道,“你这是想干什么?这些伤残士卒,朝廷都不管,就你一个人是好人?万一要是让朝廷起了猜忌之心,咱们家中老老小小,所有人把小命填进去都不够哇。” 不能说周大福敏感多疑,实在是因为周进这厮功高震主,本来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了,他又如此不注意分寸,犯官妻女他要照顾,伤残士卒他也要照顾,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很有可能就要说他居心叵测,到处邀宠卖好,怕是有着不臣之心呀。 周进却笑道,“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是五百两银子罢了,若说五百两银子,便能收买人心,那这人心也太好收买了吧?” “何止五百两?”周大福反驳道,“我刚刚明明听到你说,要在大周朝范围之内组织义演,为曹兆文部牺牲士卒募集抚恤金,按照每人十两银子的标准,怕不是需要三四万两银子?” 周进解释道,“三四万两银子是不假,但要看具体支付情况了。我每年给那个曹化蛟一千两银子,分三十年支付,一点儿都不显山露水。曹化蛟既认了我这里的人情,别人也没法对此说三道四,他们反而还认为我这是花钱买平安,将曹化蛟这些人从通路镇上礼送出境。我又何罪之有?” 搞了半天,周进原来是打得这个算盘,周大福便略微有些放心了。 通路镇是老周家的大本营,附近驻扎有一支残兵,无论是附近老百姓,还是周边土豪,都为此日夜悬心,生怕他们发疯,到时候需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 在某种程度上,大周朝可是兵匪不分啊。 周进花了一些银子,让曹化蛟这些人就地遣散也好,还是移驻他处也罢,都可以说是名正言顺,任谁也挑不出一个刺。 想到这里,周大福拍手笑道,“好一个礼送出境,你要是早说,我都愿意掏出几百两银子,将这些杀神早些送走,要不然他们停留在通路镇上,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纠纷。” 但周大福也苦口婆心地劝说周进道,“这一遭就算了,你以后切莫多管闲事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去忠顺王陈西宁或者顺天府尹王允大人那里走一走,不说你升职的事情了,哪怕是官复原职也行啊。” 周进受封为一品松江伯,已经有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却迄今只是一个虚衔,再没有获得任何官职。 刚开始,上面传出来的说法是,周进在操练顺天府团练时,消耗精力过多,后来他在紫檀堡大战中,又是尽心竭力,差一点儿以身许国,理应多休息一阵子,等身体好些了再说。 周家父子刚开始,也都认同这种说法。 但后来,随着韩奇调任京营指挥,魏西平升任霸州知州,陈也俊、卫若兰分别提任为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西城兵马司副指挥,甚至连那个大兴县马房太监赵公公也获得了重用,出任湖广矿监,周进却仍然被闲置时,哪怕是反应最迟钝的人,都意识到这其中,怕是有一些问题了。 不过,正所谓圣心难测,大家在没有搞清楚这里面的真实原由之前,倒也没有人胆敢轻举妄动。 再加上,以前在周进手中吃过亏的人也不少,像当初的监察御史陈耀北、大兴县丞刘顿等人,都是活生生的案例,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想做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傻蛋。 周进本人对此倒是无所谓,他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如今见到便宜父亲周大福问起,周进便开解道,“我如今是一品松江伯,地位显赫,但说起在官场上的资历,却又有些单薄。若是给我的官儿太大了,怕是众人心中不服,但若是给我的官儿太小,又与我的高级爵位相冲突,同僚关系也不好处理。朝廷为此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也是常理。父亲大人就不要过于忧虑了。” 周大福对此将信将疑,但他也承认,周进的这番话也颇有一些道理,便转而提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他一个乡下土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里又猜得到周进这厮的真实心理? 事实上,周进也为此感到很好奇,今上和忠顺王,是不是真要把自己冷藏了?合着他为了大周朝的安危,把女真诸部坑了一把,反而引起了大周朝皇室的戒心不成? 不过周进也没有太担心。 说起来,主要还是因为他发迹的时间太短,从爵位上而言,他还只是一品伯,上头还有许多王公贵族,从职位上而言,他最高也只是做到了顺天府通判这个位子,秩正六品,仍旧属于中下层官员行列。 若说周进有了不臣之心,只怕大周朝的老百姓们都要笑了。 曹化蛟依照周进所言,将残兵就地解散,仅留下了数十名亲兵。随后,兵部开始有所动作,征调曹化蛟为汉中守备,发往陕甘总督孙博雅麾下效力。 曹化蛟心中大喜,他约周进在春华楼吃了一顿酒席,喝得酩汀大醉。 次日,周进亲自陪同曹化蛟一行人出城,送他奔赴陕甘上任。 随后,周进又寻了一个好日子,带人赶往清水街,看望原辽沈总兵左贵大人家属。 左贵战死后,朝廷追封左贵为一品辽沈伯,其子左光先减等袭爵,为三品轻车都尉。 不过,左贵一大家子人,包括左贵遗孀,儿子左光先,侄子左光争,各自又是妻妾子女一大群,光靠左光先身上那个世职俸禄,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 左光先习武,左光争习文,开销颇大,以至于家中经济困难,常常需要忍饥挨饿,典当度日。 周进便给左家人送去了一车土豆,外加一车蜂窝煤,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却送到了左氏兄弟俩的心坎里。 想当初,左贵还在辽沈总兵官任上时,左氏在清水街这一带,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头等人家,前来拜访者络绎不绝。 当时左贵的老婆王氏,收礼物收到手软,但因为左贵在辽沈前线格外吃紧,兵部下拨的经费又习惯性拖欠、延误,这些贵重礼物便都被左贵家人发卖,供左贵在营中开支。 等到左贵牺牲以后,那些登门拜访、阿谀奉承者,便一个都看不到了,只留下左家上下数十口人,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一品松江伯周进,虽然从没锦上添花,但却能雪中送炭,自然赢得了左氏一家人的高度认可。 左贵遗孀王氏更是以当家主母身份,带着儿子左光先、侄子左光争,将一品松江伯周进迎进客厅之中。 周进和王氏略微寒暄了两句,王氏便主动离开了,留下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在此作陪。 左光先是一个习武之人,他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一个粗犷大汉。 他有过一段营中经历。左贵任辽沈总兵时,他在父亲手下担任传令官,也曾在沈州城墙上,和女真悍卒当面厮杀过。 但据左光先介绍说,他还没有杀过女真人,反而差点儿被对方给杀了。 “他们太强悍了,整整披着三重重甲,居然也能通过云梯爬上墙头。当时我身边要不是有好几名随从,大家一起胡乱劈砍,将其从城墙上赶了下去,说不定沈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丢掉了。”左光先说到这里时,唏嘘不已,似乎对于沈州战事仍旧心有余悸。 左光争是一个读书人,他身材消瘦,目光缺炯炯有神,显然是一个意志坚定之辈。 三年前,他乡试中举,但在次年春闱时不幸落榜,不得已又苦读了两年。 对于辽沈战事,左光争显得颇为忿忿不平,“都说这几年,朝廷财务亏空状况有所缓解,拨给九大边镇的军饷也越来越多。但落到一线士卒手中时,总是各种物资短缺,不是这里少一些粮食,就是那里少几件武器。孙绍祖作为城门守将,所部人马六百人,却只分到了二千八百支铁箭,长矛三百支,弓箭两百把,合着人手一把弓箭或一支长矛都做不到,这个仗怎么打?也不知道上千万军饷,都落到谁的手里去了?” “光争,慎言。”左光先咳嗽了一声,特意提醒道。 左光先进一步解释说,“当时军需官还给孙绍祖部下拨了两百杆火铳,我当时也在营中,对此清清楚楚。” “你还好意思说火铳?那玩意儿打几次就炸管,谁都不想用,和烧火棍有什么区别?”左光争冷笑数声道。 左光争好像越说越生气,他也不顾周进这个一品松江伯在场,便将沈州城陷的内幕托盘而出,“孙绍祖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他背叛大周,卖祖求荣,简直是人神共愤。但话说回来,当时在沈州,他也只不过是新近提拔的城门守将,又因为曾经犯过事,在士卒中间本来并没有什么威信。可他和女真诸部勾搭上,下令士卒打开城门时,那么多大周朝的兵卒,居然都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就眼睁睁地看着女真骑兵冲杀进来,像是砍瓜切菜一般,在沈州城内杀得人头滚滚。辽东战事糜烂至此,孙绍祖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绝对不是唯一的因素。” “朝廷之中有奸人啊。”左光争断言道。 “你疯了?”左光先豁然站立,对着堂弟左光争猛批道,“沈州城陷的具体原因,兵部也在复盘,迄今并没有一个详细的调查结果出来。孙绍祖下令打开城门,士兵没有劝阻,那也只是部分南逃士兵的一面之词,说不定其中便有女真人的密探在内,故意造谣生事,坏我大周军心。你作为大周朝的高级将领家属,不说没有这回事,即便有这回事,你也应当藏着掖着,怎么还到处信口开河,乱讲一气?你要再如此胡言乱语,我便让母亲下令对你禁足,再不允许你外出,量你也无话可说?” “不外出就不外出,你以为我想外出?”左光争气呼呼地说道,“自从内阁首辅张楚病重,这个朝廷便大不如前,有功不赏,有罪不罚,哪怕是女真诸部打到北平城下,也没有警醒朝中那些人,真是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以后等着瞧罢咧。” 左光争说完这些后,便向周进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这这这……”左光先尴尬地解释道,“以前我这个堂弟还好,哪怕是乡试落榜,也不见他有什么愤懑心理。可自从家父在沈州战死之后,他说话行事,便有些偏激乖戾起来,不是说朝堂上有奸人,就是说营伍中有内应,让母亲和我,都感到非常头痛。” 周进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左贵在沈州战死,左家人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由此导致社会地位、经济条件的急剧弱化,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再加上左贵兵败,不是因为他没有将才,而是因为他被人出卖,左光争作为左家子弟,产生愤懑不平的心理,倒也可以理解。 不过,周进这次过来,主要也是为了看望忠臣遗孤,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他和左光先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又叮嘱他,若是家中有困难,便可以直接找他周进。 “别的不敢说,但一二百两银子,我周某人还是借得出来的?”周进热心地说道。 左光先很高兴,连忙拱手道谢。 但此后,左光先并没有来到桃花巷寻找周进借银子。 据说,周进拜访左家不久,兵部对于左光先便有了最新任用,授予他晋阳参将一职。 左光先被兵部启用,那些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之人,便重新纷至沓来,将整个清水街,堵了一个水泄不通。 据说,左家人收到的珍贵礼物,再一次堆满了某间厢房,他们当然不需要向周进这里寻求帮助了。 周进这才后知后觉,这大周朝皇室对他的怨念居然如此之深,他拜访谁,谁便可以升官,将他从周进身边拉走,这还让周进怎么进行社交,怎么结识新朋友? “罢了罢了,天气也渐渐地冷了,也该窝在家里安分守己,免得惹人嫌了。”周进暗自说道。 “以后我打死都不出门,别人上门我也避而不见,这总可以了吧?” 不过,周进的紧闭门户之策并没有坚持几天,便宣告结束了。 因为内阁首辅张楚,突然薨逝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29章 忠臣遗孤(三) 血色婚礼之后,内阁首辅张楚的身子便有些不大好,时常在家卧病休息。 等到女真诸部入关,兵临北平城下,满朝文武官员都战战兢兢,深怕被后金军队杀入城中,大家项上人头不保。 在这种情况下,今上时常召集内阁会议,商议军国大事。 内阁首辅张楚即便身体不适,也得坚持参加,以备今上咨询。 这种高规格会议,一开就是一整天,连朝臣之中的那些青年人都有一点吃不消,像张楚这种年过花甲的老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在时任顺天府通判兼团练副使周进所策划的紫檀堡大爆炸,取得了一定成效,重创女真诸部,吓得黄太吉仓皇出关,连俘虏的人口、粮草和财物,都丢弃了很大一部分。 既然后金军队被赶走,按照大周朝把丧事办成喜事的传统,接下来先是论功行赏。 一些人获得了封爵,或者爵位得到了提升,如韩奇、魏西平二人被封为五品云骑都尉,周进的爵位则由五品云骑都尉升为一品松江伯。 另一些人则在官职上获得了升迁。如兵部司官王自如升为兵部右侍郎,陈也俊、卫若兰由巡城校尉升为副指挥。 但一场大战下来,不能只封赏,却没有惩罚。惟有赏功罚过,才能令出随行。 换一句话说,该封赏的人都已经获得了封赏,该背锅的人也应当出来背锅。 关键问题在于,由谁来背锅?谁都不想背锅啊。 以北静郡王水溶为首的四王八公一系认为,目前朝政由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把持,即便陈西宁地位特殊,可以特殊优待处理,但内阁首辅张楚,却是一定要为正德十二年初春的这次惨败,承担领导责任。 张楚、张诗远父子俩却不肯坐以待毙。他们在朝堂上表示,内阁为九大边镇提供了大量钱粮,已经尽到了内阁应尽的责任。事实上,今年春天的这次惨败,应当归功于前线将领用人不当,让孙绍祖这号人担任城门守将,从而导致沈州失守,为女真诸部抽出一定兵力绕道入关提供了条件,这才是女真诸部兵临北平城下的最初缘由。 如果是在往常,张楚、张诗远父子大权在握,他们如此辩白,倒没有什么大问题。但眼下今非昔比,情况已是大不相同了,朝中已经没有几个人响应张楚、张诗远父子俩的主张了。 一方面,张楚的身子骨快不行了,他行将就木,还能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呆几天? 即便他是帝王之师,但帝王也不可能保他长命百岁。 要是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张楚说话,结果张楚却又很快挂了,那不是凭空得罪人,却捞不到任何好处吗? 二来,张楚、张诗远父子俩把这次春季惨败的原因,归罪到边镇将领的头上,但问题是,沈州战败时,左贵就已以身许国,继任者曹兆文又驰援京师,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左贵、曹兆文这两位总兵官确实有错,但他们人死灯灭,即便是有错,也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让左贵、曹兆文二人背锅,根本不具备应有的公信力,也很难让他人信服。 最终,四王八公一系的声音在朝廷上占据了上风,迫于压力之下,内阁首辅张楚被迫上表请辞。 但这还仅仅是第一步。四王八公一系接下来,便开始举报户部郎中张诗远在主持九边彩票发售时,有中饱私囊、黑箱操作等行为。 有人言道,张楚父子俩,动辄把朝廷财务亏空放在嘴边,为此精简机构,裁汰吏员,让许多人失去生计来源,以至于怨声载道。 可张楚父子俩,却穷奢极欲,家中老婆孩子一大堆,银钱从哪里来?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许多人都看出情况不对劲了,内阁首辅张楚怕是真要倒台了。 本来,张楚是文官群体之首,四王八公一系这么做,等于是在文官群体的头上拉屎,应当引起朝中所有文官的同仇敌忾才对。 但因为张楚身体欠佳,有希望入阁主政的户部堂官毕大人、工部堂官徐大人,不愿意看到张楚继续霸占内阁首辅这个位置,对于四王八公一系针对内阁首辅张楚一系的围剿,便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 总之,内阁首辅张楚面对朝野压力,心力交瘁,身心俱疲,最终死在同僚的言语攻击之中,享年六十二岁。 刚开始,今上和忠顺王还执弟子礼,为之辍朝,亲到张楚家中吊唁,谥号“文忠”,将其风光大葬。 但随着张诗远操纵九边彩票一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证据,他们兄弟俩对于张楚家人的态度,便开始变得有些冷漠起来。 周进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他为何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一直捞不到一个官职做,升官更是别想,原来是被内阁首辅张楚这厮给挡住了。 据前来报信的牛政说,今上和忠顺王本来有意于让周进担任兵部司官,或者坐上魏西平现在的位子,也就是担任霸州知州,但因为张楚极力阻拦,以至于周进一直处于悬空状态,迄今仍只有一个一品松江伯的虚衔。 “他张楚明显就是妒贤嫉能。早在筹办九边彩票一事时,松江伯您作为首倡者,功劳是最大的,可结果却是张诗远拿着三五百两银子,便把您给打发了。提起这件事情,我们这些武勋贵族子弟,没有一个人不替你打抱不平,只是迫于当时张楚一系势大,大伙儿敢怒不敢言罢了。”牛政喋喋不休地说道,意在劝说松江伯周进也给张家人参上一本,算是痛打落水狗了。 “怎么可以这样?就因为我周某人曾经得罪过他们,张首辅就要因私废公,阻挡我的上进之路?这真是有些太过了啊。” 周进嘴巴上虽然也跟着声讨张楚、张诗远父子,大骂他们俩把持朝政,妒贤嫉能,但心里面却只想哭。 “你们张家人这就过分了啊,又一次把我算计在内。你们父子俩当初故意打压我时,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周进失声说道,声音打着颤。 他把剩下来的话,憋在了心里面。压制我不让升官,还要让我想办法解救你们张家人,你张楚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好在牛政这厮不通文墨,也不明白周进和张家人之间的纠葛,即便周进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有一些滑稽,但他也不至于怀疑到周进头上去,实在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张楚对周进这厮的打压太狠了。 但周进心中却很清楚,张楚在对他明目张胆地进行打压时,可能就已经预感到了,他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张楚虽然在朝廷中也不是没有铁杆盟友,但前任兵部尚书李春华,已经因为沈州兵败一事引咎辞职,另一位顺天府尹王允,又还没有达到入阁主政的这种段位。 而且王允是张楚亲信,张家人遇难时,王允若是想要搭救张家人,必然会遭到他人的极力阻拦。 惟有像周进这厮,在外人眼里,曾经和张首辅一家人闹出过不大不小的矛盾。现在张首辅一家人有事,周进即便不落井下石,但也应当不会仗义相助,这才是众人心目中的普遍看法。 也恰恰是因为如此,张楚在世时,对周进打压得越狠,越能让周进和张家人保持距离,不至于受到张楚倒台的负面影响,这样才方便周进想办法,对张家人施以援手。 现如今,在今上的授意下,锦衣府已下令将张家人软禁,里面的人不能外出,外面的人不允许进入,除非户部郎中张诗远能如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吐出上百万两银子出来。 张诗远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分不清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他已经没有心情关注时辰的变化,只想着还需要多久,自己才会活活地饿死,获得最终意义上的解脱。 说起来,张诗远作为科考状元,智商远超于一般人之上,他在踏入仕途时,也曾想过这想过那,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被皇上下令杖毙,想过自己有可能会在某一天战死沙场,但他唯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饿死。 “外面有声音?”张诗远似乎听到院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好像是有人在张府大门口声嘶力竭地喊叫。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眼下张家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正当张诗远以为自己幻听时,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大哥,我是诗韵啊,你们快开门啊,让我进去看看你们。”张诗韵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三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了,她的一双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数日前,张诗韵还是高高在上的内阁首辅张楚的宝贝闺女,有着永宁公主头衔,她想要见谁,便能见到谁。 即便是太上皇、太皇太后、皇上、皇后,只要她递上一封请安折子,便能立即被宫里的小太监引入宫中。 可现在,她虽然仍旧保留永宁公主头衔,但张诗韵想要入宫,却变成了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她递到宫中的所有折子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音讯。 锦衣府已经将张家围得水泄不通,即便张诗韵有着永宁公主头衔,不会拦着她靠近张家大门,但却是绝不可能放她进入了。 “诗韵,你已经嫁到川宁侯府,不算是张家人了。张家人的事情,也不需要你来管。你现在马上回到公主府,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张诗远在大门里面低声说道,他的声音非常虚弱,只能让张诗韵听到一个大概。 张诗韵也知道里面的人,一定是饿了。但她靠过来时,手中的食物都已经被锦衣府的人没收,即便是没有没收,就那一只烤鸭,又能管得了几个人的饱暖,又能管几天呢? “我不走,我不走。”张诗韵跪倒在大门外边,她哭喊道,“我也是张家的一份子,要死一块儿死。” 张诗韵哭诉了好大一会儿,但院子里面却一直没有声音传出来,大概是院子里面的人,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公主,要不我们先回去吧,眼下天寒地冻,您哭坏了也不好啊。”公主伴读薛宝钗在一旁劝说道。 首辅张楚倒台,张家人被软禁在家,这是近期北平城中的最大热点。尽管有许多人,都攻击张楚、张诗远父子俩刚愎自用,专权揽政,乃十恶不赦之徒。 但薛宝钗看在永宁公主曾积极奔走,在薛蟠罚银赎罪一事上出了力,她便对张诗韵感恩戴德,不会跟着别人落井下石,大骂张楚、张诗远父子俩。 另外一个公主伴读韩雪,却有些心神不宁。张楚倒台后,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便有些战战兢兢。 他曾经攀附过内阁首辅张楚,儿子韩奇从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任上转为京营指挥,张楚也在这其中出了力。 现在张楚薨逝,曾经权倾一时的张首辅一系风流云散,张家人更是惨遭软禁,韩雪深怕这件事情会牵连到韩家人头上,以至于这几天来,连睡觉都没有睡好。 张诗韵跪倒在张家门口,绝望地哭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晚,才在两位公主伴读的搀扶下,坐上不远处的那辆马车,神情落寞地回了家。 她心里想着,朝廷有意从张家人身上,图谋上百万两银子,但前几日锦衣府抄家时,却只得了十万两白银,外加一些珠宝玉器,说破了天,也才值二三十万两银子罢了。 好在张诗韵当初和川宁侯府世子陈瑞安大婚时,获得了朝廷许多赏赐,仅城外田庄就有好几处,若是把这些财产处理掉,也能获得数十万两银子,但距离一百万两这个定数,仍旧差了不少。 “要不咱们找一品松江伯周进,让他借一些银子给咱们?”薛宝钗建议道。 她和周进已经私定终生,结果却被永宁公主征辟为公主伴读,一门好好的婚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前缘。许多次夜半梦醒时分,她都能梦到周进这厮抱住自己的身子,做一些羞于启齿之事,以至于她芳心失守,黑夜中独自一人,怅惘了许久。 她当然希望永宁公主张诗韵,能向周进寻求帮助,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再次见到周进这个意中人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0章 忠臣遗孤(四) 张诗韵急病乱求医,次日便前往桃花巷,拜会一品松江伯周进。 一时间,北平城中许多有心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大家都想看一看,周进这厮饱受张首辅的打击,被冷藏了大半年,迄今还没有捞到一个实缺,他究竟会如何看待张诗韵上门求救这件事呢? 有人认为,挡人财路者死,阻人仕途者亡。 张楚薨逝之前,对一品松江伯极力打压,让他迟迟得不到授官机会,如今张家人落难,反过来求到了周进这厮头上,他不把张诗韵当场赶出家门,就算是相当客气了。 也有人说,事情也没有这么绝对。张家人是和周进有仇,但具体到张诗韵和周进之间的矛盾,便要小了许多,说起来也不过是周进想要兼祧并娶薛宝钗时,被张诗韵棒打鸳鸯,活生生地将他们俩给拆开了。 但因为漂亮女人发生的矛盾,也很容易因为漂亮女人而解决。 张诗韵如今只需要答应周进,将薛宝钗放还回家,周进便有足够多的动力,在忠顺王面前替张家人求情。 若是更进一步,张诗韵愿意自荐枕席,把自己娇美的身子给了周进这个风流情种,周进甚至还有可能发卖家财,主动替张家人还债呢。 众人议论纷纷,有赌场甚至还因此开出了盘口:以半个月为限,周进这厮若是向张家人伸出援手,直接面圣求情,赌场一赔三;周进这厮若是向忠顺王陈西宁求情,赌场一赔二;周进这厮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最终没有向张家人伸出援手,赌场一赔一点五。 显然在赌场东家眼中,还是倾向于周进这厮即便再风流无耻,也断然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众人一想也是,只要官儿做得大,漂亮女人哪里没有?何至于要掺和张家人这一趟浑水? 而周进的表现也没有让大家失望。张诗韵作为永宁公主上门拜访,周进不能不热情接待,但当张诗韵提出请求,希望周进替她向忠顺王求情,给张家人留一条活路时,周进这厮立马翻脸,向张诗韵咆哮起来,声音大得隔壁巷子里都能听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一年,筹办九边彩票一事,我出了那么大力气,也不见你们帮我叙功,就凭借这一点,我今日不跟着别人踩一脚,就算是我作为读书人的清白风骨了。后来紫檀堡大爆炸,我躲在山洞里,吃不好睡不好,差点儿被头上的落石给砸死,也算是出生入死,挣来了一个一品松江伯的爵位。可是你父兄二人,却又一直拦着我,不授予我官职,让我被朝廷冷藏了许久,迄今还没有实职在身。你今日上门央求我替你们张家人求情,不是做白日梦吗?” “好好好,周进这厮总算清醒了一回,不再像往常那样,看到漂亮女人就昏了头。”躲在隔壁院子里偷听的傅检,以周进为大腿,自然不愿意这条大腿陷在张家人这个大坑里。 官场最为现实不过。前一段时间,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欺负傅检身上没有举人功名,动辄将他大骂一通,归根结底,还不是认为傅检背后的恩主周进已然失势,故意敲打他这个小喽啰么? 现在内阁首辅张楚已然薨逝,挡住周进仕途的最大阻碍不复存在,一品松江伯再度出仕成为了一个大概率事件,傅检也打算等周进履新之后,便和他的顶头上司周万林叫板几回,灭一灭对方的威风。 “你周万林有本事拿捏我,你难道还敢拿捏一品松江伯不成?”傅检小人得志,把手伸进身旁小妾绣橘的幽深雪谷之中,哼唱起了一首粗鄙小调,让这个漂亮女人的脸蛋一片羞红。 这时候,傅检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道,“以前那些事,是我们张家人不对,但你松江伯能不能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帮我这一回?你不是喜欢薛宝钗吗?你如果愿意帮我,我明日便把她放还回家,让你心想事成。” “你周进不是胡吹海螺,说是得了谁的身子,便为她负责么?你早就把薛宝钗的身子都骗了去,却放任她在我这里做奴做婢,你良心上过得去?” “卧槽。”耳朵紧紧地贴着墙壁,一直在偷听谈话的傅检,听到这个劲爆消息,不由大吃一惊。 周进这厮果然好手段啊,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把薛宝钗都哄骗得手了?不过一想到薛家毕竟是商户,一向唯利是图,做出这种不守妇道之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着薛宝钗平日里在傅家做客,看望贾迎春时,她总是满脸端庄的样子,显得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不知道她在周进面前,将她那丰腴白净的身子在意中人面前彻底打开时,又是何等放浪不堪? 思绪至此,傅检感觉腹下生出一团火气,他再也无心偷听周进和张诗韵这对狗男女之间的谈话了,而是一把将绣橘按倒在了书桌上面。 绣橘还尚未从薛宝钗已失身于周进这厮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以至于她全身上下不着一缕,也丝毫没有察觉。 对于张诗韵的指责,周进不置可否。 “我也不是不负责,你什么时候把她放还回家,我便立即兼祧并娶,保证将她娶回家中。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你张诗韵依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棒打鸳鸯,见不得别人好,反倒将责任推托到我周某人的头上,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你这般挑拨离间之计如此拙劣,就想让宝钗姑娘对我怀恨在心,真是痴心妄想。” 张诗韵见周进油盐不进,怎么都说不通,不由得心中焦急。想着书房中也没有别人,她干脆把心一横,将上身衣裳扒拉了下来。 “你这是干嘛?”周进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 “都说你喜好美色,我如今走投无路,也只好拿这个来打动你了。不如你今日便要了我,再替我想想办法吧,最后无论成不成,我都不怪你。”张诗韵一边说着,一边凑上前来,投身于周进怀中。 要说周进至始至终,对于张诗韵没有任何想法,那也不尽然。但他也深知,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他今天趁此机会,将永宁公主给收用了,那张家人可就真要饿死在自己家里了。 张楚乃是一代名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连宝贝闺女的婚事都可以拿来作为交易,仅为了帮助边镇士卒筹集兵饷,这种大公无私的行为,周进自认为做不到,但不妨碍他对张楚深怀敬意,也愿意让他膝下遗孤,顺利地活下来。 “张诗韵,别这样。”周进小声恳求道。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对方那白腻身子,甚至还忍不住伸出手来,在那两处雪峰之间盘桓了一会儿,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欲念,捡起掉在地上的衣裳,将张诗韵的雪白上身遮掩了起来。 张诗韵见周进这厮没有中美人计,不由失望透顶,想着张家人已被软禁在家好几天了,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最后能有几人存活,心急如焚之下,一时间泪流满面。 到了这个时候,周进倒不忍心继续欺骗她了。想着搭救这种事,也需要张诗韵做一些配合,完全瞒着她行事,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风险。 “你到底想不想让家里人活下去?”周进沉声问道。 “想,想,想。”张诗韵连忙答道。她本是一个冰雪聪明之人,从周进的话里面,听出对方有意帮助她,便马上来了精神,睁大着一双哭得微肿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住周进,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她心想,周进这厮果然是一个好色之徒,不过是让他略微过了一下手瘾,他便立即改变了主意,想着要帮助张家人了。 思绪至此,张诗韵便将上身衣裳往下拉了一下,露出了大半边雪脯,方便周进这厮大饱眼福,也好怂恿他尽心办事。 周进也是颇感无语,想着他在张诗韵心目中的形象,怕是再也高大不起来了。 他小声道,“你如果真心想要救自己家人,便要和我保持敌对状态,凡是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你便要大张旗鼓地去做。比如说现在,我不同意出手相帮,你就在我家里大骂一通,还可以故意打砸,什么家具、瓷器,都砸得稀巴烂,砸得惊天动地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明白了。”张诗韵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那我现在高声骂你一通,接下来便要由你来开始表演了。”周进说完这句话后,很快变了脸色,如同化为凶神恶煞一般,对着张诗韵一顿疯狂输出,“你们张家人欺人太甚,我周某人不但不会出手相助,我还巴不得你们张家树倒猢狲散,落得一个悲惨境遇。” 张诗韵则从周进怀中一跃而起,俏脸寒霜道,“你周进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家中妻妾成群,什么脏的臭的都拉到自己家里,你简直就是给读书人丢脸。” 周进微微有些无语,想着你张诗韵既然要骂人,就要骂得凶一些,最好直奔下三路而去,可你倒好,“妻妾成群”“脏的臭的”就算是开喷了,这些言语的杀伤力根本就不够啊。 周进本打算亲口教导张诗韵如何骂人,根据他上一世在网络论坛的宝贵经验,按照怎么恶心人怎么来的路数走一遍,但一想这样做,怕是会影响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只好作罢了。 好在张诗韵随后的动作,却是相当凶猛。 她先是将桌上的文房四宝扫落在地,接着又拿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墙壁。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椅背破碎,碎片四处飞溅,划破了宁静的午后。 张诗韵仿佛还不够解气,又一脚踢翻书桌,泼翻了砚台,墨汁在地面上晕开,形成一幅不规则的黑色画卷。 一时间,整个书房陷入了混乱之中,书籍、纸张在空中翻飞,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张诗韵情绪高涨,动作激烈,连房顶都被她用桌椅捅出了一个破洞,那个桌椅似乎被她扔到外面小巷子里去了,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被天降重物吓得一跳的惊吓声。 周进站在她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感叹:张诗韵毕竟是练过武术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大闹天宫”,很是有模有样啊。 一想到这只母老虎,刚刚还躺在自己怀里,任他上下其手,吃了许多白嫩的豆腐,周进不免有些暗中得意起来。 直到张诗韵从周进书柜中,找出一叠稿纸,打算用火折子点燃时,周进才从旖旎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大声制止道,“你疯了,这要是烧起来,整个桃花巷都将夷为平地。” 周进连拉带扯,想将张诗韵赶出书房,但张诗韵却纹丝不动。 他这才想起来,这女人练过武术,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啊。 他只好小声劝道,“差不多得了,赶紧滚蛋吧,该我上场了。” 张诗韵便干嚎着喊了几嗓子,配合周进将她从书房中,一路推搡到宅院外面。 临走前,张诗韵还不忘喊出了狠话,“只要我一天还是公主,你就别想打薛宝钗和韩雪这两个大家闺秀的主意。” 让等候在马车外面的薛宝衩和韩雪二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又颇有些不好意思。这好端端的,怎么牵连到她们俩头上来了? 周进当然也做出了狂怒状,他也在家中,装模作样地打砸了一通,连房门都被他给砸坏了。 以至于还在绣橘身上奋力耕耘的傅检,又是吓得浑身一哆嗦。 “罢了罢了,这次就算了。”傅检气咻咻地说道,摸了摸绣橘的俏脸,示意她草草结束了。 先前张诗韵打砸时,他就被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重振雄风,结果周进也开始暴跳如雷,把家中杯盘摔得噼啪作响。 傅检非常担心,若是他还想要在绣橘身上继续耕耘的话,怕是一不小心,会把自己的身子吓出病来,那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周进这厮很少发飙,这次张诗韵把他给惹怒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一个什么样的乱子。”傅检心中嘀咕着,做好了吃瓜看戏的心理准备。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1章 圈禁至死(一) 在众人眼中,周进果然气急败坏,他于当天下午,便率领诸多丫鬟婆子,乘坐十余辆马车,向张家宅邸进发。 为了凑人数,他甚至连桃花巷里的诸多妇人都叫上了,组成的一支将近数十人队伍的娘子军。 “周进这是想干嘛?”有人心中疑惑道。 旁人解释说,“他还不是被气急了?永宁公主在他家中,寻求帮助不成,便开始破口大骂,胡乱打砸,听说连周进书房中的古籍珍本都烧掉了。张诗韵有着永宁公主爵位,自然不怕周进身上的一品松江伯头衔。但周进转而去寻找张诗韵家人的晦气,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怎么寻找人家晦气?张家人都被软禁在家,不能外出,外人也不能进入,周进即便想要羞辱张诗远、张诗卿这些人,也见不到他们的面呀。“那人有些不解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松江伯会有什么妙招也不一定?不如咱们跟过去瞧一瞧,天大地大,吃瓜为大。” “对对对,天大地大,吃瓜为大。” 一行人紧紧地跟随在周进身后,径直来到张家宅邸外面,却被刑部几位兵丁挡在前面,伸手拦住了。 “大胆,松江伯的车驾你们也敢拦。”方昆大喝一声道。他中气十足,颇为一番威严。 周进获封一品松江伯之后,方昆在周进家中的身份也有所变化,成为了两大管家之一,负责对外事宜。 许多周进不方便出头的事情,便是由他出面操办,他如今也学会了狐假虎威,拉着虎皮扯大旗了。 另外一位管家则是刘能,他老人家年岁大了,再也没办法跟随周进打理生意上的事情了,但好在他谨小慎微,为人又格外本分,周进便安排他担任管家,负责宅院之事。 不管一品松江伯周进身上有无职事,都不是刑部的这几名普通兵丁所能够招惹的。 而且他们也听说了小道消息,周进之所以迟迟得不到升迁,是因为张楚担任内阁首辅时,有意打压他。 如今张首辅已去世,眼看着周进就要重返官场,刑部的这些兵丁,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忠顺王陈西宁面前的这位红人? 他们便耐心解释道,“松江伯赎罪。实在是因为刑部堂官高大人早已声明,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张家宅邸,还请松江伯海涵,千万不要为难咱们这些小人物啊。” “原来是这样啊。”周进若有所思道,“那么,我就站在这里,向张家宅邸里面扔一些土块、石头之类,以发泄心中怨气,你们刑部应当不会干涉吧?” “不会,不会。”一位带头的刑部小校笑着回答道。 他甚至还压低了声音,向周进讨好地说道,“我这就叫兄弟们去另一边巡逻,松江伯这边的动作最好快一些。” “明白,明白。”周进笑着说道,顺手打赏了他一锭银子,说是让他抽空买酒喝,喜得这名刑部小校眉开眼笑。 等这些刑部的兵丁走开后,周进便吩咐身边丫鬟婆子,将他提前准备好的土块、石头之类,一股脑儿地扔进了张家宅邸。 松江伯周进和刑部小校交涉时,张诗远正饿得奄奄一息,他自知性命难保,等掩埋好母亲的尸体,便将张诗卿、张诗兴、张诗瑶等人叫到近前,对他们说道,“我快要死了,也不知道最后,咱们几兄妹还有谁能侥幸存活。但你们需要记住,如果有一天走投无路了,可以去投靠一品松江伯,满朝文武,或许只有他还会记得咱们张家给他的这份人情。” “人情?”庶弟张诗兴不解道,“父亲在位时,对他反复打压,他不记仇就好了,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咱们的人情?” 张诗远惨笑道,“父亲这么做,也不过是害怕他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罢了。你们记住我今天这些话就行了。” 说起来也真是凄惨,这些天来,张家宅邸之中,有一大半人都被饿死。 张诗远、张诗卿兄弟俩的母亲,是当家主母,按道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少她那一份吃食。 但她心疼孩子,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喝,将她名下的吃食全部积攒下来,让兄弟俩拿去填肚子,自己却活生生地饿死了。 张诗兴、张诗瑶兄妹俩,属于家中姨娘所生,所分配到的吃食本来就少一些。偏偏那个张诗瑶,从小娇生惯养,稍微肚子饿一点,就哭得满地打滚,她姨娘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吃食拿出来,让宝贝女儿拿去吃了,她自己也因此被饿死了。 现如今,家中长辈都已逝世,张诗远作为家中嫡长子,给弟弟妹妹们交代后事,张诗卿、张诗兴、张诗瑶等人,哪怕是对兄长的说法再不以为然,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直到张诗远双目紧闭,鼻子再也没有呼吸时,三人才一起低声啜泣起来。 他们也想哭得大声些,但实在是饿得眼冒金星,身上没有力气了。 张诗远是科考状元,是张氏家族的明日之星,他都被饿死了,张家人以后怕是再也难以出头了。想到这里,兄妹三人更是悲痛得不能自已。 就在这时,忽然从院外砸进来无数土块、石头之类,吓得张诗卿、张诗兴、张诗瑶等人,连忙将房门禁闭,以免被外面那些人砸中。 他们还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院外呼喊道,“松江伯,干得漂亮。” “张家人贪婪无度,祸国殃民,就该有人来治他们。” 还有人迎合道,“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家跟着一起砸。” 很快,更多的土块和石头,像是雨点一般砸了进来,吓得张诗瑶瑟瑟发抖,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全无往日那般趾高气扬,也没有往日那般精致妆容了。 张诗兴心中悲叹道,“完了完了,张家真是要完蛋了,再也没有卷土再来的机会了。兄长张诗远临死前遗言,说今后可以投靠松江伯周进,可眼看这架势,这个松江伯怕是对张家人恨之入骨啊。” 张诗卿却不像张诗兴那么悲观,他既敬佩兄长张诗远的满腹才华,相信他不会看错人,他本人也和周进这厮有过交往,绝非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虽然因为九边彩票叙功一事,周进对父亲和兄长似乎颇有怨言,但也没有到喊打喊杀的地步。 如今,世人都知道张家人要完蛋了。在这个时候,周进派人过来隔着院墙打砸一通,就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气?他坐看张家人全部饿死,自己却不沾染因果,不是更好吗? 想到这里,张诗卿心中一动,莫非这些石头和土块有问题? 他将身前那块石头拿了过来,发现的确是石头。 他又将不远处某个半大脸盆大小的土块拿了过来,等将外边那些沙土剥下来之后,一个鸡蛋大小的土豆出现在他眼前。 “我的老天爷呀。”张诗卿呻吟了一声,心中欣喜道,剩下的人总算是有希望得救了。 可等他转眼看到兄长尸骨未寒,又不禁心生悲凉。想着父亲张楚为大周朝呕心沥血,奉献了一辈子,却不料落得如此境地。 他心想,兄长张诗远说得没错,还是周进这厮最可靠,可惜他兄长没有亲眼看到松江伯周进前来相助的这感人一幕啊。 这一天,张诗兴、张诗卿兄弟俩从院子里的土块中,刨出了满满一大筐土豆,虽然谈不上数量很多,但也能保证三兄妹及两名丰腴侍女——当然了,这两名丰腴侍女现在也饿得瘦脱了形——支撑十天半个月了。 张诗卿、张诗兴、张诗瑶等人从来没有干过家务活,也不善于烹煮,但好在土豆烤熟了就能吃。 他们拆了几张桌椅,烧起了一堆篝火,将土豆扔在火堆下。不到一刻钟,将土豆从灰末里面取出来,几个人也顾不得卫生不卫生,干净不干净了。 众人把土豆皮剥落之后,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以至于张诗瑶的舌头都差点被烫掉,痛得她直吐舌头。 “土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张诗瑶一边吃着,一边嘴里囫囵不清地说道。 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看了直想掉眼泪,这还是他们印象中那个娇滴滴的诗瑶妹妹吗? 可怜张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被刑部圈禁这么多天以后,只剩下了五个人还活着。要不是张诗远的妻子黄氏感到情况不对劲,带着孩子提前回到了娘家,只怕张诗远的妻儿也保不住。 还得多亏了周进这厮想了个法子,要不然的话,这五个人也同样活不下来。 不过,找机会给张家人送粮食,毕竟只是一个临时措施,仍旧属于治标不治本。这一大筐土豆看着让人心安,但若是长期圈禁下去,也还是逃不脱一个死字。 为此,周进当日便向朝廷递交了一份奏折,请求内阁对张诗远中饱私囊、暗箱操作一案,进行严查,并予以顶格处罚。 “最好将张家人满门抄斩,灭其九族,鸡犬不留。” 有人吓得直摇头,私下里问道,“这也太狠了吧。朝廷虽有灭九族这一刑罚,但自从周世宗陈迪夺得大宝以来,对朝中大臣优厚宽松,即便犯错了,也坚持少捕少杀,灭九族这一严酷处罚,事实上已经有八十年没有看到了。松江伯提出这个建议,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周进便言道,“张首辅在世时,和四王八公一系针锋相对,严重损害了诸多王公贵族的利益,也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国本,必须严惩不贷,以僦效尤。总而言之,凡是让四王八公一系感到高兴的,我们就一定要去做,凡是让四王八公一系感到不高兴的,我们就要绝对避免。将张首辅一家满门抄斩,符合四王八公一系的利益,便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这这……”那人啧啧感叹了半天,感觉这话没法聊下去了。 消息传到北静郡王水溶耳中,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疼。合着周进这厮,是想把四王八公一系架在火上烤? 诚然,朝廷上诸多大臣,揪住张诗远在主持九边彩票推广销售时曾中饱私囊、暗箱操作这件事情不放,是出自他北静郡王水溶的授意,他也想把张家人都活活地饿死,以消解心头大恨。 但是天地良心,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他可从来没有公开说过要灭掉张家人的九族。 恰恰相反,他在明面上,只是建议今上,将张家人圈禁起来便是,等到张诗远吐出了他所积攒下来的上百万两银子,缓解朝廷财务压力,到时候仍旧让张诗远担任户部郎中一职,也不是不能商量。 怎么在周进这厮嘴里,便成了他们四王八公一系要灭掉张家人的九族?周进这厮,把他水溶的真实想法都暴露了出来,还真是可恨呀。 不过,周进出的这道题,倒是一点儿都难不住北静郡王水溶。 次日上朝时,水溶便在朝堂上公然表示,灭九族这一刑罚,事实上已有八十多年未被动用,而张诗远中饱私囊、暗箱操作一事,也尚未达到抄家灭族这一步。 水溶还想继续侃侃而谈,周进便打断检讨道,“是我想得差了。不过张家人犯下了如此大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罚张家人赔付银两,张家人没钱,可以找到永宁公主,让永宁公主将其名下的财产全部发卖,用来帮助其兄长张诗远赎罪。” “张家宅邸那么大,约莫可以查抄二三十万两银子,永宁公主张诗韵那里,也有四五十万两银子的家底,合起来就是八十万两银子,正好可以舒缓朝廷财务困难。”周进大大咧咧地说道。 今上顿时有些脸色不好看了。 他是惦记着永宁公主张诗韵的那点家底,想要隔山打牛,通过向张家人施压,逼迫张诗韵将这笔钱财吐出来。 可千不该万不该,你周进不应当把它说出来呀,即便张诗韵愿意帮助张家人交钱赎罪,他堂堂大周国皇帝,好意思拿这笔钱财么? 还是忠顺王陈西宁居中转圜道,“既然北静王也不赞同对张家人抄家灭族,那对张家人的圈禁,便先放一放。等张诗远自领其罪,再依据他们的认罪态度而定吧。” 对张家人的圈禁,才算是告一段落。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2章 圈禁至死(二) 接到忠顺王的指示,让他立即解封张家宅邸,世袭一等公爵、刑部尚书高焕还故意拿捏了一会儿。 他心想,当初内阁首辅张楚在台上时,时常借着由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在同僚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在张首辅的后人面前,摆一摆谱,抖一抖威风,他当然要尽可能拖延一阵子了。 因此,高焕退朝之后,还故意去刑部大堂休息了一会儿。中午的时候,他又接受了好女婿、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的宴请,在泰丰楼吃了一顿酒。 在酒席上,马尚言道,“这次张首辅一系风流云散,新任内阁首辅毕景曾又羽翼未丰,加上后金军队入关,攻陷关隘、城池数十座,仅那些入了品级的官员,以身许国者就有上百人,因失土之罪被贬官者也多达上百人。这大周朝的官场上,一下子到处都是空缺。如今咱们四王八公一系,正是受到朝廷倚重的时候,也应当到了我马尚出仕的时候了吧?” 马尚的意思,是想让他岳父高焕替他运作,捞一个官儿做。 高焕很是看不起马尚这个女婿。他心想,你马尚除了喝花酒玩女人有一套,把整个治国公府弄得乌烟瘴气,你还会个什么? 但看在马尚对他孝心尚可,前几天还给他送来了两房美婢的份上,这些大实话就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高焕便言道,“你这个事情难办得很。北静郡王水溶那里,早就议论过你这件事情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觉得这个官儿太小,那个官儿又没有什么油水,好不容易走通了新任兵部堂官王自如的门路,替你争取到一个汉中守备的位子,你又嫌弃陕甘一带有战事,害怕守不住城池,以至于这个实缺,迟迟定不下来,让那个曹化蛟得了便宜。” 马尚辩解道,“这能怪我吗?大家都在北平城中做太平官,为什么偏偏要我冲在最前线?京营指挥,五城兵马司参将,兵部司官,这么多空缺的位子,哪里就给我马尚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你们这些老人家偏偏不肯帮忙罢了。” “混账。”高焕气呼呼地说道,“给你位子,那你也得能坐稳,不出纰漏才行。要不然你胡作非为,开摆混日子,被今上和忠顺王发觉了,大家都要吃挂落,谁敢担这个风险保奏你?” 马尚被岳父大人批评了一番,倒也不生气,他连忙敬了高焕两杯水酒,又说了一轱辘奉承话,总算把高焕的心情哄高兴了。 随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今上和忠顺王上面,不是还有一个太上皇么?咱们四王八公一系,何至于要害怕这对兄弟俩?” 高焕这回没有责怪马尚说话莽撞,他皱眉道,“太上皇年岁已高,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上次女真诸部兵临北平城下,黄太吉在城外耀武扬威的时候,太上皇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身体便有些急转直下了。我这里听到了一个绝密消息,出自我口,止于你耳,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了,要不然可是要杀头的呀。” “有这么严重?”马尚的神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我听说,紫檀堡大爆炸那一天傍晚,太上皇吓得当场昏厥。醒来后,他便将今上叫到了一处秘殿……”高焕神神秘秘地说道。 “秘殿石碑?”马尚失声说道。 由不得他不紧张,要知道,大周太祖皇帝驾崩前,留下了数条遗训,刻在了一面石碑上面,藏于深宫某处秘殿之中。 每一位新任皇帝继位前,都会由上一任皇帝指定的某位盲人太监,引领至此,观看石碑上的遗训内容。 但因为德正帝陈安宁继位时,太上皇并没有驾崩,他是因为突发急症,才临时起意,将皇位传给了德正帝陈安宁。 事发仓促,加之太上皇后来又身体好转,将德正帝陈安宁引领至秘殿之中观看石碑遗训这一道程序,便一直没有完成。 这也是四王八公一系,还仍旧以太上皇马首是瞻的重要缘由,他们也担心太上皇改弦更张,另立其他皇子为帝啊。 可如今,太上皇既然已经让德正帝陈安宁看过了石碑遗训,这说明他真正认可了陈安宁的大宝之位,打算彻底放权了啊。 “今上看过石碑遗训之后,脸上表情可有什么明显变化?”马尚低声询问道。 “脸上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当初张首辅还在世时,曾坚决反对周进出仕,今上本来是不同意的,想调周进做兵部司官,参与筹谋边防战事。但自此以后,今上便将周进这厮的人事安排给直接冻结了,不允许任何人再讨论,即便是他最信任的忠顺王陈西宁也不行。”高焕沉声道。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琢磨着这里面的门道,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有些意思了。难道那块秘殿石碑上,写着亲贤臣远小人,今上认为周进这厮风流薄幸,是一个无耻小人?”马尚猜测道。 但他又觉得不大可能,以周进一品松江伯的身份,多娶几个女人算什么,只要他愿意,再娶几十个貌美妇人在家中也没问题。 如果爱好美色算是小人行径的话,他马尚便算是头一个无耻小人了,周进这个花心大萝卜好歹没有闹出人命,他马尚夫妻手上可是有着好几条血债啊。 不过,现在也不是重点讨论周进这厮的时候。比起周进是不是好人,四王八公一系面临的形势反而还要更加复杂一些。 以前四王八公一系是仗着太上皇还身体康健,有他老人家照拂着,自然可以跟张首辅背后的今上和忠顺王打擂台,争场子,别苗头,如今太上皇是已经铁了心,要将大周朝的所有权柄都交到德正帝陈安宁手上,四王八公一系将要何去何从? 对于马尚而言,这哪里还是要不要捞一个官儿做的问题,这是他马尚的好日子,还能否继续保持的问题啊。 这一顿酒饭,翁婿俩都没有吃好。马尚从泰丰楼离开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高焕的心情也有些不好,一直作若有所思状,都懒得抬头看人一眼。 以至于旁人猜测道,是不是马尚的老婆高颖又在家中闹妖蛾子了,以至于这对翁婿俩为此争执不休,反目成仇?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下午,高焕才来到了张家宅邸外面,他下令刑部兵丁全部撤出,解除对张家人的圈禁。 高焕甚至还有意守在张家宅邸门口,想着在户部郎中张诗远面前卖弄一个人情,言道是他接到忠顺王指令后,一刻时间也没有耽搁,便立即赶过来了。 “这个张诗远若是还懂一点人情世故的话,听我这么说以后,便应当给我一笔感谢费才是。”高焕暗中思忖道。要不然,他作为刑部堂官,有的是对付张诗远的法子,不怕他不磕头认罪。 及至高焕发现张家人饿死了大半,连上一任内阁首辅张楚的原配夫人、科考状元张诗远都饿死了以后,这位世袭一等公爵自知事情闹得太大了,他急火攻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北静王丢给我的这个差事,把我害得好苦啊。”这是高焕晕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张家人被圈禁至死,只有张诗卿、张诗兴、张诗瑶三兄妹及两位侍女侥幸存活,这样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永宁公主张诗韵一时间没有撑住,也当场晕死了过去。 等她被同心堂的年轻郎中田七灌了一碗参汤,悠然醒转之后,她便立即挣扎着爬了起来,前往大明宫告御状。 今上和忠顺王显然也是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他们对此勃然大怒,连御案上的砚台都摔碎在地了。 这一次不比上回替张诗远求情,今上和忠顺王还可以打着公正司法的旗号,对张诗韵选择避而不见。 听说永宁公主张诗韵是因为母亲和兄长饿死一事前来告御状,他们或许心中有愧,只能皱着眉头,将她宣召进来。 大明宫的金碧辉煌下,暗流涌动。宫人们匆匆而过,他们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更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张诗韵一身素衣,发髻散乱,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悲伤的光芒。她不顾阻拦,一路疾行,直到站在了大明宫的金銮殿前。 金銮殿内,龙椅上,德正帝眉头紧锁,他的目光在张诗韵那决然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扫过殿下群臣。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张诗韵那悲切的哭诉声在空气中回荡。 “我兄长张诗远或许有罪,但尚未查实,罪不至死。可自从张家宅邸被西宁郡王嫡孙、世袭一等公爵、现任刑部尚书高焕带人封禁以来,家中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数十口人,仅剩下嫡兄张诗卿、庶兄张诗兴、庶妹张诗瑶等五人存活,家母、姨娘及长兄张诗远尽皆饿死,可谓惨不忍睹。请求皇上和忠顺王,看在家父为国分忧数十年的份上,替我们张家人主持公道。” “永宁公主放心。”忠顺王陈西宁安抚她道,“本王已经听说了高焕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无法无天!他身为刑部尚书,不思为国分忧,反而滥用职权,残害张首辅的后人,简直罪不可赦!你放心,此事本王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事实上,皇上早已传旨,令高焕立即解封张家宅邸,释放所有被圈禁之人,并让他亲自前往张家,在令母及兄长灵前谢罪!此外,本王也会命人严查此案,如有必要,定将高焕严惩不贷!” 永宁公主张诗韵在今上和忠顺王面前,哭诉了一通,听说忠顺王会替她做主,内心怨气总算是消解了一些,在众人的劝说下,哭哭啼啼地告退回去了。 如今张家宅邸只留下了五个人存活,根本办不起一个像样的丧事,还得从她的永宁公主府调派人手才行。 张诗韵再次回到张家宅邸,想着这几年以来,家中诸事不顺,先是自己的婚事不如意,刚进门就守了寡,接着是父亲张楚忧心儿女,身体病重不支,以至于薨逝。 现在连母亲、姨娘和兄长张诗远都被饿死了,家中下人们更是十不存一,和满门抄斩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时间,她和妹妹张诗瑶抱头痛哭,姐妹俩之间原有的那些罅隙和隔阂,也在张家人的生死存亡关头,变得烟消云散了。 听说周进曾带人过来打砸,把妹妹张诗瑶的耳朵擦破了一块皮,张诗韵不由得非常生气。 她心想,我张诗韵如花似玉的身子,你周进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居然说过的话像是放屁一般,不但没有出面保我们张家,反而还带人过来打砸,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正想要转头寻找周进的麻烦,却听到张诗瑶解释说,是周进这厮将含有土豆的土块故意砸到院子里来,这才让三兄妹提前一天吃上了饱饭,要不然等到高焕带人过来解除圈禁,还不知道谁将被饿死? “松江伯是咱们三兄妹的大恩人啊。”张诗瑶哭着说道。 张诗韵这才恍然大悟,想着刚才自己冤枉了周进这厮,不禁有些脸红。 张家人虽然被解除了封禁,但因为户部郎中张诗远中饱私囊、暗箱操作一案,朝廷尚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前来张家宅邸吊唁的人并不多,仅限于一些本家亲戚。 像内阁首辅张楚曾经所器重的一些门生,和兄长张诗远关系莫逆的那些进士同年,一个都没有出现。 气得张诗卿大骂道,“这真是世态炎凉,一帮子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徒。” 不过让人略感欣慰的是,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曾来过一趟,他还给张诗卿手上塞了一张银票。 “事已至此,还是先把令母和令兄长的丧事办了吧。可怜张诗远才思敏捷,极具名臣潜质,竟命丧于此,也真是可怜可叹。”王允一边嗟叹着,一边扬长而去。 他这番话,更是引得张家人心生绝望,痛哭不已。 「感谢种花哥哥、露露等书友的热情打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3章 自污其身(一) 堂堂张首辅的后人,竟然被人圈禁至死,仅剩下三兄妹及两位侍女存活,这个消息在北平城中不胫而走,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负责此事的西宁郡王嫡孙、世袭一等公爵高焕,很快就被今上免去了刑部尚书职务。 刑部大堂,自尚书大人高焕以下,还有一位刑部堂官、三位刑部司官,都遭到了免官处理。高焕诸多亲信被一网打尽。 甚至连他的好女婿,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也受到此事牵连,失去了再度出仕的希望。 四王八公一系,遭受重创,仍在朝堂之上的北静郡王水溶,为此郁郁寡欢了许久。 而张家人所最为关心的张诗远的案子,因为张诗远本人被饿死,很多问题再也说不清楚,经过三司会审之后,准许张家人罚银三十万两,将此事轻轻揭过。 想当初,张楚、张诗远父子俩两代人为官,张楚、张诗远即便再如何清廉,凭借那些“冰敬”“炭敬”,却也多少积攒了一些家底。再加上永宁公主张诗韵,主动变卖其府中田产,补贴了娘家人一二十万两银子。 这样多方筹措之下,总算让张家人凑够了这笔赎罪银,去吏部销案了事。 朝廷经历了这一波人事动荡之后,空出了大量实缺,许多年轻人因此获得了拔擢。 翰林院侍讲周少儒是上一次科考状元,他提拔的速度最快,此次升任刑部郎中,秩正五品。 翰林院编修钱若宰升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秩正六品。 他的品级虽然不如周少儒,但他掌理官吏班秩迁除、平均铨法诸事,位卑而权重,即便是六部堂官,对他说话时也须得客客气气。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周进的同年进士好友,如张安世、钟杰、吴波等人,各自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升迁。 受到这些利好消息刺激,便宜父亲周大福又一次来到桃花巷,劝说周进去户部侍郎王允大人那里,也多少活动几次,看能不能争取捞到一个实缺。 “王允大人和你有着师生之谊。他如今在朝堂之上,也算是说得起话的人了。既是户部侍郎,又兼任了顺天府尹,你只要求到他头上去,由他出面推荐,无论是做一个户部司官,还是做一个顺天府属官,结局都不算太差。” 周大福甚至还激动地表示,“你若是手头上差银子,可以从老汉我这里拿,不拘三五万两银子,都不是不能商量。” 周进心想,我是吃饱了撑着,还是怎么了?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讨官做? 今上和忠顺王这一对兄弟俩,一看就是腹黑大佬,先是借助四王八公一系的力量,把张首辅一系肢解,又以户部郎中张诗远的性命做引子,逼迫刑部尚书高焕辞职,让四王八公一系声势大跌。 现如今的朝堂形势,便是文官一系没有讨到好,四王八公一系也没有讨到好,朝中权柄有向今上和忠顺王手中进一步集中的明显趋势。 如果周进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便是以新任首辅毕景曾为首的文官一系,继续拿张家人的案子,或者拿关外战事做文章,向四王八公一系发难,而四王八公一系,料想也不会坐以待毙。 双方勾心斗角,彼此算计,周进夹在中间,很难确保自己不被卷入其中。 “与其如此,我还不如躺平摆烂,等毕景曾的文官一系和四王八公为首的武勋贵族群体,分出一个高下再说。再不济,外放为地方官也行。”周进暗中嘀咕道。 不过这些心里话,周进也不会一一掰开,讲给他这个便宜父亲听就是了。朝堂之上,步步惊心,真要把他这个便宜父亲给吓傻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他便脸上有些为难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也想捞一个官儿做一做,要不然怎么有机会把我身上这个松江伯爵位,再往上提一提呢。不过,恩师王允大人,曾是张首辅一系的骨干,张首辅薨逝之后,王允大人虽然受到的冲击不大,但朝中话语权却也小了许多。我这个时候求上门去,终归有些不便,倒不如等过上一段时间再说。” 周大福见周进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隔日,便是钱若宰在家中大办酒席的日子。他在翰林院做了一两年清贵文官,入不敷出,常常需要借贷过日子。如今他时来运转,在吏部任事,自然要借机办一场酒席,先收上一波厚礼再说。 周进和钱若宰的关系一般,但大家毕竟是进士同年,再加上紫檀堡大爆炸时,钱若宰还曾放下手上公务,亲自前往现场吊唁,也算是略有交情。 他如今办酒,自然也给周进发了一份请帖。 周进便准备了一份厚礼,亲自登门道贺。 “松江伯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逢毕生辉。快往里边请。”钱若宰看到周进一行人过来,连忙亲自上前招待。 钱若宰今年刚满三十岁,身材中等,脸庞略显圆润,一双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他的鬓角已经微微有些发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风度,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官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头戴乌纱帽,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他的笑容温和而亲切,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周进和他寒暄了几句,随后便被钱若宰接引到主桌坐下。周进虽然没有正式官职,但他乃是今上亲封的一品松江伯,无论是在哪户人家吃酒,都必然要被主人家安置在主桌上。 周进端坐在桌位上,环顾四周,发现来参加酒席的宾客络绎不绝,大多数都是朝廷中的官员,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心中暗自感叹,钱若宰如今果然是今非昔比了。 “松江伯,别来无恙。”旁边有人向周进打招呼道。 周进定睛一看,原来是翰林院编修韩厉。 说起来,也是韩厉这厮倒霉。他是上一届科考探花,本身又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气质上拿捏得十分到位,便被南安郡王府的那位嫡小姐金晨看中了,想要招他做郡王府女婿。 若是金晨长得漂亮也就罢了,偏生金晨长相一般,甚至还有人说她长得奇丑,韩厉便有些不大乐意。 其实,金晨的五官分开来看,并无太大瑕疵,但组合在一起,却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眼睛不大不小,但眼角总是耷拉着,仿佛没睡醒一般;鼻子不高不矮,但鼻翼却有些宽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蒜头鼻子;嘴巴不薄不厚,但嘴角却总是向下耷拉着,仿佛是在生气一般。 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再加上她那略显肥胖的身材和粗糙的皮肤,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尤其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向上咧开,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更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韩厉心想,我好歹也是一个探花郎,不说像周进这厮一样,娶一名绝色女子为妻了,好歹模样也要说得过去吧。你金晨丑出了天际,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可人家金晨是南安郡王府的嫡小姐,从小颐指气使,她管你韩厉是不是愿意? 金晨在父亲金磊面前一通哭诉,扬言非韩厉不嫁时,这位世袭一等公爵本来是对此不置可否的。结婚又不是结仇家,他们南安郡王府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哪有上赶着嫁给韩厉这厮的道理? 但金晨却言道,“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像咱们这种武勋贵族之家,若是有一两门清贵文官亲戚,诸事都要方便得多,此乃分头下注之策,请父亲大人仔细斟酌。” 金磊膝下三子一女,对金晨这个宝贝女儿,一向非常疼爱,又见得她心中早有决断,说得也非常有道理,因此明知道拉郎配不对,却也向外面放出了风声,言道韩厉这个女婿,南安郡王府看中了,谁要和韩厉结亲,便是和南安郡王府为敌。 如此一来,谁还敢和韩厉谈婚论嫁?那不是给自己结下天大的仇家么? 不仅如此,南安郡王府还不停地给韩厉使绊子,让他在仕途上升不上去。眼看着科考名次在他后面的许多同年进士,都一个接一个地升上去了,惟有韩厉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原地踏步踏,这岂能不让韩厉郁闷至极? 以至于韩厉家人,也劝说韩厉把金晨娶回家做老婆得了。他们说,“娶妻娶贤,金晨丑是丑了一点,忍一忍也没什么?” 气得韩厉悲痛欲绝,直想要指天骂地一场,发泄心中怨气。 他这时候倒是羡慕周进,早早就说定了婚事,娶了一个绝色佳人在家中,不比他二十好几岁了还在打光棍要强? 因此,见到周进同桌吃酒,韩厉对他非常热情,也含有请教之意,想看看周进这里有什么好办法,甩掉金晨这个丑女人的纠缠。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周进又不是傻瓜一个,给韩厉这厮出主意,平白无故地得罪南安郡王府做什么? 他便言道,金晨虽然丑了一点,但她身边几位侍女不算丑,也不算让韩厉吃亏,大不了到时候把灯一关,眼睛一闭就是了。 气得韩厉长吁短叹,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这一桌的客人,以新任刑部郎中周少儒为首,还包括张安世、钟杰、吴波等人,大家都是同年进士,自然有着一些共同的话题和利益。 酒过三巡之后,周少儒便言道,“如今朝堂之上,还有大量空缺没有填补,今天新任内阁首辅毕景曾大人,便直接点名你松江伯,有意让您去户部做司官,负责为朝廷广开财路,忠顺王也在旁附议,想来你的差事,过一段日子便可以定下来了。” 周进一听,差点吓尿了。上一个负责为朝廷广开财路的张诗远,还是状元郎出身,结果被活活地饿死在家中,他周进又何德何能,敢去户部任职? 周进便极力谦让了一回,说自己江郎才尽,想不出太多赚钱的好法子了,去户部当差,怕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但周进也深知,周少儒顶多就是一个传话筒,他本人这番说辞,经由周少儒转述给上位者时,怕是根本不能说动那些朝中大佬啊。 “值此重要关头,还是得自污其身才行啊。”周进心想。 他前后左右扫视了一番,发现贾环、贾蓉以及原京畿道胡道员家的小公子都在附近吃酒,不由得喜上心头。 这几个倒霉催的人,还真是来得恰到时候啊。 “胡公子,过来一叙。”周进朝着不远处的胡公子招了招手。 胡公子心知不妥,他上回调戏周进房中美妇,必然是把这厮给惹怒了,但周进是一品松江伯,爵位摆在这里,他也不能不来。 “松江伯叫我,可有什么好事不成?”胡公子谄媚着笑道。 “好事?”周进鼻子一哼道,“上次紫檀堡大爆炸时,诸人都以为我被炸为齑粉,前去现场吊唁。你倒好,凑到我房中那个芳官面前,说一些下流话。如今我眼看就要获得朝廷重用,去户部任司官,替朝廷创收,敢问胡道员家中可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 “松江伯饶命,松江伯饶命啊。”胡公子赶忙跪在地上,向周进磕头不止。 开玩笑,他们家要真是被户部司官盯上,不说别的事,仅清查田亩这一招,便能让胡家每年损失数百两银子,若是再加上罚银,估计小半个家产都要搭进去了。 周进装模作样道,“哼,你如今也不用太担心,我毕竟还不是户部司官嘛。” 胡公子磕了一会儿头,又加上旁人劝说,言道这是钱大人的晋升喜宴,即便对人家不满,也要等吃过了这场酒再说。 周进听取了众人的意见,便挥了挥手,让胡公子先回去。 他还说道,“我明日便会拜访令尊胡道员,还请胡公子回家通禀一声才好。我这人最讲道理,有什么事情不好商量的?” 吓得胡公子连酒饭都不吃了,一溜烟地跑回了家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4章 自污其身(二) 事实上,周进并不是第二天才到胡道员家中拜访。他是当天在钱若宰家中吃过酒后,感觉这一顿酒席不太丰盛,没有把那二百两银子的礼金吃回本,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直接来到胡道员家中,打了胡道员一个措手不及。 “没用的东西,连传个话都传不对,你说明日才来,结果人家今日就来了。”胡道员没有好气地呵斥了胡公子一句。要不是看到恶客已然上门,时间上不允许,他非得把这个喜欢招惹祸事的小畜生痛打一顿不可。 “松江伯大驾光临,请问有何指教?”胡道员将周进引入会客厅,待丫鬟们端上茶水,请对方品鉴之后,这才出言问道。 周进冷笑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倒想要问你,你在家中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无论我周某人是不是在紫檀堡被炸死,家中女眷也是你们家胡公子可以招惹的?我要是把这件事情,告到顺天府衙门,你胡道员一个失于管教的罪名跑得脱?” 胡道员这些天,正忙于官场起复之事。他和内阁次辅汤居正乃是乡试同年,如今朝中空缺不少,正是可以上下打点、谋求出仕的关键时候,要是被周进这件破事给缠住,他怕是就要错失良机了。 胡道员深知法不责众,他们家孩儿虽说也惦记过芳官,但周进房中貌美妇人那么多,芳官能排第几名?说穿了,还是他胡某人只是一个前任京畿道道员,如今赋闲在家,让松江伯周进觉得好欺负罢了。 他当然要祸水东引,让其他人背锅了。 胡道员说,“我也不敢说,我们家这个孽畜一点错处都没有。他敢挑衅松江伯房中女眷,即便是打死他,那都算轻的了。因此,我这里准备了一份厚礼,向松江伯表示赔罪。您大人大量,就饶恕他这一回。” 胡道员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某个伶俐丫鬟,将一个托盘端到周进面前。 “胡道员这厮还真舍得啊。”周进看着眼前两只金元宝,不由得暗中感叹道。但他也是一个颇有家底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胡道员出手大方,便将此事轻轻放过? 他故意鼻子一哼,“胡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收买我?” 胡道员陪笑道,“不敢说收买,只能说谨表歉意罢了。况且话说回来,当时那些调戏松江伯房中女眷的王公贵族子弟,可是有数十人,咱们家这个孽畜,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跟班,凑个热闹罢了。如今松江伯想要找回场子,这个孽畜倒是可以发挥一些作用,替松江伯指证一二。” “好好好。”周进一边将那两个金元宝拿在手上,一边朗声笑道,“那就请你们家胡公子带路,我倒想要看一看,究竟是哪些王公贵族之家,欺负到了我周某人头上。” 胡道员是这样想的,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得罪谁都不好,惟有荣宁二府,现如今只有书呆子贾政在工部当差,是典型的软柿子。况且,当时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曾当众呵斥过贾环、贾蓉二人,即便他们家孩子指证贾环,贾政也无话可说。 于是乎,胡公子便带着周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荣国府。 贾政此时正在工部当值,内宅之事则由王夫人做主。 王夫人心想,来得好,左右是你贾环闹出来的乱子,与她王夫人何干? 她巴不得周进这厮把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让贾政暴跳如雷,把赵姨娘和贾环这对母子俩赶出家门才好,省得老是在她跟前碍眼。 王夫人便不让府中男人们出面接待,而是通知赵姨娘带着孩子贾环,二人前去贾政外书房中,向周进赔礼道歉。 “事情都是环儿惹出来的,自然得由环儿给人家松江伯一个交代,不拘打骂都行,反正荣府不会出面理会此事。”王夫人对赵姨娘明确说道。 赵姨娘急得跳脚,一连拍打了贾环好几次,把王夫人都差点逗笑了。 “快去接待松江伯,向他求个情,把事情说清楚。你在我这里打骂环儿,能起到什么作用?”王夫人不冷不热地说道,心里面却比吃了蜂蜜还甜,想着若是周进这厮坚决不肯罢休,必定能让赵姨娘吃不了兜着走。 赵姨娘铁青着一张俏脸,拎着贾环的耳朵,来到外书房中。及至她看到了胡公子,心知是他在背后指证,当场气不打一处来。 “下流没脸的东西,你还好意思来到贾府,上次若不是你极力撺掇,我们家环儿怎么可能跟着你胡闹一场,亵渎了松江伯家中女眷?”赵姨娘对着胡公子一顿疯狂输出,说得胡公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赵姨娘这番话,倒也不算冤枉了他。要知道,贾环曾是周进这厮的小跟班,只是后来周进先后把王熙凤和平儿姑娘收入房中,让贾环觉得多少有些尴尬,才慢慢地和周进这边少了一些来往。 及至紫檀堡大爆炸以后,大家都以为周进这厮已经被炸死,在胡公子的怂恿之下,贾环想着那个彩云姑娘,和自己也算是从小玩到大,不知道今后将何去何从,这才抑制不住好奇心,跟着胡公子一道前往,给自己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你这个下流种,我今日跟你拼了。”赵姨娘越想越气,作势就要扑上来,非得在胡公子脸上抓一把不可。 胡公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他落荒而逃,一步都不敢停留。直到隔着赵姨娘有些远了,他才扯开嗓子叫嚷道,“松江伯,我在荣府外边等你。” 周进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随后,赵姨娘又冲着贾环一顿臭骂,“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东西,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平白说你一句,或无心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蹾摔娘,这会子被那起毛崽子们耍弄,惹出了惊天祸事,当面见着了,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屄本事,我也替你羞。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玩不得,谁叫你跟着姓胡的这些人厮混,跑了去讨没意思?” 贾环见她母亲说话粗鲁,又因为做过对不起周进的事情,在他面前感觉有些羞愧,便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他两脚一垛,委屈道,“我,我,我……罢咧,我也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左右是随你们商量,我还是在外面躲一躲呗。” “你躲到哪里去?就替我在前面花圃那儿守着,别让人把松江伯冲撞了。”赵姨娘恶声恶气地说道。 等到贾环躲开后,赵姨娘不等周进回过神来,便立马凑上前,抱着周进的手臂痛哭起来,“我如今也不想活了。得罪了松江伯,荣府也没人替我做主,给不出胡道员家那两个金元宝之类的赔偿。我便把这条小命赔给松江伯您,要打要杀,你且自便罢了。” 赵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上身衣襟解开,那两只雪白香瓜如此肥硕,差点没有亮瞎周进的双眼。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周进语无伦次道。 不过,他嘴巴上说得如此义正言辞,但他那只咸猪手,却在那白腻光泽的吸引下,伸上去握了一把。 “喔呦。”赵姨娘感觉身上有些吃痛,想着周进这厮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下手这么重?但她却也强忍着,反而还迎了上去,握住周进另外一只手,引导着将其下身衣裙解了下来。 随后,赵姨娘返身趴在书桌上,喘着气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可不敢耽搁时间,让别人知道了。” 赵姨娘原本就身材极好,标准的腰细臀肥,又架不住她摆出来的这个姿势,实在是蛊惑人心,充满了无尽的诱惑。 周进上上下下,瞅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之下,还忍不住伸手摸了两把,要不是最后的理性尚存,他说不定就要在贾政书房中乱来一回了。 可怜赵姨娘摇晃着腰肢,翘首以待了好半天,还想着今日开开荤,能吃上一顿小鲜肉,见周进这厮有贼心没有贼胆,她的气焰反倒更加嚣张了起来。 “来呀,快活呀。”赵姨娘满脸春色,向周进发出邀请道。 吓得周进落荒而逃,他怀疑赵姨娘如此轻佻开放,是不是也是从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 赵姨娘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也是心痛不已,她光着下半身,扑在周进身上,拉扯了好大一会儿,总算将周进怀中的那两个金元宝抢在了手上,不由得心中大乐,这才放周进狼狈离去。 工部郎中贾政白日里,也听说了周进这厮胡搅蛮缠,因为他房中貌美妇人曾遭受到一些王公贵族子弟调戏,便去这些人家索要大额赔偿的事情。他想到庶子贾环也曾参与此事,不禁忧心忡忡。 他心想,两个金元宝,价值数百两银子,贾环这个孽畜真是个败家子啊。 及至他回到家中,发现账房不但没有支出这笔赔偿,相反,他房中那个赵姨娘,反而还在烛光下,把玩着那两个金元宝,乐得嘴巴都差点笑歪了。 “这是啥情况?”贾政心中一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俗话说得好,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 赵姨娘如今刚过三十岁,正是风韵犹存之时,而贾政却已年过半百,对于床笫之欢,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尤其是近些日子以来,朝廷人事持续动荡,元春娘娘又身体不好,贾政忧心国事,对于赵姨娘的百般挑逗,便多少有些懈怠了。 周进这厮在考场中胡言乱语,曾提及赵姨娘那儿又大又白一事,北平城中谁人不知?他此次前来,不但没有索要赔偿,反而还给了赵姨娘两个金元宝,贾政即便反应再迟钝,也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啊。 “早知道如此,当初周进这厮刚进城时,便应当派人把他做掉,也省得他持续做大,竟然给我戴上了一顶绿帽子。”贾政气咻咻地小声说道。 赵姨娘眼见贾政气色不太好,也感觉这件事情不好解释,但她转念一想,很快就有了一个好主意。 “哈哈哈,老爷回来啦?”赵姨娘一屁股坐在贾政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嬉笑道。 贾政见赵姨娘如此知情识趣,又粘人得紧,对她的怀疑便消散了大半。他将手伸入女人怀中,一边仔细揣摩,一边故意板着脸问道,“松江伯这次过来,可有找你麻烦没有?” 赵姨娘心中暗恨,他要是找我麻烦,那还说什么,就是这厮没找我麻烦,才让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倒是便宜了你这个老色鬼。 不过,赵姨娘脸色却不显道,“找我麻烦?他找我麻烦做什么?如今我不找他的麻烦就算好事了!” “此话怎讲?”贾政停下手上的动作,吃惊地问道。 赵姨娘嘴里哼哼唧唧,正在兴头上时,见贾政突然停下了手头动作,难免有些不高兴道,“说就说,干嘛停下来?人家胸口疼得慌,你也不怜惜一下?” 贾政忙笑道,“怪我,怪我。不如我这就舍了身上这把老骨头,卖力服侍你一回。” 不过,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纵然有心,却无能为力,又挨了一通赵姨娘的埋怨,他只好说了一句遮面子的话,“正事要紧,还是说正事要紧哈。” 纵使赵姨娘欲火焚身,却也不可能对贾政用强,气得她心里直骂娘,嘴巴撅成了一只吊葫芦。 “好啦,好啦,明日再送你一只金钗子。你先说说,怎么找周进这厮的麻烦?”贾政红着一张老脸,转换话题道。 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即便赵姨娘身前那雪白两坨,是那么的细腻柔软,他也不敢轻易招惹了。 赵姨娘回答道,“他看上了咱们家探春,想着兼祧并娶,这不,还送了我两只金元宝,说这是诚意金。” “还有这种事?”贾政一下子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对于赵姨娘再无怀疑了。 周进这厮早就打过贾探春的主意,府中上上下下,就没有人不知道,只是当时周进还尚未考中进士,也没有受封松江伯爵位,大家觉得此事有些不划算,便没有积极应承罢了。 在贾政看来,如今周进重提此事,便需要他们贾府深思熟虑,再做决定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5章 自污其身(三) 贾政把周进想要兼祧并娶探春一事,和贾母及兄长贾赦商量了一番,都觉得此事利大于弊,可以一试。 说破了天,贾探春即便模样再俊俏,那也只是一个庶女,以周进现有的身份来说,贾探春根本配他不上。 而贾府从中得到的好处却是不少。一来,贾府诸多子侄辈,看样子都是没什么出息的人,惟有一个贾兰读书上进,但年龄太小,等到他为家族提供助力,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在这个时候,松江伯周进若是成为了荣府女婿,便能确保荣府安危二三十年,足以等到贾兰成长起来了。 二来,周进这厮家大业大,赚钱的法门又多,即便他不打算带着贾府诸人一块儿发财,但贾探春让他兼祧并娶,左右还是周进这厮抱得了美人归,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从常理上而言,便不需要荣府筹备太多嫁妆,至少能省下这一笔银子不是? 三来,若是荣府不答应,周进这厮一定会揪住贾环、贾蓉叔侄俩骚扰他房中女眷这件事情不放,贾府名声落不到好且不说,还得赔偿他两只金元宝,即便如此,以后周进说不定还会拿这件事情为由,寻找贾氏一族的晦气,可以说是隐患极大啊。 “我看也行。虽然是兼祧并娶,但松江伯年少有为,也不算辱没了探春,我只怕咱们家的陪嫁太少,那位松江伯不肯轻易答应。”贾母分析道。 “暂时还没有论到这里,既然是松江伯主动提起,想必诸事都好商量,不如等把这门婚事初步定下来了再说。”贾政很有信心地说道。 他想着周进是一个极为好色之人,既然他眼馋探春姿色,还不是由着贾府任意拿捏?就像王子腾膝下的王熙鹊,拿捏神武将军府嫡长子冯紫英一般? 贾府几位话事人内部商定之后,贾政便回到自己屋子里,将这门婚事委托给了赵姨娘,让她去桃花巷走一趟,把这个消息告诉松江伯,让他赶紧托媒人上门提亲便是。 赵姨娘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她之所以信口开河,提及周进有意兼祧并娶,不过是因为上一次周进纠缠贾探春时,荣府诸人都没有太多反应,让赵姨娘误以为贾府不愿意委屈了探春,所以对这门婚事不感兴趣。 她这才撒了这个谎,用来消除贾政对她暗中偷人的怀疑,反正这种事情,贾府若是不同意,便算是搁下了,谁都没有必要再去求证。 她万万没有想到,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周进地位不显,荣府诸人自然顺其自然,贾探春本人不愿意,其他人便不会强迫她。 现在周进这厮已受封一品松江伯,又是三甲进士出身,贾探春心中是否愿意,便不在荣府诸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只要周进这厮愿意就行。 好在贾政雄风不再,面对赵姨娘这些天来的反复痴缠,很有些招架不住,他不敢细心分辨赵姨娘脸上的神情变化,把事情吩咐过后,便立马开溜了,倒不曾注意到赵姨娘的表情异样。 赵姨娘为此事提心吊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第二天晌午,王夫人又催促她赶紧前往周进家中,把这件事情尽早说定下来。 不仅如此,王夫人还将赵姨娘从周进怀中抢来的那两个金元宝给拿走了,说既然是松江伯给的诚意金,那自然得由公中掌管。 “反正到时候,都会用作探春姑娘的嫁妆,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王夫人不咸不淡地说道。 气得赵姨娘胸前起伏不定,差一点儿把上身衣襟都要给撑开了。 没奈何,赵姨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件差事,托人雇佣一辆小轿,前往桃花巷交涉。 周进正在外书房中闭目养神。昨日晚上,他先后在曾艳姨娘、平姨娘以及张圆圆、芳官等人身上,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总感觉不如赵姨娘那般勾人,那般有滋有味,以至于他兴致缺缺,临到头也没能泄火。 这倒让周进有些后悔起来,要知道如此,他便毛起胆子,在贾政外书房中打个野食,将赵姨娘收用一回了。 周进还为此反复思索过,他家中这些貌美妇人,要说颜值和身材,大底都不比赵姨娘差,甚至还要比赵姨娘更加出彩一些。 但架不住赵姨娘那搔首弄姿,完全不要脸的做派,反而最能勾起他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欲望。 “庸脂俗粉,赵姨娘真正是一个庸脂俗粉啊。”周进在家中长吁短叹,头一次感觉家中这些貌美妇人,都是好女人,但多少还是有些放不开,不如赵姨娘那主动求欢的劲头,能让人念念不忘。 看到赵姨娘亲自前来,周进不由得又惊又喜。但他嘴巴上却故作正经道,“两只金元宝都被你得手了,你还不满足,又跑来做什么?” 赵姨娘可不会被周进这种假正经蒙骗了去。要真是反感她这个人,对她的这副身子没兴趣,松江伯也不会让门子放她进来。 因此,对于周进的质问,赵姨娘根本就无心回答。 作为久旷之身,她一上来就将周进扑倒在椅子上,随后她便轻解衣裳,浅唱低吟,自个儿受用了一回,全程都没有让对方出力。 这倒让周进颇有一些意犹未尽之意。他两只手还在那幽深雪谷中盘桓不去,但赵姨娘此刻心满意足,那般旖旎想法烟消云散,她担心事情穿帮,便主动说起了周进和贾探春之间的婚事。 周进疑惑道,“怎么好端端地,又提起了这件事情?当初我在你们贾府中,也公然追求过探春妹妹好几回,只是强扭的瓜不甜,没见到你们积极回应,我便也没有什么兴头了。我堂堂一品松江伯,难道不要面子了?此话休得再提。” “这一回不同以往。”赵姨娘急切说道,“荣府里的那个嫡公子贾宝玉,把他身上的那块玉丢掉了,现如今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眼见荣府这些小辈,无人能够撑得起场面,他们便想着找一位体面女婿,以此作为奧援。此次旧事重提,希望大增,若是商量妥当,你这里可是连彩礼钱都可以省去的。” 周进脸上为难道,“我娶了探春,那你这里怎么办?这种有伤风化、违背伦理之事,还是不做也罢。” 赵姨娘嗤笑道,“她是她,我是我。她虽然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可平日里却把王夫人叫做母亲,把我叫做姨娘,根本没把我当作长辈看待。况且话说回来,真要有了那一天,还不是白白的便宜了你?” “母女花?”想到这里,周进倒是有些心动起来。 但他转念一想,世界上可没有透风的墙,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他的名声可算是全毁了,便下意识地拒绝了此事。 纵使赵姨娘苦苦哀求,又丑态百出,纠缠着他云雨了一回,周进也没有表示同意。 好在赵姨娘并不灰心丧气,她笑嘻嘻地说着下次再来商议,便风摆荷叶、袅袅婷婷地返身回去了,那脚步动作,却是比来时轻盈了许多。 这让周进有些把握不准,究竟是他占了赵姨娘的便宜,还是赵姨娘占了他的便宜? 赵姨娘回到荣府后,都还没有来得及喝一杯茶水解渴,便被贾政和王夫人叫了过去,询问此行情况如何,那个松江伯究竟答应了兼祧并娶没有? 赵姨娘肯定不能打自己嘴巴,她昨日还说周进给了两个金元宝作为诚意金,今日又说周进无意于此事,那不是把荣府诸多上位者当成猴耍了吗? “松江伯说他那里都好说,就怕咱们贾府舍不得。”赵姨娘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看着赵姨娘皮肤娇嫩,脸色白里透红,贾政不免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还不知道自己被周进这厮戴了绿帽子,还以为是赵姨娘来往奔波所致,便温言软语,让赵姨娘坐在小板凳上说话。 要是在往常,贾政这样做,王夫人怕是会有些不高兴。但她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探春的婚事上了,对于贾政和赵姨娘之间这种暧昧的小动作,便选择性地视而不见了。 “松江伯提出索要大笔陪嫁?”王夫人有些紧张地问道。现如今贾府寅吃卯粮,到处都是亏空,本来就手头紧张。周进这厮若是胃口不大,仅需要三五千两银子的陪嫁还好说,若是他张口就是三五万两,贾府可凑不出这笔钱财。 又不是她王夫人的亲生女儿,哪里值得贾府下这种血本? 赵姨娘回答道,“陪嫁倒是好说,松江伯也没怎么提。他的意思是……” 说到这里时,赵姨娘故意吞吞吐吐,卖起了一个关子。 “他的意思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贾政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他说自己今非昔比,作为一品伯爷,仅一个庶女探春可不行,还得搭上一个庶女惜春。”赵姨娘咬牙说道。 她也是没有办法,不说出一个令人为难的要求,怎么可能让贾政和王夫人死心? 而且,贾氏三春都是庶女出身,府中下人们也喜欢拿她们三人做比较。 迎春没有落到好,给了傅检这号小人物做嫡妻,已经不值一提。 至于探春和惜春这里,自从探春被周进这厮纠缠过后,名声上便有些不中听,不如也把惜春拉进这滩浑水,左右都是被周进这厮看中的女人,大哥不说二哥,谁也不好说谁。 “惜春?”贾政眉头紧锁,对于赵姨娘的说法倒是相信了七八分。北平城中,谁不知道周进就是一个小色胚,他想把探春、惜春这一对姐妹花收入房中,这不是没可能,而是很有可能。 贾政对于这件事,本身是不太在意的,姐妹俩一同出嫁,探春是姐姐,惜春是妹妹,嫡妻的位子注定是属于探春的,惜春无论是作为平妻也好,还是作为滕妾也好,都不会有损探春的分毫利益。 但问题是,惜春是属于宁府那边的人,她吃了大亏,她兄长贾珍会愿意吗? 贾珍一开始当然不愿意。大家都是贾府庶女,凭什么你们荣府的贾探春可以做嫡妻,他们宁府的贾惜春便只能做平妻或者滕妾?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宁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贾政既然有胆量把贾珍叫过来说事,自然不怕说服不了贾珍这厮。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探春嫁过去后,环哥儿曾经调戏周进房中妇人这一档子糟心事,便可以揭过去了。但是你们家蓉哥儿,本来就和松江伯关系不大好,上次紫檀堡大爆炸时,诸多纨绔子弟在周进房中妇人面前不三不四,说了许多下流话,北平城中可谓人人皆知,偏偏这件事,又是你们家蓉哥儿挑头,以至于受到了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的斥责。这次松江伯前来,不过是为了表达善意,你们宁府要是不听从,得罪了松江伯,以后出了什么事故,也别找到我们荣府头上。” 贾政还有一句话没说,当时薛蟠娶夏金桂时,你贾珍还做过对不起松江伯的事情,人家一直没报复,不能说人家心软,只能说时机未到罢了。时间一到,你贾珍怕是连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贾珍也想到了这一节。虽说封爵之后,松江伯迄今为止仍旧是个闲散伯爷,但人家吸金能力超强,在朝堂之上的呼声很高,这不,新任内阁首辅毕景曾和忠顺王陈西宁联名上奏,想让他到户部任职,可见是前景大好。 松江伯既然点名要同时迎娶探春、惜春姐妹俩,自然是来者不善。若是荣府同意把探春嫁过去,宁府却舍不得惜春这个庶女,以后松江伯追着宁府喊打喊杀,他们荣府怕是铁定要袖手旁观了。 没奈何,贾珍也只能捏着鼻子,应承了这门婚事。但贾珍也表示,惜春在这件事情上吃了亏,她的陪嫁便需要由荣府来筹备。 “要不然,让惜春做嫡妻,探春做平妻,探春的嫁妆由宁府操办也行。”贾珍还反过来,对叔叔贾政将了一军。 贾政心想,松江伯只是点名要收探春、惜春姐妹俩,对嫁妆多少并不在意,惜春那点儿嫁妆,不拘千儿八百两银子,倒也不是很要紧,便勉强同意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6章 自污其身(四) 等到赵姨娘从贾政那里得知,贾府原则上同意让周进这厮迎娶探春、惜春两姐妹时,她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简直不敢相信。 堂堂荣宁二府,对一个年轻伯爷如此奴颜婢膝,这般苛刻的条件,都愿意把这门婚事应承下来,这还有没有一点儿国公爷当年的骨气? 但她心中骂归骂,嘴上却还只能说道,“那我明日再去桃花巷走一趟,和松江伯再商量商量?” 贾政见赵姨娘的语气有些犹豫,还以为她是在嫌弃周进这厮兼祧并娶,委屈了探春这个俏丫头,便开解她道,“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如果探春不嫁给周进,便只能配那些大户人家的庶子,照样没有什么奔头。说起来,她倒是摊上了一门好婚事,以后等周进这厮的功劳再大一些,她有机会受封为诰命夫人也不一定。” 赵姨娘心中唉声叹气,她弄巧成拙,只能想办法,看怎样把这件事情给圆回来了。 等到周进听说贾府不仅愿意把贾探春嫁给她,还多了一个添头贾惜春,纵使他意志再坚定,却也有了一种患得患失之感。 贾府贵女,还是一对姐妹花,要说周进这厮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 而且上次论及他和宝钗的婚事时,周进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按照他那个便宜叔叔周大贵的说法,周进父亲这一辈,还有周大荣、周大华两兄弟,因为内宅争斗,未及成年就去世了。 只要周进厚着脸皮,愿意兼祧并娶,从宗族礼法上而言,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问题是,世上的人也不是傻子,你周进本来就房中妻妾成群,薛宝钗那儿又已经预订了一个位置,现在兼祧并娶贾探春、贾惜春,让别人怎么想? 看来他这个色胚的恶名声,怕是怎么都洗不脱了。 但周进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想着自污声名,以求自保,还用得着理会世人如何看待他? 再加上赵姨娘又光着身子在那里哭哭啼啼,说周进若是不应承下来,她必然会因为撒谎,被贾府的人给打死,让周进无论如何,好歹先同意下来,保住她这条小命再说。 “政老爷那儿是不行了,我这身子以后便专属于你。若有了这门亲戚关系,我以后也好上门见你不是?”赵姨娘睁大着一双桃花眼,媚眼如丝地说道。 “哎,这真是冤孽啊。”周进长叹一声道。 不过,这门婚事才刚刚有了一些眉目,还没有等到双方家长出面协商,便不疾而终了。 又是那个张诗韵,她这次借口永宁公主府缺少两名女官,便点名让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充当公主府奉仪,秩正九品。 今上和忠顺王刚利用完张楚、张诗远父子俩,给予了四王八公一系以沉重打击,张家人先前又被圈禁至死,连嫡长子张诗远都没有能保住性命,出于这种情况,对于永宁公主张诗韵的这个诉求,兄弟俩也没有必要特意为难她。 他们甚至连想都没有想,便直接答应下来,吩咐身边太监拟诏用印,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消息传到了宫外,不仅让荣宁二府感觉措手不及,周进这厮也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张诗韵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为此,周进特意赶到永宁公主府,向张诗韵本人兴师问罪。 “上次你求到我这里,我连片刻功夫都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将藏有土豆的土块砸到了你们张家人院子里,保住了你们张家兄妹三人的性命。又是我周某人向朝廷建议,灭张家人九族,行使了这一招以退为进之计,解除了你们张家人的圈禁。结果倒好,这事儿还没有过去多久,你便恩将仇报,将我和荣宁二府的这一门婚事搅和掉了。我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要这样对付我?”周进义愤填膺,大声说道。 永宁公主张诗韵却笑道,“这就真是奇了怪了?不是上次你指点我,让你我二人故意生分一点,凡是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我都应当积极去做,让世人都认为你我之间存在隔阂。我如今不过是听从了你的建议行事罢了,又何错之有?” “此一时,彼一时。”周进没好气地说道,“当时情况特殊,你不那样做,别人便会怀疑我的居心,不利于营救你们张家人。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你还为难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卡我脖子一辈子吗?” 张诗韵自知明面上说不过,便转移话题道,“这事儿就先不说了,算是我不对,理解错意思了。不过你前面已和宝钗姑娘说好,说什么要兼祧并娶,这才过去了多久,你又要兼祧并娶贾探春了,你究竟想要兼祧并娶多少个好姑娘?可别把大家都当成了傻子?” 周进被人捏到了短处,只好支支吾吾道,“那还不是你永宁公主干的好事?但凡你不把宝钗姑娘征辟为公主府伴读,我和宝钗姑娘说不定连孩子都快要出生了。” 张诗韵得意道,“我看你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还狡辩个什么。既如此,探春、惜春姐妹俩便先跟在我身旁做事,等我觉得你这人可靠了,再把她们俩放还回家不迟。” 周进的爵位不如张诗韵,拿她没办法,说了半天也没有打动对方,只能含恨而去。 不过在临出府前,周进还是借机踢坏了公主府内便道旁的一个花盆,算是发泄了一番心中怨气,也在外人心目中强化了他和张诗韵针锋相对的固有印象。 虽然周进和贾探春、贾惜春之间的婚事没有说成,但他在北平城中,确实已声名狼藉,连带着荣宁二府也风评不佳,消息传到宫中以后,贤德妃贾元春感觉很是不爽。 他周进不过是运气好,没有在紫檀堡被炸死罢了,凭什么如此看轻贾府,提出非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不娶? 这一日,贾元春派人将王夫人接入宫中,质问她母亲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为何也不给我说一声?即便是兼祧并娶,许给松江伯一个探春妹妹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将惜春妹妹也许给他?这不是乱弹琴吗?” 王夫人干笑一声道,“我也曾觉得有些不妥。但因为环哥儿、蓉哥儿都得罪过周进这厮,若是不答应人家,害怕引来对方的报复。北平城中,理国公府的没落便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王夫人还说道,理国公府也并非特例,就连西宁郡王府的世袭一等公爵高焕,都已引咎辞职,赋闲在家,何况我们这样人家? 贾元春心中直想笑。她心道,高焕虽然是西宁郡王府出身,又曾担任过刑部尚书,但他毕竟手无寸兵,只能由今上和忠顺王任意拿捏。 而金陵四大家族,宫里有她元春娘娘坐镇,边镇上又有舅舅王子腾领军,担任九省都检点这一要职,营中亲信不知凡几,可不比西宁郡王府的牌面强多了? 她甚至还想告诉王夫人,今上有意升任舅舅王子腾为内阁大学生,参与辅政,届时贾、王两家,必将烈火烹油,荣华富贵更胜今日。 但一想到她母亲深居内宅之中,常常喜怒形于色,没有什么城府,若是这种高层人事动态泄露出去,怕是不好向众人交代,便笑吟吟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此后,母女俩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会儿话,等到有太监进来禀报说,吴贵妃的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贾元春便亲自将王夫人送出凤藻宫,她自己则乘坐二抬软轿,径直前往吴贵妃所在的长春宫。 她也想前去看一看,都说长春宫里的梅花开得最早,到底有什么养花诀窍不成? 这一年虽然比往年更为寒冷,但宫里那些傲霜凌雪的梅花,却一个个争先开放。 长春宫里的梅花开过之后,便是储秀宫的梅花开放,紧接着钟粹宫里的梅花也开放了。这些宫中的妃嫔都无一例外,举办了一次赏梅宴,算是宫中社交之一。 唯独贾元春所在的凤藻宫,那些梅树上头却连花骨朵儿都看不见,让这位贤德妃很是气闷。 十二月十七日这一天,时令已是大寒末尾,正是一年之中最为严寒之时。可巧皇后娘娘所在寝宫的梅花也开了,她便也办了一场酒宴,邀请诸位妃嫔前去吃酒。 皇后娘娘还派人传信说,坤宁宫里的冬梅虽然开得比较晚,但地暖却烧得最旺,各位妃嫔便是穿得清凉一些也无妨。 贾元春便对来人说道,“看来皇后娘娘那里得到的上等白炭最多,烧起地暖来也不心疼。我这就马上过去赴宴,看一看坤宁宫里的梅花颜值如何?” 既然坤宁宫里的地暖很热,贾元春便没有再添加衣物。她本想着,即便在屋外受了一些寒风,但等她进入到坤宁宫以后,有地火取暖,便再无所谓了。 谁能料想道,皇后娘娘竟然突发奇想,临时将宴席安排在了屋外,说是花园里的冬梅开了,正好可以一边吃酒,一边就近赏梅。 等到侍女抱琴返回凤藻宫,将元春娘娘的那件御寒大衣取过来时,贾元春的鼻子已有些呼吸不畅了。 当天晚上回去后,贾元春便重病不起,请来太医调治,却是汤药不进。 直至十二月十九日,贾元春薨逝,存年四十三岁。 不提贤德妃贾元春薨逝,对贾府的打击有多么沉重,即便是周进这位一品松江伯,也是为此吃够了苦头。 按照皇家制度,次日早起,北平城中凡是有品级的官员,都要按贵妃丧礼临内请安哭临。 周进虽然有所准备,提早穿了两层棉袄,但因为殿中没有地暖,他跪倒在一群人中间,仍旧感觉寒冷刺骨,冻得他直打哆嗦。 好在周进嫡妻白秀珠已怀孕六个月了,特许酌情减免,倒省去了这一桩苦差事。 这时候,王子腾升任内阁大学士,奉旨进京一事,已在朝廷高层官员中间传播开来。 想着贾氏一族,虽然没有了一位宫里的贵妃,但在朝堂上,却既有担任内阁次辅的姻亲王子腾,又有出任军机大臣的旧友贾雨村,即便贾政本人人轻言微,仍旧只是一个工部司官,但却没有人胆敢轻视他了。 周进冷眼旁观,看到许多朝中大佬,故意凑到贾政身前说话,颇有嘘寒问暖之意,不禁暗自冷笑。 按照红楼原著中的说法,贾元春已死得不明不白,王子腾也活不过数日,这个时候还在贾政面前套近乎,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一个写法。 众人都认为松江伯周进和贾府那帮人保持距离,是因为他和贾探春之间婚事没成的缘故,倒也不以为意。 他们反而还对此深信不疑,看来永宁公主张诗韵和一品松江伯周进之间的矛盾,确实很深很深,要不然,周进只要搭上了内阁大学士王子腾这条线,再加上内阁首辅毕景曾和忠顺王陈西宁都在力挺他,即便今上对他身上这个爵位有意见,觉得赏赐太过,但也应当不会阻止他再度出仕了吧? 过了好几日,元春娘娘停灵寝庙,贾府诸人送殡出了几天。因为周进和贾探春婚事未成,实质上关系不深,倒不用一同前去。但他也在城外主要干道上设立了路祭,命管家方昆代替自己,在路边跪送了一回,直到送殡队伍远去之后才返城。 此后便是年底了,周进在桃花巷闭门不出,安安心心地过大年。春节期间,他一律只投送拜年名帖,即便有人来访,若不是进士同年、亲朋好友这种,实在是躲不开,他也都懒得接见。 周进的格外低调,自然落到了有心人的眼睛里。即便是对他再挑剔的人,也不能不承认,周进这厮卓尔不群,朋而不党,确实有着孤胆忠臣的风范。 于是乎,德正十三年一月初十日,吏部司官通知周进,他已被任命为新任顺天府学教授,接替已升任为顺天府丞的周万林。 周进一边向这名吏部司官手中塞银子,一边在心里自我解嘲道,“这真是辛辛苦苦许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7章 前倨后恭(一) 为什么周进说“辛辛苦苦许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这是因为周进考中进士当年,被朝廷授官,便是署理大兴县令,秩正七品。 眼下三个年头过去了,周进接任顺天府学教授,仍旧是秩正七品,简直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这个人事变动在北平官场之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大家都有一些疑惑,若是周进这厮不被今上信任,为何要封他做一品松江伯? 但周进这厮要真是简在帝心,为何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官儿却越做越小,从正六品的顺天府通判,变为正七品的顺天府学教授? 而且,顺天府学教授虽然属于清贵文官,但品级不高,油水不多,稍微有一点儿志向的人,谁会耐心哄孩子,教学生? 他们一般都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停留太久,比如上一任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便通过一番上下打点,成功升任为涿州知州,秩正六品了。 不过,周进毕竟只是一个小官,众人议论了一阵,也就慢慢地平息了。 元宵过后,周进正式赴任,在顺天府学训导傅检的陪同下,和顺天府学诸多师生见面。 顺天府学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前朝,其前身为前朝所建的寺庙报恩寺。 有野史记载:“顺天府学,故报恩寺也。前朝末年,有僧人游历大江南北,募造报恩寺,尚未安像。大周北伐幽云,攻陷北平,戎士卒毋得入孔圣庙。僧仓皇借宣圣木主置殿中,后不敢去,遂以为学。” 由此可以看出,大周朝开国之初,便推崇儒学,体现了大周皇室对于先圣孔子和文治教化的高度重视。 顺天府学庙学合一,遵循“左学右庙”之制。内建大成殿、两庑、神库、戟门、泮池、棂星门、明伦堂,进德、修业、时习、日新、崇术、立教六斋,尊经阁、敬一亭、文昌祠、奎星楼、庖舍、牲房、射圃、廪庾、会馔堂、左右斋舍及学官衙署,门外牌坊二额曰育贤,东西对峙。 作为官办教育机构,顺天府学设教授、训导各一人,除教学常规外,并掌保管书籍与文庙祭器、乐器之事。有经承、攒典各二人协理府学事务。 不过,根据傅检介绍,有一名府学经承,已随同前一任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赴涿州,担任其心腹幕僚。 因此,目前府学之中,仅有经承廖宁和攒典肖毅、王战等三人在任,尚有一员空缺。 廖宁和肖毅见到周进后,毕恭毕敬不说,还多少说了几句阿谀之词。惟有那个王战,仅略微拱了拱手,让人难以亲近。 周进心中略有不喜,但他上一世乃外卖小哥出身,又在工地上打过灰,什么人没有见过,并不会因此说他什么。 按照大周朝的官场规则,新官上任,其下属自然要凑份子,替他接风洗尘。 “这附近有一处馆子,叫做府学楼,虽然没能跻身于北平城中十大酒楼的行列,但他们家却有几道拿手好菜,做得十分地道,不如我们去那里小聚一下?”傅检建议道。 “那就走吧,也恰好到了午时,大家肚子都饿了吧?”周进微笑道。 廖宁、肖毅、王战三人,身份低微,自然是周进、傅检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肖毅,他一味附和,十足坚佞小人一个。 但周进却对他并不反感,小人物求生不易,还是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众人来到府学楼后,每人点了两道酒菜,又叫店内伙计上了一壶黄酒,大家边喝边聊,很快就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陌生感,打得一片火热了。 “来来来,廖经承,你是府学老人了,以后工作中还得您多多指点啊。” “不敢不敢,以后我廖某必定唯周大人马首是瞻。” “肖毅兄弟年富力强,担任攒典一职,也有了大半年了,若是在工作中,有些什么好的建议,可以开诚布公,当面找我来谈。” “一定,一定。” 随着谈话内容的深入,周进逐步了解道,廖宁原本是一个南方士子,只因为多年科考不中,又无言面对家乡父老,便干脆走了一位恩师的关系,先从府学杂役做起,通过溜须拍马,逐步升任府学经承。 周万林在任时,对其不太信任,但也没有将其免职,显然也是认可廖宁在府学管理上的丰富经验。 肖毅本来是一个落魄秀才,他能进入顺天府学任事,是走了上一任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的门路。他本人对此也并不讳言,反而还在醉意熏熏之中,道出了他曾给周万林送去三十两银子的内幕消息。 周进听后不禁摇了摇头,顺天府学教授这个职位真是太落魄了,太没有油水了,才区区三十两银子,便能将周万林收买,还真是有点儿可悲啊。 至于王战,他神情倨傲,口风颇紧,倒没有泄露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周进本来也无所谓,想着来日方长,总能将他的根底慢慢地打听出来。 周进向他敬酒时,他也只是浅浅地喝上一小口,作为穿越者,周进也很痛恨上一世那种拼命劝酒的酒场糟粕,王战此举,也尚未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当最后结账,傅检对他们三人说,每人须得二两银子时,那个王战马上变脸道,“是你们说好在这里吃酒,我不过是陪同你们过来,这银子论理不应当由我来出。”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傅检气得笑骂道,“你酒也喝了,菜也吃了,现在轮到你掏钱,你就不乐意了。早知如此,你就不要跟过来嘛。” 王战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来?既然是顺天府学的集体活动,你们来得,我自然也来得。” 王战的意思,合起来就是一句话:酒菜他要吃,但分文不花。 “罢了,罢了。还是我来吧。”周进淡然说道,左右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小事,真要因为此事吵嚷起来,别人反而会说他周进对下属吃拿卡要,这不是故意败坏他的名声吗? 周进虽然大方,但傅检、廖宁、肖毅三人,却也害怕被别人说成是不懂官场规矩,最终好说歹说,仍旧是由周进掏出二两银子,代替王战凑份子,支付了这笔酒资。 在这个过程中,那个王战还在那里胡言乱语,说什么现在假装大方,早干什么去了,周进也只当作是没有听到。 回到顺天府学之后,周进将傅检请到自己办公室喝茶,询问这个王战究竟是抱上了谁的大腿,他为人小气不说,与人交谈时还尖酸刻薄,怎么可能在顺天府学干了这么久,还一直没有被辞退? 傅检笑道,“这个王战嘛,我劝你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不要去管他了。上一任顺天府学教授周万林,也看不惯王战这厮的所作所为,想要拿掉他,但后来不知道有人给他说了些什么,周万林教授最终没有选择动手,一直放任他到今天。” 周进不服气道,“他背后的人竟然有这么强,难道比当初的理国公府、治国公府都要牛叉,以至于连我也要看他脸色做事不成?” 傅检劝说道,“也没有那么夸张。王战这厮,唯利是图,只要不让他掏银子,不影响他在顺天府学上下其手,捞好处费,他便对谁都和和气气,对上官也算是比较服帖。”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周进眉头一皱,对傅检说道,“你且在这里坐着,我出去看看是谁在吵嚷。” 傅检点了点头,他知道周进是想要借此机会,敲打敲打顺天府学的那些下属,让他们知道现在是谁在当家作主,便也不去拦他。 周进走出办公室,只见王战正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着什么,而他的对面,则是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普通青衣小帽的年轻人。 看到周进出来,王战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对周进拱手道,“周大人,您出来了。没事,没事,就是一个小人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想要找府学教授,我正在这里劝他离开呢。” 周进懒得听他一面之词,便向那个年轻人问道,“你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那名年轻人悲愤地说道,“周大人,我乃府学廪生崔茂,这都过了新年了,去年下半年的廪饩银,却至今都没有拿到。如今学生已饿得三天没有吃饭了,恳请周大人替学生做主啊?” 所谓廪生,是大周朝科考体系中的生员名目之一,指由官府提供膳食补助生活的生员。相对应的则是捐纳生员,不仅没有膳食补助的待遇,还要自掏腰包,方能获得求学机会。 不过廪生名额具有一定限制,府学有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每人每月可获得半吊钱的廪饩银。 半吊钱说起来也不多,但只要这名生员不贪图享受,不参加社交宴饮,满足于每天咸菜就馒头的生活水准,肯定还是饿不死的。 可眼下顺天府学克扣了他们的廪饩银,而且还克扣了半年时间以上,那可就真不好说了,也难怪这个名叫崔茂的生员,会忍不住找到攒典王战这里。 “廪饩银的发放一向都是由你负责?”周进向王战询问道。 王战脸上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是我负责,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去年下半年的廪饩银,一直到年前衙门封印前,才发放下来。那时候大多数生员都回家过年了,便没有来得及操办此事。” “现在新年假早已结束,是否可以向这些廪生们,立即发放廪饩银了?”周进继续追问道。 “可以是可以。”王战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表示道,“不过毕竟涉及到大笔银钱的发放,也不是一个两个人,总得容我稍微筹措一下,不如挪到明天再说吧。” “那也行。”周进转头对崔茂说道,“明日若是还没有发放下来,你再来找我也不迟。你看如何?” 崔茂大喜道,“多谢周大人做主。我虽然手头紧张,但一天时间而已,还是可以等待下去的。” 解决了这起小事之后,周进便回到办公室,再一次向傅检打听王战这人的底细,连廪生们的廪饩银都可以克扣在手中,他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 “我建议还是别管这件事。”傅检像是得了便秘一样,脸上神情十分为难。 “这是为何?”周进纳闷道。他是顺天府学教授,乃是顺天府学的第一把手,连一个攒典这样的低级佐吏都对付不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傅检见周进态度坚决,便坦诚道,“你是不知道,王战这厮,乃是原九省都检点、新任内阁次辅王子腾的一个远房侄儿,和你房中那个贵妾王熙凤也是相互认识的。当然喽,王熙凤被锦衣府治罪,做不成荣府嫡媳妇之后,以王战这种趋炎附势的性格,怕是没有什么来往了,你没有听说过他也正常。” 周进追问道,“即便他是王子腾的远房侄儿,背景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他长年累月拖欠廪生们的生活补助,这期间一直没有人提出抗议?” “也不能说长年累月。”傅检解释道,“王战这厮,是把这些钱拿去放高利贷,以半年为期,提前要账,可是一文钱的利息都没有。他去年衙门封印前,才接手了这笔银子,少说也要等到今年五六月份,才会把这笔银钱发放下来,左右会分毫不少,到达这些廪生们的手中,周大人也没有必要太过于担心。” “公中的银子,他拿去赚利钱?这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周进气愤道。 “而且他还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肯发放这笔廪饩银?他不是明明都答应我了,明日便能下发么?”周进问道。 傅检笑道,“他只是推托明日再说,可没有说明日一定发放。我要是猜得不错,他明日必定要托人报假,等拖上一两日,崔茂的脾气没有了,您大概也忘记了此事,事情不就糊弄过去了么?” 周进生气道,“他要真敢调戏我,那这个差事,他就别想干了。” 傅检听出了周进语气之中的冷意,不禁担心道,“难道松江伯脾气见长,还真敢对王子腾的这个远房侄儿动手不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8章 前倨后恭(二) 傅检这厮猜测得一点没错,王战次日果然报了病假,说他偶感风寒,身体欠佳,须得再过几日才能回到顺天府学听候差遣。 周进闻言后也不生气。他也一点儿都不耽搁,当即吩咐身边长随方昆,面向所有府学生员,打听王战这厮有何不法行为。 周进的弟弟周益,也是顺天府学生员,他当然知道哪些人对王战这厮颇有微词,便将这些人都找了过来,让他们和周进当面交谈。 这些人听说新任顺天府学教授,愿意替他们这些穷廪生做主,当即将他们心中受到的委屈,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有人说,王战这厮借口考评生员日常表现,常常向人索贿,若是给他送了银钱,则考评结果中上,若是没有给他送银钱,考评结果则为中下。 “你也给王战送过银子?”周进转过头来,向站在他身后的亲弟弟周益询问道。 “送了,送了。头一次来报到上学,管家代我送了他十两银子,年底前父亲派管家过来,又送了他十两。不过,他倒没有借日常表现考评这件事向我索贿。”周益如实回答道。 周进心想,平时都拿了好处费,当然不会在日常表现考评这件事上拿捏你了,他这个弟弟周益,别看已经是半大小伙子了,却还天真烂漫,完全处于懵懂小童的阶段嘛。 也难怪他房中那两个通房丫头,听说迄今还没有开脸,以至于满脸哀怨,郁郁寡欢。 也有人说,王战喜好包揽诉讼,曾在府学生员们中间放出消息,凡是遇到官司摆不平的,都可以来找他,让他出面代为处理,视官司难易程度收费。 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评,有人遇到了复杂官司,愿意花银子疏通关系,总比拿着银子都不知道向谁求助要强。 还有人说,顺天府学后厨那一块,便是由王战的小舅子在经营,提供的伙食太差,经常能从稀饭中吃出小石子,据说前几届生员中,还有人在喝稀饭时,把牙齿都给磕破了。 这倒是一个有用的线索,周进吩咐身边小厮曾祥,把这一点完整记下来。 周进在顺天府学大张旗鼓,搜集王战这厮的黑料,王战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虽然有一点儿后悔,不应当仗着自己的远房叔叔是王子腾大人,便不把周进这个新任顺天府学教授放在眼中。 但如今,既然知道了周进想要办他,他当然要发动自己的社会关系,给周进一点压力了。 这不,当天下午,周进的便宜舅子王仁便找上门来,和周进谈起了这件事情。 “这个王战,真是太不像话了,老是打着王家人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我叔叔王大学士,为此批评了他好几回,等到我叔叔这次回来,必定要拿他是问,给松江伯一个交代。”王仁抢先表态道。 周进可不会吃王仁这一套,不过他在嘴巴上却应和道,“王大学士能关注此事,那是最好不过,王战愿意痛改前非,我这里自然是欢迎至极,绝不会故意为难他。” 王仁见周进说话敞亮,还以为自己的游说有了效果,不免暗中得意。 他又主动说道,“我妹妹王熙凤自从听从你吩咐,南下金陵之后,一口气买了两处宅子,田庄三处。我父母亲原本不乐意她给你做贵妾,如今见到了松江伯的大手笔,纵然心中不满,却也能够勉强接受了。不过,他们两位老人家,还是觉得妇人家,当以生儿育女作为紧要之事,已经打发她北返,大概再过数日,便可以重返北平了。” 提起这件事情,周进就一肚子火。他本来想着狡兔三窟,提前派人到金陵买房置地,这样等到将来风头不对的时候,他便可以从容南下,不必为家中这么多貌美妇人,陡然间不好安置而发愁。 王熙凤到达金陵之后,本来干的好好的,她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又有一定社会关系,据说经她手买进来的房舍和田庄,价格上都比较公道。 但她现在重返北平,谁来接替她南下金陵,便是一个大麻烦了。这个人不但需要一定的社会地位,至少也得是他松江伯的贵妾才行,还需要有管理庶务的能力,仅凭通房丫头林红玉一个人,是守不住周进在金陵所置办的那些庞大产业的。 周进虚与委蛇,和王仁闲聊了一会儿,等到刚把这厮送走,便宜父亲周大福又来对他耳提面命了。 “你说你这是干嘛?明明知道人家王战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大人的远房侄儿,王子腾大人简在帝心,已升任内阁大学士,是朝中少有的几位内阁次辅之一。你要是惹怒了他,能落到什么好处?” “你前一段时间树大招风,做事招摇,以至于被朝中大佬冷藏了许久。你竟然还不吸取教训?一上任就拿那个王战开刀,是不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官儿,又不想要做了?”周大福苦口婆心地说道。 周进自然不会明说,他早已知道王子腾命不长久,拿王战开刀,展示一番自己的魄力和手腕,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他反而哄着便宜父亲说道,“没事没事,父亲大人不用忧心。我不过是做做样子,提醒王战这厮注意一下分寸,多少收敛一点,给我这个新任顺天府学教授一点面子不是?” 周大福眉头微蹙道,“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要知道,官场可不兴打打杀杀,官场全是人情世故。至于王战拖欠廪生的那些银钱,你可以从我这里拿银子,先替他垫上,等他的利息钱得手了,再让他把克扣的本金还给你便是。” 周大福是真心希望老周家有一个人在官场上站住脚跟,因此对于儿子周进的仕途,是竭尽全力支持,连他自掏腰包给府学垫资的主意都能想出来,可见其心情是如何迫切了。 周进赔笑道,“这才多少银两?哪里需要父亲大人垫钱?” 好说歹说,总算让便宜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周进又不是一个官迷,竟然给下属的违法行为垫资,这不是乱弹琴吗? 攒典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但周进想要将王战这厮开革,也不能说就凭他一句话,总得有一个像样的说法。 好在王战这厮利欲熏心,平日里为了赚昧心钱,什么黑手都敢伸,得罪的人颇为不少,对他心怀不满的人也有许多。 周进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而是怂恿了数十名廪生,一起来到顺天府衙门告状,投诉王战这厮挪用公款,违例取利,中饱私囊。 廪生告状,此事可大可小。为了避免事情闹大,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大人,也是在第一时间,将周进请到了顺天府衙门,征询他对此事的看法。 “你也知道,读书人的事情,最难处理,稍有不慎,就将满盘皆输。王允大人不好出面,他特意委托我,让我和你先交流一番看法,看看此事究竟如何处理为好?” 周进便说道,“事情倒也好办,廪生们之所以喊冤,是因为他们没收到廪饩银,大不了我垫付一笔资金,先将他们遣散回去。但王战这厮,我这里一定是要拿下来的。” 要是处于正常情况,周进作为顺天府学教授,他想要拿掉王战,无论是顺天府尹王允大人,还是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大人,都不会赞同周进如此行事。 要不然,虽然是周进本人力主将王战开革,但这件事情传到了新任内阁大学士王子腾的耳朵中,他会不会责怪顺天府衙诸位官员,没有帮着他们王家人说话? 但现在情况很特殊。不同意周进开革王战,周进就不会主动垫资,事情越闹越大,连顺天府衙门都难脱干系。 毕竟说破了天吧,不仅仅是王战这厮拖欠了廪生们的生活补助,顺天府衙门在拨付这笔廪饩银时,也明显不是很及时啊。 “罢了罢了,你是顺天府学教授,你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责任由你一个人承担。至于这些围拢在顺天府衙大门前的廪生们,你也得第一时间带走。”两害相权取其轻,赵光南大人不得不如此表态道。 “这是自然。”周进微微一笑,心中大定。 顺天府学共有四十名廪生,半年下来的生活补助,不过一百二十吊钱,大概也就相当于一百两银子,周进当场掏出银票,从附近钱庄兑换出一些散碎银子,很快就将这些激动的廪生们打发回去了。 接下来,周进要拿王战开刀,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让直属上司贴钱,替他干的破事擦屁股,这道理放在哪儿都讲不通,周进也不怕他此举,会被人说成是独断专行,刚愎自用。 恰巧相反,周进这样做,反而还为他在顺天府学生员们中间,收获了一波人气,大家都说他嫉恶如仇,不畏权贵,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不过众所周知,刚者易折,他这样硬刚王子腾,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要知道,王子腾马上就要重返中枢,正是需要想尽办法立威的时候,你周进和他硬顶,能有好果子吃? 甚至都不需要王子腾本人动手,就有几个监察御史暗中联络,打算向今上上一道折子,就说周进这厮的一品松江伯爵位,是因为大家都误以为他被炸死,才破格授予的,如今他既然没死,便应当把他这个一品松江伯的爵位给收回去。 当然了,今上乃是九五至尊,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周进如果不犯错,便不会轻易将他的爵位收回去。 诸位监察御史这么做,本意上也不是想将周进这厮一竿子打到底,而不过是想在新任内阁大学士王子腾面前卖一个好罢了。 暗流涌动之下,以至于有赌场为此开出了盘口,赌周进这厮究竟还能在顺天府学教授这个职位上干多久?他如能在府学教授这个职位上,坚持三个月以上,赌场一赔二,坚持半年以上,赌场一赔三。 听说还有这种好事,周进当然是二话不说,拿出三百两银子,赌自己在顺天府学教授这个职位上,干满半年以上。 能平白赚些零花钱,他不赚白不赚? 王战这才知道,周进这厮竟然是想要来真的,还真把他从顺天府学开革了,不仅如此,周进还在顺天府学外边贴出了告示,说什么他王战以后所作所为,都和顺天府学无关。 想着自己再也不能以顺天府学佐吏的身份招摇撞骗,王战也是气愤不已。不过他也不慌,等到他远房叔叔王子腾重返北平,周进这厮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等到了正月十八日这一天,王战突然从外面听到了一个消息,差点吓得连魂魄都掉了。 居然有人说,王子腾在赶着进京的路上,离城只有二百多里地,在半路上没了。 “他是内阁大学士,正一品高官,怎么可能好好地,就在半路上死了?”王战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王战下意识地否认道。 但提及此事的那个人却说道,“此事千真万确。王子腾大人是因为赶路劳乏,偶然感冒风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医调治。无奈这个地方没有名医,误用了药,一剂就死了。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里没有?” 王战这才顿时醒悟过来。他昨日前往王子腾家打探消息,看到王子腾家宅门紧闭,没有人进出。 有人说,王家人都有事出城了,敢情是因为他们也听说了此事? 王子腾挂掉后,他们王家人还算个毛,他王战怕是连一根毛都不算啊? 王战这才真正感到骇怕起来。他挪用了顺天府学廪生银子的事情,还没有还回去,此事还尚未完全了结呢。 “现在把这笔钱还回去,不知道还是否来得及?”王战心中懊悔,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太过于托大了,不然哪里会有这种破事? 王战愿意当即还钱,态度又极好,堪称前倨后傲的典范。 他都已经跪在周进面前认错了,周进也不可能睚眦必报,一定要把他送到监狱里去,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厮毕竟是身边爱妾王熙凤的远房堂哥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39章 离情别绪(一) 王熙凤这次返回北平,也不知道是应当说她来得巧呢,还是说她来得不巧。 说她来得巧,是因为她赶上了王战这厮被开革一事。要不是看在王熙凤的面子上,周进非得将他追究查办不可,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她王熙凤在周进跟前,面子上也会很难堪。 说她来得不巧,是因为她刚在北平城中露面,便传出了新任内阁大学士王子腾死于半路上的劲爆消息。 以至于市井之中有流言说,王不见王,王熙凤若是不回来,王子腾便不会死。 有人不相信道,这也太夸张了吧,她王熙凤算是个什么东西,怎么配和内阁次辅王子腾大人相提并论? 但传言者说道,王熙凤是不算什么,但她乃是一品松江伯的贵妾,也不能说一点社会地位都没有,况且王熙凤尚还年轻,王子腾则已垂垂老矣,王子腾当年借口王熙凤犯事,将自己的庶女儿王熙雁许配给了贾琏,抢走了原属于王熙凤的荣府嫡媳妇的位子。 “这两人不相冲,有可能吗?只能说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这么一说,倒也勉强有一些道理。但这种说法对于王熙凤而言,却着实不友好,连带着王家人听到了风声,都不允许王熙凤前去吊唁,气得王熙凤在家里哭了一大场,连眼睛都哭红肿了。 “我早就说不想来北平,省得丢人现眼,到处被人看笑话。偏偏我那个老母亲,整天在我耳边念念叨叨,催促我径直北上,结果摊上了叔叔半路去世这件事,归罪到了我头上。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枉啊。”王熙凤哭哭啼啼地说道,泪水打湿了花衣裳。 她神情凄楚,难掩悲痛,沉浸在巨大的哀伤之中,以至于周进将其上身衣物褪到了腰部那里,一只咸猪手更是在那幽深雪谷之中攀上爬下,她也浑然不觉。 直到周进将其压到身下,欲行不轨之事,她才蓦然惊觉,羞涩中带有一丝喜悦。 她千里迢迢,从金陵返回北平,一路上成天坐在马车上,连骨头都快要颠簸得散架了,可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 王熙凤回来后不久,曾艳、曾佳姐妹俩也改回到各自的本名:甄艳、甄佳,因为她们的父亲已被获准赎罪,从西北河州赶回北平了。 甄家人在北平城中没有亲友可以投靠,惟有甄艳在一品松江伯周进房中做姨娘,自然求到了周进这里来。 要不然,他们从哪里凑够那笔赎罪银? 话说回来,甄家人有赎罪的机会,本身也要算作周进这厮的功劳。 署理玉田县令彭念因为失土之罪,流放到西北河州时,担心财力不够,便将庶子庶女及家中下人,全部遗弃在了北平城中。 幸亏周进出面,将这些人都及时赎买回来,逐一遣散,并将彭念的庶子庶女,托付给了谢希平代为照管。 如今,庶子彭康跟随谢希平做事,庶女彭佳、彭鑫则跟随谢希平的老母亲学做家务,都衣食无忧,得到了妥善安置。 彭念得到消息后,出于对周进的感激,便拿出了数十两银子,走通了当地官员的门路,给甄家人争取到了一个以钱顶罪的机会,算是在周进面前卖了一个好,还他一个人情。 不过,数年流放生涯,给甄家人的生活带来了诸多变故和痛苦。 先是甄艳生母在流放河州的第二年,便因为水土不服,医治无效,病重而逝。 甄艳的兄长甄青,生性放浪不羁,他在和当地年轻人为风月场所的某个清倌人争风吃醋时,被人下了黑手,捅死在野外,迄今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 母子俩两座孤坟,孤零零地坐落在河州城外某处不知名的山谷之中,怕是再过数十年,都难得有人前去祭拜了。 甄艳还有两个妹妹,当初曾卖给京营指挥孙绍祖,结果被殴打致死,不知道被丢在哪个深井之中了。 甄艳父亲受不了这种接二连三的严重打击,很快就满头白发,形销骨立,瘦成了一支竹竿,看上去垂垂老矣。 他的脑袋也有些糊涂,除了他的大儿子甄丹,他是谁都不认识了。 “父亲,是我啊,我是您的女儿甄艳(甄佳)啊!”甄氏姐妹俩跪倒在甄老汉膝前,流着眼泪说道。 “家宴?”甄老汉眯缝着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迟疑地说道,“这是哪家人在办家宴,有没有邀请我们?” 随后,甄老汉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甄丹的手说道,“快走快走,要不然待会儿被人拉上桌,不吃这顿酒饭也不好,吃了这顿酒饭,咱们又还不起人家这个人情。” 甄丹只好苦笑着劝说道,“父亲您听差了,不是说家宴,是您的女儿甄艳、甄佳,她们有许多年都没有看到你,一时间忍不住哭了。” “哭了,你好好地哭什么?”甄老汉不解道。 “不是我在哭,是两个妹妹甄艳、甄佳在哭。”甄丹耐心解释道。 “你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妹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可不要拿钱给她们呀。家中银钱本来就不多,我还想着攒钱给你娶媳妇呢。” 甄丹没有再和他父亲说话,而是两手一摊,向甄艳、甄佳姐妹俩说道,“父亲脑子有些不清醒了,而且他对于北地习俗,始终不大习惯。若是方便的话,还是让我将他带到南方去生活吧。” “那我得和松江伯先商量商量。”甄艳咬着嘴唇说道。 这一天晚上,甄艳、甄佳姐妹俩使尽了浑身解数,那些羞于提及的各种花样,都让周进这厮浅尝辄止了一遍,让他连声赞叹,大呼痛快不已。 “真是奇了怪了,以前央求你们二人不下数十遍,可你们姐妹俩,这个支支吾吾,那个王顾左右,就没有一次痛痛快快,能让我称心如意一回的。既然今日,你们俩都如此懂事,那我也不能没有表示。说吧,你们俩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说出来听听,但凡我周某人能办到的,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不过,当甄艳提出,她想把父亲安置在金陵时,周进顿时间明白了。 难怪让他坐享了一次齐人之福,原来还真是为了后面有事情央求他啊。 兹事体大,周进也不能不慎重考虑。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周进询问道,“你们几兄妹一起走?那我们的宝贝女儿周茉怎么办?” 甄艳说道,“我带着周茉回金陵,孩子身边不能没有母亲。但我妹妹甄佳还是留在北平你这里,她年纪还小,让她在你身边多待上一段时间,也能多争取几次机会,尽早怀上一个孩子吧。” 甄艳还说道,“而且我这次回金陵,也能帮助你看住南方那些产业。我们甄家也算是江南一带的坐地户了。金陵城中那两处宅子,自然有我在背后替您打理,城外三处田庄,则可以交给我兄长甄丹出面料理。你看这样可好?” 好是好,但周进还是感觉有些舍不得。他房中貌美妇人虽然众多,但甄艳却是他两世为人,所收用的第一个女人,自然在感情上,与其他人大不一样。 而且甄艳还长得高大丰壮,上身倒扣着两只排球一般,身后又有一对巨大的磨盘,这种爆火身材,让周进这厮见猎心喜,很是有些恋恋不舍啊。 但周进心中也明白,白秀珠是他嫡妻,眼下又马上要生产了,不可能让她南下金陵,就为了看守那些产业。 按理说,周进房中还有平儿、晴雯、方媛、张圆圆等姨娘,她们也有资格南下。 但是这些人都对金陵不熟悉,人生地不熟,又是妇道人家,需要出面和人交涉时,存在着诸多不便。 既然如此,周进便答应了甄艳的请求。 甄艳喜出望外的同时,又将周进按在身下,狠狠地欺负了他一回,让周进有些哭笑不得。 王子腾家办理丧事那几天,周进这里也忙得不可开交。 一方面,他安排方昆,去刑部给甄家人缴纳罚银,办理各种赎罪手续。 刑部那些司官,可没有一个人是善茬。 他们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得从甄家人头上敲诈上千两银子不可,谁让甄家人有钱,听说在荣府王夫人那里,就存下了甄家人数万两现银呢。 可听说是一品松江伯周进出面交涉此事,他们想了又想,把握不准周进这厮心里的真实想法,万一狮子大张口,将周进这厮给惹怒了,他不管不顾,纠集一帮缴纳罚银之人,前来刑部大堂闹事,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既然胆敢怂恿廪生们在顺天府衙门闹事,就敢怂恿这些人犯家属在刑部大堂闹事,这简直是一定的。 谁让他爵位高,脸皮又比城墙还厚,一般小错误拿他根本没辙呢。 思来想去,刑部司官们便给刑部堂官进行了汇报。 刑部堂官也感觉很为难。内阁次辅王子腾还没有来得及寻找周进的麻烦呢,在半路上就给嗝屁了,谁想和周进这厮对线,得考虑自己的八字是不是比周进更硬哪。 最后商议下来,给了甄家人一个极优惠的价格,仅花费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便帮助甄艳父亲洗脱了罪名,恢复了自由之身。 另一方面,周进还让平姨娘给甄艳母女俩,准备南下行囊和物品。从吃的喝的,到金银首饰,衣服布匹,整整二十个大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周进的女儿周茉、周莉从小玩到现在,正是感情浓厚最高的时候,陡然分开怕是会影响二人的情绪,周进便让方媛姨娘将周莉抱了过去,让周莉、周兴姐弟俩多玩一会儿。 至于周茉,陡然到达一个陌生地方,有她母亲在身边,估计一段时间,还想不到玩伴这种事情上来。 不过,周进在金陵的布局不小,这么大的产业,仅凭甄家人料理,不说周进不放心,估计甄家人自己也是诚惶诚恐。 为此,周进安排了刘掌柜的儿子刘能及他老婆孩子,也跟着一道南下。刘能的儿子也才一两岁,恰好可以给周茉做一个玩伴。 到时候,刘能的老婆方玲给甄艳打下手,刘能给甄丹打下手,再加上有林红玉负责统筹监管,想来应当问题不大。 只不过刘掌柜有些心存疑虑。但他心里也知道,孩子们长大了,不可能永远依偎在长辈身边,刘能这次南下,若是差事办得好,以后便有机会,接替他现在所担任的家中管事职位。 否则,刘能便需要接受其他管家的指派,做仆人的仆人,一辈子都没法翻身啊。 因此,纵使心中不舍,满肚子离愁别绪,但刘掌柜夫妇俩还是赞同刘能夫妇带着宝贝孙儿南下。他们老两口年岁大了,一辈子就呆在北平不挪窝了,但孩子们的前程,却不能搁下啊。 南下人员和物资都安排妥当之后,却还不能立即南下,因为在这个时候,运河上面还是一片冰封。 王熙凤返回北平,一路上都是坐着马车,但她轻车简从,又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自然不畏旅途艰辛。 但甄艳这次带头南下,老人、孩子都有,不但人数众多,行李物品也不少,坐马车目标太大,害怕被贼人惦记且不说,众人也根本吃不了这种苦头啊。 一直等到二月下旬,北方大地春暖花开、运河冰封消除之际,周进陪同甄佳,亲自将甄艳母女俩送上南下航船,看着船只消失在水天交接处时,才怏怏而归。 刘掌柜夫妇俩也跟着来到张家湾,他们看着远去的航船,相对无言,哭成了一对泪人。 这倒让周进有些心中不舍,但他转念一想,北平乃是风云际会之地,未来若干年,此处战事连绵,城头变幻大王旗,能早一步在金陵落脚,便多了一分生机,有这种好事,算是刘能一家人的运气了。他周进有什么对不住人家的? 此后几日,甄佳因为思念亲人,每天晚上痛哭不已,周进不得不连续陪伴了她多日,期间少不得也要强打起精神,用他的满腔爱意,浇灌甄佳那片荒芜的心田。 好在甄艳当初做管事姨娘时,一向与人为善,即便周进独宠了甄佳许多日,也不见有人公然抱怨。 倒是甄佳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劝说周进在其他妇人房中也稍作安歇,见周进不听劝,甄佳便将和她关系好的晴雯姨娘及彩云、茜雪等人,都喊到了自己屋子里。 众人嘻嘻哈哈,一番相互调笑,很快就将周进、甄佳积在心间的那些离情别绪给冲淡了,但周进这厮的腰子也没有落到好,他一连几日腰酸背痛,再也不敢点名让甄佳侍寝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0章 离情别绪(二) 不仅仅是一品松江伯周进屋子里,笼罩在一片离情别绪之中,附近不远处的荣国府,也同样因为工部郎中贾政,升转江西粮道一事,而蒙受生离死别之痛。 原来这一年正值京察,工部将贾政保列一等。至二月中旬,吏部堂官带领他进入宫中,将他引见给今上。 今上称赞贾政勤俭谨慎,外放他为江西粮道。 江西粮道秩正四品,而贾政现有的工部郎中官身,却是秩正五品,一下子官升两级,算是一次破格拔擢了。 于是贾政连忙谢恩,为了表明勇于任事的决心,他还当场奏明了起程日期。 王子腾挂掉后,许多人原本对金陵四大家族不看好,担心荣宁二府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便和贾氏一族慢慢地少了联系。 但如今听说贾政升官,知道他圣眷尚可,便又纷纷赶来道喜。 贾政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自然也无心应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宁,又不敢耽延在家,为此日夜忧心。 偏生贾母在这个时候,提议让贾宝玉成婚,给他冲一冲喜。 按照红楼原著中的情节发展,贾母在这个时候,当以“金玉良缘”为借口,让贾宝玉和薛宝钗成婚。 但因为有周进这号妖孽横空出世,他年轻有为,社交广阔,不仅有着进士功名,还受封为一品松江伯,薛宝钗见哥哥薛蟠的官司始终摆脱不开,便把心一横,投向了周进的怀抱之中,这个时候她在永宁公主府当差,自然不可能再给贾宝玉做老婆了。 而史湘云姑娘,这个时候也和卫若兰订了亲。卫若兰家虽然嫌弃史家人没有一点儿公侯之家的做派,彩礼须得几千两银子,但陪嫁却只有六床棉被,小气得令人发指。 但考虑到卫若兰刚从紫檀堡大爆炸中侥幸活下来,他现在担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属于营中的少壮派,说不定啥时候又要再上战场,届时刀枪无眼,什么都说不好。 倒不如花上一笔本钱,给卫若兰娶上一个他心满意足的姑娘再说。 难不成让卫若兰因为没有娶到心爱的姑娘,在战场之中伤春悲秋、满怀遗憾不成? 按理说,荣府中还有李玟、李琦、邢蚰烟等好姑娘。但邢蚰烟已经许配给了薛蝌,李玟、李琦又跟随她们母亲,纯粹倚靠李纨这个寡妇生活,这种家世背景,又哪里配得上荣府嫡公子贾宝玉? 思来想去,想要给贾宝玉冲喜,就只有那个病秧子林黛玉了。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虽然死了,但他曾高中探花,有一帮进士同年活跃在官场之上,不看僧面看佛面,遇到事情,即便不站出来帮助贾氏一族,但也不至于公然为难才是。 想明白了这一关节之后,史老太君便将贾政叫入房内,哽咽着说道,“我今年都是八十一岁的人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你如今外放了江西粮道,偏有你大哥在家,你又没有资格告亲老。你这一去了,我所疼的只有宝玉,偏偏又病得糊涂,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昨日叫赖升媳妇出去叫人给宝玉算了一下命,这先生算得好灵,说贾宝玉命中带玉,要娶了玉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话,所以教你来商量,你的媳妇也在这里。你们夫妇俩也商量商量,还是要宝玉好呢,还是随他怎么样呢?” 贾政陪笑说道,“老太太当初心疼我这个儿子,难道我这个做儿子的人,就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了么。只是宝玉不上进,所以时常恨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罢了。老太太既要给他成家,这也是应当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岂有逆着老太太不疼他的理。如今宝玉病着,儿子也是不放心。因老太太不叫他见我,所以儿子也不敢胡言乱语。我到底瞧瞧宝玉是个什么病。” 王夫人见贾政说着也有些眼圈儿红,知道他心里是疼儿子的,便叫袭人扶了宝玉过来。 宝玉见了他父亲,袭人叫他请安,他便请了个安。 贾政见宝玉脸面很瘦,目光无神,大有疯傻之状,便叫人扶了进去,他心想,“自己也是知天命的人了,如今又放外任,不知道几年后才能回来。倘或这孩子果然不好,一则年老无嗣,虽说有孙子,到底隔了一层;二则老太太最疼的是宝玉,若有差错,可不是我的罪名更重了。” 瞧瞧王夫人,哭得眼泪稀里哗啦,又想到他自己身上,复站起来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想法儿疼孙子,做儿子的还敢违拗?老太太主意该怎么便怎么就是了。” 这次贾宝玉和林黛玉二人之间的婚礼,办得极其草率,随便挑了个娶亲日子,一概鼓乐不用,按照宫里的样子,用十二对提灯,一乘八人轿子抬了来,照南边规矩拜了堂,坐床撒帐,便算是婚礼大成了。 因为属于冲喜,荣府邀请的客人不多。 周进当年因为推广蜂窝煤一事,和贾政有过一番合作,虽在贾氏义学读过书,但很快就被荣府扫地出门,周进和贾探春、贾惜春之间的婚事,又最终没有说成。 总而言之,双方恩怨说起来有些话长,但也谈不上有多么亲密。按道理,荣府是不需要邀请周进本人来参加婚礼的。 但周进作为一品松江伯,现任顺天府学教授,身份摆在这里,由不得荣府不高看两眼。 一方面,贾政还是想着周进和探春、惜春之间的婚事,能有一个好结果,自然要将周进邀请过来吃酒,加深一下彼此之间的联系。 另一方面,贾元春和王子腾都已经薨逝,贾政再一走,荣宁二府便没有了主心骨。 而四王八公一系,自从世袭一等公爵、刑部尚书高焕被免职后,遭受到重创,如今大家都人心惶惶,可不敢再指望谁了。 荣宁二府仅剩下贾赦、贾珍、贾琏这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平日里不给贾府招惹祸事就罢了,真要摊上了什么大事,或者遇到了什么关卡,他们这几个废材根本就不顶事。 一品松江伯周进过来吃喜酒,别人担心周进眼馋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想着周进这厮是一条疯狗,见谁都敢咬,便不敢轻易和贾府交恶。 出于这种考虑,贾政不但亲自上门,邀请周进去荣府喝喜酒,还将他特意安排在了主桌上,由他贾政亲自作陪。 周进穿越到红楼世界中,还是第一次见到林黛玉。她虽然头上盖着喜帕,看不清其神仙容颜,但那股子清雅脱俗的气质,即便隔着喜帕,也隐隐透了出来。 周进不禁想起曹雪芹笔下的那段描写:“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此刻的林黛玉,就像是从那泛黄的古籍中走出来一般,虽然身上穿着大红嫁衣,却难掩其自带的三分病弱、七分风流。 周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着他穿越过来,好歹促成了木石前盟,弥补了许多读者对于红楼结局的最大遗憾,不能不说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 直到旁边的贾政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宝二爷真是艳福不浅啊,娶了一个贤内助。”周进恭维地说道。 “还行,还行,他们都是好孩子。”贾政总不能在婚礼现场,说新婚夫妇俩的坏话,便附和着赞扬了一句。 但很快,贾政话题一转,开始诉说起了心中忧虑,“我明日就要南下赴任了,千里之遥,音信难通。家里这一摊子事情,再也照管不到,每念及此,便思绪万千,夜不能寐,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啊哈,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我帮你托管家里?”周进心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忠顺王陈西宁和锦衣府堂官赵全都想着对付你,今上也看你们四王八公一系不顺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学教授,又何德何能,敢做你们贾氏一族的护身符?” 周进只当做自己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言不由衷地劝慰贾政道,“世叔不必忧虑。这北京城中,天子脚下,最是安全不过了。再加上您简在帝心,只要在江西粮道任上勤勉做事,说不得便会很快重返部里任职,到时候便可以全家团聚了。” 贾政见周进装作没听懂,倒也不生气。毕竟人家是拿了礼金来喝喜酒,并不欠荣宁二府的人情,如果就这么随随便便,答应他贾政的托请,纯属愣头青一个,他贾政反而还要轻视这个一品松江伯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贾政热情地招呼道。 贾政是这么想的,既然从你周进口中得到一句承诺太难,那就将你灌醉,好歹让你在荣府安歇一个晚上,这样在外人看来,也算是荣府和松江伯府相互交好的迹象,由不得他人不仔细掂量一番。 周进见贾政不再提及家道艰难、托人照管之意,而只是纯粹让他喝酒,原本紧张的心理便很快松懈了下来,又加上荣府给主桌上准备的酒水,更是上等佳酿,周进感觉口感很好,便一下子喝了许多,很快就醉意朦胧起来。 “方昆呢,跟我过来的长随方昆在哪里?”周进大着舌头说道,满嘴都是酒气。 “方昆还在外头吃酒。时间还早,松江伯不妨在我外书房中坐一坐,长随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吃酒的机会,总得让他们吃饱喝足了再说吧。”贾政满脸笑意,劝说周进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搀扶着周进,向他外书房所在方向走去。周进感觉有些不妥,但他挣扎了一会儿,因酒后乏力,挣扎不开,也只能跟着贾政走了。 贾政便这样生拉硬拽,硬是将周进拖入到了其名下外书房中,搀扶着他在一张太师椅上躺好,还给他体贴地盖上了一件貂皮大衣。 “松江伯就在这里多歇息一会儿,等我忙完婚宴上的事情,再安排人手送你回家。”贾政对着意识不清的周进叮嘱了一句,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便赶紧离去了。 松江伯周进虽然是一位尊贵的客人,但来往宾客之中,也还是有其他一些颇有身份者,需要贾政这个荣府男主人前去招待啊。 周进在这张太师椅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有一个妖艳女人从屋外踅摸进来,趴在他身上任意施为时,他才蓦然惊觉。 “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太危险了,赶紧从我身上下去。”周进呵斥她道。 赵姨娘却不管不顾道,“怕什么?那个老家伙自己酒量也不行,被几名客人灌得人事不知,现正躺在王夫人那边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上身衣物解了下来,露出了两只肥硕木瓜,故意炫耀性地抖动了两下。那颤颤巍巍的迷人景象,让周进的呼吸很有些不畅。 “这这这……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周进呵斥她道。 他心想,这个女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太不知道规避风险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他这个一品松江伯,怕是要被人指着骂脊梁骨啊。 周进虽然略微有些生气,但赵姨娘得到了周进的允许,却像是吃了一口蜂蜜一般,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甜蜜的气息。 赵姨娘紧咬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在周进身上折腾了好大一会儿。事后又撅着她那张红润娇唇,将作案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让周进神清气爽,兴奋得差一点儿吼叫起来。 纵使周进心中,原本有些看不起赵姨娘,觉得这个女人水性杨花,有些恬不知耻的味道,但看在她如此卖力、尽心服侍的份上,还是在她肥臀上面拍打了几下,以示鼓励。 周进房中貌美妇人相当不少,但像赵姨娘这般沉湎此事、自轻自贱之人,却是绝无仅有,独她这一份啊。 赵姨娘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她这般主动求欢,难免会被周进所看轻,只是因为她在贾政身边,长期守活寡,乃久旷之身,又深知机会难得,实在是忍不住,才做出了这般没脸没皮的事情。 为了讨好周进,她便凑到男人耳朵边上,告诉了他一个小秘密,喜得周进浑身上下一激灵,光着身子站了起来,询问道,“此话当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1章 离情别绪(三) 赵姨娘看到周进如此激动,心中难免有些吃味。 她心想,我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全心全意服侍你,似乎还被你松江伯嫌弃,但你这厮刚一听到她的名字,便激动不已地跳了起来,连内裤都顾不上穿,这样一对比,让她赵姨娘情何以堪? 她的满腔柔情,不是都喂到狗肚子里了吗? 但赵姨娘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韶华将逝,还生下了两个孩子,而人家则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读书知礼不算,还是官宦人家出身,这样一对比,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也轮不到她赵姨娘拈酸吃醋啊。 于是她按捺住自己内心的烦闷心理,向周进说道,“我既然说给你知道,这还能有假?我冷眼旁观,她平日里虽然假装清高,爱洁成癖,但骨子里还是一个大俗人,舍不得这红尘繁华,处心积虑和那个贾宝玉套近乎,想要做荣府的嫡媳妇,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给我们家环儿做老婆,我还嫌弃她不会做家务活哩。” “说重点。”周进提醒道。 赵姨娘白了周进一眼,细说道,“当初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俩还在打贾宝玉的主意,到处造谣金玉良缘这个说法时,这个小骚货可能自知比不上人家宝姑娘,倒也没有什么异样。等到薛宝钗被征辟为公主府伴读,而贾宝玉又丢了脖子上的那块玉,以至于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之后,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每隔三五天,便派身边丫头给贾宝玉送东西,什么一束花啊,一个佛像啊,一包茶叶啊,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可谓司马昭人心,路人皆知了。不要说我,连王夫人都感到心里厌烦,只是这个骚蹄子打着为贾宝玉祈福的借口,不好意思回绝她罢了。她也自以为荣府相中了她,得知荣府要让贾宝玉成婚,娶林黛玉冲喜,她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便在厨房那边偷拿了一壶黄酒,躲在大观园某处庭院中,喝得酩酊大醉……” 偏生说到最紧要之处,这个赵姨娘便不说了,气得周进在她身上丰腴之处,用力揉了一把,催促道,“然后怎么样?” 赵姨娘却因了周进这一揉,感觉浑身上下都通透了一般,喜滋滋地笑说道,“那当然是我这个好心人,将她搀扶到一处空旷院子里了。政老爷为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婚事指定的新房,惟将荣禧堂后身、王夫人内屋旁边一大跨所二十余间房屋指与宝玉,余者一概不管。位于大观园中的一些庭院,便空落了下来,如今那处庭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听说那处庭院一个人都没有,周进不禁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想偷空瞧一瞧这个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中被称为“金玉质”的美人儿,究竟有着何等神仙颜值? 若是趁此机会,嘘寒问暖,俘获她的芳心,那就更好了。 但周进毕竟刚刚收用过赵姨娘,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感觉似乎有些不大好? 赵姨娘的花花肠子是不少,但却没有这种心理负担。 一来她徐娘半老,能吃到周进这个小鲜肉,已经是赚大了,若说能进一步讨好周进,从这厮手中再捞一些金银首饰,那就再好不过了。 二来,她也想趁此机会,将那个狐媚子拖下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轻视自己,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摆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范儿? “都不过是想钓金龟婿,谁又比谁高贵?”赵姨娘心中愤愤不平道。 “走走走,去看看。”赵姨娘拖着周进直往外走。这几天,贾政的心思都在贾宝玉那边,对于她们母子俩不闻不问,让赵姨娘很是气闷,她做梦都想红杏出墙一次,暗中给贾政一个好看。 周进却没有赵姨娘这么轻佻大胆,他让赵姨娘走在前头,他自己则跟在后面不远处,即便被人撞见了,也能解释说,他是想寻找茅房在哪里,不怕别人产生怀疑。 好在今日,荣国府宾客盈门,人来人往,周进跟着赵姨娘,很快就踅摸进了大观园中。 周进还处于醉意之中,一阵冷风袭过,但觉眼花头眩,辨不出路径。四顾一望,皆是树木山石,楼台房舍,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只得跟随赵姨娘,沿着一条石子路慢慢地走下去。及至来到某处房舍跟前,又找不着门,好在有赵姨娘带路,周进越过一处竹篱,从某个月洞门进入,迎面忽有一带水池,约莫有七八尺宽,石头砌岸,里面一汪碧绿清水,汩汩地不知流往哪边去了,上面有一块白石横架在上面。 周进便趔趄着脚步,顺着石子甬路走去,转了两个弯,只见有一房门,上面张贴着一张美人画,画上那个女子明眸皓齿,有飘然欲仙之气。 他看着这张美人画有些熟悉,这才蓦然惊觉,此处不正是怡红院么?当初为了勾引探春妹妹,周进曾在荣府做过一段时间家教,便是在这里,给荣府贾宝玉、贾环、贾兰等人补习功课。 周进根据个人记忆,转身遇到一个小门,门上挂着葱绿撒花软帘。他掀帘进去,抬头一看,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 这时候,赵姨娘已将四面雕空紫檀板壁上面镜子上的那个西洋机括打开,手指着内中一副最精致的床帐,向周进努了努嘴,随后便返身退出去,将房门从外面重又锁上了。 周进心想,这个赵姨倒是挺知趣。 他定睛一瞧,只见床上那人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她手上甚至还拿着一个麈尾念珠呢。 这不是那个带发修行的俏尼姑妙玉,还能是谁?她清丽脱俗,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冰清玉洁中带着几分孤傲。 妙玉也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些声响,不过她并没有太在意。 此时此刻,她还沉浸在某个梦境之中。在梦里,史老太君做主,把她许配给了荣府嫡公子贾宝玉。 虽然妙玉也知道,贾宝玉就是一个废柴,但架不住他长得好看,卖相好,家世也好,哪怕不出仕,也能一辈子养尊处优,对于想捞一张长期高级饭票的妙玉来说,这可是她的顶配对象啊。 但是在妙玉的那个梦中世界,贾宝玉却好像不怎么配合。明明是在洞房花烛之时,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他却一会儿询问道,林妹妹在哪里,一会儿又说道,我要找宝姐姐,气得妙玉差点儿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你一个大男人,这种羞死人的事情,就不能主动些么?”妙玉自言自语道。 “什么情况?”周进莫名其妙道。难道这个妙玉对我有意思?可想一想也觉得不可能,他来大观园也有若干次了,但还从没遇见过妙玉哩, 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冒着一定风险来到怡红院,就为了看一看妙玉姑娘的妩媚真容。 而妙玉不等周进有所动作,她便开始手脚并用,将自己浑身上下的衣裳都解了下来,那肥而不腻的白皙身子,让周进神魂失守,差一点儿呆若木鸡。 也难怪在红楼原著中,那些头一晚打劫过荣府的歹徒,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再次来到荣府,将妙玉这个美丽姑子给劫走,这个俏尼姑确实颜值高、身材也好啊。 及至妙玉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半眯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周进怀中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美丽女人,一直嚷嚷着“爱我你就亲亲我,爱我你就抱抱我”,周进这厮按捺不住内心的窃喜,半推半就之间,和妙玉共赴巫山云雨,恣意放纵了一回。 说一句实话,周进绝对不是那种提起裤头不认账的人。他也想在事后,再和妙玉相拥而眠,哪怕是温存片刻,说一些贴心话,加强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好哇。 但当他听到门外的赵姨娘说,已经有两拨人找到这边来了,说是周进的长随方昆急得很,到处嚷嚷着寻找松江伯,已惊动了不少人。 无奈之下,周进只好恋恋不舍地再看了妙玉几眼,随即匆忙离去。 众人见到周进安然无恙,便一下子放了心,瞧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便劝说他尽早安歇,睡一觉就好了,也没有谁询问他先前究竟去了哪里。 次日贾政祭拜宗祠,又拜别了贾母、妻儿及诸位亲朋好友。大家举酒送行,一班子弟及晚辈亲友直送至十里长亭,才泪洒而别。 周进也跟着凑热闹,相送了一回,让贾氏族人感觉很有面子,那个贾珍还邀请周进去宁府吃酒,以示亲近之意。 但周进昨日刚收用妙玉,还不知道事情发展得怎么样了?那个妙玉性格刚烈,她酒醒之后,发现自己的清白身子被周进这厮得了去,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实在是不好说。 周进现在只想找到赵姨娘,当面问清楚,对于宁府贾珍的邀请,自然是敬谢不敏了。 不过,当贾环也随口邀请他去家中坐一坐时,周进却一口答应了下来,让贾环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想不到一品松江伯居然这么给他面子? 诸人都以为周进这厮或许还念想着他和贾探春之间的婚事,对于他向贾环特意示好的行为,都会心一笑,不以为意。 周进来到贾环屋子里,对着赵姨娘使了一个眼色,赵姨娘立即心领神会道,“你这个环儿,贵客进门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咱们这里连一包上好的茶叶都没有,又怎么好意思招待贵客?” “给你五两银子,赶紧去外面商铺里买一两顶好的茶叶回来。”赵姨娘吩咐贾环道。 贾环有些不解,“即便咱们这里没有上好茶叶,去夫人那里要一些也就是了。何苦自己花这笔冤枉钱?” 赵姨娘没有好气地说道,“人家愿意看你交游广阔?到时候把松江伯邀请到她那里去,你就只能陪侍末座了。” 贾环一想也是,便请周进稍待片刻,容他去去就回。 等贾环走后,周进连忙询问道,“昨日我走后,那个妙玉醒来了没有?” “不醒来,难道一直装睡?”赵姨娘语气淡淡地说道。 直到周进将其搂入怀中,上下其手,将其逗弄得气喘吁吁之后,赵姨娘才老实交代道,“你刚走不久,我也懒得多等,还想着早些过去吃席哩。便给她喂了一些池子里的冷水,她便慢慢悠悠地醒转过来了。及至她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赤条条的,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开始,她还以为是环儿玷污了她的清白身子,扬言要和我们母子俩拼命,即便官司打到老太太那里去,她也要为自己寻求一个公道。我见她性子如此刚烈,生怕她到处喧嚷,把我们的丑事也暴露了出来,便把真相告诉她说,是松江伯收用了她,与我们家环儿可没有任何关系。她这才低头不语,愣怔了许久。” “后来呢?”周进追问道。 赵姨娘说,“后来她便说道,不能我赵姨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她须得和你见上一面,当面对质,若是您松江伯认可了这件事,那自然与环儿没关系,否则这件龌龊事情,便必定是环儿做下来的,除非我将她杀人灭口,不然她非得说出去,让我们家环儿声名扫地不可。” “她倒是豁得出去。”周进啧啧感叹道。 要知道在红楼世界之中,妇人们普遍对贞洁看得很重,即便像赵姨娘这种水性杨花之下,那也是在私底下偷偷摸摸,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 妙玉若是坚持将此事公开,贾环当然难逃干系,但她本人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怕是真要一辈子独坐青灯了。 “见面对质,有何不可?”周进答应道,“你让她明日到柳家花园逛一逛,我在那里等她。” 说罢,周进也不待贾环回来,便火速离开了赵姨娘屋子里。他的身子骨有些弱,近几天又消耗甚大,实在是禁不住赵姨娘那如狼似虎般的反复纠缠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2章 合作办学(一) 次日一大早,周进便赶到了柳家花园。 春日的柳家花园,繁花似锦,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翠绿的柳枝轻拂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迎春花、玉兰花、桃花、杏花竞相开放,香气扑鼻。 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蜜蜂忙碌地采蜜。偶尔有几只小鸟在树梢间欢快地跳跃,清脆的鸟鸣声在空气中回荡。 周进站在花园中的小径上,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色,心中却有些焦虑。 他已经在花园中等待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妙玉的身影,以至于周进有些怀疑,前日下午他在怡红院中的那一遭风流缱绻,是否真实发生过,是不是都如梦一场? 或者,妙玉忍不住内心这口恶气,在史老太君面前把他告发了?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分辨,但却足以让他声名扫地啊。 好在中午的时候,周进得到了一个准信。 赵姨娘打发了其身边丫头小吉祥前来报信,说是她和妙玉没说好,今日便不过来了,等哪天妙玉想明白了,再来和松江伯联系不迟。 周进虽然心中不高兴,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扫兴地挥了挥手,让小吉祥先回去了。 他要是知道,妙玉之所以不肯来,是因为赵姨娘在她面前故意嘚瑟,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有些话还特别下流,特别难听,让妙玉恼羞成怒,便不肯再和周进会面了,周进怕是要气得暴跳如雷。 这个赵姨娘,除了那方面的活儿做得不赖,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当初理国公府这一处阔大宅院,看中的人家有不少。理国公府之所以作价上万两银子,卖给了桃李书院背后的周进,本意上还是出自四王八公一系的授意,想给周进挖一个大坑。 要知道,周进当时只是五品云骑都尉,他若是真敢堂而皇之地搬进理国公府,便是犯了僭越之大罪,他好不容易捞到的那个五品云骑都尉的头衔,便很有可能保不住了。 但周进却一直没有住进来,反而在对理国公府进行一番必要打整之后,将其改造为柳家花园,供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在此散步、溜达、玩耍。 毕竟是国公府的底蕴,里面亭台楼阁,园林绿化,本来就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再加上周进以后世的眼光,对这处宅院的布局进行了一番微调,设计理念新颖,很快就使这里变成了北平城中一处风景名胜之地,前来游玩者不知凡几。 而周进当然也不可能干纯亏本的买卖。他在原理国公府大门处,修建了若干商铺门面,租赁给那些生意人家,每年可得不少租金。又将理国公府东、西跨院,分别租赁给了状元楼和某个戏班子,此举又能为桃李书院创收若干。 紫檀堡大爆炸以后,桃李书院设置在北平城外的数个学堂都被夷为平地,如今除农学堂、武备学堂迁至通路镇上的周家大院,其他学堂,如崇文堂、风月堂、商学堂等,都是在柳家花园办学。 至于李纨、贾迎春、李玟、李琦等人执掌的女子学堂,更是在柳家花园打整好后的第一时间,便从桃花巷搬迁到这里。也省得周进喜好美色的名头,影响到了女子学堂诸位生员的清誉。 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谢希平、胡永,崇文堂副堂主贾芝,崇文堂主讲董晟等人,原本都在各自办公室里,听说一品松江伯周进在柳家花园转悠,还以为他是过来检查工作的。 但因为诸人没有接到周进本人的提前通知,他们也不敢自专,便派人偷偷地通知了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等到冯紫英过来之后,大家汇合在一块儿,集体来见周进。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过是随便过来看看。”周进笑说道。 “你是过来随便看看,但我们确实有重要事项要向您汇报啊。”冯紫英回答道。 他也曾参与过紫檀堡防御战,但因为他原本没有正式官身,所以朝廷在论功行赏时,得到的好处不仅比不上周进、韩奇、魏西平等人,甚至都比不上陈也俊、卫若兰。 陈也俊、卫若兰已从五城兵马司巡城校尉提升为某路兵马司副指挥,而冯紫英却只能捞到一个巡城校尉的职务,合着他冯紫英,还落到陈也俊、卫若兰这两人的后头了? 冯紫英闷闷不乐,他也志不在此,便干脆没有接受这个封赏,仍旧做他的桃李书院院长兼武备学堂堂主好了。 冯紫英向周进介绍说,桃李书院如今发展还不错,生源也有一定保证,但因为桃李书院成立不久,名气还没有打开,又因为桃李书院附设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学堂,如商学堂、农学堂,甚至还有风月堂、女子学堂等,以至于顺天府境内的其他书院生员,难免会阴阳怪气,说一些不利于桃李书院的坏话。 “我们桃李书院的生员们,若是当场辩论一番,难免会被人说成是小题发作。但若是毫不理睬,对方又会得寸进尺,话越说越难听。这些天来,消息反馈到我这里,我思前想后了一番,感觉问题很棘手,便只能请求松江伯出手,将这个难题及时化解了啊。要不然问题长期持续下去,影响桃李书院和其他学院的关系,也不利于桃李书院学员,尤其是崇文堂学员们的对外交往啊。” 说实话,风月堂学员也好,女子学堂学员也罢,都是以女性为主,大周朝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学员不过是学唱流行神曲,学一些简单的文字和女红,和北平城中替他书院学员,不但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甚至连见面都很难,也就不存在一见面就被人家言语攻击的难题。 武备学堂、商学堂、农学堂等学堂生员,基本上都出身卑微,进入学堂不是为了读书科考,而是为了学一门技术,混一口饭吃,这和其他书院的办学初衷不一致,即便被人抨击,但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问题主要出在桃李书院崇文堂,它和其他书院的办学逻辑一致,构成了一种明显的竞争关系。 崇文堂的乡试辅导班、院试辅导班已成为品牌系列,这两年的院试、乡试,有不少人都考中了,刚揭晓不久的春闱杏榜,也有一两名新科进士,曾在桃李书院求学,他们得中后,还在次日拜访了贾代儒、董晟等主讲教师,也拜访了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让神武将军冯唐都感觉格外惊喜。 松江伯周进分润给他身边小弟冯紫英的好处,委实有些大呀。长年累月下去,这么多进士、举人都向冯紫英执弟子礼,将要积累多少人脉关系,这不比冯紫英沉沦下僚,在小官儿的位子上累死累活要强? 但是话说回来,冯紫英作为桃李书院院长,也不能只享受其中的好处,而不履行必要的义务。 桃李书院崇文堂的生员们在社交来往中受到了委屈,便需要冯紫英这名院长统筹解决,要不然对崇文堂今后的招生不利,对崇文堂生员们今后的仕途发展也不利。 可惜冯紫英作为武勋贵族子弟,让他打打杀杀没问题,让他缓解读书人之间的相互攻讦,改善桃李书院崇文堂和其他书院的院际关系,他则力有不逮了。 因此,冯紫英看到周进此番前来,便第一时间抛出了这个难题。 周进沉思道,“这问题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你放心好了,等过上一段时间,我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周进说完这些后,又和谢希平、胡永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还取笑贾芝有没有偷看过他新订下来的那房漂亮媳妇,贾芝笑而不答。 这便是贾芝过继给贾代儒做曾孙的好处了。他若是在原来那个家里,大兴县学教谕张应华怎么看得上他这厮? 但如今,他贾芝也勉强算是举人家庭出身,又凭借贾代儒的关系,兼任了桃李书院崇文堂副堂主,负责行政后勤之类事情,也算是创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业。 张应华当初将身边一对儿女,都安排到周进的弟弟周益身边做事,但周益年纪还小,尚且懵懵懂懂,不解风情,仅他自己身边两个貌美的通房丫头,都还来不及收用,又怎么可能顾得上张含亮这里? 张应华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便熄灭了这种不应有的心思,恰好桃李书院崇文堂主讲贾代儒托人上门求亲,他们夫妇俩商量过后,便应下了这门婚事,准备下个月就成婚了。 寒暄过后,周进便带人离开了。妙玉不想见他,但他却想见一见妙玉呀。以他如今一品松江伯的身份摆在这里,想见谁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为妙玉准备一份见面礼再说,说是赔偿也行,说是心意也罢,总不能空手上门。 按道理,妙玉是一个带发修行之人,热衷于拜神礼佛之事,平日里又自诩品性高洁,周进给她送东西,应当往这些方面靠上去,比如说一座黄金佛像啊,一枚玉观音啊,或者五年前冬天谁在梅花上收集的一坛雪水、或者三年前秋天谁在桂花上收集的一瓶露水之类附庸风雅的狗屁玩意儿。 但周进却反其道而行之,怎么俗气怎么来。他给妙玉准备的礼物是黄金项圈一只,黄金手镯一双。他要以黄金为锁,将妙玉给套回家中。 随后,周进便去了荣国府,提出想要参观贾府家庙栊翠庵。 “你也知道,我们老周家的门面要比以往大多了,该有的规格和设置,也应当一项一项的置办起来。但说一句大实话,我们老周家毕竟是暴发户,和你们荣宁二府这种传承百年的大家族没法比,许多事情都得参照着你们贾府的做法,供我们老周家学习的地方还有许多啊。就说家庙这一块,我是完全不懂,我身边两个管家方昆和老刘,这些方面也不太清楚。便想着到你们贾府家庙栊翠庵走一走,看一看,汲取一些经验。因为此事贸然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周进笑着解释道。 贾琏心中有些怀疑,有人说周进这厮和赵姨娘有些不清不楚,难道是府中下人们胡乱猜测,把话给传错了,周进这厮没有打赵姨娘的主意,而是在打栊翠庵那个俏尼姑妙玉的坏主意? 妙玉代发修行,乃自由之身,她是被荣府请到贾府家庙来的,与贾府并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荣府既不能决定妙玉的去留,也不必为妙玉提供人身保护。 周进这厮想要打她的主意,那就随他去好了,与荣府有个毛关系? 想到这里,贾琏便热心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二叔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要和松江伯您交好。您是我们荣府贵客,我只怕请都请不来,又怎么能说贸然打扰呢?” 贾琏热心地带着周进,前往大观园栊翠庵。不过,将周进带到山脚下后,贾琏便提前告退了。 他得到消息,薛姨妈今日不在屋子里,她已出城到通州张家湾,想瞧一瞧她那个宝贝儿子薛蟠。 内阁首辅张楚尚未病逝前,经由永宁公主张诗韵的暗中操作,将薛蟠的判罚由斩监侯改为流放洮州,好歹保住了他一条小命。 薛家人使了大量银子,让薛蟠这一趟绕道通州张家湾,为的就是方便薛蟠和亲人们见面。 但夏金桂先是勾引薛蝌未果,随后又和夏三苟合在一起,及至她和宝蟾将贾琏哄骗得手,恍如得到了美玉珍宝一般,早就将薛蟠忘记得一干二净。 薛蟠要从通州经过,为此,薛姨妈早已和夏金桂打过商量,意思是大家一块儿去通州,好歹让他们夫妇俩见上一面。但夏金桂却借口身体不好,让宝蟾替她前往,薛姨妈也不好用强,只得罢了。 等到薛姨妈、宝蟾等人走后,夏金桂便立即托人给贾琏送信,告知了这个消息。贾琏深知机会难得,当然是想着早一些到夏金桂屋子里鬼混了。 周进不清楚背后因由,还只当做是荣府诸事繁杂,离不开贾琏这个管事之人,便点了点头,让贾琏自便即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3章 合作办学(二) 周进穿过一片苍翠的竹林,小径两旁是茂密的灌木和野花,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小径上,形成一道道光影交错的图案。 偶尔,几只小鸟在枝头欢快地歌唱,清脆的鸟鸣声在空气中回荡。 他来到了栊翠庵前,只见庵门古朴典雅,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题着“苦海慈航”四个大字。此乃已故贤德妃手迹,当年贾元春省亲时,怱见山环佛寺,忙另盥手进去焚香拜佛,并亲题了这块牌匾。 庵内香火鼎盛,供奉着佛像,香烟缭绕,给人一种宁静肃穆的感觉。 “此乃贾府家庙,向来不接待外男,请问施主找谁?”庵内,一位年老嬷嬷问道。 周进朗声说道,“我乃一品松江伯,想向妙玉师傅咨询一下事情,已向荣府琏二爷进行报备,还请老嬷嬷能够行个方便。” 昨日,赵姨娘刚来找过妙玉,两人大吵了一架,尤其是赵姨娘,各种污言秽语张口就来,把妙玉都气哭了两三回,以至于妙玉已经给她身旁的两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下了禁令,以后不允许赵姨娘再进入到栊翠庵内了。 但是妙玉却并没有说,不允许一品松江伯周进步入栊翠庵内。 事实上,在和赵姨娘谈崩后,妙玉特意找来荣府一些消息灵通之人,询问这个一品松江伯周进究竟是何等人物。 有人说,松江伯乃国之干城,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实乃忠君爱国之典范。而且他还脑筋灵活,赚钱的法门一个赛一个,家中资财怕是有数十万。 听到这里,妙玉忍不住点了点头,脸上也笑意盈盈,显然心情大好。 也有人说,周进这厮风流不羁,喜好美色,家中妻妾成群。早在大妇白秀珠进门前,他膝下便儿女双全,甚至连荣府里的头一个琏二奶奶王熙凤,都被他捉回家暖被窝去了,实在是荒唐不经到了极点。 现在他更是想打薛宝钗、贾探春等人的主意,想要兼祧并娶,可惜被永宁公主张诗韵截胡,没能让他称心如意,接下来,还不知道他想要霍霍谁家的好姑娘呢? 说到这里,妙玉的脸色就很有些不好看了,她可不就是被周进这厮给霍霍了吗? 这一天,她生气得厉害,连晚饭也没有吃。 但不管如何,在她身边下人们看来,妙玉和周进之间,有了一些暧昧不明的纠葛,则是肯定的了。 无论是两个年老嬷嬷也好,还是那个小丫头也罢,说实话,都不愿意一辈子跟着妙玉,在贾府家庙中虚度光阴。 出家人修身养性,酒不能喝,肉不能吃,花衣裳也不能穿,吃不好喝不好,图一个什么呢? 她们早就巴不得妙玉动了凡心,嫁给哪个有钱阔少,不拘是做大还是做小,反正她们有机会吃香喝辣就成。 她们甚至还安利过妙玉,说是既然贾宝玉那里没有了希望,或许给贾环那个臭小子做老婆也行,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的家底,足以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了。 但妙玉虽然父母俱亡,但她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小养尊处优,身份格外高贵,又如何会把贾环这个不成器的荣府庶子放在眼里? 他读书不给力,袭爵也无望,外貌猥琐,举止荒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身边嬷嬷和丫鬟们劝不动她,也只能罢了。 如今瞧这情况,妙玉似乎和一品松江伯周进扯上了联系,若是妙玉真能嫁给周进做贵妾,她们也能摆脱陪伴青灯古佛的清冷生活,心中如何不喜? 因此,这个年老嬷嬷都懒得向妙玉进行通报,便自作主张,将周进引入到了妙玉所在的东禅堂。 妙玉身着一件僧衣,正在堂内佛前诵经祈福,她的气质高雅脱俗,仿佛与世无争,不悲不喜。 年老嬷嬷在她耳边小声说,一品松江伯周进已进入庵内拜访参观时,妙玉不由得愣怔了一下。这个松江伯还真是手眼通天,居然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很快,妙玉就发现周进走了进来,她顿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来做什么?” “过来看看,过来看看。”周进讨好般地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妙玉身前。 周进定睛一瞧,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红肿,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她的僧衣凌乱,头发也散乱在肩头,没有了往日的整洁与清丽。 妙玉低垂着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她此刻的狼狈。她双手紧握着,青筋暴起,显露出她内心的挣扎与不安。 周进轻轻走近她,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妙玉此时满腔怒火,还想要说些什么,她守身如玉,就是为了卖出一个好身价,结果却被周进这厮趁虚而入,坏了她最大的筹码,让妙玉心中岂能不怒? 但当她冷眼瞧见周进将一些黄金首饰递交给了她身旁这位年老嬷嬷,妙玉的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 按道理,她应当显示自己的高洁品质,将这些金器打落在地,再将周进这厮呵斥一顿,让对方颜面扫地。 但妙玉转念一想,毕竟是好几百两银子,总不能让周进这厮白得了她的清白身子,这些金器便当作是她的卖身钱,她不拿白不拿。 不过即便如此,妙玉也没给周进什么好脸色,只是说让周进下次再来,她现在可没有什么好心情。 周进不以为意,连声说道好好好,便干净利落地提出告辞了。 “这个松江伯倒是不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儿都不难缠。”老嬷嬷反复揣摩着手中金器,喜滋滋地说道。 妙玉从江南来到北平时,还是有一些家底的,荣国府也对她们主仆数人提供了些许资助。 但奈何这么多年下来,妙玉坐吃山空不说,在吃喝方面又格外讲究,导致花钱如流水,已经渐渐有些入不敷出了,这也是妙玉为何想着嫁给王公贵族子弟的因由。 要是找不到接盘侠,她拿什么怡情养性,继续潇洒? 不过对于一品松江伯周进,妙玉感觉有些把握不准。 其实,她昨晚也想了许多,她并不在乎周进这厮是不是花心大萝卜,但在要不要让周进这厮兼祧并娶,给她一个大妇名分的事情上,妙玉感到左右为难,拿不定一个主意。 妙玉本身就是一个聪明人,而且女人也最了解女人。 她早已根据旁人的说法,发现了张诗韵和周进之间的暧昧关系。 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周进一想到兼祧并娶,女方就被永宁公主张诗韵立即征辟了?要说张诗韵没有想法,她妙玉打死也不信。 因此,妙玉若是提出让周进兼祧并娶,即便得到了周进的认可,也过不了张诗韵那一关。她到时候将妙玉请到永宁公主府做尼姑,妙玉难道还敢拒绝不成? 可若是给周进做贵妾,妙玉又觉得自己有点儿亏,她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子弟,哪能自降身价,轻易走到这一步? 妙玉还想着故意拿捏一下,总得装模作样,摆足了架势,才好和周进这厮讨价还价,得到一个好待遇。 但周进却一连多日,都没有再来看望妙玉,他忙于顺天府学的合作办学事宜,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冯紫英所说的那个难题,对于红楼世界中的人们来说,确实比较难办。但周进两世为人,上一世曾见过各种眼花缭乱的教育产业化乱象,解决类似问题,自然是手到擒拿。 他所提出来的对策,便是合作办学。 恰好这几天,周进的嫡妻白秀珠,给他生下了一个嫡长女周棠,紧接着又是贵妾海兰珠,给他生下了庶子周顺。 众人得知消息后,都相互约好了一个时间,集体赶到桃花巷,给周进道贺。 众人在酒桌上,便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合作办学这个话题。 “怎么合作?”冯紫英、谢希平、胡永、贾芝等人都对此有些懵懵懂懂,不得不向周进真心求教道。 周进笑道,“此事简单。既然其他书院学员对桃李书院崇文堂各种指责,那便把其他书院的学员,请到桃李书院来读书,也将桃李书院的学员,送到其他书院进行访学交流。这样长此以往,便将桃李书院崇文堂和其他书院搅和在一块儿了。大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还敢对崇文堂说三道四?” 周进是顺天府学教授,冯紫英是桃李书院院长,只要两人说好,让顺天府学和桃李书院合作办学,搞几期交换生协议,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众所周知,桃李书院崇文堂有两位名师贾代儒、董晟,在科考复习方面很有一手,已培养出多名举人、进士,其院试辅导班、乡试辅导班,开大周朝科考辅导之先河。 都不用周进、傅检二人在顺天府学卖力吹嘘,崔茂等贫苦廪生听说有免费去桃李书院乡试辅导班插班就读的机会,很快就为此争抢起来。 没奈何,周进只好在顺天府学进行了一场选拔性考试,择优录取了十名廪生,送到桃李书院崇文堂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科考训练。 而根据对等原则,桃李书院崇文堂,也推荐了十名生员过来,感受顺天府学的学习氛围,或者借此积累人脉。 这以后,谁要是再在公开场合,发表一些不利于桃李书院崇文堂的言论,便不仅仅是得罪了桃李书院崇文堂,也等于是在无意中得罪了顺天府学呀。 桃李书院崇文堂当然不会仅仅满足于和顺天府学进行合作。 在周进的指点下,冯紫英、谢希平先后拜访了云峰书院的院长李明清、西山书院的院长钟有道,商谈合作办学事宜。 李明清是三甲进士出身,钟有道虽然仅有举人头衔,但他家族中有两个远房侄儿都考中了进士,也勉强可以说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他们俩本来是看不上冯紫英这号纨绔子弟,对于桃李书院上门寻求合作一事,便有些兴致缺缺。 及至冯紫英提到,可以让云峰书院、西山书院选拔一批生员到桃李书院崇文堂进修,两位院长顿时心动了。 他们俩也算是考场中冲杀出来的人了,都知道读书不是读死书,更不是死读书,早就听说桃李书院崇文堂在科考复习训练中有一手,但却一直不了解详情,也不敢贸然照搬桃李书院崇文堂的那些备考手段。 现在冯紫英有意寻求合作,双方互派交换生过来,对于云峰书院、西山书院来说,倒不是不可以从中做一点文章。 李明清心想,云峰书院那些读书种子,十之八九都有可能乡试得中之人,便不送到桃李书院崇文堂了,但可以将一些成绩中上、介于有希望考中但又希望不大的这批人,送到桃李书院崇文堂进行强化训练,以观成效再说? 当冯紫英提道,桃李书院崇文堂和顺天府学是一种开放性的合作关系,对于云峰书院而言,只要选择加入进来,不仅可以和桃李书院崇文堂进行合作,还可以和顺天府学进行合作,也相互派出交换生时,李明清更加感兴趣了。 他很快想到,云峰书院有少数几个纨绔子弟,不比学习比吃穿,不比成绩比父母,以至于云峰书院部分生员中间,存在着一些很不好的风气。 但李明清当初也是看在他们父母的面上,拿了对方的好处,把他们招录进来的,总不能立即将他们开掉,如今倒是可以把这几个瘟神送到顺天府学,让一品松江伯周进操心两个月再说。 思绪至此,李明清心中大定,连忙接受了冯紫英的提议。 西山书院院长钟有道是钟栅、钟杰两位进士的远房叔叔,知道他这两个远房侄儿和周进、冯紫英等人交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桃李书院崇文堂和顺天府学有意合作,他们西山书院便配合一下,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顺天府学、桃李书院、云峰书院、西山书院等学校合作办学一事,在年轻读书人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没有参与合作的书院,其学员还有些愤愤不平,认为少了一些相互交流的好机会。 困扰许久的难题迎刃而解,冯紫英感到非常高兴,但他一想到家中那些破烦事,又有些神情沮丧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4章 舔狗觉醒(一) 三年前,桃李书院涉赌一案,理国公府世袭一等子爵柳芳因为站错队伍,被免官处理不算,还因为查抄财货的数目不对,被今上勒令弥补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因此,理国公府被迫卖儿鬻女,一蹶不振。 不仅庶长女柳珊下嫁给了金城商户之子陆河为妻,其嫡女柳岩也被一品松江伯周进做媒,许给了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 这本来没什么,可要是这个冯紫英拒不接受,反而还和已故内阁次辅王子腾的庶女王熙鹊眉来眼去,纠缠不休,这对于柳岩及整个柳家人来说,就不啻于是一种巨大的羞辱了。 她作为堂堂理国公府的嫡女,又不是长得不好看,居然比不过王家庶女?这让他们柳家人的颜面往哪里搁? 因此,理国公府的家主柳芳及其夫人,不止一次给柳岩出主意,让她一定要上点心思,把冯紫英的心儿勾住,要不然到时候冯紫英单方面提出退婚,她柳岩未必还能有机会嫁给王公贵族之家的嫡长子了。 但当时柳岩还小,仅十二三岁,不仅她本人懵懵懂懂,浑不在意,她的情敌王熙鹊也并没有把她这个小姑娘放在心上。 当时冯紫英对王熙鹊非常上心,逢年过节就送这送那,虽然名分没有定下来,但金银首饰却送了不少,价值高达数千两银子。 亏得冯紫英是跟着周进厮混,兴办千紫纺织场发了一笔小财,可以从他自己的小金库中承担这笔开销,不必走公账,要不然冯家人得知后,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你冯紫英出身不赖,好歹也是神武将军之子,你做什么不好,要去给那个王熙鹊做舔狗?须知舔狗舔到最后,必定一无所有啊。 说实话,这个道理,冯紫英也不是不懂。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在周进这厮身边瞎混了许久,早就从周进口中听说了许多混账话,比如说“女人的身子给了谁,心儿就给了谁”“女人要你钱就是不爱你”,但问题是,冯紫英在王熙鹊身上投入的沉没成本那么大,他又确实很吃王熙鹊的颜值,这件事情便基本上等于无解了。 感情的问题上,周进、韩奇等人顶多劝说一两句,但也不可能强迫冯紫英和王熙鹊彻底断掉。万一如冯紫英所说,他们俩最后真成了呢? 王熙鹊也自以为她将冯紫英拿捏得死死的,便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紫檀堡大爆炸那一段时间,冯紫英生死未知,王熙鹊却不受此事任何影响,反而去万寿寺上香,和宫里周太监的侄儿相了一次亲。 虽然因为王家人索要的彩礼太高,导致这门婚事没有说成,但也足以让冯紫英,成为了北平城中王公贵族子弟们口中的一个笑柄。 “周太监的侄儿都看不上,他冯紫英却甘愿做王家人的舔狗。我要是活成他那副怂样,还不如买一块豆腐撞死算了。”有人讥笑他道。 也有人说,“要怪就怪王熙鹊,明明不喜欢冯紫英,却偏偏要去招惹他,可怜神武将军之子,情感不顺,怕是今后要变成废人一个了。” 果不其然,冯紫英得知这个消息后,情感上遭受了很大的心理创伤,他一连在家中躺了许多天,对于朝廷授予他的五城兵马司巡城校尉这个官职,也坚辞不受。 神武将军府当然不可能坐看冯家嫡长子一直颓废下去,便让今上特意赏赐给冯紫英的那名美女,衣不解带,朝夕服侍,想要以此作为平替,解开冯紫英的情感心结。 但这效果不大,冯紫英都懒得多看她一眼,气得这名美女痛哭失声,再也不敢在冯紫英面前搔首弄姿了。 这也难怪,冯紫英虽然没有拿下王熙鹊,但王熙鹊却早已对他提出过一系列明确要求,比如未经她允许,便不能收用任何女人,冯紫英又如何敢违拗王熙鹊的这层意思? 一计不成,冯家人又安排柳岩负责照看冯紫英,想着这虽然是拉郎配,但这可是松江伯夫妇俩亲自做媒,或许看在周进的面子上,冯紫英会在半推半就之间,接受这门婚事,便能慢慢地从王熙鹊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王熙鹊听闻后,不甚在意,她甚至还冷笑了一声,故意抬头挺胸,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傲人胸脯,随后娇声笑道,“哈哈哈,我记得那个小姑娘,还是一块搓衣板,身子都没有完全长开,也配和我王熙鹊叫板?” 因此,即便听说冯家人有意撮合冯紫英和柳岩,王熙鹊也没有派人去给冯紫英做解释,无意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心想,我不过是相亲了一回,又没有和周太监的侄儿说定,你冯紫英凭什么拈酸吃醋?又有什么资格拈酸吃醋? 难道我王熙鹊做什么,还需要你冯紫英批准不成? 我可是漂亮的大女主,不可被定义,不可被观测,不可被约束,你冯紫英算是一个什么东西? 王熙鹊认为再等上一年半载也不急,反正冯紫英把她爱到了心眼里,坚持不了几个月,他就会继续给自己送金银首饰,送好吃好喝了。 经此一回,反而更有利于她充分拿捏冯紫英,何乐而不为? 但王熙鹊却没有想到,柳岩身子尚未长开,那是三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她才仅有十二岁。 但眼下,柳岩已十五六岁,身子已经完全发育成熟。那上身傲人规模,不仅赶上了王熙鹊,反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那绝美的脸蛋,更是或娇媚动人,或清纯如水,仅在于她柳岩的一念之间。 当年的美人胚子,已经成长为了一只迷死人的小妖精,堪称童颜巨胸的典范,她在一颦一笑之间,很快就让冯紫英移情别恋,彻底沦陷了。 作为舔狗,冯紫英讨好女人的手段很简单,就是三个字:无脑送,送金银财宝,送好吃好喝。 而柳岩经受家道中落之后,也明白男人的钱给了谁,他便喜欢谁。 为了把冯紫英从王熙鹊那里拉到自己身边来,她对冯紫英的示好,采取了一系列鼓励政策。 冯紫英送吃送喝,她便让冯紫英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哪怕把她娇美的脸蛋啃得到处都是口水,她也不在意; 冯紫英若是送金银财宝,她便有意识地衣裳半裸,让冯紫英大饱眼福不说,还能时不时地摸上一两下,过一过手瘾。 当冯紫英第一次将手深入柳岩的衣裙之中,攀援饱满雪峰,感受到对方那博大胸怀的时候,他神情激动之下,竟然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何至于此?”柳岩将冯紫英那只咸猪手丢开,满脸不解地说道。 冯紫英恨声道,“他么的,亏我给王熙鹊送了那么多金银首饰,竟然连手都没有牵过一次,我真是一个旷世大怨种啊。” 柳岩噗嗤一笑,“你才知道?”囧得冯紫英羞愧难当,都不敢接话了。 这以后,冯紫英一心一意对柳岩好,他给柳岩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王熙鹊那里便逐渐感觉情况不对劲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冯紫英这厮居然许久都未曾打发人过来,给她王熙鹊送东西了?没有了冯紫英这条舔狗,她王熙鹊还怎么骑驴找马? 王熙鹊托人打听了一番,得知冯紫英居然在讨好柳岩,这倒是让她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危机感。 她立即开始行动起来,托人给冯紫英带话,说是她本人还是很中意冯紫英的,奈何都是家里人不同意,王熙鹊让冯紫英多送一些金银首饰过来,好让她收买家中长辈,以求获得长辈们对这门婚事的认可。 然而在这个时候,冯紫英在柳岩身上屡屡得手,虽然还尚未突破禁区,但也足以感受到那种双向奔赴、彼此倾心的快乐。 冯紫英对于王熙鹊这个人,便慢慢地开始变得不在乎了,至于对方托人带话,他也只当作没有听见。 王熙鹊见冯紫英如此绝情,说断就断,非常生气。好在她本来就不喜欢冯紫英,就当是走失了一条舔狗,倒也并不伤痛,只当是错失了这一个男人,以后还会有更好的男人,也就懒得再去纠缠冯紫英了。 “你冯紫英不想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真是给你脸了,托人带话居然不给我回应?”王熙鹊不高兴道。 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她父亲王子腾死在返京路上之后,王家人失去了这样一位家族顶梁柱,便注定要家道中落,一门萧然,连带着王熙鹊的婚姻价值,也缩水了大半。 王子腾若是不死,王熙鹊作为王家庶女,照样可以挑挑拣拣,即便匹配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嫡长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内阁次辅可不是一般人,趋炎附势者不知凡几,这也是王熙鹊在冯紫英面前保持一定心理优势的重要原因。 但王子腾挂掉了,王家人再没有人出仕,像这种门第,即便是嫡长女,想匹配那些王公贵族之家的庶子也比较艰难了。 另外,王熙鹊还需要为她父亲守孝三年,才能正式办婚礼,届时她都已经超出二十岁,变成老姑娘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王熙鹊的婚姻行情。 一句话总结,以前是冯紫英有些配不上王熙鹊,但现在却是王熙鹊有些配不上冯紫英了。 因此,王子腾的丧事结束后,王熙鹊作为女儿,虽然要守孝三年,但处于一种紧迫感,仍旧给冯紫英捎去了一句话,意思是说,婚可以先不结,但亲事可以先订下来。 这其实有些不符合规矩,但王家人生怕错失了冯紫英这个好女婿,只好把消息传给冯紫英,让冯紫英送一个定情信物过来,先把事情说定再说。 但冯紫英却拒绝了,表示他已心有所属,和王熙鹊再没有任何可能了。 王熙鹊听说此事后,气得喷出了一口老血。 “好你个冯紫英,我父亲刚一去世,你就移情别恋,你还算不算是一个男人?你以前所说的那些喜欢我的话,难道都是狗屁不成?” 王熙鹊咽不下这口气,她决定要向冯紫英讨一个说法。 “你既然曾经给我送过金银首饰,那这些就算做是定情信物了。不可能你冯紫英想撩我就撩我,不想撩我了就不撩,你既然撩过我,那就必须为我负责。”王熙鹊托人带话,振振有词地说道。 这让冯紫英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合着他曾经做舔狗不成功,还要为王熙鹊这个坏女人负责? 冯紫英本来不想理会王熙鹊这个疯女人,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快,北平城中就传出来了种种说法,大致意思是说,冯紫英是一个负心汉,骗取了王熙鹊的感情,便不想再认账了。 “世界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王家人的哭诉,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考虑到王子腾刚过世,冯紫英这条舔狗便不再舔王熙鹊了,不恰好说明冯家人都生长着一双势利眼,冯家人都是趋炎附势、嫌贫爱富之人吗? 这种风声传出来之后,冯家人感觉大跌眼镜,合着王熙鹊这么做,也不怕坏了自己的清白? 但事情坏就坏在了这里,在北平城中的人们看来,王熙鹊是一个未婚女子,她又怎么可能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总而言之,除非冯紫英下定决心娶王熙鹊为妻,要不然冯家人就是捧高踩低,要不然他冯紫英就是一个风流薄幸之人。 她王熙鹊如此孤注一掷,如此决绝,让冯紫英原本平静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他心想,难道自己真错怪王熙鹊了,她对自己其实感情颇深,只是因为性子慢热,所以便羞于表达? 冯紫英感觉很头疼。他想坚定地和柳岩好下去,又担心王熙鹊受到情感创伤,他想和王熙鹊把婚事约定下来,又怕辜负了柳岩的一片深情。 冯紫英犯了选择困难症,作为一只标准舔狗,他方寸大乱,实在是对付不了王熙鹊这种心机女啊? 冯紫英的唉声叹气,自然引起了周进的关注。 周进笑问道,“你所提出来的难题,不是通过合作办学策略,初步解决了么?你还在我面前,故意愁眉苦脸,是对我的相关举措有所疑虑不成?” 冯紫英心想,周进这厮广开后宫,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一向颇有经验,倒是可以向他虚心求教。 因此,冯紫英便把他所面临的感情困惑,向周进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番,并请求他给自己支招,将事情妥善处理掉。 周进笑道,“才多大一件事,就值得你这样?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好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5章 舔狗觉醒(二) 周进向冯紫英耐心解释道,“王熙鹊对付你的这一招,说穿了,也不过欺负你是一条舔狗罢了。” “舔狗?”冯紫英表示不解道。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舔狗”这个词语,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周进详细解释过后,冯紫英恍然大悟,开始气得骂骂咧咧起来,“他么的,这个王熙鹊果然把我当成了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舔狗。我当初追她那么紧,她不理不睬,我如今想要及时止损,她却又出来作妖了。” “这几年来,我断断续续,给她送了那么多金银首饰,折合起来都有数千两银子了,可我连她的小手都没有摸过一次。而在柳岩这里,我不过略微送了一些廉价的玩意儿,便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冯紫英说到这里时,猛然间停住了。 他想着,自己和柳岩还没有成婚,这些孟浪的话要是传出去了,对人家小姑娘的名声不好,便很快停住了这个话头。 周进尴尬一笑,当做自己没听到。 不过,既然冯紫英从周进这里学到了“舔狗理论”,由此得到了觉醒,他再联想起王熙鹊以往对他的冷酷无情以及眼下给他的舆论压力,冯紫英曾经对王熙鹊的柔情蜜意,便迅速转化成了一种滔天恨意。 他当然不会放过王熙鹊这种人了。 这天下午,从桃花巷周进这里离开时,冯紫英故意在大街上跌了一跤。回去后,便放出消息说,他的小腿折断了。 “我的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自己的小腿都摔断了?”冯母听到下人汇报说,她的宝贝儿子摔伤了,吓得六神无主,立马赶了过来,想要探查伤情究竟如何。 冯紫英敷衍道,“没事没事,郎中都说无大碍,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真没有大碍?”冯母转过头来,向郎中询问道。 田七郎中尬笑道,“无碍,无碍。只要好生休养,便可保证无碍。” 他心想,有碍才叫来怪了,根本就啥事都没有。 可这个神武将军之子,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硬是要让他包扎一番,还说不允许泄露半个字。 田七郎中看在那五十两银子的份上,不要说泄露消息了,哪怕是把他的嘴巴用臭袜子堵住都行。 说起来,也是人穷志短。 想当初,田七郎中的经济条件还不错,他在城外有田地,在城中有房子,还在同心堂做药童,因为有舅舅胡郎中照拂,工价银并不低,可以说小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要不然,桃花巷的里长石大伯,也不会把自己的幺女儿石俊嫁给他做老婆。 但后来,周进在紫檀堡一带大兴土木,一半是因为受其邀请,盛情难却;一半是因为田七本人,也早就有了独立开一家医馆的执念。 他便将自己名下的田地都卖了,凑了三百两银子,在紫檀堡风情一条街购买了一处商铺,在此开馆行医。 这可是紫檀堡第一家医馆,当时开业时,连大兴县令赵光南大人都亲自过来道贺,场面非常盛大,让田七郎中迄今都有些念念不忘。 田七郎中在紫檀堡头一两年,生意还不错,赚得了不少银子。 但他却鬼使神差,将隔壁那个商铺高价盘了下来,想要扩大名下医馆的规模。 另外,他还在万柳园购买了一处宅院,想着以后不用两边跑,干脆定居在紫檀堡好了。 然而不久之后,女真诸部从喜峰口入关,一路上烧杀抢掠。幸亏周进这厮在紫檀堡提前挖坑,炸死了女真诸部三千人,这才将他们赶出关外。 但周进的动作太大,把整个紫檀堡都给炸毁了。 至于紫檀堡外的那些商铺,万柳园的那些宅子,许多都被震塌了。虽然有一部分房子还矗立在那里,但也大都东倒西歪,如果想要重新打整好,少不得需要一二百两银子。 如果是重建,价格还要更加昂贵一点。 要是在往常,一二百两银子算什么,田七郎中只需要一年半载,就能赚回来。 但紫檀堡一带,在经历了大爆炸之后,人气大跌,生意萧条,要不然田七郎中也不会重新搬到城里来。 现在有个别人在说,紫檀堡既然是周进这厮炸毁的,那便得由周进这厮来赔。 只是因为周进身居高位,乃一品松江伯,他又不是为了个人私利将紫檀堡给炸毁的,所以这些人也都只是在私下里说说而已,还不敢摆在明面上来讲。 田七郎中倒不觉得在这个事情上,周进有什么错处。说句不好听的,按照女真鞑子的尿性,即便周进不把紫檀堡给炸掉,女真鞑子也很有可能会将紫檀堡附近一把火烧掉,纠结这些做什么呢? “还不如老老实实赚钱,把亏空挣回来才是正经。”田七郎中心中念叨道。对于冯紫英这里,他根本不在意,就当是陪着演一出戏好了。 冯母走后,柳岩姑娘也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望。她趴在冯紫英怀里嘤嘤呜呜地小声哭着,还询问冯紫英手头是否宽裕,看病吃药的银钱都准备好了没有? “这是你前些日子送给我的一些金银首饰,我都替你保管着,这次全部都拿过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一定要好生注意休养,让郎中多开一些有利于身体恢复的珍贵药物。要是银钱不够了,还可以找我拿,我那里还可以帮你再凑一点。”柳岩噙着泪水说道。 “这不行。你们柳家经济条件也不好,哪里来的银钱?”冯紫英想都没有想,便一口否决道。 “谁说我没钱?”柳岩羞涩地笑道,“我来到你们冯家第一天,你母亲便发话说,按照家中奶奶的待遇,每月给我五两银子的月钱,我身边那些下人们,也都各有分例。我在你们家中,一分钱都不用花,有吃有喝,这两三年积攒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冯紫英笑道,“这敢情好。那你便把这笔银子先保管好,等我手头银子不够了,再找你借也是一样的。” 两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冯紫英更是趁人不注意,双手在柳岩身上游走了一大圈,把这个小姑娘逗弄得满脸通红,这才心满意足,放其离去。 柳岩表现很不错,通过了情感考验,让冯紫英进一步坚定了娶她为妻的决心。但他还没有解决好王熙鹊纠缠他这个问题。 “你去王家走一遭,告诉那个王熙鹊,就说我的小腿摔断了。上次我送给她的那支百年老参,能否分一半给我,我这边一时之间不凑手,也急需要用呢?”冯紫英对身边丫鬟说道。 这一天,冯家来了许多客人。像周进、韩奇、魏西平、傅检等人,都亲自过来看望他,陈也俊、卫若兰、王成学等人,因有事脱不开身,却也托人送了一些珍贵药材过来。 连云峰书院院长李明清和西山书院院长钟有道,仅仅和冯紫英有着一面之缘,却也看在大家合作办学的份上,前来走了一遭,说了许多嘘寒问暖的贴心话,让冯紫英深受感动之余,却也心中羞愧不安。 他不过是假报伤情,给王熙鹊安排了一次考验,想不到却惊动了这么多人,事情似乎有些闹大了啊。 冯紫英望眼欲穿,想着能将王熙鹊手中的那支百年老参骗回来,好歹给自己回一波血,结果他等了整整一天,王熙鹊根本就没有理他,也没有派人前来过问一下。 “这是连装都不想装了是吧?”冯紫英气愤道,他不过是假装小腿受伤了一次,又不是说要瘫倒在床上一辈子,她王熙鹊竟然如此翻脸无情? 冯紫英一连三天躺在床上,终于等到了王家人过来。 “来了来了,王熙鹊小姐身边丫鬟过来看望您了。”冯紫英身边下人汇报道。大家都知道,冯紫英是在等待王熙鹊那边的回信,因此有消息传来时,便第一时间向他通报。 “嗯,也不能怪人家王熙鹊,那支百年老参价格不菲,王家人有些舍不得,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好歹他们还是派人送来了,也不枉费我冯某人,做了好几年舔狗啊。”冯紫英乐呵呵地笑道。 及至他从王熙鹊身边丫鬟手中,接过那一只香囊时,脸色顿时黑得像包公一样。 这也太操蛋了吧,人参没见到,打发人送来一个香囊交差? 王熙鹊身边丫鬟是这么解释的,“我们家小姐说,那支百年老参早已经被家中夫人用掉了,连末须都没有剩下一根。小姐在家中,也十分担心您的身子骨,便特意给您赶做了一只香囊,上面还绣了一个佛像,保佑您平平安安,一切顺遂哩。” 冯紫英被气得喷出了一口老血,当场晕厥了过去。 像王熙鹊这种绿茶小姐姐,虽然才二十岁不到,但功力却不小,根本不是冯紫英这种舔狗所能对付的啊。 “快快快,快帮我把松江伯请过来,现在只有他能帮助我。”醒来后,冯紫英大声呼喊道。 周进了解情况后,也不由得啧啧称奇,暗叹王熙鹊确实脸厚心黑,达到了一定境界。 不过这倒是引起了周进的好胜之心,上一世他虽然在情感上一无所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一些专门对付绿茶小姐姐的有效手段,倒是可以在王熙鹊身上施展一二。 周进循循善诱道,“你要知道,你之所以拿王熙鹊没办法,是因为你要脸,而那个王熙鹊不要脸。你向王熙鹊讨要那支百年老参,想着王熙鹊只要讲脸面,必然会将那支百年老参还给你。可是你没有料到,王熙鹊这人根本不要脸,她一根参须都不给你留且不说,还让人替自己绣了一只香囊送给你,取礼轻情意重之意。你若仍旧是舔狗思维,便会认为王熙鹊对你还不错,即便你舔狗觉醒,从道义上也拿人家王熙鹊没办法。毕竟人家千金小姐都替你绣香囊了,你还想要咋地?” “可她分文不花,就将我打发了啊。”冯紫英郁闷道。 “不要紧。”周进笑道,“你要对付她这种人,首先便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坏人的人设。你要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我冯紫英可不是一个好人,我也不要脸,便可以和王熙鹊过招了。” “我怎么不要脸?”冯紫英虚心求教道。 “此事简单。王熙鹊说是那支百年老参用掉了,那只是她单方面的说法。你冯紫英说没有用掉,那便没有用掉。你现在便可以派人,继续向王家人讨要那支百年人参,一次不行,就讨要第二次。” “这有什么意义?她每次都可以打发我一只狗屁香囊啊。” “一次两次是不行,但十次八次呢,甚至上门讨要三五十次呢。左右不过是一支百年老参罢了,你上门讨要三五十次,人家都不还给你,她王熙鹊还怎么证明对你的感情?若是她对你没有感情,那你以后想娶谁就娶谁,她王熙鹊连一支百年老参都舍不得,有什么资格干涉你的婚事?” “妙啊。”冯紫英拍手笑道,“她若是一口咬定,那支百年老参用掉了,我还可以向她另外讨要一些金银首饰,金银首饰总不可能都被当掉吧?这样便把她逼到了墙角,要么还我金银首饰,要么和我一刀两断,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冯紫英说干就干,当天就先后派出了两拨人,向王家人讨要那支百年老参。 从第二天开始,冯紫英又开始派人讨要金银首饰,说是要拿去购买百年老参,用来熬汤补身子。 王家人若是闭门谢客,他们便在王家宅院外面大声吵嚷,生怕来往路人听不到,让王家人颇为尴尬。 王家人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冯紫英是不是发疯了,他以前在王熙鹊面前,一直都是谦谦君子风范,可不像这般无赖呀。 “难道说,冯紫英自知那条腿保不住,配不上咱们家王熙鹊了,便开始摆烂,想着能捞回一点是一点?” 这样一想,王家人便不再犹豫了。他们让王熙鹊身边丫鬟,给冯紫英送去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大家都不富裕,这便算是王家人最后的一点心意了。 那名丫鬟临走前还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熙鹊小姐不宜交往太密切,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冯紫英气急而笑,他亲自坐着轮椅,把这二十两银子摔在了王家人门前,将双方矛盾公开化,随后仰天大笑而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6章 百校联考(一) 神武将军府和王子腾后人因为那支百年老参的缘故,闹得不可开交,一度成为了北平城中老百姓们的十大热点话题之一。 冯紫英更是本着只要我不要脸、便无所畏惧的精神,前往宛平县衙,告了王家人一状。 宛平县令人轻言微,可不敢轻易涉入豪门之争。 他居中调解,一方面劝说冯紫英,既然东西是你自愿送出去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又要回去,这有些于理不合; 一方面又对王家人说道,你们双方又没有正式定亲,就拿了人家那么多金银首饰,确实说不过去,要不就多少返还一点?省得这样一直纠缠下去,让大家一直看笑话啊? 迫于无奈之下,王家人私下里掂量着,感觉冯紫英性格大变,不再是以往那种可以任人拿捏的舔狗,便听从了宛平县令的建议,给冯紫英返还了三五件金银首饰,说是两清了。 “两清就两清。”冯紫英接过这几件金银首饰,喜滋滋地拿到心爱的姑娘柳岩面前献宝去了。 他不仅官司没有输,还向公众揭露了王熙鹊从他身上捞走了数千两银子的事实,发泄了心中怨气,如何不喜?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冯紫英喜提旷世大怨种的外号,但王熙鹊也背上了一个捞女的名头,可谓两败俱伤,双输总比单输要强。 好在柳岩一直站在冯紫英这边,给予了他最大的支持。冯紫英真心感谢她不说,又有些馋她的身子,便有意和她早日完婚。 说起来,理国公府落败,也过去了三年时间了。但理国公府的落败,和其他大户人家的落败有些不同,他们柳家只是穷了一点,但社会地位却并没有下降。 柳氏家主柳芳仍旧是世袭一等子爵,柳芳的弟弟柳菲仍旧担任关宁副将。 只有柳芳的儿子柳健,在紫檀堡防御战时,因为没有及时归队,被革掉了顺天府团练马队领队的职事,但这种小官儿,只要他想做,随时都可以,对于柳家人来讲,自然也就不可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神武将军冯唐对于冯紫英和柳岩的婚事,一直都持积极支持的态度,只是前两年,冯紫英在王熙鹊身上用情太深,而柳岩的年龄又太小,他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罢了。 现在冯紫英和王熙鹊闹翻了,转头想要正式迎娶柳岩,完全符合冯唐这位老父亲的期待心理,他当然要热心出面,积极推进此事了。 柳家人则难免有些犹豫。说起来,也是冯紫英做得不对。你给王熙鹊做舔狗,舔到一无所有了,这才想起来还有柳岩这个小姑娘做备胎,你把柳家嫡女当成什么了? 柳家人只要提出反对,连理由都是现成的,而且柳岩的身契,也一直都是她自己保管,不怕被冯家人拿捏。 但问题是,当初这门婚事,是一品松江伯周进夫妇俩敲定的,柳家人若是不同意,得罪冯家人倒是在其次,也一并得罪了松江伯啊。 周进这厮,是那么好打发的?别的不说,就说紫檀堡防御战时,柳健贪恋房中那两名通房丫头的美色,没有及时归队,这件事情之所以低调处理,那是因为人家周进不想追究,他若是想要追究,把柳健临战逃脱一事告到锦衣府,柳健怕是重罪难逃。 而且冯紫英本身的条件也不差。他是神武将军府嫡子,是冯家指定要袭爵之人,虽则现在没有官身,但他兼任桃李书院院长一职,门生无数,又和云峰书院院长李明清、西山书院院长钟有道等人交往,不知道被他积攒了多少人脉关系。 思来想去,柳家人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但他们也提出,柳健在家中歇息这么久了,也应当重新出仕了,如果冯紫英能够施加援手,让松江伯给柳健推荐一个职事,婚事便再无问题。 周进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当初他把柳健打发到北平城中,让他安心在家,坐享齐人之福,也是害怕柳健发现端倪,泄露了风声,本就是各取所需。 现在柳家人想要替柳健谋求一个职事,并不在于这个职事本身,而是想要以此堵住周进的嘴,你都推荐柳健出来做事了,必然是认定柳健没问题,要不然便会摊上一个带病提拔之罪,其用意在于将双方利益捆绑。 周进也乐于进行这种绑定。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理国公府虽然落败,但力量也不可小觑,尤其是世袭一等子爵柳芳的弟弟柳菲,现任关宁副将,他手头掌握有三千精兵,属于营中实权派之一。 “也罢,桃李书院武备学堂还差一个副堂主,便让柳健先在那里过度一下,就当是一个跳板,等以后有了好的差事,再安排他重新出仕也不迟。”周进点头应允道。 事情说定之后,冯、柳两家人迅速行动起来。也是柳岩借住在冯家好几年了,各种闲言蜚语不少,各种难听的话都有,如今正式谈婚论嫁,便没有必要再磨磨蹭蹭,而是有意加快了节奏,怎么快就怎么来了。 这不,贾芝和张含亮的婚事还没办,连请帖都没有写好,众人倒是先收到冯紫英和柳岩二人的喜贴了。 这一日,神武将军府花团锦簇,彩绸飘飘,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 大门外,两列身着红袍的喜娘和家丁分立两旁,他们脸上的笑容仿佛春风拂过,让人感觉暖洋洋的。门楣上挂着大红的喜字,与朱红色的府邸大门相映成趣,显得格外耀眼。 宾客们陆续到来,他们的马车在府邸前停下,穿着华丽服饰的宾客们鱼贯而入,他们的笑声和祝福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欢乐和祥和。 冯紫英身着新郎官的吉服,站在大门口迎客,他的脸上挂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不时地与来宾寒暄,引领他们入府。柳岩则躲在内宅,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准备出场。 周进作为媒人,更是一大早,便被冯紫英亲自接往他府中,准备请他参与陪客。 没办法,冯唐的这个神武将军头衔,在王公贵族群体中间,还是有些偏低了,对上那些来自公侯伯府的客人,难免有些畏手畏脚。有一品松江伯代为出面接待,便妥帖多了。 周进也打定了主意,要趁此机会,在冯紫英家中大吃大喝,要不然,他所送出去的二百两银子礼金,又如何才能够回本? 周进这一桌是主桌,锦乡伯韩老三,已故荣昌公主女婿陈英明,宣城伯之子卫时汉,一等伯牛继宗之子牛政,三品威烈将军贾珍,顺天府治中赵光南,户部主事魏东宁等人,都赫然在列。 因理国公府也在置办出阁宴,许多人家便兵分两路,各派一名重要代表出席。如一等伯牛继宗,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便是去了理国公府吃酒。 赵光南和魏东宁属于清贵文官出身,和武勋贵族出身的牛政、贾珍二人,天然有些不对付,虽然在明面上,都不会胡说八道些什么,但在酒场之上,却不妨碍争论一下高低。 周进也没有讨到好,他被陈英明、卫时汉二人,猛灌了好几杯酒。话里话外,都是抱怨他们的儿子陈也俊、卫若兰,同样是全程参与了紫檀堡防御战,结果韩奇、魏西平都获封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但他们两家的孩子,却仅赏赐了一个貌美妇人。 “我那孩子陈也俊,原本还不错,在女色方面尚还把持得住。现在可好,他每晚都要在那个李婷房中安歇,我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头发都快要愁白了。”陈英明向周进诉苦道。 李婷是原任玉田县主簿李灿的宝贝女儿,玉田县城发生骚乱后,李灿作为县衙官员难辞其咎,被捕入狱,其家中女眷也被送往教坊司接受调教,直到被赏赐给陈也俊后,才获得了新生。 李婷不仅肤白貌美,还有一双大长腿,陈也俊对她爱不释手,一点儿都不令人感到意外。 但是这样一来,便有些影响陈也俊的婚姻行情了。陈也俊的父亲陈英明为此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进便劝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你看陈也俊,他现在年纪轻轻,便升任兵马司副指挥,难道这也是你管教出来的不成?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去闯,去拼,只要站队正确,比什么都强。” 周进言下之意,当然是在暗示韩老三、魏东宁、陈英明、卫时汉等人,他虽然目前只是一个顺天府学教授,但你们也最好饮水思源,不要因为他人一两句话,便被轻易拉拢走了,要不然再有什么好事,可就不一定能轮到了。 韩老三、魏东宁闻弦知意,立马向周进这厮敬酒,表示他们家子侄,以后必定唯松江伯马首是瞻。 韩奇、魏西平跟着周进瞎混了一场,捞到了一个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两家人对此心满意足,紧跟周进的决心也最为坚定。 陈英明、卫时汉二人,则犹豫了一会儿。他们两家孩子跟随周进厮混,也不是没有捞到好处,但总感觉好处还不多,但一想到连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都抢着抱周进这厮的大腿,他们两家若是不跟上,哪怕是不被韩老三所刻意打压,但也怕是提拔无望了啊。 “也罢,便牢牢地抱住周进这厮的粗腿好了。他作为一品松江伯,总比让孩子们单打独斗要强。”陈英明暗下决心道。 他们也向周进表态道,以后一定向松江伯多学习,相互进步,云云。 惟有牛政和贾珍,像是两个傻瓜一般,只知道喝酒、劝酒,让众人看了直摇头,想着这两个废物,要不是托身在王公贵族之家,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别人数钱哩。 周进喝得醉意熏熏,正待想要离开时,他在顺天府学的下属肖毅却寻了过来,向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上次您整顿顺天府学后厨,增加了一大笔伙食补贴,为了吸引其他学院生员过来访学,又给他们发放津贴。现如今,公帐上一文钱都没有了,以至于后厨没钱买米开火,大家都等着您前去拿主意呢。” “小事,小事。”周进打着酒嗝说道。 不管周进如何胸有成竹,但既然出了事,这场酒是肯定喝不下去了。周进便干脆辞别众人,带着肖毅回到顺天府学。 周进回去后一打听,发现果然出事情了。数十名顺天府学生员将后厨团团围住,正在那里讨要说法。 “你们这是干什么?真当我不敢开除你们?”周进色厉内荏地说道。 生员们便抱怨说,后厨早上没出餐,中午也不打算出餐,就他们手上那点伙食补贴,怕是要饿死在顺天府学里面。 “胡说八道。”周进假装发怒道,“且等我一会儿,下午若是再不出餐,你们唯我是问。都先散去吧,别堵在这里,让我看了心烦。” 生员们散去后,周进和傅检、廖宁、肖毅等人商量了一会儿,发现归根结底,还是银钱不凑手。 后厨管事没钱买米,便没法生火做饭,后厨不提供稀饭、馒头,诸多生员便需要去外面高价购买,他们怎么可能会乐意呢? 好在训导傅检和经承廖宁,已经在第一时间,各自垫付了五两银子,托人前去粮油铺子购买米面,想来这几天还是能应付过去的。问题是,这几天之后呢?难道让大家继续垫付不成? 谁知道顺天府衙门划拨给顺天府学的年度经费,什么时候才能再度落实下来? “看来还得给顺天府学寻找一门挣钱的法子啊?”周进喟然长叹道。 “挣钱?怎么挣钱?”廖宁迷惑不解道。在他看来,顺天府学不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只可能花钱,哪有可能挣钱? “难道说,周进教授打起了买卖生员名额的主意?顺天府学的捐纳监生,虽然卖不出国子监那种身价,但少则三五两银子,多则一二十两银子,只要卖出一百个生员名额,怕是就有千儿八百两银子了。”廖宁自行脑补道。 他根本料想不到,周进所考虑的是另外一个歪主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7章 百校联考(二) 其实,周进早就为这个事情,思绪良久。 北平城中,盖因顺天府学上头还有一个国子监,下面又有宛平县学和大兴县学。 才华出众者自然各显神通,要么去了国子监就读,那里师资有保障,传道授业者大都具有进士功名;要么便去了宛平县学或者大兴县学,混一个廪生资格,好歹能贴补家用。 顺天府学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地位十分尴尬。 论师资,除了顺天府学教授必须具备进士功名之外,对府学训导、经承、攒典等官吏,则不做明确要求。论廪生名额,又不是很多,不足以吸纳更多家庭条件一般的生员前来就读。 更不用说,顺天府境内,还有云峰书院、西山书院等品牌民办书院,又进一步分流了原本属于顺天府学的优质生源。 这也是当初张有为担任顺天府学训导时,为何要搞出那么多花样,他也是想着在科举考试中捞到政绩很难,便干脆操办青年诗会,以此积累士林名望,要不是周进横插一杠,他说不定就成功了。 现在周进担任顺天府学教授,推行合作办学一事,其他书院自然不会将好学生送过来凑热闹,相反,他们还故意将一些调皮捣蛋的角色送到顺天府学,行祸水东引之策。 而按照名额对等原则,顺天府学又将一些优秀廪生,送往桃李书院崇文堂、云峰书院、西山书院等处借读。 这样一进一出之后,顺天府学中的好学生越来越少,差生越来越多,连带着管理难度也逐渐增大。 刚开始,还只是经承廖宁和攒典肖毅,凑到周进跟前诉苦,说是这些前来附学的外院生员,天天在府学里头打架斗殴,有时还逃课出去玩耍,简直是无法无天。 周进将这些调皮学生叫到自己办公室,疾言厉色地批评了一番,又安抚廖、肖二人道,反正他们也不过是附学就读三两个月,时候一到立马滚蛋,还是尽量忽悠一段时间吧。 但后来,连府学训导傅检也不堪忍受了,他说自己在办公室午睡时,有一个纨绔子弟居然从窗外翻进来偷银子。 傅检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地说道,“幸亏我在这一段时间安分守己,要是那天绣橘姑娘找我问事情时,也被他们翻窗进来看到了,这这这……” 到底“这”个什么,傅检也没说,但根据他脸上的表情来看,那次他和绣橘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好胆。”周进批评傅检道,“顺天府学乃是文运所在,岂能将房中妇人带到这里来鬼混?” 但他心里面却想着,要不啥时候也寻找一个借口,将晴雯、芳官等人也带到自己办公室里,说一些悄悄话?这么大一个办公室,桌椅板凳都有,纯粹用来办公,是不是尚未物尽其用? 不过这种事情,周进还来不及实施,顺天府学就面临财务困境,他只能先把精力用在这里了。 在周进上一世的记忆中,有许多学霸为了留学,参加各种外语考试,而这些考试无一例外,都是由专门的考试机构负责操办,圈钱无数。 周进也想着依照葫芦画瓢,以顺天府学为依托,面向官办教育机构和民办书院的诸多生员们,举办大规模的府试模拟考试、院试模拟考试和乡试模拟考试,以帮助这些生员们尽早适应考场氛围,提高试场应变能力。 要不然,院试两年一次,乡试三年一次,应试能力怎么提高?即便个别学院内部也有月考、季考,但和其他书院学员没有一个比较啊? 顺天府学则可以在组考过程中,收取一定费用,在实现盈利的同时,也可以将顺天府学的名气打出去。 周进说干就干,当即组建了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周进自任考试委员会主席,聘请翰林院张安世、钟杰、吴波,桃李书院崇文堂主讲贾代儒、董晟,云峰书院院长李明清,西山书院院长钟有道等人,为考试委员会委员。 张安世、钟杰、吴波,迄今还在翰林院做清贵文官,因为手中没有实权,给他们送礼的人不多,日子穷得叮当响,听说周进这里有创收的门路,连忙答应了下来。 至于冯紫英,他虽然是桃李书院院长,但他没有举人以上功名在身,还不能做考试委员会委员。 考试委员会秘书处设在顺天府学,由傅检出任秘书长,廖宁、肖毅及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胡永、桃李书院崇文堂副堂主贾芝等人出任副秘书长,负责执行组考事宜。 刚一开始,顺天府学组织的府试模拟考试,仅有不到三百人报名,每人收取考试费一吊钱,扣除组考成本,不过才赚了三五十两银子而已。 但是一来,仅有三百人参加模拟考试,所需要动用的人手不多,二来阅卷工作量也不是很大,周进、傅检、廖宁、肖毅,外加一些贫苦廪生,仅花了一个上午时间,便将这些试卷批阅完毕。 阅卷者每人可得一吊钱,周进、傅检二人还好说,廖宁、肖毅则有些欣喜,想不到组织考试也能赚外快,而对于那些参与阅卷的贫苦廪生来说,能多得一吊钱的收入,则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的考试再来几场,他们哪里还会在乎后厨是否提供廉价饭食,哪里还会在乎朝廷下拨的生活补助能否得到及时发放? 府试模拟考试结束后,顺天府学在北平内外各大书院以及各地会馆门口,张贴大红喜榜,将此次考试前五十名者的具体名单向社会各界公布,为这些报名参加考试者中的佼佼者扬名,也顺带将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的名声打出去。 许多生员开始心中犯嘀咕了,别人参加模拟考试,自己却不参加,等于说别人有了参加科考的经验,自己却完全没有,到时候进了考场,岂不是摆明了要输给他们一筹? 话说回来,参加一两次模拟考试,不仅能增加应考经验,而且若是考得好,还能有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替自己扬名,有利于士林养望,倒是可以一试。 因此,顺天府学再组织院试模拟考试时,报名人数便出现了显著增长,不仅有来自国子监、云峰书院、西山书院、桃李书院的生员,连远在保州、津州等地的生员也特意过来应考。 反正报名费才一吊钱,试一试自己的斤两,有何不可? 这次院试模拟考试报名人数突破了两千人,来自于北地一百零八所官办教育机构或民办书院,因此有人便把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所组织的模拟考试,称作百校联考。 在大周朝的科举制度中,院试得中者,便具备了秀才功名。因此,想要参与院试模拟考试的阅卷工作,自身也至少得有一个秀才功名,顺天府学一些贫苦廪生便不能再参与阅卷了,但他们仍旧可以通过参与监考,来赚取一份劳务费。 三千份试卷,要打分排名次,仅靠周进、傅检、廖宁、肖毅等人,是很难完成的。 周进便从云峰书院、西山书院、桃李书院崇文堂请来了一些外援,包括贾代儒、董晟、胡永等十余名举人、秀才,大家集体阅卷,共同讨论,为某份试卷的好坏与名次争执不休,倒也称得上是一段士林佳话。 而云峰书院、西山书院,作为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的参与单位,表示此次模拟考试成绩,得到了两家书院的认可,凡是在模拟考试中名列前茅者,可免试进入这两家书院附学就读。 而桃李书院崇文堂,也对此次模拟考试前一百名者,提供了一些优惠,比如可享受崇文堂名下辅导班八折优惠价,可在崇文堂名下辅导班试读三天,等等。 两次考试下来,张安世、钟杰、吴波等人,作为考试委员会委员,啥都没有干,便凭空分润了数十两银子的好处费,他们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向周进表示,下次若举办乡试模拟考试,他们一定参与阅卷,也要为百校联考出一份力,为年轻士子的读书大业提供参考。 乡试模拟考试因为限定国子监生员,或者具有秀才功名者,所以报名的人数不多,仅有不到九百人,但乡试模拟考试耗时长,组考压力大,阅卷难度也成倍增长,故而报名费也较高,每人次需得六两银子。 顺天府学这次收取了五千余两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诸人自然是干劲十足。不过这一场模拟考试下来,再等到阅卷结束,公布红榜,众人都累得瘦了一圈。 但大家看在数百两至数十两银子不等劳务费的份上,却也感觉苦尽甘来。 像翰林院吴波,他挂名考试委员会,可得银二十两,参与阅卷评分,又可得一百两,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他不禁眉开眼笑。 吴波出身一般,家中温饱有余,但多余的银钱也没有,让他颇感手头拮据。 他年少时,便才华横溢,以至于得到了时任闽省布政使史鼎的亲笔推荐,进入顺天府学借读,次年又转入国子监,成为了一名贡生,随后他便在秋闱、春闱考试中,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名列杏榜,任职于翰林院。 但在大周朝的官场上,光有才华,不懂得打点,这官职也很难升上去。 吴波在翰林院,已经干满了三年,期间曾略微升了半级,但意义不大。对比周少儒、钱若宰、魏西平等同年进士,相差得太多了。 吴波也想赶紧从翰林院出来,捞一个实职再说,不拘是六部主事,或者地方县令,他都愿意,但因为他始终没有钱打点,这个想法便始终未能如愿。 如今,他从周进这里赚得了百余两银子,又通过挂名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参与百校联考,收获了一波士林名望,他再在背后使使劲,说不定便能心想事成了。 吴波打算今晚便去钱若宰家中走一趟,他是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应当有这方面的门路。 周进也打算去钱若宰家中走一走。顺天府学编制,迄今还差一个经承、一个攒典没有到位,以至于许多事情,得由他松江伯亲自来干。他去钱若宰家中走一趟,把困难向吏部反应,将人员编制配齐,也是应有之义嘛。 不过,他还没有等到实际行动,便被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叫过去了。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通过操办考试谋利?”王允大人故作严肃道。 周进苦笑道,“我也是没有法子。顺天府学的办学经费也好,还是那些贫苦廪生的生活补助也好,都没有一次是准时发放的,我若是不想出一些赚钱的法子,顺天府学就要关门倒闭了。与其如此,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替顺天府学赚一些绳头小利,以便维持其基本运转,再不至于发生生员含冤告状之事。” “你少拿这些话堵我,以前经费发放有些延迟,顺天府学不也照旧办得好好的吗?怎么到了你这里,便这里出问题,那里也出问题?”王允大人批评周进道。 但他语气虽然凶得很,但却也没有要求周进将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解散,反而压低了声音,向周进打听道,“你就说这几次考试下来,顺天府学公账中究竟有了多少富余?” 难道王允大人听说顺天府学操办考试发了财,他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周进心中有些疑惑道。 想到这里,周进连忙表示道,“有有有,我稍后便送来……” 王允大人没有好气地说道,“你放心,我再不济,也不会贪墨你们挣来的这点辛苦钱。不过是因为大兴县学出了问题,希望你能接手处理而已。” 说起来,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大兴县学当初在北平城中办学,后来紫檀堡开发时,周进作为大兴县令,将其搬迁到了紫檀堡,原大兴县学办学地点,则转交给了锦衣府,以此兑换锦衣府在紫檀堡的房屋和田产。 如今,紫檀堡被炸得面目全非,办学地点设置在紫檀堡的大兴县学,也失去了办学场地,若是将大兴县学重建起来,少说也需要千儿八百两银子。 因去年女真诸部入关,大周腹地遭受重创,赋税减少,开支增大,哪里都是银子不够花,顺天府衙门更是经费紧张,再也凑不出一大笔钱,解决大兴县学重建的问题了。 大兴县学教谕张应华和大兴县学训导王成学二人,每天都来顺天府衙门点卯,他们谁都不找,就找顺天府尹王允大人。谁让王成学是他王允的儿子呢? “只要你能让我们家那小子不再找我麻烦,我便亲自给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背书,让你们把这门考试生意长期做下去。”王允大人慨然许诺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8章 百校联考(三) 说起来,大兴县学教谕张应华一家人也真是命苦。 前些年,他担任县学训导,薪资微薄,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平日里想买两斤肉吃打牙祭,都需要反复权衡好几天。 后来,周进担任大兴县令时,张应华也时来运转,不仅从训导升任教谕,还搭上了紫檀堡高速发展的顺风车,多多少少吃到了一些红利,赚得了好几百两银子。 想着为儿子张含光的婚事做打算,以及他自己办公方便,张应华最终决定分头下注,不仅在北平城中购买了一套一进四合院,价值八十两银子,还在万柳园购置了一套宅院,价值一百五十两银子,这还是看在他是周进一系外围成员的份上,给出的一个优惠价。 红楼世界之中,可不兴什么贷款买房。张应华为了凑够这两笔银子,搭进去了自己的一半积蓄。 可谁曾想,就在他觉得好日子就在后头时,女真诸部会从喜峰口入关,直接杀到北平城下,连带着紫檀堡也遭受重创,昔日繁华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张应华一家人,也在这个过程中损失惨重。他们在万柳园的宅子被炸坏了且不说,张应华还有一张价值一百两的银票,藏在万柳园那处宅子里的书房暗格之中,如今万柳园损毁严重,他那间宅子都变成了残砖断垣,哪里还找得到? 受此打击,贾代儒托人上门给贾芝提亲,想要迎娶张含亮时,张应华夫妇俩便很快同意了。他们怕再耽搁下去,手中银钱用尽,到时候连一份像样的嫁妆也凑不齐了。 家事还好说,凑合也能过。 更为要命的是,张应华的立身之本,刚修建好的大兴县学,也被炸没了。 张应华作为大兴县学教谕,带着县学师生数十人,寄居在北平城中一处小庙之内,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寺院中的主持刚开始态度还好,但随着迁延日久,主持也有些不高兴了。他开诚布公地说道,这一家小小的寺庙,仅三五亩大小,勉强塞一二十个人足以,又如何能承受得住数十人,长年累月寄居在这里? “佛门乃清修之地,不能亵渎啊。”主持喟然长叹道。 言下之意,当然是想让张应华带人离开,不要影响到了他们这家小庙的佛门生意。 对于这番话,张应华都不敢往下接。当初得知女真人入关后,他便受命带着县学师生躲入北平城中,原本想着不过是一两个月,顶多三五个月,便可以重返紫檀堡,谁曾想,他们在这处小庙中,一住就是一两年,也难怪人家主持不乐意了。 他们这些出家人,没有拿起棍棒赶人,已经算是涵养功夫颇深了。 这也是大兴县学教谕张应华和大兴县学训导王成学,成天堵在顺天府衙门,要求上官们解决大兴县学办学困境的重要原因。 他们不堵在顺天府衙门讨说法,便要被出家人拦在跟前讨说法啊。 因此,当顺天府学教授周进将张应华和王成学二人,从顺天府衙门接到自己家中说事时,这两位县学官员,都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了心中的委屈。 “我以前做梦都想做县学教谕,想着沂水春风,教学相长,润物无声。可现在,县学师生数十人,挤在那座小庙中艰难度日,平日里不要说复习功课了,就连一日两餐也不能保证。我也去找过新任大兴县令,可他刚一上任,就摊上紫檀堡大爆炸这一摊子事,钱粮税赋一下子回到前些年那种水平,年底考核怎么办?他心理压力极大,又怎么顾得上大兴县学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张应华嗟叹道。 王成学也是满腹怨言,“想我以前尚未出仕时,每逢在顺天府衙门出现,谁不凑到我身前,说两句嘘寒问暖的贴心话?可如今眼见我掉入了大兴县学这个乱摊子里,他们见到我就像是见到了一坨臭狗屎,生怕我向他们讨要一个说法。我真是服了这些鸟人。”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周进不以为意地说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何必如此焦躁?” 张应华心中一喜,感觉有戏。刚开始,周进上任顺天府学教授时,他也不是没有向周进求救的意思。但顺天府学也穷得叮当响,以至于廪生聚集,前往顺天府衙门告状,此乃他亲眼所见。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他张应华又怎么好意思凑到老领导面前,让对方多操这份心? 但周进若是愿意主动施加援手,那情势就有所不同了。 想想也是,顺天府学先前是有些经济困难,但眼下他们通过百校联考,连那些贫苦廪生都发了一笔小财,顺天府学的公账之中,更是多了一二千两银子的巨款,只要周进愿意牵头解决大兴县学的办学场地问题,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再不济,在柳家花园划出一排房子,安置大兴县学,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呀! 但周进却很快打消了张应华的这个念想,“不瞒两位,顺天府学是有一些余钱,但这是顺天府学的钱,只能用在顺天府学师生身上。我哪怕作为顺天府学教授,也不可能独断专行,挪用公款。除非……” “除非什么?”张应华追问道。他心想,只要不是过分的事,哪怕让他张应华跪在地上叫爸爸,也不是不行啊。周进是一品松江伯,社会地位远在他张应华之上,但凡松江伯真有意收一名干儿子,说不定还轮不到他张应华头上呢。 周进慢条斯理地说道,“除非大兴县学师生都变成顺天府学的人,那我无论怎么做,都名正言顺,对上对下都有一个说法。” 张应华一下子愣住了。周进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大兴县学是大兴县学,顺天府学是顺天府学,大兴县学师生又怎么可能变成顺天府学的人? 但王成学乃顺天府尹王允之子,从小在府尹大人身边耳濡目染,很早就培养出了人情练达那一套,闻弦而知雅意也几乎变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王成学脱口说道,“松江伯的意思,是想让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 前朝至今,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便时常分分合合,直到周世宗陈迪夺得大宝以后,北平城中,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宛平县学分设才成为惯例。 如今周进想要让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也不是说没有祖制可循。更为关键的是,他一下子解决了诸多方面的问题。 对于顺天府学来说,一是编制不够,尚缺一位经承、一位攒典,吏部也不可能一下子补齐。 真有意参加吏部铨选者,也是想做一县主簿、典史之类地方官,待遇高,油水足,吃拿卡要,一年挣个数千两银子也大有希望。 反过来说,要是做了顺天府学经承或攒典,和那一大帮子穷苦廪生打交道,不被人家告上一状就是好事了,从哪里能挣到钱? 前一个挣钱的王战,目前待罪在家,家产搭进去了一小半,还没有完全脱罪呢。 这就好比周进上一世,虽然都是副处级,但地区一中副校长和下面县上的副县长,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诚然,现在有松江伯周进担任顺天府学教授,出面组织顺天府学考试委员会,通过百校联考挣钱,但这是他周进威望好,声誉高,脑子活,别人不知道他的后手,不敢依照葫芦画瓢,以至于让顺天府学做起了这个独门生意。 但若是周进外调,顺天府学还能垄断百校联考吗?恐怕很难,到时候仍旧要回到清贵文官的老路上去。 既然没有人来做官,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张应华和王成学来到顺天府学做经承和攒典便成了应有之义,能立即解决顺天府学人手不足的问题。 而且,大兴县学数十名生员,也能参与到百校联考中来,做一些监考、后勤、跑腿之类的庶务。 而对于大兴县学师生来说,合并到顺天府学,便能立马得到安置,不必再受那几个出家人的鸟气。一心进学者可以好好读书,混日子融圈子的人,也有利于搭建更多人脉。 至于张应华和王成学,也算是从大兴县学这个乱泥塘中闯了出来,有松江伯周进掌舵,怎么都能撑上一段时间,过几年安生日子。 思来想去,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张应华和王成学二人便不再犹豫,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此事。 这以后,张应华和王成学便兵分两路,张应华去找大兴县令进行交涉,王成学则找到自己的父亲王允,讨论府学、县学合并之利弊。 为了推进此事,张应华和王成学还带领县学师生数十人,从那座小庙中退了出来,以至于让庙里主持还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反思他这些天以来,是不是对大兴县学师生太过于咄咄逼人,以至于他们宁肯流落街头,也不愿意在小庙中住宿? 不过,他也不敢出面挽留大兴县学师生,要是人家真要重新搬进来,他这里也不大受得了哇。 随后,关于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事项的提议,便由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牵头,顺天府学教授、顺天府学训导、大兴县令和大兴县学教谕等人副署,递交给了礼部,经礼部司官会审后,提交内阁讨论。 这还谈论个毛? 谁反对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谁就要为大兴县学数十名师生流浪街头一事负责。大家做个太平官难道不好,非得堵住别人的上进之路,给自己惹麻烦? 就算是看周进极不顺眼的礼部主事张有为,也不能不承认道,“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一事,势在必行。不仅有利于顺天府学做大做强,也有利于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优势互补,资源共享,破解大兴县学螺狮壳里做当场的难题。在有必要的情况下,还可以让顺天府学和宛平县学合并,打造北平又一名校。” 说得宛平县学教谕雷涛也心动了起来,他也想跟着周进吃香喝辣,参与到百校联考中来,他也不贪心,每年混个试卷评审费数百两银子,让家中那位美妾的胭脂水粉管够,就心满意足了。 雷涛便怂恿宛平县令联名提议,想要趁热打铁,让宛平县学也合并到顺天府学。 宛平县学归宛平县令来管,虽则使得县令大人的权柄更多,但责任也更大,每一个任期之内,有多少人考中进士、举人和秀才,那都是可以说道一二的。若是宛平县学并入了顺天府学,这个文治教化之责,自然得由顺天府学教授来承担,他宛平县令的责任便要轻多了。 一句话总结,宛平县学合并给顺天府学以后,干得不好与他无关,干得好则能分一杯羹。 宛平县令当然也要积极推进此事,以便及早甩锅了。 但朝廷也不是一个提线木偶,下面的官员说什么就是什么,人人都甩锅给别人,那还怎么勤于政事? 大兴县学确实没办法,数十名师生露宿街头,影响很不好,幸亏现在是夏天,除了蚊虫叮咬,倒没有其它不便。 但你们宛平县学,有固定的办学场地,有稳定的经费来源,还想要合并到顺天府学,这不是故意添乱吗? 因此,礼部堂官叫来宛平县学教谕雷涛,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让他务必转变思想,开动脑筋,学一学人家顺天府学怎么自筹经费,而不是等着天上掉馅饼。 经过朝堂之上一番讨论之后,内阁原则上还是同意了将大兴县学合并到顺天府学一事,还让礼部下令,吩咐顺天府学教授周进和顺天府学训导傅检,不必等到朝廷的正式公文下发,便可以先积极接收大兴县学师生,省得让师生们一直露宿街头,丢了顺天府的脸面,也丢了大周朝的脸面。 礼部这边,则需要继续协调顺天府和大兴县,说定双方出资比例,一直吵嚷到当年七月份,才说定了下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49章 东窗事发(一) 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之后,顺天府学的人手便一下子充裕了起来。 训导傅检,经承廖宁、张应华,攒典肖毅、王成学,有这样四五名能干之人供周进差遣,许多事情便不需要他再亲力亲为了。 不仅如此,当初两所官办学校合并时,礼部和顺天府考虑到筹办北平又一名校的需要,扩大了顺天府学的编制,增加经承、攒典各一员,只是目前还没有到位而已。 周进心想事成,野心勃勃,想着到了下半年入秋以后,少不得还要再来一波百校联考,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将春闱模拟考试也安排上,有钱不挣是王八嘛。 不过在眼下,正值三伏天,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是肯定不能组织考试的,要不然到时候考生晕倒在考场之中,他作为考试负责人,怕是难辞其咎。 “那就好好在家歇着,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周进嘴里小声嘀咕道。 “你在说些什么?”白秀珠听到周进嘴里念念有词,忍不住问道。 她刚给宝贝女儿周棠喂完奶,胸前衣物打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女儿吐出来的口水,还是她身上的汗水所导致,恰好将其上身那饱满浑圆的两团雪峰,完美地勾勒了出来。 周进越看越喜爱,忍不住走上前去摸了一把,感觉手上汗津津的,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等到他来了兴头,想要进一步有所行动的时候,白秀珠却不乐意了,撅着嘴巴抱怨着说道,“这鬼天气,都快要被热死了,你还有心思想着这些?” 周进一想也是,就算是按捺不住,那也要等到晚上凉快些了再说。要不然事到中途,两人却中暑了,可就玩笑开大了。 想到这里,周进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烈日炎炎,天空湛蓝,一丝风也没有,树叶都懒洋洋地垂着,仿佛也在抱怨这闷热的天气。 屋子里更是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周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衣服都快要湿透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子,希望能够透进一丝凉爽的空气。然而,屋外热浪立刻涌了进来,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周进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桌前,拿起一本书来,试图通过阅读来消磨时间。 然而,书中的字句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一片,他的心思早已飘到了远方。 他搞不懂,为何他三番五次前去栊翠庵,却一直被妙玉拒之门外? 难道说,她真是一心向佛,彻底断了红尘之念?要么,她是摆明了看不上自己,想要和他周进再无任何关联? 周进虽然是一品松江伯,他想要去大观园中的栊翠庵走一走,看一看,只要有那么一条像样的理由,荣府诸人也愿意给他提供方便。 但是再怎么样,只要妙玉本人不愿意,周进也不可能不顾身份,破门而入,将她从栊翠庵给绑走。 真当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们,是吃干饭的不成? 周进的患得患失,引起了芳官、龄官二人的注意。 这天晚上,周进在芳官、龄官房中安歇,虽然看着芳官那饱满的身子和龄官那精美的脸蛋,无不赏心悦目,但一想到天气炎热,稍一运动便汗下如雨,周进也只能熄了那种不安分的心思,在芳官上身丰腴之处仅略微揉了两下,便准备睡觉了。 芳官和龄官二人,却难免心有不甘。如今,周进膝下已有了嫡女周棠,庶子周兴、周顺,庶女周茉、周莉,可芳官、龄官二人却始终毫无所出。 要说二人心里不着急,那肯定是假的。别的不说,除了晴雯投入周进怀中较早,她本身又相貌出众,仅此一个特例之外,周进房中这么多貌美妇人,生不下孩子,便封不了姨娘,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要比那些姨娘们少一半,身边又没有小丫鬟伺候,实在是令人面上无光,也诸事不便啊。 她们二人好不容易等到一次侍寝的机会,若是因为天气炎热便错过了,又须得好些天才能轮到一回,岂不是白白地浪费了一次好时机? 想到这里,芳官和龄官二人,便少不得在周进身前搔首弄姿,做出各种媚态,引诱得周进心猿意马,不免有了蠢蠢欲动之意。 而芳官和龄官二人又主动表示,他仅需要坐享其成便可,其余事情都可以由她们姐妹二人代劳,话都说到了这种份上,周进也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 一番云雨之后,龄官已是奄奄一息,唯独芳官体力尚可,她从屋外打了一桶冷水进来,给各人身子都擦洗了一遍,这才抱着周进的手臂睡了下来。 周进左拥右抱,心情大好,便哄着芳官和龄官二人,说了许多甜言蜜语,把她们俩逗弄得眉开眼笑。 眼看氛围尚可,龄官便询问道,“看你白天魂不守舍,是有哪些事情难倒你了不成?” “是呀,快给我们说说吧。说不定我们姐妹俩,也能替你分忧解难呢。”芳官也在一旁凑趣道。 作为一家之主,周进收用了妙玉这件事,若是说给白秀珠知道,还真有些难以启唇。 毕竟他现在不像以前,没有正式成婚,屋里多放几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大妇进门,诸事便需要和嫡妻商量,再不能像往常那样随心所欲了。 因为这些事,白秀珠虽则没说什么,但甄艳在南下金陵之前,曾叮嘱过周进,平姨娘受命管理内宅,也曾劝谏过周进,说得多了,周进也是要脸之人,总不能为了讨好谁,便得罪家中诸多妻妾吧? 但是这些事,告诉芳官、龄官二人则无所谓。芳官和龄官侍寝这么久了,迄今还只是通房丫头的待遇,即便拈酸吃醋,也轮不到她们俩。 周进便将心中的烦恼,都告诉了芳官和龄官。 “一来,妙玉始终不理我,让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就算不接受我,也没什么,给我一个说法也行啊。二来,这种事情总得向你们的秀珠姐姐报备,我还不知道如何开口提起这件事呢?” 芳官和龄官二人,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妙玉性子高冷,即便进门做妾,也不会和别人争风吃醋,倒是不怎么影响她们姐妹俩的利益,但她们姐妹俩也感觉无能为力,帮助不了周进,也没法讨得周进的欢心呀。 但周进却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妙玉是出家人,芳官也曾经做过出家人,让芳官前往栊翠庵修行,不仅名正言顺,也能及时掌握妙玉的最新动态不是? 也省得他屡次前往栊翠庵,即便别人明面上不讲,暗地里怕是要嚼舌头,终归是名声不好听呀。 能有一个机会替周进办事,加重她在男主人心中的分量,芳官自然是愿意的。但是芳官也提出,她须得每半个月回家一次,若是怀孕了,便不能再派她去了。 芳官的言下之意是说,她每半个月必须要有一次侍寝的机会。 换成其他人,未必敢提出这种要求,但芳官心直口快,刚才又在周进面前卖力服侍了一回,连胸前雪脯都差点被这厮拧痛了,所以不怕和周进讲条件。 周进心里只觉得好笑,想着你芳官一身细皮嫩肉,那两团丰腴之处更是又大又白,哪怕是身体横躺下来也规模惊人,你芳官即便不说,我也要每个月收用你一两回才是啊,他便当场答应了芳官的这个要求。 第二天,周进便带着芳官前往荣国府,找贾琏说起了这件事。 贾琏心不在焉,笑说道,“这才多大一件事?你直接把人送到栊翠庵去就好了。我也会给我们家王熙雁说一声,芳官在栊翠庵修行,每满一个月,便可以按照一等丫头的标准,享受一个月的月钱。” “这不太好吧?”周进笑道。 “松江伯的面子,那还是要给的,要不然家中老爷太太们,便要说我不通人情世故了。”贾琏恭谨地说道。 既如此,周进也不扭扭捏捏,左右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情,他难道还担不起?不过,周进把人送到栊翠庵时,照样吃了闭门羹,妙玉只是吩咐下人们把芳官接进来,其他人则一律不得入内。 周进也没法对她用强,他暗叹一声,怏怏离去。 本想顺道给贾琏说一声,听说贾琏回到了内院,再将他请出来说事,一则耽搁时间,二则也不是很有必要,便自行离开了。 幸亏周进行事果断,不拖拉,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在荣府知客厅里等待多久? 原来,贾琏这厮摊上大事了,他和夏金桂之间的丑事被人告发了。 说来话长。那次薛蟠假道通州张家湾前往西北时,夏金桂因为不喜薛蟠,又舍不得好不容易等到的一次和贾琏私下里相会的机会,便托病不去,而是让自己的贴身丫头宝蟾代替自己前往。 宝蟾其实也不愿意去张家湾。她既然在风度翩翩的贾琏身上得到了快乐,再让她面对薛蟠这个大傻,便有些兴致缺缺了。但她毕竟只是一个通房丫头,没有什么选择权,薛姨妈和夏金桂都指名让她去,她不去都不行。 而薛蟠差点把牢底坐穿,都已经有许久未曾见过女人了。夏金桂托病不肯来,虽然让他有些心中不喜,但宝蟾也颇有几分姿色,看着她那婀娜的身子和妩媚的脸蛋,薛蟠越看越兴奋,也不顾薛姨妈和薛宝衩母女俩还在场,便拉着宝蟾的小手不肯放,嘴角边上的口水往下滴个不停。 薛姨妈见状后,不禁有些恼怒。但一想到薛蟠呆在监狱里那么久,此去西北,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他若是再想要和宝蟾亲热一两回,怕是要到猴年马月了。 她便有心替薛蟠遮掩一回。让管事张德辉替她出面,请两位负责押送的公人吃酒,好吃好喝不算,仅见面礼就各自得了五十两银子。 薛姨妈还站在窗户外面,向两位公人承诺道,若是平安到达西北,两位公人便可以在返程时,顺道给薛家送一封信,届时还会各有五十两银子的酬劳。 两位公人大喜。来到北平城中报信,虽然多走了一段路,但得到的好处也不少,连忙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薛姨妈提到此去千里之遥,不如先在张家湾歇息两天,也好准备一辆马车一路随行,两位公人想着自己也可以趁此机会,节省不少脚力,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薛蟠便在张家湾某处客栈之中,连续住了两晚。 在这段时间之内,他足不出户,也不下炕,折腾了宝蟾十几回,不但自己累得腰酸腿软,宝蟾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让她心中恨得直咬牙。 但等到第三日,薛蟠临行前,给宝蟾送了一只金项圈和两个银手镯,让她当作自己的私房钱存放起来时,宝蟾又感动得眼泪汪汪,觉得薛蟠这人虽然性子粗鲁,为人还不错,手头也大方。 像那个贾琏,虽然卖相好,长得好看,但他为人却贪婪,行事又小气,每次来到夏金桂、宝蟾这里偷腥时,主仆二人还得给他预备一些金银财宝,才能换得他卖力一两回,要不然他就一连数十日不出现,让夏金桂和宝蟾二人吃够了相思之苦。 看在这些金银首饰的份上,宝蟾少不得又轻解罗裳,主动服侍了薛蟠一回,让他兴尽而行。 因为宝蟾被薛蟠折腾得不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有些吓人,不像夏金桂的身子,仍旧是那般白白嫩嫩,细腻圆润,贾琏再过来时,对于宝蟾便有些不喜,宝蟾自知身份卑微,也不好意思上前纠缠。 若是没有特殊缘故的话,宝蟾也不会告发贾琏,等到她身上的青紫色都褪尽了,她也不愁贾琏不馋她的娇软身子,到时候两人关系恢复如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问题是,宝蟾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尚未得到郎中确认,但她根据自己变得喜欢吃酸,以及动辄呕吐等反应来看,有很大概率是怀上孩子了。 很显然,这是薛蟠给她留下的种子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0章 东窗事发(二) 有没有怀孕,对于宝蟾的心态来说,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若是没有怀孕,她宝蟾除了跟着夏金桂厮混一场,一条路走到黑,蹭一些汤汤水水,不可能再有其他出路。 但现在她怀孕了,便可以母凭子贵,少不得要被封做姨娘,甚至得陇望蜀,有机会扶正也不一定。 但是在这之前,她必须得保证这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宝蟾从小到大,在夏金桂身边服侍了许多年,对夏金桂这个人很了解,知道其人善妒,泼辣狠毒,嚣张跋扈。 早在几年前,香菱还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只是因为夏金桂看她长得好,性格又温柔安静,她便起了坏心思,使尽各种手段,逼迫得香菱生不如死。 如今,夏金桂若是得知她宝蟾怀上了孩子,怕是当天就会寻她一个错处,不把她折腾得小产,绝对不会罢手。 “你不仁我不义,别怪我先把你夏金桂拖下水。”在背后无人处,宝蟾抚摸着自己开始显怀的肚子,眼光狠厉地说道。 因此这一日,当薛姨妈去王夫人房中做客时,宝蟾也特意溜到王熙雁身边,故作惊讶地问道,“咦,你不是刚到咱们家做客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话是从何说起?”王熙雁自恃身份,不可能和宝蟾这种地位卑贱之人深交,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我今日就没出过门。” 宝蟾也不在乎王熙雁对她态度不好,继续讨好地说道,“那看来是我认错人了。我先前出门时,看到琏二爷身边跟着一个女人,一块儿在咱们家中出现,便下意识地以为是琏二奶奶哩。” 王熙雁刚开始还没有往深处想,还真以为宝蟾是认错人了,但她看着宝蟾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才猛然间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薛姨妈现在王夫人房中,宝蟾又在自己面前,甚至连薛蟠、薛宝钗兄妹俩,一个被判流放西北,一个在永宁公主府做伴读,仅剩下夏金桂一个年轻妇人守家,在这种情况下,贾琏却出现在了薛蟠家中,他这是想干什么?” 王熙雁这才豁然开朗,难怪新婚没多久,贾琏便对她有些兴致缺缺,时常借口身体不好,住在书房之中,他这哪里是在修身养性,他这分明是把自己的那一点精气神,都消耗在夏金桂的肚皮上了? 当然,王熙雁也知道,宝蟾这是在借刀杀人,想要对夏金桂不利。但王熙雁的男人都被夏金桂抢走了,那她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带路。”王熙雁一边冷静地说道,一边将手上那只金手镯脱下来,塞到了宝蟾手中。不管宝蟾向她暗通消息,是否想要求得打赏,但她王熙雁却不能不有所表示。 宝蟾心中暗喜,想不到她刚开始告密,就得到了莫大好处,真可谓是开门红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薛姨妈家中。有宝蟾作为内应,王熙雁身边那些丫鬟婆子很快就控制住了场面,而夏金桂因为脾气不好,对下人们动辄打骂惩罚,诸人也懒得替她通风报信,以至于让王熙雁和宝蟾二人,都摸到了卧室房门边上,屋内那两人还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贾琏刚扒下了夏金桂身上衣裳,看着眼前那白皙圆润的身子,便想要长驱直入,却不料夏金桂摇晃着那肥硕的后臀,故意躲躲闪闪,嘴里还调着情说道,“天气这么炎热,你去找其他人泄火呀,为什么三番五次到我这里来?要是被人发现了,那还得了?” “发现什么?”贾琏浑不在意道,“这几间屋子,除了你和宝蟾可以进来,其他人都不得靠近,即便有人觉得不妥,没有真凭实据也是枉然。就凭她们私下里几句流言蜚语,还伤害不到我贾琏哩。” “说到宝蟾,自她从通州张家湾送别薛蟠回来,你便看她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这是因为什么缘故?虽然人家痴缠过薛蟠,但你也不能冷落了人家的一片心啊?”夏金桂浪笑道。 “这不能怪我,她自己要投向薛蟠那个大傻子的怀抱,还被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看见了,哪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我难道还能自甘堕落,降低到薛大傻这般档次不成?而且她本来就长得不如你好看,你即便把她发卖掉,我也一点儿都不心疼,只要有你这个乖乖女就好了。”贾琏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动脚。 “你就这么喜欢我?我看那个王熙雁年龄比我还小,身材也火辣,还不够满足你的?你还是找她这个正室大奶奶去吧。要不然等她知道了,少不得要和你大闹一场。”夏金桂欲拒还迎,气喘吁吁地说道。 贾琏正在兴头上,当然是先哄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要紧了,说话便也没有什么顾忌,大大咧咧地说道,“她一个王家庶女,能在荣府做嫡媳妇,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若是忍气吞声还好,偏偏在床头上时,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时常弄得我索然寡味。有时候我想一想,恨不得当场写下一张休书,让其立即滚蛋,才能显示出我的好手段哩。” 王熙雁站在房门外,听着屋子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淫靡之音,她本待大闹一场,又真怕贾琏把她休掉,以至于左右为难,心力交瘁之下,竟然当场晕倒了。 “是谁?”贾琏在屋内一声大喝,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是我,是我。”宝蟾连忙答应道。 见是宝蟾在外面,贾琏不禁有了一丝促狭之心,他的动作越来越粗鲁,折腾得夏金桂忍不住高声浪叫起来。 宝蟾便趁着这个空当,将王熙雁搀扶到了小院外面,送交到她身边丫鬟婆子们手中。 当家奶奶晕倒了,这还得了?一行人立即将王熙雁送回房中,请来郎中救治,一边还分头向王夫人和薛姨妈报信。 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怎么可能瞒得住?再加上宝蟾暗中煽风点火,言道王熙雁是被她丈夫贾琏给气坏了,在这种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哪怕再是一个傻瓜,也明白贾琏和夏金桂有染了啊。 薛姨妈得到消息,立马赶到自己家中,刚好碰到贾琏从自家门口走出来,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姨妈……”贾琏没想到薛姨妈会回来得这么快,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仅打了一个招呼,便立即逃之夭夭了。 薛姨妈把贾琏没办法,她带着下人们,冲入夏金桂房中,看着她光着身子,慵懒地睡在床上,身边几件衣裳都被撕碎了,不由得勃然大怒。 “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薛姨妈一声怒吼,将夏金桂从睡梦之中惊醒了过来。 夏金桂自知私情暴露,她倒也光棍得很,不仅承认了此事,还反唇相讥道,“你们薛家没教导好儿子,让我一个年轻大姑娘守活寡,就好意思了?你既然都发现了,那咱们就好聚好散,和离了便是。” 夏金桂当天带着身边丫鬟婆子,搬空了自己的衣物首饰,去了她们夏家在北平城中的另一处房子,那里现由她的干兄弟夏三照管着。 她本来还想带着宝蟾一起走,奈何宝蟾不知道躲在了哪里,荣国府这么大,一时片刻之间,她也不可能很快将宝蟾寻找出来,只得罢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还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宝蟾一直等到夏金桂走后,她这才从某处林子中走了出来。薛姨妈看到她,想着夏金桂不是个好东西,这宝蟾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之人,便准备将她痛打一顿,赶出家门,以发泄心中怒火。 宝蟾却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说道,“太太要打我,必定是我的错,只是恳请太太看在蟠大爷孩子的份上,让下人们动手时,千万要手下留情呀。” “什么?”薛姨妈一听,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道,“你怀了蟠儿的孩子?” 王熙雁晕倒过去,刚好请了郎中过来救治,薛姨妈便让身边丫鬟同喜去王熙雁房中候着,只待那位郎中得空后,便立马请到这边来。 说实话,对于宝蟾怀孕一事,薛姨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她甚至早有期待。 上次通州张家湾一行,薛蟠和宝蟾在客栈套房中,鬼混了整整两天两夜,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人,都甚少见到儿子的面,这不免让薛姨妈心中有些不悦,但想着薛蟠和宝蟾打得一片火热,兴许可能珠胎暗结,便强行隐忍了下来。 现在听说宝蟾有可能怀孕了,又喜欢吃酸,又有些呕吐,妊娠反应十分明显,薛姨妈对宝蟾的恶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想,幸亏宝蟾轻浮可爱,颇有几分姿色,要不然哪里能将薛蟠拢住,扎扎实实给他们老薛家留下了一个种? “这真是苍天有眼,不用担心薛家无后了呀。”薛姨妈惊喜交加,忍不住仰天长叹道。 “快快快,快起来,好好地歇着去。贾琏和夏金桂偷情这件事,与你没关系。”薛姨妈亲自动手,将宝蟾扶了起来。 很快,郎中赶了过来,给宝蟾诊脉,发现果然是喜脉。 “恭喜恭喜,这位少奶奶八成是有喜了呀。”郎中朗声说道。 “好好好,好好好。”薛姨妈欣喜地说道。对于郎中严重口误,把宝蟾说成是少奶奶,她也浑然不觉。 “太太赶紧打赏呗。”她身边丫鬟同贵提醒道。 “对对对,打赏,打赏。”薛姨妈有些语无伦次道。她啰啰嗦嗦了好半天,还是没说明白,究竟该打赏多少银子。 最后还是同喜自作主张,给了郎中一吊钱,才算是把他送走。 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薛姨妈便立即把宝蟾封为姨娘,又给她安排了好几个丫鬟婆子,朝夕伺候,生怕宝蟾受到一丁点儿委屈。 薛姨妈还不忘给宝蟾画大饼,“好孩子,你这次要是能生下一个儿子,以后让你管理内宅都成。” 宝蟾故作脸红道,“我哪有这个资格?只要能让孩子平安出生,我即便吃糠咽菜也愿意。” 凭借这一句回答,宝蟾又再次从薛姨妈那里,收获了一波好感。 薛宝钗听说家中发生变故,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夏金桂和贾琏偷情,她还是头一次听说,感觉惊讶不已。 但宝蟾怀孕,她却也毫不奇怪。 在通州张家湾那两个晚上,她和母亲薛姨妈就睡在哥哥旁边屋子里,听着薛蟠和宝蟾在房中颠鸾倒凤,发出各种奇怪声响,让她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如今宝蟾有喜,老薛家即将有后,薛宝钗也替母亲和哥哥感到高兴。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婚事,迟迟没有明确说法,她不禁又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永宁公主张诗韵一直把她和韩雪、探春、惜春等人羁绊在她身边,貌似也没有那么简单啊。 难道真像别人所说,张诗韵也想让周进兼祧并娶,因此谁和周进有染,她便将谁征辟到公主府中? 周进若是不娶她,她便让周进谁也娶不了? 可若是永宁公主张诗韵改嫁周进,除了白秀珠抢在前头做了大妇,成为名正言顺的伯爵夫人之外,谁还敢和她永宁公主争长论短? 这样一来,她薛宝钗怕是只能给周进做贵妾了,这让薛宝钗如何心甘情愿? 薛宝钗在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之中,留在家中住了好几天。 一方面,薛蟠和夏金桂和离,涉及到一系列财产交割和手续,需要薛宝钗协助她母亲薛姨妈进行处理。 夏金桂提出要把宝蟾带走,薛姨妈母女俩当然不同意,可宝蟾又是夏金桂带来的人,若是不把宝蟾还回去,便需要在财产分割时做出一些弥补。 好在夏金桂自知理亏,也未派人打探宝蟾的消息,不知道她已怀孕,并没有因此狮子大张口,便痛痛快快地将宝蟾的身契,交到薛家人手中。 和离一事,对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但总算得到了和平解决。 另一方面,贾琏和王熙雁大闹一场,最后因为王夫人居中转圜,算是平息了下去。但薛家人寄住在荣府,闹出了如此大的风波,也没有脸继续住下去了。 宝钗便协助薛姨妈,搬回到薛家人自己名下的那处宅子里,直到这一切都忙完以后,她才返回到永宁公主府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1章 东窗事发(三) 薛宝钗回到永宁公主府中,听到探春告诉她说,张诗韵有一些心情不高兴,一整天都没有吃喝,还以为是自己请假延期,惹怒了这位正主呢。 她正想要入内拜见永宁公主,解释自己拖延不回的缘由,探春却一把手拉住她说,“别去了,别去了,触犯了公主的霉头就不好了。” “她不是因为你请假生气,她是因为荣府中的那位妙玉,而惹出来的满肚子不高兴。”探春神神秘秘地说道。 这真是奇了怪了?妙玉在荣府家庙中带发修行,平时很少外出过,她怎么可能会得罪永宁公主? 这两个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好吧? 探春说道,“我听人说,妙玉怀孕了?” “谁干的?” “昨晚得到的消息,好像是周进这厮在背地里干的。周进房中那个芳官,被送到栊翠庵修行,很快就被她发现了端倪。她那张大嘴巴,你也不是不知道,逢人就说,整个荣府都传遍了。你这几天可能因为忙于家里的事情,便没有听到。” “嘶——”薛宝钗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时令夏季,她却感觉浑身发冷,如同坠入冰窟一般。 周进让妙玉怀孕,惹怒了永宁公主张诗韵,这说明众人的猜测没错,张诗韵的确是看中了周进,想要让他兼祧并娶,以至于大家都被她拖累了呀。 探春也不禁有些唉声叹气。想当初,周进功名不显,又对她有意思,偏偏她因为脸皮薄,不想二女共事一夫,便下意识地回绝了这件事。 现在看来,这真是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败笔啊。如若不然,她现在也是一品松江伯平妻,永宁公主张诗韵再嫁过来,即便爵位再高,也得和她互称姐妹,岂不比她目前在永宁公主府做一名普通女官要强? 要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也就罢了,还可以作为家族助力。偏偏张诗韵是一个冒牌公主,她父亲和兄长都死了,曾经权倾朝野的张首辅一系树倒猢狲散,跟着她长期厮混下去,能落到一个什么好? “周进真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到处留情,公主光知道盯着咱们这几个人,也不是一个长久之策啊。”薛宝钗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探春也不悦道,“她把我们几个看得死死的,对周进本人却没有分毫影响。如今更是闹出了妙玉怀孕这件事。妙玉虽然还是不待见周进,那是因为她的肚子才刚开始显怀,再过一段时间,她必然会半推半就,答应给周进做贵妾,永宁公主对周进的围追堵截之策,可谓是完全失败了呀。” 两人在背后议论了许久,也嗟叹了许久,感觉无能为力,也束手无策。 永宁公主府除了薛宝钗和贾探春二人之外,还有一个锦乡伯府的嫡女韩雪和宁国公府的庶女贾惜春。 那个贾惜春还好,她生性凉薄,孤僻冷漠,也不懂得男欢女爱之事。 家中长辈让她嫁给周进,给探春姐姐做滕妾,她不置可否,也无所谓;等到她被永宁公主张诗韵征召,做了一名女官,她也能安之若素,毫不在意。 在她看来,在哪里都能活,想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对于锦乡伯府的嫡小姐韩雪来说,情况就有些不妙了。天地良心,f父亲和兄长是曾有过将她许配给周进这厮的心思,但问题是,周进已娶邢州白氏家族的白秀珠为妻,他们韩家便再也没有打过周进这厮的主意了。 为何永宁公主要把她也征召为伴读,这不是冤枉人吗?你张诗韵自己想改嫁给周进,有的是办法可想,凭什么要把她韩雪羁绊在这里? 更令人郁闷的是,薛宝钗、贾探春和贾惜春三人,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关系,从小在贾府的大观园中一起长大,现在她们三人簇拥在永宁公主张诗韵身边,彼此可以做掩护,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像那个薛宝钗,请假延期,多日不回,也像是无事一般;还有那个贾惜春,天天呆在房子里画画,学佛,正经事一件都没干,算是白得一份俸禄; 反正她们中间那个探春,不仅积极主动,而且精明能干,把属于她们三个人的事情,一个人全部包揽了。 可她韩雪呢,孤身寡人在这里。张诗韵交代给她的差事,她若是不完成,便没有其他人出面帮衬,以至于韩雪在永宁公主府中,比她当时执掌家族产业时还忙,好处却一点儿都没有。 “周进这厮风流放荡,结果却把我害惨了呀。”韩雪心中郁闷道。 妙玉怀孕一事,她当然也听说了。虽然她也佩服周进这厮本事不小,连道心坚定的美女尼姑都能够拿下来,但因为此事惹怒了张诗韵,连带着她韩雪在永宁公主府中的日子也不好过,需要成天看着张诗韵的脸色行事,实在是太憋屈了。 这样下去怎么行? 正胡思乱想间,韩雪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在叫她,“韩伴读,您赶快过去一下,公主又在发火了。” 韩雪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张诗韵身边一个年老嬷嬷。 “嬷嬷您好呀,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公主又生气了?”韩雪一边说着,一边从腰包里掏出一串钱来,塞到了这位年老嬷嬷手中。 这位老嬷嬷一看又有打赏,止不住眉开眼笑道,“这回倒是与那个妙玉姑娘没关系。说是公主想要到书房中读书,结果从庭院中经过时,在树脚下看到了一只死老鼠。这是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公主说,若是书房外面庭院的环境卫生都处理不好,便要罚你这个月的俸禄了。” 韩雪笑道,“多谢嬷嬷您的善意指点,等有空闲时间了,再请您老人家喝茶。” 韩雪急匆匆地赶到书房外面庭院,督促两位粗使丫头,将书房附近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直到再没有问题了,才放下心来。 “这是啥情况?怎么突然之间,连续出现了好几次死老鼠?”韩雪自言自语,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临时赶过来的探春也说道,“这些死老鼠身上,还有一些血迹。我都怀疑是不是府中下人们,对谁心怀不满,以至于用这种恶作剧来吓人?”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随后探春说道,“今日宝钗姐姐休假结束,从家里回来了,你若是想回家看一看,住两天,便可以趁早做准备,明日给公主说一声即可。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天气又格外炎热,太多人服侍在她身边,反而还弄得大家汗流如雨。” 韩雪也早就想回家看望一趟了,既然探春主动提及,她也不客气,便将手头上的工作给探春略微交接了一下。 次日上午,韩雪吃过早餐后,便向永宁公主张诗韵提出辞行,说是她兄长韩奇和嫂子侯畅闹矛盾,需要她这个做妹妹的人,回家参与调解。 永宁公主张诗韵虽然早已嫁作他人妇,但因为她刚过门,丈夫就去世了,迄今尚未经历男女之实,本质上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她热衷于打听各类八卦消息,锦乡伯府的这个大瓜,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她失恋的痛苦,她要求韩雪将其中隐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一遍。 韩雪只好苦着脸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番邦女子玛丽,她早在三年前,便偷偷摸摸地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字叫做韩异。” “当时我那个兄长,害怕我嫂子侯畅不高兴,便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直到紫檀堡大爆炸后,我嫂子去现场痛哭了一番,见松江伯周进屋子里女人多,哭起来也热闹,便提到以后要给我兄长多安排几个屋里人。” “我兄长有了嫂子这句话,又加上他升任京营指挥,进入中高级将领行列,一下子胆气大了起来,有意识地将这个消息,慢慢地透露给我嫂子知道了。我嫂子原以为我兄长那里,不过是在打嘴炮,结果却是来真的,又怎么能不气?为了这件事情,夫妻俩一见面就吵架,把我母亲都急出病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贸然向公主您请假回去一趟。” 韩雪长话短说,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解释了一番。 张诗韵了解到这个八卦之后,感叹道,这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呀。又转而唾骂周进这厮,不检点,不节制,把人家韩奇都给带坏了。 “去吧,去吧。左右府中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便在家中多待几天亦无妨。”张诗韵颇为体贴地说道。 韩雪欣喜地答应了下来,保证兄嫂矛盾解决后,便第一时间返回府中。 韩奇升任京营指挥之后,他和父亲韩老三同时出任要职,即便内阁首辅张楚倒台,也没有影响到韩家父子,导致他们锦乡伯府在北平城中异军突起,炙手可热,上门拜访的客人有许多,来一波又一波,把锦乡伯府大门处围得水泄不通。 韩雪身为锦乡伯府嫡女,也只得从旁边侧门进入府中。 她先是探望了一下母亲病情。老人家因为儿子和儿媳妇不合,生气是生气,但一下子多了一个宝贝孙女韩异,都已经两三岁了,粉雕玉琢,像是个洋娃娃一般,很好地勾起了她的保护欲,连带着她的病情,也舒缓了许多。 她早已放出话来,这个宝贝孙女由她来亲自抚养,也不怕同时得罪了侯畅和玛丽二人。 按照侯畅的意思,这个韩异应当交给她来抚养,无论生死,都是她这个大妇的权利和责任。 韩奇听她说得如此可怕,又怎么敢把韩异交给她? 玛丽心疼孩子,也想把韩异带在身边,上头婆婆想将孩子接过去,她虽然无从反对,但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韩雪也跟着母亲一起,逗弄了韩异好大一会儿,韩异每叫她一声姑姑,韩雪便给她打赏一件首饰。 直到韩雪身上的手镯和耳环都给摘下来了,她才离开了母亲这里,向兄嫂所在的院子走去。 韩雪本以为,她嫂子侯畅因为玛丽、韩异母女俩这件事,可能会被气得卧病在床,谁曾想,她嫂子的精气神还不错,正在院子里摆放家具,忙得满头大汗,似乎一点儿也不受喜当大娘这件事的影响。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好好地,把家具都搬到屋外了?”韩雪好奇地问道。 侯畅看到小姑子韩雪回来了,便开口笑道,“你说奇不奇怪?这好端端的,院子里居然出现了老鼠尸体?我害怕屋子里也出现这些脏东西,便让家中仆人,把这些笨重家具都搬出来,检查一下屋子里有没有老鼠洞,若是有便堵上,若是没有,顺便也把这些家具都晒一遍,也好去一去屋子里的霉味。” 韩雪回应道,“这可真是奇了。原以为只有永宁公主府中出现这玩意儿,我还以为是哪个下人在搞恶作剧吓人,想不到咱们自己家里,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两人随意寒暄了一会儿,话题便慢慢地转到了那个番邦女子玛丽身上。 韩雪本来想解释说,此事她虽然早已得知,也不是不想早一点告诉侯畅这个好嫂子,实在是害怕影响兄嫂和睦,才不得不隐瞒下来。 但侯畅却对此笑道,“你不用解释得这么清楚,我也没怎么生气。相反,我心里头还高兴着呢。你兄长这几年颇有造化,不仅获封五品云骑都尉,还成为了京营指挥,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才仅有一个外室,比起他那个好兄弟松江伯周进,都可以称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了,我生气做什么?” “那我怎么听说,你们夫妻俩为了此事,大吵了一通,连桌椅都摔了好几张?”韩雪小心翼翼地说道。 “呵呵呵,这是另一码事。吵,我肯定是要吵一番的,总要向你兄长表明一下态度,但吵完之后该怎样就怎样。你兄长也保证说,在我膝下没有孩子之前,他房中不会再收人。我们夫妻俩早已对此达成一致,事情也都过去了,你这个妹妹可以放心了呗。”侯畅笑道。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韩雪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2章 去而复返(一) 韩雪在锦乡伯府仅住了三天,看家中无事,便想要回去。 虽然永宁公主张诗韵允许她在家中多住几天,但她也不能太不自觉,要不然恶了这个女魔头,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别的不说,张诗韵打小习武,她要是点名让韩雪做武术陪练,岂不是要被公主殿下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当韩雪辞别母亲,正待要从锦乡伯府侧门离开的时候,却看到有一队兵丁,将这里给围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韩雪大吃一惊,“难道锦乡伯府仍旧没有逃脱张首辅倒台的负面影响,如今轮到自家被圈禁了?” 想到这里,韩雪当机立断,对那些兵丁们大声说道,“我是永宁公主府伴读韩雪,不能算作是锦乡伯府的人,你们快放我出去。” 她心想,如果全家人都注定要被圈禁,届时肯定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还不如她先溜出锦乡伯府,到时候可以到处打点送礼、辗转求情,再不济,暗地里给锦乡伯府里面的人送一些吃喝也行,免得张楚家人饿死大半的悲剧再度重演。 但那队兵丁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几杆长枪刺过来,把韩雪逼得节节后退。 “大胆。你们敢对永宁公主府的伴读无礼?”韩雪虽然不好硬闯,但她嘴上却虚张声势,故作镇定地说道。 “韩伴读,别来无恙呀。”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韩雪抬头望去,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你是松江伯?” “哈呀,你怎么这副样子了,干嘛用纱布把自己的的嘴堵住?”韩雪吃惊道。 她再四处张望了一眼,这才发现,不仅是松江伯周进,连同他身边那些兵丁,也都是用纱布捂嘴,看上去特别可笑。 周进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以为我想啊。现在北平城中鼠疫流行,仅外城元宝街上,这几天就至少有十三人死于非命,其症状与鼠疫一般无二。现如今,我奉顺天府尹王允大人之命,封禁满城文武贵族之家,还请锦乡伯府多加支持。” “我父亲和兄长都同意你圈禁锦乡伯府?”韩雪反问道。 “同意,怎么不同意?”周进耐心解释道,“你父亲锦乡伯是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副组长,你兄长韩奇是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设治安小组副组长,他们也早就带着人,圈禁其他豪门大户去了。” 韩雪这才蓦然惊觉,为何她在家这三天,仅瞧见了母亲和嫂嫂,没看到父亲和兄长,原来是应对北平疫情去了。 “这这这……”韩雪陡然间,听周进说北平城中发生了鼠疫,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可如何是好?”她呆若木鸡地问道。 韩雪从小读书识字,很早就从书本中了解到瘟疫的可怕,万料不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会摊上这种事情,不由得张皇失措。 “还好发现的早,只要努力控制,会好起来的。”周进温和地笑道,还叮嘱她一定要安心呆在锦乡伯府之中,若无必要,可将其所在独立小院自我封禁,连吃食也自己做,尽量不要经过他人之手。 “就连打井水,也要错开其他人,能和别人少碰面,就一定不要碰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周进站立在数丈远的地方,向韩雪大声叮嘱道。 “那你给我向永宁公主府捎一个口信,就说我被圈在家里了,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公主府?”韩雪请求道。 周进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这次鼠疫,周进早在半个月前就发现了端倪。 便宜父亲周大福、继母赵欢嫌弃北平城中炎热,想要搬回到通路镇上的周家大院,那里住处宽敞,树木也高大,比起他们在北平城中的房子,要凉爽许多。 周进虽然与便宜父亲一家来往不多,但长辈搬家是大事,他少不得也要跟着出城,去城外走一遭。 “伯爷还是坐在马车中好了,我听说路边到处都是死老鼠,那气味若有似无,味道很难闻。”方昆在一旁建议道。 “还有这种事情?”周进霍然一惊,“怎么好端端的,路边也有死老鼠了?” 桃花巷这边家中,偶尔会出现一只死老鼠,周进是早就知道了的,为此王熙凤还抱怨了好几次,她新近怀孕,见不得这些脏东西,一见就想要作呕。 及至方昆说起外城元宝街,那里死老鼠最多,有穷人因为吃了死老鼠,连续毒死了好几个人时,周进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吃老鼠毒死人?难道是有人故意下毒?”周进还有些不明所以,倍感疑惑道。 方昆也不知道详情,不敢胡乱揣测。周进便吩咐他有空了之后,去问一下那个郎中田七,此人在紫檀堡大爆炸中损失惨重,被迫走街串巷,做起了游医。 当天晚上,方昆便将他打探到的消息,向周进做了汇报,言道这些人都是因病而亡,且症状无一例外,都是先脖子肿大,随后头昏发烧,上吐下泻,发作不到两三日,便一命呜呼了,可谓神仙难治。 “田七郎中还说,他这几天都不敢走街串巷行医了,看一个死一个,他害怕惹上麻烦。”方昆说道。 “快快快,收拾东西,咱们赶紧撤。”周进脸色大变,急忙吩咐道。 作为一名穿越者,周进经历过两次疫情,他也曾阅读过明朝那些事儿,了解到明末华北鼠疫的厉害,哪里还能不知道,他这是赶上了京师瘟疫了呀。 但方昆却还浑然不觉,“撤,撤到哪里去?” 是啊,周进是一品松江伯,又是顺天府学教授,他想要撤出北平,起码需要先向内阁报备,再向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申请,不是说他想撤就能撤的。 周进略作思索,心中定计道,“我明日便以护送夫人回邢州探亲为由,向内阁及顺天府尹报备,想来不会被人故意为难。你这边也及时做好准备,你们一家三口人,都随着我们走。” 方昆自去安排不提,倒是白秀珠陡然间听说周进想陪她回家探亲,不免又惊又喜。 她是一个傻白甜,云英未嫁时,因她长得格外好看,免不了有一些闺蜜暗中排挤她。 不说别人了,就说她姐姐白秀玉,不也是处心积虑,把原本属于妹妹白秀珠的嫁妆,变成她白秀玉自己的了? 白秀玉甚至还曾提议,让妹妹白秀珠嫁给周太监的老父亲周白石,好让她这个姐姐,再多分一二万两银子作为嫁妆哩? 她这个嫡亲姐姐都看白秀珠不顺眼,遑论别人呢? 但白秀珠颜值高,运气好,早早就说定了给周进这厮为妻,不仅成为了进士夫人,还成为了一品松江伯夫人,除开周进这厮风流不羁、广开后宫让人心中不喜,白秀珠对于这门婚事,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多少儿时小姐妹,想嫁给周进身边这些好兄弟,如陈也俊等人,还找不到门路哩,比她白秀珠可是差远了。 现在周进提议说,陪她回娘家探亲,堪称衣锦还乡,她心中如何不喜? 白秀珠一会儿说,要准备这要准备那,一会儿又说谁谁谁要跟着她一块儿过去,等到听周进说,全家老小一同前往,仅留下陈老墨、陈小墨两人看守宅院时,她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什么情况?你被人弹劾了?”白秀珠询问道。 周进不想让白秀珠为她担心,便揽住她的纤柔腰肢,开解她道,“我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学教授,七品芝麻官,别人弹劾我做什么?不过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意长时间掺和到官场倾轧之中,便想着偷个空闲,去外面走一走,领略大好壮丽河山。” 对于周进这番话,白秀珠将信将疑,姑妄信之。 但当周进说起,今晚需要做好相应准备,明日晌午等他从顺天府衙回来便动身时,白秀珠哪怕再不谙人事,也明白大事不妙了。 她不敢再问东问西,而是抱着孩子周棠,指点着身边丫头杏儿、桃儿,赶紧收拾行李,切不可耽搁了明日的行程。 周进也安排人护送龄官,连夜前往荣府家庙栊翠庵,通知妙玉和芳官二人,要么明日晌午,跟着他一起走,要么就紧闭山门,再不要接待任何外客了。 妙玉大吃一惊,她本来还想着拿捏一二,即便周进不兼祧并娶,那也得给她一笔丰厚的彩礼,充作她下半辈子赖以为生的本钱,结果却等到松江伯发来一个最后通牒,要么跟他走,要么就独守?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嘛?”妙玉抚摸着开始显怀的肚子,愁肠百结地说道。 “还犹豫个什么?你要再不走,以后想见到松江伯就困难了。他这一去,天高任鸟飞,说不定就要径直南下,直奔江南去了。你到时候带着孩子去金陵投奔他,要走多少冤枉路?”芳官在一旁催促道。 她心中很郁闷,要说周进身上那些春天里的种子,她也收到了许多,但奈何一直没有生根发芽,可妙玉这里,仅此一回,就让她中招了,这让芳官如何不气? 周进安排她来陪伴妙玉,虽然不算冷落她,但一个月才能见到周进两回,根本没法和房中其他妇人们争宠啊。 芳官早就想回到周进身边了,听说全家人都要南行,她心里急得不得了,语气也不免有些生硬。 但妙玉却想着自己无名无份,就这么跟着周进南下,成何体统?便不顾芳官的劝说,硬是要留下来。 “松江伯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咱们贸然过去,说不定还会添乱,倒不如就藏身在荣府大观园中,也不怕谁来捣蛋,等再过一段时间,形势明朗了再说吧。”妙玉向芳官解释道。 她既然已决定将孩子生下来,自然不好和周进房中妇人闹翻,芳官说是在栊翠庵修行,由她负责管理,但妙玉却也不敢在芳官面前说什么硬话。 芳官见说不动妙玉,也不好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龄官向她挥手告别。 龄官回到家中,向周进进行了汇报。周进见妙玉不愿意,也只得罢了,他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都有些顾不上来了。 周大福、赵欢这一对便宜父母及弟弟周益,已回到城外周家大院,周进托人给周大福报信,让他们近期不要再回北平,就躲在乡下即可。 又以顺天府学教授身份,将顺天府学诸多生员放还回家,若是老家不在北平城中,则不允许回去,一律呆在顺天府学之内闭门读书,严禁外出。 桃李书院各下设学堂,包括崇文堂,立即停课,具体复课时间待定。 当初万柳园还没有被炸毁时,组建有一个物业服务总站,安排了紫檀堡附近居民及部分伤残士卒家属,现如今,这些人都在紫檀堡农作物实验园帮忙耕种。周进也通知了这些人,一律就地结寨自守,在新的命令到达之前,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外出。 以周进一品松江伯的身份,他做出这种安排,手下人自然是言听计从,倒不至于会闹出什么乱子。 真正让周进心生烦恼的,还是他房中这些貌美妇人,一个个都不省心,只知道给他添乱。 先是张圆圆姑娘说她害怕舟车劳顿,不愿意去邢州白氏家族探亲,说来也是,白秀珠这个当家主母回去看望父母亲人也就是了,为何要让她们这些妾室也跟着同行? 还有那个布兰妮姑娘,她说着蹩脚的国语,说自己丰满怯热,害怕路上中暑,想着就待在北平城中偷个懒,眼看着就要立秋了,天气也要渐渐凉爽起来了吧? 至于晴雯、甄佳、彩云、茜雪等人,有说近几日身体不好的,有说不如等天凉了再去也不迟的,吵吵嚷嚷,差点让周进的脑袋都要给炸开了。 周进忍无可忍,只好爆出真相,“我实话说了呗,北平城中即将爆发鼠疫,想死的就留下,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房中这些貌美妇人,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她们一齐尖叫了两声,赶紧回到各自房中收拾去了。 周进在她们身后叮嘱道,“这是绝密消息,谁要是说出去,一律家法伺候。” 这些貌美妇人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渣渣呜呜,胡乱说话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3章 去而复返(二) 次日晌午,周进先后向内阁和顺天府衙告了省亲假。虽然有人对他大热天请假返乡感到有些好奇,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有人出面拦阻。 就连顺天府尹王允大人也只是说,天气炎热,谨防中暑,便端茶送客了。 周进得以带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穿城而出。 因为此时正是大中午,一天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路上碰到的人不多,倒是尽量减少了和其他人碰面的机会。 不过等到出城后不久,周进一行人便立即来到一处林子里就地休息。 此处地方,周进早已安排人提前踩点,刘管家也一大早就带人赶了过来,在此搭建帐篷,生火做饭。 等到周进一行人过来,便可以立即吃饭喝汤,补充体力了。 周进原是为了躲开北平瘟疫,并不赶时间,所以虽然是在夏季热天气里,路程却并不辛苦。每天早晚各赶一次路,等天气热了就休息,单日走个四十里地即可。 从北平到邢州南宫县,大约六七百里,路上花费一二十天,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这次前往邢州,路途遥远,周进在方昆、刘管家二人的协助下,也对人员分工进行了大体安排。 方掌柜、方明父子俩带领几位小厮,负责提前踩点,打探路线,出面交涉。买水买柴,也都是交由他们办理。 方昆、孙万千、俞发春等人,带领诸多小厮、护卫,负责一路上的安全防卫以及搬运重物、驾驭车辆等。 刘管家带领一些下人,负责搭建帐篷、生火做饭等诸多事项。 为了此次出行,周进准备了十辆马车,但他房中妇人众多,除了嫡妻白秀珠和宝贝女儿周棠专享一辆马车之外,其他人都需要和人同乘。 像张圆圆姨娘,便和晴雯、茜雪、彩云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张圆圆身边丫鬟环儿,身份不够,还得跟在马车身边步行。 张圆圆姨娘自己受点儿委屈也就算了,看着跟从自己许多年的欢儿,也不能坐在马车上,担心她吃不了这种苦,累坏了身子,急得直掉眼泪。 她本想找周进说一说,但等她看到大妇白秀珠身旁两个丫头杏儿和桃儿,都是跟在主母身边车辆随行时,她满肚子的怨言,也只好憋在心里面了。 她的面子再大,也大不过正室白秀珠啊! 周进也知道这些貌美妇人心中有气,他便来到张圆圆姨娘所在的车厢中,和大家说一说心里话。 “你也别为欢儿担忧了。你下半辈子走了着落,但欢儿下半辈子却还没有着落啊。你担心她走不了路,她还担心你把她叫到车厢里来呢?”周进笑眯眯地说道。 “这是为何?”张圆圆姨娘十分不解道。这么炎热的天气,不想坐马车,却想着走路步行,这个欢儿难道发疯了不成? “你向外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周进说道。 张圆圆姨娘刚想把头伸到外面去,却不料被坐在她身旁的晴雯姨娘抢了先。 “且让我先看一看。”晴雯姨娘笑说道。在这个车厢中,彩云、茜雪都还只是通房丫头,惟有晴雯地位和张圆圆相当,所以敢和她开这种玩笑。 等她把头缩回来后,便立即向张圆圆姨娘笑道,“恭喜圆圆姨娘了,不知道你把贺礼备好没有,你们主仆十几年的情分,这次没有几百两银子怕是下不来吧?” 听到晴雯姨娘爆出一个八卦消息,彩云和茜雪也立马有了兴头,她们虽然不至于和张圆圆姑娘强占窗口的位置,但是把车厢帘子拉开,却也是可以的呀。 “原来如此。”她们俩一齐笑道。 连彩云和茜雪都看出了端倪,张圆圆姨娘终于坐不住了,及至她把头伸到窗外,看到她的贴身丫头欢儿,正和小厮甄祥走在一起时,她不禁有些愣住了。 荣宁二府的规矩是,家生子到二十五岁,由主人家包办婚事,若是主人家包办不了,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允许该家生子自行婚配。 丫头放出去的年龄,则要小一些,到了二十岁,若还没有被老爷、少爷们收用,便会配给小厮们了。 同理,如果主人家没有合适的人选,便由该丫头的父母亲做主,将她许配给外面的人家也行,连身契银也可以恩免。 周进家中参照荣宁二府的规矩,无论男女,年满二十岁即安排婚事,家中小厮或丫头,彼此没有看对眼,也允许他们自行择人。 订立这个规矩时,夫人白秀珠及甄艳、方媛、平儿等几位颇有脸面的姨娘,还曾劝说过周进这位一家之主,说是这样厚待家中小厮,恐怕坏了北平城中王公贵族之家的普遍做法。 但周进坚持己见,并没有听从。在周进看来,他上一世都超过二十五岁了,还从没有摸过女孩子们的小手,为此心情格外压抑、苦闷,可以说是吃尽了生活的苦头。 他自己淋过雨,便想给别人撑把伞。总不能自己喝汤吃肉,让身边下人都干瞪眼,那良心也太坏了,他周进可不是这种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十岁差不多也合适了。 因此,从年龄上来讲,欢儿确实到了应当婚配的年龄了,但配给甄祥这个小厮,张圆圆姨娘略有些不满意。 “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张圆圆姨娘撇着嘴说道。 欢儿从小被卖到风月场所,连父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婚事便应当由其主人张圆圆姨娘做主。 要知道,欢儿曾经在风月场所,也有一定的名气,她才色艺俱佳,在各种场合中都能长袖善舞,应付自如,要不是受制于主仆二人情谊,跟着她张圆圆嫁到周家来,欢儿必然能在北平的风月场所之中,占据有一席之地。 很明显,张圆圆姨娘是以一种老母亲的心态,看着欢儿这颗大白菜,即将被一头小猪给拱走,她的心情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都嫁给周进好几年了,欢儿也已经二十岁出头,之所以大妇白秀珠没有强逼着欢儿嫁人,不过是看在她张圆圆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欢儿迟早还是要嫁人的呀。 甄祥虽然只是一个小厮,身份和地位都不显,但他毕竟是松江伯这位本尊的小厮,又有生下庶长女的甄艳姨娘给他撑腰,以后在家中做个管事,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话说回来,甄祥目前才十八九岁,比欢儿小了三岁还不止,可以说她是老牛吃嫩草了。 “罢了罢了,欢儿她自己若是愿意,我也无话可说。”张圆圆姨娘心中思忖道。 不过,她也向周进提出疑问道,“甄祥年龄还不二十岁,现在敲定他们的婚事,是不是还有些太早?” 周进笑道,“也不早了,甄祥等到明年开春就年满二十岁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她姐姐甄艳南下前,把妹妹甄佳、弟弟甄祥都托付给了我,甄佳一直没怀上,有各种原因,怪不到我这里,若是不能给甄祥安排一门好婚事,她姐姐甄艳怕是就要对我有意见了。” “那方靖呢?他不也是你的小厮么?你又是什么安排?”张圆圆姨娘问道。 “方靖还早,他才十七八岁。等再过两年,杏儿和桃儿也年满二十了,到时候看他们自己,能不能彼此看上,我绝不干涉。”周进肯定地说道。 张圆圆姨娘狐疑不定地看了周进一眼,想着欢儿、杏儿、桃儿这些人的姿色,比起周进新收的妙玉姑娘也不遑多让,为何他不收欢儿、杏儿、桃儿,却对着荣宁二府反复薅羊毛? 看看家中这些貌美妇人,晴雯、平儿、王熙凤、彩云、茜雪、芳官、龄官,大半都是荣宁二府出身,如果加上那个传闻中的赵姨娘,以及因为夫家犯事,被流放到边境的彩霞,数量就更多了。 若是今后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一齐嫁过来,只怕是更不得了,都快要成为荣宁二府别院了。 张圆圆姨娘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沾上了荣宁二府,就比其他女子更加高贵不成? 不过,周进能有意识地自我克制,对欢儿、杏儿、桃儿这些貌美丫头没有全收,懂得放手,终归还是值得表扬的。 张圆圆姨娘也暗感自己觅得良人,不用担心周进这厮是一个见色忘义、翻脸无情之辈。 她看着周进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多情起来,要不是还有旁人在场,她非得欺到周进身上,向他讨要一些春天里的种子不可。 张圆圆姑娘倒是好哄,但平姨娘这里就有些不好哄了,因为王熙凤这次并没有跟来。 王熙凤被父母亲从金陵驱赶到北平,就是要逼迫她早一些给周进生儿育女,以确定她在周进心中的地位。 这次天遂人愿,王熙凤从春上开始发现怀孕,预产期就在本年底,现在肚子已经不小了,妊娠反应又很强烈,实在不宜上路,周进只好将她安排在桃花巷守家,为此还特意拨给了她两个丫头伺候左右。 平姨娘打小跟随在王熙凤身边,如今两人都做了周进的枕边人,说起来有些尴尬,但她担心王熙凤的那颗心,却也是千真万确,要不是因为她身边还有女儿周莉,想着将周莉从北平城中带出来,她铁定会留守桃花巷,和王熙凤在一起。 平姨娘带着周莉,和龄官、甄佳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周进进入车厢时,平姨娘正抱着宝贝女儿周莉默默流泪,龄官和甄佳二人则面面相觑,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如何是好? 见到周进上来,龄官和甄佳二人灵机一动,连忙叫车夫停车,说她们在车厢中坐累了,想下去走一走。 她们还将周莉也抱下车了,让周进这厮好好地安慰平姨娘一番吧,她们这几天好言好语,劝说了好大一阵,感觉没什么效果,不如交给周进解决,反正带着全家人南下的提议,出自这位一家之主。 周进笑眯眯地看着龄官和甄佳走下马车,心想这两个通房丫头还真是知情识趣,有着成人之美的宝贵品质嘛。 平姨娘扫了周进一眼,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瞅了过来,便会心地将上身襦裙往下一拉,露出半边雪脯。 “你这是干什么,我就这么没出息?”周进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把玩着那两只香甜柚子,满脸得意地说道。 平姨娘冷哼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你?每次一过来,就要伸出魔爪,不撕坏几件衣裳绝不罢手,我还不如自己主动点,省得身上襦裙被你扯坏了,没得让龄官和甄佳二人说嘴。” “她们即便是开玩笑,也没有什么恶意嘛。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她们也劝说了好大一阵,也对你比较关心不是?”周进忙着打圆场道。 “那是另一码事。”平姨娘皱眉道,“你明知道北平城中,即将发生大面积瘟疫,却仍旧把怀孕了的熙凤姐姐留在桃花巷,仅留下两个丫头负责伺候,你真是好狠的心呀。” 周进脸上为难道,“我也想把她从北平城中带出来,但她妊娠反应太严重,若是路上稍有碰撞,导致流产,她怕是更不愿意。与其这样,还不如冒着风险,把她留下来。她们主仆三人,单独居住在北跨院中,不和别人接触,想来问题不大。” 根据周进的了解,明末京师鼠疫,死者甚众,但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高官显宦者微乎其微。 这是因为豪门显宦,住处宽敞,饮食卫生条件也较好,不像普通贫民,密密麻麻挤在一处,想不染上瘟疫也难。 哪怕是在上一世,周进曾先后经历过两次疫情,哪一次不是普通人遭受大罪? 王熙凤作为一品松江伯的妾室,饮食和水都不缺,又与他人隔绝,要是也被沾染上了,那纯属运气差,谁也没办法? 周进便将这些道理,都给平姨娘耐心讲解了一番。平姨娘虽然心中担心,却也知道周进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王熙凤本人不愿意,总不能怪罪到周进头上。 想着自己毫无理由地撒气给周进,她自觉理亏,便又将身上襦裙往下拉了又拉,直至衣裙被撕开,才蓦然惊觉。 这也太羞人了呀。 周进也忍不住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撕坏的衣裳,下次可不要再说我了。” 「感谢干掉小白兔、露露、放马跑在青青的草原等书友的打赏。 求好评,求打赏,求推荐票。」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4章 去而复返(三) 周进房中诸多貌美妇人,刚开始出城时,还惆怅满腹,舍不得京中繁华。 路上走了几天之后,又念叨着旅途辛苦,天气炎热,抱怨周进这厮是否夸大其词,故意将诸多姐妹骗到穷乡僻壤,以便任其拿捏。 “他在北平城中夸下了海口,说是只要是他收用过的女人,便不会再辜负她,但等到咱们去了邢州白氏家族,天高皇帝远,谁还知道他曾当众说过吾孩生母、永不为奴这句话?”晴雯姨娘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当下便将她心中的疑惑,坦白地说了出来,她也不怕这些话会被传到周进这厮的耳朵里去。 她巴不得周进前来找她,到时候她大不了发挥口舌伶俐的优势,好让周进这厮情迷意乱,给她匀出一些春天里的种子。 茜雪也不太害怕周进,她自恃身材丰满,腰肢纤柔,各种样式都解锁过了,周进这厮时不时要过来纠缠一番。她也想被周进批评一顿,随后投入他的怀中诉说委屈哩。 她附和着晴雯姨娘的说法,神神秘秘地说道,“是啊,我也是为此事担心。不说别人,就说彩云的妹子彩霞,当初也在桃花巷住过一段时间。方媛姨娘的妹子出嫁时,她前去送亲,被父母亲给捉去了,强行许配给了来旺儿的儿子来顺。来家出事后,来顺将彩霞卖了还债,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彩云是知情人,她立即解释道,“这个倒不能怪咱们家伯爷。彩霞被迫嫁给来顺,是因为我父母贪图来旺儿媳妇给出的五十亩良田的彩礼钱,又迫于那个王熙凤姨娘,也就是当时琏二奶奶的权势,伯爷为此曾去交涉过,但那个王熙凤姨娘正在荣府中作威作福,扬言彩霞不嫁给来顺,她就要将我父母卖到煤矿做工,彩霞出于无奈,只得屈从了。来家出事后,来顺典妻筹钱,也是伯爷暗中出手,将彩霞救了出来,如今已打发她到金陵甄艳姨娘身边,和林红玉做伴了。大家就不要再以讹传讹了。” “彩霞也是苦命人啊,幸亏伯爷救了她。”茜雪见她的揣测不对,连忙转变话风,说起了周进的好话。 涉及到荣宁二府,张圆圆姨娘了解情况不多,便没有参与到这些讨论中来,而是拿起了一支竹笛,吹着昨晚周进教授给她的一只曲子。 她如此沉浸其中,直到马车停下,才蓦然惊觉。 “什么情况?又要休息了吗?”张圆圆姨娘脱口说道。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不可能,现在太阳还不大,温度也没有升到最高,明明还可以再走一段距离,不可能这么早,就急匆匆地停下来? 晴雯姨娘最喜欢凑热闹,便自告奋勇道,“我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晴雯姨娘回来后,眉头紧皱着,脸色也有些灰暗。 “怎么啦?”彩云询问道。 “前面死人了。”晴雯姨娘回答道,声音很消沉。 张圆圆姨娘心中一沉,“难道也是鼠疫?” 晴雯介绍道,“很有可能。我刚刚去找咱们家伯爷,恰好听到方掌柜在向他回话,说是前面那个村子,近几日有好几人因病去世,症状和鼠疫的情况一模一样。伯爷正和方掌柜探讨,想着绕道而行,中午也不休息了,直接奔到下下个休息点。” “小村子里都有了瘟疫,那我们还逃出北平做什么?还不如躲在北平城中,不是更加安稳一些?”茜雪有些不理解道。 “是啊。反正到处都有瘟疫,又何必兴师动众,做这种无用功?”彩云也小声发表看法。 但晴雯姨娘随后的一句话,却让她们俩立即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晴雯姨娘说,“村子里最开始发病的那个人,听说是从北平回来的。” 诸人面面相觑,感觉一阵后怕。 果然,一刻钟后,周进便下令队伍改道,直奔下一个站点。在生命安危面前,这些貌美妇人对周进的抱怨也小了许多,反而暗自庆幸提早出城,避开了北平城中的疫情风险。 这以后,这支队伍就逐渐加快了速度,好在队伍中的那十辆马车,有四五辆是专门运输吃食的,如今路程已过了三分之一,吃食用掉了一小半,有两辆马车空了下来。 周进便安排那些走不动路的丫鬟婆子,轮流上车休息,恢复体力,使得整支队伍的进程越来越快。 至立秋这一日,周进提前三天,赶到了邢州府地界,距离位于邢州南宫白氏家族所在的白家庄,已不到两百里地。 这个时候,邢州白氏家族的话事人白俊杰也收到了消息,得知他们白家的好女婿,松江伯周进,即将陪同女儿白秀珠回家探亲,他深感面上有光,也是早早地派出了人手,准备了一些马匹、车辆,前来迎接。 南宫县令陆秀峰大人,听说好朋友周进南下探亲,也非常高兴,他虽然作为一县之尊,不能轻易离开所辖地界,但也派了两名衙役跟了过来,要求他们二人及时关注周进一行人的行程,一旦进入南宫地界,便速速地告知他,以便县衙做好接待准备工作。 陆秀峰三年县令期满,考核时只得到了一个中评,还要在这个岗位上再干三年,他心里很着急,急于向松江伯周进打听最新朝堂内幕,看有无可趁之机啊。 白家派出来的迎接队伍,以白秀武为首。白秀武当年是张圆圆姑娘的铁杆粉丝,和张圆圆姑娘身边的欢儿姑娘,有着一丝不清不白的关系,如今见到欢儿姑娘和周进身旁小厮曾祥在一起,他不禁心中有气。 他好歹也是白秀珠的亲哥哥,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厮了? 不过,他在松江伯周进面前,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见。他心里是这样想的,等到了白家庄,他就是半个主子,难道还竞争不过一个小厮? 周进房中那些貌美妇人,他白秀武不敢惹,但周进不曾收用的那些年轻丫头,他作为二舅哥,难道不应当先尝一尝新鲜? 周进心中焦虑,不曾注意到白秀武心中的所思所想,看到白氏家族派出来迎接的车辆和马匹有许多,足以将他们这一行人都安排下,他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周进吩咐刘管家,临时安排了一桌酒席,请白秀武及南宫县令陆秀峰派来的那两名衙役吃酒,并向他们打听邢州府一带有无鼠疫发生。 “咱们这里距离北平较远,暂时还未受到疫情影响,要不是松江伯您主动提及,我们都不知道京中发生了如此大事。”那位衙役介绍道。 白秀武更是笑言道,“不要说白家庄没有这回事,白家庄方圆十里之内,都可以保证不受疫情影响。” 周进笑道,“如此甚好。我们这一家子人在此借住一段时间,便足以躲过疫情了。” 因为明天清早还要赶路,这场酒席很快就结束了。周进在杏儿、桃儿的服侍下,草草地洗漱了一番,便回到车厢中了。 白秀珠当时正在给周棠喂奶。周进本来就喝得醉意熏熏,看到她那里一片幽深雪谷,不禁有些心猿意马,竟然也跟着周棠一样,想要喝上一些。 “孩子都吃不饱,还轮得到你贪嘴?”白秀珠没有好气地说道。 “你要真想喝,可以去海兰珠妹妹那里,她奶水充足,时常还要给我们家周棠匀上一些。不过这一段时间都在路途上,她想要喝的牛奶和羊奶都指望不上,不知道对她奶孩子有没有影响?”白秀珠疑问道。 周进笑道,“我和你闹着玩的呢,你还真以为我好这一口呀?等到了你们白家,住处稳定之后,再着手考虑牛奶和羊奶的供应问题吧。别人都好说,海兰珠是草原上的人,要是长时间喝不上牛奶和羊奶,怕是有些不习惯。” 两人甜言蜜语,说着各种见不得人的悄悄话,要不是害怕动静太大,被人听到,说不定便要擦枪走火了。 “你再忍一忍,等到了白家庄,还不是由你怎么快活。”白秀珠极力劝说道。 周进一想也是,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揽住白秀珠的纤柔腰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里,周进突然被远处一阵马蹄声所警醒。 “什么情况?”周进迅速起身,把手按在了一把弓箭上,他担心是遇到匪徒了。 虽然大周朝腹地,仍旧岁月静好,还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但零零星星的匪徒,却也绝对不少。 周进这次南下时,便一直担心有人前来骚扰,想不到一路上都没事,最后和邢州白氏家族的迎接队伍都汇合了,那些不速之客反倒出现了不成? 负责夜间值守的方昆先向周进汇报说,“伯爷无需慌张,对方才不到十个人。等我上去先交涉一番,再来向伯爷请示。” 只有不到十个人,周进便立即放下心来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护卫队伍都有二三十人,方昆、孙万千、俞发春等人也都是好手,不至于连几个人也对付不了? 他放心地重又躺了下来,顺手还在白秀珠光溜溜的肥臀上面捏了一把,痛得白秀珠在睡梦中惊醒过来,气愤地在周进身上重重地锤了两下。 “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又来捣蛋了?都说了等过几天到达白家庄,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怎么这么快就忍不住了?”白秀珠气呼呼地说道。 周进本想嬉皮笑脸,忽悠白秀珠想个办法,让他心满意足一回,却听到车厢外面有人说道,“伯爷,是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大人和宫里的周太监,他们是带了今上的旨意过来的。” 听声音,好像是方昆。 “什么?”周进鲤鱼打挺,迅速地坐了起来,嘟囔着说道,“等于说,我仍旧是没有逃脱掉?” 周进确实没有逃脱掉。北平外城发生鼠疫,顺天府衙也不是没有收到消息,周进凭借蛛丝马迹都能揣测出一二,顺天府衙直接掌握着北平城中的所有动态,外城突然有一些人不明不白地死掉,且症状相同,怎么可能不让人警惕? 但大家也都只是按部就班,不允许外城的老百姓进入内城,仅此而已。 直到周进逃离北平城中第二天,一直在外城处理此事的顺天府丞,也突然染病去世,朝中大臣这才意识到了其中的凶险。 谁来负责处理此事,便成为了朝堂之上的最大议题。 最开始,今上和忠顺王属意于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整个朝堂之上,要说谁对北平最熟稔,自然首推他这个顺天府尹。 也有人提议,可以由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临危受命,担当重任,将疫情控制在北平内城之外。 但内阁首辅毕景曾却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言道,解决疫情,不同于查户口,收钱粮,也不同于带兵打仗,维持治安,而是需要一个最为了解疫情的人,由他来领衔,当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谁?”忠顺王陈西宁问道。 毕景曾答道,“此人早在三天前,便带着全家人,离开了北平城中。更为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然是赶在正中午,一天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出城,此时街道上都没什么人,避免了和人碰面的风险,他应当心里最清楚,疫情存在人传人这种情况。更为夸张的是,他们这一行人,嘴上还捂着一个纱布,有没有效果且不说,但足以证明此人,对于外城瘟疫的传播和控制有一定的经验。微臣斗胆请求皇上,重用此人,或能解决北平疫情。” “你是说松江伯周进?”陈西宁脱口而出。他也派人一直盯着周进,不明白周进这厮为何赶在大热天离京探亲,现在才算是明白了过来,敢情周进玩的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一招啊。 不过,要不要重用周进,他忠顺王陈西宁还没法做主,便把目光转向了德正帝陈安宁。 一个人要到一定的位置才能做事,否则人轻言微,谁会听你的?而涉及到高级官员的任免,属于德正帝陈安宁的特权,最后还得由他来拿主意。 德正帝陈安宁虽然心存顾虑,但也知道人命关天,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很快,任命周进接任顺天府丞的诏书便发了出来,并交由周太监和赵光南二人,以最快速度送到周进手中。 “周进若不奉诏,绑也要将他绑回来。”临行前,忠顺王陈西宁还如此叮咛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5章 临危受命(一) 顺天府丞,秩正四品,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北平市常务副市长。 周进作为工地打灰佬,外卖小哥出身,穿越到红楼世界以后,短短几年时间,便骤升到如此高位,即便他两世为人,心性坚定,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激动。 这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吧? 前来传旨的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大人也是好一阵恍惚。遥想当年,他在国子监做助教,周进主动上门示好,花费重金捐纳监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结果一转眼,他便爬在自己前头去了。 要说赵光南大人,其实也混得并不差。他才刚三十岁出头,就有过京县县令履历不说,目前所担任的顺天府治中一职,也是秩正五品,他哪怕是平调到地方上,少不得也是一个知府官位,已经算是朝堂之中,年轻有为的少壮派代表人物了。 但架不住周进这厮,实在是太过于妖孽。二十多岁的年龄,就捞到了一品松江伯的爵位也就罢了,还升任顺天府丞,他若是这次应对北平疫情给力,说不得就有可能升任六部堂官,或者地方行省一级的按察使,怎能让他不羡慕嫉妒恨呢? 不过总的来说,周进升任顺天府丞,对于赵光南大人来说,终归是一件好事。 赵光南大人曾经属于张首辅一系的外围人员,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从国子监助教调任大兴县令,直至升迁为顺天府治中。 但随着张楚病逝,曾经权倾一时的张首辅一系风流云散,赵光南大人的仕途就变得黯淡无光起来,他上面虽有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罩着,不至于被人刻意打压,但也不可能再像往常一样,各项工作进展顺利,踩着节点步步高升了。 现在周进担任顺天府丞,赵光南大人的工作就容易开展了许多,届时任满考核,上头多一个人说话,也更容易得到较高评价,对他的仕途还是有利的。 赵光南大人心想,还是要及时调整心态,不能因为曾经做过周进的引路人,就居功自傲,扫了这位顺天府丞的颜面啊。 他甚至还隐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周进这厮这么强,当初就应当把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赵敏和赵哲,挑一个许给周进这厮为妻,不过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看到周进在火光中走了过来,赵光南大人主动向其打招呼,还主动说道,“松江伯,恭喜恭喜呀。” 周进看到赵光南大人,也非常高兴。他担任顺天府丞,有赵光南大人支持,更容易打开局面。 但当周进看到周太监的时候,脸色却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说起来,要怪就怪周太监的那位老父亲周白石,都九十多岁了,对女人的爱好却仍旧停留在十六岁至二十五岁之间,简直是人面兽心,恬不知耻。 周进房中那个爱妾方媛,就差点被这个风流画师以二百两银子的代价买走;白秀珠被她堂妹白秀丽拖下水,名声大坏时,也是这个周白石为老不尊,妄图将白秀珠娶回家做老婆,真是痴心妄想。 周太监倒是神色坦然,他看到周进有些脸色不好看,心知一定是他那个老父亲惹出来的祸事,便坦诚地说道,“松江伯是因为我父亲的事情不高兴?不说您不高兴了,我也不高兴,我们家这位老爷子,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还一点儿都不知道检点,到处张罗着娶妻纳妾,也不想想别人在背后会怎么唾骂他。为了这件事,我都劝说他无数回了,常常被他老人家,气得只想哭。松江伯放心,我对你只有感谢的份,要不然,我就要对着十几岁的小姑娘叫母亲,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还得感谢您呢。” 不管周太监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但总算给出了一个合理说法,让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周进接下圣旨后,周太监便立即返回,他还要回去复命,周进也不便强留。 倒是赵光南大人,挨着周进这一行人的临时驻地,也扎下了一个帐篷,约好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便同路返京。 听说周进升任顺天府丞,白秀珠当然是很高兴的,但她们好不容易从北平城中逃出来,又要重返北平,她又不免忧心忡忡。 “要不就拒不奉诏好了?鼠疫传染性太强,可谓防不胜防,你要是万一被传染上了,咱们家中这么多妇人,可怎么活呀?”白秀珠担心地说道。 周进耐心开解道,“我对疫情有些心得体会,若是回去的话,或许能挽救三五万人,甚至哪怕是减少三五千人感染疫情,那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又怎么能因为个人安危,而置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而不顾呢?” 白秀珠哭诉道,“棠儿还这么小……” 周进说道,“这倒是不用担心。明日返京,就我和方昆回去好了。你带着其他人,按照预订计划回到白家庄,在北平疫情没有结束之前,就一直在老家好好待着便是。” 周进还叮嘱她道,“我也不知道这次北平疫情,能否传到邢州这边,你回到白家庄以后,也切记不要松懈。到时候让你父母,安排一个独门别院,平常尽量不要和外村的人来往,便可尽量避免被传染了。” 他还拿出了一本《鼠疫控制应急预案》,交到白秀珠手中,郑重其事地叮嘱道,“我这一路上,忙里偷闲,写出了这样一个简单预案。这是草稿本,里面涂涂改改,不好交到上官手里,你闲了可以翻阅整理一下,到时候抄录一本,给陆秀峰县令送过去。我这次半路返回,对不住他老早就派了衙役过来迎接,将这本书送给他,想必他也不好意思抱怨我了。” 白秀珠见周进安排得明明白白,顿时领悟道,丈夫恐怕早就打定了主意,是想把她们这些妇人送到邢州白家庄躲避疫情,但他自己却是早有定计,只要朝廷有需要,便立即回京啊。 白秀珠既为周进这种一心为公、不怕牺牲的精神感到骄傲,又为他的人身安危感到忧心。 在离情别绪的作用之下,想到夫妻俩明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相见,白秀珠对于周进那些毛手毛脚的行为,便有了一种罕见的容忍,即便明知道车厢防震效果不好,恐怕车厢外的其他人都能注意到,白秀珠却也不管不顾,让周进这厮毫不顾忌地折腾了一回。 她甚至都懒得抑制自己,哪怕是嗓子都喊嘶哑了,也浑不在意。 他们俩动静太大,连睡在一旁的周棠都被吵醒了,她哇哇大哭,想要喝奶,让周进很是无奈。 “我明日就要回京了,以后想喝也喝不上了,你这个小姑娘,就不能让着你老父亲这一回吗?”周进捏着周棠的小脸蛋,开玩笑一般地说道。 白秀珠羞涩道,“你还好意思讲?一点都心疼人,差点都把人家这里给咬坏了?” 第二天一大早,听说周进要立即返京,整个营地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议论纷纷起来。 有些人担心,周进若是不去白家庄,她们这些人去白家庄,那还不是任由白秀珠轻易拿捏,因此,她们也想跟着周进返回北平。 有些人则想着,值此危难之际,若是陪同在周进身旁,能赢得他更多的好感且不说,还有机会从周进身上得到更多春天里的种子呀。 所以她们也主动请缨,说是要一同回到北平。 周进便安抚她们道,“此去北平,九死一生,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大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南宫县内的白家庄修整,等我下一步指示。” “可你一个人回去,以后谁来照顾你呢?王熙凤姨娘虽然现在北平城中,但她的妊娠反应那么严重,能照顾好她自己就不错了。”张圆圆姨娘眼泪汪汪地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周进表示道,“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们去了白家庄之后,一定要安分守己,切不可让我担心。” 周进打算一个妇人都不带,只带着方昆一个人返程。但甄祥偷偷找到他,向他耳语了一番之后,周进顿时间改变了主意。 “这个白秀武,他贼心不死,想打欢儿姑娘的主意?”周进纳闷道。 虽然白秀武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垂涎周进房中貌美妇人,但他不经过自己的允许,便骚扰他爱妾张圆圆姨娘名下的贴身丫头,胆子实在是不小。 “是啊。昨天吃过晚饭后,他便主动凑到欢儿姑娘面前说话,还说我这个人碍眼,喝令我立即滚蛋。” 周进生气道,“他好大的胆子,真以为我拿他没办法?” “欢儿姑娘自己怎么说?”周进询问道。这种事情,必须尊重当事人自己的意愿,若是欢儿姑娘自己愿意和白秀武搅和在一起,即便周进身为一品松江伯,却也不好干涉太多。 “欢儿姑娘很生气,把他大骂了一通,但白秀武也放出了狠话,说是等回到白家庄以后,他有的是办法收拾咱们俩。”甄祥苦着脸说道。 “因此,我想向伯爷求情,允许我和欢儿姑娘一同返京,避开白秀武的骚扰。”甄祥恳切地说道。 周进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尚不至于此,你把白秀武请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等白秀武过来后,周进便径直吩咐道,“我这次返京,人手不够,你跟着我去北平走一趟,就当是历练了。” “什么历练?”白秀武都打定了主意,想着回到白家庄以后,再慢慢地收拾甄祥和欢儿,不怕欢儿姑娘不对自己投怀送抱,可要是松江伯周进将他带到了北平,天隔地远,他还怎么收拢欢儿姑娘? 见白秀武不肯答应,周进脸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不认我这个姐夫了?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你不肯把握,以后可不要抱怨我没有提携你。” 白秀武被周进这一番话,吓得心肝儿乱颤。要知道,他们邢州白氏家族沉沦多时,即便后来长姐白秀玉嫁给了镇国公府的嫡子牛军,还送出去了数万两银子的陪嫁,境遇却也没有改变多少。 直到二姐白秀珠成功嫁给了一品松江伯周进,邢州白氏家族才时来运转,重又成为邢州府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连家主白俊杰,也时常当着外人的面,说白家有一个好女婿;现任南宫县令陆秀峰大人,也是周进这厮的进士同年。要是让父亲知道,他得罪了周进这个好姐夫,他怕是两腿都要被父亲打折啊。 “我去,我去。松江伯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白秀武咬着牙说道。 “算你识相。你也不要太生气,这次疫情要是能应对过去,我少不得给你记上一功,保你一个官做。”周进秉承一手大棒、一手萝卜的策略,给白秀武这厮画了一张大饼。 白秀武听说还有机会做官,立马来了兴趣。他哥哥白秀文,花了家里几千两银子,走了镇国公府的门路,才谋到了一个常山县主簿的位子,都比不上周进身边那个傅检,轻轻松松地混成了顺天府学训导,不比他哥哥白秀文强多了? 若是他白秀武表现不错,真捞到了一份功劳,说不定起步便是县丞,比他哥哥白秀文还要强,略微想一想,便令人充满期待啊。 因此,周进返程时,便带了方昆和白秀武两人。一人双马配置,以便路上换乘。 白秀珠带着诸多貌美妇人,看着周进、赵光南等人合在一处,向北驰骋,直到远远地再也看不见时,这才在脸上抹了一把泪水,吩咐身边下人继续向南行驶。 白秀珠忧心丈夫,剩下不到两百里路,她一催再催,仅花了两天半时间,便赶到了白家庄。 家主白俊杰看到白秀珠抱着外孙女周棠回来,当然是喜笑颜开,可听说周进仅带了两个人,去北平接管北平疫情时,又不免心中忧虑。 顺天府丞这个位置确实卡得好,上升通道彻底打开,但若是周进感染了疫情,岂不是一切成空? 而更加让他没想到的是,女儿白秀珠还说道,“请父亲迅速将我们这一行人安置好,若是没有问题,我明日便要返京了。” “你返京做什么?”白俊杰惊奇道。 白秀珠这才意识道,幸亏他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出仕,这点基本的政治觉悟都没有,他怎么在官场上混下去? 白秀珠只好解释道,“我是松江伯夫人,我若是躲在乡下,他又怎么能理直气壮地封禁他人?”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6章 临危受命(二) 白秀珠所料不错,周进回京后第一时间面圣,所递交的《鼠疫控制应急预案》,就引起了朝中诸多王公大臣的非议,其中受攻击最大的那一条,便是“全城封闭、网格管理”这一条款。 你周进将家中妇孺,全部送到了数百里之外的白家庄,然后把其他豪门大户都圈禁在北平城中,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周进便解释道,“这绝对是污蔑,我最喜爱的贵妾王熙凤,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一直住在本人名下,位于桃花巷的那处宅子里,诸位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随同我前去查看?” 诸位王公大臣面面相觑,这是查看不查看的事情吗?她王熙凤,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现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哪怕肚子里怀着孩子,顶多也就是一个庶子,你周进未必就会把她王熙凤放在眼里。 但诸位王公大臣却终究不好明言,说出王熙凤身份卑贱、不值得重视之类话语,毕竟是已故内阁次辅王子腾的亲侄女儿,这种话说出来,不是平白无故地得罪人吗? 王子腾死后,王家人一落千丈,但大家曾经同朝为官,也没有必要把王家人贬低得一文不值,好歹也要给自己积攒一些人品不是? 尽管如此,诸位大人的公开诘难,还是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共鸣。连今上和忠顺王都在暗地里点了点头,埋怨周进这厮没有担当,不曾在第一时间向朝廷汇报此事。 你周进要是早些提出来,大家都听从了你的建议,是不是便可以更加从容一些,比如说所有皇室成员,便能集体转移到香山别院避暑,从而完美地躲过这次疫情的负面影响? 周进嘴巴上当然是承认错误的,说自己也是骇怕,一时间忘记了,但他心里却说道,“我又不是傻?自古以来,第一个吹哨子的人,能有一个什么好结果?疫情形势不明朗时,我但凡第一个提出北平发生疫情,到时候引发城中骚乱,不仅没有人念我的好,反而会说我故意造谣,拿我祭旗。这种事情,我打死都不会干?” 好在今上和忠顺王都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也知道现在不是较这个真的时候,便主张道,“已经出城的人,就不用再讨论了。你们诸位王公大臣,这些天也在断断续续将家里人安置在城外田庄,谁也不要说谁。不过从此刻起,北平正式封闭,按照松江伯的意见,实施什么网格化管理。” “若是有人不服从管理,又该当如何?”周进进一步追问道。 今上思忖了一会儿,便取来一柄尚方宝剑,赐予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准许其在必要的时候,斩杀任何不服从管理者。 按照周进的提议,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是即将成立的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组长,全权负责此事,松江伯周进、锦乡伯韩老三作为工作大组副组长,协助办理此事。 今上将尚方宝剑赐予顺天府尹王允,既是一种巨大的荣耀,也意味着一种天大的责任,若是应对疫情不力,他们三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朝会结束后,王允大人心事重重,带着周进和韩老三回到顺天府衙门,他坐在办公室内,和韩老三大眼瞪小眼,感觉完全没有头绪。 “府尹大人,事不宜迟。请您迅速出面组建工作大组,分派任务,将各项工作落实下来。”周进建议道。 “好好好,就依你所言,以顺天府衙门为基本班底,组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王允大人应允道。 工作大组下设流调小组、消毒小组、宣传教育小组、后勤保障小组、治安小组。 按照周进在上一世的经验,工作大组下面还应当设立一个检验小组,负责病例核查、样品采集、向上级送样等工作。 但在红楼世界之中,哪里还讲究这些?只要病症相同,符合鼠疫症状,那就登记在册,按照既定办法相机处理就是了,哪里需要这般反复查验? 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大人担任后勤保障小组组长,顺天府学训导傅检担任宣传教育小组组长。其他各位小组组长,也都是顺天府衙门的一些资深官员。 为了工作开展方便,还邀请了一些六部司官、京营将领担任各个小组副组长,如户部主事魏东宁大人便受邀担任后勤保障小组副组长,京营指挥韩奇担任治安小组副组长。 反正天大的责任都在王允、周进、韩奇三人头上,小组组长也好,小组副组长也罢,不过是领命行事,出一份微薄之力,届时分润一份功劳,诸人的积极性还是比较高的。 比如说魏东宁,便以王允这位工作大组组长的名义,第一时间征收了城内所有粮油商铺的米面粮油,实行统购统销之策,以半个月前的粮油市场价,对这批粮油产品全部收购,至于卖给民众的粮油价格,那就另当别论了。 周进都已经给魏东宁暗示过了,事情若是做的好,能从中赚取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两银子,缓解朝廷财务亏空,他魏东宁便是最大的有功之臣,不要说升任户部郎中了,直接一步到位,晋升为户部堂官也有可能。 魏东宁粗略地预估一下,发现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打着疫情防控的旗号,发一笔灾难财,虽然良心上过不去,但只要不饿死人,他魏东宁还是今上眼中的一个能臣嘛。 韩奇作为治安小组副组长,也表现最为积极。他将爱妾玛丽安置在了外城一处小巷子里,本想着现在疫情来了,接到锦乡伯府,受到感染的可能性更小一些。 但家中长辈不允许,他老婆侯畅也坚决反对,这事儿便耽搁下来了。 现在周进提议在北平城中实行网格化管理,这个小巷子里的人,不能到那个小巷子里去,自然能大大地提高玛丽、韩异母女俩的生存几率。 小街小巷实行网格化管理比较容易,他韩奇是锦乡伯府世子,五品云骑都尉,又是京营指挥,一道命令传下去,谁也不能走出街巷一步,便真没有人走出街巷一步。 但那些豪门贵族之家,便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顺天府衙早就贴出了告示,言道城门紧闭,所有人都不允许出城,但偏偏有一些人家不听从指挥,试图强行闯关,躲到城外田庄里去。 比如说,世袭一等公爵、前任刑部尚书高焕。 高焕引咎辞职以后,自知他年龄大了,在仕途起复上希望不大,便转而沉湎于女色,追求逍遥长生之道。 他尤其贪生怕死,听说北平城中发生了疫情,便第一时间紧闭了西宁郡王府。 他都不等别人来圈禁他,他倒是自己先把自己给圈禁了。 但是,随着城中的鼠疫病例越来越多,传言也越来越恐怖。 有人说这种病,只需要看一眼死老鼠,就有可能会染病,也有人说,只要和病人处在十丈远的范围之内,便无一人能幸免。 高焕看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那些貌美妇人,既舍不得她们的一身细皮嫩肉,又担心她们会把自己给传染上,不禁左右为难。 他身旁那位老管家,也害怕得要死,劝说他早一些搬到城外田庄,那里人烟稀少,空气新鲜,只要在进入田庄的那条小路上拦卡设防,保证不会再受疫情影响。 高焕也觉得自己的反应稍微慢了一些。看人家松江伯周进,早在几天之前就带着全家人出城,这厮年纪轻轻,却比老年人还怕死,真是丢人现眼。 骂了一通周进之后,高焕便想着,自己也应该当机立断,火速出城了,要不然被感染上鼠疫,一命呜呼之后,还怎么享受这些貌美夫人的精心服侍呢? 高焕带着西宁郡王府大队人马,连续冲闯了三道关卡,若有人敢拦阻,他便吩咐王府家丁径直上前,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凭借这种蛮横作风,高焕一行人至正阳门时,才被坐镇在此处的五品云骑都尉、京营指挥韩奇给拦下。 “高老大人赎罪啊,不是我为难您老人家,实在是皇上有令,特命我等紧闭城门,不放任何人出城呀。”韩奇耐心解释道。 “少来这一套。”高焕没好气地说道,“你们真早想拦,前些日子周进这厮出城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专门欺负我高焕赋闲在家,看不起西宁郡王府是吧?” “高老大人明鉴,此一时彼一时,松江伯前些天出城时,北平城中并没有实行封闭之策,现如今鼠疫病例越发增多,被迫封城,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还望高老大人多多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才是啊。要不然事情闹大了,高老大人在皇上面前也不好交差啊。”韩奇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韩家小儿,我是世袭一等公爵高焕,你敢拦下我的座驾,不怕我告到御前么?”高焕牛皮哄哄地说道。 他猜测韩奇废话这么多,可能是在拖延时间,便不等韩奇有所反应,亲自指挥府中家丁,向前横冲直撞,若是有人敢拦阻,这些家丁便手持武器,或捅或刺,动作十分大胆,狠厉,一连伤了好几人。 说实话,京营士卒,大都是一些样子货,上过战场的人不多。 况且话说回来,他们每个月才那么一二两银子的兵饷,还动辄被朝廷拖欠,这么玩命做什么呢? 韩奇及其身边亲兵,倒是有一些战斗力,但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抵挡了一番,便很快闪避到一旁去了,西宁郡王府的大队人马,得以顺利出城。 但尾随在西宁郡王府大队人马之后的那些普通富户人家,他们也想跟着出城,便没有这般好运了。 韩奇亲自上前,将几个带头之人就地正法,一时间正阳门前人头滚滚,再也没有人敢胡作非为了。 “这样欺软怕硬,是不是有些不好?”韩奇向闻讯赶来的松江伯周进询问道。 “有什么办法呢?”周进喟然长叹道,“要是人人都闯关出城,在北平城中胡乱走动,我们所力主推行的防疫措施,还有个什么作用?但是话说回来,这次疫情防控能否取得进展,还是一个未知数,有西宁郡王府作为背锅侠,我们身上的担子便小了许多,到时候即便疫情防控不住,也可以怪罪到世袭一等公爵高焕头上,这都是他自找的,怪不到我们头上去嘛。” “哎,也只能如此了。”韩奇郁闷道。要按照他的脾气,非得和高焕好好地斗上一场不可,看谁身边亲兵更有战斗力,但想着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需要尽早寻出一个背锅侠,便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了。 当天下午,王允、周进、韩老三等三人联名上折,状告西宁郡王府破坏疫情防控,强行闯关出城,要求朝廷对高焕此人严肃处理,剥夺其世袭一等公爵头衔不算,还应当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太伤和气了。不过是闯关出城而已,哪里值得这样?”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一致认为顺天府衙小题大做,纯属推卸责任。 忠顺王也出面求情道,“高焕是不对,等他回到北平城中以后,必然会给他一个严厉处罚,但眼下还是以疫情防控为主,惩罚的事情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忠顺王还表示,若是再有人强行闯关出城,可以当场斩杀,不必上报朝廷请示。 不管怎么说,这口大黑锅,高焕是背定了,王允、周进、韩老三等人,也感觉身上的压力稍微小了一些。 北平疫情确实非常严重。经过初步统计,外城已有二十三条街巷出现鼠疫病例,内城也有八条街巷,有人感染疫情,合计感染鼠疫暴毙者,已有数百人之多。 周进也是当机立断,将这些街巷全部封锁,实行足不出户政策,所有尸体就地火化,避免其他人受此感染。 因为傅检的宣传工作做得好,北平城中绝大多数人都意识到了鼠疫的可怕,圈禁封锁、网格管理之策,大家基本上还是能够理解,也是大体支持的。 关键问题在于,北平城中突然停摆,吃食怎么解决?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7章 临危受命(三) 户部主事魏东宁大人,感觉这次真是捡了个宝,让他落得了这么一桩好差事。 他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饮水思源,他当然要感谢松江伯周进的大力推荐,让他得以执掌北平城中粮油供销大权。 像以前,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进士名次又不高,哪里入得了那些朝中大佬们的法眼? 但现在不同以往,他作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设后勤保障小组副组长,谁要想得到充足、丰富的粮油供给,便先得过他这一关,他想把粮油米面卖给谁,谁就能买到,他不想把粮油米面卖给谁,谁就得有钱无处花,等着饿肚子? 对北平城中实行网格化管理之后,各个街巷里长很快统计出了北平城中的人口户数,恰好赶上春土豆丰收,按照每人每天三个土豆的标准,以平准市价,向下层老百姓们提供粮食保障,不至于发生饿死人的惨剧。 下层老百姓感觉还没啥,北平城中停摆,大家基本上都没有事做,只能坐吃山空,能省一点是一点,土豆虽然吃腻了,但好歹能解饿,还省钱。 但对于那些富裕人家来说,就比较郁闷了。早上也是吃土豆,中午也是吃土豆,到晚上还是吃土豆,他们就有些受不了了。 “要不,还是给后勤保障小组的那个衙役塞点钱,让他卖一些鸡鸭鱼肉给咱们?”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在家中嘀咕道。 她已经抱怨丈夫马尚好几回了,反应太迟钝,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早在周进这厮带着全家人出城时,治国公府就应当跟上,也躲到城外田庄才是; 再不济,西宁郡王府闯关出城那一回,她高颖作为西宁郡王府嫡女,跟在后头一块儿走,难道那个京营指挥韩奇还敢把自己当街杀了不成? 现在可好了,治国公府数百人,被困在北平城中,连大门都不能跨出一步,吃喝也都成问题了。 看着马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高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是多花一些银两罢了?而且又不是我想要大吃大喝,是你和那些狐媚子所生的孽种们想要吃吃喝喝……” “你小声点,让孩子们听到了,会怎么想?亏得他们每天向你晨昏定省,亲热地叫你母亲大人,你就是这么看待他们的?”马尚低声呵斥道。 高颖一直不能生育,但她却将丈夫马尚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都抚养在自己身边,虽然劳累了一点,但也掌握了治国公府后宅之中的主动权。 马尚呵斥她不会讲话,高颖也自知理亏,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争辩,便转换话题道,“好好好,我是不会说话,但你这个做父亲的人,连给孩子们买些肉食都不肯,又怎么好意思讲我?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孩子们要是再问起来,我就告诉他们说,是你这个父亲舍不得银子,让他们吃不好喝不好。” “好好好,我买我买。“马尚咬着牙说道。 高颖十分不解道,“这真是奇了怪了?不过是让你给孩子们买些肉食,就像从你身上割肉一般,你这也太夸张了吧?这才能花你多少银子?” 很快,高颖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脸色一变,怒吼道,“快说,你是不是又包养了哪个狐媚子,以至于把身上的银子都抛洒出去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马尚不悦道,“自从出了董爱珠这件事,我被岳父大人敲打了好几回,现如今早就收心,再也没有到外面拈花惹草了。你要不信,可以问你父亲。” “哼,我问他有什么用?”高颖鼻子一哼,挖苦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身边新收的那两个貌美丫头,便是你这个好女婿的手笔。你们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臭味相投,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懒得跟你吵,没意思。”马尚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舍不得不给孩子们买吃食,实在是那些吃食太贵了呀。” “不过是平常肉食,鸡鸭鱼肉之类,就说现在封城了,又能贵到哪里去?”高颖犹然不解道。 “那是你不知道周进、魏东宁这些孙子们有多心黑?”提起这件事情,马尚就气得额头上青筋暴突,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么的,一只普通的鸡鸭,居然要卖五百文一只,不允许还价;牛肉十斤起开卖,每十斤三两银子;连猪肉这种贱肉,也卖出了每十斤两吊钱的天价。” 高颖虽然管理内宅,治国公府的财务收支情况,她也时常插手,但她只关心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价格,对于北平城中的米面肉禽物价,却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认知。 马尚列举了许多,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诧异道,“特殊时候,贵一点也正常。贵就少买点,便宜就多买点,还能把你这个世袭一等子爵吃穷了不成?” 马尚懒得跟高颖这个无知妇人再废话,不过,既然孩子们闹着要吃肉食,他也不能真一点都不买,毕竟正是孩子们长身体的时候,他自己不吃无所谓,孩子们却不能不吃一些好东西啊。 “罢了罢了,我就当作自己是猪,被周进、魏东宁这些人宰了一回。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必定要让他们加倍奉还。”马尚恨得咬牙切齿道。 他气呼呼地来到治国公府大门边上,向着在外面值守的兵丁们说道,“两只鸡,两只鸭,十斤牛肉,十斤羊肉……另外,再来十石普通粳米,算好了价格告诉我。” 马尚现在肠子都悔断了,早知道如此,他还留在北平城中做什么?早一些搬到北平城外田庄之中,不比现在任人宰割要强? 马尚本以为,他今日一口气订购了这么多吃食,看守大门的兵丁们会对自己客气一些,孰能料到,那些兵丁们却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而是很不耐烦地说道,“销售方式有了新变化,现在不散卖,而是打包团购。一份吃食卖四十两银子,内含牛肉五斤,羊肉五斤,鸡鸭各一对,时令蔬菜五斤,普通白色粳米一石。每户人家限购三份,想买就赶快下单,今天傍晚便会有人送过来。” “什么?”马尚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么做,与拦路抢劫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远处兵丁们的目光,充满了恶意,如果目光能杀人,这几个兵丁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但兵丁们却对此毫不在意,这些天来,他们把守着各大府邸,把那些以前只能仰望的大人物圈禁在家中,享受到了权力的美味,不仅如痴如醉,还培养出了一定的自信心,对于三品威远将军马尚这个人物,便不像以往那般骇怕了。 说破了天,北平封城,网格化管理,是出自一品松江伯周进这厮的提议,由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负责实施,他们只不过是领命行事而已。 其中,一名兵丁还挑衅一般地说道,“马爵爷想买,就赶紧下单,若是迟了,便需要等到明天了。明天是个什么价格,还不知道哩,说不定到时候价格还要上涨。” “你要知道,仅昨天一天,北平城中就新增鼠疫病例三百八十多例,新增十三条街巷被封闭隔离,疫情形势十分严峻啊。”这名兵丁将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托盘而出,吓得马尚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另一名兵丁也说道,“凭良心说,现在北平发生鼠疫,我们这些普通士卒,在外值守,担了多大的风险?本来就精神格外紧张,压力特别巨大,还要忙里偷闲,给你们这些大人们运送米面粮油、蔬菜肉类,即便价格高一些,那也是应当的。马爵爷应当感恩才是呀。” “感恩,感恩,我感恩。”马尚恨得牙直痒痒,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就按照你们说好的价格,给我们治国公府先来五份再说。”马尚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地上,待一会儿,等他走后,那些兵丁们自然会过来取。 虽然大家都戴了纱布捂在嘴上,但若非出于必要,马尚可不敢和这些人近距离接触,谁知道他们感染了鼠疫没有? “你们这些鸟人,现在一个个得意得很,等到城中鼠疫结束之后,我必然要求到北静王那里,求他老人家给我做主,狠狠地收拾你们一顿。“马尚憋着一口气,暗中嘀咕道。 他却不知道,户部主事魏东宁此刻就坐在北静郡王府的前院花厅中,和水溶对桌而坐,侃侃而谈。 “北平停摆,首先要保证全城老百姓们的粮食供给,以最低价格向城中居民提供特价土豆,一文钱都赚不到,还要贴本进去。至于米面粮油、肉禽蛋蔬之类,运输成本极大,迫不得已之下,只好高价出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魏东宁向水溶解释道。 水溶瞥了这位户部主事一眼,有心想说几句狠话,但又怕伤了和气之后,这个魏东宁便不再给自己家送免费的米面粮油和各种肉类了,难道自己届时,好意思因为这件小事,在今上和忠顺王面前哭诉不成? 他作为郡王,是有资格参与朝政,每天可以上朝一次,但按照北平城中防疫要求,身边仅有两位太监跟从,路线也都是固定的,若没有魏东宁这位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设后勤保障小组副组长的配合,他即便再有钱,也买不到任何吃食啊。 况且话说回来,魏东宁既然是送东西卖人情,就绝对不可能只送北静郡王府一家,朝中诸多王公大人,他只怕都送了一个遍,哪怕他水溶将此事揭发出来,无异于犯了众怒,恐怕对付不了魏东宁这个小小的户部主事且不说,还凭空得罪了一大帮掌握实权的王公贵族和高官显宦呀。 “罢了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能保住自己家中老小性命就不错了,还和周进、赵光南、魏东宁这些人较真做什么?只要自己这份好处不落下,随他们如何乱来?”水溶暗中说服自己,并微笑着向魏东宁点了点头,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这是自然。你们这个后勤保障小组的工作,做得非常不错,低价保民生,高价卖享受,可以说两不耽误,实乃一项创新举措。魏大人的表现,朝中诸多大人都看在眼里,可谓前途可期啊。”水溶也惠而不费,好话说了一箩筐。 对于水溶的表态,魏东宁非常高兴,打着哈哈告辞离去。他心想,还是鼠疫好啊,几十斤牛肉,两只小羊,一些不值钱的米面粮油,就将北静郡王水溶给收买了,要是在正常情况下,他给北静郡王府门卫的见面礼少于五十两银子,怕是就要被人说成是不懂事了,遑论在水溶这位正主面前博一些人情? 发灾难财,这么大的事情,魏东宁可不敢自专,要是上头没人,他也不敢胡作非为。 因此,他早早地就和周进这厮商议过了,朝中三品实职以上大员,都免费提供肉禽蛋蔬,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设小组副组长以上工作人员,也能享受一份免费肉禽蛋蔬的待遇,北平城中五品以上中级官员,则可以平价享受肉禽蛋蔬供应。 至于那些类似于治国公府、荣宁二府这般世袭虚衔之家,京城富户,殷实人家,不在他们头上割韭菜,他魏东宁怎么发财? 说实话,魏东宁早有伏笔,也不怕北静郡王水溶告他的黑状。 他早有定计,每赚十两银子,自己只拿五钱银子,王允、周进、韩老三、赵光南四人再分另外五钱银子,其余九两银子,他全部送到了忠顺王府,托忠顺王陈西宁转交今上,以便充实内库。 他魏东宁的这份拳拳爱国之心,谁听后不感动? 这些天来,魏东宁把持北平城中粮油供给,赚取了将近三百万两银子,其中二百七十万两银子,转交给了陈西宁,并已上达天听。 忠顺王陈西宁表扬他勤于政事,忠心报国,承诺说,等鼠疫结束之后,便升他做户部右侍郎。 他魏东宁如今也算是简在帝心之人了,会怕你北静郡王水溶?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8章 悲惨世界(一) 立秋后的北平,天气逐渐转凉,微风中不再夹杂着滚滚热浪。阳光也不再炙热,而是温柔地洒在大街小巷,为这片被疫情笼罩的城市带来一丝暖意。 作为被抽调的防疫人员,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设消毒小组组员,田七郎中踏着落叶,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他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昔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欢声笑语,如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空旷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一阵风吹过,带起地面的尘埃,在空中跳起了孤独的舞蹈。 远处,几只流浪猫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废墟之间,它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恐和不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感,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田七郎中嘴上戴着纱布口罩,虽然听松江伯周进介绍说,这玩意儿只能说聊胜于无,还是应当与患者保持一定距离,但好歹能给人一些心理安慰。他手中提着一桶沉重的猛火油。他是防疫人员,负责在这片被鼠疫肆虐过的区域进行消毒。 怎么消毒?大周朝的消毒方法简单粗暴,凡因鼠疫致死者,由亲属抬至指定地点,两桶猛火油下去,就地焚烧,连一捧灰都很难留下。 要是在往常,这肯定会激起民愤,毕竟人死为大,讲究入土为安,如此对待死者,此乃不敬呀。 但现在是特殊时候,即便作为死者家属,也深怕被传染,亲人们看着死者的尸体,在冲天的火光之中被焚化,虽然心中悲痛万分,但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这该死的疫情,啥时候才能过去呀? 田七郎中来到一栋破旧的房屋前,此处原是一爿棺材铺,被消毒小组临时征用了。 田七郎中推开门,闻到一股臭味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但还是坚定地走了进去。 院内一片狼藉,死者包括一位老翁、一名中年妇人和两个孩子,早已被亲人们抬到院内空旷处,并由衣物、被褥等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田七郎中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干这种事情了。他驾轻就熟,将手中那桶猛火油倾倒在那位老翁身上,田七身旁几位衙役也陆续跟上,将他们手中的猛火油倾倒一空。 做好相应准备工作之后,田七郎中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张废纸,抛在了地上。 热浪翻滚之下,田七郎中等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眼看着火光冲天而起,越来越大,随后又越来越小,逐渐熄灭了。 “快走快走,这条街上都挂了将近一百人了,堪称鼠疫重灾区,咱们可千万不要感染上了。”一名衙役小声说道。 田七郎中一声不吭,但也加快脚步,跟着大伙儿一起往外走。他们身后,传来了死者家属的一阵轻微抽泣声,但这个时候的田七郎中,已经心硬如铁,平静得完全麻木了。 这次疫情来势汹汹,自顺天府尹王允、松江伯周进和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主持京中防疫工作以来,北平疫情日益严峻,从单日死者不到十人,发展到现在单日死者超过数百人,不过才短短十天时间而已。 田七郎中刚开始被抽调到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设消毒小组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医术高超,被松江伯周进看中了,本想着撸起袖子加油干,展示自己的名医潜质。 结果,他的工作与寻医问药完全没有关系,不过就是带着一帮衙役,手提猛火油,到处毁尸灭迹而已。 但田七郎中仍旧对松江伯周进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被吸纳进入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设消毒小组,他又怎么能享受平价购买肉禽蛋蔬的特殊待遇? 要没有这种特殊待遇,就凭每人每天三个土豆的标准口粮,他老婆石俊刚怀孕的身子,营养如何得到保证? 这一天,工作结束后,田七郎中回到他位于桃花巷的家中。但作为防疫工作人员,他不能和妻子石俊住在一块儿。 如今,石俊带着一个小丫头,住在内院之中,田七郎中则住在外院倒座房里。双方有话要说,或者有东西要传递时,都是隔着院墙,通过垂花门进行。 田七郎中朝着内院喊道,“娘子,我回来了。给你带来了一块羊肉,二十个鸡蛋,还有一些时令果蔬,都放在垂花门外边了。你待会儿让丫鬟打开门取一下,炖一碗羊肉汤喝,煮一些鸡蛋吃,好好地补一补身子。” 内院传来他老婆石俊的声音,“我这里不缺吃食,你上次带回来的牛肉,我把它卤了,到现在都还没吃完。倒是我父亲母亲那里,你作为女婿,多少看着点,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给他们送一些去,不枉他们如此看重你。” “这我晓得,你放心好了。”田七郎中定了定神,慢慢地回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你这是怎么啦?我听你声音有些不对?”石俊感觉到一丝异样,连忙询问道。 田七郎中便解释说,“兴许是这几天太劳累了,外城死者越来越多,每天都要帮忙运送猛火油,这实在不是我所擅长的呀。” 石俊便道,“那你早些休息去吧,别累坏了身子,我这里不要紧。” 田七郎中缓慢踱回房间,脸上眼泪簌簌直往下流。 他不知道该瞒多久,也不知道该瞒到什么时候,他岳父一家上上下下,主仆七人,包括石俊的父亲、母亲,兄嫂及侄子,以及两位年老仆人,全都因为鼠疫暴毙了。 石俊的父亲石里长,为人比较热心,桃花巷前面的那道巷子,刚开始有人患病而亡时,他去帮忙料理丧事,结果不幸染病,以至于全家人都陆续感染,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北平内城之中,有六户人家被瘟疫灭门,石里长便是其中一家。 桃花巷也因此升格防疫措施,除防疫工作人员可以进出之外,其他所有住户大门上,都被贴上了封条,严禁出入。 石里长一家,更是被临时征用为火化地,为北平内城附近十三条街巷提供火化服务。 要是石俊知道了此事,怕是要发疯?他又怎么敢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的老婆呢? 事实上,连石里长的弟弟,京营哨官石钢,都托人给田七郎中带话,叮嘱他一定要瞒着石俊,千万不能让她知晓内情,万一因此承受不住,他哥哥一家不就彻底断后了吗? 想到石里长当初十分看中自己,不但没有要彩礼,反而倒贴了许多嫁妆过来,田七郎中深受感动,又为老人家不幸逝世感到哀伤,他决定等孩子出生之后,便让这个孩子姓石,以便延续石家香火。 这样的话,他田七郎中继承石里长的诸多家财,也就名正言顺了。 正胡思乱想间,田七郎中突然听到巷子里有人在叫他,听声音,好像是松江伯周进。 周进让他找一些避瘟汤方子的药物给他。 “什么情况,难道松江伯周进也感染了?”田七郎中的精神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 虽然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由顺天府尹王允、顺天府丞周进和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共同领衔,但实际操盘者,却是以松江伯周进为首。 他所提出来的网格化管理、密接管控、围挡隔离、就地火化等措施,确实对控制疫情起到了一定作用。 要不是这些举措,他岳父石里长发病去世时,按照老规矩办理丧事,怕是整个桃花巷,将要十室九空,田七郎中和他老婆石俊,恐怕都将难以幸免。 好在周进解释说,他没事,是他老婆白秀珠一行人从邢州赶回来了,担心她们在路上受到影响,便想着给她们熬几碗避瘟汤喝,预防一下,求个心理安慰也好。 田七郎中连忙将准备好的药物放在门外,周进吩咐陈老墨、陈小墨爷孙俩赶紧熬药,给白秀珠一行人送过去。 白秀珠这次返程,只带了身边丫头杏儿,另有壮妇两人,家丁十人,由孙万千、俞发春二人带队。 现如今,孙万千、俞发春二人已带领家丁们,去了桃花巷后面的万柳巷进行隔离,周进在万柳巷原有一处宅子,供方媛姨娘母子俩居住,方媛姨娘母子俩前往邢州之后,此处院落便空余了下来,恰好可以拿来安置孙万千、俞发春这些人。 至于白秀珠、杏儿等女眷,便暂时安排在南跨院中隔离,若一段时间没有问题后,再转移到正院中安置不迟。 周进对白秀珠很有些意见,忍不住隔着院墙,向白秀珠发着牢骚道,“好不容易将你们安全送回老家,你却偏又巴巴地跑回来了。” 白秀珠也感觉有些委屈,她是担心周进的工作不好开展,便第一时间赶了回来,孰能料到丈夫周进不仅不开心,而且还埋怨她不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她委屈地说道,“人家还不是为了你,担心你受到御史攻讦,所以赶紧回来给你立人设,树立一个携家带口、与北平共存亡的姿态,结果你还怪上我了,呜呜呜呜呜呜……” 白秀珠说到最后,居然还委屈得哭了起来。 周进拍着额头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哭了。待会儿喝完汤药,就早些休息吧。你们就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要去。这几日正是北平疫情最危险的时候,每日死亡人数高达数百人,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难道连隔壁傅训导家中也不能去?”白秀珠显然还没有摸清北平城中的疫情发展状况,不服气地询问道。 周进喟然长叹道,“你还提他们家呢?北平城中封禁第一日,傅检的姐姐傅秋芳得到通知时间晚,过来看望小侄儿傅升,结果当天就不能回去了。她在傅检家中住了好几天,正等得不耐烦,和傅检这厮闹了好几回了。结果现在,傅试夫妇因染病,先后病逝,傅秋芳及其身边贴身丫头,作为密切接触者,也被封禁隔离在傅检家中东厢房里,我为什么不让你立即住在正院之中,还不是因为傅检家中东厢房,和咱们这边正院隔得近,担心你被传染了吗?” “什么?”白秀珠惊讶地问道,“傅试好歹也是曾经做过顺天府通判的人啊,他们夫妇俩也染疫而亡了?” “一个顺天府通判算什么?连周太监的老父亲周白石,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修国公侯晓明之孙、现袭一等子爵侯孝康,治国公马魁之孙、现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及其夫人高颖,都先后染病而亡。要不是女儿女婿都死了,引得今上生出怜悯之心,世袭一等公爵高焕闯关出城一案,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案。”周进愤愤不平地说道。 “牛继宗也死了?他可是我们邢州白氏家族的亲家呀。”白秀珠感叹了一下之后,很快关心地询问道,“那我姐姐白秀玉呢,他有没有受到影响?” 周进答道,“你姐姐白秀玉倒是没有受到影响,她和牛军运气好,早早地分家另过了。但牛继宗和他的大儿子牛政,这次都一命呜呼,牛军袭爵的希望大增,你姐姐白秀玉也不会再羡慕你这个松江伯夫人的身份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秀珠后怕不已,拍着自己巍峨的胸脯说道。本待想像往常一样,让周进过来喝一口奶水,但又担心彼此感染,便只能罢了。 连腰缠万贯的风流画师周白石,四王八公一系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牛继宗、侯孝康、马尚等人,都因为感染鼠疫而亡,那身份地位在他们之下的官宦人家,又将有多少人挂掉了? 鉴于这种情况,她白秀珠哪里还敢抱有侥幸心理? 她打定了主意,以后就躲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静等疫情结束以后再说。 至于她父亲写给姐姐白秀玉的那封书信,她也不打算让丈夫周进转交了,万一因此感染上了鼠疫,这将如何是好? 白秀珠却不知道,周白石、牛继宗、侯孝康、马尚这些人,之所以染疫而亡,是因为他们时常在美仙院逗留,而美仙院作为北平城中一处疫情集中爆发点,导致数百人感染,无一幸存。 真可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59章 悲惨世界(二) 这一天清晨,周进赶到顺天府衙门,参加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例会。 在会上,顺天府尹王允大人的脸色十分沉重。 北平封城已经有好几天了,网格化管理、居家隔离等措施也推行了下去,但北平城中疫情,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反而感染人数越来越多,让顺天府衙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昨日在朝会中,便有人提到,“反正感染人数越来越多,管了等于没管,不如干脆不管,这都是命数,谁也躲不过的。” 幸好周进言道,“既如此,便在阁下所属街巷试点,放开管制,以观后效?” 那人听了,便立马不做声了。他之所以建议停止疫情管控,不过是为了给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添堵,省得又让王允、周进、韩老三这些人立下了大功,但让他自己冒险,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今上和忠顺王心急如焚,但他们也深知,鼠疫传染性极强,能控制到这种程度,让疫情集中在外城,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不过,他们也要求王允、周进和韩老三等三位主事者,一定要再接再厉,尽心办事,将鼠疫完全控制住。 今上和忠顺王也表扬了松江伯夫人白秀珠连夜返京,回到丈夫身边,誓于北平共存亡的大无畏精神,还特意奖励其白银一千两。 “咱们实行粮油管控之策,替朝廷赚了好几百万两银子,才给我老婆赏赐一千两,真正是小气得很啊。”周进一边心中吐槽,一边高呼谢主隆恩。 好在因为疫情影响,朝会只有寥寥十几人,且严格保持一定社交距离,周进所处位置,距离御座甚远,他看不清今上脸上的表情,今上也绝对不可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例会,仅限于大组组长、大组副组长及各位小组组长参加,因顺天府学训导、宣传教育小组组长傅检作为次密切接触者,按照规定须得居家隔离七天,代替他前来开会的是顺天府学经承、宣传教育小组组员张应华。 张应华心中焦虑,他女儿张含亮刚嫁给贾芝没几天,便摊上了北平疫情,也不知道婚礼过程中,这一对新婚夫妇俩有没有接触到鼠疫患者,以至于张应华夫妇俩,为此日夜悬心。 好在他是防疫工作人员,可以平价享受肉禽蛋蔬供应,吃食上不用担心。 为了缓解诸位副组长及小组组长的忧虑,王允虽然脸色沉重,但还是对大家的辛勤付出进行了表扬,也将今上和忠顺王的口谕加以传达,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若能成功控制疫情,便给诸位加官晋爵。 但例会散会后,王允大人却忍不住将周进留了下来,让他给自己交个底,这次北平城中的鼠疫,究竟能不能控制下来? 能控制下来,他王允就是股肱之臣。本兼职事由顺天府尹、户部侍郎升任某部尚书,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甚至于入阁辅政,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反过来,若是北平鼠疫始终没法控制,或者说死亡人数极多,他王允便难辞其咎,不仅保不住现有官职,能平安落地、告老还乡就算不错了。 因此,王允让周进给他交底,也便于他尽早做出相应对策。 如果真要是防疫失败,他大不了自杀谢罪,怎么也不能牵连到家人头上。 周进沉吟道,“控制肯定没问题,但什么时候完全控制住,就很难揣测了,或许再过几天新增病例就下降了,或许再过上百天新增病例才下降,这都说不定。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就凭粮油管控赚来的数百万两银子,缓解了朝廷财务亏空,也不可能拿我们问斩才是。”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王允大人喟然长叹道。 和王允大人说过事情后,周进便来到大街之上进行巡视,按照三位正、副组长的商议结果,每人轮流带队,巡视城中一次。这一日恰好轮到他值日。 当行进在某条小巷子时,周进突然看到有人跪在宅院门口,向他磕头不已。 他定睛一看,原来这里是北平城中的知名风月场所环采阁。 年少无知时,周进也曾跟着薛蟠来过这里,在此点评北平风月,对于环采阁的那名老鸨有着些许印象。 老鸨解释道,“不是我们不支持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的工作,故意给松江伯添麻烦。实在是因为情况特殊。原京畿道胡道员家中染疫,除胡道员夫妇俩去世以外,他家中六名妾室也无一幸免。胡道员其他儿子,因在外地避罪,无法回家奔丧,城中仅有这个小儿子,却被隔离在环采阁,没法回家主持家事不说,还害怕家中奴仆各怀鬼胎,有蠢蠢欲动、席卷钱财而逃之意,不如就把胡道员家的这个小儿子放还回家吧,看他父母亲最后一面是指望不上了,但总得让他回家上一支香啊。” 胡道员家的小儿子,曾经痴心妄想,打过在贾府家庙中修行的芳官的主意,被周进派人痛殴了一顿不说,还在他父亲胡道员面前告状,让他吃了一个大亏。 如今,胡道员家中惨遭不幸,周进也早就没有了和胡道员家小儿子争风吃醋的心思,既然老鸨出面恳求,说得也很有道理,他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不过,周进也表示,胡公子回家可以,但全程只能是他一个人,途中不能和任何人接触,以避免疫情扩散风险。 环采阁的老鸨听说胡公子要被防疫工作组放还回家,非常高兴,她们早就巴不得他早日回去了。 自从胡公子听说他父母亲都染病而亡之后,成天在环采阁哭哭啼啼,伤心欲绝,以至于被迫隔离在环采阁的那些客人们,也都没有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毕竟这些客人们,不是谁都像胡公子一样,有着显赫家世,有一个曾担任正四品高官的父亲。 胡道员作为北平城中少有的死于鼠疫的高级官员,自然通过那些参与疫情防控的兵丁们,传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 环采阁的这些客人们,要么属于富商出身,要么家人中只有一两位中下级官员,死了也就死了,不可能传得满世界都知道。 他们担心家人受到疫情感染,本就度日如年,再加上胡公子在身边如丧考妣,默默流泪,便也跟着郁郁寡欢起来,这让环采阁那一帮靓丽的清倌人,也不好意思在客人们面前搔首弄姿了。 这让环采阁的皮肉生意,还怎么做嘛? 胡公子听说他可以回家了,便立即站起身来,向自家所在方位冲去,结果才跑了十几步,便很快跌落在地,这些天来,他每日依靠三个土豆充饥,身子早已虚弱不堪了。 最后半里路,他是慢慢地爬回家中,及至来到父母灵前,胡公子痛哭失声,以至于晕厥了过去。 北平城中,像胡道员家中这种情况,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周进也没法一一地照顾,胡公子能侥幸回家,那还是周进一时之间动了恻隐之心,其他人未必就有这般幸运了。 比如说贾蓉的妻子胡氏。 周进经过宁荣大街时,被守候在宁府侧门的胡氏看到了,胡氏立即高声哭喊起来,“松江伯,求求您行行好,让我回家一趟吧。我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家中姨娘都不在了,我弟弟据说也被隔离在哪一家风月场所,家中一个主事之人都没有,我父母亲积攒的那些银钱,岂不是要被家中下人们私下里全部侵吞了吗?” 周进耐心地解释道,“你放心,胡家下人们即便侵吞主人财产,也根本带不走。胡家疫情比宁荣二府严重,宁荣二府没有解封之前,胡家绝不可能被解封,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胡氏哭哭啼啼地说道,“虽则如此,谁知道这些下人们,把这些银钱花在哪些地方了?子卖爷田不心疼,他们拿着主人家的钱财购买肉禽蛋奶,事后谁又能把这笔糊涂账查清楚?” 周进便告诉他说,你弟弟胡公子已经被放还回家了,想必这些事情不可能发生,你还是安心做好自身防护,你弟弟胡公子还需要你给他提供资助,才能把胡家支撑起来啊。 胡氏这才放了心,但一想到父母俱亡,兄长们又在外地,不由得悲从中来,哭声震天动地。 站在她身旁的贾珍代替胡氏,向周进拱了拱手,以此表示谢意。 周进看到他们俩站得很近,一点儿都不知道避嫌,心想这个贾珍难道故技重施,趁虚而入,把胡氏给拿下了?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八卦,周进也懒得关注,他朝着贾珍点了点头,便赶紧离开了。 宁国府也有一起鼠疫病例,府中一位年老嬷嬷外出办事,不幸沾染了疫病,引发了荣宁二府的极大恐慌。 周进也不愿意在宁荣街上多待片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永宁公主府被封禁之后,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那就是张诗韵手中没钱了。 也不是真没钱,而是现钱不够了。 他兄长张诗远涉嫌在操办九边彩票一事时暗箱操作、中饱私囊,朝廷勒令张家人花钱赎罪,当时张家人手中没钱,用的都是永宁公主张诗韵手中的现银。 张诗韵只有一个永宁公主的空头衔,他嫡兄张诗卿、庶兄张诗兴又都在家守孝,尚未出仕,没有资格享受平价购买肉禽蛋蔬的待遇。 按照每人每天三个土豆的标准,只能勉强填饱肚子,饿得公主府中的下人们头脑发昏,公主张诗韵,伴读薛宝钗,女官贾探春、贾惜春等人,也都浑身没有力气。 刚开始,张诗韵还打肿脸充胖子,用手中那个金手镯,换回来了一袋大米和几斤牛肉,煮了满满一大锅瘦肉粥,让全家人痛痛快快,吃了一个半饱。 但随着北平城中吃食价格的猛涨,张诗韵也拿不出金银首饰兑换那些肉禽蛋蔬了,实在是太离谱了,就那么几斤牛羊肉,几十个鸡蛋和若干时令蔬菜,便需要花费好几十两银子来购买,这不是把老百姓都当成傻子了吗? 因此那几天,张诗韵在公主府中,把周进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还扬言说等疫情结束了,非得进宫面圣,给周进这厮参上一本不可。 不过,当周进命人把他名下的那份特供,取出一半送到永宁公主府时,张诗韵又开始感动得情不自已,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我就知道,周进这厮心里还有我,在这种情况下还惦记着我,生怕我吃不好喝不好……”张诗韵喃喃自语道。 薛宝钗、贾探春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周进若是真对张诗韵有意思,想要兼祧并娶,那薛宝钗和贾探春二人,便再不可能有被周进这厮兼祧并娶的机会。 可若是周进对张诗韵没有意思,只是偶尔给张诗韵送来一回吃食,那薛宝钗和贾探春二人,恐怕也要跟着饿肚子。 这真是令人左右为难呀。 好在周进这厮倒是很讲义气,每隔几天便送来一份打包好的吃食,肉禽蛋蔬都有,营养十分全面。 张诗韵心情高兴之下,逢人就讲松江伯为人不错,让薛宝钗和贾探春二人,越听心里越郁闷。 这不,松江伯周进这次又来送东西了。他命人将一包食物送到公主府大门前,叮嘱永宁公主张诗韵,稍后一定要记得命人把东西拿回去。 “我夫人白秀珠已经返京,之后给你们送东西,可能就不会这么频繁了。你们省着点吃,再坚持坚持,估计疫情很快就要过去了。”周进向公主府内的人喊道。 “白秀珠已经返京,难道疫情快要结束了?”张诗韵眼睛一亮,仿佛在漆黑的夜里,突然看到了一丝亮光。 她打算等疫情结束以后,一定要和周进这厮打一次明牌,到底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她永宁公主张诗韵真不如薛宝钗、贾探春这些人,你宁肯对她们兼祧并娶,也不来打我的主意? “明明你向我求婚,我就会立即答应的呀?”张诗韵心中颇为不解。 但张诗韵很快又感到悲伤起来,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悲惨世道,周进这个臭男人不过给她送来了一些吃食,就把她的整个身心全部收买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0章 群起抗议(一) 胡道员不过是原京畿道道员,一名退休老干部而已,他们家惨遭不幸,确实令人同情。但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居然因为胡家没有主人照管,便给胡公子大开方便之门,让他得以从环采阁返回家中,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更有人怀疑,让胡公子回家,是因为环采阁的老鸨在周进这厮面前,说了一番话。难道说,环采阁花了银子买通周进,这才得以成功甩锅,把胡公子赶回家中? 总而言之,居家隔离之策,是你周进最先提议的,后来也是由你周进负责执行,结果搞了半天,你周进自己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整出来的规定不当做一回事? 以至于北平城中议论纷纷,连“只许周进防火,不许百官点灯”的说法都传出来了。 为此,顺天府尹王允大人再一次将周进叫到顺天府衙,希望周进能够对此给出一个说法。 “你要知道,昨晚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忠顺王第一时间,便把我叫到了他府上去,询问北平城中疫情是否出现了好转迹象?要不然,怎么连一个原京畿道道员的儿子,都能够随随便便地走回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家都有样学样,北平封城还有个什么意义?” “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周进倒也光棍得很,立马承认了错误。 但他心里却想着,上次我给你说起让世袭一等公爵高焕背锅一事,他在疫情防控初期,强行闯关出城,影响极坏,他不背锅谁背锅? 结果你作为顺天府尹,转头就将此事,告诉了忠顺王陈西宁,以至于高焕逃过一劫不说,还让我在今上和忠顺王面前吃了瘪,连带着给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带来了更大的压力。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真心话暴露出来了。 见周进没把这当回事,顺天府尹王允大人也是恨铁不成钢,他埋怨道,“要说当初,你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原京畿道道员,就能让你通融了?” “我也不是说不能通融。那总得三品以上高官,咱们略微通融一二,卖一个面子给人家,倒也好商量。像那些不在任上的官员子弟,就不要再管了。谁若不服,我手中的这把尚方宝剑也不是吃素的。”王允大人强调说道。 “好好好。”周进连忙应道,但他转头就把王允大人的这句话,当成了耳边风。 现如今,北平城中的鼠疫病例,每日新增六百左右,受到鼠疫传染的街巷数量,其增长幅度更是急剧下降。 按照周进的判断,这意味着北平疫情,已经迎来了拐点,接下来,便是新增鼠疫病例的绝对值,开始要缓慢回落了。 而北平城中居家隔离之策,早已引得物议沸腾,也到了应该调整的时候了。 但这个调整,不能由周进来提出。周进作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的最大操盘手,开始居家隔离是你周进提出来的,结束居家隔离也是出自你周进的授意,要是北平城中鼠疫传染死灰复燃,再度失控,你周进不负责,谁来负责? 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给北平城中的老百姓当夜壶,可谓死得其所,恰好可以平息北平城中老百姓们的怒火。 但周进作为当事人,肯定不愿意这样。 因此,即便那些连续十多天,都没有出现新增鼠疫病例的街巷,周进也仍旧没有对这些地方进行解封,他也害怕反噬之力伤害到自己啊。 周进只能先让老百姓们闹起来,无论是公开呼吁也好,还是打砸抢烧也好,制造一些乱子出来,周进再顺应民意,及时解封,自然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后面再发生传染,那也是你们要求解封所致,关他周进何事? 接受环采阁老鸨的建议,让胡道员的小儿子结束隔离,返回家中,不过才是周进试探民众反应的第一步,但还远远不够。 毕竟胡公子属于官宦子弟,属于官僚阶层内部矛盾,总的原则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周进即便对胡公子有什么特别关照,北平城中的普通老百姓们,也只能听之任之。 周进心想,要不就再把某个人放还回家,总得给众人提供更多的把柄,他这里才好顺势而为啊。 “也罢,就把薛宝钗放还回家吧,好歹自己曾得到过她的身子,薛姨妈在家中又吓得六神无主,把她放还回家,让她们母女俩团聚,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周进思忖道。 而且,薛家权势不显,家中那个唯一男丁薛蟠,又被流放到了西北,周进给薛家人放水,不正好可以引发他人极大的怒火? 说干就干,周进很快赶到了永宁公主府大门外,借着给公主府送物资的机会,邀请薛宝钗和他说话。 “宝钗姑娘,你快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周进故意大声嚷嚷道。 “这……”薛宝钗扭头望了张诗韵一眼,不知道应当不应当接受周进这厮的邀约。从其本心而言,当然也想和周进说说话,但她也害怕被张诗韵当作陪练,被打成肉包啊。 如今整个永宁公主府,谁不知道张诗韵对周进这厮念念不忘? “人家既然找你说话,你就赶紧去吧,难道我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张诗韵嘴上说得大方,但语气却是酸溜溜的,连傻子都能听出来。 “要不公主陪我一块儿去?也省得松江伯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薛宝钗揣度其心意,提出了一个折中办法。 张诗韵便回答道,“那也行。我也正想问一问松江伯,为什么都把大家圈禁在家中这么久,长期下去,这还得了?” 虽说是见面说话,但周进在永宁公主府大门外边,张诗韵和薛宝钗在永宁公主府大门里面,双方隔了好几丈远,只能扯着嗓子呼喊,才能听得到彼此的声音。 听周进介绍说,薛姨妈在家中急得不得了,也舍不得花太多银子购买肉禽蛋蔬时,薛宝钗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现在救命要紧,还在乎那么多银钱做什么?就拿出一二千两银子,当是做生意赔钱了,也好过在家中活活地饿死啊。”薛宝钗流着眼泪说道。 张诗韵也陪着哭泣道,“我们张家现已家道中落,刚给朝廷赔付了大笔银钱,根本没有余钱购买特供吃食,仅凭每日三个土豆的标准供应,不知道我那两位兄长和一位庶妹,能否坚持下来?” “这倒是不要紧。”周进笑道,“我已派人送过去几斤牛肉,外加一些鸡蛋,暂时还不至于饿肚子。不过公主您也知道,我也家大业大,家里有许多人要养活,纵使有心帮忙,却也出力不多呀。” 张诗韵忙道,“你也算有心了,我父亲死后,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再也没有上门来过了。这次北平城中遭受鼠疫,仅有你松江伯一个人,想着给我们兄妹几人送吃送喝,你对我的情谊……” 说到这里,张诗韵脸上已是一片羞红。好在双方隔得较远,她的异样神情,也不怕被周进瞧见。 周进又说道,“薛姨妈在家中太过于节俭,对她的身子很不好,要不永宁公主便给宝钗姑娘放个假,让她回家一趟,也省得老人家一直担心。”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同意?”张诗韵瞥了周进一眼,勉强答应道。她心中却是有气,周进这厮话里话外,都是关心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俩,把她张诗韵当成了空气不成? 不过毕竟是涉及到生离死别这种事,张诗韵也不会出面做恶人,要是薛姨妈真因为感染疫情而亡,导致母女俩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她张诗韵也落不到一个好名声。 把薛宝钗放还回家,仅永宁公主张诗韵同意还不行,还得由周进帮她设计路线,免得和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的相关人员碰面,到时候大家脸上也难堪。 周进想了想,思索道,“要不你就跟我走吧,我是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副组长,除了皇宫不能进,北平城中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去得。你跟在我后面,距离我三丈远,你身后三丈远,又有我的亲随。这样大家便会误以为,你也是我手下的人,如此便能蒙混过去了。” 薛宝钗听说母亲在家中,连吃喝都成问题,早就急得六神无主,听到松江伯周进有意将她放还回家,不免又惊又喜,对于周进的建议,便全盘接受了。 她就这样回到了家里,母女俩时隔多日不见,不免抱头痛哭了一场,对于松江伯周进,更是感恩戴德。 消息传开来以后,周进再在大街小巷之中巡视时,便有人不甘寂寞了。 有人给周进捎话说,只要能让他返回家中,可以给周进五百两银子的好处费。 周进仔细核实了一下当事人的情况,他目前所处位置安全无虞,他所前往的地方也没有新增病例,便点了点头,笑纳了这五百两银子,办成了此事。 也有人给周进捎话说,他暂时不考虑回家,能不能把他从环采阁转移到哪座寺庙或者其他店铺中去,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前一段时间的行踪啊。 “我才刚订婚,好不容易结下了一门好亲事,女方家庭条件不错,对我的事业也很有帮助,我可不想让女方知道我这段时间,都被堵在了环采阁,这说出去怕是对婚事有着不利影响?” 周进气愤道,“这都是些什么鸟人,这种破事也敢找到我这里来?你都是快要成婚的人了,还如此不知道检点,我就不允许你转移场地,让你被女方家抓住现行,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不过,也许是这人给的银子多,也许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的门路,总之,他不仅被人从环采阁带出来,还被送到了他亲戚家里,成功洗白了。 这一下,许多人都怒了。 和你周进有染的女人可以从永宁公主府返回家中,和你周进没有牵连的男人,只要舍得花银子,也可以从环采阁去往亲戚家中,那这居家隔离之策,不是形同虚设了吗? 最开始提出抗议的,是疫情最为严重的外城。外城穷人最多,一天不干活,便要饿一天肚子。 虽然朝廷对这些贫民,按照最低市场价,每天提供三个免费土豆,但这样长期下去,何时是一个尽头?还能不能放开管制,让他们正常挣钱了? 如果居家隔离之策,严格落实到位,对所有人一视同仁,那他们也无话可说,可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有钱有势有关系的人,可以到处胡乱走动,像他们这些穷苦老百姓,却被一直关在家中,这让他们如何心甘情愿,又怎能心服口服? 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手中的那把尚方宝剑,虽然可以当场斩杀不服从管制之人,但他还能有本事,将所有人都斩杀了不成? 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收不住了。外城一些地方,尤其是那些连续好几日,都没有新增鼠疫病例的街巷,许多贫苦老百姓都按捺不住了。 白天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当然不敢做什么,但是在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向值守在街巷里的那些兵丁和衙役,扔土块,丢石头,却是毫无心理压力。 法不责众,有本事就把他们揪出来? “这些穷苦人都发疯了不成?敢和朝廷的决策对着干?”作为治安小组副组长,京营指挥韩奇接到消息后,立即赶往现场进行弹压。 还别说,上百名兵丁打着火把,组成一条长线,扑向肇事街巷,看上去兴师动众,给人以极大的心理压力,那些肇事者吓得躲在屋里,再也不敢出来露面了。 但是很可惜,等这些兵丁们一走,那些闹事者便又冒出头来,趁着夜色吆喝、鼓噪,甚至还有人在黑夜中偷袭值守人员,抢走了他们身上的武器。 北平城中社会动荡,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韩奇也感觉疲于应付,他把这里刚弹压住,那边又开始出问题了,居家隔离之策虽好,但恐怕也难以持久了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1章 群起抗议(二) 居家隔离之策确实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不要说普通老百姓不满意,诸多商户尤其是那些粮油铺子不满意,就连国子监那帮生员们,也忍无可忍。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向来养尊处优,生活条件优渥。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每天按照三个土豆的标准充饥,还勉强可以接受。但让国子监生员们也每天吃三个土豆,那不是开玩笑吗? 这些国子监生员们,虽然家境一般不错,但主业毕竟是读书,即使家中不缺银子,但也不可能将家中所有资财,都让这些生员们带在身上。 就好比周进上一世读高中和大专时,家里按月给生活费一般,大多数国子监生员,也是按季度或者按月份,从家中长辈那里获取一定生活费。 如今整个北平城中都封禁起来,国子监生员们出不去,亲友们也进不来,生活费不能及时拿到,便拿不出现银购买吃食,好吃好喝都没了,天天啃土豆充饥,谁还能安心读书? “偌大一个北平,都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国子监内某间生员宿舍内,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年轻人喟然长叹道。 另一人马上接话说道,“是啊,都他么的啃了十几天土豆了,嘴里能淡出一只鸟来。都说北平疫情严重,但国子监这些天来,仅最开始有一位杂役染病,很快就抬出去了,并没有影响到别人,为什么要把我们也关这么久?” 随后,他又怅惘若失道,“也不知道我在金香园认识的那个姐儿小庆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真想牵着她那柔滑细腻的小手,合唱一首《甜蜜蜜》呀!” “哼,她又不是原创,还不是从张圆圆姑娘那里学来的?可恨张圆圆姑娘倾城国色,竟然被周进这厮一文钱没花,娶回家暖被窝去了,真是可恨啊。”旁人嘀咕道。 “他周进香软在抱,大口吃肉,大秤分银,咱们在这里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真是憋闷得慌。” 他这一番话,引起了在场诸人的共鸣。 大家刻苦攻读,可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情场得意吗?自从北平发生疫情以来,大半个月过去了,连个女人都见不上一面,这还读个什么鸟书? 大家越说越气愤,便嚷嚷着来到国子监博士宋涛面前,都听说松江伯周进这厮向宋涛博士执弟子礼,那么,诸人向宋涛博士反应问题,也不能说是无缘无故。 宋涛博士也心中苦闷。北平发生疫情之后,所有公职人员全部返岗,他也被关在了国子监不得自由,到了晚上,还要统计诸位监生中间有无出现新增鼠疫病例,实行向上零报告制度,不知道给他增添了多少额外的工作? 而回想着家里那两位貌美妾室的音容相貌,宋涛博士更是心中焦急,这两个女人原本是欢场女子,广陵瘦马出身,被他花钱赎回家中,看中的就是她们俩水性杨花、轻浮可爱的一面,如今长久见不到人,焉知她们俩不会勾引家中年轻仆人? 这些天来,宋涛博士食不甘味,做梦都能梦到自己戴着一顶绿帽子。 虽然松江伯周进和他关系不错,但一来宋涛本就心怀怨气,二来在群情激愤的监生们面前,他也不敢公然站在松江伯周进这边,便也跟着诸位监生,说了几句牢骚话。 国子监诸位监生有了宋涛博士的支持,胆子便愈发大了起来。他们聚集在国子监门口,扬言要冲出大门,恢复自由。 负责值守的兵丁们如临大敌,一边加强戒备,一边将这个情况赶紧上报。 消息传到礼部,礼部堂官钱敬文和礼部司官张有为不敢自专,又将此事报到了内阁。 反正事情都是松江伯周进闹出来的,便应当由他出面解决,与礼部诸位官员有什么关系呢?你周进借着疫情防控大发横财,难道让礼部诸位官员给你擦屁股?哪有这样的道理嘛? 北平城中出现鼠疫,我们礼部官员是插不上手,但遇到突发事情甩锅,难道还不会吗? “国子监里的诸位生员,现在心情很激动,一直嚷嚷着让松江伯周进出来对话,我们礼部派出的官员,他们不但不理会,还差点将来人给打了。现在再让礼部官员前去交涉,人家不认账,也没什么意义啊。”在忠顺王陈西宁面前,礼部堂官钱敬文小心翼翼地说道。 忠顺王陈西宁眉头紧锁,也忍不住在钱敬文面前坦露真言道,“哎,这都是北平疫情闹出来的事情。现在采用封城之策,每日新增病例仍旧高达数百人,若是突然放开管控,鼠疫全面爆发又将怎么办?这真是左右为难。” 陈西宁的潜台词是,周进不敢放开管制,取消封城之策,他忠顺王陈西宁也不敢轻言放开啊?要不然到时候出事了,到底算是谁的责任? “松江伯运筹帷幄,想必早有对策。要不然就派他去国子监,和诸位生员对话,监生们都说要他出来对话,那便让他出来对话好了。”钱敬文对于周进曾给他房中妇人柳如非挖坑一事,早就怀恨在心,不介意在这个特殊时候,给周进埋钉子,也好讨得房中妇人的欢心。 为此,钱敬文早已给自己在国子监的门生捎话,让他们暗中怂恿,等到周进出来对话时,再偷偷摸摸地给他一板砖,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办了。”忠顺王陈西宁痛下决心道。他不知道钱敬文会因为一个风尘女子和周进闹矛盾,对钱敬文的建议,也就没有任何怀疑。 周进得知朝廷授意他处理国子监生员们闹事一事,不由得喜出望外,他终于等来一次好时机了。要不然,北平城中长期实行居家隔离之策,不要说别人了,他周进自己也受不了啊。 按照规定,北平城中防疫工作人员,即便回到家中,也不能和家人同居一室。眼看着娇滴滴的貌美妻子白秀珠在内院独守空房,他却不能进去看望一眼,这不是让自己活受罪吗? 不过,周进毕竟是顺天府丞,遇到生员闹事,也不能表现得太软弱。 因此,周进不仅带了一些顺天府衙役,方昆、孙万千、俞发春等人,也都跟着他一同来到国子监,数十人手持武器,杀气腾腾,倒是让那帮闹事的生员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他们也不想被周进这厮暴打一顿之后,再去刑部大堂喊冤呀。 周进一来就先声夺人,给这件事情定下了基调,“北平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主动封城、居家隔离,是为了早一步让鼠疫平息。你们这些人倒好,相互鼓噪闹事,视北平自疫情防控以来的初步成果于不顾。你们是影响北平安定团结的罪人;你们是破坏北平向前发展的元凶。” 国子监诸位监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周进几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他们一个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知道接下来应当如何接话了。 要不然就这么散去算了,周进这厮伶牙俐齿,动辄上纲上线,包藏祸心,大家都不是他的对手啊。 眼看着诸位监生都有临阵退缩之意,周进不禁有些着急了。你们这些工具人都走了,他还怎么顺势而为,将居家隔离之策取消? “不过,北平城中实行隔离旷日持久,对大家的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不便,我作为顺天府丞,对此深感歉疚。大家想要早日恢复自由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不会怪罪于大家。”周进的表态,适度软和了一会儿,果然引得诸位监生心浮气躁起来。 “你要真理解我们,那就给我们自由啊。真要以后得了鼠疫,那也是我们咎由自取,以后绝对不会找松江伯周大人的麻烦。”有人在台下嚷嚷道。 “好好好。”周进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大家要求这么强烈,我这边也不是不能通融。恰好国子监的防疫工作做得好,已经连续十日没有出现新增病例,可以尝试着解除封禁了。只要国子监诸位师生员工,有三分之二的人同意解除封禁,我作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副组长,亲自来到国子监,给诸位解禁。” 周进这么好说话,倒是让大家都没有想到,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对周进这番话,是不是应该相信。 可是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他可是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副组长,北平防疫的实际操盘者啊?居家隔离、粮油管控、网格管理等等,还不都是他想出来的坏主意? 就在这时候,有人暗中甩出了一块石头。本来这块石头还距离周进有点远,怎么都不可能砸到他,但周进不想错失这次机会,假装脚步一滑,硬是让这块石头擦着了自己肩膀一下。 “哎哟。”周进痛得呲牙咧嘴,忍不住叫唤起来。 方昆、孙万千、俞发春等人连忙冲上台,将周进护在中间,他们视周进为恩主,主人受伤,可以说是他们的失职,诸人的脸色很不好看,若是周进下令揪住肇事者,他们不介意趁此机会,把这些监生打得鬼哭狼嚎。 但周进却没有作出进一步的指示,只是袖子一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假装气呼呼地离去了。 周进受伤虽然是一个意外,但北平城中想要打他一顿的人不少,众人得知后,不但不以为奇,反而还拍手叫好。 周进表态说可以解禁,同样在北平城中引发一阵轩然大波。顺天府尹王允大人更是追到了周进家里,向其询问背后因由。 王允大人也害怕解禁之后,疫情发展失控,他作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组长,怕是要做替罪羊啊。 周进耐心解释道,“北平城中那些豪门富户,殷实之家,凡是能刮到油水的人,都差不多刮了好几遍了。再想要从他们身上刮油水,也刮不了多少,就此放开正当其时。我们通过粮油管控,给朝廷挣得了好几百万两银子,这个功劳不小,也说得过去了。” “我不是说这个。”王允忧虑道,“我是担心解禁之后,鼠疫病例再度增长,到时候这防疫不力的大黑锅,可不得就由我们来背上了?” “要咱们背锅,凭什么?”周进指着自己的臂膀,义愤填膺地说道,“我都被国子监生员们打成这个样子了,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尽力而为了,还把责任推到咱们头上,说得过去吗?” “况且话说回来,要求解禁是他们自己的意见,也经过大多数人同意,在解禁前,让他们签署一张责任自负同意书,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我们何干?” “而且,这几天来,北平城中新增鼠疫病例,稳中有降,要说放开,也确实可以尝试性地放开了。我列举了一些解禁标准,府尹大人可以审阅一番,若是没有问题,咱们再张榜公布,按照流程,逐步解禁大街小巷,让北平城中恢复正常。” 王允大人粗略地看了一下,只见周进在纸上写明道,凡是连续十日没有出现新增病例,且整个街巷或府邸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见,集体签署责任自负同意书后,便可以立即放开,准许在北平城中自由活动,再等连续十日,阖家老少都平安无事,则可以准许出城。 “好啊。”王允大人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叫好道,“这样一来,即便今后出了事,鼠疫卷土重来,那也与咱们没有关系了。” 说干就干,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很快在北平城中大街小巷贴出公示,并让衙役们沿街呼喊,等将诸多解禁条件都告知民众以后,那些想要闹事的人,便一下子少多了。 不过即便是解禁,也涉及到大量工作,必须有人核对人数和身体情况,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一直坚持到了冬月份,直到北平城中再无出现新增鼠疫病例,才正式宣告结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2章 群起抗议(三) 北平城中疫情结束以后,顺天府衙所广泛印发的《鼠疫控制应急预案》被证明确实有效,也一并下发到各地道、府、州、县,供当地官员遵照执行。 其中,南宫县令陆秀峰因为准备工作做得早,境内仅有一例鼠疫病例,短暂几天的粮油管控,又让他发了一笔小财,将南宫县衙历年积欠下来的钱粮赋税,一次性偿清。 这不但让历任南宫县令都要承他的情,邢州知府也可以拿着陆秀峰的诸般作为,去敲打其他人,给陆秀峰的考核评语写得极好,以至于他被誉为“直隶行省诸县令第一”,破格升任彭城府同知,秩正五品。 陆秀峰赶在年底进京面圣时,因他在京中没有房产,便直接住在了周进家中,两人在院子里把酒言欢,雪中赏梅,颇为快活。 “你怎么辞去官职了?”陆秀峰实在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是啊,北平城中防疫工作,不说没有缺陷,但大体还是令人满意的。除了美仙院这个鼠疫集中爆发点,将一些王公贵族牵连进去,染病而亡之外,其他豪门大户,受此事影响极小,特别是居家隔离后期,大户人家便再也没有人沾染鼠疫,不能不说是顺天府丞周进的功劳。 虽然在北平封城阶段,后勤保障小组管控粮油供给,发了大财,但这一大笔横财,周进才分了多少,大头还不都是由内库接收,以便缓解朝廷财务困境? 现如今,顺天府尹王允已升任户部尚书,顺天府治中赵光南大人也已升任户部右侍郎,由王、赵二人联手,主导帝国财政命脉,已经成为朝野共识,在这种情况下,王允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便待不了多久了。 他又不是三头六臂,能同时掌控户部和顺天府衙?而且也没有必要,六部尚书下一步的仕途是入阁辅政,他霸占顺天府尹的这个位置,可谓费力不讨好,根本没有意义呀。 按照常理,新任顺天府尹人选,可以从六部司官中遴选,也可以从地方道员甚至是按察使一类官员中遴选,但顺天府丞作为顺天府尹的主要助手顺接上位,也有着极大的可能。 在这个时候,你周进向朝廷引咎辞职,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官场之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好不容易有一次上位的机会,你不到处钻营,却想着急流勇退,是不是傻呀? 周进便笑着解释道,“北平防疫,利弊皆有,得失参半。有人论功行赏,便需要有人主动背锅,不然这个事情,时不时还会被人拿来炒作一番,大家面上都不好过。倒不如我引咎辞职,先把责任背起来,让其他人轻装上阵。” “你这是求啥啊?”陆秀峰喃喃自语,委实感到不能理解。 不说陆秀峰作为外人不能理解了,连周进的妻子白秀珠也感到不能理解。 这几天,王熙凤生下了一个女儿,周进给她取名叫做周晶,这本来就让白秀珠有些不高兴了,结果周进又去了贾府家庙栊翠庵,将那个俏尼姑妙玉接了回来。 妙玉的肚子颇大了,大概不是在过年前几天出生,就是在过年后几天出生。 虽然早就答应说,她白秀珠不会管周进房中这些貌美妇人,她作为正室妻子的权利和地位,也能够得到保证,但她终归还是有些生气啊。 周进家中女眷都有一二十人了,就算不为她白秀珠的面子着想,那也要为他周进自己的身子着想啊。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支棱得起来吗? 不过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让白秀珠不高兴的,还是周进一意孤行,向朝廷递交了请罪折子。 当然,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正、副组长,包括王允、韩老三二人,大家都递交了请罪折子,但其他二人都是泛泛而谈,说到自己做得不足之处,大底都是浅尝辄止,避重就轻,可周进却直接申请引咎辞职,这是不是玩得有些过火了? 周进身上所具有的一品松江伯爵位,只是一个虚衔,说起来好听,但其实含金量不高。要不然,世袭一等伯牛继宗、世袭一等子侯孝康、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这些人,都死于北平鼠疫之中,也不会一点儿浪花都没有。 北平鼠疫后来之所以受到人们高度重视,还不是因为时任顺天府丞出了事? 这个好的一个官位,周进说放弃就放弃,让白秀珠感觉浑身不是滋味,她连内宅之事也不想管了,非得缠住周进说个清楚不可。 对于白秀珠,周进倒没有故意瞒着,而是老实交代道,“去年女真诸部叩关,在紫檀堡遭受重创,消停了一两年,但现在他们所俘虏的数十万丁壮,基本上消化了下来,又听说北平遭受鼠疫,染病而亡者高达上万人,受此刺激,他们要么明年春,要么明年底,随时都可能重走喜峰口,再度南下。我若是继续留守北平,就得日夜悬心,这样的日子没有奔头啊。” 白秀珠恍然大悟,“难怪我说要把诸多姐妹和孩子们从邢州接回来,你却始终不松口,原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从北平开溜了?” 但她还是有些怀疑,“京营拥有数万人马不说,城墙也高大坚固,况且女真人也担心你会故技重施,再一次给他们挖坑,他们怎么也不敢围攻北平吧?” “有我在,他们是不敢围攻北平,但若是他们以退出关外作为谈判筹码,要求朝廷把我交出来,到时候人心叵测,可就不好说了呀。” “不会吧,你是朝廷有功之臣,就因为女真人想要报复你,就把你交出来,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明着交出来是不可能,但任命我为谈判使臣,让我到女真人营中谈判,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人家摆布?我不想冒着这个风险,便只能趁早请辞。” 白秀珠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周进将女真贝勒多尔衮、年轻悍将鳌拜以及草原部落首领吴克善等人炸死,可谓仇深似海,女真人想要报复他,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一旦女真诸部入关,要求朝廷将周进交出来,说不定真会有人答应。 “但你引咎辞职,就一定可以顺利南下吗?”白秀珠疑惑道。 “本来这件事很不容易,但现在因为有了顺天府尹这个空缺,有意于竞选这个职位的人,想把我挪走,便不能不帮我出一份力。”周进老神在在地说道。 两人正谈到紧要处,那个杏儿突然冲进屋内,急忙道,“不好啦,妙玉姑娘要生啦。” 白秀珠颇有深意地看了周进一眼,提醒杏儿道,“以后不要再叫妙玉姑娘了,改称妙玉姨娘吧。” 周进曾有言在先,房中这些貌美妇人,不论出身,凡是替他生下孩子者,便自动封为姨娘,妙玉既然有本事生孩子,封为姨娘是迟早的事情,还不如白秀珠主动提起,好歹也是一份口头人情。 若是没有离京避祸这回事,白秀珠说不定还要闹一闹,耍弄一番手段,显示她作为后宅之主的尊严。可如今,全家上下都要为南下做准备,后宅妇人多几个少几个,便无关紧要了。 妙玉生孩子,白秀珠虽关注,但也没那么关注。她让人去外面赶紧请一个接生婆回来,自己则躲在正房卧室之中,省得眼不见心烦。 周进倒是安安分分地守在妙玉房间外面,听着里面传来接生婆如释重负的声音“生了生了”,他也不由自主地轻松了一口气。 “恭喜伯爷了,是一个千金小姐。”须臾过后,接生婆喜滋滋地来到周进面前,向他道贺说道。 周进命人给她打赏了一吊钱,自己则三步并做两步,进入妙玉房内。 妙玉刚生完孩子,脸色很差,但她的眼睛却睁得又大又圆,一直盯着周进,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现在你心满意足了?”妙玉小声说道。 周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感觉他在这个事情上,确实对不起妙玉,但错误已经发生,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便开始端详襁褓里的那个孩子,和妙玉讨论哪里长得好看,哪里长得不好看。 妙玉受到周进带动,她郁闷的心情也慢慢有所缓解,偶尔还会因为周进的一句评价,和他争吵几句。在妙玉看来,这孩子哪里都长得好看,容不得周进说三道四。 “你再好好看一看吧,过一段时间,我便要南下金陵了,以后你再想要见到她,便不是那么很容易了。”妙玉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说道。 妙玉原本是姑苏人士,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她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亲自入了空门,在玄墓蟠香寺出家,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但现在妙玉已被周进接入家中做妾,而且连孩子都有了,她重返世俗,总要给家里人说一声。 要不然,她生下的这个孩子,连个母族也没有,绝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不为自己,妙玉也务必要南下一趟认亲了。 “什么?”周进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上报给朝廷的请罪折子,仅限于官场之中的一小部分人知道内情,他想要借此机会金蝉脱壳,离京避罪,也仅刚才和白秀珠说过一回,妙玉这里还不可能知道。 想到这里,周进便顺着妙玉的意思,也郑重表示道,“没关系,你若是南下金陵,我也跟着你一道过去。只要能够陪在你和孩子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 妙玉几乎不敢相信道,“你主持北平疫情防控有功,正是可以在官场之中大展拳脚的时候,你舍得顺天府丞这个位置,舍得北平城中的功名利禄?” 周进一脸深情地说道,“你为了我,退出佛门,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反过来说,我舍下京中人脉,陪你南下金陵,不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妙玉听后,不禁有些感动起来。北平发生疫情以后,大多数人都只能躲在家中,依靠吃土豆填饱肚子,唯有她妙玉在栊翠庵中,米面粮油都不缺,时令蔬菜也经常可以享有,这显然是周进的功劳。 虽然周进这厮趁人之危,玷污了她的清白之身,但周进总算不是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混账之人,他还是愿意担负责任的。 现在周进更是表示,他可以放弃京中繁华,跟着她一道南下,妙玉尘封已久的情感世界,像是吹进了一股和煦的暖风,不禁浑身舒泰,连刚生完孩子的痛苦也感觉不到了。 不过,当周进动手动脚,将手伸入妙玉的衣裙之中,想要掂量一下身边孩子的奶水是否充足之时,却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呼叫声。 “松江伯,求求您给我们做主,不能让我们这些粮油铺子,吃下这么大一个亏呀?” 还有人说道,“当初您说好了的,北平疫情防控结束之后,便立即按照市价,把顺天府衙征收的粮油米面,兑成银子支付给我们。结果现在,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撤销了,顺天府衙也不认账,我们究竟该找谁做主呀?” 周进心中郁闷,恋恋不舍地将他那两只咸猪手,从妙玉身上拿了下来。 “要不等到了晚上再说?”周进想和妙玉打一下商量,赔笑着说道。 “少来。”妙玉冷着脸回答道,“除非你真能说到做到,陪同我一道南下,不然你休想近我的身子。”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周进笑了笑,赶紧去宅院大门处,和那些粮油铺子的掌柜、伙计们交涉去了。至于那些粮油铺子的东家们,自然不会轻易抛头露面。 说起来,还是朝廷的锅。本来粮油管控之策,就赚了不少银子,但朝廷不想再为当初的粮油征收掏钱,便拖一天是一天,想着那些小小粮贩,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那些粮油商铺的背后东家,不敢闹到新任户部尚书王允大人那里,也不敢在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眼前提要求,但他们听说松江伯周进还在顺天府丞任上,只好来到桃花巷碰一碰运气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3章 南下任职(一) 屋外天寒地冻,人数又有不少,周进在桃花巷的这处宅子,根本接待不了这么多人,他便带着粮油商铺诸位掌柜,前往户部大堂,拜访新任户部尚书王允大人。 大周朝六部机构,俱设在紫禁城午门以外,前门以内。有东三部、西三部之分。东边的三个部是吏部(主管人事)、户部(主管财政)、礼部(主管文教)。西三部是兵部(主管军事)、刑部(主管法律)、工部(主管工程)。 周进作为一品松江伯,又是顺天府丞,他亲自带着粮油商铺掌柜上门讨债,户部衙役不敢拦阻,只能汇报给户部尚书王允大人,请他老人家斟酌处理。 王允曾担任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组长,当时征收城内粮油商铺的所有粮食,也是由王允大人签章确认,粮油商铺找王允大人讨要一个说法,也是一件有理有据之事。 可王允大人虽然是户部尚书,但他也不可能胡乱开支,只能施展缓兵之计,说年底衙门封印,等到明年开春以后再行磋商,将诸位掌柜劝返回去了。 毕竟是一品高官,诸位掌柜即便再有理,也不敢较真,只能先行告退。 周进感到十分不解,疫情防控时,他们通过粮油管控,赚得了好几百万两银子,怎么连当初物资征用时的本金也支付不出来了?这一大笔利润上交内库之后,难道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王允大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什么办法?西北久旱无雨,庄稼欠收,各地农民揭竿而起,声势越来越浩大,这一块便须得好几百万两银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摆平。女真诸部常驻盛京之后,对关宁前线保持攻势,战火不断,开销更是不小。这次北平疫情所赚得的银子,包括应当支付却尚未支付的物资征用补偿、尚未结算的工作人员补贴,都已经被兵部拿去了,却仍旧用度不足。为了此事,今上的头发都快要急白了,根本管不到物资征用补偿这一块儿来啊。” “形势竟然如此严峻?”周进有些心虚地问道。他正想要开溜,换一张地图,可不能一直耽搁在北平啊。 王允大人苦着脸说道,“谁说不是呢?陕甘总督孙博雅上次写信来说,西北流寇自秋冬以来,一连攻克了十三座城镇,裹挟民众数十万,势大难制;而关宁前线密报,女真诸部本打算今年冬天入关,只是因为听说关内鼠疫严重,害怕军队受到感染,便拖延了一阵子。如今九大边镇严阵以待,深怕女真诸部故技重施,再次绕道入关,由此花费的钱粮无算。总之,朝廷用度入不敷出,日子很难熬。这些粮油商铺的欠款,便只能赖一天算一天了。” 朝廷想要赖账不还,周进也管不着,但周进却可以利用这件事情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周进便开口说道,“还是朝廷好啊,有欠帐还可以拖一拖。我欠万柳园业主们好些银子,却不敢不还啊。” 王允大人不解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万柳园虽然是你炸毁的,但那也是为了重创女真诸部,与你何干?难道谁还敢因为这个,赖在你头上不成?” 周进主动包揽责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当时卖房子时,我们提供的承诺就是保证万柳园的安全,与女真诸部有没有入关毫无关系。既然万柳园被炸毁了,便属于开发者的责任,只是我们目前手头上也不宽裕,无法赔偿罢了。” 言下之意是,他若是手头上宽裕了,这笔赔偿便可以由他周进一力承担。 王允大人摇了摇头,念叨着说道,“真是搞不懂你,都没有人向你讨债,你还主动把这些债务背在身上了。” 王允和周进的谈话内容被泄露出去以后,在北平城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万柳园卖房子时,确实有这个承诺,保证外人不能进入万柳园,保证万柳园业主的生命财产安全。如今业主们的房子被炸毁,理应找周进这个幕后东家索赔。 只是因为周进具有一品松江伯爵位,又担任顺天府丞这个关键职位,大家不愿意因为一二百两银子的事情,和周进这厮交恶,只好忍气吞声。 但现在周进自己都认可这个承诺,也愿意对此进行赔偿,诸多业主自然也跟着兴致勃勃,前来桃花巷打听消息。 “你看看,你说什么不好,偏偏要在王允大人面前大包大揽,把万柳园业主的损失都主动认领在自己头上?这可是涉及到一二十万两银子,你这次主持北平城中防疫,通过粮油管控赚了些许银子,可也赔不起这许多啊?”白秀珠埋怨周进道。 她郁闷地说道,“你虽然会赚钱,但开销也大。家中妇人一二十个,孩子们也不少,哪一项不需要用钱?只怕把桃花巷这处宅子都当掉,也赔不起这笔钱啊。” 周进笑道,“桃花巷这处宅子卖掉也不是不可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候桃花巷之中,已是人声鼎沸。那些闻讯赶来的万柳园业主,在巷子里高声叫嚷道,“松江伯,我是万柳园一期业主,是最早支持你们的客户啊。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大好人,希望您能早一些把银子赔付给大家,好让我过一个好年啊。” 也有人哭得泪流满面,当众诉说道,“我在北平城中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挣得了一二百两银子,想着万柳园的园林绿化做的不错,便把家安置在了紫檀堡,结果摊上了女真诸部入关侵袭,我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呀。” 听到这些声音,白秀珠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周进便开解她道,“夫人不必生气,银钱都是小问题。我不过是想借着这些人的口舌,给开放海禁制造一些舆论压力而已。” 白秀珠不解道,“你欠别人银子,与开放海禁有什么关系?” 周进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是欠万柳园业主们的银子,但我又没说现在立即就还,说起来万柳园好几百户业主,累计欠债一二十万两银子,但平摊下来,我也才欠每户人家一二百两银子,难道谁还会因为这一二百两银子,对我喊打喊杀不成?” 在周进的印象中,上一世,地产公司的烂尾楼那么多,也没有哪位业主对着地产公司老总喊打喊杀,以命相博,周进作为万柳园幕后东家,每户人家欠一二百两银子,别人顶多来讨要,却也不可能和他拼命就是了。 “想让我还银子,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准许我到南方任职,让我主持开放海禁,不要说这一二十万两银子,哪怕是上次粮油管控之时,顺天府衙所欠下的那些粮油征收补偿,也可以一并包在我身上。”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白秀珠恍然大悟道。 周进现任顺天府丞,若是南下任职,哪怕是平调,少不得也是一个知府,但他却不能主动向朝廷要官做,更不能指定说,我看中了哪个职位,我必须要到哪个地方任职……这可是犯了官场忌讳,殊为不智。 但若是好几百户万柳园业主,都帮着周进帮腔、运作,情况就不一样了。再加上那么多粮油商铺东家,想要讨回欠款,也只能依靠周进良心发现,他们也跟在后面拱火,周进南下任职的希望就更大了。 事实上,哪怕是内阁首辅毕景曾大人,也支持周进南下主持开放海禁。 开春以后第一次朝会上,他径直言道,“上次北平疫情,咱们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想着钱粮赋税损失一大截不说,少不得还要贴补一些银子进去。结果因为粮油管控,反倒还借此牟利,赚得了好几百万两银子,若非如此,去年底的陕甘兵饷和关宁兵饷,咱们就应付不了,还不知道那些边镇士卒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既然松江伯周进如此有信心,愿意南下主持开放海禁,那就不妨让他折腾去,即便搞不出什么名堂,但也不可能让朝廷亏本,少说也把粮油征收补偿这笔款子,挪移到他头上去了嘛。” 新任户部尚书王允大人也在一旁建议道,“松江伯周进现任顺天府丞,他南下担任知府,属于平调,人事制度上并无违规之处。我的意思是,反对周进南下可以,但须得将粮油征收补偿这笔债务背起来。不可能说,你这也反对,那也反对,让别人始终做不成事,不能把适合的人才用到适合的岗位上去。临到头了,遇到财务难题了,你却又躲在一边甩手不管。那我这个户部尚书,倒不如干脆让你来做好了。” 王允新任户部尚书,刚对帝国财政命脉进行了一番梳理,发现漏洞大得惊人。周进有经济才干,愿意去南方主持开放海禁,为朝廷创收,他只能把周进当作救命稻草,毫不迟疑地支持他了。 要不然,去年底他在面对诸多粮油商铺掌柜时,所说过的开春再来讨论粮油征收补偿支付这个问题,便能让他头痛欲裂。 他现在根本拿不出银子来啊。 忠顺王陈西宁也说道,“松江伯颇有才干不假,但再有才干,也不能凭空变出银子来。明眼人都知道,北平城中富裕人家虽然不少,但紫檀堡大爆炸时,让这些富户们损失惨重,北平疫情防控时,他们又不得不掏出大笔银子,购买高价肉禽蛋蔬,要说周进这厮也真是心黑,几斤肉几斤土豆,他就敢卖几十两银子,把城内许多富户那点家底洗劫一空。我们即便把周进留在顺天府丞这个职位上,他在老百姓头上也榨不出太多油水了,与其如此,要么把他升为六部堂官,要么把他下放到江南繁华之地,或许都能发挥出他应有的作用。” 忠顺王给出的建议是二选一,要么让周进做六部堂官,但他显然还资历不够,那么让周进南下任职,便是一个尚能让人接受的选项了。 要是在往常,凡是忠顺王赞同的主张,北静郡王水溶说什么都要提出反对意见,要不然展现不出他的存在感。 可因为北平鼠疫期间,他也享受了不少免费特供,这才过去没多久,他总不能放下碗筷就骂娘,对于周进南下任职一事,便没有出言反对。 而且,周进公开放话,若是他能南下主持开放海禁,便由他承揽粮油征收补偿支付,并负责对万柳园业主进行补偿,他水溶若是提出反对,岂不是平白无故地遭受这几百户万柳园业主和几百家粮油商铺东家的记恨? 话说回来,周进这厮南下也好,省得他在自己眼前添堵。而且他这一走,顺天府丞的职位便空缺了下来,以北静郡王水溶的手腕,顺天府尹的位置,他是安排不了,但顺天府丞这个职位,却是他可以替亲信部下争取的呀。 见朝中大臣都支持周进南下任职,今上也不可能一意孤行,强行将周进这厮按在北平不动。不过,在给周进安排一个什么职务的问题上,今上还是有些为难。 现任应天知府做得不错,也属于今上属意之人,不可能轻易调离。姑苏知府涉及到大周朝钱袋子的安危,也不放心交到周进这个年轻人手中。 “要不就让周进担任松江知府?那里恰好可以推行开放海禁一事,也与周进本人的封号一致,可谓名正言顺。”王允大人提议道。 忠顺王陈西宁却提出了不同看法,“松江这个地方好是好,但松江离海边太近,时不时有倭寇入侵,若是因为当地卫所士兵援救不及时,导致松江伯周进将小命丢在了那里,便有些不好了。” 那些倭寇凶悍至极,滥杀无辜,周进若是被海盗们砍了头,以后朝廷还从哪里再找出周进这样一个能吏,想方设法给朝廷挣银子? “哎,东北有女真诸部侵扰,西北有流寇捣乱,东南沿海一带又是倭寇为患,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呀。”今上喟然长叹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4章 南下任职(二) 说起来,周进作为一品松江伯,屡次参预朝政,并不是第一次进宫面圣了,按道理应当心平气和,没有任何心理压力才是。 但宫里的周太监来到桃花巷传旨,让周进随他进宫面圣时,他却陡然感到紧张起来。 为了能够南下任职,早点开溜,他筹谋已久,忧心忡忡,现在总算到了该揭开底牌的时候了,又怎么可能做到云淡风轻呢? 周进随着周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终于来到了金銮殿前。 殿前广场宽阔,青石铺就,光洁如镜,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周进抬头望去,只见殿顶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犹如仙境。殿门两侧,龙凤呈祥的浮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周进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他知道,接下来,他将面对一场关乎自己命运的考验。 行完跪拜大礼,周进得以稍稍扬起头来,打量一下周边情况。此时除了他之外,还有忠顺王陈西宁、内阁首辅毕景曾、新任户部尚书王允、北静郡王水溶等朝中大佬。 开放海禁,利弊皆有,朝中诸位大臣对此问题,也不是没有反复思忖过,谁都能说出一系列原因和影响,今上决意宣召周进入宫面圣,也无意于再对这个问题进行讨论,他是想知道,周进南下之后,意在哪里任职?有哪些具体举措?收益如何? 周进也没有想到,今上这次打直球,连续三板斧,让他根本没有敷衍塞责的可能。 比如说,周进本想去松江府任职,要是不实话实说,虚头巴脑,说他想去琼州府发展海贸,要是今上真把他派到了琼州府,他岂不是连哭都来不及了吗? 周进上一世,琼州府的进出口总额,仅相当于松江府进出口总额的零头的零头,周进不过是有着几百年文明积累的优势,却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他要是主动提出前往琼州府任职,那不是脑子有坑吗? 因此,即便圣心难测,周进也只能如实回答,他想去松江府任职。 周进指出,松江府具有优越的地理优势。作为一个河岸海港,它地处长江入海口和南北海岸线的中点,背靠盛产茶叶、瓷器和丝绸的长三角腹地,有着悠久的商业文化传统,是联通沿海、沿江货物运输的重要枢纽。 “这个不用你多说。朝中诸位大臣也都研究过,松江府以黄浦江作为联通内河码头,同时是富庶的太湖平原的延申,有着巨大的农产品与纺织品生产腹地,在发展海贸上有着天然优势。关键是,你的具体举措有哪些,能实现多少赋税收入?”今上端坐在御座上,声音冷冷地说道。 周进这才割到了今上的重点,敢情他想去哪里任职,有哪些施政方略,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关键是他能为朝廷带来多少创收? 他开始泛泛而谈,随口说了一些发展海贸的具体措施,并重点提到了兴办团练之事。 “要想保证松江通商不受打扰,须得在黄浦江上,编练一支水营,以六百人为限,并代征商税,陆地上若是松江千户所不配合,还得允许松江府衙兴办团练,以八百人为限。” 老实说,一千六百人倒是不多,但德正帝陈安宁仍旧犹豫了许久,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便再次追问,松江通商,可得赋税几何? “以三年为限,或可向户部上缴白银五百万两。”周进稍一思索,给出了一个保守数字。 倒不是说,周进没有把握赚得更多银子,而是周进意识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要真是为大周朝续命,一口气缴纳数千万两银子,将西北流寇和东北女真都剿灭得干干净净,他的下场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功高震主,真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他还不如每年向朝廷缴纳几百万两银子,意思意思得了。否则过犹不及,恐有性命之忧呀。 三年为期,五百万两银子,倒是也不少了。内阁首辅毕景曾和户部尚书王允都深感满意,忠顺王陈西宁也觉得还行,但今上却仍旧不满足,还想着给周进压担子,“五年为期,一千万两银子,你若是有把握,我便准许你做松江知府兼松江团练使,必要的时候,松江千户所也可以配合你行动,以便抵御倭寇侵扰。” 三年五百万,还是五年一千万,这其中的差别很大吗?周进刚开始还感觉有些诧异,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连忙向今上保证道,“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等周进走后,今上便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宣布退朝了,让朝中诸位大佬,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也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在北静郡王水溶看来,今上对周进的态度,委实有些奇怪,既不像重用,又不像冷藏。 不过松江知府才是一个五品官员,尚未被他看在眼里,他的主要关注点仍旧停留在空缺出来的这个顺天府丞职位,究竟怎样运作,才能落到自己人的手里。 内阁首辅毕景曾和户部尚书王允,则很佩服今上没有被周进这厮牵着鼻子走,周进说三年五百万两,今上却讨价还价到五年一千万两,平均每年能够多为朝廷带来几十万两收入,这也是好的,至少春祭恩赏这笔银子便有了着落啊。 但忠顺王陈西宁却始终不能理解,他缠住德正帝陈安宁,询问道,“松江伯明明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为何要定下一个五年之约,将他固定在松江知府这个小官上,难道不应当大力拔擢,让其发挥更大的作用才是吗?” 德正帝陈安宁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周进这厮晋级太快了。他考中进士才三年多时间,目前也才三十岁不到,便历任大兴县令、顺天府学教授、顺天府丞等职务,又有着军功,若是定下三年五百万两银子的约定,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叙功升官,按照这个节奏,总有一天将赏无可赏,这不是给我自己挖坑吗?朕的意思,还是先压一压他吧。” 德正帝陈安宁的这个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忠顺王陈西宁感觉这里面有些问题,但他也没有兴趣深挖此事,便停住不说了,稍后他还要抽出时间,去看望病重之中的太上皇呢。 不过,忠顺王陈西宁不愿意再聊下去,但德正帝陈安宁却显得有些兴致勃勃,他反问陈西宁道,“听说周进上次纳清倌人张圆圆为妾时,是你和已故张首辅二人当场证婚?” 陈西宁不明白德正帝为何提起这件陈年旧事,如实回答道,“我和张首辅当时也是被他蒙骗,他说请我们俩吃酒,结果去了现场一看,原来是他的纳妾喜酒。害得我们一行人,白白地给他送了一笔贺礼,迄今没有收回来,想起来都有点肉疼。要知道,那枚玉佩还是太上皇送给我的,价值不菲呀。” 德正帝陈安宁对那枚珍贵的玉佩毫不关心,却询问起了张圆圆姑娘长得如何,“朕记得她和短暂入宫的陈媛媛姑娘也认识,曾经同台演出过,她们二人之间究竟谁更漂亮妖娆一些?” “谁更漂亮妖娆一些?”忠顺王陈西宁诧异地看了德正帝一眼,想着他这位兄长是不是终于开窍了,也想要广开后宫了? 德正帝仅有一后四妃,周贵妃和贾贵妃薨逝后,尚缺两位贵妃编制,若是德正帝贪恋女色的名声传出去,不知道要引起满城文武大臣多少人的觊觎? 哪一户王公贵族之家,没有几个标致伶俐的女儿,若是能送入宫中为妃,作为家族奧援,简直是天大的荣耀啊。 陈安宁还在胡思乱想,但德正帝却倏忽一笑,拍额说道,“是朕糊涂了。那个陈媛媛,入宫时间短,又一直没名没分,很快就赏给了边镇将领为妾,你未必见过,也就没法比较了。” 说道这里,德正帝狐疑地看了忠顺王陈西宁一眼,不悦道,“你不会认为朕贪图女色,也想像那个周进一样,把风尘女子接入宫中赏玩吧?皇宫之中,绝色佳丽不知凡几,我又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和那些出自风月场所的庸脂俗粉搅和在一起?” 忠顺王陈西宁这才知道自己想叉了,圣心难测,他也懒得胡乱揣度,而是直接问道,“那皇兄的意思是?” “周进主持京中防疫有功,论理当赏,现在爵位不可能再给他提升了,他由顺天府丞转任松江知府,又属于平调,但若是赐他金银财宝,太少了他看不上,多了我又给不起,思来想去,便只能……” “给他送女人?”忠顺王陈西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表示反对道,“这没有必要吧?松江伯房中的女人着实不少,即便没有二十个,十几个总跑不脱,他那个正室白秀珠,家世不显,但姿色却不一般,很早就有邢州府第一美女的名头。至于其他妾室,也都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无论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亦或是欢场头牌,丰满人妻,都应有尽有。可以说,周进缺什么,也不可能缺女人,再给他赏赐貌美妇人,恐怕没什么效果啊?” 德正帝陈安宁却说道,“当然不可能这么低级。我是想让他兼祧并娶,留一房子女在京中,也好看管照顾。” 忠顺王陈西宁这才明白了过来。按道理,像周进这般一品伯身份,他赴地方任职时,应当将一部分家小留在京中,以此作为人质。 本来,周进父母及其小弟周益都在京中,恰好可以当作人质,倒不用特意点醒他,以免寒了功臣之心。 但问题是,北平城中的老百姓们,谁不知道一品松江伯周进和他父亲周大福可谓貌合神离,好多年前就已经分家,迄今也只是维持一种有限的表面上的和气。 若是周进南下任职之后,万一被叛军或者倭寇裹挟,看在他房中妻妾儿女们被贼人所迫的份上,还真说不好会不会叛变投敌? 若是让周进兼祧并娶,留一房妻儿在北平城中,朝廷对于周进这厮的控制,便要紧密多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皇兄有何高见?”忠顺王陈西宁询问道。他在心里面却十分不解,周进不过是个文官,即便兴办团练,也才不到两千人,能做什么,怎么皇兄对他的警惕之心,竟然达到了如此程度? 德正帝陈安宁却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高见倒是没有。我是想着永宁公主张诗韵,自从嫁给川宁侯之子陈瑞安,便很快成了寡妇。我们没有把这门婚事操办好,张首辅一家人也对此郁郁寡欢,川宁侯府更是人财皆失,这门婚事可以说是没有一个赢家。现如今,永宁公主张诗韵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她若是认命了,打定主意一辈子就这么混下去,我也不会贸然干涉,可是我听说,永宁公主张诗韵对松江伯周进很有好感?” 忠顺王陈西宁终于明白了过来,这确实是一招好棋呀。既化解了川宁侯一家尴尬,让他们不用再为此日夜悬心,也替永宁公主张诗韵寻找了一条出路。 而且,已故内阁首辅张楚虽然不在世了,但其故旧门生却又不少,他们虽然现在保持低调,但那是因为朝廷有意打压他们这一系。若是朝廷有意对张家人示好,这些人便很有可能立即再度活跃起来。 周进胆敢伤害永宁公主张诗韵的利益,便等于无形之中得罪了这一大批人啊。 忠顺王陈西宁一直比较关注永宁公主张诗韵,对她的近况比较了解,当下便直言道,“是不是很有好感,我也不大好说,毕竟是女儿家的心思,涉及当事人清誉,不敢打这个包票。但我听说,北平城中发生疫情时,松江伯周进屡次利用职务之便,给永宁公主府送吃送喝,想来他们二人之间,确实有着一些隐情,倒也不是不能拉郎配,好好地操作一番。” 陈西宁本以为周进这厮艳福不浅,可等到他听说德正帝随后一番话,又不禁对周进这厮深表同情起来,就你那副小身板,应付得过来吗? 德正帝陈安宁说,“那行,我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了,让永宁公主张诗韵改嫁,周进兼祧并娶,公主府中的所有伴读、女官也一并嫁到周家。” 「感谢陆仁贾、秋风、露露等书友的打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5章 兼祧并娶(一) 周进出宫以后,脸上的神情虽然十分严肃,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今上和他拟订五年之约,是想把他焊牢在松江知府这个位置上,防止他升迁过快,以至于今后落入赏无可赏的尴尬境地。 对于一般人而言,仕途之路被阻,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是对于周进而言,做多大的官儿倒是在其次,先躲到江南才是正理。 东北女真,西北流寇,没有一方是善茬,偏偏地方官员又有守土之责,若是城池丢失,要么叛变投敌,要么以身殉国,弃城而逃的后果,便是全家人都进监狱。 周进是文官,虽然有过举办团练的经验,但毕竟是个门外汉,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他可没有把握在敌人的围攻下,确保城池不失。 与其如此,还不如跳出北平这个是非之地,躲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慢慢地猥琐发育。 很快,朝廷下达了旨意,免去周进的顺天府丞职务,任命礼部主事张有为担任顺天府丞。 张有为历任顺天府学训导、礼部郎中,因犯事被贬官,此次升任顺天府丞,从资历上而言是没有问题的。 周进所兼任的顺天府学教授一职,也有翰林院吴波接任。吴波和周进乃是进士同年,但他不擅长官场交际,手头又不是很宽裕,以至于一直在翰林院坐冷板凳,迫于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通过吏部司官钱若宰的关系,先谋得顺天府学教授一职再说。 毕竟顺天府学所主持的百校联考,盈利惊人,他可以借此挣得大笔银子,比做翰林院的穷官儿要强呀。 但令人感到惊奇的是,松江伯周进本兼职务被免掉以后,朝廷却一直没有授予他一个新官职。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好让我担任松江知府吗?”不要说别人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周进本人也有些惊疑不定。 难道朝廷的财务困境解决了,每年二百万两银子都不想要了? 刚开始,周进还比较沉得住气,想着他若不急,必然是别人着急。 但随着端午节过后,西北流寇逐渐势大,转战陕甘、中原诸省,且涌现出了闯王、西王等名号,周进一下子被吓尿了。 此时还不走,更待何时? 周进决定立即拜访忠顺王陈西宁,希望他能为自己指点迷津。 “哈哈哈,不急不急。让你做松江知府,替朝廷募集钱粮赋税,这是朝议上说好了的事情,此事绝无反转,还请松江伯放心好了。”忠顺王陈西宁打着哈哈说道。 “那为何从开春以来拖延至今,这都到了夏天了,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是不是今上忘记了?”周进百思不解道。 “这个,这个……”忠顺王陈西宁吞吞吐吐地说道,“今上倒不是忘记了,他是被某件事情拖住了,无暇关注其他事情,以至于迟迟不能把任命诏书颁发给你。” 周进更是不懂了,有什么事情这么难办,竟然还能将当今天子给拖住,让其无心理事,这不是开玩笑吗? 忠顺王陈西宁瞥了周进一眼,诡异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川宁侯府世子陈瑞安,据说和你相识一场,你还有印象吧?” “有,有,有。”周进赶忙答道,“我和他曾经书信往返,也曾经见过几次面,但他深居简出,也谈不上有多熟悉。那次血色婚礼,我也曾在现场,感慨其英年早逝,令人无比心痛呀。” “是啊,可怜川宁侯一生忠心为国,却落得老年丧子的悲惨境地,令人不禁唏嘘。”忠顺王陈西宁言不由衷地感慨了一番,很快就转移话题道,“逝者已逝,关键还是要为活人着想。今上想着已故内阁首辅张楚恭敬勤勉,却因为长子张诗远涉嫌暗箱操作、中饱私囊一案,落得家族凋零的下场,不由得深感痛心,连太上皇得知后,也不免心生哀悼之意。太上皇和今上的意思,是想让永宁公主张诗韵改嫁,也省得她一辈子独守青灯古佛,连个后代都没有……” 周进心想,这与我前往松江任职有个毛的关系? 忠顺王陈西宁却不管不顾,径直往下说道,“你也知道,永宁公主张诗韵虽然和川宁侯府世子陈瑞安没有夫妻之实,但从其名节上而论,她若是再想要嫁人,便属于改嫁,因此一般大户人家心生顾虑,自然不会把她娶进门了,但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公主给人做小。考虑到这个因素,太上皇和今上便想着在王公贵族中间,寻找那些年纪般配之人,是否婚配不论,只要能够兼祧并娶也行。” “这个事情一旦解决好了,今上便有余暇处理你的任职问题了。”忠顺王陈西宁笑眯眯地说道。 周进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太上皇和今上是看中了自己,想让他周进兼祧并娶,把永宁公主张诗韵迎进门? 但这也太奇怪了吧?今上一道旨意下来,无论是永宁公主张诗韵也好,还是他松江伯周进也罢,亦或是川宁侯,难道大家还敢说个“不”字不成? 但周进转念一想,今上要真是下了这道旨意,川宁侯或许不敢反对,周进也巴不得如此,但若是张诗韵不同意,扬言要替那个死鬼陈瑞安守节,岂不是当众拂了今上的面子,让他感到难堪? 等于说,今上想让张诗韵改嫁周进,借此将他套牢,却又想让周进、张诗韵二人主动开口,这不是故意刁难两位年轻人吗? 两人主动开口提及此事,今上定然会立即批准,但落在众人耳朵里,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他们会说周进这厮贪恋女色,荒唐无耻,也会揶揄永宁公主张诗韵久寡思春,不守妇道,到时候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 或许,今上的意图就是这样,想让周进名声受损? 不管怎么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既然今上有意撮合他和张诗韵,周进也只能依照办理。 话说回来,他来到红楼世界之中,在男女关系之中,向来都是金钱开道,或者用才华将其折服,讲求双方你情我愿,并没有什么道德压力感。 但这次却有所不同,他可是要引诱寡妇改嫁,有些名声不好听呀。 晚上回家后,周进不免有些唉声叹气,想着本来可以早些回到江南,结果却摊上永宁公主张诗韵这件事,而且今上这么做,显然是想让周进留一房妻儿在北平,合着他把张诗韵娶回家还不算,还得让张诗韵怀孕了再说? 他何时才能南下? 白秀珠见周进愁眉苦脸,便向周进询问原由。等到她听说,今上想让周进兼祧并娶,迎娶永宁公主张诗韵时,她的嘴巴张开得老大,简直能生吃下一只鸡蛋。 她白秀珠何德何能,竟然还能和已故内阁首辅张楚的女儿、永宁公主张诗韵同事一夫,以姐妹相称? 白秀珠倒是没有太多意见,她已经被受封为松江伯夫人,她今后若能产下嫡子,铁定要继承松江伯府的爵位,哪怕张诗韵改嫁周进,也不大会影响她这个原配夫人的切身利益。 她只是担心,周进房中的貌美妇人太多了,怕是会影响丈夫的身子骨啊? 想到这里,她将周进伸过来的那只咸猪手打掉,警告他道,“女人虽好,但也不要贪玩,多少也要节制一些。以后等永宁公主过来后,我还要和她商定好一个章程,总得给你留一些养精蓄锐的时间,不能夜夜笙歌,胡作非为。” 她还说道,“这种事情,你一个大男人,似乎也不好出面,干脆我替你前去,把其中利弊给她说清楚。她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给忠顺王说明原因,想必也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周进心想,事情没办好,忠顺王是不会怪罪到我头上,但今上却可以一直把我按在北平,让我无法南下任职呀。 当然了,周进本人按兵不动,却让他老婆白秀珠前去永宁公主府探听风声,倒是一个好主意,即便第一次没有说媒成功,也不影响周进后续行动。 听说永宁公主张诗韵要改嫁过来,王熙凤、妙玉和芳官三人都很慌张。 本来,诸人上头只有一个大妇白秀珠,她性子恬淡,懒得理会内宅之事,诸多妇人的小日子还算是过得下去,即便是躺平摸鱼,也不用担心会有不利影响。 但若是等到永宁公主张诗韵也成为正室夫人,就凭她将薛宝钗、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套牢在其身边的那些手腕,显然不是一个易与之辈,大家今后若是分配在她身边,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啊? 王熙凤倒还能勉强维持镇定。一来她精明能干,也很擅长人际交往,永宁公主张诗韵再强势,手底下总需要有几个可用之人,她王熙凤不见得就比别人做得差了? 二来,永宁公主张诗韵身边,本来就有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等人侍奉左右,王熙凤和她们的关系都处理得不错,到时候相互扶持,也不是不可以。 她只是感叹自己一个昔日的荣国府嫡媳妇,却成为了松江伯府中以色娱人的贵妾,这真是命运无常,令人感伤啊。 妙玉却有些郁闷了。她老早就想着南下探亲了,可周进这厮却说他也要很快南下,大家可以同时上路,便耽搁了下来。 结果耽搁来耽搁去,从春天耽搁到夏天,她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启程,却听说了周进即将兼祧并娶,永宁公主张诗韵即将嫁进周家的消息,不免让她感觉遭受到了当头一棒。 她性子高冷,不善逢迎,在白秀珠屋檐下讨生活,还能勉强凑合,若是那永宁公主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那岂不是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相比之下,芳官更是深感抑郁。如今桃花巷中,仅有她芳官和白秀珠、王熙凤、妙玉四人侍奉在周进身边,王熙凤和妙玉因为奶孩子的缘故,这些日子陪寝不多,白秀珠也自恃身份,极少以色娱人,倒是让芳官得了不少便宜,甚至一度连续霸占了周进好几天,快活得不得了,等到张诗韵改嫁过来,她芳官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芳官只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机会这么多,却一次都没有把握住,想到这里,她更是急得小声哭泣起来。 “好好的,哭什么?”周进走入房中,莫名其妙道。 “还不是因为你?”芳官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进,悲伤流泪道。 “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这几天操心各种事情,都没怎么惹你啊?怎么怪罪到我头上了?”周进伸手将芳官抱入怀中,询问原由道。 芳官便将永宁公主张诗韵即将改嫁过来,她既没有生孩子,以后也难得侍奉周进一回的担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边说边哭,泪水打湿了衣襟,将其身前浑圆饱满的两处雪峰轮廓完美呈现了出来。 周进将手伸入衣裙之中,一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也不能说与你没有关系,但与你关系却不大。你要知道,永宁公主张诗韵即便嫁给我,也不会跟着我一道南下,她和薛宝钗、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都会留在北平城中,算是松江伯府北方这一房。” 芳官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想着她在周进身边,本来就长相出挑,再加上有龄官这个好姐妹配合,她们二人在周进面前争宠,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不说彩云、茜雪、甄佳这些人了,即便是对上晴雯、张圆圆两位姨娘,她们二人也不遑多让。 只是随着周进房中有生育的姨娘越来越多,像芳官、龄官这些人在家中的地位,便逐渐尴尬起来。人家地位高,说不上几句话,就扯到了孩子头上,让芳官心里不知道了羡慕了多少回。 想到这里,芳官反身一扑,将周进按倒在床上。 她可怜巴巴地说道,“大家都开花结果了,是不是你给我的那些春天里的种子还不够呀?” 吓得周进打了一个冷战。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6章 兼祧并娶(二) 白秀珠第一次前往永宁公主府,在张诗韵面前吃了一顿闭门羹。 “秀珠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只是很可惜,我早已嫁作他人妇,理应为川宁侯府世子陈瑞安守寡一辈子……”张诗韵躲在卧室里,哽咽着说道。 白秀珠劝说道,“你还这么年轻,若是一直不嫁人,以后日子怎么过?等你年纪大了,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白秀珠巴拉巴拉,讲了一箩筐大道理,但张诗韵却丝毫不为之所动,还说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态度十分消极、悲观。 白秀珠见劝说无果,只能长叹一声,黯然离去。 回家后,白秀珠正想要把这个情况告诉周进,让他另寻其他门路,但正在家中忙着奶孩子的王熙凤听说后,却只是淡然一笑,表情显得很奇怪。 “难道说,是我没有把话说好,以至于张诗韵起了疑心,干脆拒绝了事?” 但白秀珠左思右想之后,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态度如此谦逊,口吻如此恳切,张诗韵即便没有当场答应,却也不能怪罪到她头上,她白秀珠作为松江伯府夫人,同意周进兼祧并娶,就已经算是很大方了,难道还要让她白秀珠跪下来恳求张诗韵嫁给周进这厮不成? “熙凤姐姐可有什么话要说?”白秀珠疑惑地说道。 “没有,没有。”王熙凤连忙摆手说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如今忙着奶孩子,对于周进是否兼祧并娶,并不关心,也不在意,即便猜测到了一些什么,却也不愿意说出来,免得猜错了,反而落下了埋怨。 白秀珠微笑着说道,“熙凤姐姐,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姐妹之间,难道说话还要相互提防,遮遮掩掩不成?” 白秀珠这番话,颇有挤兑之意,王熙凤不敢把她这些话当作是玩笑话,只好将自己的内心猜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若说永宁公主真不愿意嫁到周家来,那她套牢薛宝钗、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便毫无意义,她这次也没有说把这几位姑娘放还回家,可见她有意于嫁进周家大门的心情,还是十分迫切的。” “那她为何支支吾吾,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肯给我一句实话?”白秀珠纳闷地说道。 “夫人心思单纯,说话直爽,理会错了永宁公主的意思,倒也不太令人惊讶。您想想看,她毕竟是川宁侯府的嫡媳妇,又为陈瑞安这个死鬼守节了好几年,如果有人上门一提亲,她便立马答应了下来,这让众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说她守不住了,千方百计地想男人了?这种流言蜚语传播开来,岂不是要了她的小命吗?她当然只能哭哭啼啼,欲拒还迎,等着夫人您三番五次前去,反复央求她嫁给咱们家伯爷了。”王熙凤分析道。 白秀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样吞吞吐吐,猜来猜去,一点儿都不痛快,有意思没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白秀珠第二天,又再一次去了永宁公主府。永宁公主张诗韵这次在卧室中专门接见了她,可张诗韵的眼睛却哭得红肿着,似乎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好。 “装吧,装吧,您就继续装吧。”白秀珠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虚情假意地说道,“我这次来,还是为了昨天那件事情。知道公主您有心守节,坚贞不屈,但我们家松江伯也是一片真心,对你的好感更是发自肺腑。还希望公主殿下能再次考虑一下。” 王熙凤的猜测果然没错,张诗韵这次的回答,便一下子软和了许多。她说,自己已经嫁到了川宁侯府,便算是川宁侯府的人了,能不能改嫁,还得咨询川宁侯府的意见,她本人没法做主,也不敢轻易表态啊。 可怜白秀珠,这么大热天,全身都是汗,又白跑了一趟。不仅如此,她还得先行拜访川宁侯府,征询张诗韵婆家的意见。 白秀珠心里非常郁闷,晚上在家吃饭时,便有些心情沮丧,闷闷不乐。 晚上就寝时,她忍不住埋怨周进道,“原本以为,只需要说一趟就成了。结果不但没说成,事情还增加了许多,我担心跑完川宁侯府,还得去永宁公主张诗韵的兄长张诗卿家里走一趟。” “辛苦了,辛苦了,让夫人辛苦了。”周进连忙安抚白秀珠道。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替白秀珠揉肩,态度十分诚恳。 白秀珠的心情这才好了些,不过连续几次碰壁之后,她也懒得操心了,便干脆花了一百两银子作为酬劳,将这件事情委托给了隔壁傅检家中妇人贾迎春。 贾迎春是荣国府千金小姐出身,又是顺天府学训导傅检的嫡妻,虽然性子比较木讷,但她毕竟身份摆在这里,又是替一品松江伯周进办事,在他人面前还是说得起话的。 贾迎春非常乐意操办此事,因为借此机会,她可以将傅检的姐姐傅秋芳带出去,既帮助了松江伯,赚得了一份人情,又能趁此机会,给傅秋芳看人家。 傅秋芳仗着她是傅检的姐姐,在家里白吃白喝不说,还喜欢发脾气,贾迎春对她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得好言好语哄着。 贾迎春恨不得早些把她嫁出去,也好替家里节省一份口粮和月例银子。 川宁侯府倒是好商量。他们本来就对这门婚事很不满意,不但亏了几十万两银子,还折进去了一个宝贝儿子,可谓人财两空。 如今,张首辅一系风流云散,张家人也被今上彻底冷藏,张诗韵这个挂名媳妇空有一个公主头衔,却对川宁侯府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张诗韵改嫁好了,虽然张诗韵所带来的那些陪嫁,仍旧由她张诗韵带走,但张诗韵目前所居住的永宁公主府,也就是曾经的川宁侯府别院,将返回到川宁侯府手中。看在这一处阔大宅园的份上,川宁侯府当然赞同这门婚事了。 但张家人却有些不乐意。堂堂永宁公主,是今上给张家人留下来的最后一份体面,若是改嫁给松江伯周进,虽说是兼祧并娶,但地位却低了白秀珠一头,说出去有些不太光彩啊。 但张诗卿考虑到他这个妹妹张诗韵,已经守寡了好几年,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为了他妹妹张诗韵的终生幸福着想,虽然要和松江伯夫人白秀珠共事一夫,但总比让她孤独终老要强,他便代表张家人,同意了此事。 但张诗卿也表示,他作为兄长也不能乾刚独断,最终还要看她妹妹张诗韵的意思是什么,张诗韵若同意,他就同意,张诗韵如果不同意,便当作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看着张诗卿如此呵护她妹妹,傅秋芳的心里五味杂陈。 想当初,她也有一个哥哥傅试,可傅试为了攀附权贵,在婚事上独断专行,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这个妹妹的意见,以至于让她一直云英未嫁,成为了北平城中的一个笑话。 思绪至此,傅秋芳忍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 “这位姑娘,请问你为何哭泣?难道是因为我们张家人招待不周?”张诗卿询问道。 张楚夫妇相继去世之后,张诗远也被活活地饿死在家中,现如今张家人便由张诗卿当家,连个老成些的话事人都没有。 顺天府学训导傅检的嫡妻贾迎春登门拜访,按理应当由张诗瑶出面接待才行,但因为双方讨论之事,涉及到永宁公主张诗韵的婚事,张诗瑶根本没法替她做主。迫于无奈之下,只好由张诗卿、张诗瑶兄妹俩共同出面接待,男女之防也一时间顾不上了。 傅秋芳见张诗卿仪表堂堂,又尚未婚配,不禁有些意动,脸蛋一下子全红了。而贾迎春作为过来人,又岂能不知她这个小姑子已经芳心大乱,她心想,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张诗卿和傅秋芳相互接触一下,即便没有成功,也至少能抓住傅秋芳一个把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自己眼前作威作福? 贾迎春便借口想去一趟茅房,让张诗瑶给自己带路,单独把傅秋芳留了下来,让她和张诗卿多接触一会儿。 傅秋芳虽然心里头有些蠢蠢欲动,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不懂那些聊骚方法和手段,只是低着脑袋,都不敢抬头见人。 张诗卿却是这样想的,如今张家人早已大不如前,又被今上打压和冷藏,想要结下一门好婚事,怕是有些困难了。以他一个普通监生的身份,不要说那些王公贵族之家的小姐,哪怕是中下级官僚的女儿,也不是他张诗卿可以轻易高攀的了。 倒不如把这个傅秋芳弄到手,好歹也是顺天府学训导傅检的嫡姐,有一个还算体面的身份。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傅家长兄、原任顺天府通判傅试已经在北平疫情中亡故,留下来的偌大家产,除傅试的儿女们继承了一份之外,傅秋芳也在弟弟傅检的支持下,拿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约莫价值一二万两银子。 张家人现在经济条件窘迫,北平疫情防控时,想要购买一份高价肉禽蛋蔬,却凑不出银子,不得不依靠松江伯周进的定点投喂,才能在那几个月时间里,偶尔打一打牙祭。 傅秋芳若是能嫁给他张诗卿,带来一二万两银子的陪嫁,便能立即改善张家人的经济困境,让张诗兴继续读书,给张诗瑶凑几百两嫁妆,都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至于傅秋芳的年纪大了一些,却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女大三抱金砖,姐姐更知道心疼人,更懂得照顾人,在男女之事上或许更能放得开哩。 仔细考虑过后,张诗卿的积极性便立马高涨,他先是安慰了傅秋芳一会儿,然后又带着她在张家宅邸的花园中走了一圈,让傅秋芳累得满头满身是汗,把她那丰满可人的身子更加袒露了出来。 张诗卿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动,可又害怕自己动作粗鲁,唐突了家人,把傅秋芳给吓跑了,这可是一二万两银子的大女主啊,要是让她走脱了,还从哪里再找出这么一个大怨种,能给张家人提供银弹支持? 张诗卿决定先按兵不动,等招待贵客吃过酒饭再说。 贾迎春这次过来,本来不打算在张家吃酒,但傅秋芳却说盛情难却,不好拒绝了人家的一番好意,便只好同意了。 但贾迎春也再三声明,她们姑嫂二人留下来吃酒可以,但只能让张诗瑶出面陪客。 贾迎春和傅秋芳却不知道,张诗瑶虽然是一个女儿身,但张家人从小就勤练武术,喝酒也很擅长,张诗瑶自然也不例外。 她得到了兄长张诗卿的吩咐,况且她本来就有意表露一番自己的好本领,便连哄带骗,让傅秋芳喝了好几杯黄酒,很快说起了胡话。 傅秋芳一会儿抱怨那个死去的兄长傅试,只知道拿她这个妹妹作为进升之阶,一点儿都不考虑她的终生幸福,以至于她儿时的好姐妹都已经做奶奶了,她却仍然待字闺中,俨然成为了世人眼中的一则笑话。 傅秋芳当着外人哭诉道,“我明年就三十岁了,却仍然没有嫁出去,虽守着万把两银子,但日子却过得没意思,连一个知心知底的人儿都没有,还不知道将来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呢?” 贾迎春见她说话很难听,便想要带她回去,但傅秋芳正在酒兴上,根本不听劝,她反而还嫌弃这个便宜嫂子碍眼,十分生气地说道,“你贾迎春自然无所谓了,你都经历了两个男人了,除了肚子不争气,男欢女爱却是丝毫都没有耽搁。你现在嫌我说话难听,你咋不说昨天晚上,你在卧室中和我兄长做的那种丑事,满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你闭嘴。”贾迎春连忙喝住傅秋芳,她气得鼻孔冒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傅秋芳,她和丈夫傅检的闺房之事,你这个小姑子晚上偷听也就罢了,居然还向外人说出去,大家还要脸不要了? 贾迎春也懒得管这个小姑子了,她干脆捂着脸,满脸羞惭地离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7章 兼祧并娶(三) 张诗韵改嫁之事尚未说定,傅秋芳却被张诗卿迷得神魂颠倒,回家后便说今生今世,非张诗卿不嫁了。 “张诗卿?”傅检不解道,“他父亲早死了,状元兄长也不在了,张诗卿不过是一个普通监生,乡试考了好几次也没有考上,你嫁给他究竟图什么?” 傅秋芳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正想着先前在张家吃酒时,张诗卿牵着她的小手说话时的柔情蜜意,恨不得现在就扑倒在张诗卿怀中,和梦中情郎互诉衷肠,听到傅检对张诗卿不满意,傅秋芳很不高兴,立马反唇相讥道,“你说他乡试没考中,难道你乡试高中了?大哥不要说二哥,王八也不要笑话秤砣……” 傅检不待傅秋芳把话说完,便气得拂袖而去。 顺天府乡试落榜,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提及,即便是新任顺天府学教授吴波,在提到顺天府乡试时,也要先看一下他的脸色如何? 想不到却是他傅检的亲姐姐,又一次把自己的伤疤揭开了,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痛苦。 “我是绝不会同意此事的。”临走前,傅检抛出了这一句狠话,气咻咻地说道。 可等到回房之后,妻子贾迎春却劝说他道,“要不还是让你姐姐早点出嫁好了?” “让她早点出嫁?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傅检勃然大怒道,“她要是嫁出去了,她所分得的财产便要被她带走,那我当初还费尽心思,帮助她多争财产做什么,不是白白地便宜了张诗卿这个王八蛋吗?” “息怒,息怒。”贾迎春看了丈夫一眼,嘴上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太敢说。 “你我夫妻一场,有什么不好讲的?”傅检瞪了妻子一眼,很不高兴地说道。 “那我就直说了呀。你这个姐姐傅秋芳,她都年近三十,却还一直尚未经历男女之事,我就怕她有些走火入魔,酿成大错了呀。” 贾迎春也顾不得傅检满脸诧异,将傅秋芳今日在张家宅邸吃酒时说醉话一事,简要介绍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情?”傅检的脸色晦暗不明,显然也是被这件事情气得不轻。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让傅家人成为北平城中所有人的笑柄? “我都没什么,反正别人嘴里也不会说出我什么好话。就是担心影响夫君您在官场上的名望,也影响傅升这孩子以后的婚姻行情。”贾迎春找准机会,很及时地给这个难堪话题添了一把火。 傅升是妾室章丽娘所生,是傅检目前名下唯一一个孩子,被傅检当作是心肝宝贝一般看待。 贾迎春好几次提出,想把傅升放在自己身边抚养,但傅检却不同意,说是让他生母章丽娘亲自看顾着要好一些。 贾迎春对此也无可奈何,她一个二婚女,又没有太多陪嫁,在傅检面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想到傅升过几年就要去学堂里上学了,要是有这么一个发疯的姑姑常住家中,他以后在同窗们中间,可就没法活人了呀。 思绪至此,傅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郁闷道,“哎,也罢,你现在给她说,如果能将城外那处田庄给我,我便同意她和张诗卿继续交往。” 傅秋芳在城外的那处田庄,约有四五百亩大小,价值一二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恰好在傅秋芳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傅秋芳当然同意了,她年龄太大了,巴不得现在就嫁给张诗卿。可惜张楚逝世才一年多,现在谈婚论嫁还不太适宜,还得再等一年多再说。 不过,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永宁公主张诗韵是已故内阁首辅张楚的女儿,按道理,她也需要为父亲张楚守孝。 但张诗韵已被太上皇收为义女,又嫁到了川宁侯府,张家人根本就管她不着,到时候太上皇一道口谕下来,让她迅速改嫁给周进为妻,难道她还敢抗旨不遵不成? 她如果不愿意改嫁周进,当然可以拿守孝一事作为借口拒绝了事,但张诗韵图谋已久,当然不会抗旨不遵了。 当白秀珠、贾迎春一通忙活,终于说定了川宁侯府一家人、张诗卿一家人,众人围绕着张诗韵改嫁一事达成共识之后,张诗韵便很愉快地接受了旨意,还特意跑到皇宫一趟,向太上皇、太皇太后、皇上、皇后等人当面谢恩。 太上皇身子不太好,皇上又日理万机,都没有让张诗韵见到人,但太皇太后和皇后二人,却先后召见了她,还各自赏赐了她好几件名贵首饰,这件事便算是再无悬念了。 毕竟是改嫁,不好大张旗鼓,再加上周进又急着南下任职,婚事便办理得极为仓促,不过在桃花巷略微摆了二三十桌酒席,请了一些至亲好友过来吃酒,便算是完成了终生大事。 今上托付忠顺王陈西宁亲自到场,带来了一封诏书,任命松江伯周进担任松江知府兼松江团练使、黄埔河道税监,主持松江开埠一事。 周进心中大定,张诗韵也对此感到非常满足。 忠顺王陈西宁位高权重,他若是长时间呆在这里,大家都没法开怀畅饮,因此他只是简单地喝了两杯,连菜肴都没有吃一口,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周进一直将他送到桃花巷出口才回。在这期间,新娘张诗韵则幸福地来到女客们中间,向来访客人们挨个敬酒。 傅检属于松江伯周进一系的老人了,他又住在周进隔壁,关系非常亲密。因此,除了他和贾迎春夫妇俩前来道贺之外,他妹妹傅秋芳也跟着一同过来吃酒。 傅秋芳看着张诗韵和贾迎春二人,在那里亲密地交谈着,她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哩,张诗韵、贾迎春都各自结过两次婚,都已经有了两个男人了,她傅秋芳却仍然待字闺中,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傅秋芳越想越生气,她也懒得和身边客人们交谈,而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想要将自己灌醉。 她心想,还是古人说得好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以至于最后,她干脆喝得醉意熏熏,从桌子上滑倒了地底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是谁家的年轻女眷?怎么这么不知道检点?“旁人嘀咕道。 另一人说道,“管她的呢?不过虽然是夏天,但睡在石板上也怕着凉。不如我们就把她搀扶到厢房里去,也省得其他桌的客人,说我们俩没有同理心,举手之劳也不愿意帮助。”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傅秋芳搀扶到了东厢房里,看到此处好像是书房,也不好到处走动,便将傅秋芳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让她趴在书桌上休息,随后二人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傅秋芳也不知道何时醒转,她正生着闷气,想着是谁这么缺德,竟然把她放在地上就不管了,这要是凉气入体,生病了怎么办? 可她因为酒醉的缘故,却又没有力气爬起来,正想着扯开喉咙喊上一嗓子,让人帮忙把她搀扶回家,却突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似乎被人给推开了。 吓得傅秋芳连忙缩在桌子底下藏好,她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不便贸然暴露身份。 “我的好宝钗,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中了。”傅秋芳听到有人说道。辨别其声音,似乎是松江伯周进,根据其称呼来看,另一人应当是薛家的宝钗姑娘吧? 他们两人难道很早就认识了不成? 这时候,傅秋芳听到宝钗说道,“你这个大骗子,你可不是娶我,你娶的是永宁公主张诗韵,我不过是她的陪嫁滕妾罢了。” 薛宝钗的语气之中,不无埋怨之意。 “这也不能怪我,我当时还是想着兼祧并娶,把你迎进家中。不过话说回来,正室也好,滕妾也罢,都不过是一个虚头巴脑的名分罢了,在我这心里面,你的地位并不比其他人稍差。”周进故作深情地说道。 傅秋芳心想,这个周进还真是一个情场老手,看这情形,居然早就将薛宝钗骗到手了,他们俩倒是隐藏得蛮深啊,居然让她傅秋芳从来没听说过这起八卦? 这时候,傅秋芳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斥责声,“放开手,你这是干什么?要是让公主和白夫人知道了,我怕是讨不到好。” “别怕,别怕。”周进忽悠道,“公主和秀珠二人,早就知道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了,你难道莫非认为,她们俩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哎,都怪我们太不小心了,让众人提前得到了风声,要不然永宁公主也不会突然把我征辟为侍读,耽搁了我的终身大事。“薛宝钗满腹惆怅地说道,似乎还在为她和周进的婚事被永宁公主张诗韵截胡一事,而感到气愤不已。 “别别别,我求你了……”傅秋芳突然听到薛宝钗在低声拒绝道。 难道周进这厮按捺不住,居然想着在书房里动手动脚,傅秋芳忍不住在心里面给薛宝钗打气道,“宝钗姑娘加油,别让周进这厮轻易得手,这家伙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真正不是一个好人。” 然而,傅秋芳却很快听到宝钗说道,“别别别,别把我的衣裳撕坏了,让我自己来。” 什么情况?傅秋芳惊讶得目瞪口呆,我都在给你薛宝钗打气加油了,结果你却主动迎合,女孩子的矜持还要不要讲了? 周进也一边动手动脚,一边取笑着说道,“现在不怕公主为难你了?” 薛宝钗回答道,“说怕也怕,说不怕也不怕。永宁公主截胡你我之间的婚事,本来就是她不对。况且我这几天身子不太利索,你也做不了什么,顶多吃一下豆腐罢了,我毕竟是你的滕妾,让你过一把手瘾,也绝非什么大错。” 周进笑道,“你这样想就对了嘛。你是不知道,自从和你有过男女之实以后,我好几次都在梦中见到你,生怕你投向了别人怀抱,如今见到你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面前,躺倒在我怀里,才算是放了心。” 这种劲爆的消息都被说了出来,吓得傅秋芳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这两人发现之后,是否要把她当场灭口? 周进和薛宝钗缠绵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屋外有人在呼喊松江伯,周进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宝钗,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薛宝衩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整理了一番衣裳,过了一会儿,她也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书房,不知道去往何方。 从头至尾,这一对偷情男女都不曾发现,桌子底下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但傅秋芳却扎扎实实地被周进、薛宝钗二人上了一节生动的大课,她这才知道,周进和薛宝钗二人明面上,一个是进士出身的高官,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最守男女之大防的人,结果他们在背地里,却连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一个遍。 “这真是一对狗男女啊。”傅秋芳愤愤不平地说道。 但她转念一想,人家周进和薛宝钗二人,郎情妾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有碍着她傅秋芳的个人利益。倒是她傅秋芳自己,难道还要苦挨一两年,真等张诗卿守孝结束了以后再说? 傅秋芳闷闷不乐地走出书房,被一直寻她的弟妹贾迎春看到,贾迎春不免有些埋怨,抱怨了她一通,“早就和你说好,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幸好内院这边,都是女客,要不然被外院那些臭男人们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你?” 傅秋芳却根本懒得理会她这个弟妹,她低着头回到家中,满肚子都是心思。 让她像薛宝钗一样,很早就和某个男人突破禁区,私定终生,她傅秋芳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但如果错失了张诗卿这个好对象,傅秋芳又有一些不甘心。她手握一二万两银子的陪嫁,难道连一个如意郎君都守不住? 傅秋芳犹豫不定,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8章 兼祧并娶(四) “你今晚上必须住在书房里,要不然秀珠姐姐那里,我没法给她一个交代。”这天晚上,张诗韵杏眼圆睁,向丈夫周进提出了严重交涉。 张诗韵嫁给周进当天,白秀珠便带着王熙凤、妙玉、芳官等人,搬到了南跨院中,将正院让给了永宁公主张诗韵及其身边滕妾薛宝钗、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 白秀珠又在婚礼的第二天,在其兄长白秀武、管事周昆等人的护送下,前往邢州白家村,为全家人南下松江府做好前期准备。 这也是那日傅秋芳躲在周进书房之中,窥破了周进和薛宝钗之间的狗血恋情,却仍然未被人发觉的重要缘由。白秀珠等人退出正院,张诗韵这一系又尚未来得及接管,便发生了一些小纰漏。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张诗韵糟心的是,周进这厮沉湎女色,二人结婚才个把月时间,他便一下子瘦了二三十斤。 难怪白秀珠南下前,会特意叮嘱她,让张诗韵多少看着一点,也劝谏周进悠着点,可不要因为床笫之事,伤到了根骨啊。 也不能说张诗韵不喜欢男女之欢,实在是周进这厮,一点儿都不知道节制。自从婚礼过后,他除了外出公干之外,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门心思想着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其行为令人不齿,说出来都让人觉得污了口。 讲道理,她张诗韵也不是一个善妒之人。 自从心想事成,嫁给周进之后,张诗韵也没有霸住周进这个正主不放,而是有意让周进前往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等人房中,各自歇息了两晚。 除了锦乡伯府的嫡女韩雪,尚还心绪难平,没有做好接受周进的心理准备之外,张诗韵所带过来的四位滕妾,有三位都让周进收用了,他为什么还不满足? 以至于在这大白天,他还要过来纠缠自己?这种事情一天不做,难道日子就不能过了吗? 周进也是有苦难言。开春就说好了的事情,他即将要到松江府任职,可这都已经立秋了,他仍旧窝在北平城中,不能逃脱王权牢笼。 他也厚着脸皮,求见了今上和忠顺王好几次,但这两位话里话外,都是让周进先修身齐家,再论治国平天下的事情,也就是说,若是松江伯府北平这一房没有子嗣,周进就休想离京。 周进除了遵照圣意,在房中貌美妇人的肚皮上奋力耕耘之外,他还能怎么办呢? 但张诗韵毕竟是公主身份,又是正妻,她既然不愿意,周进也不能用强。 事实上,周进一个标准弱鸡,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从小习武的张诗韵。他只能转移话题,和妻子说起了关于南下松江的一系列安排。 “川宁侯府别院里的那些东西,该变卖的变卖,该送人的送人,能用得着的物什,也可以搬到桃花巷这边来。那处宅子收拾好之后,早一些还给川宁侯府,省得他们一直在心里面嘀咕。你们张家人那处阔大宅院,听说已经卖给了别人用来还债,恰好我在万柳巷还有一处小房子,让张诗卿、张世兴、张诗瑶等人,搬到万柳巷这边,你们几兄妹住得近一点,也好相互照顾。你看怎么样?” “你都安排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张诗韵点了点头,同意道。 “不过你这次南下,担负着松江开埠、开放海禁的重任,今上和忠顺王派你过去,不可能让你单枪匹马,总安排了一些人手,或者给予了你一些人事上的特权吧?”张诗韵不同于白秀珠是一个无脑花瓶,她在张楚、张诗远父子俩跟前,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的阅历和见识,还是培养出来了,知道周进肩负有五年上交一千万两银子的重担,便不可能不在政事上,予以他一些特殊优待和支持。 “经过向忠顺王请示,初步意见是,翰林院张安世升任松江府通判,顺天府学经承张应华升任松江府学训导,另外,宫里头的周太监,调任松江府团练监军……” “什么?松江府团练也要设监军……”张诗韵忍不住脱口而出,脸上也有些变色,团练也要派监军,今上和忠顺王对她丈夫周进,也看得太紧了吧。 但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张楚,相忍为国数十年,却一朝覆亡,连自己那个状元兄长张诗远都没有保住,她又觉得这一切合情合理了。 最是天家无情,难道谁还能对大周朝皇室,抱有什么人性上的期待不成? “没关系。”周进向张诗韵解释道,“大家都认为我因为白秀珠、方媛这两位妻妾的缘故,和周太监的老父亲有矛盾,周太监一定是因此把我给恨透了,以至于今上一定要让周太监夺情,把他派在我身边,对我进行监督。但周太监的老父亲周白石作风不正,为老不尊,不要说别人在背后里议论纷纷,周太监本人也对他父亲颇有微词。这次南下任职,周太监如果是个明白人,是不会为难我的。毕竟一千万两银子凑不齐,他作为今上派下来的眼线,也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说罢,张诗韵又道,“松江府团练才一千多人的编制,又不是正规营伍,其实有没有监军,都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附近的松江千户所,掌握着松江府境内最大一股兵力,对于你今后在松江府的发展布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不然沿海倭寇来袭,凭借那一千多人编制的松江府团练,顶多躲在城中防守,确保城池不失就算是成功了。你要想镇住场子,没有松江千户所的配合,怕是困难重重啊。” “是啊。”周进长叹一声道,“为了此事,我在忠顺王面前软磨硬缠,好不容易说动了他老人家,说是可以将卫若兰调到松江千户所担任副千户,这样一来,我在松江千户所也算是有人了。” 韩雪一听急道,“卫若兰就是一个软脚虾,他在北平城中做个巡城校尉还勉强,做个兵马司副指挥,据说就不太镇得住场面,指望他带兵打仗,只怕是更加不可能呀。” 周进郁闷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能引为心腹之人,也就只有他和陈也俊了。陈也俊尚未婚配,连情感这一关都堪不破,没法做到杀伐果断,估计更不适合呀。” 张诗韵道,“那不是还有京营指挥韩奇吗?他倒是颇有几分将才,北平城中发生鼠疫时,他作为治安小组副组长,表现可圈可点,善于应付突发状况。你为什么不向忠顺王建议,调任他为松江千户所掌印千户官?” “你以为我没提?”周进解释道,“但锦乡伯韩老三舍不得韩奇这个宝贝儿子,不愿意他到江南发展。如之奈何?” 张诗韵却断然说道,“狗屁。韩老三没有起复前,曾求过我父亲,想要谋求钱塘总兵官一职。他哪里是舍不得宝贝儿子韩奇南下,他这分明是不看好你这次南方之行呀?” 周进唉声叹气道,“其实也不能怪人家。上次紫檀堡大爆炸一事,我连他们父子俩也瞒住了,韩老三以为韩奇被炸死,在家里差点哭得肝肠寸断。他们锦乡伯府不愿意再跟着我趟浑水,也不是不能理解。” 张诗韵却不同于周进的怨天尤人,而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不愿意趟浑水,那是他们的事情,既然他们有了异心,不愿意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那你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你今晚就收用韩雪,等到南下时,将韩雪也一块儿带过去。你也不要怪我乌鸦嘴,若是真有风险,让他们锦乡伯府的嫡女陪伴在你身旁,和你共担风险,我看他们锦乡伯府怎么办?宝贝儿子舍不得,难道宝贝女儿就舍得了?” 周进心中窃喜,表面上却故作为难道,“不是都说好让韩雪姑娘留下么?锦乡伯韩老三年岁也不小了,有一个乖女儿在身边,也是一份难得的天伦之乐嘛。” “什么狗屁天伦之乐?他们锦乡伯府快乐了,我们松江伯府就不快乐。”张诗韵言出随行,马上让厨房安排一桌酒席,让周进今晚吃过酒后,就立马收用韩雪。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周进有些犹豫道,“大家毕竟是好几年的老朋友们,如此咄咄逼人,怕是面上不好看呀。” 张诗韵却一脸寒霜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官做到现在的?你有一些想法,确实天马行空,创意无穷,让你积攒了许多功劳,也混上了一品松江伯的爵位。可从你在官场之上的表现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嫩头青,别的不说,就说你历任大兴县令、顺天府通判、顺天府学教授、顺天府丞等要职,却连几个亲信都没有培养出来,以至于南下松江,主持开埠一事,还需要借助进士同年张安世帮你撑腰,也难怪锦乡伯府值此关键时候,也开始犹豫不定,他们担心你这柔软的性子,驾驭不了上层官场啊。” “你现在必须支棱起来,露出王霸之气,要对身边人传出这样的讯息,要么跟你混,要么马上滚。要不然,你做再大的官儿,也掌握不了属于自己的那股力量,反而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张诗韵对自己的丈夫,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那要不,我今晚就将韩雪收用了?”周进和张诗韵打起了商量。 “啰啰嗦嗦个什么?这事儿不需要任何商量。她韩雪若是同意,一切都好,若是不同意,我明日就寻她一个错处,把她送到教坊司处理。” 张诗韵还说道,“当初我如果不使用雷霆手段,也像你一样温温吞吞,犹犹豫豫,还轮得到我被你兼祧并娶?早就被薛宝钗或者贾探春捷足先登了,或者那个韩雪也有可能上位。做大事不拘小节,你就不要再妇人之仁了。” 张诗韵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将周进从一片浑浑噩噩之中拯救了出来。他心想,是啊,锦乡伯府如果不愿意帮助我,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们若是愿意帮助我,自己尽早收用韩雪,岂不是有助于双方更深层次的利益绑定? 而躲在屋外偷听的韩雪,也因为张诗韵这些话,吓得六神无主。 先前张诗韵身边丫鬟通知她,说是松江伯周进今晚就要收用她,韩雪还想着就凭锦乡伯府和周进这厮的交情,只要她舍下脸面哭诉一番,怎么都有可能拖到周进南下任职之后再说。 届时周进若是更进一层,她韩雪再不济,也照旧可以做滕妾。 若是周进倒了大霉,她韩雪也可以趁机收身,大不了以后改嫁普通殷实人家做大妇,不必以色娱人。 但现在张诗韵立场坚定,一定要周进今晚收用她,韩雪觉得她再出面央求,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还伤了周进这厮的自尊,引来他心中的记恨。 合着她身子都给了周进,还惹了周进、张诗韵夫妇俩满肚子不高兴,这岂不是亏大了?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与其抗争,不如享受。”韩雪下定决心,咬着牙说道。要怪就只能怪永宁公主张诗韵这人太狠,把人逼到了墙角处,她一个弱女子,不得不从啊。 周进当初微末之时,还是通过做蜂窝煤,而捞到了第一桶金,也因此和锦乡伯府有了交集。 如今周进时来运转,成为了一品松江伯,又即将出任松江府知府,让韩雪做嫡妻,哪怕是兼祧并娶,锦乡伯府都能接受,但现在韩雪作为公主府伴读,只能随着永宁公主张诗韵嫁过来做滕妾,不要说韩老三父子俩不情愿,韩雪本人心里有意见,都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周进本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晚上就寝时怕是有一番挣扎和苦斗,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韩雪竟然一反常态,对他伏低做小不说,竟然还在事后痴缠上来,让周进被迫梅开二度。 周进心中嗟叹,看来还是我以往太温柔了啊。 要不然,他苦苦哀求了韩雪个把月,连人家的小手都没有牵上,而张诗韵一发怒,韩雪就立即从了。 这找谁说理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69章 基本班底(一) 韩雪明眸皓齿,腰细臀肥,是一个公认的大美人。要不然锦乡伯府也不会待价而沽,对其万般不舍。 周进心中窃喜,百玩不腻,以至于一连在她房中住了三个晚上。 永宁公主张诗韵知道此事重大,即便薛宝衩、贾探春二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主持公道,让大家轮流侍寝,但张诗韵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只有那个贾惜春,她心性恬淡,一点儿都没有争宠的念头,倒是让张诗韵高看了一眼。 松江伯府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锦乡伯府。 受此影响,锦乡伯府也转变了态度,虽然在仓促之间,让韩奇跟着周进一道南下是来不及了,但他们也在背后出了很大一份力,让南城兵马司副指挥陈也俊转任松江千户所副千户。 这样一来,松江千户所仅次于掌印千户官的两名副千户,都是周进盟友,不说他实际上掌握了松江千户所这支军事力量,但至少也能保持他在松江千户所的重大影响力。 为了促成此事,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将松江千户所那名现任副千户,直接调到了五城兵马司任职,此乃大周朝官场上极难操作的对调行为,不知道锦乡伯府为此消耗了多少人情,一时间却也顾不得了。 周进不仅收用了韩雪,还明确要将她带到松江府生活,为了自家宝贝女儿的人身安全着想,韩老三可以说是费劲了心思,周进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地方文官染指营伍,本来是颇为犯忌的事情,但因为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往日里表现不佳,被视为两个废柴,因此韩老三、周进等人的这番筹谋,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也就不算什么了,大家反而还抱着一种期待的念头,等着将来看陈也俊、卫若兰二人的笑话。 永利赌场更是开出了盘口,赌陈也俊能否在松江千户所副千户任上,干满一年不出事故,届时赌场一赔三。 若是陈也俊能在任上干满三年,不被倭寇砍下头颅,永利赌场愿意一赔五。 暴利之下,还真有人踊跃参赌,羞得陈也俊在那一段时间,都不敢在北平城中冒头,这真是欺人太甚,摆明了不把他陈某人放在眼里啊。 至于卫若兰,永利赌场却不敢开这个玩笑。 卫若兰的祖父卫应爵,现袭宣城伯,卫若兰的伯父卫时秦,去年已升任山海关副总兵,都是营中悍将,永利赌场虽然也有背景,但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要不然,宣城伯手下那批精兵悍将,真将永利赌场给拆了,谁还能把他们卫家怎么办? 总之,陈也俊、卫若兰这两个哼哈二将,便是周进上任松江知府一职后,所能够拉拢的可靠盟友。 陈也俊被免去兵马司副指挥,意味着他即将南下已成定局,在此情况下,已故荣昌公主的女婿陈英明不敢怠慢,他带着儿子陈也俊,第一时间赶到了周进家中,意在表明投效之意。 从本性上来说,陈英明不是一个敢于冒险之人,要是能依照他的本意,当然是让陈也俊留守北平,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亲自盯着,更为稳妥一些。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锦乡伯韩老三,硬是要把陈也俊推到周进那边去,他们陈家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在大周朝的官场之中,做事倒是在其次,首要之处是站队。陈也俊既然注定洗不脱松江伯府嫡系的标签,他们陈家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为此,陈英明表示,“我们陈家在金陵城中有两处商铺,一座宅子,在松江府有一艘商船,若是松江伯有需要,都可以临时征用,充作军资。我们陈家金陵这一房人哪怕是露宿街头,也在所不惜。” 陈英明嘴上说得漂亮,但周进却明白,征用陈家那艘商船没有问题,但征用陈家商铺和宅子,就完全不能指望了。好在周进对于松江开埠,早有筹谋,他缺的只是人手,并不缺财货。 陈英明、陈也俊父子俩这次过来,主要也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周进感到很满意,还特意留了他们俩吃酒。 卫若兰早就和史湘云订了亲,但这一两年来,双方因为史家陪嫁太少的问题,拉扯了许多回,以至于婚事拖延至今,还没有办下来。 在卫家人看来,史家才陪嫁几床棉被,即便宣城伯府无所谓,但世人背后的闲话,怕是很不好听呀。 宣城伯府原本打算再拖延一阵时间,总要把史湘云的年纪,再拖大一些,等到史家人着急了,再讨论陪嫁多少不迟。 可现在出现了突发情况,卫若兰即将南下,这次婚事办不了,便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宣城伯府改变了立场,想要迅速把婚礼办掉,史家人也不敢说太多硬话,生怕婚礼办不成,把史湘云活生生地熬成一个老姑娘。 老姑娘能落得什么好?像已故傅通判的妹妹傅秋芳,三天两头去桃花巷傅检家中,就是为了在巷子里,和那个张诗卿偶遇,真是恨嫁之心昭然若揭,把大家闺秀的脸都丢完了。 鉴于此,史湘云的婶婶保龄侯夫人难得大方了一回,掏出了一百两银子给侄女儿添嫁妆,计锅碗瓢盆一套,被褥八床,各色衣裳两箱,压箱底钱合计三十吊,也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了。 周进被邀请至宣城伯府吃酒,并由宣城伯本尊亲自陪同接待。宣城伯卫应爵慨然表示,他将从府中家丁中抽调一百名好手,随同卫若兰前去上任。 宣城伯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府中能上战场的家丁,也不过三百五百人,大部分还被山海关副总兵官卫时秦带走了,能再抽调一百名好手给卫若兰,不说是对松江伯周进的鼎力支持,至少也算是在周进这里压上一注了。 张安世旧籍广陵,他父亲张全勤虽然在詹事府司经局洗马这个秩从五品的官位上,蹉跎了将近二十年,一直得不到提拔,但张家在广陵,却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大家族。 广陵张家人丁兴旺,族中子弟众多,光是张全勤这一辈的堂兄弟,就有二十余人,更别提族中叔伯辈和子侄辈的人了。 张家在广陵经营多年,名下资产无数,仅家中奴仆,就有上千人之多。田庄数十处,商铺上百间。 每年张家在田租、商税方面的收入,足以支撑起一个中等规模的世家开销。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全勤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司经局洗马,既没有什么实权,又捞不到一丁点儿油水,但他却不敢轻易辞职。张家偌大家产想要得到保全,不被有心人觊觎,还得靠张全勤在朝中打点疏通关系。 这次张安世从翰林院出来,在新任松江知府周进手下做通判,张全勤也意识到该张家重金下注了。 他写了一封家书,让周进南下经过广陵时,转交给他们张家族长张全辛。 张家虽然在广陵家大业大,但他们在京中官场,却只有这个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张全勤撑场子,再加上张全勤的儿子张安世又是进士出身,父子俩同朝为官,广陵张家对于张全勤的嘱咐,一向都是言听计从。 在家书中,张全勤要求族长张全辛,尽一切可能配合松江伯周进的工作,必要的时候,可以将家中产业的一部分,向松江府境内转移。 这封家书并没有密封,周进当着张全勤的面看完这封书信后,不由霍然一惊,“广陵张家竟然如此看好我?你们也不怕已故张首辅一系的故事重演?” 张全勤坦诚道,“我正是因为担心已故张首辅一系故事重演,才迫不及待地率领族人,向松江伯积极靠拢。我虽然官做得不大,但在北平官场,冷眼旁观二十年,不知道见识了多少次潮起潮落。张首辅势大后,当初和他保持距离的那些骑墙派,没有一个落到好。如今已故张首辅千金、永宁公主张诗韵成为了松江伯府的女主人,我们广陵张家敢不从命?” “这这这……”一时间,周进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来到北平城中,才短短几年时光,对于已故张首辅的许多陈年旧事,还显然缺乏深入了解呀。 不过这对于周进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有永宁公主张诗韵在背后做恶人,他在官场之中上下斡旋的余地,便大了越多,如果说得罪他周进还没有什么,可要是得罪了永宁公主张诗韵,难道就不怕她借助于松江伯周进的力量死磕? 和周进抢过女人的风流画师周白石已经死了,给周进添过堵的牛继宗、侯孝康、马尚、高颖等人也死了,得罪过周进的荣宁二府,两位千金小姐给周进做妾,至于曾经在官场上和周进针锋相对的监察御史陈耀北、大兴县丞刘顿等人,更是被朝廷开革,永不叙用,这可都是前车之鉴呀。 更不用说,周进担负有五年上交一千万两银子的重担,在五年时间没有截止之前,谁得罪周进,等于在朝廷的钱袋子上打洞,不要说今上震怒,只怕内阁首辅毕景曾和新任户部尚书王允,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以前周进性格绵软,万事好商量,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母老虎,就不能不让人颇费一番思量了。 不过这都是大家族所要考虑的问题,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能够得到松江伯周进的信任和举荐,无异于鲤鱼跃龙门,他们当然是欣然同意,并为之欢欣鼓舞了。 比如说即将出任松江府学训导的张应华。他原本担任大兴县学训导,不过是九品微末小官,家境清寒,囊中羞涩,连儿女们的婚事都谈不拢。 直到周进出任署理大兴县令,他才逐步时来运转,先是在紫檀堡大开发中,蹭到了一口汤喝,分到了数百两银子,后来又接任大兴县学教谕。 顺天府学和大兴县学合并后,他改任顺天府学经承,通过参与操办百校联考,又小发了一笔,至此次被松江伯周进提名,出任松江府学训导,虽然仍旧是秩正八品,但层次却上升了不少,算是走出了个人仕途的关键一步。 只要他表现好,入得了周进的法眼,下一步无论是出任松江府衙判官,还是在松江府下面某县做县丞,都能由虚转实,有的是升官发财的机会。 张应华打算这次带着老婆孩子,全家人一齐南下,张含光这一两年来,跟着周进的弟弟周益读书,学问上并没有什么长进,也到了该他出来做事的时候了。 至于女儿张含亮,已经嫁给了举人贾代儒的过继曾孙贾芝,夫妻俩只要把贾代儒照顾好,不怕贾代儒那上千两银子的身价落不到手里,无需张应华为女儿女婿一家的生计担忧。 张应华在得到任命后,已经先周进一步南下,他是周进眼中的前哨官,负责打听当地官场内幕、地方家族勾连、民生经济发展等相关情况,以供周进在正式上任后做施政参考。 神武将军府的嫡子冯紫英,他作为桃李书院院长,这次也要跟着松江伯周进,一同前往南方发展。 桃李书院不同于其他书院,多有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之举,若是没有松江伯周进在背后撑腰,许多事情没法推进,也根本做不了,他这个桃李书院院长留守北平,不但对周进的事业起不到什么帮助,反而还会被人攻讦,成为周进的一处软勒。 思来想去,冯紫英便打算将桃李书院及下设各学堂——除崇文堂基本保留、女子学堂就地解散之外——全部搬迁到松江府城,至于桃李书院所占据的产业柳家花园,则卖给了平西王府,作价三万两银子。 为了此事,他妻子柳岩,和冯紫英生了好几天闷气。 要知道,柳家花园原是理国公府,属于柳家私产。桃李书院被污涉赌一案中,柳氏家主柳芳为了筹钱弥补亏空,不得不将理国公府卖给了桃李书院,后改做柳家花园,供北平城中百姓参观、游玩。 现在冯紫英将柳家花园卖给了平西王府,她柳岩再想要入内游览,可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0章 基本班底(二) “她可真是胡闹。”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爵柳芳听说自己的宝贝女儿柳岩,正和他的好女婿冯紫英闹别扭,不由得勃然大怒。 不过,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妻俩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还是顺其自然为好,要不然长辈干涉太多,反而还有可能伤了年轻夫妇的情分。 柳芳本待想着装聋作哑,不管这件事,但柳芳的儿子柳健却主动请缨,说他和妹妹是平辈,有些道理还是应当讲一讲,说一说,即便讲错了说错了,不是还有父亲大人出面调解么? “可千万不要因为妹妹乱发脾气,坏了人家松江伯的好事哈。”柳健强调说道。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柳芳便答应让儿子柳健试一试,好好地劝说一番。 柳健跟着松江伯周进厮混了一场,先后出任顺天府团练马队领队、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副堂主,后来又升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虽然功劳没有积攒多少,但总算混得了一个脸熟。 这次桃李书院搬迁到松江府,柳健也主动要求随行。 他是真没有办法了。紫檀堡大爆炸以后,桃李书院从城外搬迁到了城中,柳健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武备学堂副堂主,虽然时常也要去通路镇上的周家大院公干,武备学堂便临时设在那里,但更多的时候,他却要在目前桃李书院所在地柳家花园值守,傍晚则回家歇息。 他老婆张庭嫁过来好几年了,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导致她疑心越来越重,嫉妒心越来越强。 以前她还舍得让身边两位通房丫头心怡和心凌二人,蹭一些汤汤水水,每十日中至少有一两日,会安排她们俩给柳健侍寝。 但现在她从来都不提这一茬,以至于柳健躺在张庭身边,听着妻子睡着时发出的巨大呼噜声,再看着在外间值守的那两位通房丫头的曼妙身影,他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每次都这样,让两位绝色丫头挑逗起他的兴头,结果到最后却只能作用在张庭身上,有没有考虑过他柳健的心理承受能力啊? 他柳健也是一个人,不是一头种猪呀。 柳健不止一次在心中愤愤不平,连贾府旁支贾芝那个废柴,都娶得了一个漂亮女子张含亮做老婆,且温婉端庄,家教极好;而他柳健作为国公府的嫡子,却摊上了张庭这种出身商户的庸脂俗粉,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气? 如今听说桃李书院要搬迁到松江府,柳健兴奋得喜出望外,只待时候一到,他便可以远走高飞,哪怕是今后独守空房,也强过每晚都要在张庭身边伺候啊。 桃李书院搬迁,涉及到师生数百人,异地重建,又需要一笔巨款,大家都指望着柳家花园卖出一笔钱来,以充作搬迁经费,他妹妹柳岩却试图从中作梗,破坏这桩交易,柳健自然要管一管了。 对付不了悍妻张庭,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个嫡亲妹妹? 他将柳岩叫到家中,也不听柳岩解释,便劈头盖脸一通大骂,“柳家花园早已是过去式了,现在妹夫南下公干,进行第二次创业,正是需要本钱的时候,此时不卖,更待何时?要是北平城中的这些老百姓们,知道桃李书院公账上还有余钱,长途搬迁都不用卖园子,肯定会怀疑松江伯故意有钱不还,堵住他不让走,到时候坏了松江伯的好事,你的责任可就大了。” 听说此事牵涉到松江伯,柳岩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初她不用卖给风流画师周白石做小,而是嫁给了玉面郎君冯紫英为妻,松江伯府是在其中出过力的,她柳岩若是不知好歹,岂不是成为了人们口中忘恩负义的小人? 危言耸听之后,柳健又和顺地说道,“大周朝在本质上,属于官本位社会。只要官儿做的大,再好的园子都不在话下,若是官儿做的小,或者犯了事,再好的园子也保不住。如今正是妹夫紫英做大事的时候,哥哥我也跟在妹夫紫英后头,给松江伯出力,待我们发达起来,到时候再将那个园子赎回来也不迟。” 一番好说歹说,柳岩终于答应,她不再因为这件事为难冯紫英了。 “那就好。我昨日听说,永宁公主张诗韵和她身边那个伴读薛宝钗都怀孕了,等到再过几天,脉象稳定之后,松江伯便会陛见请辞,时间上很紧,妹妹也要赶紧收拾家什,省得到时候临行慌乱。” 一听说即将南下,柳岩一下子慌了神,她这几天光顾着生气,都还没有开始收拾东西呢? “完了,完了,等夫君回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埋怨我?”柳岩一边嘀咕着,一边急得团团转。 好在姐姐柳珊、姐夫陆河二人,这次也要跟着周进南下,他们的目的地是应天府金陵,并不到松江府,但这一路上,绝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同行,大家便一块儿相约南下。 金城陆家的生意,这些年来一直集中在北地,沿金城——长安——晋阳——北平一线布局设点,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因为陕甘一带持续动荡,流寇来去如风,使得这条商路很难再像往常一般顺利贯通起来,连带着金城陆家在北平的生意,也开始变得大不如前。 因此,金城陆家早就打算另辟蹊径,去金陵拓展业务,但因为他们在江南这边没有熟人引介,不敢贸然入场。直到一品松江伯周进转任松江知府,他们自认为在官场上有了靠山,才真正开始行动起来。 姐姐柳珊乃是庶女出身,从小就从当家理财这方面进行培养,她在庶务方面,要比柳岩这位嫡小姐精明能干得多。 柳岩连收拾东西都不会,还得姐姐柳珊手把手地教她才行,指导她如何分门别类、编排序号、安排人手之类。 随后几天,无论是松江伯府,还是神武将军府、宣城伯府,亦或者已故荣昌公主女婿陈英明一家,监生陆河一家,诸多妇人们都在忙着收拾行囊,做好了南行的相应准备。 桃李书院大多数中高层骨干,包括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谢希平、胡永,综合文秘司副主任刘玉石,招生司副主任沈明,武备学堂孙万千、俞发春,这些人家全部跟着一道南下。 商学堂副堂主,也就是状元楼的那位汤掌柜,他也被锦乡伯府点名,要求他到松江府待命,辅佐周进房中贵妾韩雪。 《青年诗刊》编辑部郑千钧、郑千化兄弟俩,则主动请缨,愿意到南方发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说实话,没有一品松江伯周进罩着,这份刊物没法平平安安地开办下去,周进要走,《青年诗刊》编辑部也只能跟着走。 毕竟是一年上交数百两期刊管理费的品牌刊物,新任顺天府丞张有为舍不得这笔赋税收入,还破例召见了郑千钧、郑千化兄弟俩,鼓励他们二人深耕北平期刊市场,但郑氏兄弟俩对于张有为完全不熟悉,又怎么敢冒这种风险? 他们俩对于张有为的“好意”敬谢不敏,坚辞不从,气得张有为鼻子一哼,要不是害怕节外生枝,郑氏兄弟俩怕是就要当场被杖责了。 周进原有旧部,仅有桃李书院崇文堂副堂主贾芝,主讲董晟、贾代儒等人,因崇文堂仍旧在北平城中开展教学活动,这些人不必随同南迁。 好在新任户部尚书王允大人之子、现任顺天府学攒典王成学,属于桃李书院一系旧人,有他在背后力挺,不必担心桃李书院崇文堂会遭到他人觊觎。 因张诗韵、薛宝钗都已怀孕,松江伯府北平这一房不用担心没有子嗣,周进这次陛见请辞,很快就得到了今上的批准,允许他择日离京。 金城陆家出手阔绰,交友也很广,他们家一口气承包了三条大船,不仅能将自家人手和大批财货运送到江南,还能捎带着将依附在周进身边的其他人,也一道运送到金陵,省得大家各自乘船,人手上不集中,时间上不统一。 南下日期确定后,大家便陆陆续续,开始向通州张家湾集结。周进身边衣物,自有永宁公主张诗韵和滕妾韩雪商量着处理,他的主要任务,是向一些熟识的王公贵族、权宦之家辞行,希望籍此结下善缘,多多支持松江府今后的工作开展。 他先后拜访了忠顺王陈西宁、内阁首辅毕景曾、户部尚书王允,兵部尚书田冲,以及工部堂官徐大人、礼部堂官钱大人、户部堂官赵大人等诸位大臣,还有宣城伯府、荣国公府、镇国公府等功勋贵族。 宣城伯卫应爵亲自会见了松江伯周进,他的宝贝孙子卫若兰此次就任松江千户所副千户,虽然说军政两条线,但毕竟在同一个地方为官,以后相互借力的地方有许多,尤其是以卫若兰这种秉性,更需要他人看顾,因此宣城伯卫应爵对于周进上门拜访一事,非常重视,还特意留他吃了酒。 就双方实际关系来说,周进还真不想来到荣国府,他知道贾氏一族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如今已有御史参奏江西粮道贾政“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怕是很快就要戴罪进京,若不是看在贾探春、贾惜春二位滕妾的面子上,他真是懒得再和荣宁二府打交道。 但贾府却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浑然不觉。一品松江伯周进来访,不仅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没有出面接待,连世袭三等威烈将军贾珍也没有露面,大概他们是考虑到贾府的千金小姐给周进做了滕妾,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干脆不出现了。 没奈何,只有贾琏负责招待了。贾琏也感觉很尴尬。 他以前的老婆王熙凤给周进做贵妾倒是在其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和夏金桂偷情一事,已在北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不仅薛姨妈一家,和贾琏这里彻底断了来往,连以往那些熟识的狗朋狐友,也纷纷和贾琏保持距离,更不敢把贾琏带到各自家中,他们也害怕贾琏挖他们的墙角,给他们戴上一顶绿帽子呀。 以至于贾琏再也不敢外出,整日躲在家中,借酒浇愁,浑浑噩噩。 松江伯周进来访,虽然老太太和王夫人,都点名让他待客,但他哪有什么心情,人虽然来了,但他却因为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让周进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周进打算径直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一个艳丽妇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周进定睛一看,脑子感觉有些不好使了,这个赵姨娘,她过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应当避嫌么。 “你来做什么?”周进低声询问道。周进虽然时常做出一些荒唐之事,但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胡作非为,谁知道贾琏这厮,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 赵姨娘看着贾琏趴在那里,也知道场合不对,不过她如今也没了在周进面前搔首弄姿的心情,毕竟她的女儿贾探春已经给周进做妾,她要是不知好歹,周进这厮顶多被人笑话一阵,她们母女俩可就真没法活了。 赵姨娘这次过来,是想向周进求情,让他把贾环也带到江南去。 赵姨娘悲愤地说道,“如今贾宝玉已经娶了林黛玉为妻,因为林黛玉身子弱,时常卧病在床,不能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府中担心他们夫妻俩子嗣艰难,便又给贾宝玉安排了袭人、紫娟这两位姨娘,后面还说要让贾宝玉收用雪雁。可咱们家环儿,年龄也一般大了,不仅没有人说到他的亲事上头,连通房丫头也没有给他安排一个。这不是欺负人吗?前不久,环儿不过是多看了那边赦老爷房中的嫣红姑娘一眼,便差点被他这位大伯打个半死。我担心这样下去,环儿怕是命不长久呀。” “为今之计,惟有恳请松江伯,带他到松江府历练一番,好歹做一些事情。我再以此为借口,要求府中给他安排一两个通房丫头,以便悉心照顾,也就名正言顺了。”赵姨娘抹着眼泪说道。 就贾环这个鸟人来说,周进根本看不上,当初紫檀堡大爆炸时,他甚至还伙同贾蓉、贾蔷等人,调戏周进房中女眷,要不是看在他有一个好姐姐贾探春的份上,周进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也正是看在贾探春的份上,周进惟有捏着鼻子,很痛快地答允了赵姨娘。 把人家母女花都给招惹了,不给贾环安排一个差事,周进良心上也过不去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1章 不速之客 德正十四年八月中秋这一日,周进和张诗韵前往兴隆街,和便宜父亲周大福、继母赵欢及弟弟周益共进晚餐。 周进刚穿越过来时,继母赵欢看他百般不顺眼,生怕家中万贯家产,被周进这个嫡长子分了去,但如今,周进跻身于高官显宦之行列,对家中这些资产,便不怎么看得上眼了。 这让继母赵欢心中悔恨不已,若是不分家,周进这厮赚来的银子,周益也能占据一半,现在却连一个铜板的便宜都不能占了。 她只能央求周进,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好歹给周益寻一个好位子,若是周进明年再度乡试落榜,是不是也可以买一个官做,借此步入官场? 赵欢心想,都是老周家的种,是同一个锅勺里养大的孩子,周进可以平步青云,难道周益就不能平步青云?说不定周益读书不行,但差事办得好,也能捞到一个爵位哩。 周进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周大福虽然对妻子赵欢很宠爱,但在子女的管教上,却很有发言权。周益未来如何安排,周大福都还尚未说话,自然不需要周进提前操心。 周进倒是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老弟周益,他已经收用了贾探春、贾惜春二人为滕妾,甚至还让王熙凤给他生下了一个宝贝女儿,这样一来,原本属于周益的那份姻缘便没有了,他不可能再像红楼原著一样,娶贾琏的女儿贾巧儿做妻子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感,周进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一连向弟弟周益敬了好几杯酒。众人都以为这是因为周进临别不舍的缘故,倒也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 周进也鼓励弟弟周益,一定要发奋攻读,争取在明年的顺天府乡试中,一举得中。 在官场之上,有没有一个举人以上功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呀。 对于便宜父亲周大福,周进则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把城外的田地,能卖掉就卖掉,即便卖不掉,也不要常住城外周家大院了。 “你是说,女真鞑子还会杀过来?”周大福有些紧张地问道。两年前女真诸部入关,在北平城下烧杀抢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是真心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周进虽然知道此事确凿无疑,但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他要敢言之凿凿地说,女真诸部还将入关侵袭,岂不是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 到时候一顶顶诸如投降派、高级黑、恨周帮之类的大帽子扣上来,即便没人治他的罪,但少不得也要被人喷上一阵口水。 他何苦来哉? 因此,面对自己这位大嘴巴父亲,周进只能把话说得含含糊糊,“九大边镇的实力还是比较强的,正常情况下,应当能确保拒敌于国门之外。但俗话说得好,有备而无患,你们还是常住城里好了。” 周大福虽有些犹豫不决,他还是觉得住在乡下周家大院更为宽敞舒适一些,但他的老婆赵欢却更喜欢住在北平城中,如今有了周进这句话,她便不怕丈夫和她唱反调了。 她赵欢就凭一句话,便足以堵住丈夫周大福的那张嘴,“你一个做父亲的人,都不肯听从儿子的建议,你让其他下属,又如何肯听从你儿子的指示?你这不是故意损害你儿子的威信吗?” 在酒桌上,周大福听到这句话后,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比起是否住得宽敞舒适,他更在意儿子周进的仕途发展。 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了一府父母官,再过一二十年,岂不是有望成为朝廷封疆大吏? 想到这里,周大福就感觉浑身发烫,激动得难以自已,以至于他喝酒没有分寸,很快就醉得晕倒在地了。 好好的一次团圆饭,就这样仓促而散。 这一天,薛宝钗去了薛家,韩雪去了锦乡伯府,贾探春、贾惜春分别回到了荣宁二府,都是赶着和娘家人吃中秋团圆饭。 张诗韵则要更加繁忙一些,她和周进从兴隆街吃过团圆饭回来,又拐进了万柳巷,看望兄长张诗卿、张诗兴和庶妹张诗瑶,周进则独自返回桃花巷,内书房中还有一些绝密的文字资料,需要他亲自收集整理。 正忙得不亦乐乎间,周进突然听到下人汇报说,有一位客人上门求见。 周进感到有些不耐烦,他对门房陈小默说道,“不是都说好了吗?除非朝廷三品以上重臣,或者公侯伯爵以上爵臣,其他人都只需要留下拜访名贴即可,若是真有事情,我再打发人去请也不迟。” 倒不是说周进一发达就忘了本,而是他即将南下,许多人都想借此机会,请他吃一顿饯行酒,或者送一些临别赠礼,以此碰瓷套近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人情,周进可不想认。 他此去松江,需要大刀阔斧闹革命,平白无故欠下这么多人情,以后工作中涉及到利益冲突,他是翻脸还是不翻脸? 若是翻脸,众人便会说他白吃白喝,拿了钱不办事;若是不翻脸,工作还怎么推动得下去? 江西粮道贾政困在人情网中,尸位素餐,无为而治,以至于被言官弹劾,此乃前车之鉴,不能不防啊。 既如此,他便干脆闭门谢客,也省得南下任职以后,受到北平这边太多掣肘。 陈小默却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他说他是海兰珠姨娘的人。伯爷先前有过吩咐,说是诸位夫人、姨娘的娘家人来访,可以直接通禀。” “海兰珠姨娘的人?“周进有些怀疑道。海兰珠姨娘不是在邢州白家村吗?白夫人回去后,将带着诸位姨娘和通房丫头们先行一步,前往齐鲁行省德州府等候,届时汇合在一起后,再坐船共同南下。 这个时候,海兰珠姨娘应该在前往齐鲁行省德州府的半路上,她这时候派人过来,究竟是因为何事?难道是因为房中诸多妇人,背着自己闹起了矛盾不成? 白秀珠虽然胸大无脑,是一个美丽花瓶,在管理内宅之事上没有什么经验,但她身边有平姨娘帮衬,做事极为公允,又有王熙凤这个精明能干之人,给平姨娘出谋划策,按理说不应当闹出什么乱子才是呀? 及至看到客人进来,周进才大吃一惊,原来是自己想叉了。 此人一身牧民袍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宽阔的额头和浓密的眉毛。 他双手结实有力,手指粗长,一看便知是擅长骑射之人。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草原特有的气息,那是混合了马匹、草香和阳光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辽阔无垠的草原和奔腾不息的马蹄声。 这怎么可能是海兰珠姨娘从邢州府那边派来的人,这分明是海兰珠姨娘在北方草原上的娘家人呀。 这时候,来人向周进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小人见过周伯爷,我家主人让小人带来一封书信,说是伯爷看了信后,便会明白一切。”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了上来。 周进不敢怠慢,连忙将书信接过来,打开观看。 书信中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说听闻妹妹生下了孩子,特意派人过来道贺,并送上了一份贺礼给妹妹,希望大人能够转交,并请多加照顾。 信中还提到,他们近期忙于准备粮草,集结牧民,不能抽空亲自前来,还请大人体恤,云云。 在这封书信中,没有提到海兰珠和周进二人的真实姓名和具体身份,亦没有落款,显然是担心这封书信被人截留之后,从中发现端倪。 “你家主人是谁?”周进询问道。 “禀告伯爷,我们家主人是科尔沁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来人答道。 科尔沁草原部落首领原本是吴克善,他在紫檀堡遇难之后,首领之位落到了他弟弟吴克敬头上。 吴克敬曾经被兄长吴克善压得死死的,一点冒头的机会都没有。 女真诸部和草原部落联姻,那些漂亮一些的女真八旗贵女,大都进了吴克善大帐中侍寝,落到吴克敬手上的姑娘,却都是一些姿色平庸之辈,他心中有气,只是不好发作而已。 现在吴克敬咸鱼翻身,摇身一变,成为了草原部落首领,原本属于吴克善大帐之中的那些貌美妇人,向来对他不辞颜色,都懒得拿正眼瞧他一下,如今却巴不得天天簇拥在吴克敬身边,期待着他的宠幸。 吴克敬享受到了“你站在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的快感,他对于杀兄仇人周进的恨意,便无形中淡化了许多。 及至听说妹妹海兰珠,被大周朝皇帝赏赐给了松江伯周进,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周顺,吴克敬的心思便越发活泛起来。 多头下注,才能永葆家族富贵,松江伯周进这里,应当提前示好,以后万一他吴克敬在北方草原上混不下去,还可以南逃关内,不用担心没有人照拂了。 因此,他在这封书信中,提到草原部落正在集结人马,暗示今年秋冬时候,女真诸部极有可能再次联手草原部落,向大周朝发动战争。 吴克敬意在提醒周进注意个人安危,可千万不要被女真诸部给捉住了。 周进炸死了后金贝勒多尔衮和年轻悍将鳌拜,双方可谓仇深似海,他要是被捉住了,怕是要被后金高层扒皮抽筋。 虽然周进自己也能猜测道,后金军队极有可能再度入关,要不然他也不会急忙南下。但吴克敬写信过来,毕竟也是他的一份好意在里头。 周进看了来人一眼,郑重谢道,“你们家主人有心了,代我向他问个好。告诉他,我即将南下担任松江知府,海兰珠姨娘也已经提前出发,今后若是有事来寻,可直接派人到南方联系。” 那名草原汉子点了点头,说道晓得了。随后,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袋,奉送到周进面前,说道,“这是我们家主人送给妹妹的一份见面礼,还请伯爷代为笑纳。” 周进打开布袋一看,疑惑道,“这些都是珍珠?” 来人说道,“是是是,伯爷真是好眼力,这里一共有十颗东珠,此乃女真特产,天然形成,殊为不易,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北平城中,都价值不菲。” 周进把这些东珠从布袋中拿了出来,仔细瞧了一回,其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确实属于上佳饰品。 “你们家主人有心了,这份礼物,我一定会全部转交给海兰珠姨娘,作为她的私房钱使用。”周进承诺道。 “不过这些东珠,都是后金特产,女真诸部也不会白白地赏赐给你们家主人,总得换回一些东西才有可能吧?”周进询问道。 “伯爷猜得不错。”来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后金那边时常拿这些东珠,从草原部落手中换取马匹,从晋省商人手中换取粮食、药物和铁器……” 周进心中暗骂道,“这些吃里扒外的奸商们,真是可恨至极。” 但他转念一想,商人本就逐利而生,一旦有适当的利润,他们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正如上一世,某个伟大思想家所言: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他们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他们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们就开始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他们敢践踏一切公开的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们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可以冒着被杀头的危险。 女真诸部只要手中掌握有大量东珠,就不怕没有大周朝的商人躲开关卡,深入草原深处和他们做生意。 “看来去了松江府之后,得想个法子,大规模推广珍珠的养殖了,珍珠价格打下去,东珠的价格自然起不来,也算是斩断了后金的一只手臂。”周进心中思忖道。 因天色将晚,周进便没有留下他吃酒,而是打赏了他五十两银子。此人弯腰鞠躬,拜了一拜,便匆匆地离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2章 追兵甚急(一) 既然从吴克敬的来信中得知,女真诸部极有可能在今年秋冬南下,周进自然不敢轻敌大意,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入关侵袭,还是先坐船南撤再说好了。 因此,中秋次日,也就是八月十六日,周进便告别永宁公主张诗韵及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诸位妻妾,嘱咐她们紧闭门户,切记不可对外招摇。 他本人则偕同爱妾韩雪,快马加鞭赶到通州张家湾,当天下午便乘船南下了。 周进并没有通知太多人,当日送行之亲友,仅有京营指挥韩奇、顺天府学训导傅检、桃李书院崇文堂代理堂主董晟及弟弟周益等寥寥几人。 因桃李书院整体南迁,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在北平城中独木难支,得力的管理团队也几乎全部走完了,周进、冯紫英等人便临时聘请董晟代理崇文堂堂主一职。 他有着举人功名,又曾经做过县学教谕,一些场面上的重大事项,可以交由他代为处理。 要不然,仅凭崇文堂副堂主贾芝,他连秀才功名都没有,在国子监、顺天府学、云峰书院、西山书院等诸位大佬面前,连跪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能推动相关工作开展起来? 临出发前,韩奇拉着周进的衣袖,啰啰嗦嗦了一大通,既向周进表明歉意,说他先前不想离京,是因为父亲韩老三和老婆侯畅不想让他走。 “我父亲那里倒也算了,我如今身上也有了一个五品云骑都尉头衔,他不大管得住我了。关键是我老婆侯畅这边,你也知道,北平城中发生疫情,我那位岳丈大人侯孝康不幸染疫而亡。这大半年以来,她始终心情沮丧,郁郁寡欢,我害怕自己一走,她身边没有人劝慰,诸多负面情绪淤积于心,引发疾病就不好了。我向你保证,只要她身子稍微好转,我便申请到江南一带任职,到时候您指哪打哪,我韩某人决不含糊。”韩奇拍着胸脯保证道。 “得了得了,你就少忽悠我,等真到了那天再说吧。”周进不置可否地说道。 韩奇又道,“我妹妹韩雪那里,还请松江伯多多看顾,她从小娇生惯养,家里人一向都让着她,从来没让她吃过什么亏……” 周进懒得听他啰嗦,摆了摆手,言道自己晓得了,便将他赶下了漕船。 韩奇这家伙,嘴里没一句实话。前天晚上,周进还亲耳听到韩雪抱怨说,他哥哥韩奇那里,还欠了她好几百两银子,迄今没有归还,他韩奇竟然也好意思,说他一向都让着亲妹妹,没让她吃过亏? 韩奇这孙子,还真不是一个好东西啊。 虽然陆河、柳珊夫妇俩主动示好,独资承包了三艘大船,用以载运货物,装载客人,此次跟随周进南下的许多人家,包括胡永一家、刘玉石一家、沈明一家、田七一家等,都分别坐在这三艘大船上。 想当初,田七重头下注紫檀堡,遭受到巨大财产损失,她的妻子石俊,又因为娘家人集体死于北平疫情之中,不想再呆在北平城里,田七便接受了松江伯周进的邀请,变卖了名下资产,打算带着一家四口前往江南发展。 他虽然手头上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身价,但能搭上顺风船,节省下来一笔坐船费用,自然是非常乐意的。而且和胡永、刘玉石、沈明等人凑在一处,也便于尽早融入桃李书院管理团队之中。 田七郎中已被受聘为桃李书院下设医学堂堂主助理,负责医学堂筹备事宜。 免费的船只虽好,但不论是周进本人,还是冯紫英,甚至于陈也俊、卫若兰这两位副千户,都自恃身份,不会占陆河的这种便宜。 大家都各自承包了一艘漕船,用来乘坐和捎运货物。 周进、韩雪所乘坐的这艘大船,质地为南松木,船身呈柳叶形,长九丈宽三丈船板厚七寸,换算一下,就是长达将近三十米、宽将近十米、船板厚二十二厘米左右。 这艘船的运载量属于中等,最多一次能运十余吨货物,并能捎运少量客人,包括周进、韩雪及一位年老嬷嬷和两位小丫头,再就是孙万千、俞发春等十余名护卫,都在这艘船上。 孙万千、俞发春等人妻小,每户人数不过三五人而已,协助船东夫妇驾船、做饭、浆洗等,也省得另行雇人。 就这样,周进一行人组成了一支拥有大小船只七艘的小型船队,呈一字长蛇形摆开,浩浩汤汤,沿着京杭大运河径直南下,远远地看过去,倒也颇有一番气势。 周进命人在自己的船头上,打出了松江伯府和锦乡伯府的旗号,自然不会有霄小之徒胆敢前来惹是生非。 周进甚至还巴不得有人前来打劫,好让他训练一下团队协同作战能力。 要知道,宣城伯府给卫若兰赞助了一百名家丁好手,神武将军府给冯紫英配备了五十名家丁好手,锦乡伯府给韩雪也配备了五十名家丁好手,总共凑出了一支两百人的骑兵队伍,正在运河边上一路随行,给周进一行人保驾护航哩。 在大周朝腹地,哪路蟊贼能有这个胆子和实力,敢来劫杀周进一行人? 因此,在刚开始南下那几天,周进的小日子过得非常舒适,心情也极为放松。 白日里,他向孙万千、俞发春二人讨教打斗本领,练习身法和臂力,到了晚上泊船休息时,又有美人儿韩雪侍寝,那两条雪白的大长腿,让周进垂涎欲滴,感觉就算是玩一年也不会腻。 倒是韩雪有些郁闷,那些春天里的种子,她还没有得到几颗,大腿上却已是青一块紫一块,看着都有些吓人呵。 “你要再这样,别怪我不让你近身呀。”韩雪抱怨地说道。 “好好好,我再不这样了。”周进笑眯眯地解释道。他手上的动作慢慢变得轻柔起来,韩雪也在舱外晚风的呢喃中,慢慢地进入到了梦乡。 然而等到半夜梦醒,韩雪发现自己身前那两只肥硕木瓜有些隐然生疼。 韩雪不禁有些生气了,一定是周进这厮干的坏事,合着这天晚上,她韩雪什么甜头也没有捞到,又被周进白白地蹂躏了一次? 她气呼呼地拍了一下被褥,打算坐起身来,向周进讨要一个说法,为何要如此轻薄她? 结果她却发现,周进这厮居然不在舱内。 这都大半夜了,周进究竟去哪里了?他不会是从船上掉到河里了吧? 想到这里,韩雪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周进这厮虽然在床笫上,有着一些特殊癖好,但他对自己还算是极好,既不打又不骂,脾气方面也颇为随和,从来没有对她发过怒。 他要万一真出了事,不要说白秀珠、张诗韵两位大妇要找她韩雪麻烦,她自己也有些舍不得周进这个绩优股呀。 韩雪将舱门打开,询问在外面值守的那位年老嬷嬷,“都这么晚了,松江伯去哪里了?” 老嬷嬷回答道,“好像是京城那边有紧急消息传来,伯爷想找人议事,又担心影响你睡觉,便把议事的地方,改在下面甲板上了。” 韩雪这才略微放心一些,只要没有掉在河里就好。但她很快又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京城那边有消息传来,以至于大家需要连夜议事,这定然不是小事呀,就是不知道对这一行人有什么负面影响了? 韩雪在老嬷嬷的陪同下,蹑手蹑脚地来到船舱下面一层甲板上。透过挂在船上护栏处的几盏大红灯笼,她看到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即将上任松江千户所的两位副千户陈也俊、卫若兰,富商陆河,这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事情。 “韩爵爷是京营指挥,虽然也属于营伍将领,但边镇发送到北平的紧急军情,不会第一时间传到他手中,必然要先呈送给兵部,等到兵部堂官将此事上奏内阁,今上召集诸位大臣议事,消息传到他这里,时间上又起码过去了一两天。我猜测,女真诸部最早或在八月中旬,就已从龙井关、大安口和洪山口三处分别进入关内,等到八月十八日,后金和硕贝勒和多罗巴彦贝勒联手,攻打通州,烧毁了大周朝的诸多船只,并攻克了张家湾,缴获大批粮草物资。其中一部骑兵约有上千人,沿着京杭大运河长驱直下,目的尚未可知。”卫若兰手持一张图纸,借着微弱的灯光,向诸人介绍最新情况。 周进笑道,“诸位不用再猜了,这一部分骑兵,必定是冲我过来的。我炸死了后金贝勒多尔衮和年轻悍将鳌拜,有心替他们俩报仇雪恨之人,总能挑出来一两个,至于想拿我的人头扬名立万者,更是不知凡几。待会儿我便将船上的松江伯府旗号和锦乡伯府旗号取下来,让对方找不到咱们。京杭大运河长达三四千里,这些女真鞑子有本事,就一路随行,跟着我们到金陵去,看我怎么轻松拿捏他们。” “也是。”陈也俊应和道,“在马上,自然是他们的骑射功夫厉害,但在水上,咱们则大可不必惧怕。难道他们还敢登上船来不成?” 众人哄堂大笑一阵,随后便散了。韩雪也趁着嘈杂声,提前一步退回到了卧舱之中。 “你什么时候醒来了?”周进摸黑进来,看见床头的蜡烛还亮着,忍不住询问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钻进了被子里,两只咸猪手在韩雪细腻圆润的身子上,任意游走起来。 军情紧急,韩雪也没有功夫计较周进的动作是不是很粗鲁了,她蹙着眉头,担心地说道,“女真诸部又杀入关内了,咱们这趟行程,还能顺利到达金陵吗?” 谈到这个话题,周进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面色凝重道,“有点难。女真某部约有上千人,沿着运河径直南下,很有可能是冲我而来。我们虽然都坐在船上,不怕对方骤然杀到眼前。但是话说回来,京杭大运河上,并不是同一条水流贯通南北,而是需要经过一道道的船闸。他们只需要赶在前面,控制住某道船闸,我们便插翅难飞。” “那怎么办?”韩雪更加担心道,“若是不能南下,被堵在了运河上面,岂不是任由敌人宰割?” 周进开解她道,“也没到这种绝境。好歹降下两家伯府旗号以后,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大运河上的船只这么多,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这一行人究竟在哪几条船上?若是要一艘一艘地查过来,少不得要花费好多天功夫。而且他们人手不足,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次遭遇战要打,等到赶上我们时,若是只剩下了三五百人,我们控制水面,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次日一大早,周进这条船上的旗号,便换成了某某米铺,这还是孙万千的老婆连夜缝制出来的,因为船上行李和客人不多,船只吃水不深,看上去还真像一艘南返的运粮漕船。 与此同时,周进也在背后做了其他一些准备,包括新雇佣了两艘空船随行,若是岸上那支两百人的队伍,被女真骑兵追上,便可以将他们迅速接引到船上,运送到运河的另一边。 船队也组织了几次演练,以周进身边的十余位护卫和陈英明身边的二十余位护卫为主,包括岸上出现敌人骑兵时,如何迅速离开岸边;停泊在水面上,被敌人用小舟接舷而战时,如何防守杀敌。 这些演练也不追求有多少实际效果,只要能提高众人的警惕心理,就算是比较成功了。 至于船上诸多家眷及丫鬟婆子,则进行了安全教育,叮嘱她们要服从命令,无事不得喧哗,不得向不认识的外人透漏己方具体身份,当岸上出现敌人时,应当立即隐蔽在船舱中,以免惹人生疑。 船队速度也加快了不少,紧赶慢赶之下,总算在八月二十一日这一天,到达齐鲁行省德州府境内。 「感谢露露、木船里的小熊等书友的打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3章 追兵甚急(二) 白秀珠的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早在离京前,周进就已经叮嘱过她,让她回到邢州白家庄以后,第一时间带领诸人前往齐鲁行省德州府,以便尽早汇合。 但白秀珠却没把丈夫周进的叮嘱当做一回事。在她看来,天下太平,岁月静好,女真鞑子远在关外,何必这么紧张兮兮的呢? 回到邢州以后,她禁不住那些儿时闺蜜的热情邀请,一连吃了好几天酒。 再加上周进房中诸多妇人,又纷纷嫌弃天气炎热,这个说拖延几天动身也无妨,那个说半路上加快速度也一样。 一直到她弟弟白秀武都忍不住开始催促了,她才摆出大妇的架势,带领诸人正式启程。 半路上,也多亏白秀武一直在催促大家,他作为白秀珠的弟弟,能拉得下脸面,即便对上白秀珠,他也说得起硬话,不怕得罪她。 以至于管家方昆,对松江伯周进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来,早在离京前,周进就给白秀武说好了,只要他能督促一行人在八月下旬进入德州府城,周进便允许他打白秀珠身边丫头桃儿的主意,很好地激发了白秀武的积极主动意识。 白秀武曾打过张圆圆身边丫头欢儿姑娘的主意,想要挖曾祥的墙角,此事涉及面太广,让周进夹在白秀珠和甄艳姨娘、张圆圆姨娘等人面前,实在是不好做人。 周进不得不出手干涉,将他带到北平城中。 白秀武在疫情中,冒着风险干这干那,吃够了各种苦头。 他被周进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随便打周进房中丫头们的主意了,除非周进本人授权才差不多。 有白秀武出面做恶人,催促着大家快走,倒是省去了管家方昆的许多麻烦。 然而不幸的是,在距离德州府不到三十里的旷野上,他们碰到了女真游骑,也就是后金哨探。 虽然对方的大部队并没有跟过来,但即便是这三五名女真游骑,也给白秀珠一行人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方昆虽然能打,但却独木难支,他身边也有一二十名护卫,即便借着马车的掩护,但在女真游骑的远射下,挡得住这里,挡不住那里,很快整支队伍就被吓得分崩离析,各自逃散了。 白秀珠一行人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在小路上。刚开始,还有好几辆马车跟在她后头,但是渐渐地,一些马车慢慢地落在了后面,仅剩下她这一辆马车和海兰珠母子俩所乘坐的那辆马车,还在一块儿没有散开。 在她们背后,两名女真游骑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尘土飞扬,铁蹄践踏之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正在步步逼近。 白秀珠心中惊恐万分,但脸上却努力保持镇定,她深知此刻的慌张只会让众人更加混乱。她紧紧地抱着周棠,在宝贝女儿的哭泣声中,催促着驾车的马夫加速前进,同时用眼睛的余光瞥向后方。 只见女真骑兵身着铁甲,手持长矛,如同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那气势让人窒息。 路边树木飞快地向后倒退,但追击者的速度似乎更快。 白秀珠能感觉到马车后面那些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般穿透她的背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心中明白,这是一场生死时速的较量,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然而终究还是女真游骑更胜一筹,他们超过了这两辆马车,挡在了前行的路上。 车夫吓得浑身发抖,不得不将马车停了下来。 那两名女真游骑叽叽咕咕,不知道议论些什么,随后,他们便跳下马,每人朝着一辆马车冲上前来,用长矛将车厢上的帘子揭开了。 车厢内两位丫头杏儿和桃儿,从没见过这种场面,都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白秀珠虽然也紧张,但她却将一把匕首紧紧地握在手掌心里,她宁肯死,也不愿意遭到这名女真鞑子的欺凌。 就在这名女真鞑子嬉笑着,一竿子将身旁车夫打翻在地,随后便又拉住桃儿姑娘的小手,准备将其拖下马车的时候,他的同伙却突然蹬蹬蹬地向后倒退几步,随后仰面倒了下来。 白秀珠循着声音,定睛一看,那人的脖子上面插着一支羽箭,好像是被人射死了? 另一名女真鞑子大吃一惊,即便桃儿姑娘再如何妖艳活泼,身前那两坨软肉暴露出了大半,他也顾不上了。 他往后急退,想要骑上自己的马匹,无论是逃之夭夭,还是与人争斗,只要骑上马,他便信心十足。 但海兰珠姨娘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手持软弓,连续射了好几箭,其中有一支铁箭,从这名女真游骑的小腿上穿过去,将他牢牢地钉死在了土地上。 不等白秀珠回过神来,海兰珠姨娘已驱车向前,来来回回反复碾压,将这名手持长矛的女真游骑压成了一摊软泥。 “夫人快走。”海兰珠姨娘催促道。 “哦哦哦!”白秀珠这才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她赞叹道,“妹妹真是好俊的身手。” 海兰珠姨娘笑道,“我们草原上的女子,不会吟诗作赋,也不懂红袖添香,偶尔学了几手骑射功夫,想不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 说话间,那名被打翻在地的车夫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瘸着脚爬上马车,在海兰珠姨娘的指引下,向德州府城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日,方昆、白秀武带领诸多护卫,也以多欺少,围歼了两名女真游骑,但还有另一名游骑见情况不妙,向北奔逃,方昆、白秀武二人,也没有派人追赶。 他们将四散开来的诸多女眷、仆从找到后,便急急忙忙地奔向德州府城,生怕后金的小股部队,紧跟着席卷而来。 仅三五名游骑,就把他们这一行人冲杀得七零八落,损失了两名护卫、一位车夫和四位丫鬟婆子,刘管家也在慌乱逃窜时,跌入路边沟渠而死。 要是有上百名女真游骑冲杀过来,他们这一行人怕是要被全灭,一个活口都逃脱不掉。 好在周进房中妇人,都坐在马车之中,那几名女真游骑尚未解决方昆、白秀武等诸多护卫,还来不及对这些貌美妇人施加暴行,便被方昆、白秀武、海兰珠等人射杀了,要不然,方昆、白秀武二人都不知道见到松江伯周进以后,该怎么向这位风流伯爷解释。 白秀珠躲进府城客栈之中,一直等到和方昆、白秀武等人取得联系,得知周进房中诸多妇人和孩子都没事之后,这才轻松了一口气。 至于刘管家不幸逝世,虽然也令白秀珠心中不忍,但毕竟不属于至亲家人,即便事后周进埋怨她,终归影响没有那么大。 白秀珠给刘管家的老婆梁氏,打发了二十两银子的烧卖银,又答应她,等到了金陵,便提拔她儿子刘能做管家。 梁氏虽然内心悲痛,但也为儿子刘能的职业发展前景而欣喜,她领了烧埋银子,自去安排人手,将丈夫就地火化不提。 送走梁氏以后,白秀珠愈发悔恨,她也没想到女真诸部,会这么早杀入关内,竟然日行数百里,侵扰到了齐鲁行省境内,这似乎比女真诸部上一次入关,还要更加凶险呀。 白秀珠的预感没错,次日一大早,德州府城便开始紧闭城门,因为据探马回报,女真某部约有上千人,已经距离德州府城不足八十里了,当天便可以杀到德州城下。 德州知府刘为民,为此急得团团转。德州守备张方昨日接到勤王诏书,刚将城内守军调走,意欲乘船前往沧州集结,仅有一些衙役、捕快及少量守城兵丁留在德州城内,总计还不到一千人。 他拿什么守住德州府城? 恰好在这个时候,他听说松江伯府的管家方昆和邢州白氏家族的二公子白秀武,刚护送松江伯府女眷进入德州府城,而且他们还在半路上,击杀了四名女真游骑,显然身手不错,有一些战斗经验。 德州知府刘卫民也是病急乱求医,他也不管方昆、白秀武二人是否同意,便立即征辟方、白二人为德州府团练帮办,反正这守城之事,你们松江伯府的人,不干也得干。 急得方昆头都大了。德州府防卫空虚,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知府大人将府城防御重任,寄托在了他方昆和白秀武这个废柴身上? 但方昆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德州府城保不住,松江伯府的诸多女眷和几位公子、小姐,恐怕都要在女真鞑子的铁蹄下碾落成泥,这个德州府团练帮办,他也只能上任理事了。 好在方昆曾协助过周进举办顺天府团练,多多少少有一些经验。他先以德州知府的名义,从城内富户手中,征调了数百名武装家丁,立即赶赴府城四大城楼,防止女真鞑子突袭得手。 随后,方昆又委托弟弟方明,以街巷为单位,征集了上千名壮丁,分成五支队伍。其中四支队伍作为城楼守军的预备队,另一支队伍负责城内戒严,不允许任何人上街行走,滋扰生事。 刚开始肯定有人不听从,但方昆作为松江伯府的管家,在这个小小的德州府城之内,他谁不敢得罪? 谁不听话,他就下令一顿杖责,打得这些地痞流氓鬼哭狼嚎,很快就将城内局势控制住了。 方昆本人又亲自带队,督促各位街巷里长,挨家挨户检查有无混进女真鞑子,果然从一处破败的四合院中,发现了五名女真人。 他们箭术很好,被人发现后,还负隅顽抗,众人都不敢近前。 方昆不想在这几名间谍身上耽搁太多时间,找来几捆湿柴,点燃后扔在院子里,很快就将这处四合院笼罩在浓烟滚滚之中。 几名间谍忍受不住烟呛味,跌跌撞撞地打开宅门,想要奔逃时,被守候在远处的方昆等人乱箭射杀。 消除了女真间谍这个隐患,让方昆略微放下心来,但女真某部上千人马,也离德州府城越来越近了。 “不是说德州守军都北上勤王了吗?怎么我看德州城头之上,防守相当严密,这不像是一座空城呀?”年轻小将穆济伦脸色不虞道。 他本来想跟随多罗巴彦贝勒一起行动,结果却被年轻的多铎贝子调到身边,随他长驱直入,直奔德州。 他想着德州守军北上勤王之后,将变成一座空城,还不是任由他们这些女真勇士予取予求? 可现在看上去,德州府城的防守并不见松懈,他们数百里奔袭过来,不是白白地折腾一次吗? 穆济伦心想,果然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多铎贝子还是太年轻了,以后最好离他远一点。 多铎贝子也非常郁闷。两年前,他哥哥多尔衮攻打紫檀堡,被预埋在紫檀堡内的上万斤炸药,炸得连一捧灰都没有留下,多铎贝子的母亲阿巴亥接受不了这种沉重打击,整天躲在家中哭泣,连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要不是这样,大汗也不会单独拨给他上千人马,准许他实施斩首行动,将乘舟南下的松江伯府一行人截留下来,全部斩杀,以报大汗痛失爱子之仇。 根据京城之中密探所传回来的消息,松江伯府夫人会提前一步赶到德州府,在此等候松江伯本尊,双方汇合之后,再共同南下。 多铎贝子便想着,先放过携带勤王诏书的信使,让德州守军北上勤王,行调虎离山之计。 他再迅速派人混进德州府城充作内应,到时候晚上趁乱放一把火,人心惶惶、忙于救火之际,发动夜袭,不愁打不下这座空城。 到时候,他将松江伯诸位妻妾及子女都捉住,不怕松江伯不现身来救。 结果,他分两路派出去的十位间谍,有五人被搜寻出来,现如今他们的脑袋便挂在德州府城的城楼上。 另外五名间谍,却又碰上了松江伯府的长随方昆一行人,被杀了四个,仅留下了一个活口跑回来,给他送信,要不然,多铎贝子也不会这么快南下。 他明明探得有一只两百人的骑兵队伍,在运河左边行走了好几天,结果转眼间就不见了。他还想着慢慢走,慢慢看,争取将这支两百人的机动兵力给吃掉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4章 追兵甚急(三) 无论如何,既然来到了德州城下,又明确知道松江伯府诸多女眷及儿女,都进入了德州城中,那这个仗是肯定要打一打的。 多铎贝子花了两天时间,一方面派出本部人马,裹挟了附近民众数千人,命令他们自带干粮,妇孺老少负责打水做饭,喂养牲口,年轻丁壮则手持刀矛,蚁附攻城,给城内守军制造莫大压力。 一方面又派出信使,向驻扎在北平城下的多罗巴彦贝勒求助,希望他能再分出一部分人马,协助他将德州府城攻打下来。 若是没有方昆进城,德州府城说不定真被多铎贝子突袭得手了。但有方昆在,他手下将近二十名护卫又曾经历过紫檀堡防御战,多铎贝子所裹挟的那些附近丁壮,又怎么可能是方昆这些人的对手? 更不用说,方昆还带着城内守军,刚射杀了五名女真内应,诸人见过血后,气质上已和普通民众大不相同,依仗着城高墙厚,对付那些裹挟丁壮,不说手到擒拿,但也不用费什么功夫,就将他们轻易打退了。 甚至连负责督战的那一队女真勇士,都被方昆等身手不错之人,射杀了好几名,气得多铎贝子咬牙切齿,不得不亲自上场。 夜幕低垂,德州府城头火光闪烁,多铎率领的后金军队如潮水般涌至城下。他们身披铁甲,手持长矛,脸上写满了凶狠与狂热。城墙上,守军严阵以待,石头、砖块如雨点般密集地砸向后金军队。 多铎一声令下,后金军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他们呐喊着,挥舞着兵刃,试图通过云梯攀上城墙。然而,守军毫不畏惧,他们奋力抵抗,箭矢和石块如同风暴般倾泻而下。 战斗持续了很久,后金军队虽然都是精兵,单兵素质极好,但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始终无法攀上城墙。 最终,在守军的一次猛烈反击下,后金军队被迫撤退。多铎望着远处灯火闪烁的德州府城,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愤怒。 但他身边的年轻将领穆济伦却要淡定得多,他知道,早在从松江伯手下亲信方昆进城的那一刻起,他们这一部后金军队便失去了先手,今日这场战斗只是一道开胃菜,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只要这次入关,能像两年前那一次,俘获大批南朝丁口、财货北返,完成既定战略目标,就算打不下德州府城,又有什么影响呢? “德州府城防备森严,袭杀松江伯周进的秘密设想,看来是无法得手了。不如我们按照预订计划北返,沿途收拢财货和丁口,破坏大周朝境内的民生经济和社会稳定,也算是大功一件。”穆济伦向多铎好心建议道。 他也知道多铎是因为报仇心切,所以在德州城下盘桓不去。说实话,他也为多铎的兄长多尔衮年少夭折感到可惜。 大汗非常宠幸阿巴亥,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对于阿巴亥膝下的多尔衮、多铎兄弟俩,也极其重视。 两年前,四贝勒黄太吉领军入关,大汗曾当着众人的面,对十四贝勒多尔衮说,只要他在那次入关南下时,能够立下些许功劳,就让他做一旗之主。 穆济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意接近多尔衮、多铎兄弟俩,想要借此抱上两条大腿,或能飞黄腾达。 结果多尔衮是个没福气的人,死在紫檀堡大爆炸之中,穆济伦见情况不妙,也立即改弦更辙,试图投靠多罗巴彦贝勒,他之所以同意陪同多铎走这一遭,不过是念在多尔衮曾经对他不错的份上,想要回报这份恩情罢了。 按照穆济伦的本心来说,你多铎才十四岁,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连你兄长多尔衮曾经那么年少聪慧,四贝勒黄太吉都因此忌惮不已,可还不是死在了紫檀堡? 想跟人家松江伯斗,你多铎还差得远呢? 穆济伦看不上多铎,但多铎也看不上穆济伦。 兄长多尔衮没去世前,这厮在他多铎面前,就像是一条哈巴狗一样,连自己的小老婆都可以叫出来,陪他们兄弟俩喝花酒。 可自从兄长多尔衮去世之后,穆济伦便立即改换门庭,言语之间,对他多铎也失去了往日那般尊敬。 这让心高气傲、脾气焦躁的多铎又如何能忍?对于穆济伦的建议,多铎根本就不想听。 眼看着杀兄仇人周进,很有可能就藏身在德州府城之中,他这次若不能趁着德州防卫空虚,将周进这厮擒获,杀他的孩子,玩弄他房中的貌美妇人,又怎能发泄他心头之恨? 因此,多铎连想都没想,便一口气拒绝了穆济伦的提议。他还喝令穆济伦明日带队,去附近村镇扫荡一圈,再搜罗上千丁壮回来,要不然绝不轻饶他。 “可咱们先前已经搜罗过一圈了,附近村镇的老百姓,说不定都跑完了。陡然之间,怕是很难搜罗上千丁壮回来呀?”穆济伦脸色有些为难道。 多铎见穆济伦还敢质疑他的决定,更是心中来火,他不容置疑地说道,“附近搜罗不到,就去远一些的地方搜罗,你若是完不成任务,按照延误军情论处。” 穆济伦感觉脖子一寒,真要按照延误军情论处,他这脖子上的脑袋,怕是有些难保啊。 穆济伦平日里交友颇多,时常对他人施加一些小恩小惠,许多人都感念着他的好处,因此便有人替他说话道,“搜罗上千丁壮应当不难,不过这粮草却有些难以为继,要不还是再宽限一两日,一边搜罗丁口,一边筹集粮草,这样更加稳妥一些。” 多铎一听有人替穆济伦说话,当即一鞭子甩了过去,把那人脸上打出了一道血槽,他呵斥道,“你知道个什么?明日这些南朝丁壮,若是爬不上德州府城,一律斩首示众。他们连命都没有了,还需要什么粮草?” 多铎如此霸气侧漏,让众人一时间都不敢吭声。 次日一大早,穆济伦便点齐了亲兵一百人,准备去附近村庄走一遭,不管如何,既然搜罗丁口的任务落到了他头上,他总得想方设法完成。 然而,他还没有走出营地,多铎身边的亲兵便走上前来,说是今日攻城任务最为要紧,须得从穆济伦一百亲兵中,抽调五十人充作督战队,监督南朝丁壮攻城。 “就给我五十人,让我搜罗上千丁壮?”穆济伦气得脸色发白,当即表示抗议道。 多铎身边那位亲兵却说道,“这是多铎贝子的意思,奴才也是听命而行,还请大人多加谅解。” 穆济伦没办法,只能颇不情愿地分出了五十人,交给那人领走。他自己则打马而行,似乎想将心中满腹怨气,都消耗在策马奔腾之中。 穆济伦心想,“这个多铎贝子真是一个小人呀,以前对他千般好,连自己的小老婆都让给他们兄弟俩了,可是现在仅有一两次忤逆了他的意思,便要把自己往死里整。” 他打定了主意,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在其他贝勒爷面前,给多铎贝子上几次眼药水,我穆济伦出身卑微,是治不了你多铎贝子,难道其他贝勒爷还治不了你? 穆济伦一行人,奔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却只搜罗到了两三百名丁壮,眼看着这个任务,怕是完不成了,他不由得又气又急。 身边有人建议说,要不还是先休息一下,等吃过了干粮喝过了水再说。 他其实是看中了俘虏中的一名年轻妇人,想要趁此机会泄泄火,要不然等回到了营中,哪还有他这个小兵的机会? 但穆济伦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心情吃吃喝喝。 他把身边五十人分成了五队,除自己亲领一队之外,将其他四队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去附近村庄搜索,不拘男女老少,先把人数凑够再说。 穆济伦自己则押送着两三百名俘虏,向德州城外的后金驻地慢慢进发。不管怎么说,他把队伍一分为五,他自己这一队的丁壮任务是完成了,其他人完不成,那便是其他人的责任,好歹有这么一个借口不是? “大人,好像前面村子有一些异动。”身边亲兵指着前方,提醒穆济伦说道。 穆济伦定睛一看,确实瞧见了好几道身影。他忍不住欣喜道,“好好好,想不到快要回去了,还能捉到几个倒霉鬼。” 在穆济伦的印象中,南朝百姓都如同羸弱的羊羔一般,不知道反抗,任人宰割,他只需要派出三五名女真勇士,去前面村子游逛一圈,必定能将这些人俘获过来。 “既然是你发现的,那你便带一名同伴,前去查看一番。切记要捉活口呀。”穆济伦对那人说道。 为了提高他的积极性和主动性,穆济伦还主动表示道,“若是村里有新鲜妇人,被你捉住了,便先赏给你享用三天。” 那人一听,更是情绪高涨,他急不可耐地催动马匹,也等不及后面人是否跟上,便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村子里。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什么丁壮和妇人,而是周进、陆河及两人身边护卫数十人。 为了这次南下,陆河也带了诸多家丁,其中亦有十余人身手不错。 周进、陆河虽然都是菜鸡,但站在他们俩身边的的孙万千、俞发春这两名头目,身手却非常不错,两人联手配合,仅一个照面,就将这名女真骑手挑下马来,用长矛将其钉死在地面上。 随后冲杀进来的那名死者同伴,也是被诸多护卫照此办理。不过,他们的速度慢了一些,让这人在临死前,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好在这时候,穆济伦一行人已经离村口很近了。 陆河干脆显露身影,向那些俘虏喊话道,“大家快跑,要不然去了德州城下,必定要被强迫攻城,九死一生。还不如像我一样,四散奔逃便可。” 说罢,陆河便把头缩了回去,躲过了穆济伦射过来的一支冷箭。 穆济伦本来疑心村里有埋伏,但现在看到陆河不仅没有反杀过来,反而还在劝说众人逃跑,他的警惕心便下降了许多。 想着前面那两人,或许是因为一时大意,中了陆河这厮的奸计,但他穆济伦是什么人?他可是女真勇士,常常能在战场中以一挑十,难道还会怕了南朝狗崽子们的这些花招不成? 他穆济伦一力破十会,专治各种不服,今日便要叫这些尼堪们,见识他穆济伦的好手段。 不过,当穆济伦等人纵马奔腾,冲入村口时,被诸多护卫手中弓箭,立马射杀了一大半,穆济伦本人也连忙滚下马来,向周进、陆河等人磕头求饶。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多铎贝子身边亲信将领,你们留我一条小命,或有用处。”穆济伦生怕被人射杀,急忙说道。 “什么用处?”周进询问道。 “你可是松江伯本尊?”穆济伦抬起头来,向周进询问道。 “是或不是,与你能不能活下来有什么关系?”周进嗤笑道。 穆济伦却说道,“我听说,松江伯周进言出必行,即便紫檀堡万柳园毁于战火,却仍然表示他对万柳园业主的承诺有效,愿意承担赔偿责任。我看您面相,貌似松江伯,若真是如此,只要您答应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配合您行动,助您再搏一个旷世奇功。” “怎么说?”周进追问道。 穆济伦一心求生,便给周进出了一个好主意,“我今日负责给多铎贝子搜罗上千丁壮,若是不能及时完成,拖到晚上回去也正常。我知道,松江伯这次南下,负有开埠重任,不可能不带一些可靠人手过去。你们手头能打之人,只要能凑出三五百人,混在丁壮们中间,一点儿都不显山露水,等到进入营寨之后,你们突然发难,以有心对无心,多铎贝子将防不胜防。”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多铎贝子这次径直南下,用意在于袭杀他,本来就没有太多人马,一路上征战,这两日又攻城,想必又略微损失了一些。 若是能让他们这一行人进入营寨,再鼓动南朝丁壮临阵倒戈,说不定还真有成事的可能。 不过,周进、陆河身边才仅有三四十人,人手不够,此计能否得逞,还得看卫若兰率领的宣城伯府家丁、冯紫英率领的神武将军府家丁以及由周进本人代管的锦乡伯府家丁,能不能及时绞杀穆济伦派出去的那四路人马,顺利在此汇合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5章 追兵甚急(四) 多铎贝子站在德州城下,怒目圆睁,手中紧握的战刀映照着夕阳的余晖,发出森冷的光芒。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与汗水,混合成一道道泥痕,映衬出他此刻的愤怒与不甘。周围的丁壮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这位暴怒的将领。 “再攻!”多铎贝子一声怒吼,声音如同雷霆般在战场上回荡。 他挥刀向前,率先冲向那座坚不可摧的城池。丁壮们见状,也纷纷鼓起勇气,呐喊着跟随他的脚步。 一时间,战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然而,城上的箭矢如同雨点般倾泻而下,不断有丁壮倒下,但多铎贝子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疯狂地挥舞着战刀,勒令身边丁壮一次又一次地冲向城墙。他的眼中只有那座城池,仿佛要将它生生劈开一般。 但德州府城却仍然屹立在那里,那个叫做方昆的头目,像是挑衅一般,还向多铎贝子站立之处,射来了一支铁箭。 虽然在数百步之外,即便是再厉害的弓手,也极难射中,但多铎贝子身份高贵,怎么能轻易冒下这种风险? 亲兵头目西讷布库连哄带骗,又拿出阿巴亥大福晋的临别赠言来说事,劝说道,“贝子爷即便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大福晋着想呀,她一再叮嘱您,身处战场时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回家才是啊。” 多铎贝子这才轻哼一声,颇不情愿地下令鸣金收兵。 回到帐中之后,有人汇报说,“前几天搜罗来的数千丁壮,已经战死了大半,仅剩下不到两千人,且多数身上有伤,要不明日攻城时,先缓上一缓?” “缓什么?”多铎斥责那人道,“我就是要用这些尼堪们,消磨城头守军的战斗意志,过上两天,等他们松懈时,咱们女真勇士再亲自登城,以逸待劳,定能将德州府城攻下。” 多铎又道,“穆济伦这个奴才怎么还没有回来?难道他还敢抗命不成?” 那人笑道,“抗命他肯定不敢,但他身边只带了五十人出去,想要搜罗上千丁壮回来,还是颇有一些难度的,或许因此耽搁了时间,也不一定。等到了晚上天黑之后,我再打发人去联系他也不迟。倒是贝子爷您自己,亲自督战一天了,身体也疲乏得紧,不如还是先用膳吧。中午所吃到的那份黄牛肉,您评价还不错,我便让厨子晚上多做了一些。” “好好好,还是你这个奴才懂得察言观色。”多铎贝子笑骂道。 昨日傍晚用膳时,在他身边服侍的那个小姑娘,听说还是南朝某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虽然她细皮嫩肉,看上去娇滴滴的,但行事上却有些不太爽利,动辄就跪下来磕头求饶,简直是败坏了多铎贝子的胃口。 要是让营中同僚知道他多铎贝子,居然要靠强硬手段玩女人,岂不是要被那些同僚取笑许久? 多铎心中不喜,他在用膳中途,一巴掌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南朝女人扇出营帐。给你脸不要,那就把你赏赐给底层士卒,看你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们面前,再怎么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子? 今晚来给多铎贝子陪侍之人,便聪明伶俐得多了。 听说,她原是附近一个乡间富商的小老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成熟妇人的魅力,说话嗲声嗲色,行事上又放得比较开,多铎贝子盯着她那半边酥胸,连杯中的酒水也觉得不香了。 要不就先不用膳了,等将身边这个貌美妇人收用了以后再说? 但他转念一想,德州府城还尚未攻打下来,正是需要养精蓄锐的时候,便咽下了舌角边上的口水,挥了挥手,让她离开营帐,省得自己把持不住。 不过,多铎贝子特意叮嘱身边亲兵,这个妇人须得给他留着,等攻陷了德州府城再说。 “嘿嘿嘿,奴才知道了,一定帮您办理得妥妥当当的。”身边亲兵谄笑道。 随后,多铎自斟自饮,逐渐醉意朦胧起来。 过了许久之后,他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他心想,这是谁如此大胆,胆敢在营中喧哗? 当亲兵头目西讷布库进入营帐汇报,说是穆济伦参领回来了,多铎不以为意道,“那有什么好吵闹的,先让他们入营安歇,有事情等明日再说,我还不信他能翻天不成……” “我是不能翻天了,但你多铎今日必须死——” 说罢,穆济伦带着孙万千、俞发春等人冲入营帐,不等多铎酒醒,许多弯刀、长矛劈刺过来,将珍贵的多铎贝子大卸八块,死得不能再死了。 “穆参领,你好大胆,竟敢行刺贝子爷……”多铎身边这位亲兵头目怒吼道。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啊。 穆济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怕个毛?我家中几房小老婆,都被他们哥俩霸占了,族中几位长辈,向来又和我不对付,即便将来大汗报复,也不过是替我清理门户罢了。倒是你西讷布库,有什么谋算没有,你若是想替多铎贝子尽忠,我们现在就送你上路;若是你想活下来,就把多铎的头颅割下来,许你一个天大的功劳,不用再到草原上打死打活,每天吹风吃沙子……” 西讷布库是大汗的亲侄儿,也算是后金皇族,但架不住大汗儿孙满堂,他这个侄子就不算什么了,即便多铎身边这个亲兵头目的位置,还是他花了许多银子才买来的。 如今多铎死在德州城下,他西讷布库难辞其咎,一个失职的罪名绝对逃不脱,即便他此刻不卖主求荣,等回到盛京以后,也极有可能会被大汗下令斩杀。 想到这里,西讷布库再不犹豫,他一边说着,“我想活,我想活”,一边麻利地将多铎贝子的头颅割了下来。 有了多铎贝子的这颗脑袋,穆济伦、西讷布库、孙万千、俞发春等人,便立即来到营帐外面,向不远处仍在抵抗中的女真士卒喊话,“多铎贝子已经死了,你们还不跪地求饶?” 多铎贝子这次仓促南下,仅带了一千人马,半路上打草谷时折损了一些,这几天攻城时又战死了一些,仅剩下不到八百人,其中又有一两百人,本就是穆济伦、西讷布库的亲信,实际抵抗者,连六七百人都不到。 他们不仅面临上千丁壮的临阵倒戈,又要分出一部分人手,防备城中守军出城突袭,而周进、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所带来的两三百名家丁,一来普遍不是弱手,二来又是以有心对无心,很好地弥补了战术素养方面的差距。 总之,双方你来我往,倒是打了一个势均力敌。 但随着多铎贝子被杀,穆济伦、西讷布库二人又公然投敌,这些抵抗者一时间群龙无首,实在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信心。 连穆济伦、西讷布库这两位将领都投敌了,还有谁不会投敌?他们担心身边人在自己背后捅刀子,自然只能趁着夜色,走为上策了。 这些人冲出营寨,一路向北逃走了。 周进、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不过略施小计,就将后金贝子多铎给斩杀了,还解救了被俘丁口数千人,这份功劳着实不小。 但周进深知自己树大招风,又害怕朝廷以自己“知兵”作为借口,征召他返京主持辽东战事,便将这份功劳退却了。 “我一个过路者,实在是不敢居功。倒是德州知府刘为民大人,他为人仗义疏财,又指挥得当,要不是他坚守城头,又哪里有我们发挥才干的机会?”进入德州府城后,周进公开表示道。 周进这番话,以最快的时间传到了德州知府刘为民大人的耳朵之中。他也是官场之中的老狐狸,松江伯周进不想要这份功劳,便想将这份功劳卖出去,要不然好端端地,松江伯周进说他刘卫民仗义疏财做什么?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刘卫民在德州知府任上,已经做满六年了,银子是挣了多少,但因为朝中无人,考评却一直是中等,如今他保卫城池有功,又拿到了指挥调度得当、阵斩后金贝子的功劳,或许有机会官升一级? 于是乎,刘卫民连忙坐着轿子,第一时间前来拜访,并热情相邀,恭请松江伯周进到他寒舍一叙。 这次德州防御战,他们虽然打赢了,但死伤也格外惨重。被女真鞑子裹挟攻城的那些丁壮们,死也就死了,为女真鞑子效力,可谓死有余辜。 但参与德州城头防守的那些兵丁,他们之所以英勇牺牲,都是因为忠心报国,德州府衙总要做些表面功夫,不能对他们的家属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要不然,下次再有女真鞑子或者附近流寇前来骚扰,还有谁会替他刘为民卖命? 刘为民大人便道,“这次防御战中,缴获的所有粮草、武器和马匹,尽快发卖,所得银两我一文钱都不要,全部用来抚恤牺牲壮士。除此之外,我再掏出一万两银子,作为松江伯府参与守城攻战的辛苦费。唯独阵斩后金贝子这份天大的功劳,还希望松江伯大人大量,好歹让刘某人留有一丝升官的可能呀。” 周进笑道,“这可不是单单让你一份功劳的事情,还需要把这件事情办得漂亮一点,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如果功劳让给你,那手刃多铎贝子的西讷布库,也须得调拨到你们德州府团练名下。你要知道,那可是好几十名久战士卒,有他们在,附近土匪都不敢露面吭一声。我这么大一份人情送给你,充实你手中的军事力量,知府大人总得表示一二才行。” “罢了罢了,那我便再掏出二千两银子。”刘为民大人讨价还价道,“我为官清廉,手头上也没有太多富余的银子,这一万二千两银子,已经是我的全部身家了,还请松江伯多多体谅啊。” “好吧好吧,惟愿刘大人高升之后,千万要记住周某人今日这一番好意才行。”周进笑道。 两人又探讨了一番叙功之事。 德州知府刘卫民大人统筹谋划,坐镇指挥,又劝降了多铎贝子身边亲兵头目西讷布库,为袭杀多铎贝子提供了充分保证,自然要位居首功。 松江伯周进和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共同劝降穆济伦参领,松江千户所副千户陈也俊、卫若兰以及富商陆河、松江伯府管家方昆等人,也都在功劳簿上记上了一大笔。 事情谈妥之后,周进便提出告辞了,他这几天提心吊胆,连觉都没有睡好,又担心房中那些妇人、孩子,是不是被战事骇怕了胆子,想着赶紧去客栈看望一番。 至于银两交割一事,自有管家方昆替他打理,不需要周进亲自盯着。 不过,陪同的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有些不解道,“西讷布库手底下七八十人,一个个都虎背熊腰,身手非常不错。我们此去松江,需要对付倭寇侵扰,正是需要得力人手的时候,干嘛把他们都留给德州知府刘卫民?” 周进苦笑道,“你当我不想留,但实在是不能留啊。我在紫檀堡设下计策,坑了后金贝勒多尔衮,功劳已经不小了。现在又拿这份诛杀后金贝子多铎的功劳,不说在大周朝这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单说后金那边,就要把我列为头号仇人。我也不知道,这朝堂之上,有没有大臣被后金收买?与其操心这些,倒不如把这份功劳,分润给德州知府刘卫民,让他帮我分摊一些仇恨。” “你要知道,我虽然把多尔衮炸没了,但并没有拿他的尸身做文章。如今刘卫民大人阵斩多铎贝子,将其悬首示众,功劳虽然大,但女真人那边的怒火也不小,且看他如何应对吧。”周进向四周看了一眼,小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冯紫英恍然大悟。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周进这厮把劝降穆济伦的功劳分润给他,是不是也同样没安什么好心?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6章 新官上任(一)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做人情,那就要把人情做足。 而且,涉及到勤王诏书,周进一行人虽然还未上任,不对此事担负有直接责任,但既然他们在半路上了听说了这件事情,自然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经过一番商议之后,由德州知府刘为民大人出面邀请,陈也俊、卫若兰两位副千户带领各自家丁,留守德州府城,以防后金军队反扑。 周进是一个文官,则继续带领家眷、仆从,连同冯紫英、陆河等人,按照原定计划,南下松江赴任。 穆济伦参领自知他被后金那边的人恨透了,都不敢在德州府城待下去。听说周进转任松江知府,他便也反复哀求,谋得了一个桃李书院武备堂堂主助理的职务,连同他身边两三位亲兵,都一道乘船南下。 至于穆济伦参领身边其他人,则划到了德州府团练名下,由新任德州府团练帮办西讷布库代管。 西讷布库所带领的这些人,都参与了对多铎贝子的戮尸行为,以此作为投名状,不必担心他们降而复叛。 有了陈也俊、卫若兰、西讷布库等生力军加入,再加上前几天,方昆对于德州府团练的一手操练,又经过了德州防卫战的全程洗礼,战斗力提升了不少,德州知府刘为民大人的信心便一下子大了起来。 “这打仗么,只要钱粮到位,士卒敢于用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为民大人踌躇满志地说道。 他深知朝堂动荡,多事之秋,大周朝缺乏“知兵”之人,既然自己在文治教化方面,表现平庸,只能得到一个中评,那么另辟蹊径,考虑带兵打仗一事,也不是不行嘛。 孙博雅大人不就是以文官身份带兵,官儿越做越大么? 因此,周进、冯紫英、陆河等人南下之后,刘为民看到后金军队没有反扑过来,便干脆将多铎贝子的头颅,挂在德州府城的北门城楼之上,向来往客人宣扬他的光辉战绩。 大周朝的老百姓,谁不对女真贵族痛恨入骨?他们纷纷来到城门楼上,朝着多铎贝子的脑袋吐口水,以此发泄心中怨恨。 消息传到通州张家湾,驻守在此处的多罗巴彦贝勒大为光火。 他一边在心里面痛骂多铎贝子是一个草包,打不下德州府城也就罢了,还把自己的小命也丢在那里了,一边点起兵马,向齐鲁行省德州府进发,怎么都要将多铎贝子的头颅带回来。 要不然,到时候大福晋阿巴亥一通哭诉,大汗肯定饶不了他。 不过,女真诸部和草原部落联合起来,本意不过是为了南下打草谷,他们本来在北平、津门、保州一带盘桓不去,就足以搜罗大量丁口和财货了,结果现在却要劳师袭远,去把那个多铎贝子的头颅抢回来,这真是倒了大霉。 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反对,但暗地里终究是不大情愿,好不容易来到德州城下,又碰上了北上勤王的广陵推官史道邻。 史道邻虽然是文官出身,但擅长兵事,由他组织接管防守,堪堪抵住了后金主力部队的进攻。 但这场战斗,多罗巴彦贝勒不想打,德州知府刘为民大人也不想打,双方形成了默契,挂在德州府城北城楼上的那个贝子头颅被多罗巴彦贝勒取走,但德州府城也没有被攻陷。 因为这次耽搁,多罗巴彦贝勒主持的这次南侵,所得不如上一次丰厚,但他毕竟完成了既定战略目标,又将多铎贝子的头颅抢了回去,纵然大的功劳都没有,但也可喜没有受到大汗的斥责。 大汗仅将穆济伦全族人、西讷布库全家人都杀了了事,以发泄痛失爱子的愤怒。 德州知府刘为民大人则因为诛杀后金贝子、劝降女真将领这两件大功劳,被拔擢为兵部左侍郎,成为朝廷新贵。 不过这一切,都与周进没什么关系。他带着诸人,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经广陵城,过应天府,沿途先后拜访了广陵张家、金陵王家,至当年十一月,抵达松江府城。 “松江伯,您可算是来啦。”原任松江知府唐兴业大人因为年度考评下等,早就应当去职返乡,但因为新任知府还未上任,便须得他苦苦支撑,等到新任知府过来之后才好交接。 偏偏周进上任之前,便委派了新任松江通判张安世和新任松江府学训导张应华过来摸底,和现任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明显有些不对付,让唐兴业大人夹在双方中间,很不好做人。 如今松江伯周进来了,他便可以告别官场,回老家颐养天年了。 吃过接风酒后,周进将张安世、张应华二人留了下来,向他们俩询问道,“唐兴业大人为何明知道我要顶替他,却仍旧喜形于色,高兴得不得了?我看他向我敬酒的时候,看我就像是看着一个傻缺一样?” 张应华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张安世是进士出身,又和周进有着同窗、同年之谊,说话自然放得开一些,他直言不讳道,“咱们这次怕是没来对地方啊,这松江府虽然富庶,却是一个贼窝啊。” “此话怎讲?”周进兴趣盎然地说道。 张安世唉声叹气道,“咱们张家也曾在广陵做过盐引生意,一些见不得光的非常手段,也不是没有用过。但这松江府境内富商,却分明做的是海盗走私生意,他们每次出海,动辄数十条船,武装船员不下数百人。若是朝廷决意在此开埠通商,向他们收税,这就……” 张安世说到这里,便停住不说了。周进明白他的意思,所谓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松江府衙若是胆敢向这些富商收税,怕是要招致他们的集体抗议,这要是一不小心,恐怕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呀。 “张通判无需着急,我自有定计。反正朝廷给了我五年期限,我今日才上任,又何必急于一时。” 说罢,周进又询问了一些其他情况,得知张安世、张应华来到此地上任,尚未购买房屋,一直借住在松江府衙后院之中,不由得大为惊奇。 “张训导或许在银钱方面不济手,但是你张通判,可以说家资万贯,难道都没钱买房子?”周进笑道。 张安世苦着脸说道,“这哪里是银子的事情?这松江府城之中,富商颇多,帮派横行,要是没有几十名护卫跟随,我只怕头晚住进去,便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惟有借住在松江府衙,若是有人来攻打,便形同谋反,朝廷自然会追究到底。我上任时间较短,他们一时间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周进听后怒道,“大胆。这松江府城,难道不是大周朝的天下了么?竟然有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 “小声点,小声点。”张安世急忙劝道。 “小心隔墙有耳。”张应华也出言劝阻。 “这是为何?”周进不解道。 张安世便介绍道,“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不知道在这座顺天府衙之中,安插了多少眼线,若是让他听了去,怕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周进更加纳闷了,“我是松江知府,秩正四品,他曹仲作为松江府同知,是我的属官,秩正五品,难道我还需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张应华笑了笑,不敢说话。 张安世解释道,“曹仲大人在此地任职已久,长达五六年时间了,他又是礼部堂官钱敬文大人的门生,在江南钱氏家族、查氏家族那里,都有不少干股,得罪他,便是得罪了这些江南望族,到时候不要说那一千万两银子了,即便是往年应收的钱粮赋税,只怕也收不上来。” “还有这种事?”周进沉吟道。不过,既然张安世和张应华二人,都吓跑了胆子,周进也不会强逼他们眼下立即打鸡血,总得手头上的力量更多了一些之后,再考虑如何进行下一步。 周进回到松江府衙后院中,他是松江知府,自然占据了松江府衙后院之中最大的那处院子。 不过即便如此,也才三五亩大小,可他房中妇人众多,又带了诸多护卫上任,大家都凑在这处院子里,难免感觉十分拥挤。 白秀珠抱着女儿周棠说道,“要不明日在城中购置一两处大房子好了,咱们这么多人,实在是挤不下,屋子里这么多莺莺燕燕,你一句他一句,连咱们家棠儿,想多睡一会儿都不可能。” 周进却嬉皮笑脸道,“怕什么?挤一挤更好,挤一挤更热闹。” 他掰过白秀珠的柔软身子,搂在自己怀里,询问她道,“说好在金陵城中多待一会儿,可你偏偏要催着我早一些来到松江上任,这不按照你的心意,果真来到松江府了,你却又偏偏抱怨住所狭小,你这让我很为难啊?” 白秀珠闷闷不乐道,“还不是在王熙凤姨娘家中借住时,受到了打击。我自以为邢州白氏家族,已经算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了,后来我们姐妹俩,又先后嫁给了镇国公府的嫡子牛军和你这位一品伯爷,在北平城中礼尚往来,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可到了金陵王家做客,看到他家占据了大半条街道不说,内中跨院就有好几处,大小池子数十个,这哪里是住宅,这分明是一处偌大园林呀。” “那又怎么样?王子腾已经死了,王家后继无人,他们想要保住家族财富,还不得借助我松江伯的力量,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千方百计,邀请我们去他们王家做客,还给你送了那么多金银财宝。”周进笑道。 “什么?他们给我送银子,不是因为我是大妇,托我照顾王熙凤姨娘,免得我给她挑刺立规矩,而是让你照看他们王家人?”白秀珠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一回事哩。就算让我不要为难家中姨娘,送个几百上千两银子就到顶了,哪怕他们王家人不送,我也不会为难王熙凤姨娘呀。原来他们是想要攀附你?” 周进不以为意道,“也不能说攀附,只能说是各取所需。王家人的财富肯定是保不住了,送到我手上,我难道好意思白拿?少不得要替他们谋算一番。” 二人洗漱过后,躺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讨论了一会儿,周进正感觉浑身燥热,想要借着白秀珠那冰凉的身子消消火气,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惊呼声,“不要紧,不要吓唬到了咱们家伯爷。” 听声音,似乎是孙万千。 随后,便有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传来。 周进连忙穿好衣裳,手持武器躲在门后边,若是有贼人杀进来,他好歹也能抵抗一二。 至于白秀珠,她已是吓得浑身发抖,躲在被子中,连脑袋都不敢露出来。 急得周进喝骂她道,“你自己倒罢了,你好歹把棠儿的脑袋露出来,别让她闷死在被子里呀。” 白秀珠这才后知后觉地将周棠的脑袋,从被子里挪出来。周棠才一岁多,还不太懂事,院外的打斗声虽然激烈,但毕竟隔了一段距离,她没有亲眼见到其中的凶险,便也不觉得很害怕。 过了一会儿,打斗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很快,孙万千在屋外汇报说,“伯爷,刺客已经被打退了,留下了十几具尸首,咱们的人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周进沉声道,“很好。死者家属,赏银一百两,其家中子侄,可以接引一人到我身边任职。伤者抬到田七郎中那里,让他赶忙诊治,务必要把这两人救下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屋外,看望死伤人员,慰问参战护卫。 在此次战斗中,穆济伦等人表现不错,十几具尸首,有三条出自他手,再加上他那几名同伴,也表现十分勇武。 周进心想,这还得感谢死去的多铎贝子啊,要不是他千里送人头,自己又怎么可能得到这几位优质打手? 等到冯紫英得知消息,从附近赶来之后,周进便提议升任穆济伦为武备学堂副堂主,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一身战斗本领,传授给更多的武备学堂学员才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7章 新官上任(二) 刚来第一个晚上,就被人家弄了一招下马威,虽然最后结果有惊无险,但周进心中分外不爽,却是毫无疑问的了。 先前在吃接风酒时,周进一门心思和上任松江知府唐兴业大人周旋,对于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那里,便有意识地忽略了一些。 只知道他是德正一年进士,曾在户部短暂观政,因投靠在礼部堂官钱敬文大人门下,得以在出任了三年海宁县令之后,升任松江府同知至今。 他也借此机会,攀上了江南钱氏、海宁查氏等家族,又以此作为筹码,和松江府四大家族进行勾兑,不知道让他暗中赚取了多少银子。 据张安世的暗中调查,这厮仅房中貌美妇人,就有三五十位之多,简直是荒唐不经到了极点。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生活作风方面很难扳倒一位朝廷命官,站位不对才会导致生死相争。 周进也是想着初来乍到,总得摆一个上官的架势出来,难道还要让他这个一品松江伯折节下交不成? 但不成想,人家根本就懒得和你结交,而是直接动用杀招,给你一个严厉警告。 你若是听话,那便啥话都好说,好歹能像上一任松江知府唐兴业大人一样,平平安安地返回老家颐养天年,要不然,人家还可以继续动用暗杀手段,让你防不胜防。 “这就有点意思了啊。”周进沉吟道。他在今上和忠顺王面前夸下海口,要在五年之内,筹措一千万两税银上交户部,此事也得到了内阁首辅毕景曾大人、兵部尚书田冲大人、户部尚书王允大人等朝中大佬的支持。 是谁这么大胆,将这等秘密消息,传到了松江当地富商的耳朵里。在他们看来,周进这一千万两税银从何而来?当然是从他们手中巧取豪夺而来。 在这种情况下,周进作为过江龙,和这些松江地头蛇的关系,怎么都好不起来,也难怪对方甫一见面,就兵行险着,让他好不狼狈。 不过,周进目前也不是很担心。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总不能一上任,就使用下作手段把他做掉,那这也太明显了。到时候引得今上震怒,谁都讨不到好。 正常情况下,总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拿水土不服作为借口,掩盖他暴毙的真相。 也就是说,周进至少还有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五个月的窗口期,方便他在这段时间内辗转腾挪。 周进心想,今日白天吃酒时,你曹仲在那里大放厥词,说什么松江府也有四大家族,像什么周家的纺织,徐家的香料,施家的药品,钱家的珠宝等,胡吹海螺了好一阵子,我也没说什么风凉话呀。 谁不知道,这些物品都是这四大家族走私而来,公然贩卖,结果我作为松江知府,还没说什么,你曹仲一上来就给我一刀,还讲不讲武德了? “既如此,那你曹仲就不要留了,我这就送你上路。”周进暗中计较道。 周进乃松江知府,是当地的父母官。他遭到旁人刺杀,松江府衙其他下属,理应上门探望一下。 这不,第二天一大早,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便上门拜访,亲自过来探望周进大人了。 “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都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你一声。松江府乃江海汇聚之地,三教九流都有,一言不合,便动刀动枪,真是太不像话了。周大人是不知道,我作为松江府同知,这个官儿也同样是做得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暗中谋害。我当时就在想,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河流对岸?”曹仲大人以一种同病相怜的口吻说道。 周进也跟着抱怨了几句本地治安不好,表示了一番对于个人安危的担忧。 说到这里,曹仲大人很快话风一变,转而说起了松江府四大家族,“幸亏在那个时候,钱氏家主钱宁员外给我送来了几十名刀斧手,要不然我大晚上都不敢闭着眼睛睡觉。我建议周大人,不如向松江府四大家族求援,让他们各自抽调一些得力人手,参与松江府衙的夜间值守,想必能保证今后安全无虞了。” 周进哑然失笑道,“此话当真?” 松江四大家族派人过来,参与松江府衙夜间值守,也就意味着周进的个人安危,交到了四大家族手中,他们如果担心被追责,势必要尽力确保周进的安全无虞。 但是反过来,周进也丧失了个人独立和自由,成为了四大家族手中的傀儡和玩偶。 这他么都是一个什么平行世界,当地富商竟然开始威胁朝廷命官,嚣张跋扈到了这种程度? 记得上一世,周进在高中语文课堂上,学过一篇叫做《五人墓碑记》的课文,东林党背后的江浙财阀,反对征收工商税和矿税,引导市民发起暴动,赶走了负责抓捕要犯的锦衣卫,连时任应天巡抚也不得不躲在厕所里,才侥幸逃脱。 但不管怎么说,东林党闹事,还是很懂得分寸的,没有说不问青红皂白,便把朝廷派来的官员都打死打残的道理。 可现在周进,连任何施政举措都没有公布,就被人步步紧逼,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你们这些人可不能乱来,应当跟着历史节奏走才行呀? 周进想了想,脸色不变道,“曹大人这个主意好是好,但我毕竟初来乍到,总不好意思立即求到别人头上去。我的意思是,既然松江府这边形势复杂,便应当立即向上官求援。恰好新任南直隶总督,乃忠靖侯史鼎大人,当初参加顺天府乡试时,他老人家是本人座师,有这一层关系在。要不曹大人便替我往金陵走一遭,把松江府的具体情形告知忠靖侯,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最新指示没有?” 曹仲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松江知府只是一个文官,倒是比较容易拿捏,可这南直隶总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可谓大权在握,权倾一方,这就不是他们几家地头蛇,所能够轻易招惹的了。 曹仲大人便接下了这门差事,他打算先去一趟金陵,好歹在忠靖侯史鼎那里讨得一个口风,再决定接下来何去何从。 这位松江府同知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想着他刚拿周进开涮,让这位上官来到松江府城的第一个晚上就没有睡好,反过来说,松江伯周进也可以拿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啊。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曹仲大人便将其安插在松江府衙的亲信都带走了,一行数十人,包下了两条乌篷船,经水路向金陵进发。 曹仲大人不在,松江四大家族群龙无首,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整座松江府城,也因此平静了好几天。 但周进却也不敢放下心中戒备,他新官上任,对地方上不太了解,手头上的力量也太薄弱了一些。 松江伯周进名下方昆、方明、孙万千、俞发春、穆济伦等人,虽然能打,但人数却不多,总共才不到二十人。其他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妇孺儿童,遇到事情只会哭爹叫娘,不提也罢。 锦乡伯府抽调了一批人手,约有数十人,受他房中姨娘韩雪的节制,这些人与当地土豪富商都没有什么联系,倒是可以作为倚靠。 松江府衙名下,有着上千名衙役及帮办,也算是一支不容忽视的重要力量。周进行使调虎离山之计,让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将其诸多亲信带走,但留下来的这些人,不知道被当地富商安插了多少眼线,目前也并不值得周进充分信任。 松江守备职位目前空缺,营中虽有数百人,是周进作为松江知府,所能够直接掌握的一支军事力量,但根据张安世打探到的消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实在不能发挥太大作用。 冯紫英代管的桃李书院武备堂,倒是有一二百名学员,再加上神武将军府打发给冯紫英的那批家丁,勉勉强强能够凑出两百人,算是一支不容忽视的武装力量了。 周进把他们都安排在了松江府衙暂住,大家相互报团,也省得被人各个击破。 他甚至干脆以防止再度被人袭杀为借口,将整个松江府衙都封禁了起来。 作为一府之尊,他圈禁不了别人,难道还圈禁不了自己? 这样一来,周进的个人安危问题是初步解决了,大家躲在松江府衙之中,对方要没有千儿八百人,都不敢轻易过来攻打。 但是反过来说,周进的政令也出不了松江府衙,他都不敢在大街上露面,谁又会真正怕他? “哈哈哈,刚开始钱敬文大人府上管家给我写信,让我一定要小心应对,说这厮在北平城中纵横俾阖,耀武耀威,很不好惹。我当时也是害怕得不得了,深怕他有什么雷霆手段。结果咱们头一晚,不过略微派了几十人,试一试他的斤两,他就吓得紧闭松江府衙,都不敢出来露面了。”位于松江府城繁华之处的临港酒楼包房之内,钱氏家主钱宁颇为得意地说道。 徐氏家主徐辉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世人都说,过江龙斗不过地头蛇,想那一品松江伯周进,虽然才华出众,颇有奇思妙想,所以想在松江府境内开埠通商,原也是有一番精忠报国的个人抱负在这里头。只是他没有料到,此处关系网极其复杂,涉及到的经济利益又格外巨大,他这次主动申请,来到此处任职,怕是难以善终啊。” 周氏家主周昌盛却有些担忧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咱们也不能太大意了。别的不说,就说周进这厮,一直将松江府衙大门紧闭,里面的人不让出来,外面的人不让进去,这都好几天了,咱们一直到现在,都搞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总感觉,情况有一些失控呀。” 经过周昌盛家主的这番提醒,众人才感觉有些情况不妙,他们安插在松江府衙的数十位眼线,这几天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如之奈何? “要不咱们再派人攻打一次,也算是投石问路了?”作为施氏家族话事人,施耐德家主小声提议道。 “不妥。周进这厮刚来第一晚,咱们就已经给了他一次下马威,但最终战斗结果显示,咱们填进去了十几条人命,而他们才死了一个家丁。这种战损比,显然很不划算。北方过来的人,普遍个子高大,孔武有力,若是在陆地上,咱们手下那些人确实不是对手。如今又不知道周进本人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仅图自保,咱们再度发起夜袭,反而还会引起他的逆反心理,殊为不智。我个人建议,暂时还是不要撩拨他了。”钱氏家主钱宁斟酌着说道。 周昌盛家主赞同道,“此言在理。有道是,过犹不及。下马威给一次就行了,要是反复撩拨他,引得周进这厮脾气大坏,干脆不管不顾,和我们死磕到底,虽然大家都不至于太害怕,但终归违背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的古训。我看倒不如这样,各家都挑选几个绝色丫头,给周进这厮送过去,听说他喜好美色,若是能把咱们送过去的礼物收下,事情便要简单多了。即便他不收,咱们的人也可以趁机进入松江府衙,打探一下最近几天的消息,看周进这厮,究竟在松江府衙之中,搞些什么鬼名堂?” 徐氏家主徐辉笑道,“也是,做生意不能光靠打打杀杀,做生意还得讲究人情世故。人家毕竟是一品松江伯,你不给人家一点甜头,又怎么能完全指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咱们吃肉喝汤,还不能让他啃咬几根剩骨头?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的意思是,既然是送礼,就要把礼物送得漂漂亮亮,送到人家的心坎里去。这次各家都要把府中最漂亮的几位绝色丫头拿出来,若是有人还像上次一样,玩弄小心思,那我可就不依了。” 徐辉家主说到最后,特意瞥了施耐德家主一眼。上次大家说好一齐派人进攻松江府衙,施家派出的那一波人,故意躲在众人身后,以至于各家都折损了好几名好手,唯独施家人毫发无伤。 提起这件事,徐辉家主就满肚子火,以至于他对四大家族联手对付松江伯周进一事,也难免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8章 新官上任(三) 周进将松江府衙圈禁,对所有衙役和帮办进行了一番暗中甄别,清理出了数十位四大家族安插在松江府衙的眼线。 周进将他们单独拎出来,打发他们去金陵走一趟。 “你们直接去找同知曹仲大人。就说是我说的,松江府城的治安太成问题了,让曹仲大人在南直隶总督史鼎大人面前运作一番,无论如何,须得让忠靖侯下拨一批武器、钱粮送到松江府城,方便我立即招募丁壮,组建松江府团练。” 周进除了担任松江知府,还是松江府团练使和黄埔河道税监。 当初朝廷允许他创建松江府团练,可并没有说要给他钱粮、武器支持。周进将这门差事压到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头上,由他负责在忠靖侯史鼎大人面前扯皮,方便将他空耗在金陵城中不得动弹,也便于周进在松江府衙不受掣肘,放心办事。 松江四大家族安插在松江府衙的诸多眼线,被打发到金陵以后,周进才能对剩下来的诸多衙役、帮办做分化拉拢工作,培植属于他自己的铁杆支持者和潜藏的眼线,将这些人拧成一股绳,转化成自己如臂使指的一支重要力量。 这是他作为一府之尊,所占据的大义名分,谁不听话,谁不是自己人,就将其踢到一边,换自己的心腹上来。 比如说,将桃李书院随迁学员,安排一部分人到松江府衙做事,谁敢说个不字?连松江府同知都被踢到金陵触碰霉头去了,其他人要是胆敢提出反对,怕是被打发到关外送信都有可能。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周进才能在松江府衙中,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免得又有人不开眼,半夜三更派人来刺杀他。 不过,他动作这么大,让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有些不乐意了。 “这次桃李书院南迁松江,本来就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可你动作也太大了,农学堂和商学堂,随迁学员总共才不到一百人,居然全部被你征用,安插到松江府衙之中。现如今,这两个学堂一个学员都没有,这岂不是要关门大吉,撤销编制了?” 周进笑道,“这不是挺好吗?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经过一番职业培训,进入到松江府衙任职,虽然都是临聘帮办,但好歹也是一份履历不是?等我这边事情忙完了,他们跳槽走人,无论是去老字号商铺做掌柜,还是在江南大地主名下做庄头,都是一种必要的历练嘛。” “那以后桃李书院下设商学堂和农学堂,还要不要继续办下去?”冯紫英询问道。 “办,怎么不办?”周进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仅要办,还要扩大招生,在松江府境内,招收一批新学员进来。” 松江府衙被周进全盘掌握之后,附近居民见势不妙,纷纷抛售房产逃走。 他们在这个时候,也听到了风声,松江伯周进要在辖区内横征暴敛,五年内向朝廷额外上交一千万两税银,这势必与松江四大家族形成水火不容之势。 松江伯周进下榻松江府衙的第一个晚上,就直接被人杀上门,这以后双方大打出手,难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倒不如一开始就卖掉房子逃走。 风声鹤唳之下,以至于近段时间以来,松江府衙附近的房产价格,一降再降。 周进也利用这个大好时机,在松江府衙附近购买了好几套大宅院,以作它用。 其中两套宅院相互挨着,都是三进三出,周进便直接交给了冯紫英,让他尽早筹谋桃李书院复学一事。 有神武将军冯唐划拨给他儿子的数十名家丁辅佐,又有桃李书院武备学堂数十名学员压阵,周进也不用担心桃李书院会被人贸然攻打。 即便被人攻打,他本人就在松江府衙,前去救援也很方便。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算是将自己的触角,稍稍延伸到了松江府衙外面。 周进觉得自己真是太憋屈了,堂堂一名知府,秩正四品官员,新官上任之后,头一项重要工作,居然是防止被他人暗杀,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不是说灭门府尹、破家知县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全然不是这样? 张安世笑道,“要怪,就要怪你在朝堂之上,那番五年之内上交一千万两税银的虎狼之词,把松江四大家族都给吓坏了,他们历年走私所得,扣除给相应官员的孝敬之后,每家也不过数百万两银子,你一来,就要断掉他们的走私生意,把他们的家产都搬空,人家不和你拼命才叫来怪哩。” 说过这番玩笑话后,张安世又说道,“今日上午,钱氏家族的管家,送了一批绝色丫头过来,我还没说接受,他便借口有事情先走了。您看到底是收好,还是不收好?” “收,怎么不收?不收安不了他们的心,我这里也不好办事。”周进笑道,“你运气不好,才经手了钱家人送来的这批绝色丫头。昨日下午我值守时,周家、徐家、施家,三家人分别来访,总共送了十几个貌美妇人,我全部都收下了。” 张安世也没有询问周进收下这么多妇人做什么,而是满脸诧异道,“松江伯可别怪我说话直接,就您这身板,还是需要悠着一点。” “如今诸人,都将上进的希望,寄托在了您身上,您可千万不要因为贪图女色,坏了众人的根本大计呀。”张安世言辞恳切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我就是这种人?”周进下意识地否决道。 但他很快又自我修正刚才的说法,“或许我以前是这种人,可我如今却是断然不会了。家中两个母老虎,对我盯得很急,她们俩早就达成一致,说是以后不经过她们俩一致同意,任何一位妇人都不允许再进门,否则就要一起闹我。可怜我如今,也成了一位妻管严了。” 张安世赞同道,“这样最好,还是两位嫂夫人有办法,要不然任由你风流下去,不可控的事情就太多了。就说这次四大家族送来这么多貌美妇人,焉知这其中没有埋下她们的眼线?您如今位高权重,不同于以往,是否再收用枕边人,确实需要慎之又慎,切不可轻松大意啊。” 周进微笑道,“你能够把这些知心话说给我听,不怕我生气,看来是真把我当朋友了。如今既然我用不着,便把这些貌美妇人都送到你房中?” 张安世连忙摆手拒绝道,“不妥不妥。也不是我假装正经,实在是因为贱内刚刚怀孕,害怕影响她心情,下次若再有这种好事,松江伯可一定要想着我啊。” 周进知道张安世和他妻子,乃是指腹为婚,从小青梅竹马。张安世在国子监读书时,虽然喜欢嘴嗨,经常把“广陵瘦马”四个字挂在嘴边,但风流韵事却没有做过几件。 他考中进士以后,赶在正式授官前,和妻子如约成婚。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三大乐事,他一下子占了两件,可谓志得意满。 即便想要完全收伏张安世为己所用,周进也不会愚蠢下作到在他房中塞女人,况且这些貌美妇人还是松江四大家族送过来的,借花献佛而已,又怎么可能打动张安世呢? 刚才周进这么说,不过是向他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很快,周进沉吟道,“既然你这里不收,那我就不考虑你了。这些妇人,给来到松江头一晚遇袭受伤的那几位士卒,每人分发一个做老婆,只要谁能替我尽心做事,成家立业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张安世点头应允了。他心想,周进以前虽然心慈手软,没个正经样子,但手底下仍然还能有一大批死士,可能与他这种不吝恩赏的性格有关吧。 现在周进的驭人之术更上一层楼,逐渐讲究恩威并济,或许真如父亲张全勤所说,周进这厮未来可期,大有千古名臣之风范? 想到这里,张安世对周进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周进又道,“前几天,我在朝中一份邸报上看到,后金大汗下令对穆济伦、西讷布库以下数十名叛变者家属,予以抄家灭族,以至于穆济伦等人的心情极为沮丧、低落。我看这次四大家族送来的这批貌美妇人,有几位恰好是来自草原上的年轻女子,便给他们拉郎配一次,办一场集体婚宴,也好慰藉他们失去亲人的痛楚。” 张安世笑道,“理应如此。穆济伦等人虽说杀了多铎贝子,对于后金那边来说,此事罪不可赦,断然不可能得到女真高层谅解,只能跟着我们一条道走到黑,降而复叛的概率极低。但他们亲友惨遭不幸,也是得给他们组织一个新家,才好安他们的心呀。”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我保证办得漂漂亮亮的。”张安世主动请缨道。他心想,穆济伦等人能打,以后在周进跟前或有大用,他现在提前做下人情,不怕以后收不回本钱。 穆济伦等几名女真勇士和那些受伤士卒,听说松江伯周进要给他们办一场集体婚礼,女方姿色又格外出挑,都不禁又惊又喜。 这场婚事结束以后,穆济伦等人成功抱得了美人归,诸人对于松江伯周进的忠诚度也得到了一次有效提升。 松江府衙办喜事,哪怕是松江伯府名下仆从办喜事,四大家族如果不打算公然造反,少不得还得派人过来送礼金,喝喜酒。 看着各家好不容易挑出来的那些绝色佳丽,被松江伯周进直接派给了下层士卒做老婆,各位家主得知后,不禁又气又急。 这可是各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原本就是打算送到高官显宦身边充当眼线,帮助他们拉拢关系、打探情报之用,尤其是那几位来自草原部落的年轻姑娘,据说还是草原上的贵女,因所在部落被女真诸部打败,落难至此,如今竟然打发给了几个女真鞑子做老婆,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这个松江伯周进,他这是想干什么?如果看不上,可以明确表示拒收啊。送给几个下层士卒为妻,他倒是赢得了手底下诸人的忠心,可咱们多年培育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钱氏家主钱宁得知消息后,义愤填膺,忍不住拍着桌子说道。 要知道,那个叫做庆丽的漂亮姑娘,可是他花了六百两银子,从广陵买回来的,无论是颜值也好,还是身材也好,亦或是她最擅长的才艺也好,都处在钱宁家主最喜欢的点上。 钱宁家主原本想要挑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娶庆丽姑娘做姨娘,他甚至连酒席都准备好了。 可徐辉家主和施耐德家主两人,因为某些琐事大吵了一架,钱宁家主担心其他三大家族抱怨他在这件事情上不用心,故意留了一手,便只好忍痛割爱,把庆丽姑娘奉献了出来。 为了保证庆丽姑娘到周进身边之后,能够给自己暗通消息,钱宁家主在她临走前,还特意给了庆丽姑娘一套银面首饰,意在拉拢、争取她。 可她现在嫁作人妇,离周进那么远,根本发挥不出她应有的作用啊。 钱宁家主在房中唉声叹气了许久,但前来做客的徐辉家主却感觉情况尚好,无需悲观。 “此事无妨。即便这些貌美妇人不在周进身边,但咱们只要把人安插进去了,总能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徐辉家主还说道,“周进这厮将松江府衙自我圈禁,借此排除异己,把我们许多眼线都赶到了金陵,现在我们对于松江府衙,一点儿消息来源都没有,如今有这些貌美妇人充当耳目,哪怕是当作一步闲棋冷子,那也有一定的价值,不能说是做无用功。” 钱宁家主苦着脸说道,“现在还好,就怕她们生儿育女之后,再不受我们所掌控了呀。” 不过,这都是以后需要担心的事情,钱宁家主也没有在此问题上思虑太久,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徐辉家主所说的另外一件事上头去了。 “什么?桃李书院要在松江府开门办学,名下商学堂、农学堂、医学堂、风月堂开启全面招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79章 新官上任(四) 四大家族在松江境内一手遮天,连松江知府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除开他们各家掌握数百甚至上千名武装人员,又通过金钱开道,买通了诸多地方官员之外,也与他们通过走私、商贸一条龙,控制了当地主要的产业链有关。 这么多人在这条产业链上讨生活,做些船员、伙计、护丁等基础性工作,为了保住饭碗,他们自然要仰仗四大家族的鼻息,不敢有任何违拗之处。 要不然,四大家族倒下了,他们手里的饭碗也没有了,这可是真正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周进只能通过桃李书院扩大招生,打开一道缺口。 说到底,还是四大家族提供给普通人的饭碗,稍微低端了一些,若是能通过就读桃李书院下属各学堂,有一个更好的职业发展预期,自然有人趋之若鹜。 没看到桃李书院南迁学员,许多人都分配到松江府衙任职,吃上了皇粮了吗? 因此,桃李书院扩大招生才仅仅十天半个月,便有数百人进入桃李书院下设商学堂、农学堂、武备学堂等处学习,由此影响到了松江府城数百户人家的情感立场和行为取舍。 虽说这其中,也有一些四大家族特意打发过来的眼线,但他们对普通市民的控制力,却也出现了一种明显的松动。 “这样下去不行啊,松江府城总共才不到十万人,就有好几百户人家钻进了周进这厮的圈套里。而且这种事情,咱们都不好意思暗中阻挠。要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谁要是影响他们家孩子们的前程,这些鸟人们说不定就敢拼命呀?”施耐德家主有些担忧道。 他们也知道,周进这厮通过桃李书院扩大招生,是想扩大他在松江府城的基本盘。 但问题在于,周进刚来松江,手头还没有一个成熟的队伍体系供其差遣,也就意味着还有大量的好位置空在那里,他所给出来的职业发展预期,无论是商铺掌柜也好,还是巡城小校也罢,亦或者田庄庄头也行,在普通底层人眼中,都是了不起的大成就了。 但四大家族名下人手众多,好位置也剩下没了几个,谁想爬上来,便得一个人先下去,周进这厮面向桃李书院诸多学员所承诺的那些待遇,四大家族根本给不了,也不敢给啊。 一句话总结,四大家族得了周进上一世中那些商业巨头的大公司病,机构臃肿,多重领导,再有潜力的人才也得从基层做起,很难留住具有创新精神的开拓性人才。 他们甚至连几个像样的位置都拿不出来,又怎么能阻挡周进这厮,在松江府城之中慢慢掺沙子? “要不,咱们再加大力度,在桃李书院诸多学员中,多收买一些人,让周进白白地替咱们培养人才。”钱宁家主建议道。 “感觉没什么用。”施耐德家主说道,“周进这厮,行的是阳谋。桃李书院扩大招生,培训期暂定三个月,期满之后,又会再度招生。周进只需要给这些学员管一顿午饭,每天便不愁没有生员。长此以往,这座松江府城对于周进来说,便像是一个透明的瓶子一般,一些事情便很难瞒住他了。” “桃李书院下设各学堂,每年招生四期,合起来怕是将近有两千人。这些人培训结束之后,就业怎么安排得下?他周进难道还敢拿松江府衙的公款,将这些人圈养起来不成?”钱宁家主疑惑道。 是啊,桃李书院择优选拔,免费入学,还管一顿午饭,虽然成本不高,每期抛费不过千儿八百两银子,松江四大家族,也不是说承担不起这笔开支,但要按照预先给出的承诺,给这些结业学员都安排事做,这可就难办多了啊。 要是好办,四大家族为什么不办,还轮得到他周进来做这种事情? 冯紫英也为此事忧心忡忡,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只要不收学费,他想招收多少学员就能招收多少学员,可要是安排不了差事,让这些学员白白地培训了三个月,最后只能在家里蹲,他冯紫英这张脸往哪里搁? 周进的心态,则要相对平和得多。他笑道,“你抱怨学员太多,我却担心手头的人手不够用啊。五年一千万两税银,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可我们眼下却被松江四大家族封堵在松江府衙不得出去,就算想捞钱,都没有机会。若是到年底,凑不出几千人马,明年开春以后的工作,怕是很不好开展呀。” 冯紫英听到周进这厮话里有话,意指明年开春以后,他将会有大动作,感觉稍微放心了些。 抱怨归抱怨,张安世、冯紫英这些人,近段时间以来,还是协助周进,做了大量基础性工作。 周进将松江府衙诸多衙役、帮办完全控制住了之后,张安世便将他们逐渐派到大街小巷,掌控城中形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算是在松江府城之中,有了最为基本的立足之地。 因松江守备一直无人上任,周进作为松江知府,有节制松江守备之权,张安世作为松江通判,便在周进的委托下,临时代理松江守备职衔。 松江守备营原有的几百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不堪驱使,张安世依照周进的主意,带着这些兵丁长途拉练了几次,随后名正言顺,将那些身虚体弱者尽数开革,而那些身体康健之人则全部留用。 张安世又将周进、冯紫英等人从北平带过来的亲信人马,安插了一部分人进来。 此外,张安世还从附近贫民中间,招募了一些贫民丁壮,以此作为补充。 多管齐下,总算将松江守备营的主力阵容搭建了起来。 至此,即便松江千户所副千户陈也俊、卫若兰二人还未赶到松江,但周进对松江府城的掌握程度,却也算是基本无虞了。 接下来,该怎么面对松江四大家族,是直接带人和他们火并,还是暗中寻找机会,抓住他们暗中走私的罪行,再一网打尽,便在周进的一念之间了。 松江钱氏家族属于江南望族钱氏的分支,八十年前还是江南望族钱氏庶子的钱坤,带着全家五口人离开钱氏本家,来到松江府衙担任吏目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孙子钱宁能够在江南钱氏本家的支持下,成为松江府城之中的大佬,变成跺一跺脚都地动山摇的那种关键人物。 钱氏在松江府城中的宅院,位于南城门附近,便于发生紧急情况时,从南城门迅速逃离。 南城门这边的守卫,大都拿了钱家人的银子,一向唯钱氏家族马首是瞻。 不过这一切,随着松江通判张安世代管松江守备营而发生了变化,南城门守卫也换成了周进在松江守备营安排的嫡系人马。 以至于这些天来,钱氏家主钱宁感觉心惊肉跳,惊恐不安,他怎么都不能理解,周进这厮是一个文官,却一上来就招兵买马,摆出了和他们四大家族相互火并的架势。 这一招,他们是接,还是不接? “狭路相逢勇者胜。咱们四家财大气粗,怎么都能从船员、水手中,再抽调一些好手,加上原有人马,汇聚起来,也可得两三千人。难道还对付不了周进、张安世这些鸟官?”钱氏家主钱宁狠心说道。 施耐德犹豫道,“刚开始周进过来时,咱们孤注一掷,倒是有希望将周进这厮的脑袋割下来当皮球踢。但正如我们早就讨论过的那样,杀掉周进很容易,但要是引起朝廷的震怒,这可就麻烦了。要不然,上一任松江知府唐兴业,明明是一个庸碌官员,咱们还不是给他送了好几万两银子,换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施耐德的意思是,做生意不兴打打杀杀,分润给周进一些好处,彼此互不干涉也行,没必要进行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 毕竟,民不和官斗,周进这厮作为松江知府,占据大义名分,他手中所掌握的资源太多了,稍微使用一些手腕,便在双方拉锯之中占据了明显上风,即便是火并,又能有多少胜算? 周氏家主周昌盛则沉声道,“这些天,我暗中统计过,松江府衙诸多衙役、帮办,便是一两千人,除开那些文吏之外,周进从中训练出三五百名精干武装人员,还是相当容易的。松江守备营被张安世整改,他们手头又多了好几百可战之兵。再加上周进、冯紫英、陆河等人带过来的那些家丁好手和桃李书院新旧学员,他们手中所控制的力量,大约都有两千人出头了。这是一个关键临界点,要打要和,需要尽早有一个决定,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周昌盛的意思很明白,周进这厮掌握了这么多武装人员,供这些人吃喝拉撒,花费极大,他不可能一直白白地养活这些人,一旦他感觉财力吃紧,便有可能先下手为强,以战养战,将松江四大家族给吃下。 到了那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就不是四大家族想打还是不想打,而是他们四大家族被迫应战的问题了。 松江四大家族虽然在松江称王称霸,但他们真能抛下眼前的荣华富贵,和周进这厮火并后,逃到海岛上做难民? “要不找个中间人,和周进这厮说一说,咱们给他送一些银子,大家平安无事,岂不是好得多?”施耐德家主比较惜命,一开始就不愿意和朝廷命官对着干,上次攻打松江府衙,他们施家的人一直躲在最后面,毫发无伤,和周进这厮媾和,施耐德家主最没有心理压力。 “哼,你能给多少银子?几万两银子,人家根本看不上,几十万两银子,对于周进来说,又是杯水车薪,他可是打过包票,要在五年内向朝廷上交一千万两税银。届时没有达到这个数目,他的官声就算是彻底完了,再也不可能受到朝廷重用了。咱们四大家族和松江伯周进之间,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啊。“徐氏家主徐辉冷哼一声,给众人分析道。 是啊,众人原本和周进这厮无冤无仇,一开始也没有公然和他作对的动机,要不是周进这厮信口开河,张口就是一千万两税银,众人跟他过不去做什么。 他升他的官儿,众人做着自己的生意,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更妥当吗? 何必打生打死,血流成河? 但施耐德家主却说道,“周进虽然在朝廷那里,立下了这个军令状,但是话说回来,他即便真没有完成这个税额,也没有谁敢说,便要将他立即处死。我听说,新任兵部堂官王自如,向今上提出了五年平辽的方略,龙颜大悦之下,立马升他做了蓟辽总督,主持辽东战事。难道五年过后,女真诸部没有剿灭,今上就真的会把他杀头不成?董贵妃那里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停顿了片刻之后,施耐德家主继续说道,“周进这厮虽然说是五年一千万两税银,但如果确实达不到,比方说,只比上一任松江知府唐兴业大人任内,多交了两百万两银子,看似没有达到五年一千万两税银的预期,但毕竟比起原来,多收了二百万两银子不是,也不能说他纯属打嘴炮,或许便能够在今上面前交差了?” 施耐德家主的意思是说,每家凑出五十万两银子,塞给周进这厮得了,也好让人家松江伯在朝廷那里交差,这不比双方生死斗要更好一些? 说实话,五十万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各家都能拿出来,那也得伤筋动骨。 要知道,唐兴业大人任松江知府时,大家给了他几万两银子,便打发掉了。现在要每家每户,都给周进这厮五十万两银子,代价不可谓不大。 关键是,即便四大家族都同意支付这个代价,周进这厮是不是就真的心满意足,愿意和诸人和平共处了?这仍然是一个疑问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0章 与虎谋皮(一) 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周进就任松江知府,很快控制出全城局势,其表现远超他人预期,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松江四大家族坐不住,连他们背后的官场奧援也坐不住了。 双方大打出手,必然两败俱伤,还不如让大家都坐下来谈一谈,能够让双方和平共处,那是最好不过了。 既然说定要谈判,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就没有必要一直留在金陵了。 他虽然偏向于松江四大家族,是周、徐、施、钱四家背后的保护伞,但从明面上来讲,松江府衙和地方大族和谈,也没有理由把他抛在一边,最终达成协议之后,也需要他出面担保。 事实上,恰好因为有他这个中人在,负责在周进和四大家族之间进行斡旋,反而使得整个谈判进程,顺畅了许多。 四大家族表示,他们可以在周进五年任期之内,额外提供二百万两税银上交户部,以便松江伯周进在朝廷那里交差。 但周进应当确保四大家族在松江府城的安全,不得将其手中掌握的武装人员,用于针对四大家族在松江府境内的相关商贸活动。 与此同时,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应当在松江府衙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松江府衙的相关政策措施,即便不需要都经过曹仲大人的完全同意,但至少也需要让其具有一定的知情权。 周进则表示,四大家族愿意赞助二百万两税银,他当然是认可的,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得到松江府境内淀山湖的全部产权,外加黄浦滩一带以及长江入海口处,以便建设数座码头,专供水道运输使用。 淀山湖的产权,确实在松江四大家族之中的钱氏手中,但黄浦滩一带以及长江入海口处,按照周进这厮给出的示意图,有些地方目前属于无主之地,有些地方目前另有其主,这便需要四大家族出面进行协调。 即便他们在松江府境内称王称霸,但也不能随心所欲抢夺他人财产,无论是威逼利诱也好,还是强人所难也罢,总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才能遮人耳目。 但这两个附加要求,明确超出了松江四大家族的预期,他们即便可以做到这两点,但也不可能给周进白白地出力,总得周进拿手上的东西来换才行。 周进便向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说道,“如果这两点可以保证,松江伯府这一系人马,必要时,可以撤出松江府城,松江府衙的日常工作,也可以委托曹同知代为处理,我作为黄埔河道税监和松江团练使,另有要事,亦不可能常驻松江府城。” 周进给出的这个条件,由不得曹仲大人不动心。 若是与周进这厮合署办公,周进是上官,他是属官,周进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周进打发他到金陵,他就得乖乖地去金陵,任由周进这厮差遣。 但若是包括周进这厮在内的松江伯府一系撤出松江府城,跑到黄埔滩一带或者长江入海口处办公,整个松江府衙由他曹仲大人代为掌管,他在松江官场的权重便能得到极大程度的加强,而且这样一来,即便周进这厮想要对四大家族不利,也很难绕过他去。 你松江伯周进,带着大队人马,直奔松江府城而来,即便是傻子,都知道需要提前做好防备呀。 四大家族诸多重要人物,也对周进这厮所提出的诸多条件进行了深入分析。 周进想要强占长江入海口,这件事倒是不难理解。早在宋元时期,此地便作为简陋海港使用,时常有远洋船只从这里出海,或者经由此地进入长江航道,驶往金陵、江城等沿江城池。 周进想要通过开埠通商收税,他必须要控制住这里,才有收到税收的可能。要不然,船只从此处经过,难道还会派人乖乖地向松江府衙进行报备、缴税么? 但问题是,松江四大家族,暗地里勾结倭寇,所从事的是海贸走私生意,并非一定要经过长江入海口,找个适合停泊的地方,组织人手,将货物搬运上来也就是了。 周进控制住长江入海口,想要在此收税,对四大家族的走私生意,是有一定负面影响,但影响不大。 四大家族对周进所提出来的这个要求,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周进名下的武装人员,不要紧密盯着四大家族的主要动向就行了。 至于周进想要拿到淀山湖和黄浦滩一带地皮,四大家族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周进这厮想要做什么,但大家仔细一合计,发现无非是几万两银子的成本罢了,周进即便通过这两处地方获利颇多,但众人的损失也绝不会很大。 以此换取自己人曹仲掌控松江府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双方谈妥之后,松江四大家族为了表示诚意,于第一时间上交了四十万两税银,周进委托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将其中一半,共计二十万两银子押送到了南直隶总督府,由忠靖侯史鼎大人向户部交涉即可,不需要周进单独派人,把税银押送到北平去。 这也算是周进给朝廷的一个交代,他出任松江知府将近两个月,也不是说啥事都没干,好歹取得了一点可喜的成绩,助力化解朝廷财务困境不是? 剩下二十万两银子,周进则打算好好地筹谋一番具体用途了。 长江入海口处,应当修建一个简陋海港,供大小船舶停靠,并配建要塞、兵营、炮台等,以威慑不法商船和海上倭寇。 仅此一项,便能将这二十万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 但周进还取得了淀山湖的所有权,如果仅仅靠着这处湖面打打鱼,养养鸭,每年产出有限,对于周进的事业也于事无补。 但如果拿来养殖珍珠,这其中的收益可就大了。 次年二月初,周进一系倾巢而动,正式接管黄埔滩一带,他在这里大兴土木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将桃李书院诸多下设学堂,也一并搬迁至这里。 为了此事,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向周进进行交涉,认为他处事不公。 “既然是桃李书院下设各个学堂搬迁,那便应当所有学堂都搬迁,怎么唯独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在淀山湖畔办学,而将其他学堂,如商学堂、农学堂、医学堂和风月堂设置在黄埔滩?不是应当一视同仁吗?” 周进找来方掌柜,他是新任农学堂副堂主,让他当面给冯紫英解释清楚。 “你自己说说看,你是要留在黄埔滩办学,还是要去淀山湖畔办学?”周进当着冯紫英的面,向方掌柜询问道。 方掌柜乐呵呵地说道,“淀山湖好,还是淀山湖好哇。此处好几万亩水域面积,附近又人烟稀少,拿来养殖珍珠是再好不过了。要不然,跟随大家都呆在黄埔滩一带,人多眼杂,许多秘密未必能够保住啊。” 冯紫英这才知道,原来周进是打算在这里养殖珍珠。他听方掌柜解说了一番之后,也觉得此事大有搞头,若真能养殖成功,赚头必然不小呀。 但问题是,松江府府一系所掌握的武装人员,一部分人由松江通判张安世带领,驻守在长江入海口处,着手海港建设,为松江开埠通商打好基础。 另一部分武装人员,则由周进领导,常驻黄埔滩一带,负责诸位家眷的安全保卫工作。此时,黄埔滩一带原有几处乡下田庄,已被置换成松江府衙附近的房产。 这些乡下田庄东家,土地已经被四大家族出面谋走,再转交到了周进手里,他们即便还保留田庄房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还不如和松江伯周进做一笔置换生意,哪怕亏点,也至少能在这位松江知府面前,博得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连松江四大家族都不敢和周进这厮硬刚,其他人哪里又敢出面,公然违拗周进这厮的意思? 这几处田庄房舍,便被周进分配给了诸家女眷居住,但僧多粥少,许多下人都是同挤一间房,条件十分艰苦。 冯紫英的疑问是,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单独搬迁到淀山湖畔,谁来保证诸多学员的人身安全? 虽然现在松江伯府一系和松江四大家族达成和平协议,但人家乃是通过走私生意起家,随时也有撕毁和平协议的可能啊。 “农学堂现有学员数十人,加上方掌柜、方明父子俩和府中几位护卫,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对方如果不打算和我彻底翻脸,也不会惊动到淀山湖这里,因为此处对于双方争斗来说,不仅起不到决定性意义,反而还会引发我们的血腥报复,根本就划不来。” “而且,我们稍后还将拿着《淡水珍珠养殖方略》这本小册子,前往姑苏城进行招商,吸纳外地资本进行投资,如果有一二十家商户愿意参与进来,通过缴纳一笔巨额学费,来到农学堂学习,将我们双方的利益捆绑,其他人若想对农学堂发难,就得考虑是不是能承受住我们和姑苏商户的联手打击了。” 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在松江府城进行招生时,虽然说好一期培训只有三个月,但培训结束之后,学员须得接受农学堂的就业安排,服务器以三年为限,在此期间,不经允许不得外出,以此保住淡水珍珠养殖的秘密。 而三年过后,农学堂已在淀山湖一带,形成珍珠养殖的规模优势,也就不怕珍珠养殖技术泄露,从而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市场竞争压力了。 至于其他商户通过缴纳巨额学费,自费来到农学堂就读学习,一来,他们本身没有将秘密向外泄露的动力,学会淡水珍珠养殖的人家越多,这门生意的盈利水平便越发下降,他们又不是和银子要仇,要做这种蠢事? 二来,即便他们学会了淡水珍珠养殖技术,从组织人手进入这个行业,到珍珠养殖成功,产品陆续上市,起码还有好几年,也不足以影响农学堂在珍珠养殖方面的领先优势。 既然周进决定将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搬迁至淀山湖畔,而且理由又十分充分,冯紫英当然不会提出反对。但在派谁去姑苏引进商户资本的问题上,周进和冯紫英二人面面相觑,一下子犯了难。 说到底,还是周进所在的松江伯府一系,底蕴有所不足,人力储备不够,大家一人兼职若干职事,早已忙得像是一条狗,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了。 比如说冯紫英,他虽然没有步入仕途,但他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兼任武备学堂堂主,其他学堂的事情,也需要他时刻予以关心,以至于他老婆柳岩搬到黄埔滩好几天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和老婆亲热一回哩。 好在周进说,淀山湖那边才刚派人过去,连养珠人所住的草棚都没有搭好,现在倒是不必立即前往姑苏城招商引资,总得等这边准备好了再说。 冯紫英便也打算趁此机会,先回家一趟,好歹看看自己的漂亮老婆,有没有水土不服等不良反应呀。 柳岩倒是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但她却替自己的哥哥柳健,感到有些担心。 松江伯周进出任松江知府、松江团练使、黄埔河道税监,他身兼三职,明眼人都知道,他想要在这里大干一场。 眼下长江入海口处及黄埔滩一带,更是大兴土木,各种项目建设更是如火如荼。 在这个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唯独她哥哥柳健无所事事,天天来到她这里串门,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冯紫英也感到有些头疼。紫檀堡大战时,柳健未能及时归队,虽然众人没有怎么抱怨他,但也一致认为他这个人不太靠谱,有些什么重活、难活、险活,一般也不会交到他手里。 尤其是柳健作为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副堂主,和另一位副堂主穆济伦比起来,他兵法推演上比不过,实战对练比不过,不要说穆济伦有些看他不上,连武备学堂新收学员也有些看他不上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1章 与虎谋皮(二) 本来,冯紫英打算自己抽空,去一趟姑苏城,把淀山湖珍珠养殖这个项目向外进行招商,以弥补桃李书院在松江开发诸多事项上的财务紧张局面。 说起淡水珍珠养殖,早在宋元时候,就有人曾尝试进行珍珠养殖。北宋宰相庞籍之子庞元英,曾在其所著《文昌杂录》一书中记载:“以今所作假珠,择光莹圆润者,取稍大蚌蛤以清水浸之,伺其口开,急以珠投之,频换清水……比经两秋,即成真珠矣”。 这充分说明人工养殖珍珠之法古已有之。不过这一记载,一来缺乏具体细节,二来培育一颗珍珠至少需两年,且成功率又不能保证,自然影响了人们从事珍珠养殖行业的积极性。 人工淡水珍珠养殖随后并没有大范围推广开来,显然与当时珍珠养殖之法尚未成熟有关。 周进系从上一世创越而来,从小喝着珍珠奶茶长大,他读大专时的室友,来自于洞庭水乡,便以珍珠养殖为业。 周进从他手中白嫖了数十颗莹白珍珠不说,也通过晚间卧谈,了解了珍珠养殖的大致方法,“先用珍珠母制成的小铲子将贝壳轻轻打开……把异物放在竹棒的分叉点,连续不断地引入蚌体内……先将肌肉部分清除,然后用锋利的刀子将珍珠剖出。” 有这一系列理论知识作为指导,再通过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诸多学员反复摸索,在淀山湖实现淡水珍珠养殖的规模化,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不成功,让诸多商户投入进来的数十万两银子打了水票,但至少也相当于在一品松江伯周进这里,下了一笔很大的人情。 周进在仕途上若再无寸进,众人也只好当做是投资失败,直接认栽好了。 但周进年纪轻轻,便做了松江知府,据说又深得朝中大佬的欢心和支持,若是今后他在仕途上持续高升,成为封疆大吏,大家今日对他的投资,便不能算做是亏本。 这就好比在另外一个时空,某个官场要员说自己没钱花,辖区内的生意人有心想要给他赞助几百上千万,恐怕还要担心自己没有门路,不能顺利送到对方的手里。 何况,淀山湖珍珠项目对外招商,也明确承诺道,若是五年之内不能实现盈利,便将淀山湖产权分割拍卖,以弥补诸位投资者的损失,好歹也能让众人回一波血不是? 综合以上考虑,从理论上而言,面向姑苏富户,帮助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积极对外招商引资,不存在太大的难度,关键还是周进这一边,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出面站台而已。 周进作为松江知府,张安世作为松江通判,一是不能轻易离开松江府境内,二是不方便公开出面操办这类事情。 冯紫英是神武将军府嫡子,理国公府柳家女婿,又没有正式官身,按照道理上来说,由他亲往姑苏城走一趟,是最好不过了。 信不过其他人,还信不过神武将军府和理国公府吗? 但冯紫英作为桃李书院院长兼武备学堂堂主,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淀山湖淡水珍珠养殖项目,对外招商引资,又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敲定下来,总要先散布消息,再吃吃喝喝,觥筹交错之时达成初步共识,事后再拟订具体协议,这一整个流程走下来,起码要十天半个月。 冯紫英根本抽不出这么多时间呀。 他为此满心苦恼,向自己的老婆柳岩,很是抱怨了一番辛苦,以便遮掩他刚才在床笫之欢时的不堪表现。 “太累了,真是太累了。我现在忙成了一条狗,成天早出晚归,连正常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缴械投降,总要再坚持半个时辰,让你心满意足了再说。”冯紫英抚摸着柳岩的那条雪白臂膀,意犹未尽地说道。 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次机会,却草草地结束了,冯紫英要说心中不虚,那是不可能的。 他心想,周进这厮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房中那么多貌美妇人,一个比一个妖艳,却也能应付自如,如今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可他冯紫英,这次南下才带了一位正妻,都有些应付不过来,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想到这里,他对柳岩更是满怀歉意。妻子柳岩一直未能怀孕,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种子不行? 柳岩看到冯紫英满额头都是汗水,也知道他尽力了,虽然她也感觉尚未达到那种飘飘欲仙的境地,未免有一些遗憾,但这种事情,即使夫妻俩关系亲密,也不可能拿出来讲,她也要考虑丈夫的自尊心是否能够承受啊。 柳岩便安慰丈夫道,“瞎说些什么?只要你心满意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夫妻相处,贵在真心,你能陪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强。” 随后,柳岩又说道,“桃李书院不是还设有院长助理,还设有一些中层骨干吗?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打发给他们来做。干嘛一定要亲力亲为,把自己忙成了这个样子?”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般人可做不来。”冯紫英笑着解释道。他将这次淀山湖淡水珍珠养殖项目招商引资一事,尤其是他所面临的难处,向柳岩进行了介绍。 但柳岩却故作生气道,“你说这话,我就有气了。你是桃李书院院长、理国公府女婿,有资格出面招商引资,我那兄长柳健,是桃李书院院长助理,理国公府嫡子,也跟随在松江伯周进身边多年,难道他就没有资格负责替桃李书院招商引资了?你们这是看不起谁呢?” 柳岩一边说着,一边将冯紫英那两只咸猪手,从自己饱满的身子上拿了下来。 看这情形,冯紫英若是不给她一个说法,她就不让冯紫英亲近了? 冯紫英苦笑道,“你对我发火做什么?当初紫檀堡防御战时,你这位兄长未能及时归队,虽然松江伯没有拿这件事情敲打他,但也不能否认他有怯战嫌疑。松江伯继续让他做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并兼任下设武备学堂副堂主,已经是看在你们理国公府的面子上了。现如今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至少涉及到数万两甚至超十万两银子,兹事体大,又怎么敢轻易交给他这个临战逃避之人?” “你这是说什么话?”柳岩气呼呼地说道,“他是临战逃避,可那也是情况特殊嘛,当时我那个嫂子张庭缠住他不放,他也是没办法。而且我听说,你当时在紫檀堡城头时,也是吓得不轻,事后锦乡伯府的那个韩奇,还笑话过你胆子小,女真鞑子没杀几个,自己却差点吓得晕倒过去了。你怎么好意思嘲笑我兄长?” 冯紫英辩解道,“也就是头一天,我有些战战兢兢,放不开手脚。但到第二天关键时候,我也曾出过大力,用佩刀砍死了两名敌人,我即便不如韩奇这厮英勇,但一般人想要说我胆小,却也没有这个资格。” 夫妻俩打了一会儿嘴仗,柳岩又主动示好,将自己柔软的身子彻底打开,让冯紫英得以梅开二度,总算抚慰了他内心的苦闷。 趁着冯紫英心情高兴,柳岩便建议说,“我也知道兄长柳健难堪大用,但他毕竟是我在松江府这边的娘家人,我不替他说话,还有谁会替他说话?他办事不力的毛病,我也不打算替他遮掩了,但眼下招商引资,你们只是需要一个能够站在前台的有份量的人,以他理国公府嫡子的身份,加桃李书院院长助理的职事,怎么就不行了?大不了在具体操作上,再请一个人替他把关好了。” 冯紫英一则不好意思拒绝身边娇妻的请求,人家刚把白嫩的身子给了你,转眼间就义正言辞地拒绝她,这怎么好意思呢?二则,柳健真要在这件事情上立了功,也有利于巩固冯紫英在桃李书院的权柄。 “要不让另外一位院长助理胡永,陪同我兄长柳健走一遭。我兄长可以负责一些场面上的事情,让胡永助理负责具体操作细节,最终让胡永助理拿主意。这件事情若是办得好,你以后也能将更多的差事交给他们俩,乐得自己清闲不是?”柳岩像一只章鱼一般,手脚并用,缠住冯紫英的身子,向他建议道。 “那要不,我明日给松江伯说一声?若是他同意,我也不可能做这个恶人。”冯紫英有些迟疑地说道。 周进无可无不可,听说冯紫英有意派柳健、胡永二人联手,前往姑苏城进行招商引资,他略微想了想,很快就同意了。 但周进也给柳健、胡永二人此行,划定了几条原则:一是参与进来的商户越多越好,不拘财力多寡,都可以表示欢迎;二是合作形式可以多样,既可以单纯投资,也可以进行对赌,甚至于连几年后的珍珠经销代理权,也可以卖出去。 “经销权?这是啥意思?”柳健也知道这是他难得的一次机会,若是办砸了,他以后哪怕是跪求冯紫英这个好妹夫,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推荐了。 因此他被周进叫过来说事时,听得十分认真,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他也能不耻下问。 周进对此十分欣慰,他不怕柳健和胡永二人不懂,就怕他二人不懂装懂。 在对经销代理权进行了一番解释之后,周进言道,“现在西北战乱,正常的商贸活动受到了很大影响,当地的经销代理权,肯定卖不出什么价钱。但中原、岭南、西南、江东这些地方的独家经销代理权,只要我们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成功,能够保证有大量廉价珍珠上市,这个独家经销代理权就不能说不值钱。” 胡永皱眉说道,“也许人家根本不关注这个项目值不值钱,能不能实现盈利,他们更多的还是关注您在官场上能不能加官进爵啊。” 周进笑道,“这个我不管。人家或许是想着官商勾兑,为他们的工商经营活动提供保护伞,而对于我来说,也只在乎有没有更多的人,踏上我这条船,和我们成为利益共同体。对于双方而言,本就是与虎谋皮的事情,不过是披上了一层商业项目的外衣罢了。” 冯紫英一时间还想不通这里面的门道,但不管如何,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招商引资得以成功,让姑苏城中的商户能够参与进来,就不用担心淀山湖养殖基地会遭到他人觊觎,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事情就这样说定下来。柳健重获周进信任,临出发前,少不得在周进面前赌咒发誓,打包票,说自己此番前去,一定会将事情办好。 随后,他又来到冯紫英家中吃酒。他妹妹柳岩,想着兄长这次前往姑苏,怕是有一二十天时间在外面奔波,不免有些忧心忡忡,生怕他把事情办砸了。 柳岩便苦口婆心地劝说兄长,去了姑苏以后,一定要少喝酒,禁赌博,遇到事情时,切不可自作主张,一定要征询胡永助理的意见。 “胡永助理虽然出身寒微,但他身上毕竟有着秀才功名,又是跟随在松江伯身边的老人了,早在松江伯刚进城,创办《青年诗刊》时,他便在松江伯身边打下手,是松江伯颇为倚重之人。你万万不可依仗自己的武勋贵族子弟身份,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摆出豪门大户的架势,要不然让松江伯知道了,怕是又要将你冷藏了?” 柳健不耐烦道,“这些道理我都懂,还需要你啰啰嗦嗦?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个什么?” 为了让他妹妹柳岩闭嘴,柳健甚至还放出了狠话,“你还说我呢?你但凡肚子争气一些,早一些给神武将军府生下一儿半女,我也不至于为你操心。你看看庶姐柳珊,她如今都怀孕了,唯独你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就不能缠着妹夫,让他多要你几回嘛?” 柳岩气得脸色发白,这种虎狼之词都冒出来了,也不怕让别人听说后,笑话理国公府的嫡子嫡女不懂礼? 她当即桌子一拍,拂袖而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2章 与虎谋皮(三) 柳健不顾妻子张庭的挽留,硬是要一意孤行,跟随周进南下,气得张庭连续哭了好几个晚上,却又把他丈夫没辙。 毕竟说破了天,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丈夫柳健不想窝在家里混吃等死,而是想南下闯荡,博一个前程,任谁都不能说他不对。 连张庭的父亲张文彩,也就是柳健的岳丈大人,都出言支持柳健,言道理国公府声势大跌,若是没有一些敢闯敢拼的精神,又怎么可能恢复往日容光? 他更是批评女儿张庭,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紫檀堡防御战那一会儿,就应当让柳健迅速归队,和周进、韩奇、魏东平等人站在一起,有过这种战场上同生入死的共同经历,比往后给别人怀里塞千儿八百两银子都强。 鉴于此,妻子张庭也不便出言反对了。但她也没有答应柳健的请求,将身边某个绝色丫头,交给柳健带走。 她甚至连一文钱的盘缠都没给柳健预备,打的主意是,你柳健若是吃不了生活的苦,就得乖乖地回到她身边,仰仗她张庭的鼻息生活。 “还想把我身边貌美丫头带走?做你的春秋大梦,真要让你带走了,你还舍得回家么?”张庭恶狠狠地说道。 要不是害怕风评不好,她都敢把柳健身上的绸缎衣衫扒下来,让他穿着普通平民的麻布衣裳去松江,省得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招摇撞骗。 张庭的种种限制行为,让柳健吃够了苦头。一路上因为囊中羞涩,不但吃不好喝不好,也没有女人投怀送抱,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清苦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以看望柳珊、柳岩姐妹俩作为借口,经常去陆河、冯紫英家中蹭吃蹭喝。 如今他时来运转,重获松江伯周进的信任,前往姑苏城招商引资,此行他是主事者,办事经费更是高达一千两,一应吃喝玩乐方面的支出,都可以在事后实报实销。 这不禁让柳健踌躇满志,对于他接下来在姑苏城中的行程,倍加期待起来。 但一想到另外一位主事者胡永,今日早上刚和他说,到达姑苏以后,凡是超过十两银子的支出,须得二人共同签字确认,否则他就不认,柳健不由得又有些心烦意燥起来。 十两银子能够做什么?连去给风月场所的头牌姑娘做茶钱都不够。你胡永带了老婆王静一同南下,天天都有貌美妇人帮你暖被窝,可他柳健却是做了好几个月的大和尚啊。 姑苏从春秋伍子胥建阖闾大城至今,一直呈现着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并以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园林景观为独特风貌。 柳健、胡永等人经水路来到姑苏,在阊门码头下船。 阊门为姑苏八门之一,唐代白居易担任刺史,在此开辟山塘街以来,商贸活动逐渐繁荣。 柳健、胡永一行人下船之后,很快就被眼前的繁华景象所震撼。 阊门外,运河之上,桅杆林立,帆影重重,商船往来不绝,吆喝声、划桨声、船帆的猎猎风声交织成一片。 阊门内,街道宽阔整洁,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各色商品应有尽有。街上行人如织,或提篮购物,或驻足观赏,或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柳健和胡永一行人走在街道上,感受着这繁华的商业气息。街头的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美食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柳健不禁感慨,这姑苏城果真是名不虚传,商业繁荣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他想着不管招商引资项目能不能谈成,总得找个借口,在这里多呆上一段时间,切身感受一下姑苏风月才行。 早在柳健、胡永过来之前,《青年诗刊》新一期杂志,就用了整整三个版面,介绍了淀山湖淡水珍珠养殖项目的光明前景,并向姑苏城中的所有商户免费派发。 周进在北平城中就有招财童子之称,此番南下,他所推出来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淡水珍珠养殖,很快就引起了姑苏城中诸多商户的关注,甚至连金陵城中也有许多人特意赶来,就是为了加入进来,想要分一杯羹。 因此,当柳健、胡永下榻指定客栈,并挂出了“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招商引资工作组“的招牌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一些商户,前来登门拜访。 虽然周进早有指示,说是投资方式上可以尽量灵活多样,但绝大多数商户都选择了保本计息的投资方式,即这些商户投资若干银两,五年之后由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根据盈利情况逐步偿还,至一定期限内偿还完本金和利息。 也有部分商户,情愿掏出巨额学费,让家中子侄来到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学习。虽然说淡水珍珠养殖技术,若干年后肯定会慢慢泄露出来,但只要能够把握住这几年的窗口期,不愁挣不到银子。 毕竟淀山湖才多大面积,又能出产多少珍珠?家中子侄在淀山湖将淡水珍珠养殖技术学到手之后,可以北上齐鲁,南下岭南,随便找几处水面,便可以复制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的成功了。 何必贪图那点可怜的利息钱? 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作价十万两银子,分成一百股,每股一千两银子。柳健、胡永二人来到姑苏城中当天,就有数十位富商,合计认缴了数十股,价值数万两银子。 又有若干富商,合计缴纳了上万两银子,争取到了桃李书院下设农学堂淡水珍珠养殖技术培训班的那二十个学习名额。 另外一些富商,则花重金取得了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在岭南、中原、闽浙等地的独家经销权。 总之,这次招商引资开局不错,取得了一次开门红。 晚上盘账过后,柳健便和胡永商量道,“大家一路辛苦,又忙活了大半天天,如今大功告成,是不是也应当点上几桌酒席,让大家好好地吃上一顿,明日才好继续工作嘛?” 柳健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话说回来,柳健想着公款吃喝,他胡永出头反对,岂不是成了其他人眼中的仇人? 胡永想了一会儿,说道,“也行。不过待会儿,福源钱庄要派人过来清点现银,以便让资金及早入账,这边也需要留下人手才是。不如我们几个留下来值守,你们自去楼下大堂里吃饭。” 柳健笑道,“好好好,那我就不和你胡助理客气了。” 柳健带着人下楼吃饭,胡永则一直等到福源钱庄掌柜过来,将今日所收到的诸多银钱都存入到福源钱庄的账户之中。福源钱庄在松江府城设有分号,到时候松江伯府可以派人前去支取。 忙了半天,好不容易将事情办妥,又把福源钱庄掌柜等人送走,胡永才发现自己忙活了这么久,滴水未沾,饥肠辘辘,他不禁心头有气。 这个柳健,难道就不晓得给他们负责留守之人,送一桌席面上来? 不过,柳健毕竟是冯紫英院长的二舅子,又是武勋贵族子弟,其出身高贵,远非胡永这号贫民子弟可比。 胡永按捺住内心怒火,派人下去叫餐,并看一看柳健等人吃喝得怎样了,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结果手下很快上来汇报说,“柳二爷不在客栈中了。他吃过酒后,说是带着众人去附近走一走,散一散酒意,结果走在半路上时,他突然闪入人群之中不见了。眼下只怕是……” 那人说到这儿,突然挺住不说了。 “只怕是什么?”胡永喝问到。此次前来姑苏办事,虽然明面上是以柳健为主,但胡永才是这一次行动的最终话事人。若是柳健在姑苏城中出了差错,他胡永也难辞其咎呀。 那人见胡永严肃追问,只好如实回答道,“柳二爷消失之处,附近存在好几家风月场所,我们怀疑柳二爷有可能此刻正躺在女人怀里,享受无边风月呢。” 胡永气得心口发堵,这些公子哥儿,出来办正事,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 “那就派人前去找找,实在找不回来也就算了。他要真是在风月场所出了事,想必冯院长夫人柳岩也不好意思怪罪到我头上。”胡永郁闷地说道。 其实这一次,大家都冤枉柳健了,他根本就没有去风月场所,而是被人设计了。 原来,柳健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眼下关键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去那些风月场所为好。他走在半路上,本想要背着他人,找一个地方小解,突然看到有人在暗地里向他招手。 柳健定睛一看,目光就有些挪不开了。对方竟然是一个妙龄女子。 姑苏乃是江南繁华之地,即便是在夜晚,也游客众多。附近商铺、客栈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让两人即便相距较远,也能看清楚对方的漂亮脸蛋。 “你是谁家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情?”柳健走上前去,询问道。 那个妙龄女子却哭哭啼啼地说道,“奴家原是城中某户人家的妾室,因遭到主妇嫉妒,被扫地出门,往日积攒的那些金银首饰和各色衣裳,也被她们没收了。如今奴家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连续好几顿没有吃饭了,只希望公子看在奴家可怜身世的份上,给我一些铜板,换一些吃食吧?” 柳健心想,这事儿简单,他如今身上也有好些银子,就取出一两散银,打发给这个姑娘吃一顿饱饭又有何妨? 柳健陪着这个姑娘,在附近的苍蝇馆子吃了一顿便饭。这个时候,同行者都以为他去了风月场所,在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寻找他,哪里晓得柳健居然还在小餐馆里陪人吃饭? 在交谈中,柳健了解到对方叫做云蓉,现年才十八岁,又听说她自幼学习歌舞,颇有才艺,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他也将自己的大致情况,向对方做了介绍。当听到柳健家中有一个母老虎,害得他不得不主动南下,远远地避开之后,云蓉姑娘禁不住破涕而笑。 “那你也真是够惨的。”云蓉姑娘同情地说道,眼睛里闪耀着亮晶晶的光芒。 吃过饭后,云蓉笑一阵,哭一阵,一会儿说自己运气好,碰到了柳健柳二爷,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一会儿又说自己命运不济,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半生,寄托在哪位良人身上呢? 柳健忙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考虑给我做小,别的不说,每年几百两银子,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云蓉姑娘嘴里说着,“这有些不好吧。我又怎么好意思花公子的银钱?”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都不迟缓,已经将自己的上身衣裙,往下拉了又拉,露出了半边雪脯。 可怜柳健助理,贵为公府嫡子,却已半年多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内心早已藏着一团火,如今见到云蓉姑娘落难,本来就有心搭救,眼看对方对自己也貌似有意,更是心猿意马,丑态毕露。 两人很快就去了附近一家客栈,订好房间后,连房门都来不及关,便巫山云雨起来。还是客栈里的伙计,听到隔壁房间的客人投诉,才替他们将房门关上了。 柳健自以为艳福不浅,不仅将自己身上的大小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蓉,还提到了他如今深受松江伯周进信任,仅一天时间,就帮助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引进了数万两银子的投资。 “你放心,以后跟着我,保证让你吃香喝辣。”柳健抚摸着女人的柔嫩身子,很快就呼呼大睡了。他刚才来了一次帽子戏法,实在是累坏了。 云蓉却趁此机会,悄悄地起身,将她从柳健这里听到的消息,向住在隔壁的钱氏家主钱宁,进行了详细汇报。 钱宁家主感到迷惑不解,周进这厮是一个招财童子是不假,但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撑破天也就几十万两银子的盈利水平,离一千万两税银相差遥远,这应当不是松江伯周进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吧? 他指示云蓉,一定要缠住柳健,以后有什么动向,也及早告知他,要不然必定给她家人一个好看。 云蓉连忙点头应道,她还向这位钱氏家主抛了一个媚眼,看能不能将这位大佬也收为裙下之臣,结果人家只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便挥了挥手,将她轰走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3章 妻妾争宠(一) 柳健、胡永一行人,在姑苏呆了大半个月,给桃李书院农学堂主持的淀山湖淡水珍珠养殖项目,带来了十多万两银子的启动资金。 而农学堂副堂主刘能,他原本是在金陵做管事,替周进打理家产,这次也跟随桃李书院一道南迁,参与第二次创业。 他已在松江府境内,招募了数十户贫苦佃农,这些天正忙着搭建窝棚、建造房舍,为项目启动做前期准备。 桃李书院农学堂在姑苏招募的二十名自费学员,一来就包吃包住,虽然条件简陋了一些,但也尚能接受。 桃李书院农学堂在淀山湖畔的动静如此之大,不要说不相干的外人了,即便是松江四大家族,也倾向于认为松江知府周进大人,近期应当会以这个淡水珍珠养殖项目为重心展开工作,虽然不知道周进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但对于松江伯府一系的提防心理,却也降低了许多。 毕竟说到底,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周进这厮再如何能干,他在黄埔滩大兴土木不说,总得将淀山湖畔的淡水珍珠养殖项目理顺了以后,再考虑其他事项吧。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也可以多做几笔走私生意,四大家族为了收买周进,合计需要掏出二百万两银子,着实令人肉疼啊。 而且松江四大家族,对于淀山湖珍珠养殖这个项目,本身也并不排斥,真要是做起来了,他们也可以从桃李书院农学堂这里,大批量收购珍珠,运送到海外贩卖,这也未尝不可。 因此,钱氏家族的钱宁家主,指示那个妓女云蓉,让她安心潜伏下来,如若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便暂时不必和他联系了,以防走漏了消息。 云蓉当然也是求之不得。她接受钱宁家主的安排,勾引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柳健,原本还以为是一桩苦差事。 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有朝一日,还可以将理国公府的嫡子收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诚然,柳健这厮是个废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以至于让她一个风尘女子,也可以轻易得手。 但问题是,柳健出身高贵,是国公府的嫡子,云蓉只要能替他生下一个孩子,便能摇身一变,成为理国公府的姨娘,这不比她做流莺要强? 虽然在北平城中,柳健还有一个正室张庭,听说她脾气暴躁,很不好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妇张庭远在千里之外,柳健目前身边又没有其她女人,云蓉只需要曲意奉承,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等再过几年返回北平,说不定孩子都有三四岁了。 张庭手中又没有她云蓉的身契,难道还敢公然打杀她不成? 云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使尽浑身解数,将柳健笼络在自己身边,以至于柳健连本职工作,都有些懈怠了。 “你那个兄长真是太过分了,每晚都在厢房里……我都没法说出口,两人声音那么大,也不知道他们俩害不害羞?”冯紫英愤愤不平地说道。 黄埔滩大开发以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数十栋宅院拔地而起,冯紫英作为桃李书院院长,自然是头一个喜迁新居。 连一品松江伯周进都落在他后头呢。冯紫英也搞不懂,周进这厮为何一定要选择八号住宅,难道这就是他的幸运数字? 冯紫英名下这栋二进四合院,计有将近二十间房,仅供冯紫英、柳岩夫妇俩及几位嬷嬷、丫鬟居住,自然是宽敞得很。 柳健得知后,以投亲访友的名头,也强行搬入了进来,占据了东厢房。 这让冯紫英很不高兴,他柳健这个二舅子就算了,那个云蓉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她留在院子内惺惺作态,搔首弄姿,不是把家中妇人们都给带坏了么? 柳岩也知道他兄长这件事情,办得很不地道,但柳健毕竟是她兄长,她说可以,冯紫英说却不行。 柳岩揶揄道,“你自己那方面不行,却嫉妒我兄长生龙活虎不是?” 随后,她又劝解道,“快了快了,我听说万柳园新一期五十套宅子,又要对外公开出售了。我这位兄长虽然兜里没银子,但我和姐姐也不可能始终看着他寄人篱下。姐姐说,她这次个人出资一百两银子,送他一套宅院。我这个做妹妹的人,可以出资少一些,给他置办一些家具、瓷器,再雇佣两三个仆人就行。” 柳岩的姐姐柳珊嫁给了富商陆河,夫妻俩既在金陵发展,又在松江下注,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 但兄长柳健拐骗了某位妙龄女子一事,被大家传得沸沸扬扬,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夫妻俩也早就有所耳闻。 看在二嫂张庭的面子上,柳珊、柳岩姐妹俩没法和云蓉亲近,身份不对等,来历也不明,但二人凑点钱,给兄长柳健买一套宅院,改善他们俩的居住环境,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即便以后二嫂张庭问起来,她们也浑然不惧,总不能说做妹妹的人给兄长买房子,还有错了不成? 况且,二嫂张庭远在北平,她即便知道了,也鞭长莫及,管不到松江府这里。 为此,柳岩对此事表现得极为热心。不仅将所有家具、瓷器、被褥之类都提前预备好,还亲自替兄长柳健操办了一次乔迁喜宴,以便给柳健一次光明正大收礼的机会,省得他一天到晚,话里话外,都是找她这个妹妹借银子。 柳健是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松江知府周进、松江府通判张安世等人,仅派下人过来,给柳健送了一份薄礼,略表心意而已。 但桃李书院其他人,包括谢希平、胡永、刘玉石、沈明、田七、贾环、孙万千、俞发春、穆济伦等人,《青年诗刊》郑千钧、郑千化等人,都特意赶过来吃酒,各自赠送了三到十两银子不等的贺仪。 农学堂副堂主刘能和周进身边管家方昆,有事不能到场,却也都托人送了礼金过来。 至于两位妹夫陆河、冯紫英,更是大手笔,各自送来了二十两银子,喜得柳健身边妇人眉开眼笑。 云蓉心想,还是给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做小好处多,想着仅这一遭,就有上百两银子进账,比起她以前做流莺时,为了几十个铜板,还要和客人们吵闹一番,这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心情高兴之下,云蓉便在众人面前,施展了一番自己的魅惑手段,故意用她的饱满身子,在人群中挨个蹭了一遍,让众人背地里直摇头。 这柳健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货色,根本上不了台面呀。 连穆济伦都感觉坐不住,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他跟在周进身边这么久,关于“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更何况,柳健乃是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勉强也算是他的上司,他一个女真鞑子,刚投附过来不久,在松江伯府一系中低调做人都来不及,哪敢轻易掺和这种事情? “我我我,我先去上个茅房。”当云蓉将自己身前雪脯,故意压在穆济伦的脖子上时,穆济伦很快就被吓得语无伦次,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了。 云蓉的作风如此孟浪,把众人吓得一哄而散。好好的一场酒,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好在柳健事先被人灌了好几杯酒,喝得醉意熏熏,人事不知,对这种情况毫无知觉。而云蓉事后也自知不妥,她担心好心办了坏事,也不敢到处声张。 这件事的负面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倒也没有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但柳珊、柳岩姐妹俩,私下里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一个办法。这个云蓉的生活作风如此放浪,简直是闻所未闻,需要一个猛人把她制住才行呀。 要不然,她要真是生儿育女,做了理国公府的姨娘,不是把柳家人的脸面都丢光了么? 云蓉倒是不知道,她已被柳氏姐妹俩暗中针对,还是继续拿捏柳健,在家中作威作福。 既要金银首饰,又要华美衣裳,若是柳健不给,她便开始哭哭闹闹,让柳健也不胜其烦。不过看在她那柔美的身子份上,强行忍耐罢了。 这天晌午,柳健去附近的校场上训练士卒去了。万柳园的建设如火如荼,吸引了附近上千名工匠、农户前来干活,周进从中抽取了五十名精壮,组成了一支建筑治安队,由柳健掌控。 如今,周进这边大动作没有,但先后组建了淀山湖巡逻队、黄埔滩建筑治安队,重建了万柳园保安队,分别由刘能、柳健、方明出任领队。 柳健心想,自己好歹也是武勋贵族子弟出身,难道还比不过刘能、方明这两个鸟人不成? 这些天来,他基本上都在校场上,指导手下队员进行训练,显得十分刻苦,让云蓉独自在家,颇为幽怨。 “这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前些天还把我爱得死去活来,白日里都缠着我的身子不肯放,现在得手之后玩腻了,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看我过些天,不给你带个绿帽子才作罢?” 想到这里,云蓉突然想起那天乔迁喜宴上,虽然绝大多数来访客人,对自己的撩拨颇为警惕,但那个荣国公府的庶子贾环,似乎对她的行为并不反感。 云蓉将自己饱满挺翘的身子挨向他时,贾环这厮不但没有回避,反而还用力顶了过来,让云蓉的胸口隐隐生疼。 “四王八公一系,难怪让人看不起,这都是一些什么烂人嘛?”云蓉撅着嘴巴说道。 不过,那贾环卖相倒是不错,虽然举止猥琐,但面皮白净,一看就养尊处优,底层老百姓与之相比,气质上差得太多了。 云蓉想着,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将贾环偷偷地笼络住,即便以后柳健这里指靠不上,她好歹还有一只舔狗备胎不是? 云蓉正美滋滋地想着,怎样找一个机会,利用柳健出公差的时机,把那个贾环约过来,或许还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呢。 这时候,宅院外面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这是谁在作死?云蓉发怒道,“这院子里都是国公府家眷,外面到底是何人,胆敢如此?”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云蓉却不敢叫下人把宅院大门打开。 柳岩虽然也给兄长柳健这里,配备了几个丫鬟婆子,但老的老,小的小,一个身强力壮的妇人都没有,若是真有歹徒从外面冲杀进来,可没有人会给云蓉挡刀。 见院内的人不开门,柳健的妻子张庭越发生气。她在北平得到消息,说是丈夫柳健找了一个妖艳女人做小,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不顾天气炎热,当天就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坐上了通州张家湾的快船,径直南下,昼夜不停,以至于不到二十天时间,就赶到了金陵。 她在金陵仅休息了一个晚上,便又开始坐船,向松江府黄埔滩这边极速赶来。 如此一路奔波,又因为柳健的移情别恋而痛苦,以至于她的体重都下降了快五十斤,可谓意外之喜。 张庭这次南下,虽然带的人手不少,计有年老嬷嬷四人,中年壮妇两人,贴身丫头两人,粗使丫头两人,未成年小厮四人,年老管家两人,但成年壮汉却是一个都没有。 面对着紧闭大门,张庭推又推不开,砸又砸不烂,太阳又晒得她浑身虚汗,差一点儿肚子都要被气炸了。 好在张庭富裕多金,很快找了一个过路汉子,给了他一串钱,请他翻墙过去,把宅院大门打开。 凭借他人之力,张庭得以进入内院之中。她虽然有心暴打云蓉一顿。但云蓉警惕心很强,早已从外面声响中,得知情况不妙,她左手持有一把剪子,右手持有一把菜刀,吓得众人不敢近前。 张庭本来还不服气,心想我是正室夫人,你难道还敢对我动手不成?可云蓉本是自由身,并没有身契在别人手里,张庭想要对她不利,她也根本不会手软。 她用剪子扎破了张庭手臂,趁着众人大呼小叫之际,连忙突出重围,去校场上寻找柳健去了。 「感谢尾号9999、伏羲忠魂德、露露等书友的打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4章 妻妾争宠(二) 当初理国公府落难,为了筹集那八万两银子的亏空,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爵柳芳,不得不以儿女们的婚事为筹码,给理国公府回一波血,要不然,全家老小就得一齐进监狱。 柳健从小养尊处优,充分享受了理国公府的好处,关键时候须得拿他的婚事为筹码,来避免全家人的牢狱之灾,这种最为基本的政治觉悟,柳健还是具备的。 要不然,覆巢之下无完卵。理国公府真要因为拖欠亏空,导致整个家族获罪入狱,柳氏嫡支烟消云散,他柳健的情形只怕会更加不堪。 他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考虑到这一点,柳健即便知道张庭长相丑陋,体重高达两三百斤,却也不得不遵从长辈的一致要求,娶她做老婆。 就这,成婚后,他还在张庭那里没少受气。张庭以其身边两位绝色丫头为饵,占了他柳健多少便宜?只是柳健害怕被别人嘲笑,不敢对外透露罢了。 如今家中长辈都不在眼前,理国公府因为靠近松江伯府一系,也逐渐在北平城中止住了颓势。 退一万步来讲,他柳健如今在松江伯周进身边,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担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武备学堂副堂主、黄埔滩建筑治安队领队等诸多要职,脱离理国公府的支持,他柳健也完全可以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 想当年,松江伯周进进入北平城中,商海纵横,拾阶而上,不也是先与老周家分家另过,才逐渐发达起来的么? 凭什么周进可以,他柳健不可以? 现在张庭从北平南下,来到松江府寻找麻烦,一哭二闹三上吊,想把云蓉这个女人赶走,他柳健若是点头答应了,以后岂不是就得任由张庭这个母老虎欺凌至死? 虽然说,云蓉这个女人,作风轻浮,索求无度,让柳健得手之后,便开始有些不喜。但相比之下,云蓉对他的反复痴缠,总比张庭对他的反复痴缠,更能令人接受一些啊? 在柳健看来,比起被张庭那两三百斤重的身子压在他身上,让他难以动弹,还是云蓉的窈窕之姿,让他得心应手、赏心悦目一些。 因此,即便张庭大发雷霆,各种污言秽语喷薄而出,但柳健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作为理国公府嫡子,代表着世家大族的体面,既然他已经收用了云蓉,便不会对她弃之不顾,要不然,他柳健岂不是成为了众人眼中喜新厌旧、薄情寡义的小人? “你还说你不是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刚来到江南任事,你就和这个狐狸精勾搭在了一起,你把我和心怡、心凌放在心上了没?当初我们三人共同服侍你的情分,难道还比不过这只骚狐狸?你离开北平前,我可是一个晚上都没有亏待过你呀。”张庭红着眼睛,气愤地说道。 本来,众人对于柳健的生活作风,颇有一些微词,也对张庭受到丈夫背叛的境遇,产生了一些同情之心。但现在听说,柳健离京前,每天晚上都要在张庭身上交公粮,设身处地一想,反而觉得柳健真心不容易。 偶尔一天两天也就罢了,长时间下去,这个柳健居然还没有疯掉,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听到张庭的哭诉,柳健自然显得义愤填膺,他驳斥张庭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南下前,你作为家中大妇,既不给我安排通房丫头,也不给我预备银两,以至于我一路上,吃不好喝不好,连个端茶倒水、换洗衣裳的粗使丫头都没有。你如此善妒,等我回京之后,便向你们张家提出和离,咱们大不了一拍两散。” 听说柳健想要和离,张庭便有些害怕了。她当初之所以嫁给柳健,也是因为这位理国公府的小白脸长得一表人才,心生爱慕之意。她把柳健管得这么紧,是想把他牢牢地看守在身边,她根本不想和柳健和离。 想到这里,张庭的口吻便软和了许多。她哭哭啼啼地说道,“我不同意和离。我身边两位貌美丫头,都让你收用了,你说我善妒,这个理由站不住。” 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人,吵吵嚷嚷,说话越来越难听,引得众人在背后一阵窃笑。 最终还是柳珊、柳岩姐妹俩,见事情越闹越不像样,便一起凑出了一百两银子,在新修好的外滩步行街那边,购买了一爿商铺,将云蓉等人安置在那里。 至于柳氏姐妹俩送给兄长的这套宅院,自然是让张庭等人霸占了。 这个处理结果,张庭不满意,云蓉也不满意,但也只能这样了。张庭手头没有云蓉的身契,总不可能将其当街打杀。 而且,她也不敢把事情做绝,真要伤透了丈夫的心,让柳健铁心和离,那就不太好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风尘女子罢了,还影响不到她张庭的大妇地位。 张庭甚至还认为,要是她云蓉真能把柳健缠住,不再去找其他女人,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也省得她这个正室夫人防不胜防,一天到晚瞎操心。 柳健的风流韵事,因为夫妻矛盾而暴露开来,在黄浦滩一带传得沸沸扬扬,连生活在松江府城里的老百姓们,也津津有味地谈论了许多天,把松江四大家族都给惊动了。 “这事儿很有些奇怪啊。虽然柳健这厮的龌龊行径,说起来是那么令人可笑,但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于我们想要打听松江伯府一系的更多隐秘,也感觉无从下手了。”钱氏家主钱宁蹙着眉头说道。 虽然双方早已议和,但松江四大家族,却也不会放松对松江伯府一系的警惕。除了安插云蓉这个流莺给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柳健做小,他们还在黄浦滩、淀山湖以至于长江出海口等处,都布置了一定眼线。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聚集在柳健家中妻妾争宠这件事情上,以至于他们所掌握的那些眼线,想要打听一些别的消息,便显得格外艰难了。 大家都在讨论柳健这厮,关注点也普遍在他房中女人们身上,你却要把话题引到其他方面,这种行为要是落在有心人的眼睛里,不是惹人怀疑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不怀疑周进这厮故布疑阵,有可能暗中给他们扎钉子? “要不派个人上门拜访,去探听一下风声?”有人建议道。 不管周进这厮在背后如何算计,总得见到了真人,摸清楚情况以后再说。 “那行。恰好金陵王氏家族的王熙凤,带着女儿来到松江,说是北平那边有什么好消息传来。我们打探明白后,特意登门道贺,也算是礼多人不怪,不会让人觉得突兀。”钱宁家主沉吟着说道。 松江四大家族经过内部协商,将监听松江伯府一系动静的重任,都交到了他钱宁家主头上。 除了刚开始,将妓女云蓉按插在柳健身上,算是下了一招妙棋之外,钱宁家主在其他方面,却一直都进展缓慢。 他现在紧盯着松江伯府一系,在淀山湖、黄浦滩、长江入海口等三处地方,大兴土木,花钱如流水,感觉如同雾里看花,摸不清楚周进内心的真实打算,也只能借着王熙凤传递好消息作为借口,去周进家中探听口风了。 这一次,钱宁家主不打算假与人手,他想要亲自登门拜访,看一看周进这厮究竟又有了什么好消息,背地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好消息,不过是北平永宁公主那一房,给我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永宁公主托人捎信过来,让我给这对儿女,各取一个好名字。”对于钱宁家主的询问,周进笑呵呵地说道,一点儿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人家拿了贺礼上门,也应当拥有一定的知情权不是? 钱宁家主听不得周进这厮又有什么好事,得知他另一房又有了一儿一女,心情很不高兴,但嘴上还是说了不少恭维话。 “一儿一女,好事成双。这还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可惜没有及早听到这个消息,要不然我今天预备的上门礼物,肯定还要更加丰厚一些。”钱宁家主颇有深意地说道。 言下之意是说,你周进的门风太严紧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透漏出来,这让大伙儿怎么送礼? 周进却不以为意道,“这都是个人私事罢了,不敢惊动各方友人啊。” “伯爷真是一位清官,要是换作别人,少不得要操办一场酒席,收取成千上万两银子。”钱宁家主恭维道。他心里觉得周进这厮有点傻,这么好的机会,还故意瞒着,不是和银子过不去吗? 周进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刚出生的这两个孩子都在北平,未曾南下,若是我在这里办酒席,连阿猫阿狗都知道,我这是在故意找个借口收礼,我这脸面还要不要了?而且,我纵使想办酒席,却也抽不出太多时间,如今松江府百废待兴,项目建设如火如荼,可谓分心乏术,无力兼顾呀。” 钱宁家主心中郁闷道,“都在我们松江四大家族头上,勒索了两百万两银子,现在倒好意思说自己要脸了?从没见过这么狮子大张口之人。” 随后,钱宁家主便试探性地说道,“我看松江伯自从南下赴任以来,许多项目都是同时动工,开销颇大,可见财力不俗。若是有用得着我们钱家之处,还请松江伯明言,我们也想给松江伯的政绩,贡献出一份微薄之力呢。” 周进笑道,“说实话,开销是大了一点,但为了缓解朝廷财务亏空,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不过您放心,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我这里再困难,也不会再打你们松江四大家族的主意,除非你们自己又改变了想法。” 钱宁家主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们四家联合在一起,也只是赚一份辛苦钱,绝对没有胆量,敢在松江伯面前挑衅。” 两人又寒暄了好大一会儿。等到钱宁家主走后,王熙凤从旁边房间走了进来。 周进握着她的柔滑小手,笑嘻嘻地说道,“我就说隔壁房间有些什么响动,原来是你躲在里面偷听?” 王熙凤笑意盈盈地说道,“你少冤枉人,是我们的女儿周晶和周棠在玩耍,我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周晶是王熙凤的女儿,周棠是大妇白秀珠的女儿,王熙凤让周晶和周棠一起玩耍,当然也抱有向白秀珠主动示好之意。 王熙凤现在深受周进信任,她以金陵王家嫡女和松江伯府贵妾的身份,暗地里一直在和那些金陵富商洽谈,意欲联合建设黄埔滩码头和长江入海口处码头,此事牵涉极大,暂时又不便公开,以至于王熙凤长时间停留在金陵,顾不上在白秀珠面前立规矩。 虽然王熙凤也知道,这件事情,周进一定是给白秀珠说过了的,但正是因为如此,她就更需要在白秀珠面前伏低做小,尽力讨得她的欢心。 她还想着让白秀珠在周进面前替她美言几句,多得到几次侍寝机会,再截获一些春天里的种子,生下一个胖娃娃哩。 想到这里,她看向周进的神情,越发变得柔情似水,恨不得一头扑倒在他怀里。 不过眼下正是大白天,隔壁房间里,又有大妇白秀珠带着周棠、周晶等孩子在玩耍,她王熙凤若是真不要脸,大白天引诱周进做出这种丑事,怕是以后在白秀珠面前,都讨不到什么好脸色了。 王熙凤便按捺住自己的骚动之心,说起了正事,“看着钱宁家主,尚还蒙在鼓里,我就想起了当初被你骗得团团转的日子,心里忍不住还有些同情他。松江四大家族要是知道你这么算计他们,反复在他们身上薅羊毛长达若干年,估计都要和你拼命了。” “拼命好啊。他们不拼命,我还不答应呢。“周进得意洋洋地说道,露出了老奸巨猾地诡秘笑容。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5章 驱虎吞狼(一) 周进在长江入海口处设立一座海港,向进出口船只征收商税,这笔收入上交户部,除开必要的人工成本之外,周进很难上下其手,暗中截留。 真以为他周进上交了一千万两税银,朝廷就不查他的账目了? 有多少船只入港,有多少船只出港,在港口外面尚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被户部的密探打入港口内部,摸清楚每年的税收总额,并不是一件多么难办的事情。 周进想要发财,不能打进出口商税的主意,只能另辟蹊径。 比如说,巨资兴建两大港口,包括长江入海口处的海港和黄埔滩边上的河港,向船方征收船只泊位费、船舶港务费、灯塔费、引航费、拖轮费、开航和关舱费等。 这些费用一般以船只的大小为计费基础,适用于所有进出港口并使用港口设施及服务的船只。 除此之外,还可以向货方征收货物港务费、装卸费、搬运费、堆存费、平舱费、驳船费等。这些费用主要针对进出港口并使用港口服务的货物。 此外,还可以向附近渔船收取管理费。不过,考虑到附近渔民除了大风大浪天气,一般不会进港,此项收入还不能指望太多。 但不管怎么说,大周朝皇帝特意下发明旨,规定除羊城以外,另在松江设立第二个通商港口,以便征收进出口商税,对于松江当地的经济发展,是有着明显促进作用的。 不要说周进提前在长江入海口处和黄埔滩一带大兴土木,早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哪怕是他什么都不做,仅凭朝廷下发的一纸公文,都能让人意识到这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商机。 关键问题是,众人不知道这个商业机会,究竟全部归官方所有,还是能让大家也能参与进来分一杯羹? 因此,在最初的一段时间,江南一带的诸多商家,大都选择袖手旁观,任由松江四大家族和松江伯府一系明争暗斗。 如果松江四大家族斗赢了,大家的海贸活动照旧通过走私渠道即可,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损失。 反过来说,若是松江伯府一系斗赢了,众人通过官方通商口岸进出口货物,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必掺和到双方的斗争之中,就让他们在松江打生打死,给众人上演一出商战大戏,也好让平静的生活里多一些调味剂嘛。 然而现在,当一些江南望族受到暗中邀请,说是位于长江入海口处的松江海港和黄埔滩边上的黄埔河港,接受他人注资,由此所产生的收益,由投资人按照比例分红,他们的兴趣便一下子来了。 严谨地说,进出口商税,属于皇粮国税之一种,他们的确是不敢参与进来,但港口服务收费,却是与朝廷无涉,投资数千两银子,便可拿到一定股份,港口收益分红,却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这比买田置地还要划算啊。 王熙凤和陆河、柳珊夫妇俩在金陵、常州,谢希平在钱塘、明州,针对当地望族所开展的海港、河港招商引资项目,比起柳健、胡永在姑苏所开展的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资金规模要庞大许多,只是诸位投资人按照松江伯周进的要求,未曾声张而已。 德正十五年秋,长江入海口处的松江港和黄埔河港初步建成。 松江港拥有两条临海街巷,与两座深水码头平行。 每个码头对着一座小庙,庙的主题都与“平安”“发财”“顺风顺水”相关。 两条临海街巷,一个是住宅区,一个是商业区。 商业区中建有大量临街店铺,多是由木质结构组成,首尾相接。这些临街店铺三进三出,最外面是商铺,中间是住所,最里面是货仓。 商铺的门面都是木板窗户,拉开后,便能接待客人,洽谈生意。晚上打烊关门,就和四周墙壁严丝合缝,不用担心被人突然闯入进来。 松江港虽然是海港,但船只大都只是从此处经过,故而规模不是很大。 与之相反的是黄埔河港,规模就要庞大的多了。黄埔河港拥有八座平行码头,除十二道临河街巷,除开外滩步行商业街之外,还建有万柳园、上洋园等住宅区以及松江府团练校场营、黄埔河道税监办事处等官方背景机构。 为了将诸多项目建成,松江伯府以桃李书院的名义,出资数十万两银子,又向江南一带豪门望族募集资金上百万两,长期雇佣各类匠人、民壮上万人,可谓重金下注,倾注了松江伯府一系的全部心血。 不过,因为松江四大家族在背地里从事走私活动,目前进出港口的船只还不多,收入也少得可怜。 对此情况,周进及松江伯府一系的诸多骨干分子,尚还存得住气。 他们只是从各类匠人、民壮中,抽调了将近一千名好手,正式宣布组建松江府团练,加强训练,以防不测。 但那些参与投资松江海港、黄埔河港的江南望族,却沉不住气了。他们投了大笔银子进来,本意是想要赚取利润,周进可以按兵不动,他们却不愿意再等。 这是摆明了的事情,两大港口生意不佳,是因为有人在走私,自然不可能再去关注官方的税收是否能够征收到位,连带着港口服务收入也无从谈起。 但如果将这些走私集团掐灭掉,事情便要容易多了。 一来,松江伯周进已和当地四大家族谈妥条件,短时间内也不能逼着他和当地豪族交恶,人家都答应分润周进二百万两银子,还不能得到一个安全承诺,这明显有些说不过去,也坏了暗中的规矩。 二来,周进实力有限。周进所掌握的松江府衙役、松江守备营、松江府团练、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队、万柳园保安队、黄埔滩建筑治安队、淀山湖巡逻队,虽然明目众多,但却分散各处,多则有数百人,少则才几十人,勉强集结在一起,也仅两千人出头,纯属一帮乌合之众。 这些武装力量用于自保可以,用来攻打松江四大家族,则明显有些冒险了。 周进如今已成了江南名门望族眼中的财神爷,他就算想要冒险,别人也不想让他冒险。 更何况,松江四大家族的主要力量在海上,就凭借松江府团练水营那几条小破船,看在他们是为大周朝办理皇差的份上,用来收税还勉强,用来攻打松江四大家族名下那些高大海船,这不是开玩笑吗? 好在江南一带名门望族,也没把剿灭海盗、倭寇的希望,寄托在周进身上。他们一齐发力,说动了长江水师、明州水营、钱塘水营,在沿海一带加强巡查,涉及到走私商船,一律予以查扣、重罚。 以前长江水师也好,还是明州水营、钱塘水营也罢,之所以放任松江四大家族进行走私活动,不过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得罪人家做什么? 但现在江南一带豪门望族集体施压,也开出了赏格,他们再不行动,就要考虑得罪大批江南望族的后果如何了。 到了这个时候,松江四大家族才发现情况不妙,他们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江南望族的对立面。 以至于连松江钱氏的本家姑苏钱氏,也委托他们在官场上的代表人物,即礼部堂官钱敬文,警告松江钱氏切不可轻举妄动,这个走私生意怕是不能再做了。 再要做下去,便不仅是得罪了朝廷,也得罪了江南望族,等于是大周朝最有权力的群体和最有经济实力的群体实现了合流,官商勾结,宛如泰山压顶,绝不是小小的松江四大家族可以顶住的。 因此,当松江四大家族话事人暗中聚会,有人谈到最近有七条商船被长江水师、明州水营查扣,是否应当集结力量,向松江知府周进发难时,一向积极好战的钱宁家主有些迟疑、犹豫了。 周进这厮尚未出手,就拉拢了诸多江南望族,连长江水师、明州水营、钱塘水营也站在了他那边,若是等到他放开手脚,松江四大家族就能一定赢下这一仗? 诚然,松江四大家族名下的海船,大大小小,合计还有上百条,掌握人员数千人,但一来,这些船只都还漂泊在海上,真要和周进这厮大干一场,连在哪里集结都是一个问题? 上百条海船聚集在一起,目标不可谓不大,又怎么躲得开水师、水营巡逻船的注意? 二来,即便能把这些船员、水手集结起来,打败周进这厮,但万一操作不当,事情暴露出来,松江四大家族势必不能再留在松江府城之内,只能寄居在海岛上了。 但如果松江四大家族不果断反击,他们要被人看轻且不说,等到海上船只经由松江海港、黄埔河港征税成为惯例,大家在私底下的走私生意,也将越来越不好做了。 思来想去,大家决定还是要打一打,至少要偷偷地打过一场之后,才能探得松江伯府一系的虚实,展现松江四大家族的力量,后续才方便双方再次媾和,达成新的协议。 黄埔滩一带,房屋众多,方便杀人放火,但因为深入内河,担心被长江水师堵在黄浦江上不能出海,导致全员被俘,身份泄露,便打算先集结一部分战力,攻打松江海港。 据观察,那里只有松江通判张安世所率领的松江守备营数百人,防守应当不是特别严密。 而且,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之中,松江守备营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能打的人屈指可数,即便被松江府通判张安世操练了一段时间,只怕也难堪大用。 周氏家主周昌盛主动请缨道,“这次攻打松江海港,便由我来充当排头兵吧。这一个月以来,我们周家连续有三条船被查扣,损失惨重,我要不打这一场,心里这口气出不来。” 周氏家族损失了好几艘船只,确实让周氏家主周昌盛感到一阵心疼。但他主动要求攻打松江海港,却不是为了发泄一口恶气,而是因为他听说,松江海港从金陵购买了两条大船,以后作为松江府团练水营训练之用。 松江府团练水营还在黄埔滩一带训练,也就是说,这两条大船实际上还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那么,周昌盛这一仗若是打赢了,便能将这两条大船据为己有,何乐而不为呢? 事情说定之后,又等了一些天,周昌盛便让管家周兴盛点齐人马,包括三条大船,四艘小船,临时组成了一支船队,从东海某个小岛出发,向新建成的松江海港,劈风斩浪而来。 松江海港瞭望台上的兵丁发出预警时,松江府通判张安世还在海港内训练士卒,听说有一只船队驶来,他连忙吩咐众人提高警惕。 目前,沿海一带海盗、倭寇尚未铲除,松江海港的收税生意也一直差强人意,零零散散,驶过来一两艘船只或者两三艘船只,还勉强说得通,但一次性来了七艘大小船只,就不由得他不小心了。 果然,这些船只进入海港,停靠在码头边上以后,便有数百名武装人员不顾港口差役的劝阻,向港口内部冲杀过来。 “这这这,这些都是长年刀口舔血之人,咱们松江守备营根本不是对手啊。”有人沮丧地说道。 张安世闻言后,发怒道,“混账。尚未开打,便已言败,你这是故意乱我军心。” 他吩咐身边亲信,将其拿下来,用绳子捆绑在了门板上。 “若是此仗得胜,便扰你一条狗命,若是此仗失败,你就给我们这么多人陪葬吧。”张安世大声说道。 “兄弟们,咱们松江守备营好几百人,和敌人兵力相当,又占据了主场优势,若是还打不赢,脸面上不好看倒还是其次,只怕小命都难保。与其如此,还不如和他们大战一场。”张安世连忙给众人打鸡血,鼓舞大家的士气。 而这时候,对方数百人已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向那两条船只奔袭,一路人马向张安世所在的松江守备营喊杀过来。 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6章 驱虎吞狼(二) 张安世乃科考进士出身,属于文官之列。但他身上肩负着广陵张氏家族的最大期望,其身边扈从,又怎么可能没有安排一些争勇斗狠之辈? 这些天来,张安世利用身边扈从,协助他训练、掌控松江守备营,不说达到令行禁止这个程度,但诸人随着张安世身边扈从呐喊着冲刺一波,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周氏家族所豢养的这些船员、水手,虽然在大海上经历过不少风浪,杀人、抢夺都属于其日常操作,但在本质上,毕竟和高度建制化的营伍有所不同,属于一帮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对上松江守备营,关键看第一个照面打得如何。若是第一个照面,便凭着匹夫之勇,杀掉十余名士卒立威,这场仗就比较有把握了。 可要是第一个照面,遇到了硬茬,不但没有杀掉对方若干人,反而自己这边遭受到了重大损失,那几个最跳脱、冲刺在最前面的船员、水手,成为了对方的刀下之魂,便自动触发了松江守备营全体士卒心灵深处,那欺软怕硬的人性之恶。 这帮船员、水手如此不经打,众人肯定要秉承“顺风浪,逆风降”的作战原则,随着张通判身边那些扈从猛杀一波,图一个表现,赚取一份功劳才是啊。 “杀掉这些海盗,打出守备营的威风。” “这些海盗就是软脚虾,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诸多士卒哇哇大叫,士气高昂,竟然很快就反守为攻,杀得这帮船员、水手节节败退。 幸亏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平日里御下极严,非号令不允许撤退,要不然这帮人早就化作鸟兽散了。 现在他们只能苦苦支撑,寄希望于另一路人马迅速回援了。 不过,当他们看到从那两条大船中,各闪出数十名好汉,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向另一路人马反杀过来时,负责此次攻打计划的周氏家族管家,不禁痛苦得从心底里呻吟了一声。 “这些人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明他们周家布置在黄埔滩一带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是松江伯府一系驻守在黄埔滩的那些人马,这些天以来,不曾有一兵一卒调集到松江海港,那个擅长冲锋陷阵的女真鞑子穆济伦,也不曾到松江海港这边来,为何这两股突然冒出来的人马,居然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女真鞑子?” 女真人是天生的战斗民族,又长年累月刀头舔血,战斗力自然不容小觑。 他们的突然出现,成为了压垮周氏家族本次行动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女真鞑子像是吃错了什么药,一个个如狼似虎,保持着惊人的战斗力。 他们奋力向前冲杀,手里的大刀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周氏家族船员、水手的性命。 一个个头颅高高飞起,坠落在海水中,鲜血染红了水面。 那些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躯体,在海面上起伏着,沉沉浮浮,又被海浪冲得七零八落。 周氏家族的船员、水手,在战斗意志上本就不如女真鞑子,现在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了命地往码头上跑。 在这种情况下,周氏家族的这名管家再也不敢多想,情况有变,出现了硬钉子,这个仗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管家连忙发出撤退信号,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登上最近的那条座船,并吩咐留守水手立即开船,以最快的速度驶离码头。 “还有那么多兄弟没有回来啊?”水手急得喊叫道。 “来不及了,先把船只开走再说。待会儿我们就在码头附近逗留,让他们下水游过来。”管家急促地说道。 他心想,这帮女真鞑子再有战斗力,但毕竟不通水性,只要他上了船,离了岸,不怕这帮女真鞑子还能飞过来杀人。 女真鞑子确实不能飞上船杀人,但因为这帮煞神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周氏家族这帮船员、水手们的阵脚,大家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胡乱逃窜,最终仅有三分之人的人手顺利撤退到船上。 其余三分之二的人手,要么死于乱刀之下,要么失手被擒,也有人跌入海水之中,被松江守备营士卒用弓箭射杀,因为死亡的人太多,连海水都被染红了一大片。 不仅于此,周氏家族为了这次行动,所征调的大小七艘船只,有两条大船和一条小船因为来不及开走,落入到了对方手中,可谓损失惨重。 周氏家族的这名管家,思前想后了大半天,感觉实在是没法向周昌盛家主交差,他便干脆狠下心来,带着剩下人手和一大三小总共四艘船只,躲进浩瀚的海洋之中,去做职业海盗去了,这是后话不提。 眼见打赢了这场防御战,松江府通判张安世终于轻松了一口气。虽然说对于此事,他早已和松江伯周进暗中讨论过许多次,为此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但惟有真正获得战斗胜利的果实,才有利于他们按照计划,进行下一步啊。 这时候,松江千户所副千户陈也俊、卫若兰二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来。 因为后金军队入侵,他们在德州府留守了好几个月,一直等到今年开春,女真诸部出关北返,北方战事平息以后,他们二人才带着各自家丁,再度踏上了南下任职的行程。 离开德州府时,因功获任德州守备的西讷布库,委托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将由其代管、原属于穆济伦的数十名女真士卒,带到松江府,交还给穆济伦本人听用。 穆济伦参与诛杀后金贝子有功,已被朝廷封为松江守备,受一品松江伯、松江知府周进节制,协助推进松江开埠通商一事,正是需要可靠人手的时候。西讷布库便将这些人,照旧还给了他。 一来,此举可以让穆济伦有一批得力人手可用,有助于他迅速在松江守备营站稳脚跟,二来西讷布库手底下的女真人数量,减少了几十人之后,也可以降低德州府同僚对其降而复叛的猜忌心理。 西讷布库想要通过此举告诉诸人,他现在投靠了大周朝,只想本本分分做人,安安心心做事,再也不会三心二意了。 他要是真有异心,便会让团结在自己身边的女真士卒越来越多,而不是让团结在自己身边的女真士卒越来越少。这是一个最为浅显的道理。 这些女真士卒跟随陈也俊、卫若兰二人,经由京杭大运河到达金陵,随后隐藏行踪,从金陵坐船来到松江海港,以逸待劳,出其不意,果然杀了松江四大家族一个措手不及,立下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功劳。 “陈兄,卫兄,为了避人耳目,这几天一直让你们诸位躲在船上,怕是快要憋坏了吧。我张某人向你们诸位说声对不起,稍后的庆功酒宴上,一定要向你们多敬几倍水酒才行。”张安世向陈也俊、卫若兰等人拱了拱手,表示歉意道。 “无妨,无妨。”卫若兰笑眯眯地说道,“都是为了给朝廷办事,为了帮助松江伯在这里打开局面,我们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牺牲,也算是我们的荣幸呀。” 张安世也笑道,“那就好,我就怕你们躲在船上的时间太长了,你们二人身边那些家丁,和这些女真……” 张安世本来是想说女真鞑子,可现在这些女真人都跟随西讷布库、穆济伦等人投靠了大周朝,属于同一个阵营的人了,再说人家女真鞑子,便有些不太友好了。 张安世满腹才华,脑筋也是转动得极快,他很快换了一个说法,“我就怕这些女真兄弟们,呆在船上的时间太久,生活上有些不太习惯,导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冲突啊。” 卫若兰解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从德州府坐船南下,半路上摇骰子,打发旅途时光,这些女真士卒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学会了。这些人天天缠着我们玩耍,一连赌了许多天,互有胜负,轮流做东,感情好得不得了……” 他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张安世听到后,却不禁皱起了深深的眉头。这些女真士卒即将分到松江守备营,如此贪赌,不是将要败坏松江守备营的风气吗?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的本职工作是松江府通判,代管松江守备营只是一项临时差遣,如今女真降将穆济伦接任松江守备,守备营的士气是变好还是变坏,自有穆济伦去头疼,与他张安世有何关系? 张安世甚至还不无促狭般地想道,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之所以在南下途中,要引诱这些女真士卒参赌,怕是也掺杂了同样的心思,反正他们作为松江千户所副千户,不必为松江守备营的营中风气负责吧? 仔细一想,也情有可原。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在紫檀堡防御战中有功,德州府城战斗中,也表现尚可,但他们二人,都只是副千户,秩从五品,比不上穆济伦、西讷布库二人,实际授予守备之职,秩正五品,单从品级上而论,还跑到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前头去了。 从更大的层面而言,朝廷重用穆济伦、西讷布库这两位女真降将,不过是千金买马骨,吸引更多女真人投靠过来,所以在他们二人的任职去向问题上,也极为尊重他们俩的个人意见。 穆济伦选择抱一品松江伯周进的大腿,想到松江府境内任职,朝廷便毫不含糊,任命他为松江守备。 西讷布库不愿意随同朝廷新贵、兵部左侍郎刘为民进京任职,想要留在刘为民的大本营德州府,朝廷便授予他德州守备一职,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这种特殊的恩遇,落在陈也俊、卫若兰二人眼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他们官职比穆济伦、西讷布库二人要小,在任职区域上也没有太多议价能力,心中愤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是略显小气了一些,太没有气度了。”张安世暗中评价道。他原本就看陈也俊、卫若兰二人有些不顺眼,认为他们俩水平有限,能力有限,通过营中聚赌一事,他越发看这两位纨绔子弟不顺眼了。 不过在表面上,他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就是了。 张安世却不知道,陈也俊、卫若兰二人,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他们之所以引诱女真士卒涉赌,不过是羡慕这些士卒,各自都拿到了数十两至上百两银子不等的赏银,想在他们身上捞一笔罢了。 这次南下途中,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作为庄头,已经赚得了好几百两银子,让这些女真士卒损失惨重,个别人差点输得连底裤都没了。 这也是为什么临战前,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开出赏格,说杀死一名海盗,便奖励五两银子后,这些女真士卒们便嗷嗷叫着,如同猛虎下山、大开杀戒的真正缘由,他们都快要穷疯了啊。 陈也俊、卫若兰可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在他们看来,通过营中聚赌,将这些女真士卒口袋里的银子都掏空,等到临战时,再用赏格诱使他们奋勇杀敌,战斗胜利后,把赏钱发给他们,让他们再赌一把,这可不就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么? 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固执己见,对于张安世的看法不以为然,张安世也懒得去说服他们。反正双方文武殊途,不在同一个赛道上。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带兵前来助阵,张安世作为东道主,还是要多多少少有所表示的。他从海港收取的服务费中,拿出了一笔银子,向临海街巷某家酒楼订下了上百桌酒席,安排大家吃酒玩乐。 陈也俊、卫若兰二人,饭后便立即开始组织赌局,大呼小叫地玩耍起来,张安世也懒得多管,他只是要求诸人再度回到大船上去,以免影响到了松江守备营的正常值守。 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乱搞一气,张安世不便多管,但他却还想着将一个军纪森严的松江守备营交到穆济伦手中,免得被这位女真贵族打心眼里瞧不起。 与此同时,他也派出了快马,向坐镇在黄埔滩的松江伯周进,第一时间汇报这次战斗经过。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7章 驱虎吞狼(三) 周进得到消息,不禁欣喜若狂。 他望眼欲穿,一心等待松江四大家族率先动手,都等待了好长时间,等得花儿都快要谢了。 上一世,周进虽然身处社会最底层,但受益于移动网络的便利和通讯设备的普及,接受了网上诸多高人的思想洗礼。 比如说,他当年读高中时,尚还懵懵懂懂,对于《郑伯克段于鄢》这篇雄文,还没有什么切身的深刻理解。 但等到他进入社会,在工地上打灰,在都市中送外卖,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和人性阴暗之后,对于《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中所涉及到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杀人诛心等谋略,逐渐开始有了一种全新的体认。 回到松江府这方政治小气候里,周进如果初来乍到,就对四大家族喊打喊杀,先不说他能否彻底掌控局势,即便他获胜了,将四大家族全部给剿灭了,也会因为师出无名,遭受言官的弹劾,诸如荼毒地方、草菅人命、轻启衅端等一系列罪名,怕是就要戴在他头上去了。 而且从根本上来讲,周进也不希望松江四大家族被彻底剿灭。 他犹记上一世历史中,顺治十六年,平西王吴三桂获准镇守云南,被清朝授予总管云南军民事务大权,诏书谕令吏、兵二部在人事任免和钱粮事务上不得加以干涉。 吴三桂也因此获得了云南地方军务上的决策权、人事上的任免权以及民生内政、钱粮赋税方面的独断之权。 后来他又兼管贵州,成为了云贵一带的土皇帝。 吴三桂深知功高震主,也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为了确保个人利益,他向武英殿大学士洪承畴询问“永固之策”。 洪承畴答曰,“不可使云南一日无事也。” 结果吴三桂这厮脑子进水,缢杀了永历皇帝,成功帮助爱新觉罗家族转移目标,把他自己抬升为清朝统治者的头号敌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灭他灭谁? 周进好不容易调任松江知府,他一心想在这里多干几年,猥琐发育一波,躲开北方战乱,当然希望治下平安无事。 但他也不希望治下绝对无事。 松江四大家族就是他最好的目标,也是他最好的工具人。 “把众人都请到家中议事。”周进对身边小厮吩咐道。 “四大家族胆大包天,竟然敢突袭松江海港,破坏朝廷关于在此地开埠通商的英明决策,简直是作死行为。我作为松江知府,必然要对此事追究到底,打算过几日,就带人杀到松江府城,向四大家族兴师问罪。” “不过,松江四大家族盘踞此地多年,手下也有一大批穷凶极恶之徒,实力上不容小觑。为了谨防失手,避免浪战,我需要向江南一带豪门望族求援,你们分头给他们带个信,让各家都带一些人马过来,我们兵合一处,不怕拿不下松江四大家族。” 松江伯府一系重要人物聚齐后,周进首先介绍了松江海港的战斗结果,又表明了向外求助的固守待援之策,让众人都感到有些迷惑不解。 常言道,“兵贵神速。” 真要开打,那就要讲究趁虚而入,速战速决,现在松江伯府一系公开向外人求援,等于全江南一带的人,都知道他们将要对松江四大家族下手了,消息泄露之后,不是方便敌人从容布置,或者趁早潜逃么? 尤其是穆济伦,他刚被朝廷授予松江守备一职,正准备大显身手,再立新功,便主动请缨道,“杀鸡焉用牛刀,松江伯若是信得过我,便将驻守在松江海港的守备营调派过来,我亲自带队,前往松江府城捉人。若是松江四大家族胆敢反抗,我穆济伦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定要杀得他们全家鸡犬不留。” 穆济伦擅长厮杀,要不然多铎贝子也不会被他剁成八块。 他自从抱住了松江伯周进的大腿,除了来到松江府城的第一个晚上,打退了一小撮匪徒之外,便再也没有和人动过刀子了。 如今,他闲得嘴里能淡出一只鸟来,早就盼望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和谁明刀明枪地干上一架。 听说四大家族居然敢偷袭松江海港,他义愤填膺之下,忍不住摩拳擦掌,只待松江伯周进一声令下,他便要带人冲进松江府城,将一干人犯捉来正法。 周进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打消他的作战积极性,便委婉地说道,“你刚受命担任松江守备,还没有来得及接掌松江守备营,眼下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总得先训练一番,磨合一段时日,才好放心让你们上场作战啊。” 周进还承诺道,“你放心,等到你将松江守备营彻底掌控,令行禁止,以后有的是你出力的机会。” 周进好说歹说,连哄带劝,总算将穆济伦请出了会场,让他带人先去松江海港,从松江府通判张安世手中接管松江守备营,待他将守备营士卒初步收服之后,再讨论何时出战不迟。 好在穆济伦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周进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不难哄。但是在座其他人,总需要给出一个更加合理的说法才行。 而且周进还不能明说,他就是想让松江四大家族从容潜逃,便借口兵力不足,需要集结更多武装人员,方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而且参与进来的江南望族越多,他们的利益同盟便能更加稳固,云云。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多一些力量参与进来,总是一件好事,众人便依计行事了。 根据周进安排,监生陆河前往金陵、常州一带求援,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胡永前往姑苏一带求援,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谢希平前往钱塘、明州一带求援,而松江府学训导张应华,更是携带着一封松江伯周进的亲笔书信,前往南直隶总督府,向忠靖侯史鼎大人,状告松江四大家族跋扈难制,公然破坏松江开埠之国策,云云。 一时间,松江府境内舆论大哗,人人都知道,松江知府周进想要对松江四大家族下手了。 “分润给这厮二百万两银子都不满足,松江伯周进真是好大的胃口啊。”有人小声说道。 也有人说,“这倒也不能怪松江伯。是松江四大家族对松江海港抢先出手,触碰到了松江伯的逆鳞,他如今到处求援,也不过是正当还击罢了。” 虽然观点略有不同,但大家却都有一个普遍的共识,那就是松江四大家族,摊上了巨大麻烦了。 要知道,一品松江伯周进,身兼松江知府、松江府团练使、黄埔河道税监等要职,他这次南下,是带着任务前来,为朝廷募集一千万两银子。朝廷在没有收到这笔银子之前,当然是要尽全力保他,以便让他完成任务。 可你们松江四大家族倒好,人家来到松江府城的第一个晚上,便派人夜袭,给了周进一个下马威,现在更是发展到攻打松江海港,这不是与朝廷决策作对么? 而从双方实力来讲,如果说一开始,还是松江四大家族占据明显优势的话,那么眼下,松江伯府一系,既掌握了松江府衙,又控制了松江守备营,还有松江千户所的两位副千户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助阵,除此之外,周进还先后筹建了松江府团练及黄埔滩建筑治安队、万柳园保安队等,松江伯府一系的武装力量,已经不在松江四大家族之下了。 在这种情况下,松江伯周进为了稳妥起见,还到处摇人,松江四大家族焉能不败? 其实,松江四大家族也已知道大事不妙,从周氏家族对松江海港发动突袭,惨遭失败开始,他们就注定要退避三舍,从陆地转移到海上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要不要利用周进这厮的保守心态,在松江伯府一系人马尚未聚齐之前,纵容手下在松江府城大闹一场,让周进这厮面子上不好看? 但他们想了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周进这厮已带领松江府城绝大部分衙役,前往黄埔滩一带办公,仅有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负责留守。 四大家族要是想临走前捞一把,在松江府城之中大开杀戒,烧杀抢掠,确实能够大发一笔横财,但他们也势必站在了松江府城全体老百姓的对立面,等逃到海上之后,再想要上岸回来,怕是就绝无可能了。 而且,松江府城大乱,负责留守的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势必要为此事担责。 曹仲大人是松江四大家族背后的保护伞,以往也为松江四大家族的崛起出过很大力气,双方关系良好,合作融洽,真要因为临走前捞一把,将曹仲大人陷入不利境地,岂不是帮助周进这厮在松江府衙之中铲除异己? 而且,松江府城大乱之后,周进这厮带兵前来平息骚乱,或许还能白捡一份功劳? 思来想去,此事只能作罢。还不如和平离场,给双方留下一份余地,也便于曹仲大人继续安稳地坐在松江府同知这个位置上,给松江四大家族提供庇护。 好在周进这厮谨慎得有点过头了,他在黄埔滩大张旗鼓,扬言要攻打松江府城,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了,却始终按兵不动,这倒是给了松江四大家族以从容撤退的时间。 刚开始,四大家族还想着,只要各家女眷、子侄和主要扈从能够撤走就好了,他们在翁洲、岱山一带都有窝点,不用担心没有落脚之处。 等到女眷、子侄和主要扈从撤走之后,看到周进这厮还没有攻打过来,四大家族便又开始安排一般亲族和普通部众撤离。 一般亲族和普通部众撤走后,众人又想着此次狼狈而逃,漂泊海上,物质方面恐怕会有各种短缺,便将大量布匹、农具、粮谷之类都打包带走。 到最后,四大家族诸人忙得气喘吁吁,连下人们猪圈里喂养的那几头小猪,都派人捉到船上去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周进这厮还是没有派人攻打过来,这就让松江四大家族几位话事人心里,有些犯嘀咕了。 难道周进这厮还惦念着那二百万两银子的承诺,不愿意撕破脸皮?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是不能商量哈? 尤其是钱宁、徐辉、施耐德三位家主,心想派人攻打松江海港一事,是由周氏家族单独承担,说到底,最大的责任也是在周家人身上。 要不,其他三大家族便将周家人给擒获了,给松江伯周进送过去?冤有头债有主,有周家人背锅,他们三大家族便能得到解脱不是? 想到这里,三大家族当机立断,将整个周氏家族一锅端。无论是留在松江府城还没走的周氏家主周昌盛,还是早已转移到翁洲、岱山一带海岛的周氏家人、部众,将近两百户,一千人出头,全部抓了起来,交由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代为处理。 曹仲大人有了这份功劳,便不用担心被人攻讦,说他私通海盗、勾结倭寇这项罪名了。 至于周氏家族的那些金银财宝和各种物资,自然被其他三大家族所瓜分。因为周氏家族在攻打松江海港时,损失惨重,亲兵逃离,对于其他三大家族的算计,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他们也只能认命了。 曹仲大人对此,当然乐观其成,四大家族内讧,他一文钱的损失都没有,白得了一份功劳,又何乐而不为? 不过,周家这些人,他可以转交松江伯周进处理,但其他三大家族,能否逃过这一劫,还得周进身边颇有分量的人出面保证才行。 周进还尚未动手,便收监了周氏家族将近两百户人家,把他差点吓了一大跳。这松江四大家族如此经不起折腾,他的“不可使松江一日无事”的根本大计,还怎么玩下去? “罢了罢了,便让柳健这厮替我走一趟,向其他三大家族传递善意,催促他们尽快逃到海上去吧。要不然,任由他们三家猜忌下去,还不知道他们最后,能活几个人下来?” “这帮海盗,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一点儿风浪就吓得魂飞魄散,还怎么让我挟冦自重,培植更多亲信部众?”私下里,周进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8章 驱虎吞狼(四) 晌午的时候,一行数人从黄浦滩校场骑马驶出,向西南方向驱马缓行,朝向松江府城而来。 带头之人,是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武备学堂副堂主柳健,路上遇到熟人,他便自称松江伯特使,为解决四大家族一事,前往松江府城交涉。 从哨探口中得知消息的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不由得轻松了一口气。松江伯周进在黄浦滩集结了江南望族数十家上千人马,再加上他早已掌握的松江守备营、松江府团练等,连松江千户所两位副千总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也都替他站台,以至于松江千户所的千总俞咨陆大人,近日来紧闭营门,不再接受松江四大家族的馈赠和宴请。 显然这位俞氏将门后代,也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凶险,不愿意再掺和进来。 但曹仲大人却不敢抱怨俞咨陆千总翻脸不认人,不要说他俞咨陆了,就是曹仲大人自己,也懊悔自己和松江四大家族牵连太深,有太多的把柄被人家抓在手里,让他现在想要退出保平安,都不大可能了。 对于松江四大家族之一的周氏家族,被其他三大家族吞没,周氏家族将近两百户上千口人,都作为投名状,交给松江伯周进从重发落一事,曹仲大人也不仅不反对,反而还深以为然。 他也对周氏家族很不满。本来,双方都谈好了的事情,都已经约定了由松江四大家族赞助二百万两税银,以便松江伯周进向朝廷交差。 松江伯府一系虽然一直在招兵买马,可谓居心不良,但人家毕竟还没有率先动手不是? 你周昌盛带兵打仗不行,派一个管家去挑衅,结果踢到了钢板上,损兵折将不说,剩下的人马还被这名管家裹胁逃掉了,你周昌盛志大才疏,如此无能,不削你削谁? 柳健在松江府一带的名气着实不小,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风尘女子,便能让他魂不守舍,夫妻失和,许多人在背地里,都瞧不上他,认为他纯粹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简直是堕了理国公府的名头。 但他现在顶着一个松江伯特使的头衔,就不由得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和徐辉、钱宁、施耐德三名家主不高度重视了。 四人亲自出城迎接,将柳健一行人迎到松江府衙说事。 一阵寒暄过后,钱宁家主赔笑说道,“话说周氏家族贸然攻打松江海港,我们其他三大家族是绝对没有同意的,事发之后,我们三家人也立即将周氏族人都抓了起来,借此向松江伯表明自己的立场。如今柳二爷作为松江伯特使,不知道此番前来,有何指示?若是我们三家人能够办到的,决不会含糊就是了。” 柳健却虎着脸说道,“你们的胆子太大了。你们这番话,也只能去说给那些小孩子听,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四大家族在松江府盘踞多年,早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是没有得到你们的应允,他周昌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捋松江伯大人的虎须?” “好好好,这件事我们也有一定错误,当初没有将周昌盛这个老匹夫给拦下来,也没有向松江伯提前报信,是我们不对在先。但念在我们这些人将功赎罪、大义灭亲的份上,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过去了?”施耐德家主询问道。 “若是让我们再掏出一些银子赔罪,也可以商量嘛。”施耐德家主沉吟了一下,补充说道。 柳健摇头说道,“不是松江伯不帮助你们,实在是这件事情很难办啊。你们四大家族,悍然对松江海港出手,造成了松江守备营的大量伤亡。若是松江伯就这么算了,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他作为松江知府兼松江团练使,在下属们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松江伯的意思,是想要对我们剩下三大家族追究到底,严惩不放?"徐辉家主面色不虞道。 柳健冷笑道,“你冲我摆脸色做什么?周氏家族先动手,是你们默认了的,松江伯被迫还击,也是他应有的权利。你们要知道,松江伯在北平城中,连四王八公一系都不敢对他轻易招惹,他会怕了你们不成?这件事情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说法,便必定没完。” 柳健说话很不客气,但徐辉家主也没有生气,他和曹仲大人、钱宁家主、施耐德家主,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禁喜形于色,眉飞色舞。 他们就怕松江伯什么说法都不要,一门心思和他们斗到底,如今松江伯要求他们对此事给出一个说法,那这个事情就好办了。 “松江伯究竟需要一个什么说法?”施耐德家主对于和谈一事最为热心,他赶忙追问道。 “松江伯绝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他来到松江府城第一个晚上,便被你们连夜偷袭,事后松江伯为了个人安全考虑,被迫紧闭松江府衙,都不敢上街行走。双方达成默契之后,他又把松江府城管辖权托付给同知曹大人,就是为了避免双方碰面,闹出一些不必要的纠纷。可你们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以至于松江伯不得不到处求援,广邀好手,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这一仗是不打都不行了。”柳健径直说道,语气中也颇含惋惜之意。 “听你这意思,是过来下战书的?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徐辉家主紧盯着柳健的眼睛,语气不善道。 “我柳健就是一个废柴,你杀了我有个毛用?”柳健不以为意道,“而且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作为松江伯特使,前来给你们捎一个口信,你们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拉倒,松江府同知曹大人在场,他才是目前这座松江府衙的主人,是不是要杀我,也由不得你们做主。” 徐辉家主本想说,他今日偏就要做这个主,但一想到如此一来,怕是暴露了曹仲大人和他们三大家之间的关系,终究是没敢再说狠话。 看见话题涉及到了自己身上,曹仲大人连忙出面打圆场道,“不要激动,诸位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谈。” 随后,他又向柳健询问道,“松江伯究竟让你捎了一个什么口信,柳二爷不放明言,不必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众人心想,是啊,不管双方是不是要大打出手,总得搞清楚了松江伯本人的真实意图再说,便催促柳健不要藏私,径直道来。 柳健便开门见山道,“松江伯的意思是,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江南一带人人皆知,他若是不打这一仗,便没脸再做松江知府兼松江团练使了。但松江伯也知道,四大家族攻打松江海港,周氏家族乃是主谋,其他三大家族不过是遭到牵连罢了。为今之计,他也不想咄咄逼人,便给够你们三家人以充分的时间准备,是打是逃,都由你们三家人做主,反正十日过后,你们不去黄埔滩打他,他就要来松江府城讨伐你们了。” 听说还有十日时间,容他们再三考虑,徐辉、钱宁、施耐德家主总算轻松了一口气,至少一家老小的性命是保住了。 反攻黄埔滩,他们是肯定不敢的,如今黄埔滩聚集了江南一带豪门望族数十家上千名好手,都唯周进这厮马首是瞻,三大家族即便偷袭得手,也躲不开数十家江南豪族的联合报复。 可一想到要狼狈而逃,诸人又有些迟疑不定了。翁洲、岱山一带海岛作为落脚之处,好是好,但地方偏远,生活不便,哪比得上他们居住在松江府城之中,坐享江南盛世繁华? 见三位家主还在犹豫,柳健便劝说道,“给诸位家主十日时间考虑,已经是松江伯所给出的最大优惠了。你们是不知道,新任松江守备穆济伦,一门心思图表现,老早就嚷嚷着要杀到松江府城,把你们三大家老少不留,全部抓起来才肯罢休。你们要知道,穆济伦可是一个狠人,他连女真诸部的多铎贝子也敢大卸八块,全然不管其本家亲族,是否会遭到后金大汗的血腥报复?” “嘶——”听到柳健说起穆济伦,三位家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朝廷对于穆济伦、西讷布库二人的嘉奖,早已通过邸报形式,在大周朝范围内传得沸沸扬扬,而他们的所作所为,给其所在家族带来的惨痛遭遇,也同样让人不敢直视。 一个连对自己亲人都狠得下心肠的人,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柳健又说起了松江千户所的陈也俊、卫若兰,说起了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总而言之,这些人都恨不得打一仗,以便捞到一些军功,作为晋升之阶。 “现如今,像我这般看破红尘,淡泊名利之人,在官场上已经不多了。以前在紫檀堡,他们制造了一起惊天大爆炸,炸死了女真诸部三千人,其中还包括后金贝勒多尔衮和北方草原部落首领吴克善,这件事我就没有参与,当时正躲在家中喝酒玩乐呢。我是真心不想打仗,真要打起来了,刀枪无眼,说不好要把谁的小命给搭进去。”柳健笑眯眯地说道。 其言下之意,若是双方真要开打,死伤就很难控制了。要钱还是要命,三位家主自己选。 徐辉、钱宁、施耐德三位家主沉吟了许久,终究还是提不起劲头,和松江伯府一系打上一仗,但一想到就这样撤走,损失太大,又不免感到一阵肉疼。 柳健便说道,“三位家主的顾虑,松江伯也有想到这一层。反正松江伯派人前来攻打,是在十日之后,这期间三位家主,卖房子也好,卖田地也罢,只要经过松江府衙户房这一道手续,便可以确认交易有效。这样一来,三位家主便可以放心了呗?” 施耐德家主心想,这也行,即便临时卖田地房产,价格上怕是要吃亏,但总比被周进这厮没收,一文钱都拿不到要强。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们三大家族人口众多,约莫有三五千人,陡然间住在翁洲、岱山一带海岛,一年半载倒是无妨,就怕天长日久之后,粮食用尽,岂不是要活活地饿死不成?松江伯宅心仁厚,也不能逼迫我们去死呀?” 柳健却道,“这你大可放心。你们搬到翁洲、岱山一带以后,若是粮食不够吃了,可以派人来黄埔滩购买,保证按照市价交易,不多收你们一文钱。” “松江伯甚至连往后生计都替你们想好了。你们手里的渔货也好,还是囤积的其他货物也罢,也都准许运到黄埔滩进行售卖,除正常商税之外,其他一概减免。”柳健替松江伯保证道。 三位家主面面相觑,越发感觉心里苦涩,松江伯周进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们三家人礼送出境,赶到海洋之中讨生活,全力消除他们在松江府境内的影响力啊。 “松江伯这么做,就不怕我们纠结人马,在松江沿海一带骚扰滋事?”钱辉家主生气道。他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周进这厮的圈套里,却又不明白真相到底如何,这让他倍觉苦恼。 柳健却毫不在意道,“无妨。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生意,松江伯才占了多少,不过三成而已,剩下七成,都由数十家江南豪族分享。你们要是破坏了数十家江南豪族的这笔大生意,自然得小心人家的全力报复,勿谓言之不预也。” 三位家主这才明白,为何这些江南豪族,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说动了江南水师、钱塘水营、明州水营,天天在近海一带逡巡,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罢了罢了,我们三大家就把地盘让出来好了,但我们三大家在松江境内的房产田地,若是不能及时处理掉,那也得松江伯帮我们想办法,不能让我们吃亏太多。”钱宁家主讨价还价道。 “要不,干脆把这些房屋田产并做一股,参与到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生意中去好了,也让我们分润一二?”施耐德家主讨价还价道。 他们名下的房屋田产太多了,又不是才一两百亩,急切之下,从哪里寻找合适的买家,能一口气将这些不动产吃下?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89章 人才济济(一) 周进当然不可能同意徐、钱、施三家以田产房屋为筹码,入股松江海港及黄埔河港一事,真要将双方利益捆绑,他今后还怎么好意思翻脸,对他们喊打喊杀? 不过,周进也做出了一定的妥协。他愿意牵线搭桥,准许他们将田产房屋售卖给江南一带名门望族。 这些江南豪族既然已选择在松江府下注,自然要在此地买房置地,安置亲友,以作长久发展之计。 要不然,都没有人在松江府一带盯着,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每年收益到底有多少,他们心里都不清楚,那不是抓瞎吗? 因为有意购买的人颇为不少,价格方面也不至于压得太低,让徐辉、钱宁、施耐德三位家主颇感满意。 其中,松江钱氏名下的房屋田产都售卖给了本家,也就是礼部堂官钱敬文这一支,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周进也不会贸然干涉。 十日过后,周进率领松江守备营、松江团练及江南豪族数十家精壮,合计两千余人,从黄埔滩出发,前往松江府城,接管松江四大家族诸多房屋、田产。 大多数房屋、田产,都被其他人瓜分,周进本人不过低价收购了原属于施氏家族的那处别院,说是这里风水好,院子里墙角边上的菊花开得鲜艳,以示与众人同流合污之意。 作为一个穿越者,周进深知历史发展趋势,他知道,从松江府开埠通商开始,松江府城便将要逐渐没落,城内的这些房子,城外的这些田地,因为距离黄埔滩一带比较远,其价格将会呈现缓慢下跌之势,他当然不会在松江府城进行大笔投资了。 松江府团练先于众人进城,很快控制住城内局势,这才请松江伯周进及诸位江南豪族,各自率领数十名家丁、精壮,陆陆续续进入府城,开始接收各自产业。 至于松江守备营,则驻守在城外,防备不测。 这个时候,徐、钱、施三家人,已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出海的征途。 三大家族的撤离,恍如一场闹剧般狼狈。 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一天,徐家的马车在尘土中颠簸,钱家的箱笼堆积如山,施家的船只在江面上摇摇晃晃,揭示了松江府某一时期历史的结束。 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位家主身后,却照不亮他们前方的道路。 徐辉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渐远的松江府城,眼中满是不舍与无奈。 钱宁则在另一艘船上唉声叹气,手中紧握着一块祖传的玉佩,仿佛在寻找着最后的安慰。 施耐德则迟迟不肯上船,他痴痴地站在海岸边上,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海水,似乎在思考着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仿佛是一幅凄凉的画卷。 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茫茫海水之中,只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无尽的叹息。 与此同时,松江府衙之中,则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大厅中央,一张巨大的圆桌摆放着各式珍馐佳肴,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周进端坐于主位,满面红光,与江南豪族代表们举杯畅饮,气氛热烈非凡。 乐师们在一旁奏响欢快的乐曲,丝竹之声悠扬悦耳,伴随着清脆的酒杯碰撞声,让人忍不住随着节奏轻轻摇摆。 侍女们穿梭于席间,为宾客们斟酒夹菜,她们轻盈的身姿和甜美的笑容,为这场盛宴增添了几分温馨与惬意。 宾客们畅谈着未来的合作与发展,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 周进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他深知,这场宴席不仅是对松江府未来的庆祝,更是他个人权力的彰显。在这欢声笑语中,松江府的未来似乎已经铺展开来,一片光明。 宴席快结束时,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柳健也没给众人打招呼,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此地,他打算前往城内某家客栈,和外室云蓉所介绍的一个小老板洽谈生意。 “这位是钱氏族人,他因为要跟随钱宁家主流落翁洲,其名下数百亩田地再也难以保住,便想着便宜卖给咱们,唯一的要求便是,允许那些佃农照旧耕种,不可随意开革他们,因为这些佃农都是他的亲族好友,他不想让这些人陡然间失去生计啊。”云蓉挽着柳健的胳膊说道。 这些天来,云蓉施展魅惑手段,在柳健这里也掏摸了上百两银子,虽然钱财不多,但她也想借此机会,入手一二十亩土地,以便安置父母兄弟。 她也知道,钱宁家主指示钱氏族人这么做,必然不怀好意,八成是想在陆地上多一处联络点,不过这种事情,与她这个风尘女子有个毛关系? 她当然要拉拢柳健替他站台,把这笔生意谈下来了。 柳健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也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的道理。人家把这些田土低价卖出去,只要求安插数户佃农,要说这些农户们中间没问题,恐怕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但这笔生意确实很有赚头,如今江南一带地少人多,这些高产水浇田,买到就是赚到,让他柳健就此放弃,他也颇为不舍。 于是乎,柳健便连夜返回松江府衙,向松江伯周进当面汇报此事,若是周进同意,他就买下这些田地,若是周进反对,他也只能放弃了。 周进当时刚从宴席上撤下来,先前在酒席上,爱妾张圆圆所执掌的风月堂,有许多新进学员自愿过来表演歌舞,那曼妙的舞姿和稚嫩的嗓音,让周进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因此,他回到屋子里不久,便将张圆圆的衣裙给解了下来,可还不等他按图索骥,便听到有人汇报说,柳健这厮赶来求见,让周进不禁有些郁闷。 这厮存心连夜赶来,破坏自己的好事是吧? “他不是都提前撤了吗,都这么晚了,还找自己做什么?”周进看着张圆圆的白嫩身子,搓了搓手,没有好气地抱怨道。 张圆圆却劝道,“算了算了,他也是有要紧事情,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可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况且话说回来,我在这里又不会跑掉,还不是你嘴旁的一碗菜,任你随时采撷?何必因此耽误了正事?” 张圆圆看在柳健的两位妹妹柳珊、柳岩和自己略有交情的份上,难得地替柳健说了一回话,劝说周进处理正事要紧。 周进没有办法,只好恋恋不舍地在张圆圆姨娘的大腿上面捏了一把,随后出来接见柳健。 及至他听说,柳健是因为想买钱氏族人的田地,却又担心那些佃农中间藏有奸细,所以向他请示的时候,周进的肚子都快要气炸了。 合着都认为你有正经事情,结果却是这?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等到过了十天半个月之后,再偷偷摸摸地告诉他周进也不迟啊,为什么一定要急忙汇报给他,坏了他今晚上的风流韵事? 周进忍着满肚子气,胡乱应付了几句,将柳健给速速地打发走了。 他心想,柳健这厮确实是个废柴,身边有一个对方卧底都不能察觉,现在还想要贪图便宜,容留对方暗棋在田庄里,他要不是出身高贵,一般人不敢惹,怕是早就被人吃干剥净了。 “他以后就安心留在黄埔治安队当差吧,再多的差事却不能交给他了。”周进心中计较道。 黄埔滩一带建筑群已初具规模,对于匠人、丁壮的需求也有所减少,不需要再专门成立一只建筑治安队,周进便将黄埔滩建筑治安队改名为黄埔治安队,限额三百人,仅供维持地方治安使用。 哪怕这样,周进还不太放心,将自己身边小厮曾祥打发到黄埔治安队做副领队,防止柳健这人不靠谱,出这样或者那样的纰漏。 柳健的职业发展方向,就是在桃李书院和黄埔治安队挂个名,方便他外出与人交涉,做个传话筒,再多就不能指望了。 周进现在身边人才济济,已经不比当年弱小之时了。 松江府衙这边,他借助于松江府通判张安世和松江府学训导张应华,和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分庭抗礼,不需要他在松江府政事上太过于操心。 除非曹仲大人这个傀儡不老实了,他才会亲自出面,敲打曹仲这厮一两回。 松江守备营,现由穆济伦做守备,周进将其身边小厮方靖打发给穆济伦做助手,协助他管理营中事务,处理文书往来。 穆济伦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已经主动将这次南下数十名女真人,分成了三拨,其中两拨打发到淀山湖巡逻队、松江府团练,又让松江千户所的两位副千总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带走了一些,他自己身边就留下有三五位伴当而已。 说起来也真是可恨,南下数十位女真人,大多数都已被陈也俊、卫若兰二人带坏,成为了嗜赌之人,一身武艺也丢下了大半,穆济伦见到这些人就心烦,干脆懒得将他们带在身边了。 要不然,他们天天厚着脸皮,找穆济伦借银子,谁受得了?穆济伦虽然手头宽裕,朝廷在授予他松江守备一职时,还又赏赐了他五百两银子。 但因为他新娶的这房老婆,刚刚怀孕不久,穆济伦想把自己的钱财,都花在自己老婆身上,省得借给这一帮无赖赌徒,白白地输掉了。 至于松江府团练,周进让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也挂了一个协办的虚衔,但团练日常事务,有方明、胡永二人操心,曹仲大人根本插不上手。 而且他留守松江府城,也插手不到黄埔滩这边来。 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则由刘能负责。他原本性格软弱,但随着松江伯府一系逐渐势大,他的气质也改良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般唯唯诺诺,举手投足之间,已经略有一些威严和气度了。 还有沈明、刘玉石等人,则仍在周进身边听用,并协助冯紫英,参与管理桃李书院。 郑千钧、郑千化兄弟连,目前主持《青年诗刊》杂志,他在松江、姑苏、金陵一带到处洽谈商务合作,杂志销售也主要面向这三个地方,但因为书刊杂志竞争激烈,目前还只能勉强保本。 而周进内宅之中,松江这一房,由大妇白秀珠主管,平姨娘协管,其他姨娘和通房丫头则按照月份轮值,希望借此提高她们的管家能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能把家管好,就能帮助周进分担更多事情,就像张圆圆姨娘分管风月堂一样。 虽然张圆圆姨娘并不想这样,依照她本人的意思,她还是想着早一些生孩子,以此作为自己的终生依靠。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主动请缨,带领风月堂诸位新收学员,前来松江府城登台献艺,给各位江南望族代表助兴。 风月堂诸位学员唱着新学会的流行神曲,表演着一整套夸张大胆的舞姿,将各位江南望族代表迷得神魂颠倒,有好些人当场就提出帮助这些学员赎身。 也难怪他们愿意豪掷千金,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生意滚滚来,他们作为家族代表,自然也水涨船高,在金钱方面有了更大的底气。 随着松江四大家族的离去,钱塘水营和明州水营,又一直紧盯着翁洲、岱山一带海域动静,徐、钱、施三大家一直躲在他们各自的窝点中,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而随着松江府形势逐渐稳定,松江开埠通商已成定局,海外商船前来数量逐增多,进出口贸易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之气象。 据初步,仅十一月份,周进来到松江府任职满一年之际,当月共有大小三千艘船只在松江海港、黄埔河港进出、停泊,给朝廷带来了十九万将银子的税收,和一万三千两银子的港口服务费。 至于船舶停泊期间,船上诸多船员、水手上岸所产生的消费金额,因为较为隐蔽、分散,难以统计,但从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附近商铺、房屋价格猛涨的情况来看,恐怕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松江历史上的黄金发展期,已经提前到来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0章 人才济济(二) 周进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表示松江开埠通商一事进展顺利,情况良好,取得了预期之中的初步成效。 如果松江海贸规模能维持现有增速,明年预计将实现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海税收入,这样一来,即便周进上任松江知府后的第一年,因处理地方关系和兴修基础设施,开局有些难看,收到的税银不多,但也能够在后续发展中很快弥补回来。 “然,松江徐、钱、施、周诸家,勾结海外浪人,形成倭寇之患。其中周家毁于内斗,犹有徐、钱、施三家,虽已被驱逐陆上,但却盘踞翁洲、岱山一带海岛,聚众三五千人之多,并以船员、水手等武装人员为主,对沿海商船造成重大威胁,恐有覆灭沿海商贸命脉之忧,影响大周海贸税收之大计,动摇国本。微臣斗胆,恳请长江水师、明州水营、钱塘水营对徐、钱、施三家进行联合会剿,以确保东南沿海一带商贸安全。” 与这封奏折同时送达内阁的,还有松江伯府上交给户部五十万两税银的缴付凭证。 五十万两税银诚然不多,周进上任松江知府,已经有一年时间,加之去年上缴的二十万两税银,合计七十万两,对于整个大周朝的财务压力而言,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关键还在于,周进给朝廷的这个预期,周进上任满一年,上缴了七十万两税银,按照五年上缴一千万两税银的约定,岂不是说,往后四年,朝廷还能从周进这厮手里,再额外拿到九百三十万两银子?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对于周进的奏请,即便没法直接应允,却也必须给他一个明确说法,要不然影响了大周朝海贸税收之大计,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让长江水师、明州水营、钱塘水营对徐、钱、施三家进行联合会剿,这定然是行不通的。 水营受命出征,仅这笔开拨费,就得数万两银子,要是这一仗打败了,更会使得东南沿海一带形势大坏。 长江水师的德性,朝廷还是很了解的,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上一次,江南豪族筹集巨款,请动了长江水师出马,帮助他们在东南沿海一带肃清海寇,他们的作战就非常积极,也打了几次不大不小的胜仗,但要是开拨费不到位,军功赏赐得不到保证,这些人不望风而降,就算是节操很不错了。 大周朝在辽东、西北一带的局势,本来就危如累卵,要是东南沿海一带,没有长江水师坐镇,局面将会陷入何等危险境地,朝中大佬根本就不敢往下想。 长江水师没钱,不可轻动,仅依靠明州水营、钱塘水营,在和松江三大家的战斗中,恐怕占据不了明显上风。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允许周进扩编松江府团练,尤其是松江府团练名下的水营,将其编制从六百人增加到一千八百人,松江府团练陆营编制则提高到一千二百人,合计不超过三千人。 这个建议经由兵部尚书田冲大人和户部尚书王允大人联合提出,综合考虑了各方面的因素,既要让松江海贸不受倭寇侵扰,又要防止松江伯府一系做大,可谓煞费苦心。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对于这个提议,也基本上都是认可的。 毕竟,松江府团练,由当地筹集钱粮,南直隶总督府顶多支援一些大刀、长矛之类,再配备一些棉甲、皮甲,开支亦有限。 至于松江伯府一系做大的问题,暂时还没有必要担心到他这里来。女真诸部,西北流寇,关宁军头,足够朝廷头痛的了。 周进手头多个几千人马,又算得了什么?又能做什么? 朝廷对于松江伯周进的奏请形成决议,并将批文送到松江伯周进这里时,已经是德正十六年的春天了。 随着这份批文一同到达的,还有宫里的周太监及永宁公主府上的两位女官贾探春、贾惜春。 周太监之所以一同过来,是因为他本就是内定的松江府团练监军,之所以拖延到现在才过来上任,一来是因为他那位老父亲周白石,在德正十三年的北平鼠疫之中去世,他要替老父亲守孝。 按制,他守孝二十七个月已满,可以正式出来理事了。 二来,周进初来乍到,松江府团练也不可能立即筹办起来,他这个监军来得太早,也没有什么用处。 考虑到这些,今上便让他先守孝,等到周进这厮的松江府团练正式筹办起来了再说。 如今,松江府团练已经编练得有模有样,正准备进一步扩编,论理,也到了该周太监这位监军,隆重登场的时候了。 不过,周太监深知他甘做今上爪牙,在京城之中得罪了许多权贵之家,偏偏他那位死去的老父亲周白石,又因为贪恋女色,个人生活不检点,在北平城中风评不佳,惹得许多人厌弃。 恐怕他前脚离开北平,后脚就有人开始给他构陷罪名,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周太监花了许多人情,将他的亲信,湖北矿监赵公公,调回皇宫当差,也算是给他在北平城中留下了一道眼线。 省得有人在背后给他上眼药,他还浑然不觉。 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便有可能小命不保。 最近这几年以来,朝堂形势波诡云谲,当初多少显赫之家,如兵部尚书李春华,内阁首辅张楚,刑部尚书高焕,世袭一等子爵柳芳,都在一轮接一轮的朝争之中败下阵来,最近又有荣宁二府被抄家,他周太监如何敢掉以轻心? 周太监对于松江府团练监军这个差事,有喜有忧。 喜的是,他融进了松江伯府一系的圈子里,抱上了周进这厮的大腿,以后建功立业,或许不在话下。 连他的徒弟赵公公,不过是在大兴县马房当值,可他运气好,赶上了紫檀堡防御战,混到了一个七品恩骑都尉的头衔,若是换作他周太监,或许连三等男爵都有可能。 忧的是,他被今上钦点,来到松江府做监军,是带着给松江伯周进挑刺的任务来的,若是在写给今上的奏折中,不给周进这厮多多少少上点眼药,今上还会给他好脸色? 这也难,那也难,周太监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好在临出发前,荣国府的贾琏找上门来,说是想请他老人家帮个忙,将永宁公主府的两位女官,也就是松江伯周进的小妾贾探春和贾惜春二人,护送到松江府。 “政老爷的意思是?”周太监询问道。 贾琏便道,“不瞒您老人家,抄家之后,两个府里都穷了,再也拿不出钱来,贴补在探春、惜春两位妹妹身上了。恰好永宁公主的意思,也是想让探春、惜春妹妹,前往松江府打前站。如今咱们贾府,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文钱花,又哪里拿得出来这笔路费?只好恳求您老人家帮个忙,捎带着将其送到松江伯面前。”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若是您老人家不嫌弃……”贾琏可怜巴巴地恳求道。 “你这是什么话?”周太监很不高兴地说道。 若是千儿八百两银子,他周太监拿了也就拿了,可这才一百两银子,宛如打发叫花子一般,他周太监若是接受了,这一路护送的人情可就要变淡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一文钱都不要,让松江伯周进承他这个人情。 “我和松江伯也算是点头之交,不过是顺路的事情,却不是为了贪图你这一百两银子。如今你们贾府也比较困难,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周太监不冷不热地说道。 从北平到松江,千里之遥,周太监又年纪比较大了,一路上走得非常辛苦,不过一想到将贾探春、贾惜春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送到周进面前时,算是白嫖了对方一份人情,事后他在写给今上的密函中,又可以状告周进这厮贪恋女色,周太监的忧愁便轻易化解了。 “这真是好人难为啊。”周太监长叹了一声。 果然,从黄埔河港下船后,得知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也跟着一道过来,松江伯周进不由得脸上一喜。 如今他房中,虽然貌美妇人众多,但姐妹花却没有几对,像芳官、龄官,虽然号称情同姐妹,但毕竟不是真的姐妹,彩云、彩霞又在金陵,协助甄艳、林红玉打理他在金陵的资产,以至于周进这厮的许多恶趣味,都不能得到满足,未免有些积郁于心,不得开怀。 现在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也南下松江,想一想那旖旎的场景,周进兴奋得眉开眼笑,就差扯着喉咙高呼痛快了。 不过,他再如何兴奋,也只能先派人,把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先送回家中再说。 当务之急,还得先替周太监接风洗尘,欢迎他来到松江任职啊。 松江开埠通商以后,黄浦滩一带因为有着江海联运优势,很快就迎来了一种变态的繁荣。 仅黄埔河港周围,就有各类商铺上千家,每日人流量超十万人,大都是各地商户及其仆役,他们或者将大周朝的丝绸、陶瓷、茶叶、棉布之类,通过海贸商船,行销到海外去,或者是将来自海外的染料、纺织品、工艺品、药品、食品、玻璃制品等,转销到内地。 周太监看到这般热火朝天、车水马龙的景象,想着这在一年半之前,此地还是一片滩涂、水田,仅有几处田庄零星分布,不由得深感震撼。 他想着松江伯周进若是不被今上猜忌的话,长此以往,必定将是大周朝的中流砥柱,国之干城呀。 周太监不顾路途艰辛,在吃过接风宴之后,又在周进的陪同下,视察了松江府团练所在的陆营校场,以及新组建的松江府团练水营。 因一大半士卒,都是新进招募,尚处于操练阶段,周太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他对黄埔滩一带的防御形势,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松江伯既然在写给朝廷的奏文中,谈到松江三大家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对松江海港、黄埔河港的正常商贸活动,构成了一种极大的威胁,要不然,您也不会请求长江水师牵头围剿。但我看黄埔滩一带,虽设有校场,驻扎有松江府团练陆营,河港外面,又有松江团练水营在附近活动,应付一般情况,自然是没有问题。但黄埔滩一带面积这么大,却没有城墙保护,始终是一个安全隐患啊。万一松江三大家勾结倭寇,连夜突袭,仅凭松江府团练三千人,或许不怕被对方打垮,但却阻挡不了对方纵火烧房啊。” 周进心想,我总不能对你说,火炮时代即将到来,城墙的保护作用将越来越微弱,与其花费大价钱,去建造一堵围墙,还不如用这笔钱武装自己,以船坚利炮,威胁他人不敢轻举妄动。 你纵然有机会放火烧房,但我的船坚利炮可以保证让你去死,就问你敢不敢过来一试? 而且,筑城之举,或会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猜疑,纯属没事找抽,他周进哪怕再蠢笨,也不会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 不过,周进在嘴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他向周太监诉苦道,“你当我不想筑城啊?实在是筑城花费太大,朝廷又缺少钱粮,正值关键时候,宁可我这里简陋一些,多冒一些不必要的风险,也要把更多的税银,上缴给户部,以便朝廷付得起九大边镇的兵饷,维护大周朝的长治久安啊。” 周太监啧啧感叹道,“松江伯真是有心了,若是朝廷诸公都像松江伯这般忧心国事,何愁女真诸部剿灭不了?” 两人谈得正高兴,却突然发现陪侍在一旁的松江守备穆济伦,正耷拉着一张脸,显得有些不高兴。 周太监连忙喝问道,“你是谁?” 周进心想坏事了,穆济伦就是女真诸部出身,现在他和周太监说到剿灭女真诸部的话题,穆济伦有些不高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周进便忽悠道,“这位便是女真勇士穆济伦,现任松江守备。后金多铎贝子便是他给杀掉的。我听说,兵部早有意向,若是能将女真诸部赶回白山黑水之间,便让他做辽东总督,替朝廷掌管沈州以北广大地区,此乃以夷制夷之策。” 穆济伦心中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连忙询问道,“松江伯此话当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1章 两房之争(一) 大周朝真要剿灭了女真诸部,他穆济伦作为一个女真人,自然心中不爽。 可要是大周朝剿灭女真诸部之后,准许他出任辽东总督,成为女真诸部的老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的不说,那位大福晋阿巴亥还年轻,佟奴这个鸟人摸得,他穆济伦摸不得? 他穆济伦才杀了佟奴一个儿子,可佟奴却杀了他穆济伦的所有本族亲友,虽然穆济伦和本族亲友相处不太和谐,但这笔血海深仇,他穆济伦绝不敢忘。 等到他穆济伦做了辽东总督,非得让佟奴全家下地狱,让佟奴的妻女前来服侍自己不可。 想到这一点,穆济伦巴不得大周朝尽早打败女真诸部,以便他趁早上位,在女真人中间作威作福。 他看向松江伯周进的目光,汇合了谄媚、狂热、复仇等各种情绪,恨不得现在就提刀北上,和后金军队拼一个你死我活。 “穆守备稍安勿躁。”周进安抚他道,“大周朝地大物博,人口不少于六千万,而后金女真诸部,满打满算,总共才数十万人。这就是一场大象和蚂蚁之间的战争,胜负毫无悬念,你就放心好了。等到大周朝攻下了盛京,我必然保举你为辽东之主。” 穆济伦连忙向周进跪地谢道,“感谢松江伯提携,穆某今后必将唯松江伯马首是瞻。” 周太监冷眼旁观,将周进如何收伏穆济伦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想着要不要把此事,写到汇报给今上的奏折中去? 不过他很快想到,周进真要有本事收复沈州,也就是现在后金的都城盛京,不要说推荐穆济伦做辽东总督了,哪怕是推荐穆济伦做辽东王,恐怕今上都愿意应允下来。 可要是反过来,周进收复不了沈州,他保举穆济伦为辽东总督,就等于是一句玩笑话,半毛钱的责任都没有。 他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今上,有个什么意思?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周太监参观完松江府团练之后,便说自己体力不支,径直回到周进为他预备的某处宅子里了。 这套宅子位于万柳园,虽然只是一个二进四合院,面积不大,但却胜在闹中取静,环境幽雅,周围住户也都是一些体面人家,周太监感到很满意。 周进所许诺的辽东总督这个位子,让穆济伦心里直痒痒,连他屋子里的那个貌美妇人,也觉得不香了。 他缠着周进,要求从明日起,便对松江府守备营士卒进行高强度的战斗训练。 “我在女真诸部高层中间,也算是一名悍将,这些士卒只要学了我身上的三成战力,便足以成为一支强军。”穆济伦信心十足地说道。 周进应允道,“你是松江守备,虽然受我节制,但在日常操练上,却一概由你做主,你大胆训练吧,希望我们能早些看到你的练军成果。” 穆济伦走后,周进也迈着轻盈的脚步,笑眯眯地回到家中。他打算先去探春、惜春妹妹房中看一看。 周进家大业大,房中貌美妇人众多,万柳园当初开发建设时,匠人们便单独给他建了一套阔大宅院,三进三出,合计共有五十余间房子。 除了王熙凤之外,其他人都住在这套宅院里。 王熙凤是金陵王氏家族嫡女,又曾经做过荣国府的二奶奶,她在心态上,很难一下子转变过来,也难以让她在白秀珠这个小姑娘面前,伏低做小,乖乖地立规矩。 反过来说,白秀珠也不好意思在王熙凤面前,摆出正室夫人的架势,王熙凤虽然只是贵妾,但她年龄最大,资历最老,又背靠金陵王氏家族,可谓带资入组,在松江开埠的关键时候,周进对金陵王氏家族多有借力,不能不给王熙凤一点儿特殊待遇。 王熙凤在万柳园另有一套小宅子,她和女儿住在这里,母女俩偶尔回到大宅这边走一趟,省得周进这厮,将她们母女俩都给忘记了。 锦乡伯府的嫡女韩雪,也属于带资入组,而且她还是属于永宁公主府这一房,即便是出于对永宁公主的尊重,也须得将她分开安置。 韩雪自恃身份,将住宅安置在了上洋园,这是一套标准的二进四合院。她一个人独自居住,过于宽敞,现在同属于永宁公主府这一房的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也搬了进来,就刚刚合适了。 贾探春、贾惜春二人也倾向于和韩雪住在一起。 白秀珠那一房,许多小妾或通房丫头,如平儿、晴雯、芳官、龄官等人,都曾是荣府里的小丫头,探春、惜春姐妹俩,作为她们曾经的主子,现在却和她们身份相当,想起来就有些别扭,更不要说和她们在周进面前争宠了。 而且,住在白秀珠那边,即便不属于白秀珠这一房,那也得在大妇面前立规矩,哪有在上洋园这边自立门户,更让人觉得自由自在? 周进来到韩雪这边时,想要给探春、惜春二人一个惊喜,便拦住想要入内通传的丫鬟婆子,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入内院。 此时正值春天,风和日丽,内院中的花草树木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微风轻拂,带来阵阵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周进悄悄绕过一丛盛开的牡丹,窥见院中石桌旁,韩雪、探春、惜春三人正围坐一处,笑语盈盈。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仿佛给她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韩雪手中拿着一本账册,正低声叙说着,声音婉转动听。探春和惜春则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周进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仿佛看到了岁月静好的模样,也感受到了家的温馨与安宁。他轻手轻脚地躲在花草背后,不想打扰这份美好,只想将这一刻永远定格在心中。 不过,韩雪和探春、惜春三人接下来的聊天内容,却又让他感觉有些尴尬了。 “你们就放心地住在这里好了。咱们这边,计有大小房间十九间,地方足够宽敞,难道还怕住你们姐妹俩不下?你们就听我的安排,把一应铺盖行李,都搬进正房东侧卧室好了,反正那里面没住人。”韩雪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怕是不太好吧?”探春有些迟疑地说道,“咱们不过是松江伯妾室,又怎么敢住在正房卧室之中,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大有妨碍。” 韩雪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妨碍?永宁公主又不在松江,她即便搬到松江,那也得给她安排一个阔大宅院,不可能让她住这一栋狭窄的二进四合院?这与她的公主身份颇为不符嘛。既如此,她不住,自然便由我们来住了,总没有让房子一直空在那里的道理。” 探春蹙眉说道,“话虽如此,毕竟于理不合。若是被白夫人那边的妾室们知道了,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攀比和议论啊。” “谁敢攀比,谁敢议论?“韩雪怒道,“我是锦乡伯府嫡女,你们二位也是荣国府的千金小姐,之所以被迫给松江伯做妾,完全是出自永宁公主的授意,我们也是没办法,真以为我们跟白夫人身边那些以色娱人的狐媚子是一路货色?她们哪怕是再议论纷纷,也不敢把声音传到我们这一房。” “要是永宁公主在北平听说后,写信过来斥责咱们怎么办?”贾惜春插话道。她虽然心性淡泊,但也正因为如此,行事方面更为追求稳妥。 如今荣宁二府被今上下令抄家,舆论氛围正是颇为微妙的时候,她觉得此时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好,没必要争这种虚名。 住在正房卧室也好,还是住在厢房也罢,不都是给松江伯周进做妾吗,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但韩雪却不这么想。她已经住在正房西侧主卧了,若是贾探春、贾惜春二人,坚持住进厢房之中,便显得她韩雪一个人不懂事,不知道分寸了。 她怎么都要让这对姐妹俩和自己一样,住进正房卧室之中,这样一来,三人共同背锅,她韩雪所要承受的压力便要小得多了。 因此,韩雪便说道,“厢房里放了一些杂物,还没有清理出来,你们二人即便是想要住厢房,那也得等待一段时间再说。” 她越说越生气,“咱们三人,谁不是出身高贵,结果现在却要以色娱人?想到这里我就来气,白夫人那里也好,还是永宁公主那里也罢,若是因为我住进了主卧,便对我有意见,那我也想和她们说道说道。当初把我征辟入府做伴读时,有谁征询过我的意见没有?” 说罢,韩雪竟然趴在石桌上,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贾探春见韩雪心绪不佳,连忙劝说她道,“你快别哭了,我们姐妹俩答应住进正房东侧卧室还不行吗?你年岁比我们大一些,是姐姐,我们俩都听你的。” 韩雪这才破涕为笑,牵着贾探春、贾惜春二人的小手,走入正房东侧卧室之中,给她们俩介绍内部陈设去了。 周进也趁此机会,偷偷摸摸地踅进正房西侧卧,虽然隔了一个正堂,三个女人之间的对话,听不大真切了,但从东侧卧室之中传出来的欢声笑语来看,她们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过了一会儿,韩雪返回到自己屋子里,突然发现周进这厮也在,不由得大吃一惊。 “伯爷什么时候过来的?”韩雪询问道,脸上露出一阵惊喜。 周进没必要在她面前撒谎,而且即便他撒谎也没用,事后韩雪还是可以从丫鬟婆子们口中打听出来,便径直回答道,“来了好大一会儿了。” “我们刚才在院子里的谈话,你都听说了?”韩雪有些紧张不安地说道。她先前的那些话语,充满着愤懑情绪,害怕周进心里不喜。 南下前,父亲韩老三就叮嘱过她,木已成舟,如今只能往好处想,尽量粘住周进这厮,等有了孩子,便有了傍身之资。 可惜南下途中,除了从通州张家湾至齐鲁行省德州府这一段行程,她独自霸占周进这厮的夜生活之外,从德州府开始,白秀珠那一房前来汇合,周进身边的貌美妇人便一下子多了起来,而白秀珠作为大妇,又有一定的伴偶优先权,以至于她韩雪尽管生得国色天香,却也没有了多少侍寝的机会。 若是她今天的聊天内容,让周进心生芥蒂,她往后的生活,怕是讨不到好啊。 周进笑道,“你们声音太小,我听得不太真切。不过,眼下永宁公主不在这里,松江这边就由你来当家。我的意思是,正房卧室宽敞一些,你们三人就都住在正房卧室之中好了,晚上就寝时,我也能尽兴一些。” 韩雪脸上一红,嘴里嗔怪道,“你这都是说的什么昏话?” 但她心里面,却着实欣喜,因为这样一来,即便谁对她住在正房卧室之中的行为心怀不满,也不敢拿出来说事,毕竟她韩雪可以说,她不过是遵从松江伯的意见,按照他的指令行事罢了。 两人小声聊了一会儿,很快就缠绵在一起,连天色已晚都未曾注意。 好在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一路上车马劳顿,回到房子里后的头一件重要事情,便是倒头就睡,睡得昏沉,不曾发觉周进竟然在白天就来过了。 她们还以为,周进是晚上过来,特意看望她们俩的呢。 按道理,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好不容易从北平赶到松江,这头一个晚上,便应当由她们二人侍寝。 贾探春本来就是一个泼辣爽利的性子,她一点儿也不羞涩,吃过晚饭后,便直接拉着周进,去了正房东侧卧室之中。 伺候周进洗漱完毕,贾探春便又帮助周进脱下身上外衣。 这些天来,周进作为松江府团练使,每天都要抽出一定时间,参与团练操练事宜,身子骨也跟着强健了许多。 看着周进身上那一身腱子肉,贾探春不由俏脸一红,耳朵根上都快要红得滴出血来了。 可怜周进白天在韩雪那里,刚被她那把刮骨钢刀,一连刮了三次,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却还不能不打起精神,服侍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他感觉自己的腰子都将要不保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2章 两房之争(二) 探春百般撩拨,尽力逢迎,屡屡掌握主动权,惜春则凡事不争,无可无不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两人在床笫上的表现,都与其各自性格相符合。 周进也是图一个新鲜,在这一对姐妹花面前,使足了气力,以至于累得气喘吁吁。 事后,探春自恃身体强健,亲自披上衣服,去厨房里打了一盆热水回来,给周进擦洗身子。 按道理,这种事情应当由通房丫头来做。 但周进房中貌美妇人众多,她自己都不够吃,哪里还肯让身边的贴身丫头侍书来分一杯羹,而姐妹俩共事一夫,传出去也颇为丢人,颇为无奈之下,探春也只好亲力亲为了。 惜春在体质上较为柔弱一些,她慵懒地躺在床上,用锦被遮住脸,唯有那两条好看的雪白膀臂,却仍然露在被子外面,让周进看后,直觉赏心悦目。 不过此时此刻,他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意犹未尽地摸了两把,便打着呼噜进入梦乡了,以至于夜半时分,探春那两条圆滚滚的大腿压在他肚子上,他也浑然不觉。 周进想着贾探春、贾惜春二人远来不易,便在上洋园这边,一连住了好几日,浑然不知道万柳园白秀珠那一房中,诸多貌美妇人,早已因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还说是王公贵族之家出身,竟然如此没皮没脸,使用那般魅惑人心的下作手段,一连好多天,都将伯爷留在她们那边。”屋子里,通房丫头甄佳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既然父亲已经赎罪,甄佳便不再是犯官之女。而她姐姐甄艳是周进房中大姨娘,哥哥甄丹又在金陵那边做田庄庄头,都深受周进信任,这便使得甄佳在松江伯府中的底气,一下子大了许多。 以往她严守本分,不敢在背后浑说上头的姨娘,但现在除了白夫人和永宁公主这两位正主,其他妇人却是不怎么被她看在眼里了。 在她看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谁又能欺负到谁头上去呢? 更何况,她如今也听到了风声,得知荣宁二府被今上下令抄家,两个世袭爵位也丢掉了,比起她们甄氏家族起复在望,情形更加不如,她甄佳自然有胆气,说上探春、惜春姐妹俩的几句坏话了。 晴雯、芳官、龄官、彩云、茜雪等人,原本都是荣府之中的小丫头,纵使晴雯资历深厚,是最早的三位姨娘之一,但她也不会公然抱怨探春、惜春二人不知检点,色诱周进,让他连续许多天,都不回到万柳园这边来了。 毕竟当年在荣府时,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对下人们还不错,有这点恩情在,便值得她晴雯替众人出头。 话说回来,周进前几日还来过她房中,那一晚两人也抵死缠绵了许久,按照白夫人定下的规矩,就算把周进拉回来,十天半月之间,也轮不到她晴雯这里,她出面做这个恶人做什么? 真正心里有意见的,主要还是姨娘方媛、妙玉和通房丫头甄佳等人。 甄佳是心里焦急,她最早给周进侍寝,如今周进膝下儿女,都有八九人之多了,可她却仍然尚未生产。 往常父亲还没有脱罪、甄氏家族也还没时来运转之时,她一个犯官之女,给松江伯做通房丫头,还算是造化不错。 可现在,甄氏家族即将再次崛起,她作为甄氏家族庶女,却还在周进身边做通房丫头,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不要说她大哥甄丹,经常托人给她带话过来,让她多一点儿心眼,多多奉承周进这厮,争取尽早产下子嗣,这样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大哥甄丹在松江伯周进面前更有脸面啊。 同样是裙带关系,方昆能兼任松江府团练帮办,随时有资格步入官场,可他甄丹却只能在田庄里做庄头,这找谁说理去? 他们甄氏家族的女儿,难道还不如小户人家出身的方媛不成? 方媛也是压力山大。本来,她给松江伯生下庶长子周兴,已经有了傍身之资,外头又有父亲和诸位兄弟给松江伯做事,形势是再好不过了。 但难就难在,人心思不足。除了三哥方曲不成器,被抛弃在北平城中,仍旧在那个蜂窝煤制造场做工匠以外,方媛的父亲方掌柜已接替死去的刘掌柜,成为松江伯府新任管家。 方媛的三位兄弟方昆、方明、方靖等人,都陆续在松江伯手下发挥一定作用,其中方昆更是松江伯身边长随、亲兵头目,在外人面前极有体面。 在这种情况下,方媛膝下还只有一个孩儿,却与此时方家在松江伯府一系中的权势,有些不相称了。 多子才能多福,她方媛最好还是得多生一两个孩子,也有利于提高她方媛在松江伯心目中的地位和话语权啊。 但现在贾探春、贾惜春二人南下,一连霸占周进这厮许多天,这让她方媛哪里还有机会和周进亲热? 她方媛当然要抨击贾探春、贾惜春二人不守规矩,借此也能在大妇白秀珠面前卖一个好。 作为过来人,她方媛想要和周进亲热,难道她白秀珠就不想和周进亲热? 白秀珠虽然也想和周进亲热,但她毕竟是松江伯夫人,不可能把这件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甚至就连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将周进一连霸占许多天这件事,她都不好公开提及。 毕竟周进属于兼祧并娶,她作为松江伯府南方这一房,实在是不能轻易插手永宁公主这一房的事务啊。 因此,不管方媛在她面前如何邀功,将贾氏姐妹二人含沙射影地批评了一番,白秀珠都未置可否,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妙玉。 晴雯、芳官、龄官、彩云、茜雪等人,受制于身份所限,不敢站出来说什么,但妙玉是姑苏官宦人家出身,她在贾府家庙中修行,是因为受到了王夫人的邀请,其身份特殊,当时在荣府中,她和贾探春、贾惜春等人也是平等交往。 她要能出面和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交涉,自然不怕对方那个贾探春,会一巴掌打过来,骂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妙玉也是心里很恼火。她原本姓贝,叔叔贝启年是一位老儒,现任应天府学教授。妙玉给人做妾,族长贝启年原本引以为耻,都想着要开除妙玉的族籍了。 可等到听说,妙玉是松江伯周进的贵妾,还生下了女儿周莹,贝启年的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所牵涉到的利益太大、太深,他们贝氏家族若是不参与进去,以后怕是要被其他江南望族撇在一边,有可能导致贝氏家族在江南一带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急剧下滑啊。 可问题是,贝启年早些时候,不知道妙玉是给松江伯做妾,都懒得接见她,松江伯周进对此不喜,也就没有对姑苏贝氏家族特意拉拢。 以至于贝氏家族不但没有入股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他们甚至连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都没能参一股,活生生地走到了松江伯府一系的对立面。 要是松江伯周进故意放出什么风声,哪怕他自己不出手,其他江南豪族也极有可能主动替周进做这种脏活,那他们贝氏家族可就危险了。 松江四大家之一的周氏家族,如今被打乱分成三拨,精壮男丁被选入松江府团练水营做基层士卒,老弱妇孺被发配到淀山湖珍珠养殖基地做苦工,还有一些普通族人,则在松江伯贵妾韩雪名下的田庄里做佃农。 贝启年可不想让姑苏贝氏家族,也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好在贝氏家族出身的妙玉,恰好也是松江伯府的贵妾,贝启年便前倨后恭,辗转找到妙玉这里,希望她能帮忙转圜几句,千万不能让姑苏贝氏家族成为诸多江南豪族眼中的众矢之的啊。 妙玉先前在叔叔贝启年那里遭受到严重羞辱,她本来不想搭理这位习惯于见风使舵的长辈,但问题是,她若是没有娘家人来往,帮她在背后撑腰,又如何在松江伯府后宅之中说得起话? 甄艳、甄佳姐妹俩有甄丹、甄祥二人作为倚靠,方媛姨娘有方氏三兄弟撑腰,连白秀珠都要商量着和她说话,至于永宁公主府那边的韩雪,则有她父兄二人在背后支持,甚至连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不也在周进身边,安插了一个废柴贾环吗? 虽然前几天,贾环和那个风尘女子云蓉有染,被柳健所发觉,以至于两人当街打了一架,但贾氏姐妹有这么一号人可以使唤,那也比她妙玉是一个孤家寡人要强。 关键时候,贾环可以代替贾氏姐妹俩出头打架,她妙玉能靠谁? 想到这里,妙玉便将她对叔叔贝启年的恨意隐藏了起来。她答应了叔叔的托情,准备在周进身边吹一吹枕头风,让贝氏家族也参与到松江伯府一系的诸多产业之中。 可妙玉在家中等待了许多天,连松江伯周进的人影都没有看到,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妙玉是读书人,说话行事可不会像甄佳、方媛说得那么难听,她主要是从大家族的规矩讲起,“为避免内宅争斗,大家族之中,房中妇人侍寝都有一定的规矩,编排有一定的次序,不能厚此薄彼。尤其是伯爷兼祧并娶,分为两房,那更要一碗水端平,这才是正道。这个意思,夫人还是要尽早向伯爷说透才好。” 白秀珠也觉得妙玉这番言论很有道理,侍寝这件事情,都不讲规矩了,各自都使出魅惑下流手段勾引松江伯,一来松江伯周进的身子骨怕是要扛不住,二来她这个正室夫人的尊严和权威体现在哪里?难道让她也和那些卑微的姨娘、丫头一般,在松江伯面前争宠不成? 而且,这样的风声传出去了,其他貌美妇人还无所谓,反正她们都是以色娱人的玩物,但她白秀珠作为松江伯府夫人,将在贵妇圈中如何自处? 不过,妙玉的这番话虽然有道理,但在派谁将松江伯周进接回家中这件事情上,白秀珠却一下子犯了难。 晴雯以下诸多姨娘、通房丫头,在韩雪、贾探春、贾惜春面前说不起硬话,派她们过去,人家认可还好,要是不认可,为此吵嚷起来,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方媛、妙玉、海兰珠等生过孩子的姨娘,倒是身份足够了,但她们又有着作为姨娘的体面,哪怕是争风吃醋,那也得是在暗地里,让她们在公开场合,指责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食髓知味,多吃多占,她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直到白秀珠将眼光投放到那个布兰妮身上,顿时间有了主意。 布兰妮是一个番邦女子,说话直接爽利,不懂儒家礼仪,让她去上洋园那边,找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分说,即便惹得对方生气,或者让外人看了笑话,那也是针对她布兰妮的笑话。 大家只会说这个番邦女子实在是轻佻大胆,不知廉耻,但却不会说松江伯府家风不正。 毕竟,谁能指责一个番邦女子不守妇道呢,人家根本就不懂这些嘛? 白秀珠掐指算了一下,按她们这一房定下来的时间表,再过两天便轮到她布兰妮给周进侍寝了。 白秀珠心想,周进这厮贪图新鲜,便让她在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那里多待几天,让他一次性吃好吃饱,或许等到他吃腻了,便不会经常去上洋园那边了。 韩雪、贾探春、贾惜春三人,即便再如何婀娜多姿,那也比不上她白秀珠这一房,环肥燕瘦都有,中外绝色兼收,能让周进这厮每晚都不重样吧? 而利用这两天时间,她白秀珠便可以好好地做布兰妮的思想工作,让她答应替府中诸多貌美妇人走一遭,将周进这厮给抢回来。 布兰妮懵懵懂懂,没有其他人那么多心眼,陡然间听到白夫人邀请她共进晚餐,她还以为是自己最近的表现尚可,得到白夫人看中了,不由得脸上红光满面,喜滋滋地答应了下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3章 两房之争(三) 当初布兰妮身边,也曾有过小丫头贴身服侍。 但后来白秀珠进门以后,为了严格控制家庭开支,她以身作则,规定正室夫人仅能保留两个贴身丫头,姨娘则减半,身边只能有一个贴身丫头服侍。 而布兰妮作为通房丫头,连一个贴身丫头都没有。 好在家中还有一些嬷嬷、媳妇,比如已故刘管家的老婆梁氏,方管家的老婆魏氏,方昆的老婆潘氏,方明的老婆彭氏——也就是周进的表妹彭华,带领诸多丫头,分别从事浆洗、烧煮、卫生等伙计。 周进房中诸多还没有被封为姨娘的通房丫头,除了偶尔陪白秀珠做一些针线活、算一下账本之外,基本上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 而布兰妮作为一个番邦女子,拿不好绣花针,识字也不太多,白秀珠和平姨娘都体谅她一个人背井离乡,独居异国,便连这些针线和算账之类的轻省活计,也帮她给免掉了。 布兰妮心中感激,但也感觉惶惑。 在和家中其他貌美妇人的日常交谈中,大家三句话不离生儿育女,以至于她的心思,也开始有了明显波动。 不给周进这厮生孩子,她便不能享受姨娘待遇,不但月例银子比方媛、平儿、海兰珠这些人少一半,年节赏赐也要比姨娘们少一半,身边也没有一个贴身丫头给自己端茶倒水捶捶背,总感觉低人一等,在待遇上比那些姨娘们相差许多。 更为可气的是,按照白秀珠夫人定下来的规矩,她连给周进侍寝的机会,都要比姨娘们少一半,这真正是气死人了。 布兰妮来到大周朝已经有好几年了,天长日久,慢慢地跟着诸人,学会了本地口语,日常交流方面没有太大问题。 但她自己的母语,唯有周进才能和她说几句,周进若是经常不在她面前出现,缺少用母语交流的机会和环境,她担心自己以后即便偶遇故国之人,也没法和对方顺利交流了呀。 因此,布兰妮对于周进这厮,也眼馋得很,平日里有机会,也都是尽量凑到他身边,说一些只有两人才能懂的悄悄话。 如今周进十天半个月,都不曾在这处阔大宅院中出现,由不得布兰妮不关心,不焦虑。 要是没有周进,她往后还能倚靠谁? 这一天,白秀珠夫人给她说起这件事情,怂恿她前往上洋园,将周进接回来时,布兰妮想都没有想,便痛快地立即答应了。 尤其是白秀珠夫人暗示她说,若能将周进接回来,便让她多服侍周进几晚,让她也争取生下一个小宝宝。 布兰妮的热情,就更加调动起来了。 在布兰妮看来,今日轮到她侍寝,她去将周进接回家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有什么好畏惧的? 布兰妮虽然满口答应了此事,但白秀珠夫人却不可能真就派她一个人过去,不说别的,眼下黄埔滩一带龙蛇混杂,布兰妮一个人出去,怕是被人哄丢了都有可能。 白秀珠夫人便委托方昆的媳妇潘氏,另外还带了四名丫头,陪同布兰妮前往上洋园那边进行交涉。 这些天来,布兰妮一直居住在深宅大院之中,跟着一帮姨娘和通房丫头们厮混,许久未曾踏出院门半步了。 现在,她得以有机会走出院门,行走于人烟辐辏的街道,当然抑制不住好奇心,这里走走,那里看看。 而街道上其他人,平日里也难得见到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过来。 “这就是松江伯府后宅之中的那位番邦美女?确实身材火爆,颇有颜值呀。”有人小声询问道。 “不是她是谁?”有人很是鄙夷地说道,“松江伯本人确实素有干才,能将黄埔滩一带,从一片田地滩涂,变成商业繁华之地。但他这种贪恋美色的癖好,却着实有损其光辉形象。我私下里听人说……” “听说什么,快说呀?”旁人催促道。 “我听说,松江伯兼祧并娶,有两房媳妇,每一房都有数十位貌美妇人,他也真不怕色字头上一把刀,割到了他自己的腰子。”那人压低声音说道。 旁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作为海宁查氏的旁支子弟,房中仅有一妻一妾两个妇人,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周进这厮南北两房,各有数十名貌美妇人,他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这比种马还要更厉害呀。”有人啧啧感叹道。 众人议论纷纷,难免有一些污言秽语,传到了布兰妮一行人的耳朵里。但布兰妮不是很能理解这些意思,也就不是很在意,惟有方昆的媳妇潘氏,却已然脸红成一片了。 她也觉得松江伯周进,在男女之事上做得有些过了,要不是白秀珠夫人亲自授意她走这一趟,她根本不想接受这种差事。 两房妇人抢老公,这说出去也太难听了,谁愿意掺和进来呢? 布兰妮却丝毫没有这种觉悟。她就像一只刚下蛋的小母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上洋园韩雪名下这处宅院,做了一回不速之客。 两房互不统属,平常也没有太多交往。布兰妮不请自来,让韩雪、贾探春、贾惜春三人都感到非常吃惊。 这个番邦女子,她找上门来做什么? 及至听布兰妮说,今日轮到她侍寝,她须得将松江伯带回万柳园那边时,贾惜春生性凉薄,还有些无所谓,但韩雪和贾探春的脸色却很有些变了。 白秀珠夫人想要干涉她们永宁公主这一房了? 她白秀珠凭什么? 要知道,松江伯周进早些时候,还是在万柳园那边住的时间多一些,毕竟白秀珠这一房全部南下,貌美妇人极多,膝下儿女也多,周进在万柳园那边,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韩雪能理解,也从未计较过。 现在上洋园这边,不过让周进多住了几个晚上,她们万柳园那边就不乐意了?就暗戳戳地指使布兰妮这个傻大姐前来砸场子了? 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韩雪生气归生气,但她毕竟是周进身边贵妾,和布兰妮这种通房丫头置气,有失她的体面。 她只能拂袖而去,以表愤怒。 探春则不一样,她性格刚强,软硬不吃。既然布兰妮说白秀珠安排好了时间表,那这份时间表,有没有将永宁公主这一房的妇人们排进去? 布兰妮傻傻地摇了摇头,她还真不知道,也不关心。 探春又说道,松江伯属于兼祧并娶,永宁公主这一房和白秀珠夫人这一房,互不统属,如果布兰妮今晚一定要将松江伯接回去,那能否保证明晚将松江伯送回来? 布兰妮也没法做出这个保证。 探春两手一拍道,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没法保证,那你也不能将松江伯接走,他今晚究竟选择住在哪里,还是看松江伯本人的意思好了。 布兰妮虽然说不过贾探春,但她一直在上洋园这边哭哭啼啼,等到周进晚归时,看到她那憔悴的容颜,不由起了一种怜惜之心。 即便贾探春、贾惜春这一对姐妹花再如何婀娜多姿,他今晚也要回到万柳园那边,将这个番邦美女,好好地哄一哄了。 布兰妮听到周进说,答应陪她回家,她这才破涕而笑。 不过,这些天来,周进白天要处理公务,参与松江府团练、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队的训练管理,晚上在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身上,也消耗甚大,以至于他回到万柳园这边,陪同布兰妮吃完晚饭,连洗漱都只是草草地应付了一下,便很快瘫倒在床上,睡得昏死过去了。 可怜布兰妮,翘首期待了许久,好不容易轮到她这里,结果仍旧是没有沾到半点荤腥,她忍不住委屈得小声哭了起来。 半夜时分,周进被一阵轻微的哭泣声所惊醒。这才发现布兰妮一直没睡,而是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肚兜,趴在他身边抹眼泪哩。 她上身那丰腴之处,虽然被肚兜半遮掩了,但从其纤细的腰肢往下,两瓣肥硕圆润的肥臀却暴露在明亮的烛光之下,让周进看见后,不禁有些心旌神摇。 周进反省道,自己还是太花心了,房中这么多貌美妇人,恐怕都有或多或少的幽怨,实在是对不住人家一片痴心等待啊。 尤其是今日白天,布兰妮前往上洋园那边,为谁来给他侍寝的问题,和韩雪、贾探春等人闹别扭,往小了说,是她们个人之间的争执,但往大了说,等于将白秀珠这一房和永宁公主这一房对立起来了呀。 周进暗暗发誓,到此为止,今后房中再不能新收用任何女人了。哪怕是今上赏赐的宫女,都得敬谢不敏才行。 而像布兰妮这种跟随在自己身边已久的妇人们,则不能亏待她们,总得让她们有个念想,能感受到自己对她们的关爱。 想到这里,周进强打起精神,解开了布兰妮身上的那个肚兜。当两团鼓胀的软肉从肚兜中滚落出来,在周进眼前颤颤巍巍的抖动时,他感觉自己那差点被掏空的身子,又再一次被激活过来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次日晌午,周进没有外出办公,他将白秀珠夫人、平姨娘以及王熙凤姨娘、韩雪姨娘等人,都叫到了自己的书房中,讨论白秀珠、张诗韵两房妇人轮流侍寝一事。 房中妇人争宠,都闹到外面的人知道了,松江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谈到轮流侍寝,这件事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 说好办,那就是严格按照诸人身份,身份高的人,多轮一两天,身份低者,少轮一两天,依次排序即可。 说不好办,是因为永宁公主张诗韵并不在松江,如果将她和薛宝钗完全排除掉,对这两位留守在北平城中的妇人来说,也颇不公平。 “我看不如这样,排还是要将她们俩排上,但排上后,如果她们俩不在,便任由伯爷找人侍寝,咱们也不干涉。”白秀珠夫人说道。 这也是一个办法,虽然摆明了说,张诗韵和薛宝钗留守北平,是吃亏了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们俩现在被作为人质,限制在北平城中,注定要作出这个牺牲。 不过,韩雪补充说道,“本来按照我的意思,是白夫人这一房轮一天,再由永宁公主这一房轮一天,但你们大家都说,白夫人这一房人多,永宁公主这一房人少,不能不考虑到这个实情。不过,轮到永宁公主和宝钗姨娘的时候,伯爷即便要找人替补,那也只能找我们永宁公主这一房的人,要不然永宁公主这一房,就吃亏太多了。” 诸人讨论了一会儿,觉得韩雪的这个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便一致同意了。 而且,白秀珠夫人这一房,也有甄艳、林红玉等人在金陵,不便过来侍寝,她们的宝贵机会,则也限定由白秀珠夫人这一房的人进行替补,并不会吃太多亏。 事情初步谈妥之后,韩雪还斜乜了周进一眼,询问道,“我们这些妇人们,属于笼中之鸟,伯爷和夫人怎么商量,咱们就怎么来。我就怕,咱们前脚拟订好了次序,伯爷后脚就又有了新妇人上门,那咱们今天吵吵嚷嚷,讨论了老大半天,又有个什么用,到时候还不得推翻重来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连王熙凤都不由得多看了韩雪两眼,想着她毕竟是锦乡伯府出身的嫡长女,看事情看得深远。 是啊,若是松江伯周进,还是像往常一般,三天两头收用貌美妇人,不管脏的臭的,都拉到屋子里,那她们今日讨论了半天,还有个什么意义呢? 眼见众人神色不善,都向自己看了过来,周进也不由得头大如斗。好在针对这个问题,他早就深入思考过,也对此下定了决心。 他慨然表示,房中妇人维持现有数量,原则上再不增多,哪怕今上按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收人也不行。 “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有你们这些妇人侍候,可谓心满意足,再不会胡乱拈花惹草了,请你们放心。”周进向大家保证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4章 漕帮老大(一) 周进好不容易摆平家中诸多妇人,还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地歇一歇,结果没过多久,又有一件糟心事出现了。 当初黄埔滩一带和长江入海口处大兴土木,吸纳了诸多匠人、民壮前来做工。等到诸多建设项目初步完工,除开周进从中择优录取了一些身强体壮、老实憨厚之人,补充进入治安队、守备营及松江府团练之外,大多数建筑工匠、民壮受益于黄埔河港和松江海港的商贸繁荣,转而从事船员、挑夫等工种。 因用工缺口颇大,以至于整个松江府境内,佃农一言不合,就向东家撂挑子,扬言他不干了,要去港口做挑夫,东家还得好言好语,劝慰他几句,又将地租减少了一成,这才能勉强将那些勤于劳作、熟悉农事的佃农留下来。 在此情况下,松江府境内的钱粮赋税也完成得很好,只要人不懒,怎么都能凑够上交给官方的那笔税费。 但与此同时,松江府境内,尤其是黄埔滩一带人口激增,也给社会治安带来了沉重压力。 本来,在黄埔滩开发之初,周进就未雨绸缪,组建了一支建筑治安队,用以维系地方秩序。 建筑治安队现更名为黄埔治安队,由柳健、曾祥充当正、副领队,保住黄埔滩一带的社区稳定,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临时举措。周进准备在黄埔治安队的基础上,督促黄埔滩所在上洋县,向松江府衙申请,在黄埔滩正式设立巡检司,以便盘查宵小之徒、缉拿走私流寇时,有一个官方名义。 但即便黄埔巡检司成立以后,对于日常拥有数千名挑夫的黄埔河港和松江海港来说,恐怕都力有不逮。 事实上,柳健就已经有好几次,在周进面前诉苦,说这些挑夫为了争抢生意,经常大打出手,他作为治安队领队,虽然可以拿着松江伯府的名义,对此进行镇压,但每隔三五天,这些挑夫们就要打上一架,让他简直是烦不胜烦。 把这些打架的挑夫们都砍头吧,于法无据,杖责他们一顿吧,又好像有些不痛不痒,长此以往,黄埔治安队在这些挑夫们心中的威慑力,恐怕将有所下降啊。 “我倒无所谓,毕竟有着国公府嫡子这个身份,我妹妹又是冯院长的老婆。他们看到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就是我那个副手甄祥,他年纪尚小,身份亦不显,有几次在现场处置时,有人当场顶撞他,让他有些下不来台。”柳健汇报说。 “还有这种事?怎么没听甄祥说起过?”周进皱眉说道。 “他哪里还意思讲?你刚交给他一件差事,他生怕做得不好,现在出了纰漏,镇不住场面,只能和那些挑夫们暗暗较劲,担心事情闹大了,惹您不高兴啊。”柳健替副手甄祥解释道。 甄祥的姐姐甄艳、甄佳,都是周进房中禁脔,他不介意向甄祥这位老弟多多示好,不怕收不回这笔人情。 周进难得表扬了柳健一次,说他差事办得好,观察也仔细,若是黄埔巡检司获批,周进便推荐他担任巡检一职。 “果真?”柳健欣喜道。他虽是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又在武备学堂挂名副堂主,还是黄埔治安队领队,但这都只是松江伯府一系的自设岗位,尚未在朝廷那里挂上号。 柳健想要凭借自己手上的权力打秋风,非常不方便,他若是做得稍微过头了一些,人家便说他影响了松江伯府一系和桃李书院的声誉,未免有些投鼠忌器,以至于黄埔滩一带,那么多风月场所、高档酒楼,柳健仅偶尔吃过几次霸王餐,霸王嫖更是从未有过。 如果他柳健摇身一变,成为了巡检,有这样一个官方身份做护身符,以后在黄埔滩一带混些免费吃喝,那还不是随随便便? 巡检秩正九品,只能说是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但这个官儿在商贸繁荣的黄埔滩,意义就不一样了。 就好比周进上一世,在珠三角数百亿元gdp的小镇做治安官,比起中西部地级市的治安副官,还要油水丰厚。 这个道理,柳健当然也懂。他兴奋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告辞离去了。 周进看着柳健这厮虚浮的脚步,一看就知道他沉沦女色,不禁摇了摇头。就云蓉那种庸脂俗粉,都能让他沉迷其中,这柳健的口味,真是一点儿都不讲究啊。 不过,挑夫们的内部争斗,涉及到利益之争,确实不好管,要不然在周进上一世的历史中,漕帮也不会发展数百年,一直到二十世纪才逐渐消亡。 如果周进插手不管,任由这些挑夫们长期争斗下去,死伤数十条甚至上百条人命,一点儿也不稀奇,势必要最终分出一个胜负,涌现出某个或者某几个漕帮老大,才会稍稍安稳一点。 与其如此,周进还不如亲自布局,安排他自己的人手做漕帮老大。 至于漕帮老大人选,柳健这厮肯定不行,松江四大家族的钱宁家主,不过是找了一个流莺,就能将他柳健吃的死死的,周进也懒得提醒他。 听说柳健暗地里捞了数百两银子的好处费,都一股脑儿被云蓉拿走了,用来帮助她娘家人买田置地。 要是让柳健这厮做漕帮老大,还不知道他会闹腾出一个什么乱子? 探春的弟弟贾环也不行。虽然周进在南下前,那个赵姨娘亲自找上门来,以自己如花似玉的身子为筹码,央求周进对贾环多加照顾。 但贾环实在是不成器,就因为云蓉略微勾引了他两次,让他看了下白皙身子。他便不惜和柳健大打出手,这不是乱来吗? 让他做漕帮老大,岂不得等着被人暗杀? 方昆、方明、甄祥等人都有差遣,一时间脱不开身。 郑千钧、郑千化两人负责操办《青年诗刊》,在江南一带已略有名气,但他们耍耍嘴皮子是很擅长,若是真让他们和人动刀动枪,恐怕就不大济事了。 冯紫英倒是可以,身份也足够镇住场子,但他已负责主持桃李书院诸多事宜,若是再让他兼任漕帮老大,一则他忙不过来,二则消息泄露出去,不要说神武将军府要受到牵连,起码桃李书院就要声誉大跌,明显划不来呵。 思前想后了一阵,周进打算让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谢希平插手两大港口挑夫们之间的争斗,让他充任漕帮老大。 谢希平的父亲谢京,曾经担任香河县尉,分管该县司狱,谢希平从小在他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对诸多罪恶勾当颇有了解,没有人能够让他轻易上当。 而他在桃李书院,已有多个不同岗位的历练,黄埔河港和松江海港暗中招商时,他表现不错,为松江伯府一系争取江南一带豪门望族的支持,立下了很大功劳。 现如今,也该给他一些甜头了。 万柳园二期建成后,谢希平也分得了一套标准的二进四合院。既然周进打算以松江府为基本盘,他便也有意在松江扎根发展。 短短一两年时间,松江海贸取得初步繁荣,连带着黄埔滩一带也日新月异,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变化。谢希平便打算将他母亲及兄弟等人,从北平接到南方来。 哪怕松江发展停滞不前,至少也能避开北平的战争阴云不是? 这一天,谢希平刚从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回来,他也是武备学堂副堂主,每日都要参加学员队的管理,连偷个懒都不成。 因为松江伯周进便是学员队总教官,他都每天到场,谢希平哪里敢不到场? 谢希平也慢慢地摸到了松江伯周进的一些门路。 看起来,周进对松江守备营、松江府团练貌似比较放手,许多事情都交给了穆济伦、方昆等人操办。 但实际上,他通过桃李书院武备学堂结业学员,不断地往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掺沙子,以至于这两只武装力量,都充斥着松江伯周进的门生,数量不下于五百人。 而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队成员,更是武备学堂诸多学员中的佼佼者,结业后便可以分配到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做基层武官,数量已不下于一百人。 松江伯其志不在小,但如今各地战乱频仍,诸多府尹无不招兵买马,加强武备,以应付女真诸部、当地流寇以及海盗倭寇的侵扰,松江伯周进的这些小动作,就不算什么了。 大周朝皇帝真要较真,那也得先拿新任鄂省提督左昆山祭旗。他在担任豫省总兵时,恰逢闯王攻打洛阳,左昆山不敢和闯王打硬仗,便转而南下,跑到鄂省攻打西王。 就这,朝廷还拿他没辙,看在西王势大难制的份上,捏着鼻子任命左昆山为鄂省提督,也就是说,他拥兵自重不但没有受罚,反而还官升一级,这找谁说理去? 此后,左昆山越发嚣张,打仗也越来越敷衍,但因为他手底下拥兵数万,连朝廷也拿他没办法。 相比之下,周进在松江知府任上,给朝廷拼命挣银子,不过才掌握了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这两支人马,合计不超过四千人,连左昆山手头兵力的零头都没有。 话说回来,松江伯周进若是没有一两支可靠的武装力量充当后盾,他凭什么能够主持松江开埠通商一事,而不被别人惦记上? 真将松江四大家族数千人,当作是摆设? 谢希平感觉自己运气不错,这一次跟对人了,只要桃李书院武备学堂能够一直办下去,他在松江伯府一系中的地位,便能长盛不衰。 “大爷,请喝茶。”谢希平来到书房不久,某个侍女便闯了进来,向他轻声说道。 眼下正值春季,这名侍女却将衣袖卷了上来,身前雪脯也露出了一大半,让谢希平偷瞄了她好几眼,却又不敢多看。 要是一般人,谢希平说收用也就收用了,谁还能把他怎么办?但眼前这个女人,却是松江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的嫡长女周敏华。 周家落败之后,周家人被其他三大家族背刺,捆绑后送给松江伯周进,任凭他发落。 这个周敏华,大家原本是打算送给松江伯周进本人收用,但周进却说他房中貌美妇人极多,力有不逮,便借口谢希平房中没人照料,打发到他屋子里来了。 周敏华肤白貌美,又长着一对圆滚滚的肉馒头,谢希平和她相处甚久,若说不动心,那也不可能。 但周敏华却也聪明,她赶在谢希平收用她之前,便提出让谢希平帮助她们周家在松江伯面前转圜一二,别的不说,至少让她父母兄弟先恢复自由。 道理是这个道理,人家如花似玉的身子给了你,自然需要你承担一定责任。但谢希平却不敢轻易答应。 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现如今关在松江守备营的地牢之中,他吃喝是不愁,但也不能把他立即放出来。 周敏华的兄长周敏云和周敏阳,现在松江府团练水营做最底层的水手,一天到晚操练,累得连话都懒得多说。 他们兄弟俩从小养尊处优,怎么能和其他水手一般吃苦? 对于周昌盛父子俩的安排,牵一发而动全身,谢希平不知道周进的真实想法,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便让周进轻易更改决定,面对周敏华的诸般挑逗,只能尽力选择无视了。 谢希平是国子监生员出身,自有其高洁风骨,不可能行霸王硬上弓之举,那样即便能得到周敏华这个人,却也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何益处? 松江伯周进来到谢希平家中,看到周敏华还尚未开脸,不由得见了点头。 像周敏华这般姿色,和白秀珠、张圆圆这等神仙颜值不能比,但也至少是晴雯、方媛的水平,比起芳官来说,可能在气质上还要略胜一筹。 要是换作周进自己,屋子里一个侍寝的女人都没有,面对周敏华的百般诱惑,说不定就不管不顾,将她给强行收用了,难道她还能反了天不成? 但谢希平却能够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以后便不会被女色轻易诱惑,比起柳健、贾环这些人,实在是强出太多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5章 漕帮老大(二) “类似于漕帮老大?” 谢希平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有他父亲言传身教,也绝不是一个啥都不懂的懵懂小童。 漕帮码头风云,谢希平早就有所耳闻。 周进让他组织人手,间接控制围绕着黄浦河港和松江海港而生的上万名挑夫、纤夫以及其他工人、零星小贩,也不能说委屈他了。 他恐怕比周进还要清楚,这里面涉及到的油水有多么丰厚? 而且,谢希平现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武备学堂副堂主,虽然在松江伯府一系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但毕竟还没有被推出来独当一面,话语权就相对少了一些,每年所得,恐怕都不能和那个刘能相比。 刘能尚未兼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但他作为农学堂副堂主,主持淀山湖淡水珍珠养殖项目,他虽然在养殖基地,轻易不得外出,但捞到的实惠却也不少。 听说刘能的老婆方玲,害怕刘能这人一阔就变脸,暗地里鬼混,嫌弃她这个黄脸婆子,已经在松江周氏家族中,物色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黄花大闺女做通房丫头,听说还是周氏家族族长周昌盛的亲侄女儿,虽然颜值不过中等偏上,略有三五分姿色,但架不住人家年轻稚嫩啊。 方玲对丈夫刘能说,只要她能再怀孕,便让刘能纳这个周姓姑娘做小妾。 以至于连谢希平都知道了,刘能这一段日子,经常扶着腰子眉开眼笑,连脸上的皱褶都给笑没了。 居移气养移体,刘能这厮早已非吴下阿蒙,不是那个生性纯朴的店铺伙计啦。 对于此事,谢希平也私下里揣摩过,刘能收用周昌盛的侄女儿,她老婆方玲的意见恐怕倒是在其次,借此帮助松江伯周进,将周昌盛家族转化为自己人,才是这背后真正的原因? 想到这里,谢希平猛然一惊,原来松江伯周进将周敏华送到他这里来,是抱有这个目的?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见谢希平闷着头不说话,周进微笑着问道。 “承蒙松江伯信任,哪怕是有困难,那也得迎难而上。”谢希平先表明了一番自己的决心,随后他也将自己内心的疑虑,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周家人同意吗?” 这是摆明了的事情。即便周进身为一品松江伯,松江知府,但也不可能他一声令下,就能让谢希平坐稳了码头老大的位置。 谁知道在成千上万码头工人中间,有多少家族在里面插了一手?这个类似于漕帮老大的位置,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虽然周氏家族的嫡长女周敏华,已被送到谢希平身边,有助于谢希平调动更多周氏家族的人手,帮助他掌控码头形势,在这个过程中,难免有一些打打杀杀,也需要周家人冲刺在前面。 若是发生激烈冲突,无论是把人打死打残,还是被人打死打残,或者顶替罪名,背官司进监狱,都需要有人承担这个代价。 周氏家族一朝沦落,凭什么拿自己人的性命,替谢希平出头? “所以,我就要亲自过来,问你对人家周敏华的感情到达哪一步了?”周进笑眯眯地说道。 “啊?”谢希平张口结舌,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道。 听松江伯周进的意思,是想让他谢希平娶周敏华为妻? 说实话,如果周氏家族作为松江四大家族之一,还尚未沦落的话,谢希平能够娶周敏华为妻,还算他高攀了。毕竟谢希平乃是犯官之子,能够和周氏家族这样的富贵人家结亲,怎么都不算委屈了他。 关键是周氏家族现在也摊上了罪名,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更是成为阶下之囚,关在了松江守备营的地牢里。 这样比较起来,还是谢希平的家世相对清白一些,好歹他父亲谢京,已经被发配西北,而且也不至于影响到他谢希平的前程。 毕竟谢希平曾经参与过紫檀堡防御战,也属于爱国义士嘛。 要是谢希平娶了周敏华为妻,等于说,他父亲是犯官,他岳丈也是罪人,这让他在官场上如何发展? 周进见谢希平的表情有些犹豫,便对他径直说道,“你父亲那里,属于失土之罪,即便我推荐你为官,也很难升上去。而周氏家族,虽然因为进攻松江海港遭受到重创,实力有所削弱,但毕竟人家在松江府境内盘踞了数十年,底蕴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谢希平闻弦而知雅意,连忙追问道,“您是说,周氏家族还有余财?” 周进肯定地说道,“这是必然的。徐、钱、施三家,虽然将周氏家族翻了一个底朝天,但你也知道,狡兔三窟。周昌盛不可能将他们周氏家族的全部资产,集中在松江府城之中,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些资产全部转移到翁洲、岱山一带海岛之上。他们势必还有若干隐蔽地点,窝藏有属于周氏家族的大笔钱财,但因为周昌盛属于犯官,这笔钱财尚不能见光,除非你娶周敏华为妻,他们才会考虑通过你这里加以洗白……” 谢希平一下子秒懂了。如果说先前,他对于自己迎娶周敏华为妻,还有些不太情愿的话,现在则是巴不得将他和周敏华的亲事定下来,以便他接掌周氏家族的所有剩余资产。 不说数十万两银子,哪怕只有几千两银子,也值得谢希平牺牲自己的色相,促成这桩婚姻了。何况周敏华长得还不赖,配他谢希平绰绰有余。 既然做通了谢希平的思想工作,接下来,还得考虑周氏家族的看法,尤其是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的意见。 最终双方能否媾和,还需要周昌盛家主点头才行,要不然等于白搭。 周昌盛家主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他遭到其他三大家族的背叛,一直对此义愤填膺,而周进作为主要动因,在他面前自然也很难讨到好。 不过,当他听人介绍说,他的宝贝女儿周敏华现在谢希平屋子里做侍女时,这位一生要强、心狠手辣的老男人,不由得流下了几滴热泪。 “我那可怜的闺女,她平日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给人做奴婢,侍奉一个未婚男子,我周昌盛对不起我的女儿啊。”周昌盛眼泪纵横地说道。 “求求您了松江伯,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替自己辩解,但是我女儿对我的所作所为,全然不了解,她是最无辜的呀?”周昌盛向周进鞠躬作揖,恳求地说道。 “周家主,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家闺女给谢希平公子做侍女,两人情投意合,说不定便能成就一段佳话。您真想让我把您女儿周敏华,从谢希平公子身边调走?”周进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谢希平?”周昌盛疑惑道。 周进耐心解释道,“谢希平公子乃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武备学堂副堂主,我有意让他掌管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这两个码头,但因为他初来乍到,势单力孤,未免有些犹豫,他要是已经成婚,有妻族鼎力相助,或许情况便不一样了。” 周昌盛很快从周进的这番话中,提取到了一些关键信息。他忍不住反问道,“妻族鼎力相助自然是好,对付那些码头工人也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凭什么?他能给妻族带来哪些好处?” “这好处可就多了。”周进笑着说道,“首先,谢希平既然要借助妻族的力量,自然要帮助妻族的某些人脱罪,比如他妻子的亲兄弟等,恢复其自由之身,回到其正常生活。其次,想要掌管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码头生意,就凭谢希平一个人,恐怕也独木难支,这便是他妻子身边人出头的机会。周家主,您说呢?” 周昌盛家主犹豫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漕帮里的那些勾当,我也曾经听说过,为了抢生意,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真要是如此,周家需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周进回答道,“这就要看您怎么取舍了。是看着周家人一辈子碌碌无为,沉沦社会底层,还是让他们跟着谢希平,掌控码头生意,让松江周氏家族咸鱼翻身,就在你周昌盛家主的一念之间。尤其是您的那位宝贝女儿,她是做嫡妻还是做小妾,就看您周昌盛家主如何抉择了?” 周昌盛家主沉吟了片刻,随后说道,“我在松江府境内,还有三处窝点,藏有金银财宝不下十万两银子,都可以作为我那个宝贝女儿的陪嫁,一齐送到谢家。但我希望,松江伯您作为证婚人,给他们两位新人证婚。” 周进笑道,“这没有问题,谢希平是我的好兄弟,这个证婚人,我周某人做定了。” 周昌盛家主得到了松江伯周进的允诺,这才长舒一口气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奢望能够走出监狱了。但我那两个儿子周敏云和周敏阳,在周氏家族诸多年轻人中间,表现平平,若是松江伯垂怜,可以把他们放在一些安全的岗位上,我也不求他们今后有什么大的出息,只要能平平安安,便心满意足了。” 周昌盛的言下之意是,想要控制码头生意,免不了要和人斗个你死我活,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风险,周昌盛家主希望周进能够将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安插到安全的地方,不要轻易涉及到打斗中去。 周进承诺道,“这您放心。谢希平的母亲兄弟等人,一直住在北平城中,还尚未南下。等到谢希平和周敏华二人的婚事确定以后,我们便安排其中一人,前往北平迎接谢氏母子前往松江府。来去往返,路上起码要耽搁一年半载,到时候码头生意上的那些竞争,也应当拼出一个结果了。” 周进的潜台词是,他最多保证周氏兄弟中有一人存活,至于另外一人,便需要紧跟谢希平,在码头上打出一片新天地了。 周进还劝慰周昌盛道,“我作为松江知府,肯定不会看着他们打来打去,必然要给谢希平拉偏架,帮助他解决竞争对手。这可是一笔稳操胜券的买卖,您就放心好了。” 周昌盛家主不放心也没有办法。他心里也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他们周氏家族想要再度崛起,除了跟随松江伯周进,一条路走到黑,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难免有牺牲有付出,但这也意味着巨大的回报,要不然,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轮到他们松江周氏家族? 做通了周昌盛的思想工作之后,周进便将周敏云和周敏阳二人,从松江府团练水营调离了出来。 周敏云接受谢希平的嘱咐,第一时间向北平进发,准备将谢氏母子接回到松江府。 而周敏阳则亲自出面,从周氏家族千余人之中,抽调了值得信任的三五十名青壮,安插到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 至于周敏华,在她和谢希平的订婚宴结束后,她便从家主周昌盛口中,询问到了那三处财产窝点。 原以为,这三处财产窝点,怕是有超过十万两金银财宝,但最后统计下来,比预期还要多一些,不低于二十万两银子。 这些钱财,虽然属于周氏家族所有,作为周敏华的嫁妆出现,但问题是,从明面上而言,周氏家族的资产早已被其他三大家族席卷一空,松江伯府对周氏家族骨干成员进行拷打时,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也就是说,周敏华的这些嫁妆,根本就不能见光,她只能通过谢希平,对这些金银财宝进行洗白。这也就意味着,谢希平对于周敏华的这些资产,有了一定的知情、处置的权益。 这门婚事没有拖延许久。虽然谢希平的父亲谢京尚在西北,他母亲还在北平尚未接回,但有松江伯周进和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亲自出面做媒,这门婚事便已铁板钉钉。 结婚日期定在了当年五月中旬,端午节过后不久。 周氏家族给周敏华所预备的嫁妆,从松江府城出发,绵延数里之遥。 有太多周氏家族成员,想要通过谢希平和周敏华二人的婚礼,将家中资产洗白,便充作女方嫁妆,走一下过场,事后再索要回去就好了。 谢希平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主要注意力已集中在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准备婚后就要大打出手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6章 漕帮老大(三) 周敏秋是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的远房侄子,曾经给周氏家族嫡子周敏云做过长随兼护卫。 以前,周氏家族在松江府境内财大气粗,忝列四大家族之一,周敏秋凭借他和周敏云少主之间的那点血缘关系,捞到了一个田庄庄头的肥缺,手底下有数十户佃农供其差遣,在乡邻们中间威风八面,嚣张得不得了。 但随着周氏家族树倒猢狲散,周敏秋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他所管理的这处田庄,已经落到锦乡伯府的贵妾韩雪手中,他周敏秋自己也被迫做了长工。 不做长工不行啊,他不做长工,就得去喝西北风。 本来,这也没啥,周氏发家时间不长,周敏秋作为周昌盛家主的远房侄子,小时候跟着父母做过农活,倒也能应付。 关键是这位田庄主人韩雪,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韩雪心情好的时候,当然无所谓,韩雪心情不好的时候,周敏秋也跟着一起倒霉。 尤其是韩雪月例那几天,脾气格外暴躁,对于田庄里的农活,各种吹毛求疵,不是说田间除草没完成,就是说灌溉渠还需要进一步疏浚,把众人折腾得寻死觅活。 可怜周敏秋站在灌溉渠里,整整花了一天时间疏浚稀泥,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就这,听说那个韩雪还不满意,说是明天还要继续干,让周敏秋痛苦得差点抱头痛哭。 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走吧,敏秋,都散工了,还在这里做什么?”兄长周敏春招呼他道。 周敏春、周敏秋属于亲兄弟,为了培养弟弟周敏秋,周敏春连自己的婚事都退掉了,就是为了省下彩礼钱,供弟弟周敏秋读书,以便他在周昌盛家主那里,捞到一个体面差事。 结果,周敏秋的田庄庄头这个差事还没干多久,连油水也没有过手几次,就摊上周氏家族一朝沦落,以至于周敏春、周敏秋兄弟俩,被迫干上了长工这个老本行。 “那就走吧。”周敏秋有气无力地说道。 好在今日在灌溉渠里疏浚时,周敏春捉到了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他当时用稻草绳将这条鱼系住了,放在了旁边稻田里,这时候将鱼提回家,也不能说今日一无所获。 兄弟俩回到家中时,已是暮色黄昏。周敏春忙着在厨房里煎鱼,便吩咐他弟弟周敏秋前往村头的小卖部,打半斤薄酒回来。 难得有一道好菜打牙祭,不喝上一两口薄酒,岂能过瘾? 周敏春把鱼煎好之后,又煮了一钵米饭。 这时候,年迈父母也从田地里回来了。 因周敏春、周敏秋兄弟俩都未曾上船参与海盗走私活动,故而全家人一直没有发财,但在这次风波中,他们损失也不大,不过是丢掉了一个田庄庄头的差事罢了。 老两口名下有两亩水田,仍旧属于老两口的私人财产,未曾被人夺走。 大家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到周敏秋回来,不由得有些心中焦急。 “莫非是周氏家族的事情,再一次牵连到敏秋头上了?”老父亲忍不住满腹怀疑道。 “不会吧?”周敏春下意识地否认道,“周氏家族已经被一竿子打到底,连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都被抓到监狱里了。松江伯府一系真要大动干戈,那也只会在周昌盛家主身上做文章,也只有在他那里才能榨出油来。我弟弟敏秋,穷得叮当响,都混成田庄长工了,还为难他做什么?以为人人都像那个娇小姐韩雪,自己怀不上孩子,就把脾气都发泄在下人们头上?” “慎言。”老父亲断然一声喝道。他虽然只是一个纯朴农民,但也知道周敏春在背后议论主家是非,若是被那个韩雪知道了,哪怕是打折他大儿子的两条腿,怕是都没有地方说理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周敏春虽然口头答应得很干脆,但心理上却有些不以为然,还是继续八卦道,“我以后再不说韩雪,就只说那个贾探春运气好,才来到松江府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 “兄长慎言。”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周敏春循着声音看过去,透过昏暗的夜色,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弟弟周敏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周敏春询问道。 “在小卖部听说了一件事情,便和人讨论了一会儿。”周敏秋略微解释了一下,随后满脸严肃地说道,“既然兄长管不住自己这张嘴,那明日这件事,你就不用去了。我怕你这样下去,以后会引来祸患啊。” 周敏春诧异道,“明日什么事情?” 他也不忘替自己解释道,“我也就是在自己家里说说,在外面,我是一个字都不敢胡说。” 周敏秋看了兄长一眼,将信将疑地说道,“希望如此。” “快快快,快来吃饭吧,要不然饭菜都凉了。”老母亲在厨房里将碗筷摆好,呼叫大家上桌吃饭。 “这酒味道还不错,夏老头虽然为人比较猥琐,据说他和儿媳妇有些不清不楚,但这酿酒技术却没得说。”周敏春喝了两口小酒之后,又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周敏秋无奈地笑了一声,他心想,明日这件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兄长参与进来了,就他这张大嘴巴,等到去了码头上,只怕分分钟就能得罪无数人。 这时候,老父亲突然问道,“你说的明天这件事,是不是周昌盛家主的儿子周敏阳过来招募挑夫?你这身板,坚持得住吗?” “招募挑夫?”周敏春蓦然一惊,“上个月,周敏阳招募的三五十名精壮,听说已经死了十几人了。他还要招募挑夫?” 周敏秋长叹道,“有什么办法呢?周氏家族想要重新崛起,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拿人命去填,别人凭什么给你机会?” 周敏春却道,“话是这么说。但大小姐周敏华不是嫁给了那个桃李书院的院长助理谢希平公子吗?谢希平也算是松江伯面前的红人了,这门婚事就是由松江伯周进和神武将军府嫡长子冯紫英充当媒人,有他们这两位大佬撑腰,周敏阳又带了三五十条好汉进入码头工作,怎么还迟迟镇不住场面?” “难道说,那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都是一帮酒囊饭袋,实则没有什么本领?”周敏春猜测道。 “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周敏秋实在是忍不住,制止他兄长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不说个清楚,他这位兄长恐怕还会瞎诌,与其如此,还不如他这里把话说狠一些,把兄长周敏春给吓住,省得他兄长以后说话没轻没重。 “你就不要瞎猜测了。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把松江四大家族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怎么可能对付不了码头上的那些挑夫?只是人家松江伯府不好意思自己出面,便让周家人先顶上,而在打斗过程之中,周家人付出了数十条人命,恐怕也让某些人付出了数十条甚至上百条人命,和隐藏在背后的这些大佬结成了血海深仇,周家人此后只能惟松江伯府一系马首是瞻,要不然隐藏在背后的这些人,便会马上跳出来,寻找周氏家族的晦气。” “此事关系甚大,兄长今后切莫在背后乱说话了,要不然得罪了谁,连我也不好意思开口替你求情呀。”周敏秋恳切地说道。 周敏春听说死伤如此惨重,不禁有些害怕,他向老弟周敏秋询问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在家里安心种田即可,再不要参与这种事情了。周昌盛一家以海盗起家,家业兴起来比较快,败亡也比较快,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周敏秋却道,“周昌盛家主混到如今这地步,也可以了。他自己虽然入狱坐牢,但他家长女周敏华却嫁给了国子监生员谢希平为妻,他二儿子周敏阳,摆明了是要协助谢希平执掌码头挑夫生意,相当于漕帮老大之下第一人。他大儿子周敏云,前去北平迎接亲家母南下,据说回来时,便要在松江伯周进大人身边做事,以后说不定还能捞到一个官做。周昌盛家主若不是早年一搏,安能给子女们挣下这么大一份前程?” 兄长周敏春哪怕是脑子再笨,也听出了弟弟周敏秋这番话里面的意思,他弟弟明日恐怕要应征挑夫,去码头上搏命呀。 “爹爹,您劝一劝老弟啊,万一遇到尖锐冲突,可就危险了呀。”周敏春觉得嘴里的酒水不香了,连忙对他父亲说道。 但他这位老父亲,只是长叹了一声,却什么话也没说。 站在他父亲的立场上来说,两个儿子都去码头上做挑夫,危险系数太大,有被一锅端的风险,可要是两个儿子都不去码头上做挑夫,只知道闷头种田,这个家庭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希望。 惟有一个儿子种田,一个儿子去做码头挑夫,才是最划算的做法。大儿子周敏春长着一张大嘴巴,到哪里都是呜呜哇哇,还是继续在田庄里做长工好了。 至于二儿子周敏秋,自己想去码头上闯一闯,他这个做父亲的人,也不会故意拦阻。 周敏秋却笑道,“爹爹和大哥不用担心。码头上前一段时间,打斗很激烈,但现在闹出了上百条人命之后,双方已经克制了许多,以后即便再有争执,也可能会以谈判为主,所以这次周敏阳公子,找到我这里,特意点名让我做账房文书。我如果连这也不敢去,那就真的只能一辈子混吃等死了。” 周敏秋既然下定决心,他父亲和兄长都不便再劝,只是剩下来的那二两薄酒,都被周敏春倒进他老弟的酒碗里了。 “多喝一点吧,以后等你忙起来,再想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就没那么方便了。”周敏春颇为动情地说道。 周敏秋却没有他兄长这么多愁善感,他酒足饭饱之后,倒床就睡,毫无离愁别绪之感。 简直是开玩笑呢,黄埔滩一带距离村庄,仅有数十里远,若是脚步走得快,当天便可以一个来回,实在是没有必要多愁善感。 第二天一大早,周敏秋草草地洗漱过后,连早饭也来不及吃,便赶到了指定地点。 在那里,他看到了二公子周敏阳,一身武夫打扮不说,背上还有一把砍刀,上面隐约有着一长溜血迹。 “敏秋兄弟,你过来就好,我手头正缺少一位账房文书。你可以先在心里计算一下,昨晚码头上爆发了一次冲突,我们这边死了三人,伤了三人,死者抚恤金三十两银子,伤者诊疗金二十两银子,合计多少两银子?” 周敏秋知道,这便是二公子周敏阳对他的现场考察了,一是要懂一些数学,有基本的运算能力,二是不能贪生怕死,要有勇于牺牲的自我觉悟。 “合计一百五十两银子。”稍微沉吟了片刻,周敏秋很快报出了一个数字。 “不错。”周敏阳赞扬道。 “待会儿,我便把详细名单发给你,你到万柳园和字号第三十二号宅院,去找我姐姐周敏华,他会将银子拨付给你,你把这些银子,给这些死伤者家属送过去。”周敏阳吩咐他道。 “好。”周敏秋连忙应道。 很快,周敏秋便从周敏阳身边亲信手中,拿到了那份死伤者名单,他看到自己认识的儿时好友,也是周昌盛家主夫人的外甥,居然也在死者名单之中,心里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连家主的外甥也死了,这码头争斗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周敏秋心想,幸亏自己读书识字,担任账房文书,要不然真要让他在码头上打打杀杀,恐怕他会被吓得半途跑路。 周敏秋骑上快马,赶到万柳园周敏华家中,取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又挨家挨户地给人送去,一直忙到暮色苍茫时,才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周敏秋心想,这账房文书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啊,这一天跑下来,他的大腿因为一直都要紧紧地夹住马匹,以至于双腿都快要累得走不动路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7章 漕帮老大(四) 谢希平决议接手码头老大,他所创设的堂口名叫安清堂,总部位于黄浦河港附近的一道巷子里,是一处三进三出的阔大宅院。 安清堂在松江海港附近亦设有分部,那里比总部面积很大,据说是未来安清堂的主要发展方向,但目前码头黑帮堂口之间的竞争,主要发生在黄埔河港这里,松江海港分部那边人手不多,需要等黄浦河港这边分出胜负,再去那边进一步发展。 这一天傍晚,周敏秋将银子一一发送给伤残者家属,赶回安清堂总部复命时,遇到了安清堂老大谢希平。 先前周敏秋去谢希平家中,向周氏家族嫡小姐周敏华讨要银子时,曾偶遇过谢希平,双方还闲聊了几句。 现在看到周敏秋回来,向他打招呼,谢希平也点了点头,表扬了周敏秋一句办事勤勉,让周敏秋先去厨房里吃晚饭。 “人手都准备好了吗?刀剑弓矛都充足否?”谢希平询问道。 副堂主周敏阳回答道,“人手都准备好了,这两天又从我们亲族中间,调集了上百人过来,大家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朋友,绝对靠得住。幸亏咱们在抚恤金和诊疗金方面做得比较大方,即便这一段时间死伤惨重,已经有好几十人非死即残,但士气还可以。我就怕长此以往,迟迟分不出一个胜负,大伙儿最终坚持不下去了啊。” 谢希平心想,不将你们周氏家族打残,我也不敢坐在安清堂老大这个宝座上。不过这一层算计,不管周昌盛、周敏阳父子俩能不能猜测出来,他这里肯定是不会透露任何风声的。 在谢希平看来,周氏家族的底蕴,估计也掏摸得差不多了。侵袭松江海港时,周氏家族损失了好几百人,这次码头生意上的争夺,周氏家族又垫进去了将近一百条人命,也到了他们松江伯府一系出手的时候了。 况且话说回来,周氏家族是需要进一步削弱,但也不能削弱到底,总得给人家留下一口气。要不然,还怎么帮助他谢希平打理码头生意,还怎么帮助松江伯府一系继续发展? 想到这里,谢希平便给周敏阳透露道,“差不多也到了快收网的时候了,你叮嘱兄弟们,今晚上一定要坚持住,只要我们能保住这个堂口不失,明天的黄埔河港,必然是我们安清堂的天下。” 周敏阳本来还心中担心,想着码头生意的争夺旷日持久,他们周氏家族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虽然不管胜负如何,他这一家子不用担心后路问题,大姐周敏华给谢希平做正妻,大哥谢敏云确定将在松江伯身边做事,即便码头黑帮生意争夺失败了,也不至于混不到一碗饭吃,但他们周世家族诸多亲友,可就真是血本无归了啊。 现在听姐夫谢希平说,过了今天晚上,便能出结果,周敏阳又怎么能不兴高采烈? 他感觉自己背上的那把砍刀,也不像往日那般沉重了。 “加餐,给兄弟们加餐。今晚是决战时刻,每一个人都要上阵,无论是谁胆敢闯到安清堂,有一个杀一个。”周敏阳厉声喝道。 夜幕低垂,晚风轻拂,这座簇新的院落中,却是一片紧张的肃杀之气。安清堂帮众们紧握着手中的武器,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屈的坚毅。 他们的身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宛如一群守卫着家园的战士。 连那个新来的账房文书周敏秋,也身着棉甲,手持一根长矛,躬身躲在院墙下面。 虽然他是一个读书人,众人不会将杀敌的重任都寄托在他身上,他周敏秋却心里清楚,他要不能在关键的几场打斗之中,显露一下身手,怕是在安清堂就永远都不能爬上去了。 要知道,厨房里的那两位大嫂都手持菜刀,准备在最后关头做拼死一搏,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好意思躲在众人身后? 即使在这个过程中,有受伤及陨落的风险,但周敏秋却没有选择。要不然,他就得被捆绑在田地里,给那个疯婆子韩雪做一辈子长工。 这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怒吼声。敌人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的面孔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狰狞而凶狠。 但安清堂众多帮派成员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守护住这片属于自己的宅院。 战斗一触即发,刀光剑影中,鲜血四溅。 虽然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是宅院大门处,那里有周敏阳带着周氏家族最后数十几名家丁好手,正与夜色中的敌人做殊死搏斗。但周敏秋所防守的这一面院墙,却也有人试图攀爬进来。 周敏秋躲在院墙下,见到有人在院墙上露出小半身子,他手中长矛,便会又快有狠地向对方身上戳去。 随着“哎呦”一声,有人从院墙上摔了下去。 “院墙下面有人。”周敏秋听到外面有人说道。 他向那两位厨房大嫂招手示意,很快,这两位麻利的妇人,便从厨房里担来了两桶开水。 周敏秋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踩上一面凳子,先后将那两桶开水从墙头上倒了下去。 “哎呦,痛死我啦。”院墙外面,传来了好几声惨叫声。 周敏秋趁机爬上墙头,他手中的长矛向着夜色中那几团身影刺去,一刺一个准,很快,那些贼人们捱不住烫伤和刺伤的痛苦,很麻利地逃走了。 而宅院大门那边,也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敌人遭受到坚决反击,但安清堂帮众也同样死伤惨重,每一声惨叫都令人心痛,但没有人选择放弃。 他们知道,一旦倒下,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他们的意志力在生死边缘挣扎,每一次呼吸都是对生命的渴望,也是对敌人的蔑视。 因为周敏秋表现不错,他也被临时抽调到了宅院大门这边,作为预备队一员,准备随时顶上去。 看着敌人的攻势越来越强,周敏秋向周敏阳询问道,“二堂主,咱们还需要顶多久?” 周敏阳咬牙道,“快了,快了,我刚才听到姐夫吹响口哨了。” “口哨?”周敏秋疑惑道。他刚才确实听到了一两声口哨,当时还以为是敌人的信号,想不到居然是自己人的求救信号。 果然,周敏秋很快听到远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这是?”周敏秋询问道。 周敏阳却如释重负地说道,“我们坚持了这么久,也到了我姐夫他们出力的时候了。要不然他这个大堂主,也当得实在是太轻松了。”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战斗之后,潮水般的敌人蜂拥着退走。安清堂诸多帮派成员虽然疲惫不堪,但他们的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他们知道,这场战斗他们赢了,虽然代价沉重,但他们的坚持没有白费。 这一天晚上,新成立的黄埔巡检司所有成员全体出动。 黄埔巡检司巡检柳健虽然是一个废柴,但因为黄埔巡检司前身为黄埔建筑治安队,本来就是从当时的建筑工匠、民壮之中,所抽调的一批好手组成,又有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队结业学员的加入,使得其整体战斗力,虽然不能和松江守备营、松江府团练这些正规军相比,但对付码头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帮派成员,却相当于降维打击,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柳领队,你早就说过,码头上的生意之争,你柳领队不会插手。你今晚悍然出动,围剿我这些兄弟们,岂不是食言而肥?”有人在夜色中,向柳健提出质问道。 柳健却贱笑道,“我那时是黄埔治安队领队,只要不影响工程建设和商铺门面生意,码头上诸多水手、挑夫们之间的事情,我是可以一概不管。可我现在已受命担任新设黄埔巡检司巡检,属于朝廷命官,对黄埔滩一带治安负总责。我也不知道你张大麻子,还有你熊万全,究竟是谁推出来的傀儡,等我将你们拘押起来,一顿杀威棒打下去,不怕你们不肯交代。” 张大麻子和熊万全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由心中一沉,这柳健摆明了是冲他们过来的啊? 张大麻子表示抗议道,“你凭什么只抓我们?谢希平公然打出安清堂的口号,他就是黄埔河港的最大一颗毒瘤,最近一系列打打杀杀,还不是因为他想独占码头生意。就说今晚这次约架,也是他谢希平挑起来的,说是只要我们今晚能打进安清堂,他就滚到北平,再也不在松江府露面。你们真要抓人,难道不应当先把他抓捕起来?” “谢希平?”柳健正色道,“我柳健两袖清风,不畏权威,他谢希平违反朝廷律法,我头一个不放过他。但你这番说辞,全是你一面之词,他谢希平让你攻打安清堂,你就攻打安清堂,他谢希平让你吃屎,你是不是也吃屎?你明明知道我新上任黄埔巡检,却在这里打打杀杀,把我作为本地治安长官的第一封宵禁通告不当做一回事,不抓你抓谁?” 黄埔巡检司副巡检甄祥在柳健耳旁说道,“柳巡检,你也知道兄弟们都是一帮粗人,那份通告刚写出草稿,还没来得及贴在大街小巷。” “混账。”柳健小声喝道,“这封宵禁通告,我明明已吩咐你们贴在大街小巷,结果却被这些鸟人们撕掉了,你是不是拿了别人的银子,存心替他们说话?” 甄祥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是我记错了,我们已经将通告张贴示众了,也不知道是哪些歹人,无视官方禁令,实在是可恨。” 张大麻子和熊万全,听后气抖冷,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这个新设立的黄埔巡检司,难道是故意寻他们的晦气?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再拼杀一场了。 “兄弟们,给我上,抓住或刺死一名歹徒,赏银一吊钱。”柳健下令道。 张大麻子和熊万全二人虽然勇猛,但架不住黄埔巡检司具有官方背景,士气上本来就更胜一筹,平时训练也比他们俩手下帮众更刻苦,没过多久,就将他们这伙人打得屁滚尿流。 等到周敏阳、周敏秋等人也冲杀过来,堵住张大麻子和熊万全二人的退路时,许多人都已经开始举手投降。 他们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张大麻子的海上帮和熊万全的青红帮既然靠不住,那以后就投身安清堂,反正不过是吃挑夫、水手这碗饭,跟着谁走还不都一样? 可怜张大麻子和熊万全二人,空有一身武艺,但却双手不敌群殴,被人打折小腿,捆绑了起来。 张大麻子还有些不服气,在那里叫嚷道,“柳巡检,安清堂的人也出来厮杀了,你如何也不管?” 柳健却回答道,“那是我特意派了兵丁过去,邀请他们过来助战,像这种支持黄埔巡检司工作的民间社团,我们黄埔巡检司肯定是举双手欢迎。” “卧槽。”张大麻子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安清堂和黄埔巡检司携手,抓住了海上帮和青红帮上百名活跃分子,经过柳健、甄祥等人的连夜审讯,从中甄别出十余名头目,与松江三大家之一的钱氏家族有染。 “我就说松江三大家族会按捺不住,一定会在码头工人、水手中间安插一定眼线,借以挑拨生事。死伤者中间,也有好几名日本浪人,显然也是这三大家族在背后怂恿。能够通过码头帮派争斗,把这些人引出来,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借口,我也好加大松江府团练水营的招兵买马力度,扬言要去翁洲、岱山一旦剿灭倭寇、海盗了。”周进笑眯眯地说道。 至于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码头生意,自然有谢希平的安清堂负责打理。 周进还明确要求谢希平,要以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为基地,逐渐将诸多眼线安插在京杭大运河沿岸码头之中,形成从松江黄浦滩到通州张家湾一线的整体情报网。 谢希平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大得有些可怕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8章 南来北往(一) 周进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详细汇报了码头生意争执一事,他重点强调了松江三大家族的处心积虑,意图通过掌控码头上的挑夫、水手,以他们为内应,反攻黄埔滩,破坏大周朝的开埠通商之策。 为此,他将扩充松江府团练水营,尽早形成海上战斗力,以期反攻滃洲、岱山一带海岛,将这三家的实力从东南沿海附近连根拔除,云云。 至于京杭情报网,周进没有向上汇报,他也不管谢希平会如何布局,反正从时局上而言,还有大把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迄今为止,闯王还没有打到北平,西王也没有撤退到川渝,大周朝的倒计时还很早,周进作为松江知府,还得继续伏低做小才行。 说起来,这些朝野形势也与周进本人有关。 因为他的出现,先后反杀多尔衮、多铎等后金重要人物,连带着黄太吉也受到了一万点暴击,说什么也不敢轻易入关了,这便减少了后金入侵关内的力度和频率,也为大周朝的苟延残喘赢得了一定时间。 毕竟后金军队入关两次,每一次都要折损一个贝勒或贝子,哪怕领军主帅俘虏数十万精壮北返,却也抵消不了损兵折将的罪过。 冒着巨大风险,深入关内活动,车马劳顿不说,最后却要遭到大汉的一顿斥责,任凭是谁提议再度入关,恐怕都会在心里打鼓不是? 不过,后金的进攻步伐虽然减缓,但西北流寇却越来越势大,动辄攻城略地,裹挟贫民百姓,以至于陕、甘、豫、鄂诸省,社会动荡不安,人民流离失所。 上个月,汉中守备曹化蛟便写信过来,向松江伯周进诉苦。说是前不久,他在陕甘总督孙博雅的指挥下,将西北流寇首领高如岳驱赶到黑水沟一带,这里有孙博雅提前设好的埋伏圈。 此仗大获全胜,不仅擒获了西北骚乱的罪魁祸首高如岳,还俘虏了流民数十万人,西北流寇的嚣张气焰为之一窒。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朝廷在对陕甘总督孙博雅、汉中守备曹化蛟等人论功行赏之后,却要求陕甘总督孙博雅以下诸多地方军政官员,负责将这些流民就地安置时,曹化蛟便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了。 黑水沟战斗结束后,大批流民从长安南逃汉中,也就是说,绝大部分流民需要汉中府收容处理,数十万人丁的每日嚼用,就是一笔大数字,曹化蛟连本部两千人马的兵饷都不能全额拿到,他哪有这个本事,协助汉中知府,照顾这数十万人丁,把他们都妥善地安置下来? 不过这对松江伯周进来说,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黄浦滩一带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有着极大的人力资源需求,以至于松江府境内的田产价格,一降再降,因为大批农民外出务工,地主富商们连做事麻利的佃农或长工,都不大好请了。 这不,松江伯府的贵妾韩雪,便不止一次向周进抱怨说,她田庄里聘请的那些长工,有许多都跑到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做事,以至于灌溉渠的疏浚没有如期完成且不说,连本年度的第一季早稻,都差点儿没有顺利收上来。 韩雪要求周进这边,给安清堂的堂主谢希平打一个招呼,码头上的挑夫或船只水手出现空缺时,不要招募佃农或长工,以免影响到农业生产。 周进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不以为然。农业生产是重要,但码头上招聘挑夫或水手,也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岂能轻易干涉? 如今,陕甘一带出现大量流民,当地官员不能很好处置,倒不如以松江知府的名义,和陕甘一带地方官员做一笔交易,引进一定数量的流民过来,以补充松江本地劳动力之不足。 周进深知,做什么事情,都要学会两条腿走路,一条在明处,一条在暗处。 明面上,周进作为松江知府,向内阁请示,恳请陕甘一带地方官员,将西北流民,以家庭为单位,三千人为限,转移到松江府境内。松江府则从本地商税中,拿出一部分钱粮,安置这些流民。 但是公文往来,旷日持久,个别小吏从中使坏、拿捏,事情能不能最终办成,最终又办得怎么样,实在是不能期待太多。 但是在暗地里,周进则可以派遣一两位心腹之人,前往汉中府,和汉中守备曹化蛟进行交涉,筛选出一部分流民,转移到松江府。 谢希平坐镇安清堂,又担负有搭建京杭大运河沿线情报网的重任,这次周进便不打算派他外出公干了。 他有意让金城富商陆河,假借回家探亲之名义,前往汉中,筹谋此事。 对于周进的邀请,陆河有一些心动,但又有一些惶恐。 说实话,他也算是松江伯府一系的老人了。但相比陈也俊、卫若兰等人,拥有比较好的家世背景,又在紫檀堡防御战中,捞到了一些功劳,以至于升任松江千户所副千户,也算是营中少壮派将领了。 只有陆河,一直在投靠周进还是在考取功名的问题上,犹豫不决,虽然他和周进关系交好,但因为他自恃家大业大,以打理生意为由,还没有替周进办过太多差事,直到陆氏家族看到北平战火频仍,有意将一部分生意,转移到金陵这边,他才和松江伯周进建立了更为紧密的联系。 比如德州府防御战,又比如松江府招商引资,陆河都曾经出过一份力。但若只限于此,他也不能指望松江伯周进这里,能给他提供一个重要职位。 连冯紫英、胡永、沈明等人都还在桃李书院任职,尚未正式步入官场,陆河这里自然更需要等上一等了。 现在周进希望他前往汉中,收拢流民,对于陆河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底,收拢流民,关键问题在于资金支持,他陆河背靠金城陆氏家族,有的是银子,不说收拢三五千人,如果仅是收拢一二千精壮,肯定不会有特别大的资金压力。 而且,他这次收拢的一二千精壮,真要顺利转移到了松江府境内,这些人便是他陆河的基本盘,有利于提升他在松江伯府一系中的话语权。 但问题是,松江伯周进花费这么大代价,收拢流民,究竟意欲何为?他难道不知道,等到他五年松江知府任满,便有可能离职吗? 周进也不能给陆河解说太多。他总不能说,朝廷大厦将倾,在闯王、西王和女真诸部的先后攻伐之下,大周朝怕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因此,他便以松江府境内工价上涨,地主、富商牢骚满腹作为借口,希望引进西北流民,将松江府境内的工价打下去。 谈到这个话题,陆河便有了一定兴头。 他也说道,“我记得刚过来时,雇佣一个精壮汉子,日薪不超过五十文,还不用管饭。可自从黄浦滩一带大兴土木,对精壮劳力的需求逐渐增多,如今日薪高达六十文,还管一顿午饭,也有些招不到人手了。引进西北流民,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过毕竟路途遥远,成本极高,我们好不容易引进过来,却让别人占得了便宜,如之奈何?” 周进笑道,“此事无妨。可以与这些流民中的精壮签订一份借款协议,我们给他们支付路费,等到达松江府之后,约定给他们介绍工作,每日工价银不低于六十文,三五年之内还完即可。” 陆河仔细一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即便这笔生意赚不到钱,但也亏不了多少,何况成为了这些流民的债主,便能操控这些流民的命运,让他们往东,便不敢往西,也算是培植属于自己的一股实力了。 想到这里,陆河恨不得现在就动身,立马跑到汉中府,接引上千流民过来。 “你不要急。”周进劝阻他道,“此去千里之遥,路上也不太平,你总得多带一些人手,关键时候,也有人顶在前头,方便你跑路,而且,你还得和松江府境内的这些地主、富商之类人家提前联系好,这样将这些流民引进来后,便立即可以将他们安置下来,省得到时候还得由你来负担食宿。” 陆河连忙应道,“好好好,我这几天就忙着筹备这件事,准备妥当后,再向您道别。” 陆河回到家后,和自己的妻子柳珊商量了一回。 两人都觉得,既然是松江伯周进交代的事情,怎么都不能不办,而且这件差事即便不赚钱,也不可能亏上血本,不妨走上一遭,就当是在松江伯周进这里,投上一注好了。 “咱们开在外滩街上的那两处商铺,需要一名掌柜,也是寻找了好久,还是安清堂的副堂主周敏阳得知后,将他们一个本家叔伯推荐过来,好歹帮我们将生意支撑了起来。但我想,他们周家,毕竟是做过海盗的人,如果有可能,还是得有自己放心的班底,你这一趟,须得替自家物色几个合适的人手才行。”柳珊叮嘱丈夫说道。 “这我省得。”陆河嬉皮笑脸道,“就是我这一去,估计须得一年半载,这么长时间不能见面,有些心痒难耐啊。” 陆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搭在柳珊那两只香甜的大白柚子上面,用力地揉捏了许久。 “死鬼,你弄痛我了。”柳珊拍打了陆河的后背一下,看似咬牙切齿,但她那娇软的身子,却早已缩在陆河的怀抱中去了。 陆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少不得将老婆柳珊那雪白圆润的娇躯,变着花样盘桓了许久。 要不是眼下正值夏天,两人浑身汗下如雨,实在是热得受不了,还不知道他们夫妻俩要折腾多久。 办完这件事后,陆河便恢复了贤者模式。他一方面,吩咐管家抽调二十名好手,准备好银子、行李和干粮,随同他一道北上。 另一方面,陆河又先后拜访了黄埔滩一带的许多富商。听说陆河要做这笔人力中介生意,大家都表示很支持,有人还特意拿出三十两银子,让陆河替他代为招募十名精壮男丁,他名下的几处商铺,还需要雇佣一些护卫,才能确保平安啊。 “你是不知道,现在到处都在谣传,说是盘踞在滃洲、岱山一带的松江三大家族,最近非常活跃,有意攻打黄埔滩,我也不得不防啊。关键时候,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未必指望得上,还不如我自己招募一二十名青壮,更能让我安心。”这名商铺东家说道。 松江三大家到底要不要打过来,什么时候打过来,陆河也说不准,但他的眼界却比这名商铺东家开阔得多,知道松江伯周进对境内的管辖力度越来越强,手头的武装力量也越来越训练有素,只有松江伯周进去找松江三大家的麻烦,哪里可能轮到松江三大家来找松江伯周进的麻烦? 陆河也不知道,为什么松江伯周进一定要长别人志气,别自己人的威风,要把松江三大家说得那么可怕,以至于黄埔滩一带的商户,动辄虚惊一场,纷纷联名要求松江府衙,加大对松江守备营的支持力度和松江府团练的训练要求,以便保护黄埔滩一带的商贸活动不受影响。 “或许这就是松江伯周进的目的,利用松江三大家破坏此地的和平稳定为由,加强武装力量建设?”陆河怀疑道。 但他略微细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大可能。松江守备营确实是受周进节制,但松江府团练还有周太监这个监军,话语权也很大,退一步来说,即便周进能将周太监收买,他所掌握的武装人员也最多不超过五千人,能干一个什么? 思来想去,陆河始终不得要领,但好在这些,也与他没有太多的关系。 考虑到相关准备工作,已经初步完成,陆河打算明天便向周进辞行,早一些时间出发,也能早一些时间回来不是? 这一天晚上,陆河在家中和老婆颠鸾倒凤,哄骗着柳珊,将各种样式都尝试过了,也算是尽兴了一回。 但他第二天晌午起来时,感觉腰子疼得厉害,便将出发时间往后推迟了一天,直到第三天才向松江伯周进告别,踏上了前往西北的旅程。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299章 南来北往(二) 松江伯周进将陆河一行人送到黄埔河港,亲眼看着他所乘坐的那条商船缓缓驶离码头,消失在水天交接之处,这才率领众人返回。 松江府通判张安世笑道,“陆河也是走了一条弯路。要是早一点投靠过来,傅检那个位置必然是他的了。可恨傅检这厮,伯爷好不容易把他扶持到顺天府学训导这个位置,他却不珍惜,操办百校联考,贪墨了数千两银子,以至于都察院御史对他喊打喊杀,他这个官儿怕是八成保不住了。” 周进也是颇感无奈。原本想着傅检这厮在北平,不说充当他周进的眼线,哪怕是给他周进做个传话筒也行,也不枉周进对他的大力栽培了。 结果这厮只知道贪银子,玩女人,气得他房中那个嫡妻贾迎春,搬回到了荣国府,和傅检这厮分居了。 虽然双方并没有和离,但这关系恐怕难以回到从前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在红楼原著中,贾迎春是必死的结局,如今她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有贴身丫头绣橘帮衬她,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不过站在傅检的立场上,却也不是不能理解。荣国府差一点被抄家灭族,两个世袭职位都给丢掉了,虽然后来保住了一个,让贾政得了去,但宁国府却是无可挽回地彻底衰落了。 贾氏一族荣宁两房,合计数百人,都需要贾政一个人来养活,他能支撑多久?到时候还不是要向亲朋好友求救,傅检作为荣府庶女婿,要是被贾政求上门来借银子,他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不借,亲人变成仇人,借了,就有可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傅检风流不羁,彻底摆烂,迫使妻子贾迎春气得回到了娘家,倒是避免了被荣府借贷银两的尴尬处境。 只能说,傅检这厮忒不要脸,也太没有责任心了。 如今,傅检遭到御史弹劾,即将丢官去职。等到日后,贾氏一族脱罪,兰桂齐芳,复兴有望,他可能又要像兄长傅试一样,借着姻亲关系,拜倒在贾政门下了。 这可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不过这件事情,对于周进的韬光养晦战略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朝廷诸公看到松江伯周进招揽的这些人手,都是像傅检一样的墙头草,堪称一帮歪瓜裂枣,对于松江伯府一系的警惕心理,也会有所减弱吧。 聊完发生在傅检身上的笑料,张安世又提到了北平官场风云,“前年,后金和硕贝勒和多罗巴彦贝勒联手南侵,虽然有紫檀堡大爆炸的前车之鉴,导致和硕贝勒和多罗巴彦贝勒不敢进攻州、府、县城,其主要掠夺目标,以通州张家湾这种集镇、村寨为主,但顺天府境内,大量青壮被俘虏,百姓房屋被付之一炬,导致地方官员对钱粮赋税的征收,很难完成,以至于许多人遭到朝廷斥责,被陆续开革。像魏西平在霸州,文治教化原本做得不差,却摊上了女真诸部南侵这件事,所得钱粮赋税,只有往年一半,他也不得不向朝廷引咎辞职,挂冠而去,要不然等到朝廷追究,就有些不太妙了。” “是啊。”周进感叹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到处钻营,急匆匆地赶到江南任职。包括顺天府在内,北直隶行省、齐鲁行省、三晋行省处于大周朝、后金以及西北流寇这三方势力交汇之处,未来若干年,还不知道有多少高官显爵,要倒在这错综复杂的相互争斗之中。” 张安世也认同周进的这番分析。想着他若不是得到周进赏识,调任松江府通判,而是在北地任职,眼下恐怕要为治下钱粮赋税的征收愁白了头,而非像现在,为了松江府衙户房账册上的上百万两银子,不知道怎么花出去而发愁。 周进于德正十四年十一月,正式就任松江知府、松江团练使、黄埔河道税监等职,迄今尚不到两年时间,以松江府名义上交给户部的税银,就已累计超过两百万两银子,仅德正十六年一到六月这半年时间,所交税银就达到了一百三十余万两。 周进在年初奏折中,所提到的本年度实现二百五十万两税银的总体目标,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悬念了。 但事情的复杂性就在于,人心不足蛇吞象。松江府上交的税银越多,朝廷对于松江府的期待就愈多。 周进若是毫无保留,将五年内一千万两税银的预定目标,提前一到两年完成,朝廷必然会给松江府下达新的税收任务,到时候又是一千万两税银压下来,大家将要怎么活? 作为松江伯周进的心腹之人,张安世现在总算是理解了所谓“不可使松江一日无事也”的战术了。 像码头生意争端,芝麻绿豆大小的一件事情,本来凭借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的力量,可以将码头上的那些帮派分子轻易剿灭。 但周进却以自由市场竞争、民不举官不究为借口,放任谢希平名下的安清堂,和海上帮、青红帮打得你死我活,折损了数百条人命,以至于对黄埔河港的商贸生意,都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削弱松江周氏家族,让周昌盛、周敏云、周敏阳等父子三人,铁了心跟随松江伯倒是在其次,让朝廷诸公看到黄埔滩一带龙蛇混杂、管理难度极大,松江开埠通商一事面临重重困境,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数,才是松江伯隐藏在背后的真正用意吧? 周进未雨绸缪,一箭双雕,更加坚定了张安世跟随他的决心。 走出黄埔河港之后,张安世便骑上快马,调头向松江府城而去。 他此次前来,是特意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给陆河送别,毕竟当初他们俩都是国子监生员,住在同一间宿舍,属于铁杆兄弟了。 但张安世作为松江府通判,是松江伯周进放在松江府城的代理人,若是他不在,没人能有效制衡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 冯紫英曾提议说,让周进给朝廷参上一本,状告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和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海岛的钱、徐、施诸家,暗中存在较多勾连,不怕告不倒他。 但周进却觉得,曹仲大人虽然讨嫌,但恰好因为他贪财好色,浑身都是毛病,相对来说更容易掌控。要是换做一个愣头青过来,对于周进在松江府境内的所作所为吹毛求疵,一心唱反调,事情倒有些不好办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曹仲大人留下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大哥莫说二哥,也有利于周进本人暗中积蓄实力。 周进一边低头想着心事,一边向万柳园方向走去,冷不防听到身边长随孙万千一声厉吼,“你们是谁?” 周进作为一品松江伯,又兼任松江知府、松江府团练使等要职,处于黄埔滩这样一个龙蛇混杂之处,明知道有松江三大家等反对势力,隐藏在背后的敌对力量还不知道有多少,考虑到这种情况,他身边的护卫数量,怎么都需要保持在十人以上。 日常出行时,周进都是依仗方昆、孙万千、俞发春等人轮流护卫。 因公外出时,由方昆调动松江府团练中的精干人手数十人,护卫左右,必要时还可凭借官方名义,对指定地点提前清场。 但像今天这种私事,周进也不想惊动太多人,一般都是让孙万千或者俞发春,就近从万柳园保安队调人。 万柳园保安队由方明出任领队,但孙万千和俞发春二人,名义上是松江伯府的家丁头目,但同时也在万柳园保安队兼任教头,谁能打,谁不能打,这两位关宁战场上的退役校尉,还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周进送别陆河,由孙万千带领十余名保安队成员承担安保工作,他虽然身体有些残疾,但警惕性却极高,见到远处有两名夷人,向这边方向张望了好几回,其鼠头鼠脑的模样,令人难免生疑。 孙万千一声大喊之后,跟随他过来的十余名保安队成员,一半人护卫在周进前后左右,另一半人向那两名夷人径直扑了过来。 即便保安队成员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他们对此也已演练过多次,但孙万千仍然觉得不太放心,又吹响了手中的口哨。 顿时,附近街巷像是烧开的沸水一般,包括安清堂老大谢希平、黄埔巡检司副巡检甄祥等人,都各自带了一队人马,向这条巷子奔了过来。 那两名夷人见被人发现,又在众人包围之下,没有了逃跑的可能,便立即高举双手投降,口中还念叨着,“don''tkillme,isurrender。” “他俩都说投降了,先不要杀他们。”周进连忙喝住众人道。 自从收用了布兰妮之后,每逢她侍寝时,便会缠着周进说上一阵英语,她还时常给周进写上一两封英语情书,周进投桃报李,少不得也要写一封英语书信回复她,以至于周进的英语听说读写能力,在这几年里得到了极大提升。 是以这两位夷人刚表示投降,周进便听懂了他们俩的意思。 等到保安队成员将这两名夷人捆绑好了以后,周进让身边护卫将他们俩押送到万柳园自家宅院之中,让另一位家丁头目俞发春先审讯一番,他本人则和谢希平、甄祥等人闲聊了几句,表扬他们俩反应迅速,这才步行回家。 而这时,俞发春对这两名夷人的审讯,也初步结束了。 见俞发春的脸色有些难看,周进微笑道,“怎么啦,手段用尽之后,他们俩仍旧不肯开口说话?” 俞发春苦笑道,“他们俩倒是开口说话了,问题是我听不懂西洋话呀。” 这倒是个问题,双方语言不通,纵使俞发春的审讯技巧再高明,也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看来对这两名夷人的审讯,只能由周进本人亲自进行了。 “老实交代,你们都从哪里来,想要对我做什么?”周进走进倒座房内某间屋子,向其中一名夷人,用英语询问道。 至于另外一名夷人,则依照周进的吩咐,关押在了另外一处地方。周进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是想着将他们俩隔开,以免相互串供,影响审讯结果的真实性。 这名夷人回答道,他叫布莱尔,是东印度公司的一名高管,受东印度公司总督罗伊爵士的命令,前来远东拓展贸易渠道,为东印度公司的进一步发展开辟空间。 布莱尔用英语说道,“临走前,罗伊爵士给我看了一张画像,说是她的女儿布兰妮在印度洋上被人绑架,有可能流落到了远东一带,让我们俩帮忙打听一下。恰好前一段时间,我们在黄埔滩街道上,看到松江伯府中有一位女眷外出,和布兰妮女士长得很像,便想向松江伯打听一二,不料竟然被你们误会了。” “不会有这么巧吧?”周进喃喃自语道。关于个人真实身份,布兰妮仅向周进一个人透漏过,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起,对方若不是东印度公司总督罗伊爵士派来的人,又岂能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松江伯若是不相信,可以问我的搭档卡梅伦,他是东印度公司总督夫人的外甥,即便他和布兰妮小姐从未见过面,但布兰妮小姐一定从她母亲口中,听说过这个人。”布莱尔见周进始终保持沉默,久久不语,生怕他不相信,急得连忙补充说道。 “兹事体大,我得问明白了再说。”周进沉声说道。 不过,像这种认亲之事,一般也很难作假。当周进对另外一位夷人卡梅伦进行审讯,将他和布莱尔的口供内容进行相互印证之后,很快判定二人所言不虚。 见松江伯周进的脸色有些阴沉,俞发春便建议道,“要不把他们俩做掉算了?” 虽然听不懂西洋话,不明白周进和这两位夷人之间究竟讨论了些什么,但在俞发春看来,只要把这两个夷人给杀了,便可以当作他们俩从没来过,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岂不便利得紧? 周进苦笑道,“就怕纸包不住火,世界上也没有一面不透风的墙啊。” “将他们俩关押在一起,日常饮食保证供应,等我想清楚了再说。”周进吩咐下人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0章 南来北往(三) 这一天晚上,周进难免有些心神不宁,一想到东印度公司的罗伊总督,有可能把他的宝贝女儿布兰妮接走,他的内心很有些不是滋味。 从情理上而言,人家父女相聚,恢复联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站在周进狭隘的个人立场而言,他和布兰妮相处甚久,彼此之间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若是这个金发碧眼的洋妞离他而去,他还怎么切身感受那梦幻一般的异域风情? “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心情有些不高兴。”白秀珠夫人询问道。 以前夫妻二人在私下里相处,周进这厮总是嬉皮笑脸,不是把手深入她的衣裙之中,就是把她的裙摆掀了起来,以至于吃过晚饭之后,白秀珠便不敢再让贴身丫头杏儿和桃儿在正房卧室之中伺候了,要是让丫头们看到了,她这张脸往哪里搁? 尤其是桃儿,白秀珠征得周进同意,准备将她打发给弟弟白秀武做妾,桃儿自己也同意了,预计下个月就办酒。 不要说闺房之事,即便是白秀珠房中一些粗活、重活,也不大好意思让她参与进来了。 白秀珠便把芳官和龄官调到自己身边,这两个姑娘一门心思,想要替周进开枝散叶,可惜始终未能如愿,以至于两人中的那个龄官,暗地里为此哭了好几回鼻子,让白秀珠夫人心中不忍,便让她们俩顶替了桃儿的位置,相当于把她们俩当作心腹来培养了。 芳官和龄官二人,自然是喜出望外。 这样一来,白秀珠夫人嫌周进这厮喜欢动手动脚,感到有些腻歪的时候,便可以让芳官和龄官二人顶上,她们俩又蠢又萌,毫无心机,不仅周进对她俩颇为喜爱,白秀珠夫人对她俩也不反感。 可是今晚,周进这厮在屋子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还长吁短叹,他对于芳官身前那两只肥硕木瓜和龄官那精美绝伦的漂亮脸蛋,简直是视而不见,气得芳官都把嘴巴撅成一只吊葫芦了。 芳官就是这般,有什么情绪都直接摆在脸上,也正是因为如此,白秀珠才放心让她在旁边伺候。 要是换作晴雯、妙玉、甄佳之类工于心计之辈,白秀珠夫人说什么都不会让她们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了。 要是在往常,芳官闹一些小情绪,周进都会温言软语,向她说一些少儿不宜的悄悄话,总得把这个貌美妇人哄高兴了,才好让她彻底打开心扉,满足周进这厮的各种恶趣味嘛。 可现在,周进看着芳官身前那鼓鼓胀胀的两团雪峰,心里想着的却是布兰妮那妖娆白皙的身子,一想到过上一段时间,布兰妮就有可能被人接走,再也不能和她长相厮守,抵死缠绵,周进便愈发长叹不已。 他的眉头紧皱,一看就愁容满面。 这倒让芳官有些犹豫起来,她本来想将上身襦裙往下再拉一拉,露出大半边雪脯,不怕周进这厮不心动。 可眼下周进满腹愁绪,她若仍是这般卖弄姿色,会不会遭到这位男主人的厌弃,认为她不分场合,不知分寸? 芳官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女主人白秀珠,意思是询问怎么办? 白秀珠刚开始还以为周进是遇到了政事上的麻烦,毕竟朝廷之间的争斗和算计,永宁公主那一房最是擅长,她白秀珠这一房里,除了她和王熙凤稍微知道一些,其他人都茫然不解,也便不能帮助周进什么。 可等到听周进说,他是因为布兰妮的跟脚被人查出,布兰妮有可能被她父亲接走而黯然神伤时,白秀珠不禁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朝廷政争那么激烈,也从没见过你如此垂头丧气,房中一个尚未生育的侍妾,倒让你如此迷恋不舍了? 不过,周进对房中女人用情太深,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连布兰妮这个通房丫头都舍不得,对于房中其他貌美妇人,自然也会真心相待。 想到这里,白秀珠便让周进这一段时间,多陪一陪布兰妮。 “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她一个小姑娘,飘洋过海,从万里之遥的地方来到我们大周朝,父母亲人也都不在身边,能倚靠的便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对她好,还有谁能对她好?如今她父亲派人找过来,若是她想回,你便让她回,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不过这一段时间,你可以在她房中多去几次,若是其他妇人有意见,我们便把这一层意思说出来,想来大家也都无话可说。” 白秀珠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连芳官和龄官二人,也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对于周进今晚不解风情,对她们姐妹俩的引诱无动于衷这件事,也全无怨言了。 “布兰妮也是一个苦命人啊。”芳官红着眼睛说道。 虽然先前她手上小动作不断,将小半边胸脯和两条雪白的大长腿,都有意露了出来,但此时此刻,她一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反而催促着周进这厮,赶紧去布兰妮房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你快走呗。人家日思夜想,做梦都等着早些听到父母亲人的消息,你好意思故意瞒着她?”芳官似笑非笑,好心地建议道。 “既如此,那我今晚就不在这个屋子里歇息了。”周进如释重负地说道。他早就想去布兰妮房中说事了,但因为今晚轮到白秀珠侍寝,他担心妻妾们心中不满,怀有异议,对布兰妮今后的处境不利,便没有这么做。 既然白秀珠和芳官等人,都同意他今晚去布兰妮房中歇息,他便也再不犹豫了。 此时夜已深沉。周进这处阔大宅园,虽然三进三出,地方蛮大,但因为周进房中貌美妇人众多,布兰妮又一直尚未生育,无法享受姨娘一档的待遇,只能暂时住在后罩房中。 万柳园一期建成以后,最开始,布兰妮甚至连一个单独的屋子都没有,须得和通房丫头茜雪同住。 等到芳官和龄官二人,被大妇白秀珠抽调到她身边任事,茜雪搬到芳官和龄官二人所合住的那间屋子,布兰妮才算是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单间。 周进蹑手蹑脚地走到布兰妮屋子外边,听到她还尚未入睡,正用英语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思乡小调,旋律优美,哀婉蕴藉,潜藏着一缕深切的情思,如同那夜莺的啼鸣,凄美而动人。 周进躲在门外,听了半响,心中一阵怅然。 他对于布兰妮的爱意和怜惜,终于超过了他想要长期霸占布兰妮那完美肉身的卑鄙心理。 周进轻轻地推开房门,只见布兰妮坐在靠窗床边,月光洒在她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 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周进静静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布兰妮的歌声戛然而止,她转过头来,看着周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欣喜。 “你怎么来了?”她用英语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周进点点头,将布兰妮拥入怀中。 尽管他那两只咸猪手,仍旧像往常一般,粗暴地撕开了布兰妮身上的衣衫,但布兰妮却从周进压抑的呼吸和颤抖的动作之中,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今晚在白夫人那边么?你今晚到我这里来,又要害得我被诸多姐妹嘲笑许久。”布兰妮有一些娇羞地说道。 周进这厮却不管不顾,他一连在布兰妮身上打了两次冷战,仍然意犹未尽,连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江南的夏夜太闷热了,布兰妮一边擦拭着两人身上的汗水,一边小声嘟囔道,“又不是以后没机会了,这么毛毛糙糙地做什么?” “我就怕以后机会不多了啊。”周进喟然长叹道。 “你这是啥意思?”布兰妮听到周进话里有话,连忙直起了身子,她身前那两只肥硕香瓜摇摇晃晃,差点亮瞎了周进的双眼。 周进终究是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将布兰妮父亲托人寻了过来的事情,向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女,毫无保留地述说了一遍。 刚开始,布兰妮还有些将信将疑,觉得这个世界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不过是在大街上露了一次面,就被人家给发现了? 但等到她听说了卡梅伦这个名字,布兰妮忍不住高呼一声道,“哦,买噶。” “我记得他,他是我布克叔叔的儿子,和我差不多大小。但因为在我们小时候,布克叔叔在罗马经商,所以双方并没有见过面。”布兰妮急忙说道。 布兰妮想立即见到这个人,向他打听家中情况,但此时已是半夜三更,诸人都睡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惊动大家,布兰妮心中再焦急,也只能等到次日再说。 不过,她要周进向他保证,一定要好好地招待她这位表兄,可不能将他给杀了。 “我是这种人吗?我既然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他们两人如何处置,自然由你做主。”周进搂着布兰妮的柔软腰肢,向她保证道。 这一天晚上,布兰妮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一会儿缠着周进,让他把擒获布莱尔、卡梅伦二人的经过再述说一遍,一会儿又痴缠上来,强迫周进和她共赴巫山云雨,以至于周进整整一个晚上,连闭目假寐的功夫都没有。 好不容易等到天微微亮了,庭院中开始出现丫鬟婆子们打扫卫生、预备早餐的声音,布兰妮连忙催促周进起床,和她一块儿去见布莱尔、卡梅伦二人。 布兰妮和他们二人聊天时,周进昏昏欲睡,英语听力又有些跟不上他们三人的节奏,但还是勉强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自从布兰妮在海上失踪以后,她母亲一下子病倒在床,他父亲罗伊爵士也为此广泛悬赏,但却一直没有下文。 听说母亲生病,布兰妮是想尽早赶到印度苏拉特,那是东印度公司在南亚次大陆上的一处重要据点,他父亲罗伊爵士便在那里办公。 但问题是,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就一定真实可信?如果他们二人是出自荷兰人或者葡萄牙人的授意,想在布兰妮身上做文章,以此要挟她父亲,在此之前特意打听一些布兰妮的家中密事,借此取信布兰妮,从常理上而言,也不是一件多么难办的事情。 不要说周进这厮舍不得布兰妮轻易离去,哪怕是布兰妮本人,也不敢就凭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一番话,便立马跟随他们走。 要是再一次被人卖了,她从哪里再找周进这样一个人,既有一张年轻的英俊面孔,又能用英语和她聊天,缓解她的乡思之苦? 最后双方商议的结果是,让布兰妮给她父亲罗伊爵士写一封书信,把她被绑架的经过以及她在大周朝的具体处境都介绍了一遍。 他父亲罗伊爵士如果想要把她接回印度苏拉特,便需要派人手持一封亲笔书信过来,以此为证才行。 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也赞同这个方案。对于他们俩来说,能找到布兰妮的踪迹,拿到布兰妮的亲笔书信,便已经属于意外之喜,等回到印度苏拉特,少不了要得到罗伊爵士的一大笔赏金。 可若是现在就把布兰妮带回去,大家都心存疑虑且不说,若是半途中有了闪失,不但罗伊爵士那里不好交差,他们俩在松江伯周进面前,也同样落不到好。 周进很可能怀疑他们俩居心不良,把布兰妮给拐走了,那以后从印度苏拉特到大周朝松江府的这条商路,便没有他们俩什么事了。 还不如稳妥起见,让人家父女俩先恢复联系再说,届时无论是派谁过来接人,都属于另外一项差事,不影响他们二人在这件事上的既有回报。 布兰妮是周进房中禁脔,周进虽然不会让他们三人在私下里接触,但既然是远方来客,周进还是以布兰妮的名义,在家里办了一桌酒席,请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大吃大喝了一顿。 宾主双方相谈甚欢,共谋一醉。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1章 南来北往(四) 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此次来到远东,寻找布兰妮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事情,成亦可,不成亦可,他们此行的最主要目的,还是想在松江府开拓新的商业项目。 本来,松江开埠通商之前,大周朝已经在羊城设立了一处通商口岸。东印度公司在羊城购买大量瓷器,贩卖到西欧各地,又将南亚次大陆上的香料,贩运到大周朝进行售卖,都通过羊城中转,从中获利颇丰。 现在,东印度公司想要进一步拓展业务,将南亚次大陆的棉花经由海路运输到松江转售,再从松江收购大量纺织品,销售到西欧各国。 据东印度公司的调研结果,大周朝妇人们中间所流行的比基尼、连衣裙、吊带衫、超短裙、牛仔裤等衣物,在西欧贵妇圈中也很受欢迎。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听到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提起这个,周进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 本来,像比基尼、连衣裙、吊带衫、超短裙之类,最开始都是千紫纺织场所推出来的时装品种,先是在北平城中的风月场所流传开来,逐渐风行大江南北,为周进、冯紫英等人带来了滚滚财源。 冯紫英那一段时间,给王熙鹊做舔狗,私下里搭进去了数千两银子,还能勉强支撑,不被家中长辈发现,便是得益于千紫纺织场支付给他的高额分红。 当时北平城中的许多老顽固,老封建,每天都在大骂周进、冯紫英等人趣味恶俗,败坏社会风气,甚至还有人去礼部大堂,告了周进、冯紫英等人一状。 虽然在某些朝中大佬的干涉下,礼部并没有对周进加以治罪,但那段时间他在北平城中的名气,却着实有些不好听,许多人都骂他是个变态狂。 紫檀堡大爆炸以后,千紫纺织场也变成一片废墟,便暂时停止了吊带衫、超短裙等时兴衣裳的生产。周进那一段时间,忙于重新出仕,应对疫情危机,顾不上这件小事。 等到周进南下松江,想要重新涉足纺织行业时,却发现江南一带,有许多家纺织场,都已经开始生产这些时兴衣裳。 松江伯府名下的千紫纺织场虽然也在黄埔滩异地重建,但生意却大不如前,没奈何,生产厂家太多了。 也就是说,合着他周进的名气搭进去了,时不时还要被人在背地里骂上几句,说他恬不知耻,斯文扫地,结果却是让其他人大发横财,这让周进的心情怎么可能愉快得起来? “可恨这个时代,全无一点儿知识产权的理念和商标保护的意识啊。”周进心中郁闷道。 对于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想在松江府进行棉花、纺织品交易,周进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农产品原料运进来,工业制成品运出去,有利于江南一带纺织行业的继续发展,也有利于提高松江府境内的海贸税费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周进也特意提醒他们俩,翁洲、岱山一带,有三家海盗、倭寇盘踞在那里,时则做一些杀人越货的买卖,让他们的商船经过时,务必要小心谨慎一些。 “既然松江伯知道那里有海盗,为何不组织人手前去围剿?”布莱尔被几瓶红酒灌得醉意熏熏,大着舌头向周进询问道。 在他看来,尽早剿灭近海倭寇,不是更有利于松江府的海贸发展吗? 周进便说道,“剿,当然是要去围剿的。但现在松江府团练水营仅有的那几条破船,又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我总得购买一些快船、大炮、枪支弹药之后,才有把握对人家动手啊。” “松江伯想要购买一批军火?”卡梅伦连忙询问道。 “那是自然。”周进肯定地回答道。 上一世,周进不过是外卖小哥,土建行业出身,既不懂大炮的铸造,也不懂军舰的设计,但他毕竟接受过正规的高中教育,学过世界历史这门课程,知道在这一时期,是英国的皇家海军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确立了其海上霸主的地位。 周进想要购买军火,自然是想要从海上霸主手中购买军火,先达成交易,再技术引进,最后自主开发,这比他一个人暗中摸索,要稳妥得多,也便捷得多。 师夷长技以制夷,古人诚不欺我呀。 上次松江周氏家族进攻松江海港,被松江守备营缴获了好几条武装商船,其中有两条大船,就是这个时期常见于东方海洋上的代表性船只,叫做东方福船。 东方福船体型巨大,底尖上挑,首昂尾翘,树2桅,舱3层,船面设楼高如城,旁有护板,总排水量大约有五六百吨,并配有红夷炮1门、千斤佛郎机6门、碗口铳3门共10门。 而这个时候的西方盖伦船,总排水量可达一千吨以上,配备六十门以上火炮,需要的人员编制较多,但机动性和操纵性却都优胜于东方福船。 简言之,东方福船是侧重于货物运输的武装商船,而西方盖伦船却是真正意义上的远洋军舰。 海上作战时,东方福船对上西方盖伦船,相当于小孩子和大人打架,根本没有太多的胜负悬念。 周进想要购买军舰,当然是想要购买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西方盖伦船,要不然,他花费重金买来几十条东方福船,被海洋上同等吨位的西方盖伦船追着打,不是脑子不好使吗? 不过,像西方盖伦船,属于此时西方各国的重要军事设备,周进即便想买,也不是那么很容易就能买到的。 周进只能忽悠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道,“我从你们手中买回来几艘盖伦船,也是为贵国的海洋争霸做一份贡献,等我编练成军,有了一战之力,无论是对侵占吕宋岛的佛郎机人动手,还是对侵占我们大周朝宝岛的红毛夷人动手,都有利于减轻你们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上的争霸压力。”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布莱尔和卡梅伦便答应试试看。真要是能把这笔生意做成,赚的银子必然不少,得到的提成必然更多,这也是一个大发横财的好机会啊。 至于周进随后所提出的购买火炮、燧发枪等事宜,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都应了下来,最先进的军舰都打算卖给周进这厮了,再卖给他一些火炮、枪支,就不算什么了。 总得把松江伯府一系人马都武装到牙齿,才好让人家出兵攻打佛郎机人和红毛夷人,消耗佛郎机和红毛夷在印度洋、太平洋一线的军事力量嘛。 初步达成合作意向之后,双方还要就采购数量、金额、交易方式进行协商,按照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的意思,他们不需要现银,可以直接拿时髦衣裳、瓷器等商品进行折价,对于松江伯府名下的淀山湖珍珠,他们也可以采购一部分,带到西欧投石问路,看有没有销路。 随后的几天时间,在周进的亲自陪同下,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先后参观了淀山湖淡水珍珠养殖基地和千紫纺织场,又观看了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水营的日常操练。 那两条从松江周氏家族手中缴获的福船,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也都登上船只看了一回,他们俩也觉得这两艘福船只适合于近战,不能发挥火炮优势。 难怪松江府团练水营天天在黄埔江上操练来操练去,却一直不肯去外海走一遭,这点军事力量,想要对付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海盗、倭寇,怕是有些不够看啊。 周进还命令柳健这厮,陪同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前往姑苏,采购了一大批时髦衣裳。 不过,听说在这个过程中,柳健将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带到了姑苏城内最有名的那家风月场所丽景园,要不是柳健家中的那名母老虎张庭,偷偷地跟了上来,还不知道柳健这厮,会引诱人家做出何种伤风败俗之事。 这个柳健真是太不靠谱了,周进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把柳健这厮叫到自己面前,把他狠狠地批评一顿。 “批评他做什么?他妻子张庭都管不了,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白秀珠在旁边嗤笑了一声,显然话中大有深意。 周进连忙表态道,“放心,放心。我必然和他柳健不是一路人,等他下次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收拾就免了。”白秀珠不屑一顾地说道,“柳健这次也是把张庭惹哭了。他一连三五个月,不在张庭房中露一次面,却还有时间和精力,在姑苏城中的风月场所鬼混。听说张庭看到他后,亲自上前抓破了他那张小白脸,整整三道血槽,看上去颇为吓人。柳健这厮已经在张安世通判那里报备过了,这一段时间,他就在家中歇息,再不出来见人了。” 周进气得大骂道,“这个鸟人,如此胡作非为,就得这样好好地收拾他一次,要不然他下次依旧不长记性。他自己不争气是小事,别把布兰妮的那两位远房来客给带坏了,要不然我这军火生意可就麻烦了。” “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想要走了?”白秀珠询问道。 “不走怎么办呢?”周进郁闷道,“江南一带的富商,都知道他们俩人和柳健这厮沆瀣一气,跑到风月场所寻找风流快活,结果却被张庭给拦住了。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还想拦着张庭施暴,结果也被那头母老虎抓破脸,留下了几道血印子。他们此时不走,难道还要等着众人都将他们俩嘲笑一遍之后才肯走吗?” “布兰妮这次虽然不走,但她却也给她在印度苏拉特的父母亲人,各自准备了一些礼物。她昨晚求到我这里来,向我借去了二百两银子,我说借什么借,松江伯早就替你准备好,放在我这里预备下了,你要用就拿去。到时候布兰妮向你问起来,你可不要说漏嘴了。”白秀珠述说道。 周进紧紧地握住白秀珠的小手,感慨地说道,“还是夫人考虑周全,你不说,我都忘记这一茬了。真是家有娇妻,如有一宝啊。” 周进在白秀珠面前,颇不正经地说了几句玩笑话,又在白秀珠身上,吃了好大一会儿嫩豆腐,把白秀珠逗弄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这是大白天呢,像个什么样子?”白秀珠拧着周进的耳朵,气愤地说道。 周进也趁此机会,逃到后罩房布兰妮屋子里了。 “怎么好端端地,又哭起来了?夫人不都给你预备了二百两银子,供你采买各种礼物吗?”周进看到布兰妮满脸泪水,不禁询问道。 布兰妮说道,“我是想念父母亲人,也不知道他们得到我的下落后,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但她转而又说道,“可一想到他们二人下次过来,便有可能按照我父亲的命令,将我接走,我又有些心中不舍。只恨我跟随了你许久,却一直没有给你生下一儿半女,让你今后一个念想都没有。” 布兰妮的声音颇为萧瑟,低沉,满含难舍难分之意。周进见状后,也不免心有所触,感慨唏嘘了许久。 “要不我就不走了?反正我父亲也知道我的下落了,知道我在松江府这边生活得好好的,他们便也没有什么压力了吧?”布兰妮睁大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举棋不定地说道。 周进将布兰妮搂在怀中,安慰她道,“我虽然不想你走,但我也没有让你和父母亲人骨肉分离的道理。即便你想跟随在我身边不走,那也得去印度那边见过你父亲,征得你父亲同意之后,再考虑我们俩今后的关系也不迟。你只需要记住,我这里永远都有你一个位置。” 两人不顾天气炎热,相互依偎在一起,整整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肉麻话,要不是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前来求见,向周进、布兰妮提出辞行,还不知道他们俩要在一起卿卿我我多久? “走吧,我们一块儿去给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送行。”周进建议道。 布兰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凌乱的衣衫整理了一下,又草草地收拾了一番发型。 在她看来,这个周进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缠人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2章 节衣缩食(一) 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建成后,松江府便立即具有了海河联运的优势,但是松江府要持续不断地成为周进手中的现金奶牛,仅凭他依托桃李书院所得到的港口分红,显然还远远不够。 作为黄浦滩开发建设的操盘者,周进虽然能够坐享黄浦滩一带的土地、房产升值,通过万柳园、上洋园及外滩商业街等项目,挣得了数十万两银子,按理说也不少了,但对于周进的野望来说,只能说是毛毛雨。 要知道,一艘普通福船,仅造价就是五千两银子左右,如果配齐一应设置,再加上武器、弹药,至少也得八千两银子,而周进意欲从布莱尔和卡梅伦这两位东印度公司的高管手中,购买西方盖伦船,每艘则不低于一万二千两银子,而这还是看在布兰妮颜面上的友情价。 问题是,周进想要组建一支战斗力过硬的水营队伍,不可能就买一艘西方盖伦船了事。一口气买十艘盖伦船,他还不敢想,但怎么也得有三五艘盖伦船,才能形成对东南沿海一带海盗、倭寇的相对优势。 而且,并不是有了三五艘盖伦船作为主力舰只,就能包打天下了。 就像周进上一世,航空母舰那么牛叉,还得配备一些护卫舰、巡洋舰、驱逐舰、潜艇和补给舰等,组成一支航母舰队,才能将航母的作战潜力发挥到极致。 也就是说,周进所统辖的松江府团练水营,除了盖伦船,还得配备一些武装商船、舢板、快蟹船等作为补充,这样算起来,至少得有十万两银子的投入打底,才能将松江府团练水营的基本框架搭建出来。 以后的海上训练、巡航、战斗等,哪一项都需要用钱,周进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变大了。 当然了,周进作为松江知府、松江府团练使兼黄埔河道税监,他是可以中饱私囊,左手倒右手,将征收得来的海税、商税,截留一小部分,拨付给松江府团练,但这笔钱款的数额不可能太大,每年以公家的名义,给松江府团练投入二三万两银子还不打紧,若是年均投入超过十万两银子,必然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争议,那他这个松江知府就不要再想着安安稳稳地坐下去了。 因此,周进只能自掏腰包,来对松江府团练水营进行升级换代,提升其远洋作战能力。 如今,松江伯府一系的名下资产,包括桃李书院、千紫纺织场、淀山湖珍珠养殖基地、松江海港、黄埔河港、《青年诗刊》等。 有些资产属于赔本赚吆喝,至少目前还看不到盈利的希望,比如说桃李书院,周进每个月还得贴补一些钱粮进来,才能维持桃李书院的正常运转。 有些项目倒是盈利了,如千紫纺织场、《青年诗刊》等,但盈利数额不多,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淀山湖珍珠养殖基地再过一两年,便将进入收获期,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更是很早就实现了大笔分红,但这些项目,周进只是参与其中,需要将这些利润拿出来,和其他人共同分享,落到周进头上的好处,只有一小部分。 周进还间接掌握了码头黑帮安清堂和黄埔物业服务总社,这两大机构也能做到略有盈余,但其主要作用,是帮周进养活一批人手,还没法给周进大规模输血。 总而言之,若是不想办大事,只是满足于做一个富家翁,周进还是不缺钱花的,但他只要稍微多那么一丢丢的野心,周进手头的那点银子,便会立即变得捉襟见肘。这是摆在周进面前的一个最为迫切的问题。 没办法,周进只能想办法,从这些江南富户们手中借钱了。 。。。。。。 万柳园附近街道上,某座酒楼雅间,几名商人正在说着稍稍话。 “听说了吗,外滩商业街上新开了一家钱庄,和别的钱庄有所不同。别的钱庄要向客户收手续费,这个新成立的松江钱庄倒好,不但不收手续费,反而还向客户支付利息。”有人说道。 “还有这种好事?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若是这样,咱们还辛辛苦苦地做生意做什么。干脆把手头上的银两都送到松江钱庄,以后凭借他们支付利息过活好了。”另一人表示怀疑道。 但旁人却说道,“也不是不行。松江钱庄年利率虽然给得不高,才六分的年利率,但问题是每年都有,家中现银比较多的人家,只要把钱存进去,大约十年过后,便能使得家中资产翻倍,倒也的确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你们想的倒是挺好的,焉知不是一场骗局?你想要得到人家的利息,人家却想要拿走你的本金?若是这家钱庄中途倒闭,你们找谁有钱去?甭管人家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反正不会把一文钱存到这家钱庄,省得到时候折了老本。” “可把钱财放在自己手上,也不一定就保险啊,也有可能被人偷了,抢了,或者做生意亏本了,都是常见之事。倒不如放在松江钱庄,尽管利润微薄,但好在旱涝保收,胜在稳妥。” 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直到这场酒宴结束了,也没有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许多人对这家钱庄的前景,还是有一些将信将疑。 类似争论在黄埔滩一带持续发酵之时,松江钱庄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在姑苏、明州、钱塘、金陵、广陵等地设立分号,也无不因为其支付利息的承诺,在当地老百姓中间引发广泛讨论。 不要说红楼世界的人们不能理解,连周进身边的枕边人,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白秀珠便是头一个表示反对,“你要是手头紧张,急需银两,可以让我给父亲写一封书信,让邢州白家筹措几万两银子,借给你使用,也不是不行,你只要到期还本,可以一文钱的利息都不要。你如今以六分的年利率向外借钱,又要养活松江钱庄名下的大批伙计、护卫和掌柜,这样算起来,纵使你可以借得一二百万两银子,只怕都坚持不了十年八年,这家钱庄就要因此破产倒闭了。” 周进淡然一笑。他心里很清楚,按照历史发展趋势,再过十年八年,女真诸部很有可能就要杀到江南,到时候大家连小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背上几百万两银子的外债,又算得了什么? 反之,若是在这个时空里,女真诸部最终没有杀到江南,大周朝的统治稳如泰山,周进大不了将他手中的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权益,都转让出去,以此偿债。 要不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手握这两大现金奶牛,也照样会被别人视为眼中钉。 当然了,周进也不会将他心里的这一层算计,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白秀珠。 毕竟在红楼世界中的人们看来,无论是西北流寇也好,还是女真诸部也罢,都不过是疥癞之患,谁要是说西北流寇将要杀入北平,女真诸部最终问鼎中原,怕是要被人当成是神经病。 周进便说道,“那怎么能行?亲兄弟都还要明算账呢,我又怎么好意思占你们白家的便宜?” 白秀珠嗔怪他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我父亲早就说过了,他在嫁妆一事上不太公平,对我,也对你,亏欠太多。如今我大姐白秀玉脸皮厚没办法,从她那里要不到银子,但我父亲也向我表示说,若是我们这里有需要,万把两银子,他无论如何也能凑出来。” “你父亲有心了。”周进笑道,“不过我如今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有很多,仅一次性购买三五条远洋战船,就得好几万两银子,也不差你父亲那一笔。” 白秀珠听说战船这么贵,差点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说道,“为什么这么贵?就不能先买一两艘便宜一点的船只?” 周进总不能批评自己的老婆是小农思想,只得解释说,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松江三大家族,大型福船就有二三十艘,其他船只加起来,合计有上百艘,若是不买几条好船,凭什么和人家斗? 这样一说,白秀珠便不吭声了,她心想也是,买几艘快船,即便打不过,跑得也快一些不是? 不过,既然知道周进缺银子,白秀珠想着她作为家中大妇,也应当为丈夫排忧解难才是。 作为家中妇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他方面很难对周进提供帮助,但在家中节衣缩食,减少开支,却是可以做到的。 因此,等周进走后,白秀珠便将家中妇人们都叫到一起训话,“估计你们如今也听到消息了,伯爷正在筹钱买船,想要和松江三大家族好好地在海上打一次,为此开办了松江钱庄,以高额利率拉拢存款。我想着咱们这些妇人在家中,也帮不上伯爷什么忙,但是……” “我晓得了。”甄佳插话道,“我手里还有数百两银子,待会儿便打发人存到松江钱庄的账户上,这也算是支持伯爷的事业了。” 白秀珠很不高兴地看了甄佳一眼,想着她姐姐甄艳在金陵打理数处房产和田庄,她兄长又是田庄庄头,不知道暗地里捞了多少银子,以至于甄佳在松江,手头都有数百两银子了,这甄氏一家人,胆子也太大了。 白秀珠如此猜测的原因,是因为甄佳作为通房丫头,月例加年节赏赐,全年加起来也不过十吊钱左右,她甄佳在周进身边才几年,如何存得下数百两银子? 她却不知道,甄氏家族的族长甄应嘉已经获准起复,原先被查抄的甄氏家产也一并发还。甄佳父亲也趁此机会,彻底脱罪不说,原先被罚没的财产也重新回到他手中。 甄佳的兄长甄丹,想着她妹妹一个人呆在松江,身边没有亲人照顾,便把一部分银两放在了甄佳这里,以备不时之需,若是知道他妹妹甄佳遭到了白秀珠夫人的误解,她兄长甄丹怎么也不会让妹妹甄佳掌管这笔钱财了。 白秀珠沉吟道,“把手头上富余的银子存到松江钱庄,这也算是为伯爷出力。不过咱们在家中,不用做什么脏活、累活,不需要吃那么多。我想着以后,便将家中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若是谁真要饿了,可以吃一些点心填饱肚子,省得每餐都要浪费若干粮食,点心也经常没吃完糟蹋了。” 白秀珠说过这番话后,其他人都还好,尤其是晴雯、龄官等人,更是无所谓,她们身材瘦削,本来就吃得不多,消耗也不大,少吃一顿关系不大。 张圆圆姨娘因为在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兼职,手头比较富裕不说,每日又有一顿工作餐,自然不会在意这一口吃食。 惟有芳官一个人,她在白秀珠身边打杂,每天干这干那,偏偏她身材又格外丰满,消耗甚大。 平日里,她一日三餐尚且感觉不足,现在改为一日两餐,岂不是要让她天天饿肚子? 不过,这毕竟是白秀珠夫人推出的第一个内宅施政纲领,打的又是替伯爷分忧解难的旗号,芳官即便对这个措施有所不满,却也不会公然抱怨,她在白秀珠身边服侍了这么久,已经将自己身上的暴脾气改变了许多了。 见大家都不反对,白秀珠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事。反正日常开支都由公中来提供,吃也好穿也好,从未短缺过,大家再拿一份月例,便有些说不过去了。虽然豪门大户都有这一条,我们松江伯府也不能说一点人情味都不讲,我的意思是,以后月例减半,我白秀珠更是分文不拿,尽量减少家中开支,替伯爷省钱,不知道大家有什么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即便你白秀珠一文钱的月例都没有,但这整个家当都是您来掌管,有没有月例钱又值得什么? 可房中其他貌美妇人,都是凭着这点月例钱买一些头油、胭脂,进行礼尚往来,这笔收入若是没有了,大家岂不是连胭脂水粉都用不起了?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不免唉声叹气,但因为白秀珠是以大妇身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讲话,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按照她的主意节衣缩食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3章 节衣缩食(二) 周进还不知道因为他筹办钱庄、到处募集资金一事,对自己的家庭生活也造成了影响,他的妻子白秀珠已开始在家中执行节衣缩食新政。 他身兼多职,忙于公务,经常要接待来往客人,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又要到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所在的上洋园走一遭,平时在家中的吃饭次数不多,也就不曾注意到白秀珠已将一日三餐改为了一日两餐。 刚开始,房中妇人们还能勉强支撑。一方面,前些日子好吃好喝,肚子里还存有一些油水,每天少吃一顿,就当是减减肥,消消食,问题不大。 另一方面,这些妇人们平时在房中抽屉里,也多多少少地储存了一些点心、坚果之类。若是因为吃不饱,感觉肚子饿,可以拿这些点心、坚果来填肚子,尚不至于感觉到饥饿。 另外,绝大多数妇人,都有攒钱的好习惯,用自己手里的私房钱,偷偷地买一些吃食,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也就不甚在意。 真正为此感到烦心的人,或许仅有芳官一个人而已。 她本来胃口就大,又待在白秀珠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即便她手上有吃食,那也得偷偷摸摸地吃,要不然被白秀珠夫人看到了,面子上很有些不好看啊。 不仅如此,前面一两年,别人都把月例钱积攒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但芳官却没有这样的念头,而是把她的月例钱拿出来,和晴雯、甄佳等人打牌,输了一个精光。 不但自己的月例钱,一文钱都没有剩下来,连她的好姐妹龄官,也被她借走了三五吊钱,迄今尚未归还。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龄官还愿意把私房钱借给她,她芳官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啊。 可怜芳官每天累死累活,却时常感觉饥肠辘辘,眼见她那丰满可人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的瘦了下来。 这天晚上,周进从外面喝完酒回来,迷迷糊糊地搂住芳官,上下摸索了一会儿,发现有些不对劲。 “你是芳官?”周进眯缝着眼睛,卷着舌头说道。 “我是,我是,我就是芳官啊。”芳官急忙声明道。 “骗人。”周进轻声笑道,“芳官那里有多大,你这里才有多大。芳官那对芒果沉甸甸的,单手肯定掌握不了,比你这儿可要结实多了。” “你这里才多大,都不堪盈盈一握。你一定不是芳官。”周进颇为肯定地说道。 “她是芳官。”龄官在一旁说道。 周进却仍就不相信,他嘴里嘟嘟囔囔,说什么这一定是晴雯,休得哄骗我之类,随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开始打起呼噜来了。 芳官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着她身前那傲人的规模,居然沦落到了晴雯那种及格线以下的水准,不禁悲从中来。 她最大的优势都没了,以后还怎么色诱周进?这不是打破了她心底深处的幻想,让她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吗? 作为家中侍妾,不能给男主人生孩子,干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芳官也曾在荣国府待过一段时间,像贾政身旁那位周姨娘,见谁都和和气气,有个什么鸟用? 大家还不是照样明里或者暗里地看不起她,有什么好处也不会想到她,就因为周姨娘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连她们这些怡红院里的丫头,平日里也不会拿正眼瞧她一下。 芳官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补充营养才行啊。 第二天,恰好周进在家中休沐一日。按照往日的习惯,是早中晚各吃一顿,现在变成一日两顿,周进本人倒是没多想,也不太关心。 吃过早饭后,他来到内书房中,刚看了一会儿朝廷邸报,便看到芳官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 “有话直说呗,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周进看到芳官那张俏脸,忍不住好笑道。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伯爷,您饿不饿?”芳官询问道。 “不饿,不饿。刚吃过早饭,饿什么?”周进径直说道。 听到周进这么说,芳官不禁大失所望。但她很快调整心态,向周进讨好地笑道,“伯爷若是饿了,一定要给我说一声啊,我马上给管厨房的潘氏传话,让她整一桌好菜送过来。” 周进表扬她道,“你最近倒是表现不错啊。” 芳官嘻嘻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的身体却一直守候在内书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周进,就等着这位男主人什么时候说他饿了,她便立即跑到厨房传话。 不仅是芳官,彩云、茜雪等人,因为身份卑微,一直尚未提升为姨娘,月例钱有限。她们平日里省吃俭用,不会轻易动用自己的私房钱,即使是偶尔肚子饿了,也都是暗自忍耐,绝对舍不得花钱去买吃买喝。 听说伯爷今日在家,若是他中午肚子饿了,定然会吩咐厨房给他加餐。白秀珠夫人即便是再节省,也不可能节省到周进这位男主人头上去。 而厨房里给伯爷加餐,那份量大得惊人,周进若是吃不下,就有可能赏赐给旁人,想到这里,彩云、茜雪二人,居然不约而同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来到内书房外边伺候。 芳官看到彩云、茜雪两人来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想着周进即便中午加餐,所剩也很难讲有多少,若是再要她和彩云、茜雪二人均分,那就更加剩下不了多少了。 但她转念一想,这一段时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像她们这几位通房丫头,月例钱减少一半之后,连吃食也不敢多买,生活很是艰难啊。 大家都是通房丫头,总不能她芳官跟着周进大吃大喝,看着彩云、茜雪二人饿肚子吧? 况且话说回来,她们这样眼巴巴地守候在内书房外边,就等着伯爷肚子饿了,说中午加餐,以便蹭吃蹭喝,若是让白秀珠夫人知道了,面子上怕是很不好看,有茜雪、彩云二人替她分担压力,也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 这时候,白秀珠夫人恰好在后花园中,陪伴几位姨娘、孩子玩耍,像这种场合,她一般都不会叫那些尚未生育的女眷在周围伺候,以免她们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因此,好几位通房丫头都守候在内书房外边,等着周进下令说加餐,她竟然也浑然不觉。 晴雯、甄佳等人慢慢地听到了风声,她们倒也不是感觉很饿。 但问题是,最近一段时间节衣缩食,她们吃不好喝不好,嘴里能淡出一只鸟来,如今听说伯爷就在内书房中,随时都有可能蹭上一顿大餐,她们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也兴冲冲地赶过来了。 周进本来还不是很饿,可如今先是芳官问他饿不饿,接着又是彩云、茜雪二人问他饿不饿,到最后连晴雯、茜雪也在问他饿不饿了,到了此时,他即便不饿,也得说饿了。 “饿了,饿了,我是真饿了。”周进的这番话,很快就赢得了身前这几位貌美妇人的盈盈笑脸。 周进甚至还听到芳官在吐槽说,“我的天,伯爷总算是饿了。” 这让周进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我饿不饿,也值得你们这些妇人如此关心? 难道是因为最近家中伙食不好?这些貌美妇人都想跟着自己,打一打牙祭? 周进这才蓦然惊觉,这一段时间,家中伙食好像的确不如以前那般丰盛了。 以前他在家中吃晚餐,若是他和白秀珠吃饭,有四道荤菜、两道素菜,再加一份冷盘;若是他和其他姨娘共进晚餐,则只有两道荤菜、两道素菜,外加一份冷盘;若是他和其他通房丫头一块儿吃晚饭,参照姨娘的标准,减去那份冷盘。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白秀珠及诸位姨娘吃晚饭时,素菜少了一道,冷盘也没有了,周进当时还以为是房中妇人们不爱吃,便没有太过于在意。 难道白秀珠夫人在背着自己,在家中搞起了节源开流、节衣缩食那一套? 周进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过,白秀珠毕竟也是为他好,她自己也能够做到身体力行,倒是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 “我也的确是饿了,但不知道厨房里准备了些什么好菜?”周进询问道。 有人说潘氏的那道红烧肉煮得不错,也有人说魏氏的土豆烧牛肉是一绝。 倒是晴雯胆子大,她建议道,“不如咱们从外面酒楼里,叫一桌酒席送进来?” “也行,今日就当是我请客了。”周进豪爽地说道。 他想着,房中这么多貌美妇人,一桌酒席只怕不够,倒不如干脆多叫几桌酒席,让大家都开开荤。 可怜白秀珠夫人在家中,带领众人节衣缩食,还不如周进从外面叫进来的这三桌酒席值钱。 周进将酒席摆在后花园里,让姨娘们坐了一桌,通房丫头们也坐了一桌,周进则和白秀珠,陪同周莉、周兴、周棠、周顺、周晶、周莹等小孩子共坐一桌。 偏偏王熙凤得知府中大办酒席,又听说是松江伯周进请客,像这种热闹的事情,她焉有不来的道理? 她不但自己来了,还带着她和周进的女儿周晶来了。她也想培养一下周进和周晶之间的父女关系,即便她被迫和曾经荣府里的丫头平儿、晴雯等人一桌,让她感觉很没有面子,也无所谓了。 形势比人强,她也不得不认啊。 看着满院子莺莺燕燕,五六个孩子绕膝身前,周进不禁感到一阵得意。 不过,有些孩子也不小了。像他和平姨娘的女儿周莉,德正九年九月出身,迄今已经快满七岁了;他和方媛姨娘所生下的庶长子周兴,德正十年九月出生,迄今也将年满六岁。 “是不是该让孩子们上学了?”周进向白秀珠说道。 白秀珠回答道,“你不说,我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可因为这些年,咱们各地辗转,来到松江府这边以后,则搬家了两三次,暂时顾不到这件事情上来。现在倒是可以好好地考虑孩子们的上学问题了,也不能天天在后花园里捉迷藏,斗蛐蛐,像个什么样子?” 周进沉吟道,“女孩子倒是好说。你自己是大家闺秀出身,规矩方面由你教导便是,我也很放心;读书识字这件事,则可以让张圆圆姨娘代劳,她在诸位妇人之中,确实文化水平最高;内宅管理之事,则可以交给平姨娘,她在这方面最是擅长;至于女红,孩子们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就不学,这都关系不大。以我们这样的家境,以后给她们说亲事,也断然不会因为女红做得不好,而被他人嫌弃。” “这我省得。”白秀珠点头应道,“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唯独周兴、周顺这两个男孩子的学业问题,究竟作何安排,还得伯爷亲自拿主意。” 周进想了又想,才说道,“周顺年纪还小,才三岁过一点点,他和周棠同年同月出生,恰好可以做个伴,便让他们再玩一两年,唯独周兴,马上就六岁了,确实应当安排人对他进行启蒙了。可惜我和张安世都忙得一塌糊涂,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教导他,谢希平原本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是正儿八经的国子监生员,可惜他近来因为管理码头上的生意,动辄拿刀动枪,现在让他教育孩子们识字,也不像是那么回事。思来想去,便让胡永上门做一两年塾师好了,他曾经考取过秀才功名,学问基础还是不错的,协助冯紫英管着桃李书院那一摊子事,还不算太忙,可以抽出一定时间。” 对于白秀珠来说,周兴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值得她投入太多精力,况且话说回来,胡永这人文化水平也不错,以他正儿八经的秀才身份,教孩子启蒙识字,还是绰绰有余的了。 白秀珠便道,“你这个主意不错,只要胡永那边有时间,我自然是举起双手赞成,想必方媛姨娘也是同意的。至于束脩方面,是怎样一个章程,你也亲自出面给胡永说好,我一个妇人家,也不好意思插手这件事。” 周进笑道,“这你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4章 节衣缩食(三) 白秀珠陪同周进用餐,说着许多关于孩子教育方面的事情,正谈得高兴时,她身边贴身丫头杏儿走上前来,向她报告说,“韩雪姨娘和惜春姨娘二人来了。” 白秀珠心中疑惑,周进属于兼祧并娶,她这一房和永宁公主那一房,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韩雪、惜春她们二人过来做什么? 不过即便心中生疑,但对方前来是客,又加上韩雪姨娘和惜春姨娘背后,分别是锦乡伯府和荣宁二府,属于老牌武勋贵族之家,白秀珠也不可能因为她是大妇,便在这两位姨娘面前摆架子,她便起身离席,准备亲自前往迎接。 周进也搞不懂韩雪、惜春二人过来做什么?他又担心白秀珠和韩雪、惜春二人不好好说话,闹出一些不必要的矛盾,便也跟在一起走到前头去。 后花园中,没有了周进和白秀珠这两位正主,诸多姨娘和通房丫头,便顿时像脱离了牢笼的鸟兽一般,乱作一团。 芳官一马当先,将桌上剩下的那半只烧鸡揣在手里,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啃咬起来; 茜雪见状也不甘示弱,一份土豆烧牛肉,被她连盘子端在手里,吃了一个不亦乐乎; 龄官素来不肯吃亏,她虽然平时还好,没有太多那种饥饿的感觉,但本着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原则,将桌上的所有点心都给包圆了,她一边手上动作不断,一边还在嘴上解释说,“哎呀,这几样糕点恰好是我的最爱,我就不和诸位姐妹客气了。” 芳官、茜雪和龄官都是通房丫头,她们这一桌原本都是一日两餐新制的受害者,看到芳官带头哄抢,彩云、甄佳等人也不遑多让,很快就让这一桌变得杯盘狼藉起来。 刚开始,方媛坐在姨娘这一桌,看到通房丫头那一桌的妇人们不成体统,心底里还感觉有些窃喜,想着自己总算是苦尽甘来,给伯爷生下了一个庶长子,在这个家里便不能算是没有地位。 别的不说,月例钱就比别人多,住宿条件也比其他人好,可以住在正院厢房之中,和伯爷见面的机会便要大多了。 否则,若是通房丫头,除了芳官、龄官被指派到白秀珠夫人身前做事,其他人就住在后罩房中,除非轮到她,要不然便连见松江伯一面也难呵。 不过,方媛心中也有许多烦心事,她虽然抢先生下了庶长子,但也正因为如此,导致白秀珠夫人对她略有一些提防,反倒不如芳官和龄官二人,甚至都不如那个海兰珠姨娘,在白秀珠夫人面前放得开,也说得起话。 方媛心中正想着事情,冷不防发现她面前的那碗小鸡炖蘑菇,竟然被海兰珠姨娘一只手端了过去,正大快朵颐起来。 “不至于吧,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你海兰珠姨娘好歹是草原上的贵女,居然和姐妹们抢一份肉食吃,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被人家笑掉大牙?”方媛姨娘心中纳闷道。 不过,方媛姨娘虽然心中想着事,但手头上的动作却一点儿都不慢,她感觉自己最近带着周兴这孩子,在后花园里跑来跑去,常常有上气不接下气之感。 一方面,是因为周兴孩儿长大了,跑得越来越快,他的奔跑速度让方媛这个做娘的人,有些跟不上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白秀珠夫人所推出的一日两餐新制,让方媛姨娘老是怀疑周兴孩儿有没有吃饱这个问题,她便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省一些出来,贴补到自己儿子身上。 方媛姨娘也时常饿得肚子疼,她自然越来越追不上自己儿子的脚步了。 因此,好不容易遇到周进请客,也不知道下一回请客还需要等多久,方媛姨娘心想,她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便将那份羊肉汤全部倒在自己碗里,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继通房丫头那一桌大乱之后,诸位姨娘这一桌,也变得有些忒不文明起来。 惟有孩子们那一桌,因为惧怕周进和白秀珠夫人的威严,都不敢太过于放肆,反而显得稍微规矩一些。 以至于韩雪和惜春二人,原本是想过来兴师问罪,凭什么周进在白秀珠这一房便可以摆酒请客,她们永宁公主这一房,周进却从未大张旗鼓地摆酒请客,难道伯爷还能厚此薄彼不成? 可当韩雪和惜春二人进入后花园中,看到诸位姨娘、通房丫头们,正为一些吃食而比拼手速时,韩雪和惜春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家都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为了多吃一口争来抢去,哪里还有堂堂伯府的架势,这要是说出去,恐怕都要连累永宁公主这一房的妇人们,有些不好做人吧? 考虑到这种情况,韩雪和惜春二人,倒是不好抱怨周进什么了。白秀珠夫人这一房的诸多妇人,都饿成了这一副模样,不要说周进特意请客摆酒一次了,哪怕是再请客吃酒三五次,也完全说得过去啊。 “看到那个芳官没?想当初,她仗着自己身材火爆,身前那两坨软肉,像是两只肥硕芒果一般,常常在宝二哥面前昂首挺腰,像是一只骄傲的小母鸡。可如今,她身子瘦了一大圈,身材也和常人一般无异,真是太令人吃惊了。白夫人这一房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怎么连必要的吃吃喝喝也跟不上了?”贾惜春凑在韩雪耳朵边上,嘀嘀咕咕地小声说道。 “不会吧?”韩雪惊呼道,“这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芳官吗?我上个月还见过她,怎么一下子瘦成了这个样子?还有彩云、茜雪,我记得她们以前身姿也都不错,可如今该凸的不凸,该凹进去的更加凹进去了。难怪伯爷要在这边摆酒请客,是应当给房中女眷吃几顿大餐,补一补身子了。” 韩雪、惜春二人气极而来,气消而走,倒也光明磊落,可这却让白秀珠夫人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也是好心好意,想替松江伯节省家中开支,哪里想到家中这些貌美妇人,一点儿苦头都吃不下,稍微饿几天就受不了,一个个都变成了饕餮老鬼。 “真是气煞人也。”白秀珠眼含泪水说道。 她倒也不是埋怨家中妇人们不给她面子,反正给不给面子,她都是内宅之主,谁还敢违拗她的意思不成? 最让人恼火的,还是她和周进的宝贝女儿周棠,如今三岁多了,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却一点儿都不懂事。 这次来到后花园里聚餐的几个小孩儿,就她一个人最贪吃。她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自己吃不下,也让别人吃不下,真是有些过分了呀。 也亏得其他孩子稍微懂事一些,没有和周棠争抢的念头,要不然事情闹大了,她白秀珠即便身为一家之主,也不好意思替自己的宝贝女儿说话。 白秀珠平日里,不大喜欢责骂其他孩子,但自己的宝贝女儿,却要求极为严格,如今见周棠也在餐桌上抢吃抢喝,她也没脸批评其他妇人不守规矩,只得罢了。 而其他人见到白秀珠夫人重新出现后,脸色变得很不好,很快便一个个溜之大吉。 这场难得的酒宴,就这样不欢而散。不过这件事情的影响,却在松江伯府后宅之中持续发酵。 “我就说嘛,她们邢州白氏家族虽然名气颇大,但却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早就不复当年光景了。为了巴结镇国公府,邢州白氏家族让嫡长女白秀玉带到镇国公府的嫁妆,多达数万两银子,以至于邢州白氏家族,不得不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以便弥补财务亏空。白夫人把这套治家方法,挪移到了咱们松江伯府,也不是没有一定好处,就是苦了咱们这些尚未生育的通房丫头啊。”后花园中某处角落,甄佳小声说道。 “慎言,慎言。”方媛姨娘叮嘱她道。方媛姨娘和甄艳、甄佳姐妹俩也算是老相识了,关系一直较为亲近,她虽然不至于像甄佳这般胆大包天,居然敢在背后说白秀珠夫人的坏话,但她心中却难免有一些窃喜,想着白秀珠夫人治家苛刻,引得众人广泛不满,是不是便是她方媛姨娘上位的机会? 但方媛姨娘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怕是错了一个大离谱。 这一天,当着家中诸多妇人的面,白秀珠夫人特意向周进公开请罪道,“不好意思,是我一时之间想岔了。我原以为,家中女眷都和我的心思一样,惟愿伯爷明天会更好,只要能为伯爷贡献更多力量,哪怕是吃糠咽菜也在所不惜。但我没考虑到姐妹们环肥燕瘦,对于吃食的需求不一样,饮食习惯也不一样,以至于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连韩雪姨娘和惜春姨娘也撞见了这等不堪场景,罪责全部在我啊。” 诸人心想,这真是难得呢,夫人今日也会当众认错? 惟有王熙凤心中一凛,想着这个白秀珠,真是好手段,她暗戳戳地指责家中诸多女眷,都和松江伯周进不是一条心,惟有她白秀珠,为了松江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什么苦都愿意吃,一下子都把大家给比下去了,真是好心机啊。 王熙凤思忖道,幸亏自己单门独院,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外面,不怕白秀珠夫人在松江伯周进面前,拿这件事情给她王熙凤上眼药。 方媛姨娘也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是以她的智商和阅历,尚不足以洞察背后的所有玄机。 白秀珠夫人将众人神情都看在眼里,很快话锋一转道,“以后家中一日两餐还是保持不变,但外加一次点心餐。两餐分别是早餐和午餐,傍晚再加一道点心,谁想吃都可以免费拿,但不可以浪费。” 众人不禁喜出望外。虽然不能和以前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相比,但好歹不至于再挨饿,不必担心饿肚子了。 芳官尤为高兴,她心想,以后自己早餐和午餐吃好,晚上吃少,营养便能跟上来了,自己身前这两坨肥肉也会很快恢复原有规模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昂首挺胸,再一次展现出她那睥睨众人的气势。 白秀珠夫人又道,“不过,月例钱减半这一条,我不想再妥协。伯爷为了筹措购买武装船只的大笔经费,到处借高利贷,急得头发都差点白了,我们又怎么好意思在家中安心享乐,不替伯爷分忧?” 白秀珠是内宅之主,她说月例钱减半这一条不能改,那就不能改,众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在背地里叫苦连天。 松江伯府里发生的这些风波,很快就被有心人打探得知,他们对于松江伯周进的态度,也变得不尽相同。 对于远在北平的朝中大佬来说,周进为了筹措军费,连家中诸多妇人的一日三餐都不能正常供应,这说明他在松江知府兼松江团练使任上,确有可能遭遇到了一定困难,以至于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即便惹得家中妇人牢骚满腹也在所不惜。 “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松江三大家族,竟然还存有这么强大的海上力量,以至于逼得松江伯府不得不节衣缩食?”忠顺王陈西宁暗中思考道。 他甚至还考虑道,是不是让松江伯周进节制长江水师,以便统筹指挥对翁洲、岱山一带海盗、倭寇的不定期围剿? 不过兹事体大,他还得找人从长计议。 而对于江南望族而言,周进虽然从松江海港、黄埔河港所获得的利益最大,但他所承受的压力也最大,在松江三大家族尚未一朝覆灭之前,最好还是不要派人前去摘桃子,以免得罪了松江伯周进这厮且不说,还有可能陷入到松江府衙和松江三大家族之间的斗争漩涡而无法自拔? 万一派出去的这个人选,在耗费了天大的人情之后,却仍旧把握不住松江府境内的复杂局势,那么后果就有些难以预料了。 绝大多数江南望族都打算按兵不动,他们认为,目前这个阶段,还是和松江伯周进合作为宜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5章 节衣缩食(四) 周进房中诸多妇人,刚来得及为饮食改善而高兴,却又马上面临另一道难题。 据在白秀珠夫人身边打杂的芳官透露说,为了减少家中用度,下个月中秋节,便不再给诸位姨娘、通房丫头做新衣裳了。 许多妇人因此唉声叹气。 往年,每逢新春、端午、中秋这三大节日,松江伯府诸位姨娘、通房丫头,必定会按照人头,新制一到两件衣裳。 其中,姨娘每人可以制作两件新衣裳,通房丫头可以制作一件新衣裳。 这也是周进房中诸多妇人所能享受到的福利待遇之一。 可如今,中秋节不再制作新衣裳,那么新春、端午这两大节日,是不是也不再给妇人们制作新衣裳了? 众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焦急。 爱美乃人之天性,一年到头,新衣裳都不能制作一两件,那生活还有个什么奔头? “这都是真的吗?咱们松江伯府名下那么多产业项目,稍微掏出数百两银子,就够府中这些妇人,每人做好几件新衣裳了。为何要扣扣搜搜,节省到如此程度?”甄佳找到龄官,向其询问道。 甄佳手上其实倒不缺银子,也不是买不起布匹做新衣裳。 不过,既然府里原本有逢年过节的免费福利,她自然不愿意自掏腰包,拿自己的银子添置衣裳,这根本没有成就感嘛。 芳官在白秀珠夫人身前打杂,龄官也在白秀珠夫人面前打杂,按理说,真有这样的消息,龄官也应当听说过。 是以甄佳特意找到了龄官这里,询问她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龄官能有什么看法,她当然心里很郁闷啊。龄官脸蛋漂亮,身材瘦削,属于典型的白幼瘦型号的衣架子,各色衣服自然是越多越好。 府中节俭开支,不再给家中妇人们制作新衣裳,相当于给了龄官当头一棒,她当然心里不高兴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白夫人认为大家的衣裳都比较多,这次中秋节就先不做新衣裳了,等到了新春佳节或者明年端午节再做也说不一定。”龄官面有忧色地说道。 没有了花衣裳,她便只剩下一张漂亮的脸蛋,拿什么吸引松江伯周进?她又不像芳官一样,有一个好身材,饮食改善后没多久,芳官的体重就蹭蹭蹭直往上升,很快就恢复到以往那种前凸后翘的水准。 不要说是臭男人了,她龄官作为一个女人,都恨不得粘在芳官身上多摸几把。 这不,周进今晚在内书房中办公,又把芳官叫过去端茶倒水了。 难道她芳官真比别人会伺候人,比别人更会端茶倒水? 她龄官也会端茶倒水,也愿意曲意逢迎,好好地在周进身边伺候啊。 不过,芳官毕竟是她的好姐妹,龄官纵使因为得不到在松江伯周进身边端茶倒水的机会,因此有些忿忿不平,但也绝对谈不上对芳官的嫉妒。 恰恰相反,芳官若是真把周进笼络住了,她龄官也能分一杯羹,趁此机会蹭一些汤汤水水,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但甄佳就有些郁闷了,她黑而且瘦,面容清秀,没有新鲜衣裳遮住她在肤色、身材方面的短板,想要吸引松江伯周进的注意力,那就比较困难了。 这也是她在听说了中秋节不能制作新衣裳的消息之后,便立即赶到龄官这里打探消息的重要原因。 甄佳走后,龄官在私下里吐槽道,“手头上都有好几百两银子了,却不肯拿一文钱出来使用,给自己做新衣裳也舍不得,难怪在伯爷那里,越来越不受宠。” 但龄官转而想到自己,她也和这位甄佳一样,都跟在松江伯周进身边好几年了,却一直未能开花结果,迄今还停留在通房丫头这个档次,不禁有些抑郁。 难道是因为自己曾在贾蔷这个畜牲那里吃过大亏,伤到了身子根基,所以变成了不孕体质?如果是这样,那龄官真是要欲哭无泪了。 但她很快又想起了好闺蜜芳官,她身材好,性格好,总不可能是不孕体质吧?为何也一直尚未怀孕?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但姨娘和通房丫头之间的待遇差异,又让龄官始终无法轻言放弃。 想了一会儿后,她便打算在白秀珠夫人面前寻找一个借口,去内书房那边走一走,瞧一瞧,有机会在周进面前多露一次脸,那也是好的,说不定就能一发入魂,让她美梦成真呢? 龄官走进正房卧室之中,看到白秀珠夫人正在给桃儿准备嫁妆。桃儿是邢州白氏家族的家生子,从小就跟随在白秀珠夫人身边长大,属于白秀珠夫人的贴身心腹了。 杏儿和桃儿的姿色都很不错。按照邢州白氏家族的安排,原本是想将她们两人,都派给周进做小,也算是给白秀珠夫人提供臂助了。 但因为周进房中貌美妇人众多,身子已然吃不消,不打算再收人,桃儿没有办法,便在白秀珠夫人的建议下,干脆嫁给白秀武做妾,明天便是她和白秀武的好日子了。 邢州白氏家族是一个老牌文官家族,向来擅长分头下注,深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因此,早在很久以前,邢州白氏家族的家主白俊杰便已打定了主意,让白秀文、白秀玉兄妹俩依附镇国公府,让白秀武、白秀珠兄妹俩依附松江伯府。 如今,白秀玉的丈夫牛军已经承袭三等男,白秀玉也成为了三等男爵夫人,也不枉邢州白氏家族差点儿掏空了家底,筹集了价值好几万两银子的财物给白秀玉做陪嫁。 大树底下好乘凉,白秀文也因此得到了镇国公府的鼎力支持,从常山县主簿升任常山县丞,再往上前进一步,便可出任县令,踏出个人仕途上最为关键的一步了。 而在松江伯府这边,周进虽然兼祧并娶,但永宁公主张诗韵那一房,本就有爵位在身,她生下来的嫡长子,朝廷少不得要给他一个官做,不必周进操心。 也就是说,白秀珠夫人若能生下嫡子,便铁定要承袭一个爵位,不拘是三品车骑都尉为好,还是五品云骑都尉也罢,都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告身,比起白秀玉那一门婚事,白秀珠这里只好不差。 先后和镇国公府、松江伯府结亲,对于提振邢州白氏家族的声望和地位,还是有一些帮助的。 要是在以前,像白秀武这种嫡次子,得不到太多家庭助力,只能帮助嫡长子管理家族内部事务,也就不可能说上一门好亲事。 但现在有了镇国公府和松江伯府做靠山,邢州白氏家族对于嫡次子白秀武的期待便大了起来,一般人家的女孩子,便不怎么被邢州白氏家族的家主白俊杰看在眼里了。 白俊杰已经托付给白秀玉、白秀珠这两个宝贝女儿,一定要帮助白秀武结下一门好婚事。 但可惜白秀武既没有功名在身,家底又落不到他这个嫡次子身上,虽然有两位好妹夫,但毕竟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好人家看他不上,他又看不上一般人家,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邢州白氏家族听说松江府境内的风月场所办得很出色,有后来居上的味道,担心白秀武被那些风尘女子给迷住,再加上有理国公府嫡次子柳健和流莺云蓉这个活生生的案例在前,便把桃儿许给他做小,以此好让他收心,至于婚事,再慢慢寻访吧。 白秀珠夫人虽然在家中严格实行节衣缩食之策,但桃儿是给她兄长做小,她哪怕再小气,也得给桃儿准备一份像样的嫁妆才行。 龄官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看到白秀珠夫人在桃儿的包裹中,塞了两套金银首饰,怕是价值好几百两银子,又准备了一大包衣服,外加八匹棉布,不禁心生羡慕。 可怜龄官也长得极其妖艳,她省吃省穿,手里积攒的私房钱,不过是几件廉价的银饰品和十余两零碎散银而已。 不仅如此,等到桃儿下次回来,龄官便要称呼她为姨娘,这让龄官心中更加不爽。 她越发感到事情有些急迫了。 龄官的目光在屋子里闪闪烁烁,当她看到桌子下所摆放的那两只西瓜时,终于心生一计。 “这两只西瓜圆滚滚的,一看就又大又甜。恰好伯爷前几天说天气热,适合吃西瓜,可喜今天便有人把西瓜送过来了。”龄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白秀珠夫人的脸色。 “这就眼馋了?”白秀珠夫人打着哈哈说道,“说起来也是可恨,我那个兄长要娶桃儿做小,却只送来了一些水果作为聘礼,如今却要我赔付这么多财物充作嫁妆,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们且把这两只西瓜剖开,若是还香甜就算了,否则定要让他好看。” 白秀珠吩咐下人将那两只西瓜剖开,每人手里试吃了一块,又请龄官将那几块西瓜,送到内书房去,也让伯爷尝一尝新鲜。 龄官自以为得计,喜出望外,连忙拿上两块西瓜,向内书房方向走去了。 “夫人也真是的,明知道龄官这个女人不怀好意,想要在伯爷那里求欢,却仍旧打发她给伯爷送西瓜,是不是有些大意了?”杏儿在一旁,嘟着嘴说道。 白秀珠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龄官虽然长得妖艳,但身材一般,又是不孕体质,她纵使有心,恐怕也机会不大。” 这时候,龄官才刚走出房门,白秀珠和杏儿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想到自己已经混到了这步田地,连白秀珠夫人都不必对她设防,她一时间心中凄苦,不知道向谁诉说才好。 走入内书房中,龄官才发现芳官已经不在这里。据周进解释说,天气太热了,芳官已经回去洗澡了。 龄官狐疑地看了一下周进,心想这两人不会白日宣淫,在内书房中做过一场了吧?那她龄官这次过来,还能有个什么希望? 看着龄官满脸怀疑,周进不由得有些尴尬。他连忙解释道,“你可千万不要瞎想,芳官回去洗澡,纯粹是因为天气太热,身上出了许多汗,可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呀。” “谁相信?”龄官随口调笑了一句,将手上两瓣西瓜,放置在书桌上。 “这是夫人特意让我送过来的,说是白秀武公子给桃儿送来的聘礼,请伯爷尝一尝新鲜。”龄官解释道。 周进笑道,“这个白秀武,真是太小气了,一些瓜果便将我们给打发了。” 他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着龄官那张俏脸,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为何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周进疑惑道。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龄官不由伤心欲绝,哇哇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成?”周进放下手中的西瓜,站起身来,走到龄官身边。 龄官便开始叙说着谁谁谁有了孩子,被封为姨娘,各项待遇都比自己好,又说自己一直没有子嗣,也不知道以后的光景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看着龄官那泪眼婆娑的模样,周进不禁有了一种恻隐之心,恰好龄官不动声色地向他这里倚靠过来,他便也半推半就,将龄官整个人都给搂住了。 很快,周进的那两只咸猪手在龄官的衣裙之内到处游走,他感觉怀中这个女人的肌肤一阵冰凉。 先前芳官在这里时,主动显示她的好身材,说是让周进观察一下的她身材恢复情况,让周进眼花缭乱之余,不禁上下其手,越发激情澎湃。 结果芳官却推说自己这两天身子不便,让周进很是郁闷。 他心里正憋着一团火。好在龄官很快走了过来。她的身材虽然不如芳官那般豪横,但好在脸蛋漂亮,腰肢柔软,也有着一些起伏不定的曲线。 周进用手摸索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当怀中女人发出嘤咛一声轻叹,周进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很快就拜倒在了龄官的石榴裙下。 许久之后,龄官带着满意至极的神情,笑眯眯地从内书房中退了出去,只留下周进一个人瘫倒在太师椅上,身疲力尽得根本不想动弹一下。 “年轻时候结下的风流债,等到年纪大了,可是一点儿都不好还啊。”周进喟然长叹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6章 千里姻缘(一) 这一天,黄埔滩一带骤降暴雨。乌云如墨,翻滚着遮蔽了整片天空,雷电交加,在天地间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裂痕。 暴雨倾盆而下,打在江面上,激起层层白浪,江水瞬间变得汹涌澎湃。 除了码头附近几条主干道铺上了青石板,不影响正常通行之外,其余大街小巷都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狼藉,行人匆匆躲避,店家也早早关门闭户。 只有黄埔巡检司的少数几名刀弓手,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风雨中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他们的身影在暴雨中显得如此坚韧而孤独。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似乎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不寻常之事,使得整个黄埔滩都笼罩在一片压抑与不安之中。 “你看看白秀武选择的这个时间点?前几天,他说天气炎热,不适合吃酒,非得拖到今天操办喜宴,结果遇到狂风暴雨,到时候前去捧场的客人不多,他也休得埋怨大伙儿不讲义气。”周进一边在龄官的服侍下更换衣裳,一边向他妻子白秀珠打趣道。 “这也不能怪他。”白秀珠替她老哥白秀武辩解道,“前几日,安清堂老大谢希平的母亲和他两位弟弟谢希和、谢希安,以及彭家兄妹三人,被周敏云接到了松江府,是你们这些人,说人家一路上车马劳顿,远来不易,要给他们谢家人接风洗尘。因为这个缘故,我兄长主动示好,更改了时间,让谢希平在家中大办了一场酒席。结果现在你却说,我兄长不会挑时间,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呀?” 周进却笑道,“你说得这么好听。明明是他白秀武身上没有积蓄,人家酒楼不同意他赊账,硬要他把银子凑够了,才肯给他操办酒席,白秀武没办法,这才把吃酒的时间延后了。他当时上门找你借银子的时候,我也在场,你还把他大骂了一通,现在就不认账了?” 白秀珠故意装起了糊涂,“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很快,白秀珠又故作生气道,“那还不是你这个妹夫对他不够关心?连甄祥这个小厮都混成了黄埔巡检司副巡检,可我兄长白秀武,早在北平鼠疫那一年,就跟随在你身边,你却一直让他在桃李书院给冯紫英打杂,一点儿都没有让他出仕的意思,他从哪里挣银子?” 周进无奈地笑道,“这可真不能怪我啊。松江府下辖青浦县,还不容易有了一个县学训导的空缺,我特意给松江府学训导张应华打了招呼,有意让你兄长白秀武顶上,他好歹也是邢州府学生员出身,做一个县学训导也还勉强,可你兄长白秀武居然不乐意,最后这个职位让胡永得去了。你说这件事情也能怪我?” 提到这件事,白秀珠对他兄长白秀武也不由得暗恨起来。他志大才疏,大官做不来,小官不愿意做,何时才能真正成熟? 甚至就连今日这场纳妾喜宴,也是他白秀武一意孤行,在她这个妹妹面前闹了好几次,硬是要把桃儿讨过去做小妾。 按照父亲白俊杰的意思,当然是希望白秀武先按捺住自己的性子,等结成了一门好婚事之后,再说娶小妾的问题,可白秀武偏偏等不及,父亲白俊杰迫于无奈之下,想着他屋里有个女人,也好收收心,只好同意了他的要求。 今日办酒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人家,会同意他白秀武做女婿? 真以为人人都是松江伯周进,在官路商途混得风生水起,房中貌美妇人再多,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婚姻行情? 出于对兄长白秀武的极大不满,白秀珠对这场喜酒便有些兴致缺缺起来。再加上白秀武是纳妾,她白秀珠作为松江伯夫人,也不方便频繁出面。 鉴于此,她便将给桃儿姑娘撑场面一事,交给了方媛姨娘,她自己则不去现场吃酒了,免得看到兄长白秀武之后,让她心中生闷气。 白秀武却对今日这场喜酒欣然自得。早些时候,他眼馋周进房中张圆圆姨娘身边的贴身丫头欢儿,奈何却被周进身边小厮甄祥给截胡了。 如今,甄祥已担任黄埔巡检司副巡检,鉴于柳健这厮,心思不在工作上,甄祥便是黄埔巡检司的实际领导者,即便白秀武对甄祥这厮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公然上前挑衅了。 要不然,甄祥叫他手下那帮刀弓手,暗地里修理白秀武一顿,他找谁说理去? 相反,白秀武碰到甄祥这位副巡检,还得低声下气说好话,免得将来他喝酒闹事,落在甄祥这厮的手掌心里之后,会被人家打击报复。 但是在内心深处,白秀武却有些看甄祥不上。白秀武心想,欢儿再妩媚多姿,却是风尘女子出身,这种女人娶回家做小老婆,已经很够意思了,可你甄祥却要明媒正娶,把欢儿迎进家中做正妻,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白秀武这时候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他被欢儿姑娘所拒绝的真正原因,他想要娶欢儿姑娘做小妾,甄祥却想要娶欢儿姑娘做大房,难怪他在这场感情戏中输得一塌糊涂?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白秀武虽然在欢儿姑娘那里碰壁,但好在他有妹妹白秀珠支持,同意让桃儿姑娘给他做小。 桃儿姑娘在长相上,并不比欢儿姑娘逊色多少,又有着清白之身,对比欢儿姑娘,白秀武对于桃儿姑娘的喜爱程度,还要更加浓烈一些,想着从此往后,他便可以安心享受桃儿姑娘的服侍,白秀武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一天雨水下得很大,但白秀武的心情却丝毫不受影响。他在垂花门那里迎接宾客,不到一会儿就收到了数十两银子的贺礼,让他不禁喜笑颜开,想着不但酒楼那边的赊账可以还掉,还能剩下一些供自己以后花销。 因为下雨,周进、方媛一行人来得稍微有点迟,等到周进上了主桌,酒宴便立即宣布开始了。 今天到场之人,除了周进之外,还包括张安世、冯紫英、胡永、谢希平、周敏云、周敏阳、柳健、穆济伦等人,松江伯府一系的主要成员,基本上都来齐了。 方昆、方明兄弟俩有事没来,但他们的老婆潘氏、彭氏,却也都过来吃酒,坐在了厢房女人那一桌。胡永的老婆王静也在那一桌上吃酒。 胡永、王静夫妇俩不但两人都过来了,所送来的贺礼也比较贵重,是一只银项圈,外加两只手镯。 可以说,即便是白秀武娶妻,这份礼物都算是不轻了。 胡永夫妇俩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他拿到的那个青浦县学训导的位置,原本属于白秀武,只是因为白秀武不太乐意,才落到了胡永头上。 胡永出身贫寒,能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官儿,他便心满意足了,不像白秀武出自老牌文官家族,眼界开阔,这山望着那山高,看不起县学训导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位。 胡永出任青浦县学训导之后,据说干得还不错,他已经参与到了松江府学训导张应华所主持的江南百校联考之中,仅考务津贴就分得了数十两银子,他在这个职位上干得乐此不疲,对于白秀武这里,也就更加投桃报李。 给白秀武送银子,堵住他的那张臭嘴,省得他以后胡说八道,这便是胡永夫妇俩的内心真实想法。 胡永的态度如此谦卑,倒是让白秀武的心态有点儿崩了,莫非县学训导这个官儿还真有什么搞头不成,要不然胡永何至于此? 屋外狂风暴雨,屋内觥筹交错,大家开怀痛饮,好不痛快。 刚开始,众人的话题都聚焦在白秀武和桃儿姑娘身上,一会儿让白秀武老实交代,是不是很早就在打桃儿姑娘的主意了,一会儿又让白秀武向周进承认错误,保证以后不再打周进房中丫头的主意。 这话说得有些不安好心,但白秀武也不知道对方纯属是开玩笑,还是故意给他上眼药,连忙表示道,他和桃儿姑娘小时候就认识了,她原是白氏家族的家生子,如今娶桃儿姑娘做小妾,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见话题有些尴尬,众人便把话题有意识地转移到朝廷大事上来了。 恰好周敏云刚从北平回来,对于北平城中的风云变幻,自然有着更加深切的感知,便请他说一说此次北上,他究竟有何心得体会? 周敏云便介绍了一番朝堂形势。太上皇垂垂老矣,基本上失去了他在朝堂人事上的影响力,今上大权独揽之后,对于忠顺王陈西宁,便不像往日那般器重。 有许多受到忠顺王陈西宁打压过的人家,如原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已重新述用,担任云贵宣抚使,安插在执掌兵权的安国公身边,以此作为制衡。 又如荣宁二府,自从史老太君驾鹤西去之后,荣府最后剩下来的那一点儿钱财,又遭到了贼人觊觎,被连夜抢走。 不仅如此,贾宝玉的妻子林黛玉还因为早产,遭遇血崩之症,英年早逝,让人叹惋。 “什么,林黛玉死了?”周进大吃一惊道。 “是啊。”周敏云没有注意到周进的脸色异常,还以为松江伯就喜欢听这样的八卦消息。 他便连忙解释道,“史老太君逝世后,荣宁二府大不如前,贾琏的妻子王熙雁,也不再管家,而将内宅之事交接到了宝二奶奶林黛玉手中。可怜这位宝二奶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府中银钱捉襟见肘,但诸位老爷、夫人的享受和排场,却一点儿都没有减省,宝二奶奶为此不知道被诸位老爷、夫人埋怨了多少回?本来,若是他丈夫贾宝玉能够多一些责任心,事情倒不怕,去年的顺天府乡试,贾宝玉和侄子贾兰都高中举人,贾氏一族复兴有望,偏偏贾宝玉在考中举人之后……” “他不会是出家做了道士吧?”周进喃喃自语道。 “就是这样。”周敏云兴奋地说道,“伯爷真是料事如神,竟然猜测得一点没错。贾宝玉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七名,这个成绩应当是比较耀眼了,可他不知道心里面是怎样想的,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娇妻美眷不要,跟随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僧一道,云游四方去了。贾府的那位政老爷,在昆陵驿这个地方,还亲眼见过他,事后气得鼻子都歪斜了,政老爷说,贾宝玉乃是下凡历劫,竟哄骗了贾氏一族二十年。” 周进听到这里,不禁如坐针毡。作为穿越者,他给这方红楼世界带来了一场明显的蝴蝶效应,许多人的命运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变,但也有许多人,仍旧走向了他们不应走向的结局。 如今贾宝玉已经出家,林黛玉也香消玉殒,周进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将他们两人凑合成一对,弥补上一世红楼爱好者们的最大遗憾,结果这两人,竟然还是落得这般田地! 早知道如此,周进还不如自己收用林黛玉,或许她就不会死?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周进接下来,便须得考虑自己往后怎么办了? 时间节点已经来到了红楼原著中的第一百二十回,他作为穿越者,其洞悉情节发展趋势的优势,在很大程度上便不复存在,剩下都只能依靠他自己的判断了。 “还有一件事,我要向松江伯提前道贺。我听人说,您那位兄弟周益,极有可能订下一门好婚事。”周敏云笑道。 “不会是荣府小姐贾巧儿吧?”周进脱口而出道。 “怎么可能?”周敏云下意识地反驳道。但他转念一想,周进娶了王熙凤为妾,他弟弟周益便绝不会娶王熙凤的女儿贾巧儿为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何须他周敏云亲口提醒,这对他周敏云又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周敏云便停住了这个话头,直接说出答案道,“好像是北静郡王水溶的亲妹妹水笙,她是老北静郡王的续弦所生,向来不受水溶的待见……” “什么?北静王府?”周进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7章 千里姻缘(二) 这几年来,四王八公一系遭到今上猜忌,权势已经大不如前。 虽然北静郡王水溶,仍旧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有着不小的号召力,但因为没有太上皇兜底,其心腹一旦犯事,便有可能被罢黜开革,导致四王八公一系的基本盘越来越小,影响力也越来越微弱。 至于东平郡王穆莳之孙、世袭一等公爵穆云,南安郡王金鑫之孙、世袭一等公爵金磊,虽然都身居高位,入阁辅政,但因为他们俩没有兼任六部堂官,手中权柄有限,在朝中也越来越没有话语权。 迫于无奈之下,金磊甚至听从了宝贝女儿金晨的意见,硬是逼迫探花郎韩厉做了南安郡王府女婿,以此巩固王府权势。 有了南安郡王府在背后鼎力支持,韩厉的仕途发展得相当不错,短短两三年时间,韩厉便由翰林院编修,转任礼部司官,继而又担任了国子监司业,秩从四品。 但韩厉和他妻子金晨的关系一般,两人迄今只生育了一个女儿,韩厉在仕途上的青云直上,对于南安郡王府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还有些难以评价。 毕竟韩厉对金晨没有什么感情,纯粹是金晨犯了花痴,动用了南安郡王府的赫赫权势,硬逼着韩厉娶了她,韩厉心中是否深怀怨恨,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清楚了。 不过,东平郡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的现状,还是要比西宁郡王府更好一些。 西宁郡王之孙、世袭一等公爵高焕,曾任刑部尚书,他先是圈禁前任内阁首辅张楚一家人,差一点儿导致张家被灭门,后来在北平鼠疫期间,他又带头冲闯关卡,今上对他恨铁不成钢,早已做出了永不叙用的处理。 西宁郡王府将要持续没落下去,这已经成为了朝野共识。 八大国公后裔,更是让人失望。镇国公牛清之孙、一等伯爵牛继宗,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一等子爵侯孝康,治国公马魁之孙、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都在北平疫情之中染病而亡。这三位的后人,虽然都减等袭爵,如牛继宗次子牛军承袭三等男,但他们不再参与朝政,只能当作闲散勋贵一般看待了。 另有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缮国公之孙、原任平安州节度使石光珠,目前都赋闲在家,也暂无出仕的小道消息。 相比之下,理国公府和荣宁二府,目前在四王八公一系中,还算是比较突出的了。 柳彪之孙、世袭一等子爵柳芳,虽然在九门提督府副将任上,被周进这厮坑了八万两银子,导致他丢官去职不说,还把家产赔了一个精光。 但柳芳见风使舵,抱着打不过就加入的想法,让其子柳健跟随松江伯周进,目前担任黄埔巡检司巡检。 他的两个宝贝女儿柳珊和柳岩,又先后嫁给了金城富商陆河和神武将军府世子、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都算是松江伯周进身边的红人。 周进出任松江知府,能给朝廷额外提供年均二百万两税银,可谓财大气粗,柳芳也因此改换门庭,动辄以松江伯府一系自居,他在北平城中左右逢源,敢对他甩脸色的人不多。 荣宁二府虽然被抄家治罪,没有保住最后一点家底,但今上已经将贾氏一族的两个世职,仍旧叫贾政、贾珍二人承袭,且贾政那个工部郎中的职位,也仍旧替他保留着,只待丁忧期满,便可官复原职。 工部郎中秩正五品,下一步再获拔擢,便有机会升任工部堂官,在这种情况下,贾政在八大国公这一层级的后人中一枝独秀,抛开手头穷得叮当响,需要找仆人借银子不论,还算是比较风光的了。 总而言之,太上皇病重不能理事,注定了四王八公一系声势大跌、分崩离析的结局。 但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静郡王水溶的亲妹妹,许配给周益为妻,这门婚事很不般配。 要知道,周益属于乡下土财出身,身上又仅有一个秀才功名,去年的顺天府乡试,他再次落榜,转而去了国子监就读。 要不是他有一个好兄长,周益连在北静郡王面前磕头问安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叫水溶一声大哥? 周进只能认为,水溶此举,大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通过这门婚事,缓解他和松江伯府一系的紧张关系。 原因无他,现在四王八公一系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如果周进在北平,他必然反对这门婚事,但眼下他在松江府任职,对于北平那边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鞭长莫及。 而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北静郡王虽然不在了,水溶作为长兄,他想要将妹妹水笙嫁给国子监生员周益,而周进的便宜父亲周大福,又巴不得幼子周益娶一位贵女为妻,双方情投意合,这门婚事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之所以还没有派人过来通知周进,可能是有一些细节问题还没有谈妥吧,周进暗中揣测道。 他也懒得多管,由他们去吧。反正便宜父亲那里,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至于影响到周进本人的决定。 不过,虽然周进对这门婚事不感冒,但旁人听说松江伯府,将有可能成为北静郡王府的姻亲,都不由得深感振奋。 张安世便说道,“这是一个好消息,虽然我们躲在江南低调发展,不怕四王八公一系和我们作对。但能少一些拖后腿的人,总比多一些拖后腿的人要强。到时候婚事确定之后,咱们这些人还是要委派一个代表,前去北平送礼。人家抛来了一根橄榄枝,咱们也得释放一些善意才行。” 冯紫英点了点头,但开口却说起了八卦,“北静王水溶的这个妹妹我知道,武勋贵族子弟,就没有不想打她主意的。但她和王熙鹊一样,是一只标准的颜狗。最开始有人风传她对贾宝玉有好感,因为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很大,史老太君对此不太满意,这件事情便没有说成。想不到最后却是嫁给周益为妻,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呀。” 冯紫英和柳岩结婚以后,生活幸福美满,对于他曾经给王熙鹊做过舔狗一事,也能够以一种平常心看待了。 他特意点出水笙是颜狗这一点,就是想提醒周进,若是真要让水笙嫁进了周家,以后怕是有无数麻烦的事情接踵而至。 周进对此倒是无所谓,水笙无论多么娇纵,也不至于跑到他面前张牙舞爪,他心慌个什么? 冯紫英这一番发言,成功地将众人议论的焦点,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当年他给王熙鹊做舔狗,许多人也或明或暗地委婉劝说过他,只不过担心他恼羞成怒,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现在连冯紫英自己都不避讳这个话题,其他人也无需担心他会因此生气,便纷纷拿这件事情打趣他。 “王熙鹊是吧?已故内阁次辅王子腾的庶女?当年她在北平城中也是艳名不小,许多王公贵族子弟想打他的主意。据说有一个世家公子,在她身上抛费了数千两银子,居然只见得一两次面,连小手都没有牵过一下,真是可怜可叹。” 张安世一边夹菜吃,一边笑眯眯地说道,他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众人都知道他是在内涵冯紫英,一个个都忍不住大笑不已。 明知道众人是在取笑他,但冯紫英却并不生气。 谢希平执掌码头黑帮安清堂,将眼线从南到北,一直铺排到了通州张家湾,他对于北平城中的八卦消息,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一点,当下便将王熙鹊的最新情况托盘而出,“不知道王熙鹊现在悔青了肠子没有?他父亲王子腾暴病而亡之后,王熙鹊在北平婚姻市场上的行情便一落千丈。不要说武勋贵族子弟了,就连荣府家生子出身的赖尚荣,都看不上她,拒绝了王家人托人说媒。迫于无奈之下,她只好嫁给了宛平县典史的儿子赵乐为妻……” “什么?”胡永大吃一惊,看了周进一眼,见松江伯不动声色,便知道伯爷或许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看着我做什么?”周进撇嘴说道,“我没告诉大家,是省得你们看在赵乐和我沾亲带故的份上,也给赵乐送银子,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这个便宜小舅,老是做一些颠三倒四的事情,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兴县巡检武大怕是早就把他打成残废了,哪里还会让他潇潇洒洒地活到今天?” 周进这位便宜小舅赵乐,曾经和武大的弟妹马蓉在私下里偷情,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听到这里不由欢快地笑出声来,惟有胡永脸上显露出尴尬之色。 周进知道,这是因为胡永的老婆王静,曾经也受到了赵乐的引诱,两人之间的关系同样不清不楚。 如今胡永已经步入仕途,也有了一定的养气功夫,但王静曾被赵乐轻薄一事,却始终横亘在他心头,成为了他内心深处的最大创伤。 周进见状后,连忙打岔道,“赵乐这人太无耻,咱们就不要去说他了,还是先喝酒,为白秀武表示祝贺。” “对对对,咱们还是先喝酒,管别人的事情做什么?”张安世熟知内情,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连忙跟着说道。 吃过酒宴后,已是傍晚时分,大雨倾盆早已变成了淅沥小雨。 方媛和其他妇人们,早就吃过酒席,因为等不及周进这里,先前已经回去了。 胡永、谢希平、周敏阳、柳健、穆济伦等人,吃过酒后却仍感意犹未尽,选择留了下来,想着闹一闹洞房。 但周进和张安世二人,作为大周朝的中高级官员,自然不屑于开这种玩笑。 和张安世分手之后,周进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中,刚来得及在内书房中坐下,还来不及将书桌上的文书拆开,便看到白秀珠从门外闯了进来。 “这场酒席可还顺利?”白秀珠询问道。 “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周进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场纳妾喜宴而已,又不需要多么正式。” “那就好。”白秀珠点头说道。 稍后,她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白天你不在时,谢希平的母亲汪氏找到我这里,向我请求一件事。”白秀珠面有忧色地说道。 “什么事情?”周进反问道。他心想,其他事情都好商量,惟有谢希平的父亲谢京流放一事,他周进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毕竟谢京摊上的可是失土重罪,朝廷没有砍他的脑袋,已经算是今上的仁慈了,若是这么轻易赦免他,以后还有哪位官员会和所辖城池共存亡? 白秀珠却道,“汪氏所收的义女彭佳,和那个周敏云,似乎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汪氏说,女大不中留,她连自己丈夫的事情都没有搞定,自然不可能花费太多精力在别人家的女儿身上,真要斩断彭佳和周敏云之间的情缘,导致她老人家两头都落不到好,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汪氏是想让你给流放西北的彭念大人写一封书信,询问是否同意周敏云和彭佳之间的婚事。若是可以,她汪氏作为义母,便替彭佳做一次主。若是彭念大人不同意,彭佳和周敏云二人,也怪罪不到她汪氏一个外人身上。” 彭念膝下两名庶女彭佳、彭鑫,周进以前也曾见过一两面,都长得像是花骨朵一般,周敏云这次北上接人,千里之遥,一路上悉心照顾,俊男靓女之间产生感情,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周敏云的父亲周昌盛,还在监狱里关着,彭佳的父亲彭念,又远在西北,两位家长是不是彼此都看得上对方,即便他们俩没有意见,这门婚事究竟该如何操办,同样令人无比头痛。 不过,周进倒是佩服周敏云这厮胆色不小,一出手就把彭氏姐妹中那个最漂亮的彭佳勾引到手了,又替谢希平的两个弟弟谢希和、谢希安感到不值。 听谢希平介绍说,两兄弟经常因为想要讨得彭佳的欢心,而相互打架,结果最后却让周敏云这厮给截胡了。 这真是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8章 千里姻缘(三) 松江三大家族之中的徐、钱、施三家,从松江府城撤离之后,松江守备营便分开为两部,一部驻守在松江海港,一部驻守在松江府城之中。 驻守在松江海港的这一支,由方靖统领;驻守在松江府城之中的这一支,则有松江守备穆济伦统领。 周进作为松江知府,对于松江府城也有保境安民的义务。有穆济伦坐镇松江府城,周进也不虞有人吃饱了撑着,胆敢跑到松江府城来闹事。 松江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便因为派人攻打松江海港一事,迄今还关押在松江守备营的地牢里。 眼下周进既不想把他杀掉,又不敢把他放出来,只好让他待在松江守备营地牢中安稳度日了。 这一天,松江守备营地牢大门被打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昌盛看到对方从食盒中,掏出一只烧鸡,一碟卤牛肉,一壶酒和一只杯子,不由得警惕心大盛。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想要做什么?”周昌盛厉声喝道。 一时间,他也是心乱如麻。 虽然他们周氏子弟,高度配合松江伯府,为谢希平名下的安清堂霸占码头生意,立下了汗马功劳。 周氏家族更是有着上百名直系亲友,死在和海上帮、青红帮的残酷争斗之中。 但周昌盛绝对不会以为,他这样主动示好,百般配合,松江伯周进就一定会放过他了。周昌盛自己在私下里琢磨,也判定一个死去的周氏家主,才是最符合周进、谢希平等人的个人利益的。 要不然,等到他周昌盛重新出山,以周氏子弟为基本班底的安清堂,究竟是听从他周昌盛这位家主,还是听从谢希平这位黑帮老大? 诚然,周昌盛已经没有了和松江伯周进争胜的念头。松江四大家族合起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一个打残了的周氏家族,哪里还能和日渐势大的松江伯府一系相抗争? 周昌盛就怕周氏家族某些人,看不清形势,还想着报团取暖,分庭抗礼,到时候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呀。 想到这里,周昌盛的心情一下子通透了起来。 是啊,就算是松江伯周进对他不放心,派人送来了毒酒,想要送他上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死了,松江伯府一系便不会再对周氏子弟另眼相待,而周氏子弟也没有能力再起异心,以后铁了心跟随周进,未必不能恢复周氏家族往日荣光。 这样看来,周昌盛家主反而觉得自己是非死不可了。 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一副唯唯诺诺、缩头缩脑的样子,嗫嚅着不敢回答,反而还激发了周昌盛心中的那股豪迈洒脱之情。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周昌盛撇嘴说道。随后便伸手拿起那只烧鸡,大口大口地啃咬起来。 吃到高兴时,他还命令眼前这位年轻姑娘给他斟上一杯酒。 “爽啊。”周昌盛抹着嘴巴笑道。自从坐牢后,他在饮食方面倒没有受到苛待,有时候能吃到鸡,有时候能喝到酒,但像今天这般,两道硬菜,外加一壶酒,却还是头一回,不免倍感惬意。 可一想到这有可能是断头饭,吃了这一顿,就没了下一顿,周昌盛又感觉意味索然起来。 “行了行了,我都把酒菜吃完了,你赶紧滚蛋吧。”周昌盛毫不客气,将这名年轻姑娘呵斥出去了。 整整一个晚上,周昌盛在牢里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可一直等到第二天,他发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既能蹦又能跳,说话时也不带喘音。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周昌盛满腹怀疑道。难道是昨晚的酒菜中,下毒剂量不够? 想着松江伯是一个文官,有些事情不好亲自出手,穆济伦又是一个女真莽汉,类似于鸩杀这种细活,他懂得一个锤子? 周昌盛思前想后了许久,也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 这时候,昨天出现的那位年轻姑娘,又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她从食盒中取出了两块鸡蛋饼,一份青菜,一碗醪糟汤,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周昌盛不解道,“昨日饮食那么丰盛,今天却如此简陋,这是何故?” 姑娘回答道,“我也不知道,都是义母吩咐我过来给您送餐的。或许是昨日吃得太好,今日便稍微清淡一些吧。” “你义母是谁?”周昌盛好奇地询问道。 “我义母是原香河县尉谢京的妻子汪氏。”姑娘回答说。 “哦,原来如此。”周昌盛点头说道。松江周氏家族鼎力支持谢希平掌控码头黑帮生意,谢京是谢希平的父亲,因失土之罪流放西北,周昌盛自然是很早就打听出来了的。 但当这名姑娘介绍说,她是前任玉田县令的女儿彭佳时,周昌盛却有些糊涂了。 玉田县令是谁,他周昌盛可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等到彭佳走后,周昌盛不由自主地咂了咂嘴,想着松江伯周进真是牛叉,让县令的女儿给他这个阶下之囚送吃送喝,也算是够意思的了。 周昌盛在地牢中又待了一段时间,彭佳则每天过来,送一到两次吃食,虽然双方聊天的次数不多,但周昌盛也零零碎碎,从彭佳口中慢慢地打听出来一些情况。 原来彭佳三兄妹,跟随谢家人一起,都是被他儿子周敏云接回到松江府来的。 看样子,周进这厮不是想杀他,而是想促成周敏云和彭佳之间的这桩婚姻啊。 周进这厮担心他不同意,嫌弃彭佳属于犯官之女,便让彭佳凑上来送吃送喝,堵住他周昌盛的嘴巴? 周昌盛不能不承认,周进这一招朴实无华,但却也让人很难拒绝。毕竟,他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若是不同意,别人便有资格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在周昌盛看来,彭佳面容清秀,性格温柔,做他周家的儿媳妇,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她属于犯官之女,但话说回来,他周昌盛也同样被关在地牢之中不见天日啊? 周昌盛反而还担心彭佳的父亲彭念,不同意这门婚事,导致儿子周敏云遭受到一次情感重创。 “放心好了,彭念大人已经写信过来,说是他已经同意了,把彭佳许配给你们家周敏云,把彭鑫许配给谢希和、谢希安兄弟俩中间的一个,也算是两头都不得罪,也不枉谢家人照顾他们彭家三兄妹好几年了。” 中秋之后某一天,周进特意来到松江守备府地牢之中,向周昌盛说起了他儿子周敏云的婚事。 “这怎么可能?从谢、彭两家人来到松江府算起,到现在也不过两三个月时间,彭念远在西北,怎么这么快就有回信过来了?”周昌盛诧异道。 “这就要表扬你们家孩子周敏云了。”周进笑着说道,“他接受我的建议,亲自跑到西北见彭念大人,一路上马不停蹄,又躲过了沿途盗匪的觊觎,显示出了不同一般的胆色和本领,彭念大人也很中意他这个好女婿啊。” 周昌盛无奈道,“他这是为了娶老婆,连小命都不在乎了。数千里之遥,就为了见女方父母一面?” 周进笑道,“这可不是我逼迫他去的,他若是不去,谢希和、谢希安兄弟俩说不定还要抢着去呢。” 事已至此,周昌盛也无话可说,他叹了一口气道,“哎,罢了罢了,儿大不由父。我现在被关在地牢里,也管不了他们姐弟三人了。惟愿松江伯看在我对您俯首听命的份上,对他们多加看护吧。” “好说,好说。”周进应允道。但他很快话题一转,谈到了周昌盛的出路问题,“周家主一直关在地牢之中,也不是一个办法。不知道周家主自己,对于未来有何期待?” “有何期待?”周昌盛莫名其妙道。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有什么期待,指示管家攻打松江海港,破坏大周朝的开埠通商之策,放在明面上来讲,已不可能让他平安落地。 “我听说,伯爷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多次提到松江四大家族,咱们周氏家族也在朝中诸位大佬那里排上了号,即便松江伯有意替我开解,怕是也很难帮我完全脱罪吧?”周昌盛据此提出了疑问。 他心想,与其被流放西北,去边关一带吃沙子,还不如就在松江守备营的地牢之中躺平,反正隔三差五,便有未来的儿媳妇彭佳给他送吃送喝,他周昌盛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进说道,“帮你脱罪肯定不可能。朝廷律法森严,我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徇私舞弊之举。但是,如果说有人将您劫走,我再向朝廷请罪,也不是不能蒙混过去。” “将我劫走?”周昌盛骇然道。他不是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周进这厮将他儿子周敏云收拢在身边使唤,又给他儿子周敏云说了一门亲事,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接下来,便应当是周家人投桃报李,替松江伯周进排忧解难了。 但周昌盛却没有料到,周进的打算居然是派人将他劫走?他周昌盛要真是摊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以后在大周朝范围内,哪怕是被人当场格杀,也没处喊冤吧。 “周家主无需害怕。“周进安慰对方道。 他拿出一张地图,向周昌盛开门见山道,“周家主也是松江府境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一直关在地牢之中?我是这样想的,东海之上有一座大岛,人烟稀少,却被一帮荷兰红夷占据了南边。现在又有消息说,有一些佛郎机人,想要侵占这座宝岛北部的鸡笼港……” 周昌盛这才明白过来,“松江伯的意思,是想让我过去,常驻鸡笼港?” 周进笑道,“周家主是一个聪明人,倒不用我详细解释了。” 周昌盛不由得沉吟起来。他如果一直待着地牢之中,即便松江伯周进不杀他,他的人生也算是到了头,再无出头之日。 若是听从周进的安排,去宝岛北部的鸡笼港,那里天高皇帝远,除了松江伯周进可以制约他以外,其他人也不可能再去寻找他的麻烦。 而且,周进特意大费周章,将他从松江守备营的地牢之中劫持出来,肯定不是让他去鸡笼港做一个大头兵,松江伯府一系也不可能缺少一个大头兵。 估计周进还是想让他周昌盛承担更大的责任,这样的话,他算是在松江伯府一系中,捞到了一件差事,有职有责有权,手底下也必然会有人,这不比他在地牢里一直关到老死要强? “穆守备同意吗?”周昌盛疑惑道。他作为嫌犯,被关在松江守备营,便应当由松江守备穆济伦担负起看守他的责任。 一位重要嫌犯被劫走,他穆济伦愿意担负这种天大的干系?要知道,穆济伦本身也只是一个降将,他自身的处境也颇为微妙啊。 “没关系。”见周昌盛颇为意动,周进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将他心底里的打算托盘而出,“我们打算派人,假借徐、钱、施三大家的名义,将你从松江守备营地牢中救出。这一日,恰好是贵公子周敏云的喜宴,我赶到松江府城吃酒,府城安危,我便是第一责任人,穆济伦只需要担负次要责任,问题不大。稍后,我便向朝廷请示,出海围剿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倭寇、海盗,趁此机会,将你们一行人送到宝岛北部的鸡笼港,随后诈称兵败返回……” “为何要兵败返回?”周昌盛家主十分不解道,“我听说松江伯近期购得了两条西方盖伦船,每条船上配备了大小火炮五六十门,再加上原有船只十余艘,若是能请来明州水营、钱塘水营助阵,这一场仗有六七成把握,将徐、钱、施三大家从翁洲、岱山一带驱走。” 周进摆了摆手,摇头说道,“六七成把握哪里够,哪怕是九成把握,我都不会轻举妄动,万一失败了,我可就难以翻身了。这次咱们只是做个样子,去东海上面走一圈,主要目的还是护送你们一行人去宝岛北部的鸡笼港,其他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不必在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09章 雷大雨小(一) 有了彭念大人的这封亲笔书信,汪氏便不再感到为难了。 她遭逢大难之后,丈夫不在身边,大儿子谢希平又跟随松江伯南下发展,汪氏带着儿子谢希和、谢希安,及彭念大人的庶子彭康,庶女彭佳、彭鑫,留在北平生活,还经常去刑部打探消息,询问有无替丈夫赎罪的可能。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遭到许多人的冷眼。毕竟彭念大人所犯下的罪过并不光彩,乃失土之罪。 心灵憔悴之下,才过去了短短几年时光,她的头发便白了一半,但她的心性却也变得更加坚定、果敢起来。 彭念大人既然同意了,汪氏便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替彭佳操办婚事,省得她那两个儿子仍旧念念不忘。 周昌盛也知道现在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他将这件事情交给了长女周敏华,让她负责和汪氏交接,做好相应准备工作。 富商陆河已从汉中府收拢流民精壮将近两千人,不日即将到达黄浦滩。而这些流民精壮家属,又有四五千人,已在鄂省坐上船只,沿长江一路东下。 要知道,这些流民精壮及家属,在黄浦滩多待一天,就多了一分食宿支出,也多了一分引发他人猜疑的风险。 婚期确定后,周昌盛也从周进口中,得知了更为具体的计划内容:他将作为副手,协助方昆前往宝岛北部的鸡笼港,在屯田、练兵之余,还将建设一座海港,以此作为松江伯府一系的另一重要据点。 方昆是周进手下最为亲信之人,由方昆主持此事,动静必然不小。 除了富商陆河收拢过来的将近两千丁壮及四五千家属之外,后续还将根据港口建设进程,在松江府境内募集若干匠人,远赴鸡笼港兴办实业。 至于到底兴办什么实业,周进没有详细解释,周昌盛也不会贸然多问。 此次行动,他不过是个助手,跟着方昆大干一场就是了,具体方略无需他来操心,他也没有资格操这个心,还不如放松心态,好吃好喝,等着周敏云和彭佳成婚那一日,他被人所劫走,自然会明白接下来的任务。 周昌盛并没有在松江守备营的地牢之中等待太久。九月一日,他儿子周敏云和彭佳成婚那一晚,松江府城之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伙蒙面人杀入守备营,将他从地牢中救了出来,直接带到了海边某艘武装商船上面。 在这里,周昌盛又一次见到了松江伯周进,以及他身后的冯紫英、方昆、俞发春等人,他儿子周敏阳也赫然在列。 “冯院长也跟着去鸡笼港?”周昌盛大吃一惊道。 “那是必然的。”冯紫英笑说道,“这次要组织将近两千西北流民,屯扎在鸡笼港从事生产建设,若没有一支亲信部众,又怎么能轻易控制局面?除了周家主及你们周氏家族丁壮数十人之外,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队也抽调了数十人,以此作为保安队的基本骨干。我是桃李书院院长,自然要一路护送他们前去,也好熟悉这条航线,以后说不定还要经常往返。” 有神武将军府的世子冯紫英参与进来,周昌盛不由心中大定,参与进来的人马越多,成功的希望就越大啊。 因为打着徐、钱、施三家进犯松江府城的旗号,整个松江府境内风声鹤唳,乱作一团,周进作为松江知府,并没有在这条船上耽搁太久,他只是对着船上那些桃李书院武备学堂的学员们,说了一些鼓励之类的话,又将冯紫英和方昆叫到一旁,小声叮嘱了几句,便在俞发春等人的陪同下,下船骑马走了。 随后,方昆便下令开船。趁着这个功夫,周昌盛找到了儿子周敏阳,询问他为什么也跟过来了? “你是安清堂的二把手,好好地做你的码头黑帮生意即可,怎么也要去鸡笼港卖命?”周昌盛有些不高兴道。 他想等下次见到松江伯周进,还得好好地和伯爷说一说,他周昌盛出海搏命也就是了,他那两个儿子没有必要也跟着出海搏命吧? 周敏阳却小声说道,“是我自己主动报名的。松江伯在安清堂招募了一些人手,原本并不打算考虑咱们周氏族人,是我一再要求,又求到了姐夫跟前,才得来了这次机会。” “什么机会?”周昌盛追问道。 周敏阳却转而问了一个貌似不相干的问题,“父亲,您了解大周朝营中所用到的武器火铳吗?” “烧火棍而已,总是在关键时候炸膛,还不如弓箭用得顺手。”周昌盛轻蔑地说道,显然对火铳这种武器很不感冒。 “松江伯前不久,和西夷军火商人布莱尔做成了一笔生意,购买了两百支火铳,可这种火铳又和咱们大周朝的火铳有些不一样。咱们大周朝的军用火铳,通过点燃火绳发射,但松江伯所购置的这两百支火铳,通过撞击燧石发射,在射击速度和可靠性方面,优势明显。松江伯已经将其中的一百支火铳,拨给了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队,让他们在海上日夜操练,另有一百支火铳,则拨给了鸡笼港保安队优先使用。我私下里猜测,能够抢先用上先进火铳的人,以后都必定属于松江伯的亲信部众,所以才通过姐夫、姐姐夫妻俩,在松江伯那里表示了一番决心,这才获得了一次宝贵的机会,得以乘船出海,参与鸡笼港的开发建设。”周敏阳耐心解释道。 “还有这种先进火铳?”周昌盛不敢相信道。不过,既然他儿子周敏云都主动报名了,想来也不可能有假。 周敏云是安清堂副堂主,又因为周敏华嫁给谢希平为妻,好歹也属于松江伯府一系的骨干成员,松江伯从海外购置军火,自然瞒不过周敏云的眼睛了。 “鸡笼港保安队计划编制多少人?咱们父子俩都在,周氏族人又充当保安队的骨干,难道松江伯一点儿都不担心咱们尾大不掉?”周昌盛不解道。 “担心什么?”周敏云看了他父亲一眼,想着他父亲毕竟是老一辈子的人,又在地牢中待了那么久,真是有些脱离时代发展了。 “鸡笼港保安队初步编制两百人,方昆兼任领队,父亲您将出任副领队,我和另外九位武备学堂结业学员出任小队长。除了我们父子俩以外,其他人都是桃李书院同窗。这些人和松江伯、冯院长及方领队有着师生之谊,天生就紧密抱成一团,咱们就算有什么小心眼,人家也根本不在乎啊。” 周昌盛一想也是,中层头目基本上都是松江伯周进的人,他们周氏父子俩即便有异心,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跟着松江伯周进一条道走到黑好了。 周昌盛父子俩所乘坐的这艘船只,在黑夜中航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汇入到了某个船队之中。 虽然黑夜里看不大清楚,但周昌盛年轻时候,也曾在海上搏杀过数年之久,他根据黑夜里那些朦朦胧胧的灯火,判断这个船队有大小船只不下二十艘,已经算是很大的一支海上武装力量了。 等到了白天,周昌盛更是看到船只上旌旗招展,若是附近有商船经过,船上便有人高喊口号,说什么“保境安民,扫清倭寇”“荡平翁洲,收复岱山”之类,生怕别人不知道。 在天气晴好的情况下,冯紫英更是亲自出面,将那些商船上的管事人员请到这条坐船上来,询问翁洲、岱山一带的海盗活动情况。 一说起这个,那些管事人员不禁咬牙切齿,都纷纷诉苦道,“松江三大家族自从逃到翁洲、岱山以后,经常做一些没本钱的生意,看到有商船落单,他就上来抢一把,仅上个月,便有五条商船被他们给劫走了,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冒着搁浅的危险,紧靠海岸边上航行,生怕被徐、钱、宁三家把财货抢了去。” 冯紫英气愤道,“这真是岂有此理,松江三大家族上次吃了亏,竟然仍旧不思悔过,阻碍朝廷开埠通商之策,这次更是丧心病狂,派人偷袭松江府城,将松江周氏家族的周昌盛家主给劫走了。若是让他们这次蒙混过关,毫发无损,咱们松江府团练水营的脸面往哪里搁?我作为松江府团练挂名过的帮办,与松江三大家族必然势不两立。” “周昌盛家主被他们劫走了?”那些管事人员吓得瑟瑟发抖道。 一方面,徐、钱、施三家竟然这么强,胆敢杀到松江府城去救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松江三大家族的实力到达了一个新阶段,已经有能力挑战松江伯府一系了? 另一方面,周昌盛家主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若是和其他三大家族重归于好,再度合作,对东南一带海贸安全的威胁性就更大了呀。 “我难道还会自曝其短,信口开河不成?”冯紫英气愤道,“我早就听说,钱宁这厮在松江府城布下了许多眼线,他既有劫人的动力,也有劫人的能力,这件事情八成是他做下的。” “大军将至,我看他钱宁还能猖狂多久?”冯紫英拍案说道。 既然松江伯府一系已明确表示要对三大家族动手,这倒是让人有了更多的希冀,不说彻底把翁洲、岱山一带荡平,能稍微压制一下这些该千刀的海盗、倭寇们,让他们蛰伏一年半载,这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啊。 松江府团练水营大举进犯,早已通过来往商船诸人之口,传到了徐辉、钱宁、施耐德三位家主的耳朵里。 兹事体大,在岱山岛上坐镇的施耐德,立即乘船赶往翁洲,和徐辉、钱宁两位家主商量事情。 “钱家主想要对松江伯府一系动手,为什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一定要激怒人家做什么?” 施耐德家主刚赶到钱宁家中,便听到徐辉家主向钱宁家主质问道。 是啊,施耐德家主也是对此感到难以理解。 周进虽然将松江三大家族从松江府城之中赶了出去,让他们三家人损失颇大,不得不龟缩在附近几座海岛上,但因为在松江府衙,有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替他们三家打掩护,其他人能做海贸生意,他们三家人也能做海贸生意,无非是把以前的走私生意放在台面上,在长江入海口处的松江海港经过检查、缴税之后,再把货物发送到金陵、姑苏一带罢了。 虽然多了一笔海贸税费,但却减少了走私活动带来的风险和上下打点的成本,论盈利水平,比以往背着朝廷进行走私活动,还要更赚一些。 更不用说,因为松江开埠通商,东南沿海一带的来往商船日渐增多,松江三大家族联合起来,时不时做一些没本钱的生意,所得到的收获就更多了。 大家好好地过日子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招惹松江伯周进这号恶人,惹得人家派兵前来攻打? 松江府团练水营,创设时间不长,战斗力也不可能有多么强悍,但人家毕竟是父母官,占据大义名分,这次打败了,下次再派兵过来就是。 总之一句话,双方真要打出了肝火,松江伯周进至少还可以战败三五次,多次损兵折将之后,才有可能被朝廷罢黜,但松江三大家族只需要失败一次,就要落得周氏家族一样的下场啊。 面对其他两位家主的质问,钱宁家主也是非常郁闷,周昌盛家主被人从松江守备营地牢之中被劫走一事,他也是刚刚才听说,根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啊。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人,故意在传播谣言,说是他钱宁家主派人把周昌盛家主救了出来? 他钱宁又不是脑子有病,去救周昌盛这个老男人做什么?有这个功夫,他还不如把谢希平的老婆周敏华绑回来,许给自己的儿子钱顺做小妾呢? 当初四大家族交好时,钱宁见过周敏华不止三五次,对这个精明能干的小姑娘印象很深,要不是周进这厮跑到松江府主持开埠通商一事,怎么也不会轮到谢希平这个犯官之子,白捡一个漂亮老婆。 钱宁家主给徐辉、施耐德二人解释了一番,一再声称自己与此事无关,至于这两位家主是否相信他,钱宁家主也管不了这么多。 爱信不信,事情不是他做下的,即便将他绑到周进这厮面前,他还是这句话。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0章 雷大雨小(二) 三位家主大眼瞪小眼,相互审视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脊背上的汗毛都差一点儿要竖起来了。 难道是周进这个狗东西自导自演,故意演了一出苦肉计,就是为了找一个借口出兵,把他们三家人一锅端? 如果是这样,便不容他们三位家主退缩了。 以前在松江府城,在陆地上,他们是没有把握和周进这厮大打一场。一来很有可能打不赢,就穆济伦带来的那些女真士卒,都是百战精锐,除非把他们骗到船上来,不然很难是他们的对手。 二来,即便是三大家族打赢了,难道他们三大家还敢在松江府扯旗造反不成?事后还不是要退回到海上去? 但他们现在已经退到了海岛上,做起了海贸生意,偶尔武德充沛,打劫过往船只,那也是为了改善生活,毕竟三大家族数千口人嗷嗷待哺,一个个都等着吃香喝辣哩。 你周进对此还不满意,还想要派人过来攻打,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真把他们三大家族当成软柿子捏了不成? “打就打,咱们在海上也有过多次战斗经历,谁也不是被吓大的。”徐辉家主勃然大怒地说道。 钱宁家主也生气说,“他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松江知府,替朝廷收税,咱们在翁洲、岱山一带做几笔没有本钱的买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可松江伯硬要找茬,咱们也确实不能表现得太软弱了,总得给他一点厉害瞧瞧。” 既然徐辉家主和钱宁家主都同意打一仗,施耐德家主也不便提出反对,他也觉得这一仗应当打。 周进这厮不是曾说过吗,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和平求和平,则和平无。也是得给周进这厮一点颜色看一看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们三大家族是病猫? 徐、钱、施三家联手,总共凑出了大小船只近五十艘,不过,他们也害怕战事不利,被松江府团练水营一锅端,便预留了三艘快船,想着万一战败了,也好方便直系亲属跑路。 但即便如此,四十多艘船只组成了一支舰队,看上去遮天蔽日,人多势众,拥有水手、船员三千余人,大小火炮近三百门,已经算是附近海域最强的一支武装力量了。 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打劫过路船只,屡屡得手了? 要不是担心惹怒了朝廷,引得长江水师前来围剿,就凭附近的钱塘水营和明州水营,各自才十几艘船只,大小火炮数量不到八十门,根本就不是松江三大家的对手。 他周进凭借新成立的松江府团练水营,最开始天天在黄浦江河道上训练,稍后才转移到了松江海港附近的海面上整训,有没有形成一定战斗力都不知道,他周进就能有把握一定赢? 说实话,周进其实一点赢的把握都没有。从船只数量上来看,他比不过松江三大家族;从有经验的船员、水手数量来看,他也比不过松江三大家族;从水营士卒的内部配合熟练度来看,也同样比不过松江三大家族。 要知道,松江府团练水营内部构成,一是通过本地招募而来,二是从松江周氏家族之中,抽调了一些有经验的船员、水手,三是征调了一批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四是布莱尔将那几首西方盖伦船和大小火炮出售给他时,所附赠的一些船员、炮手等。 另外还有周进、冯紫英、韩雪、陆河等人家中,各自出了一二十名家丁,抱着学习的目的进入松江府团练水营。 就这样一支杂牌队伍,哪里有那么容易让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信任,配合熟练? 仅凭借那几艘新买的西方盖伦船,虽然船坚利炮,速度更快,但在没有完成更高强度的作战训练之前,周进肯定不会让他们去冒这种风险。 他给带队的冯紫英和方昆是这样叮嘱的,“要稳住,千万不要浪啊。” 松江府团练水营,在海上晃荡了好几天,牛皮吹上天,但一直都在近海一带转悠,说是要直扑翁洲、岱山,但总是离目的地有着数十里之遥。 亏得松江三大家族集结船队,在翁洲、岱山一带严阵以待,诸位家主连晚上睡觉都不敢卸下身上皮甲,深怕一不留神,就被松江府团练水营给杀过来了? 结果搞了半天,雷声大雨点小,周进这厮是想假打? 想想也应当是这样,双方又没有深仇大恨,谁舍得拿自己的亲信部众去拼命?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周进不想真打,松江三大家族也不想真打,但是假打一次,还是可以的。 据说大周朝许多营中武将,动辄喜欢杀良冒功,周进这厮兴办松江府团练水营,投入了这么大的成本,也是得给他送一些人头过去,好让他在朝廷那里,立下些许军功了。 “狗官就是喜欢捞政绩。”徐辉家主笑骂道。他说得很轻松,很随意,都差一点儿要笑出声来了。 自从松江开埠通商以后,附近海域来往商船有许多,松江三大家族时不时做一些无本生意,已经劫下了十余条商船,抢劫到大量财货不算,手头还有了一些人质。 有些人质出身于富裕人家,家中富得流油,可以找他们家人索要大笔钱财,可有些人质出身于普通贫寒人家,本来出海就是给人卖命,挣一份辛苦钱。 你敢开价数十两银子,他们的家人就敢立即向通风报信的人捅刀子,亲人是不打算赎回来了,就把这个通风报信的人杀了,也算是为亲人报仇了吧。 又或者说,就算这些人家愿意砸锅卖铁赎回亲人,但他们所筹集的钱财,还不够松江三大家族派人过去送信的路费,这不是开玩笑吗? 以至于松江三大家族,手头已积攒下来了数百名人质,白白地养活他们不可能,可要是一刀杀了,又觉得可惜,且有伤天和,只好让他们帮忙打打鱼,种种地,简直是浪费金贵的粮食。 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现在周进想要人头,那就把他们这些人质送过去吧。 三大家族组织了一大一小两艘船只,大船上有一两百人,都是一些注定要被放弃的炮灰,小船上则由三大家族的亲信掌控,情况不妙时,便让大船负责拦阻,小船可以立即开溜。 就当是打发一条狗,也得给它吃一块肉不是?周进这厮从松江三大家族这里掳走了一艘船,解救了上百名人质,还不够他臭屁的? 冯紫英在海上待了好几天,都有些等得沉不住气了,心想这松江三大家族怎么这么不上路,难道硬要他这边派一个人前去明说不成? 他不要面子了? 好在这一天,有一艘大船径直向松江府团练水营驶来。 冯紫英派人开了几炮,让手下人练习一下准头,在呼啸的炮声中,又命令一艘小船划过去,接收了这艘船只,便立即下令返航了。 当天晚上,趁着朦胧的月色,有几艘船只悄然离队,在富有经验的年老水手的指引下,向着宝岛方向驶去。 而剩下的船只,则返回水营基地,给诸人带来了杀溃海盗船队、缴获一艘大船的好消息。 “松江伯这次可真是亏大了。他们出发时,我记得有大小船只二十余艘,可等到他们返航时,却只剩下了十几艘船只了。他们这一场仗,怕是吃亏不小啊。” 松江府团练监军周太监的宅院之中,一名小宦向周太监禀报道。 周太监微微笑着,心里想这就对了,你周进会赚钱,这是你的独特优势,但你要还是会练兵,会行兵打仗,宫廷里的那位可就要担心了。 还好还好,你周进赚钱是一把好手,但在练兵打仗方面,就有些不够看了啊。 松江府团练水营购置了好几艘西方盖伦船,又购置了两百支火铳,周太监是早就知道了的。 但周太监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长江水师拥有大小船只上百艘,周进这厮即便买来几艘先进战船,照样属于小打小闹,在长江水师面前,根本不够看。 真正让周太监感到心里为难的事情,还是他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究竟如何着笔为好。 周进利用私人关系,替松江府团练购置海外军火,这是肯定要上报给朝廷知道的,要不然,便是他这个监军的失职了。 但对此如何评价,却是让周太监感到有些为难。他如果把此事定性得极为严重,说周进这厮意图不轨,不要说朝廷不会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别的不说,周进这厮都没在黄埔滩一带筑城的计划,不像是一个拥兵自立的人物啊。 可要是他周太监把这件事情不放在心上,说周进只是玩票性质,等到周进这厮以后再立新功,怕是也对他周太监不利。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实话实说,周进这厮购置了多少海外军火,在与松江三大家族争斗的过程中,又损失了多少船只、火炮,这些都可以在松江府团练水营的文书档案中,一查便知。 “对了,松江府周进和松江守备穆济伦,看管要犯不利,让松江周氏家族的周昌盛家主,被人给劫走了,这件事也要写在奏折中去。”周太监对着身前这位文书下令道。 文书有些疑惑道,“这有些不太好吧,前几日,刚得了人家松江伯送来的两斤珍珠,现在就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说人家坏话,这要是让松江伯知道了,有些不好见人啊。” 周太监笑道,“无妨。松江伯给我提供的是什么信息,我就如实上报什么信息。这样一来,今上不会埋怨我心存懈怠,松江伯也不会埋怨我故意挑刺,也好两边都不得罪。” 对于周太监的所作所为,周进一概不干涉。他心里很清楚,在闯王攻陷北平之前,即便是那些关宁军头,还有左昆山这些营中悍将,都视大周朝皇帝为天下共主,在这之前,他周进也不能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心思。 即便是想要培育自己的实力,也要偷偷摸摸地在宝岛上猥琐发育,不能让人轻易地看出了他的跟脚。 等到大周朝皇帝下台,各方风云人物轮流登场,他周进再显露峥嵘,通过船坚利炮,把各方势力打趴下也不迟。 松江府团练水营第一次出征,就杀溃海盗船队,缴获一艘大船,这可是一件难得的大喜事。不但黄埔滩一带张灯结彩,就连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码头上,也贴出了许多张告示,宣扬松江府团练水营和松江三大家势不两立的决心。 许多人还因此放了鞭炮,给松江伯府凑趣。 但周进在万柳园的阔大宅院之中,却气氛紧张得有些吓人。 原因无他,冯紫英的老婆柳岩找上门来了。 也不怪柳岩生气,冯紫英只是在松江府团练水营挂了一个名,松江伯周进便指名让他带队出征,如今大多数船只都已经回来了,惟有冯紫英、方昆等人没有回来,这让柳岩怎么能不着急? 周进也不可能告诉柳岩说,冯紫英已经带人去宝岛北部的鸡笼港了,他只好说得含含糊糊,“这场海仗,水营打得很不错,将松江三大家族的船队打得落花流水,但可惜缴获不多。紫英、方昆等人所乘坐的那几艘船只,速度比较快,适合于追击,便让他们负责追赶,其他船只则先行返回,以便确保港口安全,还请冯夫人放心才是啊。” 柳岩却哭诉道,“你这话能哄睡?海上风险那么大,我早就听说过了。要真是如你所说,万一中了对方的埋伏,岂不是大事不妙?” 周进耐心地劝导了一会儿,一再保证冯紫英定然没事,柳岩这才将信将疑,含着眼泪离去了。 接下来,又是方昆的妻子潘氏,谢希平的妻子周敏华,一个是担心自己的丈夫,一个是担心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周进和颜悦色,耐心劝说,总算将她们这些人都安抚住了。 周进躺在太师椅上,累得都不想张口说话了,他心里郁闷道,想偷偷摸摸地做一些事情,真是太难了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1章 东窗事发(一) 好在冯紫英只是负责将桃李书院部分学员护送到宝岛北部鸡笼港即可,他在那里停留了两天,和诸位学员共同劳动,随后便乘坐武装商船,返回到了黄浦滩。 “鸡笼港的条件还是太差了,既要和当地土人进行战斗,又要建设房屋、炮台、码头,劳动任务非常繁重。刚开始,我想着有这两三千名精壮,还担心人手富裕,粮食不够吃。现在才知道,连人力资源都十分短缺。我看就这几天,让沈明带队去一趟,将这些流民精壮的家属,疏散一批到鸡笼港,也好增加那边的人手。别的不说,至少挑水砍柴、洗衣做饭之类,可以让那些壮妇们承担。” 冯紫英回到黄浦滩以后,还没有来得及和家里人说一声,便最先赶到了周进这里,向他禀报鸡笼港那边的开发建设情况。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周进颔首说道。 鸡笼港位于宝岛北部,靠近海峡北口,其东面、西面和南面环山,另一面临海。 鸡笼湾纵深大约有七八公里,入口处宽约不到一里,湾口外又有几座小岛作为屏障,形成山环水绕、风平浪静的天然良港。因其形状如同鸡笼,故被当地土人称作鸡笼港。 鸡笼港目前还没有得到大规模开发,许多地方还是原始风貌。 如果只是临时停泊几艘海船,或者作为一个小型补给站,周进自然用不着在这里大兴土木,但他想要以此作为全面开发整个宝岛的前进基地,自然要在这里兴建永久城防设施、远洋运输码头以及房屋、炮台等诸多项目。 这样一来,就凭富商陆河从汉中府所疏散过来的将近两千精壮,人手方面便明显不够了。 商量下来的结果是,让沈明带队,去一趟鸡笼港,将那些西北流民精壮家属,疏散一批人过去。 与此同时,委托富商陆河,再去汉中府走一遭,挑选三五千流民精壮及其家属,转移到鸡笼港。 谈好事情之后,由周进负责约见陆河,也只有看在松江伯本尊的面子上,陆河才愿意接受这件差事,一般人肯定说服不了他。 毕竟数千公里之遥,一路上车马劳顿,可不是一般的辛苦。上次陆河去西北走了一遭,累得连骨头架子都差一点儿要散掉了。 至于冯紫英,辞别周进后,则赶忙回到家中,她的老婆柳岩都哭了好几天了,须得他出面好好地安抚一番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害得我在家中担忧了这么久?”听到冯紫英解释了原委之后,柳岩仍旧有些抑郁不平,痛哭流涕地说道。 冯紫英当然是再三保证,他下次一定会提前告诉她,但松江伯周进的一系列谋划,很多时候都不能提前见光,唯恐消息被人泄露,他的这句保证,聊胜于无,其实也不过是对妻子柳岩的一种精神安慰罢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连忙将老婆柳岩搂住,嘴里还说着一些虎狼之词,想要以此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柳岩果然上当了,她挣扎着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这还是大白天呢,等到了晚上就寝时,你再胡闹也不迟呀。” 冯紫英可不会管这么多,他将柳岩的衣裙掀了起来,拍了拍她肥白的臀部,小声道,“快快快,快趴在那张书桌上……” “你这个死鬼,你这是要死呵!“柳岩骂骂咧咧地说道,但她对冯紫英毕竟爱得深沉,想着丈夫去了海上,半个多月后才回来,如此猴急倒也情有可原。 她便顺从地被冯紫英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到书桌边上,还没等到她调整好姿势,便听到屋外有人禀报说,“夫人不好啦,柳健二爷和人打架,被人抓起来啦。” “什么?”柳岩吓了一大跳,她惊恐地将冯紫英那两只咸猪手甩开,一边麻利地整理衣裳,一边在屋内询问道,“二爷是黄埔巡检司巡检,乃是入了品级的朝廷命官,在黄埔滩这一带,只有他抓捕别人的份儿,怎么可能被别人抓捕了?” 屋外那人回答道,“门房那边得到的消息,说那几人是松江千户所的小旗官,隶属于松江千户所副千户陈也俊大人。” 柳岩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时候,冯紫英才勉强将衣服整理好,他看到柳岩的目光看向自己,连忙回答道,“小旗官乃是从七品武官,黄埔滩巡检乃是九品武官,论品级,还是小旗官更大一些。但营中的武职不值钱,这一点品级上的差异,无需在意。” 冯紫英的意思说得很不客气,甭管谁的品级高,谁的品级低,关键是谁在理。而不是像柳岩所期待的那样,让冯紫英出面给陈也俊打一个招呼,将这件事情按下去。 可怜冯紫英在海上清心寡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说服了柳岩和他共赴巫山云雨,结果却被柳健这厮坏了好事,他能不生气吗? 眼下关键时候,柳岩也没有功夫和冯紫英置气,她连忙打开房门问道,“究竟是因为一件什么事情,闹得这样不可开交?” 屋外那人进一步解释说,“这件事一时片刻之间,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大爷和奶奶还是去现场看一下吧,要是去得迟了,怕是对柳健二爷不利啊。” 柳岩本来就是久旷之身,丈夫想要和她在白天行周公之礼,她也半推半就地同意了,结果却遇到了这样一件糟心事,以至于她和冯紫英在前往事发现场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可等到她到达战场之后,听到黄埔滩副巡检甄祥的情况介绍之后,她更是气得连嘴巴都歪斜了。 她这位二哥柳健,还真是该打啊。 原来,是柳健的那位姘头云蓉,新近红杏出墙,勾搭了松江千户所的一位小旗官,那人手头颇为阔绰,一出手就是十两八两银子,哪像柳健,小气吧啦,最近每个月才给五两银子的生活费,以至于她连几件时髦衣裳都没有本钱置办。 云蓉也和柳健闹过几次,但柳健这厮担任黄埔滩巡检一职,外水是有一些,但一则要被他妻子张庭扒一层皮,他自己又喜欢大吃大喝,再落到云蓉手里时,也剩下不了多少真金白银了。 鉴于此,想要把自己打扮得更加漂亮一些,云蓉只好自力更生,重操旧业,靠自己的魅力值,挣一些外快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甚至都没有在家中苟且,而是和松江千户所的那位小旗官,在一家偏僻的客栈内成就好事。 谁知道柳健也不是一个好东西,他新近勾搭了静安街上的一个小寡妇,为了避人耳目,他特意将她带到了这家客栈,准备拿她泄火。 结果,他还没有来得及入港,便听到了云蓉在隔壁房间的大呼小叫声。 柳健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免不了还敲打墙壁,提醒隔壁两位注意一点。 很快,他听到隔壁那位男人说,“客栈里还是太吵闹了,行事上很难不受约束。下次非得去你家中,安安静静地和你双宿双飞不可。” “这事儿有点难办啊。你也知道,那个死鬼正担任黄埔滩巡检,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万一被他手下人发现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云蓉小声说道。 “拉倒吧,就柳二那个王八羔子,纯属废柴一个,我一个人可以打他十个。而且话说回来,他自己有老婆,有通房丫头,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守身如玉?要不是看在穆头领的面子上,不愿意让他难以做人,我早就将你从柳二这个废柴手中夺走了。” 即便柳健这厮刚喝了不少酒,即便他平日里反应再迟钝,他也知道自己被人戴了一顶绿帽子。毕竟整个黄埔滩,只有他一个人叫做柳二,又是黄埔滩巡检啊。 柳健将身边那位小寡妇推开,去了街道上,叫了几位黄埔滩巡检司的刀弓手过来,原本想着以多胜少,将云蓉的这个野男人打一个半死,结果却踢掉了铁板。 此人高大威猛,强壮有力,柳健带来的那几位刀弓手不但没有控制住局面,反而被对方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等到黄埔滩巡检司副巡检甄祥带着数十人赶了过来,将云蓉的这位姘头围困起来时,对方已将柳健这个废柴控制在手中,并且身边还多了两位同伴。 事情闹大了,这三位乃是松江千户所副千户陈也俊的部下,又曾经属于松江守备穆济伦的亲兵,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人物啊。 这已经超出了甄祥的能力范围。他只能派人,分别向松江守备穆济伦和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报告,最后事情如何处理,还得他们两位大佬商议才是。 穆济伦赶过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将那三位女真人痛殴了一顿,又亲自解开了柳健身上的绳索,将他推到冯紫英身边。 随后,他转头厉声吼道,“马达,上次伯爷把那些草原贵女赏赐给大家做老婆,我一连问了你三遍,说那个庆丽姑娘长得不错,屁股大,好生养,可你硬是不要,我这才把他许给了鄂真。可你转头就因为女人,给我惹下了这种麻烦……” 穆济伦武艺高强,在亲兵中威信很高,他将这三位犯事了的女真人暴打一顿,马达等人都能接受,可要说道娶草原贵女结婚,他们就有话说了。 马达便委屈地说道,“我都来到江南繁华之地,还娶草原上的姑娘做什么?她们哪里比得上这些南方女子,温柔小巧,说话像是绵羊在叫唤,把我的魂儿都勾没了……” “你还好意思说。”穆济伦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要娶个正经女人还好说,可你这这这……” 说了半天,穆济伦都不知道应当如何表达才好。他虽然看不上云蓉这种风尘女子,但当着人家的面,总不能说人家是卖肉为生,那显得有些刻薄啊。 “你看这如何是好?”穆济伦和冯紫英商议道。 冯紫英也恼恨柳健这厮,经常给他拖后腿,但毕竟是自己老婆的亲哥哥。有穆济伦痛殴亲兵在前,他冯紫英若是不给他一点惩罚,貌似说不过去,若是真给他处罚了,又架不住他老婆柳岩有可能生气。 冯紫英正想着,要不胡乱甩柳健一巴掌好了,他如此不成器,连静安街的小寡妇都不肯放过,真是坏得可以啊。 好在柳健的老婆张庭赶了过来,她将柳健摔倒在地下,随后又坐在他背上,左右开弓,打了丈夫几十个巴掌。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个女人也太威猛了吧。 马达等人原本还有些心中不服,想着他们三人被穆济伦头领痛殴一番,这个柳健却啥事都没有,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如今见到柳健被一个壮妇骑在身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他们内心的愤懑不平,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们甚至还对柳健有些同情起来,摊上了这样一个悍妇,柳健这厮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 “柳夫人,别打了别打了,柳巡检今日都被打了好几顿了,他也是个可怜人啊。”穆济伦看不过去,连忙开口劝道。 “哼,他可怜什么?”张庭双手叉腰,声音像是打锣一般,吓得众人浑身一哆嗦。 “他吃我的,花我的,连我身边两个貌美丫头,也被他给收用了,可他仍旧不满足,还在外面到处偷吃,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可恨,可恨。”穆济伦附和着说道。 但柳健却不乐意了,他反驳道,“你说得好听,让我把两个通房丫头都给收用了,但我们结婚以来,我收用过她们两人的次数,总共加起来都不过三五次而已。今日你当众打了我,让我颜面无存,我且让你这一回。等回家后,我们俩便正式和离,以后谁也别想管谁,你们家的那些银子,我也一文钱都不会再动用。” 柳健的话说得这么硬气,倒是让张庭有些害怕了,她想管教丈夫是真,但她也不想和丈夫和离呀。 张庭木讷地站起身来,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2章 东窗事发(二) 冯紫英也害怕场面上越发难堪,不得不站了出来,充当一会和事佬。 总不能让柳健真因为一个风尘女子而休妻,他毕竟也算是松江伯府一系的成员,传出去以后,大家都面上无光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轻言和离?况且话说回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不对,家里有老婆,有通房丫头,还有云蓉姑娘这个外室,你居然还不满足,连静安街上的小寡妇也不肯放过,你这不是给伯爷抹黑吗?亏得当初是我出面,央求伯爷推荐你出任黄埔滩巡检,你就是这么报答伯爷的?” 冯紫英也没讲什么姻亲情面,他把柳健这厮痛骂了一顿,要求他老老实实,安分一点。 随后,冯紫英也苦口婆心地劝说张庭道,“柳二爷虽然不对,但有什么问题,最好还是回到家里解决。你在公开场合,将他暴打一顿,让他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笑柄,他这个黄埔滩巡检,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你这不是亲手断了自己丈夫的仕途吗?” 张庭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耀武扬威,自以为捏住了柳健这厮的软肋,但在神武将军府世子、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面前,却不敢太过于嚣张,毕竟冯紫英做了许多年院长,在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有过学习经历的诸多进士、举人,都对他执弟子礼,这份人脉关系便不是张庭这个商户子女可以轻易仰望的了。 事实上,若不是世袭一等将军柳芳中了周进的计策,亏了八万两银子,张庭也没有资格嫁进理国公府,许给嫡次子柳健为妻。 他父亲张文彩为了促进这门婚事,陪嫁了上万两银子,也不可能允许张庭和柳健和离。 基于这种情况,张庭也确实在柳健面前,说不起太多硬话。她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强硬,只是因为张庭虎背熊腰,单手就能将柳健摔倒在地,主打的是一个武力制服。 “柳二奶奶,你也别怪我说话粗鲁,从相貌、家世上而论,柳二爷即便现在和离,也能找到一个不错的小媳妇。别的不说,就说静安街上的这个小寡妇,她丈夫以前可是松江府城之中最大那家金器店的东家,和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也沾亲带故,柳健若是答应娶她,立马便有三五万两银子的陪嫁到手……” “我手头也有三五万两银子。”张庭嘟着嘴巴,很不服气地说道。 “你是有三五万两银子,但你舍不得给柳二爷花啊。”冯紫英苦口婆心地说道,“你要知道,你在相貌、身世上高攀柳二爷太多,可高攀便要吞针,你如果不愿意,这门婚事便维持不下去。” “那怎么办?”张庭焦急地问道。 “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你当初看中了柳二爷,也注定了今天这般结局啊。”冯紫英也不能说太多,毕竟她老婆柳岩就在身边,真要给张庭支招,把柳健看得死死的,他老婆柳岩肯定不高兴,可若是怂恿张庭用金银财宝买柳健的情绪价值,又有纵容柳健这厮的嫌疑。 还嫌他添乱不够多的? 婚姻是一门学问,只能依靠柳健和张庭夫妻俩慢慢磨合了。 至于云蓉这里,冯紫英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 “外滩步行街的那处商铺,是我老婆和她姐姐一起出资,送给了柳二爷,专门用来安置你。结果你正经生意不做,却偏要做皮肉生意,我们也拦你不得,但那处商铺,却不允许你云蓉继续住下去了。我限你今日之内,便搬出去,要不然我便告到松江府衙,哪怕这个官司打到大理寺,我们也浑然不惧。” 云蓉自知丑事暴露,也没有脸继续住在柳健名下的那处商铺之中。好在她新勾搭上了一个姘头马达,倒也不怕没有人接盘。 马达也表示,“我手头还有几十两银子,这便去租个小院,咱们俩安心过日子。” 云蓉便趴在马达怀中,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妖妖娆娆的模样,让众人见后,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尴尬得不得了,唯独马达颇为喜欢这般做作之态,他反而将云蓉搂抱得更紧了。 气得穆济伦直皱眉,却又不好多说什么,他已经有了老婆,难道还不允许曾经的老部下,也找个女人搭伙过日子?没有这样的道理嘛。 而静安街上的那个小寡妇,她脸皮还比较薄,早就捂着脸跑回家了,众人也懒得多管闲事。 一起风波消弭于无形,总算让冯紫英、穆济伦等人轻松了一口气,大家便趁此机会,四散开来了。 冯紫英把柳健、张庭夫妇俩请到自己家中,他和柳岩请这对兄嫂吃酒,在酒桌上各种劝和,好说歹说,总算把他们夫妇二人哄住,答应先不提和离的事情了。 饭后,冯紫英还把柳健请到自己的内书房中,和他说了许多知心话。 冯紫英说,“当初理国公府遭遇财务亏空,我算是既得利益者,娶了你妹妹柳岩做老婆,要不然,我还在给那个王熙鹊做舔狗,指不定连小命都搭进去了。而你则遭受到无妄之灾,被强迫和二嫂张庭结婚。你对二嫂不满意,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好歹给她一个孩子,让她情感上有了寄托,或许就不会再盯着你不放了。” 柳健气愤地说道,“她没有孩子,尚且如此对我,等有了孩子,她的尾巴怕是会翘到天上去,我以后在家中更是没有奔头了。我也知道妹夫的意思,是担心这件事传出去以后,会影响咱们松江伯府一系的声誉,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提和离一事,但她张庭也休想再近我的身子。” 说到这里,柳健更是悲痛欲绝,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当初我们都说好了的,我把她服侍高兴了,她便把身边两个貌美丫头赏赐给我做小,结果每次都是她把我压在身下,丝毫动弹不得,绝少有和那两个貌美丫头亲热一番的机会。我上一两次当也就罢了,每次都是这样,我宁愿去死。” 看到柳健如此激动,冯紫英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那这就是二嫂的不对了。让你吃够了苦头,也得让你吃一些甜头,你在这段婚姻中吃亏太多,难免要在外面找补,还不如把那两个貌美丫头赏赐给你做小,也好把你笼络在家中,何至于发生今天这种事情?” 柳健拖着哭腔说道,“就是这个道理,可人家不认账啊。每次都是她占便宜,还埋怨我不给力……” 说道伤心处,柳健又一次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让冯紫英想要再劝说什么,都不好意思张开口说话了。 正房卧室之中,柳岩也拉着二嫂张庭的手,向她说着体己话,“我二哥就是这种混不吝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他计较了。我父亲三妻四妾,他也继承了这般风流秉性,难免想着要偷腥,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等到以后生了孩子,管他以后在外面如何乱来,您只要把钱袋子控制住,不让那些狐狸精进门就行了。” 张庭默默流泪道,“要是有了孩子,我还管他做什么?” 这一天晚上,诸人讨论到深夜。柳健借宿在冯紫英的内书房中,张庭则睡在正房卧室,和小姑子柳岩做伴,以至于冯紫英被迫临时住在厢房里,心里暗暗叫苦。 他做了半个多月的和尚,才回来第一天,正想着和妻子柳岩一亲芳泽,结果却还得独守空房,这找谁说理去? 冯紫英和柳岩二人出面说和,对于改善柳健、张庭之间的夫妻关系,并没有什么鸟用,因为柳、张二人在生孩子的问题上,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 柳健认为,他也曾为张庭的幸福生活,卖力了许多回,现在应当是张庭表现出她的诚意的时候了。 “除非她现在就把心怡或心凌姑娘,正式许给我做姨娘,以后我在她们某个人房中安歇,她也不能轻易干涉,否则她休想让我帮她生孩子。”柳健斩钉截铁地说道。 心怡和心凌这两位貌美丫头,是张庭拿捏柳健的重要手段,自然不可能随便交到丈夫柳健手中,要不然她以后,还怎么让柳健听命于她,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张庭的意思是,先等她生了孩子再说,要不然柳健想都别想。 夫妻俩之间的矛盾,演变成为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让冯紫英、柳岩二人哭笑不得,也深感无能为力。 柳健更是一气之下,去了松江伯周进那里,除了向松江伯周进提出辞职,让他另行安排人手,接替他现有的黄埔滩巡检一职以外,柳健还请求松江伯周进,给他安排一个偏远的、人烟罕至的地方,让他轻松一口气再说。 “我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压抑了。”柳健眼泪汪汪地说道。 这倒是让周进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实话,要不是他当年给世袭一等子爵柳芳挖坑,让理国公府差一点儿把底裤都赔掉了,柳健也不会婚姻不幸,沦落到如此地步。 “罢了罢了,我就帮你这个忙,也省得自己内心歉疚。”周进沉思道。 恰好鸡笼港一带大兴土木,周进原本打算将沈明派过去走一趟,既然柳健想要躲起来,周进便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让他带领船队,疏散一批妇人和半大小伙子去鸡笼港,等到达目的地之后,他便在方昆手底下帮忙做事,短时间内不用再考虑回来了。 “好好好,只要能躲开家中悍妇,我去哪里都行。”柳健感激涕零地说道。 随后,柳健神气活现地去了静安街上的小寡妇家中,邀请她一块儿私奔,以后再也不回松江了。 “这不好吧,你我在黄埔滩这一带,都有店铺门面,购置了宅院,若是离开这里,岂不是又要辛苦一场?”小寡妇有些犹豫地说道。 “怕什么,去哪里还能混不到一碗饭吃?”柳健不以为意地说道。 但小寡妇终究是舍不得她在松江府境内的这些产业,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私奔,但她也向柳健保证道,她这里始终给柳健留一道门,随时欢迎柳健回来。 “我走后,你不找其他男人了?”柳健看了小寡妇一眼,有些怀疑地说道。 小寡妇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我可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之人,既然认定了你,我便不会再委身于其他人,只盼柳二爷去了花花世界,不要轻易将我给忘记了。” 柳健捏了捏小寡妇的脸蛋,又掂了掂她身前那两团软肉,想着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不由得感伤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在巫山云雨的过程之中,彼此都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倒是让二人情感得到了一次升华。 小寡妇更是罕见地大方了一次,她独自出资,给柳健置办了行李,包括金银首饰、衣物吃食等,整整装下了三个包裹,要不是柳健说自己到时候提不动,她甚至还打算给柳健更多。 柳健在小寡妇家里躲了好几天,等到护送西北流民家属的船队集合完毕,他便在小寡妇的陪同下,来到黄埔滩河港码头,登上了前往鸡笼港的武装商船。 几天前,柳健就已经从周进那里得知,此次一共有大小船只六艘,负责运送一千二百名壮妇和五百二十名少年,前往鸡笼港。 柳健是此次行动名义上的指挥,具体则由松江府团练水营的一名中层头目负责执行,他已经在两地往返过一次了,有着丰富的海上经验。 柳健得以躲在船舱中哼着小曲,喝着黄酒,吃着卤肉,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不过,等到达了目的地鸡笼港,他随着众人下船,目送着这几艘船只原路返回后,柳健回过头来,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妇人,顿时他像是见到了鬼一般,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了。 柳健的声音颤抖着说道,“松江伯误我啊,明明说好把我一个人送过来,他为什么把张庭这个毒妇也送过来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3章 给得太多(一) 柳健、张庭夫妇俩,都被松江伯周进忽悠到了宝岛北部的鸡笼港,没有他的允许,也不能乘船返回。 这虽然让冯紫英轻松了一口气,不用再管这对冤家的糟心事了,但他内心纯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柳健这厮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这有些不太好吧?” 周进咂了咂嘴,有些不好意思道,“哎,我也不想这样,奈何张庭这个小富婆给得太多了。” 张庭为了追上柳健的步伐,这次也是豁出去了。 她来到松江府后,不仅购置了数千亩良田,又买下了数十间商铺,其财大气粗,可见一斑。 她舍不得丈夫离开,自然也要带领贴身丫头心怡、心凌及数位丫鬟婆子,跟着丈夫柳健来到鸡笼港,其名下产业,便一起托付给了松江伯周进代管,恰好可以用来安置陆河从汉中府疏散过来的一部分流民精壮家属。 可以说,张庭以其一己之力,解决了周进的燃眉之急,对于张庭的请求,实在是很难说“不”啊。 “如此看来,也只能再苦一苦柳健这厮了。”冯紫英苦笑着说道。 想着柳健去了鸡笼港之后,又要反复遭受他老婆张庭的欺压和摧残,冯紫英不由在心中感到一阵恶寒。 “不必担心。”周进安慰他道,“柳健如果一直在方昆身边任事,呆在鸡笼港临时督管处不出来,张庭也没有胆子闯进办公场所,更不可能欺负到他头上。但如果柳健这厮,还是像往常一样,到处拈花惹草,自然有张庭收拾他。且看他们二人如何磨合吧,他们俩都需要反思自己的过往了。” 冯紫英一想也对,这对夫妻俩的关系形同水火,也是得好好地磨一磨他们二人的性子了。 很快,冯紫英又另外想起了一件事情,向周进询问道,“柳健既然已经辞职,那黄埔滩巡检的职位,又应当如何安排?” 冯紫英的这个问题确实有的放矢。按照道理,柳健既然已经去职,这个黄埔滩巡检的位子,便应当由副巡检甄祥接替。 问题是,甄祥年龄小倒是在其次,他曾经做过周进身边小厮,才是他晋升的大麻烦呀。 虽然说,周进作为松江知府兼松江府团练使,又是黄埔河道税监,对于其治下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有着极大的发言权。在没有特殊原由的情况下,松江府衙和松江守备营所推荐的人选,报到有司,一般都不会遭到批驳。 毕竟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犯不着因此和松江伯周进交恶。 但是反过来说,周进所推荐的人选,也不能太离谱,也要有着一些依据和理由,要在场面上说得过去。 比方说,周进有意让柳健出任黄埔滩巡检,便是因为柳健乃理国公府嫡次子,属于武勋贵族子弟,有这个资格担任黄埔滩巡检。 而甄祥却有所不同,他原本已卖身为奴,被周进恩免,恢复自由之身,才不到一两年时间,就要出任朝廷命官,这样的人事建议送到有司,怕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连周进本人也难逃一顶“任用私人”的帽子。 想到这一节,周进自然不可能立即推荐甄祥出任黄埔滩巡检,总得再过三五年,等到他立下了一些汗马功劳,才好把他推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这两天因为柳健、云蓉、马达等人的多角恋事件,我也和穆济伦讨论过马达这个小旗官。此人倒是出淤泥而不染,许多同伴都沉迷于赌博了,他却能够静下心来,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门心思积攒银两,就是为了娶一房老婆,十分有责任心。他在松江千户所俞咨皋大人面前不受重视,恰好可以把他调到黄埔滩充当巡检,也算是物尽其用。”周进向冯紫英介绍道。 冯紫英也觉得这个安排不错,马达是女真人,不通人情世故,唯听命于穆济伦,对于诸多宵小之辈,还是有一些威慑力的,省得发生在黄埔滩一带的鸡毛蒜皮之类小事,都要求情到松江伯周进这里,让他不胜其烦。 马达也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要不然,他作为松江千户所的小旗官,要常驻松江卫城,惟有难得的几次休假时间,才能赶到黄埔滩,和心爱的云蓉姑娘温柔缱绻。 都说云蓉是风尘女子出身,做惯了水性杨花之事,马达却不大相信。 这几天,他也曾暗中观察过云蓉好几回,发现她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没有外出勾搭过其他人。 马达哪里知道,黄埔滩一带的浮华浪子,得知云蓉和马达有染之后,早已吓得对云蓉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黄埔滩一带的风尘女子那么多,何必和云蓉这种人勾勾搭搭,万一她的姘头马达暴起伤人,难道还有谁敢在松江守备穆济伦面前说理不成? 马达转任黄埔滩巡检之后,便可以工作、生活两不误,白日里在大街小巷巡视,晚上则陪伴佳人,岂不妙哉。 云蓉得知这个消息后,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内心却苦闷不已。她原本还想着,马达负责挣钱给她花,她则在黄埔滩勾勾搭搭,养小白脸。 现在就在马达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她哪里还敢呢?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一个坏消息。马达做了黄埔滩巡检,她便是巡检夫人,也算是松江官场夫人团之中的一员了。虽然不大受人待见,但要是有哪家,真要犯了什么事情,还不是要托人找到她这里,乖乖地给她送银子? “也罢,既然做了马达这厮的女人,便当作是自己从良了吧。”云蓉私下里计较道。 她对马达也越来越温顺起来,晚上亲自将马达从门口迎进家中,早上又将马达从家里送到门口,主打的就是一个相夫教子、贤妻良母的做派。 马达对此很满意,他对云蓉一心一意,一旦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孝敬,便给云蓉购买各种金银首饰,各种时髦衣裳,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以至于黄埔滩巡检司的许多刀弓手,都在背地里骂他是舔狗,他对云蓉毫无底线地付出,以后怕是讨不到好啊。 这天早上,马达佩戴着一把长刀,向身后的云蓉挥了挥手,嘱咐她先回屋,自己则向黄埔滩巡检司所在方位走去。 作为黄埔滩巡检司的老大,马达本来可以不必每天都来办公,但因为黄埔滩巡检司营地,向所有兄弟们提供有免费的一日三餐,可以让马达省下来一大笔嚼用。他自然要每天都过来看一看了。 否则,以他每天至少三五斤牛羊肉的伙食标准,他那点俸禄连买肉都有点吃力呢。 马达正在街市上走着,突然看到远处街道上,有一行人骑着马,正向他这里疾驰而来。 马达心想,是谁这么大胆,敢在黄埔滩一带纵马,难道不知道松江伯早已下达过命令,此地严禁纵马,若撞人致死者赔命吗? 眼看着对方八九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且没有减速的迹象,马达也是来了脾气。 他一边大声呼喊,喝令对方减速,一边持刀戒备,对方若真是毫无顾忌,他也不介意大打一场。 他连理国公府的嫡次子柳健都敢打,还怕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不成? 几乎是在一瞬间,对方最前面的那匹高头大马,已经冲刺到了马达身前。马达侧身一避,手中长刀却已挥了出去,将那匹快马的一条大腿给割了下来。 那个骑手原本还得意洋洋,想着是谁这么不自量力,敢和他这个骑马者当街硬刚,结果他没有撞到别人不说,自己反而被突然倒地的马匹掀翻在了地上。 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腿疼得厉害,貌似摔骨折了。 他身后的队友看到这种突发情况,连忙拉紧疆绳,马匹的前蹄高高竖起,有两人因为骑术不精,差一点儿就要被抛下马背了。 “你好大的狗胆,咱们闯……”某人抑制不住愤怒,朝马达怒吼道。但他把话只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不说了。 他心想,跟这个长满络腮胡子的莽汉有什么好说的,先杀了他再说,难道松江伯还敢不给闯王面子不成。 其他人也都是他这般看法。有三五人同时翻身下马,拔出身上所暗藏的长短武器,向马达步步紧逼过来。 马达也没有多想,他吹响了手中的哨子,想着还是松江伯考虑周到,黄埔滩这一带听到哨子响起来,巡检司的刀弓手们,最慢也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赶过来。 对方虽然人多,但马达自信地认为,他只需要坚持一柱香时间,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实在不行,他打不过还可以躲嘛。自己家中离此处,只隔了三五间住宅,他边打边退,撤回家中,把门关上,难道短时间内,还怕这伙人攻进他的住宅不成? 马达久经战场,但对方几人也不是弱手,虽然没有一哄而上,但车轮战的打法,也让马达感觉格外吃力。 马达不由暗自懊悔,想着自己趴在云蓉肚皮上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战斗力下降这么快,连随便几个路人,都能把他逼迫到这种程度了。 马达只好一边战斗,一边向后退去,趁着对手不注意,他一个闪身,回到自己家中,把宅院大门关闭上了。 此战,他砍倒一匹马,伤了三个人,其中最开始的那个人,还被摔伤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而马达自己却毫发无损,也不算丢人了。 对方遭受重创,自然不可能轻易罢休。很快,屋外响起了撞门的声音,吓得屋内妇人瑟瑟发抖。 好在与此同时,黄埔滩巡检司所特有的口哨信号也越来越响,显然援兵越来越近。 当马达听到院外想起一阵杂乱的兵器碰撞声,猜到应当是黄埔滩巡检司的援兵已经到来,马达便当机立断,将院门突然打开,依靠在院门外边的两个对手一时间没有防备,顿时摔了进来。 马达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心软,他一刀一个,将这两名对手砍翻在地。 随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马达在战场纷乱中的天赋,在这场战斗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展现,又有两人被他砍杀。 以至于对方头目不得不抱拳求饶道,“我们是来找松江伯谈事情的信使,你们不能杀我们。” 既然是信使,自然不能赶尽杀绝,等到对方所有人都放下刀子之后,穆济伦和黄埔滩巡检司的刀弓手们,也停止了出手。 “马巡检没事吧?甄副巡检得到消息后,便第一时间派我们过来助阵,他自己则在营地整顿第二支援兵,稍后便能赶过来。”一名刀弓手向马达禀报道。 马达向他点了点头,眼色中满含赞许。刚才打斗的过程中,虽然这些刀弓手没有给这些陌生对手造成实际上的伤害,但他们的出现,成功地转移了对方这些人的注意力,为马达的再次出手提供了良好战机。 这时候,对方首领也看出了马达是诸多刀弓手的头目,便向马达请求道,“这位大人,我们是松江伯特使,一时误会导致冲突,还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好说,好说。”马达笑眯眯地说道。此战,对方伤了好几人,甚至有人连小命都保不住,而黄埔滩巡检司这边,却仅有一个倒霉鬼崴到了脚,他当然愿意谅解对方的无礼举动了。 反过来说,如果是黄埔滩巡检司吃了亏,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是了。 对方首领又说道,“这位大人好勇猛,我们这几位兄弟技不如人,也不敢有什么抱怨,惟愿大人同意他们前去求医,稍后再讨论这件事情如何处理吧。” 马达也是一个好商量的人,便说道,“下个路口往左拐,便是田七郎中的医馆,你们可以把人抬到那里去,是死是生,就看他们这些人的造化了。” “没有这份本事,以后就不要当街纵马,万一伤到了老百姓怎么办?”马达还特意批评了他们一番,以便于事后打口水仗时,确保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4章 给得太多(二) 松江府通判张安世得到传讯,从松江府城赶到黄浦滩周进家中,他才刚进入内院之中,便听到书房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尖叫道,“什么?陆河在经过鄂省襄阳府的时候,被闯贼的人给抓捕了?” 张安世摇了摇头,他辨认出这个声音来自新任青浦县学训导胡永,他的声音中充满着恐惧和骇怕。张安世想着,胡永刚步入官场没多久,还不善于从朝廷邸报中分析各种微妙局势不说,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在性格方面也缺少基本的城府。 去岁,陕州巡抚汪岁星和陕州总兵贺人龙联手,奉命招募散兵游勇、流民精壮合计三万余人,并将闯王李鸿基家的祖坟给挖了。 闯王李鸿基大怒之下,会同西王张敬轩,攻打汪岁星。贺人龙为了保存实力,不战而走。迫于无奈之下,汪岁星只得收拢步卒二千余人,逃入襄城据守。 当时看到这份朝廷邸报时,张安世就估计到了,汪岁星巡抚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对于襄阳失守,也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 真正让他感到诧异的,却是陆河明知道襄阳一带战火连绵,他从松江出发,前往汉中府收拢流民精壮,为何不绕道而走,反而照旧经过襄阳? 现在好了,他被闯王李鸿基的人给抓捕了,且看这件事情如何收场吧? 张安世进入内书房后,周进便向他介绍了襄阳城破的最新情况,“陆河是在上个月中旬进入襄阳,原本打算是歇息了两天就走,却不料陕州巡抚汪岁星被闯贼、西贼联军衔尾追击,一路上穷追猛打,最后进入襄阳闭城自守,将陆河一行人也关了起来。闯贼李鸿基这次发了狠,连续攻城五个昼夜,打下了襄阳城,迫使汪岁星自杀许国,陆河也因此落入到了闯贼李鸿基之手。” 周进委派陆河前往汉中府公干,不可能让他风险自担,关键时候,他可以拿出松江伯周进的一封亲笔书信,证明其身份。 周进在大周朝的官场之中,虽然才是一个四品知府,但其名气却着实不小,除了善于理财之外,他还先后击毙了后金贝勒、贝子共计两名,堪称大周朝的国之干城、民族英雄。 只要不是狂妄自大到失去理性,任何人见了周进这封亲笔书信,都犯不着因为陆河这样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生员,公然得罪松江伯周进。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因此,当闯王李鸿基的部下在襄阳城里搜罗精壮,发现陆河一行人时,陆河立即向其表明身份,并以松江伯特使的名义,要求面见闯王本人。 而闯王李鸿基在得知此事之后,也没有故意拖延、拿捏,而是第一时间在襄阳府衙之内摆设酒席,宴请陆河一行人吃酒。 当得知陆河此行,是想前往汉中府收拢流民精壮时,闯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些流民精壮都被你收走了,他李鸿基还怎么裹挟流民作战,还怎么从流民中筛选一些精壮出来,弥补作战后的兵力损失? 闯王李鸿基的头号军师牛聚明就小声建议道,“松江伯此举,简直是釜底抽薪,断我们义军的根基。不如将陆河这些人扣押起来,让松江伯周进拿粮食来赎人。” 张安世担任松江府通判,主持当地农业生产,除了在山坡、丘陵、屋前屋后等处推广土豆、番薯、玉米等新作物的种植之外,还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农田水利建设、良种选育、肥料施用等水稻耕作条件和技术上来,并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效。 德正十五年,松江府境内的粮食产量,便比德正十四年增加了一成,预计德正十六年,松江府境内的粮食产量还将在上一年的基础上有所增加。 这便导致松江府境内的粮价,开始缓慢下跌,闯王李鸿基若是以陆河为筹码,向周进讨要一些粮食,应当不难办到。 但问题是,闯王这些人属于流民军,这个月在襄阳府,下个月可能就在南阳府了,你总不能要求松江伯派人押送大批粮食,还能赶上闯王兵马,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到时候松江伯周进不高兴,不管陆河这一行人的死活了,闯王到时候又将怎么办?把陆河杀了,得罪松江伯? 显然没有这个必要嘛。 看到闯王李鸿基、军师牛聚明两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陆河心中不由一笑。 果然与松江伯周进的预想一致,闯王李鸿基既不想杀他,又舍不得轻易放他们走。 不过,怎样把话题引入到预设好的范围之内,还需要陆河动用一番心思啊。 “我动身西行之前,松江伯已经给我说过了,无论我落到谁的手里,是要银子也好,还是要粮食也罢,只要价格公道,都好商量。像我们这一行人,不到三十人,可以每人作价一百两银子,或者换成同等价值的粮食也行。闯王这边可以指定长江沿线某个地点,松江伯必定会派人在约好的时间范围之内,组织船队将粮食运送过来。” 说实话,闯王作为流民军首领,到处打土豪抢财产,金银财宝是不缺的,陆河一行人总价不到三千两银子的赎身银,也不可能让闯王高看一眼。 在有可能的情况下,闯王还是希望能用粮食交割,眼下他统兵数万,连带家属超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不是一个小数目,要不然他也不会不顾死伤,连续五天五夜攻打襄阳府,实在是因为这个城池若不打下来,营中便要缺粮了呀。 军师牛聚明苦笑道,“我们这些义军,东奔西走,没有一个固定地点,只怕松江伯的粮食,我们想吃上,也没有这个本事呀。” 陆河故作吃惊道,“闯王旗下都是精兵强将,乃是大周朝最大一股义军,按理说应当不至于为粮食发愁吧?” 很快,陆河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还是闯王太仁义了,不忍舍弃那些士卒家属。这样一来,粮食负担确实很沉重啊。” “是啊。”牛聚明头痛道,“尤其是有些士卒都牺牲了,不能再为闯王出力,偏生他们的家属又不能完全抛下不管,要不然便让士卒寒了心。为了此事,我也建议过闯王许多回。俗话说,当断不断,反遭其乱,为了提高义军的机动性和持续性作战能力,有些伤亡士卒家属,便让他们在襄阳城中休养生息吧。” 牛聚明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但陆河听说后,却不由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自己的尾椎骨那里传了上来。 闯王旗下义军从襄阳府撤走以后,大周朝的官军便会立马扑过来,留在襄阳城中休养生息的这些伤亡士卒家属,还会有活路么? 牛聚明这番话,是想让闯王营中的那些伤亡士卒家属去死啊。 “此事或可再议。”闯王李鸿基眉头微蹙,很不高兴地说道。他倒也不是不同意牛聚明的建议,实在是因为当着外人陆河的面,没必要提及这些丑事。 陆河却笑道,“这才多大一件事?只要闯王和军师能放我陆某人一条生路,我必然请求松江伯周进,派出一只船队,将这些伤亡士卒家属给接走,闯王……” 想着把这个罪名扣在闯王头上不好,陆河便改口说道,“总不能让牛军师担上抛弃伤亡士卒家属的坏名声嘛?这个恶人,由我们松江伯府一系来做。” 闯王迟疑道,“这些伤亡士卒家属有数万人之多,松江伯居然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可以将这些老弱病残都白白地养活?” “养活是不可能白白地养活的。”陆河混不吝地说道,“说实话,江南一带人烟辐辏,松江伯根本不需要去汉中府收拢流民精壮。不过是因为汉中府守备曹化蛟是松江伯的好朋友,他因为安置流民不利,遭到了陕甘总督孙博雅的痛骂,迫于无奈之下,便求到了松江伯这里,让我们帮他疏散一批流民精壮及其家属。松江伯碍于情面,只好答应了此事,但是……” “但是什么?”军师牛聚明连忙问道。 陆河说道,“但是松江伯也不想白白地养活这么多人,等到这些流民精壮疏散到松江府之后,松江伯便打着围剿附近海盗的名义,组织船队将这批人都转运到了宝岛北部的鸡笼港,把人放下船以后,留下些许粮食,船队便返回了,管这些人是死是活?” “还可以这么操作?”牛聚明感觉大开眼界道。 陆河笑道,“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要知道,谁的银子和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若是闯王和军师不想担这个恶名,便可以把这桩差事交给我陆某人,我出面哄骗他们说,松江府黄埔滩一带,商贸繁荣,良田上百万顷,需要大量人手,等他们真到了松江府,我自然有办法将他们骗到东海宝岛。” 牛聚明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替人排忧解难的大好人,他倒不怀疑陆河这番话别有目的,反而还担心松江伯周进不会轻易答应,“老弱病残多达上万人,即便是走水路,这一路上也得供他们吃吃喝喝,消耗的粮食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无妨,无妨。松江府大力推广土豆、红薯、玉米之类新作物的种植,可松江府境内基本上都是上等水浇地,当地老百姓连稻米都吃不完,又怎么可能去吃土豆、红薯?这些廉价粮食作物,运来这边给伤亡士卒家属食用,仅保证他们路上饿不死人罢了,花费也不算太大。” 既然陆河都说花费不是很大,松江伯府承受得起,闯王李鸿基和军师牛聚明就更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扭扭捏捏了。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再拖延下去,粮食不够吃,营中军心就有可能不稳,还不如就依照陆河所言,把这些伤亡士卒家属,都打包处理给松江伯府一系,闯王旗下义军也好轻装上路。 闯王李鸿基和军师牛聚明交头接耳,商议了一会儿,随后牛聚明便代表闯王,当场答复道,“既然事情都说定了,那便事不宜迟。陆河兄弟且先在襄阳城中多逗留一段日子,我们待会儿便会委派一名颇有身份之人,连夜赶往松江府,还请陆河兄弟吃过酒后,帮我们给松江伯写一封介绍信才好。” 此刻,这封介绍信便放在周进的案头,在信中,陆河将他的谈判结果向松江伯进行了简要汇报:闯王李鸿基将会在襄阳一带坚守一个月左右,伤亡士卒家属的交割,也应当在一个月时间内完成,否则等到军阀头子左昆山进逼襄阳,局势就有些微妙了。 闯王营中第一批伤亡士卒家属,合计六千人,包括五十岁以上半老男丁八百余人,青年壮妇三千三百余人,十二岁以下儿童一千九百余人,至于十二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那是一个都没有。 这批人在闯王营中纯属累赘,连在战场上做炮灰的资格都没有,但对于稳定鸡笼港的局势而言,却有着不小的作用。 周进点头道,“这一批伤亡士卒家属,既方便控制使用,又有利于和汉中府那一批流民光棍结合,很好地解决了鸡笼港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也省得张庭托人送来口信,向我抱怨说,老是有人在她屋子附近徘徊,说是想偷看她洗澡……” 张安世、冯紫英、谢希平、胡永等人差点笑喷了,若说有人想要偷看心怡、心凌那两个貌美丫头洗澡,还有一定可能,难道还真有人想不开,会去偷看张庭洗澡? 闲聊过后,周进便安排道,“这次前去襄阳府接人,不能具有官方背景,以免被人所攻讦。我思来想去,只能安排安清堂出面组织船队,走这一趟了。周昌盛、周敏阳父子俩现在鸡笼港,那边开发建设的任务也比较繁重,一时片刻之间,也不好把副堂主周敏阳叫回来,只能让你谢大堂主亲自走这一遭了。” 谢希平笑道,“我背靠松江府团练和松江守备营,一天到晚坐镇在安清堂,也没见哪个不开眼之人前来挑衅生事,感觉无趣极了。如今有机会沿着长江西行,饱览秀丽河山,正是我平生所愿啊。” “不过,闯王派过来的特使李信,是否要跟着我一道返回?“谢希平询问道。 周进笑道,“你不用管他,李信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让他再走了。此人颇有才干,以后便让他给松江伯府打工好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5章 给得太多(三) 李信乃豫省开封府青龙岗人,他曾考中丁卯年举人,其父李精白历任齐鲁巡抚、兵部尚书等职。 因李精白曾和宦官头目冯冬临交好,冯冬临乃血色婚礼一案的罪魁祸首,今上罚其父、母两族,合计二十六户人家流放边地河套府,充任屯田军户,惩罚不可谓不重。 李精白受到此事牵连,被定以“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的处罚。 简言之,他被削职为民,变成了一个平头百姓。 李信读书很用功,年纪轻轻就能在豫省乡试中金榜题名,显然才华不俗。 要知道,松江伯府一系的谢希平、傅检、胡永等人,可是都曾参加过顺天府乡试,却是屡屡落榜啊。 李信文武双全,生性慷慨,喜欢结交朋友。闯王李鸿基在豫省一带活动时,李信主动找上门来,表示愿意任其驱使。 宾主两人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但问题是,李鸿基身边诸人,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而李信却是官宦人家子弟,和李鸿基身边亲信牛聚明、宋康年、刘捷轩、袁绵侯、李补之、高必正、田玉峰、刘芳亮等人,原本不是一路人。 比如说,李信入伙后,劝李鸿基“尊贤礼士,除暴恤民”“假行仁义,禁兵淫杀,收人心以图大事”。 但这在李鸿基身边亲信们看来,自己人都是饱一顿饿一顿,却要把好不容易抢来的粮食分发给贫苦老百姓,还不能强抢娇媚白嫩的富家女子以供发泄,他们提着脑袋造反,还有个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李信脱不下自己身上的长袍,便注定融入不了闯王亲信这个圈子。 不但牛聚明、宋康年这些谋士看李信不顺眼,刘捷轩、袁绵侯、李补之、高必正、田玉峰、刘芳亮这些营中悍将,也多次抱怨李信这厮不长眼睛,坏了他们的许多好事。 这次李信被李鸿基打发到松江府,就伤亡士卒家属疏散一事,和松江伯周进当面交涉,便是出自牛聚明、宋康年等人的谋划,把这个鸟人远远地踢到一边,省得他老是在闯王身边建议这建议那,闯王为了维护自身名誉,打造明主人设,有时候又不能不听从于他,让大伙儿感觉很不痛快。 好在李信本人对于这件差事并不抵触。松江伯周进在大周朝的官场上是一颗耀眼的明星,李信也很想和他结识。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他们一行八九人,才刚刚来到黄埔滩第一天,就和黄埔滩巡检司的刀弓手们交手,而且还吃了大亏。 虽然黄埔滩巡检司占据地利、人和优势,但对方基本上毫发无损,李信这一方却损兵折将,要不是李信主动示弱,恐怕他们这一行人都有可能被交代在这里。 松江伯府一系的实力到达了如此地步,一个小小的黄埔滩巡检司,就能让闯王营中悍卒一败涂地,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不是说,那个黄埔滩巡检司的九品巡检柳健是一个废柴,武艺平平不说,还贪恋女色吗? 直到有人告诉他说,柳健早已辞职,现在黄埔滩巡检司巡检,乃女真降将马达时,李信才心里好受一点。 毕竟女真人善打斗,是经过历年血腥战斗证明过了的,李信这次带在身边的几名亲兵打不过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只不过伤亡太大了一点。 李信身边八名亲兵,一人被杀死,五人被砍伤,以至于李信身边能用的人手,只剩下两个人了。 而李信作为闯王特使,还要亲自给这些受伤亲兵喂水喂饭,真是气煞人也。 他原本还想着依仗闯王的偌大名气,在和松江伯周进洽谈合作时,替闯王多争取一些好处,哪怕是多要一些银两、武器或者粮食,那也是好的嘛。 现在李信已经没有这样的念头了,技不如人,有什么脸面提出更多要求?他反而还央求松江伯周进,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一定要命令田七郎中,将这数位伤者救活啊。 “田七郎中和我交流过了,这几位伤者都无大碍,但李信兄弟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以这几位伤者的情况,怕是要在黄埔滩多住几个月了。”周进微笑着说道。 他心里却想着,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都给我留下来吧。田七郎中已经得到了我的授意,他一定会悉心给他们疗伤,让他们在病床上长时间躺下去的。 这次闯王打算将其营中伤亡士卒家属,转移到松江府境内,李信也明白这是为了提高闯王营中人马的机动性,属于迫不得已之事,但周进一口气就答应了下来,还是让李信感觉很不是滋味。 六千条人命啊,他周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立即答应了下来? 不过一想到松江伯周进在主持紫檀堡防御战时,瞬间炸死了后金军队三千余人,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他对于闯王营中的伤亡士卒家属,还能安什么好心不成? 事情谈妥之后,周进便让李信写下一封书信,交给了安清堂堂主谢希平,谢希平凭此书信,可以前往襄阳,和闯王营中军师牛聚明直接交涉。 “为何让我写下一封书信?我到松江府这边来,原本是为了交涉此事,催促你们尽快组织船队,前往襄阳接送伤亡士卒家属。现在我们已经将这些事情商量好了,我也应当顺路返程才是。难道松江伯还担心我本人回去之后,不如我这封亲笔书信有用?”李信有些奇怪地询问道。 “这个,这个……”周进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这封信由闯王身边军师牛聚明亲笔书写,主要意思是,和松江伯合作一事,事关重大,既要让那些伤亡士卒家属没有怨言,也要让松江伯感到心情舒畅,因此,要求李信作为闯王特使,径直留在松江府境内主持此事。 “这是啥情况?”李信瞠目结石地说道。他离开襄阳前,闯王并没有说过让他常驻松江啊,怎么陡然之间,不让他重新回到闯王身边了? 更令人怀疑的是,牛聚明写给他的这封书信,怎么会落到周进手里? 周进看出了李信眼中的怀疑,连忙表示道,“这次给你们带路的那位兄弟,临行前向陆河告别,恰好在那间屋子里,遇到了李闯王和牛军师,想着深入推进双方合作,陆河便请求闯王派出一位代表常驻松江,闯王当时属意牛军师写了这封信,托给你们带路的那位兄弟送过来了。” “那这位兄弟为什么半路上不把这封信给我?”李信郁闷道。他是闯王身边的重要谋士,如今被闯王踢到了一边,以后还想再受闯王信任,怕是不大容易了啊。 周进心想,半路上把这封信交给你,你半路上返回去怎么办?惟有等你来到松江府境内之后,以这封书信为借口,便能将你公然留下来,岂不妙哉? 不过,周进嘴巴上还是说得好听,“我这位兄弟原本就是一位马大哈,脑子有些不好使,又不认识字,他手里有好几封书信,有闯王写给我的,有牛军师写给我的,还有陆河写给我的,他也没法分辨,只能一股脑儿都交给我,让我看过以后再做取舍。不经意间,偷拆了牛军师写给李信兄弟的信函,还请闯王特使能够谅解。” 李信感到非常郁闷,这封私函都已经被你拆开了,还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做什么? 当然了,话说回来,闯王营中第一批伤亡士卒家属,就有六千余人,后续可能还有更多的人会疏散到这里,也确实需要一位有分量的人常驻松江,以便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比如说这些伤亡士卒家属突然出现哗变,又或者说,松江伯府一系将这些伤亡士卒家属杀良冒功,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出现,需要李信在此负责沟通协调。 李信只是对他本人常驻松江有些不满罢了,原本以为只是一项临时活计,结果却变成了长期工,长时间远离闯王,他在营中的地位势必不保啊。 想到这里,李信便马上写下一封书信,委托安清堂堂主谢希平给闯王李鸿基送过去,在信中,李信表示,他唯闯王马首是瞻,但他还是更希望在闯王身边运筹帷幄,为义军的兴旺发展贡献绵薄之力,云云。 对于李信这番举动,周进并不干涉,不过他在给谢希平送行时,小声叮嘱他道,一定要把李信这封信,先交到牛聚明军师手中。 “要是牛聚明真把这封书信送到闯王跟前呢?”谢希平询问道。 周进笑道,“要是闯王被这封书信说服,李信真要走,我们也不留。但如果牛聚明把这封书信截留下来,却不关我们的事情。他李信即便有气,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谢希平带领九大七小,总共十六条船只,从松江出发,先后经过金陵、安庆、江州、武昌等沿江城市,半个月后,成功抵达襄阳。 此时,襄阳虽然还在闯王手里,但朝廷已经严令左昆山出动大军进行围剿,其前锋兵马距离襄阳府城不到一百里了。 闯王虽然不怕和左昆山打一场硬仗,但问题是,左昆山手底下养了那么多兵,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和左昆山交手,闯王根本得不到什么缴获,这根本就是一笔亏本买卖啊。 还不如从襄阳离开,要么北上豫省,要么东进武昌,都比留在襄阳,和左昆山这厮死磕要强。 左昆山估计也不想和闯王李鸿基进行生死决战。他也是想着拖一拖,等待闯王义军自行离去,要不然仅有一百里不到的路途,左昆山手下精锐,早上出发,当天晚上便可以到达襄阳城下。 谢希平来到襄阳后,先拜见了闯王身边重要谋士牛聚明,并向牛军师赠送了一袋珍珠。 “你们松江伯果然是一位妙人啊。”牛军师拈须笑道。 牛聚明骤得高位,名下貌美侍妾多达十余名,有这袋珍珠在手,他便可以哄得房中妇人们眉开眼笑了。 “哎,还不是李信这厮?”谢希平皱眉说道,“李信这厮好大胆,明明松江伯早已下令,严禁在黄埔滩街道上纵马奔腾,但李信等人却充耳不闻,不但在街道上跑马狂奔,还差点将黄埔滩巡检司的马达巡检给撞翻了。松江伯打算找个机会,将李信这些人好好地收拾一番,以便发泄心中怨气。” “这事儿简单。”牛聚明满口答应道,“既然说定了由他李信负责此事,他便应当在松江府常驻下来,直到所有伤亡士卒家属都落实去向,得到了较好的安置,他再回到闯王身边也不迟。” 言下之意是说,只要有哪怕一个伤亡士卒家属没有得到安置,他李信便不能回来。 “就怕闯王那里有些不好解释哈?”谢希平脸色犹豫道。 牛聚明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倒是无妨。待会儿我便去闯王身边建议,让他签章盖印,正式授权李信担任松江联络使,将这个名分确定下来。” 谢希平连忙恭维道,“牛军师讲道理,不护短,有您在闯王身边出谋划策,难怪闯王的事业越做越大啊。” 谢希平在襄阳逗留了三天,原本是打算接走第一批伤亡士卒家属六千人,但因为左昆山步步紧逼,等不及松江伯周进组织第二支船队过来,闯王李鸿基便干脆将营中所有伤亡士卒家属,合计两万三千余人,全部疏散到松江府去。 闯王这么做,当然也没安什么好心,除了减轻自身负担之外,他也有意在松江府境内布局。 只需要数十名悍卒在松江府城潜伏下来,等到将来李鸿基下江南时,他便有希望使用里应外合之计,将松江府城很快攻打下来。 他根本不知道,松江伯周进一直在黄埔滩办公,而黄埔滩根本没有城墙,是一座开放型城市。 两万三千余名伤亡士卒家属,就凭谢希平那十六艘船只,根本不可能接应这么多人,好在闯王攻陷襄阳后,没收了数十条江船,这次便直接送给了松江伯周进,倒是让松江伯府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6章 给得太多(四) 因为兵部屡次催促,即便左昆山再小心翼翼,为了对朝廷有一个交代,他也必须和闯王明刀暗枪地干上一架。 其前锋兵马在探知闯王大营有意北上之后,更是加快了推进速度。他们追上了闯王大营留下来断尾的一支人马,双方血战一场,各损失了数百人,便停止接触了。 闯王的人马迅速北上,左昆山的人马收复襄阳,各自都喜气洋洋,感觉形势一片大好。 趁着双方交战的纷乱期,谢希平所统领的安清堂,已将闯王营中伤亡士卒家属全部接应上船,并驶离了襄阳码头。 尽管松江伯周进要求谢希平尽量低调,但大小船只数十艘,合计两万三千余人,如此大的人员转运规模,沿长江一路东下,事实上很难做到遮人耳目。 但好在随着周进主持松江开埠以来,当地各行各业都因为海贸而兴起,人力资源呈现出较为短缺的局面,周进无论是从汉中府收拢流民,还是从襄阳府收拢流民,即便有人无意中听到了风声,都不会让人感到特别惊奇。 而且安清堂从襄阳接收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更不会引人在意。 此外,谢希平也将东行船队,提前分成了若干拨,每拨船队不过三五艘大小船只,载运一两千人,此乃化整为零之计,也起到了不少效果。 总而言之,除了其中一拨船队,在经过安庆府至金陵府这一段长江水路时,因遇上了狂风暴雨,有两艘小船侧翻,死亡数百人之外,其他人都顺利到达了松江府,并由松江府团练水营接手,陆续转乘武装商船,向宝岛北部的鸡笼港开拨。 这一段日子以来,谢希平因为人员转运一事,操碎了心,及至他来到松江府团练水营那条主战船只“松江号”,预备找人交接时,看到了松江伯周进、桃李书院院长冯紫英、青浦县学训导胡永等人都在船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老谢这一趟辛苦了,快上来喝一杯酒水再说。”冯紫英向他热情地打着招呼道。 谢希平扶着舷梯拾级而上,他看到周进在和几位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学员队出身的中级头目谈话,便向冯紫英小声询问道,“你们几位大佬为何也在这里?” 冯紫英笑道,“这是最后一批闯王营中的伤亡士卒家属,除极少一部分人留在黄埔滩做工,充当人质之外,鸡笼港一带的开发建设,这批人便是基本盘了。松江伯和我为此商议过许多回,想要把这批人笼络住,仅靠武力威慑肯定不够,还要收伏其心。为此,桃李书院打算在鸡笼港设立一所分院,招收一批十岁至十三岁的少年,教授文字、算数,并进行半军事化管理,以此作为根本大计。” 谢希平心想,松江伯真是好手段,等再过三四年,这批半大少年成长起来,至少东海宝岛之上,无人敢撄其锋了吧。 不过,谢希平也有一些疑惑,“这些人都曾经在闯王营中待过,大多数人来历不明,身份复杂,会不会有人是闯王派驻过来的间谍,别到时候辛苦一场,反而替别人做了嫁衣啊?” 冯紫英却笑道,“不急不急,时间在我等这边。等这些人从鸡笼港下船之后,便会立即对他们进行身份甄别,即便有间谍隐藏很深,但海天相隔,在闯王的命令传递过来之前,他们这些人都不会轻举妄动。而且,闯王的号召力是很大,但闯王身边重要谋士李信都投靠了松江伯,这些人也跟着李信向我们投诚,难道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吗?” “什么,李信都投靠了松江伯?”谢希平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些人虽然信服周进这厮的手段,也愿意跟着他逐步发展,但李信是什么人?他是闯王营中重要谋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转投松江伯府了? 难道松江伯周进身上真有着王霸之气,以至于李信都认识到了这一点,迫不及待地抛弃闯王,投入到了松江伯府的阵营之中? “哈哈哈。”冯紫英大笑着解释道,“李信是还没有投靠过来,但他在黄埔滩离不开身,他身边两位亲兵来到鸡笼港,逢人就说李信投靠了松江伯,这些闯王营中的伤亡士卒家属,还有谁会怀疑这一点? “李信身边两位亲兵都投靠了松江伯?”谢希平这才明白过来。他一想也是,李信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横渡海上,特意跑到鸡笼港说明此事,最后还不是他身边这两位亲兵,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过,据谢希平所了解,李信身边这两位亲兵,都算是闯王营中骨干,松江伯府一系到底是谁巧舌如簧,居然能把这两位亲兵争取过来,可以说是大大降低了他们在收服闯王营中伤亡士卒家属的工作难度啊? “是冯院长您亲自出马,将他们二位给说服了?”谢希平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冯紫英却摆了摆手,丝毫不敢把这份功劳据为己用,“我是请他们二位吃了一顿酒,但关键还是松江伯大气,对于这两名亲兵,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你要知道,闯王营中那些大佬,谁不是妻妾成群,普通士卒连保护自己的家小都很困难,对于那些抢来的美女只能干瞪眼。而这次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恰好有两位丽人想着要从良嫁人,这两位亲兵哪里见过这种妖艳女子,当场喜得连魂儿都没了,对于咱们的要求,也是满口答应了下来。松江伯对他们二人说了,只要他们俩同意,便让我和胡永给他们俩证婚。而且,鸡笼港保安队如今即将扩编,将由十个小队二百人,扩充为十二个中队,一千八百人,其中一个中队将由这两位亲兵担任正、副中队长。他们要是还不答应跟着咱们干,那不是犯傻了吧?”冯紫英补充说道。 “这是给得太多了啊。”谢希平啧啧感叹道,“虽说是娶了两个花魁做老婆,但毕竟在风云场所之中迎来送往多年,各自起码都有上千两银子的嫁妆,仅凭借这一项,这两位亲兵便能从泥腿子化身为富家翁。不仅如此,松江伯还让他们担任鸡笼港保安队的正、副中队长,手底下有上百名大头兵。美色、金钱、权力,一下子都到手了,李信身边这两位亲兵,也算是借着这个机会,逆天改命了呀。” “可不是嘛。”冯紫英笑道,“那两个风月堂丽人,确实长得非常妖艳,连柳健这厮都曾经垂涎过好几次呢。” 说道柳健,谢希平一下子笑了起来。 “如今张庭跟着他来到了鸡笼港,他还有胆量垂涎其他女人?也不怕被他老婆按在地上暴打一顿?”谢希平不怀好意地戏谑道。 冯紫英却说道,“等去了鸡笼港,可不能这么说他。况且柳健经此挫折,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她老婆张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向他表示了反省。如今,夫妻俩已经达成共识,柳健每月上旬必定在张庭房中安歇,至于中旬和下旬,柳健则可以自由选择在心怡或心凌房中安歇。张庭甚至还放出话来说,哪怕柳健再收人,她也不管了,只要柳健这厮每月上旬按时交公粮,其它诸事一概不管。如今,听说张庭怀中有喜,正一心一意养胎,对于柳健的花花肠子,更是懒得多管了。” 想着张庭那两百多斤的体重,柳健居然也能让她成功怀孕,谢希平不能不佩服柳健这厮,也是个狠人啊。 他咋舌说道,“柳健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这些年来,他其实也很不容易哩。” 既然在柳健的事情上不便深入探讨,谢希平便转换话题道,“冯院长和胡训导这次打算东渡,便是为那两位亲兵证婚?这面子还真是给得不小啊。” “喜酒当然是要喝一口的,也算是为撮合汉中府流民精壮和闯王营中年轻寡妇开一个好头,但我也不纯粹是为这两对夫妇证婚而来。” 冯紫英解释说,“你要知道,方昆在鸡笼港也待了几个月了,长时间和家人孩子远离,也不是长久之计。趁着桃李书院在鸡笼港开设分院的契机,松江伯有意让我临时执掌鸡笼港,顶替方昆,让他得以回黄埔滩度假,和家中妻小团聚。等到桃李书院宝岛分院的工作进入正轨之后,方昆再过来接替我,以后鸡笼港重要头目都实行轮岗,以便加强两地联系。” “难道今后我也要去鸡笼港轮岗?”谢希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冯紫英笑道,“那是自然。前一段时间,方敏阳以鸡笼港保安队小队长的身份,创设了安清堂宝岛分堂,已有成员上百人,可谓功勋卓著。但话说回来,一个人再有才干,也不能把他往死里用。松江伯的意见是,等再过两三个月,下一次轮岗时,即便你谢老大不过来,你那两个弟弟,也至少得派一个人过来,主持安清堂宝岛分堂。” 听到这里,谢希平便说道,“那还是我来吧。我那两个弟弟还小,尚还应付不了鸡笼港那边的复杂局势。” 冯紫英说道,“也还好,除了刚开始,和当地土人有过几次冲突之外,随着闯王营中大批伤亡士卒家属搬到此处,近来鸡笼港附近一带的局势已经平和了许多,土人中有一部分已经依附了过来,充任向导或先头部队,已经将我们松江伯府一系的活动范围,扩展到了宝岛中部,但在这个过程中,伤亡也不可避免了地大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咱们的鸡笼港保安队,还打不赢当地土人不成?”谢希平询问道。在他看来,鸡笼港保安队建制完整,训练有素,又有燧发火铳等先进武器,想要收服宝岛上的那些土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土人好办,无非是一手大棒,一手萝卜,合作共处的空间很大。关键是宝岛南部,有一批红毛夷占据在那里。他们横征暴敛,滥杀无辜,用武力逼迫当地部落和居民屈服,并强迫他们签订归顺文书,根本没有将咱们大周朝放在眼里。松江伯有意将这些红毛夷从宝岛上驱逐出去,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啊。”冯紫英有些忧心地说道。 这时候,松江伯周进已和那些学员头目说完了话,看到谢希平回来了,便赶紧将他叫到身边,询问他此行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大周朝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啊。这次沿江奔走,但见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沿途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此乃末世之相啊。” “尤其是那个左昆山,拥兵自重,保存实力,明知道闯王旗下义军要撤往豫省,他却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一仗,连闯王的背影都没有见到,却有脸向朝廷汇报说,他的部队已成功击溃闯贼主力,收复襄阳重镇,安抚流民百姓,云云。亏得朝廷还在邸报中,表扬左昆山乃大周朝的中流砥柱,任命他为鄂豫联防提督,主持鄂、豫两省战事不说,连各地总兵以下营中将佐,都要受其节制。可反观咱们松江伯府一系,所掌握的松江守备营和松江府团练,满打满算,才两三千人的正式编制,想要培植实力,扩充兵员,还得偷偷摸摸,假借巡检司、保安队之类名义。不是我谢某人说话放肆,实在是咱们松江伯府一系,应当节奏快一些,步子大一点了。要不然都跟不上左昆山这类军头的发展速度了。” 周进倒是无所谓,“兵贵精不贵多,咱们慢慢操练士卒,发展水军,也是一个不错的思路。况且枪打出头鸟,松江府境内现在貌似只有两三千兵力,不被别人放在眼里,以至于闯王将其营中数万人疏散到我们手里,他也毫无察觉,这不正方便我们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么。” “这倒也是。”谢希平点头说道。 向松江伯周进当面交差过后,谢希平便和冯紫英、胡永等人挥了挥手,不是他不仗义,不想给冯紫英、胡永等人送行,实在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只想回家好好地睡一觉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7章 朝野形势(一) 周进目送冯紫英、胡永等人所乘坐的“松江号”主力战船离开之后,顺便检查了一下松江海港的防卫情况。 松江海港目前并没有独立的安保部队,而是由松江守备营代管,编制三百人,由把总方靖统领。 此前,松江守备穆济伦向上级保举,授予了方靖一个松江守备营把总的低级武官职务,他也算是借此良机,获得了一次宝贵的历练机会。 说实话,随着松江海港的进出口贸易逐渐繁荣,仅这么一点有限的人手,自然很难控制局面。 好在方靖还有谢希安配合。谢希安南下之后,被他兄长谢希平派驻松江海港,执掌安清堂设立在此处的一个分设堂口,下辖水手、船员、挑夫数百人,若是遇到突发情况,只要谢希安高呼一声,便立即可以拉出一队人马,协助方靖控制港口内外局势。 对于这个任务,方靖刚开始还有点儿心里直打鼓,他一会儿担心那些彪悍的水手、船员不遵号令,哗变闹事,一会儿又担心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海盗、倭寇打上门来,以至于他在夜里睡觉时,都不敢轻易解开衣甲。 不过,随着时日迁延,他在这个位置上也越做越顺手。尤其是谢希安过来之后,两个年轻人意气相投,互相配合,把整个松江海港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周进检查一番过后,也觉得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况且话说回来,他也不担心松江海港会遭到别人攻击。 和平安宁的松江海港不是好的松江海港,遭遇偷袭、发生骚乱的松江海港,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啊。 要不然,他有什么借口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但这种心里话,即便方靖、谢希安二人乃松江伯府一系的重要成员,他也不会把这层意思公然表露出来,朝野形势错综复杂,还没到他轻举妄动的时候啊。 据辞官回家的傅检从北平发来的最新消息,后金首领佟奴原本打算这年秋天再度南侵,连地点都选好了,就从喜峰口入关,复制当年黄太吉南侵之事。 但佟奴把他的意思向几位贝勒、贝子传达之后,大家都面面相觑,没人敢主动接下这个差事。 无他,风险和收入不成正比啊。 德正十二年春天,黄太吉主动请缨,带兵打到了北平城下,还阵斩大周朝高级将领曹兆文,只可惜在紫檀堡,折了贝勒多尔衮、年轻悍将鳌拜以及草原部落重要盟友吴克善,虽然黄太吉所主持的这一次行动,俘虏数十万精壮及大量财富北返,但事后论功行赏,罪过相抵,等于说黄太吉冒了无数风险,却白跑了一趟,他是真心不想再跑第二趟了。 德正十四年秋天,和硕贝勒和多罗巴彦贝勒二人联手,带兵入关,因为紫檀堡大爆炸之缘故,虽不敢攻打府、州、县城,但骑兵四下里出击,劫掠诸多乡镇村寨,也算是所获颇丰,结果却又在德州府城下折了贝子多铎。 因为此事,大福晋阿巴亥急火攻心,在病床上一连躺了好几个月,没法给佟奴侍寝,以至于那一段时间,佟奴看到和硕贝勒和多罗巴彦贝勒二人,就忍不住一阵叱骂,让二人在众人面前灰头土脸,都没脸出来见人。 现成的例子摆在这里,诸多贝勒、贝子自然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外生活虽然艰苦,但只要再苦一苦那些包衣奴才,他们这些主子的生活还是过得很不错的,就这么凑合着过呗。 看到这种情况,佟奴非常生气。 “你们不打,我打。”佟奴怒火冲天,拍着桌子说道。 但佟奴毕竟已垂垂老矣,没有年轻时候的那种冲劲了。混账儿子们不想打仗,他有心显露一下自己的身手,但也不敢带兵入关,谁知道深入关内之后,会遭遇什么变故? 要是松江伯周进突然领兵出现,再次碰到紫檀堡这种情况,他是下令攻城,还是下令不攻城? 他决定还是按部就班,拔掉大周朝在关外的军事要塞宁远再说。从宁远到盛京,才四五百里路程,说长也不长,说远也不远,对后金都城盛京,还是有着不小的威胁嘛。 宁远只是一座小城,全城呈正方形,周长约六七里,城高仅有两丈八。在佟奴看来,他连盛京这样的超大城池,都曾攻下来过,难道还摆平不了宁远这座小城? 结果佟奴在宁远城下,连续攻打了大半个月,损失惨重不说,连他自己也差点被宁远城上的红衣大炮给炸死。 佟奴受伤之后,转而命人攻打觉华岛,将岛上的万余人马屠戮一空,获得军资补给无数,算是发泄了他心中淤积已久的怨气。 如今,佟奴南下不利,又打算西进,拿草原上的牧民部落练手,但周进却隐然猜测道,这厮怕是活不长久了。 佟奴死后,黄太吉上位,这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对手。想到这里,周进的眉头皱得更明显了。 “伯爷因为何事担忧?”方靖见状询问道。 在方靖看来,松江伯府一系的实力蒸蒸日上,又在东海宝岛上的鸡笼港站稳了脚跟,只要再给他们几年时间,松江伯未必不能成长为左昆山那样的军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却不知道,朝野形势的发展,未必会再给周进几年时间缓慢经营啊。 如今,大周朝的朝堂之上,还在为蓟辽总督王自如是否应当为觉华岛惨败一事负责而吵闹不休。 有人认为,王自如提出五年平辽方略,结果却只是一味防守,根本没有扭转大周朝和后金之间的攻守势态,而觉华岛的惨败,又进一步让锦宁防线全面吃紧,王自如应当向朝廷谢罪。 但也有人认为,王自如自从上任蓟辽总督,主持关宁防线之后,后金军队便没有再度入关,宁远城也没有被轻易攻下,反而遏制了后金的进攻势头,迫使佟奴西进,征战草原游牧部落,让锦宁防线获得了一次难得的喘息之机。 从这个角度来说,朝廷还是应当对蓟辽总督王自如给予更多的耐心,毕竟松江伯那里,也是给了他五年时间,让他额外筹措一千万两税银嘛。 “松江伯筹措银两,不过是多或者少的问题,即便没有达到预订目标,但几百万两银子总跑不脱,可以说是稳赚不赔,无需太过于在意。可是锦宁防线,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就不容有失,也格外忌讳临战换将啊。”有朝中大佬公然表示。 周进万万没有想到,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居然还牵扯到了他这里,真是离了一个大谱。 不过随着朝堂之争所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今上也是很及时地终止了这个话题。要不然,诸位都没法正常议事了。 “这件事情就此打住,王自如坚守宁远有功,但觉华岛失守,他也须负有领导责任。此次就功过相抵,不奖不罚,以观后效吧。”今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潜意识里觉得王自如这个人有些不靠谱,但一时间却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要不调松江伯周进入京,以兵部堂官身份兼任辽东巡抚,协助王自如主持辽东战事?”今上心中沉吟道。 但一想到王自如也是一个对下鼻孔朝天、对上阿谀奉承之徒,他和皮岛总兵毛振南闹得不可开交,常常因为军饷、粮草、兵额等事宜,相互攻讦,吵闹不休,若是松江伯周进也和王自如发生矛盾,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今上便打消了这个主意。松江府那边也不安稳,还是让周进继续坐镇吧。 朝臣告退之后,今上见忠顺王陈西宁还没有走,便笑道,“今天是松江伯的弟弟周益和北静王水溶的妹妹水笙结婚的好日子,你早就答应过人家,说是要去给他们二人当面道贺,充当证婚人,为何还要在金銮殿上滞留不去?” 忠顺王陈西宁神情严肃地说道,“不过是前去喝一场喜酒罢了,早去一会儿,还是晚去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惟有四王八公一系实力大减之后,营中敢打敢杀的高级将领亦大不如前,无论是面对女真诸部也好,还是面对西北流民军也罢,总是败多胜少,长此以往,对咱们大周朝不利啊。”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重新提拔四王八公一系将领?”今上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好不容易将四王八公一系在营中的影响力清空,又怎么会让这些人重新执掌兵权? 忠顺王陈西宁近来对松江伯周进的弟弟周益很感兴趣,而周益又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妹夫,难道说,他这位老弟不太安分,已然和四王八公一系搅和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今上对忠顺王陈西宁的警惕心大盛,他心想,看来不能让忠顺王陈西宁再去给周益和水笙二人证婚了,得想个办法让双方更加疏远一些才行。 “我近日先后接到松江伯周进和松江府团练监军周太监的密报,涉及到松江伯周进从陕州、鄂省等地收拢流民精壮及其家属至松江府做工以及松江府团练从欧罗巴人手中购买军火等诸多事宜,你帮我将他们双方的报告比对一下,看有无不一致的地方?”今上给忠顺王陈西宁临时布置了一个任务。 陈西宁只能当场应允下来。 可怜周进的便宜父亲周大福,在家中翘首等待了许久,一直等到吉时都过了,忠顺王陈西宁却仍旧没有在约定时间到来,他只能让周益和水笙二人草草地举行完拜堂之礼。 以至于来往宾客面面相觑,还以为周益和水笙二人的婚事,被今上和忠顺王所不喜,吓得大家都不敢在周家多待,连酒水都没有喝几口,匆忙从碗里扒了几口饭,就纷纷提出告辞了。 这场盛大婚宴草草收场,让许多人都意想不到。 周大福更是为此提心吊胆,生怕他在哪里得罪了忠顺王,以至于这位王爷怀恨在心,都拒绝前来喝喜酒了。 他打算带上礼物,亲自上门给王爷赔罪。 周大福的老婆赵欢也有些诚惶诚恐,以她的智商,也很难理解为什么明明说好的事情,结果忠顺王陈西宁却又不来了? 说实话,自从周进、周益兄弟俩分家之后,虽然周进青云直上,对于周益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周进毕竟不是她的亲儿子,要说赵欢对于周进的个人成就,有多么欣喜,那也不尽然。 相反,她心里还憋着一股劲,想要把儿子周益培养出来,以后和周进并驾齐驱,也好让世人看一看,她赵欢的儿子也发展得很不错,不比那个周进差多少。 可惜周益参加顺天府乡试,连续两届都没有考中。幸好看在松江伯周进的面子上,人家卖了老周家一个人情,让周进捐纳监生,进入国子监读书。 这也算是一条后路,若是周益下一届顺天府乡试仍旧落榜,便可以考虑让他以监生的身份参加吏部铨选,好歹捞一个官做嘛。 既然周益读书不给力,便须得给他挑一门好婚事,以此作为官场奧援。连赵欢那个放浪不成器的东西,也能娶到县伯王家的庶女王熙鹊为妻,周益作为松江伯周进的亲弟弟,难道还娶不到一名豪门大户之女? 只是连赵欢也没有料到,堂堂的北静郡王水溶,居然愿意把他的亲妹妹水笙,许给她儿子周益为妻? 也就是说,以后北静郡王水溶见到她赵欢,也须得向她这个亲家母问好? 赵欢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些烧糊涂了,她还真能碰到这样的好事?直到婚礼结束后,赵欢仍旧有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啊。 唯一让她感到担心的是,原本说好的证婚人陈西宁,居然没有按时过来喝酒,这是不是意味着出现了一些意料不到的特殊情况? 周大福想要提上厚礼,拜访忠顺王陈西宁,赵欢当然是举双手赞成,这种事情总要问一个明白才好,要不然她连睡觉都不安心啊。 在给忠顺王陈西宁准备的礼物中,除了一些金银财宝之外,赵欢还将周进上次派人送过来的一大袋珍珠也拿了出来。 她这是提醒忠顺王陈西宁,即便不看在周益的面子上,好歹也要看在松江伯周进的面子上,不可为难她们母子俩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8章 朝野形势(二) 忠顺王陈西宁也是颇感无奈。他不能亲自上门喝喜酒,自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在这个时候,你们周家人便应当在家里好生待着,当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才是。 可这周大福、周益父子,却一点儿都按捺不住,这么快就提着厚礼登门了。 要是按照忠顺王陈西宁的本意,他自然懒得接见这对愚蠢的父子俩。今上对他已然不满,他也懒得掺和,就做一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要是真这么做,怕是要吓得这对父子俩夜不能寐了。 “罢了,罢了,我便抽空见他们俩一面,将他们俩哄骗走算了。”忠顺王陈西宁暗自计较道。 他吩咐仆人将周氏父子叫进书房,请他们俩喝了茶,随意闲聊了几句,也稍微解释了一下前几天未能到周家喝喜酒的缘由。 “上次恰好公务在身,未能亲往,我也深以为憾。等下次周益喜添贵子,我再上门讨一杯酒喝。”陈西宁微笑道。 等将这对父子俩打发走后,忠顺王陈西宁不禁摇了摇头。都是周大福的儿子,一个滑不留手,一个老实木讷,明显是两种画风啊。 正想着事情的时候,王府长史进入书房汇报说,“王爷,户部主事魏东宁和原任霸州知州魏西平上门拜访,说是魏西平想要向您告别辞行。” “叫他们进来。”忠顺王陈西宁说道。 魏西平在霸州知州任上,因为钱粮赋税收不上来,不得不引咎辞职,要不然朝廷就要给他一个“治理无能”的罪名了。 即便如此,魏西平还是遭到了一些御史的攻讦。因忠顺王陈西宁当时恰好分管户部,而魏西平的叔叔魏东宁时任户部主事,受其叔叔所托,忠顺王陈西宁替魏西平解决了此事,好歹让他没有留下履历污点。 但魏西平辞官不就,短时间内却是不要想着能起复了。 魏西平只能选择离开北平,回到老家,以待将来。 “参见王爷。”魏东宁和魏西平叔侄俩向忠顺王陈西宁鞠躬作揖道。 “快快平身。”忠顺王陈西宁笑容可掬,连忙说道。 上次他暗中出手,替魏西平解决难题,从魏氏家族手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费。他看着这对叔侄俩,就像是看到了两位送财童子一般,眼神里透露着亲切。 魏东宁和魏西平叔侄二人这次过来,让魏西平向忠顺王陈西宁道别辞行倒是在其次,他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想给神武将军府世子冯紫英谋求一个出路。 “怎么回事?你们不给自己谋求出路,反而开始操心神武将军府的事情来了?”忠顺王陈西宁有些迷惑不解道。 要说替冯紫英求官,那也是他父亲冯唐,或者他岳父柳芳出面,才符合常理。你魏西平和冯紫英虽然颇有交情,但也没有到达替他求官的地步啊? “王爷想必也知道,上次紫檀堡防御战之中,冯紫英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只是授予了一个巡城校尉的小官儿,这本来就有些说不过去。如今冯紫英在桃李书院任上,做出了不少成绩,我在王爷面前推荐他,也是为了替大周朝物色杰出人才,避免野有遗贤这种情况啊。”魏西平字斟句酌地缓慢说道。 听到魏西平提及桃李书院,忠顺王陈西宁才算是豁然开朗。敢情魏氏家族将冯紫英推上去做官,是想让魏西平接任其桃李书院院长的职务? 想想也觉得很合理。魏西平辞官不久,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起复,选择桃李书院院长这个职务作为过渡,用来培养士林声望,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礼部堂官钱敬文,前一段时间不也嚷嚷着公务繁忙,想要南下出任东林书院山长吗? 问题是,冯紫英本人是否愿意?别到时候,大家好不容易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他却又推辞了,这不是白费功夫了么? 魏西平自然不会说,他早就和周进、张安世、冯紫英等人商量好了,而是说道,“上次冯紫英辞官不就,是因为五城兵马司巡城校尉这个职务太小,他作为神武将军府世子有些看不上,尤其是老朋友韩奇都已经擢升为京营指挥,他再去做巡城校尉,便有些兴致缺缺了。可若是给他的官儿大一些,想必冯紫英一定会欣然接受,毕竟谁会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呢?” “你这话也有道理。”忠顺王陈西宁点了点头,赞同魏西平的这个说法。 “那么,你们打算把冯紫英推到哪个位置去呢?”忠顺王陈西宁询问道。 太上皇病重之后,今上很快掌握了朝中形势,对于他这个铁杆老弟,便远不如当初那般信任有加。 但不管怎么说,他和今上毕竟是亲兄弟,又有内阁次辅头衔,只要不插手营中将职,安排几个地方文官,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见忠顺王陈西宁有应允的意思,魏西平心中大喜,连忙笑道,“嘿嘿嘿,听说明州府衙还缺少一名通判。” 明州府通判秩正六品,又地处江南繁华之地,一般情况下,这里的官儿都是肥缺,盯着的人很多,但近来却出现了一些变化。 主要是松江伯周进这厮,不断操练水营,对盘踞在翁州、岱山一带的松江三大家保持高压态势。 这三家人不想招惹周进,便把目光投向了更近的明州府,时常派出大量船只,在明州府附近海域抢夺来往商船,甚至还胆大包天,直接进攻明州府城。 幸好在这个关键时候,明州知府从府库中拿出大量金银财宝,招募城内精壮上城据守,受其节制的明州水营也拼死抵抗,总算没有让松江三大家族攻入城内。 自明州知府以下,包括明州府同知、明州府通判、明州府学教授等大小官员,还来不及因为打退海盗、倭寇的进攻而欣喜,便纷纷向南直隶总督暨忠靖侯史鼎提交了辞呈。 千里当官只为财,他们在明州做官,面对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松江三大家族,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攻击,万一明州府城失陷,明州府的大小官员便要担负失土之罪,这不是把全家老小的脖子系在腰带上了么? 明州府的官儿,不做也罢啊。 南直隶行省总督,忠靖侯史鼎对此不敢大意,他一方面严令明州府大小官员坚守岗位,不得耽搁政务,一方面又向朝廷紧急汇报了此事。 毕竟说破了天去,明州府大小官员都想逃跑了,还硬逼着人家把这个官儿做下去,这很难保证必要的忠诚啊。 赋税钱粮的征收没法完成就不说了,恐怕明州府城前脚被海盗们攻陷,他们这些大小官员后脚就会向海盗们投降。 事情若是发展到这个地步,忠靖侯史鼎作为南直隶行省总督,也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至少一个连带责任很难跑脱。 史鼎心想,为今之计,还是要赶紧选派精兵强将,奔赴明州府任职才是啊。 但问题是,谁都不是傻子,都知道明州府的官儿不好当,有风险,谁还会去那里做官? 好比辽东一带,像锦州府、宁远城之类,要不是实在没有背景,走途无路,想要去关外博取一份奇功,一般的读书人,宁肯自己身上的功名不要了,也不肯去关外送死。 眼下明州府就面临这种情况,想去那儿做官的人不多,目前仅有国子监司业韩厉向今上主动表示,愿意前往明州,出任明州知府。 今上也当众表扬韩厉精忠报国,替君分忧,属于大周朝的股肱之臣。 但熟悉内情的人却知道,韩厉只是不愿意和丑妻金晨生活在一起,他对于这门婚事,本来就不太满意,加上金晨是南安郡王府嫡女出身,在家中一向颐指气使,对着韩厉这个探花郎呼来喝去,令韩厉气得牙直痒痒。 要不是如此,他在国子监司业这个职位上再多做几年,熬一熬资历,下一步都有可能直接升任六部堂官了,根本没有必要去明州府混资历。 听说为了此事,金磊、金晨父女俩,埋怨了韩厉好几回,但因为今上已经开口做主,此事便没有了再挽回的余地。 南安郡王府也只能承认这个既定事实,据悉,金磊打算从王府家丁中,抽调三五十名好手,帮助韩厉在明州知府任上掌控形势,关键时候也可以借此逃脱保命。 冯紫英接任明州府通判,从资历上而言,差了那么一点,他毕竟没有功名在身,又没有仕途上的履历。 但值此关键时候,一般人都对明州府避而远之,忠顺王陈西宁再操作此事,便没有多少难度了。 而且话说回来,冯紫英乃神武将军府世子,又是理国公府的嫡女婿,他就算是向朝廷讨要一个官做,大家或多或少,总要给这两家人一点薄面才是? 想到这里,忠顺王陈西宁便答应魏氏叔侄,他会留意此事,让他们两人放心好了。 果然没过多久,吏部便发出公文,授予冯紫英明州府通判一职。因东部海疆局势动荡,准许冯紫英直接从松江赶往明州,不必前来北平面圣谢恩。 神武将军冯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大吃一惊,这是哪个鸟人,把他们家宝贝儿子送到明州去送死? 可等到他听说,这项人事任命出自忠顺王陈西宁的建议时,他纵然心中有气,也只能默不作声了。 没办法,以冯唐这点能量,在忠顺王陈西宁面前,根本不够看呀。 相反,他还得提着厚礼,来到忠顺王府登门拜访,感谢忠顺王陈西宁对于冯紫英的提携之恩。 这倒让忠顺王陈西宁感到有些得意洋洋。他就办了一件事情,却从魏家、冯家各得了价值不菲的好处,若是以后还有这种好事,他不介意再来一遭啊。 魏东宁和魏西平这对叔侄俩,看到这份人事任免文书,这么早就能从吏部发出来,不禁感到非常满意。 “幸亏找对人了,要不然即使能成功,也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魏东宁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和松江伯府一系牵涉不深,也就不可能全然了解周进等人的谋划。但他们魏氏家族,为了促成此事,给忠顺王陈西宁送了好几千两银子,可谓是大出血,由不得他不心疼啊。 魏西平倒是心情平和得多,他本就是个聪明人,松江开埠通商以后,海贸激增,松江伯府一系从黄埔滩一带的土地增值、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港务收费中,究竟赚取了多少银两,他是没法掌握准确的具体数目,但松江伯府一系从中赚得盆满钵满,却是不难想象的。 要不然,他们哪里有银子,从陕州汉中府和鄂省襄阳府,收拢了大批精壮及其家属,去宝岛北部的鸡笼港进行开发建设,这起码得要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前期投入,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啊。 想着他魏西平顺利出任桃李书院院长,今后在大周朝的官场上,便能从容进退,现在给忠顺王陈西宁送一些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若是作为松江伯心腹,仅靠桃李书院院长的薪酬和分红,每年怕是都有千儿八百两银子吧? 魏东宁叮嘱魏西平,既然是南下投靠松江伯,那么在离京之前,须得向松江伯父亲周大福、松江伯夫人暨永宁公主张诗韵辞行,这是他应有的一份态度。 魏西平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 事实上,魏西平在离开北平之前,除了拜会周进父亲周大福和永宁公主张诗韵之外,还和原任顺天府学训导傅检进行了一番密谈。 傅检受松江伯周进所托,负责充当其在京中的耳目,并执掌周进曾经所设立的少年调研会,他手底下有人,有银子,差事还算办得不错。 魏西平叮嘱他,除了打探京中消息之外,从即日起,还得看顾永宁公主张诗韵的安危,必要的时候,要有稳妥的渠道,将永宁公主张诗韵等人转移到通州张家湾,在那里会有其他人接应。 傅检一下子感觉有些懵了,朝野形势紧张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松江伯周进都已开始防患于未然,行使狡兔三窟之计? 他傅检可是连一点儿异样都没有感觉到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19章 朝野形势(三) 魏西平看着傅检那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除了玩女人,也应当把注意力集中在朝野形势这方面来。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目前靠贾代儒老先生撑门面,他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你有空也多关照一点。” 傅检连忙点头称是。 傅检这厮乡试落榜,身上仅有一个秀才功名,他在南直隶乡试第一名解元、二甲传胪进士魏西平面前,自然是说不起什么硬话。 魏西平见他态度还算恭谨,又想着他曾任顺天府学训导,有着一定身份,当下便点到为止,停住不说了。 又不是他老爸老妈,总不能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吧。 而且,让傅检这个废柴,作为松江伯府一系在北平城中的代言人,也有利于化解其他势力对于松江伯府一系的敌意。 魏西平原本打算深秋时节离京,但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小半个月,这一年冬天又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恰逢觉华岛惨败,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他便干脆留在北平打听情况,一直等到第二年春天,天气暖和之后,再买舟南下。 等到他在金陵拜见父亲魏东安,在家中休息了几天,再转而来到松江府时,已经是德正十七年的四月份了。 得到消息后,松江府通判张安世、明州府通判冯紫英、松江守备穆济伦、安清堂堂主谢希平、青浦县学训导胡永、鸡笼港保安队领队方昆以及松江千户所副千户陈也俊、卫若兰等松江伯府一系主要成员,都齐聚黄埔滩,商讨朝野形势变化。 魏西平向在场诸人传达了最新朝野形势:后金大汗佟奴暴病而亡,现如今后金贝勒黄太吉已继承后金大汗宝座,他生性谨慎,极有耐心,据说有可能与大周朝媾和。 说到这里,场上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大周朝真要是和后金媾和,松江伯周进这里就有些尴尬了。他是后金王室的眼中钉,是杀害多尔衮、多铎的头号仇人,哪怕大周朝不把松江伯周进交出去,周进恐怕也将面临一些不必要的诛心之论。 比方说,古有王昭君出塞求和,现在周进不愿意为了边境安宁牺牲自己,是不是他对大周朝还不够热爱呢? 文官群体打仗的本事没有,军事上也一窍不通,但人家善于道德绑架啊。 想到这里,周进也是感觉一阵恶寒。不过,这一点还难不倒他。 魏西平又开始介绍北平城中最新消息。虽然谢希平所执掌的安清堂,已经将眼线铺设到了北平城中,傅检所控制的少年调研会,也一直关注各路风声,但这些人身份卑微,所处的层级太低,很难及时把握朝堂之上的细微变化。 这些人传来的消息,仍然是忠顺王陈西宁大权在握,简在帝心,但实际上,他已经慢慢地靠边站了。 “情况就是这样的。”魏西平向诸人说道,“太上皇病重,不能理事,张首辅一系和四王八公一系又先后倒台,今上终于大权独揽,在这种情况下,忠顺王陈西宁对于今上而言,便不如以往那般重要了。眼下,今上身边的太监已然成势,文官群体相互抱团,也不容小觑,双方相互争斗,隐然有党争之忧。” 朝廷党争,对于大周朝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于松江伯府一系来说,也并不意味着就是坏事。 太监和文官之间,本就斗得你死我活,相互看不顺眼,若非出于必要,一般不会特意针对松江伯周进,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真要得罪了周进,把他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就有些不好了。 此外,各地军头涌现,则构成了大周朝的另一重隐忧。关宁军中的吴月先家族、祖天复家族,以及盘踞在豫、鄂两省的左昆山,目前都已尾大不掉,势大难治。 像左昆山在鄂省,和闯王李鸿基根本没有打几场恶仗,却不妨碍人家向朝廷报功求赏,而朝廷担心左昆山造反,明知道左昆山在报给朝廷的奏章中谎话连篇,却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相反,朝廷还得对他下文嘉勉,不但给他升官,还拨付他一定粮草和军饷,好让他和闯王继续纠缠下去。 有左昆山这个先例,许多营中将领都学会了拥兵自重,保存实力,他们对闯王、西王等流民军进行围剿时,也越来越敷衍,越来越表面应付。 以至于今年春,闯王率兵攻打洛阳,除陕甘总督孙博雅派兵营救之外,其他大多数将领都只是虚张声势,嘴里说着要和闯王李鸿基一决死战,实际上却离闯王李鸿基约有上百里远。 在上一世的历史中,闯王李自成打下洛阳,俘获了福王朱常洵,缴获大批粮草、财货。但在这个时空中,洛阳并没有大周朝皇室成员在此封藩,但闯王李鸿基还是在洛阳得到了许多补给,声势大振。 以至于另一路流民军,西王张敬轩,自知在陕、甘、豫、鄂一带,不及闯王李鸿基的威望,他干脆向东挺进,目前已逼近安庆府,南直隶总督史鼎已委派长江水师前往救援,目前还没有最新战况传来。 总而言之,大周朝内忧外患,已经到了王朝末年了。 魏西平被免官之后,也正是看到这一点,这才决定投靠松江伯周进,不是说他认定周进具有王霸之气,而是他认为,周进这厮善于理财,无论以后谁是真命天子,周进都必定能在他面前卖出一个好身价。 至于松江伯周进在宝岛北部鸡笼港所鼓捣出来的那些小动作,在魏西平看来,都是小打小闹而已,就凭借二三万名老弱病残,控制宝岛北部都有困难,也就难以指望太多了。 魏西平向众人介绍完朝野形势之后,周进便提议由魏西平接任桃李书院院长,在场诸人自然是一致赞成。 说实话,冯紫英虽然也有资格做桃李书院院长,他在桃李书院院长这个职位上也确实做得不错,但其资历和魏西平作比较,就有些明显不够看了。 魏西平年少成名,在江南一带名望很高,又曾高中二甲传胪,桃李书院院长由他来当,便可以在江南一带,和那个热心时政的东林书院有得一拼了。 不过,东林书院热衷于走上层路线,讲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而桃李书院则是一个大杂烩,农学堂、商学堂、工学堂、医学堂等一应俱全,甚至连武备学堂和风月堂都有,和东林书院不是一个发展路数,目前也没有什么根本矛盾。 魏西平说完朝野形势后,接下来便是明州府通判冯紫英,向大家通报他去明州府上任以后,和新任明州知府韩厉的交涉结果。 韩厉去年底来到明州府,他手头虽然有几十名王府家丁,用来保证个人安危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他想要有所作为,却有些难办了。 一是明州府库之中,已经没钱了。松江三大家发兵攻打明州府城时,前任明州知府为了确保府城安危,将府库之中的大量钱财都拿了出来,用来鼓励身边士卒奋勇杀敌。 关键时候,确实需要散财,以便激发将士们的强烈战意,事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这对于新任明州知府韩厉来说,就有些被动了,府库之中仅剩下了三五十吊钱,他拿来给明州府衙的衙役们发俸禄都不够,还怎么能指望明州府衙的衙役们听命于他? 更不用说,明州府衙马上又要面临钱粮赋税的征收问题,可因为去年松江三大家登陆骚扰,对明州府境内老百姓们的生产生活造成了很大干扰,经济损失非常惨重。 许多老百姓们想要活着都很艰难了,拿什么上交钱粮赋税? 韩厉如果催缴不力,必然会受到朝廷斥责,可他若是用力过猛,又担心引起当地民变,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二是明州府城的防御力量,也非常薄弱。无论是松江守备营,还是明州水营,都在去年的战斗中死伤惨重。伤亡士卒家属迄今连抚恤金都没有拿到,也影响了这两支武装力量的营中士气。 但明知道松江三大家就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韩厉无论如何也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他只能委托明州府通判冯紫英,向松江伯周进表示求援。 韩厉倒也光棍得很,他在自己的属官冯紫英面前,毫无愧色地说道,“我来明州府任职,一来是想混个资历,二来是想躲避家中那只母老虎。明州府现在财务紧张,兵力空虚,我只能向松江伯周进大人求救。” 冯紫英一开始还不敢答应,还以为是韩厉这厮想要套他的话,直到韩厉不断打躬作揖,还表示条件任由松江伯周进先开出来时,冯紫英才算是明白,韩厉这是想要玩真的呀,他是真心想做一个甩手掌柜啊。 冯紫英说,“韩厉他已经明说了,只要能保证明州府城安危,能按时完成朝廷的钱粮赋税征收,他作为明州知府,可以配合松江伯在明州府境内的一切行动。” “明州守备营和明州水营,都可以由松江伯指定人选,由韩厉以明州知府的名义向上汇报。另外,明州府还可以设立一家团练,编制三五千人都行,由松江伯派来的人直接掌管。” 魏西平听到这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韩厉这厮哪里是在向松江伯周进求援,他这分明是把自己的小命,交到松江伯手里了呀。 周进沉吟道,“松江守备营和明州水营,就不必去管他了。反正都是一些残兵败将,士气也不高,由韩厉自己折腾去。倒是新成立的明州府团练,可以让甄祥带队前去帮忙。甄祥担任明州府团练帮办,以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新一期结业学员为骨干,自然能将明州府团练的骨架搭建起来。” “这也行。”张安世说道,“甄祥在伯爷身边待了那么久,又经过了黄埔滩巡检司的历练,前去明州府兴办团练,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那黄埔滩巡检司副巡检一职,由谁接任?”冯紫英反问道。他倒是想把甄祥带到明州,以便助他一臂之力,但又担心松江伯周进这边会短了人手。 周进笑道,“这个职位,就许给周敏云吧,他在我身边也干过一段时间了,黄埔滩一带,他也比较熟悉,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周敏云从北平接回谢氏母子三人及彭氏三兄妹之后,很快便和彭佳结了婚,如今他妻子怀胎数月,已经有了软肋了。 周进也不担心周敏云会有什么异心,毕竟他父亲周昌盛和兄弟周敏阳,都还在宝岛北部的鸡笼港,他这里若是心怀异样,他父亲和兄弟的安危,可就不大好说了。 周进也相信,周敏云是一个聪明人,应当看得出松江伯府一系正处于迅猛发展的阶段,跟着他周进混下去,以后只有可能越来越好啊。 像方昆、方明、方靖、甄祥等人,原本都是仆人出身,因为跟随松江伯周进,现如今都咸鱼翻身,有了一番不大不小的事业。 周敏云背靠松江本土周氏家族,又有姐夫谢希平帮他说话,不怕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和韩厉的合作达成以后,松江伯府一系的触角,便延伸到了明州府,实际上暗中掌控明州府团练、松江府团练和松江守备营三只正式的武装力量,外加安清堂、各保安队、各巡检司、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等,周进实际所掌握的武装人员,预计将不下于八千人。 即便西王张敬轩屡战屡胜,从安庆府一路打到松江、明州附近,周进也不虞自己没有自保之力。 更何况,忠靖侯史鼎所掌控的长江水师,也不是吃素的,若是长江水师依托安庆城池而战,还解决不了张敬轩的陆上攻势,导致安庆府被攻陷,那长江水师也太无能了,忠靖侯史鼎说不定也要引咎辞职。 西王张敬轩虽然很强,但目前来看,他还是不足为虑的。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0章 道德绑架(一) 北平,礼部堂官钱敬文家中。 虽然钱敬文这厮经常在同僚们面前念叨着,说什么案牍劳形,有心归去之意,但这也就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真要让他辞去礼部堂官职务,他还怎么从下属们那里大笔捞银子,还怎么能得到地方官员的各种孝敬? 那些“冰敬”也好,“炭敬”也罢,一般都只会送给现任朝官,告老还乡之人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钱财方面不说,钱敬文要不是二品侍郎,仅他怀中这个貌美如花的小老婆柳如非就指定保不住。 虽然钱敬文对柳如非爱不释手,十分喜爱,内心深处也把她当做妻子看待。 但在别人眼里,柳如非不过是欢场卖笑出身,当年的金陵诸艳之一,本质上就是一个玩物儿罢了。 钱敬文前脚辞官,或许后脚就有人胆敢上门来讨要。 到时候,他钱敬文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若是给了,还从哪里找一个类似腰细臀肥、气质出众的妙人儿给自己暖被窝?要是不给,等他钱敬文以后不在了,家中子侄的人身财产安全能否得到保证? 他钱敬文只要不死,赖也要赖在这个礼部堂官的职务上,多少也能为朝廷大事发挥一些余热嘛。 但朝廷大事,涉及各方利益,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人。这不,钱敬文眼下就遇到了一件难事。 今上似乎想要和后金大汉媾和,但他自身又不想面临主战派的压力,便让钱敬文以礼部堂官身份,分管鸿胪寺,负责和后金派来的使者范文程暗中接洽。 敌对双方进行媾和,可不是一件小事,总得明白彼此的底线在哪里?要不然,事情没有谈拢,就把双方媾和的消息向外公布,除了引起舆论一片哗然,一点儿实际作用都没有。 这又是何苦来哉? 范文程在黄太吉身边任事,虽然看上去也人五人六,但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风光。 比如说当年,多尔衮在紫檀堡大爆炸之中丧生,导致其弟多铎心绪不佳。 有一次,多铎无意中遇见了范文程的老婆,想着范文程原本是大周朝的子民,而其兄长多尔衮也是死于大周朝官员周进手中,他恨屋及乌,便将范文程的老婆抢走,将其心中怨恨,都通通发泄在了范文程的老婆身上。 范文程得知此事后,根本就不敢声张,他反而还担心多铎恶意横生,便亲自上门,给多铎送了一笔厚礼,以此作为买命财。 范文程被人欺辱到如此地步,只差没有人当街叫他吃屎了。他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如今,他作为后金大汉黄太吉的特使,来到北平之后,自然要耀武扬威,将其心中的屈辱和愤懑,都借此机会发泄出来。 大周朝鸿胪寺派人接送,若是没有八抬大轿,他便不坐;礼部堂官钱敬文请他吃酒,席上若是没有山珍海味,他便不吃。 主打的就是一个爱谈就谈,不谈他就北返,让后金军队南下说话。 反正黄太吉也给他明说了,此次南下议和,不过是缓兵之计。若是议和成功,后金便能兵不血刃,从大周朝廷手中得到大量钱财、粮草和武器。 若是议和未能成功,也无所谓,后金也能指责大周朝穷兵黩武,无心求和,便能名正言顺地挥师入关。 大周朝不给后金巨额钱财作为补偿,不答应后金一系列苛刻要求,他黄太吉便要亲自带兵来取,看大周朝的那个皇帝老儿究竟是怕还是不怕? 黄太吉已经得到消息,松江伯周进早已南下赴任,只要周进不在北平城中,他黄太吉就有胆量在北平城下走上一遭。 有黄太吉替他撑腰,范文程自然有恃无恐,他不怕达不成议和,他唯恐这议和达成得太容易,显不出他范文程的个人能为。 范文程如此嚣张跋扈,让礼部堂官钱敬文感觉非常为难,也非常抑郁。 要知道,他在大周朝也是响当当一号人物,结果在范文程这个狗腿子面前,却被人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儿尊严都没有。 “钱大人,那个范文程又在发火了,说是酒席上陪酒的那几个姑娘身材不好,颜值也不高,正在那儿破口大骂呢。”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官员吓得满头大汗,飞奔过来向钱敬文禀报。 太他么吓人了,范文程这厮居然说,不把他招待好,他便将双方议和失败的责任推卸到他们这几位接待官员头上,这不是故意要他们的小命吗? 鸿胪寺这几位接待官员,本身就没有多少份量,怎么担负得起这般重任? 他当然只能赶紧向钱敬文求援,也只有钱敬文作为礼部堂官,有资格在范文程面前说得起话了。 “没用的东西。”钱敬文嫌弃地看了那位鸿胪寺官员一眼,忍不住唾骂道。 不过骂归骂,钱敬文也知道,此次接待后金特使的最大责任,还是在他这个礼部堂官身上,真要是把范文程给气走了,鸿胪寺官员们肯定讨不到好,但他钱敬文也将失去今上的特别信任。 大家都是一根草绳上的蚂蚱,还是应当和衷共济才是啊。 想到这里,钱敬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向这位倒霉的鸿胪寺官员询问道,“范文程这厮对这个姑娘不满意,对那个姑娘也不满意,他究竟有什么特别喜好没有?” 鸿胪寺这位官员也是愤愤不平,范文程这厮太做作了,太无理取闹了,你要说对陪酒姑娘不满意,那就要说嘛,他们也好安排其他陪酒姑娘过来。 可范文程偏不,他在这个陪酒姑娘身上揩油,又在那个陪酒姑娘身上吃豆腐,可谓上下其手,丑态毕露。 结果呢,他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却说这些陪酒姑娘都是庸脂俗粉,他一个都看不上,这不是故意折腾人,拿这些鸿胪寺官员们开涮,消遣他们几个吗? “范文程说,他喜欢才色艺俱佳之人,最好是有气质,身材好,会歌舞,这样才能让他高兴。”鸿胪寺官员汇报说。 钱敬文简直要被气笑了,他钱某人又不是风月场所的老鸨,一时片刻之间,从哪里去给范文程寻找这般妙人? 然而,等到钱敬文回到酒桌上,就此事向范文程这条老狗进行交涉时,范文程却眯着一双醉眼,恬不知耻地说道,“我听说钱大人房中有一名奇女子,乃秦淮诸艳出身,若是能有幸将她请到酒席上来,听其献唱一曲,我范某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什么?”钱敬文怒道。 “你怎么敢?你范文程怎么就敢啊?”钱敬文气得面色铁青,眼中喷薄出怒火,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掷在桌上,酒水四溅,溅湿了桌面,也溅湿了他的心。 要知道,钱敬文乃是朝廷二品高官,在他没被免官之前,即便是忠顺王陈西宁,或者内阁首辅毕景曾,都不至于在钱敬文面前,拿他房中女眷开玩笑,更不会指名道姓,让他房中禁脔出来陪酒。 刑不上大夫,二品高官的体面也应当维护,这才是大周朝士大夫眼中的正理。 “范文程,你欺人太甚!”钱敬文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房间都颤动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被烈火灼烧,额角的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蜿蜒的蛇。 “你不过是个后金的走狗,竟敢在我大周朝的朝廷重臣面前如此放肆!竟敢觊觎我钱某人的家眷,简直是丧心病狂,无耻之尤!”钱敬文怒不可遏,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不要激动,钱大人不要这么激动嘛。”范文程像是一个无事人一般,漫不经心地劝说道。 可等他好言好语地劝说了一会儿,见钱敬文始终绷着一张脸,范文程的耐心也终于消磨完毕,他阴恻恻地说道,“我范文程是后金走狗,钱大人这么骂我没问题,只要您高兴就行。可要是我在你们大周朝皇帝面前,提上一嘴,就说后金某位贝勒,久闻柳如非之艳名,不知道钱大人又将如何应对?” 如果是钱敬文先前,还只是因为范文程欺人太甚、欺辱他房中禁脔而生气的话,他现在则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很显然,要是范文程这厮真在今上面前提及此事,即便今上不同意,其他朝中同僚恐怕也会立即强迫他将柳如非交出来,送到后金某个贝勒房中,而且是立刻,马上,一点儿都不耽搁。 朝中那些文官究竟是什么情操,他钱敬文身为其中一员,还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除了狗咬狗,还有什么其他本事不成? 这场酒席吃到中途,不欢而散。 钱敬文告别范文程以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他房中禁脔柳如非正在内书房中尝试着填词,那眉头微蹙的模样,颇有一番风情,让钱敬文怎么都看不够。 “怎么啦?我看你今天回来,脸色很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柳如非微笑着说道。 钱敬文失魂落魄地搂住柳如非,在她那张娇媚的脸蛋上面揉了又揉,恨不得将自己那双枯瘦的手掌都揉到柳如非的皮肤里,和她永不分开就好。 柳如非见钱敬文如此失态,还以为他是动情了,便轻解罗裳,将自己那鼓鼓囊囊的两团肉丘都坦露了出来。 “也不知道你今天在外面遇到了哪个狐媚子,居然猴急成这般模样?”柳如非嗤笑着说道。 钱敬文的双手在柳如非白皙的身子上面游走了一圈,他既有心在柳如非面前显示自己精力尚存,宝刀未老,又忧心这个善解人意的美人儿,极有可能被送到后金都城某个贝勒房中,以后便再也没有了和柳如非一亲芳泽的机会。 他心中大痛,一时间急火攻心,竟当场晕倒了过去。 柳如非被钱敬文这个糟老头子揉捏了半天,一时来了兴头,她原本还想着机会难得,竟然主动了一回,结果这个老家伙这么不中用,倒还晕过去了。 真是扫兴极了。 不过,等到柳如非请来郎中,给昏迷过去的钱敬文强行灌下一碗参汤,从苏醒过来的老男人口中,得知朝廷有可能将她柳如非送到盛京,供那些后金贝勒们玩乐时,柳如非不禁气得破口大骂。 “朝中这些大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斗不过人家后金,就拿咱们这些弱女子顶上,还能不能比这更不要脸?” 柳如非从小识字,文化水平很高,关于女真习俗,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她也曾翻看过司马迁的《史记》,其中记载了某些草原部落的社会风俗:“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柳如非不愿意对此进行任何评价,但她在传统儒家文化浸染下长大成人,对于这些婚姻习俗,真是完全不能接受啊。 想到这里,柳如非的火爆脾气也被激发了出来,她一把握住钱敬文的左手,向他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人愿不愿意和奴家永远在一起?” “愿意,我当然愿意了。”钱敬文满嘴答应道。他一个糟老头子,能和柳如非这般年轻绝色女子在一起,连做梦都笑醒,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好。”柳如非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朝中那些大臣不把我柳某当人看,后金贝勒恐怕也不会真心待我,等到把我玩腻了,便要让我生不如死了。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拂逆他们的意思,死给他们看。” 说罢,柳如非便将钱敬文牵引到后花园里的小湖旁边,拉着钱敬文登上一艘小船,划向湖泊中央。 “大人,反正你已垂垂老矣,所剩时日无多,而奴家也不想再委屈求活,咱们干脆相约自杀好了。也好让大周朝的臣民们看一看,咱们即便是死,也不会向那些女真人屈服。”柳如非气愤道。 “行行行……也行呗。”钱敬文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柳如非想要投湖自杀,可他钱敬文还没有拿定主意啊。 他把手伸到湖水之中,向柳如非诉苦道,“这湖水有些凉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1章 道德绑架(二) 当时柳如非都把自己身上亵衣脱了下来,想着她既然是光溜溜地来到这个世界,那也应当光溜溜地离开这个世界。 正所谓: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结果钱敬文居然说,这湖水有些凉? 亏她柳如非瞎了眼,嫁给了这个口是心非、欺世盗名之辈。 只可惜,木已成舟,她柳如非现在想后悔,也有些晚了啊。 柳如非神情落寞地跪坐下来,眼眶中噙满了悲情的泪水。 钱敬文纵使脸皮比城墙还厚,但他既然选择了苟且偷生,面对柳如非的这种刚烈性格,不禁脸上也有些讪讪的。 “赶紧回屋子里吧,要是被下人们看到了,成个什么样子?”钱敬文红着一张老脸说道。 柳如非拿钱敬文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返回房中,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从此以后就在家中深居简出,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但钱敬文却一改往日惫懒形象,在政事上勤勉了许多。他心想,既然自己贪生怕死,那就得想办法辗转求活。 钱敬文的这种心态,落在范文程的眼里后,这头老狐狸顿时大喜过望。他连忙自掏腰包,请钱敬文在状元楼吃酒。 这一次,范文程没有再颐指气使了,也没有叫姑娘陪酒。他反而命令身边仆人将雅间门口看守住,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向钱敬文说道,“钱大人真打定主意,要把房中禁脔送给咱们大金的某位贝勒爷了?” 钱敬文苦着脸说道,“这种破事,还能由我做主么?但求范大人看在我这些天以来,鞍山马后、悉心陪护的份上,替我美言几句,将这种事情蒙混过去了才好啊。” 说到这里,钱敬文都禁不住有点儿生气了,他郁闷道,“要说欢场绝色,我家中那一位,虽然在诸多浪荡子眼里,有着些许薄名,但她在北平风月界,其实也不算什么。北平欢场,先是四大小仙女曝得大名,后来又有所谓京城四美广为传颂,这其中,董爱珠,张圆圆,花想容,赵灵飞,曹佳,以及从金陵来到北平发展的陈媛媛,哪一个不是才色艺俱佳?为什么你们后金的那位贝勒爷,就一定要盯着我钱某人房中这位女眷?” 范文程心想,那还不是你钱某人最弱?董爱珠给治国公府生育过子嗣,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虽然死于鼠疫,但董爱珠作为马尚的如夫人,即便德正帝陈安宁再不要脸,也不可能拿她送给后金贝勒赏玩。 张圆圆则是松江伯周进的爱妾,她虽然没有生育,但松江伯周进还在松江知府任上,天隔地远不说,后金真要提出这个要求,那就等同于和松江伯周进翻脸,影响他们的另一步妙招啊。 至于陈媛媛,则被德正帝陈安宁赏赐给了关宁军头吴月先。吴月先是后金大汗黄太吉执意拉拢的对象,又何必和他房中女人过不去? 当然了,北平欢场之中,还有花想容、赵灵飞、曹佳等人,这些天来,范文程也偷偷摸摸地去了她们所在的风月场所,听她们唱流行神曲,演奏优美旋律,确实有着无限风情。 但问题是,后金和大周朝谈判,公然索要几个风尘女子,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后金的王公贵族就这么肤浅,把军国大事当成了儿戏不成? 事实上,范文程威胁钱敬文,不过是想要给他施加压力,想让他按着后金的思路走,帮黄太吉完成一件大事。 范文程笑道,“其实女人嘛,不管长得多漂亮,见多了也就那样。如果钱大人真心舍不得,我这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就怕钱大人不肯出力。” “出什么力?”钱敬文心生警惕道,“我可是大周朝二品侍郎,基本的节操还是有的,我不可能做后金走狗,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范文程本来还没什么,听了钱敬文这番话,更是心生鄙夷。你钱敬文好意思说基本节操,柳如非拉你投湖自尽,你居然借口湖水太凉,这简直就是天大笑话,可千万别让人笑掉了大牙。 但范文程脸上神情却保持不变,他凑到钱敬文耳旁小声说道,“不至于,绝对不至于。” “不过是因为咱们后金大汗,希望能在辽东发展农业种植,想让大周朝委派松江伯周进作为特使,前往盛京商讨媾和事宜,并向盛京百姓传授土豆、玉米等农作物种植技艺。” “松江伯周进?“钱敬文疑惑地问了一句。他很快明白范文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敢情范文程这次过来,根本就没打算达成任何媾和协议,而是想将松江伯周进骗到盛京啊。 周进用计,先后杀了后金贝勒多尔衮和后金贝子多铎,盛京城中,对周进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有许多,他要真去了盛京,还能活着回来吗? 但钱敬文转念一想,周进这厮不去盛京,他钱敬文的如夫人柳如非便有可能被送到盛京,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松江伯周进的死活,与他钱敬文有何干系? 想通这一关节之后,钱敬文心中大定。他心想,自己和松江伯周进的关系很一般,甚至还有几次发生过龃龉,如今有机会给松江伯周进一次难堪,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钱敬文答应此事,范文程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拿出了二十颗东珠,委托钱敬文暗中推动此事。 “事情若能办妥,我另外再奉送钱大人一百颗东珠,也好让您广置姬妾,享受各种艳福。” 范文程像是一个老朋友一般,拍了拍钱敬文的肩膀,对他画饼道。 钱敬文对于广置姬妾没有什么兴趣,他年事已高,一个柳如非就让他吃不消了,三五个月才能在柳如非那如花似玉的身子上享受一回,若是再广置姬妾,他这条小命怕是立马要保不住了。 但对于推动松江伯周进前往盛京主持双方谈判一事,钱敬文则表现得非常积极。 他先是在朝会上,向今上建议说,后金派范文程过来和谈,也抱有打探北平城中军事布置的意图,大周朝这一边,也应当派一位有分量、懂军事的大臣,去盛京洽谈,此乃礼尚往来之事,想必后金方面也不会公然拒绝。 在私下宴饮场合,钱敬文则三句话不离松江伯周进,言道周进懂军事,善谋略,镇得住后金那些手下败将,他要是能去盛京一趟,哪怕达不成任何协议,也能对盛京城中的军事部署和民心变化有所了解,有利于大周朝对于后金的下一步行动啊。 钱敬文这番话,从明面上来讲,也不是没有道理,以至于朝廷将要征调松江伯周进入京,任命他为大周特使、礼部堂官,前往盛京开展谈判的消息,一时间在北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快快快,快派人去江南,给松江伯周进传信,说是朝中有人不安好心,想要唆使他前往盛京和谈。”锦乡伯韩老三刚回到家中,便对儿子韩奇说道。 韩奇笑道,“真有人向今上提出这个建议,也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作是内奸?” 锦乡伯韩老三苦笑道,“谁会这么傻,指名道姓让松江伯周进前去盛京送死?但他们列出种种条件,又在私下里讨论周进身上所具备的诸多优势,就怕发展到最后,今上受到他们这些人的蛊惑,真给松江伯周进下旨,让他赶赴盛京和谈啊。” 对于松江伯周进,锦乡伯韩老三可谓是又爱又恨。 要不是周进,他们锦乡伯府还穷得叮当响,他儿子韩奇估计也仍旧是个废柴,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京营指挥,还捞到了一个五品云骑都尉的虚衔。 周进这厮,简直是锦乡伯府的一颗福星啊。 但韩老三也埋怨周进这厮不是好人,明明有兼祧并娶名额,也喜欢他们锦乡伯府的韩雪,结果这厮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任凭永宁公主张诗韵胡作非为,让他锦乡伯府的嫡小姐,被迫给周进这厮做了小妾,你说锦乡伯韩老三心中如何不恨? 更令人生气的是,如今松江伯府永宁公主这一房,张诗韵、薛宝钗、贾探春等三人都有了子嗣,偏偏韩雪还仍旧尚未生育,这让韩雪在松江伯府后宅之中的地位越发堪忧啊。 但话说回来,韩老三即便对周进这厮再如何痛恨,他也明白木已成舟,锦乡伯府和松江伯府已经难以分割的道理。 现在有人不安好心,想要对松江伯周进动手,在北平城中散布一些不利于松江伯周进的声音,韩老三当然希望周进对此知情,并早一些想出解决办法。 “还等到现在呢?”韩奇从他父亲嘴里,打听到事情原委之后,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 “难道松江伯周进早就想出了这一节,因此早有对策?”韩老三有些惊讶地询问道。 “差不多是这样吧?”韩奇点了点头,将一封书信从抽屉中取出来,给他父亲韩老三过目。 “好啊。”韩老三看过这封信后,兴奋得一拍大腿,他决定明天上朝时,便向朝廷建言,推荐周进出任大周特使。 次日朝会时,韩老三便在今上和诸位大臣面前侃侃而谈,“江南一带豪族富商不知凡几,既然女真诸部有心求和,很多事情都应当敞开来谈。我建议,可以面向江南豪族,募集资金五百万两,从后金手中赎回沈州,也就是现在的后金大本营盛京。” “这可能吗?”内阁首辅毕景曾问道。 当年沈州失守,总兵左贵丧生,还是在张楚担任内阁首辅时发生的事情,导致大周朝在辽东的形势更加糜烂不堪,张楚一系也因此树倒猢狲散了。 现在若是有一个机会,能从后金手中收回沈州,不管是打仗收回来的,还是出钱收回来的,反正都是收复国土的大功一件,他毕景曾作为内阁首辅,也能在自己的功劳簿上再加一笔。 韩老三笑道,“成与不成,总得试一试再说。沈州本就是大周朝的固有领地,被女真诸部强行夺走,如今咱们愿意花钱赎买,给出了这么大的诚意,如果女真诸部还不同意的话,那他们究竟是不是真有和谈的意图,便需要好好地考虑一番了?” “你这么一说,女真诸部好像真没有理由霸占沈州不还。”毕景曾点头说道。 但他很快又问道,“可这五百万两银子,江南豪族真愿意拿出来资助朝廷么?” “愿意,怎么不愿意?能为朝廷分忧,也算是江南豪族的福气。如果说,值此关键时候,都不肯为朝廷收复国土大计,贡献个人微薄之力,我们就有理由怀疑,这些江南豪族是不是真心热爱咱们大周朝了?”韩老三毫不客气地说道。 他甚至指着钱敬文的鼻子说道,“钱大人,你们江南钱家号称有良田万顷,是不是也应当掏出几万两银子,为朝廷收复沈州出力?” 钱敬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韩老三逼到了墙角,他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当然愿意了,真要能达成收复沈州的和议,江南钱家贡献几万两银子出来,那也是应当的。” “这不很好吗?江南钱家就能贡献几万两,有那么一两百户江南豪族,把这件事情包揽下来,既显示了他们的拳拳爱国之心,也帮助大周朝收复固有领地,还实现了和女真诸部的和平共处,可谓一举多得,我看朝廷上下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应当立即向范文程通报此事。”韩老三趁热打铁地说道。 后金特使范文程来到北平一事,朝中许多大臣都知道,但对于具体的和谈内容,大家都不太了解。 韩老三在朝会上提出重金赎回沈州,虽然显得很莽撞,但因为没有加重朝廷财务负担,反而有可能让朝廷收复沈州,赞同此议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他们也为韩老三感到担心,江南豪族同气连枝,连宫里的太监去江南收税,那些江南豪族都能鼓动老百姓罢市罢工,还将地方官员赶进茅厕里躲避,他们有这么好商量,居然每家都愿意白白地掏出数万两银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2章 回旋之镖(一) 江南豪族当然不乐意了。 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白白地拿出来?他们虽然偷税漏税,但多多少少也交了一些钱粮赋税,合该关宁铁骑剑指沈州——也就是后金都城盛京——将失去的国土收回来才是。 关宁铁骑无能,让江南豪族充当冤大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嘛? 他们不敢埋怨松江伯周进,毕竟这些江南豪族,有许多人家都在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那里入过股,每年都能从松江伯府一系拿到些许分红,不至于因为松江伯周进房中美妾韩雪的父亲韩老三在朝廷上胡言乱语,便对周进公开叫板。 他们甚至都懒得去和韩老三较真,须知韩老三只是一个大老粗,他在朝廷上胡言乱语,不理他也就是了,根本无需在意。 让江南豪族最生气的点在于,钱敬文作为江南豪族代表,竟然在朝堂上当众允诺拿出数万两银子,支持大周朝向后金手中赎回沈州,有钱敬文这个案例在前,怕是其他江南豪族也要或多或少地放出一点血来才行啊。 你钱敬文难道就不能厚着脸皮,当场拒绝? 事已至此,江南豪族只能联起手来,从根本上否定大周朝和后金达成媾和的可能。 反正战争发生在北地,打不到江南这边来嘛。 很快,不断有官员向朝廷建言,反对大周朝和后金媾和,国子监和顺天府学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还发生了诸多生员聚集、集体驱逐范文程的突发事件。 这一天,范文程正在美仙院二楼听曲,一群国子监生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们气势汹汹,见人就问,“范文程这条老狗在哪里?” “什么范文程?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号人啊。”美仙院的老鸨有些委屈地说道。 “你还敢给范文程这条老狗做掩护?”国子监生员崔茂大声怒吼道。 当年在顺天府学就读时,崔茂还只是一个贫苦廪生,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幸好后来周进出任顺天府学教授,不仅能保证廪讫银的按时发放,还通过举办百校联考,给了崔茂许多宝贵的兼职机会。 崔茂手头宽松以后,便能更加安心地读书,学习效率也提高了许多。他很快在顺天府院试中考取秀才,虽然在接下来的顺天府乡试中不幸落榜,但很多人还是看中了他的读书潜力。 以至于时任国子监司业韩厉,亲自邀请他转入国子监就读,堪称北平读书人中间的一段佳话。 崔茂成为国子监生员以后,自知一碗公家饭算是吃上了,哪怕下一届顺天府乡试中再度落榜,他也可以参加吏部铨选,捞一个小官做。 上一任顺天府学训导傅检,不就是由小官儿做起来的么?如今他房中貌美侍妾颇多,连那位荣国府千金小姐出身的老婆贾迎春,都不甚爱惜,让崔茂难免有了暴殄天物之感。 “傅检这厮真是不得好死啊。”崔茂在心中愤愤不平地说道,“就贾迎春那对肥硕的奶昔,就她那圆润的肥臀,若是她晚上能给我侍寝,我连做梦都会笑醒,可恨傅检这厮居然弃之如履。” 崔茂时常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至于他的学业一直没有明显长进,在国子监诸多生员之中,始终处于不好不坏、不高不低的水平。 崔茂对自己的举业,开始有了动摇之心。他干脆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社会活动方面,经常参加读书人之间的聚会,对各种社会现状发表看法,还在北平出版的报刊上发表各种评论作品,以打造自己在士林之中的声望。 此次国子监生员们群起激愤,意欲活捉范文程,便是出自崔茂的怂恿。 他见美仙院的这名老鸨不太配合,美仙院的诸多丽人,更是像看傻子一般看他,崔茂不禁为此怒火中烧,他借着国子监生员们在背后给他撑腰,指着老鸨的鼻子大骂一顿不提,说到激动处,他甚至还赏了老鸨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凭什么打人?”老鸨捂着脸蛋,委屈地分辨道,“我是真不知道范文程是谁呀。” 凭良心说,这确实不能怪她,范文程每次过来,都只说他是晋阳富商,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假名字。 “我姓胡,你们叫我胡爷好了。”范文程在老鸨面前,曾这样介绍自己道。 老鸨哪怕对此有所怀疑,但主随客便,只要范文程不白嫖,不赖账,正当消费大撒币,美仙院也没有逢人就调查对方底细的道理。 但这些国子监生员却不会体谅这一点,见到老鸨敷衍塞责,不想交出范文程,他们便在美仙院噼里啪啦一通猛砸,吓得老鸨花容失色。 范文程人老成精,他在黄太吉身边伺候了那么久,早已练成了临危不惧、避祸求生的本领。当楼下出现喧哗声,听到有人在呼叫他的名字时,范文程便立马打开窗户,跳进了旁边那条小巷子里,随后便捂着嘴脸,逃之夭夭了。 可怜一直跟随他的那两名女真扈从,被那些国子监生员们发现了行藏,国子监生员们虽然大都是一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柴,但大部分人家境不错,身边都有小厮跟随,更有个别公子哥儿,身边更是环绕着三五名威猛大汉。 这些人一起动手,以多欺少,很快就将那两名女真扈从,给活活地打死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诸位生员之中,有一位年轻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口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他正是松江伯周进之弟周益。 “不好啦,打死人啦。”随着有人一声呼喊,诸多国子监生员,顿时化作鸟兽一般,四散奔逃,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美仙院虽然也有一些安保人员,但他们投鼠忌器,根本就不敢拦阻。 美仙院的老鸨觉得有些晦气,但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已经不是她所能处理得了的了,于是连忙派人报官。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这两名女真人的命案,自有朝廷头疼,管它的呢。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讲,美仙院的这名老鸨也希望朝廷好好地管一管这些生员们,竟然敢来到美仙院闹事,唆使奴仆殴打他人致死,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有没有将美仙院放在眼里了? “最好将这些生员们都捉拿归案,革掉他们身上的功名才好。”老鸨抚摸着脸上被打之处,郁闷地说道。 尤其是那个叫做崔茂的人,打死女真人时,他虽然没有动手,但这场命案,与崔茂的怂恿和挑衅不无关系,如果有可能,老鸨自然希望能将这个叫做崔茂的监生投进监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真是反了天了,老娘在美仙院混了许多年,什么高官显宦没有见过,还从未被人打过耳光,你崔茂一个小小的监生,就敢对我出手了?”想到这里,美仙院的这名老鸨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暗地里问候了崔茂父母上百遍。 崔茂也有些诚惶诚恐,他自知事情闹得太大,连国子监都不敢回,而是躲在了同窗好友周益家中。 和崔茂的求学轨迹一样,周益也曾是顺天府学生员,后来又转学到国子监,他和崔茂认识较早,两人之间有着不错的交情。 崔茂借住在周进家中观望形势。他原本想着,法不责众,只要美仙院的老鸨没有认出他崔茂的身份,他自然可以浑然无事一般逍遥法外。 但据周进家中下人打探回来的消息,情况很有些不妙。五城兵马司和宛平县衙刑房都先后派人去调查过,美仙院不仅知道诸人来自国子监,还知道带头几人中,就属那个崔茂表现得最为活跃。 “一派胡言,真正是一派胡言。”崔茂气愤地破口大骂道,“天地良心,殴打那两名女真人时,我可是一下都没有动手,这起命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我打了美仙院那名老鸨一记耳光,那是因为我崔某人看不惯她那妖妖艳艳、不成体统的模样,有心想要廓清北平糜烂风气,还顺天府一个朴实民风。” 崔茂大言不惭,越说越离谱。 但周益的眉头却紧缩了起来。在他看来,无端打死两名女真人,无论是从法理上来讲,还是给后金一个交代也罢,总要推出一两名替罪羊,这件事情才能勉强蒙混过去,远不是崔茂说几句大言不惭的鬼话,就能有所改变的。 国子监生员之中,就属崔茂出身贫寒,没有亲朋好友撑腰,若是五城兵马司或者宛平县衙刑房,一定要找一个人出来顶罪,还有比他崔茂更为合适的人选吗? 想到这里,周益连忙建议对方道,“要不崔兄还是先在外地躲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头回来也不迟。” “你是说,上头会有人盯着这个案子不放?”崔茂紧张地询问道。 “恐怕是这样的。你若是没打那名老鸨一耳光,人家可能未必会注意到你。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那名老鸨大吵一架,若是美仙院还调查不到你的身份,他们也不可能把这皮肉生意做这么长时间。” 周进的言下之意是说,美仙院可不是好惹的,该躲还是躲,等那名老鸨气消了,再考虑重返北平的问题也行啊。 崔茂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说实话,让他离开北平,相当于让他送死啊。 他本就是一个贫困廪生,依靠朝廷下发的廪讫银和百校联考的兼职费,艰难度日,好歹没有被饿死。 若是崔茂逃出北平,一则廪讫银不能及时拿到,二则百校联考的兼职也没有机会再参加,少了这两笔收入,难道让他崔茂去喝西北风? 好在周益是一个热心肠,他见崔茂脸色不虞,知道是在为银两不足担心,便给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崔兄也不必躲太远,我可以给你写一封荐书,你去投奔我那个小舅舅赵乐好了,他前一段时间还给我讲过,说城外田庄缺少一名账房先生,崔兄可以用一个化名前往,有我的这封荐书作为凭借,想来也不会有人特意盘查你。你在田庄中包吃包住,还能有一份收入,等情况缓和以后再露面吧。” 周益拿出了二十两银子,送给崔茂作为盘缠,以备不时之需。 崔茂也知道眼下情况紧急,他想着周益这厮乃松江伯之亲弟,家中有的是银子,便也没有再推脱。 “周益小兄弟的大恩大德,我崔某人铭记于心,愿你我友谊天长地久。他日若有机会,我必定十倍报答于你。”崔茂囊中羞涩,没法给出对应的回馈,只能在口头上给周益画一张友情的大饼。 周益一边写信,一边笑道,“你少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种玩笑话。” 此后,北平形势果然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据下人们回来禀报,说是国子监和顺天府学的诸多生员,对于朝廷想和后金媾和之举十分不满,并为此先后到礼部大堂和顺天府衙进行请愿。 而五城兵马司和宛平县衙刑房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也先后问询了若干人证,并来到国子监,邀请了十余名监生,前往五城兵马司喝茶,更有一些王公贵族子弟的仆从,因为参与殴打那两名女真人,已被五城兵马司收押起来。 “国子监祭酒更是在大门口发布告示,打听崔茂秀才等人的去向。”那名仆人径直说道。 “看来这件事情很难善了了。”周益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不再挽留崔茂在家中借宿,而是命令下人去外面雇佣了一辆驴车,将崔茂送到他小舅舅赵乐在城外的田庄里去。 前几天,崔茂借住家中时,周益的老婆水笙一直都未露面。现在崔茂都要离开了,水笙少不得也陪同他丈夫周益,站在宅院门口,目送着崔茂所乘坐的那辆驴车缓慢驶离。 崔茂早就听说周益所娶的这位老婆,乃是北静郡王水溶的亲妹妹水笙,出身好,颜值高,堪称倾城国色。 如今他终于得以见到水笙真容,忍不住啧啧感叹,羡慕周益这厮艳福不浅。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3章 回旋之镖(二) 崔茂拿着周益的荐书,很顺利地来到了赵乐在北平城外的那处田庄。 最近一段日子,赵乐和他老婆王熙鹊的关系,发生了一些矛盾。每当赵乐回家时,王熙鹊便对他骂骂咧咧,各种不满意。 中心意思,就是赵乐这厮混得太差,让她王熙鹊有所嫁非人之感。 “你看看你,钱钱挣不到,家家顾不了,事业事业也不行,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我一个女人都替你感到害臊。”王熙鹊拿着鸡毛掸子,对着赵乐恶狠狠地说道。 她心中懊悔万分。想当年,她也是北平城中一枝花,追求她的人,不说从城南排到城北,至少也吸引了许多王公贵族子弟的注意力。 尤其是神武将军府世子冯紫英,对她非常上头,连她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却甘心做她的舔狗,金银首饰、时兴衣裳、珍贵药材之类,价值数千两银子,就这样通过仆人之手,送到了王熙鹊面前。 在王熙鹊看来,她当时没有立即同意这门婚事,也不是说她对冯紫英不中意,只是因为她为人矜持,性格又慢热,或许无意中伤到了冯紫英这厮的脆弱心灵,以至于被理国公府的嫡女柳岩横插一杠,两人成为夫妇,至今回想起来,仍让王熙鹊感到心痛不已。 冯紫英现任明州府通判,秩正六品,又深受松江伯周进所信任,不比赵乐这个无业游民要强? 王熙鹊每天都要面对赵乐这个废柴,本来就很不高兴了。 偏偏赵乐在这个时候,还外出拈花惹草,陪着武二的妻子马蓉去宁荣街上闲逛。 两人虽然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手挽着手,做出卿卿我我的样子,但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在前面的马蓉时不时扭过头去,和走在后面的赵乐闲聊几句。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能够觉察到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荣府里的丫头见状后,把这当做笑话,说给了琏二奶奶王熙雁。王熙雁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又把这个消息托人告诉了王熙鹊。 这一天晚上,等到赵乐喝得醉意熏熏回到家中,被王熙鹊一通忽悠,果然说漏了嘴,暴露了他和马蓉之间的隐情。 王熙鹊怒火攻心之下,手持棍棒,差点没将赵乐给打死。 赵乐的父亲赵顺昌,平常很强势的一个人,但也不便公然包庇赵乐,只能连夜派人,将赵乐送到城外田庄之中。 父子俩的想法是,等再过一段时间,王熙鹊消气了,或许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赵乐躲在田庄之中,刚开始还安分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他因为身边没有女人服侍,庄户人家的妻女,又普遍长得丑陋不堪,没有一个颜色出挑的,都找不出一个美人儿拿来泻火。 这时候,赵乐又慢慢地想起马蓉的好处来了。那窈窕的身段,那俏丽的姿态,那承受鱼水之欢时的妩媚神情,让赵乐念念不忘,以至于他茶饭不思,做什么都没有劲头了。 外甥周益写信过来,让他照顾一下这位崔公子。赵乐也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 无非是添加一副碗筷,多准备一副被褥的事情,值得些什么?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妖艳妇人马蓉,对于崔公子,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要不,就冒一下风险,去兴隆街上走一遭?” 想到这里,赵乐再没有片刻耽搁,他趁着夜色黄昏之际,偷偷摸摸地骑着毛驴进城了。 紫檀堡大爆炸以后,武大、武二兄弟俩在紫檀堡内的那处宅子,自然不可能保住。 但好在武大做过多年大兴县巡检,手头有上千两银子的积蓄,他拿出一部分,在兴隆街上买了一处三进四合院,掏空了他一半家底。 没办法,这几年女真诸部动辄入关南侵,导致许多乡下土财进城买房,北平城内的房价更是一涨再涨。 武大所购买的这处宅子,原本仅需要三四百两即可,但现在却是以五百八十两银子的价格,才能勉强入手。 要不是还要考虑到武二夫妇俩需要安置,武大都舍不得买这么大的房子,他觉得一套二进四合院也够住了。 武大是一家之主,房子又是他出资,自然住在正房之中。武二夫妇俩则被安置在后罩房里,在后罩房最边上那个房间,开了一道后门,方便武二夫妇俩进出。 赵乐来到后门边上,将毛驴系在旁边柳树上,随后便弯着两根手指头,在门板上有规律地敲了几下。 很快,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死鬼,怎么好几天了,才晓得来找我?”马蓉披着满头乌发,嗔怪着说道。 “嘿嘿嘿,我这不是来了吗?”赵乐闪身进入屋内,顺手将那道木门给关上了。他动作丝滑,一看就经常过来。 两人相互搂抱着,啃了一会儿嘴,当赵乐喘息着想将马蓉身上的衣裙解开时,却被对方挡住了。 “别乱来,今日他兄长武大在家,两人正在正房那边喝酒,小心待会儿他过来后,发现了你我之间的勾当。”马蓉有些担心道。 她虽然脸皮比城墙还厚,也不怕武二这个废物敢把她怎么样,真要被他们兄弟俩发现了,只需要道个歉认个错,让武二享用一回她的柔美身子,不怕过不了关。 但这种风流韵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能少被人捉奸一次,那就尽量争取少一次。 像上一回,她和赵乐在宁荣街上玩耍,被王熙鹊发现后,找上门来大骂了一通,偏生马蓉还不方便还嘴,让她感觉心里非常难受。 不过赵乐听说武大、武二兄弟俩都在家,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更加兴奋。他也不管怀中这个女人是否同意,便将她按倒在桌面上,胡乱动作起来。 马蓉受到刺激,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她的嘴里还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似乎已经情到浓处。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天都黑了,为什么还不点灯?” 稍后,那人又说到,“莫非娘子已经睡下了?” 原来这人,正是马蓉的丈夫武二。他和兄长武大喝过一场酒,刚从正房那边过来。 马蓉虽然还有些依依不舍,但也知道适可而止,眼下还是要赶紧将武二这个醉鬼安抚住才行。 她推开赵乐的身子,小声解释道,“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将武二这厮安顿好了,我再过来找你。” 赵乐恋恋不舍地在马蓉的腰肢上揉了一把,又捏了捏那一对沉甸甸的雪脯,才允许她暂且离开。 马蓉这一趟去了许久,等得赵乐心中有些焦急。甚至他还隐隐约约地听到隔壁房中,马蓉传出来的连连娇喘,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合着他先前卖力了那么久,将马蓉这个狐媚子伺候得这么好,就是为了给武二这厮增加一些彩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蓉才重又出现。借着明亮的烛光,赵乐看到马蓉脸上肌肤白里透红,不禁有些吃醋。 马蓉见赵乐脸色难看,连忙解释道,“没办法,我不满足他一次,他就安静不下来。” 虽然也能猜到是这么一回事,但赵乐心里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心想,我若是还留在这里,岂不是要被马蓉看轻?还不如离开这里,哪怕是住在客栈中,也比躲在这个杂物间喂蚊子要强。 但他心中积存已久的欲望和一种促狭般的扭曲心理,却将他的脚步死死地钉住了。 思绪再三之后,赵乐扳过马蓉的身子,步履踉跄地向武二房间走去。 “你想干什么?”马蓉低声尖叫起来。 赵乐却不以为意道,“武二很大概率是喝醉了,再也醒不过来了,让我在你房间好好地躺一躺吧。” 马蓉拗不过赵乐这厮,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就这样,赵乐在武二、马蓉夫妇俩房中鬼混了整整一个晚上,就在武二这个人眼皮子底下,和他老婆马蓉偷情,这让赵乐感觉既惊险,又刺激。 幸亏武二酒醉得厉害,要不然如此荒唐行径,肯定要被他给发现了。 第二天清晨,赵乐脸上带着两只黑眼圈,趁着武二还在呼呼大睡,从容不迫地离开了此处。 此后几天,赵乐先是在永利赌场玩了两天,又在美仙院的某个丽人房中鬼混了一日,他甚至还胆大包天,将马蓉叫出来,两人又在宁荣街上走了一圈。 “难道每次都能抓住我,我赵某人还不相信了。” 这一次,赵乐的运气不错,他和马蓉在宁荣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位熟人。 送走马蓉后,赵乐径直回到家中。马蓉是好,但他老婆王熙鹊也很漂亮。 赵乐打算随后这几天,好好地陪一陪自己的老婆王熙鹊,外面彩旗飘飘是不错,但也要确保家中红旗不倒嘛。 “都过去这么久了,王熙鹊也应当没那么生气了吧?”赵乐暗中揣测道。 在他看来,王熙鹊根本就不应当生气,他赵乐在外面风流快活,全凭个人魅力,一文钱都没花,甚至有时候,还能从马蓉那里,掏摸出三五两银子的零花钱,她王熙鹊根本没有任何财产损失,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等到赵乐回到家中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老婆王熙鹊居然不在?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她回娘家去了不成? 赵乐的父亲赵顺昌唾骂他道,“有什么好猜测的,八成是被你气回娘家了。你赶紧带上厚礼,去王家走一趟,要是不把你媳妇接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内阁次辅王子腾突然病逝后,王家人在北平权贵阶层中的地位便开始大不如前,但这是相对于荣宁二府、忠靖侯府这样的豪门世家而言,对于宛平县衙典史赵顺昌来说,结下王家这门姻亲,对于提高他们赵家的社交圈层,还是颇有帮助的。 他可不希望因为混账儿子赵乐的缘故,影响到他和王家人的亲家关系。 只是很可惜,赵乐去王家走了一趟,却仍然没有见到王熙鹊。这真是来了怪了,王熙鹊难道还能飞天入地,从北平城中消失不成? 王熙鹊自然并没有消失,她不过是陷入到了穷书生崔茂的甜言蜜语和情感罗网之中,以至于有些难以自拔了。 赵乐好些天没有回家,让王熙鹊感到又气又急。 一则埋怨赵乐这厮不要脸,家里有老婆,有通房丫头,他却仍然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以至于让姐姐王熙雁都知道了,这让她王熙鹊的脸面往哪里搁? 二则,她和赵乐成婚这么久了,肚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暂时还没有什么,但是长此以往,却对她这个家中大妇的地位有些不利呀。 薛家的那个通房丫头宝蟾,不就是因为替薛大傻生育了孩子,才被封为姨娘,继而又升为正室的么? 王熙鹊可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宝蟾这种骚狐狸的发展空间。 她命令仆人们,在北平城中搜索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 后来,她又听说赵乐有可能躲在北平城外田庄之中,便坐上马车,带着身边两位贴身丫头,当即离城而去。 她甚至都没有给家里人说一声。 王熙鹊来到城外田庄之后,天色都已经有些黑了。偏偏负责照看田庄的那名老仆,因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没有告诉她,此处还有外人在这里。 王熙鹊草草地吃过酒饭,来到卧室之中,借着窗外月光,看到床上模模糊糊地躺倒着一人,她下意识地以为是赵乐这厮,便也没有在意。 她心想,赵乐虽然犯了错,但她作为妻子,对他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差不多得了,赵乐如今心中有气,一连在城外田庄睡了好几个晚上,也是得给他一些甜头,才好进一步收服他的心呀。 王熙鹊没有多作犹豫,她轻解衣裳之后,便主动钻到床上那人怀里。 等到她发现有些不对劲时,木已成舟,早已来不及懊悔。 况且她在享受之中,也懒得去懊悔。赵乐这厮在外面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凭什么她王熙鹊不可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4章 财色兼收(一) 王熙鹊本来就是一只舔狗,要不然,冯紫英当初对她那么好,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反倒把冯紫英这厮哄得团团转。 而崔茂虽然出身贫寒,原本是一个标准的文弱书生形象。但近几年来,他凭借周进所首倡的百校联考,兼职做一些阅卷、监考之类的活计,手头稍稍宽裕了一些,吃饱了饭且不说,还置办了一身行头,再加上他曾考中秀才,肚子里有墨水滋润,在王熙鹊眼中看来,还颇有一些玉树临风之感。 更为重要的是,崔茂受制于个人经济条件所限,还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王熙鹊对他的引诱,帮助他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他食髓知味,意兴盎然,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后来夜半时分,还是因为王熙鹊坚持不住了,不得不主动求饶,要不然,依照崔茂那孜孜不倦的劲头,非得把王熙鹊身上的骨头拆散架不可。 王熙鹊揉捏着自己身上那些青紫处,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心里面倒有了更多的欣赏成分。不管怎么说,丈夫赵乐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相比较之下,崔茂作为小鲜肉,其实更符合她的心意啊。 不过,这一段孽缘应当怎么处理,王熙鹊还有些犹豫不决。 偷情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那大家脸上都有些难堪啊。 想到这里,王熙鹊便不顾崔茂的哀求,将这厮赶到了位于倒座房内的外书房中居住。 但第二天清早醒来后,王熙鹊通体舒泰,回想起昨晚那温柔一夜,对崔茂又有些恋恋不舍。 她最终没有将崔茂赶出田庄,而是允许他在外书房里继续借宿。 白日里,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和崔茂保持了一定距离,连碰面都不可能。 但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后,崔茂便偷偷摸摸地通过几道虚掩的房门,摸到王熙鹊床上。 直到过了十天半月,两人夜夜痴缠,彼此都感觉有一些累了,需要休养生息了,王熙鹊这才打道回府。 她甚至还给崔茂留下了二百两银子,嘱咐他养好身体,以后有空再联系他。 崔茂不禁喜出望外,想不到他不仅艳遇不浅,和王熙鹊这样的绝色俏妇有一腿,还能从她手中拿到大笔钱财。 崔茂下定决心,这一口香甜的软饭,他崔某人吃定了。 过了几天,赵乐从北平城中回来,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让崔茂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情况?是谁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对赵兄动手?”崔茂故作关心地问道。 他还表示决心道,“若是赵兄有需要用到崔某人的地方,只需要开口说一声,不管对方什么来头,我也不介意找上门去,和他讲一讲道理。” “这大周朝,以儒家治国,总有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崔茂撸起袖子,打抱不平地说道。 “嗨,不提了。都是家里那只母老虎,她,她,她……她看我不顺眼,就给我来了好几下。”赵乐郁闷道。 前几天,王熙鹊回城之后,赵乐本来做贼心虚,有心哄一哄老婆,结果王熙鹊根本不吃这一茬,反而还以马蓉这件事作为借口,把他浑身上下抓得遍体鳞伤。 赵乐憋了好几天,想在王熙鹊身上一展雄风的念头也完全落空了。 “原是是嫂子呵。”崔茂字斟句酌地说道,“前几日,嫂夫人来此处找你,将附近都搜遍了,可见她对你还是十分关心的。相信赵兄只要再求饶一两次,应当便能获得嫂夫人那里的谅解了。” 王熙鹊毕竟在田庄里住了一段时间,崔茂若是说他从未见过王熙鹊,反而还会让人心生怀疑,他现在主动提及此事,以示自己毫不心虚,没有做什么亏心之事。 赵乐也不甚在意,在他印象之中,崔茂就是一个贫苦书生,满身都是那种穷酸的味道,王熙鹊这种见钱眼开的女人,连冯紫英都没能摆平她,她若是能看中崔茂,那才叫做来怪了。 “谅解?”赵乐嘴硬道,“我管她谅解不谅解?她不谅解最好,我在这处田庄里自由自在,潇洒快活,也省得看她那张臭脸,影响我吃不下酒饭。” 崔茂也不便多劝。实话实说,他和赵乐的关系还很一般,虚情假意说几句就行了,没必要交浅言深,和他掏心掏肺。 此后,崔茂通过和赵乐的短暂交流,终于从赵乐口中打听到了一个事实,这厮居然和大兴县巡检武大的弟妹马蓉有染。 好家伙,家里有好几个貌美妇人还不够,居然还在外面偷腥? 但崔茂并没有因此声张,他还在耐心等待机会。 而且,他崔茂自己也不干净,上次两个女真人在美仙院被打死,这件事情还一直尚未结案呢。 好在不久之后,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让崔茂终于不用再为美仙院的人命案子而担心了。 因为顺天府学生员,做出了一件更为耸人听闻的大事。相比之下,美仙院那件案子,就不值一提了。 顺天府学生员,居然冲到礼部堂官钱敬文家中,将他所住的那间宅院给点着了。 “还有这种事?”崔茂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情,故作平静地说道。 赵乐说,“这还有假?今日一大早,我刚从马蓉……哦哦哦,说错了,我刚从自己家里出来,便看到顺天府学生员数百人,浩浩汤汤,组成了一支长队,向礼部堂官钱敬文家中直奔而去……” “钱敬文在士林之中颇有名望,为何会引起顺天府学生员的不满?”崔茂询问道。 “据说是因为廪讫银的事情。钱敬文主张,给那两名女真人,各赔付二百两银子的烧埋银,但因为事情是国子监生员和顺天府学生员做下来的,理当由国子监生员和顺天府学生员承担这笔费用。钱敬文的意思是,今年下拨给国子监和顺天府学的廪讫银都截留下来,支付给后金特使范文程,至于女真人被打死一事,便法不责众好了。钱敬文自以为如此处理,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也算是老成谋国之论,说不定把事情办好之后,还能受到朝廷的表扬,结果……” 说到这里,赵乐故意停住不说,卖起了一个关子。 崔茂少不得吹捧了赵乐几句,才得知真相,原来就在昨天,从关宁前线传来紧急军情,说是后金兴师动众,又要南下进犯了。 国子监生员和顺天府学生员们,本来就对大周朝和后金的议和不太赞成,扣下原属于他们的廪讫银,去讨好后金特使范文程,更是让他们心生不满。 结果女真人又想要南下进犯了,那他们还对后金特使范文程这么客气做什么?那两个女真人被打死,也纯属事出有因,凭什么还要赔偿? 范文程被礼部保护得很好,一般人不知道他的潜藏之处,但钱敬文这厮住在哪里,北平城中许多人都知道。 他们一窝蜂赶到了钱敬文家中,虽然未能活捉钱敬文,但把他家烧毁不算,还逼迫钱敬文家中禁脔柳如非,衣衫不整地从火海之中逃离出来,让他们大饱眼福。 好在柳如非也曾是风月界的老手,她略微将身上衣裙扯开了一点点,又嘤嘤呜呜地啜泣了几声,果然引起了大家的同情心,没有被这些生员们故意为难。 至于钱敬文家中财物,要么被诸人洗劫一空,要么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可谓损失惨重。 事后,顺天府学生员们还在有心人的怂恿下,一不做二不休,前往礼部大堂,坚决反对和后金议和,以至于朝廷震怒,将他们都给投进了监狱里,连天牢中的牢房都有些不够用了。 至此,崔茂才算是放下心来,他当初在美仙院闹了一场,只能算作毛毛雨,不会再有人关注了。 次日,风声稍微平静一些之后,崔茂便和赵乐一道回城。崔茂是想要重回国子监,赵乐则依然前往兴隆街上马蓉那里鬼混。 国子监倒是没有开除崔茂,但因为崔茂是上次美仙院骚乱的领头者,国子监也不敢再收留他,万一他又带头闹事,惹出更大的麻烦怎么办? 难道还要让国子监的大人们,给崔茂这厮擦屁股不成? “咱们也不开除你,但你崔茂也要自觉。国子监生员宿舍,是不可能再收留你了。你自己外出租赁房屋,自己准备复习,无论是参加顺天府乡试,还是参加吏部铨选,国子监都会尽量与你方便,但你要是想从国子监得到任何支持和推荐,那也是休想。”国子监某位助教向崔茂明说道。 可怜崔茂从生员宿舍中,只抢到了几件换洗衣裳,就被国子监衙役们扫地出门了。 好在崔茂手中还有二百两银子,不愁找不到地方住。 他本打算掏出十两银子,租一个小院住上一段时间,但房牙子却劝说道,“最近北平城中有一些房东,急于出手名下房产,价格也出得比较便宜,崔公子若是有兴趣,不妨考虑一下。” “有多便宜?”崔茂询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近几年来北平城中房价,呈现为越来越贵的趋势,现在有人主动降价卖房子,这不是傻缺一个吗? 可等到崔茂见过房东之后,才恍然大悟。 这名房东是他在国子监读书时的同窗,原是鄂省人士,家中条件不错,刚来北平时,就给他置办了这套一进四合院,供他及数名仆人居住。 “你在国子监好好地读着书,怎么会想到卖房子?”崔茂迷惑不解道。 “哎,这北平城中,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这名同窗诉苦道,“上次钱敬文家中被一把火焚烧掉,其实与我本没有什么关系,崔兄对我性格应当有所了解,我本就是一个打酱油看热闹的人。可天牢中一位牢头,原是我父亲在大理寺任职时的衙役,彼此有一些交情。他告诉我说,已经有人把我供出来了,说我也参与了礼部堂官钱大人这一桩案子,让我今明两天赶紧跑,否则有可能牵涉其中。” “竟然有这么严重?”崔茂不可思议道。朝廷已经抓了不少人,现在连打酱油看热闹的人,都要抓起来,是不是脑子抽风了? 但崔茂的这名国子监同窗,却没有兴趣多聊,他催促道,“崔兄要买房就早作决断,若真是想买,你我同窗一场,便给你再便宜一些,四十两银子,一口价。” 四十两银子买一套房子,确实很划算了。在北平房价上涨之前,这种一进四合院,即使破破烂烂,少说也得五六十两银子,如今正常情况下,至少也得七八十两银子,才能勉强买到手。 四十两银子,铁定是捡漏,崔茂当然乐意了。他又不是没银子,手头还有王熙鹊给他的二百两银子尚未动用哩。 崔茂陪着这位同窗去了宛平县衙户房,匆匆忙忙办完手续,对方便坐上雇佣来的一辆马车,速度出城了。 据说,他要以最快速度赶到通州张家湾,坐今晚的一趟客船南下至金陵,再从金陵沿江西进,重返鄂省。 “崔兄,我在国子监生员宿舍,尚有一些衣物和书籍,刚卖给你的那套房子里面,也有一些吃食和衣物,便都送给崔兄你了。咱们后悔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崔茂笑眯眯地说道。 他还向对方招了招手,祝他一路顺风。 此后几天,崔茂又凭借同窗好友的情谊,低价买下了另外两套一进四合院。 可惜有一套三进四合院,里面设施和家具,都尽显豪华,这名来自江南盐商家庭的同窗,仅要价三百两银子,可以说极具性价比。 可惜崔茂囊中羞涩,实在是吃不下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盐商之子,把房子卖给了通州某位乡下土财,羡慕得他眼睛都红了。 他买了三套小房子,还不如人家一套豪华大宅赚得多,真是令人气愤。 但一想到个把月之前,他还穷得叮当响,又差一点摊上了官司,不得不东躲西藏。 如今他手头宽裕,名下又有了几处房产,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更为重要的是,他还上手了一位漂亮妇人,可谓财色兼收,应当志得意满才是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5章 财色兼收(二) 赵乐和王熙鹊夫妻二人,吵吵嚷嚷,闹腾了许久,连王子腾夫人和宛平县衙典史赵顺昌都惊动了。 两位老人家亲自出马,强逼着二人不许和离,夫妻俩也无法反抗。 不听长辈的话,就拿不到长辈的亲投,这个最为浅显的道理,赵乐和王熙鹊二人还是心知肚明的。 此后,赵乐便长住城外田庄,马蓉每个月里面至少有三五天,要偷偷摸摸地跑过去,和赵乐私会。 王熙鹊只当做不知道。 她如今也有了一个姘头,大家各玩各的,巴不得赵乐这厮在外偷腥才好,省得事情闹开了,都说是她王熙鹊一个人的责任。 崔茂拿着从王熙鹊那里得来的二百两银子,赶着国子监生员和顺天府学生员大量南逃,纷纷抛售房产之际,连续盘下了三处小院,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偷腥逐臭的生活,感觉滋味美极了。 甚至于顺天府学所主持的百校联考,有人邀请他前去参加监考、阅卷等工作,他也一口回绝了。 如今他手头宽裕,已经看不上这点儿辛苦钱了。 不过,很快有一件麻烦事找到了他。 “什么?你怀孕了?这究竟是谁干的?”崔茂惊诧道。 “除了你还有谁?”王熙鹊恨声说道,“我说那几天很不方便,你却偏偏忍不住,哄着我说,只是蹭一蹭,蹭一蹭,结果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兴许也不一定是怀孕,要不我们叫一位郎中过来诊断一下?切不可自乱阵脚嘛。”崔茂说道。 “郎中看过后,你敢灭口吗?你如果不敢灭口,又怎么能期待他保守秘密?等到赵乐知道了,他会让你我日子好过?”王熙鹊不耐烦地说道。 “这倒是一个问答啊。”崔茂哀叹道。他心里对王熙鹊有一些埋怨,大家都只是玩玩而已,结果你却偏生要怀孕,这不是故意折腾彼此吗? “或者,咱们可以考虑让赵乐这厮喜当爹?”崔茂斟酌再三,向王熙鹊打着商量道。 王熙鹊都没怎么考虑,就否定了崔茂的这个提议,她气鼓鼓地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我连续两个月都没来过月事了,我和赵乐更是有长达半年时间没有过那种事情。赵乐要是知道我怀孕了,不知道会如何暴怒,又怎么可能认下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崔茂一时间,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要不我派人给赵乐这厮捎个话,让他回家吃酒,然后……”王熙鹊说到这里,脸上显露出了一股狠厉之色,让崔茂背上有一股凉气直透脑门。 这个女人也太狠了吧?崔茂心想。 但王熙鹊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不容许崔茂拒绝,“我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我毕竟是已故内阁次辅王子腾的女儿,即便被人发现偷情,赵顺昌、赵乐父子俩也只敢把我送回娘家,不可能打杀我。可是对于你崔茂来说,就有些不一样了,赵顺昌作为宛平县衙典史,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崔茂被王熙鹊逼到了墙角,只能按照这个妇人的意见行事,但他还是建议道,“即便如此,也要做得不露痕迹一些,你那种方法,还是有些太粗糙了,也洗不掉你我身上的怀疑。” “那怎么办?”王熙鹊追问道,“我这肚子都怀孕了两三个月了,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显怀,也瞒不住多久了。你要有另外的主意,赶紧想出来,咱们俩也好依计行事。” 王熙鹊抱住崔茂,将自己那丰满的胸脯紧紧地贴在对方身上,嘴里还说着柔情蜜语,“只要赵乐这厮死了,我便可以拿孀居不便作为借口,从赵家宅院搬出来,单门独院地过日子,以后再来寻你,也方便得多了。” 崔茂苦思冥想,来回推导了好几回,最后还是觉得,惟有在武大、武二兄弟俩身上做文章,才能洗脱他和王熙鹊二人身上的怀疑。 这以后,他便开始雇佣人手,暗中观察赵乐这厮,只要赵乐进城,崔茂必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等到赵乐再去兴隆街时,崔茂便偷偷摸摸地跟在他后头,当看到赵乐这厮从后门进入武家宅院,崔茂连忙派人给正在外面巡视的大兴县巡检武大传话,让他赶紧回家,他弟妹马蓉又在家里偷人了。 武大非常生气。马蓉偷人,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也懒得多管。但对方派人过来,当着许多刀弓手提及此事,他武大若是再不管,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了。 但他也不想被人借刀杀人,是以抓住那个传话的人说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你倒是先给我说清楚。” 那人却哭丧着脸说道,“天色已经黑了,我也没看清人脸。他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跑来给武大爷传个话,我想着不过是走一趟路而已,便接下了这个差遣,若是武大爷不高兴,我便把这二两银子都送给您,只希望武大爷不要怪罪小人我才是。” 武大郁闷道,“我要你这二两银子做什么?” 他一把推开那人,气咻咻地领了一帮亲信,向自家方向走去。 既然事情都已经传开了,手下兄弟们都已经知道了,武大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 他回到兴隆街之后,委派手下把守自家宅院的前后门,自己则领着两三名亲信,闯到后罩房中,从杂物间内将赵乐这厮给揪了出来。 赵乐光着身子,吓得瑟瑟发抖,磕头求饶道,“求放过,求武大巡检放过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武大气愤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结果事后还不是照样进入我家,如入无人之境?你这是把我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啊。” 想到手下兄弟们,都知道他们武家女眷被赵乐这厮给引诱了,武大一时恼羞成怒,连续甩了赵乐好几个耳光。 “即便你父亲赵顺昌知道,也怨不得我打你,你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武大将赵乐这厮暴打了一顿,随后便将他赶出了家门,连一件衣服都不允许他穿上。 “这样不太好吧,现在已是秋天了,他身上不着一缕,要是冻坏了身子,怕是赵顺昌典史那里不好交代。”有人劝说道。 “他赵顺昌都管不好自己的儿子,我还怕他赵顺昌敢对我报复不成?”武大没有好气地说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武大还是给身边亲信使了一个脸色,让他将赵乐的衣服,给这厮送过去。 接下来,便是处理马蓉这只骚狐狸了。因为她,闹得老武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了,武大、武二兄弟俩,也颇有一些生分。 为此,武大这次下定了决心,强迫武二给马蓉写一封休书。 武二恼恨马蓉不知检点,又做出了这种不要脸的勾当,可当他看着马蓉那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和白花花似玉一般的柔嫩身子,又有些心中不舍起来。 她那身前柔软两团,曾经给予了他多少温暖和快乐啊。 但是,一想到先前捉奸时,马蓉趴在桌上,摇晃着那白皙的肥臀,任凭赵乐奋力驰骋的场景,武二便心痛如刀割,他对于妻子马蓉,恨得咬牙切齿。 “你还犹豫个什么?”武大气愤道,“你就在家中,她还敢偷人?再发展下去,她怕是要在你的汤药里下砒霜了?” “你就说,是要她继续做老婆,还是让我继续做你兄长?我今日把话撂在这里,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武大斩钉截铁地说道。 见兄长武大态度如此坚决,武二也只能忍痛割爱了。他拿出纸笔,开始写休书。 马蓉这才慌张起来,她以前之所以胆大妄为,不过是欺负武二太过于喜欢她,便有些得寸进尺,把武二当作舔狗一般看待。 如今舔狗觉醒,都要给她写休书了,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马蓉扑倒在武二脚边,苦苦地哀求起来。 但武二已经下定了决心,反而能正确看待他和马蓉之间的感情了。既然马蓉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他的底线,他也没有必要再给她留下什么情面。 “你我夫妻关系终止,以后便情断义绝吧。”武二一边写着休书,一边坚定地说道。 武二也是没办法,看兄长武大这个架势,他若是不把妻子马蓉赶出家门,兄长武大就要把他赶出家门。 这几年来,武二既不从事经营,也不善于耕种,本质上属于一个无业游民,他只有跟着兄长武大,才能吃香喝辣,若是被扫地出门,他都不知道自己和马蓉二人,今后将要怎么活? 武二的这个态度,赢得了武大的首肯,他点了点头,笑说道,“早就应当这样。等将这只骚狐狸赶走后,我再给你寻访一个好媳妇,这次不但要看对方的外貌身材,还要看她的家教和人品,切不可再娶一个这样的扫把星回家了。” 听说武大还要给他娶一房漂亮媳妇,武二的兴头更加高涨,他很快就将这张休书写好,塞到了马蓉怀中。 马蓉将事情已成定局,也懒得再说什么,她回到屋子中,收拾了一些细软,打算先到附近客栈中住上几宿,等到事情平息了以后再说。 马蓉相信,凭借她的秀丽姿色,不怕没有舔狗接盘,哪怕是再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以后给赵乐这厮做外室也不是不能考虑。 “不过你武二这个废柴,以后可就别想近我这白花花的身子了。”马蓉赌气说道。 马蓉走后,这一起捉奸行为总算告一段落。 此前,武大老婆早就在厨房中整治了一桌酒席,虽然都是一些家常菜,但因为油水放得足够,又有鱼有肉有酒,诸人都团团圆圆地围了一桌,大吃大喝起来。 席间,有人劝慰武二道,“娶妻当娶贤。太漂亮的女人,往往都是红颜祸水,稍微不慎,便有灭门之灾啊。” 也有人恭维道,“就凭武巡检这样的家境,在北平城中有这么大一处宅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我老婆翟氏娘家那边,有一个侄女儿唤作欣欣,颇有几分姿色,不比这个马蓉差多少。如果武二兄弟没意见,我过两天便安排人上门说媒。” 诸人正说得热闹时,突然有一队衙役从门外冲了进来,吓得众人浑身一颤,连忙将各自武器取在手里。 武大手底下这批人,做过多年刀弓手,基本的功夫都有一些,也不怕和人厮杀。 武大看着来人,轻蔑地说道,“赵顺昌,我想不到你既然还有脸过来。淫人妻女,这可是大罪,我没有将你儿子送到五城兵马司,闹得众人皆知,已经是给你赵顺昌天大的面子了。你既然还敢带人闯进本人家中?真当我武大郎好欺负?” 赵顺昌冷着一张脸,将酒桌掀翻在地,怒吼道,“你武大都把我儿子给打死了,还说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什么,赵乐死了?”武大惊讶道。 “嘿嘿嘿,要不然呢?”赵顺昌冷笑道,“我孩儿赵乐少不更事,确实有一些对不住你们家武二之处,这一点我也承认。但你武大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动用私刑,将赵乐这孩儿给活活地打死啊。” 武大连忙辩解道,“怎么可能?我是打了赵乐几个耳光,后来又拳打脚踢,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但我动手时,很注意分寸,不可能伤到他内脏和根骨。赵乐从我这里离开时,也步履正常,不需要他人搀扶便能行走,此事有在场诸人作证,你赵顺昌休得不分青红皂白,将这杀人重罪扣在我头上。” 赵顺昌气愤道,“在场诸人都是你的亲信,他们当然偏向于你了。可我儿子赵乐横死街头,浑身上下赤条条的,连衣裳都被你派出来的那名手下给剥夺了,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武大有能力,也有动力,做下这件杀人大案。我劝你还是跟我去宛平县衙刑房走一趟,如果人真不是你杀的,我也自当洗脱你的冤屈。” “你这是哄鬼呢。我要是落在你手上,还不是任由你屈打成招?”说罢,武大便抢先出手,向赵顺昌猛攻过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6章 衣冠南渡(一) 武大一直在行伍中厮混,论打斗功夫,比起养尊处优的赵顺昌来说,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还幸亏武大这人做事有底线,不想无故杀人,要不然赵顺昌这厮,都不知道死了有几回了。 武大只是将赵顺昌等人完全制服,用绳索将他们捆绑起来,嘴上各塞了几块裹脚布,防止他们乱喊乱叫。 但问题是,赵顺昌的儿子已经死了,涉及到了命案,武大摊上这种官司,所面对的又是赵顺昌这种积年老吏,真要被官府收监,恐怕不死都要脱一层皮。 武大不愿意滥杀无辜,犹豫了半晌之后,他对赵顺昌等人说道,“我武大乃光明磊落之人,敢作敢当,你儿子真要是我杀的,我绝对不会不承认。但你这次,可真是冤枉了我。” 说罢,武大便将身边几位亲信,叫到另一个房间说话。 “我一个武人,没法和他们那些文吏打笔墨官司。为今之计,只有全家南逃,或许才能有一条活路。诸位兄弟都跟随我这么久了,我也不忍心因为自家私事,把大家都牵涉其中。你们要是想跟我一起走,以后有我一口饭吃,便绝对不会让诸位挨饿。若是不想和我一起走,也无所谓,但只求不要泄露我武某人的行踪,我必定感激不尽,彼此还是好兄弟。” 武大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他身边几位亲信,有个别人并不想要离开北平,但听其他人分析说,武大南逃之后,说不定宛平县衙刑房,会将他们几人拿去顶罪。 这样说起来,他们这几人不跟着武大走,恐怕都不行了。 有人问道,“咱们跟随巡检大人,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已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过命交情。巡检大人要南逃,我们又岂能明哲保身?但求巡检大人给我们透个底,究竟想要南逃到哪里,有无一条活路?” 武大沉吟道,“既然大家都想跟随我,我也就不瞒着大家了。我家武老二曾经住在桃花巷,也就是原顺天府学训导、荣国府快婿傅检大人所住的那处宅院,和松江伯周进大人毗邻而居。” “巡检大人的意思,是想投靠松江伯周进大人?据说他现在松江做知府,兼管海贸税赋征收和团练兴建诸事,可谓位高权重。巡检大人真要是和松江伯有旧,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了,谁不知道松江伯号称大周朝的财神爷,手头有的是银子。”某人欣喜地说道。 “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武大苦笑道,“以前就因为马蓉偷人,和松江伯的这位便宜小舅赵乐,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赵乐横尸街头,松江伯究竟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是否会替赵家人出头,我现在也没有任何把握。但我听说,松江府黄埔滩一带,是一座不设防的新兴城市,近一两年来,一口气涌入了十余万人口,龙蛇混杂,恰好可以便于我们潜藏起来,等到风头过去了以后再说。” 说定事情之后,武大老婆便带领身边丫鬟收拾行李,武大、武二等人则抓紧机会,在屋子里睡了一晚,等到第二天清晨,城门刚打开不久,武大一行人便结伴上路,速度出城了。 因他是大兴县巡检,负责城门看守的将校们也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还和武大说了一通笑话。 一直等到当天晚上,赵家人寻找到武大家里,发现赵顺昌等人踪迹,将他们解救出来时,武大一行人早已坐上南下船只,离通州张家湾已有数十里了。 “要不派人去追?”有人建议道。 “追,怎么追?”赵顺昌郁闷道。他刚死了一个儿子,又饿了整整一个昼夜,浑身无力,这时候却不得不耐心地向他老婆解释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宛平县衙典史,在那些大佬们面前,比一只蚂蚁强不了多少。武大一行人,十之八九是想逃到江南,运河上南来北往船只那么多,说不定哪里就有一块铁板等着我,我敢把谁拦下来,耽搁人家的宝贵行程?”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赵顺昌还是向顺天府衙门和五城兵马司汇报了此事,讨到了一份海捕文书,张贴在各个交通要冲的布告栏上。 但赵顺昌也知道,以各地衙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尿性,实在是不能对此指望太多,尤其是武大这厮做过多年巡检,怎样摆脱追踪、易容潜行,他都有着丰富的经验,绝对不是一封海捕文书就能将他拦下的。 赵顺昌只能老老实实地替儿子赵乐办了丧事,赵乐的姐姐,也就是周大福的续弦赵欢,还有赵乐的外甥周益,都亲自前来吊唁,在灵前哭了好几回,可见赵乐虽然风流下作,但他和赵欢之间的姐弟之情,还是比较深厚的。 王熙鹊成了寡妇,脸上也显露出了一缕悲伤,但她心里却感觉无比畅快,当初委曲求全,嫁给赵乐这厮,她王熙鹊本来就很不高兴,觉得委屈了自己,对赵乐也没有什么真感情。 后来,她和崔茂产生不伦之恋,还因此怀下孽种,更对赵乐有了一种提防之心,深怕她的丑事被赵乐发觉,到时候赵乐这厮气急败坏之下,把她打成重伤倒也罢了,万一打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相当于挖她王熙鹊的心? 王熙鹊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崔茂的意思是借刀杀人,借用武大、武二兄弟俩的力量,把赵乐这厮给打死打残,但王熙鹊却在崔茂这条毒计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她从娘家叫来一位心腹家丁,许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将赵乐这厮给结果了。 可怜赵乐风流快活了一辈子,最后却死于她老婆之手,可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赵乐的丧礼完成之后,王熙鹊便打算找一个机会,向公婆提出另行居住,离开这个家里。 她心中有愧,是一天也不想待在这儿了,她想搬到外面去,以后和崔茂卿卿我我,谁也管他们俩不着。 恰好这一天,公公赵顺昌外出办案,王熙鹊便想向婆婆提及此事,只要婆婆答应了,公公赵顺昌没有拦着她这个孀居寡妇,不让她出门的道理。 王熙鹊来到正房东侧卧室,那里是她公公、婆婆两人的日常起居之处。她正想要入内禀报,突然听到屋内传出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赵乐去世以后,父亲天天早出晚归,查访这件案子,有时候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连酒饭也来不及吃,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王熙鹊对于赵家人还不太熟悉,听不出这个声音来自于谁,直到她婆婆接下来一番话,才让她明白,这人便是赵乐的姐姐赵欢,她如今以北静郡王府亲家、松江伯周进嫡母自居,在北平的贵妇圈中,也勉强算是一号人物了。 王熙鹊的那位婆婆,也就是赵顺昌的老婆说道,“你父亲说是查询到了一些线索,再过几天,或许便能查出赵乐这孩子背后的真正凶手是谁了?” “是谁?”赵欢惊讶道,“不是那个大兴县巡检武大吗?他们武家人连那处三进四合院也不要了,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刑部也向各地发出了海捕文书,不是武大还能是谁?” “你父亲之所以要求上官发出海捕文书,不过是想要迷惑真正的凶手,防止他们逃出北平。根据你父亲的分析,武大十之八九,不是杀害赵乐的凶手。倒不是说,武大没有这个动机,而是说,以武大的能力和经验,要杀害赵乐,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赵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北平城中,绝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粗糙,以至于整个北平城里的人都知道了。” “赵乐除了勾搭马蓉,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他外出吃酒,都是爽快付钱,从不吃霸王餐,和人赌博,也基本上不赖账,是谁这么心狠手辣,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赵欢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让我知道他是谁,我非得向北静郡王提及此事,将这个杀人犯全家挫骨扬灰不可。” 王熙鹊的婆婆说道,“你先不要急,你父亲的调查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一个是永利赌场的一名打手,因为在赌博时,你弟弟赵欢嫌弃这名打手碍事,骂了他几句,对方因此怀恨在心,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一个是美仙院的某个丽人,赵欢曾经和她厮混过,在经济上有一些纠纷。最后一个嫌疑人,是国子监生员崔茂,他不知道拿了谁的荐书,跑到你弟弟在北平城外的田庄之中,留宿了一段时间。随后他便从贫苦书生变得财大气粗,一口气在北平城里,入手了三套房子,他这钱从哪里来?” 王熙鹊听到这里,不由浑身遍布冷汗。 她原以为,刑部的海捕文书都已经发出来了,上上下下都基本上认定那个逃走的武大,是杀害赵乐的凶手了,结果她公公赵顺昌,居然还在背后,偷偷地调查这件事情,甚至已经初步接近真相了。 这让她接下来何去何从?要是事情暴露出来,她王熙鹊怕是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个案子里啊。 想到这里,王熙鹊的呼吸不由一滞,随后她的脑袋开始晕晕乎乎,以至于站立不稳,扶着门框摔倒在地。 “哎呀,是弟妹?你怎么来了?”赵欢看到是王熙鹊,连忙奔来,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询问她有无感觉异常? 王熙鹊的婆婆也埋怨她道,“有什么事情,你派个下人过来也就是了。你肚子里都有了身孕了,怎么还像往常一样随便乱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今赵家人上上下下,都知道王熙鹊的肚子里,留下了赵乐的遗腹子,他们生怕王熙鹊有什么地方不自在,对她的健康情况更是无比关心。 王熙鹊说道,“还好。就是每天都在屋子里,睹物思人,心里难受得很。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向婆婆请个假,准许我去娘家住几天,等心情好些了之后再回来。” “要得,要得。”王熙鹊的婆婆同意道,“你和赵欢这孩子,表面虽然打打闹闹,其实却是欢喜冤家,他一时间离开了,你心里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这种负面情绪聚集在心里面,其实对胎儿的发育不利。我看也不一定要限期几天,哪怕你在娘家待上十天半个月,只要有利于你的身心健康,我都同意。” 赵欢也笑道,“弟妹若是在娘家住久了,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去我家玩耍。到时候,要么我们姐妹俩说些心里话,要么让我们家周益的新媳妇水笙陪你谈诗作画,你想住几天都行。” 得到了婆婆的允许之后,王熙鹊根本不敢耽搁,她深怕公公赵顺昌查出真相,到时候她想跑也来不及了。 因此回到娘家之后,王熙鹊便第一时间,将崔茂叫了过来,逼问他道,“你现在给我一句话,究竟是想死还是想活?你要是想死,就留在北平城中,等着赵顺昌来抓你。你要是想活,就跟着我一块儿逃到南方去,你曾在顺天府学就读,是时任顺天府学教授周进的门生,我们去了松江府,未必没有一条活路。” 崔茂对北平还有些依依不舍,他刚在北平城中买了三套房子,又花了数十两银子,购买了两个俏丽丫头,正感觉日子过得滋润的时候,王熙鹊却非得拉着他去做逃犯,他对此不是很能理解。 “这件事情,咱们做得天衣无缝,那个出手杀害赵乐的真凶,原是你们王家人的家丁,早已前往岭南避祸了。赵顺昌虽然是宛平县衙典史,他想要查明这件案子的真相,找出对我们不利的证据,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王熙鹊急得大骂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他赵顺昌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他只需要认定是你崔茂在背后做了手脚,便可以派人暗中对付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千万不要怀疑一个父亲替他儿子报仇雪恨的决心。” 崔茂这才感觉骇怕起来,北平城中的这三套房子虽然重要,但比起他的这条小命来说,却不算什么了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7章 衣冠南渡(二) 崔茂从王熙鹊这儿得到消息之后,撒腿就往通州张家湾那边扑过去,连房中那两个新买的俏丽丫头也顾不上了。 为了防止宛平县衙典史赵顺昌追上来,崔茂还故布疑阵,雇佣了一个车夫,专门去给那两个俏丽丫头捎话,说是他去了城外北郊,想要入手数百亩土地,置办一座田庄。 崔茂也不指望能骗过赵顺昌多久,但只要能帮他拖延一两天,也算是值了。 事情商定之后,王熙鹊这里也没有丝毫犹豫。 当天傍晚,她便对王子腾夫人说,她想去城外田庄住一晚,散散心,实际上却带着身边数位贴身丫头、嬷嬷,各自挽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前往通州的马车。 在张家湾码头上,崔茂早已经花费巨资,提前预定了某艘南下客船的两间上房。看到王熙鹊等人过来,崔茂连忙将她们带到船上。 客船东家忍不住一阵埋怨,“崔公子,因为等你一个人,开船时间都延长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有一些客人都有些不高兴了。” 崔茂连忙赔笑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还请东家多加原谅才是啊。”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塞到了东家手中。 东家辨了一下这锭银元宝的成色,不禁喜笑颜开道,“不过大家此次南下,也算是有缘,合该同舟共济、相互体谅才是。其他客人那里,虽然不高兴,但也还是会理解的。” 趁着东家吩咐开船的间隙,崔茂还走到那名车夫身边,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去霸州,找霸州城内花田街的米师傅,就说自己送好友到德州,等再过半个月,再去霸州给他老人家做寿。 车夫万万没想到,这趟行程完成后,还能另外接到一趟活,他对崔茂称谢不已,随后便打马离去了。 崔茂也因此回到了船上。 随着东家一声令下,这艘客船终于缓缓驶离码头,离开了张家湾。 王熙鹊感到很好奇,“你刚才和那个车夫说了些什么?” 崔茂便如实回答了。 王熙鹊纳闷道,“不是说好南下金陵么?再过半个月,你哪有可能赶到霸州,给那个米师傅做寿?” 崔茂心想,这个王熙鹊真是胸大无脑,简直太愚蠢了,难怪当初神武将军府的世子追求她,她居然把这门好婚事给拒绝了,她真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啊。 但崔茂转念一想,王熙鹊要不是这么愚蠢,自己一个穷苦书生,又怎么能把她勾搭上手,哄骗着她给自己生孩子? 想到这里,崔茂对王熙鹊便越发显得温柔,显得更有耐心,“我哪里认识什么住在霸州花田街的米师傅?不过是担心这个车夫回城之后,泄露我们的行踪,便花了五两银子,请他去霸州空跑一趟。这样耽搁几日之后,即便他回城,将我们南下的消息告诉赵顺昌,他也很难追上我们了。” “原来如此。”王熙鹊挽着崔茂的胳膊,笑意盈盈地说道。她心想,还是读书人心眼多,跟着崔茂可比跟着那个赵乐,令人省心多了。 她的心情很好。不但找到了一个高颜值的如意郎君,陪伴在自己身边,而且她还从赵家公婆房中,偷走了原属于赵顺昌夫妇俩的一包金银首饰,又从娘家王子腾夫人房中,顺走了上百两散碎银子,主打的就是一个贼不走空。 金易首饰,当然是由王熙鹊自己保管,那上百两散碎银子,则交给崔茂,让他负责此次南下花费。 王熙鹊也知道,崔茂这厮看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花花肠子也必然不少,但考虑到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王熙鹊也不介意他从自己身上捞油水,毕竟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还要喊他叫老爹嘛。 晚上吃过干粮后,崔茂一直嬉皮笑脸,赖在房间里不想走,即便王熙鹊身边丫头和嬷嬷,都提醒好几次了,说是夜已深了,崔公子也该休息了,但崔茂却对此充耳不闻。 王熙鹊也把他没办法,只得吩咐身边丫头和嬷嬷,到隔壁房间内休息,她自己则和崔茂共处一室。 等众人走后,崔茂便开始动手动脚,想要行不轨之事。王熙鹊担心怀中胎儿,哪里肯让他如愿,但又担心他憋坏了身子,迫于无奈之下,只好解锁了一个新姿势。 事后,王熙鹊用清水漱了漱口,干咳了两声,埋怨崔茂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下次你要还敢这样,小心我和你翻脸。” 崔茂觍着脸笑道,“放心放心,下次我必然不这样了。” 经过他一番插科打诨,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南下松江一事。 为了显示自己的价值,崔茂吹嘘了一番他和松江伯周进之间的来往,“想当年要不是我带领顺天府学生员们闹事,松江伯周进也不会想着改善顺天府学生员膳食,也不会有心操办百校联考,提高顺天府学师生收入。可以这么说,顺天府学这几年以来,之所以发展得这么好,那是因为我曾经来过。” “少吹牛。”王熙鹊瞪了崔茂一眼,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 崔茂却没有什么得意的神情,想着他那时候,若是不那么清高自傲,径直拜在松江伯周进名下就读,争取成为其亲传门生,或许他现在的处境,便要好多了。 这艘客船从通州张家湾南下,沿途经过许多城池,有半途而下的客人,也有新上来的客人,但前往金陵的客人,还是占据绝大多数。 王熙鹊容颜娇美,在北平城中颇有一些名气,为了防止行踪泄露,她不方便抛头露面,而是一直躲在客房之中不出来。 即便有事情要处理,也是交给她身边那几位丫头、婆子来办。 崔茂却没有什么太多顾虑。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才华不显,北平城中即便有人认识他,也不会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而且,崔茂也需要随时关注船上的形势,以免有什么突发事件,影响到他和王熙鹊二人的安危和判断。 几天过后,他惊奇地发现,这艘船上有好几人,都是他在国子监或者顺天府学时的同窗,不仅如此,大家连目的地都高度一致,都是前往松江府黄埔滩。 “各位兄台为何都要前往松江府?”崔茂询问众人道。 美仙院有两名女真人被杀的案子发生后,崔茂一直躲在赵乐名下位于北平城外的田庄之中,对于北平城中的风云变幻,不能说不了解,但也确实了解得不够深刻,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些什么? 对方告诉他说,“哎,还不是五城兵马司提督韩老三这厮,扬言要对闹事的诸位生员毫不手软,有一个抓一个,要让咱们牢底坐穿。如今,许多读书人人心惶惶,不是这个人被抓,就是那个人被请过去喝茶。韩老三这厮你是知道的,贪财好色到极点,为了多挣银子,连自己的嫡长女,都可以指给松江伯做妾,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这这这,他这么胡作非为,其他王公大臣也不管他?”崔茂有些不敢相信道。 “要是平日里,他敢这么做,得罪咱们读书人,那就是一个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得到了礼部堂官钱敬文的鼎力支持,打着的又是维护北平城中治安的旗号,谁敢因为几个读书人,和他过不去?” 那人还说道,“而且韩老三这人吧,也不是不讲道理。你只要给他塞上一二百两银子,不管你有没有在钱敬文家中纵火,他都能把你身上的罪名,洗脱得干干净净。” 一二百两银子,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如今崔茂傍上了小富婆王熙鹊,这点银子他也能拿得出来,便有些看不上了。 他说道,“既然韩老三帮大家洗脱了罪名,那继续留在北平城中攻读诗书就好了嘛,为何还要放弃学业,离开京城?” 对方言道,“你以为我们想?还不是没有办法吗?当初钱敬文家中被人纵火焚烧一案,今上不知道是受到了谁蛊惑,命令刑部、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共同查办。韩老三捞到了银子,肯放你一马,但刑部和顺天府衙,仍旧有可能寻找你的麻烦。除了那些有背景有家世的生员,普通人家出身读书人,只想离北平远一些,要不然咱们就是行走的二百两银子,随时都有可能被捕入狱啊。” “啊?”崔茂感叹了一句,心想幸亏他逃离了北平,要不然再拖延几天,说不定便有人上门抓他了。 但这件事情,对于崔茂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北平城中大量读书人逃难,他崔茂也跟着一道南下,便一点儿也不显山露水,也不怕引起他人关注了。 但崔茂心中还有疑问,“为何大家都要跑到松江府,金陵、姑苏等地不也一样吗?” 那人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那两只手,却俨然伸到崔茂的眼前来了。 崔茂心中痛斥道,“握草,这孙子真不是个东西,同窗好友之间谈话交流,居然也好意思伸手要钱?” 不过,崔茂如今财大气粗,一点儿小钱还是给得起的,他掏出一串钱,催促对方道,“就这么多了,爱说就说,不想说,我就去找别人。” 那人便言道,“我也是听其他朋友说的,说是原任霸州知州魏西平接任桃李书院院长以后,想要在松江府扩大办学,意欲引进大量监生、秀才,在桃李书院任职,给出的价码也极高,每个月可以拿到三两银子的薪酬,一年就是三十六两银子,年节福利不算,是以许多同窗好友,都坐上了南下客船,意欲在避罪躲祸的同时,挣一份家私。” 这样一说,崔茂便理解了。即便不算年节福利,一年三十六两银子,三年就是上百两银子,要是对生活条件不讲究,都能支撑读书人刻苦攻读好几年了,也难怪有些人会动心。 崔茂也不禁有些蠢蠢欲动。虽然王熙鹊对他比较大方,但他若是自己不能经济独立,在王熙鹊面前也没有什么尊严,以至于他央求王熙鹊解锁某个新样式,得花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苦苦哀求许多回。 若是他崔茂能够经济独立,每个月都能有数两银子收入,虽然对比王熙鹊的小金库来说,不算什么,但也能确保崔茂不会受制于人。 两人以后如果真闹翻了,他崔茂也不至于为衣食住行发愁。 崔茂和王熙鹊一行人,顺利抵达金陵以后,都不敢在这里露面,也不敢去秦淮河上游览,而是立即改乘船只,前往松江府黄埔滩。 黄埔滩一带,如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崔茂和王熙鹊等人,汇入黄埔滩上的人群之后,就好比汇入大海里的一滴水,他们沿途的担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此处房子却贵得离谱,都快要赶上北平城中的房价了,就一个二进四合院,房牙子居然说不少于二百五十两银子,才能买下来。 “你这也太贵了吧?都快赶上北平房价了。”崔茂不高兴道。他认为是房牙子欺骗他,想要在他身上捞一把。 “我这也是给的一个良心价。北平乃帝都,房价贵正常,但咱们松江府黄埔滩,号称是江南魔都,房价贵也有他贵的道理。”房牙子解释道。 “魔都?”崔茂问道。 房牙子说道,“不瞒您说,松江府黄埔滩好是好,各行各业都发展很快。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市井中常常发生人口失踪传闻,有些人,前几天还好好的,转瞬间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你说稀奇不稀奇?” “还有这种事?”崔茂疑惑道,“难道松江伯周进大人也不管,松江府衙的人都在吃干饭?” “也有人提到这个问题,但诸位大人好像都不在意。关键是,黄埔滩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少一小部分,也无需在意。我建议崔公子还是赶紧买一套房子住下来,要不然哪一天,就被哪个强人给俘虏了,可就悔之晚矣。” 黄埔滩一带的房子,归属于不同的小区,都有保安值守,安全性确实不错。 吓得崔茂连忙付了定金。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8章 北上勤王(一) 崔茂在黄浦滩某个小区,购买了一套二进四合院,总算将一行人安顿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雇佣了一户伤亡士卒家属,母子两人,住在倒座房中,替他做一些夜间值守、洗衣做饭、跑腿送信之类的零散活计。 崔茂躲在黄浦滩观望形势,潜伏了数月之久,一直到年底,等到北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黄太吉亲领大兵入关,屯师北平城下时,崔茂才轻松了一口气。 北平告急,赵顺昌即便身为宛平县衙典史,也得带领衙役,走上城墙防守,想必没有功夫,再调查他儿子死亡的那件案子,也没空再追究王熙鹊和崔茂二人私奔一事了。 但整个黄浦滩的局势,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一年十一月上旬,随着女真诸部经由喜峰口突然入关,连克大小城镇三座,村寨数百个,俘获大批丁壮和粮谷,北直隶行省范围内,顿时乱作一团。 因关宁重兵不可轻动,朝廷调陕甘总督孙博雅入京,主持京师防务。但他一路上轻装简行,仅带了数十位亲兵在身旁,负责北平城中防守的京营,又没有出城野战能力。 鉴于此,朝廷只好再一次向各位地方官员,发出勤王诏书。 南直隶行省总督,忠靖侯史鼎,早在十一月下旬,就接到了朝廷的指令。但他手头除了几只不堪重用的城防部队之外,仅长江水师有那么一丢丢战斗力,可惜又派往了安庆府,和西王张敬轩旗下人马进行对峙。 史鼎迫于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前往松江府,向松江伯周进求救。 “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匀出一队人马,无论是松江守备营也好,还是你兴办的松江团练也罢,总得拉出三五千人,以最快速度赶到北平。要不然,我这个南直隶总督,也不好意思向朝廷交差。” 此前,史鼎已经给周进发了好几份公文,催促他带兵勤王,但周进一直没有回复。 史鼎心忧如焚,也顾不得作为上位者的矜持了,他径直闯进松江府团练营房,将周进堵在团练使办公处,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这怎么可能?”周进叫着委屈道,“当时朝廷给我编制时,总共也就三五千士卒员额,若是让松江府团练倾巢而动,也不是不能满足朝廷和史侯爷您的要求。但是这样一来,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安全,仅凭穆济伦的松江守备营和黄浦滩巡检,怕是连保持黄浦滩一带的社会治安都有很大变数,更不要说抵御海盗、倭寇的侵袭了。如果影响到了海税征收,我可担负不了这个责任啊。” 这倒也是,忠靖侯史鼎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了。 虽然作为南直隶行省总督,必须奉诏勤王,但今上在写给他的私函中,也多次提到松江保税、增税的重要性,若是因为海盗入侵,导致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遭受重创,影响到松江开埠通商的既定国策,他这个总督,也难辞其咎啊。 见史鼎左右为难,周进便说道,“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侯爷能不能下定决心了。” “此话怎讲?”忠靖侯史鼎追问道。 “松江千户所千户俞咨皋大人,就在松江府境内,他也受侯爷节制,何不让他领兵勤王?”松江伯周进笑道。 松江千户所统辖一千一百余户人家,兵额一千一百二十人,虽然说近些年来,东南沿海一带海备松弛,松江千户所也不例外。 但如果说,只是凑一支队伍出来,俞咨皋按照一户一丁的政策,编练千儿八百人,还是没有多少问题的。如果再使使劲,把毛头小伙子和半百老翁也算上,编练出两千兵丁,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松江千户所的兵丁,还能打仗么? 周进好友陈也俊、卫若兰都在松江千户所任职,据他们所说,平日里除了偶尔操练一下士卒,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摆烂,赌钱,玩骰子,小日子快活得不得了。 这种情况,周进既然能知道,史鼎就不可能不知道。 但对于史鼎来说,凑齐勤王人马是第一位的,能不能打仗倒是在其次。 思虑再三之后,忠靖侯史鼎言道,“就如你所言,让俞咨皋这厮凑出一千人马,但这明显还不够啊,你这里是不是得有点儿表示?” 周进笑道,“没问题,我可以从松江守备营、松江府团练和黄埔滩巡检司,各抽调出几百人,合计两千人。侯爷还可以去江南一带望族家中打秋风,让他们各自贡献几十名家丁出来,凑齐一支五千人的队伍,也算是对朝廷有一个交代了。” 忠靖侯史鼎应允道,“行,那这次勤王之事,我就交给你了。十天之内,松江千户所和江南望族,合计三千人,都会赶往金陵报到,也希望松江伯能速度整编出两千人马,前往金陵汇合。这次北上勤王,我有意让你担任主将,负责整体行动。” “这不太好吧?”周进立马拒绝道,“我须得坐镇松江府黄埔滩,不方便轻离此地,除非……” “除非什么?”史鼎追问道。 “除非我离开松江之后,松江府衙明确由通判张安世代管,要不然我对那个同知曹仲大人有些不放心啊。”周进说道。 这个要求倒是很合理。史鼎也听说过,松江府同知曹仲大人,和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海盗、倭寇们存在勾连,周进若不在松江,曹仲大人便是松江府境内级别最高的官员,他要是存心搞什么破坏,其他人也很难阻挡。 “这个不难。”史鼎沉吟道,“我会以南直隶总督府的名义,将曹仲大人调往金陵公干,参与年底钱粮赋税的盘点,等你勤王结束,返回松江之后,再将曹仲大人放还。在此期间,松江府衙由张安世主持工作。” 周进又道,“勤王诏书甚急,编练、聚集人马,又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不如将勤王兵马的汇合地点,由金陵改为松江,在松江海港乘船,径直前往津州,或许能打后金一个措手不及。” 史鼎说道,“那也行。你是勤王兵马主将,一切由你做主。在兵马开拨之前,我会从那些江南望族身上薅羊毛,怎么都要凑齐一万两银子,作为勤王兵马的开拨银,后续粮草、器械,也会安排有司对接,尽量保证供给。” 随着许多来自于江南望族的家丁,成群结队来到松江府,黄埔滩一带,也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战争氛围。 松江千户所一千兵丁,和数十家江南望族提供的两千家丁,向松江伯府报到之后,便被陆续进行混编,组成了六个大队,每个大队编制六百人。 除陈也俊、卫若兰分别出任大队领队之外,还有其他几位江南望族出身的家丁头目,担任大队领队、副领队。 但大队下面的中队长、小队长,基本上都由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学员队结业成员担任,这也是松江伯周进作为勤王兵马主将的自主权利,他总要对这支兵马如臂使指,才能使之更具有战斗力。 因此,即便是那些家丁里面最为桀骜不驯之人,也不会对此提出反对意见。 在他们看来,什么中队长也好,小队长也罢,都只是一项临时性的差遣,等到勤王行动结束,还不是要返回各自家族,没必要和松江伯府一系成员争长论短。 当然,也有个别人不服气,在营中闹事,都不需要周进出面,便有新近投靠松江伯府的武大,充任军法官,斩杀了好几人。 众人终于认清了形势,再也不敢对军令阳奉阴违了。 此次北上,除周进本人之外,松江伯府一系成员还包括陈也俊、卫若兰、穆济伦、方明、方靖、胡永、武大、沈明等人,合计大小船只四十余艘,兵丁五千人。 另有桃李书院下设医学堂副堂主田七郎中所带领的医疗队,含有见习郎中二十人。 闯王特使李信也被松江伯周进请到了船上,以便随时咨询。 穆济伦很早就跟着松江伯周进厮混了,松江府团练水营从无到有,从小变大,从弱变强,他都看在眼里,甚至还参与其中,也早就习惯了大海深处的风浪。 而武大、李信等人,都是第一次乘坐海船,刚上船没多久,就把刚吃下去的酒饭吐得稀里哗啦,在船上饿着肚子,胃口全无,奄奄一息了好几天。 等到武大、李信二人稍微清醒了一些,船队已经到达了宝岛北部鸡笼港。 “什么情况,我们不是要北上勤王吗?”李信询问道。 “北上勤王肯定是要去的,但海路迢迢,耽搁几天,或者耽搁十几天,那都是正常的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得把闯王特使请到鸡笼港,也好让闯王营中那些伤亡士卒家属放心。”周进笑道。 李信在松江府待了那么久,周进这厮将闯王营中那些伤亡士卒家属,秘密转运到了某个地方,他是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具体地点。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周进将他们都转运到了鸡笼港。 “你就不怕我在这里胡说八道,坏了你的大事?”李信对着周进怒目而视道。 “我怕什么?”周进有些无赖地说道,“红毛夷知道我占据了鸡笼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若是不想让闯王营中那些伤亡士卒家属,落在红毛夷手中,那就乖乖地听鸡笼港保安队领队方昆的安排,协助他处理民政事务,巩固鸡笼港一带的基本盘。等我这次北上勤王,俘虏数万辽东汉民回来,到时候便可以考虑转守为攻,把那些红毛夷从宝岛上赶出去了。” “你想让我帮你做事?”李信怒道,“真是做你的千秋大梦。你要知道,我可是闯王营中高级幕僚,受其高度信任,颇有得遇明主之感。你一个小小的松江知府,手头满打满算,才三五千人马,就想让我帮你效力,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警告你,最好把我放还回去,要不然我指不定会搞出什么小动作。”李信威胁周进道。 周进不以为意道,“这你倒是可以试试。眼看着红毛夷就要杀过来了,你却私下里搞阴谋诡计,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你要让闯王营中那些伤亡士卒家属怎么看待你?” 李信听后,不由深感踌躇。大敌当前,总不能让红毛夷占了便宜,可就这么被周进这厮哄骗上船,替他办事,李信又很不情愿。 他再三言明道,“我是闯王的人,你就算得到了我的身体,也不可能得到我的灵魂。” 周进笑骂道,“差不多得了,我要你的身体做什么?况且闯王营中,相互勾心斗角,要不然你也不会被打发给我,一直等不到闯王那边接你回去,你觉得闯王还能在大周朝的政治舞台上坚持多久?” 这个问题,把李信一下子难住了。是啊,闯王营中连他李信都容忍不下,又怎么可能吸纳更多英雄人士为其所用? “你先在鸡笼港好好干,帮助方昆稳住鸡笼港一带治理形势再说吧。如果今后闯王营中派人过来,想请你出山,我绝对不会故意拦阻。但是反过来,若是闯王的事业坚持不下去,也希望你能够再度考虑一下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周进将李信请下船只以后,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在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学员队结业学员的帮助下,也整顿好了各自手头上的人马。 虽然来自于松江千户所和江南望族的那三千士卒,听说他们要在鸡笼港下船之后,难免有一些骚动,但因为绝大部分头目都属于松江伯府一系,方昆所统领的鸡笼港保安队又对他们虎视眈眈,那些不满的声音便很快平息下去了。 “有了这三千人,红毛夷那边应当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吧?”周进沉声问道。 方昆回答说,“请伯爷放心,只需要对这三千人进行一番必要的整顿,恢复战斗力之后,便可以进攻那些红毛夷了。” “那就好。”周进点了点头,表示赞赏道。 周进等人在鸡笼港仅歇息了一天,便带领船队一路向北,目标直指辽东。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29章 北上勤王(二) 船队在海上又漂浮了数十日,等抵达黄海一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初春了。 之所以船队速度这么慢,一来是因为有许多船员、水手,都是第一次走这条航线,只能慢慢来;二来,船上捎带了一些松江府出产的珍珠、衣物、布匹、粮食等,在经过登州港时进行发卖,又耽搁了一些时间。 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是周进的老朋友了,两人曾在德州防御战时,有过一次亲密合作。 刘为民原任德州知府,因在德州城下斩杀后金贝子多铎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兵部左侍郎,但他和兵部尚书田冲及蓟辽总督王自如有些不对付,屡次发生龃龉。 觉华岛惨败后,朝廷虽然没有治田冲、王自如等人的罪行,但今上气急败坏之下,也削去了几个兵部官员头上的乌纱帽,连辽东巡抚、登莱巡抚,也受到此事牵连,被罢职开革。 刘为民自知根基尚浅,斗不过田冲和王自如这一对哼哈二将,便主动请缨,署理登莱巡抚,迄今已有大半年了。 登莱巡抚秩正四品,这一职位的设立,主要是为了防备后金从海路南下。以王自如兵部堂官的身份,署理登莱巡抚一职,可以说是屈就了。 这次朝廷向地方发布勤王诏书,因刘为民身在登莱,本来就距离京师较近,他曾获得今上欣赏,又是凭借抗金有功,这一场仗,无论如何是跑不脱的。 刘为民也比较干脆,他接到勤王诏书之后,便立即点齐人马,合计六千余人,从登州出发,据说目前已进驻津州。 周进心中一笑,想着刘为民这厮也是鸡贼,一路上大体沿着海边走,若是后金军队打过来,他大不了躲到船上去,不怕折了本钱。 刘为民临走前,曾吩咐幕僚说,等松江伯周进来了之后,应尽可能为之提供方便。 幕僚便询问道,“松江伯这次沿海路北上勤王,不知道在登州港需要停留几日?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在下出面协调的,但说无妨。” 周进便说道,“这次我们从松江海港出发,半路上遇到了海上飓风,原本五千人马,目前仅剩下了两千余人,这损失有点儿太大了。便想着在登州,出售一些剩余的粮食、衣物,用来招募流民精壮入伍,弥补兵力之不足。” “这没有问题,这是一件好事啊。”幕僚惊喜地说道。 辽东发生战乱之后,大批辽东汉民南逃,有较大一部分人,便是从辽东渡海南下,逃难到登莱二州,数量已高达数万人。 除个别豪门大户,身上带有金银财宝,在登莱二州登陆后,便很快转移到其他州府。他们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使奴唤婢,小日子也过得还可以。 但绝大多数南逃的辽东汉民,身无分文,只能靠卖儿鬻女为生。 登莱二州根本养不活这些多出来的人口,目前仅能向他们提供一日两顿粥食,确保他们勉强饿不死而已。 松江伯周进提出招募流民精壮入伍,幕僚自然是欢迎之至,他巴不得周进将那些胃口最大的流民精壮给挑走,也好减轻登莱二州的粮食供给压力。 贩卖所带货物、招募流民精壮一事,自有胡永、沈明、方靖等人负责,周进、陈也俊、卫若兰、穆济伦等人,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战场形势的分析上了。 根据登莱巡抚衙门的消息,黄太吉自德正十七年十一月初入关,迄今在关内活动时间,已长达三个月有余。 其南面方向一部,最远已至邢州府境内,吓得邢州白氏家族仓皇南逃,白家村也在女真骑兵的铁蹄下,化为一片平地。 要不是担心和打下洛阳的闯王李鸿基部发生冲突,这部分女真骑兵,怕是都杀入豫省了。 其东南方向一部,最远至齐鲁行省泉城府,虽然迫于种种考虑,后金军队没有全力攻城,但却在齐鲁行省四处劫掠,俘虏精壮丁口数十万人,目前已开始北返。 黄太吉本人,则亲率后金主力,在顺天府境内盘桓不去,给北平城中防守造成了极大压力。 而大周朝的勤王兵马却不多。从陕甘行省、三晋行省赶赴京师的两支人马,仅有不到两万人,且不敢出城野战,只能龟缩在保州府,对后金主力起到一种有限的牵制作用。 而以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为首的勤王兵马,包括齐鲁行省一部,合计不到一万人,暂驻津州府,同样不敢出城作战。 至于湘省、川省、赣省、两广行省的勤王兵马,还离京师较远,怕是还得再过两三个月,才能进入顺天府境内。 周进作为南直隶行省的勤王兵马主将,已经将兵马带到了登州港口,纯粹从速度上来说,可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怕朝廷批评他阳奉阴违,对于勤王一事不积极。 还要他怎么积极? 按照公开的说法,为了赶路,他最初招募的五千人马,都有三千人消失在大海波涛深处了,难道这还不够可歌可泣,这还不够显示他的一番拳拳报国之心? 不过,周进此番亲自带兵北上,绝不仅仅是为了免于职责,给朝廷一个交代,他还是想要真心打一仗的。 不打仗的士卒,哪怕训练再多,那也不过是没有獠牙的猛兽罢了。看上去吓人,实际上却不顶用。 但这一仗,也不能随便乱打。一则周进手头兵力不多,满打满算,有一定战斗力的士卒,不过是从松江守备营、松江府团练和黄浦滩巡检司所抽调的这两千人,在登州府临时招募的流民精壮,在缺少训练的情况下,只能在一旁举旗呐喊,并不值得信任。 二则,后金军队的活动范围,横跨北直隶行省、齐鲁行省,周进手头缺少哨探,打听不到对方的具体地点和行动轨迹,如果在野外不期而遇,他这两千人对上女真铁骑,即便他有一支两百人编制的燧发枪中队作为杀手锏,但现有的枪械水平,尚还抵挡不住对方的千军万马。 连方明、方靖这两名心腹,也反对仓促出战。 方明说道,“按照伯爷的意思,这几天我们招募了两千多位流民精壮,也给他们配备了棉甲和长矛,但这些人因为长期挨饿,身体非常虚弱,连二十里急行军也做不到,若是碰到女真铁骑,只有死路一条。” 方靖则建议说,抗击后金入侵,是大周朝所有勤王兵马的首要任务,这个责任不能单独由松江府来完成。 “我们可以经由海路,赶往津州府,和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这一支人马进行汇合。他以兵部堂官身份署理登莱巡抚,品级最高,便是津州所有勤王兵马的总负责人。打不打,压力都在刘为民大人身上,与伯爷无关。即便打,我方总兵力加起来,有一万多人,打起来也更有胜算一些。” 方明、方靖的意见,都不太符合周进的心意。不过,这一对兄弟俩,原本都是小户人家出身,没有什么大局意识,能够思考到战术这一层面,还算是不错的了。 周进表扬二人善于思考,还勉励他们,一定要将新招募的这两千多名流民精壮训练好,以便早日将他们送上战场。 等方明、方靖二人走后,看到松江伯周进满脸肃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穆济伦也抓耳搔腮,仔细想了一会儿,这才笑眯眯地凑到周进身前,询问道,“伯爷是在为勤王一事担心?” 周进喟然感叹道,“是啊,咱们兴师动众,集结数千人,从松江海港北上,若是不装模作样地打上一仗,对社会各界怕是很难交待啊。” 穆济伦赔笑道,“那是,那是。想和后金兵马大打一场,咱们又没有这个本事,不打一场,又不好交差。” 穆济伦附和着周进的说法,闲扯了一会儿,随后他向周进建议道,“要不咱们换一种思路,深入辽东腹地,打一场骚扰战?” 穆济伦分析道,“如今,后金入关数路人马在黄太吉的指挥下,正往顺天府境内汇合,意欲携带大量财货、丁口出关,后金另外一支主力,又在锦宁前线和大周朝的兵马进行对峙,在镇江那边,皮岛总兵毛振南发起侵袭,同样吸引了一部分后金人马,后金腹地怕是已经完全空虚了下来。咱们乘船前往辽东,想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绞杀数百女真人应当是不难的,若是运气好,还有机会得到大量财货。” 周进其实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但因为他在这次行动中,多有借重穆济伦之意,可他对付的又是穆济伦的女真同胞,担心穆济伦本人心里会有想法。 眼下既然是穆济伦主动提及此事,周进便再也没有什么担忧了。 其实,关于这一点,周进完全是多虑了。穆济伦杀了后金贝子多铎,后金王室又诛杀了穆济伦全族老小,双方可以说是结下了死仇,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穆济伦为什么不投靠其他人,铁了心跟着周进厮混,是因为他知道,大周朝的其他官员尚有可能投靠后金,转头就将他穆济伦给出卖了,惟有周进杀了后金贝勒多尔衮,双方有着血海深仇,再没有媾和的任何可能啊。 穆济伦也巴不得多杀一些女真人,向后金大汗黄太吉的心口上扎针。 但周进还是有一些疑虑,“我们这一路杀过去,人马是够了,但人生地不熟,能不能找到女真人的村寨还不好说,而且咱们也没有马匹,行动缓慢,若是离开岸边太远,怕是会被女真骑兵追上,反而遭受到重创啊。” 周进手头这支人马缺少马匹,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但穆济伦却对此早有谋划,他笑道,“我们当然需要扬长避短,辽东腹地原本数十万汉民,如今经过连年征战,即便有女真人迁移过来,人数也不会太多,我们哪有这个功夫,长途奔袭数十里,就为了斩杀几户牧民?倒还不如攻陷一座沿海城市,然后在这里围点打援。” 不能不说,穆济伦的这个建议确实好,周进手头仅有一支燧发枪中队,暂时不具备和大规模女真骑兵进行野战的能力,但趴在城墙上进行防守,还是可以给对方一个惨痛教训的。 到了这时候,周进也懒得再和穆济伦藏着掖着了,他径直问道,“你是说盖州?” 盖州属于后金交通要冲,又西临渤海,因海陆通达,商贾云集,曾被誉为辽东第一重镇。 后金攻占盖州后,并未对此进行重点经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盖州城内所有人口加起来,几千人应当是有的,恰好可以让松江伯周进吃个饱。 穆济伦则做出肯定道,“我心中所想,正是此地。当年女真诸部进攻盖州时,我也是其中一员头目,它沿着海边而建,咱们船队的大小船舰,甚至可以抵着盖州城墙进行发炮,城中守军根本没法阻挡。而且我穆济伦能说女真本部方言,提前带领一二十条好汉摸进去,等到城中军民因为炮火轰炸而人心惶惶之际,我便可以带人夺下一座城门,引领松江主力进城。” 事情商量妥当之后,周进便向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手下幕僚进行辞行,这位幕僚也是实诚人,听说周进要走,还奉送了一批军械,包括两百只短弓,三千支铁箭,五百支长矛。 周进趁此机会,又在流民精壮中募集了五百人,凑够了五千兵额。 那名幕僚感到心中纳闷,兵贵精不贵多,松江伯周进招募的这些流民精壮,都没怎么经过训练,纯粹是战场炮灰,也不知道他招募这么多人做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周进也没指望这些人在初期能发挥什么作用,当进攻盖州时,这些人能助阵呐喊、壮大声势即可,等到进入盖州以后,再指导他们走上城墙防守,为燧发枪中队给敌人发出致命一击作掩护,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周进对外界给出的公开说法是,他将率领这只船队,前往津州,和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进行汇合。 但实际上,他却星夜兼程,赶在二月中旬就到达了盖州附近海域。 当穆济伦率领细作,潜入盖州城中,并向半空中放出了三个连线灯笼作为信号后,周进名下的这只船队,也趁着夜色慢慢抵近盖州城墙,向盖州守军发起了猛烈炮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0章 北上勤王(三) 后金派驻盖州的最高级别官员,是一位年老副都统。 已故大汗佟奴最开始,以十三副铠甲起兵时,这位副都统就已经成年了,其所在的部落,还曾经和佟奴打过大小好几次硬仗,经常被佟奴吊着打,撵得到处跑。 后来他们部落的头人,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想法,投靠了佟奴。可惜部落头人没福气,好容易混出头来,还来不及抖擞威风,便在前几年,黄太吉第一次领兵入关时,倒在了北平城下。 他的表现太积极了,主动跟随已故贝勒多尔衮前去紫檀堡办事,结果死在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之中。 年老副都统当时被部落头人指派,去给草原贵女海兰珠护驾,侥幸躲过一劫,但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遮天蔽日的蘑菇云,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永生难以磨灭的印记。 紫檀堡大爆炸之中,活下来的女真士卒不超过三位数,年老副都统便是其中之一,可以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而且部落头人之死,也让年老副都统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他是部落头人的堂弟,继承了他堂哥的官职不说,还把他堂哥的老婆孩子也一块儿继承了。 部落头人的老婆,都已经年过四十,年老副都统自然无意招惹,部落头人名下有一名孤女,年老副都统也早早地将她嫁了出去,倒不用他太操心。 而部落头人房中的十余名貌美妇人,却让年老副都统大开眼界,感觉他以往的日子,都算是活在狗身上去了。 自此以后,副都统在战场上的表现越来越拉胯,越来越贪生怕死,终于被他的顶头上司多罗巴彦贝勒痛斥了一番,将他一脚踢到了盖州这个小城,再也没有机会捞到军功了。 但年老副都统却觉得心满意足,他在盖州说一不二,房中又有十余位貌美侍妾一心一意讨其欢心,不要说军功需要拿命来换,哪怕是让他离开家中三五日,他也会觉得恋恋不舍呀。 年老副都统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早已没有了那种争名夺利的心思了,敌人反而还打上门来,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盖州原有八百守军,黄太吉南下入关时,抽调走了三百人,皮岛总兵毛振南进攻镇江,年老副都统又派了两百人过去支援。 如今整个盖州城中,仅有三百人,且以老弱病残为主,根本就不足以扛起守城大任啊。 好在盖州还有许多辽东汉民,后金立国后,这些人便成为了旗人下面的奴才,供旗人主子们驱使。 要是在往常,年老副都统肯定不会给这些奴才们分发武器,但现在情况特殊,他也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这些奴才们武装起来,勒令他们走上城墙防守。 松江伯周进所率领的这只船队,包含有两条西方盖伦船,各配备有五十门以上火炮。抵近盖州城墙发射时,百炮齐鸣,声势大得吓人。 不要说那些软脚虾一般的狗奴才了,这些人稍微有些血性,有一份拳拳爱国之心,要么死在了抗金战斗之中,要么南下做了难民,不可能还留在辽东,给女真人做奴才,他们被剧烈的火炮声吓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面上,都不敢抬头看向天空。 那三百名女真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精壮丁口要么南下入关,要么前往镇江,留下来的这些人,本就不是战场精兵,见对方攻势凶猛,他们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有人干脆躲在墙角观望形势,想着若是情况不对劲了,便立马返回家中,抱着房中那些最喜欢的小妾逃命要紧。 年老副都统却还不想轻易放弃,如果盖州失守,他被砍头还算是轻的了,只怕家人也要受到牵连。一想到家中那些貌美妇人,要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之中,他便感觉内心一阵刺痛。 他心想,敌人虽然炮火猛烈,但盖州毕竟是一座坚城,城墙周长六里许,城宽两丈有余,用石条垒砌,青砖砌面,中间夯以粘土。对方若是没有攻城器械的话,未必能将盖州仓促地攻打下来。 但形势不由人,当炮击停止,天色也开始蒙蒙亮的时候,年老副都统看到城外水面上数十条大小船只,旌旗招展之时,他的那颗心顿时坠落到了谷底。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年老副都统大声叫嚷道,像是一匹孤独的饿狼在旷野里嚎叫,“松江伯周进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远在江南吗?即便北上,那也得先去北平勤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盖州这个小地方?” 盖州才多大一个地方,才多少兵丁、牲口,才多少钱财、粮谷,值得你松江伯周进千里迢迢,跑上这一趟,这不是欺负人吗? 年老副都统已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信心了。他想要立即逃出盖州城,向坐镇盛京的歹善贝勒进行禀报,松江伯周进早已被列为后金王室最值得重视的对手,他的出现,意味着后金的战事节奏需要立即调整。 即便盖州失守,但他只要能将这个消息报上去,未必没有将功赎罪的可能。 想到这里,年老副总统大声呵斥那些狗奴才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把城墙守好,敌人的火炮虽然猛烈,但也爬不上咱们盖州墙头,他们只要敢蚁附攻城,你们就给我拼命射箭,看他们怕死还是不怕死?” 说罢,年老副总统还不忘给大伙儿打鸡血道,“你们只要替我把城守住,我便把房中那几位貌美妇人,赏赐给功劳最大的几位勇士,就看你们这些家伙,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罢,年老副总统便带着数名亲兵,从城墙上走了下来,返回到位于盖州城中的副都统衙门之中。 这些人从马厩里,各自挑选了两匹快马,以一人两马的配置,从盖州东面的顺清门出城之后再折返向北,往后金都城盛京的方向奔去。 至于房中貌美妇人,这位年老副总统是完全顾不上了,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吧。 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穆济伦身边亲信卓鲁叹气道,“这么大一条鱼,将他捉住堪称十拿九稳,功劳可以说是不小啊,为什么一定要放他走?” “你这人太没有脑子,也应当好好地学习了。要是马达在这里,肯定能想明白这里面的关节。”穆济伦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卓鲁说道。 卓鲁却笑道,“我跟马达比做什么?他这人热衷于当官,一门心思钻营,生活得太无趣了。” 穆济伦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没有任何长进啊。松江伯雄才大略,我们跟随在他身边,好比站在了风口上,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你若是不堪重要,怕是今后要追悔莫及呀。” 他耐心地给卓鲁分析道,“这位年老副总统若是不死,城中守军便有了主心骨,无疑增加了攻城难度,到时候厮杀起来,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松江伯嘱咐我视情况行事,也是希望我能以最小的代价,帮助他将盖州城攻取下来。此外,松江伯有意在这里围点打援,若没有相当具有份量的人,把松江伯就在盖州的消息传出去,又如何能影响大周和后金的攻防态势?” 卓鲁这才恍然大悟。 随着年老副都统的离去,盖州城中群龙无首,很快变得形势纷乱起来。穆济伦、卓鲁等十余名好手,又争相鼓噪,说副总统大人已向松江伯周进投降。 城中守军听说连副都统大人都投降了,又一直没见到副都统大人及其身边亲信出面反驳,自然很快相信了这个说法,他们纷纷丢下手中兵器,乱糟糟地躲到家里去了。 也有个别女真人,不相信穆济伦、卓鲁等人的说辞,穆济伦、卓鲁等人自然不会对这些人客气,穆济伦当初也算是后金一员猛将,对付这些女真人中间的老弱病残,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他只是随意出手了一回,斩杀了好几名女真人,以此立威,其他女真人便纷纷跪倒在地,对于穆济伦的说法,再无任何怀疑了。 而这时候,方明、方靖等人各率一千人,已分别抵达至盖州城下。 穆济伦吩咐那些奴才,再一次将城门打开,迎接方明、方靖等人进城。 控制盖州全城之后,周进倒也没有大开杀戒,他倒不是妇人之仁。 周进将所有女真人,合计一千二百人,全部押送上船,送往登莱,到时候可以和后金方面讨论换俘,或许能挽救一些注定要被押送到关外为奴的大周朝同胞。 对于盖州城中的汉人奴才,周进也没有全盘接受他们。对于那些甘心为奴,借女真头人的势,欺负大周朝同胞之人,周进一律将他们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还有一些汉人奴才,将妻女送给女真头人为妾,虽其情可悯,但其罪不恕,也不值得信任。周进打算将这些人先运送到鸡笼港,让他们做几年苦工再说。 剩下还有两三千人,周进从中挑选了数百人,补充到营中做辅兵,其他人则陆续转运到登州港口,交给登莱巡抚衙门暂行安置。 这次夺取盖州,缴获粮草、财货不多,但却得到了数百匹好马。 穆济伦见猎心喜,又不愿意督导城防工事,便缠着周进索要了两百匹快马,组建了一支哨探队,既可以侦探敌情,又可以培养士卒的骑术素养,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周进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带着这些人,每天早上出城,晚上回来,每次都能带回来少则数名、多则数十名女真汉子的头颅,其余牛、羊、马匹无数。 这样积少成多,至阳春三月时,周进名下已经有了两百出头的首级功,已经足以向朝廷交差了。 此时,黄太吉已经得知了盖州失守的消息,他此次南下,收获不小,也没有了再继续在顺天府境内盘桓的心境,便命令部下加快速度,准备择日出关。 而负责镇守盛京的歹善贝勒,听说松江伯周进已经攻陷盖州,并在辽东一带杀人放火,杀死杀伤女真诸部上千人时,他感觉出离愤怒了。 歹善贝勒尚没有和松江伯周进交过手,他对于周进便不像其他人那般骇怕。相反,他还巴不得周进找上门来,方便他和周进会一会,也好显示他的个人能耐。 至于多尔衮贝勒、多铎贝子实际上都死于松江伯周进之手这件事,歹善贝勒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多尔衮贝勒和多铎贝子还是太年轻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他们死于松江伯周进之手,也不是不能理解。换作他歹善贝勒出马,必然不会这样。 歹善贝勒手头兵力不多,除盛京必须保留一定兵力,维护后方稳定之外,他想尽了办法,也只凑够了五千人,且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但歹善贝勒认为,用这些人马对付松江伯周进,应当完全足够了。 歹善贝勒带兵前往盖州,很快给穆济伦的这支哨探队带来了重大灾难。 虽然因为盖州城中的马匹增多,哨探队的规模得到了进一步扩大,由两百人扩充到了五百人,但绝大多数人都是赶鸭子上架,骑术方面的素养还比较薄弱。 歹善贝勒的先锋人马过来,仅一个冲锋,就杀了哨探队一个分队三十人,当穆济伦集结人马,闻讯赶过去时,只看到满地都是尸首。 卓鲁还想着是否要追击一下,但穆济伦却断然下令道,“撤,赶紧撤。” 穆济伦也做过后金中高层将领,知道训练有素的女真骑兵对上他手下这些哨探队员,简直是用石头砸鸡蛋,胜负没有任何悬念。 好在对方只是先锋人马,兵力有限,才不到两百人,看着穆济伦大队人马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不敢轻举妄动,让穆济伦名下这支哨探队逃过一劫。 两天后,歹善贝勒的五千大军,开始出现在盖州城下,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1章 北上勤王(四) 因为周进已命令陈也俊、胡永率领部分船只返航,预备将大批俘虏、丁口、牲畜运送到登州港和鸡笼港等处,仍旧停留在盖州附近海域的船只仅剩下了十余艘,其中配备有大量火炮的西方盖伦船仅剩下了一艘。 所以在歹善贝勒看来,松江伯周进凭这十几艘海船,就将盖州打了下来,简直是对后金的奇耻大辱。 “多罗巴彦贝勒曾给你配备了八百名女真勇士,又有数千泥堪供你驱使,结果你闻讯而逃,连一天时间也没有守住,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歹善贝勒指着年老副都统的鼻子,一通大骂。 年老副都统心中觉得十分委屈,说是给他配备了八百名兵额,但实际上有五百人给抽走了,仅留下三百名老弱病残,让他怎么守城? 但这话,却不好公然说出来。毕竟第一次从盖州抽调兵力,是大汉黄太吉下达的命令,他总不能说黄太吉从他手中调兵不对,第二次向镇江进行支援,又是眼前这位歹善贝勒的决策。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主动认罪这条路可走了。 年老副都统跪伏在地,磕头不止道,“我有罪,我有罪,请贝勒爷饶恕奴才这一回。” 歹善贝勒痛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但他对年老副都统的处罚,也仅限于此了。 一来,这人毕竟是多罗巴彦贝勒的旧部,打狗还有看主人,究竟对这人如何处置,总得询问一下多罗巴彦贝勒的意见。 二来,盖州兵额八百人是不假,但先后被抽调走五百人也是客观情况,真要议论起来,他歹善贝勒从盖州抽调了两百人支援镇江,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失误。要是将这个年老副都统给杀了,岂不是要让人家在背后议论,说他这是存心杀人灭口? “萨哈璘,你对此怎么看?”歹善贝勒遥指盖州城头,向自己的儿子询问道。 佟奴逝世后,萨哈璘作为歹善贝勒的儿子,知道他父亲没有继承汗位的可能,便与长兄岳讬公然支持黄太吉上位,从而变身为大汗近臣。 歹善贝勒收到黄太吉信任,领命镇守后方,与他两位儿子受到黄太吉的高度信任是分不开的。歹善贝勒便将萨哈璘留在身边,凡事都向儿子问策,这样即便有哪些事情做得不够完美,黄太吉看在他儿子萨哈璘的份上,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萨哈璘沉吟道,“这件事情有些难办啊。松江伯借着船坚利炮,占据海上优势,进可攻退可守,又不虞物资短缺,具备在此长期驻扎的可能。但我们又不能不管,毛振南坐镇皮岛,时常骚扰镇江,让我们都感觉非常难受。若是松江伯在盖州赖着不走,距离盛京更近,附近几座城池守军,只怕晚上睡觉也不得安稳啊。” 歹善贝勒也知道,既然他来了,这一场仗是肯定要打的。他也知道当年紫檀堡大爆炸的经过,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鳌拜和多尔衮愚钝,采用了添油战术,让松江伯周进得以从容布置、撤退,从而完成反杀。 要是一开始就全力攻城,虽然紫檀堡大爆炸不可避免,但周进、韩奇、魏西平等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未必能够有机会逃出生天。 紫檀堡的得失,其实并不重要,但周进这厮是死是活,却至关重要啊。 想到这里,歹善贝勒再不犹豫,他吩咐部下将攻城器械推上来,他要立即攻城。 歹善贝勒手下除一部分是临时拼凑而来的老弱病残之外,其他都是精兵强将。 歹善贝勒将其精兵强将,隐藏在老弱病残之中,刚一开始,攻势还不太激烈。尤其是那些半大小伙子,一边流着鼻涕嚎啕大哭,一边拿着长刀攀爬云梯,让城墙上的松江守军见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更有一些头发发白的女真人,岁数都已年过半百,腿脚也不太利索,也颤颤巍巍地攻上城头,让城墙上的松江守军都有些不忍下手。 松江伯周进虽然对他们进行过各种训练,但见血的机会却不多,要不是前些天,穆济伦带领一些士卒在附近围剿女真牧民,好歹经历过一些生与死的考验,怕是被对方一波流就给带走了。 等到众人发现来头不好,这些老弱病残之中,还隐藏着许多身形壮硕的大汉时,已有数十名敌人攀上了盖州城墙,护住了那一段墙面,城墙下面,更有数百名精锐,正依次攀援而上。 “哈哈哈,前后两位大汗,都将松江伯周进说得天花乱坠,说他善于谋划,工于心计,我看也不过如此嘛。最多再过一个时辰,我便可以将他从盖州城中驱逐出去,只可惜他们有着海上优势,想要活捉他并不容易。”歹善贝勒自以为大局已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萨哈璘也觉得大局初定。紫檀堡大爆炸,之所以能让后金方面吃上一个硬亏,实在是因为周进这厮提前好几年就开始布局,众人都没有想到他会花那么长时间,偷偷摸摸地做下那么大一个工程,这才让多尔衮、鳌拜等人不防,以至于身死道消。 但现在,周进所掌控的松江军,占领盖州时间不长,他要在这个极短时间之内,再挖下一个大坑,埋下数万斤炸药,不说不可能,终归是一个小概率的事件。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萨哈璘也命令手下高度关注盖州城头,如果有船只靠近海港,前来接人上船,便立即发出讯息,他也好及时撤下来。 是的,萨哈璘想要争夺功劳了。 松江伯周进在后金朝堂之上的名气那么大,对他发出的悬赏那么高,而阿巴亥大福晋每次来到他家中,和他父亲歹善贝勒进行私会时,也动辄哭诉松江伯周进不是人,一连杀了他两个儿子,让她差点儿都要无后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已故大汉佟奴死后,大福晋阿巴亥将要被逼殉葬。但在这个红楼世界之中,因为阿巴亥的两个儿子多尔衮、多铎都先后英年早逝,阿巴亥这一系对于黄太吉来说,已没有了任何威胁,也就没有必要置其于死地了。 黄太吉有意留她一条小命,以安她儿子多罗武英贝勒穆麟德之心,安歹善贝勒之心。 从人性的阴暗面来讲,黄太吉未尝没有利用歹善贝勒和阿巴亥大福晋的风流韵事,挑拨歹善贝勒和穆麟德贝勒之间的关系,若是阿巴亥怀孕了,那就更好了,黄太吉更能将歹善、穆麟德这两位贝勒玩弄于手掌之中了。 萨哈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又管不了自己的父亲,只能在平时多捞军功,关键时候,或许便能凭借这些功劳,讨得大汗黄太吉的欢心哩。 只要黄太吉不讨厌他,父亲歹善哪怕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也牵连不到萨哈璘本人头上。 萨哈璘全副武装,登上城墙时,女真士卒又有数百人,登上了盖州城头,并将松江军从左右两个方向赶了下去,从而确保己方能获得一个较大的展开面。 “为什么不冲下去?”萨哈璘大声询问道。 这么多人挤在城墙上,就是一个活靶子,哪怕松江军士卒的射箭水平不高,但哪怕是稀稀拉拉的几支弓箭射上来,没有什么准头,但也难免对己方造成一定伤亡。 更不用说,穆济伦那个孙子,身着重甲,正在不远处教人射箭哩。他每射一下,自己这边便有一人非死即伤。要不是萨哈璘急于攻占盖州,控制全城,没空和穆济伦这个叛徒比试箭术,他非得给对方一个好看不可。 这时候,有人向萨哈璘汇报说,“敌人的防御工事有些奇怪。” 萨哈璘定睛一看,也感觉有些不能理解。城头下面不远处,有一睹矮墙,约莫有半人多高,算是松江军的第二道防线。 再看城头左右两面不远处,也都建设有数道这样的矮墙。 “这有个毛用?”萨哈璘纳闷不解道。 这几道矮墙,确实能阻滞女真勇士的前进速度,但要说能起到什么多大的作用,那也是开玩笑。 他们这些精兵强将,连二丈多高的盖州城墙都能爬上来,难道还对付不了几道半人多高的矮墙? “都给我赶快杀过去。”萨哈璘厉声吼道,并手持利刃一马当先。他为即将到手的军功而心情激动,无意间忽略了那几道矮墙上的黑乎乎的洞口。 萨哈璘认出了穆济伦,穆济伦当然也认出了萨哈璘。他满脸晦气,扔下手中弓箭,返身回到旁边一座小院之中,向松江伯周进禀告说,“失算了,歹善这厮没中计,而是派他的儿子萨哈璘来抢功劳。” “萨哈璘?”周进疑惑道,他虽然是穿越者,熟知历史发展趋势,但对于后金王室诸多成员,却了解得不多,还需要穆济伦多加解释。 在院外一阵砰砰的枪击声和反复拉动枪栓的响声中,穆济伦说道,“萨哈璘是歹善贝勒第三子,从小聪明伶俐,仰慕中原文化,通晓汉语文字。攻占盖州以后,我审讯了几个女真人,据他们说,黄太吉打算封一些贝勒为亲王,萨哈璘作为亲王之子,因支持黄太吉夺得大宝之位,有希望封为多罗郡王。” “这他么的,真是晦气。要是黄太吉这厮,早一些封爵,我不是便立马有了一件诛杀后金郡王的大功么?”周进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颇为忿忿不平地表示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表示无语。即便黄太吉还没有大规模封爵,但能在战场上,将萨哈璘这般后金王室重要成员袭杀,怎么都算是大功一件了,可松江伯居然还不满足? 穆济伦也颇感无奈。他心想,你松江伯都已经先后击杀了三位后金王室成员了,要不是老朋友西讷布库善于见风使舵,早早地投靠了过来,恐怕死在松江伯周进手上的后金王室成员,还要再增加一位。 “撤啦,撤啦,敌人撤退啦。”院外枪声渐渐地小了下来,随后便听到了一阵欢天喜地的呼啸声。 “这么快?”穆济伦惊讶地问道。他是松江守备,手下有一批人被抽调到了燧发枪中队,他也是了解的,燧发枪不需要像火绳枪一样点火,在射击效率上提高了许多,两百支燧发枪同时击发,女真士卒又簇拥在一起,短时间内遭受到巨大伤亡,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问题是,这也太快了吧?他都还没来得及和松江伯周进多说几句话啊? 穆济伦陪同松江伯周进走出院子,看到原本站立在墙头上的女真士卒,已经一个都不见了。城墙下面,更是横七竖八地躺倒着许多女真士卒的尸体。 有人根据穆济伦的外貌描述,很快将萨哈璘这厮翻找出来,他身上有着大小数道枪口,浑身都是鲜血,正躺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他还没死,但也快了。 穆济伦走上去,嘲笑他道,“萨哈璘,你还记得我穆济伦吗?” “你这个女真叛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咳咳咳咳……”萨哈璘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随后便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他受得伤太重了。 穆济伦笑道,“搞笑吧?当年我追随多尔衮、多铎哥俩,你跟随黄太吉,彼此站队不同,因此你把我也看作是眼中钉,处处为难我。我手下亲兵头目鄂真,看上了一个草原贵女,可是你倒好,找了一个借口,将她们全家收押,逼迫鄂真投靠你。鄂真不愿意屈从,你便将这名草原贵女收用,随后又赐给家中包衣奴才为妻,并将其全家人卖给晋商为奴,故意恶心我们。我要不是投靠了松江伯,还不得迟早被你们计算到死?你说我是女真叛徒,还不如说你自己是女真叛徒,但凡你们做事情有点儿底线,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如今呢,……” 穆济伦替手下心腹报得大仇,正满心欢喜,在老对头萨哈璘面前长篇大论,说得唾沫横飞之时,冷不防却看见萨哈璘的头颅已经低垂下来,八成是挂掉了。 这让穆济伦的谈兴大发一下子没了。他没精打采地踢了萨哈璘一脚,犹自气愤道,“真是便宜你这厮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2章 进京面圣(一) “歹善连自己儿子的尸首都不管了?就这么一声不吭,速度远遁了?”看着远处消失在山峦背后的后金军队,卫若兰几乎不敢相信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歹善有好几个儿子,死了一个萨哈璘,他还有岳讬、硕讬、瓦克达、巴喇玛等诸多子嗣,自然不可能因为萨哈璘这个儿子而以身冒险。他负责镇守后方,坐镇盛京,本来兵力就不多,其精兵强将,又有好几百人牺牲在盖州城下,现在不走,等着被我们一网打尽吗?”穆济伦解释道。 “那咱们要不要追击?”卫若兰询问道。 “穷寇莫追。”周进叮嘱众人道,“况且燧发枪中队的弹药也不多了,须得班师回去了。” 周进虽然在鸡笼港附近,建立了一座新北兵工厂,招募了上百名匠人,主要从事燧发枪及其弹药的仿制和生产,但目前来说,进展还不大。 和西夷商人布莱尔的军火交易,又被对方提价,原本一支燧发枪的价格,现在连半只燧发枪也买不到;原本一艘西方盖伦船的价格,现在也只能勉强买到半艘。 周进也不是出不起这个价格,但他不愿意被人拿捏,把自己的命脉完全交到对方手中啊。 他只能寄希望于新北兵工厂,希望他所雇佣的那些匠人,能迅速将燧发枪仿制成功,从而让布莱尔等人失去抬价的底气和可能。 但这都是后话了,眼下他还得先考虑班师的问题。 “班师?”卫若兰挣大着一双迷惘的眼睛,十分不解道,“咱们刚打了胜仗,不是应当在这里长期驻守,给黄太吉添堵吗?” “添个毛的赌。”周进没好气地说道,“咱们这次能打胜仗,是依仗了燧发枪中队,给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下次再来时,便不会再蚁附攻城了,而是动用数十门火炮,抵近盖州城墙发射,连续发射数十天,你怎么守?” 不过,虽然是班师,但也不能不给后金方面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还是由穆济伦出马,带领数百哨探,在周围百里之内,反复逡巡了好几天,杀死杀伤女真牧民数百人,俘虏辽东汉民数千人,缴获牛、羊、马等牲畜数千头,随后便打道回府。 周进船队容量有限,不能一次性将这些俘虏、牲畜运送走,只得在盖州城内继续坐镇,直到陈也俊、胡永等人先后率领船队,再次前来接应时,他才随着最后一批船只,踏上了班师回程的征途。 而这时候,黄太吉才刚刚返回盛京,还在对南下入关一事进行论功行赏,尚来不及对盖州一事进行处理,更不用说派兵攻打盖州、活捉周进了。 周进此次北上勤王,可谓全身而退。 不过,黄太吉入关以后,在顺天府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到处烧杀掳掠,其一部分主力,更是深入到北直隶行省邢州府、齐鲁行省泉城府,可谓胆大妄为至极,后金军队更是在多路勤王兵马的眼皮子底下,将数十万精壮丁口和大量财货、粮谷押送到了关外,这本来就让今上德正帝的肚子都差点气炸了。 偏偏两支勤王兵马,分别从保定、津州出发,意欲对后金大队人马进行衔尾追击,结果反而遭到了对方的埋伏,死伤多达数千人。 “一帮饭桶,真正是一帮饭桶。”德正帝看着战报,气呼呼地说道。 “给朕传孙博雅、田冲二人进殿议事。”德正帝怒喝一声道。 吓得他身边太监夏守忠,浑身一哆嗦。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内阁大学士孙博雅大人和和兵部尚书田冲大人,这次怕是要摊上大事了呀。 孙博雅从陕甘总督任上升任内阁大学士,担任内阁次辅一职,临时主持京师防务,确保北平城门不失,首要任务算是完成了,今上对他再生气,也必须考虑到他初来乍到,尚没有在营中搭建听命于他的基本班底,也无法对勤王兵马如臂使指,这场仗打成这样,孙博雅是有责任,但终究不能斥责太过呀。 但对于兵部尚书田冲大人,德正帝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上任兵部尚书李春华大人引咎辞职以后,兵部尚书一职,便由田冲大人接手。 可这几年以来,他对内不能迅速平定那些多如牛毛的流民军,让闯王、西王这些悍匪在大周朝境内耀武扬威,冲州过府,如入无人之境,对外又不能抵挡女真诸部的侵袭,以至于长城一线,宛如筛子一般,被后金主力南下入关了好几次,俘虏大量财货、丁口北返。 这样长此以往,后金势力必将日益膨胀,又如何得了呢? “田冲这厮必须为这次作战失利承担领导责任。”德正帝暗中下定决心道。 他将田冲骂得狗血淋头,硬是逼迫这位兵部堂官主动辞职,随后又下令将这厮送往天牢之中拘押起来,这才算是出了一口心中挤压多时的恶气。 “孙阁老此次主持京师防务,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基本面还算是不错的。这次兵部堂官田冲辞官,他那兵部尚书的职位,便由孙阁老兼任,还希望孙阁老在这个职位上殚精竭虑,替朕分忧。”德正帝也懒得征询孙博雅的意见,便授予他兵部尚书一职,主持大周朝的军务大事。 至此战事频仍之际,孙博雅以精忠报国为己任,他一不畏难推搪,二不提额外条件,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人事任命。 兴许是他运气好,他上任兵部尚书第二天,便得到了一份来自于津州的加急文书,说是松江伯周进所率领的勤王兵马,已经在津州海港上岸修整了。 在这份加急文书中,松江伯告罪说,因海上迷路,船队没有到达预定地点津州海港,未能完成和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部汇合的意图,特向朝廷请罪。 他所在的船队,一直漂浮到了后金盖州海域,见城防空虚,便发动突袭,夺取了盖州城,缴获数千女真族人及辽东汉民,目前已转运至登州海港,请求朝廷予以接受、处理。 随后的盖州防御战中,又击毙女真士卒数百人,阵斩后金王室成员、歹善贝勒之子萨哈璘。 “好好好,好啊。”孙博雅纵使身居高位,城府极深,此刻也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 他立即进宫,向今上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松江伯周进现在何处?”今上询问道。 “他目前停驻在津州海港,非宣不敢进京。”孙博雅回答道。 “宣松江伯周进入京。”今上立即下令道。 也不怪今上和孙博雅如此激动,实在是因为对于整个大周朝来说,在经历一连串失败战事之后,太需要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了。 在北方,黄太吉继任后金汗位之后,算是从紫檀堡大爆炸的心理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对治下汉民采取怀柔之策,有效整合内部力量,对大周朝锦宁防线,一直保持着积极施压的态势,这次更是率军南下,俘获大量财货、丁口出关,给北直隶行省、齐鲁行省的社会稳定和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破坏。 在中原,闯贼李鸿基部夺取洛阳之后,在豫省盘桓不去,攻州夺府,开仓放粮,声势越来越浩大,地方官员、将领不敢撄其锋,惟有闭城自守而已。 豫省钱粮赋税,连一粒粮食、一个铜板都不能上缴朝廷且不说,朝廷还需要花费大量军费,用来对付闯贼李鸿基部,真是气煞人也。 在东南,西贼张敬轩围攻安庆府,虽然尚未攻打下来,但却几乎牵制了南直隶行省总督史鼎的全部精力,将颇有战斗力的长江水师,一直拖在长江安庆段不得动弹。 在这个时候,松江伯周进率军攻占盖州,击杀、俘虏女真族人数千人,便不能不说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了,也维护住了大周朝的最后一点体面。 说起来,松江伯自从离开北平,前往松江府任职,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张诗韵、薛宝钗生育时,他也不在身边,回想起来,心中也有愧。 这次他被获准进京,面圣倒是在其次,看一看老婆、孩子,于他而言却是第一要紧大事。 好在他这次北上勤王时,带了一批淀山湖珍珠过来,沿途售卖了一些,还剩下有许多,从中挑捡出一些圆润饱满者,再加上几件在盖州时缴获的金银首饰,带给张诗韵、薛宝钗二人,想必能讨得这两位房中美妇的欢心。 至于带给今上和忠顺王的礼物,他也准备好了。他当然不可能送银子,送珍珠,在今上和忠顺王眼里,什么稀世珍宝没有见到,怎么可能会被这些黄白之物所打动? 周进的礼物,便是那几百颗女真人的头颅,另外再加二十杆燧发枪及一百颗子弹。 “真要将这玩意儿,献给朝廷?”方明、方靖二人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说道。 在他们二人看来,此乃松江伯周进手中的杀手锏,最好是自己留着,壮大实力,若是将这等利器上交给朝廷,周进手上便没有任何武器上的优势了呀。 周进自然不可能对方明、方靖二人说,他这次上交给朝廷的二十杆燧发枪及那一百颗子弹,都是来自于新北兵工厂的仿制品,虽然在射击速度和综合性能上,胜过现在大周朝军队中的火绳枪一些,但也没有拉开太明显的差距。 而且话说回来,周进这次能立下大功,也惟有他的松江军中,秘密采用了新式武器,给了后金歹善贝勒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能解释得通。 而且这也不可能瞒住,即便参与过盖州之战的士卒不泄露出去,后金那边也会对此议论纷纷,最终将这件事情传递到德正帝的耳朵里。 到了那时候,周进就比较被动了,还不如他现在,就将燧发枪拿出来。 今上迫不及待地宣召他进京面圣,未必没有逼迫他将新式武器交出来的意思,周进闻弦知意,当然要配合一点儿。 将营中事务交给胡永、方靖等人打理之后,周进便将陈也俊、卫若兰、穆济伦、方明等人叫了进来,叮嘱他们一些注意事项,此次他要带领诸人一同进京。 上次紫檀堡大爆炸时,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也立下了功勋,但因为各种原因,未能获得封爵。周进这次带领二人一块儿进京,也是有意替二人在朝廷那里,看能否讨要到一个爵位。 穆济伦是松江守备,这次立了大功,也有望封爵。尤其是在后金大汉黄太吉有意大封群臣的情况下,朝廷少不得要给穆济伦一个封号,以安其心。 方明则作为亲兵头目,率领数十名燧发枪中队成员,夹杂在普通士卒中间,负责松江伯一行人的沿路安全。 就在这时,营外忽然有人求见。 “是谁?”周进询问道。 “是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和德州守备西讷布库。”门将回答说。 周进和穆济伦对视了一眼,感觉问题有些棘手。 也不怪他们俩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陆重阳和西讷布库所摊上的事情太严重了。 兵部堂官、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进北上勤王,驻扎在津州时,朝廷屡次向他下旨,要求他率领勤王兵马,将被后金主力所裹挟的数十万精壮丁口都解救出来。要不然,只需要短短几年时间,待后金整顿、消化这数十万精壮丁口之后,他们将更加势大难制了。 德正帝为此心急如焚,要求刘为民出兵,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说,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刘为民大人作为勤王兵马津州方面的最高主官,对于今上旨意,是可以拒绝的。 但你一两次拒不奉诏可以,连续十几道旨意下来,连南宋“中兴四大名将”之首的岳飞都扛不住,刘为民有几个胆子,敢不奉诏? 但奉诏后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刘为民这一部勤王兵马,被后金方面负责断后的多罗巴彦贝勒设下埋伏,几近于全军覆没。 自刘为民大人以下,包括陆重阳和西讷布库二人在内,他们来损兵折将,罪不容赎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3章 进京面圣(二) 但松江伯周进和松江守备穆济伦,又不能不出面接见他们二人。 双方的牵扯太深了。 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乃彭城府同知陆秀峰之父。而陆秀峰又是周进的老朋友了,他在南宫县令任上,对松江伯夫人白秀珠娘家暨邢州白氏家族,照顾颇多。 眼下陆秀峰的父亲遇到了难事,周进也很难说袖手不管。 至于西讷布库,他原本是已故后金大汉佟奴的侄儿,是现任后金大汉黄太吉的堂弟,要不是受穆济伦威胁,他又怎么可能投靠大周朝这边? 正常来说,若不是穆济伦拖他下水,西讷布库能稳住不浪,苟活到现在,赶上黄太吉即将大封群臣的档口,他少不得也能混上一个贝子的头衔,在盛京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但现在,他却成了败兵之将,即将面临大周朝兵部的问责,你说他心里怎么可能想得通? 他在大周朝这边,除了刘为民大人以外,又没有其他亲朋故旧,西讷布库不找穆济伦想办法,还能找谁想办法? 果然,等到穆济伦将陆重阳、西讷布库二人迎了进来,他们俩都无暇寒暄,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松江伯周进诉起苦来了。 “冤枉啊,我们真是冤枉啊。”西讷布库眼泪汪汪地说道,“京营号称有十万雄兵,都不敢出城追击,我们东路勤王兵马,合计不超过两万人,兵甲器械又不齐整,却要求我们伺机而动,将那些被后金俘虏的精壮丁口解救出来,我们这些人又不会魔法,怎么能完成这种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西讷布库属于女真降将,他即便说话直了点,考虑到千金买马骨,朝廷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但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胆敢这么说,或许便会有人告他“腹诽”了。 但陆重阳也没有当场反驳西讷布库,说明他也认同这位女真降将的看法,朝廷强迫东西两路勤王兵马仓促出击,是他们遭受大败的重要原因。 穆济伦安慰西讷布库说道,“没事,没事。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打了败仗的将臣,又不只是你一个,上头还有内阁首辅,有兵部堂官,有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而你又是这条线上最小的那一只。你担心个什么?” 西讷布库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很快变得喜笑颜开起来。 是啊,大周朝的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与他西讷布库何干? 但陆重阳的心情,却仍旧非常低沉。他此次前来,并非纯粹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他儿子陆秀峰,受到自己的牵连啊。 “我已经老了,无所谓了,即便现在让我告老还乡,我也毫无怨言。但我儿子陆秀峰,还不到三十岁,已然担任彭城府同知一职,可谓前程大好。若是摊上了我这样一个罪臣父亲,岂不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我也没有其他门路,只求松江伯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给我指出一条明路啊?” 周进连忙说道,“世叔放心。你们这次行动,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即便有可能被追究责任,也罪不及妻妾子女,到时候若是朝中大佬问起来,我也是这般回答。” 有松江伯周进这句话,陆重阳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不少,穆济伦请西讷布库吃酒时,他也应邀上桌,还在酒席上给众人传授了一番做官心得。 总结起来,就是九个字:多磕头,少说话,不办事。 “我这次摊上罪过,不就是因为被迫北上勤王,办了一次糟心事么?”陆重阳郁闷道。 周进心想,德正帝乾刚独断到如此地步,底下的人连正常说话都不敢,正事也不敢做,难怪朝野形势日益恶化,以至于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 送走陆重阳和西讷布库二人以后,周进便带领众人向北平进发。 入京后,他先是来到紫禁城宫门递折请安,表示对太上皇、太皇太后、皇上、皇后的尊敬和问候,并向皇上敬献了二十支燧发枪及些许子弹,随后又向兵部大堂缴纳了数百颗女真人的头颅,以此来给众人请功。 在德正帝尚未正式召见之前,周进打算前往桃花巷永宁公主府,和两位妻妾张诗韵、薛宝钗见面。 这里原是周进名下住宅,由大小三处宅院连接而成,永宁公主张诗韵嫁过来以后,陆陆续续按照公主府的规格进行修整,已经大变模样,一片庄严肃穆之中又不失皇家贵气。 公主府门前,石狮矗立,眼神威猛,仿佛守护着这方净土。 府邸四周,高墙耸立,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皇家的威严。府邸外,士兵们盔甲鲜明,列队成行,兵器闪烁着寒光,严密守护着这里。 “这皇帝老儿真把张诗韵这一房当作人质了?”周进看到这种情况,不禁心头冒火。 即便周进是这里的正主,还出示了令牌,也需要经过两道盘查,最终才得以进入正院之中。 院内花团锦簇,林木错落有致,一派盎然春意。 但此刻周进无心欣赏这些园林美景,他心中充盈着即将与妻妾团聚的喜悦。 “你来了?”正在院中教导孩子们学习武艺的张诗韵,陡然间看到从院外走进来一群男人,为首者正是其丈夫周进,不禁喜出望外。 侍奉在一旁的薛宝钗,更是泪眼婆娑,提醒两位孩子道,“快快快,你们的父亲回来了,快叫父亲啊。” 德正十五年春,薛宝钗在回薛家看望母亲的半途中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周海,随后不久,永宁公主张诗韵生下了宝贝女儿周洋,迄今已过去了整整三年。 周海、周洋兄妹俩,平日里整天都把父亲两个字挂在嘴边,如今真见到了父亲,反而吓得羞涩地躲在张诗韵、薛宝钗两人身后,讷讷不能言。 周进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他长期不在这对儿女身边,父亲的缺席,导致他们二人长于妇人之手,性格方面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比较阴柔、拘谨,不够落落大方。 他一手一个,将周海、周洋兄妹俩抱在怀里,亲了亲他们娇嫩的脸蛋,直到逗弄得他们都快要哭出声音,这才放两个小家伙下来。 张诗韵拧了周进的胳膊一下,嗔怪道,“几年没见孩子了,一见面就逗得他们哭起来,你也真好意思?” 话虽然说得很不客气,但她那娇柔的身子,却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周进怀抱中了。 这时候,张诗韵身边侍女,已安排穆济伦、方明等人去南跨院中休息,至于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他们则在拜访了永宁公主张诗韵之后,便告退回家了。 从去年初冬离开松江府,到现在奉诏进京,长达半年左右时间,周进都没有经历过女人了,在激烈的战事之中,他还不太觉得。 可眼下院子里没有外人在场,张诗韵、薛宝钗这两位貌美妇人,又眼泪汪汪地瞅着自己,一副柔情似水、任君采撷的模样,周进便觉得身子发热,明显有些按捺不住了。 薛宝钗见情形有些暧昧,周进那两只咸猪手,都已经伸到张诗韵的衣裙之中,她虽然也渴望和周进温存一番,但考虑到自己身份卑微,没法和张诗韵争宠,便拉着周海、周洋兄妹俩的小手,温柔地说道,“两个好宝贝,快到姨娘房中玩耍去,姨娘房中有一对新买来的竹节人,十分有趣。” 张诗韵本来已被周进那两只咸猪手,逗弄得微微喘息,见到薛宝钗想躲开,回想起这些年来,她和自己同舟共济,互相扶持的情景,一时间同情心泛滥,便将她捉住道,“你也留下来吧,我怕一个人伺候不好。” 见此情景,旁边侍女连忙抱起两个孩子,也顾不得他们兄妹俩哭哭闹闹,径直向北跨院中走去了。 周进这时侯也不再客气,他一手牵着一个,步履踉跄地迈入到了正房卧室,将其半年时间积攒下来的满腔怒火,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两个貌美妇人的身心里。 这一日白天,周进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一直躲在正房卧室之中不出来,听身边两位貌美妇人,报告她们俩这几年以来的内心真实感受。 或许,在外界看来,朝廷派出兵丁,对永宁公主府加以保护,即便张诗韵、薛宝钗出门寻亲访友,也有士卒跟随,这说明松江伯周进简在帝心,是一个很大的荣耀。 但作为当事人,张诗韵、薛宝钗的感受就有一些五味杂陈了。 “刚开始,今上下令重金敕造永宁公主府,我听了还很高兴,以为朝廷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真把我当作是公主了。结果,人家像是修建牢房一般,把院墙高度增加了一倍,又命令九门提督府派出一队士卒,不分昼夜保护这里,我和宝钗出门,也同样一路随行,有时候甚至还提前清场,弄得北平城中部分百姓怨声载道。所以这一两年以来,我和宝钗都不怎么出去了,就一门心思在家里教导孩子。” 周进把手伸进张诗韵身前幽深雪谷之中,一边轻柔着那粉嫩细腻的肌肤,一边劝慰她道,“这处宅院虽是大小三处院子连接而成,但其实也没有多大,整天住在这里,就像是坐牢一般,确实是委屈你们了。” 张诗韵一边任由周进轻薄着,一边眼噙泪水说道,“你知道我们的心才好。” 亏得她从小习武,身体强健,纵使被周进这厮先后盘了两回,身子瘫软得直不起腰来,但好歹她现在还能和周进这厮正常说话,不像另一边那个薛宝钗,经受两次疾风骤雨之后,此刻正在旁边闭目假寐,微微喘着粗气,连说话都吃力了。 张诗韵决定以后就拿这件事情说事,督促薛宝钗也跟着学习武艺,纵使是一手花拳绣腿,几招三脚猫的功夫,那也比什么都不学要强。 值此动荡存亡之时,能多一份自保的手段,就多了一些幸存的可能啊。 张诗韵把她的这层意思告诉周进,吓得薛宝钗从晕晕乎乎中惊醒了过来,她猛地一下坐起身子,挺着两只饱满挺翘的香甜白柚,向周进询问道,“真有这么凶险?” 周进本想回答说不凶险,但嘴里却蹦出来一句话,“凶凶凶,太凶了。” 薛宝钗担心地看了周进一眼,很快便向周进表明心迹,说道,“真到了关键时候,也不必考虑我……” 薛宝钗停顿了一下,她本想说“不必考虑我们”,但考虑到自己实在是没有资格替永宁公主张诗韵做出决定,便改口道,“如今战乱频扔,朝堂之上的斗争也越发尖锐,即便反复思忖,考虑到方方面面,也犹然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危险。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考虑我和孩子,应当怎么办就怎么办,只需要你以后记得我这个人就行了。” 说罢,薛宝钗便低着头,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引得张诗韵心中也满怀愁苦,担心未来何去何从。 周进却劝慰她们俩不要多心,他说的这个“凶”和她们俩想象之中的不一样。 等到听完周进解释,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又羞又气,连忙将各自丰满身子都缩回到锦被之中,也拒绝周进那两只咸猪手百般挑逗了。 周进只好揽住二人那纤柔腰肢,耐心解释道,“你们无须担心,事情还没到这个程度。如今北边女真诸部,每隔一段时间就南下入侵一次,动辄缴获大量财货、丁口北返,是对大周朝威胁最大的一方。在辽东战事没有平息之前,朝中大佬即便有人对我再顾忌,也不可能做出自毁长城之事。除此之外,今上的眼中钉,还有闯王李鸿基、西王张敬轩,地方军头左昆山、吴月先,甚至还包括曾经权倾一时的忠顺亲王陈西宁、北静郡王水溶等人,我虽说也不是善茬,但就目前的段位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我刚提到的这些大佬相提并论,因此我的安全指数较高,这次进京面圣,今上说不定还要嘉奖我,提升我的爵位和官职。” 周进有可能加官晋爵这件事,并没有让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显得更加高兴,她们心里反而还更加担忧了,只是面上不显而已。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4章 进京面圣(三) 随后几日,周进出了一趟门,先后看望了自己那便宜父亲周大福、锦乡伯韩老三、忠顺王陈西宁、户部尚书王允等人。 因担心今上召见,他也不敢乱跑,看望过这几人之后,便一心一意地待在家里,陪着妻妾儿女玩耍,倒也自得其乐。 在这期间,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和松江伯周进见面。这些人包括京营指挥韩奇、刑部堂官周少儒、吏部司官钱若宰、顺天府学教授吴波、宛平县令钟杰,以及傅检、贾琏、贾兰、薛蟠、张诗卿等亲朋好友。 周进这几年一直在松江知府任上停滞不前,但他的部分进士同年,却相继跑步进入了仕途快车道。 这其中最为耀眼之人,当属状元周少儒。他早在去年上半年,就获得今上破格提拔,由刑部司官升任刑部右侍郎,秩正三品,跨入了朝廷高级官员的行列。 有人甚至断言,周少儒今后铁定入阁,是今上眼中的储相人选。从周少儒的仕途发展轨迹来看,这个观点还是颇有说服力的。 但周少儒这次和钱若宰前来拜访,远没有众人想象之中那般意气风发,他反而还忧心忡忡,向周进询问平辽之策。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哪敢在这等大事上胡言乱语?”周进谦虚地表示道。 但周少儒却在此问题上穷追不舍。周进所在这一科进士同年,以周少儒为首,他目前的官职也最高,是这一批同年进士的天然领袖,周进即便有着松江伯头衔,在爵位上高他一头,但对于周少儒的反复询问,却也不便充耳不闻。 周进便大致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包括继续进一步开放海禁,增加海贸税收;发挥水营相对优势,深入后金腹地骚扰;提高匠人福利待遇,促进各项技术发展;加强军工生产监管,确保军工产品质量;云云。 钱若宰刚开始还想着,松江伯这厮太狡猾了,花里胡哨说了一大通,看似也有一些道理,但却与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五年平辽之策没有太多冲突,他这是打算谁都不得罪啊。 然而周少儒却说道,“松江伯既有如此见地,干脆随我一道进宫,向今上和朝中诸位王公大臣略作解释吧。” 周进笑道,“周大人热情相邀,我又岂敢不从?” 惟有钱若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合着他这次过来,是纯粹做了一回工具人啊,居然没有想到周少儒此次拜访,是来替今上打前站,专门为了探听周进的口风。 那么,周少儒刚才所提出来的问题,实际上是今上想要向松江伯进行咨询的问题? 但钱若宰想了一番,最终也没有想明白,周进这厮的回答,究竟是答到了今上的心坎上,还是没有答到今上的心坎上? 正如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兵部堂官田冲大人因罪下狱之后,今上对田冲大人的政治盟友、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究竟是想要继续任用,还是想要将他替下来,换松江伯周进粉墨登场? 今上确实有考虑过,让松江伯周进替换蓟辽总督王自如,但一来,周进的往昔表现过于妖孽,激发了德正帝内心深处的忌惮之情,对于要不要给予松江伯周进以更大的权柄,委实让他下不定决心。 要知道,蓟辽总督可不比松江知府,那可是手头直接掌握十万雄兵的封疆大吏,若是让枭雄之辈窃居此等要紧职务,不但事关锦宁防线及京师安危,甚至在机缘巧合之下,还能影响朝廷人事变动,甚至于行废立之事,只有历代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才有可能出任这个要职。 松江伯周进,虽然也算是大周朝的股肱之臣,但他在今上心目中的地位,还远不能和受到董贵妃支持的王自如相比。 周进在松江知府任上,节制松江守备营不说,还兴办了松江府团练,申请创设了黄埔滩巡检司,在今上看来,满打满算,也就数千乌合之众,就像是儿戏一般,还不至于引起今上的特别警惕,若是让周进出任蓟辽总督,德正帝怕是连睡觉都不安稳了。 因此,德正帝最终下定决心,蓟辽总督这个职位暂不换人。 但德正帝对于蓟辽总督王自如,也相当不满。 昧心自问,德正帝认为他对于王自如的支持力度,还是非常大的,不但让王自如全权主持锦宁防线,节制关宁雄兵,甚至连皮岛总兵毛振南,都划拨为王自如的直接下属。 德正帝这样做,就是希望驻扎在锦宁一线的关宁军和皮岛上的东江军,能够拧成一股合力,以应对后金方面的军事压力。 但王自如却辜负了德正帝的信任,上一次,已故后金大汗佟奴发起辽东会战,让觉华岛失守,一万多名士卒被杀,大量物资落入低手,导致关外形势日益紧张。 当时德正帝就想追究王自如的责任,都察院也有一些御史要求王自如辞职,但恰好因为后金大汗佟奴伤重不治,王自如又一直坚持,说是他在宁远督战时亲自下令炮击,这才将佟奴炸成重伤,立下了击毙敌酋的罕见功勋。 因这件事情无法证伪,德正帝也只能姑妄信之,便饶恕了王自如这一回。 但是这一次,新任后金大汗黄太吉再次入关南下,意在立威,结果王自如作为蓟辽总督,不但没有做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再次让黄太吉缴获了大量丁口、财货出关,他不担责,谁担责? 虽然德正帝暂时不打算替换他,但也考虑给予他更大压力,不能再让王自如在蓟辽总督这个职位上无所作为了。 松江伯周进,便是德正帝手中最好的筹码,专门用来向王自如施压。 因此,这次在金銮殿上召见松江伯周进时,当着诸位王公大臣的面,德正帝对于周进多有勉励之语。 “值此多事之秋,还需要松江伯夙夜在公,一心报国,为大周朝的边境安危,担负起更大的责任啊。” 他就只差没有明说,要授予松江伯周进蓟辽总督一职,让他担负起更大重任了。 吓得周进瑟瑟发抖,还以为德正帝想要故意捧杀他。 德正帝又饶有兴致地问起了周进北上勤王及盖州之战的具体经过。 周进便哽咽地说起了船队北上时遇到暴风雨,数千士卒在大海中丧生一事,让在场许多王公大臣,吓得脸色发白,都啧啧感叹了一番,直言海上凶险,松江伯这次北上勤王,可谓心忧大周,无惧风浪,真乃大智大勇之人也。 周进又谈到了后金歹善贝勒进攻盖州时,松江勤王兵马最大化利用燧发枪,给敌人造成重创,并击毙萨哈璘的大致情况。 萨哈璘是代善贝勒之子,能将其击毙,固然令人感到兴奋,但周进口中所说的燧发枪,也引发了诸位王公大臣的普遍兴趣。 因周进在受到今上召见之前,就已经向朝廷进献了二十支燧发枪及一百颗子弹,今上见大家都对燧发枪充满了好奇,便命令太监从库房中取来一支,传给诸位王公大臣轮流观看。 在听完周进对于燧发枪的利弊分析之后,虽然众人都觉得,这些燧发枪还是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且那些西洋军火商人的要价,实在是太高了,但考虑到战争需要,大多数人都一致同意授权周进,从松江海贸税收之中,单独拿出一大笔银子,再购置一到两千支燧发枪,组建一支燧发枪大队,用以支援辽东战场。 但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松江伯周进乃地方官员,不适合代表朝廷,直接和西洋军火商人进行交易。 “此事交给兵部操办也行,交给工部操办也无不可,唯独交给松江伯周进大人处理,与朝堂法度不符,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工部堂官徐大人说道。 德正帝微笑道,“此事无妨。我有意让松江伯以兵部右侍郎身份,兼任登莱巡抚一职,用以协助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对后金展开军事行动。” 这样一来,确实说得过去了。兵部右侍郎属于兵部堂官,自然能够代表朝廷对外开展军火贸易。 众人心想,松江伯周进这次立下了这么大功劳,从松江知府任上擢升为登莱巡抚,由秩正四品变成秩正三品,正式跨入朝廷高级官员的行列,真乃简在帝心,前程不可限量啊。 但是,这对于工部堂官徐大人来说,就有些不太友好了,周进主持军火交易,他想从中捞钱的机会便没有了。 徐大人自然要据理力争,他言道,“数千支燧发枪,价值超过十万两白银,这样大一笔买卖,岂能交由一个人操办?我看不如这样,松江伯手下的那支燧发枪中队,反正人员编制不多,花费也不大,其采购军火事宜,可由松江伯本人全权处理,但除此之外,其他军火交易,也应当由工部出面把关,以免发生中饱私囊之事,辜负了皇上对于诸位近臣的信任啊。” 今上沉吟道,“松江伯意下如何?” 周进连忙回答道,“无妨。燧发枪交易,涉及到的银两不少,确实需要不同的人来主持,以便相互印证、监督,提高办事效率。” 既然周进本人都没有意见,今上自然也乐见其成,此事便成为了定论。 周进作战有功当赏,有人作战失败,则应当受罚。 此次东西两路勤王兵马主将,都将因为兵败去职,只是因为下令勤王兵马出击的文书,乃是兵部发出,由今上用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这两位主将承担全部责任。 最终,经过朝中诸位大佬商议,免去东西两路主将本兼职务。可怜兵部堂官、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从德州知府任上提拔到朝廷任职,还没风光几年,便黯然下台了。 刘为民大人手下亲信,包括德州守备西讷布库,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本来按照商议结果,是要将他们一竿子打到底,免去他们本兼职务不说,还要将他们流放边关。 因松江伯周进提议道,登州水师、莱州水师都在这次勤王行动中损失惨重。正需要重建登莱地方军事力量之际,或可让西讷布库、陆重阳等人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今上有意让周进担任登莱巡抚,全权负责从海上牵制后金,自然需要给予周进一定支持,包括给钱、给人、给编制、给政策等等,不过是两位罪将罢了,当然是依照周进的意见行事了。 但今上也给周进提出了一些要求,“这次后金南下入侵,给我方造成了重大损失,东西两路勤王兵马更是溃不成军。重建登莱军事力量,朝廷也给不出你太多的钱粮,但允许你将松江府团练开拨至登莱二州,作为重建登莱水师的基本班底,所需兵饷、粮谷、军械,蓟辽总督府会酌情下拨一部分,尚有不足时,从辽东缴获中支取。” 周进不由暗暗叫苦,你前面还说要予以我更大责任,后脚就让蓟辽总督王自如从其掌握的庞大资源中,分出一部分给我,王自如要是心甘情愿,那就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既然是今上的意思,周进也只能表示服从了。 朝会结束后,为了支持松江伯周进在登莱巡抚任上打开局面,内阁首辅毕景曾亲自出面,代表朝廷也给了周进一些人事安排上的优惠条件,包括松江府通判张安世升任登州知府、明州府通判冯紫英升任莱州同知、松江守备穆济伦转任登莱副将、松山千户所副千户陈也俊转任登莱水师参将。 松江千户所副千户卫若兰,因新任松江知府钱若宰极力挽留,转任松江守备,未能和其他人一道前往登莱任职。 前几天,今上正式召见松江伯周进之前,还曾专门打发周少儒和钱若宰二人上门拜访,便有着让钱若宰和周进多加交流、提早熟悉松江政务的打算,可惜当时钱若宰懵懵懂懂,直到最后才明白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太迟了。 松江伯周进作为前任松江知府,即便再迟钝,再大公无私,也不会向他这位继任者,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介绍松江内情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5章 男女纠葛(一) 登莱巡抚一职,异常重要,不容耽搁。 各方面条件都在私底下谈妥之后,内阁便立即拟好圣旨,请今上用完印,很快便让宫里的夏守忠太监,到桃花巷永宁公主府传旨。 圣旨中除了勉励周进勤政为民、驱除鞑虏之外,还要求他择日起程,不得有误。 也就是说,让松江伯周进少在北平城中耽搁,连松江府也不必去了,赶快到登州府城上任去吧。 登莱巡抚衙门设在登州府城, 接完朝廷圣旨,送走夏公公后,周进回到正房卧室之中,说起自己已升任兵部右侍郎,并兼任登莱巡抚一职,接替注定要倒大霉的刘为民大人,永宁公主张诗韵不由得勃然大怒。 欺负人,这真是太欺负人了啊。 兵部右侍郎只是一个空头衔,登莱巡抚说得好听,高低也是一个巡抚不是? 但他下面只分管登州府、莱州府,手底下才有两个知府的巡抚,那也叫巡抚吗? 而且,登莱巡抚虽然主管齐鲁海防,手下也有钱粮兵将,但这些资源都由朝廷划拨,受朝廷把控,不像周进在松江知府任上,可以从海贸税收之中截留一笔款项,培养自己的私兵。 张诗韵不觉得培养私兵有什么不对,左昆山、吴月先他们都这么干,连远在汉中守备任上的曹化蛟都学会了听调不听宣,周进还继续勤勉忠诚,不是走了他父亲张楚一样的老路吗? 那可是一条有死无生之路啊。 她张诗韵给大周朝奉献了一个老父亲、一个状元郎兄长还不够,还要给大周朝奉献一个丈夫——哦不,应当说是半个丈夫,周进属于兼祧并娶,落到她张诗韵头上来,只能算作是半个。 周进却没有太多想法。在松江知府任上躺平,确实非常简单,但就凭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松江三大家族,任凭松江府团练反复在人家头上刷经验,也刷不出一支强军。 要知道,菜鸡互啄,永远都只能是菜鸡。 而且人家现在也不和你互啄了,听说自从冯紫英出任明州府通判之后,松江三大家便南下至台州、处州一带做海盗,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让周进即便是想找人家的麻烦,都没有太合适的理由。 你松江伯周进只是松江知府,不是浙省布政使,更不是闽浙总督,人家在台州、处州一带海域做海盗,需要你松江知府来管?没有这个道理嘛。 但周进以兵部堂官身份,兼任登莱巡抚之后,除了他在朝堂之上有了更大的发言权之外,他还能光明正大地扩编登莱军队,编练一支数万人的队伍。 王朝末年,财赋虽然重要,但手头上有一支直接控制的武装力量,才能更加让人心安啊。 而且,军队编练完成之后,还可以根据周进本人心情,随时开展针对后金的军事行动,在实际战斗过程之中反复刷经验值,这才是一代雄主的崛起之路啊。 “那松江府那边的收益?”张诗韵询问道。 从官职上而言,周进这次算是进步了一些,但不再担任松江知府,也意味着周进再想要从松江抽血,将会变得比以往更加困难和曲折。 张诗韵之所以对这项人事变动不满意,也主要是因为这一点。 周进笑道,“我虽然不在了,但我又没有从官场上彻底退下去,而且还升官了,谁不卖我一点面子?真不怕我过几年,调任浙省布政使或者南直隶行省总督,杀一个回马枪?不过,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龃龉,我在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所持有的那些干股,除象征性地保留一部分,交给谢希平打理,帮助他在黄埔滩继续站稳脚跟之外,其他干股都可以转让出去,以便回笼一部分资金,作为登莱二州开发建设的本钱。” “转让出去?”张诗韵重复了一句,她的脑筋也是转动得极快,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所在。 随着松江开埠通商之策的持续推进,松江海贸规模越来越大,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所涉及到的利益也越来越惊人。 松江伯府一系最开始向那些江南望族兜售股份时,许多人不相信这种经营模式,也有许多人虽然相信松江伯点石成金的致富手段,但也是将信将疑,故而出资购买的股份不多,纯粹是给周进一份薄面罢了。 但现在,谁手里有更多的港口股份,谁就有了一个更大的聚宝盆,周进在这个时候,将手中股份高价转让出来,除了能收回一大笔钱财,还能将他曾坑了江南望族合计两千家丁一事,彻底摆平下来。 比起股份转让一事,各家损失了几十名家丁,又算得了什么? “看来我这几天得好好地打扮打扮,怕是有一些人,要迫不及待地登门拜访了。”张诗韵笑道。 “不急,不急。”周进温和地笑道,“我还得先置办几桌酒席,将风声传出去以后再说。” 升官进爵,此乃喜事,理应摆酒请客。 而且,周进这次入京,时日短暂,仅拜访了寥寥几个人,许多旧人都未曾见面,也恰好可以借这次机会,让大家都聚一聚,提高他在北平城中的影响力。 要不然,怕是有些人都不记得有他这号人物了。 果然,周进头一天在酒席上放出风声,说他有可能转让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股份,第二天便有人开始陆续登门。 头一个人便是礼部堂官钱敬文。他年岁太大了,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房中美妇柳如非的需要了,在生理上受到了对方不露声色的鄙视。 偏偏上次说好了,要和柳如非一道投水自尽,他又嫌弃湖水太凉,以至于他在人格上,更是遭到了对方不加掩饰的嘲讽。 他惟有给柳如非拼命送金银财宝,才能哄得对方开心一笑了。 这一次,钱敬文打算从周进手里,收购一些港口股份,转赠给柳如非,以便哄其开心。 听完钱敬文的来意之后,周进也是感觉非常无语。你一个糟老头子,都快七十岁了,还做这些没皮没脸的事情,真是一点儿也不知羞啊。 不过,有人主动送银子,周进也不会拒绝。港口股份是好,但他在江南根基不深,离任后也很难保住,还不如抛售出手,让这些江南望族们狗咬狗。 但钱敬文一事,也提醒了周进,他现在年纪不小了,三十岁出头了,在男女之事上也应当有所节制了。 就说前天晚上,张诗韵主动侍寝求欢,周进暗地里酝酿了许久,可就是没有兴起那种冲动的感觉,让张诗韵取笑了他好大一会儿。 周进也一下子慌神了,他还正年轻,按道理还处于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还并不想这样啊。 后来还是薛宝钗从隔壁房间闻讯赶来,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让周进恢复雄风,证明他身体方面勉强还行。 但周进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侍寝了,他经不住这两个貌美妇人的考验,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好生休养生息几天再说。 红颜祸水,酒色伤身,可不能沉迷太过啊。 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想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昨日一大早,她们俩给周进准备的早餐,是枸杞瘦肉粥,午饭和晚饭时,又分别以杜仲腰花、韭黄炒猪腰为主菜,那浓烈的膻腥味道差点让周进当场呕吐出来。 即便这样,那两个貌美妇人却心硬如铁,硬逼着周进将这两份主菜吃完,让周进真是有苦说不出。 周进下定决心,打算从今往后,若是没有特殊情况,那是一个妇人都不会再收了,他可不想沦落到钱敬文这般做舔狗还被人嫌弃的尴尬处境。 第二个上门拜访者,乃荣府贾琏。 “荣府都穷得叮当响了,听说工部郎中贾政摆酒请客,还须得向当铺借银子使,等到朝廷俸禄下发了以后再还,贾氏一族哪里还有余钱购买港口股份?”周进心中狐疑道。 但等到贾琏说明来意之后,周进才恍然大悟,敢情他不是替荣府交涉这笔买卖,而是替他的姘头夏金桂购买股份啊。 荣府确实没钱,但夏金桂有啊,而且夏金桂还不是一般有钱,夏家资财无数,以后都要由夏金桂这个独生女来继承,她拿出万儿八千两银子掺上一股,就像是好玩儿一般,哪怕是赔了也不心疼。 但周进也向贾琏明言道,“这笔股子,出自我这里,江南望族不可能不认。但你们在江南若是没有熟人作保,人也不在那里,我也不能确保那些江南望族能承认这笔股子多久,是不是要掺和进来,你们还得好好地考虑一番才是。” 周进是在做买卖,不是结仇家,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合作共赢。若是这笔股份转到夏金桂名下之后,与那些江南望族发生了冲突,彼此闹僵起来,然后夏金桂再找到周进这里哭哭啼啼,那场面上也有些太难看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这笔生意。 贾琏却言道,“这道理我懂。因我即日也要到金陵处理一些事情,顺带着也能将夏金桂这笔股子看顾好,我们贾氏一族好歹有着两个世职,在江南余威尚存,这点儿利益还是能护住的。” 贾琏要南下金陵? 刚一开始,周进还以为贾琏是要到金陵寻找王熙凤,这不是打他房中妇人的主意吗?周进都差一点儿要动怒了,虽说王熙凤是你贾琏前妻,但她现在替我生儿育女,你要再胡思乱想,休怪我翻脸无情? 但周进很快想到,自己已升任兵部堂官,又兼任登莱巡抚,比起贾政这个工部郎中来说都要更加显要,贾琏有几个胆子,敢打他房中禁脔的主意? 而且贾琏现任嫡妻王熙雁,也不会允许贾琏这样做啊。 贾琏见周进脸色不好,也是想到了这一节,担心松江伯对他产生误会,连忙解释道,“主要还是王熙鹊南逃松江这件事,须得我出面,帮他们王家人料理。” 王熙鹊勾搭上了国子监生员崔茂以后,跑到松江府黄埔滩躲了起来,自然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但当时王熙鹊走得比较仓促,只是卷走了一些金银细软,但那些大宗财货,比如土地、田庄、商铺、宅院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值好几千两银子,是王熙鹊不可能打包带走的。 对于这笔财物,宛平县衙典史赵顺昌当然想据为己用,自己儿子死了,儿媳妇也跟人私奔了,留下来的这点钱财,难道不应当归他赵顺昌所有? 但王子腾夫人也有话说。王熙鹊是王家人的女儿,当初出嫁时,虽然陪嫁不多,但也不少。而且赵乐死后,赵乐名下资产,也应当有王熙鹊那一份。 这些就不说了。更为重要的是,王熙鹊离开北平之间,还卷走了属于她王子腾夫人的上百两散碎银子。 如今,赵、王两家人打官司,最大的争议便是这一笔钱财。 王子腾夫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说,她只被王熙鹊拿走了上百两散碎银子,在她的口述中,那可是数千两现银,须得从王熙鹊留在北平的财货中扣下来还给她。 赵家人怎么可能认同这个说词?就凭王熙鹊那娇滴滴的模样,能一口气搬得动数千两现银? 而且,自从王子腾死后,王家开始家道中落,那个王仁在永利赌场摇骰子,还得到处找人借高利贷做本钱,他赵顺昌又怎么可能相信,王子腾手里还有数千两现银,被王熙鹊给卷走了? 在这个时候,王熙鹊及其身边人的证词就很重要了。王熙鹊说是卷走了数千两现银,那就是数千两现银,王熙鹊说是卷走了一百两散碎银子,那就是一百两散碎银子。 在没有其他证词的情况下,王熙鹊这位当事人的说法,还是颇有说服力的。 贾琏这次南下,便是想找到王熙鹊,让她在一份证词上签字画押,作为回报,贾氏一族和王家人,都会力保她不出事,从赵家顺利脱身。 对于贾琏这个说法,周进似笑非笑,将信将疑。 贾琏这次南下,或许是为了经办此事,但也有可能,他是想趁此机会金蝉脱壳,和那个夏金桂偷偷地私奔,行当年崔茂引诱王熙鹊南逃之故事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6章 男女纠葛(二) 贾琏作出这种选择,略微想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虽然贵为荣府嫡公子,但在荣府中的地位,却长期不如那个贾宝玉,夫妻俩还得哄着这个混世魔王,变着法子讨其欢心,你说气人不气人? 好不容易等到贾宝玉离家出走,貌似做了和尚,可贾氏一族草字头一辈子弟中,又冒出来了一个贾兰,他在顺天府乡试中考取举人功名且不说,还和松江伯周进有着师生之谊,二叔贾政对其尤为器重,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后荣府这个世职,便有可能着落在他身上。 即便贾兰考虑到仕途发展,不打算袭爵,可那不是还有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儿子贾芳吗?林黛玉拼着一条命,即便遭遇难产,也要为贾宝玉留后,可不就是冲这个爵位而来? 贾琏算计来算计去,荣府世职,怎么也沦落不到他头上。这让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合着脏活累活都是他贾琏干了,论到袭爵时,他这个二叔眼中的亲侄子,就远不如他二叔的亲孙子了? 可话说回来,要怪也只能怪父亲贾赦不争气,是他自己把大房的爵位弄丢了,贾琏对此也无话可说。 如今整个贾氏一族,都得依靠贾政这个工部郎中撑门面,养活一家老小数百人,他即便有点儿私心,想把爵位传给亲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贾琏不想继续在荣府这个烂泥塘里混日子了。 他这时候倒有些羡慕贾环了。贾环这厮虽然不怎么争气,时不时从松江那边传来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因为一个风尘女子的缘故,先后和理国公府的嫡次子柳健和黄浦滩巡检司巡检马达发生争执。 但因为贾环毕竟和松江伯周进有旧,据说他母亲赵姨娘又曾在周进面前自荐枕席,总之,贾环惹出了这些祸事之后,不但没有受到什么惩罚,柳健的嫡妻张庭还向他表示感谢,赠与了他数百两银子。 因了贾探春、贾惜春二人的关系,松江伯府永宁公主那一房的小富婆韩雪,也将其在松江府境内的产业,交给了贾环这个废柴帮助打理。 据说,他还在谢希平执掌的安清堂挂了一个副香主职务,平日里,身边也有数名伴当出行。 真可谓左右逢源,拿好处拿到手软。 赵姨娘因了他儿子贾环的孝敬,在荣府穿金戴银,打扮得和贾府中的太太、奶奶们并无二致,真是世道不古,风流轮流转啊。 贾琏心想,贾环都能在松江搞出一番名堂,他贾琏凭什么不行?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婚姻生活也不太美满。王熙凤那一茬事就不说了,这个毒妇借刀杀人,将他爱妾尤二姐及肚子里的儿子都给弄没了,还背着他包揽诉讼,借高利贷,荣宁二府由盛转衰,与这个女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王熙凤犯事被抓之后,王子腾夫人又将庶女王熙雁嫁给了他。贾琏比王熙雁大了十多岁,本来就让王熙雁不高兴了,贾氏一族遭逢大难,更是让王熙雁心生愤懑,她曾不止一次公开言道,自己嫁到荣国府可是为了享福而来,不是为了陪贾琏这厮吃糠咽菜。 荣国府因为被抄家,生活条件一落千丈,平日里连吃肉这件小事,都隔三差五才有一回,更奢侈的享受,那更是无从谈起。 从这以后,王熙雁的脾气便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要不是贾琏和夏金桂有一腿,时常能带一些银两回家,给她开小灶,王熙雁早就拍案而起,和贾琏这厮闹和离了。 妻子王熙雁不因为贾琏有了私情而为难他,并没有让贾琏感到如释重负,他反而对夏金桂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负疚感。 松江伯周进尚未发迹时,不是早就说过了嘛,女人的钱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夏金桂对他贾琏一片真情,动不动就怜惜他家境不好,给他银两贴补家用,可他却拿着这笔钱财,供王熙雁这个坏女人挥霍,这不是太操蛋了吗? 别人都是拿正房的钱财养外室,他却是拿着外室的钱财养正房,他贾琏成什么了? 与其这般,他还不如和夏金桂私奔,以后双宿双飞,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王熙鹊和崔茂二人私奔而导致的官司纠纷,既给了贾琏以充分启迪,又给予了他一个正大光明的南下机会。 他当然要妥善利用了。 但现在,事情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曲折,周进已由松江知府改任登莱巡抚,连带着贾琏所认识的张安世、冯紫英等人,也即将调到登莱任职。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夏金桂二人,是继续逃到松江府黄浦滩为宜,还是转而躲在登州府或者蓬莱城更好一些? 鉴于此,港口股份购买一事,相对而言也没那么重要了。左右不过是万儿八千两银子的事情,还不值得他和夏金桂为之操心。 从松江伯周进这里离开后,贾琏忧心忡忡,返回到夏金桂那里。兹事体大,他也不敢自专,须得和夏金桂再好好地商量一番才行。 夏金桂原以为,松江伯周进即便从松江知府任上离任,但就凭他的个人威望和仕途前景,那些江南望族必然要给他几份薄面才行。 但现在,周进的意思都说得这么明确了,他离开松江之后,对于当地纠纷便不会再出面干涉,那她和贾琏,还去松江府黄埔滩凑这份热闹做什么? “要不就去登州府城?”夏金桂建议道。她主动依偎在贾琏怀里,对自己眼中的如意情郎柔声说道。 当初答应嫁给薛大傻,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们桂花夏家,寡母孤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准备谋夺他们夏家的财产。 据夏金桂所知,荣府中的那个贾赦,就曾和长安节度使有过书信来往,是不是在打他们夏家财产的主意,很难说清楚。 夏金桂只能当机立断,凭借自己的姿色,引薛大傻入毂,将她娶到薛家为妻。有了婆婆薛姨妈撑腰,仗着荣府王夫人的权势,她们夏家的万贯家产,也因此得到了保全。 但夏金桂就是觉得憋屈啊,她这副如花似玉的身子,被迫给了薛大傻这号人物,这不是暴殄天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 出于一种找补心理,夏金桂在家中作威作福,先后引诱小叔子薛蝌、干弟弟夏三和荣府嫡公子贾琏,说得好听点,是敢爱敢恨,说得不好听,堪称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一直等到她和贾琏之间的不伦之恋,被薛姨妈发觉,她才如释重负,以最快的速度和薛家和离,没有半分不舍之意。 好在那时候,荣宁二府的权势已经大不如前,凭王子腾和贾政二人合力,居然连薛蟠也撘救不了,还是永宁公主张诗韵看着薛宝钗为人勤勉的份上,让薛蟠有机会花钱赎罪,家财散尽大半,好歹留下了他一条小命。 夏金桂和贾琏勾搭在一起,也没有人来管,风流快活了好几年,直到她隐然之间发觉,名下产业陆陆续续地遇到一些不必要的争端,她这才猛然醒过神来,怕是有人想要对夏家不利啊, 北平城中,波诡云谲,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她夏金桂怕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贾琏掂了掂夏金桂身前那鼓鼓囊囊的胸脯,感慨道,“去登州府城不是不可以,但登上了人家的船,就不能轻易下来了啊。” 夏金桂将贾琏那只咸猪手打开,娇嗔道,“死鬼,一点儿轻重都不知道,差点儿捏痛人家了。” 贾琏嘿嘿一笑,又将手搭在夏金桂腰上,轻轻地摩挲起来。 夏金桂懒得理会他这些小动作,询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人家松江伯还会坑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成?” 贾琏回答道,“松江伯担任知府时,曾推动成立过一家松江钱庄,要想获得人家的高度信任,须得向这家钱庄存银子,存得越多,共同利益就越大。我听说,为了支持周进在松江布局,张安世所在的广陵张家,一口气向松江钱庄注资了十万两银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松江伯周进的左膀右臂,直接由松江府通判升任登州知府?” 夏金桂沉吟道,“十万两银子,我也不是拿不出来,若是能给你换一份前程,我愿意拿出这十万两银子,存到那家松江钱庄便是。” 贾琏一时间感动得情难自制,纵使他在情场上纵横驰骋多年,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但像夏金桂这般,愿意将私房钱拿出来,替他捐一份前程的女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贾琏只恨造化弄人,要是他一开始就和夏金桂结婚,或许眼下的潦倒命运会有所不同吧? 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报答对方的恩情,只能像往常一般,将夏金桂按倒在书桌上,扶着对方那圆润肥腻的雪臀,用激烈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灵魂交流之后,两人最终达成共识,前往登州府城发展,托庇在松江伯府的羽翼之下,做一对再也不分开的鸳鸯。 周进便这样打着转售港口股份的借口,说动了北平城中相当一部分人,前往登莱二州发展。 除贾琏、夏金桂二人之外,还包括张世卿、傅秋芳夫妇,傅检、贾迎春夫妇,钟栅、李玟夫妇,张诗兴、薛宝琴夫妇,薛蝌、邢岫烟夫妇,都将随同周进奔赴登莱上任。 张诗卿不用说,他也是一个大龄剩男了,父亲张楚和兄长张诗远死后,张家一落千丈,婚事上便开始变得格外艰难。 幸亏傅检的姐姐傅秋芳,都快三十岁了,恨嫁之心太强烈,从她弟弟傅检口中听说,张诗卿还没有婚配,她便时常到永宁公主府串门,总算和张诗卿偶遇了三五回,让大家都明白了她的心意。 傅秋芳虽然年岁较大,但她的社交圈子也比较广阔,又热衷于说媒拿谢礼。薛宝琴被梅翰林的儿子提出退婚,在家中哭了许多回,傅秋芳便给他和张诗兴牵线搭桥。 张诗兴虽然是张家庶子,但因为他颇有才华,在顺天府乡试中金榜题名,其妹妹张诗瑶又生长得婀娜多姿,被那个年轻进士钟杰看中,娶回家做老婆,连带着张诗兴的婚姻价值,也凸现了出来。 傅秋芳居中说媒,不但张诗兴一口答应,薛宝琴也是一口就答应了。 贾兰高中举人之后,和一直备考春闱的钟栅成为好友,两人频繁来往,逐渐成为通家之好。 李纨见钟栅为人本分,又有着举人功名,便和其寡婶商量,将堂妹李玟许给了钟栅为妻。 钟栅本来想着一心科考,拿到进士功名以后再步入官场也不迟。 可一方面,他在和贾兰等人的交往中,感觉到自己的才华确实有限,恐怕明年会试仍旧无望,慢慢地断了参加科考的念头。 另一方面,像冯紫英、傅检这种不学无术之辈,只因为抱住了周进的大腿,便一个个在官场上青云直上,让人简直难以想象。 比如说冯紫英,他连一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只有一个买来的捐纳监生头衔,可他现在升任莱州府同知,比钟栅的弟弟钟杰这个进士正途出身的官员还要强。 又比如说傅检,他也仅考中秀才,但却已有顺天府学训导履历,上一次被弹劾罢免,灰头土脸了一阵。 可如今周进升官,他也跟着重新抖了起来。据说周进已替他求得了登州府学训导一职,算是又要重新出山了。 不过,周进也对他严厉呵斥,叮嘱他糟糠之妻不下堂,切莫做出宠妾灭妻之事,要不然即便有他松江伯出面作保,官场上也不会有他容身之处。 傅检这才前往荣国府,将贾迎春重新接回家中,这厮一看就不是好人,却偏偏得到了松江伯周进的推荐,让人心中有些不服啊。 钟栅打算从今以后,也紧紧跟随松江伯周进的脚步,他堂堂一个举人,难道还比不过傅检这号穷酸秀才不成? 至于张诗卿、张诗兴、薛蝌等人,之所以前往登莱,则是出自张诗韵、薛宝钗二人的主意,想必他们都已和松江伯周进沟通过,提前做好安排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7章 男女纠葛(三) 虽然朝廷有催促周进赶紧上任之意,但因为盖州一战,让后金方面吃了很大的亏,他们忙着整顿海防,暂时还抽不出精力,也没有这个实力,从海上进攻登莱二州。 周进得以有空闲,在北平城中多住了一段时间。 一是因为永宁公主张诗韵怀孕了。上次张诗韵生下宝贝女儿周洋时,周进已南下松江赴任,没有守候在妻子身边。 这次看情形,他势必又不能在张诗韵预产期内陪伴左右了。 出于一种内疚补偿心理,周进便打算在北平城中多住一些时日,多陪伴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也算是弥补她们俩在北平城中充作人质、相依为命、深居高墙大院的那段艰难时光。 这次离开北平,等再次回来时,又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张诗韵知道周进这厮是个好色之徒,为了表示自己的贤惠,她还半开玩笑一般地说道,要让身边侍女替她侍寝,吓得周进落荒而逃,言道以后切莫开这种玩笑了。 他纵然有这个心思,但体力上实在是吃不消了啊。 这让张诗韵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好的一方面来讲,周进开始学会收心,不在女色方面花费太多心思,这显然是一种可喜的迹象。 温柔乡是英雄冢,不知道埋没了多少好汉,周进房中美妇数十人,确实不应当再纳新人了。 但从不好的一方面来讲,周进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不行,所以不再拈花惹草? 要知道,她张诗韵才二十岁出头,又是练武出身,在身体和心理这两个层面,都很享受来自于丈夫的温存,可不希望看到周进这么早就体力不支啊。 那不相当于守活寡,连一点儿念头也没了吗? 更进一步而言,当北平城中公认的好色之徒都开始洁身自好了,这让金銮殿中的那一位,对周进这人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张诗韵吓得浑身遍布冷汗,可千万不能让宫里的那位大佬发现异常啊。 为了遮人耳目,张诗韵少不得在家里摔摔打打,做出了一副泼妇的样子,这样周进再不收纳貌美妇人的原因,便可以归结到她张诗韵这个悍妇头上,也省去了外人对周进的百般猜度。 对于薛宝钗那里,张诗韵也特意叮嘱她道,“若是伯爷自己有那方面的强烈需要,你在他胯下婉转承欢也无妨。但你再不能像上次一样,使劲浑身解数来挑逗他了。伯爷也有三十多岁了,也需要一定保养了啊。” 薛宝钗连忙点头不已。松江伯府张诗韵这一房,不像白秀珠那一房人满为患,诸多妇人为了轮流侍寝的机会,还特意排出了一张值日表,也不怕被外人笑掉大牙。 但北平永宁公主府这边,情况则有所不同,目前只有她和张诗韵两个人。现在张诗韵怀孕了,仅有她薛宝钗一个人侍寝,令她心满意足,窃喜不已,她自然也无意于再挑逗周进这厮了。 薛宝钗用手轻轻托着自己身前那颤颤巍巍的两团软肉,暗道周进这家伙不是个好人,每天晚上都捏得她身上这丰腴饱满之处隐约生疼,若不是担心憋坏周进,迫使他外出招惹流莺,薛宝钗都打算紧闭房门,将周进这厮拒之门外,等到她把身子将养好了再说。 要是让白秀珠那一房的貌美妇人们知道,她们争抢不已的侍寝机会,在永宁公主府这一房的女眷们看来,不过是一种甜蜜的烦恼,怕是会气得胸口疼。 二是因为在北平城中,周进还有一些事情的手尾需要处理。 比如说,当初紫檀堡大爆炸以后,周进承诺对购买过紫檀堡万柳园住宅和商铺的客户们,予以一定赔偿。 这几年,周进远在松江。除个别人衣食无着,只能奔到松江讨债,最后被周进以黄浦滩一带的同等面积房产充作赔偿以外,大多数人还是照旧住在北平城中,这笔账也只能先记在那里,成为一笔有名无实的空头债务。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发这个神经,千里迢迢跑到松江去讨债?先不说能否讨要回来,即便能讨回来,路费成本就占据了大半,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嘛。 但现在,周进已经人在北平,许多债权人便有话要说了。 虽然周进已跨入朝廷高级官员行列,不好对他进行强逼,但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周进有钱还便应当还钱,没钱还也应当给众人一句话作为交代,这才是正理不是? 周进开支那么大,用钱的地方那么多,这次登陆盖州,虽然说打了一次胜仗,但缴获不过是一些丁口、牲畜罢了,财货寥寥无几,谈不上多么丰厚,自然不可能拿出钱来偿还债务。 但周进也说了,钱都在松江钱庄,就当是一笔存款好了,以后诸位有空南下松江,可以径直去取。 对于这个说法,众人虽然不太满意,但也无话可说。人家松江伯毕竟尚未食言,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认下了这笔欠债嘛。 在外人看来,松江伯的形象就更加伟光正了。 “他可能是一个狗官,但他绝对是一个好人啊。”有人啧啧不已地感叹道。 受周进开发紫檀堡的启迪,当时也有许多人,在北平城外大搞基建。 其中,有一个姓许的人,在北平南郊买下了一处荒地,也搞房地产开发项目。 这个许姓奸商,把众人的购房款都提前收下了,但那处荒地上,建好的宅院却没有几座,只留下大大小小几十个土坑,被附近的农户拿来养鱼。 如今,这姓许的人被关在天牢之中,要打要杀随便,反正他老婆、儿子携带大量钱财,都跑到爪哇岛去了,一文钱也别想从这姓许的人身上掏出来了。 又比如说,虽然上一任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已经入狱,周进作为接任者,当面交接是谈不上了,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但周进好歹也得和刘为民大人畅谈一次,打听一下登莱二州的风土人情,有哪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免得上任之后一头雾水,做事情分不清轻重。 但刘为民大人乃朝廷要犯,被关押在天牢之中,闲杂人等不可接近。 周进只能走了刑部堂官周少儒的门路,请他给自己行一个方便。 周少儒是天子近臣,简在帝心,他若是同意,就等于今上同意。即便以后,有人想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周少儒也得承担一个渎职之罪。 周少儒是当年的科考状元,是周进这一批进士同年中间的天然领袖,松江伯周进是第一次,求到他这里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一次的。 但事关重大,周少儒也不敢仓促答应,他还得向上汇报过后再说。 这一等,就是十天半个月。 好在最后的结果还算不错。周少儒派人通知周进,让他明日晌午去天牢外面守候,届时由周少儒本人亲自作陪,安排他和刘为民大人会面。 刘为民大人虽然被免职,但他的进士功名还尚未革除,故而外人口中,对他仍旧以大人相称。 刘为民大人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都呆了好几个月了。他深知这次自己罪责难逃,也不寻求能够脱罪,只希望不祸及子孙,就心满意足了。 但可惜天牢之中戒备森严,连个向外传话的机会都没有,这让他未免大失所望,对家中妻儿老小的担忧更甚。 看到刑部堂官周少儒和松江伯周进二人前来探监,刘为民大人不禁喜出望外。 有人来看望自己就好,这说明自己还有被人利用的价值,若是没有人过来看望自己,那就说明自己真是死翘翘,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听说松江伯周进作为下一任登莱巡抚,想打听登莱二州详情,刘为民大人也不敢待价而沽,和周进讨价还价。这些信息,周进真要有心打听,也可以打听得出来,但他在周进面前可就落不到什么人情了。 刘为民大人对松江伯周进还是很有好感的。当初他在德州知府任上,和周进有过一次成功合作,至今还让他念念不忘。 刘为民大人将他担任署理登莱巡抚以来的执政心得和当地风土人情,向周进简要介绍了一番,还特地提醒道,“登、莱二州士人,与江南东林党人同气相求,互为奥援,以至于我在登莱巡抚任上,受掣肘较多,钱粮赋税征收,还得看人家的脸色不说,遇到兵饷不足,也得请求他们伸出援手。我这个登莱巡抚,说是当地父母官,实际上谁又把我放在眼里了?” “兵饷不足?”周进抓住了这个关键问题。在松江知府任上时,依赖于巨额海贸税收,他财大气粗,而所供养的士卒,又仅有松江守备营、松江府团练等少数几支地方武装,人数才不过三五千人而言。 最开始,除军械物资尚需南直隶总督府提供资助以外,所需经费都由地方筹措,不存在兵饷不足这个问题。 甚至连军械物资,因忠靖侯史鼎曾做过周进科举之路上的主考官,有这份情谊在,一般人也不敢拿这个问题,来考验忠靖侯史鼎和松江伯周进之间的师生情谊。 但现在,周进转任登莱巡抚,其所掌控的登莱守备营也好,还是以松江府团练水营为基础新建的登莱水师也好,都需要朝廷提供兵饷、物资,若是兵饷不足,那还能搞出一个什么名堂? 刘为民大人解释道,“也许是因为我骤得高位,不足以服众吧。总之,朝廷运送到登莱的兵饷、物资,与实际所需总是对不上号,不是这里少一些,就是那里少一些,美其名曰‘漂没’。别的不说,就说这次北上勤王,兄弟们自从驻扎津州以后,连饱饭都没有吃过一顿,你说还怎么打仗?我后来听说,还是松江伯抵达津州以后,给登莱残军送来了几万斤风干的牛羊肉,这才让营中兄弟们,吃上了一口肉食,你说这样的士卒怎么能打胜仗?” “还有这种事?”周进故作惊讶道。这种事情,其实他也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要不是因为如此,大大小小官吏那么多,还怎么中饱私囊? 周少儒则不相信道,“要真是如此,刘大人何不向朝廷上奏,详细汇报此事?” 刘为民大人像是看一个傻子一般,看了周少儒一眼,都懒得和他再说什么了。 你周少儒是状元郎,是今上身边的幸臣,别人自然高看你一眼,有什么公务上的事情,宁肯自己吃点亏,也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你寻不到错处。 但其他臣子,就不可能有这种超级待遇了。 周少儒也看到了刘为民大人眼神中的那种不屑,他心想,你都进了天牢,还如此愤世嫉俗,也难怪在官场上混不下去。 当然,以他刑部堂官的身份,也不会和刘为民当面争论,大不了到时候三司会审,给他定罪时,说上几句阴阳话好了。 周进缠着刘为民大人,询问了一番漂没的具体案例,越听越感到心惊。这种事情若是处理不好,他在登莱巡抚任上怕是寸步难行啊。 周进在北平城中,一直待到端午节,还和便宜父母及老弟周益,吃了一顿团圆饭。 周益的老婆水笙,是北静郡王水溶的亲妹妹,看上去比较高冷,不好亲近,周进和她第一次见面,也仅仅是打了一个招呼,没敢说太多话。 但根据他的观察来看,他老弟周益,怕是镇不住这个郡王府出身的贵女啊。 过了几天,松江府通判张安世写信过来说,他已代替周进,和新任松江知府钱若宰办理好了交接,出售给南北豪族的那些港口股份,也陆续收到了钱款,正准备择日北上,乘海船到登州府上任。 张安世这封信从松江府送过来,等到周进接到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张安世本人,甚至都已经抵达登州府城了。 周进这才开始命令下人们收拾行囊,他也要即将离京,赶赴登州上任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8章 漂没于海(一) 周进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北平来到津州时,已经是德正十八年的七月下旬了,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 原任德州府守备西讷布库、原任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等人得到讯息,都一齐赶到津州和顺天府地界交接之处,恭候松江伯的大驾。 尤其是西讷布库,他见到松江伯周进之后,更是抢先拜倒在地,抱着周进所乘坐的马车轮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为东路勤王兵马战败一事而心急如焚。想想看,连兵部堂官兼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有着进士功名护身,都难以逃脱责罚,他一个女真降将,恐怕也难辞其咎啊。 西讷布库自己倒没有什么,无所谓了,也看淡了。问题是,他在后金那边的亲人,已经被后金大汗下令屠戮一空,好不容易在德州府娶妻纳妾,生儿育女,若是又要受到他西讷布库的牵连,送进教坊司受罚或者流放边关之类,西讷布库只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西讷布库对于升官发财,都不指望了,惟愿妻儿在家平平安安,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次周进向朝廷提议,允许他们这些败军之将仍旧留在营中戴罪立功,家眷子女也无需担心受到影响,对于西讷布库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对松江伯周进感恩戴德,却又拙于表达,只好抱着车轮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家眷都得到消息,送到登州府城了么?”周进将西讷布库搀扶起来,向他询问道。 “送去了,上个月就送去了。我如今是铁了心,惟伯爷马首是瞻。”西讷布库当场表态道。 “不必如此。”周进笑道,“你我同朝为官,也曾在德州城下有缘,顺手而为的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等到以后登州水师侵袭后金腹地,你再立下一些首级功,相信便能把上次的败绩一笔勾销了。” 西讷布库赶忙答道,“是。” 穆济伦兴奋地捶了西讷布库的肚子一下,他也为这位好兄弟感到开心。 对于其他戴罪立功之人,周进也说了许多抚慰的话语,鼓励他们安心办事,今后登莱将士打仗的机会有许多,不用担心没有争夺功劳的机会。 周进本人虽然属于文官,但他的爵位也好,官职也罢,都较多地依仗了他所立下的诸多军功,在场之人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都相信他是一个能打胜仗的福将。 惟有原任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在备受鼓舞的同时,也不免有一些淡淡的遗憾,他儿子陆秀峰,距离松江伯周进的段位越来越远了啊。 陆秀峰是周进好友,现任彭城府同知,说起来官儿也不小了,但比起兵部堂官兼登莱巡抚来说,就差得太多了。 不过总的来说,他的心情还是以高兴居多,除开自己的罪行不用牵连到儿子陆秀峰身上且不说,陆秀峰能有松江伯周进这样的明日之星作为官场奥援,何愁今后不能步步高升? 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顺利到达了津州海港,诸多勤王兵马的指挥机构都设立在这里,所打的主意便是女真诸部攻来时,诸多官员、将领可以从容退至海上。 至于普通士卒,都属于填线性质,谁管他们去死?刘为民大人指挥这样一支没有进取心的人马,又怎么能不败? 现在刘为民大人已被罢免,他当时所面临的诸多烦恼,也沉甸甸地压在了周进肩上。 南直隶行省勤王兵马驻扎在津州长达数月之久,这么长的时间段内,所需供给都是由南直隶行省总督府承担,从松江海港运输而来。 因周进这次北上勤王,给南直隶总督史鼎长了不少脸,再加之周进转售港口股份一事,又在许多江南望族那里,得到了不少人情,南直隶行省官员都无意于为难他。 人之将走,其言也善。 据闻松江伯周进都要高升了,还克扣他的钱粮器械做什么,倒不如做个顺手人情,结下这个善缘。 因此,勤王兵马所需兵饷,都得到了如数下拨,一个铜板都不曾少。 而当周进返回津州,将勤王兵马立即进行改组,一部分划拨给登莱守备营,一部分改建为登莱水师之后,这些人马的经费、物资供给来源,便发生了显著变化,由南直隶总督史鼎大人负责,变为兵部堂官兼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负责。 王自如大人可没有那么好商量。 本来,登莱水师新建,其用意在于从海上牵制后金,作为大周朝负责针对后金作战的总指挥,王自如怎么都应当表示一二,给登莱水师下拨一些钱粮、武器,赏赐一些酒肉、布匹,等等。 王自如确实也表示了,赶在新成立的登莱水师离开津州海港之前,他安排手下押送相关物资,从山海关那边赶过来了。 但当周进命人进行接受时,却发生了一场冲突。 “漂没?漂没懂吗?”王战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说道。他恨不得大声嚷嚷,高喊一声“爽爽爽”。 不能怪他为何如此激动到差点儿失态的地步,实在是因为他这一口气,憋得有些太久了。 当年他在顺天府学充任小吏,被时任顺天府学教授周进寻到了一些把柄,硬是将他这个差事给开革了。 夺人饭碗,断人财路,此仇不共戴天,他王战心中岂能不恨? 只是因为松江伯周进在北平城中名头很响,他王战背后的大靠山王子腾,又死在了返回北平的路途上。 王战不敢和周进顶撞,只能吃下了这个暗亏不提。 也是机缘凑巧,王战寻找差事时,恰好赶上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招聘幕僚,王战因有在顺天府学充任小吏的履历,又是王姓本家,因此被王自如大人看上,在营中做了一个军需文吏。 这几年来,他步步高升,既也有了一个秩正七品的武职,和营中总旗官相当,虽不好和王自如大人身边的那些心腹幕僚相比,但好歹也算是一号人物不是? 好巧不巧,这次王自如大人给登莱水师送贺礼,便是委托他负责押送,这可是一次肥差啊。 本来,经蓟辽总督府核准后,给登莱水师的贺礼是粮谷五十车,铠甲、兵器等成套装备一千套,白银三千两,按照漂没的惯例,王战可以从中抽取三成,也就是十五车粮谷、三百套制式装备和九百两白银,供其中饱私囊以及上下打点之用。 但现在,既然碰到了松江伯周进,想起他当初被周进逼到墙角,不得不典当家财还债的那些糗事,王战自然要趁此机会,给松江伯周进一个难堪了。 漂没三成是惯例,漂没一半也说得过去嘛,他独得其中两成,岂不是美滋滋? 因此,面对那个胡永的质疑,王战毫不畏惧,恬不知耻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到处打听打听,哪一支队伍能够全额拿到兵饷、装备和粮谷?不是漂没一成,便是漂没两成或者三成,最多的时候,漂没五成甚至是八成,也是常有之事。比如说那个皮岛总兵毛振南,他就是一个聪明人,运送到皮岛的兵饷、物资,按惯例都是漂没三成。人家堂堂总兵大人,都一句话没有说,你一个营中小吏,在这里大呼小叫做什么?” 胡永原是青浦县学训导,松江伯周进北上勤王时,征调他进入营中负责后勤军需诸事。想着王战曾在顺天府学任职,而胡永不仅在顺天府学读过书,还有着县学训导履历,或许凭借这个经历,有助于他在王战面前多说上几句话。 谁知道,这个王战翻脸不认人,转瞬间便对胡永呵斥起来。 胡永虽然据理力争,但王战却懒得和他多说,扬言道,若是这些银两和物资,登莱军不要,他便将这些东西都带走了。 “我就算肉包子打狗,那也会引得小狗几声愉悦地嚎叫,小狗都知道感恩哩。而我千里迢迢,从山海关赶到津州,给你们押送来了大批物资,一路上的辛苦不说,结果却引得你们的质疑,你们真是连小狗都不如啊。我两袖清风,又岂能任凭你们血口喷人?”王战倒打一耙道。 二人的吵吵嚷嚷,很快引来了许多营中同僚。原任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知道漂没属于惯例,但这次看到王战居然直接漂没了其中一半,也是大为迷惑不解。 “即便是漂没,那也有一定规矩,不能你说漂没多少,便漂没了多少。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知道你这一趟,漂没了一半吗?”陆重阳盯着王战的眼睛说道。 面对陆重阳的质问,王战不由得心中发虚。但他很快想到,这个陆重阳乃是营中败将,自身都难保,有什么资格和他对质? 王战便轻蔑地说道,“你有空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松江伯虽然给了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可要是你一直没有捞到军功,到时候数罪并罚,可就要像刘为民大人一样,等候三司会审了。你还有闲情逸致,担心我这里漂没了几成?” 吓得陆重阳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见众人再不敢顶撞自己,王战的气焰越发嚣张了起来,他大声说道,“实话给你们说了呗,这一路上从山海关赶到津州,距离这么远,路上有一些损耗也正常。” “那也不能损耗这么多啊?你自己也说了,从海路运送到皮岛,也才三成漂没。津州距离山海关这么近,沿途又非常安全,为何漂没却高达五成?”新任登州水师参将陈也俊实在是忍不住,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陈也俊的父亲陈英明,乃已故荣昌公主的女婿,在北平城中,也算是略有头脸的人物。 更为关键的是,陈英明和一些王室成员常有来往,若是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被陈英明说给了宫里面的人知道,到时候就有一些影响不好了。 王战不敢在陈也俊面前得瑟,只能给自己圆谎道,“陈参将,您说的没错,漂没五成确实有些多,但这也是事出有因,责怪不到我们头上。要知道,从山海关到津州这条路,我们也是第一次走,若是走海路,难免漂没于海,若是走陆路,又唯恐遇到土匪打劫。总之,这一条路上的风险太大了,我这个军需官也是当得诚惶诚恐,能有五成运送到这里,还算是不错的了。若是换作其他人,只怕是漂没八成都有可能。” 得,说到最后,这个王战居然还摆起功劳来了。 周进气急而笑,他也懒得和这个小人物啰嗦什么,挥了挥手,让胡永签字接收之后,便让他直接走了。 王战虽然心里看不惯周进,但对方毕竟是巡抚一级大员,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周进磕了头,这才告辞离去。 他虽然贪财,但表面功夫还是做得不错,一时间,让诸人也无话可说。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陈也俊急道。 这还是周进上任登莱巡抚以后,登莱军第一次接收赏赐、物资,结果就漂没了一半,以后要是形成惯例,登莱军还怎么混得下去? “那不然怎么办?”周进反问道,“嘴巴长在王战这厮身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说漂没了一半,那就是漂没了一半。营中又有这个惯例,我们单独提出反对,不但没有效果不说,反而凭空得罪人,没这个必要嘛。” “那以后兵饷、物资怎么解决?”冯紫英问道。 作为莱州府同知,他今后的一个首要工作,就是保境安民。朝廷给予登莱军的经费被漂没了一半,这就意味着登莱军压在登莱二州头上的摊牌,有可能越来越多。 他虽然是周进提拔上来,但也不想自己完全成为松江伯及登莱军的提款机,不想对治下老百姓催逼得太紧,他冯紫英也想当一个万民传颂的好官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周进不置可否地笑道。 他还未奔赴登莱二州正式上任,即使要打笔墨官司,也缺少正当名义,和王战这种小人置气做什么。 反正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让王战这厮跪下来叫爸爸。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39章 漂没于海(二) 登州府城又叫蓬莱县城,登州海港也叫蓬莱海港,连通渤、黄二海,控扼渤海海峡之咽喉和南船北上的海路命脉。 蓬莱港城依山傍海,环境优美,是蓬莱县、登州府治所,也是登莱巡抚衙门、登莱副总兵府所在地。 一座城池,两个称谓;府县同城,多头共治。 大周朝廷将登莱二州从齐鲁行省分割出来,以此为基础设立登莱行省,其主要用意在于完善北直隶行省、齐鲁行省一带海防,并针对后金方面用兵,争取从海上牵制女真诸部,因而蓬莱城内,普通市民不多,而以官吏、士卒及其家眷为主。 有诗为证,“一海天色一城船,半城官家半城兵。” 在周进抵达登莱海港之前,新任登州知府张安世、新任莱州府同知冯紫英,都已经提前一步上任。 按道理,他们在接到人事调动命令之后,应当前往北平面圣谢恩。 但因为原任登莱巡抚刘为民和新任登莱巡抚周进,都一直停留在北平城中,许多跟随刘为民北上勤王的将官,也都在津州海港等候朝廷处分,登莱行省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之内,实际上都是由刘为民特意留在登莱巡抚衙门的那几位心腹幕僚主持大局,这种情况极不正常。 因此,圣旨中便明确要求张安世、冯紫英二人,直接到登莱走马上任即可,不必面圣谢恩了。 张安世抵达蓬莱之后,那几位心腹幕僚知道张安世是新任登莱巡抚周进的左膀右臂,便开始有意识地向松江伯府一系转交权力,至松江伯周进抵达蓬莱,双方都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只等待松江伯周进签字画押了。 周进也没有为难刘为民大人的这几位心腹幕僚,况且他初次抵达这里时,对方也提供了诸多便利,有过多次良好合作记录,属于信得过的熟人关系了,他让胡永、沈明、方靖等人略微审查了一番案卷,见没有问题,便签押同意了。 等对方走后,张安世、冯紫英等人便开始向周进汇报松江府诸多善后事宜。 黄埔滩一带诸多商铺、田产,大多数都已经降价处理掉了。没有卖出去的一小部分,目前打包交给了谢希平的安清堂,由他委派人手进行经营。 淀山湖淡水珍珠养殖项目,目前还是由刘能负责经营,淡水珍珠养殖已初见成效,马上就能迎来大丰收了,这时候卖出去有些不划算,倒不如继续将这个项目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此事,张安世在离开前,还和新任松江知府钱若宰交流过。钱若宰来到松江,也是背负了重大财税任务而来,他要在周进所提出来的五年一千万两税银的基础上,实现每年新赠五十万两税银的目标,这个任务可是一点儿都不轻松。 钱若宰刚到江南,就频繁拜访当地各大名门望族,鼓励他们参与海外贸易,可见也是被海税增收这个关键考核点给逼到了墙角,不得不折节下交,到处拉关系了。 相对而言,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对于财税增收的作用还不明显,钱若宰也愿意给周进、张安世等人一个面子,以换取周进、张安世等人对他接任松江知府的支持。 况且,周进已经将松江府团练主力带走,若是新任松江守备、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卫若兰在防务上不配合他,他连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为了保证黄浦滩一带的和平稳定,他甚至还要借助于谢希平手中安清堂的力量,自然不可能因为一点绳头小利,和松江伯府一系闹矛盾了。 但即便如此,周进在松江府任职好几年时间,有许多人员都需要妥善安置,更需要一个重量级人物在那里留守。 别的不说,因女真诸部南侵至邢州府南宫县,烧毁了白家村,以至于邢州白家许多人拖家带口,都相继南逃到松江府黄浦滩投奔周进。 路途遥远,又时常有匪盗之患,以至于许多人家在半路上走散了。 今天来了一户白家村的人,明天又来了两个邢州白氏家族的旁系子弟。这些人惟有松江伯夫人白秀珠才识得他们身份,也只有她才有权利安排他们的去留。 因此白秀珠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蓬莱,而是留守松江府黄浦滩,等到她们邢州白氏家族大部分人都在松江府团聚以后再说。 张安世离开黄浦滩之前,松江伯周进的岳父、岳母两位老人家虽已到了,但松江伯周进的大舅子,从常山县丞任上辞官回家的白秀文,却仍然不知音讯。 老人家忧心如焚,生怕白秀文出事,连带着白秀珠夫人也跟着焦心起来。 松江伯周进打算过一会儿写一封信给白秀珠,问一问她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在这种形势下,想要让白秀珠北上蓬莱,怕是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了。 桃李书院院长魏西平这次也没有跟着一同过来。倒不是说魏西平本人不愿意,而是因为桃李书院下设诸多学堂,比如说风月堂,要不要从松江搬到蓬莱,就很有争议。 风月堂主要做演艺表演和培训生意,蓬莱海港虽也有风月场所,但一则数量不多,二来质量不高,三则城市氛围上也不适合。 蓬莱城的本质是一座军港,你让风月堂在这里天天传唱靡靡之音,演练那些蛊惑人心的妖艳舞蹈,真不怕动摇军心? 还有商学堂,也存在这样的问题。总不能让学员们在蓬莱军港学习商业服务,然后再将他们运送到松江府去求职吧?这不是开玩笑嘛? 周进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 “要不这样吧。武备学堂、工学堂、医学堂这三个学堂,乃桃李书院诸多学堂的重中之重,应当全部北迁;农学堂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仍旧名为农学堂,也应当北迁,另一部分名为水产学堂,任命刘能为水产学堂堂主,留守淀山湖珍珠养殖基地,除此之外,其他所有学堂都暂时留在松江府不动,相关业务不受影响,继续开展。” 周进一边说,沈明便一边记,稍后他写好,经由周进本人用印过后,便要发给桃李书院院长魏西平执行了。 沈明心想,按照松江伯周进的意思,是想让魏西平继续来到蓬莱帮助他,毕竟都明说了,武备学堂、工学堂、医学堂这三个重要学堂都北迁了,魏西平作为桃李书院院长,也应当一道过来。 但魏西平是二甲传胪,历任大兴县令、霸州知州,背后又有庞大的魏氏家族作为靠山,还属于松江伯周进的老朋友,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个重量级人物了。 即便是松江伯周进,也不可能对他吆五喝六,命令他北上蓬莱。魏西平到底要不要北上,最终还得看魏西平的个人意愿才行。 这时候,沈明又听到周进朗声笑道,“那个俞晶莹真长得有那么漂亮,治好了魏西平的情感创伤不说,还让他立下了非她不娶的誓言?” 操,还有这种事? 沈明停下了笔,支棱着耳朵,一句话都不想错过。这种情感方面的八卦消息,可是他的最爱啊。 张安世苦笑道,“这种事情,谁说得好?不过许多人都说过,俞晶莹长得和海宁查氏的那个大小姐很相像,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后来才知道,俞咨皋家中那位小妾,便是海宁查氏庶女,想来是有一些相貌上的相同也不假。” “看来魏西平是爱屋及乌,找到了查氏大小姐的平替版本了。”周进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大概是为了魏西平在情感方面的困顿而叹惋不已。 对此,沈明也早有所闻。据说魏西平年轻时,曾拜访海宁查氏家主,无意中碰到了那位查氏大小姐,一时间惊为天人。 可在当时魏氏家族看来,魏西平很早便有神童之誉,马上又要参加应天府乡试,连登三甲有望,怎么能在尚未科考之前,轻易说定婚姻对象,这根本不能实现魏氏家族的利益最大化啊? 魏西平的叔叔魏东宁甚至还从京师请假回家,劝说魏西平道,“你若高中状元,北静郡王府的水笙,南安郡王府的金晨,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家的嫡小姐王熙媛,荣宁二府贾氏三春,内阁首辅张楚家的张诗韵、张诗瑶姐妹俩,都堪称京城贵女中的极品,你和其中哪一位成亲,都不算辱没了你,也比海宁查氏那位小姐更加貌美秀气,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但魏西平却不为所动。既然魏氏家族想让他考状元迎娶贵女,他便干脆停了一科不考,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魏氏家族见魏西平的态度如此坚定,也只好依从他,答应等他考取进士之后,便替他向海宁查氏求亲。 但海宁查氏却不干了。他们海宁查氏也是江南望族,不比魏氏家族稍差。查氏大小姐从小到大,也是金枝玉叶一般养大,是你们魏家人想娶就娶,想不娶就不娶的? 你魏西平虽然是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但次年春闱没有参加,如此意气用事之人,能有什么出息?就算你今后高中进士,也不一定能在官场上走多久。 况且话说回来,对于海宁查氏来说,进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没了你魏西平,难道查氏家族的嫡长女,就嫁不了一位进士了? 德正七年,即周进穿越这一年,查氏家族在京城榜下捉婿,将这位查氏嫡小姐嫁给了当年某位新科二甲进士。 周进这一年进入北平城中,准备入手一套房产时,便遇到了一位查姓书生卖房子,以及魏西平赶到京师附学就读,或许都与查氏大小姐嫁人这件事情有着深刻关联,只是当时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后来,魏西平在官场吃瘪,混不下去;而查氏大小姐的丈夫,在后金第三次入关时,前往马兰口城公干,查氏大小姐也一路随行,夫妇俩都不幸被后金军队生擒,迄今生死不知。 魏西平这才在心灰意冷之下,怏怏不乐地离开北平。 现在,魏西平好不容易重新有了意中人,松江伯周进也不好意思让他北上蓬莱了,甚至他连提都没有提,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张安世又说到了关于宝岛北部鸡笼港的发展情况。随着数万人口的迁入,松江伯府一系在鸡笼港形势大好,逐渐站稳了脚跟。 但鸡笼港主事者方昆,已经反映了好几次了,让他带兵打仗可以,让他管理数万人口,安排生产,即便有人帮衬,也觉得非常吃力,他希望松江伯周进能委派一个人,前去接替他的位置。 “这几年风餐露宿,真是委屈方昆了啊。”周进笑道。 他扭头看向陈也俊,“过两天,你组织南下运粮船只时,另行派出一艘大船,护送张诗卿、张诗兴等人,前往宝岛北部鸡笼港,另外从上次俘虏的辽东汉民中,抽取数百户人家,也一齐运送到那边,算是减轻登莱这里的粮食压力。” 陈也俊连忙答应了,但他也说道,“才转运走几百户人家,怕是不济事吧。现在登莱二州的粮食,一天一个价格,关键还是因为逃到这里的辽东汉民太多,我们又从盖州抓了几千女真人过来。登莱二州诸多大户,一边从外地购买转运了许多粮食,一边又肆意抬高粮食价格,很显然是想给伯爷您一个下马威啊。” 周进沉吟道,“那也行。将这些女真俘虏,主要是一些没有什么身份的人,也全部运送到鸡笼港好了,让穆济伦身边亲兵鄂真负责带领,受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节制。” “鸡笼港问题好办。”冯紫英皱着眉头说道,“经过这几年开发建设,已经在附近开垦出了许多良田,再加上土豆、番薯、玉米等农作物,在山坡地里也能种植,即便我们这边不断输送人口过去,粮食上也能基本做到自给自足。惟有登莱军这个旗号,想要重新打出来,若是没有足够的经费和兵饷作为支撑,恐怕创建不了一支强军啊。” “有没有消息传过来,蓟辽总督府衙门划拨给我们的兵饷和物资,都转运到哪里了?“周进向身边胡永询问道。目前军情消息,由他协助处理。 “貌似从津州海港起运,大约还得几天,运输船本来就很慢。”胡永回答说。 周进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0章 漂没于海(三) 王仁返回关外之后,向蓟辽总督府交差,获得了一个较高评价。 原因无他,他这次用于向上打点的钱,给得实在太多了。 说实话,对上松江伯周进,王仁还是有一些心里发怵的。原本营中惯例,是漂没三成,王仁出于意气之争,一下子漂没了五成,虽然当时看到松江伯府一系成员义愤填膺,让王仁这厮感觉很爽。 王仁好喜欢他们这种你看我不惯、却又偏偏干我不掉的样子。 但等他完成任务往回走的时候,王仁思前想后了好大一会儿,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松江伯周进,被许多人评价为睚眦必报的小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已故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不过是说话刻薄了一点,引得周进勃然大怒,让北平城中掀起“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运动,许多王公贵族之家因此后宅不宁,此乃众所皆知之事。 甚至还有人在私底下传说,当初北平城中发生鼠疫,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从风月场所私自逃回家中,松江伯周进作为顺天府丞、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副组长,对此情况完全了解,但他就是不吭声,也没有提醒治国公府将马尚本人隔离起来。 如果当初马尚被隔离了,他照样得死,但府中自夫人高颖以下数十口人,却未必不能存活。高颖终究是因为她那张大嘴巴,死在松江伯周进这厮手里了呀。 虽然松江伯周进本人曾经解释说,他当时人手有限,对于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逃脱隔离一事,没有第一时间了解,确实不知情,以至于发生了疏漏。 但这话即便是说给谁听,也不可能相信,也会觉得这其中疑点重重啊。 想到这里,王仁的感觉有些很不好了。骄阳当空,秋老虎还还炎热,他却发现自己身上凉飕飕的,竟然流出了冷汗。 这次给周进添堵得来的好处,王仁也不敢多拿了,而是全部掏出来,送到了蓟辽总督府诸位同僚、营中将校手中,这样才能让他心安一点。 甚至连蓟辽总督王自如本人那里,王仁也亲自送去了两个各十八两重的纯金打制小绵羊。他既然已得罪了松江伯周进,自然要在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这里加大投资,以便在关键时候,求得这位总督大人的庇护了。 王自如也对王仁这厮很满意。 “你小子还不错,很有眼力见儿。知道我房中爱妾明日十八岁,便特意送了这么一对讨巧的玩意儿过来,看来是用心了的。” 王自如又说道,“你上次代表蓟辽总督府,给松江伯周进名下的登莱水师送贺仪,这件差事办得极好。我和松江伯周进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也没有头一次,就和人家交恶的道理。这次你能顺利返回,没有闹出什么冲突,可见松江伯府那边,对你还是满意的。以后凡是有这样的差事,都交给你来办吧。” 王仁连忙跪谢道,“感谢大人提拔,小人必将铭记于心。” 因王自如还有公务要处理,又闲聊了几句之后,王仁便提出告辞了。 这一趟,综合计算下来,他虽然赚得不多,但一则让松江伯周进吃了一个暗亏,出了一口心中积压已久的鸟气,二则用多漂没的两成收入,拿来讨得上司欢心,让他在王自如大人心中的地位更上一层。 总体而言,还是蛮划算的。 此后连续三天,王仁都在蓟辽总督府后花园中吃酒。 一般而言,王自如给府中小妾办生日宴,都不过是一天。但这一次,因这位小妾还被郎中诊断为有喜,此乃喜上加喜之事,自然要大办一场。 最后一天下午,那位小妾还露面了一次,给来访客人们敬酒。因这位小妾属羊,又恰好今年十八岁,对于王仁这厮送来的礼物,非常喜爱。 她亲自走到王仁身前,给他倒酒,一边还笑道,“你的礼物我收到了,让您费心了。我昨晚还对总督大人说道,府中的聪明人不少,但像你这般善于用心思的人,却也不多。总督大人对你也是赞不绝口呢。” 王仁低着头,谦虚地说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小人应当做的。” 那位小妾却吃吃一笑,“你太谦虚了,你在总督大人心中地位很高,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哦,对了,过几日是我老娘五十大寿,我这就算是当面邀请了,还请您一定要赏光啊。” 王仁连忙回答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转眼间,囊中又有五十两银子没了,王仁感觉像是吃了苍蝇一杯,手中的酒水也有些不香了。 不过,王仁到处送礼,也并非没有好处。 也许是同僚看在他上次为人大方的份上,有心替他运作,也许是总督大人王自如亲口指定了人选,总而言之,从津州海港运送一批钱粮、器械和兵饷到蓬莱水城的任务,又落到了王仁头上。 大家都认为这是肥差,王仁也只能到处行走,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圈内人,都当面感谢了一番。 这一次不比上次,规模很庞大。仅粮谷就有二十艘船专门负责装运,还有十艘船只负责运送铠甲、刀矛弓箭之类,另有一艘大船负责运送兵饷,一艘大船负责巡游护卫。 按照营中规矩,王仁作为押送官,从接受这笔物资开始,就只能拿到其中八成。另有两成被谁拿走了,由谁分赃,因王仁尚未达到那个段位,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有一个猜测。 而王仁则可以获取其中的一成,作为上下打点、随员分赃之用。 到最后,将这批物资送到松江伯周进手中,就只剩下账面上的七成了。 但王仁一想到上次得罪了松江伯周进,害怕对方对他进行报复,虽然他和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关系不错,但人家松江伯周进毕竟也不好惹。 王仁打算这次就算了,还是按照老规矩,给蓬莱送去七成物资好了。以后这个差事,谁愿意接谁接,他反正不打算再接了。 船队在大海中航行了两日,大约已走了一半路程,王仁眼看着辽阔而深邃的海面,回想起当初自己差点被松江伯送进监狱的情景,犹然感觉一阵后怕。 他上次是不是喝醉酒了,犯浑了,居然敢招惹松江伯周进? “不好,有人向我们围拢过来了。”前方有人发出警讯道。 王仁刚开始还有些不相信,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拦截蓟辽总督府名下船队?难道都不想活了不成? 这时候,对方船只越来越近,王仁这边那艘武装商船,也逐渐迎了上去。 “兄弟们还是挺仗义的,能够迎难而上,事后必定有赏。”王仁颇为满意地说道。 不过,当武装商船上的诸多水手、士卒,看到对方那艘战船横摆开来,露出数十个黑漆漆的炮口时,那些水手、士卒立即差点吓尿了。 开什么玩笑,这艘武装商船才有大小火炮四门,分布在前后两端,而对方船上却有大小火炮数十门,这个仗该怎么打? 有一艘运粮船看到情况不妙,想要返航逃跑,对面那艘船只仅侧了一下船身,随后大小火炮齐发,将那艘船只炸得稀巴烂,仅剩下几块木板漂浮在海上了。 有一些船员、水手在海面上高呼救命,王仁这边也不敢派人去救,还是对方斜刺里一艘小船开了上来,将那些人救到船上去了。 王仁这时候,也看出对方那艘大船上,站立着一个熟人,他原本吓得不行,但他现在感觉自己又行了。 “好你个胡永,竟然敢拦截、攻打蓟辽总督府名下的运输船只,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胆敢向我们的船只开炮?” 王仁见胡永似乎并不在意,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你不要仗着有松江伯保护你,你就如此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我实话告诉你,真要是把王自如总督大人惹怒了,他拿出尚方宝剑来斩你,连松江伯也拦阻不住。” 胡永大声笑道,“王仁兄弟不要误会,我也是奉松江伯之命,前来海上进行巡查。上次你说,军用物资运送过来,难免会有一些漂没,可这漂没也太多了。松江伯周进大人对此忧心忡忡。他特意派我过来,护送你们安全到达蓬莱海港,若是最后检查,符合漂没三成的惯例,那我们也无话可说,还请王仁兄弟不要误会。” 王仁心想,幸亏我这次谨慎了一些,是按照营中规矩办事,也不怕松江伯府一系来查。 在火炮威胁下,胡永手下诸人,很快登上了王仁所统领的这支运输船队,取得了数十艘船只的控制权。 在这期间,有个别人零星反抗,但都被胡永那些手下给砍杀了。 两支船队合并为一支,向蓬莱海港方向行进。 而王仁也被胡永,请到了对方船上喝酒。 两人在酒桌上坐定之后,胡永向王仁赔罪道,“上次你送来的那批物资,一下了漂没了五成,松江伯非常生气,嘱咐我一定要查清楚,是以今天发生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等到王仁兄弟回返之后,一定要在总督大人面前,替我辩解一二呀。” 王仁鄙夷地看了胡永一眼,心中冷笑道,“你这厮现在也知道害怕了?也知道向我求情了?先前你下令大炮开火时,怎么没有想到这些?” 不过,王仁现在落到了胡永手中,他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还不是和胡永这厮闹翻的时候,便朗声笑道,“无妨无妨,你我也是各为其主。对于松江伯,王自如总督大人还是非常看重的,值此多事之秋,文武百官理应团结起来,共赴国难才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摩擦——应当说起小小误会,而让松江伯痛失手下大将。胡训导——” 说到这里,王仁迟疑了一下,他只知道胡永上次自我介绍说,他是青浦县学训导,却不知道胡永现在官居何职。 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陆续北上蓬莱,胡永作为松江伯周进的心腹干将,更是全程参与了周进所指挥的攻打盖州行动,到现在他还没有返回松江,便意味着他的职务出现——或者即将出现——明显变动,他原有的青浦县学训导之职,肯定是做不下去了。 只是因为王仁和松江伯府一系,近年来所打交道不多,不能尽快知道其中详情。 胡永便解释说,“县学训导之职,我已向新任松江知府钱若宰大人写了一封辞职信,已不属于文官之列了。如今,我在登莱巡抚衙门充任幕僚,并在登莱水师挂了一个小旗官。” 县学训导秩从八品,营中小旗秩从七品,从级别上来讲,胡永是升官了。 但大周朝的官场上,讲究文贵武贱,七品小旗官在世人心中的地位,还赶不上八品县学训导,也不知道松江伯周进是怎么说服胡永这厮,让他由文官身份改为武官身份的? 王仁虽然成了胡永的阶下之囚,但他对于胡永并没有畏惧心理。他心想,哪怕胡永胆子天大,难道还敢杀害他这个蓟辽总督府王自如大人心目中的红人不成? 须知,打狗还要看主人,松江伯即便再强势,也要给王自如大人一些颜面不是? 出于这样一种优势心理,王仁在胡永面前放得很开,对于胡永的劝酒行为,也基本上来者不拒。 “这可是京中流行的土豆烧酒,这份土豆烧牛肉也是京中近些年来流行的名菜,值得你我大干一杯呀。” 你一杯,我一杯。 很快,王仁便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没用的东西,三五杯薄酒就放倒了,还以为需要颇费一番功夫呢。”胡永站起来,踢了王仁一脚,十分轻蔑地说道。 王仁吃痛不住,哎哟叫唤了一声,但他很快又嘟囔起来,“再喝再喝,谁不喝谁是乌龟王八蛋。” 胡永简直是无语了,他命令手下,将王仁捆绑好,送到底仓关押起来。 “什么时候将他放出来?”手下询问道。 胡永向北平方向张望了一眼,意思是说,这得看松江伯府一系在北平城中的联络人贾芝,这次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1章 漂没于海(四) 贾芝也是桃李书院崇文堂的老人了,他也属于松江伯府一系外围成员。 原任顺天府学训导傅检离开北平之后,其所暗中掌控的少年调研会领导权,便交到了贾芝这厮手里。 实际上,相当于贾芝取得了松江伯府一系在北平城中的话事权。 贾芝当初为了继承贾代儒老先生家中那千儿八百两银子的遗产,不惜过继给贾代儒做曾孙,也是一个能够豁得出面皮的人物。 他后来迎娶了现任松江府学训导张应华的宝贝女儿张含亮,有贾代儒、张应华二人在其背后撑腰,他逐渐变得自信了许多,也滋长了一些不应有的野心。 傅检这厮能够以监生身份,做到顺天府学训导这个位置,难道他贾芝就不能? 他贾芝一直担任桃李书院崇文堂副堂主,在教书育人、组织活动、迎来送往方面,也颇有一番心得好不? 松江伯授意将其所遥控的隐蔽力量少年调研会交给他,这是对他的充分信任,贾芝当然要竭尽全力表现一番,让背后恩主瞧一瞧他的办事能力了。 贾芝将王战全家人哄出北平,交给安清堂设在通州张家湾的据点,随后,王战全家人便被捆绑在舱底,抵达金陵之后,又换乘海船,终于赶在胡永的船队到达宝岛北部鸡笼港之前,与其在海上汇合。 这个时候,王战全家十余口人,已挂掉了三个,包括王战的一个女儿和两个侄子。 贾芝这厮,做事太粗糙了。 王战气愤不已,可一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只能长叹一声,将其捏紧的拳头给松开了。 他还能怎么办,还敢打胡永这厮一拳,和对方翻脸吗?真不怕胡永断然下令,将王家人都丢到大海里喂鲨鱼? 恰恰相反,王战还在酒桌上,腆着老脸,胡搅蛮缠,硬是和胡永约定了一门婚事,将自己的另一个小女儿许给胡永家的长子为妻。 一开始,胡永是坚决不同意的。 “开什么玩笑,我们家孩子才几岁?现在说这种事情也太早了吧?”胡永摇了摇头,一口回绝道。 胡永心想,你王战是蓟辽总督王自如的人,我是松江伯府一系的人,双方不属于同一个阵营,你王战现在落到了松江伯府一系手中,转头就要被送到鸡笼港做苦工,我要是和你做亲家,岂不是还要把自身一些资源送给你? “这个狗东西,还真是想得美。”胡永在心中计较道。 但王战一向善于见风使舵,精通人情世故,要不然,他也不会先后受到王子腾、王自如两位高官庇护。眼下他全家人虽然都成了阶下之囚,但王战的口舌功夫还在,很快就说得胡永意动起来。 “胡兄怕是不知道,我在蓟辽总督府混得不错,这几年发了好几笔小财。别的不说,仅名下房产就多达三处,更不用说城外还有一个上百亩的田庄了。我如今落入到了你手中,哪里还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听说你们胡家大公子聪明伶俐,想将我历年积累,都白白地送与这个好女婿罢了。” 王战的意思很简单,他现在北平是肯定回不去了。那些留在北平的不动产,包括田地、宅院等,若是胡永愿意应下这门婚事,他就将这些不动产作为陪嫁,全部送给胡永长子了。 胡永心中不由一动。王战这厮虽然是个坏怂,但架不住他到处钻营,连蓟辽总督府划拨给登莱军的贺仪、赏赐和兵饷都要贪墨,他在北平城中的资产,哪怕没有上万两,三五千两银子总没得跑吧? 想当初,就因为小舅子王安偷走了他压箱底的那一百两银票,众人差点没将王安这厮的腿给打折。现在有机会入手王战多年不法所得,胡永当然要动心了。 但他也不是没有疑虑。 “你人都不在了,留下来的财产还能保得住?”胡永询问道 王战答道,“这就要看你们的速度如何了。一开始,你们必然不会承认劫持了蓟辽总督府的运输船队,那么,我要么是被人劫持也好,还是死于海上也罢,总归不可能被蓟辽总督府看作是敌人,谁也没有理由没收我的这些遗产。在这个时候,你胡永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手持我老婆的亲笔书信,前去接管便可。” 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在蓟辽总督府的人看来,王战只是失踪了,又不是公然背叛了他们,或许念在王战这厮先前到处送礼的份上,还记挂着他当初送来的那些好处呢。 总之,这门娃娃亲可以一试啊。 王战也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有胡永这个松江伯府一系高层做亲家,又有王熙凤这个远房姑姑给松江伯本人做小老婆,他们一家老小的人身安全,应当算是没问题了吧? 至于他这次押送失败,是不是给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造成了被动,王战是已然顾不上了。 这段时间,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肚子都快要气炸了。 从他蓟辽总督府下拨给登莱军的物资和兵饷,先后两次,无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都没有顺利送达蓬莱,甚至连一个人都不曾返回。 也不知道他们是被人给全部杀了,还是全部关在了某个地方?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 王自如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是不是松江伯周进暗中下令,将这些物资给截胡了? 但一来,王自如并没有任何证据。他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你说这两批物资和兵饷,是松江伯那边的人偷偷地抢走了,但松江伯同样可以向朝廷汇报说,是蓟辽总督府贪墨了这些物资和兵饷,然后嫁祸于他周进。 口水战打起来,谁又能占到什么便宜?但他王自如在今上心目中,或许就要留下一个办事不力的印象了。 朝廷将关于针对后金作战方面所需的天量物资、兵饷,都交由他王自如统筹分发,结果却不能保证送到蓬莱,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为了多挣银子,王自如已经将皮岛总兵毛振南给得罪了,双方互相攻讦也不是一天两天,矛盾激烈到连今上也无法调和的地步。 要是让松江伯周进也参与进来,说他王自如贪墨了应当拨付给登莱巡抚衙门的物资和兵饷,那岂不是让他王自如腹背受敌? 上次松江伯就写信过来询问,说是蓟辽总督府送给登莱水师的贺仪,漂没了五成,怀疑是不是半路上遇到了匪患? 松江伯还提议,以后可否由登莱水师前往津州海港自取,不必再走蓟辽总督府这一道手续了。 王自如肯定不愿意了。不走他王自如这道手续,他就不能拿捏登莱水师,不能拿捏松江伯周进。 万一此事形成惯例,皮岛总兵毛振南也提出要前往津州海港自取,那可如何是好? 二来,漂没于海属于营中惯例,许多幕僚、将官就靠这个吃得满嘴流油。 如果登莱军、东江军都流行自取物资,漂没之说不能成立,大家收入锐减,群情激奋,他王自如还能不能保持自己在这些幕僚、将官们心目中的威信,恐怕也将是一个问题。 所以,即便王自如怀疑是松江伯动的手脚,他也不敢公然声张,还得向松江伯写信解释,说前两次物资和兵饷,没能及时运送到蓬莱,纯属意外,下次他定然派出重兵护航,保证将物资和兵饷,准时送到登莱,让松江伯亲自查验。 不过,当王自如亲自下令督办此事时,却有心腹幕僚提出了异议。 “这几年,朝廷形势日益紧张,下拨给咱们蓟辽总督府的经费,本身就不充裕。现在松江伯府那边,先后两次押送出了问题,人家没有接收到任何钱粮物资,这笔亏空有些太大了。若是一次性补足,其他地方可就需要节省一点儿了。” “不管怎么说,松江伯也是朝廷一号人物,他又刚刚上任,总得给他一个面子,要不然双方吵嚷起来,我这里也落不到好,已经有人向朝廷提议,让松江伯周进取代我了。我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给松江伯使绊子?” “既如此,那就得将送到皮岛的钱粮物资,再削减一些了。”那位心腹幕僚建议道。 “也行吧。”王自如有些头痛地说道,“我和毛振南这厮在朝堂之上打笔墨官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干脆就再狠一些,将漂没由七成改为五成,难道毛振南还敢派人找我麻烦不成?” 东江军属于一支杂牌军,本来钱粮物资供应就不充裕,现在从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这里,下拨给东江军的那一部分,又从原来的漂没七成,变成了漂没五成,这已经不是毛振南敢不敢找王自如麻烦的问题了,这是皮岛上的妇孺老少,在这个冬天要饿死多少人的问题了。 毛振南忧心如焚,亲自坐船来到蓬莱,向松江伯周进求救。 “松江伯这次一定要仗义执言,若是任由王自如大人这样糊弄下去,咱们连基本的钱粮物资供应都不能得到满足,还怎么和女真人打仗?” “不要急,总兵大人不要着急嘛。”周进虽然对毛振南及其麾下东江军充满了同情,但他也不会贸然插入到王自如和毛振南二人之间的斗争中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蓟辽总督和皮岛总兵不和,理应由今上德正帝,由内阁首辅毕景曾,由兵部尚书孙博雅这些人出面调解,他周进只是一个小小的登莱巡抚,根本没有资格协调双方矛盾啊。 但周进说到底,也不是心硬如铁之人,听说才刚到秋天,皮岛上就开始有人饿死了,周进听后也是心悸不已。 他答应皮岛总兵毛振南,可以派出船只,以户为单位,接应一两千户难民到登莱二州,以便让他们安然过冬,不至于在皮岛上冻饿而死。 毛振南在皮岛上就是土皇帝,一两千户人家被周进接走,相当于釜底抽薪,动了他毛振南的基本盘。但眼下皮岛上的钱粮物资严重不足,他若不放这些人离开,这些人就得白白地饿死。 反复思考一番之后,毛振南点头答应了。他毕竟不是冷血心肠,明知道养活不了这些人,还要把他们留下来饿死,这其中的因果未免太大了。 话说回来,他也希望通过这次合作,促进东江军和登莱军之间的良好关系,为今后双方友好互信打下基础。 毛振南身负重任,不能轻易离开皮岛,这次他也是被逼急了,才偷偷地跑出来一次。当他和松江伯周进谈妥之后,便立即提出告辞,向皮岛方向返程了。 他偷偷地来,也偷偷地走,蓬莱城内,除了松江伯周边身边几位亲信知道,连新任蓬莱水师监军的周太监也不曾发觉。 回程的路上,毛振南站在船头,海风凛冽,吹得他身上的铠甲铿锵作响。他的面容刚毅,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那双眼睛却仍旧锐利如鹰,透出一股不屈的坚毅。他的身材高大,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给人一种厚重而稳重的感觉。 海风将他身上那件破旧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却没有丝毫的在意。他的目光远眺着远方,似乎穿透了海雾,看到了那遥远的皮岛。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双鹰隼般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突然,他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部下们大声说道:“都听好了,松江伯周进大人已经答应,会接应我们岛上的百姓到登莱二州过冬。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我们的责任。我要你们预备行动起来,做好接应的准备,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百姓在这个冬天冻饿而死!” 众人听说松江伯周进不愿意和毛振南大人一同上书,揭发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克扣东江军、登莱军钱粮物资一事,本来是有些垂头丧气的。 松江伯周进不打算插手,毛振南总兵又怎么可能斗得过王自如总督,真以为官大一级压死人是说说而已? 但等到毛振南大人提到,说是松江伯府一系愿意接收一批皮岛难民时,众人的心思便立马活泛了起来。 松江伯周进上任登莱巡抚不久,便筹资设立了蓬莱兵工厂和蓬莱纺织场,成功仿制出燧发枪及弹药不说,还试制了一辆新式纺织机,正是需要大量人手的时候。 若是能将各自亲友列入这份皮岛难民名单,岂不意味着他们都将能过上好日子,不必再经受冻饿之苦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2章 亲痛仇快(一) 蓟辽总督王自如打的主意很不错,登莱巡抚周进这边,他不能轻易得罪,便尽量将拖欠的钱粮物资补足;皮岛总兵毛振南这边,他可以轻松拿捏,便以漂没的名义,再多克扣一下。 两下相冲抵,最终还是能保证将账面做平的。 但王自如却没有料到,皮岛总兵毛振南的反应会那么激烈,他竟然连续向德正帝写了十几封奏疏,弹劾蓟辽总督王自如贪墨军饷、中饱私囊。 想一想也是,基本盘都快要保不住了,他又岂能坐以待毙? 王自如不得不向朝廷作出解释,至于有没有人相信,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毛振南究竟是怎么了?就为了多两成漂没和少两成漂没的事情,要和我这个蓟辽总督彻底翻脸?” 王自如原本还以为,有了松江伯周进的暗中支援,毛振南应当能忍下这口恶气。 毕竟你毛振南虽然久居边地,但作为东江军首领,绝对不愁吃不愁喝,屋子里也养着一房漂亮小老婆,你毛振南发疯咬人做什么? 更为令人生气的是,东江军家属数千户,都已经被松江伯周进接收了,按道理,朝廷下拨给东江军的钱粮物资,便应当酌情削减才行。 可你毛文龙,却仍然按照旧例,向朝廷索要那么多钱粮物资,你毛文龙才是一个贪墨军饷的大贪官,一个中饱私囊的军阀头子啊。 王自如将毛振南恨得牙痒痒,但因为毛振南躲在皮岛,距离设立在锦宁前线的蓟辽总督府相距甚远,短时间内,王自如也拿毛振南没有办法,只能和他在朝堂上继续打口水战了。 “报,锦衣府密探从盛京放出信鸽,有重大消息传来。”营中小校闯入营帐之中,将一封密函交到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手中。 王自如还在为皮岛总兵毛振南一事而深感苦恼,脑袋还有一些晕晕乎乎,直到他将这封密函拆开,他才像是被人踩中了脚一般,吓得跳将起来。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 王自如尖叫道,“黄太吉这厮是发昏了不成?不是说好双方可以暗中接触,相互谈判吗?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王自如身旁心腹幕僚如此问道。 他是知道王自如的心事的。王自如在今上面前所提出的“五年平辽”之策,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实质上却寄希望于双方议和。 只要双方划定各自势力范围,谈妥相关条件,不再打仗了,不就等于平定辽东,实现和平了吗? 王自如在蓟辽总督任上,虽然没有打几场漂亮的胜仗,但好歹和后金大汗黄太吉建立了稳定的联系通道,黄太吉身边重要幕僚范文程进京,便有王自如在背后推波助澜,差一点儿还将事情做成了。 可现在,黄太吉搞出了这种破事,双方还怎么议和? 看到总督大人面如土色,话也不多说,王自如身旁心腹幕僚抑制不住好奇心,便伸过头去瞄了一眼,及至他看到那份密函上面所写内容时,不禁也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事情闹大了,又要准备打仗了。 黄太吉居然改国号为大清,他连大汗尊号也放在一边,自封为大清国皇帝了。 他这是摆明了想和大周朝皇帝分庭抗礼啊。 可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又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要是在往常,黄太吉是后金大汗,大周朝廷这边或许还能自欺欺人,将这个后金大汗当做番邦首领看待,照样不失中原王朝之体面。 可现在,黄太吉居然不通知大周朝这边,也不通知双方媾和的积极推动者王自如,单方面更改国号,并自封为帝,这不是把王自如架在火上烤了吗? 德正帝一怒之下,会不会将王自如抓捕起来,说他欺君通敌? 就在这名心腹幕僚心慌意乱之间,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已恢复了镇定,他大吼一声道,“来人,传信给四品以上文官和副总兵以上武将,包括受本官节制的皮岛总兵毛振南和登莱巡抚周进,要求诸人以最快速度,赶到宁远城——” 想了一想,王自如又改变了主意,说道,“要求诸人限期半个月之内,赶到山海关议事,讨论对清国作战事宜。” 这名心腹幕僚不禁点头称是。 值此特殊时候,王自如大人作为蓟辽总督,不能再犹豫了。他只能集结所部人马,和所谓大清国皇帝狠狠地打上一仗,无论是战胜还是战败,总好过他本人被德正帝和诸多朝臣,按上一个欺君通敌的罪名吧? 而且,一旦双方开战,王自如手握重兵,便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名义,掌握相当多的主动权,今上也会投鼠忌器,仓促之间,不敢拿他怎么样,总好过他一场仗不打,任由朝廷拿捏要强。 至于召集诸位文臣、武将,到山海关议事,也是担心松江伯周进和皮岛总兵毛振南不愿意过来。 山海关总兵吴月先,和周进、毛振南二人没有太大矛盾,他又是关宁一系武官集团重要代表,虽然听从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指挥,但毕竟不是同一路人,不大可能配合王自如,对谁突下狠手。 周进接到蓟辽总督府传来的消息时,他正在登莱巡抚衙门后花园中,陪着爱妾韩雪吃酒。 张诗韵和白秀珠乃家中大妇,一个在北平充作人质,一个在松江收纳亲友,都未能及时赶到蓬莱。 虽然白秀珠夫人担心松江伯周进被哪个狐媚子把魂儿给勾引走了,得知他调任登莱巡抚一职以后,便第一时间,打发了侍妾王熙凤、晴雯及通房丫头甄佳、茜雪等人过来服侍。 但架不住永宁公主张诗韵那一房,也以最快的速度写信通知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让她们速度赶到蓬莱。 周进由松江知府升任登莱巡抚,张诗韵最早得到消息,也最先做出反应,白秀珠还在为白氏家族的亲友离散而郁郁寡欢之时,韩雪等人就已接到通知,坐上了前往蓬莱的海船。 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来到蓬莱以后,不再像以前在松江那般,买一处宅院住下来,她们是直接住进了登莱巡抚衙门后宅,向满城文武、士卒宣告周进即将出任登莱二州之主。 本来,白秀珠这一房的王熙凤、晴雯等人,也是环肥燕瘦,各有迷人之处。但架不住王熙凤以前做过荣国府的琏二奶奶,实在是不好意思和以前的小姑子贾探春、贾惜春抢同一个男人。 而晴雯、茜雪,乃荣府丫头出身,在曾经的主子贾探春、贾惜春二人面前,更是说不起什么硬话,遑论在登莱巡抚衙门后花园里,和贾探春、贾惜春等人打擂台了。 这样一来,周进所在登莱巡抚衙门的后宅之中,便由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主事。 至于王熙凤、晴雯等人,则在登莱巡抚衙门外边租了一处小院,周进偶尔也过去打打野食,但也感觉惬意得很。 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那个王熙凤或许是因为年纪有些大了,她三十多岁,如狼似虎,一个晚上能缠着周进,索要好几回,让周进每次从外边回来,眼眶都要变成熊猫眼,一看就是沉迷于女人,有些放纵过度了。 周进本人也不想这样,但架不住王熙凤这个女人,为了讨得周进欢心,想要多生一个孩子,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姿势、体态都愿意配合,再加上她身前那一对宝贝沉甸甸的,像是秋天里的雪梨一般,让周进欲罢不能,以至于隔三差五,流连忘返。 因为此事,韩雪气得直跳脚。她也自恃姿色不错,再加上身边贾探春、贾惜春二人,也一般光彩鲜艳,妩媚动人,何至于三人加起来,还比不过那个二婚女王熙凤?这不是打她们三个人的脸吗? 张诗韵不在,三人便以韩雪为首,因为她手中资财颇丰,经济实力最为雄厚。 韩雪一口气在蓬莱城中,购买了好几件暴露一些的时髦衣裳,又把周进平常所喝的黄酒,掺杂了一些高度烧酒进去,她是打定了主意,想将周进灌醉之后,再搀扶到自己屋子里,绝不会再允许周进今晚外出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周进这厮就已喝得醉意熏熏,他似乎将韩雪当成了另外一个人,嘴里嘟囔着说道,“毛军门,我周某人还是在这里劝阻你一句,若是能够推托,就不要去山海关了。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啊。” “怎么回事,谁要去山海关?”韩雪心中疑惑道。 这时候,她又听到周进说道,“你和我不同,这次山海关诸将臣议事,涉及到对清国的作战计划,京营也将派出一支精兵助战。这次京营方面的援助人马,都听从京营指挥韩奇号令。他是我周某人的老朋友了,自然可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但你毛军门,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韩雪心想,毛军门?难道是皮岛总兵毛振南?世人对总兵官的尊称,习惯于用军门来代替,所谓的毛军门,也就是毛总兵,看来八成是指他了。 为什么诸位将臣都要赶到山海关议事,韩雪不了解,也不太想了解,她只担心自己嫁给周进为妾这么多年,却一直尚未生儿育女,连她父亲韩老三,都禁不住埋怨她,督促她多学一些魅惑人心的手段,总得让松江伯周进这厮,在她屋子里多住上几晚才行。 “看人家永宁公主张诗韵,头胎生了一个宝贝女儿,这次第二胎又怀上了,她之所以能够连续生育,还不是因为她豁得出去,在松江伯周进面前百般求欢么。你为什么不行?” 前不久,锦乡伯韩老三来到蓬莱,奉命调查蓟辽总督府发往蓬莱的钱粮物资凭空消失一案,顺道看望女儿韩雪。 韩雪原本想着,都好几年没有见到父亲了,两人见面后,是否应当抱头痛哭一场? 结果父亲韩老三见到她后,连基本的嘘寒问暖都没有,却指着她一顿呵斥,让韩雪都差一点儿要气哭了。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她和周进聚少离多,哪有什么机会珠胎暗结? 不过,考虑到贾探春和周进媾和的机会也不多,她却能一发入魂,几乎刚到松江府不久,就怀上了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婴,让韩雪即便有诸多理由,却也说不出口了。 父女俩这次见面很不愉快,可谓是不欢而散。 但锦乡伯韩老三的压力,毕竟还是传达到了韩雪身上。韩雪对于周进这厮,也就越发用心起来。 她也不管周进这厮是不是在说胡话,也不管贾探春、贾惜春二人是不是在身边翘首以待,韩雪独自一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周进搀扶到了自己屋子里,以至于她浑身上下香汗淋漓。 在韩雪的有心挑逗之下,周进这厮果然很不安分起来。他一会儿引吭高歌,唱起了一首不知名的酸曲小调,一会儿又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下,吟诵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一直等到周进这厮精疲力尽,彻底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之时,韩雪才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充盈在心间。 但她很快又忐忑不安起来,要是这次仍旧未能珠胎暗结,以后该怎么办?她毕竟是锦乡伯府的嫡女,和那些荣府丫鬟出身的女人不一样,不能一直这样主动求欢、自轻自贱啊? 韩雪光着身子,仰面躺在书桌上,不禁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老穆,山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你当初尚在后金那边阵营时,想必也兴起过登上山海关城楼的念头。我这次便带你走一走,好好地参观一回。”周进似乎正在做梦,嘴里还说着山海关的事情。 韩雪猛然间想到,既然周进打算去山海关,那她韩雪也可以一路随行呀。 到时候,周进这厮身边,只有她韩雪一个女人,她再不必和其她女人争抢,反倒是周进这厮,欲火难耐之下,一定会反复纠缠自己,做出今天这般羞人之事。 而且,她兄长韩奇也要去山海关议事,兄妹俩借此机会,相互见一面,也能够舒缓长久不见的思念之苦不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3章 亲痛仇快(二) 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乃边郡之生死咽喉,北平之安危保障。 关宁军头吴月先的仕途,也正是在这里起步。 德正十二年,黄太吉第一次入关南侵时,吴月先时任山海关守备。因吴月先第一个赶到北平城下,向朝廷报告了女真诸部返回关外的好消息,被德正帝看中,认为他是一员福将,还将宫女陈媛媛赏赐给了他做小妾。 因有陈媛媛替他在宫里活动,吴月先对于朝廷形势变化,便有了更多深入的了解,也便于他及时作出相应对策。 此后,吴月先的仕途便迈入了快车道,旋升游击将军,后又出任关宁骑兵参将,至王自如主持辽东战事以来,他一直坐镇山海关,出任副总兵官一职。 吴月先年富力强,仅三十多岁,堪称是关宁军中少壮派武将的代表了。 他或许和松江伯周进不能比,但在同龄人之中,也能跻身于前五人之列了。 此次黄太吉改号称帝,引得大周朝堂之上一片哗然。蓟辽总督王自如想要对清国动手,打一场硬仗,吴月先也不是不能理解。 主辱臣死,换谁在王自如的位置上,都得和清国打过一场再说。 但吴月先毕竟不是愣头青,他作为关宁宿将,对于王自如即将发动的这场硬仗并不看好。 原因无他,清国方面的军事优势还是太大了。 清国在营伍士卒的绝对数量上,远不如大周,但在单兵质量、作战效率和组织度上,却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女真诸部三番五次南下入关,到处烧杀抢掠,除了在紫檀堡和德州府,被松江伯周进坑了两把之外,再无其他败绩,以至于大周士卒,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和女真铁骑出城野战的信心和能力。 而且,因朝廷财务亏空,兵饷拖欠太久,关外士卒普遍缺少士气。 仅以山海关为例,除了数百家丁,可以让吴月先如臂使指之外,剩下数万人马,站在城墙上防守还勉强,但要是让他们出城列队野战,只怕敌人一波箭雨射过来,就能让这些士卒一哄而散,只恨爹娘仅给他们生下了两只脚。 还有朝廷的支持力度、兵械武器的质量和社会民众支持等方面,都不足以支撑王自如在没有十足准备的情况下,于今年冬天和清国打一场硬仗。 现在王自如硬要打,吴月先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吴月先的舅舅、宁远城副总兵祖天复也来到了山海关,就下榻在吴月先的副总兵衙门之中。二人在会议前,先就辽东局势进行了一番探讨,以便在接下来开会时,尽量做到共同进退。 “什么,这次作战,关宁军只负责防守?”吴月先陡然从他舅舅祖天复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关宁军有十余万人,是蓟辽总督王自如手中最大的一支军事力量,且以骑兵为主力,训练最多,机动性最强,战斗力最高。 关宁军若不出动,还有哪一支部队能担当得起攻坚克难的重任? “消息可靠吗?”吴月先追问道。 关宁军是承担主动作战的任务,还是承担被动防守的任务,对于吴月先这种关宁军头来说,差别太大了。 若是关宁军需要主动出城野战,担当进攻重任,吴月先就需要在事前军事会议上据理力争,甚至冒着不怕得罪人的风险,替手下士卒争取一些优惠条件。 比如说是担任主攻,还是担任侧攻,是负责前突,还是负责断后,这其中所蕴含的战斗风险都是不一样的。 或者,吴月先还可以事先收买蓟辽总督王自如身边心腹幕僚,将山海关这一路人马放在大后方,真要是遭遇大败,也便于他吴某人逃之夭夭,保存实力。 但要是关宁军只需要被动防守,事情便要简单多了。事前军事会议上,吴月先便可以埋头不语,任凭别人吵得天翻地覆,关他何事? 祖天复笑道,“此事怎么可能有假?蓟辽总督府内,我可是安插了好几个眼线,平日里给他们送金送银,关键时候不给我传出来一些重要信息,以后他们还能指望从我这里拿到银子?” 祖天复解释说,“不是王自如不想让我们打头阵,实在是因为我们关宁军没法打。你也知道,上次松江伯发动盖州之战,凭借他手上的那支燧发枪中队,给了女真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沉重打击。” “事后,松江伯向朝廷献上了数十支燧发枪,用过的人都说好,王自如总督自然也想组建一支这样的队伍,以便在关键时候拿出来使用,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听说户部为此批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专款专用,交由工部把关,向海外购买军火。但这笔军火送到锦宁前线之后,许多士卒都说这一批枪支质量不好,动不动就炸膛,根本就不敢使用,燧发枪中队到现在也没有组建成功,反而还爆出营中所使用的那些火绳枪,也普遍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质量问题。王自如怎么敢让我们关宁军上阵担任主攻?” 吴月先觉得脑门子好像被人夹了一下。他虽然不是好人,时常也贪墨军饷,但凡事都讲究一个适度,避免过犹不及。 可工部怎么胆子这么大,竟然把军火采购都当成儿戏了? 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向外采购,而是让工部下设匠作监进行仿制,然后将那些仿制失败的残次品送到营中交差? 祖天复回答道,“谁说不是呢?大家都说,工部堂官徐大人,年岁已高,自知升任内阁首辅是希望不大了,便想着在告老还乡之前,好歹捞上一笔。他在朝中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也不敢和他轻易翻脸啊。要不然以后,工部送过来的兵械装备,只怕是会越来越差。” 吴月先不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也曾意气风发,也曾热血沸腾,恨不得平定辽东,还天下一个郎朗乾坤。 可摊上朝廷这帮蛀虫,他吴月先再有能耐,也只能选择明哲保身,再也提不起什么精气神了。 “既然关宁军不出动,自然是登莱巡抚周进和皮岛总兵毛振南担任主攻了。王自如大人的意思,是想让皮岛总兵毛振南进攻镇江堡,并在此坚守,牵制清国一部分兵力;随后登莱巡抚周进,协同旅大总兵黄金龙,袭扰辽南。待清国主力南下对付周、黄二人,关宁军主力便可以挥师北上了。”祖天复将王自如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吴月先。 吴月先对此很难评价。只能说,王自如这手甩锅的绝活,实在是玩得太溜了。 他兴师动众,扬言要和清国大打一场,并以此为借口,向朝廷要兵,要粮,要武器装备,连京营指挥韩奇都请过来助阵了。 可是临到头了,王自如却让皮岛总兵毛振南先上,登莱巡抚周进和旅大总兵黄金龙次之。 到时候毛振南打不下镇江堡,牵制不了清国一部分兵力,那是毛振南这个总兵无能。 即便毛振南发挥出色,将镇江堡打下来了,接下来便轮到周进和黄金龙。他们俩要是在辽南袭扰,没有取得什么战绩的话,那这场战事的黑锅,便得由他们俩背上了。 反正,蓟辽总督王自如不可能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都出自下面的文臣武将。 吴月先苦笑着摇了摇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蓟辽总督王自如,是大周朝负责辽东战事的最高官员,他把心思都放在了勾心斗角上面,还怎么和人家女真诸部斗上一斗? 吴月先的舅舅祖天复纳闷道,“这种安排不是很好嘛,你愁眉苦脸做什么?周进所担任的登莱巡抚一职,历来由文臣出任,我们俩是指望不上了。但皮岛总兵和旅大总兵这两个职务,我可是眼红了许久。只要毛振南、黄金龙二人这次不能打开局面,朝廷就有可能将他们俩拿下来祭旗,这可不就是我们上位的好时机么?这一次无论如何,哪怕是给王自如这厮送一二万两银子,也至少要拿下一个总兵官的位子。” 祖天复、吴月先舅甥二人,目前都仅是副总兵一级武将,虽然也算是营中实权派,但总感觉还有一些意犹未足。 毕竟,谁不希望官儿越做越大呢?尤其是祖天复,他作为宁远城副总兵,上头还有宁远总兵、辽东巡抚,而王自如这个蓟辽总督,也动不动就前往宁远城巡视,以至于祖天复,在宁远城中都不太说得上话。 吴月先倒是好一点,他是山海关副总兵,在山海关,他就是头一号人物。但山海关毕竟处于锦宁前线的后方了,女真诸部若不是脑子抽抽,也不会攻打这座天下第一雄关。 因此,山海关内虽有上万士卒,但很大一部分都是老弱病残,能打的人不多。而且,山海关这一支人马,作为关宁军的预备役,经常有精锐被抽走,用来缓解前线兵力不足的窘况。 总之,吴月先虽然在山海关称王称霸,但他手上兵力却不能打。 若是两人中间,有一人能上位总兵一职,那情形就不一样了。无论是皮岛总兵,还是旅大总兵,都能独领一军,所经手的钱粮物资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也意味着他们舅甥俩在关宁军体系中的地位,将要更上一层楼。 既然祖天复打定了主意,要坐看毛振南、黄金龙、周进等人,被推出去顶黑锅,吴月先也不会加以劝阻。 反正事情成了,对他有利,事情没成,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他倒是想要看一看,毛振南、黄金龙、周进等人,会如何应对这件事情了。 周进恨不得心里骂娘。他虽然在蓟辽总督王自如身边,没有安排什么眼线,但因为韩奇是京营指挥,王自如纵使能将京营援兵请到辽东战场,但他也很难承受京营援兵一朝覆亡的后果。 因此,对于韩奇,王自如不得不和他提前交心,将其真实打算一一告知。 韩奇知道了,也就等于周进知道了。 周进能不上火吗?登莱军在上一任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任上,损失惨重,精锐尽失,目前还处于重建期。以松江府团练水营为基础组成的登莱水师,虽有一定战斗力,但又不能轻易上岸作战。 想要像上次那般,奇袭盖州,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但王自如是蓟辽总督,统筹负责辽东战事,周进也要受其节制。在一般情况下,王自如定下来的作战安排,周进若是没有充足理由的话,是必须要遵照执行的。 韩奇却没有松江伯周进这么悲观。在他看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登莱军出动之前,不是还有皮岛总兵毛振南吗? 总得毛振南的东江军打过之后,再考虑登莱军的下一步行动也不迟。 周进一想也对。若是东江军在钱粮物资都得不到充足供应的情况下,还能将镇江堡攻打下来,登莱军也没有理由不在辽南大干一场了。 周进又问韩奇,京营那么多骄兵悍将,为何要派他韩奇支援辽东? 韩奇解释道,“我父亲是五城兵马司提督,负责城内治安、侦稽之事,这你也是知道的。他发现这大半年时间以来,城内出现了一些来历不明之徒。” “是女真探子?”周进追问道。范文程进京,必然有女真探子随行,这是肯定的事情。 韩奇却摇了摇头,“女真探子倒是容易分辨,我父亲就怕是闯贼李鸿基的人马。他们打下洛阳之后,声势越来越浩大,受到黄太吉建国称帝这件事的刺激,恐怕也有了一些不应有的野心。或者说,黄太吉之所以敢称帝,也是看到了李鸿基能帮他牵制一二吧?” 周进不禁鄙夷地看了韩奇一眼,心想闯王李鸿基蠢蠢欲动,你韩奇便立马金蝉脱壳,这也太鸡贼了吧? 但周进转念一想,若是大周朝真要倾注全力,和女真主力在锦宁前线大打一场,极有可能让闯王李鸿基在背后捡漏。韩老三让锦乡伯府世子韩奇提前开溜,怕也是预测到了这其中的凶险,不得不出此下策。 至于韩老三为什么不向朝廷汇报此事,那就更简单了。 黄太吉都到北平城下,来了好几次了,比起这种迫在眉睫的危险,闯王李鸿基即便在北平城中布下眼线,德正帝恐怕也不会加以关注,反而还会认为韩老三没有把事情办好,他又何苦自讨没趣?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4章 亲痛仇快(三) 毛振南在山海关外逡巡了好几天,一直等到有准确消息传来,说是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仅带了数百名亲兵进入山海关内,他这才放下心来入关开会。 毛振南也不是一个愣头青。因为东江军的钱粮物资遭到不合理漂没一事,他和王自如的关系闹得水火不容,官司打到了御前,即便再粗枝大条,也须得防备王自如突然暴起杀人。 现在王自如仅带了数百名亲兵入关,毛振南便可以放心了。王自如那些亲兵,都不过是一些样子货,看上去牛高马大,但从未经受过战火的洗礼,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哪里像毛振南手下亲兵,如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陈有侯、张涛、刘二、刘五等人,哪一个不是以一当十的营中好手。 虽然毛振南这个皮岛总兵的排场,不如蓟辽总督王自如,仅带了两百名亲兵随行,但只要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不参与进来,仅王自如身边那些人,毛振南还是可以轻松应对的。 更何况,他也在暗地里和松江伯周进事先通了气,万一关内发生变故,到时候双方可以守望相助。松江伯周进身边有登莱副总兵穆济伦不说,还安排了一支燧发枪小队随行。 虽然许多人都说,周进这厮夸大了燧发枪的作用,但在他没有下令开火之前,谁敢轻易挑衅,又有谁敢轻举妄动? 这次军事会议地点,设在山海关副总兵衙门之内。但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来了之后,他手下亲兵们,便粗暴地接管了衙门内外的安全保卫工作。 非那些亲兵们允许,谁都不允许携带利刃进入会堂。 这个时候,不要说皮岛总兵毛振南了,连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也有些犹豫不定。他虽然和王自如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也怕被人家拿来祭旗啊。 好在他舅舅祖天复在他耳边说道,“无须害怕,我都已经打点过了。” 别人可以不相信,但他舅舅祖天复,吴月先还是可以相信的。他便随着祖天复,一同走进会堂之中。 看到周进、毛振南等人犹豫不决,王自如手下那些亲兵讥笑道,“诸位大人,你们到底还敢不敢进来啊?这点儿胆量都没有,还不如回家吃奶哩。” 周进正愁找不到一个理由,听到有人出言挑衅,便朝穆济伦使了一个眼色。穆济伦立马冲上前去,揪住这人的脖子,几巴掌打下去,打得他牙齿脱落了好几颗,一时间找不到东西南北。 “瞎了你的狗眼,胆敢对松江伯出言不逊。”穆济伦说道。 方昆也将腰刀拔了出来。他刚把鸡笼港的差事交给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重回周进身边还不到一个月,正是亟需表现、获得周进首肯的时候,也反应最为激烈。 他把手一伸,将这人拽过来丢掷地上,对手下说道,“先捆绑起来。他对伯爷不敬,此乃大罪,定不能轻饶。” 王自如那些亲兵们,万万没有料到,松江伯周进居然说翻脸就翻脸。 但问题是,这人确实不会说话,居然让松江伯周进回家吃奶,周进这厮硬是要较真,即便当场把他砍了,因为事出有因,顶多赔上一笔烧埋银子,但他的小命可就要丢在这里了。 这让大家都有些犹豫起来。接下来松江伯硬要持刀闯入会堂,他们到底是拦还是不拦?若是不加阻拦,总督那里不好交差,若是横加拦阻,惹怒了松江伯,被人家一顶帽子反扣过来,到时候应当怎么办? 好在松江伯倒是比较配合。他将手中腰刀转交到方昆手中,随后便和穆济伦一同走了进去。 大家不敢搜身,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转念一想,即便周进身上藏有武器,也不过是匕首、小刀等短武器,总督大人在会场上看不出来,更不可能亲自动手搜身吧。 毛振南见会堂外,仅剩下了他一个人。迫于无奈之下,也只能咬了咬牙,将身上宝剑丢给旁人,跟随在周进身后一道进入了。 好在迫于松江伯压力,那些人再没有对他搜身。毛振南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那把短匕,感觉稍稍放心了一些。 “既然都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王自如斜乜了周进、穆济伦、毛振南等人一眼,似乎对刚才外面的喧嚷毫不知情,面无表情地说道。 王自如先是对黄太吉一顿大骂,说他背信弃义、狼子野心、夜郎自大之类,稍后便提到了这次对女真诸部作战的基本方略: “皮岛总兵毛振南率东江军十万人,进攻镇江堡,务必要限期拿下来,并在此固守,牵制一部分女真精兵……” 毛振南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好开口。他在写给今上的奏折中,动辄提到东江军十万精兵,也一直要求朝廷按照十万精兵的标准,给东江军提供钱粮物资。虽然兵部并不相信东江军有十万人,所提供的兵饷、钱粮和武器,亦远不能支撑十万人之用。 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毛振南敢说自己手底下没有十万精兵吗? 可反过来说,若是毛振南承认,他手底下确实有十万精兵,那么,王自如要求他拿下镇江堡,也算不上是强人所难。 清国在镇江堡的驻军才有多少?三五千人顶天了,即使附近有援兵过来,加起来也不过一二万人。东江军十万人对女真诸部一二万人,毛振南还是有着明显的兵力优势的。 毛振南早就知道在这次军事会议上,他会被蓟辽总督王自如逼到墙角,眼下他既然不敢明着拒绝王自如的作战方略,便只能祸水东引,询问道,“既然总督大人有令,毛某人也不敢不从。不过东江军长期以来,兵饷不足,饥寒交迫,总得按照营中规矩,先拿到一笔开拨银再说。此外,锦宁战场、辽南战场,也须得做出积极策应的姿态,才好方便我部从容攻城。” 毛振南的观点很明确,既然要打仗,那就得按照老规矩,给他一笔开拨银,他在进攻镇江堡的同时,其他战场也要立即动起来,不能让东江军独自作战。 毛振南说完之后,王自如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开拨银的问题,稍后再谈。至于战场策应问题,也请毛军门放心,镇江堡开战以后,松江伯周进大人和旅大总兵黄金龙大人,也会在辽南开辟第二战场,必然不会让女真主力,有机会前去镇江堡救援。” 王自如的这个回答,虽然不能让毛振南感到满意,但他也从王自如的这番话里面,挑不出什么毛病。 退一步而言,关宁军、蓬莱军、旅大军、东江军,总有某支部队要第一个先上,东江军若是不愿意,那谁又愿意? 毛振南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他只要敢说东江军不能第一个先上,王自如便能紧接着追问道,“那谁第一个先上?” 到了这个地步,他毛振南便不是得罪了王自如一个人,而是得罪了在场许多文官武将啊。 毛振南只能寄希望于松江伯周进,或者旅大总兵黄金龙,对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作战方略提出异议了。 不过看现场情形,周进和黄金龙二人都没有多说什么,毛振南便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他怕是真要做一次出头鸟,率先进攻镇江堡了。 作战会议结束后,王自如邀请诸人吃酒,毛振南也不得已留了下来。但他在酒席上郁郁寡欢,众人都知道向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敬酒,唯独毛振南在想着心事,忘记了这一茬,不知道是否引起了王自如心中的更多怨恨。 好在酒席上,王自如主要针对松江伯周进,对于毛振南这里,关注得不多。 “伯爷真是好大的脾气,连我身边亲兵,也是想打就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蓟辽总督呢。”王自如一边端着酒杯,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还有这种事?”周进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这是谁胆大妄为,竟然敢对总督大人亲兵不敬?我这就出去看一看,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一定给总督大人一个交代。” 说罢,周进也不待王自如同意,便立马起身告辞,说是要严查此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可又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周进口口声声,都说是要给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一个交代,难道大家还好意思拦着周进,不给总督大人一个交代? 连王自如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进从容离去。但他心想,今日作战会议虽然结束了,但明日还可以继续召开誓师大会嘛,难道你松江伯,还敢不参加么? 他心想,黄太吉那边有密信传来,只要他能将松江伯周进、登莱副总兵穆济伦和皮岛总兵毛振南这几人的脑袋割下来,便能让对方认可自己有意求和的诚意,他实在是想不出,有比杀害周进、穆济伦、毛振南等人更简单的求和方式了。 周进回去后,也感到心惊肉跳。王自如那有意无意之间,瞥向他的目光,是那么凌冽而充满杀意,他要是感觉不出来,那就真是在官场上白活了这些年了。 当务之急,还得先力求自保啊。 “快快快,派人去山海关副总兵衙门外边打听,等看到众人酒宴散场后,将祖天复、吴月先二人请过来,说我这里有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等着他们俩过来洽谈。”周进命令方昆道。 陪同周进提早离场的穆济伦,却有些不解,“这个时候,不是应当邀请毛振南大人过来议事吗?王自如这厮,既针对他,也针对我们,咱们事先也约好了守望相助一事,是天然的可靠盟友啊。” 周进摇了摇头,说道,“仅一个毛振南,怕是有些不够了。山海关是吴月先的主场,又有祖天复在一旁助阵,真要火并起来,谁都拼他们不过。我这个时候不做他们俩的工作,等到王自如软硬兼施,逼迫他们俩向我动手时,怕是有些迟了。” “咱们不是还有京营指挥韩奇吗?他手下三千精兵,难道不能帮助我们控制局面?”穆济伦疑惑道。 “韩奇手下三千京营士卒,绝大部分都是样子货,从来没有上阵厮杀过,他帮我们压阵可以,真要出现变故厮杀起来,很有可能一触即溃。我们还是多做几手准备,防止王自如这厮狗急跳墙,他拿着尚方宝剑,任谁都要退避三舍。” 方昆一直等到半夜时分,才看到酒宴散场,再等他将吴月先、祖天复二人邀请过来,都已经是凌晨了。 “这么晚了,不知道松江伯邀请我们二人过来,究竟所为何事?”祖天复在半路上,就已经和吴月先有过交谈,统一了基调,他们打算不管松江伯周进接下来说些什么,他们都坚决不同意,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松江伯周进和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发生矛盾,不是他们俩能轻易掺和的呀。 但松江伯周进接下来一番话,却让祖天复、吴月先二人,改变了主意。 “我下令停在山海关附近海域的那艘西方盖伦船,上面藏有三千支燧发枪,工艺质量远非工部匠作监出产的那些仿制品可以相比。若是两位大人没有意见,我便以每支枪支二十两银子的成本价,全部卖给你们二人,帮助你们在锦宁前线,博取一个旷世功名。” 松江伯周进在盖州城中,凭借他名下的燧发枪中队,让代善贝勒饮恨而走,可见燧发枪的威力不俗。 而且,周进也当场出示了身边亲兵手中的几杆燧发枪,让祖天复、吴月先二人,亲手试射了一番。 随后,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大感踌躇起来,周进这是在逼迫他们俩提前站队啊。 他们俩选择站在周进这边,那便得罪了蓟辽总督王自如,以后势必不可能再受到王自如的信任。 可要是选择站在王自如那边,就等于得罪了松江伯周进,除了那三千支燧发枪不能以成本价得手,还要考虑到周进、穆济伦、韩奇、毛振南等人联合起来,会在山海关内引发多么大的骚动。 真要发生内讧,就凭山海关内这些老弱病残,能抵得住周进身边这支燧发枪中队的集体扫射,帮助他吴月先提前锁定胜局吗? 一时间,祖天复、吴月先二人头大如牛,怅惘了许久。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5章 亲痛仇快(四) 祖天复和吴月先这一对舅甥,偷偷地商量了好大一会儿。 按照朝廷法度,他们听命于蓟辽总督王自如,不可能轻易做出以下犯上之事。 但偷偷地将关门打开,放松江伯周进逃走,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话说回来,松江伯可是有爵位在身,不同于一般人。王自如这厮真要发了疯,在山海关内乱杀人,他吴月先作为山海关副总兵,说不定还要承担一定的连带责任。 考虑到这些因素,吴月先便提出,可以让松江伯周进连夜带人出关,他只装作是不知道好了。 祖天复和吴月先二人不肯配合,周进便不放心继续留在山海关内。 谁知道王自如心里怎么想? 周进现在位高权重,不愿意再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了。 他笑道,“那就辛苦祖大人、吴大人陪我走一趟了。” 祖天复和吴月先,一开始肯定是不同意的。他们在私下里,偷偷地将松江伯周进放走是一回事,可要是他们俩亲自陪同,将松江伯周进送出关外,这又是另一回事。 二者的差别太大了。 但看着松江伯周进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穆济伦那紧握腰刀的双手,祖天复和吴月先便开始明白过来,周进这厮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他们二人做人质啊。 站在松江伯周进的角度来说,倒也不难理解。如果没有祖天复、吴月先二人充当人质,周进前脚离开山海关内,后脚就有可能被告密,任由蓟辽总督王自如给他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最为稳妥的办法,自然是让祖、吴二人送他一程,这样大家都可以放心。 “罢了罢了,我就陪松江伯走这一遭好了。”吴月先苦笑着说道。事已至此,他只能做出这个选择,要不然穆济伦手中的刀子,可就不认人了。 要怪,只能怪王自如一手臭棋,把诸多文臣武将的心思,搅和得七零八落。 大家都相忍为国不好吗,为何一定要在内部斗得死去活来? 吴月先在心底里,也对松江伯周进有一些轻视。在他看来,王自如敲打诸人一番,这是很有可能的。但是要说到王自如暴起杀人,还是不大可能吧? 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没有今上点头同意,即便王自如贵为蓟辽总督,可也不能任意斩杀四品以上文官和副总兵以上武将啊。 不过,等到祖天复、吴月先二人将松江伯周进送到海边,随后返身回城,听说皮岛总兵毛振南已被蓟辽总督王自如手刃当场之后,他们才发现,王自如这厮还真敢。 这一对舅甥俩面面相觑,回头遥望着远处的海平面,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松江伯是怎么发现情况不对,从而当机立断,离开了山海关? 蓟辽总督王自如又到底是因为什么,一定要诛杀毛振南? 双方关系虽然不佳,但也没到这种你死我活的程度吧? 毛振南本人也搞不明白,为何蓟辽总督王自如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手持尚方宝剑杀了他? 本来,在酒席上,松江伯周进提前离场,在毛振南看来,也算是替他吸引了一部分火力。王自如即便心中有气,为了对付松江伯周进,或许还会特意拉拢他毛振南也说不一定。 因此,毛振南便特意在酒席上多留了一会儿。他还想在王自如大人面前混一个脸熟,也便于和其他文臣武将套个近乎。 不过,酒宴快结束时,王自如却豁然起立,向毛振南质问道,“周进贵为一品松江伯,历任松江知府、登莱巡抚等职,都不反对朝廷委派监军。为何你毛军门所在的皮岛,却反对朝廷设立监司,你究竟意欲何为?” 毛振南万万没有想到,王自如居然这么等不及,这才是头一次聚众宴饮,他便按捺不住,向自己兴师问罪了? 对于这一个问题,毛振南早就想好了托词,他不急不缓地回答道,“皮岛地方狭小,又孤悬海外,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连吃上一口饱饭都很困难。若是朝廷在此设立监司,恐怕委屈了监军以下诸位大人,那我毛某人的罪过可就大了。” 毛振南的意思很明显,若是朝廷硬要给他派监军,到时候要是被饿死了,可就不关他毛振南的事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宫里哪个太监敢登上皮岛,出任监军一职? 王自如的提议被毛振南当众驳回,他当然心里很不高兴了。但毛振南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仓促之间,他也很难加以辩驳。 王自如便转换话题道,“监军一事,暂且不说。可是我听说东江军营中,存在着超擢提拔、任人唯亲、乡党抱团、欺男霸女等乱像,以至于战斗力始终得不到提升。我想向东江军营中,委派一些参将、守备过去,帮助毛军门整顿军务,不知道毛军门是否同意?” “这纯属污蔑。”毛振南反驳道,“皮岛上面,以流民为主,发生一些乡党抱团、欺男霸女的丑陋现象,也在所难免。我毛某人对此也是坚决反对的,发现一起便查处一起,不可能允许这些不良现象持续发酵,影响营中军心稳定。至于任人唯亲、超擢提拔之类,还请总督大人名言,若有毛某人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我立马改正。” 毛振南说了一大堆废话,看上去对王自如恭敬有加,但他对于王自如想要向东江军营中掺沙子的这个关键提议,却矢口否认了。 开什么玩笑?他毛振南花了那么大功夫,好不容易将驻扎在皮岛上的东江军,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针刺不进,水泼不进,便于他在皮岛上作威作福,掌握着对他人生杀予夺的权利,如同一个土皇帝一般。 若是让蓟辽总督王自如将手伸进了东江军营中,他以后还能舒舒服服地在皮岛上逍遥快活吗? 毛振南当然不可能同意了。 看到毛振南尚还头脑清晰,对答入流,王自如感觉心里很不爽。他先前在酒席上,故意刺激松江伯周进,迫使他提前离场,就是向借此机会,消除毛振南这厮的戒备心理。 随后,他又在酒桌上来回敬了两圈酒水,趁机也让毛振南这厮多喝了一些,原本想着趁他醉意熏熏之际,从他嘴里多掏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或者逼迫毛振南在关键问题上让步,结果毛振南这厮回答问题时,仍旧滴水不漏,让王自如感觉颇为棘手。 但现在他箭在弦上,却也不得不发了。 他对毛振南这厮的步步紧逼,对松江伯周进、登莱副总兵穆济伦等人的敌意,连傻子都能够看出来,这次若不能抓住机会,解决掉其中的一个人,再想要将人家哄骗过来开会议事,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想到这里,王自如大人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既然毛军门说皮岛生活艰苦,连吃上一口饱饭也难,那是否可以考虑,调到锦宁前线这里替我出谋划策?你和女真诸部缠斗许久,比我们在座其他人,战斗经验更为吩咐,对女真人的了解也更加深刻,理应在我身边,替我参谋参谋。” 在没有得到德正帝同意的情况下,王自如还是不想当场杀人。他想着,只要能够调虎离山,让毛振南这厮离开皮岛,他王自如也算是在黄太吉那边有了一个交代。 毕竟,黄太吉的根本性要求,是希望毛振南这厮不要再进攻镇江堡,至于毛振南是死是活,倒也没那么关切。 毛振南卸任皮岛总兵,无论是成为兵部堂官也好,还是在锦宁前线充任总兵官也罢,对于黄太吉的威胁都将大大地降低,也就不值得女真诸部予以特别关心了。 但毛振南却坚决不同意。他好不容易在皮岛打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又怎么愿意双手让出去? 他据理力争道,“我本来也有这个意愿。但问题是,皮岛形势复杂,东江军也军心不稳,惟有我坐镇皮岛,方能保证营中安稳。况且,我对于女真诸部颇为了解,能指挥东江军牵制对方极大精力,甚至以此为根基,替大周朝谋得高丽国,也是有可能的。” 毛振南说来说去,就是不同意让出手中权柄。 王自如感觉自己的肚子都快要气炸了。他觉得自己也算是颇有耐心,给足了毛振南这厮脸面,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自己的意见,让他这个蓟辽总督在诸多文臣武将面前大失颜面。 要是都像毛振南这厮一般冥顽不化,他王自如还怎么统筹指挥辽东战事,还怎么让那些骄横的关宁军头听命于他? 想到这里,王自如不禁勃然大怒。他当众宣布毛振南的十二条罪状,包括“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杀降人难民冒功”等等,条条都是死罪。 毛振南见王自如给他扣上了这么多黑锅,便一一进行辩解,还扬言道,“既如此,我便前往北平,负荆请罪,请今上责罚我。无论是杀是剐,我毛某人毫无怨言。”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毛振南是不是有罪,王自如说了不算,得请示德正帝圣断才行。 王自如只能手持尚方宝剑,向毛振南刺了过去。 本来,毛振南身上还藏有一把短匕,就王自如那三脚猫一般的身手,还不至于让毛振南血饮当场。 但因为王自如和毛振南二人发生争执,早就传到了外面,毛振南身边亲兵头目刘五便毛遂自荐道,“里面吵得很凶,怕是会对军门大人不利,要不我们都闯入进去瞧一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举妄动。诸位大人都在里面吃酒,他们作为毛振南身边亲信,理应在外面守候,没有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同意,便强行闯入进去,到时候被王自如大人下令砍头,连毛振南大人都不好意思开口提他们这些人求情。 刘五冷笑一声道,“平日里,都说对军门大人忠心耿耿,可眼下到了关键时候,却一个个都像缩头乌龟一般,连这扇门都不敢闯进去。也罢,你们不敢闯,我闯,有什么责任我来担着便是。” 刘五便大大咧咧地在几名门卫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毛振南手下其他亲信,如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等人,受到刘五这番话的刺激,便也想跟着闯进去。 但刘五的兄弟刘二哥却说道,“你们都想造反不成?有刘五一个人进去看看情况就行了,若是大家一块儿冲进去,在王自如总督看来,那就形同造反了。何况现在也没有到那一步,军门大人不是也没有高声呼救么?” 众人一想也对,便都停住脚步了。 他们却是不知道,刘五闯入里面之后,说是要来给毛振南护驾,结果他却趁毛振南不注意,裹挟这位军门大人朝着王自如手中长剑方向推了过去。 “叛徒。”毛振南气得一声大吼。刚开始,他看到刘五进来助阵,毛振南还觉得很高兴,也只有刘五这种有勇有谋之人,才能混入进来,在关键时候给他提供援助啊。 结果刘五这厮,却早已和王自如相勾结,将他往王自如的剑口上撞过去。 刘五的力气很大,毛振南被他推得受力不住,不停地向前冲,他眼睁睁地看着王自如手中长剑,刺进了自己的咽喉里。 “呜呜呜呜……”毛振南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不断翻涌的血水,将他想要说的那些话,都给淹没了。 随着王自如抽回宝剑,毛振南倏忽一下跌倒在地,一命呜呼。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有人跌足说道。 这件事情太大了,太事发突然了,王自如临战杀将,明显不符合朝廷法治。其他文臣武将作为旁观者,虽然不敢直接反对王自如这么做,但总得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以免今后朝廷追究起来时,会牵连到自己头上。 王自如明知道这人是一颗墙头草,但他刚杀了皮岛总兵毛振南,眼下也不敢再轻易大开杀戒。 他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再次陈述了毛振南身上的十二条大罪,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场酒宴不欢而散。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6章 杀人立威(一) 蓟辽总督王自如用御赐尚方宝剑,斩杀了皮岛总兵毛振南以后,第一时间便发出八百里加急奏章,向朝廷通报了此事。 朝廷对他不经请旨、便擅杀大将的行为,究竟如何严肃处理,那是另一回事了。 但王自如的这份魄力,让人目瞪口呆之余,也确实在诸位文臣武将中间,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诸位关宁军头,包括祖天复、吴月先等人,开始对王自如大人毕恭毕敬,再也不敢像往常那般敷衍塞责、阳奉阴违;受王自如所节制的旅大总兵黄金龙,也诚惶诚恐,在王自如面前再三表明他任凭驱使、奋勇争先的决心。 他只差直接跪下来,向王自如当场叫爸爸了。 都是为了活命嘛,不寒碜。 即便是松江伯周进,也不能不多给王自如面子。他在写给蓟辽总督王自如的信件中,反复解释说,他周进之所以连夜出城,是因为突发痢疾,不得不外出求医。 至于这个蹩脚的借口,王自如是否相信,周进也暂时顾不上了,还是先逃命要紧吧。 他王自如要发疯,周进可没必要陪着他发疯。 周进所乘坐的海船,都不敢在山海关附近海域多作停留,便直接升起船帆,向南急驶而去。 可怜锦乡伯府嫡女,周进房中爱妾韩雪,眼巴巴地经历海上风浪,跟着周进一路过来,最后却来不及下船,和兄长韩奇相见,便要打道回府了。 气得韩雪撅着嘴巴说道,“早知道这样,我昨日便跟着你们一道儿下船入关了,也不至于连我兄长的面都没有见到。” 很快,她又替兄长韩奇感到担心起来,“王自如随意斩杀边镇主将,他不会也故意为难我兄长吧?” 周进笑道,“这倒是不至于。你兄长韩奇,乃京营指挥,并不属于蓟辽总督治下。他这次过来,也是受王自如邀请前来助战,若是王自如为难他,便需要考虑到,今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会赶到关外充当援军了?他王自如即便再性格古怪,也不可能断掉自己的后路吧。” 韩雪却仍然有些担忧道,“话虽如此,但你刚才也说过,他王自如八成是发了疯,已经不可以按常理度之。万一他还想要继续杀人立威,我兄长应当怎么办?” 周进拍了拍韩雪的娇美脸蛋,安抚她道,“你就放心好了。你兄长韩奇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其他不怎么样,但交友却十分广阔。关宁军中,也有他一大帮幼时好友,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就说昨日晚上吃酒时,你兄长就坐在我旁边,前来和他拼酒的人高达七八人之多。连王自如也笑言道,他这个蓟辽总督在关宁军中的威望,或许都不如你兄长韩奇哩。” 韩雪嘀咕着说道,“他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倒是有一套。” 但她又紧接着说道,“我兄长被人灌了这么多酒,不会喝多了胡乱说话吧?不会因为醉酒误事吧?” 韩雪急得眼泪汪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若是在平时,她也不会担心兄长韩奇醉酒发疯,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想要寻找借口,故意杀人立威的时候啊。 周进也感觉事情有点儿悬乎。虽说韩奇乃锦乡伯府世子,妻子又是修国公府嫡女,属于北平城中颇有名声的权贵阶层。 王自如只要尚存一丝理性,就不可能不顾及到这些。 但周进想到王自如的另外一丝可能,不免也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好在回到蓬莱海港之后不久,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的大儿子吴应期,也跟着坐船赶了过来,向松江伯周进通报了山海关内的最新消息。 吴应期年方十六岁,满脸都是稚气,但他回答周进的问话时,却说得有板有眼,颇有条理,显然吴月先在他身上倾注了极大期望,才培养得这么出色。 想起自己家中那几个臭小子,一个个还像是懵懂小童一般,浑浑噩噩,只知道要吃要喝,周进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心想,也应当对庶长子周兴加以严格教育了,他乃德正十年九月出生,迄今已经有八岁多了。 还有周顺、周海、周申等人,都应当安排师傅进行专门教导。 “孙子当如孙仲谋。”可不能让他们深居内宅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最后变成不堪重用的废柴啊。 “韩奇指挥没事。王自如大人对他很客气,让他安心在关内喝酒便是。说是韩奇指挥远来是客,理应隆重招待才行。”吴应期向松江伯周进回答道。 对于山海关内的最新情况,吴应期也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蓟辽总督王自如当场诛杀毛振南以后,对于麾下其他将臣,一律都以安抚为主,对于伯爷提前离开一事,也不过是轻描淡写,没有多说什么。但王自如总督也再三重申,这次和女真诸部开战,涉及到了大周朝的国运,诸位文臣武将,都必须勇往直前,战斗至最后一滴血为止。若是有怯战畏敌、避战先逃者,他定将严惩不贷,绝不留情。” “目前山海关内,虽然氛围略有一点压抑,但总的形势还是比较平稳的。王自如大人还没有走,他还继续留在山海关内,等待朝廷最新批复。据说,朝廷很快就要给王自如大人下旨,并就毛振南被杀一事,给众人一个交代。” 周进听后沉思道,事已至此,毛振南这厮已经人头落地,不可能死而复生。德正帝即便心中不悦,对王自如再如何生气,也只能先咽下这口恶气,等这次辽东战事结束了以后再说。 总不能这场仗还没打,便先后痛失毛振南、王自如这两位重量级人物吧。 也就是说,王自如若是接下来的这场仗打赢了,那一切都好说,他不经请示,擅杀边镇主将一事,便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若是王自如这场仗没有赢下来,德正帝便极有可能对他数罪并罚,让他生不如死。 王自如究竟凭什么如此自信,笃定这场仗,他一定能打赢? 周进因为这个问题迷茫了许久,他虽然是穿越者,预知历史发展的大体趋势,也在王自如身上看到了前世一两个历史悲情人物的影子,但他还是猜测不出,王自如压上全部筹码,就为了梭哈这一把,他的底牌到底在哪里? “那东江军呢?皮岛总兵毛振南大人已经死了,驻扎在皮岛上的东江军群龙无首,又怎么能突袭镇江,完成王自如总督所定下来的作战方略?”周进想到了这个问题,连忙张口询问道。 吴应期介绍说,“毛振南死后,他所带来的那些亲兵也被拘押起来。但王自如总督很快下令,将他们都给放了,还说等打过了这场仗之后,让他们每人都官升一级,算是将这些东江军中层头目安抚住了。至于皮岛总兵人选,王自如总督也不敢擅自做主,还得向朝廷请示以后再说。不过在此之前,王自如总督已命令东江军参将刘二哥,临时代理副总兵官一职。还说刘二哥若是能把镇江堡拿下来,便保举他正式升任皮岛副总兵官。” “其他人都能服从这个刘二哥的命令吗?”周进疑惑道。 据周进所知,皮岛上条件艰苦,毛振南手头上也一直不太宽裕,他还花了许多银子,豢养了好几位打扮精致的小老婆,根本拿不出钱财收买军心,只能在东江军营中,搞将职大批发。 到最后,这个人是参将,那个人是守备,可谓人人加冕。 刘二哥这人,能在短时间内掌握东江军内部局势,发挥出其应有的战斗力吗? 王应期回答说,“具体情况,我也很难说。但我听说,刘二哥和刘老五是两兄弟,他们总共兄弟七人,都在东江军营中任职,且职务都不低,又有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做他们七兄弟的总后台,东江军营中即便有人对他们七兄弟不满,也不敢公然反对吧?” 周进先前还在为自己家中儿女众多而发愁,现在听说刘家七兄弟把控了东江军,又觉得他本人所坚持的开枝散叶、多生子嗣之策,却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他若是有众多兄弟子侄帮衬,何至于在宝岛北部鸡笼港的那一点儿家业,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给知道了? 闲话聊过之后,吴应期便开始切入正题道,“离开山海关之前,家父已提醒过我,说是松江伯言出必行,从不让合作者吃亏。因此,我这次前来叨扰,主要是给伯爷您送银子,至于说好的那一批燧发枪,伯爷想要什么时候交付都行。” 吴应期这次带了六万两现银,专门为了购买松江伯周进所承诺的那三千支燧发枪。为了避免松江伯寻找各种理由推托,他干脆给周进扣了一顶高帽,反正他银子已经带来了,充分标明了他们父子俩的诚意,现在就看松江伯周进,愿不愿意履行约定了。 周进当然同意了。他是最开始和海外军火商进行军火交易的,也陆陆续续购买了几百支最先进的燧发枪及大量弹药。但架不住这些军火商见利忘义,看到周进对军火的需求很大,便故意抬高了出货价格。 周进不甘心受人挟制,先后在鸡笼港和蓬莱,设立了新北兵工厂、蓬莱兵工厂,从事燧发枪及弹药的仿制生产。 但即便是仿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功。在这个过程中,有数千支仿制燧发枪,若说质量上,也没啥大问题,但各种各样的小缺陷,却也不少。 像这些都是残次品,留着自己用,纯粹给自己添堵,但要是当做废品处理,损失又太大。拿出来卖给吴月先、祖天复这些关宁军中的大冤种,倒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吴应期来到指定的武装商船上,查验了这批枪支的成色,感觉还不错,射击时仅需要扣动扳机就行,比关宁军目前所使用的火绳枪靠谱多了。 至于弹药,松江伯周进这里,可以免费赠送一万发子弹。吴月先、祖天复二人若是再有需要,便需要额外购买了。 “这是自然。”吴应期替他父亲同意道,“总不可能我们买下枪支,还要求伯爷这里免费无偿供应弹药,这也太不合理了。伯爷能够免费赠送一万发子弹,已经称得上是慷慨大方了。” 不过,吴应期这次因手中银两有限,并没有买太多子弹,仅花了数百两银子,额外又补充了好几千颗子弹。 周进本来还担心人家嫌贵,但吴应期却觉得松江伯这里的军火产品,物美价廉,比工部将作监生产的那些玩意儿可靠多了。 想到工部郎中贾政这厮,居然堂而皇之地将一千支老旧火绳枪,塞进新制的燧发枪中间打包发卖,吴应期就觉得心口添堵。 他觉得今上对于贾家还是太仁慈了,就应当剥夺贾氏一族的两个世职,让荣宁二府永世不得翻身才是。 这些国之蛀虫,好事一件没干,拖后腿的事情却干了一件又一件,真是令人愤慨。 “这样的破落户人家,目光短浅之辈,还想让他们家的孙女贾巧儿,说给我为妻,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我吴某人就算是打光棍,也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吴应期心中计较道。 不过,他因为贾氏一族而生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想到这件差事办得如此顺利,不但从松江伯周进手中顺利买到了枪支弹药,还被松江伯周进看中,先后请他吃了两顿酒,一次是接风宴,一次是送别宴。 吴应期觉得自己以后,在同龄伙伴们中间,也有一些吹牛的资本了。他可是和抗金英雄,大名鼎鼎的松江伯周进,同一张桌上吃过酒的人物了呀。 吴应期因为这一趟差事,自信心得到了极大地提高。他睥睨四方,目空一切,大有天下间英雄人物,都将他引为知己之感。 以至于离开蓬莱时,无意间撞到了那个工部郎中贾政,吴应期都懒得和他打招呼,而是鼻孔朝天,从对方眼前昂首挺胸,阔步离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7章 杀人立威(二) 看到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的大儿子吴应期,趾高气扬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都没给自己这个长辈打一声招呼,贾政不由得又羞又气。 他的侄孙女贾巧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贾政看到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深受今上器重,吴月先的儿子吴应期又长得一表人才,本想拉郎配,将贾巧儿许配给吴应期为妻。 按道理,荣国府作为老牌贵族,匹配吴家这种新晋武将世家,还是比较合适的。 结果吴家人连托词都懒得想,便直接拒绝了? 贾政不禁联想到,难道是他以次充好,将一千支火绳枪掺进燧发枪中交付的事儿,被吴月先、吴应期父子俩给知道了?以至于吴家人担心这门婚事,会给吴家人带来天大的麻烦? 而且,这件事连吴氏父子俩都知道了,那岂不是等于整个大周朝的官场中人都知道了? 贾政感觉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得他晕晕乎乎,整个人都感觉有些不好了。 他心里也感觉很冤枉啊。 凭良心说,从户部拨付出来的那五十万两银子,专门用于军火采购,在经过兵部那一道关卡时,被漂没了一成。 据说,这还是因为新任兵部尚书孙博雅为人清廉,不贪不占,连带着在兵部大堂里办公的那些中层司官,也一个个收敛了许多。 兵部吃回扣,仅吃掉了一成,已经算是很文明、很客气的了。 可是这笔银子,在经过户部大堂这一道关卡时,便由四十五万两银子变成了三十六万两银子。 随后,这三十六万两银子拨付给了匠作监,究竟是怎么花掉的,贾政也不太清楚,他也不敢打听得太清楚。 因为许多人都在私底下传说,分管匠作监的工部堂官徐大人,有意捞上一笔,以便回家养老。 贾政作为工部郎中,负责将匠作监生产出来的燧发枪,运送到关外,交付给蓟辽总督府账下。 因匠作监的枪支交付数量,比原计划中的数目少了大约一半,贾政担心蓟辽总督府那边不肯答应,这才求爷爷告奶奶,让匠作监另外提供了一千支老旧火绳枪凑数。 他这纯属一片好意,结果现在还赖在他头上了? 如今,匠作监不认账,说他们当初已经按照约定,提供了足额的燧发枪,有贾政这位工部郎中的亲笔画押为证。 工部堂官徐大人,又不肯出面替贾政分说,反而还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便认下这笔损失,从松江伯周进名下的蓬莱兵工厂,预定一千支燧发枪转交给蓟辽总督府衙门好了。 徐大人说,“这次王自如大人也是发了狠,和女真诸部的这一场,他只能赢不能输,凡是拖他后腿、忤逆他意思的人,他都不惜下狠手,见一个灭一个。” 徐大人还提到,“皮岛总兵毛振南大人,你总听说过吗?他拿着朝廷兵饷,在皮岛养小老婆,平日里花天酒地,谁又敢管到他头上去?可他碰上蓟辽总督王自如,几句话没有回答好,便被王自如用尚方宝剑砍下了脑袋。” 贾政苦着脸说道,“这件事儿,我也听说了。但皮岛总兵毛振南即便该杀,他作为朝廷大员的身份摆在这里,朝廷法度所限,须经三司会审,再请今上圣断,怎么也轮不到王自如大人亲自动手,将他亲手斩杀吧?” 徐大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这些看法,都属于老黄历了。如今辽东战事,涉及到了大周朝的国运,所有规章制度都得给这次国运之战开路。你仅是工部司官,对于朝廷政治风向还有所把握不准。我不妨在这里提点你一句,今上已经下令,将毛振南的脑袋传送九边示众,采用了王自如大人关于毛振南犯下了十二条重罪的说法。你便知道王自如大人在今上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了?” “传送九边,枭首示众?”贾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说明毛振南的这件案子,已经办成了铁案,除非再换一个皇上,不然再也不可能翻案了。 徐大人见贾政的脸色非常难看,便劝说他道,“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别人,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蓟辽总督府已经向工部发来紧急文书,交涉一千支燧发枪变成一千支老旧火绳枪一案,是我替你把这件事情担了下来,说是负责押运的这批衙役,办事不给力,将枪支型号看错了,允诺工部下设匠作监,会重新将这一千支燧发枪,补发到关宁军营中,人家这才没有纠缠此事。” 贾政郁闷道,“可是匠作监那边,我已经去问过了。人家说,以我的签字画押为准,不可能承认这笔糊涂账啊。” 徐大人心想,贾政这厮就是一个书呆子,你都签字画押了,人家匠作监还怎么可能认账? 但徐大人这次贪墨太多,不想因为贾政到处叫屈,将这起丑闻暴露了出来,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便给贾政指出了一条明路,“事已至此,匠作监那边,咱们就不去自讨没趣了。我听说,你那便宜女婿周进,在蓬莱建立了一家兵工厂,也能生产燧发枪,你不如向他讨要一千支燧发枪,弥补了这个亏空便是。” 贾政心中悲苦,合着他一文钱的好处费都没有拿到手,反而还要弥补这么大一个窟窿,真是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荣宁二府经历了一场抄家之后,经济实力便大不如前,不要说让他贾政掏出一二万两银子了,即便是让他掏出一二百两银子,他也得绞尽脑汁,思考好几天。 可现在,除了向松江伯周进求救,他又没有其他路径可走?松江伯周进,纳贾探春、贾惜春二人为小妾,贾探春还给周进生下了一个庶子,或许看在这些亲戚情分上,能求得松江伯大发慈悲,帮助他熬过这场难关了。 贾政来到蓬莱之后,都不敢第一时间去找松江伯周进,而是先托人,偷偷摸摸地联系上了自己的女儿贾探春。 贾探春南下数年之久,陡然间看到自己的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在惊喜异常的同时,还不由得嚎啕大哭。 “夫人还好吗?大嫂还好吗?我那位姨娘还好吗?”贾探春泪眼婆娑地询问道。 “好好好,她们都好。”贾政回答道。 “如今夫人在家礼佛,其他一概不管,家务活都交由李纨、王熙雁二人共管。至于你那位姨娘,因环儿时常给他送些金银财宝过去,她现在家中穿金戴银,吃食都是头一档,就是脾气越发大了。”说到最后,贾政不由苦笑起来。 近年来,赵姨娘母凭子贵,气焰越发嚣张,连贾政都只能好言哄着她了。 没办法,荣府就是一个空架子,都指望着环儿送些银子过来,经由赵姨娘的手之后,多少能漏一点出来,让周边的丫头婆子们也得到一些好处,谁敢和她置气? 听说家人们都还好,贾探春的脸色却越显凝重。 很显然,贾政这次前来找她,又不是因为家人的缘故,那必然意味着,贾氏一族实则摊上了巨大的外在压力啊。 “父亲大人究竟为何而来?还请明说才是,若是有解决的办法,我们也好尽早商量出一个章程。”贾探春直接问道。 贾政心中一叹,这么好一个女儿,却给了松江伯周进为妾,要是当初周进这厮闯入荣国府,传出他和贾探春之间的绯闻时,他便当机立断,因势利导,促成了这门婚事,该有多好啊。 贾探春若是有松江伯夫人的头衔,整个松江伯府的家当,都得有一小部分落在贾探春母子俩名下,这一千支燧发枪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贾政的胆量也渐渐地大了起来。他心想,贾氏一族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子,给了周进这厮做妾,周进若是有良心,便应当帮助荣宁二府这一回。 他把心一横,便将自己的难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贾探春听说后,气得牙齿都差点儿咬碎了。她埋怨道,“父亲大人好糊涂。你只负责押送军火,接受多少枪支,就送去多少枪支好了,到时候即便数额上短少了一些,也断然不会怪到您老人家头上来。为什么一定要多事,提出用老旧火绳枪代替新式燧发枪的苯办法?” “你难道不知道在大周朝的官场中,有这样四个大坑,谁提议谁多干,谁能干谁多干,谁心软谁多干,谁老实谁多干?你这分明是把这四个大坑,都踩了一个遍啊。”贾探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还有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贾政睁大着一双迷惘的眼睛,表情十分无辜地说道。他也感到很郁闷,明明自己是一片好心,结果却要帮其他人背锅,这真是倒霉透顶啊。 一千支燧发枪,按照松江伯周进卖给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的价格,须得二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因为涉及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贾探春也没法选择置身事外,只能答应说,她尽量想个办法试一试,让贾政先不用担心。 贾探春跟着松江伯周进这么多年,生儿育女不说,还帮助闺蜜韩雪打理她名下偌大产业,日积月累,手头上总算有了二三两银子的积蓄,再加上贾惜春那里,又有数百两银子的体己银,托付她代为掌管。 这样加起来,贾探春手头便有了三千两银子,可以供她在松江伯周进面前讨价还价了。 不过,在说到正事之前,她须得先使用一招美人计,将松江伯周进给迷倒了再说。 “这这这,这这这……”看着韩雪、贾探春、贾惜春这三个大美女,在自己跟前翩翩起舞,显露出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即便周进这厮经过近些年来的反复考验,在心性上已经足够坚定,却仍然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动起来。 “明知道我这几天忙于军务,为即将远征辽南做准备,你们却在这个时候引诱我,是不是包藏祸心?”周进笑说道。 及至他听说,是因为贾政在负责押送军火时,摊上了一个以次充好的罪名,也不禁替这位工部郎中感到叹惋。 这真是一个书呆子啊,钱财都让别人拿去了,罪名却由自己来担,也难怪荣国府将近百年基业,会在他贾政手中败得精光。 不过,贾政毕竟是自己的便宜岳丈,人家能欺负到贾政头上,就意味着不打算给他周进面子。 周进这次若是撒手不管,下次人家又欺负到张诗卿或者白秀珠的家人头上,他周进难道也打算撒手不管不成? 长此以往,都把松江伯当作是纸老虎,他周进还怎么树立自己的威信,还怎么在乱世之中参与角逐? 工部堂官徐大人是吧?周进在心里给徐大人的名字打了一个叉叉,想要准备给他一个好看了。 但是贾政这里,周进认为,这位老先生还是不要出来当官了,他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反而还尽给家人扯后腿。 在红楼原著中,连王夫人都曾说他,自从放了外任,并没有一个钱拿回来,把家里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若弄出事来,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连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 可见连王夫人都认为贾政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继续让他留在官场上,只能是有害无益啊。 周进将这层意思,仔细说给了贾探春、贾惜春二人,这一对姐妹俩都算是明白人,也早就知道贾政为人迂腐,不喜俗务,若是在太平年景,做个太平官也无妨。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已是王朝末年,乱象纷呈,女真诸部动辄入关南侵的时节,贾政这号人还想在官场上混日子,那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比如说,让贾政出任某地知府,他能守住城池不失吗?如果不能,则是失土重责,全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谢希平的父亲,原任香河县尉谢京,便是前车之鉴。 想到这里,探春、惜春二人一致表示,只要能让政老爷保住性命即可,他身上这个工部郎中的位置,就不必再考虑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8章 杀人立威(三) 工部堂官徐大人,在骤然间得知自己遭人举报的消息后,心中犹如被巨石猛然一击,波澜四起,难以平息。 他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心中没底。 最开始,是锦乡伯府的韩老三,说他从海外军火商人手中,预定了两千支燧发枪,仅需要四万两银子。 两千支燧发枪,仅需要四万两? 当韩老三在朝堂上,当场说出这件事情时,满朝文武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工部堂官徐大人身上。 盖州之战后,户部拨付了五十万两银子,让工部匠作监仿制一批燧发枪出来,交付给关宁军,以便提高边军战斗力。 工部匠作监所交付的燧发枪数量,便是两千支燧发枪。 合着韩老三从海外军火商人手中,每支枪仅需要二十两银子,到了工部匠作监,一支燧发枪却需要二百五十两银子? 即便工部匠作监需要一定的前期研发经费,可这二者的价格差异也太大了吧? 德正帝听说后,也心情很不好。他对工部堂官徐大人,也曾经给予厚望,有意让他接任内阁首辅之职。只是考虑到,江山动荡之秋,财源枯竭之时,更需要毕景曾这样具有理财能力的大臣执掌中枢,这才放弃了让徐大人入阁主政的念头。 可凭良心来讲,他德正帝对工部堂官徐大人,还算是比较重用的,让他以内阁学士的身份,兼任工部尚书,属于朝中股肱之臣。 结果,徐大人就是这么报效皇恩的? 德正帝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脸色极其难看,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此后几天,那些不安分的御史们,便开始纷纷上书言事了。 有人说,工部堂官徐大人,房中有美妾三十余名,他养了这么多小老婆,银子从何而来? “连最会赚钱的散财童子,松江伯周进,他兼祧并娶,房中也才不到二十名貌美妇人,工部堂官徐大人不从事生产经营,房中貌美妇人却比松江伯周进还多,所需要的银子从哪里来呢?” 周进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又是谁在背后骂他了? 难道是韩雪?昨日晚上,她说自己好像怀孕了,不让周进行巫山云雨之事,周进却意兴盎然,半哄半骗地让她想个其它法子,帮助他解决了。 事后,韩雪眼泪汪汪,连夜起床漱口,还说以后不让周进晚上来她这里了。 周进打算今晚过去瞧一瞧,给她说一些好话,尽量安抚好她。 还有人说,工部堂官徐大人即便没有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但他主管工部及下设匠作监,所仿制生产的燧发枪,成本居然高达正常购买价格的十二倍以上,这说明他办事不力,平庸无能,尸位素餐,这种人留在朝堂上,不是影响中枢的运转,给大周朝拖后腿吗? 如果说,前面的说法还只是一些花边新闻,伤害力有限的话,那后面这番话,就纯属居心叵测,用心不良了。 工部堂官徐大人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当然也上书朝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一番辩解。 不过,考虑到他在枪支研发生产这件事上,确实做得过头了一些,露骨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理屈词穷,有些无话可说。 说到底,每支燧发枪二百五十两银子的生产成本,和平均每支枪二十两银子的采购价,这其中的差别,不是他徐大人凭借一张巧嘴,就可以说清楚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大人的心情愈发沉重。他开始意识到,无论真相如何,这场风波都已不可避免地将他卷入其中。他担忧自己的名誉受损,更怕因此影响到仕途乃至家族的前程。 这种深深的忧虑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时候,宫里的夏守忠太监,前来徐府宣召他入宫面圣。 “夏公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啊。”徐大人将一张面值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塞到夏守忠太监的手里。 “你这是干什么?”夏守忠生气地把手一甩,不但银票没拿,还将徐大人给推开了。 明知道徐大人贪污腐败,引得今上震怒,他还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收银子? 目睹此情此景,徐大人不禁面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如同受惊的鹿儿般四处张望,生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来祸端。 连宫里最讲究和气生财的夏守忠太监都不愿意收他的银子了,这说明情况有些不妙啊。 不过再怎么样,既然夏公公没有直接过来下令抄家,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徐大人相信凭借自己的三寸不乱之舌,还是有希望将罪责推托到别人头上,把自己顺利摘出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又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徐大人打算这次御前对答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地理一理,他虽然主管工部下设匠作监,事情没有办好,但这好大一笔银子,可不是他徐大人一个人贪墨了,凭什么让他一个人背锅? 因此,入宫面圣时,徐大人先是在德正帝面前,痛哭流涕了一场,也承认自己拿了一二万两银子的回扣。 “臣有罪,辜负了皇上的期许,臣确实有罪啊。”徐大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咚咚咚地使劲磕头。 连德正帝都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作了,人家好歹也是朝廷重臣,才贪墨了一二万两银子,貌似也不多啊。 但他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徐大人才贪墨了一二万两,剩下还有数十万两银子,究竟都被谁贪墨了? “还有谁和你沆瀣一气,赶紧从实招来。”德正帝喝令道。 徐大人这才说道,“当初这笔从户部拨付出来的银子,是按照军费用途,在兵部走了一圈流程。等到兵部将这笔费用转交到工部时,便少了一大截了。” “少了一大截?到底是少了多少?”德正帝怒喝道。 刚开始,他还以为只是工部出了问题,结果现在连兵部也出了事,满朝文武,他还能相信谁? 周进在松江开埠通商一事上,替朝廷每年多挣了数百万两银子,可也经不起这帮蛀虫的暗中侵夺啊。 徐大人吞吞吐吐地说道,“具体数目,我实不知。或许兵部堂官孙博雅大人知晓。” “给我传兵部尚书孙博雅,我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德正帝断然下令道。 孙博雅当时正在兵部大堂,召集诸位司官讨论这次国运之战的相关准备工作,猛然间被德正帝宣召入宫,说他涉及贪污军费,气得眉毛都要竖立起来了。 他两袖清风,一生清白,结果却摊上了这种破事,这不是败坏他的名誉吗? 此事倒不难查。工部堂官徐大人一口咬定,兵部吃掉了一成回扣,又有工部诸位堂官、司官作证,由不得兵部那些大人们抵赖。 他们也不敢胡乱攀咬,栽赃在孙博雅身上。 最后查明,兵部某位堂官和几位司官,私底下截留了五万两银子。其中:这位堂官单独分得了三万两银子,每位司官各分了五千两银子。 “丧心病狂,这真是丧心病狂啊。”德正帝怒不可遏道,“户部尚书王允大人好不容易凑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他为了提升关宁军的武器装备水平,可以说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将事情给办成了。结果你们这些人,却无缘无故地漂没了一成,你们究竟有没有将大周律法放在眼里?” 德正帝吩咐刑部堂官周少儒,将这些贪官污吏都送到天牢里去。 “让都察院和大理寺,好好地联手查一查,他们竟然敢做出这种不法之事,想来不止这一桩,一定要给我刨根问底,查得水落石出。”德正帝怒气冲天地说道。 周少儒连忙答应了下来。即便这些人中,有他的乡试同年,但他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开口求情。 至于兵部堂官孙博雅,德正帝也将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让他今后务必整顿吏治,将兵部这一摊子事,好好地管理起来。 孙博雅被迫跪地请罪。 好在他年高德劭,又有其余同僚替他求情,再加上孙博雅本人并没有伸手拿一文钱的好处费,这件事情于他而言,便算是轻轻地揭过了。 德正帝还想继续审问,但因为生气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胸口疼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快快快,快去叫太医。”周少儒大声说道。他是今上心腹近臣,天子身体不适,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对于这些贪腐渎职官员的审查,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德正帝本人虽然还想继续审问,奈何身体不由己,只好先放下此事了。 过了一天,等到德正帝身体好转一些,想要继续审理此案的时候,事情好像变得更加复杂了。 工部三位司官,再加上匠作监的数名官员,居然都集体畏罪自杀了。 这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哪怕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里面有些不对劲了。 可德正帝又能怎么办呢? 一时片刻之间,查不出真正的凶手,这起贪污案便死无对证。 工部堂官徐大人,说他只贪墨了一二万两银子,难道真的就只贪墨了一二万两银子? 他若是和其他堂官合伙,每人分得了数万两银子,却嫁祸于这些死去的工部司官和匠作监的低级官员,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又能奈他何? 德正帝愁容满面,他发现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竟然拿这些贪腐分子没办法,真是气煞人也。 “皇上还是想拿工部堂官徐大人杀鸡儆猴?”周少儒在一旁询问道。 “是啊。这厮身为内阁学士,居然带头贪污纳贿,实在是罪不容诛。若是将他轻轻地放过,满朝文武都有样学样,还有谁肯替朕尽心办事?”德正帝气愤道。 “可惜他才贪墨了一二万两银子,若是因此砍掉他的脑袋,好像又与祖制不符。”德正帝喟然感叹道,“要知道,多少王公大臣,涉及到数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的弊案,考虑到刑不上大夫,太上皇也没有定下他们的死罪。若是徐大人这里,从严从重处罚,会不会有人在背后说我是一个残暴之君?” “其实这件事情也简单。”周少儒沉吟着说道,“兵部过手了一遭,贪墨了其中五万两银子,还剩下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流向了工部,最终只做出了两千杆燧发枪,据说品质还不好,弹药也供给不足。在这个过程中,工部堂官徐大人的领导责任是最大的。如今因为工部三位司官和数名匠作监官员畏罪自杀,使得这笔银子的流向成为了一个悬案。但是反过来说,徐大人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则要看皇上是什么意思了。” 周少儒的意思是,徐大人现在天牢之中,身不由己,他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全凭德正帝圣断即可。 德正帝说徐大人贪墨了多少银子,徐大人便贪墨了多少银子,其余人证、物证,自有他周少儒出面,办理得妥妥当当,铁证如山,让其他人都无话可说。 “这样有些不太好吧?万一徐大人,真的只贪墨了一二万两银子呢?”德正帝犹豫道。 周少儒却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个话头,“眼下国运之战即将开启,但关宁军、东江军、蓬莱军、旅大军,合计数十万士卒的开拨银,却还尚未有着落。不如趁次机会,将这笔银子着落在徐大人身上。” “徐大人身价这么高?手头有这么多银子?”德正帝不敢相信地询问道。 “徐大人手头有没有这么多现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听说,他房中有美妾三十余名,每人身上的头面,便价值好几千两银子,仅这一项,便可以查抄出十余万两银子。” 德正帝回想起前几日,监察御史弹劾徐大人蓄养美姬,耗费颇多,他还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现在他却发觉,徐大人是拿他德正帝的银子,给自己养小老婆,这让他怎么忍? 德正帝明白了周少儒的意思,他这是建议自己杀人立威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49章 杀人立威(四) 北平城中徐府。 作为一家之主,工部堂官徐大人被宣召入宫,都已经两天了,却一直没能回来。 即便府中诸人再怎么心大,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徐大人房中那些貌美妇人,有一些便开始在暗地里收拾行李,只等寻找一个机会溜之大吉。 还有个别妇人,都没向徐夫人请示,便吩咐仆人外出租赁几辆马车,进来帮助她托运行李。 她们之所以如此大胆,还得感谢当年周进所发起的“吾儿生母,永不为奴”运动,自打替徐大人生下了孩子,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现在眼见徐大人自身难保,整个徐府也即将树倒猢狲散,她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对于这种情况,徐夫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这些侍妾,一点儿情谊都不讲,令人感到心寒。 但反过来说,她们说开溜就开溜,将各自生下的孩子一并带走,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避免整个徐府的覆巢之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很可惜,徐家所在的这条街道,居然被锦衣府的人给封住了,这些不安分的妇人,一个都没能跑出去。 就在整个徐府一片鸡飞狗跳之中,门房管事突然脸色发白地闯入进来,向徐夫人禀报道,“锦衣府堂官赵全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前来拜望。奴才要取职名来回复,赵老爷却说道:‘我们至交友好,不用这些虚礼。’一面就下轿来,径直走进来了。请夫人委派家中哪位爷们赶快迎接去。” 徐夫人眼泪汪汪地说道,“老爷不在家,大公子又在外地任职,其他几位少爷都是姨娘所生,打小就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大风波。” 她徐夫人倒是交游广阔,但她作为一个内宅妇人,徐家和锦衣府堂官赵全一家又没有建立那种通家之好的关系,也不便抛头露面啊。 徐夫人还在想着心思,门房管事不禁催促说:“既然这几位小公子少不更事,便请夫人快去罢,再想一回,人家都进门了。” 正说着,只见内院看门丫鬟又报进来说:“赵老爷已闯进内院了。” 徐夫人此时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只能抢步接去,但见赵堂官满脸笑容,一开始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走进客厅之中。 赵堂官身后还跟着五六位司官,有人看着满脸严肃,也有人看着笑意盈盈,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徐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像是吊了一只水葫芦一般摇来晃去,只得先躬身行礼,请锦衣府堂官赵全及诸位司官上座。 闻讯赶来的诸位管家也有认得赵堂官的,见他仰着脸不大理人,只拉着徐家小少爷的手,笑着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 而他身边几位司官,眼睛珠子却瞅着徐夫人身后那几名长相出挑的貌美侍妾,目光在她们的脸蛋和身材上打转。 那位看上去最年轻的锦衣府司官,甚至还伸出左手,在刘二十六姨娘的纤细腰肢上摸了一把,露出了一抹暧昧不明的微笑。 刘二十六姨娘吓得大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立住脚跟。 刘二十六姨娘来自广陵,号称“江南第一瘦马”,一直颇得徐大人的欢心。这位年轻的锦衣府司官连刘二十六姨娘都敢招惹,这说明了什么? 到了这时候,众人即便再蠢笨,也都发觉情况不妙,有趁乱躲进里间屋里的,也有神情痴呆垂手侍立的,全无往日里那股仗势欺人的嚣张气势了。 徐夫人强自镇定,正要带笑叙话,只见仆人慌张报道:“刑部堂官周大人到了。” 徐夫人慌忙去接,已见周少儒大人进来。 赵堂官抢上去问了安,便说道,“周大人既已到,随来各位司官就该带领衙役把守徐家前后门。”诸位司官应了一声,连忙各自离去。 很快,从外面闯进来无数衙役,把守大小房门,合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 徐夫人知事不好,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打颤。 但有道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当在此时,她也无计可施,只得带领诸人跪了下来,准备迎接圣旨。 周少儒大人伸出双手,在空气中虚扶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要徐老夫人带领家中子女接旨,宅中下人可以在外听候。” 赵堂官便转过一副脸来,向周少儒说道:“请大人宣旨意,大家就好动手。”随着赵全走进来的这些衙役听后,立马神情一振,一个个撸起袖子,只待旨意下达之后,便可以立即动手,发上一笔小财。 周少儒缓慢地说道:“周某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来查看工部堂官徐大人家产。” 徐夫人等听见,俱俯伏在地,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周少儒便站在大厅中央朗声说道:“有旨意:内阁学士、工部尚书徐某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贪污受贿,权色交易,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其本兼职务,抄家问斩。钦此。” 随后,赵堂官也连声叫嚷道,“拿下徐夫人及诸位姨娘、少爷和小姐,其余皆严加看守。” 可怜徐夫人,养尊处优一辈子,到头来成为了阶下之囚。 工部堂官徐大人名下三十余名貌美侍妾,十余位庶子、庶女,此时也都像猪狗一般被捆绑起来,塞到了后面厢房之中。 赵堂官更是不辞辛劳,亲自率领一帮心腹之人,连同数十名衙役,分头按房,抄查登账。 吵吵嚷嚷之际,先前那位最年轻的锦衣府司官,却突然闯入后面某间厢房内,将风姿绰约的刘二十六姨娘拦腰抱起,去了隔壁某间耳房之中。 有人大喊道,“胡司官,你现在不出力,到时候分银子,可就要减少你那一成份额了。” 原来这位年轻司官姓胡。胡司官一边掩上耳房小门,一边爽朗地笑道,“无妨,无妨,届时只需要将刘姨娘便宜发卖给我即可。” “这个没出息的狗东西。”赵堂官笑骂了一句,却也不太在意。 刑部堂官周少儒目睹这般情景,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但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 稍后侦稽、审讯、财物清点诸事,他还得仰仗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的紧密配合,总不能因为一些有伤风化的小节,就和锦衣府那边的人公然翻脸吧?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锦衣府某司官向周少儒、赵全二位大人禀报财货查抄情况,“赤金首饰共两百零六件,各色珠宝两盒,珍珠三十余挂,金盘、金碗、金抢碗、金汤匙共一百二十三只,银大碗、银盘、银酒杯共三百二十九个,其余金银头面、摆件、饰品共四百零八个。各类珍贵皮毛四百七十八张,华丽绸缎、布匹一千三百九十一捆,葛布一百一十一捆,各色皮衣二百六十二件,新旧衣裳一千六百二十余件。玉玩、钟表一百二十六件,朝珠二百二十二挂。现银二十八万三千七百六十二两、大小金条三千三百八十二两、铜钱十三万零三千余吊。其余房地契纸、家人文书、名人字画之类亦俱封裹装箱,一一登记在册。” 周少儒早就知道徐大人身价不菲,但他却没有料到,徐家人的身价竟然如此不菲,这些财货累计起来,哪怕值不了上百万两银子,却也差不了多少吧。 “这可真是徐家跌倒,今上吃饱啊。”周少儒捻须微笑道。 将工部堂官徐大人抄家问斩,这个主意是他周少儒向今上提议的,如今片刻功夫,便抄没了将近上百万两银子,足够关宁大军开拨,向女真诸部宣战了吧。 这时候,锦衣府堂官赵全笑道,“徐夫人以下诸多子女,考虑到徐大人曾任朝廷一品大员的尊严,可做流放处理。徐大人房中诸位姨娘、奴婢,也应当交由乐坊司发卖。唯独徐家宅院之中的这些粗苯家具、瓷器,不好搬抬也就罢了,还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便让今天辛苦了的这些衙役们,各自分上一些,也算是对他们辛苦一场的奖励吧。” “也行。”周少儒痛快地答应道,他心中一清二楚,锦衣府的这些人雁过拔毛,肯定收藏了不少好东西,需要经由这些粗苯家具、瓷器做掩护,才好挪移出去,以免被人发现出来。 但与此同时,周少儒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要是跟着他来抄家,一丁点儿好处都得不到,他以后怕是使唤不了锦衣府的这些骄兵悍将了。 周少儒现为刑部侍郎,虽然也是刑部少数几位堂官之一,但要做到刑部尚书这个职位,还需得锦衣府的高度配合才行啊。 徐夫人跪在堂下冷眼旁观,看着周少儒、赵全等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心如死灰。 “娘,娘……”徐夫人身旁,刘二十六姨娘所生下的那个儿子,才仅有六岁不到,他看到自己的母亲被胡司官所凌辱,恨得咬牙切齿。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如果说以前,他还懵懵懂懂,一片天真烂漫的话,但现在,他心里面被灌输了满腔仇恨,只希望自己早一点长大成人,将胡司官凌迟处死。 但他身旁的徐夫人,却小声警告他说,“你切莫大声。你姨娘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争取让你免于流放,你若是这么早就将恨意暴露出来,小心人家当场结果了你,你姨娘也就白白地牺牲了。” 他这才停止了抽泣,但他的两只手,却已经深深地掐在地砖缝隙之中,显然是隐忍到了极点。 徐夫人心力憔悴之际,还得照管着十余位庶子、庶女,好在锦衣府的人离去之后,徐家宅院由刑部堂官周少儒大人的手下负责监管。 周少儒让手下人仔细盯着,严防徐夫人及诸位庶子、庶女上吊自杀,并按时提供餐食和饮水,不要让他们忍饥挨饿。 但还是有个别衙役,胆大包天,借着送饭送水的机会,在那些年龄稍大一些的庶女身上吃豆腐,吓得她们花容失色。 徐夫人曾受封一品夫人,因为刑不上大夫,也就没有人胆敢对她进行搜身。这个时候,为了保住诸位庶子、庶女的清白和性命,徐夫人也将自己头上的一支银钗和手腕上的两只金戒指,偷偷地塞到了负责监管他们的某个头目手中,以此获得了他的保护。 至于她手腕上的两个金手镯,她则藏在身上,没有取出来使用。等到朝廷下令将他们一行人流放时,这两个金手镯便是她最后的本钱了,可不能轻易动用啊。 好在朝廷亟需要徐大人家中资财,用于辽东战事,对于徐大人贪腐一案的最终处理,很快就按照抄家问斩的思路,逐步实施了。 徐大人在菜市口斩首的那一日,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温度极低。 人们得到消息,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慨、有怜悯、有冷漠,还有难以言喻的唏嘘。 是啊,曾经不可仰望的工部堂官徐大人,被朝廷抄家问斩,徐大人在外地任职的大儿子,据说也被锦衣府拘押进京。 徐家后宅之中,那三十多名貌美妇人,除了极少数被锦衣府司官瓜分之外,其他妇人都被卖到了乐坊司,以卖笑为生,供千人骑万人乘,这真是繁华落尽,满目凋零啊。 围观看客们或站立,或踮脚,目光紧紧锁住那座行刑高台。空气仿佛凝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鸦鸣,才打破了这份死寂。 徐大人被押解至刑场,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似乎承载着千斤重量。他的面容尽显憔悴,似乎一下子老去了二十岁。 随着监斩官周少儒大人的一声令下,刀光一闪,徐大人的生命便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好。”有人拍掌叫好道。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与叹息声,有人掩面而泣,有人怒目圆睁,更多的人则是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而受到恩准,前来给徐大人送行的徐夫人,看着丈夫的项上人头,扑通一声,滚落在地,不禁泪流满面。 她小声抽泣着,在旁人的议论声中,嘤嘤呜呜地哭泣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0章 大战开启(一) 此次德正帝发飙,自内阁学士、工部尚书徐大人以下,数名六部堂官、司官被抄家问斩,财产被没收,妻妾子女被流放,惩罚力度不可谓不大。 连工部郎中贾政,虽然没有贪污受贿之实,他也在松江伯周进的帮助下,弥补了那一千支燧发枪的亏空,为此,连贾探春、贾惜春二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三千两银子都垫了进去,即便如此,这位窝囊的工部司官,还是被人弹劾“平庸无能,办事不力”,被革去了本兼职事。 不过,或许是今上仁慈,对贾府格外开恩,仍旧保留了荣宁二府的两个世职。 但就凭两个世职的俸禄,养不活贾氏一族上百口人,贾氏一族在北平城中的落魄,已经是众所皆知了。 今上震怒之下,官场风气也为之肃然,连带着松江伯周进这里,也少了许多烦心事。 比如说,由蓟辽总督府拨付过来的钱粮物资,总算是如数补足了。 “这个王自如,一下子这么大方了?”周进暗自纳闷道。 他心里也觉得有点可惜,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对于蓟辽总督府那边的钱粮押运情况,关注得有些不及时,以至于错失了这么好的半道剪径的机会。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举国上下,都在为即将对女真诸部开战而做准备,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胆敢派兵哄抢钱粮物资,那受到的关注就太多了,怕是有消息泄露的风险啊。 “罢了罢了,还是消停这几日吧。”周进心想。 除去以老弱病残为主、负责地方治安弹压的登州守备营和莱州守备营,登莱军主要由登莱陆营和登莱水营组成。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训,登莱陆营共有兵力八千人,以穆济伦、方昆二人为首,穆济伦时任登莱副总兵官,方昆因有顺天府团练帮办、松江府团练帮办履历,此次被顺利举荐为登莱陆营游击,秩正五品。 登莱水营,即登莱水师,已在松江府团练水营基础上,扩展为六千兵力,以陈也俊、陆重阳二人为首。 余者方明、方靖、胡永、崔茂、傅检、贾环等人,也都各有职事在身。 松江安清堂老大谢希平,听说登莱巡抚周进即将组织第二次出海作战,便也组织了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都是一些精壮好手,以谢希和、周敏阳二人为首,意在给他们俩一个刷经验、混军功的机会。 值此用人之际,周进也不可能拒之门外,便把他们留下来听用了。 上次盖州之战,周进所部俘虏了数千名女真人,如今过去了这么久,有一些略有身份者,已被人用银子赎走,凭这一桩生意,便给周进带来了上万两银子的好处费,产自松花江冷水之中的珍贵东珠,就收到了好几串。 听说,盖州那位年老副都统房中,有一位侍妾出身较为显赫,她嫁给年老副都统,原本不过是出于政治联姻的考虑,又想着或有机会续弦,这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她在盖州被俘后,其家族托了范文程的关系,找到了松江伯周进这里来,仅她一个人,便被周进勒索了三千两银子,可谓意外之喜了。 但是没有被赎走的女真人,仍然占据了绝大多数。周进也不可能白白地养活这些俘虏,便派人连哄带骗,把其中一半人,遣送到了宝岛北部的鸡笼港,加强他在宝岛上的开发建设力量。 还剩下有一两千女真人,暂时安置在蓬莱城外数十里处一个偏僻田庄。这里原是登莱大地主王象巽名下产业。 锦乡伯府嫡女、周进爱妾韩雪初到登莱,急于寻找几处地方,安置家中仆人。 王象巽听说后,便将这处田庄便宜卖给了韩雪,恰好可以安置这批无处可去的女真人。 眼下周进即将出海作战,登莱二州,仅有张安世、冯紫英带领各自州府守备营镇守地方,万一女真诸部渡海而来,又有这些女真人作为内应,这种内外夹击的局面,恐怕不是张安世、冯紫英二人所能轻易应付的啊。 考虑到这一点,周进便将这批女真人中的精壮男丁,约有两百人,整编为一支骑兵突击队,交由穆济伦身边亲兵卓鲁进行操练,受西讷布库节制,这次也一并参加登莱军的作战行动。 按照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战略意图,东江军代理副总兵官刘海——他如今已经不叫刘二哥了,他觉得刘二哥这个名字一点儿都不威武霸气,也一点儿都不文雅,便请了一个读书人,帮他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刘海——须得先从皮岛出兵,抢先进攻镇江堡,以此打破双方战场平衡。 王自如大人这次虽然没有给足东江军兵饷,但毕竟紧急拨付了一批钱粮物资过来,让东江军诸位士卒难得地吃上了几口饱饭。 恢复体力之后,刘海从东江军营中,挑出了四千健卒,向镇江堡进发。 镇江堡守将,歹善贝勒的儿子瓦克达,按照兵额,手下应当有三千人协助守城,但因为前不久,黄太吉派人过来,抽调走了一半人,目前仅有不到一千五百人驻守镇江堡,且这批人都以老弱病残为主,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东江军野战,风险很大。 瓦克达只能一方面紧闭城门,一方面派人向盛京求救,行固守待援之计。 黄太吉从盛京接到消息后,并没有把瓦克达的本部人马放还回去,而是让镇守盖州的多罗巴彦贝勒出兵支援。 多罗巴彦贝勒曾主持入关作战,因多铎贝子惨死在德州府城下,被那些女真叛徒捅了好几百刀,可谓大卸八块。已故大汉佟奴得知后,深感震怒,对于多罗巴彦贝勒十分不喜,也不再给他独领一军进行作战的机会。 等到黄太吉夺得大宝,多罗巴彦贝勒在盛京的处境,才慢慢地开始好转。此后盖州遇袭,附近乡野被松江伯周进的人马烧杀抢掠,损失惨重之后,黄太吉这才让多罗巴彦贝勒重新出山,驻守盖州,威慑辽南旅顺和金州二地,这两处地方,由大周朝的旅大总兵黄龙督管。 多罗巴彦贝勒委派自己的儿子博洛,率领五百名女真骑兵,星夜疾驰,赶往镇江堡救援。 “才给我五百人,这能够做什么?”博洛很不高兴地说道。 对方四千人来攻,守城方仅有一千五百名老弱病残,即使再加上他博洛麾下五百骑兵,也才堪堪达到对方一半兵力,这不是清国朝野上下反复反思过的添油战术嘛? 多尔衮和鳌拜二人,就是因为这个添油战术,在紫檀堡吃了大亏,以至于身死道消,现在阿玛才给他五百人前去救援,这不是让他送死吗? “你少在这里鬼叫。”多罗巴彦贝勒很不客气地呵斥他道,“此乃国运之战,谁的兵力不紧张?只是因为战场东线镇江堡,不是此次战役的重点范围。我划拨给你这五百人,也不是让你确保镇江堡不失守,就你这浮滑的性子,也没有这个能为。” “那你还派我过去做什么?”博洛很不服气地说道,“我就留在盖州城里,吃酒听戏,难道不香吗?” “吃酒?听戏?”多罗巴彦贝勒气得拿起桌上鞭子,一边说着,一边顺手给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两鞭,打得博洛呜哇大叫。 “瓦克达是歹善贝勒的儿子。他前一个儿子萨哈璘,已经死在战场上了。这次我若是拒不救援,不要说皇上那里不好交差,歹善贝勒那里的面子也不好看啊。一下子得罪了他们两个大佬,咱们这一房的人还能有好果子吃么?”多罗巴彦贝勒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多罗巴彦贝勒也搞不懂,自己在诸位兄弟中,本来就不是聪明伶俐之人,结果他自己的儿子博洛,还要更加蠢笨,让多罗巴彦贝勒都有些无语了。 “你带着这五百人,就在镇江堡外游击作战,让东江军没法倾尽全力攻城。即便镇江堡被攻陷,也不怪罪于你,但你要掩护瓦克达顺利逃走。事后,还务必要牢牢地盯着东江军,让他们无力发动下一次进攻。”多罗巴彦贝勒叮嘱博洛道。 博洛苦着脸说道,“好吧,我冒着风雪,走着一趟就是了。” 等博洛走后,他兄弟博和托对父亲说道,“阿玛如此安排,是认定镇江堡不可守?” 多罗巴彦贝勒沉声道,“以瓦克达的才干,率领三千士卒守住镇江堡,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皇上宁肯冒着镇江堡失守的风险,也要将镇江堡一半主力调走,说明辽西战线,才是此次国运之战的重中之重。我让博洛前去救援,不过是让他在歹善贝勒面前博得一份人情。他性子粗俗,又喜欢蛮不讲理,有歹善贝勒的这份人情在,许多事情便好商量了。” “你也赶紧走。我许你带领两千人马,以最快速度前往盛京,赶赴皇上面前效力。” 多罗巴彦贝勒没有明说,但博和托却也听出了这番话里面的意思。阿玛多罗巴彦贝勒,是想让他借机逃离辽南战线。 “盖州守不住了?”博和托有些不敢相信道。他父亲多罗巴彦贝勒接手辽南一带防务之后,也算是勤奋练兵,兢兢业业,目前手头还有将近两万人马。 虽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杂牌军,但女真主力不少于八千人,算是很大一股战斗力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博和托很难相信,他父亲对于这场战事,居然会没有任何信心? 多罗巴彦贝勒也不知道此战过后,他还是否在世,当然也有心在身前,多指点他这个儿子几句。 “田忌赛马知道吧?大周朝的蓟辽总督王自如,决定兵分三路进攻。东江军进攻镇江堡,意图吸引我方一部分主力,是其第一步。” “待我下令救援镇江,盖州兵力有所不足,接下来便是登莱巡抚周进和旅大总兵黄龙二人登场,他们俩有海上优势,也不知道会从哪里开打,但总体上而言,二人合力,还是要比我略微强一些的。” “等到盛京震动,派出援兵之后,蓟辽总督王自如才会亲自率领关宁军主力,向北进发,意欲和我方决一死战。” “为了能将关宁军主力,从那些龟壳一般的城堡中吸引出来,无论是东线的镇江堡也好,还是中线的盖州也罢,都是注定要被牺牲的棋子。” “我只能打输,不能打赢啊。”多罗巴彦贝勒苦笑着说道。 博和托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父亲作为贝勒,居然承担的是这样一项任务,事后论功行赏,可没有人会承认他父亲这一份吸引对方主力尽出的功劳,反而还极有可能追究他父亲兵败城失的军事责任啊。 “我们这不是把刀把子,都送到那人手上了么?”博和托气愤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多罗巴彦贝勒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过就是配合皇上的作战计划,演一出苦肉计罢了。演得好,即便不给我记功劳,但这笔苦劳却也不小。演得不好,坏了皇上的大事,才是最为要命的啊。” 多罗巴彦贝勒虽然已经做好了战败的准备,但他在此之前,还是安排散布在辽南一带的普通女真人,迅速赶着牛羊北上,避免再一次遭遇到松江伯周进的焦土之策。 周进这厮太坏了,他上次进攻盖州时,将附近女真人的据点,基本上都拔掉了,带不走的牛羊牲畜,也一律杀死,取皮腌肉,所有房屋和帐篷,全部点火焚烧,给女真诸部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这次前来,必定会故技重施,多罗巴彦贝勒不能不因此,多做一些准备。 过了两日,博和托点齐两千精兵,从盖州前往盛京,投奔到黄太吉帐下效力。 随后,多罗巴彦贝勒便正式下令坚壁清野,所有城外牛羊牲畜,要么就地宰杀补充肉食,要么赶到很远的北方去放牧。 盖州附近五十里范围之内,不能给松江伯周进名下的登莱军,提供任何补给。 而这个时候,受松江伯周进所节制的登莱水营,果然和预计中的一样,出现在了盖州附近海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1章 大战开启(二) 这次出海作战,周进曾在旅顺海港落脚,和旅大总兵黄金龙就中线作战计划,进行商讨。 旅大总兵黄龙,虽然也有一支水营,但战斗力一般,只能起到一种有限的牵制作用。他对于辽南的控制也比较薄弱,只占据有旅顺、金州两个据点。 再往北,就是女真人的天下了。 好在盖州之战以后,松江伯周进推行焦土之策,俘虏了盖州附近数千女真部众,导致辽南一带许多女真人心生恐惧,不敢再像往常一样,在辽南一带自由放牧,旅大总兵黄龙所面临的军事压力,也稍减了一些。 有没有登莱军跨海作战的机动能力,对于女真诸部的战略部署来说,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如果没有登莱军,女真诸部便会考虑拔除旅顺、金州这两个据点,让整个辽南都成为女真人的天下。可有了登莱水师,能够在辽南随时随地登陆,旅顺、金州这两处据点的战略意义,便相对小了许多。 旅大总兵黄金龙也不必再为他能否守住旅顺、金州这两处地方而担忧了。真要军情紧急,他可以向松江伯周进求教。 不像前几任登莱巡抚,一个个鼻孔朝天,谁会管他旅大总兵黄金龙的死活? 此次大战,蓟辽总督王自如让他和周进二人协商,黄金龙感觉没有什么好协商的。他虽然有一万多人,分布在旅顺、金州两处地方,勉强自保还可以,想要主动进攻,就力有不逮了。 “松江伯想打哪个地方,就打哪个地方。我唯伯爷马首是瞻。”黄金龙性格豪爽,拍着胸脯说道。 黄金龙的部下也有一批久战之士,将这些人挑拣出来,凑出三五千名精兵,还是可以做到的。 周进也没有想好攻打哪里。说实话,他连女真人在辽南的兵力部署都没有摸清楚,又怎么敢随意选择一个地方登陆? 到了陆地上,就是女真骑兵的天下,他虽新编有一支燧发枪大队,暂由胡永、方靖二人带领,但目前还没有经过野外实战的检验,不敢和女真骑兵决一死战啊。 “要不还是打盖州吧?轻车熟路,总比打其他地方要强。”陈也俊建议道。 “也罢。听人说,多罗巴彦贝勒就在盖州城中,主持辽南防务,必然有重兵驻扎在这里。此次前往,和他会上一会,即便没打赢,至少也牵制了对方大批主力。”周进从善如流地说道。 登莱军和旅大军汇合后,共计一万七千人,乘坐大小船只上百艘,径直来到盖州海域。 上次被周进打败的年老副都统还在。他上次吃了败仗,从道理上来讲,即便不砍下他的脑脑袋,至少也得对他进行免官处理。 但因为这位年老副都统,老婆孩子都被周进俘虏了,除了个别具有一定身份的侍妾,被范文程派人赎买回来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被周进这厮打发去了哪里。 有人说,八成是被周进这厮丢在海里喂鱼了。 年老副都统听说后,在狱中大病一场,差点儿一命呜呼了。 黄太吉可怜他一生戎马倥偬,到老了成了孤家寡人,连一个后都没有留下,不禁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话说回来,松江伯周进那么难缠,连多尔衮和鳌拜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个年老副都统,又哪里是周进的对手? 他在战场上遇到了周进,只能说他倒霉,然而非战之战啊。 黄太吉不但下令免去了他的罪过,还赏赐了他一名南朝女子,据说是涿州通判的小老婆,已生下了三子一女,有着丰富的生育经验。 黄太吉是衷心希望这位年老副都统,不服输,不气馁,争取创造一次老树开新枝的奇迹。 刚开始,年老副都统得知自己免受处罚,非常高兴,及至他听说,黄太吉还赏赐了他一个丰腴妇人,想让他再次喜当爹,年老副都统不禁感动得眼泪哗哗。 他跪在黄太吉脚底下,一连说了许多感激天恩的话,连黄太吉本人都觉得有些肉麻。 此后,年老副都统便呆在自己家中闭门不出,一连在那个南朝妇人的白净肚皮上耕耘了无数个昼夜,让他形销骨立,身子清瘦了一大截。 但是很可惜,他房中这个妇人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大起来。 年老副总统感觉自己的心气儿,一下子没了大半,他真有可能因此断后了呀。 刚开始,年老副都统打算摆烂,他日夜酗酒,不问世事,倒也逍遥快活。 直到多罗巴彦贝勒镇守盖州,需要一个熟知辽南一带防务、民政,并且对松江伯周进名下那支燧发枪中队的作战方式,有一定了解的人,供其咨询。 有人便向多罗巴彦贝勒推荐了这位年老副都统。 贝勒爷要用他,那是一份难得的荣耀,年老副都统不敢不从。他带着那名南朝妇人一起上任,显然还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多罗巴彦贝勒知道这位年老副都统,现如今家破人亡,无儿无女,对于他将妇人带入营中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要是换作其他人敢这么做,多罗巴彦贝勒非得给他一百杀威棍不可。 来到盖州以后,年老副都统分得了一处小院,除了多罗巴彦贝勒有事相召以外,其他时间都待在这个院子里,醒来以后就喝酒,醉了以后就搂抱着这名丰腴妇人睡觉,倒也逍遥快活。 他虽然小日子还过得不错,但住在他隔壁的岳乐,也就是多罗巴彦贝勒的四儿子,有些不乐意了。 多罗巴彦贝勒有好几个儿子,大儿子尚健和小儿子孔无理,都住在盛京家中,尚健负责打理家业,孔无理还年幼无知。 二儿子博和拓、三儿子博洛,则被多罗巴彦贝勒打发到了外地,分别给黄太吉和瓦克达二人助阵。 仅有四儿子岳乐留在盖州城中,帮助多罗巴彦贝勒打理军务。 岳乐尚未婚娶,这次前来盖州,多罗巴彦贝勒也不允许他带着婢女随行。 本来这也没什么,岳乐当时还想着,等到了盖州城中,再花点银子,新买几个漂亮伶俐的小丫头伺候好了。 结果他跑到盖州一看,这压根就是一座空城,不要说漂亮伶俐的小丫头了,根本连一户人家都看不到。 城中原来那些住户,都被那个杀千刀的松江伯周进给俘虏走了。有一些人家,躲起来侥幸逃过一劫,也是立马北上逃窜,再也不肯留在此地生活了。 起初一段时间,岳乐还不是很在意,他在营中有一大帮兄弟,每日里操练士卒,闲了就喝酒听戏,倒也其乐融融。 这天晚上,岳乐醉意熏熏地从好朋友家中回来,刚进入卧室之中,躺下来休息不久,却突然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年轻妇人的呜咽声。 “这他么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个时候玩女人?”岳乐低声咒骂道。 睡在外面隔间的亲兵头目回答说,“是以前的盖州守将,那位被皇上赦免了的年老副都统,因他家破人亡,膝下无儿无女,贝勒爷见他可怜,便特意开恩,允许他带着房中貌美妇人前来盖州听候差遣,以免耽搁了他生儿育女的大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岳乐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本来还对这位年老副都统有些同情,可他听了一会儿墙角,那女人的声音越叫越大声,让岳乐心上好像爬了一只毛毛虫,感觉痒痒的,有些让人难熬啊。 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那位亲兵头目笑着说道,“他么的,你还别说,这女人的声音还叫得蛮好听的,有那么一股勾魂儿的味道了。” “长相怎么样?”岳乐不动声色地说道。 “前往盖州的路上,我曾经见过一面,姿色还不错。”那名亲兵头目嬉笑着说道,“看上去脸蛋白白嫩嫩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味道,虽然年纪大了一些,约莫快有三十岁了,但她风韵犹存,尤其是身前那两团软肉,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让人眼馋得紧。” 岳乐感觉自己口唇发干,喉间涌起了一股咸涩的味道。而在这个时候,隔壁院子里的那位年老副都统,也好似用尽了力气一般,大叫一声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小院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有人在用清水擦身子,又似乎有人在蹲下身子,骑在马桶上尿尿。 岳乐终于感觉自己忍无可忍,他从床上一跃而起。 外面隔间的那位亲兵头目,好像猜到了岳乐的内心想法,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日贝勒爷高兴,给这位年老副都统赏赐了一坛好酒,还叮嘱他说,过几天周进这厮就要来了,到时候还得他帮着谋划,特许他今日再喝一次酒,以后就不能再喝酒了,除非把周进这厮赶跑了以后再说。” 亲兵头目的意思是,年老副都统今晚八成是喝醉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错过以后,就再无可能了。 大家毕竟属于同一个阵营,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也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来占别人房中女眷的便宜吧。 更何况,年老副都统的地位也不低,在黄太吉和多罗巴彦贝勒面前,也算说得上几句话。 “也罢,今晚就找这个女人泄泄火,等明日过后,再安心打仗好了。”岳乐拿定了主意,在心里劝说自己道。 他在亲兵头目的协助下,笨手笨脚地翻过围墙,进入到了对方院子里。 岳乐侧着脑袋,静心聆听,发现正房卧室之中,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用说,这就是那个年老副都统了。 岳乐此刻津虫上脑,他依仗着身份,直接闯入进去,即便被发现,他也不怕这个年老副都统,敢拿他怎么办? 大不了等盖州之战结束后,再赔偿这位年老副都统一位貌美妇人就是了,难道大家还能因为一个女人,而闹生分了不成? 然而,岳乐借着桌上油灯那微弱的亮光,看见正房卧室之中,除了年老副都统,正躺在床上睡觉之外,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真是奇了怪了,那个妇人去哪里了?”岳乐心中满腹犹疑道。 难道是在其他房间不成? 岳乐转身就走,刚冲出门外,却和某人撞了一个满怀。 “哎呦。”那人低声叫道。 黑夜中,岳乐也认不清对方长相如何,但从她的声音听上去,和他先前在自己房中所偷听到的妇人声音一模一样,想必就是这位年老副都统新收的南朝妇人了。 岳乐色心大发,在女人身上摸索了一小会儿,一直等到他攀援上了一处肥腻雪峰,体会到那种饱满和柔嫩的美好感觉时,种种骚动不安的心思,才算是彻底落到了实处。 这个妇人先前给年老副都统擦洗身子时,便感觉内心一片空虚,等她把盛水的木盆送回厨房折返回来,那种心里似有野草滋长的感觉好不容易压抑了下去,可经过岳乐这样一番挑逗,又架不住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反正年老副都统已经睡着了,倒不如在眼前这个男人怀里任性一晚。 话说回来,她被俘虏到了关外,身边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也不用顾忌名声好听不好听了。 而且她就算是守节,也没有必要为这个年老副都统守节啊。 这个老家伙,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又纵情于酒色,还能有几天好活?倒不如她现在略施手段,笼络另外几个有一定权力和地位的年轻人再说。 此人敢来到年老副都统房中偷情,想来身份尊贵,地位不低呀。 这个貌美妇人反客为主,紧紧地抱住岳乐,将他牵引到厢房之中。 大半个晚上,她使出了许多魅惑手段,将年仅十六七岁,还尚未婚娶的岳乐,迷得晕头晕脑,迷恋地躺在她宽阔的胸怀里,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岳乐感觉不是自己占了对方身子的便宜,而是对方占了自己身子的便宜,不过这又有什么影响呢? 尤其是在事后,点亮烛火之后,岳乐看着对方那娇美的容颜和惹火的身材,心满意足之余,也产生了另外一个念头:那位年老副都统,绝不能再留在盖州城中了。 这样的好女人,值得他岳乐独占、独享、独有,值得他岳乐长久地疼爱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2章 大战开启(三) 夜半时分,年老副都统在睡梦之中,被一泡尿给憋醒了。 他睡前喝下了太多酒水了。 往日里,他都是叫唤身旁女人起身,帮他把便桶提过来。可今晚,他都嘟囔着叫了好几声了,却一直没有人应答。 年老副都统伸手在床边摸了一下,感觉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怎么身边没人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女人是去茅厕了。但稍微想了一想,又感觉有些不对。 这便桶就放在外面隔间,何至于冒着严寒,跑到茅厕去方便? 年老副都统一开始,倒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小妾偷人了,他还以为对方是想念南朝亲人,偷偷地开溜,寻找家人去了。 “蠢女人呀,这真是个蠢女人。”年老副都统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要说现在到处都打仗,不方便你跑路了。哪怕是在平时,你一个如花似玉的貌美妇人,也照样跑不脱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卧室房门。 及至他听到厢房里,传出一阵窃窃私语时,年老副都统顿时大怒。 是谁这么大胆,竟然让他戴上了一顶绿帽子? 年老副都统寻来一把小刀,狞笑着推门而入。 正和怀中女人说着悄悄话的岳乐,刚开始被人捉奸时,还有些惊慌失措。面对年老副都统的步步紧逼,不得不东躲西藏,极力闪避对方手中的那把小刀。 到了后来,岳乐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他觑了一个机会,左脚用力一蹬,将对方踹到在地。 “还反了你了,敢和我岳乐动刀子?”岳乐光着身子,单手叉腰,指着年老副都统的鼻子大骂道。 年老副都统忍着疼痛,也是破口大骂道,“我会怕你岳乐这个混小子?你要知道,这个南朝妇人乃皇上亲口御赐,你竟然也敢打主意?待我告发到皇上跟前,看有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岳乐心中烦闷道。 一开始,他打的是调虎离山的主意,让这个年老副都统带上一队人马,去盖州城外查探敌情,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安排对方去金州、旅顺一带打个转,让他餐风露宿,饱尝来回奔波之苦。 这样一来,眼前这个妩媚的俏人儿,可不就是自己手中玩物,任由他每晚抵死缠绵,把玩她那一身细皮嫩肉了? 可现在,年老副都统都已经知道了他房中女人偷情,这事儿要是被他告发了,怕是要让他岳乐讨不到什么好处啊。 黄太吉改国号为清,打算大封群臣,据可靠消息,他父亲多罗巴彦贝勒极有可能被封为郡王,只待这场国战结束之后,便要正式向外公布了。 他岳乐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个贝子的封爵少不了。 可要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摊上了这种破事,那就有些不好说了呀。 可岳乐又不敢将眼前这个老家伙给杀掉。他是这个年老副都统的邻居,真要是突然出了命案,难免会被有心人怀疑,届时他再想要把玩眼前这个貌美妇人,哪怕别人再傻,也会怀疑是情杀啊。 “这真是有些难办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岳乐不禁心里郁闷道。 好在听到声响以后,岳乐身边那位亲兵头目也很快翻过围墙,寻了过来。 看到岳乐已将年老副都统彻底制服,亲兵头目不由得轻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岳乐被年老副都统给杀了,那他作为亲兵头目也难辞其咎,怕是全家人都要发卖为奴了。 至于岳乐的为难之处,亲兵头目倒不是很在意。他凑在岳乐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几句,让岳乐深感满意,不禁为这个主意拍手叫好。 “你们想干什么?”看到岳乐和其身边亲兵头目窃窃私语,笑得那么贼眉鼠眼,一定是在想着什么坏主意,年老副都统不禁感到有些害怕起来。 告到御前,这个官司他肯定能打赢,可现在的问题是,对方不一定会让他有走到御前的机会啊。 “我我我,我已老迈无能,这个妇人颇有姿色,便请您收用吧。”年老副都统略一思忖,马上改变了态度。 貌美妇人虽好,但他本人的小命更加重要啊。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年老副都统甚至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 亲兵头目笑道,“放心吧,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杀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脚上的臭袜子,强行塞进了年老副都统的嘴巴里。 “呜呜呜呜……”年老副都统想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岳乐及其亲兵头目,将他捆绑起来,拖到了屋子外面。 临出门前,年老副都统凶狠地盯了那个丰腴妇人一眼,看见她从锦被中裸露出双臂,睁大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任凭男主人被拖走,居然浑然无事一般,既不哭,又不闹,让年老副都统感觉后悔莫及。 早知道如此,他还在这个妇人身上,倾注那么多感情做什么?发现岳乐在她床上时,抢先表示把这个妇人送给岳乐就好了嘛?何至于陷入到了眼下这般危险境地? 黑夜中,年老副都统被岳乐等人塞进了一个箱子里。他在箱子里晃荡了一小会儿,很快又被人从箱子里拖了出来。 这个时候,岳乐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岳乐身边那个亲兵头目,对他恶狠狠地说道,“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拼命跑,任凭你跑到哪里去。稍后我们就要向贝勒爷报告你当了逃兵,去南朝寻找妻子儿女了。” 年老副都统在对方的帮助下,解开身上绳索,觑见不远处那城墙上的昏暗灯火,不由长叹了一声。 都已经出了盖州城了,他不跑还能咋地,他还有机会向黄太吉解释不成? 年老副都统再不犹豫,转身就走,任凭对方在背后哈哈大笑,他也充耳不闻。 管不了这么多了,逃命要紧啊。 年老副都统在海边一座小山头上,发现了一个土坑,在里面窝藏了好几天,又冷又饿。 有好几次,多罗巴彦贝勒派出的巡逻队都从这个山头下面经过,要不是雨雪天气,懒得爬山,说不定他们就要爬上山头,将他给揪出来了。 一直到松江伯周进率领大队人马,从海上杀了过来,隆隆的炮声将浑身酸软无力的年老副都统从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中惊醒,他才有了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松江伯周进既然已杀到,城外自然没有了女真人,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去见这位登莱巡抚了。 刚开始,听说有一个女真人,自称是前任盖州守将,单人匹马——不对,他连代步的马匹都没有——纯粹就是一个人,想要见自己时,周进还并不怎么重视。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都成了光杆司令了,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但当年老副都统告诉他说,城内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主力精锐尽皆调走之时,周进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你们这位多罗巴彦贝勒如此自信,就凭一帮老弱病残,就能抵挡得住我方一顿炮火重击?”周进有些疑惑地说道。 “能不能挡住伯爷大军的炮击,我上次在盖州失守,便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但这次盖州城内的情形,比上次好不了多少。十八岁至四十岁的精壮,已经被抽调一空,由多罗巴彦贝勒的儿子博和托分两批带往盛京,补充过来的人,都是一些半大小伙或者垂暮之人。纵然人数有上万人之多,但不敢出城野战,连守城都很吃力了。”年老副都统将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向周进和盘道出。 “此话当真?若是情报有误,你可知我的手段。你那些妻妾儿女,已经被我转移到了宝岛北部的鸡笼港,如果你不误导我,他们虽然生活艰苦,但熬下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若是你敢故意欺骗我,导致我方战败,他们可就要因你而死了。” “诚然,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但我随便起来不是人。”周进威胁对方道。 “我知道,我知道。伯爷乃国之干城,自然有着杀伐果断的品性,我若欺骗您,那不是自寻死路么?况且,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些,也是因为……” 犹豫了半天,年老副都统终究是将他被岳乐戴了绿帽子这件丑事,向松江伯周进交了底。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眼下为了取信松江伯,他也是顾不得了。 看着年老副都统那痛苦、尴尬的神情不似作伪,周进选择相信了他的话。 话说回来,年老副都统根本没有撒谎的资格,那必然是一个死,他的家人也处在周进的控制下,周进想不出他还有何种理由欺骗自己。 周进本来就对这次盖州之战很有信心,听闻盖州城内防御力量不足,他更加有了信心。 因转让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股份,周进大赚了一笔,手头宽裕了,自然要采购一批军火,壮大自身实力。 如今,新北兵工厂和蓬莱兵工厂的燧发枪生产,已经达到了一定水准,即便在质量上,和军火商手中的燧发枪差了那么一丢丢,但影响也不至于太大了。假以时日,超过西洋枪支生产水平也极有可能。 周进自然不可能再购进燧发枪,相反,他还要将两家兵工厂所生产的部分枪支,转卖给其他人。 关宁军头派人来买,他卖;范文程托人来买,他也卖;闯王李鸿基和西王张敬轩托人来买,他还卖。 只不过,关宁军头的枪支购买价格,限定为每支燧发枪二十两银子;范文程、李鸿基、张敬轩等人的枪支购买价格,则提高到了每支枪三十两银子。子弹价格另算。 当然,范文程托人采购的军火,半路上都被一批来历不明的蒙面人给打劫走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仅凭借军火生意,周进不仅养活了一大批产业工业,还获得了异常丰厚的经济回报。 他财大气粗,一口气向布莱尔、卡梅伦这两个军火贩子,购买了十条西方盖伦船。 船上诸多船员、水手、士卒,许多人都经过了桃李书院附设武备学堂的学员培训,视松江伯周进这个桃李书院名誉院长为师长,不说战斗力爆棚,对于松江伯周进的忠诚,还是可以得到基本保证的。 因此,若论纸面上的海上力量,大周朝附近海域,周进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这次再度攻打盖州,周进已打定了主意,先来个三天三夜的炮击,倾泻炮弹一万发,将盖州城内化为一片火海。 炸不死你,难道还冻不死你? 但现在,周进听说盖州城内空虚,都是一批老弱病残在防守,他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他必须从一个更高的层面,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黄太吉为什么要这样做?要将主力移到西线,哪怕东线镇江堡、中线盖州丢了也毫不在意? 东江军勉强打下镇江,是没有余力继续进攻,但他松江伯周进打下了盖州,摆明了又要对附近百里范围之内进行一次大的清洗,要将盖州以南至金州一带变成无人区,在旅大总兵黄金龙的配合下,这一次执行焦土之策,将要比上次更加彻底。 黄太吉是打算彻底放弃这一片区域了?他究竟是图什么? 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周进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六个时辰之内,登莱水师打完一万发炮弹,炮管热了,就用海水冷却,直接将盖州城内变成一片火海。其余人在舱内休息,养精蓄锐。” “明日晌午,燧发枪大队抵达城下,掩护旅大军蚁附攻城。” “是。”诸将听令道。 黄金龙听说他的旅大军要去蚁附攻城,也没有怎么生气。说实话,炮火洗地得依靠登莱水师,火力掩护是登莱陆师下设燧发枪大队,要是蚁附攻城也交给松江伯周进的人马,那他旅大总兵黄金龙还来此地做什么? 话说回来,谁攻城,谁获益。真要能把盖州打下来,城内的好处,肯定由他黄金龙先经手,可以说是妙不可言呀。 军械,粮草,马匹,这些可都是宝贝,要是再能俘虏数千精壮充当免费劳动力,黄金龙都有信心在金州城外再造一座外城了。 到时候,他就能确保金州不失,替大周朝守住辽南最后两个据点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3章 大战开启(四) 炮击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将盖州城内炸得一片火光。 “阿玛,快走吧,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岳乐搀扶着他父亲多罗巴彦贝勒,声嘶力竭地呼喊道。 不这样大声不行,炮火声太猛烈了,大家的耳朵里都出现了幻听。 岳乐也不是没有上过战场打仗,也曾在宁远城下,在炮火的呼啸声中冲杀。但像松江伯周进这般用炮火洗地的打法,还是头一次见到。 如今,盖州城内建筑,已经损毁了十之八九,人员伤亡也可怕得吓人。虽然具体数据很难统计,但岳乐身边亲兵头目以及他新得手的那个姘头,却都被炸得面目全非。 想着前几日,还在对方柔嫩的身子上策马奔腾,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美人儿就只剩下了断臂残躯。岳乐郁闷得想哭。 早知道如此,他还和那个年老副都统争风吃醋做什么?完全没有意义啊。 多罗巴彦贝勒倒还撑得住。最早的时候,他跟随自己的父亲,已故大汉佟奴南征北战,什么恶劣环境没有遇到过? 松江伯周进的炮火虽然猛烈,但总有弹药不济的时候,这不马上快天亮了,隆隆的炮火声也渐渐地小了下去么。 至于弃城而走,那是不可能的。 大福晋阿巴亥对他恨之入骨,埋怨他主持第二次入关南侵时,没有照顾好她的小儿子多铎,为了报仇雪恨,她不惜自轻自贱,和歹善贝勒眉来眼去。 如今他在盖州,手头上有上万人马,连一天也坚守不下来,对国运之战造成了负面影响,事后黄太吉追究此事,再有歹善贝勒在一旁敲边鼓,他多罗巴彦贝勒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天色渐渐地亮了,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耀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时,盖州城已是一片狼藉,城墙之上,满是焦黑与裂痕,仿佛是大自然最残酷的笔触。 城内,老弱病残的守军们蜷缩在残垣断壁之后,眼中满是无助与绝望,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周进站在主力战舰的甲板上,望着远处被炮火笼罩的盖州城,心中却并未有丝毫的轻松。相反,一种更深的忧虑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攻打盖州不难,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黄太吉的布局,显然不仅仅是放弃这一片区域那么简单,其背后定有更深的战略考量。周进深知,作为一方主将,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在这场复杂的政治军事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传令下去,燧发枪大队准备登陆,务必确保每一步行动都精确无误,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周进沉声下令,目光中闪烁着坚定与决绝。 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更加艰难,但他也明白,只有跨越这道难关,才能离自己的最终目标更近一步。 随着登陆命令的下达,燧发枪大队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身着轻便的盔甲,手持先进的燧发枪,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向盖州城汹涌而去。在他们的身后,是周进精心组建的虎蹲炮中队,随时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黄金龙见状,也不甘示弱,他亲自率领旅大军,紧随燧发枪大队之后,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他知道,这场战斗的胜利,不仅关乎个人的荣誉与地位,更关乎这场战斗中部战线的安危与未来。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但周进与黄金龙所率领的联军凭借着强大的火力和坚定的意志,逐渐占据了上风。城内的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在联军强大的攻势下,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纷纷溃败。 最终,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时,盖州城终于被联军攻克。周进站在城头,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知,这场胜利的背后,是无数将士的鲜血与生命换来的。但他也明白,只有不断前行,才能守护住自己心中的那片净土。 当天晚上,周进与黄金龙一起,对盖州城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与清洗,共俘虏女真士卒一千余人。 多罗巴彦贝勒也死了,当时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手持一把弯刀,想要冲过来作拼死一搏,被几支燧发枪齐射,打成了筛子。 岳乐倒是没有死,他被人捆绑着,送到了周进跟前。 周进一看,不禁乐了,这厮怎么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岳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梁两侧布满了深紫色的淤青,与原本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格外刺眼。他的眼睛周围更是肿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变成了熊猫眼,眼眶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透露出几分疲惫与痛苦。 岳乐嘴角边也挂着几丝未干的血迹,显然是在激烈的冲突中被人殴打受伤。 “是谁下了这么大的狠手?”周进纳闷道。 双方交战之时,死伤在所难免,但要么是中枪而亡,要么是被人用刀矛砍杀,但像岳乐这种,被人用拳头打成这样,倒是比较罕见了? 胡永笑道,“还不是那个年老副都统,看上去不怎么样,打起人来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拳拳到肉,打得岳乐这厮哭爹叫娘,旁人拉都拉不住。” 岳乐听到有人说他,嘴巴上也硬起来了,他叫嚷道,“你们这些泥堪,有本事就杀我,等到我们大清国皇帝挥师南下,必然要杀得你们人头落地,给我们父子俩报仇。” 周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和一个小辈计较。 岳乐见没人搭理他,反而更加来劲了,他嚷道,“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亏了。我前后两次入关,俘虏了数十名南朝妇人,都安置在我房中做奴婢,有一些人不从,我便杀了她,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放肆。”周进不听则罢,听到岳乐如此不是人,也是当机立断地下令道,“帮他净身,送到忠顺亲王府上做太监。” “什么,让我净身做太监?”岳乐感觉又气又急,生不如死,干脆一头栽倒在地,晕死了过去。 穆济伦可不管他有没有晕倒,他掏出一把匕首,便直接蹲下身子,准备要动手了。 他虽然和族人有一些矛盾,但兄弟睨于墙而外御其侮的道理,穆济伦还是知道一二的。 穆济伦的族人被已故大汉佟奴下令灭族,多罗巴彦贝勒一家人很难说没有人参与其中,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他当然不肯放过了。 岳乐这里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这次俘虏了一千多名女真人,另有三千多名辽东汉民,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或者半大小伙,登莱军一个都不接受,全部给了旅大总兵黄金龙。 黄金龙心里很高兴,感觉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捞到了一份攻占盖州的军功不说,金州城外种地放牧的人手,也得到了大量补充。 那些半大小伙,虽然现在还比较稚嫩和柔弱,但只要再过两三年时间,黄金龙有信心将他们都训练为一支精兵。 至于缴获的钱粮物资、兵械装备之类,也都归了黄金龙,以便提高旅大军的战斗力。 周进名下的登莱军,目前还不打算进驻辽南,和女真诸部硬拼,还需要黄金龙的旅大军钉在金州、旅顺这两个地方,给大周朝提供一处战略支撑。 盖州城内,还剩下了几百匹马,周进则毫不客气地全部收入囊中。他让西讷布库、卓鲁二人带领扩充后的骑兵突击队,以盖州为据点,再一次对周围百里之内,执行焦土之策。 “黄太吉名下主力,应当和王自如麾下的关宁军碰撞上了,除盛京设下重防,不能轻易前往之外,其他地方应当都可以去得。你们便充分发挥特长,将更多的丁口、牲畜,都押送到盖州城中吧。我让贾环留下来,帮助你们统计、清点,事后再计功。” 西讷布库高兴地同意了。登莱水师的炮火,陆师的燧发枪大队,都凶猛得很,而受他节制的骑兵突击队,却一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这让西讷布库很是气馁。 眼下,松江伯让他在盖州附近烧杀抢掠,倒是符合他的特长,可以好好地大做一场了。 “那我呢?”旅大总兵黄金龙现在的姿态摆得极低。他见识过了登莱水师炮火洗地的巨大威力,也感受到了燧发枪大队百枪齐发时的凶猛活力,自忖要是他自己和松江伯周进对上,坐镇金州或旅顺,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更为重要的是,周进是文臣,他黄金龙是武将,在大周朝的官场上,讲究以文制武,文臣比武将地位更好。盖州攻打下来以后,他和周进在中线的作战任务已经超额完成,连女真贝勒也轰杀了。事后论功行赏,怕是都要官升一级。 以松江伯周进的资历和战绩,下一步升任蓟辽总督或者兵部尚书,都有了一定概率,届时他黄金龙都要受到周进节制,他当然不介意在这个时候,惟周进马首是瞻,提前下注了。 周进沉吟道,“还请黄军门坐镇盖州即可,但需要作出积极进攻的姿态。” 黄金龙一听这话,便知道周进可能另有作战安排,但松江伯的地位比他要高,他也不想贸然打听。 他心想,这个任务倒是很简单,他手头有数千精锐,加上西讷布库又在附近烧杀抢掠,不怕被人偷袭,仅需要守住盖州不失,难度倒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稳坐钓鱼台了。 但黄金龙也问道,“需要坐镇多久?十天半个月没有问题,要是三五个月,便须得伯爷发兵救援了。” 这次国运之战,在分为东、中、西三线的情况下,黄金龙稳固中线已有成果,自然问题不大,但若是黄太吉派出主力前来攻打,便不是他所能应付的了。 所以黄金龙必须提前和松江伯周进说好一个日期,以免将来盖州失守,责任都落在了他一个人头上。 周进笑道,“哪里需要你坐镇三五个月?最多只需要十天,情况就比较明朗了。届时你愿意继续坐镇盖州也行,愿意移驻金州也罢,都随你的意思。” 一听说只需要坚守十天,黄金龙顿时感觉喜不自胜。他没有那么大实力,也没有那么多野心,能先把这五千俘虏吃下来,转化为战斗力以后,再考虑博取更大功劳也不迟。 周进将盖州事务都安排好了以后,便下令登莱军立即上船归队,准备连夜出发。 “伯爷是想救援西线?”穆济伦迟疑道。他隐隐约约有着这个猜测,但又感觉很不妥。 按道理,周进是此次大战的中线主将,攻占盖洲,让敌军全军覆没不说,还让多罗巴彦贝勒当场阵亡,这已经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了。 眼下的情势对周进非常有利。他进可以挥兵北上,作出积极攻打盛京的姿态,引来分布在西线的女真主力调头向东,他哪怕不战而逃,也至少缓解了王自如麾下关宁军在西线的压力,堪称大功一件。 他退可以坐镇盖州,在方圆百里之内烧杀抢掠,俘虏丁口、牲畜,等到女真主力打过来,再从容撤退也不迟,可以算作是略有微功。 可松江伯周进在没有得到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调令的情况下,直接挥师西进,不但有可能使得登莱军陷入陆上苦战的危险境地,有可能遭到重大伤亡不说,也并不能得到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的真心谢意。 王自如反倒极有可能拿这件事情做文章,说松江伯周进独断专行,不听号令,导致中线原本应当吸引更多女真主力的战术意图没有完成,这次国运之战倘若失败了,那就得由松江伯周进来承担最大责任了。 在穆济伦看来,周进根本没必要冒这种政治风险啊。 周进也不知道应当怎么解释,他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若是说出来,也很难服众。 周进只能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当是凑一个热闹吧,如果西线不需要我们上场厮杀,再偷偷地撤回来也不迟,到时候我向内阁及王自如大人解释,就说船队夜航迷路了,谁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对我喊打喊杀不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4章 晚来一步(一) 登莱军在海上行驶了一天一夜,期间走了一段弯路,至第三天早上时,才抵达宁远卫城附近海面。 “这是什么情况?”领航船上的水手看到浮现在海面上的密密麻麻的尸体,忍不住高声尖叫起来。 众人定睛一看,原本清澈的海水被鲜血染红,无数的士卒尸体随波逐流,场面凄惨。他们的遗体在海浪的推动下,缓缓地漂向岸边,仿佛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海鸟在空中盘旋,偶尔俯冲而下,试图从这悲惨的场景中寻找食物。海风中夹杂着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幅令人心碎的画面,见证了战争带来的巨大伤亡和无尽的哀伤。 “这些都是关宁军士卒,大周打了败仗了。”有人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十分痛苦地说道。 松江伯周进、登莱副总兵穆济伦二人得到消息,也连忙走出舱门查看。看到这种情况之后,周进尚还好,他早就有一些心理准备,可穆济伦就明显有些着急了。 他先是带头杀了多铎贝子,前几日又亲自动手给岳乐净身,要说清国皇室最恨谁,他穆济伦必然是其中之一。 如今,大清打赢了这场国运之战,可供他穆济伦辗转腾挪的空间还有多少? 他十分担心,若是清国皇室挟这次大胜之威,要求大周朝廷将穆济伦交到清国手里,就凭大周朝廷上的那些外强中干之辈,很有可能抵挡不住来自于清国皇室的这种压力啊。 “这可如何是好?”穆济伦喃喃自语地说道,脸上一片惨白。 周进的脸色也十分不好,但还勉强能够保持住镇定。他吩咐方靖带领一队人马,划着小船上岸,捉几个了解情况的活口过来。 海边水浅,战船很难开过去,只能用小船划到岸边。 两个时辰过后,方靖带着几名关宁军将卒过来了。 “伯爷,岸上到处都是逃兵,有些人发了狂,连我们都敢抢。幸好碰到了山海关吴副总兵的儿子吴应期,帮我们把这些不知死活的逃兵吆喝走了。他在祖天复副总兵身边做亲兵头目,想来应当了解更多内情。听说伯爷在附近,他也想第一时间拜见您。” “好好好,快请小吴上来。”周进连忙说道。吴应期当初来到蓬莱购买军火,和周进心腹方靖接触较多,两人也算是半个朋友了。 这次大战,他父亲吴月先将他派到了宁远副总兵官祖天复身边,原本想着混一份资历,结果却遭到大败,让吴应期欲哭无泪。 吴应期的面容显得异常憔悴,眼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他的步伐沉重,每一步似乎都在与身体的极限抗争。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痕迹,而那些未被衣物遮掩的皮肤上,可以看到多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渗着血迹。 吴应期走到周进身前,行过礼后,都不需要别人问起,便将这次国运之战的内情托盘而出,“清军主力,原本驻扎在锦州城外,蓟辽总督王自如率领麾下四大总兵,并奏请宣府、大同、密云三位总兵各率部众来援,合计兵力十七万,在松山、杏山一带集结,想要先解锦州之围,再乘胜追击。不料,黄太吉又从草原部落,借来了数万兵力,将大周军队的后路堵住了。王自如迫于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回头冲杀,意欲打通从松山、杏山到塔山之间的通道。可惜我们野战不是清军对手,失利了许多回,到最后便乱作一团,四散奔逃了。有许多人慌乱之间,为了躲避追杀,跳到了海里,以至于海岸边都被尸体堵塞了。” “这场仗打得太憋屈了。”吴应期红着眼睛说道。 “不是卖了你们几千支燧发枪吗,难道一点用都没有?”陈也俊询问道。 “也不能说没用。”吴应期回答说,“这玩意儿,若是趴在城墙上防守,确实非常好使。可是在野地里,女真骑兵冲刺起来,速度极快,士卒只能打出两三枪,他们就冲到身前了,许多士卒因为紧张,瞄得不准,造成的杀伤也极为有限。近战时,这就是一根烧火棍,不能和别人手中的砍刀相提并论啊。” 燧发枪大队现由胡永、方靖二人直接带领,他们原本对手下这支队伍信心十足,在攻打盖州时,给旅大军蚁附攻城做掩护,也发挥了不少作用。可现在听说,燧发枪大队还是不能和女真骑兵在野战中抗衡,不由得非常失望。 周进倒是没有什么沮丧之感。军工制造技术,是一点一滴地提高上来的,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如今,燧发枪的有效射程仅有三百余步,再远一些就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女真骑兵高速冲刺时,这段距离仅需要不到十几秒,自然还是别人占优。 但等到蓬莱兵工厂或者新北兵工厂里面的匠人,将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提高到五百步甚至八百步的距离,那就可以宣布打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劝说人家倒戈卸甲,载歌载舞表演才艺了。 周进对这一天的到来很有信心,左右不过是三五年时间罢了。黄太吉再猛,他也不可能三五年内夺取大周天下,重整山河。 别的不说,大周朝腹地,还有闯王李鸿基、西王张敬轩这两股颇有战斗力的流民军呢。 “时间在我,优势也在我。”周进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暗暗地给自己打气。 “你说自己是宁远副总兵官祖天复将军身边的亲兵,即便大周军队在松山、杏山一带吃了败仗,可离宁远卫城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怎么连你也成了逃兵?”陆重阳问道。 “哎,昨日早上,便有士卒从北边逃来,其中有一些原本就是宁远卫城的人,听他们说大周主力败得这么惨,很多人便担心宁远也守不住,偷偷地做了逃兵。我舅爷祖天复将军虽然也杀了一些逃兵以儆效尤,但宁远城中却很快出现哗变,这些逃兵里面,有女真人派来的奸细,他们鼓噪士卒闹事,我舅爷带兵镇压,反而还被他们包围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从战乱之中逃脱出来,留下了自己这条小命。如今陆路不好走,我就希望伯爷能赶紧派一只小船,将我送到山海关,把前线的具体情况,告诉我父亲。” 吴月先是山海关副总兵,镇守辽西防线最后一道关口,若是山海关有失,大清主力便能从这里长驱直下,南下中原,再无任何山川险阻了。 无论是因公,还是因私,周进都应当派人将吴应期送到山海关去。 “还是晚来了一步啊。”周进喟然感叹道。他有点儿后悔,自己还是不够果断,以至于在盖州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如果不去盖州,径直来到松山、杏山一带海域,便可以利用海上运输之便,给大周军队提供补给,不至于让大周十几万军队,听说后路截断之后,便心慌意乱,以至于溃不成军。 或者说,他去了盖州之后,让旅大军和盖州守军纠缠,自己则第一时间,赶到宁远卫城附近海域。宁远卫城距离海边才十几里路,宁远守军从城内逃到海边,由登莱军作为接应,总能替大周朝留下一部分生力军。 当然了,现在败局已定,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周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示意陆重阳组织船队南下,直奔山海关。 吴应期原本只希望周进能派人将他送到山海关就好了,万万没有想到,周进竟然亲自带领大队人马,护送他前往,想着只要他父亲吴月先,不在第一时间投降,稍微坚持一两日,等到登莱军前来助阵,应当能够确保山海关不失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舅爷祖天复,如今陷入清兵包围之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即便侥幸从清兵的包围之中逃脱出来,可因为宁远卫城落入敌手,祖天复作为宁远副总兵,因为失土重罪,也根本落不到好啊。 祖家和吴家,都是关宁军头之一,彼此互相依靠。祖家人出了事,剩下吴家人也独木难支,值此江山动荡、社稷飘摇之际,摊上这种事情,也算是倒霉透顶了。 船队沿着海边,又行了一天一夜。白天的时候,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远处岸上,有大量成建制的队伍,向山海关方向急行。 因这个时空里的望远镜,效果还不太好,看不清这些队伍的旗帜和兵甲,无从判断他们究竟属于哪一方部队。 但考虑到关宁军此次大败,已然溃不成军,这些成建制的队伍,必然属于女真诸部,或者来自于北方草原部落。 这让周进、穆济伦、吴应期等人的心情,更加急迫了起来。难道黄太吉这次真是下了狠心,想要攻打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了不成? 黄太吉确实有攻下山海关的强烈冲动。这次国运之战,他略施小计,诱导蓟辽总督王自如梭哈了一次,取得了松山大捷,大周十几万主力一朝覆亡。 但黄太吉心里也清楚,相对于大周朝巨大的经济、人口优势来说,十几万主力虽然不少,但人家补充起来也是极快。再加上有山海关作为屏障,等大周朝实力恢复了,照旧可以沿着辽西这一线,向前步步紧逼。 皇太极真心想要拿下山海关这座雄城,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屏蔽新得手的辽西沃土,还可以决定清国和大周之间的战和主动权。 换一句话说,有山海关这一座关口在手,他黄太吉以后想南下打草谷,就南下打草谷,大周再也没有了制衡他的手段。 出于这个目的,黄太吉都不再追求最大限度的杀伤、俘虏南朝溃军,反而要求各路人马,以最快速度赶到山海关城下。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想要再次劝降蓟辽总督王自如,如果能让他替自己写一封劝降书,给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送过去,想来应当收到奇效。 “降了,降了,他终于降了。”随军出征的阿济格贝勒向黄太吉报喜道。 “王自如真投降了?”黄太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昨天晚上,他还亲自去见了王自如一趟,虽然王自如没有对他破口大骂,但他一声不吭,不置一词,想来还有着他作为大周主帅的傲气,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答应投降了? 他黄太吉亲自出马,都没能劝降王自如,就阿济格这个粗鄙的家伙,能干出这种高难度的活儿? “嗯嗯嗯……”阿济格嗯啊了几声,略显尴尬地说道,“王自如还没能劝降成功,我说的是宁远副总兵祖天复这厮,他答应投降了。” 祖天复是关宁军头之一,他颇有将才,又是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的亲舅舅,他能投降,黄太吉还是很高兴的,但比起蓟辽总督王自如愿意投降,毕竟还是差了一点意思。 “告诉祖天复,就说朕对他非常欣赏,南朝不愿意升任他为总兵,不承认他的军事才华,但清国愿意承认他这份军事才华。朕现在就封他做辽东总兵,待对这次俘虏的南朝溃军进行整编之后,朕便将这支队伍交给他来带领,权柄比起他在南朝时,只多不少,只大不小。另外,上次朕南下入关时所俘获的诸多貌美妇人,有一部分美人还没有赏赐下去,让祖天复不要急,不要因为家人都在关内而忧心,等回到盛京以后,朕让他从这些南朝貌美妇人之中,挑选他最满意的三五位漂亮妇人做小妾,让他在清国这边立即开枝散叶,重组一个家庭便是。” 阿济格连忙应道,“是是是,我这就转告他。刚才从祖天复那边过来的时候,他还答应我,说是会立即写一封书信,给吴月先送过去,想来这会儿都已经写好了。” “你这件事情办得很不错。”黄太吉表扬阿济格道。 想了一下之后,黄太吉又再次提醒阿济格道,“王自如那里,你不要逼得太紧,不要把你那些对付一般人的手段,用到王自如身上,不但不可能取得什么效果,反而还会让他看轻咱们,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我明白。”阿济格赔笑道。王自如是南朝主帅,自然应当享有一些优待,这个道理,他阿济格还是知道的。 但他也询问道,“要是王自如一直不投降,应当拿他怎么办呢?” 黄太吉道,“这次国运之战,朕深怕德正帝战败之后,大发雷霆,迁怒到清国特使范文程身上,早在战事前,朕便派人将他从北平城中,偷偷地接应出来了。等他来了之后,让他负责劝降这件事吧,他本来也是南朝人,应当和王自如有着共同语言才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5章 晚来一步(二) 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这两天急得头发都快要白了。 他心烦意燥,寝食不安,爱妾陈媛媛恰好这几天,从北平城中来到山海关看望他,见吴月先焦躁不安,便上前痴缠,有心替他泻去心头火气,却不料被吴月先反手打了一个耳光。 “不要脸的骚蹄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吴月先对着衣裳半解的陈媛媛破口大骂,平日里被他视若珍宝的那两团白腻软肉,也被他视而不见,让陈媛媛愣怔了许久。 陈媛媛捂脸痛哭,转头离开时,吴月先也没有作任何挽留,他现在确实没有这个心情啊。 大周主力在松山、杏山一带被困,蓟辽总督王自如试图打开后撤通道失败,锦州、宁远先后失守,大批敌军直扑山海关而来,这一道道紧急军情,被送到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的书桌上面,即便他养气功夫再如何深厚,再如何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此刻也禁不住惊慌失措起来。 蓟辽总督王自如现在是生是死,吴月先已经无暇关注了。他最担忧的是这样两个方面,一是舅舅祖天复目前情况如何,是侥幸逃脱还是落入敌手,是战死还是投降;二是以最快速度,南下直扑山海关的清军主力,到底有多大的决心,想要径直拿下这座天下第一雄关? 山海关原本有上万人马,但这次大战前,蓟辽总督王自如从吴月先手中,抽调走了最为精锐的三千士卒,余者都是老弱病残。 吴月先还有数百名精锐家丁,这便是他目前最大的一股依仗力量了。 黄太吉的前头部队,已经于昨日傍晚,就抵达山海关城楼下,向吴月先递交了招降书。吴月先作为山海关守将,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次这类招降文书,不可能对方让他投降,他便立即投降。 他至少也得观望一下战争形势再说。 其中,祖天复的最终下落和个人选择,是吴月先最为看重的一个因素。 吴、祖两家浑然一体。如果祖天复没有投降,反而以身许国,那他吴月先投降,岂不是认贼作父,让居住在北平城中,充作人质的吴、祖两家人,陷入灭顶之灾吗? 反过来说,若是祖天复投降了,他吴月先便要考虑德正帝是否会因为祖天复投降,而迁怒到吴家人头上,在这种情况下,反正都是一个死,他吴月先也不是不能选择另择明主。 不过在此之前,他好歹得认真地打上一仗,让清军高层见识一番他吴月先的作战能力和军事才华,也好卖出一个好身价。 吴月先拒绝立即投降,清军主力便于次日清晨,开始发起了进攻。 仓促之间,清军主力也没有做好攻城的充分准备,只能硬着头皮硬上了。 天边的朝霞尚未完全褪去,清军的铁骑已经铺天盖地而来,马蹄声如雷鸣般震撼着大地。士兵们身着铁甲,手持长矛和弓箭,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坚定和冷酷,仿佛是来自北方的寒风,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 山海关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城墙上旌旗猎猎,弓弩手们紧绷着弦,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城门紧闭,城楼上的守军紧张地注视着远方,等待着指挥官的命令。 清军的先锋部队如同潮水般涌向山海关,他们呐喊着,挥舞着武器,试图以声势压倒守军。 然而,吴月先手下那批家丁,带领诸多守城士卒,并未因此动摇,他们冷静地瞄准,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敌军,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尤其是吴月先新组建的那个神机营,数百人全部手持燧发枪,向城墙下方的清军士卒进行发射,给对方造成了很大困扰。 随着战斗的持续,清军逐渐调整战术,他们利用火炮和投石机,对城墙进行猛烈的轰击,巨大的石块和炮弹在空中划过,撞击在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城墙上的守军虽然顽强抵抗,但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也不免感到压力山大。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清军的攻势愈发猛烈,而山海关的守军则凭借着坚固的城防和不屈的意志,誓死守护着这座战略要地。 双方士兵围绕着城墙上下,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场面异常惨烈。 山海关守军的战斗力还是太弱了。虽然他们占据明显的地理优势,但架不住清军反复驱使关宁降军蚁附攻城,规定时间内不能爬上墙头,便后队斩前队,以此接替。 以至于那些关宁降卒,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拼命一般往上爬。偏偏城墙上的山海关守军,有一些人还是这些关宁降卒的亲朋好友,当面遇到时,难免舍不得下狠手。 可关宁降卒就不一样了,他们不爬上城墙,那就是一个死,也管不了眼前这人,和他究竟是否认识了,反正谁敢挡路,顺手就是一刀,完全不用讲什么客气。 以至于山海关守军的防守越来越孱弱,而清军的攻势却越来越凶猛,尤其是靠海边那一段城墙,已经有数十名女真精锐爬上城头,尝试着初步站稳脚跟。 吴月先手下上百名精锐家丁,正在和那些女真精锐厮杀,若是不能很快将他们赶下城墙,等到山海关城楼下面数千名女真精锐蜂拥而上,这座天下第一雄关,就得宣布易主了。 很显然,在清军的不懈努力和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山海关的守军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负责攻城的清军主将歹善贝勒心中欢喜,他心中想着,清军终于攻破了这座坚固的关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山海关的失守,不仅标志着大周边防的崩溃,也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以后大周腹地,便可以任由清军主力来去如风,进退自如了。 就在这时,有人提醒歹善贝勒道,“海边好像有一支船队行驶过来。”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攻城不怕守军顽强,就怕守军等来援军。 可现在都有数十名女真精锐攻上了山海关海边这座城楼,攻陷坚城之耀眼军功,正是唾手可得的时候,让歹善贝勒在这个时候下令撤兵,他感觉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黄太吉之所以命令他迅速攻克山海关,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趁山海关防守最为空虚的时候拿下这座关口。 若是放弃了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到大周援军进入山海关内接管防务,清军再想要顺利拿下这座天下雄关,可能就没有太多胜算了。 想到这里,歹善贝勒打算赌一把。他想着,即便大周水师前来救援的决心很坚定,等到他们绕道山海关后面,再通过小船登陆,随后进入关内参加战斗时,或许清军主力已经将眼前这座城楼都给拿下来了。 到时候上来多少大周援军,他歹善贝勒就有信心吃掉多少援军,这不是给他老人家送人头吗? 因此,歹善贝勒并没有下令撤军,他反而还亲自擂鼓,鼓励士卒加快节奏。 “不好了,这些女真人疯了一般,看到我们过来,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还加强攻势了。”陈也俊急忙说道。 吴应期嗫嚅着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现在倒有些后悔,不该跟着松江伯周进一块儿过来了。待会儿清军攻下山海关,他父亲吴月先便摊上了失土重罪,连带着他吴应期也要受到牵连,说不定松江伯周进会选择当机立断,将他先擒获下来再说。 吴应期注视着山海关城楼上的攻防形势,紧张得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在这个紧要关头,松江伯周进亲自指挥脚下这条主力战船,向海边浅水区斜刺着开了过去。 陆重阳劝说他道,“伯爷不可,这条西方盖伦船太大了,若是在浅水滩搁浅,到时候进退不得,很有可能被清军攻上船来,到时候就只能弃船逃走了。” “来不及了,只能冒险一次了。”周进一边说着,一边让陆重阳安排其他几艘西方盖伦船跟上,也尽可能向海边行驶,离那些攻城的清军更近一点。 “开炮,开炮。”不等船只停稳,周进便命令炮手开展炮击。 “就按照前几日攻打盖州的搞法,将山海关城楼下的那些女真士卒,轰他一个七零八落。”周进急切地说道。 很快,好几艘盖伦船上硝烟弥漫,炮火连天,清军的阵地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一瞬间,尘土飞扬,火光冲天,士兵们惊慌失措,战马嘶鸣,四处逃散。被炸飞的泥土和残破的武器碎片在空中飞舞,如同末日的景象。 清军的队形被彻底打乱,士兵们或倒或伤,哀嚎声、求救声此起彼伏,场面一片混乱。 见己方的攻城节奏被打断,已经登上山海关城楼的数百名女真士卒,都频频向后张望,不知道现在是继续前进,还是向后撤退为好,歹善贝勒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 “松江伯周进,一定是松江伯周进。”歹善贝勒咬牙切齿地说道。要说清国皇室诸多成员,谁最恨周进,头一个应当是阿巴亥大福晋,她最心爱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松江伯周进手中,第二个便是他歹善贝勒了。歹善贝勒的儿子萨哈璘,便是在盖州城中,死在周进手里。 至于黄太吉本人,对于松江伯周进的恨意倒没有那么强烈,虽然周进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但周进也帮他铲除了多尔衮、多铎这两个政治对手,对于他黄太吉顺利夺得大宝之位,立下了很大功劳。 若不是朝中有人反对,皇太极甚至还打算以自己的宝贝女儿阿图公主作为诱饵,向松江伯周进招降。黄太吉相信以阿图的绝色天香,不愁松江伯周进不上钩。 毕竟周进贪色,可谓众所周知,黄太吉早就从降将孙绍祖这厮口中打听到了。 周进连白秀珠那个老牌落魄家族的女儿都愿意娶回家,连张诗韵那个冒牌公主也愿意兼祧并娶,许给他一个真正的公主,让他做清国驸马,周进这厮有什么不乐意的? 只是因为周进手段太残忍,先后坑杀了清国这边诸多皇室成员、重要将领和草原盟友,得罪的人太多,反对声也极为强烈,黄太吉这次放下了这种心思。 他也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周进这厮,也好让他心悦诚服嘛。 黄太吉想要招降周进做清国驸马,歹善贝勒是肯定不同意的,这样一来,他的儿子萨哈璘不就白死了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歹善贝勒看到登莱水师好几艘主力战舰搁浅,不由得喜出望外。 虽然他现在没有办法直接冲上战船,但让骑兵深入到半人深的海水里,向船上的人抛射火箭,还是可以做到的。 更让歹善贝勒兴奋的是,海水似乎还在退潮,这是不是意味着,再过一段时间,沙滩便会全部裸露出来,到时候周进这厮,想走也走不了了。 “传令下去,攻城不要停,另外组织一批人手,向这些大船抛射火箭,不必追求杀伤,只需要将船只点燃即可。” 歹善贝勒的应对,也算是急中生智,非常到位了。 面对着清军的火焰攻势,周进只能让炮手们赶紧开炮,另外将一些多余的船员、水手及后勤人员,转移到后面的小船上去。 登莱水师这边,上百门大炮齐发,确实给山海关城楼下的清军造成了严重损失,但清军的火焰攻势也不可小视,他们成功地点燃了三艘西方盖伦船,将周进重金采购的这些战船,化为一片火海。 有一艘西方盖伦船上,还有数十发炮弹没有得到及时转移,被大火引发瞬爆,顿时将这艘战船炸成了两截,船上来不及逃走的上百名士卒,非死即伤。 战事也变得越发白热化起来。 胡永、方靖执掌的燧发枪大队,也趴在一艘艘小船上面,向海水中的清军士卒一一扫射。大批清军士卒和战马,倒在了海水之中,将海水染得一片赤红。 山海关守军,原本都已经快要绝望了,如今见到登莱水师主力,不惜一切代价前来救援,也被激发出了许多血性,他们相对于攻上城头的那数百名女真士卒来说,毕竟还是有着人数上的明显优势。 因登莱水师在城头下面炮火洗地,导致清军后续人马不能补充上来,城头上的那数百名女真士卒,本来就集聚在一起,施展不开,现在更是孤立无援,死一个就少一个,越打越气馁,他们后来干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6章 晚来一步(三) 看到城头上的女真士卒选择集体投降,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总算轻松了一口气。 他好歹打出了自己的身价,不管是坚持作战,还是向清国投降,都能处于一个相对有利地位了。 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女真士卒携大胜之威,又有许多关宁降卒做炮灰,仅凭他手下这些人,还是很难守住山海关的。 吴月先一边向兵部发出紧急文书,要求朝廷迅速调兵前来救援,一边向仍在海上作战的松江伯周进传递消息,请他来到山海关内主持大局。 值此危难关头,也不是你谦我让的时候。周进虽然无意于接管防务,但也担心山海关守军挡不住清军的第二轮攻势,便派出穆济伦、方昆二人,率领登莱陆师进入山海关内,协助吴月先守城。 他自己则一直坚持在海上,从侧面牵制清军主力,让歹善贝勒无法从容攻城。 值此,清军想要迅速拿下山海关的军事计划正式宣告破产。 此后两日,歹善贝勒也曾尝试性地发动了一两次进攻,但都是浅尝辄止,且仅出动了关宁降卒参加作战,其意在于打探虚实,伤亡也有限。 等到黄太吉亲临前线,带来了祖天复写给吴月先的劝降书,清军对于山海关的进攻才算是彻底停止了下来。 “还是来晚了一步啊。”黄太吉看着不远处海面上,那上百艘大小船只,蹙着眉头说道。 从兵力上来说,清军现在占有显著优势,数万名关宁降卒,可供其任意驱使。 但问题是,山海关靠海边这一侧,处于登莱水师的炮火覆盖范围之内,使得清军进攻的展开面受到了极大限制,只能在远离海边的另外一侧发起进攻。 不仅如此,清军还得派出一部分人马,防止登莱军中的燧发枪大队登陆,在岸上对他们发起突袭。而这一部分人马,还不能由关宁降卒充当,必须换作女真主力,否则这些关宁降卒在登莱军的鼓噪下倒戈一击,那可就麻烦大了。 总之,山海关守军和登莱军汇合后,山海关便成了一只浑身长刺的豪猪,让黄太吉感觉无从下嘴。 “祖天复的招降书能否起到作用?”歹善贝勒询问道。 “难啊。”黄太吉喟然长叹道,“归根结底,还是朕来迟了一步。若是赶在松江伯周进到来之前,便双管齐下,一边将祖天复的招降书送到吴月先手中,一边在山海关城楼下发起凛冽攻势,吴月先也是一个见风使舵之辈,不会不知道应当作何选择。但他现在打了胜仗,不虞山海关有失,大周又必然会对他论功行赏。这个时候,即便他还有投降的心思,但所开出的价码,也不是朕能轻易决定的了。” “皇上的意思是?”歹善贝勒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总不能你们几个老兄弟都没有封为亲王,便封他吴月先为异姓王吧?”黄太吉说道。 歹善贝勒一想也是,便趁机给已故多罗巴彦贝勒上了一次眼药,“说起来,也是多罗巴彦贝勒这次发挥失常,仅一天时间,便让盖州失守了,他那里若是能多坚持一天,将松江伯周进拖在盖州不能动弹,事情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多罗巴彦贝勒虽然已经阵亡,但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因为阿巴亥大福晋的缘故,歹善贝勒恨屋及乌,对于多罗巴彦贝勒父子数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若是能让多罗巴彦贝勒的几个儿子吃瘪,借此讨得阿巴亥大福晋的欢心,他当然要顺手为之了。 一想到阿巴亥大福晋虽然人到中年,但却花容月貌、风韵犹存的模样,歹善贝勒就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他现在对大宝之位是没有什么想法了,能和阿巴亥大福晋私下苟且,风流快活几回,他便心满意足了。 黄太吉倒无意于追究多罗巴彦贝勒的责任。一来,多罗巴彦贝勒明知这次对手是松江伯周进,也毫不退却,反倒在战前,还将盖州守军精锐,打发到他黄太吉帐下听令,就凭这份心,便值得黄太吉感念一番了。 更何况,多罗巴彦贝勒已经战死,更不可能追究他的这次战败之罪了。 连大周朝那个昏君德正帝,收到蓟辽总督王自如已然战死的假消息后,还想要为王自如举行一场大祭呢,他黄太吉再怎么样,总不至于连德正帝的这点肚量都没有。 黄太吉见在山海关下无机可乘,便下令班师北上,山海关之战就此落下帷幕。 此役,清军死伤超万人,其中女真主力不下三千人,可谓损失惨重。 而山海关守军则损失了五千人,包括吴月先手下精锐家丁两百余人;松江伯周进所节制的登莱军,损失了一千余人,另有四艘西方盖伦船被清军纵火烧毁。 山海关之战,算是大周方面所取得的一次小胜,但就整个战争形势来说,则又不值一提了。 大周主力在松山、杏山一带溃败,十七万人马或死或降,仅有不到五万人奔逃到塔山、高台堡、前屯等有限几处地方,大名鼎鼎的关宁铁骑一朝覆亡,半国精锐都交代在了这里,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在这个过程中,副总兵以上高级将领十余人兵败被杀,或者失手被擒,大批钱粮物资,包括周进低价卖给关宁军的数千支燧发枪,一并落入敌手。 而清军主力,除了歹善贝勒这一支和多罗巴彦贝勒那一支,分别在山海关和盖州吃了一个大亏,其他各部损失都极其有限。 此次国运之战,清国即便不能说是毫发无损,但也称得上是大获全胜了。 形势如此危急,德正帝得到消息后,也是在第一时间,让锦衣府堂官赵全带领诸多衙役,控制了关宁军诸多军头安置在北平城中的家人,包括吴家人、祖家人,都被严密看管起来,以防他们投向黄太吉。 而兵部尚书孙博雅,更是不顾年老体弱,亲自来到山海关,主持长城沿线防务。他已被朝廷任命为署理蓟辽总督,接替音信全无的王自如。 看到大周边防糜烂至此,孙博雅也是欲哭无泪。作为兵部堂官,他也参与了这次国运之战的运筹帷幄过程,结果却一败涂地,按道理,他也应当承担兵败的罪责。 但因为朝廷实在无人,只能让他戴罪立功,先稳住长城一带防务再说。 为了提高边军士气,孙博雅这次过来,带了许多空白文书,以便对关宁军中的幸存者,及时进行封赏,安抚其心。 至于对松江伯周进和山海关副总兵吴月先的封赏,则早已由德正帝拟定,颁下圣旨,内阁用印,托孙博雅带了过来,在两人面前公开宣读。 周进的松江伯爵位没有得到提升,兵部堂官兼登莱巡抚职位也没有变动,但他的品级由秩正三品提高到秩正二品,品级上的这一点升迁,意义并不是很大。 但他的权柄却扩大了不少。因为圣旨上说,旅大军和东江军,从今往后受其节制,所需钱粮物资,由朝廷拨付给登莱巡抚衙门,再有登莱巡抚衙门拨付给旅大军和东江军,实际上处于松江伯周进的一手操控之下。 吴月先这次也进步了不少,他由山海关副总兵升任山海关总兵,并加挂兵部堂官虚衔。 甚至连登莱副将穆济伦也紧跟着水涨船高,朝廷表扬他在盖州攻坚战和山海关防御战这两次战斗中,协助登莱巡抚周进有功,由登莱副总兵升任登莱总兵一职。 喜得穆济伦眉开眼笑,露出了两颗大门牙,说话都有点漏风。 想当初,他跟随多尔衮、多铎兄弟俩,只混得了一个参领职务,还要经常受到黄太吉一系官员的公开敲打,日子过得非常不爽。如今他转投大周,没过几年便升任总兵一职,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不过一想到自家族人,被女真高层下令族灭,穆济伦不禁又有些咬牙切齿起来,想要彻底报仇雪恨,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去了。 周进无意理会穆济伦由喜到悲的情绪变化,他通过这次封赏,由此推断出,朝廷对于女真诸部的作战方针,将由“战场相持”阶段转移到“以守为主”阶段。 具体来讲,就是放弃大片辽西领土,保证长城沿线一带防务不出纰漏。吴月先以兵部堂官身份兼任山海关总兵,便是要由他主持长城防线的信号了,毕竟孙博雅年纪大了,不可能长期呆在山海关吃沙子。 而松江伯周进,则负责统筹对清国的海上作战,从侧面进行牵制。 果然,宣读完圣旨之后,兵部尚书孙博雅便将这两层意思,向周进和吴月先二人进行了解释。 周、吴二人自然是遥望北平、口诵天恩不止。 孙博雅随后说道,“我这次过来,除了打退清军主力,确保长城沿线无虞之外,还负有接应塔山、高台堡、前屯几处将卒,收拢关宁溃兵之重任。临行前,今上特意嘱咐我说,关宁士卒久经沙场,能多一个人回来都是好的。现在我想问一下你们二位的想法,心中可有良策?” 吴月先苦笑道,“山海关守军在这次防御战中,损失及其惨重,怕是没有能力出城野战,接应关宁士卒南下了。” 孙博雅其实在心底里,也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吴月先身上,听到吴月先拒绝后,便将目光投向在了松江伯周进的脸上,希望能从松江伯口中听到一个令他满意的回答。 周进本来不想操这份心,被围困在塔山、高台堡、前屯等几处地方的将卒,即便被解救出来,那也将照例划归给山海关总兵吴月先统领,以便加强长城沿海的防御力量,不可能让这些关宁军士卒,合并到登莱军,由他松江伯周进掌管。 但问题是,周进现在除了节制登莱军以外,还监管旅大军和东江军,若是能通过这次行动,将一部分关宁将卒,补充到旅大军或者东江军营中,对于周进来说,还是不无裨益的。 而且他也需要一些时间,为旅大军和东江军的平安后撤,创造有利条件。 周进便率领登莱水师,移驻觉华岛,此处原本曾被女真诸部攻占,各项防御设施也遭到严重损毁。 但周进驻守觉华岛,并做出进攻宁远卫城的姿态,还是吸引了清军一部分主力,和登莱军隔海对峙。 趁着这个空档,周进派人紧急通知东江军,速度从镇江堡撤回皮岛,并亲自调度船只安排,运送旅大军精锐从盖州城中撤出。 将近半个月时间,西讷布库、卓鲁等人在盖州一带烧杀抢掠,经由营中书办贾环统计,共俘虏女真部众一千余人,辽东汉民两千余人,牛羊牲畜无数。 周进从中挑选了一批精壮及其家属,合计三百户,其他都丢给了旅大总兵黄金龙,增强金州、旅顺两地防守。 黄太吉在返回盛京的半路上,也尝试着进攻了高台堡和前屯,但因为守军作战意志坚定,没有捞到什么便宜,他也不想在宁远卫城一带,和松江伯周进做无谓的对峙。 登莱军的海上优势太大了。你认为登莱军只有三千人,但他们转眼就能从其他地方,运送更多援军过来,让三千人瞬间变成一万人。 这让清军在宁远卫城的兵力部署,很难有一个合理的安排。 兵力布置少了,有可能会被周进上岸偷袭;兵力太多,又面临着很大的钱粮物资供应困难。 好在这一次,清军大获全胜,没必要和松江伯争这口气。 在黄太吉看来,涉及到军国大事,利益之争可以,意气之争就没有必要了。 宁远卫城距离海边太近,稍不留神,就能让对方摸到宁远城下,可谓防不胜防啊。 黄太吉干脆下令让出宁远卫城,让这一部分女真主力,前往塔山,督促数万关宁降卒蚁附攻城。 经过三日三夜不停歇的进攻,在死伤了数千士卒之后,大周塔山守军看到己方孤立无援,被迫打开城门投降。 而高台堡、前屯这两处地方,黄太吉只能下令放弃了。宁远是辽西沿线重要关口,清军在宁远卫城进退失据,也就没法安心对高台堡、前屯展开围城作战了。 他也怕被周进这厮抄了后路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7章 进退自如(一) 黄太吉回到盛京以后,立即论功行赏,大封群臣,并正式册封宗室诸王。 留守盛京的济尔哈朗贝勒被封为忠亲王,阿济格贝勒被封为渝亲王,黄太吉的嫡长子曹格被封为穆亲王。 论资历来说,歹善贝勒也应当被封为亲王。 但黄太吉感觉有一些犹豫。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厮行为不妥当,生活不检点,他和阿巴亥大福晋偷偷摸摸,暗中媾和,整个盛京城里,尚不知道这一情况的人,已经着实不多了。 大家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在这两位当事人面前提起而已,偏偏他们俩还自以为天衣无缝,还自以为能把这件丑事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你一个贝勒爷,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偏偏要和阿巴亥那个女人搅和在一起?”黄太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阿巴亥有什么好,年纪那么大了,脸上皱纹也有了,哪里比得上我身边那个小花瓶布木布泰,那才叫青春活力嘛。 黄太吉有问鼎天下、中原逐鹿之意,但女真本部人马还是太少了,想要成事,就必须获得大周官绅阶层的普遍支持和认可,但歹善贝勒和阿巴亥之间的风流韵事传出去了以后,坐实了北方草原部落“父死则妻其从母,兄弟死则收其妻”的婚姻陋俗,这让南朝士人怎么看待清国政权? 这不是给清国皇室抹黑吗? 但黄太吉也不好明着批评歹善贝勒。一则,当初争夺汗位时,黄太吉得到了歹善贝勒的鼎力支持,拥有从龙之功,无论如何,两人不应当——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而翻脸。 二则,歹善和阿巴亥的这种行为,属于北方草原部落的固有习俗,按照部落传统来看,他们俩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 思来想去,黄太吉还是决定封歹善贝勒为亲王爵。但这个封号,可就得讲究一二了。 他决定封歹善贝勒为礼亲王,言下之意,是希望歹善贝勒注意一下礼义廉耻,现在大家的身份都变了,都是颇有身份的贵人,而不是以往那些过着茹毛饮血生活的粗人了,可不能按照老辈人的那种落后风俗,做出南朝士人眼中那般违背礼教的伤风败俗之事啊。 不仅如此,黄太吉还特意命令礼亲王歹善坐镇锦州城中,负责监管塔山、松山、杏山、右屯、大兴堡、大凌河堡等处防务,以免得他回到盛京以后,为老不尊,隔三差五和那个阿巴亥暗中相会,让大家脸上都难堪。 此外,黄太吉还分封搏和托、博洛、瓦克达等宗室成员为郡王或贝勒等,封范文程、祖天复、孙绍祖为辅国将军或轻车都尉等虚衔。 一时间,盛京城内几乎人人加冕,欢天喜地,开开心心过大年。 但黄太吉还是有一些不开心,因为那个蓟辽总督王自如,居然一直咬牙坚持,不肯向他投降。 不仅如此,王自如为了表现出忠于南朝的气节,似乎还下定了必死决心,每天少吃少喝,稍微有了一些力气,便对清国和黄太吉本人骂不绝口,让黄太吉感觉很是为难。 不杀他吧,他每天瞎嚷嚷,让许多人听了心烦;杀了他吧,众人又觉得有些可行。 “难道我就这么没有王霸之气,引不了别人主动来投?”黄太吉郁闷道。 要说他招降王自如的诚意,那还是有一些的。只要王自如愿意投降,黄太吉可以帮他抬旗,若是不愿意,新组建的汉军八旗,也可以让王自如做一旗旗主。 如果王自如嫌军务繁忙,安心做一个文官也行,至于爵位,可以封他为国公,仅次于亲王、贝勒等宗室重要成员。 这种超高待遇,在清国诸多王公贵族之间,还是引起了一些争议。但黄太吉认为,招降王自如利大于弊。 “王自如等文职尽为我得,则南朝之君视文职如草芥,此后文职不敢担当;武职尽为我有,则南朝之君视武职如寇仇,此后武职亦不愿效力。” 黄太吉以此作为理由,在御前会议上,说服了诸位王公大臣。 但可惜,负责劝降的渝亲王阿济格,一连见了王自如数十次,每次都被他骂得灰头土脸。 偏偏阿济格还不能放下身份,和王自如对骂一场,让他都差一点儿气糊涂了。 阿济格后面干脆向黄太吉请罪,卸下了这份差事。他堂堂一位亲王,位居清国前三五人之列,还要受王自如这个败军之将的羞辱,这让他又如何能心平气和呢? 他渝亲王难道不要面子了? 辅国将军祖天复和轻车都尉孙绍祖,也先后奉命来到王自如房中,想要将其说服。 祖天复有点儿不好意思见王自如。说实话,他也算是王自如的心腹部下了。临战前,王自如并没有安排祖天复上阵厮杀,而是让他坐镇宁远卫城,看守大周主力的后路。 松山大战时,虽然清国主力分成两部,将大周朝汇集在松山、杏山一带的十多万人马前后围住。 但反过来说,清国一部分主力,也介于塔山、宁远和松山、杏山一带之间。 王自如指挥部队向南突围时,若是塔山、宁远守军,也向北发动冲锋,此乃南北夹击之策,即使不能转败为胜,但让他王自如从清军的包围圈中逃出生天,还是大有可能的。 可惜祖天复这厮在危急关头,什么动作也没有做,不但没有做出积极营救大周主力的姿态,反而还丢掉了宁远卫城,真是平庸无能到了极点。 王自如对祖天复,自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但祖天复却也有其应对之策。他知道自己不受王自如的待见,所以进入王自如房中以后,祖天复便干脆什么都不说,反而还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会儿哭诉自己辜负了大周朝廷和诸位上官的信任,以至于在这场国运之战中,碌碌无为,失手被擒;一会儿又哭诉关宁士卒,以往那些熟悉的老部下,俱都死在这场战争之中。 到最后,他更是哇哇大哭,诉说着自己对北平城中亲人的思念之情。 祖天复如此大胆,又向往南朝之意,并没有惹怒黄太吉,相反,黄太吉还在背后说他是一个至诚至性之人。 “思念妻妾儿女,乃人之常情。等到过几年,祖天复在盛京这边也生儿育女,妻妾成群之后,他对北平城中亲人的思念,或许便要淡化多了。”黄太吉听完阿济格的汇报之后,嘱咐他不要声张,这件事情便当作不知道。 不仅如此,黄太吉又给祖天复送去了好几位貌美妇人,让他在盛京城里安心生活,乐不思蜀。 祖天复的这番表现,赢得了黄太吉的好感,但对于招降王自如,却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孙绍祖的劝降就比较有意思了。这厮是一个粗人,他来到王自如房中后,洋洋自得,满脸都是傲气。 他先是嘚瑟自己被清国封为轻车都尉一事。 “我如今也是轻车都尉了。想当年,先父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连一个世袭爵位都没有挣下来,那个京营指挥一职,说是咱们孙家的世职,可那也是我花了上万两银子,托了许多人的关系,才弄到手里的。你说这样的朝廷,还值得我替他卖命吗?如今,我在清国也闯下了不大不小的名头,将来或许还有重返关内,享尽北平风月的那一天呢。” 说道风月一事,孙绍祖便开始吐槽了,“盛京哪里都好,可就这风月场所,比不得南朝,像什么秦淮诸艳,京城四美,那是决然看不到的,真是令人失望得很啊。” 孙绍祖啰啰嗦嗦了一大通,徒惹王自如厌烦不已。但王自如却也不好意思开口骂他。毕竟孙绍祖只不过是丢掉大周沈州的罪魁祸首,但他王自如,却丢掉了大周朝的整个辽西防线以及十七万精兵呀。 祖天复和孙绍祖二人的劝降,只能说是无功而返。 好在这个时候,范文程终于从关内返回盛京。这一路上,恰逢辽西战乱,他不敢走这条捷径,必须通过北方草原绕道而行,又碰到了好几波溃兵。 这些溃兵像是饿疯了的野狼一般,见谁都抢,看到范文程身边护卫不多,便蜂拥上前,想要夺得他们身下的马匹和行李。 范文程从北平出发时,身边尚有精锐护卫数十人之多,等到他抵达大凌河堡,拜会在那里巡查的礼亲王歹善时,身边就只有两位护卫紧紧跟随了。 其他护卫,不是死在战斗之中,就是在逃亡的路上失散了。 礼亲王歹善知道范文程深受黄太吉信任,而劝降王自如一事,又需要范文程出力,自然对他礼遇有加,不仅请他吃了酒,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队人马,护送他直奔盛京。 范文程也投桃报李,表示自己房中有两位小妾,仰慕礼亲王的长者风范,愿意朝夕侍奉在您老人家身前。 “范文程这是什么意思?”礼亲王歹善沉思道。当年多尔衮、多铎两兄弟还在时,是抢过范文程房中美妾,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事后也不了了之,范文程也从不向别人提及。 但他歹善可没有干过这种欺男霸女的坏事呀?他歹善位高权重,只要动了念头,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何至于夺他人之好? 但歹善想到,范文程是黄太吉身边头号幕僚,他心思缜密,如此行事,必然大有深意,不如顺其心意了。 歹善便婉言谢绝了此事,但语气却不是很坚定,主打一个你要送就送、你不送也无妨的意思。 两人会心一笑。 范文程的心情很好。这次国运之战,清国获胜,拿到了双方战争的主动权,而范文程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也不小,时任蓟辽总督王自如报送到大周兵部的作战计划,就是他暗中打听出来的,为黄太吉赢得这次国运之战,立下了至关重要的功劳。 相对而言,他从松江伯周进手中,购买了两批次燧发枪,却都被人半路劫走一事,就不算什么了。 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嘛。 范文程已受封辅国将军,但因为他这次功劳很大,得知他回到盛京以后,黄太吉第一时间召见了他,还赏赐了他十名美女,以表扬他尽心办事。 范文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虚不已,想着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连老腰都撑不起来了,哪里还应付得了这一帮莺莺燕燕? 范文程也向黄太吉打包票,说劝降王自如一事,就包在他身上好了。 “先生若能促成此事,朕绝不吝于封赏。”黄太吉兴奋地说道。 他还慷慨表示,“如果需要他人配合,也请先生名言。目前各方战事停息,政务方面也不用你操劳,唯独先把劝降王自如一事做成了,便算作你大功一件。” 有了黄太吉这句话,范文程便将自己的心思,都用在王自如这个人身上了。 据范文程在北平城中多方打听到的消息,王自如这人虽有着进士功名,但许多人都怀疑,他是走了时任礼部堂官钱敬文的门路,一口气送出去了五万两银子,由此获得关照,在当年春闱中金榜题名。 钱敬文这厮好大胆,科举考试乃国家抡才大典,他居然也敢徇私舞弊,若是有朝一日,清国入主中原,对于钱敬文这种人,一定不能重用。 但即便有钱敬文帮忙,王自如在会试中的名次也不高,他最终赐同进士出身,分配到六部观政。 最开始那几年,王自如的仕途发展一般,许多同年进士都外放四品知府了,他还在兵部做六品主事,以至于许多人都嘲笑他资质平平,没有治世之能。 王自如后来和宫里的董贵妃拉上了关系,有董贵妃帮他在今上面前说话,他才开始简在帝心,先是升任兵部司官,紫檀堡大爆炸之后,又升任为兵部堂官,协助德正帝处理军务。 等到王自如出任蓟辽总督,主持大周边防之后,众人对其评价终于发生了变化,开始视其为国之干城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8章 进退自如(二) 在范文程看来,王自如这种人,自视甚高,其实就是一个红漆马桶。 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却是污浊不堪。 此次国运之战,大周好几名副总兵以上高级武将拔剑自刎,以示对战败负责。 而王自如作为蓟辽总督,此次大周损兵折将的主要负责人,他稍微有一点儿廉耻之心,都不会选择苟活于世。 他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嘴巴上说是绝食抗议,实际上却一直都没有饿死,说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范文程想要迫使王自如投降,办法真是太多了。 比如说,挥鞭子打他一顿,给他用上酷刑,王自如这厮扛不住,必然会跪在地上求饶。 不过,因为王自如是蓟辽总督,清国这边考虑到南朝士大夫群体关于“刑不上大夫”的普遍共识,还想不到用这一招来对付他而已。 当然,若非迫不得已,范文程也不会用这一招来对付王自如。否则,王自如投降后,对他范文程怀恨在心,这不是凭空结下了一个仇家吗? 王自如能在大周官场扶摇直上,他投靠清国以后,也极有可能如鱼得水,获得黄太吉的高度信任。 有这样一个仇家同朝为官,他范文程怕是连睡觉都不安稳。 而且,范文程作为黄太吉身边心腹幕僚,也必须考虑到,王自如投降清国以后,会不会影响到他范文程在黄太吉心目中的地位。 “最好能有这样一个好办法,既能让王自如选择投降,又能让黄太吉对王自如心生厌恶,甚至是保持警惕。”范文程暗中琢磨道。 他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天,王自如房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她们衣裳暴露,举止轻浮,一看就是庸脂俗粉。 即便王自如的养气功夫再如何深厚,这一刻也有一些哭笑不得了。 “王大人,别来无恙。”范文程推门而入,向王自如打招呼道。 “是你把这些女人安排过来的?”王自如有些不相信道。 要是阿济格这种粗鄙武人,想要通过貌美妇人以色惑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范文程乃黄太吉身边文胆,何至于做出这种不体面之事? 范文程呵呵一笑,算是应承了这件事情。他对那几个貌美妇人呵斥道,“叫你们上点心,把王大人服务好,怎么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要是这点用都没有,小心我把你们送到风月场所,让你们坠落风尘。”范文程在王自如面前,公然威胁这几个女人道。 这些貌美妇人,都是范文程历次战事中所分得的战利品,可以说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听到男主人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众人丝毫不敢怠慢,她们一个个凑上前来,挽着王自如的胳膊,各种虎狼之词从她们口中喷薄而出。 “够了,够了。”王自如气愤得大声吼道。等将这几个貌美妇人推开,他伸手在自己衣裳上面拍打了几下,将落在他身上的那些妆粉拍落下来。 “瞧瞧你干的好事,把我上身衣裳都给弄脏了。”王自如生气地说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想得差了。”范文程向王自如诚恳地道歉道,“我原本以为,王大人在盛京做了这么久的贵客,身边没有几个貌美妇人伺候怎么行?便自作主张,安排了房中妇人过来,想着王大人会喜欢的,孰能料到,竟然还被王大人责怪上了?” “你范文程好歹也是一个文人,怎能做出这种毫无格调之事?就说是要替我找女人,那也不能找一些庸脂俗粉过来嘛。”王自如没有好气地说道。 “哈哈哈,我懂,我懂。”范文程打着哈哈,带着诸多妇人离去了。 很快,范文程求见黄太吉,向他报告一个好消息。 “你是说,王自如有意投降了?”黄太吉兴奋地说道。王自如是大周朝的一品文官,又曾执掌大周蓟辽防线多年,若有他来相投,给大周官场带来的震动,天知道会有多大? “暂时还没有,但他迟早会向皇上您表示臣服。”范文程回答道。 他解释说,“今日晌午,我带了几个貌美妇人去王自如大人房中,那些妇人脸上的妆粉落到他衣服上,他都忍不住要拍打几下,这人连衣裳都如此爱惜,何况自家性命呢?” 黄太吉深以为然,见范文程脸上仍有些犹豫不决,不禁询问道,“范先生还有何事教我?” 范文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斗胆回答道,“王自如嫌我带过去的那几个貌美妇人作风粗鄙,若是能安排一两位清丽聪慧、气质高雅之人,照顾他衣食起居的同时,给他讲一讲投降咱们清国的好处,或许会收到奇效。” 黄太吉笑道,“不错,你去安排好了。” 等范文程走后,黄太吉才猛然想到,范文程若是能做出这个安排,还用得着向自己汇报吗? 想想也是,草原上的姑娘,性格都比较粗枝大条,那些从大周腹地掳掠过来的貌美妇人,品行贞洁者早已自杀成仁,其他人为了活命,则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作手段都能用上,自然不会被王自如看在眼里。 要说盛京城内,哪一个妇人堪称清丽聪慧、气质高雅,除了黄太吉身边的小花瓶布木布泰,恐怕短时间内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难道真要让布木布泰出马,劝降王自如这厮不成? 想当初,黄太吉第一次入关南侵时,有一个叫做海兰珠的貌美妇人,貌美异常,婀娜多姿,可惜因为女真诸部在紫檀堡吃了败仗,黄太吉嫌弃海兰珠乃不祥之人,便将她给抛弃了,迄今回想起来,黄太吉还有一些淡淡的不舍。 现在为了收伏王自如,难道又要将海兰珠的妹妹布木布泰,送到王自如怀中不成? 有那么一个瞬间,黄太吉都忍不住心想,要不就这样算了,王自如不投降,就一刀杀了他了事,哪怕没有王自如,女真八旗子弟照样可以攻进北平,完成改朝换代的壮举。 但另一个念头又在黄太吉心中响起了。杀人总是简单,收伏人心太难。大周朝疆域广阔,人口高达数千万,难道要一个个都将他们杀死不成?还是应当收伏大周臣民之心,以便为其所用才是啊。 想到这里,黄太吉便去了布木布泰所在的富春宫,和爱妃说起了招降王自如一事。 布木布泰很愿意接受黄太吉的差遣,可这种以色诱人之事,她还是难免有些心里犯嘀咕。 事情没做好,黄太吉会埋怨她办事不尽心,事情做好了,黄太吉又有可能说她是个狐媚子,这真是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啊。 但问题是,黄太吉都向她亲口提及此事,看来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她不答应也得答应啊。 “皇上放心,我一定成功劝降王自如大人,帮您再得一位重要谋臣。”布木布泰表态说道。 “好好好。”黄太吉一连说了好几声“好”,表扬布木布泰识得大体,善于替他分忧,但黄太吉本人心中却不免五味杂陈。 布木布泰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王自如,她下令断掉王自如的饮食供给,等到王自如饿得两眼发光、饥渴难耐之后,才把自己好好地收拾了一番,打扮得貌美如花,准备去见这位南朝重要人物。 这一日,布木布泰轻步踏入为王自如特意布置的清雅居室,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她精致的妆容与淡雅的服饰上,更添几分脱俗之气。 室内焚着淡淡的龙涎香,与窗外偶尔飘入的花草芳香交织,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诱惑。 王自如正强自镇定,饿着肚子坐在案前,手执一卷古籍,眉宇间却难掩一丝忧虑。 假装绝食几日没问题,长时间没吃没喝,他可就真要挂掉了啊。 见布木布泰步入,他微微一愣,随即起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布木布泰回以温婉一笑,轻启朱唇,声音柔和而富有磁性:“王大人,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幸事,幸事。”王自如喃喃地说道。貌美妇人,他见过许多,但在盛京城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温婉可人类型的绝色美女,不禁多看了几眼。 布木布泰心中暗恨,大骂王自如这厮是一个色鬼。 不过,布木布泰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她和王自如拉家常,说起他在北平城里的花甲老母和妻妾儿女,引得王自如抑制不住,流下了几滴热泪。 趁王自如心思恍惚之际,布木布泰连忙向窗外招了招手,让守候在外面的两位宫女,将她给王自如这厮精心准备的那份参汤端了进来。 “王大人,先喝一口汤暖暖身子吧。”布木布泰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汤匙,将一勺勺参汤喂入王自如的嘴中。 “这有些不好吧?”王自如下意识地拒绝道。但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却让他像个小孩子一般,情不自禁地咽下了这口参汤。 顿时间,一股股热流从他口中盘桓而下,让他羸弱不堪的身躯恢复了些许活力,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都要高呼一声“好爽“了。 布木布泰利用这个机会,双手顺势按住王自如的肩膀,她身前那两只肥硕温软的大白柚子,都差一点儿遮住王自如的眼睛了。 王自如浑身哆嗦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牵住布木布泰的小手,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 布木布泰却娇滴滴地说道,“看你衣服上这么多妆粉,也不知道王大人看上了哪个狐狸精?”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王自如浑身上下像是有一股火,若不是还有宫女守在外面,他说不定就要丑态毕露了。 布木布泰嗔道,“谁知道呢?且把这件衣裳脱下来,让我辨别一下,到底是谁做的好事,怎么把王大人的衣裳弄脏了?” 王自如顺从地将上身衣裳脱了下来,正准备不管不顾,起身强行求欢再说,却看到对方抱着他的上身衣裳,转身离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王自如根本来不及多想,就看到黄太吉、范文程等人推门而入。 黄太吉见他衣裳单薄,更是第一时间解开自己身上貂皮大衣,亲手披在了王自如身上。 王自如感觉有些尴尬了。黄太吉是清国皇帝,他若不是一心寻死,对方进门之后,他肯定要向对方行礼才行。 可他现在丑态毕露,上身又没有衣裳遮掩,要是被黄太吉、范文程看出他动了男女之事的那种念头,那岂不是丢人现眼? 可要是接受了黄太吉赠送给他的这件貂皮大衣,他还好意思拒绝黄太吉本人的招揽吗?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王自如迅速下定了决心,早投降也是投降,晚投降也是投降,还是趁此机会投降吧。 王自如愿意归降,黄太吉自然喜出望外,可一想到先前布木布泰从这里出去时,那脸若红霞的娇羞模样,又不禁感觉有些心里不舒服。 这个王自如真是该死啊,竟然连他黄太吉的女人都敢觊觎,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一个写法? 出于这样一种猜忌心理,黄太吉对于王自如的热情,便一下子淡化了许多,本来有心当场封他做国公,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不提此事了,总得等到王自如这厮,替他用心办上几件差事再说。 比方说,近期从镇江堡撤回的皮岛代理副总兵官刘二哥,据说就是王自如这厮的心腹爱将,王自如若是能劝降刘二哥,让清国夺回皮岛,免除后顾之忧,他黄太吉再对王自如这厮论功行赏也不迟。 因此,黄太吉只是温言鼓励了王自如几句话,嘱咐他先养好身子,至于封赏之类事情,则一句话都没有提。 这让王自如心里非常憋闷,可又不好主动询问。 况且,他现在欲火焚身,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些。 王自如向范文程问道,“先前给我送来参汤的那个妇人究竟是谁?” 范文程微笑道,“那是皇上身边爱妃布木布泰,她都亲自给你喂了一碗参汤,可见皇上是对你如何重视了。” 王自如听说后,不由得暗暗叫苦,体内那种蓬勃欲望也被吓得烟消云散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59章 朝廷公祭 清军主力退回到锦州一带以后,高台堡、前屯几处地方的关宁守军,像是难民一般,疯狂逃向山海关。 在朝廷没有补充足够兵力之前,不可能再让这些人坚守高台堡、前屯等处地方了,要不然,到时候这些人投降清军,反而麻烦更大。 能收拢数万人马,加强长城沿线的防守力量,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至于辽西大片领土,只能让清国占去了。 好在清国在这次国运之战中,先后有镇江堡、盖州这两处地方失守,在山海关城下又遭到了登莱水师的炮火洗地,自多罗巴彦贝勒以下,有十余名高级将领或者皇室重要成员阵亡,死伤高达数万人。 清军主力忙于修整,也急于消化锦州、塔山等处新占领的城池,暂且无意于继续攻打山海关,倒是让大周朝廷得到了一次难得的喘息机会。 国运之战落幕,大周主力尽失,这在大周高层人士中间,已经是众所皆知之事,但对于普通老百姓的宣传口径,却不能这样如实讲述。 要不然,普通老百姓得知大周主力全军覆没,对于朝廷的敬畏之心便会荡然无存,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尤其是盘踞在豫省的李鸿基部,他们若是得到消息,蠢蠢欲动,朝廷短时间内,还能从哪里调集一队精锐兵马,压制住李鸿基的狼子野心? 因此,大周朝廷对于此次国运之战的宣传基调,就只能是报喜不报忧,把丧事当做喜事来办。 礼部堂官钱敬文便在金銮殿上言道,“这次大周获得小胜,从台面上来讲,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众所周知,此次国运之战,分为东、中、西共三条战线,东线镇江堡、中线盖州,都是大周获胜。至于西线,虽然大周主力在松山之战中落败,但后来关宁士卒知耻而后勇,借助于登莱水师的帮助,取得了山海关大捷,沉重打击了女真诸部的嚣张气焰,双方可以说是打了一个平手。综合来看,还是大周占据了相对优势。” 忠顺王陈西宁迟疑道,“可是大周主力十七万人马,仅有三五万人退回到山海关接受整编,其余十多万人马,要么死于战场之上,要么被女真诸部俘虏,如果这也能看作是大周获胜,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嗤笑?” “谁敢嗤笑?”钱敬文咄咄逼人地说道,“只要朝堂上下统一口径,谁若敢怀疑,便是不安好心,便是存心破坏大周和平稳定的大局。少不得要请周大人出马,将这些人投进监狱便是。” 德正帝蹙着眉头,看了刑部堂官周少儒一眼。周少儒被迫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此后几天,北平城中陷入一片狂热之中,都在为大周在这次国运之战中所取得的“巨大胜利”而欢欣鼓舞。 国子监和顺天府学,以及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还因此放假一天,以示普天同庆。 作为桃李书院崇文堂副堂主,桃李书院在北平城中的话事人贾芝,还被礼部堂官钱敬文邀请到了状元楼,参加北平各界庆祝山海关大捷的盛大酒宴。 因贾芝乃松江伯府一系成员,松江伯又在这次山海关大捷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钱敬文还特意点名贾芝,让他在这次庆功宴上,向大家述说大周边军必胜、山海雄关不摧的道理,引得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可等到返回家中,贾芝想起他在锦乡伯韩老三那里所听到的关于辽西战况的只言片语,不由得将信将疑。 “你不是刚去参加山海关大捷的庆功宴吗,这么早回来做什么?而且你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还做出这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张含亮见丈夫贾芝很不开心,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张含亮和贾芝已经结婚数年,先后给丈夫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被贾代儒视为他这一房人丁兴旺的头号功臣。因此,张含亮在家里地位很高,虽不至于和贾芝动手动脚,但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而且,张含亮还是书香门第出身,她父亲张应华,历任大兴县学训导、松江府学训导、登莱府学训导等职,是松江伯周进的手下能吏,即便贾芝现在混得也不差,但对于张含亮也不敢过分轻视。 相反,碰到一些难解之事,贾芝还会主动和张含亮商量,以便解答心中疑惑。 比如说现在,贾芝便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你说这次大周获胜,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没有?” “猫腻?”张含亮下意识地否定道,“不会吧?军国大事,谁敢造假?而且我听说,松江伯前几日刚送来了一个小太监给忠顺王使唤,据说这个小太监名叫岳乐,乃清国多罗巴彦贝勒最心爱的小儿子。如果大周没有获胜,怎么可能在战场上诛杀女真贝勒,把清国皇室成员捉过来当太监?” “松江伯的战报,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贾芝分析道,“但上次京营指挥韩奇,应邀前往关外支援,带去了数千人马,当时我还出城给他送行来着,可这次大战结束后,他仅带了几名亲兵回来,脸色也很不好看。如果真是大周获胜,他的功劳必然不在小,又何至于耷拉着脑袋,躲在房中闭门谢客?” “你这样一说,倒也有一些道理。可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朝廷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做什么?”张含亮睁大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略带迷惘地说道。 “是啊,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做什么呢?”贾芝也有些迷惑不解道。 次日,便是朝廷公祭兵部堂官兼蓟辽总督王自如大人,表彰其为国尽忠,绝食而死。 为了郑重其事,德正帝下令辍朝三日,赐祭十六坛,并在?正阳门西侧为王自如建立专祠。 德正帝还特意向众人解释道,“松山之战失利后,王自如想必早就以身许国。为了感恩他这份民族气节,朕特地写了一份祭文,以示悼念!” 祭文内容如下,“维大周德正十九年三月,皇帝遣官致祭于故兵部堂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太子太保、蓟辽总督王自如之灵前而告以文日:呜呼!劫际红羊,祸深黄龙。安内攘外,端赖重臣。昊天不吊,折我股肱。朕以薄德,罹此蹇剥,临轩洒涕,痛何如之!……” 这份祭文由礼部堂官钱敬文当众诵读。钱敬文的文化功底很好,抑扬顿挫,十分富有感染力。 钱敬文自己也非常得意,能代替德正帝宣读祭文,这说明他本人简在帝心,深受皇帝信任。 钱敬文心想,你们这些人打死打活有个毛用,以前的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已经死了,蓟辽总督王自如也死了,都不如他钱敬文躲在北平城中,安全无虞,渐获信任,以后飞黄腾达也不在话下。 如果说以前,钱敬文对于入阁辅政不敢奢望的话,这几日他替皇上操办公祭一事,让他大出风头,对于自己在朝堂之上更进一步,也有了更多的信心。 这个时候,经常在德正帝身边服侍的夏守忠太监,脸色难堪地走到皇帝身边,对着德正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德正帝的脸色由黄变白,他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皇上——”夏守忠太监悲呼道。 其他许多王公大臣,看到今上身体不便,都连声呼叫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钱敬文也停下了诵读,他呆呆地站立在高高的祭台上,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德正帝却制止众人道,“放心,我还死不了,让钱大人先把祭文读完吧。” 钱敬文便继续宣读祭文,但此刻,他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自傲心理,反而还担心德正帝会不会迁怒于他。 以至于钱敬文对于死者王自如这厮也深感厌烦起来,都是王自如擅开边衅,挑起国运之战,要不然大周朝的局势,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一边想着,一边毫无表情地读完手中祭文最后一段话,“呜呼!卿虽死矣,死而不朽。死事重于泰山,豪气化为长虹;享俎豆于百世,传今名于万年。魂其归来,尚飨!” 公祭仪式结束后,德正帝在诸多王公大臣的护送下,迅速返回宫中调治身体。而另外一个小道消息,也开始在北平城中广泛流传。 许多人都说,德正帝之所以气得当场吐血,是因为王自如这厮没死,他已经向清国投降了。 想着德正帝刚赐给了王自如一个“文忠”的嗜好,还追封他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太子太保,可谓极尽哀荣,结果转眼之间,王自如却没死,反而还投靠了清国黄太吉,难怪德正帝会气成这个样子。 现在王自如的谥号已经公示了,对他的褒奖和追封也张榜公布了,木已成舟,德正帝除了捏着鼻子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呢?还能立即改过来不成? 德正帝只能当作王自如已经死了,他哪怕还活着,对于大周朝廷而言,也等于是一个死人。 原本,对王自如进行公祭之后,德正帝还要亲自主持王自如专祠的落成仪式,还要亲自来到王自如家中,对其家人进行慰问。 可眼下,德正帝哪里还有这种信心,要不是担心北平城中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德正帝早就下令刑部将王自如全家人投入监狱,再将他们全部凌迟处死,方能发泄心中怨气。 德正帝目前还只能让五城兵马司的衙役,打着保护忠臣遗属的名义,将王自如全家人软禁起来,须得等到风波平息之后,再偷偷地给这些人治罪也不迟。 “皇上,您都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也应该用膳了。”夏守忠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朕不饿,也不渴。”德正帝生气地说道。 他问夏守忠道,“董贵妃已经被押送到冷宫去了吗?” 夏守忠斟酌着说道,“已经被押送过去了,奴才亲自盯着这件事,岂能有误?不过董贵妃的心情有些不太好,她又哭又闹,扬言要见皇上,我想着皇上您现在龙体欠安,便没有同意董贵妃的请求。” “她还有脸见朕?”德正帝气愤地说道,“要不是她董贵妃巧舌如簧,我怎么会将王自如这厮看在眼里?短短几年时间,就让他从兵部司官的位子上,升迁为蓟辽总督,主持大周边防?董贵妃举荐失察,我没有立即砍下她的脑袋,已经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要是她再敢哭闹,你便对她动用鞭刑,打死了拉倒。” 夏守忠太监心想,有皇上您这句话,奴才就好办事多了。总得拿捏董贵妃几次,将她历年来所积攒下来的那些金银首饰、珍贵玉石之类巧取豪夺过来,才好送她老人家上路。 德正帝又哀叹道,“王自如家中老小数十口人,都被安置在北平城中作为人质,我实在搞不懂,他难道不知道,一旦他向敌人投降,他全家人都要被满门抄斩吗?” 夏守忠太监道,“我早就觉得王自如这厮不是一个好人。他既然无情无义,辜负圣恩,如此心肠歹毒之辈,又如何会将其家人安危放在眼里?” “你早就知道他王自如不是一个好人?”德正帝生气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夏守忠赔笑道,“大周祖制,太监不得干政,奴才又怎敢胡言乱语?”他心里想的却是,王自如当初提出五年平辽之策,忠顺亲王认为这不可能,还遭到了您的一顿呵斥,我又如何敢在王自如锋芒正盛的时候,给他上眼药? 王自如死而复生、继而叛降一事,虽然让德正帝感到十分被动,但钱敬文所提出的丧事喜办的思路,德正帝还是要继续推行下去的。 接下来几天,德正帝命令顺天府衙组织人手,将松江伯周进送到兵部计功的那些女真人头垒起一座京观,供全城老百姓观看,以便提振大周百姓的抗清信心。 忠顺亲王陈西宁也带着新收用的那名小太监岳乐,满城招摇而过,意在向大家表明,大周连女真贝勒的小儿子都能生擒过来,自然是打了胜仗了的。 只是苦了岳乐这厮,动不动就被人殴打,或者被扔树叶、土块,让他周边总是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忠顺王对此却从不干涉,让他满腹委屈,欲哭无泪。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0章 东江之变(一) 周进这次获得更大权柄,按理应当进京谢恩。 兵部尚书孙博雅也陪同周进一道前往,他也需要前往北平,向朝廷总结汇报此次大战的成败得失。 半路上,二人就大周边防局势交流了看法,都感觉辽西失守以后,清军主力随时都可以杀到山海关城楼下面,这对整个长城沿线的防守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最好的情况,还是应当着手收复辽西,将战线推进到锦州一带。 再不济,也应当在山海关北面,如前屯、高台堡等处安排军队驻守,作为长城防线的前突部分,在清军南下进攻时,可以起到一种明显的预警、牵制作用。 但问题是,朝廷没银子了。这次国运之战,将朝廷所积攒的大批钱粮物资消耗一空,再想要补充回来,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没银子,给不出那么多兵饷,提供不了那么多兵械装备,就没有那么多士卒愿意卖命,这是一个十分浅显的道理。 总不能指望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为大周朝流尽最后一滴血吧? 想到这里,孙博雅唉声叹气了许久,松江伯周进也跟着忧心忡忡。 回到北平以后,孙博雅径直去了宫里,他需要在第一时间,向今上汇报边关情况。 松江伯周进则向宫里递交了请安折子,皇上究竟是否召见他,以及什么时候召见他,还需要等待宫里来人进行通知。 周进难得有了几天休息时间,便带着身边数十名护卫,去了桃花巷,看望自己的妻妾张诗韵和薛宝钗。 张诗韵年前刚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叫做周宁,已经有小半岁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周进会这么快进京来看望她们母子俩。 夫妻二人寒暄过后,不由自主地谈到了这次国运之战, “听说这次大周获胜,你应当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张诗韵一边抱着孩子喂奶,一边关心地询问道。 周进不想让张诗韵担心太多,便故作大方地说道,“危险?能有什么危险?我手下有好几千健卒,人人手持一杆快枪,比那些女真鞑子开弓射箭可要快多了。” 为了转移张诗韵的注意力,周进还特意将张诗韵抱在怀里,握住那两团软肉,拨弄了一会儿,直到张诗韵心痒难耐,笑着求饶才作罢。 二人笑闹起来不成体统,羞得站在一旁伺候的薛宝钗满脸通红,连忙寻了一个借口,离开了这间屋子。 不过,当周进真情流露,想要大动干戈之时,张诗韵却很坚决地将他给推开了。 “我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敢伺候你,到时候万一又怀上了,宁儿可就没有奶水喝了。”张诗韵笑着将周进打了出去,让他去薛宝钗房中鬼混好了。 这让周进非常郁闷,眼前这个绝色妇人有了孩子,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对他百般痴缠了啊。 在薛宝钗看来,张诗韵是因为一孕傻三年,她如今满心眼都是嫡子周宁,对于辽西战事不关注,不了解,不评论。 但薛宝钗可是一直关注边关风云,周进关于辽西战事的轻描淡写,根本不能解除她心中的疑惑。 “哪怕是演戏,也没见过主帅被擒,还可以宣称大获全胜的道理?关外形势到底如何,伯爷还是应当给家里人透个底,我们也好做一些相应的准备。”薛宝钗神色忧虑地说道。 若真是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清军主力可以随时打到山海关城楼下,那她们薛家,包括薛姨妈和薛蟠、宝蟾夫妇俩,便应当尽快变卖北平城中诸多产业,迅速转移到金陵去。 要不然,万一北平失守,她薛宝钗还可以拿出松江伯的印信,或能求得对方手下留情,可她们薛家便有可能迎来灭顶之灾啊。 刚一开始,周进还想哄骗她,说道,“要不是打胜仗,我能升官进爵么?如今我不仅担任登莱巡抚,还受命节制东江军和旅大军,手中权柄大了许多,这都是今上对我的奖赏啊。” 薛宝钗却仍然怀疑道,“那为何锦乡伯府世子韩奇,仅带了几名家丁返回北平?我听说,即便真有恶仗要打,韩奇的京营人马也必然排在最后面,何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见薛宝钗不好忽悠,周进只好沉声道,“既如此,我便直说了吧。但你心里知道就好,切忌不要向外张扬,省得被人家说,前线战败的消息是从咱们松江伯府泄露出去的,这不是平白无故地得罪人么?” 听说大周主力十七万人马,在这次战争中溃不成军,仅剩下三五万人逃进关内,薛宝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心中有了一个直觉,大周朝恐怕大势已去,再难挽回了。 薛宝钗已经下定了决心,等稍后有空了,她要力劝母亲和兄长,做好变卖京中资产、迅速逃到金陵的打算。 至于她薛宝钗,则要看周进如何安排了。 薛宝钗心里也清楚,她和张诗韵,包括生下来的这三个孩子,就相当于松江伯府在北平城中的人质一般,表面上看起来养尊处优,但实际上却不过是笼中鸟,轻易不能离开北平内城。 周进安慰她道,“你无需慌张。大周边防虽然岌岌可危,但北平乃大周国都,城高墙厚,一年半载时间,是不可能攻打下来的。到时候我得知消息,从登莱出发,赶到北平城下救驾也不迟。” 登莱距离北平不远,走海陆速度更快,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兵凶战危,真要遇到突发情况,周进也未必来得及。 不过这些担忧,薛宝钗也不会全部说出来,周进的压力太大了,她也不想让这个男人担心太多。 薛宝钗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将其柔软的身子,靠在了周进身上。 这次国运之战,历时好几个月,周进也是做了许久和尚,一直强忍着体内的冲动。他如今香软在怀,不免意兴盎然,在薛宝钗那娇美的身子上折腾了好几次,这才蒙头呼呼大睡。 薛宝钗等周进睡着后,不顾身子疲软,先去了张诗韵房中,向这位主妇请假。 “你是想安排薛家南下?”张诗韵盯着薛宝钗的眼睛问道。 听到这句话后,薛宝钗不免大吃一惊,她倒不是担心,张诗韵会不同意她安排薛家人南下,张诗韵自己诸多兄妹,早就离开北平了,凭什么让薛家人留在北平吃沙子? 薛宝钗之所以吃惊,是因为她发现,张诗韵先前在周进面前,貌似对辽西战况毫不知情的模样,居然全部都是装出来的? 难道连永宁公主张诗韵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张诗韵嗤笑了一声,平静地说道,“锦乡伯府世子韩奇,原本就是一个学渣,他嘴巴不牢靠,喜欢信口开河,小胜会被他说成大胜,大胜会被他说成全胜。可这次他回来,没有到处瞎嚷嚷且不说,连客人上门拜访,都一律回避了。要说这其中没问题,我打死都不相信。” “那你先前在伯爷面前,怎么不反驳他?”薛宝钗反问道。 张诗韵恨铁而不成钢地说道,“哎,也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只需要记住这点,伯爷那里还是更喜欢傻姑娘啊。” 薛宝钗心中郁闷,你永宁公主张诗韵作为正室,都开始装傻卖萌了,这让松江伯府的诸多妾室该怎么活啊。 薛宝钗闷闷不乐地来到薛家,去见自己的母亲和兄长。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明知道松江伯好不容易回京一次,你便应当在他身边好好地伺候着,跑回娘家做什么?”薛姨妈见到宝贝女儿回来,心中虽然欢喜,但也忍不住嗔怪道。 “难道是松江伯欺负你了?”薛蟠睁大着一双铜铃般的巨眼,向薛宝钗询问道。 “别瞎说,伯爷欺负我做什么?”薛宝钗否定道。随后,她便将齐胸襦裙往上拉了一拉,周进这厮的动作太粗鲁了,万一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被家人瞧见了,不是让家人们白白地操心么。 “自己胸脯边上的那处淤痕,没有被别人发现吧?”薛宝钗暗中担心道。 可纵使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嫂子宝蟾的那双眼睛。宝蟾嘿嘿一笑,虽没有说什么,却让薛宝钗羞得满脸通红。 薛蟠因犯下失手杀人之罪,虽在永宁公主张诗韵的帮忙运作之下,获准花钱赎罪,但也使得薛家资产,消耗大半。 薛家财富不如往日,也很难再给薛蟠找到一个平配对象。因宝蟾给薛家生下了一个男丁,在薛姨妈的提议下,薛蟠便将宝蟾扶正,抬升她为正室奶奶了。 宝蟾从奴婢到主妇,对此心满意足,对于薛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更是和气得不得了,她对于小姑子薛宝钗这里,更不会出言讥讽了。 薛宝钗心想,宝蟾只要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再没有那些绯言绯语流传出来,薛家必然有其一席之地。她对于薛家的兴旺发展,应当是最为关注、最为担心的。 想到这里,薛宝钗灵机一动。 因此,午饭过后,薛宝钗特意来到宝蟾房中,向她透露了一些机密军情。为了争取她的支持,薛宝钗还故意将情况说得非常严重。 “什么?这次大周吃了败仗,女真人很有可能再次入关,杀入北平城里?”宝蟾几乎不敢相信地说道。 在她看来,大周乃天朝上国,怎么可能连一个撮尔小国都打不过? “你没见大周主帅王自如都战死沙场,朝廷还追封他为太子太保,替他立下专祠,已旌其节呢。在女真铁骑下,连蓟辽总督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何况我们这些普通商户?”薛宝钗叹息道。 “这可如何是好?”宝蟾询问道。 “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惟有变卖京中资产,迅速南下金陵,或许可以转危为安。”薛宝钗回答道。 “南下金陵?”说到这里,宝蟾有些犹豫了。要知道,荣府贾琏和夏金桂二人,早已逃到松江府,这可是当初一件轰动北平的花边新闻。宝蟾原本是夏金桂身边心腹,又和贾琏这厮有染,要是碰到了这两位,场面上可就有些难堪了。 薛宝钗知道宝蟾为何犹豫,不禁鄙视地瞧了对方一眼,但薛宝钗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宝蟾真正的软肋在哪里。 “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清军杀入北平城中,像嫂嫂这般姿色,定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庆儿的性命可就难说了。”薛宝钗说道。 “啊?这这这……”宝蟾吓得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大清楚了。庆儿是她和薛蟠的命根子,也是她在薛家母凭子贵的依据,要是庆儿落入清军手中,她哪里还能安安心心地做薛家少奶奶? “姑娘快教教我。”宝蟾心情激动之下,忍不住拉着薛宝钗的衣袖说道。 “无妨。”薛宝钗笑道,“晚饭前,我会在母亲那里提及南迁一事,你到时候什么都不说,就抱着庆儿痛哭流涕好了。等到母亲问起来,你就将心中担忧托盘而出,他们自然得考虑你们母子俩的意见。” 薛宝钗的设想果然没错,薛姨妈本来并不愿意南下金陵。在她看来,全家人都守在北平城中,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听到情况危急之下,宝贝孙子庆儿也有可能身处险境之后,她的立场便很快发生了变化。 “回到金陵也行,我们这一房,在金陵还有两三处宅子,挑选其中一处大宅,稍作打整,便可直接入住。”薛姨妈同意道。 至于薛蟠,倒有些留恋北平风月,可他因为屡次犯事,在家中早已没有了任何发言权,只能是薛姨妈说什么,他便跟着怎么做了。 随后几天,薛宝钗便留在薛家,帮忙变卖商铺、房屋,又以永宁公主这一房爱妾的身份,给松江伯府白秀珠那一房的甄艳姨娘,写了一封书信,托这位貌美妇人,对薛家人稍加照顾。 可还没有等到忙完这一切,薛宝钗便接到了永宁公主张诗韵派人送来的口信,让她赶紧回家一趟,因为松江伯周进马上就要离京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1章 东江之变(二) 松江伯周进在北平城中待了十余天,一连被今上召见了好几回,向其咨询治国安邦之策。 周进虽然也说了一些,但基本上都是泛泛而谈。前任内阁首辅张楚作为改革派主将,落得了如此凄惨结局,周进即便再蠢笨,至少也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他反正打定了主意,有些事情可以做,不能说;而有些事情可以说,却不能做。 德正帝对于周进的回答,原本很不满意,打算晾他一段时间再说。 结果,从皮岛传来的一份紧急军情,吓得德正帝面如土色,不得不催促周进迅速离京,以最快速度赶往蓬莱主持大局。 原来,东江军发生内讧了。 想当初,王自如杀害毛振南时,拉拢了刘二哥等人作为自己的助力,随后又保举刘二哥出任东江军副总兵。 虽说为了安抚众人,德正帝也擢升毛振南手下头号谋士陆继盛出任副总兵,但因为刘二哥升任副总兵在前,陆继盛升任副总兵在后,东江军仍旧以刘二哥为首,由他掌管皮岛军务。 东江军便由此分为了两个派系,一个以刘二哥为首,一个以陆继盛为首。 这次刘二哥率领东江军主力,前去攻打镇江堡,初战告捷。不仅让镇江堡守将瓦克达身负重伤,还挣得了数百首级功。 可惜刘二哥贪功冒进,在追杀瓦克达时,遭到了清军将领博洛的突袭,损兵折将不说,刘二哥本人也在这次战斗中身中数箭,一命呜呼。 刘二哥死后,他那几个亲兄弟吓得六神无主。 要知道前些日子,刘二哥还在位时,他们几兄弟把毛振南的那些旧部,欺负得死死的,金银财宝,漂亮女人,都得让他们几兄弟先过一次手。 现在刘二哥不在了,东江军便以陆继盛副总兵为首,陆继盛若是想要反攻倒算,怕是他们哥俩几个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经过一番商量之后,几兄弟决定铤而走险,成功诱杀了陆继盛,并推举刘五哥代理东江军副总兵。 皮岛由此乱成一团。双方你杀我,我杀你,附近海域血流成河,沈世奎、张涛等东江军旧部先后殒命。 刘氏诸兄弟先下手为强,在东江军的内部争斗中占据了明显优势,毛振南诸多旧部,包括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陈有侯等人为求自保,只能仓皇出逃。 除陈有侯投靠旅大总兵黄金龙之外,耿云台、孔瑞图等人则计划在蓬莱登陆。 德正帝让松江伯周进速归蓬莱,一定要及时调停好皮岛内讧,解决此次东江之变。 周进本人也是大吃一惊,也不需要德正帝催促,他就想尽快赶往登莱二州了。东江军野性难驯,一下子成千上万人涌进登莱,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好在新任登莱总兵穆济伦,已率领登莱陆师先一步返回蓬莱。算算时间,此刻应当已经到了。有穆济伦这一员猛将坐镇,耿云台、孔瑞图等人暂时也不至于故意生事。 薛宝钗赶回桃花巷时,周进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即将坐上马车。 他刚才已和妻子张诗韵告别了一番。张诗韵让他在登莱安心做官,不必挂念家里。 “我不挂念家里,那我挂念哪里?”周进故作委屈道。他拍了拍张诗韵的娇美脸蛋,叮嘱她不要哭。 “我才不会哭呢。我有洋洋,有小宁,两个孩子陪伴我,再也不会孤单寂寞。”张诗韵故作轻松地说道。 等到薛宝钗回来,周进少不得也要叮嘱她,注意保重身体,不要操劳过度,云云。 在这两位貌美妇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中,周进向她们俩挥了挥手,上车离去。 登莱水师一直在津州海港休整,等候松江伯周进面圣回来。因此,从蓬莱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传到津州海港,由登莱水师副将陈也俊接收、分析后,再决定是否需要尽快告知松江伯周进本人。 此次山海关大捷,登莱水师损失惨重,德正帝为酬其功,破格提拔了许多人。 陈也俊已由登莱水师参将升任登莱水师副将,陆重阳则官复原职,仍旧担任登莱水师参将一职,位居陈也俊之下。 但他却不敢有什么怨言,能够洗脱上次战败之罪,儿子陆秀峰的仕途不必再受其牵连,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周进登船后,也顾不得休息,便立即向陈也俊打听东江之变详情。 陈也俊说道,“这次东江之变,我怀疑有女真人在背后撺掇。按道理,即便刘氏诸兄弟和毛振南旧部不和,大不了双方分家便是,再不济,刘氏诸兄弟还可以投靠旅大总兵黄金龙大人,或者前来投靠伯爷您,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他们偏偏选择内讧,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周进沉吟道,“有没有女真人在背后撺掇,咱们眼下没有证据,这种话就先不说了。事已至此,究竟如何处理,陈兄有何高见?” 刘氏诸兄弟和毛振南旧部早已经撕破脸,双方大打出手,矛盾越来越深。这个时候,不要说周进只是一个登莱巡抚,他哪怕是兵部堂官,也很难化解双方矛盾。 陈也俊便道,“要不分而治之?让刘氏诸兄弟镇守皮岛,把耿云台、孔瑞图等人调往别处,他们彼此见不到面,就算有矛盾,也不可能隔空缠斗。” “分而治之?”周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不用陈也俊提醒,周进也知道不能将耿、孔、尚、李等人,全部收拢在自己麾下。 一则,这样做动作太大,东江军上万人马并入登莱军,肯定突破了朝廷对于登莱军的兵额预期,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二则,登莱军总共才不到两万人编制,因上次国运之战,损失了数千人,若是耿、孔、尚、李等人全部加入,把东江军的土匪流氓作风带入进来,不但不能提高登莱军的战斗力,反而还会让更多的登莱军士卒,也有样学样,变成兵油子。这肯定不可取。 三则,周进目前还需要刘五哥坚守皮岛,刘氏诸兄弟哪怕在皮岛按兵不动,也能牵制一部分清军,对于减轻登莱军的军事压力,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如果周进全部接纳耿、孔、尚、李等人,刘氏诸兄弟便会怀疑周进本人是不是已经选边站,准备对他们刘家人不利了。 在这种情况下,刘氏诸兄弟很有可能干脆投靠清国,这样就麻烦大了。 事实上,周进回到蓬莱后,都还没有来得及歇一口气,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等人果然找上门来,请求松江伯周进给他们主持公道。 可见双方矛盾已经势同水火,他们也显然有些等不及了。 “我们原以为,那个刘二哥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结果发现刘五哥比他二哥还狠。他将毛军门爱妾娘家人,也就是沈世奎全家人,杀得人头滚滚,一个都不剩。等我们率领人马赶到时,沈家已经被灭族了。他们刘氏诸兄弟,简直不是人啊。”耿云台向周进诉苦道。 孔瑞图则哭诉道,“他们杀了陆继盛副总兵一家人,是因为陆副总兵和刘二哥曾有过权力之争,也算情有可原。他们杀了沈世奎全家人,是因为沈世奎乃毛军门姻亲,害怕沈世奎对他们进行报复。可张涛参将有什么罪?就因为张涛参将曾经听命于毛军门,刘五哥便想让他死,这是不是太霸道了一点?我们几个要不是早点离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头落地。还请伯爷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周进承诺道,“这些事情,我自然会调查清楚,还请你们放心。但登莱二州地方有限,也没法安置你们。我看不如这样,你们一部分人去宝岛北部的鸡笼港,参与围剿红毛夷;一部分人去松江府,现任松江知府钱若宰大人,和我乃进士同年,他曾给我写信说,新建松江府团练战斗力太弱,对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海盗起不到应有的威慑作用,希望从登莱军抽调一部分人马,前去支援他。最后一部分人可以留在登莱,因登莱军在此次和清国的战争中,损失也很大,同样需要补充人马。你们四人自己商量,究竟是谁走,谁留?” 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来是想恳求松江伯周进仗义出手,结果马上就要被分开,感情上一下子很难接受。 “要不先让我们商量一下?”孔瑞图问道。 “无妨,给你们一个晚上时间,把这个问题考虑清楚,明天再给我一个答案也不迟。”周进爽快地说道。 端茶送客之后,周进回到后院,他房中诸多妇人,都等候在那里,希望他出面调解哩。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登莱巡抚衙门后面有一处院子,供巡抚大人家眷在此生活、居住。 当初白秀珠夫人因为忙于收拢、安置邢州白氏族人,没有跟随周进一道北上,而永宁公主张诗韵又远在北平,登莱巡抚衙门这处后院,便由永宁公主这一房的韩雪、贾探春、贾惜春等人鸠占鹊巢。 现在白秀珠夫人已经来到蓬莱了,韩雪作为妾室,便应当将这一处院子的正房卧室让出来。 但赶在白秀珠夫人来到蓬莱前几日,韩雪刚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正处于坐月子的阶段,连房门都不敢出,岂能轻易搬离? 韩雪不肯走,白秀珠夫人就住不进去,周进又没有回来,以至于整个登莱巡抚衙门后院,充满了紧张的口气。 虽然双方自恃身份,并没有打起来,但下人们言语之间,却有过好几次龃龉了。 周进不禁拍额苦笑道,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收用这么多貌美妇人,以至于多出了好些烦心事。 白秀珠夫人倒不是不讲道理,也不是非得和韩雪争抢那处正房卧室。反正坐月子结束以后,韩雪也没有了继续留在正房卧室之中的道理。 她之所以要在这个小问题上大张旗鼓,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给周进施加压力,以此谋取更多好处罢了。 “连续十天都在你房中安歇?还要让我昼夜不停,夜夜笙歌?”周进扶了扶自己的腰子,感觉那里莫名其妙,突然有点儿酸痛了。 这个白秀珠,是把他当成种马了不成? 但放在白秀珠的角度来说,却又不得不如此。她是松江伯周进的结发妻子,当初也已经说好,若是白秀珠能够生下一位嫡子,便可以继承周进身上的爵位。 周进刚开始受封五品云骑都尉,按照一般规矩,若没有其他际遇的情况下,其子可以减等袭爵,当为七品恩骑都尉。 七品恩骑都尉是大周朝爵位体系中的最末一等,待遇也极低,每年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俸禄就打发了,后人也不能再袭爵。 因此,虽然不能说这个爵位无所谓,但确实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有比没有要好罢了。 但后来随着周进受封一品松江伯,谁能袭爵,便成为他房中许多妇人都关心的问题了。 要知道,一品伯减等袭爵,那也是三品轻车都尉;三品轻车都尉减等袭爵,那就是五品云骑都尉;五品云骑都尉再减等,还有一个七品恩骑都尉。 也就是说,能让连续三代后人,都吃上皇粮,抱住一只金饭碗啊。 谁不眼红心热? 尤其是在白秀珠夫人膝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周棠的情况下,那几个生下庶子的妾室方媛、海兰珠,以及永宁公主那一房的薛宝钗、贾探春,面上神色或许不显,但心底里都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方媛生下了庶长子周兴,其兄弟方昆、方明、方靖等人,又在周进身边做事,一向呼声很高。 海兰珠生下了庶子周顺,她虽然是草原贵女出身,在周进这边没有什么根底,但因为她具备极高的统战价值,今后大周出于招降草原部落的政治需要,其子袭爵也有极大可能。 至于薛宝钗、贾探春二人,他们不像方媛那样,属于小户人家出身。周进当初撩拨她们二位时,也曾经答应过,要给她们一个兼祧并娶的待遇。 只是因为行事不密,被永宁公主张诗韵截胡,包括韩雪、贾惜春在内,她们四个女人不得不捏着鼻子,陪同张诗韵嫁了过来。 周进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如果有机会,未尝没有让她们孩子袭爵的心思? 现在锦乡伯府的嫡女韩雪,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加入到了这场爵位争夺战之中,白秀珠的心性即便再如何平和淡定,此刻也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2章 东江之变(三) 早在去年下半年,邢州白氏家族家主,也就是白秀珠夫人的父亲白俊杰,便提醒宝贝女儿说,松江府这边的事情可以放一放,还是应当先行北上,和松江伯周进汇合再说。 当时因为周进出海作战,没有时间在蓬莱逗留,白秀珠想着不用着急,便没有立即启程。 开春以后,等到白氏一家人听说,不仅永宁公主张诗韵新生了一个男孩儿,连那个锦乡伯府的嫡女韩雪也即将生产,众人的心情便有些焦虑起来。 周进房中诸多貌美妇人之中,生下男孩子的人已经不少了,白秀珠再不重视起来,怕是有失宠的风险啊。 白俊杰夫妇俩便催促白秀珠尽快赶往蓬莱,不管松江伯周进是否待在蓬莱,她这个女主人都应当及时露面,省得登莱巡抚衙门里的那些人,只知道有韩雪,不知道有她白秀珠这号人物。 面对这种情势,白秀珠自己也不禁有些患得患失了。 她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周棠,说起来,比那些迄今还没有生育的妾室和通房丫头,比方说晴雯、林红玉、甄佳、彩云、芳官、龄官以及布兰妮等人要好一些,但对比张诗韵、方媛、海兰珠、贾探春等人,就有些运气欠佳了。 这是摆明了的事情,大周朝的祖制摆在这里,周进哪怕对她白秀珠再宠爱,对女儿周棠再偏心,也不可能让周棠袭爵不是? 要想承袭周进身上的一品伯爷爵位,还得靠她白秀珠多想一些办法才是。 看着白秀珠那蒙上了水雾一般的眼睛,眼睑也有一些红肿,周进知道她受了很大委屈。她作为后宅之主,在周进收纳美妇的问题上没有太多发言权,如今竟然连正房卧室也要让出来,真是有一些说不过去啊。 “好好好,十日就十日吧。这次就依你,不过还请你手下留情……哦,不不不,口下留情才是。”周进对着白秀珠打躬作揖,故意伏低做小地说道。 纵使白秀珠在周进的熏陶下,已经变得大胆、豪放了许多,可面对周进这些虎狼之词,她还是感觉有些难为情。 “你这都瞎说些什么,旁边还有小丫头伺候着呢。”白秀珠小声嗔怪道,脸上涌起一片红霞。 她用衣袖遮住脸蛋,面对周进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得落荒而逃。 白秀珠不打算再找周进的麻烦,其他貌美妇人也都偃旗息鼓,随之离去。 “哎,总算将这件事情摆平下来了,真心不容易啊。”周进心中叹息道。 周进又往前走了数十步,来到正房卧室门前,在门扉上敲了敲门。 “是谁啊?我们早就说过了,韩雪姨娘正在坐月子,不适合见人,谁来我都不开门。你们要是胆敢闯入进来,别怪我贾某手中利剑不答应。”门内有人说道。 听声音,似乎是贾探春? 想想也应当是这样。韩雪在坐月子,不可能守在门边,等着和人打架;惜春又是那种清冷的性子,她真要有心,也顶多是焚香拜佛,替你暗中祈祷,不可能为了旁人大打出手? 想着贾惜春那高冷范,即便是在床头辗转反侧之时,也脸色平静如水,反而还激起了周进这厮更多的兴奋之情。 纯粹从声色之娱的角度来说,贾惜春一直保持这种品性和格调,当然是最好的,对于周进房中妇人的构成,起到了一种丰富和补充的作用。 但周进也知道,永宁公主这一房,共有张诗韵、韩雪、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等五人,如今其她四个人都有了孩子,其中张诗韵名下更是儿女双全,唯独贾惜春还名下无所出。 一方面,这是由贾惜春的性格所决定的,她绝不争宠。周进点名让她侍寝,她当然也会配合,周进不让她侍寝,她也无所谓。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周进这厮沉迷于百花丛中,选择权太多,对于贾惜春这里,便相对有些忽略了。 现在回想起来,周进不禁有些感觉内疚。贾惜春是不争宠,但你周进作为一家之主,却应当把一碗水端平才是啊。 要不然,再过一二十年,周进房中其她妇人,都有了孙子外孙,唯独贾惜春还是孤寂一人,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周进打算这次在蓬莱,一定要雨露均分,不仅是贾惜春这里,还有那些尚未生育的晴雯、茜雪、甄佳、彩云、芳官、龄官等人,都应当让她们得偿所愿,心想事成才好啊。 也省得自己不在家时,她们其中某些人便只知道打牌,唠嗑,行酒令,一点儿正经事情都不做。 “外面没有声音了,是不是那些人都走了?”贾探春打开房门,猛然看到外面站着一个身影,吓了一大跳,手中长剑更是下意识地刺了过来。 及至她看清楚是周进本人,手上动作犹豫了一些,这才让周进堪堪躲过这一劫,并将这个貌美妇人的手中长剑给夺了下来。 “哎哎哎,都是一个屋子里的人,何至于此?”周进唉声叹气地说道。 “你说得倒轻松。”贾探春不满意周进的态度,生气地说道,“韩雪姨娘刚生下孩子,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她们三天两头跑来闹一场,谁受得了?要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手中长剑可不饶人。” “好好好,是我的错。”周进主动道歉,主打一个态度不错。 “韩雪还好吧?饮食都还正常吧?”周进一边问道,一边向里间走去。 韩雪的气色看起来还好。她这次怀孕生子,锦乡伯府早就得到了消息,也对此非常重视。此时,有好几个年老婆子正在她床边伺候,周进以前从未见过,想必应当是锦乡伯府特意安排过来的人手。 至于和白秀珠那一房下人们的口舌之争,韩雪也不甚在意。她现在的核心利益就是怀中孩子周登,只要这孩子吃得好睡得好,其他方面,她能忍就忍。 况且话说回来,她若是正室夫人,而白秀珠是妾室,因为生产霸占了正房卧室,她韩雪也照样会生气,将心比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怪,就怪白秀珠夫人来得太不巧了,她要早来几天,或者晚来一两个月,自己把这正房卧室让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名义上不是正室夫人,强行在正房卧室之中多住一些天,又有个什么鸟用?韩雪是一个聪明人,不会在这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上做无用功。真要争,还不如帮孩子争取袭爵。 又或者,应当怪周进这厮贪恋美色,房中貌美妇人众多,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想到这里,韩雪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在周进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哎哟——”周进痛得忍不住一声尖叫起来。 不过,一想到韩雪忍辱负重,以锦乡伯府嫡女的身份,给他做了小妾,前几天生孩子,他又不在身边,周进对于韩雪的动作,便有了更多包容性。 他虽然痛得龇牙咧嘴,但却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说。 还是贾探春忍不住打抱不平道,“韩雪姨娘,这事儿也不能怪伯爷。他也是忙于打仗,今日才刚到蓬莱,连衣服都没有换洗呢。” “他刚到蓬莱,就想着把我们娘儿俩从这里赶出去,也是个昧良心的家伙了。”韩雪用言语刺激周进道。 周进连忙示好,“不至于,不至于,我已经给白秀珠夫人说好了,这个月,你仍旧住在正房卧室之中,她那边绝对不会再过来打扰。” 周进甚至还说道,“在我心目中,无论是你韩雪也好,还是宝钗也罢,亦或者是探春、惜春两位妹妹,都和正房夫人一样。” 韩雪、探春等人,都不可能把周进这番胡言乱语当真,贾探春更是反将一军道,“是不是在你心目中,连晴雯、茜雪、芳官、龄官这些人,也和正房夫人一般无二了?” 周进嘿嘿一笑,尴尬地不做声了。 这一天,周进有探春、惜春二人服侍,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又陪着韩雪吃了一顿晚饭。 饭后,周进还在正房卧室之中,盘桓了片刻,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从韩雪这里溜之大吉的时候,贾探春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忍不住挖苦他道,“你在这里也是心不在焉,既然想走就快走吧,也省得你心在曹营心在汉。” 这个贾探春,还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她说得这么直接,倒让周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要是真走了,不就相当于印证了贾探春的说法,他对于韩雪纯属敷衍塞责,虚假应付了么? 可要是他不走,白秀珠那里又不好交差,明明都说好了的,要陪伴白秀珠整整十日,结果第一天晚上,就拖着不肯到白秀珠所住的厢房里面去,这不是故意欺负老实人吗? 周进还在犹豫时,韩雪却噗嗤一声笑道,“探春妹妹也真是的,你逗弄人家作什么?这会儿功夫,你就算让我服侍他,我也服侍不了,还不如成人之美好了。” 周进听到这话,才如蒙大赦一般,狼狈地逃离了韩雪房中,背后传来一阵欢笑声,让周进感觉面上更加无光。 不过,他能如约前来,还是让白秀珠颇为欣喜的。 虽然白秀珠作为正室夫人,不必以色娱人,但眼下为了争宠,白秀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正值仲春时节,她却换上了一件吊带衫加超短裙,将其身前那大半雪脯都暴露了出来,再加上那两条雪白的大长腿,差点没有让周进流出鼻血。 周进笑道,“不是说好连续十日吗?怎么第一个晚上,就把杀手锏拿出来了?头一顿就吃大餐,也不怕把我给吃腻了?” 周进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按在了白秀珠那雪白膀臂上面。 白秀珠却媚眼如丝地说道,“怕什么?我明晚可以换上包臀裙,后天可以换上牛仔裙,大后天再换上黑丝裙,保证每一天都能让你感到新鲜有趣。” 周进睁大着双眼,心中窃喜道,“此话当真?” 虽然两人都称得上是老夫老妻了,但久别胜新婚,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彼此相互拥抱,抵死缠绵一番,又说了许多情意绵绵的话语。直到凌晨时分,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此后几天,周进忙于接待、安排各位亲友。 白秀珠此次北上,可不是一个人。她还带了兄弟白秀文、白秀武一块儿过来。 甚至连白秀珠的姐夫牛军也来了,他是镇国公府继承人,也是白秀珠姐姐白秀玉的丈夫。 想当初,邢州白氏家族为了给嫡长子白秀文的仕途铺路,拿出大半家产作为筹码,让家中嫡长女白秀玉嫁给了镇国公府的嫡次子牛军。 镇国公府倒也投桃报李,给白秀文安排了一个常山县主簿的职务。 但问题是,镇国公府本身在北平城中,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影响力越来越小。他们虽然有能力、有资源,给白秀文安排一个差事,但想要推动白秀文继续向上走,就力有不逮了。 白秀文在常山县主簿的位子上,辛辛苦苦地干了好几年,考核平平不说,还经常担心受怕,唯恐清军分出一路人马,径直杀到常山城下。 后来镇国公府又遭遇大难,镇国公牛清之孙、世袭一等伯牛继宗和镇国公府世子牛政,在那年的北平鼠疫中,不幸染病而亡。 承袭爵位的牛军,他作为三等男,自己都找到白秀文跟前,想让白秀文这个同窗好友,替他在松江伯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好歹也能干上一件差事。 “北平鼠疫时,恰逢秀玉怀上了孩子,为了补充营养,从防疫工作组手中团购了许多高价肉菜,家中资产损失了一大半,我若再不出仕,就凭这份三等男爵的微薄俸禄,根本养不活一家人啊。”三等男牛军向白秀文诉苦道。 白秀文心想,得了,自己在仕途上,还想着以镇国公府作为靠山呢,结果这个靠山却还央求自己,替他在松江伯面前引荐一番,真有这种好机会,那也得先轮到他这个松江伯夫人的长兄吧。 想到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这些鸟人,都跟着松江伯周进混出了一番名堂,难道他白秀文,还不如当年这些北平城中的纨绔子弟? 白秀文把心一横,赶在清军杀过来之前,辞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跟着牛军一同南下了。 他也想跟着松江伯周进,有所进步啊。 尤其是现在,发生东江兵变,死伤那么多中下级武将,以松江伯周进的身份,怎么也能给他们哥俩几个,安排一个好差事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3章 戡乱之功(一) 看在结发妻子白秀珠的份上,既然白秀文都求上门了,终归还是要酌情安排,给予他一个差事的。 如今天下动荡,以军功最为可贵。白秀文想要博得一个前程,自然是在营中历练为宜。 周进为了稳住他在营中的基本盘,除了桃李书院附设武备学堂学员队成员作为基本班底之外,所能依仗的还有诸多亲友。 白秀文是白秀珠夫人的长兄,他来分一杯羹,倒不至于引起他人非议。 毕竟是世人眼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松江伯周进发迹以后,想帮衬一下自己的大舅子,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关键在于,白秀文去年才向朝廷辞去了官身,现在事发不久,就立马起复,给人的感觉太快了一些。这大周朝的官场,又不是他们白家的自留地,他白秀文想做官就做官,不想做官就率性辞职,是不是有些太随便了? 再加上白秀文虽有文官历练,但对于营中事务却缺乏了解,身边又没有心腹干将供其使唤,猛然将其安插在登莱军营中任职,无异于将一头绵羊丢到狼群之中,反而风险重重。 考虑到这些,周进便让白秀文先出任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武备学堂副堂主,先和那帮武备学堂学员队混熟了再说,以后有机会,再推荐他出任营中将职也不迟。 白秀武则跟随周进,厮混了好几年了。但他因为能力平平,才华不显,偶尔还因为贪酒误事,受到了上官好几次批评。人家虽然当面说得委婉,但也有许多风声,经由不同的渠道,传到了松江伯周进的耳朵里。 周进对此也很无奈,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本来,白秀武作为白秀珠夫人的同胞亲弟,如若房中没有宠妾的话,应当会有不少江南望族,看在松江伯周进的面子上,和邢州白氏家族联姻。 这无论是对于松江伯府一系而言,还是对于他白秀武个人而言,都是一件挺好的事情不是?但白秀武却硬是按捺不住,他看中了白秀珠夫人身边那个丫头桃儿,硬是把她讨了过去做如夫人。 他甚至不惧风言风语,公然在黄浦滩治办了一场酒席,一度在江南士人中间,闹得沸沸扬扬,也熄灭了这些大户人家和邢州白氏家族结亲的心思。 此事发生以后,周进虽然不至于对白秀武进行打压,但也不可能将他提拔到更高岗位上了。 好在白秀武也颇有自知之明,他这次跟随白秀珠从松江赶到蓬莱,看到以往同僚伙伴,都因为先后两次跨海作战,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晋升,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在低级佐吏的位子上熬资历,便主动表示,愿意做一个闲散之人,帮助白秀珠夫人,打理松江伯府名下产业。 周进当然也乐意之至。 至于镇国公府牛军,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牛军减等承袭了镇国公府世职,现为三等男爵,正二品。 当然,世职品级属于虚衔,俸禄上高一点而已,和官员本兼实职有所区分。 比如说周进,他乃一品松江伯,可以享受正一品的俸禄和相应福利待遇。他又兼任兵部堂官,秩正三品。 但周进的实职,却只是登莱巡抚,秩正四品而已。 周进的爵位和实职之间,拉开了好几个层级的差距。 但不管怎么说,牛军的爵位摆在这里,即便授官,那也得是入了品级的官位,而且品级还不能太低。 说实话,以周进目前的段位,想要妥善安排牛军这号人物,是有一定难度的。 但周进却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好不容易有人真心相投,哪怕是为了千金买马骨,也得将人安排下去,要不然今后谁来投靠你? “牛兄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妥善安排的,总要寻求一个适合你发挥特长的去处才好。但在办事进程上,还须得宽限我一段时日。”周进慷慨允诺道。 “我懂,我懂。”牛军一边说着,一边点头说道。 入了品级的官位,不拘大小,都是肥缺,尤其是在松江伯府一系做事,经常打胜仗,谁不想在这里混资历?即便有松江伯亲自关照,那也得老老实实地排队,不可能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事情说定下来。 总得慢慢打听机会,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行,牛军认为自己完全等得起。 不过,为了加快授官速度,牛军也在心中暗自计较,打算给留守北平的白秀玉写一封信,让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再筹措三五千两银子送过来,已经投入了这么大的成本,一定要把松江伯喂饱了再说啊。 在牛军的认知里,千里当官只为财,松江伯周进应当也不例外。 能跑会送,优先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留你何用? 要不然,为何松江伯周进,反复要求他好好地操练一下家丁,关键时候要能够随时顶上,喜得牛军自以为官帽子即将到手,结果这都快过去大半个月了,还一点儿人事上的小道消息都没有听到,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牛军以为,松江伯周进一定是在吃拿卡要,不在他身上勒索数千两银子,必然不肯给他安排事做。 “数千两银子就数千两银子吧,反正不送给周进,凭借镇国公府现在北平城中的地位,也保不住这些财富,宫里的太监时不时来到府上打秋风,是那么好应付的么?”牛军暗中思忖道。 不过,操练家丁一事,牛军也不敢怠慢。真要他去营中任职,不拘是守备,还是千户,手底下总需要一些可靠人手作为心腹,要不然行动上不得自由,必然处处受制于人。 可怜了牛军身边那数十名家丁,原本以为跟着牛军过来,必然吃香喝辣,作威作福,结果却被松江伯府派来的一名管事,据说乃关宁军伤残士卒出身,他在训练时一丝不苟,要求严苛,让镇国公府这批家丁,一个个在暗地里哭天喊地,咒骂声不绝。 这一天,牛军正在蓬莱城中的一处小院中喝酒,松江伯府派来的那名管事俞发春,正向其汇报操练家丁一事。 “爵爷,这半个月以来,该教的我都教了,精兵谈不上,但在面对不成建制的流民军时,还是能打上一打的,即便以后进入营中,只要不和登莱军中的燧发枪大队杠上,其余那些普通士卒,倒也不必畏惧。” 牛军一直担心得不到授官,本来对此兴致缺缺,听到俞发春提及燧发枪大队,连忙询问道,“燧发枪大队这么厉害,和女真骑兵比起来怎么样?” 俞发春回答说,“很难讲。打仗嘛,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是倾盆暴雨,影响到燧发枪大队的发射,同时也不利于骑兵在淤泥中驰骋,这场仗都甚至没法打起来,自然也谈不上谁厉害,或者谁不厉害。如果是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燧发枪大队在城墙上防守,女真骑兵攻城,自然是燧发枪大队处于不败之地。但若情形发生变化,双方在平原旷野里交战,应当还是女真骑兵占优。” “不过,相比人和,这些都是次要的了。”俞发春淡淡地说道。 “人和?”牛军喃喃地说道。他心想,周进当初在北平城中,做过一段时间的顺天府丞,成功控制了北平鼠疫,的确给他带来了一定声望,但这距离人和的地步,还有十万八千里吧? 谁不知道北平城中,都是一些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 两人正谈着事情,突然从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有人高呼道,“东江军叛乱了?” “叛乱?”俞发春怒不可遏道,“他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俞发春原是沈州总兵左贵麾下亲兵。因受伤致残,他被左贵遣返关内,生活无着落,被迫投靠周进门下。 这些年来,他在周进身边出生入死,立下了许多功劳。因周进在官场青云直上,步步高升,可靠人手也越来越多,他便退居幕后,在松江伯府领了一个管事之职,负责府内安保。 前不久,白秀珠夫人从松江坐船前往蓬莱,便是由他一路护送,连白秀珠夫人的弟弟白秀武,也要受其节制。 俞发春向来以松江伯府一系成员自居,如今见到东江军这些人,竟然敢在松江伯周进的地盘上造反,他当然非常生气了。 “走,随我出去杀敌。”俞发春冲着镇国公府诸位家丁说道。那些家丁听到俞发春一声号令,吓得连忙站好,排成队形,跟着俞发春冲了出去。 “还有我,还有我呢。”牛军在背后呼喊道。他一边呼喊着,一边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 牛军心想,这些家丁究竟是你俞发春的家丁,还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家丁,怎么都不问一下自己的意见,就这样贸然冲杀出去了? 这个时候,蓬莱城中其实还好,虽然出现了一些骚乱,但因为松江伯本人和登莱军主力都在城中,人心尚还安稳。 俞发春径直来到登莱巡抚衙门,表示三等男牛军及镇国公府数十名家丁,都愿意协助松江伯一臂之力。 俞发春是松江伯府的老人了,三等男牛军又是松江伯府的贵客,门卫不敢拦阻,放他们二人进去了。 “俞老,你怎么也来了?”周进看到俞发春进来,连忙命人搬来一只小板凳,让他在前面位置旁听。俞发春是营中宿将,又在武备学堂兼职,在场之中有许多人都认识他,见到他后连忙颔首示意,俞发春也一一回应了。 至于牛军,则没有什么人理会,周进见他自觉地躲在人群背后,也就懒得管他了。 此时,议事厅里已是人头济济,松江伯府一系成员都已聚集在这里,讨论东江军叛乱的最新事态。 牛军躲在角落里,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对于此次叛乱经过,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当初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等人前来投靠时,周进担心客大欺主,便提出分而治之的对策,有意将这部分东江军一分为三,分别打发到鸡笼港、松江府以及留守登莱本地效力。 但耿、孔、尚、李诸人,担心实力受损,不愿意分开。周进便请示朝廷,又经过兵部协调,山海关总兵吴月先表示愿意接受这支兵力。 刚开始,周进打算用登莱水师,将这部分人马直接投放到山海关附近海域,再乘坐小船上岸,交由山海关守军接受即可。 但为了确保安全,周进要求东江军在上船时,交出身上所有武器,由登莱水师保管,等到下船时,再如实返还到东江军各位士卒手中。 这个条件并不苛刻。毕竟登莱水师编制,不超过一万人,而东江军士卒,却高达一万余人。站在周进的角度来说,万一船上发生暴动,登莱水师诸位将卒岂不是要被人剁成肉酱? 但反过来,耿、孔、尚、李诸人,也害怕松江伯周进,趁他们上船后突然翻脸,东江军手上没有武器,与待宰羔羊又有何区别呢? 事情没有谈拢,本质上还在于双方比较陌生,彼此还没有达到互信这一步。 既然海路不可行,东江军诸位高层,便打算让这支部队,从陆路走到山海关去。 为了让这部分东江军,能够顺利抵达山海关,周进还特意从营中调拨了一批钱粮物资,供其在路上抛费。 考虑到东江军营中那些老弱病残之人,忍受不住长途跋涉之苦,松江伯府还特意向登莱二州诸多士绅组织募捐,不顾那些地头蛇的冷眼,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凑出来了一笔银两,当面交给参将李久成。他原本在东江军营中负责后勤,让他在市面上购买一些马匹、骡子,供那些老弱病残之人骑乘。 总之,松江伯周进这里,可以说是做得仁至义尽,任谁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了。 东江军发生叛乱,那是他们好坏不分,是非不明,与周进这位登莱巡抚没有任何关系。 但看着周进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牛军总感觉这件事情,透露出了种种诡异之处,莫非这里面还另有玄机不成? 东江军叛乱,难道是出于周进的故意纵容,他想从中谋取戡乱之功不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4章 戡乱之功(二) 牛军猜测得没错,东江军叛乱,周进确实有纵容之意。他若真有心防范,事情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登莱二州原本属于齐鲁行省,齐鲁行省乃大周朝的北方科考大省,学而优则仕者不知凡几,理所当然,也涌现出了一批地方豪强。 这些人以姻亲为纽带,关系复杂,盘根错节,即便是齐鲁巡抚,对于这些地方势力,也只能以安抚为主,要不然,各种告状信便会如雪花一般,递送到朝堂之上。 齐鲁巡抚按例兼任都察院副都御史,便是因为朝廷考虑到,不给予地方行政长官以更大的权柄,很难控制局面。 登莱巡抚比齐鲁巡抚,还要低一个层次,对于这些地方豪强,也颇感掣肘。 前两任登莱巡抚,包括周进的老朋友刘为民在内,之所以黯然去职,一方面是因为仗打得不好,另一方面也与缺乏地方上的支持有关。 而对于地方上而言,他们也没法支持。登莱巡抚单设之后,登莱军中的粮饷,虽然由朝廷解决一部分,但另有一部分,却需要地方筹措。 这笔多出来的开支,分摊在地方豪强和普通老百姓的头上,让他们很难接受。 这也是登莱巡抚衙门,连同登莱军,在地方上很不受欢迎的根本原因。 周进接任登莱巡抚之后,短时间内,也无法改变这种状况。 他兴办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搬迁桃李书院诸多附设学堂,最近又组织人手开展地质勘察,有心寻找铁矿、煤矿、金矿,地方上对此乐观其成,但他要是胆敢向地方上收取粮饷,就要引得一片非议了。 前面一两年时间,周进忙于出海作战,顾不到这里来,但他现在有心以登莱二州作为基本盘,就必须要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 要不然,仅仅依靠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的盈利,他即便再富裕多金,也支撑不了一支上万人马的开销啊。 一开始,周进也不是没给地方豪强机会。登州知府张安世,莱州府同知冯紫英,作为登莱巡抚周进的左膀右臂,也曾先后拜访以王象巽为代表的地方豪强。 但王象巽等人,仅仅卖了一处小庄子给韩雪姨娘,作为周进上任登莱巡抚的贺礼。 在他们看来,流水的巡抚,铁打的土豪,谁也别想压制谁,谁也别想欺负谁。 在正常情况下,王象巽这些人的看法,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王象巽本人作为一甲榜眼,历任大理寺评事、工部营缮司员外郎、兵部车驾司郎中、兵部职方司郎中、吏部考功司郎中等职,虽然没有跨入六部堂官行列,但他在朝堂之中的关系,却也编织得密不透风。 即便是现任户部尚书王允,也得给他王象巽一份薄面,毕竟二人乃进士同年,彼此又在顺天府乡试中做过同考官,属于世交了。 更不用说,王象巽的本族堂兄王象坤,曾经两度出任六部堂官,乃是有名的朝中大佬,他现在已经年老归隐,但影响力尚存。先后三任兵部尚书李春华、田冲、孙博雅,都曾在王象坤手下做事,其威望和权势可见一斑。 以王象巽等人为首的地方豪强派,在面对松江伯府一系时,自然是毫无压力了。 但王象巽等人却没有考虑到,松江伯周进不敢轻易撕破脸,不等于东江军不敢和他们翻脸。 东江军眼下已经是被逼到了极点了。 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等人率领东江军北上,因为和登莱水师没有谈拢,便转而沿陆路进发。 本来,登莱巡抚衙门,已经给这一支东江军,提前预拨了一批钱粮物资,勉强可供沿途消耗。 但问题是,东江军诸位将领,尤其是分管后勤的李久成,向来喜欢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他不仅克扣了士卒粮谷,还拿着松江伯周进送给他的那一笔买马钱,用于花天酒地,买小戏子。 总之,马匹和骡子,他是一匹都没有买,反而将东江军营中所剩不多的车马,强行霸占了下来,用于载运房中女眷。 在李久成看来,东江军士卒大多数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多走几天路,又有什么要紧? 但是很可惜,他们这次北上,不幸遇到了雨水连绵的天气,路上不仅格外难走,士卒们肚子里吃不饱饭,也一个个有气无力。 以至于刚走出登莱二州,他们便将从松江伯周进手中得来的粮谷,消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 幸好毛振南担任皮岛总兵时,治军极严,东江军诸位将卒,明知道部队将要遭遇粮食危机,却也没有人闹事。 东江军士卒也没要必要闹事。常言道,“兵过如梳,匪过如篦。” 既然肚子饿了,上官又不提供粮谷,他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天大地大,哪里抢不到几斤米麦? 他们背上有刀,手中有剑,谁敢反抗? 于是,这些人一边行军,一边勒逼粮谷,与沿途民众的矛盾越闹越大。 这一天,孔瑞图手下几名亲兵,在冻饿难耐之下,偷窃了镇上某个大户人家的一只小公鸡,闯下了滔天大祸。 原来,这户人家乃是地方豪强王象巽家中祖宅。 王家奴仆手持王象巽本人名帖,直接求见东江军参将孔瑞图。 孔瑞图畏惧王家势力,不敢包庇这名亲兵,为了以儆效尤,只好下令将该名亲兵戴枷游行,以便给王家人一个交代。 这名士兵受到羞辱,气愤不已,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偷偷地潜入王家祖宅,杀死了那名家仆。 事后,王象巽之子不肯善罢甘休,坚决要求查明真相,严惩凶手,孔瑞图只得将这名亲兵斩杀,试图严明军法。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普通士卒不乐意了。要说偷鸡摸狗,东江军营中大多数士卒,都干过这种事情,如果都要按照军法处置,岂不是大家都要没命了? 他们议论纷纷,“我们每天忍饥挨饿,怕是还没有走到山海关,就得饿死在半路上了! 主管后勤的李久成参将也怂恿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兵部堂官吴月先让我们限期抵达山海关,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个期限,我们却仍旧停留在齐鲁行省境内!就算我们不辞辛劳,风餐露宿,等到了山海关,照样属于延误军机!到时候军法无情,吴月先把大家的脑袋都砍下来,也没处说理!照我看,我们手上有刀有枪,还不如干脆造反算了!” “造反?”孔瑞图迟疑道,“就我们这点人马,饭都没吃饱,一个个有气无力,对付得了大周朝的主力围剿?” 李久成却笑道,“怕什么?大周朝的主力围剿,咱们暂时是应付不了,但咱们可以先攻打蓬莱兵工厂,夺下那里的枪支、火炮之后,再进攻停泊在蓬莱海港的登莱水师,有了大批船只以后,再跨海投降清军。还怕他们王家人不成?” 孔瑞图稍微考虑了一下,如果不带头造反,士卒哗变之后,他照样难辞其咎。可要是造反成功,夺下蓬莱兵工厂那些枪支火炮,作为投靠清军的投名状,他不仅能够获得高官显爵,还能够替旧主毛振南报仇雪恨。 有他们几人充作带路党,清军踏平皮岛,可谓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孔瑞图最终下定了造反决心。因为耿云台、尚云吉二人,都是孔瑞图的好兄弟,孔瑞图想要造反,他们俩也表示鼎力支持。 东江叛乱就此开始。 可怜王象巽一家人,包括王象巽的老伴、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连同家中奴仆,合计数百人,被东江军拿来祭旗,杀得一个都不剩。 王象巽家中祖宅,也被一把火烧成了平地。 仅有王象巽本人,外出游山玩水,得以幸免于难。 东江军共有一万余人。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四人,将东江军一分为四,各领一支兵力,到处烧杀抢掠,将登莱二州化为人间地狱。 因为普通老百姓本来就比较穷苦,东江军大部分人也同样是贫苦人家出身,不想底层人为难底层人,他们更喜欢攻城夺寨,抢掠大户人家。 事后统计,仅登州府境内,就有数百名富户地主,惨遭灭门。 王象巽便宜卖给松江伯府韩雪姨娘的那一处田庄,也被东江军叛乱士卒洗劫一空,田庄庄头一家人不幸遇难。 到了这个时候,登莱军终于开始出城剿匪。 登莱总兵穆济伦率领新组建的登莱骑营,合计一千人,充作先锋,在野外主动寻求战机。 方昆、方靖二人则率领燧发枪大队一半兵力,紧急前往城外的蓬莱兵工厂救援,并与前来进攻的孔瑞图、李久成等人发生遭遇战。 孔瑞图、李久成等人久攻不下,又遭到里外夹击,损失惨重。 到了这个时候,东江军诸多士卒,才从狂热之中清醒了过来。 是啊,连清军主力都打不过登莱军,东江军又何德何能,敢在登莱军的眼皮子底下发动叛乱? 想到这里,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东江军参将尚云吉,第一个向登州知府张安世投降。 “你们这是搞笑吧?东江叛军昨晚偷袭登州府城,被登州守备营挡住,没有能够成功拿下来,现在转头就要向我投降了?”张安世莫名其妙道,他还想博取一份剿灭叛匪的功劳呢。 尚云吉的那名亲信却陪笑道,“东江军叛乱,原本是孔瑞图和李久成二人捣鬼,耿云台又在一旁鼓噪,他们三个人都说要造反,尚参将如果不表示跟随,岂不是当场就要被人家给斩了?尚参将也是迫于无奈,才勉强应允了此事,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比方说,昨晚突袭登州府城,兄弟们便有些敷衍塞责,没有用尽全力,张大人想必也有所了解?” 张安世笑道,“你们昨晚确实留了一手,但就算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将登州府城攻打下来。我实话告诉你们,早在你们起事前,松江伯便给登莱二州诸位知府、县尊传来口信,让我们在东江军过境时,注意城池防守。像登州守备营,便从数百人编制,一下子扩充到了两千人,凡是白天进城的陌生者,都在指定客栈居住。这场仗,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但我们可以在城外烧杀抢掠,打土豪分财产,难道你们就不怕?”尚云吉那位心腹幕僚反问道。 张安世心想,我就怕你们这些人不堪重用,打不下几家土豪,到时候田产充公数量,都不够登莱军士卒分配,抢下来的金银财宝,也不够补充登莱军兵饷。 因此,对于尚云吉这位心腹的威胁,张安世只是淡然一笑。他表示,尚云吉想要投降可以,但只能保证他身边数人的性命,其他人都要打发到宝岛北部的鸡笼港做苦力。 尚云吉听到投降条件这么苛刻,刚开始并不同意,他气急败坏之下,拿城外那些乡宦人家出气,夺得许多金银财宝。 但是不久后,等到他听说,孔瑞图和李久成二人,都先后被擒,他们俩所率领的那数千人马,也被穆济伦名下骑营和方氏兄弟俩所掌管的燧发枪大队,杀了一个片甲不留,最后只有数百人跪地求饶,侥幸留得性命而已。 尚云吉听到这里,都差点吓尿了。他再也不敢和登州知府张安世讨价还价了。反而还将耿云台参将骗了过来,拿他的项上人头,向张安世邀功。 这次东江军发动叛乱,历时仅十余天,就被松江伯给平息了。 孔瑞图和李久成二人,最终也没有获得赦免。周进委托方昆,将这两人押送到北平城中,接受三司会审,被判处当街凌迟。 四大叛将,仅有尚云吉一个人得以幸免,他在登莱军陆营中,捞到了一个游击将军的虚衔,负责看管盔甲,但他也心满意足了。 鉴于这次叛乱,发生在齐鲁行省,蔓延到登莱二州境内,齐鲁巡抚和登莱巡抚,都因此受到了牵连,被内阁痛斥了一番。 周进的这次戡乱之功,也就没有得到奖赏。朝廷对此给出来的说法,是功过相抵,以观后效。 但这对于周进来说,却达到了他的预期目标。阻挡他在登莱二州进行改制的反对力量,终于借由东江军叛军之手,给彻底解决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5章 战后重建(一) 在周进上一世的历史中,无论是京师的达官贵人,还是江南一带的士绅群体,对于明王朝土地兼并、财源枯竭的现状,一个个都无动于衷,坐看明朝趋向灭亡。 鉴于此,周进自然不可能与虎谋皮。对于登莱二州的地方豪强,不交税拉倒,不助饷也无所谓。 动这些地方豪强的政治经济利益,如同要了他们的老命;改变既得利益者的荣辱观念,宛如挖掘他们的祖坟;这都是不可能的。 周进在心底里,早已对他们不抱有任何人性上的期待。 但是反过来,松江伯府和登莱巡抚衙门,也不会对这些地方豪强,提供额外的保护。 东江军发动叛乱后,原本安宁祥和的登莱二州,瞬间陷入了无尽的灾难。 叛乱的军队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入城镇,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据不完全统计,有上百户地方豪强被满门抄斩,房屋被焚毁,烈火燃烧数日不灭,原本繁华的街道化作一片焦土。 商铺被洗劫,财物被搜刮,粮食被掠夺一空,约八成的富商遭受重创,经济陷入瘫痪。 经过官方粗略估计,各地义仓中约有数十万担粮食消失无踪。 农业生产也未能幸免,被洗劫一空的大小田庄多达数百个,这一年的收成几乎化为泡影,直接导致后续的饥荒蔓延。 当然,这场叛乱也给普通民众带来了不幸,约有五万以上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失去了温暖的家园,被迫在荒野中艰难求生。 叛乱的军队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约有上万人在战乱中丧生,或死于刀剑之下,或因饥饿和疾病而亡。 许多原本充满生机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废墟和死寂,成为了人们心中永远的伤痛。 但是这对于周进而言,也不全然是坏事。 死难者中,以土豪劣绅居多,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家。 大量的金银财宝被叛军抢夺后,最终又辗转落到周进手中。经过清点,共计黄金三万八千两,白银六十五万两,钱一百二十万吊。 “登莱二州的这些地方豪强,竟然这么有钱?”周进啧啧感叹道。 “那是。”张安世笑道,“登莱二州物产丰富,矿洞颇多。别的不说,仅招远金矿,不知道每年给这些土豪挣了多少金银?却硬是连一分一毫都不肯拿出来,以至于让东江军走投无路,不得不发动叛乱。这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必须引以为戒啊。” 张安世这是在提醒周进,既然早就说好了,这笔钱财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不能挪作他用了,一定要给登州府足够多的灾后重建资金啊。 周进说道,“放心。你们登州府这次损失很大,先一次性拨付给你三十万两银子,作为灾后重建的启动资金。一定要把这笔钱用在刀刃上,要给普通老百姓一个奔头啊。” 比起金银财宝,更大的利益在于田地。 上百户土豪被灭门,使得登莱二州境内,有数十万亩土地成为无主之地。担心地方治安失控,也有一些富户仓促南逃,其手中所掌握的十余万亩土地,也被官方打包购买。 登莱巡抚衙门,一下子掌握了将近百万亩土地的分配权,令人眼红心热。 不要说别人了,就连松江伯后宅那些女眷们,一个个都叽叽喳喳,讨论着是不是也要从官方手中,便宜买些土地在手,过几年再转卖出去。 “趁着现在地价低,买上一两个田庄,好歹能收几笔租子,等过几年社会治安恢复稳定,再把这些田庄卖出去,又能赚上一笔,可不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王熙凤最贪财,平日里在银钱的事情上也最喜欢计较,为了讨得白秀珠夫人的欢心,她在一旁极力怂恿道。 在她看来,松江伯周进是登莱二州最高官员,他说要把这些田地卖给谁,就能卖给谁,他说要卖什么价格,就能卖出什么价格。松江伯府后宅诸位女眷,趁此机会插上一手,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嘛。 说得白秀珠很有些意动起来。 但周进得知后,却拒绝她道,“乱来。金银财宝也好,良田美宅也罢,那么多人都看着,我要是拿了,下面官员也必然要拿,下面官员拿了,那些衙役们肯定也要跟着吃上一口。到时候,登莱军营中不稳,老百姓生活不安定,整个登莱巡抚衙门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说不定一次小小的变故,就能让你我人头落地。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动这种念头?” 话是这么说,但周进最终还是在其他同僚的劝说下,参与到了这场财富盛宴之中。 周进将这些田地,大部分便宜卖给了登莱军将卒,参将以上中高级武将可以购得五十亩,参将以下、把总以上武将可以购得三十亩,普通将卒可以购得十亩,辅兵可以购得五亩。根据田地好坏,平均每亩售价才半吊钱。 登莱巡抚衙门以下,包括府县官员、衙役,也可以便宜购得田地。凡是入了品级的官员,可以低价购得五十亩土地,没有入品的官吏,可以低价购得十亩土地。 一时间,登莱二州文武合流,人人都兴高采烈。 普通老百姓也很高兴。一则,他们在受到战乱影响后,居然还能从官府手中得到一笔慰问金,稍稍弥补了他们在这次战乱中的损失,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二则,无论是登莱二州的地方官员,还是登莱军广大将卒,他们的主业都在军政事务上,不可能抽空种田,要想从土地中获得收益,最终还得将这些土地租赁出去。 登莱二州本来就人口减少,短时间内,想要把土地租赁出去的人家又那么多,使得土地租佃价格大跌,减轻了贫苦失地农民的负担。 而且,将近百万亩土地,按照登莱地方官员、衙役和登莱军将卒优先购买的规定,也并没有全部卖出去,还有二三十万亩土地,按照平均每亩八百文的价格,便宜处理给了普通平民。 整个登莱二州,拥有良田万亩、庄内阡陌纵横的大地主、大土豪已经所剩无几,中小地主的数量也减少了许多,化解了登莱二州土地兼并这一最大社会问题。 从明年开始,登莱二州的钱粮赋税,便可以足额征收上来了。 但周进也深知,“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农业生产恢复正常,只能保障社会的基本稳定,但没有强大的工业,社会便不可能富足,没有繁荣的商业,民众的经济生活就不活跃,最终在面对清军南下时,又从哪里筹集足够数额的钱粮,和那些女真骑兵打一场消耗战呢? 如今,登莱二州境内,仅有少量的手工业作坊。从松江搬迁而来的纺织厂,因为匠人在周进的提示下,创制出了更具有效率的纺织机器,生产能力得到扩充,但现在社会动荡不安,销售上存在一定困难,也不可能全力开工生产。 这两年,因周进在登莱二州推广土豆、玉米等高产农作物,以土豆、玉米为原材料的酿酒厂开始出现。但这些酿酒厂,规模普遍较小,雇佣的人手也相当有限,担当不起登莱二州工业化的历史重任。 唯一让周进颇感欣慰的,还是蓬莱兵工厂。匠人们已经将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提高到了四百步,已经超过了女真人中间的那批强弓手。只是因为材质问题,这种有效射程达到四百步的燧发枪,还暂未能实现量产而已。 这也是当初孔瑞图投降时,言说自己是火器高手,希望松江伯周进饶他一条小命时,周进一口气就回绝他了的原因。 你一个土鳖,玩过几次鸟铳,就敢说自己是火器高手?燧发枪的有效射程已经突破四百步,你孔瑞图想破脑袋,恐怕也制作不出来吧? 更为严重的是,你居然还有意投靠清国,做出违背民族大义之事,把你留在身边任用,那不是给自己挖坑吗?谁知道你哪天一时兴起,又再一次投靠清军? 要不是考虑到千金买马骨,耿云台、孔瑞图、尚云吉、李久成四人,必须有一个人能够存活下来,表示松江伯府一系,也不纯粹是赶尽杀绝,还有容人的雅量,周进连尚云吉都不会留。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人用起来放心啊。 目前,蓬莱兵工厂能够量产三百步有效射程的燧发枪,每月可产一千支左右;再加上宝岛北部的兵工厂,可月产八百支燧发枪,弹药数量亦能满足需要。 但登莱军,目前仅有一万多人的编制,部署在宝岛北部鸡笼港的兵力,亦只有三千人不到,根本消化不了这些枪支。 这使得松江伯府一系,能够将富裕的燧发枪,贩卖给其他军头。如山海关总兵吴月先,就反复多次向蓬莱兵工厂订购枪支弹药,在兵部的协调下,售价也不高,盈利也有限。 真正能够给周进带来极高盈利水平的买家,还是闯王李鸿基、西王张敬轩等人。反正他们的银子,都是从那些大户手中抢夺而来,用起来也不心疼。 因为登莱二州地方豪强给周进回了一波血,松江伯府一系有了一定的富裕财力,进一步用于境内的地质矿产勘探。 据周进所了解,登莱二州境内的招远金矿,粱家煤矿,在后世都比较有名,他如果不充分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招远金矿早在宋朝时,就已经得到了初步开发,但一直停留在较为粗矿、原始的水平。在周进看来,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而且,周进对于招远金矿,也不会插手其中的生产经营活动。无非是寻找出更多矿洞,随后拿到江南富庶之地进行招商,举行公开拍卖而已。 而且这笔银子,周进也不会独吞,会拿出相当大一部分,上交给朝廷充作军饷,以此换来朝廷对他在登莱二州境内进行土地改革的支持。 至于其他铁矿,煤矿,不属于暴利行业,所得亦有限,不至于引人注目。周进打算交给手下人打理,不求大发横财,能够通过这些矿业开发活动,养活数千名强调高度服从性的矿业工人,保证登莱军有着丰富的后备役来源就足够了。 登莱二州有大大小小许多港口,有些比较正规,但大多数都比较简陋,不仅如此,包括蓬莱海港之内,主要用于军事目的,用于商贸经营的海港还不多。 齐鲁行省境内,河流狭窄水浅,大船不能行进,这给登州沿海开埠通商提供了可能。 只不过蓬莱水城较浅,而且也没有船舶避风场所,考虑到这一点,周进打算在登州府境内芝罘湾这个地方,建设一座商用海港,以免民用商船和登莱战船齐聚蓬莱水城,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骚动和摩擦。 芝罘湾是一个天然港湾,整个港湾宛如一个字母“u”的形状,分别向正东方向和东北方向张开,再加上崆峒群岛在东北部兀峙海面,最终形成两个宽阔的海口,以供船只进出。 其中,芝罘岛犹如一个巨大的灵芝,横卧在芝罘湾北面海域,是其主要屏障。 因为芝罘湾的开发建设,所需资金极多,周进以松江伯府的名义,筹建登莱钱庄,向齐鲁行省富户募集建设资金。届时可以还本付息,也允许以债转股,偿还方式上非常灵活。 松江府开埠通商以后,为朝廷带来了大量海税收入,这可是众所皆知之事。因其江海联运的巨大优势,芝罘湾肯定不能和黄浦滩相比,但芝罘湾处于南北海运的一个中转节点,又有齐鲁行省作为其经济腹地,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这个海港真要建成,还是能给投资者带来一定收益的。 况且话说回来,即便芝罘湾的开发建设没有能够取得成功,变成了一个烂尾工程,但通过出资入股,在松江伯周进那里留下一份人情,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呀。 没见登莱二州那些地方豪强,因为不肯配合周进正常缴纳钱粮赋税,以至于松江伯府一系坐看东江军叛乱,将那些乡下土豪杀得人头滚滚吗? 还不如花钱买平安,再度发生战乱时,他们可以第一时间逃往蓬莱,获得松江伯周进的保护。 在齐鲁行省诸多富户眼中,齐鲁大地早就被清军杀进来好几次了,都懒得抱有期望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6章 战后重建(二) 不久,一则重大的消息如春风般传遍了登莱二州境内十里八村、街闾巷陌——登莱巡抚衙门决定在芝罘湾一带,修建一座商贸港口。 这一天,招募人手的告示刚刚张贴在城门口,就引来了众多百姓的围观。人群中,一位老者捋着胡须,眼中满是期待,喃喃自语道:“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啊!”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其中,一位名叫李二牛的小伙子兴奋地对身旁的伙伴说:“兄弟,这是咱们的好机会!能参与修建海港,那是何等的荣耀!” 他的伙伴张三娃连连点头,应声道:“是啊,听说工钱给得也不少,咱可得好好干!” 一位中年妇女拉着自己丈夫的手,说道:“当家的,咱们去应聘,多挣些钱,也好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丈夫坚定地回答道:“那是自然,这么好的事,怎能错过!” 人群中,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挤了进来,他高声说道:“修建海港,不仅能促进贸易往来,更是国家昌盛之兆。这都是有现成案例的,就比如那个松江海港,每年给大周朝所提供的海税收入,就高达数百万两白银,更提供诸多工种,养活了数万户家庭。登莱巡抚衙门真要在芝罘湾开埠通商,对于登莱二州而言,属于一件天大的好事,吾等定当全力相助!”众人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城门口负责招募的官员大声说道:“诸位乡亲,登莱巡抚衙门此次修建芝罘海港,乃是千秋大业,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只要你们有把子力气,愿意吃苦,都能来应聘!所有劳务人员,由登州府负责一日两餐,油水足,管吃饱,每日还可得二十个铜板,这样的好事从哪里找去?” 这话说得没错,以前刘为民做登莱巡抚时,时常向普通民众征发徭役,不仅需要当事人自带粮食,而且一文钱都拿不到,纯属做白工,如今松江伯周进主政登莱二州,让大家干活时,管吃管喝,还有钱拿,这真是令人惊喜呀。 这位官员的话音刚落,百姓们便踊跃向前,兴高采烈地报名应聘,现场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即将崛起的繁荣海港,即将给自己往后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许多人都在心里想,等港口建成后,再不济,也可以在码头上做一个挑夫吧?有这份收入保底,日子便要好过了吧? 松江伯府暗中控制的登莱钱庄,共募集资金数十万两银子,再加上登莱巡抚衙门出售田地所得到的钱款,以此作为启动资金,很快就使得芝罘海港的兴建,正式提上了日程。 周进秉持“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理念,他先前在组建芝罘海港开发建设领导小组时,推举户部尚书王允大人担任领导小组组长,新任齐鲁行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担任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 徐仲华大人乃浙省海盐人,历任桐城知县、国子监助教、礼部司官、泉城知府等职,女真诸部第二次入关时,南侵齐鲁行省诸多州府,徐仲华大人因守卫泉城有功,擢升齐鲁行省按察副使,后任齐鲁行省右布政使,后来他与上一任齐鲁行省巡抚发生龃龉,被迫挂冠而去。 东江军发动叛乱时,因为粮秣供给不足,被迫在齐鲁行省境内起事,事后朝廷向齐鲁行省诸位官员追责,包括齐鲁行省巡抚在内的数十名官员遭到朝廷严厉处置,一一开革,永不叙用,导致齐鲁官场突然出现了一个权力真空。 在这种情况下,熟悉齐鲁行省地方事务的徐仲华大人重获启用,被朝廷破格提拔为齐鲁行省巡抚,堪称齐鲁官场又一王者归来版本。 徐仲华大人紧急上任,也颇有追求政绩之意。他本来对登莱钱庄在泉城、青州、德州、东昌等地州府广泛吸纳民间资金一事,颇有怨言。 在他看来,齐鲁行省的民间资金,都被松江伯周进给拿走了,那齐鲁行省还怎么发展呢?万一遇到战乱,齐鲁行省当地土豪们岂不是都拿不出银子襄助兵饷了? 现在松江伯周进邀请他出任芝罘海港开发建设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很快消解了他的内心怨气。这个海港真要建成,也属于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史书上必定会给他多添加几笔,他徐仲华当然不会反对了。 周进本人则担任领导小组副组长兼芝罘海港营建处总管,登莱总兵穆济伦、登莱水师副总兵陈也俊、登州知府张安世、莱州府同知冯紫英以及齐鲁行省境内泉城、青州、德州、东昌等诸州府主要行政官员,以及包括桃李书院院长魏西平、登莱钱庄大掌柜陆河在内的社会各界代表,则应邀担任领导小组成员。 魏西平作为松江伯府一系在江南的首席代表,目前还留在松江府黄浦滩,处理相关事宜,但因为搬迁到蓬莱的桃李书院下设学堂诸多学员,都将参加芝罘海港建设,将魏西平列入芝罘海港开发建设领导小组成员名单并无不妥,这也算是为魏西平谋求重新出仕打下伏笔。 芝罘海港建设的实际主事者乃登州知府张安世,他兼任芝罘海港营建处执行总管,张应华、方昆、牛军、白秀文等四人兼任芝罘海港营建处副总管。 桃李书院下设学堂诸多学员,被临时征召过来,从事管理、宣传、后勤、医卫等工作;桃李书院下设医学堂副堂主田七,更是在工地附近开设了一家临时医馆,为那些在参加工地建设时导致跌打损伤的部分工友提供免费医疗服务。 松江伯周进第一次过来勘查地形时,这里还是一处偏僻海滩,等到他第二次前来视察工程进展时,芝罘海港的建设工地已经变得热火朝天。 工匠们手持各种工具,有的奋力挥动着铁锤,敲打着巨石,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火星四溅,仿佛夜空中绽放的绚丽烟花。 有的肩扛着沉重的木材,步伐稳健,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却顾不上擦拭,一心只想加快脚步将木材送至指定地点。 还有的在熟练地操作着绞车,将巨大的石块吊起,他们全神贯注,紧盯着石块的移动,口中不时大声呼喊着指挥的口令。 远处,众多民夫喊着整齐的号子,齐心协力地拉动着装满土石的大车。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那坚实的脚步仿佛要将大地踏出深深的印痕。大车在他们的拉动下,缓慢但坚定地向前移动,车轮滚滚,扬起阵阵尘土。 工地上,石匠们精心雕琢着每一块石料,力求使其形状规整,以适应海港建筑的需要。木匠们则在一旁忙碌地打造着各种构件,锯木声、刨木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独特的劳动乐章。 在海边,人们正忙着修筑堤岸,一筐筐的沙袋被迅速传递着,堆叠在一起,形成了坚固的防线。 搅拌泥浆的人们一刻也不停歇,手中的工具快速搅动,让泥浆变得均匀细腻。烧窑的炉火熊熊燃烧,烧制出的砖块源源不断地供应给施工现场。 整个工地尘土飞扬,人们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和尘土浸透,但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专注和坚韧,那充满干劲和希望的神情仿佛在诉说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坚定信念,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即将崛起的繁荣海港,以及随之而来的昌盛与繁荣。 在现场工地上,张安世向松江伯周进介绍道,“因受到东江军叛乱影响,登州府境内的社会秩序出现了失控,许多人衣食无着,幸好有了这个芝罘海港建设项目,将大量流民丁壮吸收过来,破解了治安混乱的风险。” “你是芝罘海港营建处执行总管,为了能让工程正常完工,究竟需要花费多长时间,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资源,有没有安排人做过预算,具体统计过?”周进考验张安世道。 张安世知道松江伯周进,向来喜欢拿数据说话,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当下也是侃侃而谈道,“这次海港建设工程,共分为三期,其中:第一期可于年内完成,第二期、第三期分别要到明年、后年完成。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资源也极大。仅第一期工程,我们就从登州府衙及下面县衙抽调了各级官员、衙役数百人,在莱州府同知冯紫英的配合下,在登莱二州境内抽调了各类工匠一千三百余人,临时聘用民间丁壮九千八百余人,桃李书院实习学员还没有包括在内,这个由桃李书院院长助理兼医学堂副堂主田七郎中主持,他那里应当有具体数字。建设资金方面,第一期工程预计将要消耗资金三十二万八千六百两银子。登莱钱庄通过登莱巡抚衙门,拨付给芝罘海港营建处的首笔建设资金,共二十五万两银子,目前已消耗大半,好在登莱钱庄的大掌柜陆河说,下个月内还有第二笔建设资金八万两银子,将会及时拨付过来。因此,第一期工程建设的完成,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第二期、第三期所需要的庞大建设资金从何而来,还需要伯爷帮我们统筹一番。” 周进笑道,“你放心,登莱钱庄会继续帮你们拉来投资,后续建设也应当及早规划,不要到时候银子下来了,营建处这里还毫无头绪。而且,你作为芝罘海港营建处总管,也应当想着自力更生,广开财源,别的不说,围绕着芝罘海港,必然会涌现各类商铺、仓库、客栈等,你把这些规划好,让别人替我们建,划拨部分房产归他们所有。这个事情,你可以和登莱钱庄的陆河进行商量,让他们钱庄的人,帮你们向外界推荐。” 筹办松江钱庄时,周进考虑到许多事情,还需要交给陆河来办,便让跟随韩雪姨娘南下、锦乡伯府名下状元楼的那位汤掌柜,出任松江钱庄大掌柜,汤掌柜办事情也非常利索,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兴建时,也是他在背后筹谋,夙兴夜寐,立下了很大功劳。 但汤掌柜毕竟年纪大了,又在松江府买了两个年轻丫头服侍左右,他虽然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雄心壮志,但身体毕竟跟不上了,再跟着松江伯进行第二次创业,把吃过的苦再吃一遍,不要说周进本人和韩雪姨娘不放心,就连汤掌柜自己也流露出了畏难情绪。 而且,松江钱庄作为松江伯府在松江地盘上的一个据点,也不能离开他这个主心骨。 考虑到这种情况,周进便邀请陆河出任登莱钱庄大掌柜。陆河是松江钱庄股东,对于兴办登莱钱庄一事,在业务流程上可谓驾轻就熟,倒也不用周进太过于操心。 陆河跟随松江伯周进多年,他早就知悉了周进以经济为中心的发展策略,也赞同周进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提法,知道在松江伯府一系中,登莱钱庄大掌柜的地位非同一般,明显超过了登莱巡抚衙门的一般吏员。 因此,对于登莱钱庄大掌柜这个职务,他甘之如饴,热情很高。 周进视察了芝罘海港建设项目以后,又先后来到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蓬莱酿酒厂、招远金矿,调研相关厂矿的生产经营活动。 蓬莱兵工厂总管刘玉石,不仅是周进在桃李书院的旧部,还是周进父亲房中小妾刘三姨娘的亲弟弟,是周进颇为信任之人。 蓬莱纺织厂总管沈明,是周进堂姐周蓉的丈夫,也跟随周进多年了。 蓬莱酿酒厂则是在周进的鼓励下,由登州二州一些乡间土财和酿酒师傅联合创建,周进不会对此干涉太多。 至于招远金矿,其实分布着许多矿洞,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负责人,松江府团练监军周太监随同松江伯周进北上蓬莱,转任登莱水师监军一职后,也同时兼任了招远矿监一职。 周太监在招远金矿获利颇多,私下里不知道收了那些金矿主多少金银财宝,周进也只能当作不知道,以此换取周太监在登莱事务上的的紧密配合。 简言之,你做你的官,我发我的财,互不干涉,你好我也好。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7章 以色惑人(一) 周进这次广泛调研,整整忙碌了大半个月,一直到进入盛夏之后,才得以抽空休息一阵。 而这个时候的登莱巡抚衙门后院之中,已经拥挤得快要住不下人了。 开春时节,白秀珠夫人到来时,虽然她和韩雪姨娘之间,曾有过正房卧室之争,但当时大家挤一挤,相互体谅一下,还能勉强安置下来。 比如说,芳官、龄官、甄佳、彩云等尚未生育的通房丫头,便共处一室;布兰妮和其她妇人的生活习性不一样,考虑到她爱吃牛羊肉,爱喝鲜奶,便安排她和来自于北方草原部落的海兰珠姨娘住同一间屋子。 但随着久居金陵的甄艳姨娘,带着女儿周茉,以及通房丫头林红玉,还有十余位年老嬷嬷和年轻媳妇,也投奔到周进身边,登莱巡抚衙门的这处后院,便显得有些逼仄了。 甄艳姨娘是被他兄长甄丹催促过来的。一来,甄艳姨娘的父亲甄老汉,已经在去年冬天病逝了,他在流放西北期间,身体和心理上,都受到了很大创伤。 这些年在金陵城中,得益于甄丹、甄艳兄妹俩的悉心照顾,重新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倒是让他多活了几年。 甄老汉去世后,甄艳姨娘不用再为老父亲操心,可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周进身上了。 二来,甄艳姨娘名下只有周茉一个女儿,也就是松江伯府的庶长女,地位比一般庶女要高一些,也曾引来周进房中其她貌美妇人的真心羡慕。 但随着周进房中有过生儿育女记录的妇人越多越多,嫡子、庶子都有了好几个,甄艳姨娘名下的这个庶长女,在府中地位就不如往常那般显耀了。 三来,周进曾写信给甄艳姨娘,让她好生教导孩子,该读书识字就读书识字,该学女红就学女红。 毕竟周茉乃德正九年出生,迄今已满十岁。按照大周朝的婚姻习俗,再过四五年,都要开始谈婚论嫁了。 甄艳姨娘虽然出自江南甄氏家族,说起来也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了。但具体到甄艳姨娘这一房,却只是属于甄氏旁支,一些大家族的规矩,多少了解一些,但也有一些知之不详。 而且,整个金陵这边,只有周茉一个孩子,形单影只,连个玩伴都没有。 甄艳便想着,带着孩子周茉到蓬莱这边,让她也有机会,接受白秀珠夫人的教导。 白秀珠夫人是邢州白氏家族嫡女,虽然家道中落,但大户人家的各种规矩却学了不少,用来教导周茉,可谓恰到好处。 不仅如此,周茉在登莱巡抚衙门后院居住,和兄弟姐妹们,如白秀珠夫人的女儿周棠、平姨娘的女儿周莉、方媛姨娘的儿子周兴、海兰珠姨娘的儿子周顺、王熙凤的儿子周晶、妙玉姨娘的女儿周莹以及永宁公主张诗韵那一房韩雪姨娘的儿子周登等人,朝夕相处,玩在一处,多少也能培养出一些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 倘若有朝一日,甄艳姨娘自己不在了,女儿周茉也能有这些兄弟姐妹们撑腰,不用担心受到一般人欺负。 出于以上考虑,不仅甄艳姨娘有了强烈的北上念头,连周茉的亲舅舅甄丹,也催促妹妹甄艳道,“想去就赶紧去,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都快三十岁了。趁着现在还年轻貌美,颇有几分姿色,说不定还有机会怀上一胎,不拘是男是女,都是好事。等再过几年,你怕是连侍寝的机会都捞不到了。” “不至于吧?”甄艳姨娘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蓬莱那边写信过来,说是松江伯已经在家里声明过了,一般情况下,不会再从外面收用妇人了。 这样说起来,虽然她甄艳韶华将逝,不断老去,但其她妇人不也一样? 别的不说,像王熙凤姨娘和海兰珠姨娘,都快奔四的人了,远不如她甄艳姨娘,三十岁都还差一两年呢。 而且甄艳姨娘身材丰满,珠圆玉润,很好地抵消了岁月这把杀猪刀对其颜值、身材的摧残,相比那些尚未生育的晴雯、芳官、龄官、茜雪等人,仍旧像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般,可能会有一些劣势,但比起已有生育经历的平姨娘、妙玉姨娘,她甄艳姨娘也不遑多让啊。 但大哥甄丹却长叹一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松江伯出于各种考虑,可能确实没有从外面收人的想法了。但架不住想给他房中塞女人的那些无耻之徒,却有很多。松江伯拒绝得了这一方势力,拒绝不了那一方势力,说不定哪一天,就有新的貌美妇人进入松江伯府后院之中了。到时候,你怎么跟人家比?” 经过大哥甄丹这番解释,甄艳姨娘恍然大悟,终于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松江伯府在金陵这边的诸多产业,甄艳姨娘打算交给彩霞姑娘掌管。 彩霞不能算作周进房中人,她曾经在当时琏二奶奶王熙凤的干涉下,被父母亲硬逼着嫁给了来旺家中那个混小子来顺。来家受到王熙凤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一案影响,全家人被流放边关,彩霞也趁此机会,在周进的暗中帮助下,从来家顺利脱身。 她自知无颜面对周进,便躲在了金陵这边,给甄艳姨娘打下手,对于松江伯府在金陵的这些产业,也是了然于胸,让她代管,还是比较合适的。 更不用说,还有甄艳姨娘的哥哥甄丹出面帮衬,想来应该无碍。 甄艳姨娘是周进房中的第一个女人,她临时负责后宅事务时,又喜欢以和为贵,在诸位姐妹中,人缘很好。 她的到来,不仅受到了方媛、平儿等姨娘和晴雯、茜雪、彩云等人的热烈欢迎,连白秀珠夫人也相当重视。 白秀珠夫人特意在家中摆了几桌酒席,给甄艳姨娘和林红玉丫头接风洗尘,还亲自作出安排,让周进这几日就在甄艳姨娘和林红玉丫头房中安歇,其他妇人不得有任何异议。 关于这一点,大家其实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周进都好几年没去过金陵了,甄艳姨娘和林红玉丫头偶尔来过松江府黄浦滩几趟,有时候能遇到周进,有时候则未必,给周进侍寝的机会,可谓屈指可数。如今她们俩好不容易重新出现在周进面前,总要给人家几天优先侍寝权才是啊。 晚宴过后,周进来到甄艳姨娘和林红玉丫头房中,看着眼前这一对玉人,也是颇多感慨。那些在北平城内桃花巷中,大家相依为命、一路走来的温馨回忆,不由得慢慢地涌上心头。 甄艳姨娘和林红玉丫头,看着周进走到身前,都忍不住泫然欲泣。 在她们的原有印象中,松江伯周进还停留在翩翩佳公子的阶段,他风流不羁,各种坏点子层出不穷,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儿将含蓄内敛的甄艳、林红玉二人,逗弄得情不自禁,尖叫失声。 可现在,周进却是一身疲惫,案牍劳形,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沧桑。 “伯爷……”甄艳、林红玉二人,对着周进弯腰行礼道。她们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毕竟双方都有好几年未能见面了。 周进的目光瞬间定住,感觉面前这两位丽人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甄艳姨娘静静地站立在床边,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长裙,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她身前那鼓鼓囊囊的丰满胸脯和两条圆滚滚的大长腿,表明其惹火身材更胜往昔。 林红玉侧身站在甄艳姨娘身后,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激动一些,眼角边上似乎还残留着两滴泪痕,如今她也有二十岁出头了,不是当初那豆蔻年华的身姿了,但其小家碧玉的气质依然如初。 三人对视许久,千言万语在这一刻,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周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略带嘶哑道,“甄艳,小红,你们这次回来,以后都不走了?” 甄艳姨娘眼中泪光闪烁,保证道,“不走了,以后再也不走了。” “伯爷,想不到这一别,竟然长达数年之久。”甄艳姨娘还喟然感叹道。 周进上前一步,握住对方手腕,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此次一路行来,也辛苦你了。”周进关心地说道。 甄艳姨娘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表示,“只要能回到伯爷身边,再多的委屈,再多的辛苦,我也能承受。” 屋子里弥漫着温馨与感伤的气息,两人相拥而泣,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思念和牵挂,都融入到这深情的拥抱之中。 后来,还是通房丫头林红玉端来了一碗蜂蜜水,让两人各自喝了一口,平复一下各自内心的激动情绪。 林红玉还开解二人道,“伯爷和姨娘没必要伤风悲秋,今天是久别重逢的大喜之日,应当高高兴兴才是。更何况,以后朝夕相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周进赞赏地看了林红玉一眼,想着这个俏丫头就是会说话。他在床头坐了下来,左手搂住甄艳姨娘,右手搂着林红玉,一边在她们的窈窕身子上肆意摸索,一边向她们俩询问金陵之事。 “金陵城内还算平稳。因为有长江水师助战,西王张敬轩再三攻打,也没有将安庆打下来,使得金陵再无陷落之忧。如今张敬轩转头向西,经由赣省、鄂省,似乎有西进入蜀之意。我在金陵听人说,宁南伯左昆山已经从鄂北、豫南调集了十万大军,正衔尾追击,准备将西王这一支流民军一网打尽。” 甄艳姨娘坐镇金陵,不仅仅是为了替周进看守名下产业,还担负有打听金陵及周边形势的任务,此刻见到周进问起,她便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最新情况和盘托出。 虽然周进也能从朝廷邸报中得到消息,但那些邸报上所刊登的文字,除了朝堂人事动态准确无误之外,许多消息都属于官员报喜不报忧的产物,真真假假,委实难辨,需要有人从另外的渠道探知详情,以便和邸报上的消息相互印证。 甄艳姨娘这个说法,周进也曾听说过,现在看来消息不假。金陵不失陷,大周朝的钱粮赋税便能得到基本保证,朝廷便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但这对于蜀地老百姓来说,张敬轩西进,可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看到周进忧心忡忡,甄艳姨娘询问道,“伯爷可是担心左昆山围剿张敬轩时不用心?” 对于自己房中妇人,周进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他如实说道,“宁南伯左昆山哪里是在用心剿灭张敬轩?他是借着这个机会,和盘踞在豫省的闯王李鸿基部脱离接触,以便保存实力。他这次衔尾追击,表面上很卖力,但等到张敬轩离开鄂省、进入蜀地之后,他便不会再管了。反正朝廷只是让宁南伯节制鄂、豫两省军事,张敬轩哪怕将蜀地闹得天翻地覆,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周进对德正帝也不禁有些腹诽起来。 左昆山这厮,在战场上一惯偷奸耍滑,有好处时,他比善跑的猎豹好快,碰到硬仗时,他比泥鳅还要滑不留手。 对于左昆山这种人,应当想方设法,逐步削弱其权柄,结果德正帝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还授予左昆山为一品宁南伯,甚至在朝堂之上,还一度传出来了“北昆山,南松江”的说法。 意思是说,北面有宁南伯左昆山,南面有松江伯周进,都是国之干臣。 结果,关宁军一朝覆亡之后,德正帝却让吴月仙、周进二人,主持对清国作战一事。在德正帝的心目中,怕是也知道,左昆山这人不靠谱,却仍然要重用他,以便形成左昆山、周进二人分庭抗礼之势。 “有时间搞这种帝王心术,玩弄下属制衡之道,能解决得了大周朝边防糜烂的迫切问题吗?”周进忍不住在心中反问道。 林红玉也向周进汇报了金陵产业现状,合计有多少良田美宅,有多少临街商铺,每年可得粮谷多少,租金几何,家中奴仆数量,都一一道来,随后又啰啰嗦嗦,介绍金陵那边每月消耗多少钱粮,甚至还拿出了几本账册,请周进亲自过目。 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周进哪里有心情听她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小事,他一把捉住林红玉的小手,俯下头去,在她那张樱桃小嘴上亲吻了一会儿,很快就让怀中这个妇人气喘吁吁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8章 以色惑人(二) 前一天晚上,周进在房中左拥右抱,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很晚才昏沉睡去,以至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周进在半睡半醒之间,闭着眼睛,伸出手来,往左右两边拍打了一下,有心想要杀一个回马枪,展示一下自己的男人雄风,奈何却扑了一个空。 他这才发现,已经很迟了。 甄艳、林红玉二人,早就已经醒来,并且洗漱完毕,用完早餐了。 “为何你们起床时,都不叫我?”周进询问道。 甄艳姨娘笑道,“昨天晚宴时,便听姐妹们提起过,说是伯爷这一段日子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以至于身体都消瘦下来了,便想着让您多睡一会儿。先前我和小红去给白夫人请早安时,白夫人也叮嘱我俩,回到房中后,一定要轻手轻脚,切记不要影响了伯爷的睡眠。” “这有些夸张了,哪里就到了这种程度?”周进一边笑着,一边在林红玉的服侍下更衣洗漱。 经过一夜缱绻,林红玉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早已经变得红润、光滑起来,她笑意盈盈地忙碌着,对于周进那不安分的双手,也听之任之了。 “要擦手洗脸了。”林红玉柔声提醒道。她也想让周进再多痴缠一会儿,自己的娇美身子在对方眼里仍旧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让林红玉不禁心生得意。 奈何伯爷一点儿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将她身上那两团软肉,捏得隐隐生痛,青一块紫一块的,林红玉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看到眼前这个美妞蹙着眉头,周进这才恋恋不舍地把两只手掌,从林红玉衣裙之中缩了回来。 林红玉用打湿后的帕子,给周进洗了脸,擦了手,又踮起脚来,在周进脸庞上面亲吻了一下,这才端着脸盆,袅袅婷婷地走出去了。 “这个小妖精,胆子也变大了嘛。”周进嘿嘿一声笑道。 “还不是被你逼的?昨天夜里,你把心思都花在了我身上,对小红照顾得太少。她现在心里也开始焦急了,好歹跟了你一场,替你做了那么多事,肚子里还没有孩子落下来,也不是一个长久之事嘛。我建议您今天晚上,还是给她一个机会,小红虽然不如我丰满,但该大的地方也大,宜生养,你试一试就知道了?”甄艳姨娘在一旁,替小红说起了好话。 两人在金陵一住数年,朝夕相处,彼此结下了深厚情谊,值得甄艳姨娘替小红仗义执言一次。 “好好好,晚上就收拾她,但你须得在旁边给我助兴。”周进一边盯着林红玉的窈窕背影,一边干脆利落地答应着。 他心想,这种落后、恶俗的上位者特权,还真是让人有些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啊。 这时候,甄艳姨娘已经将桌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摆放着一碗煮得软糯香甜的白米粥,一只水煮蛋,两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两只桂花米糕。 甄艳将这些吃食从食盒里取出来,一一地摆放在桌子上。 周进听说甄艳、林红玉二人都已经吃过了,便没有再客气,他囫囵两下,喝完了那碗稀饭,又拿起一只肉包子,塞到了自己嘴里,吃得又快又急。 “慢点,慢点。”甄艳姨娘提醒道,“还是细嚼慢咽好一些,有助于消化。” 周进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道,“本来起床就迟了,要是再吃慢一点,晌午就没法处理公务了。” “你是登莱巡抚,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下面的人去做嘛。”甄艳嗔怪道。她建议周进放权给其他人,没必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周进微笑不答。有些事情,比如说蓬莱兵工厂的生产技术改进,又比如说登莱钱庄接下来的重要动作及其背后算计,他只能亲自把关,万万没有假手于人的道理。 周进出门以后,甄艳姨娘正打算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她昨晚久旱逢甘霖,被周进折腾得不轻,身前那两只肉馒头,现在还有些肿胀哩。 不料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便看到林红玉推门而入,她神情焦虑,径直说道,“姨娘不好了,周茉和其他孩子打架了。” “什么?”甄艳姨娘从床上一跃而起,她身前那两只肉馒头,也跟着上下抖动了好大一会儿,才堪堪地停了下来。 林红玉看到后,不由一阵羡慕,也难怪周进昨晚在甄艳姨娘的身子上,盘桓了那么久。不要说周进这个臭男人了,她林红玉作为一个女子,也不禁手痒,也想要上前摸两把,过一下手瘾再说啊。 “她和哪个孩子打架了?”甄艳姨娘紧张地询问道。 要知道,这才是她们母女俩重返周进身旁的第二天,便发生了这种破事,哪怕大人们不介意,但也会让周茉以后在兄弟姐妹们中间不好做人哪。 “好像是……好像是海兰珠姨娘的儿子周顺。”林红玉刚才想着心事,听到甄艳姨娘问起,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地回答道。 “周顺?”甄艳姨娘听说这个名字后,稍微轻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担心周茉有可能会欺负白秀珠夫人的女儿周棠,刚一来就得罪了嫡母,以后周茉还怎么通过白秀珠夫人保媒,结下一门好婚事? 至于海兰珠姨娘的儿子周顺,一则,海兰珠是姨娘,她甄艳也是姨娘,海兰珠乃北方草原部落贵女,但她甄艳也可以拉大旗扯虎皮,她也勉强称得上是江南甄氏家族的闺阁小姐不是? 庶支的小姐也是小姐,谁还能不认? 二则,昨晚吃饭时,甄艳姨娘还见过周顺这个孩子一面,给他送了一把做工讲究的木刀作为见面礼。 周顺是男孩子,虽然才六岁多,但他个头很高,和周茉这个十岁的女孩子,看上去差不多大小。 这就很难说,到底是周茉仗着年龄大,欺负周顺这个小弟弟;还是周顺仗着自己是男孩子,欺负周茉这个柔弱的小姐姐? 万一事情闹大了,打起了口水仗,甄艳姨娘这里至少也有话说。 她定了定神,询问林红玉道,“现在人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林红玉回答说,“刚才两人一个哭,一个闹,被韩雪姨娘看到了,都被她叫到房中去问话了。我听到消息后,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现在情况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哎……”甄艳姨娘长叹一声道,“那就去韩雪姨娘那里走一趟吧。” 韩雪姨娘坐月子结束以后,果然按照约定,从正房卧室之中搬了出来。 但她也并没有像大家预想之中的那样,从登莱巡抚衙门后院搬离出去,而是住在了离正房卧室最近的一处厢房之中。 虽然住处逼仄,但韩雪姨娘却也并没有抱怨,反而借此机会,和白秀珠夫人结成了手帕交,让其他貌美妇人心生羡慕。 没办法,韩雪姨娘身份特殊,她是永宁公主张诗韵那一房的人,在白秀珠夫人这里,她属于尊贵客人,吃穿都是头一等,谁都要让她三分。 周茉和周顺二人打闹,别人不敢管,连白秀珠夫人都不太想露面,毕竟这种事情处理不好,很容易伤了房中妇人们的和气。 但韩雪姨娘就敢管。她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吵吵闹闹,影响了她亲生儿子周登的正常休息,自然要出面干涉了。 甄艳姨娘来到韩雪姨娘房中时,海兰珠姨娘已经提前一步赶到了。此刻,海兰珠姨娘正挽着韩雪姨娘的手臂,伏在她耳朵边上说着悄悄话。 这让甄艳姨娘感觉有些情况不妙,这里不比北平城里的桃花巷,她和韩雪姨娘才见过几次面,而人家海兰珠姨娘,已经和韩雪姨娘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都有了好几个月时间吧? “韩雪姨娘不会拉偏架吧?”甄艳姨娘在心中嘀咕道。但她表面上,还是作出了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准备先向韩雪姨娘和海兰珠姨娘说几句道歉之类的话再说,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看看,我就说甄姨娘会立即赶过来吧?你还非得要拉着我去她那里?”韩雪姨娘微笑着说道。 海兰珠姨娘这时候已走上前来,抢先向甄艳姨娘道歉说,“不好意思了,周顺这家伙不听话,老是和其他兄弟姐妹打打闹闹,都批评他好几次了,总是改不过来。这不,他又抢了周茉姑娘手中的拨浪鼓,自己不会玩,还不让别人玩。我在这里先给甄姨娘说声对不起了。” “哪里,哪里,都是小孩子玩闹,当不得真。”甄艳姨娘慌忙说道。 海兰珠姨娘的态度这么好,这么诚恳,即便道理站在周茉这边,甄艳姨娘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 甄艳姨娘这时已看到周茉、周顺二人,正趴在里间小木桌上,各自手持一支毛笔,一笔一划地练习书法,想来这就是韩雪姨娘对他们俩的惩罚措施了。 这样也好,省得他们俩不长记性,下次还继续打闹。 桌旁那张红木床上,那个金发美女布兰妮正怀抱着婴儿,手臂轻轻地摇晃着,似乎在哄着孩子入睡。 布兰妮和海兰珠姨娘共处一室,她应当是陪同海兰珠姨娘一块儿过来赔罪的。 “唉——”海兰珠姨娘唉声叹气道,“虽说是小孩子,但也该懂点事了。说老实话,这个臭小子,不光是和你们家周茉打架,他和这院子里的许多孩子都打过架了。上个月中旬,白夫人还住在厢房时,恰好在我隔壁。周兴这个混小子,还和白夫人屋子里的那一位周棠姐姐闹矛盾,差点没把我气疯了。还好白夫人心胸开阔,没和他计较,要不然我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说到后来,海兰珠姨娘都有些咬牙切齿了,看来周顺这孩子,着实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甄艳姨娘听后,也是吃惊不已。周顺这个小子确实够生猛的,连嫡母的亲生女儿都敢惹,那还有谁不敢惹? 似乎听到了甄艳姨娘的心声一般,海兰珠姨娘向她解释道,“如今这登莱巡抚衙门后院之中,大大小小,共有将近十个小孩子了,除了周兴不敢惹,他对谁都不客气,看中什么好东西,便直接动手抢,真是令人头疼得很。” “周兴?”甄艳姨娘疑惑道。 周兴是方媛姨娘的儿子,方媛姨娘生长得千娇百媚,身前那一对大宝贝也货真价实,在周进那里很得宠,但再怎么样,都不至于让海兰珠和周兴母子俩有所顾忌才对吧? 她海兰珠也风韵犹存,颜值不差呀? “周兴这孩子生长得高大威猛,和他那几个舅舅方昆、方明一样。周兴和周顺打了好几场架,每一次都是周顺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自然不敢在周兴面前自讨没趣了。”韩雪姨娘笑着解释道。 “打得好,就需要周兴好好地治一治他。”海兰珠姨娘倒也不护犊子,吓得趴在里间练习书法的周兴,浑身一哆嗦。看来海兰珠姨娘没少拿鸡毛掸子打他。 据甄艳姨娘所了解,方媛姨娘对周兴的期望很高,即便暂时还论不到袭爵这件事,但有了方昆、方明、方靖等几位亲舅舅的鼎力支持,周兴在松江伯府之中的地位便不算太低,以后分家另过,有亲舅舅们竭力帮衬,一官半职总是跑不脱的。 所以,方媛姨娘不仅亲自督促他读书识字,还时常把周兴送到他几个舅舅那里去,让他跟着舅舅们练习骑射,等再过三年,便可以进入到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接受军事训练了。 兄弟姐妹们之间相处时,方媛姨娘也要求周兴,必须要有一个做大哥的样子,对于弟弟妹妹们,要尽量关心、容让,不能欺负小朋友。 周兴虽然才九岁,但在方媛姨娘的刻意教导下,已经颇有一些小大人的模样了。连白秀珠夫人,也单独表扬了周兴好几次,说他懂事,听话,有担当,让海兰珠姨娘感觉压力很大。 说到底,还是她们家周顺太能折腾人了,以至于让白秀珠夫人都颇有微词,便借着表扬周兴的由头,让海兰珠姨娘多管一管周顺,不要把草原部落的哄抢那一套,照搬进松江伯府。 看到这种情况,甄艳姨娘初到蓬莱的惶恐和不安,便一下子得到了很大缓解。 想一想也是,有周顺这个捣蛋鬼在前,周茉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让大家都心生厌烦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69章 以色惑人(三) 这天晚上,周进回来时,听说了周茉、周顺姐弟俩打架这件事。 他担心甄艳姨娘心怀芥蒂,连晚饭都没有吃好,便来到她屋子里,看她有无心理波动? 甄艳姨娘其实感觉还好。 一来,周顺和谁都闹别扭,也不多她女儿周茉一个,不用担心周茉在兄弟姐妹们中间遭到排挤。 二来,海兰珠姨娘也确实是个爽快人。她不仅主动赔礼道歉,还送了两颗东珠给甄艳姨娘,以此赔礼谢罪。 甄艳姨娘怎么好意思夺人所好,拿这么贵重的礼物,连忙推辞了一番。 但后来,她实在是架不住海兰珠姨娘的热情,好说歹说,从对方手里拿了一颗东珠回来,价值好几百两银子。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反而感觉自己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因此,周进回来安慰她时,甄艳姨娘不仅没有抱怨,反倒还给海兰珠姨娘和周顺这孩子,说了许多好话。 “周顺身上有着游牧民族的血脉,喜欢打打闹闹,生性好动了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你把他圈在后院之中,其实违背了他的天性,还不如尽早给他安排一个骑射师傅,让他从小往武官这一条道上发展,比让他读书应考要强。”甄艳姨娘建议道。 甄艳姨娘相当于明说了,周顺不是读书的苗子,还是另做安排吧。 周进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连贾政那个老糊涂,都知道“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曾经强逼着贾宝玉、贾环、贾兰等人,跟随贾珍学习射箭。 周顺这孩子活泼好动,不是读书这块料,让他习武,也属于正途。 登莱军已经有上万人马了,未来还有机会扩编,等到周顺十六岁,怎么都能给他安排一件差事。 不过,兹事体大,周进也不能擅作主张。他还得和海兰珠姨娘商量一番,一则要征得周顺母亲的意见,二则也要讨论一下这个骑射师傅的人选。 在红楼世界中的人们看来,天地君亲师,师父就是半个父亲,不可能随意指定某人。 要不然,万一到时候师父不乐意,徒弟也不乐意,就有可能把好事变成坏事了。 不过,既然白天都说好了,今晚要在甄艳姨娘房中安歇,周进便没有再到海兰珠姨娘那边去。 夜深人静之时,要是被海兰珠姨娘纠缠得脱不开身,他岂不是辜负了眼前这三位美人吗? 没看到趁着他和甄艳姨娘说话的空档,那个林红玉已经将外面的衣裳都脱了下来吗?她只留下了一件粉红色的抹胸在身上,偏偏那件抹胸的开口又极低,以至于大半雪脯都暴露在了外面。 林红玉看着周进的眼神,就像是在拉丝。 在她旁边,还有甄艳姨娘的妹妹甄佳,也同样衣裳半裸,两条大腿交叉绷得紧紧的,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甄佳属于故意掺和进来。她作为通房丫头,本来是和芳官、龄官、彩云等人共处一室,即便周进到她房中安歇,面对着芳官等人的强有力竞争,她在颜值和身材上都不占优势,也未必能得到承受恩泽雨露的机会,便干脆搬到了姐姐甄艳这里。 不管怎么说,她姐姐是姨娘,比起她这个通房丫头来说,机遇可要多得多了。 关键时候,还可以请求姐姐甄艳让着她一两回嘛。 周进自己也不想走。他和甄艳姨娘久别胜新婚,昨晚经历一夜风雨,但却受制于体力所限,仍然有意犹未尽之感。他还想在甄艳姨娘那饱满健硕的身子上,再度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呢。 此后几天晚上,按照白秀珠夫人拟定的日程安排,周进又先后去了张圆圆姨娘、晴雯姨娘和芳官、龄官、彩云三人房中安歇。 张圆圆和晴雯虽然尚未生育,但因为她们早年间颇受宠爱,很早就定下了姨娘的名分,因而住处相对较为宽敞一些。 张圆圆姨娘本来可以分得独立一间房,但她是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的背后主事人。今年开春以后,风月堂北上发展,分别在泉城、德州、彭城等处设立据点,张圆圆姑娘忙得晕头转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便让茜雪姑娘住在外间,替她处理内务。 茜雪姑娘也十分乐意。要不然她便需要和其他通房丫头挤在一处,四五人一间房,连一丁点儿隐私都没有。 哪像现在,她高攀上了张圆圆姨娘这颗大树,不仅侍寝的机会增多,住处也更为宽敞了。 然而,这次张圆圆姨娘回来,主要是向周进汇报齐鲁各地开设据点的最新进展,茜雪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便开始哈欠连连,她实在是熬不住,竟然一头睡死过去了。 半夜时分,她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浅唱低吟,好不容易从迷糊中回过神来,打算上前助阵,蹭一点汤汤水水的时候,张圆圆姨娘却已经起身,准备去打水回来擦洗了。 看着张圆圆姨娘的窈窕身姿,消失在自己的目光不及之处,茜雪欲哭无泪。 周进看到茜雪一脸哀婉,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将茜雪抱住,说了一些情意绵绵之语,保证再过十几天,等他下一次再来时,一定包她满意,茜雪这次破涕为笑。 她摇晃着雪白肥臀,在周进下身蹭了蹭,见周进确实有心无力,便又打了一个哈欠,很快沉睡过去了。 周进自言自语道,“你还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好姑娘啊。” “是啊。”张圆圆姨娘端着水盆进来说道。她一边忙着给自己和周进擦洗,一边笑意盈盈地说道,“茜雪要不是毫无心机,我也不会放心让她住在我屋子里。” 张圆圆姨娘嫁给周进做小妾时,原本还带来了一个叫做欢儿的贴身丫头,但后来欢儿嫁给了甄祥为妻。 张圆圆姨娘虽然在外面还有两个年老婆子,算是她带过来的嫡系,但在周进后院之中,却再无心腹丫头可以使唤了。 如今登莱巡抚衙门后院人多为患,像甄艳姨娘带了那么多人从金陵过来,也仅有甄艳、周茉母女俩和那个叫做林红玉的通房丫头,准许搬进后院居住,其他人都安排在附近的大杂院之中,白天过来服侍,至晚间便回去了。 以至于云雨过后,像打水擦洗这件事,原本应当叫下人们去做,现在都换做诸位姨娘和通房丫头们自己承担了。 当然了,在张圆圆姨娘的屋子里,这件事本来还可以指派茜雪去做。茜雪是通房丫头,地位更低一点。 但张圆圆姨娘心地善良。她想着,既然是自己承受了恩泽雨露,便应当由自己来善后。总不能好事由她占了,脏活累活便推托给别人。 要不然,长此以往,再好的姐妹都要变成仇人。 同时,张圆圆姨娘也想给自己积攒一点儿人品,眼看着都快三十岁了,她也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生儿女啊。 要说侍寝机会,她其实也有不少,但在生儿育女上面,却落到了海兰珠、王熙凤这些姨娘后头,张圆圆姑娘也只能把这归结为人品问题了。 晴雯姨娘这几天恰好来了月事,她虽然不能侍寝,但也不想让别人占了这个便宜。 周进得以在她屋子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养精蓄锐了一番。 芳官、龄官和彩云三人,如今难得开一次荤。虽然按照白秀珠夫人的那张日程表,今日可以轮到她们,但万一周进有事外出,今晚不再回来了呢? 或者,他虽然回来了,却又因为种种缘由,去了其他妇人屋子里呢? 一直等到夜半时分,周进终于出现在房门前,她们才嘤咛一声,轻松了一口气。 三人之中,龄官属于病娇体,年轻时又被贾蔷欺骗,吃了许多苦头,长时间饥一顿饱一顿,对身体伤害很大。这几年在松江伯府养尊处优,倒是把她的身体慢慢调养了过来。 但根据田七郎中的诊断,她长年身体虚弱,扎下了病根,怕是今后难以生养了。 龄官听说后,伤心得大哭了一场。但在心底里,也不由得暗自庆幸。 幸亏是松江伯周进接盘,要是换做其他人,得知她不能生养之后,怕是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 如今,周进房中妇人们,都知道她难以诞下子嗣,便对她再也生不起敌意来,轻易不会开罪她。 连白秀珠夫人,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经常唤她去正房卧室之中帮忙,还时常送给她金银首饰,摆明了是把她当做心腹丫鬟来培养。 这让龄官那颗受伤的心灵,得到了些许慰藉。 至于芳官和彩云二人,她们不存在芳官这个问题,而随着年岁渐增,祈求生育的意愿也更加强烈。 在芳官和彩云的猛烈攻势下,周进掌握不了任何主动权,他先是被芳官强行索要了一回,后来又在彩云的哀求下,挺身而出,累得气喘吁吁。 事后,芳官和彩云二人精疲力竭,都躺在床上懒得动弹,还是龄官看不过眼,特地跑到厨房打了一盆温水回来,给周进擦拭身子。 看着龄官那张精美绝伦的脸蛋,不知道从何时起,眉眼之间多了许多愁绪,周进未免于心不忍。 这也是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儿啊,难道当真要让她孤独终老不成? 周进朝身后斜瞥了一眼,看到芳官、彩云二人,都顾不上清洗身子,就已经朦胧睡去。 他便对龄官悄悄地说道,“你想不想?你如果想,我们便到外间去。” 龄官俏脸一红,有些不敢相信道,“你今晚都这样了,还能成吗?” 因为不能生育,龄官虽然没脸和芳官、彩云二人竞争,但若是周进主动想要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况,芳官和彩云二人都已经享受过一回恩爱了,论理,也该轮到她了不是? 周进笑眯眯地盯着龄官那张樱桃小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只要你愿意帮我,我还是能勉力一战的。” 龄官喜得眉毛向上一挑,眼睛里的柔情蜜意,顿时间像是要流淌出来一般,怎么都掩藏不住。 “这都是小女子的本分,什么帮不帮的?”龄官抿了一下嘴唇,温柔地说道。 随后,她便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躺在外间那张小木床上不动了。周进也蹑手蹑脚,跟随在她身后。 趁着龄官在那里埋首忙活的功夫,周进便安慰龄官道,“田七郎中虽然名气很大,医术高明,但也不是没有诊断失误的时候。像上次盖州之战中,有数百名兄弟受到了刀剑创伤,他当时打包票说,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可结果呢,还有七个人,最终不治身亡。不是我在背后抱怨,他田七郎中的话不等于金口玉言,也不能全然当真。” 龄官没法开口说话,她嗯呢了两声,满头乌发落在周进的肚皮上,让他感觉浑身发痒。 “把头抬起来一点,让我看看你的漂亮脸蛋。”周进轻声细语道。 龄官闻言后,便稍稍起身,用一根皮筋将秀发扎了起来。烛光照在龄官那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泛着明媚春意,仿佛娇嫩得能掐出水来。 看着龄官这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宛如月下芙蓉一般,周进下身终于有所意动。 受此鼓励,龄官越发情绪高涨,嘴里像是抹了蜜,动作也越来越快。 “停,停,停……”周进连忙叫停,接下来,也该轮到他出场了。 龄官虽然身材一般,但她颜值极高,神态楚楚可怜,一颦一笑都像在眉目传情,反而让周进对她有了一丝怜香惜玉之情,总担心把她的身子骨给拆散架了。 龄官也从周进这里,感受到了对方的浓情蜜意,她感动得眼泪汪汪,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让周进生吞活剥了才好。 事后,龄官更是趴在周进怀里,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怎么啦?”周进询问道。他心想,自己刚才一直小心翼翼,应当没有将她弄疼才是啊? 龄官解释道,“没关系,我这是心里高兴。经此一回,哪怕以后真的一辈子都不生育,我也不怪你了。” “傻丫头。”周进安慰她道,“你还这么年轻,这才到哪里?这回没怀上,还有下一回,总有一次能成功怀上的。” “嗯。”龄官轻声应了一下,温顺得像是一只小花猫。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0章 以色惑人(四) 周进按照白秀珠夫人所拟定的那份日程表,排到海兰珠姨娘这里时,打架事件早就告一段落,都过去了好几天了。 因为此事,这些日子以来,海兰珠姨娘一直忧心忡忡,承受了很大压力。 周顺性情如此顽劣,不知不觉间,得罪了许多人,有可能导致她们母子俩,在松江伯府之中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啊。 她甚至还有些担心,周进因为恨屋及乌的缘故,再也不肯到她屋子里来了。那她这一身细皮嫩肉,保养得这么好,岂不是白白地浪费了大好资源吗? 要不然,天色都这么晚了,周进为何还不登门? 为此,她特意提醒身边那位小姑娘,告诉她道,“你自己也瞧见了,也不是我不帮助你,实在是因为你这位表弟周顺,到处惹是生非,让他父亲生气,如今牵连到了我头上,让我自己都捞不到什么侍寝机会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浑水摸鱼?” 那位小姑娘估计还面嫩,提到这个敏感话题,她的脸色变得绯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要不然过几天,你还是回去吧。反正你是偷偷摸摸地来,也是偷偷摸摸地去,谁也不知道内中详情,不影响你今后嫁人。” 说到这里,海兰珠姨娘开始埋怨她的妹妹布木布泰了,“照我说起来,还是你额娘乱来,出了一个什么馊主意?既然有心把你许配给伯爷做妾,那便应当明媒正娶,大操大办,这样偷偷摸摸地过来算什么?” 小姑娘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小声解释说,“皇额娘也是听说松江伯再也不肯收用外面妇人,迫于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所以她也懒得和我商量,直接把你给送过来了?幸亏咱们是草原部落女子,不用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名声,你要是南朝女子,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怕是会被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的唾沫星子给淹死。”海兰珠姨娘没有好气地说道。 “皇额娘也是没办法。吴克敬舅舅和松江伯暗通款曲、两头下注之事,被我皇阿玛给发现了,他大为震怒。为了离间吴克敬舅舅和松江伯之间的关系,便想着把我送给松江伯做小,让吴克敬舅舅一家人,因此迁怒在松江伯头上。” “当年黄太吉去科尔沁部迎娶我时,不是都把你指定给弼马哈那个混小子了吗?”海兰珠姨娘有些迟疑地问道。 “就是那位从马上摔下来,差一点儿成为跛子的那一个?他那年托了媒人,亲自求到你额娘面前,说是永远只爱惜你一人?”海兰珠姨娘提示道。 “是有这么回事。”小姑娘回答道,“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清国虽然灭了关宁军,但在面对松江伯时,却还从未有过胜绩,以至于诸位王公大臣,都不大愿意领军南侵了,生怕遇到松江伯以后,被他再来一次炮火洗地,尸骨无存。皇阿玛、皇额娘把我送过来,属于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让弼马哈表哥对松江伯恨之入骨,也能让大周皇帝对松江伯深怀戒心。” “那你和弼马哈之间的两情相悦呢?”海兰珠姨娘问道。 “皇家利益面前,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小姑娘满脸决然。 “唉……”海兰珠姨娘长叹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是一个内宅妇人,就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谈到生儿育女之事,或许还有些经验,但军国大事就没有什么心得体会可言了。 而从血缘关系来讲,吴克敬是她兄长,吴克敬的三儿子弼马哈,是她海兰珠的亲侄子。 按道理,为了亲侄子弼马哈的终生幸福考虑,应当支持他娶眼前这个小姑娘雅图为妻。有这样一门强势妻族在背后做支撑,弼马哈接任兄长吴克敬的权柄,在部落头人中间,便再也没有争议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雅图是布木布泰的第四个女儿,也是她海兰珠的外甥女儿。若是真能给松江伯做小妾,显然也能提高她海兰珠在府中的地位,连带着儿子周顺,再如何调皮捣蛋,看在她表姐雅图给松江伯做小的面子上,谁还能和他较真不成? 如今松江伯府后院之中,最年轻的妇人,也有二十岁出头,而雅图才刚满十五岁,年轻得不像话。 她要进入松江伯府做小,对于府中这些毫无竞争意识的貌美妇人们来说,可谓是降维打击,日后受到松江伯周进的宠爱,几乎是一定的了。 海兰珠左右为难,感觉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以至于松江伯周进从屋外走进来时,她都没有发觉。 “怎么回事呢?草原部落上的金凤凰,也会有愁眉苦脸的一天?”周进微笑着询问道。 “啊……”海兰珠惊喜道,“原来是伯爷回来了。您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里都没有做什么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周进不以为然,他伸出双臂,作势就要扑上来了。 “不如伯爷先喝几杯薄酒,好歹等我洗完澡后再过来。”海兰珠推开周进,好心建议道,她插在头上的那支金钗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好说,好说。”周进不置可否道。他一屁股坐在桌旁椅子上,似乎非常劳累。 趁着海兰珠去洗澡的功夫,雅图躲在布兰妮身后,偷偷地观看那个让皇阿玛、皇额娘和舅舅都谈之色变的男人。 他身着绯色官服,袍上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镶玉的腰带,更显俊美身姿。 一想到待一会儿,她便要在海兰珠姨娘的掩护下,任由这个男人攫取她的靓丽青春和娇嫩身子,雅图心中羞怯,忍不住一阵脸红。 “哎呀,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周进突然注意到了雅图,好奇地向其询问道。 “我我我,我是……”雅图支支吾吾,不知道应当怎么解释才好。她毕竟只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所要做的事情又太下作,根本上不了台面,实在是让她羞于说出口啊。 “什么情况?”周进把头偏向布兰妮,用严肃地口吻问道。 布兰妮在松江伯府之中,已经生活了好几个年头,早就能用大周朝的官方语言,和其他人顺利交流了。 前几年,在松江府黄浦滩,他父亲罗伊爵士的部下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找得了她,后来还断断续续,给她送来了好几封家书。 在书信中,父亲让她稍安勿躁,等条件成熟了,便会派人过来接她,但却一直没有派人过来。 布兰妮也不知道她父亲罗伊爵士,如今在那边是什么情况,只是听说,英、荷两国海上争霸,矛盾越来越激烈。她父亲担心把女儿接走之后,会导致松江伯周进偏向荷兰,也就是大周朝老百姓口中的红毛夷,故而一直举棋不定。 说到底,她的兄弟姐妹太多了,父亲不介意将她作为牺牲筹码,以换取松江伯周进的支持,至少是中立。 而她的母亲凯特夫人,则在信中建议她,尽早给周进生儿育女,以此作为终生依靠。 这让布兰妮感觉到了很大压力。松江伯府后院之中,凡生儿育女者,都享受姨娘待遇,住房再紧张,都可以安排单独一间房,月例银子和衣食供给,都要比布兰妮这种通房丫头,明显高一个档次。 但是很可惜,布兰妮却一直没有怀上。她也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盘靓条顺,身材比起其他人只好不差,为什么就怀不上一个孩子呢? 布兰妮对于雅图,也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她是海兰珠姨娘的外甥女儿,刚来几天时间,性格乖巧温和,平时躲在屋子里,都不见怎么出去。 “这个……这个事,姨娘最清楚,还是等她回来再说吧?”布兰妮甩锅道。她如今也学精明了许多,不会轻易掺和到别人的事情中去了。 屋子里的紧张气氛,早就惊动了院内其他人。 住在隔壁的王熙凤姨娘听说后,赶过来劝和;甄艳姨娘则赶紧把耳房浴室中的海兰珠姨娘给叫过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海兰珠姨娘只好将雅图的具体身份公之于众,但她没有说出雅图有意自荐枕席这件事,而是说雅图年龄小,太贪玩了,想到南朝过来看一看,玩一玩。 “那也不能随便进入后院之中,谁知道她有无异心,是否怀有其他目的?”韩雪姨娘毫不客气地说道。 周进扬言不再收用其她女人,这便使得年龄相对较小、仅二十岁刚出头的她,在松江伯府诸多貌美妇人之中,具有很大的比较优势。 很显然,再过几年,海兰珠姨娘、王熙凤姨娘等人,都将要跨过四十岁的门槛,她们能捞到的侍寝机会必然大减。 在这个档口,韩雪姨娘可不希望周进后院之中,再来一个比她更年轻的雅图,这已经严重损害了她的根本利益,不是海兰珠姨娘所赠送的几颗东珠,就能轻易掩盖过去的。 海兰珠姨娘连忙向众人表示歉意,她不停地打躬作揖,保证过了今晚,便把雅图送回去,这才平息了众人心中的怒火。 事后,海兰珠姨娘向周进请罪,并将她妹妹布木布泰的打算,悄悄地告诉了周进。 “我也是没办法,毕竟是我外甥女儿,人家远来是客,我总不能将她拒之门外。”海兰珠姨娘诚恳地说道。 “亲戚来了,好好地招待,这本来是应有之义。但你也要提前说清楚,尤其是白秀珠夫人那边,要向她报备,不能再像这样,悄无声息地藏一个人在家里。幸亏她是一个小姑娘,也没有害人之心,要不然,她突然发难,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来?”周进苦口婆心地对海兰珠姨娘建议道。 “我懂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海兰珠姨娘向周进保证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宽大衣袍,向下扯了又扯,露出大半雪脯,在昏暗的烛火中,像是两只白色瓷碗,倒扣在她身上一般。 但周进经此一事,哪里还有心情做这种事情?要是人人都像海兰珠姨娘一样,把不相干的人带进后院之中,那岂不是乱套了? “你今晚还是照顾一下雅图,别把她吓着了,既然是客人,也不能失了我们松江伯府的礼数。”周进叮嘱了海兰珠姨娘一番,便带着布兰妮,前往内书房中安歇了。 不提海兰珠姨娘房中,海兰珠和雅图二人是如何担惊受怕,布兰妮跟着周进踏入内书房时,心中却有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 天可怜见,她布兰妮也得到了一次单独侍寝的机会了。 周进任由布兰妮那雪白肥臀,宛如磨盘一般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他对于眼前的绮丽场景视而不见,而是在脑海里反复盘算着,能否利用雅图这个小姑娘,给清国皇帝黄太吉挖一个大坑。 正面战场上没有必胜的把握,就开始玩弄心眼,使用这般下作的美人计,要是周进没有提早声明,房中再不收用其她妇人,他怕是很有可能按捺不住,掉进了雅图的温柔陷阱之中,从而得罪了对雅图痴心一片的弼马哈。 让大周朝和北方草原部落之间,再也没有了媾和的任何可能。 但现在,周进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欲念,雅图也落在了他手里,他完全可以拿雅图作为筹码,让弼马哈倒向他这边来。 甚至都不需要周进派一个口舌伶俐之人,前往科尔沁部落分说厉害,仅需要写一封信给弼马哈,让他劝说自己的父亲,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三年之内不掺和清国和大周之间的战争,松江伯府便可以保证将雅图送还科尔沁部。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吴克敬或许无所谓,但弼马哈一定会大力支持,除非他移情别恋,对雅图的感情都是装出来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周进围绕着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会儿,觉得很有操作空间。 在这个时间段内,布兰妮坐在他身上,像是一团水一般,已经瘫软了好几次,实在是无力为继了。 周进只好亲自上场,使尽洪荒之力,将布兰妮送上了飘然欲仙的云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1章 偷鸡蚀米(一) 周进最终没有收用雅图,但也没有白白地放她走,而是让白秀珠夫人,认了雅图做义女,周进则成为了雅图的义父。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雅图自知无法拒绝,只能接受这个安排。 要不然,周进一气之下,干脆把她送到风月堂做皮肉生意,她能怎么办? 当初黄太吉和布木布泰二人合计,将她暗中送过来的时候,笃定周进这厮难过雅图这道美人关,方便她随后拿捏这位胯下之臣,哪怕作为枕边人,多打听一些军情消息也是好的; 但如今,周进根本没有因为雅图的姿色而心动,攻守之势逆转,那她也就只能屈服于周进的命令了。 更何况,松江伯周进还向雅图保证过了,只要她乖乖地听话,今后若有机会,会尽量撮合她和弼马哈之间的婚事。 雅图回想起她和弼马哈在草原上初次结识的场景,那个鲁莽少年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她身边,防止她被奔腾的野马群给冲撞到,以至于他自己不慎落马,差一点儿成为跛子的陈年旧事,眼眶里泛起了一阵水雾。 雅图心想,若是真有这一天,也不算太差吧? 听着雅图称呼周进为干爹,房中诸多妇人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身上本钱大的妇人,如甄艳、方媛等姨娘,免不了要轻轻地拍打一下自己那颤颤巍巍的胸脯,吸引伯爷注意的同时,也能给自己压压惊; 身上本钱小的妇人,比如说晴雯、龄官等人,则用手抚摸着自己那精美绝伦的脸蛋,想着只要房中没有新人,她们便可以继续扮嫩。 这种心情不难理解,她们都已经上了车,自然想将车门堵上,不允许其她妇人再上车了。 看来周进的个人承诺,再不从外面收用其她妇人,绝对不止是说说而已啊。 要知道,红楼世界中的干爹,和周进上一世的干爹可不一样。在红楼世界中,周进和雅图确立了父女关系,便不可能媾和在一起了,除非周进不顾名声,也不打算在官场上混了。 像那个礼部堂官钱敬文,不过是迎娶了一个风尘女子为妻,便被人们议论纷纷,德正帝选拔内阁首辅时,也再未将其列入目标人选,就是一例明证。 周进才三十岁出头,便已担任登莱巡抚,兼兵部右侍郎,他在官场中的上升空间很大,哪怕是逆天颜值,也很难让他失了分寸,做出违背公序良俗之事了。 雅图是清国皇帝黄太吉的女儿,周进做出这种处理,尽管问心无愧,但也需要向朝廷进行报备,若是朝廷不认可他这种处理方案,周进还得派人,将雅图送到京师,交由礼部或者理藩院来全权负责。 从明面上而言,涉及到番邦异族之事,礼部或者理藩院都有资格来管。 太上皇病重卧床之后,朝中权柄尽操于德正帝一人之手,连忠顺王陈西宁都开始靠边站,曾经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四王八公一系,自然是像那雨打的浮萍一般,无所依附了。 要不然,镇国公府的三等男牛军,也不会走了邢州白氏家族的门路,投靠了松江伯周进。听说,牛军如今在某个海港营建处做副总管,为正式出仕做准备。 一想到这里,北静郡王水溶就不禁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北静郡王水溶还活着,还仍然在朝堂之上任职哩,可这些曾经的老朋友、老部下们,就开始把他这位老大哥不当做一回事了。 “你牛军想要起复,捞一个实缺,真要舍得花上万儿八千两银子,难道我北静郡王水溶替你办不到吗?为何一定要舍近求远,去捧那个松江伯的臭脚丫?”北静郡王水溶坐在内书房里,气呼呼地说道。 虽然说,不能和以前大权在握相比,但北静郡王水溶作为四王八公一系代表,在朝堂之上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除了仍旧担任内阁辅政之外,水溶还分管理藩院、太仆寺、乐坊司等专设机构。 在其分管范围之内,六品以下低级官员,只要水溶本人愿意举荐,基本上十拿九稳;六品以上、四品以下中级官员人选,水溶也有一定的发言权。 这是水溶作为内阁辅政大臣的体面,若是连几个中下级官员的去留都决定不了,那他在朝堂之上,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水溶正苦闷地想着心思,突然听到王府管家在门外说道,“王爷,理藩院的石光珠大人上门求见。您看是否方便?” “让他进来吧。”水溶温和地说道。他觉得有一点儿好奇,石光珠找上门来,究竟所为何事? 早些年,石光珠作为缮国公之孙,在营中步步高升,官至平安州节度使一职。后来,他和荣国府贾赦暗中勾连,参与到了叛将孙绍祖买官一案,被勒令引咎辞职,赋闲在家长达数年之久。 北平鼠疫过后,缮国公府损失了大半资产,石光珠担心坐吃山空,便掏出了二千两银子作为本钱,从北静郡王水溶这里,买下了理藩院郎中一职,秩正五品,主管对女真诸部、草原部落的交涉事宜。 若是大周和关外这些游牧民族不打仗,双方恢复正常的商贸来往,理藩院郎中或许可以捞到一点油水。 但现在,双方关系势同水火,清国特使范文程也逃出北平,大周和清国之间再无任何明面上的接触,以至于石光珠这位理藩院郎中,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所以,水溶才会感到好奇,石光珠这厮不在家里吃酒听戏,跑到北静郡王府来做什么? 及至石光珠向他汇报说,松江伯周进已经擒获了清国皇帝黄太吉的女儿雅图,意欲拿雅图婚事作为交涉,换取北方草原部落的中立时,水溶才恍然大悟。 水溶万万没有想到,清国皇帝黄太吉居然如此不讲体面,使出了这般下作的计谋,而且还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把他自己的女儿雅图给搭进来了。 而石光珠显然也是利欲熏心,打算利用这件事情,好好地做一篇文章了。 不说别的,就说以理藩院的名义,迎接清国皇室贵女雅图进京,需要调集多少人手,动用多少物力,沿途经过诸多州县时,又能在地方官员头上打秋风。 若是仔细筹谋一番,这一趟走下来,除去花销和上下打点,少说也能赚到一二千两银子吧。 要是在往些年,石光珠恐怕不大看得上这一二千两银子,也懒得辛苦走这一趟,但现在缮国公府入不敷出,就由不得石光珠不心动了。 要不然,他花二千两银子,从水溶手里买官做什么?不就是为了捞偏门,挣钱补贴家用吗? 石光珠一心求财,他如此迫不及待,倒也不难理解。 但北静郡王水溶,作为理藩院的分管领导,却必须要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来考虑这个问题。 对于松江伯周进,水溶颇有结交之意,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妹妹水笙,嫁给松江伯周进的弟弟周益,就凭他一个乡下土财的儿子,顺天府乡试屡次落榜,连上门求见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做他北静郡王水溶的妹婿? 周进有意收留雅图,显然是想奇货可居,有这样一位清国皇室贵女在手上,他进可攻,退可守,不啻于手里掌握了一张王牌,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比方说,周进头一天收用雅图,后一天就率众投靠黄太吉,最差也是清国驸马,他连大周朝都能背叛,哪里还会将那个义父义女的关系当作一回事? 水溶以己度人,认为周进很有可能两头下注。连王自如都能投敌,满朝文武,还有谁是忠烈之臣? 但这对于水溶来说,就有一些不太妙了。 如果有朝一日,周进这厮果然叛变投敌,他水溶作为老周家的亲家,能逃脱得了干系? 德正帝本来就看他水溶不顺眼,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将四王八公一系连根拔起? 因此,雅图绝对不能留在蓬莱,不能留在松江伯府,而必须把他接回北平,圈养起来,让黄太吉和周进之间产生罅隙。 但雅图进京,也不能由理藩院来负责。倒不是说,水溶不愿意替手下兄弟们争取好处,而是他也不愿意恶了周进,给自己惹来一系列麻烦啊。 就因为曾经得罪过周进,镇国公牛清之孙、世袭一等伯牛继宗,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及其夫人高颖,都在北平鼠疫中染病而亡,而且周进这一手还弄得十分漂亮,任谁都找不出什么疑点。 但水溶是真心感到后怕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妹妹水笙,嫁给周益那个傻小子了。 水溶是理藩院的话事人,能不能做主,把雅图接回京,他没有绝对的把握,但要是他主动在德正帝面前推掉这件差事,却也一点儿都不难。 看了一眼石光珠送来的那盒高档茶叶,水溶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哼,一盒茶叶就想打发我,也真是太小看人了。” 石光珠在北静郡王水溶这里没有得到准信,闷闷不乐地离开了这里。而北静郡王水溶也不敢心存懈怠,他第一时间入宫求见,把松江伯周进扣留女真贵女雅图一事,向德正帝进行了汇报。 德正帝刚开始,还以为水溶会主动承揽押送雅图进京一事,并且狮子大张口,索要大量钱粮物资作为办事经费,结果水溶反而推荐礼部出面操办此事,竟然把他分管的理藩院给摘了出来。 水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认定了我陈安宁是一个刻薄寡恩之君,想要躺平摸鱼了吗? 想到这里,德正帝陈安宁不禁有些恼怒。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自己宅心仁厚,水溶都死了十遍八遍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但德正帝转念一想,北静郡王水溶躺平摸鱼也行,他只要不暗中勾连,不结党营私,就还是一名好贤王嘛! 至于女真贵女雅图,德正帝陈安宁绝对不会允许她在蓬莱居住生活,免得哪一天,周进这厮按捺不住,还真被这个妇人勾引得手,那局势就变得更加微妙了。 “行吧,既然理藩院人手不够,那就让礼部堂官钱敬文带人,前去蓬莱松江伯府接人。等到雅图进京以后,可以安排她在桃花巷永宁公主府内居住生活,也算成全了她和周进的父女之情。”德正帝陈安宁指示道。 “皇上英明。”水溶附和道。 等到水溶告辞离开后,德正帝陈安宁又将忠顺王陈西宁宣召入宫,想要请他代替自己,前往蓬莱一趟。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迎接雅图进京时,你也跟着钱敬文前往,代替朕慰劳军队,看看登莱二州,有无反常情形?” 忠顺王陈西宁听后,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皇兄这是在怀疑松江伯周进有着不臣之心? 但他转而想到,自己对皇兄忠心耿耿,替皇兄除掉了多少眼中钉,结果到头来,却被打发到一边,在朝堂之上只有建议之名,却无行政之实了。 皇兄对他这个亲弟弟都有所怀疑,现在又怀疑到了松江伯周进身上,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陈西宁也懒得和德正帝计较这些,只要是大周朝的天下,只要是陈氏皇族把持着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他陈西宁受点冤枉,吃点暗亏,也不算什么。 但陈西宁也向德正帝指出,劳军可不是空口白牙的事情,不是说去给那些士卒讲几句话就行了,还得拿出真金白银,给那些士卒分发大量赏赐才行。 听说还需要拿出一笔钱来,德正帝陈安宁有些不情愿道,“那须得多少银子?” 忠顺王陈西宁沉吟道,“既然是代替天子劳军,必然是登莱军所有士卒,人人有份,以每人二两银子计算,按照登莱军现如今的规模,那也得三四万两银子,再加上各级武官赏赐翻倍,怕是得有五万两银子,才能把这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五万两银子,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德正帝陈安宁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拿出这笔钱来。 要不然,登莱军只知道有松江伯周进,不知道有他德正帝陈安宁,岂不是变成了一支私军吗? 山海关总兵吴月先,德正帝对他投鼠忌器,宁南伯左昆山,也渐渐听调不听宣,难道他陈安宁作为大周朝皇帝,连松江伯周进也要开始拿捏不住了么?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2章 偷鸡蚀米(二) 不过,德正帝陈安宁想要通过劳军拿捏周进,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主要原因在于,劳军的成本太大了,忠顺亲王代替天子劳军,涉及到大周朝皇室的体面和尊严,成本更是高得离谱。 忠顺王陈西宁所说的五万两银子预算,仅仅是其中一部分支出罢了。 按照惯例,劳军时除了银钱方面的赏赐,还应当赐下一批酒肉,供登莱军士卒大吃大喝一顿。仅以每名士卒,赏赐牛羊肉熟食各二斤、酒一坛的标准来计算,少说也得数千两银子。 武器装备赏赐亦不能少。经过协调,工部匠作监将一次性拨付一万标准长矛、五千制式佩刀以及强弓两千张、箭十万支。 至于工部匠作监生产的燧发枪,因各项技术要素还不如蓬莱兵工厂,这次就不丢人现眼了。 除此之外,朝廷还要对于登莱军中高级将领,进行各种荣誉封赏。 经过慎重考虑,德正帝陈安宁将亲自手书“中流砥柱”墨宝一份,赐给周进作为激励。 老实说,这实在是有些太寒碜了一些。 周进是一品松江伯,兵部右侍郎兼登莱巡抚,亲王代替天子劳军,这么重大的政治场合,不说提升爵位和官职了,至少也得拿出一些真金白银,才算是那么一回事吧? 但问题是,德正帝手上没钱,户部也没钱啊。 依赖于周进担任松江知府及黄埔河道税监那几年,大周朝的财源困窘局面,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这也是德正帝陈安宁有底气和清国皇太极打一场国运之战的底气。 可惜王自如这厮不争气,把德正帝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些家底,都给亏进去了。 如今,钱若宰接任松江知府。他上任伊始,户部所收到的海税,不但没有实现预期增长,反而还一年比一年减少了。 钱若宰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说,这是因为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海盗、倭寇,时常打劫来往商船,导致松江海税大减。 德正帝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他有心换一个人上任,又怕比钱若宰表现得更加糟糕,以至于左右为难,迄今尚未下定决心。 “皇上,亲王代替天子劳军,此乃盛大隆重之事。如此兴师动众,若是仅赏赐墨宝一份给松江伯,恐怕会让女真那边有机可乘啊。”户部尚书王允大人劝阻道。 王允大人不敢说德正帝陈安宁这事办得不体面,太小气,但他侧面出击,提到了女真那边。意思是说,您要是吝于封赏,而女真那边却对周进不惜代价进行拉拢,这样两相对比,就有些不好听了,也难免会让松江伯周进心生不悦。 “那怎么办?”德正帝陈安宁没有好气地说道,“朕找你这个户部尚书要银子,你又支支吾吾,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里可以节省,那里可以削减,我除了赐下墨宝一份,还有其它办法可想吗? 王允大人心想,办法多的是,只怕您不肯。以周进的功劳,便将他的爵位,从一品松江伯提升为一品国公,其他人也无话可说,退一步而言,晋封周进为松江侯,略微提升一级,这总是可行的吧? 但这种话,王允大人可不敢表露出来,他也怕触犯了这位当今天子的霉头啊。 “办法也不是没有……”这时候,内阁首辅毕景曾大人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有办法就快说,不要藏着掖着。”德正帝陈安宁冷着脸说道,他现在看毕景曾越来越不顺眼了。 朝廷财务形势逐渐恶化,和女真诸部打了一仗,又输得一塌糊涂,这不足以说明毕景曾这个内阁首辅的无能吗? 在德正帝陈安宁看来,要不是满朝文武,都是一大帮废物,确实找不出一个更为合适的人选,他早就把毕景曾投进天牢之中了。 毕景曾大人猥琐地笑了一声,方才说道,“松江伯周进一向喜好美色,对其房中妇人宠爱有加,更是很早就放出话来,说是他有这十余位貌美妇人陪伴,便心满意足,不考虑再从外面收用新人了。既然如此,何不随了他的心愿?” “你是想让朕下旨,勒令松江伯今后不得再娶妻妾?”德正帝陈安宁有些疑惑道,“有朕的圣旨作为挡箭牌,其他人便不能明目张胆地给他送女人,让他可以安心地宠幸房中现有妇人?” “这有个什么毛用,难道还能换得周进这厮的感激不成?”德正帝陈安宁在心里不以为然道,他对内阁首辅毕景曾的轻蔑,更加多了一层。 还得是礼部堂官钱敬文,他风流不羁,为老不尊,第一时间领会了内阁首辅毕景曾大人的意思。 “首辅大人是想说,给松江伯房中女眷封一个诰命?”钱敬文看向毕景曾,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 也难怪钱敬文会朝这个方面去想。要知道,钱敬文娶了风尘女子柳如非为妻,但却没有获得钱氏族人的承认,甚至于连钱敬文的家中子侄也不大认可这门亲事。 也就是说,凭借钱敬文的宠爱,柳如非享受了嫡妻的物质待遇,但在外人眼里,她却只是钱敬文的一个妾室。 钱敬文便想着给柳如非挣一个诰命,既能讨得心上人的欢心,又能让钱氏族人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位续弦夫人。 毕竟是诰命夫人,连朝廷也认可了,谁又敢不认? 但钱敬文只是一个文官,没有上阵搏杀的机会,不能立下惊天动地的功劳,便很难做成这般惊世骇俗之事。 连一个风尘女子出身的妾室都能封为诰命妇人了,这不是拿官员命妇的封赠制度开玩笑吗? 本来,钱敬文虽然有心于此,但他自己也深感希望不大,是以尚未向外声张。 但现在,他听说内阁首辅毕景曾大人,有心建议德正帝给周进房中女眷封赠诰命,他感觉机会来了。 既然被钱敬文点破了这一点,毕景曾便径直言道,“松江伯府现有两房女眷,分别是永宁公主张诗韵和一品伯夫人白秀珠。除此之外,其他诸位姨娘都没有任何封号。朝廷既然没有银子赏赐给周进,不如择选周进房中个别妇人,给予一个低级诰命头衔,亦可以显示皇恩浩荡、不吝封赏之意。” “这倒是个办法。”德正帝陈安宁有些心动了。只要不让他花钱,不给松江伯周进本人加官进爵,他还是很乐意的。 德正帝陈安宁甚至还主动表示道,“既然都是松江伯房中禁脔,名额还可以多给一点。” 德正帝心想,你周进贪财好色,广开后宫,我再替你宣扬一番,败坏的是你在士人之中的名誉,或许还能引起登莱军中普通将卒对你的不忿,岂不是一举多得? 忠顺亲王陈西宁和户部尚书王允,都感觉这件事有些不太稳妥,毕竟和朝廷礼法不和。但看到德正帝陈安宁和内阁首辅毕景曾、礼部堂官钱敬文等人,都对此颇为意动,他们即便想要反对,也很难阻挡了。 兵部尚书孙博雅大人则提出,“要是朝野上下,有人上书反对怎么办?” 钱敬文笑道,“谁敢反对?周进房中姨娘,包括锦乡伯府的嫡女韩雪、荣宁二府的庶女贾探春和贾惜春、金陵王家的嫡女王熙凤、金陵富商薛家嫡女薛宝钗、江南甄氏家族庶女甄艳、北方草原部落贵女海兰珠,有人胆敢反对,就是和这些人家过不去,他也没必要公然得罪这么多人吧?” 德正帝本来觉得心头一紧,想着周进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这么多大户人家的支持,但忠顺王陈西宁随后一番话,却很快打消了他心中的顾虑。 忠顺王陈西宁蹙眉说道,“钱大人,您这就是胡说八道了。除开锦乡伯府,因韩老三出任五城兵马司提督一职,在朝野上下尚有一定声望之外,你所说的金陵豪族,也就是贾、王、薛三家,早就成了破落户,至于江南甄氏家族的庶女甄艳,更是被甄氏嫡支坑得好惨,以至于甄艳这一房,都与嫡支脱离了关系,很久尚未联系了。还有那个所谓北方草原部落贵女海兰珠,本来就不受我朝士人待见,有人想要反对,还怕吃不上草原上的牛羊肉不成?” 但不管怎么说,有人反对倒还真是一个问题。 德正帝陈安宁虽然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但也不能随心所欲。 封赠妾室为诰命夫人,反对的人必然有很多,到时候引得朝野上下齐声抗议,周进本人迫于压力,又不得不上表请辞的话,朝廷再将这个封诰收回去,可不就成为了一场笑话吗? 德正帝正感到左右为难的时候,礼部堂官钱敬文却挺身而出,以视死如归的表情说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大家都说松江伯房中女眷亲族过于弱小,不足以抵挡社会各界舆论压力,那我就在这里厚着脸皮,替房中妻妾柳如非,向皇上讨要一个六品安人的封诰。有人若是想骂,可以让他先来骂我,我以江南钱氏家族嫡系身份,来替松江伯抵挡这些流言蜚语。” “卧槽。”户部尚书王允大人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心想,你钱敬文真是色令智昏,为了讨好那个柳如非,既然做到了这种程度? 但他转念一想,钱敬文若不是这么厚脸皮,他一个年过花甲之人,又如何哄得柳如非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成为他的胯下玩物,每晚都给他暖被窝? 王允大人摇了摇头,他都不想再说什么了。你钱敬文都公开承认不要脸了,其他人还能怎么说?大家毕竟都是同僚一场,总不能指着你钱敬文的鼻子,说你恬不知耻吧? 见大家都不反对,德正帝陈安宁便下定决心道,“行,那就这样吧。先封赠柳如非为六品安人,试探朝野舆论反应。若是没有闹出什么大事的话,再考虑封诰松江伯府周进房中女眷一事。” 柳如非获封六品安人诰命一事,确实在北平城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非议。 但因为钱敬文这厮乃礼部堂官,在德正帝陈安宁的默许下,掌握着大周礼法制度的最终解释权,他背后又站着江南钱氏家族,若是把他钱敬文骂得太狠,岂不是连江南钱氏家族也一块儿给得罪了? 难道谁还敢说,江南钱氏家风不好? 兄弟睨于墙而外御其侮的道理,大家还是耳熟能详的。 而且,钱敬文是江南士林的代表人物,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他还先后多次做过会试、乡试主考官或同考官,门生故旧遍及天下。 大家出于为尊者讳这一重考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了。 万一把钱敬文这个恩主给气坏了,大家也落不到什么好,还不如让他老人家高兴就行。 果然,礼部堂官钱敬文房中美妾柳如非获封六品安人一事,很快就平息了下来。随后,德正帝陈安宁对周进房中姨娘进行封诰,也没有遇到太多反对的声音。 不过,周进房中诸位姨娘,也不是谁都能获得封诰。 像晴雯姨娘、张圆圆姨娘便没有获得封诰,方媛姨娘因为出身于小户人家,即便给周进生下了庶长子周兴,这次同样没能获得封诰。 贾惜春姨娘因尚未有过生育,妙玉姨娘因曾经出家修行,也都未在封诰之列。 韩雪姨娘被封为六品安人,王熙凤、甄艳、贾探春、薛宝钗等四位姨娘被封为七品孺人。 海兰珠姨娘是最大赢家,因她是北方草原部落贵女,具备极高的统战价值,被封为五品宜人。 这些便是松江伯周进所得到的封赏了,看似天恩浩荡,花里胡哨,却没有一件落到他本人头上。 松江伯府一系其他重要成员,也都一一加官进爵。 登州知府张安世、莱州府同知冯紫英获封五品云骑都尉,登莱水师副将陈也俊获封七品恩骑都尉。 登莱总兵穆济伦此次获封三等轻车都尉,西讷布库毕竟曾是败军之将,他的爵位低一些,仅获封七品恩骑都尉。 但西讷布库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同为败军之将,陆重阳可是啥都没有捞到。 劳军封赏的诸多议项逐步敲定之后,德正帝陈安宁便正式委派忠顺亲王陈西宁和礼部堂官钱敬文这两位朝中要员,作为正副二使,前往蓬莱劳军,顺便也将黄太吉的女儿雅图接回北平看管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3章 偷鸡蚀米(三) 偌大一个松江伯府,因为朝廷对于周进房中妇人的封赏,闹得沸沸扬扬。 刚开始,从北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有一份圣旨已经下到永宁公主府了,是由永宁公主张诗韵代为接旨。 蓬莱城内白秀珠夫人这一房的诸多妇人们听说后,顿时喜气洋洋。 不说方媛这种抢先生下庶长子的姨娘了,哪怕是晴雯、张圆圆这些膝下没有子女的姨娘,都禁不住浮想联翩。 张圆圆姨娘还好,她见惯了各种大场面,早已祛除了诰命夫人的滤镜。 比如说六品安人,每年俸禄仅有数十两银子,还不够她每个月买胭脂的钱。 但像方媛、晴雯这种人,要么是小户人家出身,要么是荣府奴婢出身,如今有希望跻身于朝廷命妇的行列,又怎能不兴高采烈? 受到这种乐观情绪感染,连甄佳、彩云这些通房丫头,也开始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们想着,是不是也有机会浑水摸鱼,蹭一个九品孺人的头衔? “谁说咱们没机会?都是给伯爷暖被窝的人,其他人有,咱们应当也有。”甄佳气鼓鼓地说道,既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的观点得到了许多通房丫头的赞同,仅布兰妮有些不自信,她是一个番邦女子,属于黑户,连个正常履历都没有,谈何封诰? 这不免让布兰妮有些情绪低落起来,以至于半夜躲在耳房里,偷偷摸摸地哭了好几场。 要知道,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姐妹们的成功更加令人揪心呀。 因为此事,白秀珠夫人还特意把自己的侍寝机会让出来一次,让周进当天晚上,好好地陪她说说话,耐心开导一下,以免影响阖府上下欢乐祥和的总体氛围。 可怜周进,本打算歇息一天,却不得不在布兰妮那丰腴的身子上面,盘桓了许久,终于把她的情绪哄高兴了。 周进还表示,如果其她人都能捞到封赏,就布兰妮一个人没有,他个人将自掏腰包,给布兰妮如数补足,绝对不让她吃亏。 布兰妮这才破涕为笑,她伸出手臂,紧紧地箍着周进的头颅,埋在自己身前两座雪峰之间,差点没把周进给憋死。 可随后不久,永宁公主张诗韵托人从北平捎来了口信,并给韩雪、贾探春两位姨娘各自送来了礼服一套。 大周朝的官员命妇,在服饰上有一系列严格规定。 命妇的服装共分为四种:朝服、公服、祭服和常服。 朝服、公服、祭服都属于礼服,即礼仪之服,是官员命妇在正式场合穿着的服装。 朝廷对该命妇进行封赏时,会按其品级,赐下相应礼服一套。 这些礼服由冠、衫、霞帔及坠子、褙子组成,不同的品级对应不同的材质标准,并用不一样的纹饰作为区分。 比如说,韩雪姨娘被封为六品安人,她头上的凤冠,共有三只珠翟,其礼服上的霞帔纹饰为云霞练鹊纹。 贾探春为七品孺人,其礼服上的霞帔纹饰虽然和韩雪姨娘一样,都是云霞练鹊纹,但她戴在头上的凤冠,却仅有两只珠翟。 命妇常服则是命妇在日常生活起居中穿着的服装,由当事人自备。 现如今,韩雪姨娘和贾探春姨娘都在蓬莱落脚,属于白秀珠夫人这一房的贵客,常服制作须得白秀珠夫人同意筹办,下面的管家才好去张罗此事。 若是让韩雪姨娘和贾探春姨娘二人,自己掏钱筹办,也不是不行,但这对于白秀珠夫人的名声,就有一些负面影响了。 “先给韩雪姨娘和探春姨娘,每人先做一套常服吧。若是合身,再各做一套也不迟。”白秀珠夫人下令道。 白秀珠夫人虽然对此事,心中有些抵触,毕竟府中原本就她和永宁公主二人,具备命妇身份,现在又多了其她妇人,也具备了命妇身份,未免有尾大不掉之隐忧。 但她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的,知道这是阖府上下的一件喜事,也向外界表明松江伯圣眷正隆,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甩性子,连常服都不给韩雪、贾探春两位姨娘做一套,这不但坏了大户人家的规矩,也将松江伯府后宅的内部矛盾公然暴露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仅如此,白秀珠夫人还宣布在府中举办一次酒席,给韩雪姨娘和贾探春姨娘二人庆祝。 不提韩雪和贾探春这两位姨娘,是如何喜不自胜了,她们都是属于永宁公主张诗韵那一房的人,与白秀珠夫人这一房,其实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 真要有人心生嫉妒,那也应当首推贾惜春。 同样是在永宁公主这一房做小,别人都成为了朝廷命妇,每年可以拿到若干俸禄,唯独她既没有生育,又没有获得封赏,是不是也太凄惨了一些? “荣府中许多人都说,她生来就命苦。刚出生没多久,生她的姨娘就死掉了,父亲贾敬辞官修仙,又没有功夫管束她,便将她从宁国府送到了荣国府,交给那位史老太君抚养,寄人篱下,以至于养成了这般孤僻冷漠的性子。”晴雯姨娘一边喝着水酒,一边向坐在旁边的方媛姨娘小声介绍道。 她的内心充满了苦涩。连贾惜春这般家世的人,都因为没有生儿育女,得不到封赏,她晴雯又怎么可能拿到一个命妇身份呢? 方媛姨娘也心中忐忑。永宁公主这一房,既然不是所有姨娘都能得到诰命,那么同理,白秀珠夫人这一房,也必然不是所有姨娘都有份。 虽然方媛姨娘替松江伯周进生下了一个庶长子,在替老周家开枝散叶方面,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如果在朝廷看来,松江伯府两房妇人,应当名额均等,永宁公主这一房封赏三位姨娘,那么白秀珠夫人这一房,也仅能封赏三位姨娘。 在这种情况下,方媛姨娘的机会就要小得多了。 要知道,白秀珠夫人这一房,替周进生儿育女的妇人有许多。像王熙凤、甄艳、海兰珠等三位姨娘,哪一位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比起她方媛来说,更有优势啊。 方媛姨娘内心焦躁之下,甚至还隐隐约约地希望,那个贾惜春姨娘能够借此机会大闹一场,或许能够给两房妇人,各自增加一个封赏名额才好。 但令方媛姨娘深感失望的是,贾惜春好像并不介意,她甚至还乐呵呵地向韩雪姨娘、贾探春姨娘二人敬酒,三人笑作一团,连杯子里的酒水,都给泼洒出去了。 这让方媛姨娘的心情更加郁闷了。若是贾惜春姨娘都对这次封赏没有意见,她方媛姨娘还能说什么? 方媛姨娘打算过一段时间,找个机会和贾惜春姨娘谈一谈,不能就这样躺平认命啊。 你躺平了,谁来奋斗? 这一场庆祝酒宴过后,登莱巡抚衙门后院之中,不但没能像预期之中的那样,人人变得喜气洋洋,反而还让院内氛围,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像那些通房丫头们,反倒还好一些,反正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见到永宁公主那一房的贾惜春姨娘,都没有得到封赏,那自己作为通房丫头,就更加不可能了。 她们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还属于可控范围之内。 真正惦记此事,内心患得患失之人,主要还是那几个姨娘。方媛姨娘不必说,见谁都唉声叹气,抱怨这次封赏,她是没什么指望了。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哭了起来,让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甄艳姨娘、王熙凤姨娘和海兰珠姨娘,也各有各的苦衷。 比起贾惜春姨娘,甄艳姨娘虽然有过生育,但出身却不如贾惜春姨娘显赫,甄艳姨娘也担心自己得不到封赏,她心中焦虑,只是不便显露在外罢了。 王熙凤姨娘的硬伤,则在于她曾经是荣府贾琏嫡妻。贾琏当时捐了一个候补知府头衔,王熙凤也妻凭夫贵,捞到了一个六品安人的封赏。 只是因为后来,她被松江伯周进暗中告了一状,因包揽诉讼、违禁取利的罪名,被送到乐坊司,她所具有的命妇身份,自然也被罢黜了。 朝廷会不会考虑到这一点,把她王熙凤排除在封赏名单之外,实在是很难说得清楚啊。 海兰珠姨娘则更是问题一箩筐。她除开有过婚史不说,还差点成为了清国皇帝黄太吉的女人,可以说争议性极大。能让她海兰珠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已经是托了松江伯周进的福气了,对于这次封诰,海兰珠姨娘虽有期待,却也不敢多想。 诸位姨娘之中,惟有妙玉姨娘心思澄澈,性子恬然,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受这件事所影响。 因此,在等待忠顺亲王前来宣读圣旨的这一段日子,周进去方媛姨娘、王熙凤姨娘等人房中多一些,去甄艳姨娘、海兰珠姨娘、妙玉姨娘等人房中少一些。 纵使如此,也差点没让周进的腰子给报废了,他都三十多岁了,早已不像往年那般生龙活虎,想要讨得这些丰腴妇人的欢心,真是太难了。 气得松江伯周进,在暗中吐槽道,“要么都封赏,连通房丫头也给一个九品孺人的身份。要么就都不封赏,这样谁都没有话说。这个封赏,那个不封赏,这不是存心两桃杀三士,挑拨我房中妇人们的关系吗?” 周进也对忠顺亲王陈西宁和礼部堂官钱敬文二人腹诽不已。你们在桃花巷永宁公主府宣读完第一份圣旨后,便直接离开北平,往蓬莱方向而来。 永宁公主张诗韵派出的信使,出发时间还迟了你们一日,结果早在好几天前就到了,你们两位正副二使,却才刚刚进入齐鲁行省境内,这究竟是奉旨劳军,还是游山玩水来着? “你们早点赶到蓬莱,把这份圣旨宣读出来,也好让我房中妇人们安心呀。”周进有些郁闷地说道。 说实话,周进也是关心则乱,有些错怪陈西宁、钱敬文这两位正副二使了。 永宁公主张诗韵派出的信使,可以五百里加急,以最快速度赶到蓬莱。 但陈西宁代替天子劳军,必要的仪仗和声势不能减少,且他们二人,还要押送大量物资,路上便走得格外艰难一些。 等到两位大佬走到蓬莱,都已经快要立秋了。这一趟行程,竟让他们俩各自瘦了好几斤。 对周进房中妇人们进行封赏,在登莱巡抚衙门后院之中,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这对于陈西宁、钱敬文二人的这一趟行程来说,其实只是顺手而为的一件小事。 钱敬文的主要任务,是将清国皇室贵女雅图接回北平,等太皇太后、皇后接见她后,便将其送往永宁公主府,交由永宁公主张诗韵抚养,至此,钱敬文才算是达成任务,可以顺利交差了。 而忠顺亲王陈西宁,则需要在松江伯周进和登莱监军周太监的陪同下,广泛约见登莱二州各级官员,打听地方治理情况,并对登莱军进行阅军,将德正帝的封赏下发给普通将卒。 周进对于阅军操练,并没有做出太多安排,仅仅是将登莱军的营中口号,改为“忠于大周,忠于伯爷”。 当上万人在校场上齐声呼喊“忠于大周,忠于伯爷”的口号,声音震动天地时,忠顺王陈西宁感到自己的灵魂,都有些轻微颤栗起来。 有这样一支颇有战斗力的忠义之师,假以时日,何愁打败不了女真诸部,何愁消灭不了闯贼、西贼? 忠顺王陈西宁感到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很有眼光,当年是他力主推荐周进上位,如今果然成长为国之干城。 以后谁再说周进不是忠臣,忠顺王陈西宁绝对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周进都把“忠于大周”作为登莱军营中的日常口号了,可见是把大周朝廷放在第一位的,这比山海关总兵吴月先手下那批精锐家丁“只知道有家主,不知道有国主”的情况,可是要强多了。 忠顺王陈西宁本来还想去蓬莱兵工厂走一走,看一看,但他现在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北平,把松江伯周进是一个大忠臣的消息,告诉德正帝陈安宁,此人值得信任,值得重用啊。 忠顺王陈西宁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这次劳军之行,纯属偷鸡蚀米,因为在周进看来,大周朝马上就要玩完,登莱军也就不存在“忠于大周”这个选项了。 周进已经得到消息,闯王即将挥师转进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4章 挥师转进(一) 闯王李鸿基自从攻下洛阳以后,以此为中心据点,四处烧杀抢掠,倒是逍遥快活了一段时间。 但因为流民军长于破坏,短于建设,大量乡绅地主外逃,留下来的普通民众,面对着战火连绵、统治失序的社会现状和“萑苻不靖,烽火四起”的治安形势,也很难安心生产。 谁都知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你不趁着“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时候,外出抢夺一把,别人就要想方设法来抢夺你。 一时间,豫省境内,他人即地狱。 搞到后来,即便闯王本部人马,也解决不了后勤供给了。再在洛阳待下去,兄弟们便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李鸿基便打算挥师转进,去其他地方继续风流快活。 “说得也是,麦面也吃了,女人也享用过了,也是应当换个地方,挪一下窝了。”军师牛聚明赞同道。 但接下来转进哪里,闯王帐下诸多高层却发生了争执。 有人认为,闯王本部人马,现有二十多万,裹挟豫省普通民众,形成一支百万之师都有可能,这个时候应当立即挥师北上,夺取大周天下。 应当讲,这个观点很好地站在了政治制高点上,让在场其他人都不便反对。 忠臣是那么好当的? 谁反对,谁就是阻拦闯王登基,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好在这个时候,闯王李鸿基还不太糊涂,还没有因为形势一片大好,而失去自己的判断力。 “罢了罢了,此事不必再提。”闯王李鸿基自我解嘲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说起来,如今咱们帐下也有了二十多万人马,但老营健卒才区区数万人而已。所谓的百万雄师,其中有许多人都是老少妇孺,粮食又不够吃,你让他们走到北平城下,他们也未必能走得到那里,如何能济事?” “另外,我听说北直隶总督在保州练军,颇有战斗力,又鼓励北直隶行省诸州府兴办团练,咱们如果径直北上,恐怕会有许多恶仗要打,不如避实就虚。”军师牛聚明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对闯王的意见加以补充完善,这也是他越来越受到闯王信任的原因。 “挥师北进不妥,那南下鄂省如何?”大将高必正建议道。 当年离开襄阳时,因为有官军衔尾追击,部队走得有些混乱,他在襄阳所收用的好几位貌美妇人,都在半路上走丢了,让高必正深以为憾。 攻下洛阳以后,闯王李鸿基将洛阳通判的两房小妾和一个女儿,都赏赐给了高必正,以便弥补他的缺憾。 但高必正还是觉得南方女子,不但柔弱体贴,说话也轻声细语,令人心生怜惜。 他想杀回鄂省,再多抢几房妇人再说。 不过,高必正的这个提议,遭到了军师宋康年的反对。 “我们和宁南伯左昆山早有默契,这次分治鄂、豫两省,各享太平许久,也离不开人家的配合。若是我们挥师南下,必然要和宁南伯左昆山交手,万一引发人家的怒火,和我们死磕,就有些不太好了。” 高必正打着哈哈大笑道,“军师不必忧心,老营出马,战则必胜……” 但宋康年却打断他道,“那就由你高将军充当先锋,拨一支人马给你,先试一试宁南伯的火气?” 高必正本来想说,我一个人怎么能行,还是需要诸位兄弟与我一道进退才是,但他瞥了一眼,发现刘捷轩、袁绵侯、李补之、田玉峰、刘芳亮这些营中悍将,此刻都把脑袋低了下去,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人家宋康年敢反对自己,那必然是与闯王提前沟通过了的,需要他高必正多插一嘴作甚么? 高必正知道情况不对,也是光棍得很,他立马转变口吻道,“嘿嘿嘿,我今日有些喝多了,考虑问题不够周祥,还是宋军师说得对。” 宋康年也没有和他计较,转而向闯王分析起了东进或西进的不同优缺点。 东进齐鲁,当然是好。齐鲁行省因有运河之便,商贸活动比较繁荣,社会整体富庶程度较高。 但问题是,齐鲁行省巡抚徐仲华大人,现兼芝罘海港建设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与力推芝罘湾开发建设的登莱巡抚周进打得一片火热。 毫无疑问,闯王军队开进齐鲁,除了面对徐仲华大人的齐鲁军之外,很有可能还要和松江伯周进所指挥的登莱军交手。 松江伯周进是那么好惹的?连清国皇帝黄太吉,掌控有数万女真精骑,都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他做小老婆,意在于拉拢他。 就凭闯王帐下这些泥腿子,有和登莱军营中的燧发枪大队决一死战的决心吗? 想到这里,闯王李鸿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询问首席军师牛聚明道,“我记得咱们先后从蓬莱兵工厂,高价购买了三千支燧发枪,不知道效果如何?” 牛聚明回答道,“效果还好,哪怕是泥腿子,给他一支燧发枪,经过三天时间训练,便能和练习了数年之久的强弓手一样,有着不错的杀伤力的。但关键是,咱们的弹药有些不够。目前弹药储备,仅能保证每个燧发枪手,再射击十发不到。是以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让那些燧发枪手,每十天射击一发子弹,保持必要的手感,再多就不行了。” 李鸿基蹙眉说道,“这如何是好?登莱军营中的燧发枪大队,若是弹药充足供应,每旬可以训练数十发子弹,咱们却只能每旬训练一发子弹,这其中的差别,可谓天隔地远啊。” “我再拨付给你二十万两银子,派出可靠人手去蓬莱,向松江伯周进再购进一批弹药回来,枪支就不必再买了。兵贵精不贵多,我看松江伯手下人马,也没有超过两万名额。”李鸿基下令道。 “是。”牛聚明回答道。 话题说到了这里,都要再次向松江伯周进购买弹药了,关于挥师东进这一选项,自然也就不必再提了。 北上、南下、东进都不可行,那就只能考虑挥师西进了。 兵部尚书孙博雅曾任陕甘总督,他赶赴北平,主持大周防务之后,屡次三番从陕甘一带抽调兵力,加强京师防务,造成陕州防守空虚。 闯王军队选择在这个时候西进,都不用打什么仗,便可以直接杀到长安城下。 但话说回来,陕甘一带连年混战,民生凋敝,闯王军队西进之后,也许只能勉强获得一些粮草补给,想要再发一笔横财就比较困难了。 “边打边看吧,总得先打几场仗,破了眼下这种不死不活的局面再说。”闯王李鸿基一语定乾坤,确立了行军方向。 果然中秋过后,闯王军队离开了洛阳,陆续西行。 一开始,他们沿着黄河西岸行军,途径新安、渑池等地。 这是因为,新安、渑池之间的道路相对较为平坦,便于军队快速推进,同时也能依靠黄河作为天然屏障,保护闯王军队的侧翼安全。 在三门峡这个地方,闯王先头军队和地方团练武装发生遭遇战,对方依托险要地势,虽然没能阻挡闯王军队西进,但也对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 因此,在经过三门峡的峡谷地带时,闯王军队的行军速度开始变缓,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这个时候,关于闯王军队异动的紧急军情文书,像是雪花一般,飘进了内阁之中,呈现在德正帝陈安宁的案桌之上。 “逆贼,好大的狗胆。”德正帝陈安宁无能狂怒道。 豫省糜烂也就罢了,他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李鸿基,只能任由对方在洛阳潇洒快活。 结果却没有想到,李鸿基这厮居然还不满足,还想着杀回陕州,将陕州行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再度搅合得乱作一团。 “给陕州总兵贺人龙下旨,他若是不能在潼关拦住李鸿基,便让他提头来见。” 可惜沿途交通断绝,信使赶到长安时,闯王帐下先锋大将高必达,已经将潼关夺取下来了。 潼关是关中地区的东大门,地市险峻,易守难攻。闯王军队攻下潼关,意味着他们已打开了进入关中地区的关键通道。 “随后,闯王军队正式杀入关中平原,他们沿着渭水南岸一路向长安挺进,途中先后攻克渭南、华阴等地,声势大振,截止九月下旬,已经逼近长安城下,号称拥兵二十万,另有辅兵四十万。陕州总兵贺人龙,事先也囤积粮草,相继召集附近地主团练武装进城,协助其防守。这次长安城下,怕是有一场苦战要打了。”七品恩骑都尉、登莱水师副将陈也俊,将其所了解到的最新状况,向在座诸人进行了一番通报。 应当说,闯王挥师西进,确实有一种破局的作用。他从豫省撤出后,宁南伯左昆山和齐鲁巡抚徐仲华,分别从南、东两个方面杀入豫省,收复沿途州县,平靖地方动乱。 北直隶总督则按兵不动,防备闯王军队掉头杀向北平。 总之,如果说以天下为棋的话,这个棋盘已经活了,各方势力都已经动起来了。 关键是,面对这种新情况,松江伯府一系应当怎么办?这也是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齐聚登莱巡抚衙门,就此事进行磋商的主要缘由。 松江伯府这个时候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紧随左昆山、徐仲华二人的脚步,也派出一只偏师,进入豫省境内收复失地。 松江伯府一系和齐鲁行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在芝罘海港建设开发的问题上,有过良好合作记录,人家也愿意松江伯府插手豫省事务,进来分一杯羹。 毕竟,以徐仲华大人的能量,还不足以和宁南伯左昆山相抗衡,有必要借助于松江伯的人马,帮助他争夺在豫省的利益。 另外一个选择,则是按兵不动。登莱军本来就和其他军阀不一样,以工商业为经费来源,对地盘的需求并不是越大越好。 但这样一来,也会被人误以为松江伯周进不关心国事,不肯替皇上分忧。 “这样吧,老魏替我写一封奏折,向朝廷请示,究竟是否需要登莱军进入豫省作战,但凭兵部统筹安排即可。”周进对坐在旁边的魏西平言道。 魏西平在霸州知州任上辞官之后,一直尚未获得朝廷起复,好在他在大兴知县任上,曾参与过紫檀堡防御战,凭借这次功劳,博得了一个五品云骑都尉的头衔。 在座诸人之中,他的爵位只低于松江伯周进和三等轻车都尉穆济伦,和张安世、冯紫英二人相当。 但他获得爵位的时间,却要比张安世、冯紫英二人早了好几年,因而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聚集在一起议事时,他便可以坐在松江伯周进的下首,排名在张安世、冯紫英二人之前。 如今,魏西平担任桃李书院院长一职,又是芝罘海港建设开发领导小组成员,谋求出仕的意图十分明显,也乐于在松江伯周进面前积极表现。 况且话说回来,他可是二甲传胪,南直隶行省乡试第一名解元,论文才,他可是不输任何人的。 诸人还在相互交谈的功夫,他便草拟了一份奏折出来,请松江伯周进过目。 周进定睛一看,上面写到: “臣登莱巡抚周进,顿首死罪,上陈天听。 今预省之地,贼寇蜂起,兵燹连天,百姓罹难,城郭残破。豫省乃中原要冲,其安危关乎天下之大势。今贼势猖獗,豫省之兵寡不敌众,城邑失守多时,亟待光复重振。 臣虽督率登莱二州之兵勇,竭力守土,然豫省与齐鲁、登莱,可谓唇齿相依。豫省若不济,则齐鲁危矣,登莱亦不能独存。且臣闻豫省之民,流离失所,翘首以盼王师之至,如久旱之望甘霖。 臣斗胆恳请陛下,速遣援军赴豫省助战。以雷霆之威,殄灭贼寇,解豫省之困,保中原之安。臣愿率登莱之军民,与各方援军同心协力,共保豫省平安。 臣不胜惶恐,顿首待命。” 周进原是工地小哥出身,不喜欢文言文,但也不明觉厉。 他笑道,“写得不错,就以此为模板,让老张润色一下,然后用印吧。” 张安世愣了一下,心中一喜,他在松江伯身边混了这么久,终于混到了“老张”这个昵称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5章 挥师转进(二) 松江伯周进的奏章送交朝廷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德正帝的批复。 军情如火,德正帝也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了。 他对地方要员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齐鲁行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改任豫省巡抚,负责豫省战后治理和重建。 跟随徐仲华大人前往豫省的齐鲁军主力,就地改编为豫军,照旧接受徐仲华大人统领。 擢升刑部堂官周少儒为齐鲁巡抚,接替徐仲华。但因为徐仲华已经将齐鲁军主力调往别处,齐鲁行省兵力空虚。 为此,德正帝特意嘱咐周进,从登莱军营中抽调三千人,其中包括一千名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交由周少儒节制,以便其控制齐鲁地方形势。 为了弥补登莱军的损失,德正帝特意准许登莱巡抚衙门,将登莱军编制扩充为三万人,其中:登莱陆师编制两万人,登莱水师编制一万人。 除此之外,应松江伯周进的奏请,张应华升任莱州府通判一职,秩正六品。 周进好友魏西平重新起复,获任登州府学教授一职,秩正八品。 说实话,这对于二甲传胪魏西平来说,有点儿屈才了。但鉴于他在霸州知州任上,干得不太光彩,不得不引咎辞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出山的机会,他也没办法轻易舍弃。 卫若兰从南方北上,转任登莱陆师副总兵。 白秀文任蓬莱知县,牛军任登莱陆师参将。 余者,还有方明、贾环、胡永、沈明等人,都获得了大小不一的实缺,成为了有品级的官员。 桃李书院院长,暂由原任顺天府学攒典王成学代理。他是户部尚书王允大人之子,因为托庇于父亲羽翼之下,在北平官场之中很难得到提拔,便被他父亲打发到了蓬莱这里,在松江伯周进面前效力,或许能找到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也不一定。 总之,德正帝有意增强松江伯周进对于登莱二州的实际控制力,但也仅限于此了。 周少儒乃状元郎出身,是松江伯周进这一届进士同年之首,他担任齐鲁巡抚,实际上限制了周进以登莱二州作为根基,向外扩充实力和影响的可能。 对于宁南伯左昆山,德正帝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他任命徐仲华大人担任豫省巡抚,让左昆山不能染指豫省地盘,又授权他节制鄂、陕两省军务。 实际上,就是想让左昆山和贺人龙联手,将进入陕州境内的李鸿基部围剿。 在此情况下,宁南伯左昆山也很难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现在离开了老窝鄂省,豫省巡抚又是徐仲华大人,本来就和他脾气不对付,若是不能将李鸿基部驱离陕州,他就连落脚之地都没有了。 因此,左昆山的宁南军从与李鸿基部接触的时候开始,便打得又快有急,在督战队的威逼下,都不等闯王营中的燧发枪手射出第三发弹药,宁南军精锐便蜂拥而至,闯王老营还是第一次看到宁南军精锐如此拼命,他们有心想要和宁南军决一死战,又害怕贺人龙的陕州军从背后杀来,迫于无奈之下,闯王只好率领老营人马,向晋省方向逃窜。 好在宁南军的进攻也不是完全不计成本,只要闯王人马有意离开陕州,他们便不会追杀太急。 至当年腊月上旬,闯王人马翻山越岭,渡过黄河,抵达晋省境内之后,宁南军的追击才告一段落。 宁南伯左昆山只负责鄂、陕两省军务,至于晋省是否大乱,关他什么事呢? 晋省陷入混乱之中,连近在咫尺的宁南伯左昆山都不想管,松江伯周进即便想管也管不了。登莱二州在陆地上被齐鲁行省所包围,登莱军不可能越过齐鲁行省,向晋省进军。 “伯爷,周少儒的心腹师爷又上门求见了,您看是否有空接见他一回?”府中管事俞发春向周进请示道。 “见,凭什么不见?老朋友打发人过来见我,我必然第一时间出面接见。”周进笑着说道。 说起来,还是那登莱军三千人,交由齐鲁巡抚周少儒节制这件事。德正帝在圣旨中说得非常清楚,要从登莱军营中抽调三千人,其中包括一千名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 此前,周进已经临时征集了两千流民精壮,经过登莱军校官的简单操练之后,打着登莱军的旗号,开拨到了泉城府。 当时,齐鲁巡抚周少儒刚刚上任,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对于这两千流民精壮,便全盘接受了。反正他只需要用这两千人帮忙守城,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但那一千名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是关系到齐鲁巡抚衙门驻地泉城遇到敌方攻城时,能否坚守下来的重要因素,他自然不会允许松江伯周进继续忽悠,拿着临时征集过来的流民精壮来凑数了。 周少儒早就打听过了,在登莱军营中,燧发枪手在二十丈远的地方,立定发射十发子弹,需要打出平均六环的成绩,才能算作是合格了。 至于优秀燧发枪手,成绩要求则为平均八环。 周少儒不会厚着脸皮,要求周进交给他的燧发枪手,达到平均八环的成绩,但若是连平均六环的成绩都达不到,这样的燧发枪手,相当于是新手,他周少儒也绝不会接收。 事情便僵持在了这个地方。 松江伯也不傻。他投入了那么大精力,花了那么大功夫,枪支弹药免费供给,才堪堪培养出三五千名成熟的燧发枪手,现在朝廷一声令下,便要从中调拨出一千人,转交到周少儒手中,那他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一般? 周进也不是没有理由。德正帝的圣旨中,也只说要求周进划拨出一千名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但何为训练有素,德正帝在圣旨中并没有明说,兵部相关公文对此也没有明确说法。 周进坚持说,只要摸过燧发枪,能独立使用燧发枪,将子弹射出去,便算是训练有素,周少儒也很难引经据典,将这个说法驳倒。 以至于此事在两人之间,迁延了半年之久,却始终尚未得到解决。 齐鲁行省巡抚周少儒大人,更是先后派出了数名师爷,前来登莱巡抚衙门交涉,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迫使松江伯周进松口让步了。 “你们又过来做什么?真要觉得有道理,你们让齐鲁巡抚周少儒大人亲自过来,他是本官进士同年之首,实职官阶又比我大一级,我岂敢不听他的?”周进没有好气地说道。 那名师爷陪笑道,“周少儒大人在泉城公务繁忙,一时片刻之间,很难抽身。如果伯爷这边同意此事,我们便将周少儒大人请过来,和伯爷把酒言欢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知道这种鬼话,打动不了周进,便低声说道,“一千名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涉及到泉城安危,更涉及到了周少儒大人的身家性命,他没法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不过,周少儒大人让我私下里询问伯爷,究竟有何诉求?若是他能办到的事情,他绝对不含糊。” 师爷所传达的这个意思,是周少儒想和周进做一场交易,双方可以各取所需。 周进皱着眉头说道,“你给周少儒大人说一声,不是我周某人小气,实在是因为一千名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代价太大,成本太高,我这里太吃亏了啊。” “皇上不给给了伯爷更大的人事自主权吗?伯爷向朝廷推荐的人选,皇上可是没有驳回过一次啊。”师爷说道。 周进不悦道,“我对皇上忠心耿耿,对大周赤胆忠诚,所推荐的人选,都是任人唯贤,没有任何私心。皇上认可我的推荐,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与这一千名燧发枪手,可没有什么关联。”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师爷自我检讨道。 “哎,真不是我周某人小气,不讲同年义气。我但凡手里稍微活络一些,能够赶在清国下一次入关南侵之前,用大量枪支弹药再培养出几千名成熟的燧发枪手,也不会和周少儒大人打这场口水官司,实在是太伤感情了。”周进故作感叹道。 师爷以为周进是想要钱,他想着临行前,周少儒大人对他的嘱咐,要他的命可以,要他的钱,连一文钱都不行,只好陪笑说道,“周少儒大人初来乍到,连齐鲁巡抚衙门里诸多衙役的俸禄都开不出来,哪有银子赔偿伯爷的损失?” “他总可以借吧?”周进引诱道,“以他登莱巡抚大人的身份,只要他愿意开口,还不是想要多少银子,就能借到多少银子?” 师爷苦笑道,“齐鲁行省前几年,被清军南下侵扰了好几次,芝罘海港建设,又在齐鲁境内各州府广泛募资,如今大家都指望芝罘海港发展起来,盈利后拿分红,真正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不至于吧?”周进不相信道。 师爷沉吟道,“各州府有名有姓的地主官僚和乡间土豪,要说真拿不出一些真金白银,恐怕也不尽然,但他们只愿意把钱借出去,约定利息,到时候还本付息。周少儒大人纵然深受皇上信任,但也没有这个魄力,敢向别人借高利贷啊?况且拿什么还呢?我们还在担心,接下来一两年,齐鲁境内的钱粮赋税,能否按时完成征缴呢。” “哦,你们周少儒大人不敢向外人借银子,就想方设法在我头上勒掯?”周进生气道。 “也不纯粹是这样。”师爷陪笑道,“还不是都听说,伯爷是理财高手,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要不然,齐鲁境内那么多土豪富商,为何甘愿出资入股,参与芝罘海港建设?” 两人在言语上拉扯了许久,最后还是周进图穷匕见,给师爷出了一个馊主意,“我如今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只要芝罘海港发展起来,不愁不能还本付息,因此哪怕是高利贷,我也愿意接受。但因为登莱二州,地处偏远,人口不多,钱粮赋税总量有限,即便拿出来作抵押,也借不到多少银子?更何况,我还要养活数万人马,财务压力很大……” 说到这里,周进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直直地看着师爷,等待对方反馈。 师爷连忙问道,“伯爷有话不妨明说?小人在周少儒大人面前,还是有资格参与议事的。” “那就好。”周进点头说道,“我想请齐鲁行省巡抚周少儒大人,帮我一个小忙,以齐鲁、登莱两地钱粮赋税收入作保,以适当的利息标准,向外界借贷一百万两银子,用于芝罘海港二、三期建设和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的扩大再生产。三年后保本付息,一文不少地还给出借方。” 等于说,周进是想以齐鲁巡抚衙门和登莱巡抚衙门的信誉做抵押,方便他向外借款。 “伯爷的赚钱能力,周少儒大人必然是相信的。但以钱粮赋税作为担保,向外借高利贷,可谓闻所未闻。万一伯爷名下的工场经营不善,欠债高达上百万两银子不还,那岂不是要由齐鲁巡抚衙门出面……出面……”师爷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谁说,让齐鲁巡抚衙门出面,给我擦屁股?”周进笑道,“周少儒大人或许有这个担心。但你告诉他,我会在借债条款中写道,齐鲁巡抚衙门的连带责任,以十万两银子为限。而且,借来的本金,也会拿出至少八万两银子,交由齐鲁巡抚衙门掌管。也就是说,那十万两银子的欠款,由你们来花,也由你们来还。你看怎么样?” 师爷心想,“这笔买卖或许也做得?银子由松江伯周进安排人手来借,借来的银子中,分出八万两银子给齐鲁巡抚衙门,三年期满之后,最多仅需要偿还十万两银子,顶多也就亏了二万两银子进去,但可以从松江伯周进手中,得到一千名训练有素的燧发枪手。按照每支燧发枪二十两银子的价格,仅此一项,就收回成本了,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风险啊?” “那我先回去,和周少儒大人先商量一番,尽快给伯爷一个回复?”师爷说道。 周进不耐烦道,“速去速回,别到时候,我改变主意了,你们又过来恳求我了?届时我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6章 高息揽储(一) 德正二十年春天,登莱钱庄大掌柜陆河带领一支长长的车队,从通州张家湾离船上岸,在通州城内某家客栈歇息了一天,随后又经过数十里跋涉,经由朝阳门进入到北平城内。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陆河摇头晃脑,吟诵着唐朝诗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二首·其一》,脸上却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想当年,他还只是国子监里的一位普通监生,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松江伯特使,兼管登莱钱庄,好歹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即便家族耆老,也不得不承认,他陆河抱上了好大一条粗腿,所取得的成就,已经远超列祖列宗了。 方靖作为陆河副手,见这位大掌柜心情不错,也在一旁凑趣道,“陆掌柜这么好的文采,不考状元可惜了呀。” “少扯淡了。”陆河笑骂了一句,“我刚才朗读的这首唐朝名篇,其实并不应景。毕竟我老家是在陕甘行省的金城府,在北平城中国子监,确实读过几年书,但不符合‘少小离家老大回’这个场景。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论文才,我可比不上登州府学魏西平教授,他可是二甲传胪啊……” 陆河长叹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似乎还在为自己多次乡试落榜,而郁郁寡欢。 方靖也一时间沉默不语。这次他辞去营中武职,奉命北上,协助登莱钱庄大掌柜陆河,在北平城内开展高息揽储业务,分管安保,肩上的担子非常沉重。 陆河若是想和他轻松聊几句,他当然也乐意奉陪,若是陆河沉默不语,他也不会贸然打扰。 方靖熟知内情,他深知陆河身上的压力,真是太大,太逆天了。 因为松江伯周进压在陆河身上的高息揽储业务,目标值并不是周进说给外人听的一百万两银子,而是至少五百万两银子,如果能突破一千万两,那就更好了。 如果真能完成这个目标,按照每个月两分的利息,三年后还本付息,就是一千七百二十万两银子。 方靖都搞不清楚,松江伯周进一下子向外借这么多高利贷,究竟意欲何为?以登莱二州那点钱粮赋税收入,连零头的零头都不够。 至于芝罘海港,现在才刚刚完成一期竣工,二期、三期还尚未建成,来往商贸船只不多,所收到的海税也没有多少,根本就不足以覆盖那多出来的七百二十万两银子的利息钱啊。 当然,作为必要的话术,登莱钱庄在向外揽储时,还是会以松江开埠通商后的巨额海贸税收作为案例,向目标客户描绘芝罘海港建成后的美好图景,至于是不是有人相信,以及相信多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北平城中景象,和当年陆河、方靖离开此地时,貌似并没有出现太多的变化。 街道两旁,古色古香的店铺鳞次栉比。木质的门窗雕刻精美,有的绘着祥瑞图案,有的题着苍劲的诗句。 店铺的幌子在风中轻轻摇曳,红的、黄的、蓝的,色彩斑斓,为古朴的街道增添了一抹亮色。 街边的小贩们吆喝着,声音此起彼伏。卖糖葫芦的老汉,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令人垂涎欲滴。 卖馄饨的妇人,手脚麻利地煮着馄饨,热气腾腾的锅里飘出阵阵香味,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还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位,泥人、风筝、糖画,琳琅满目,吸引着孩子们好奇的目光。 行人穿梭于街道之间,有身着长袍马褂的文人雅士,手持折扇,步履从容,仿佛在思考着诗词文章;有挑着担子的脚夫,汗流浃背,却步伐坚定,为生活奔波忙碌;有头戴花饰的女子,身着罗裙,袅袅婷婷,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 而在不远处,巍峨的城墙屹立在天地之间,雄浑而庄重。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和架在垛口上的数门红衣大炮相得益彰。 城门下,一队队士兵列队巡视,看上去威武雄壮。 “北平城防如此严密,真有可能会像松江伯所说到的那样,有破城的风险吗?”方靖在心里纳闷道。 “方校尉,你今日是立即随我去理国公府安置,还是另有安排?”陆河看了方靖一眼,向他询问道。 方靖连忙解释说,“不了,不了。来之前,伯爷就说过了,让我给永宁公主府带一些礼物过去,随后有时间,我还想看望一下三哥方曲,他如今在宁荣街上的那处蜂窝煤制造场做掌柜,和家里人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陆河点头同意道,“那也行。你尽量把这些事情都办完,随后一段日子,还需要你多加操劳呢。” 方靖带着人手离开后,陆河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前往理国公府,拜访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爵柳芳。 以前那座理国公府,被周进以桃李书院的名义买下来,改名叫做柳家花园,除了有一部分房舍,作为桃李书院下设崇文堂办学场地之外,其余园林场馆,都经过一番改建后,供北平市民闲逛、遛弯,现已成为北平城中的游玩胜地之一。 柳家人也曾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当时全家数十口人,都挤在一处三进四合院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任谁都觉得憋屈。 好在后来,因为柳姗、柳岩姐妹俩,先后嫁给了松江伯府一系重要成员陆河、冯紫英,柳家人的经济处境便得到了很大改善。 别的不说,陆河、柳姗夫妇俩,跟随松江伯周进南下发展之前,便将其名下一处五进四合院,免费送给了柳芳,供柳家人居住。 这次陆河拜访岳父大人柳芳,便是前往他原来所住的这处房舍。 柳姗刚嫁给陆河时,柳家人其实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偏远地区土豪,能娶理国公府庶女为妻,简直是祖坟冒青烟,运气好得没边了。 但现在,柳家人对于陆河,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一来,陆河这人确实不错,对老婆柳姗不错,对岳父一家人也不错。要不是有陆河这个好女婿,不仅柳家人住不上大房子,理国公府嫡次子柳健恐怕也早就横尸街头。 柳健在松江府黄埔滩一带,多次胡作非为,都是陆河出面帮忙转圜,代为赔偿,好歹没有闹出人命。 二来,陆河在松江伯府一系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虽然没有获得周进举荐,成为有品级的官员,但就凭他先后执掌松江钱庄和登莱钱庄,就知道他在周进心目中的地位,着实不低。 别人看在他是松江伯周进的钱袋子、白手套的份上,对他也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失礼之处。 他这次进京公干,相当于是松江伯特使,谁敢等闲视之? 因此,对于陆河的到访,理国公府非常重视。 早在几天前,得知陆河即将登门的消息后,理国公府上下立刻忙碌起来。 府门被早早地擦拭得一尘不染,门前的石阶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埃。 朱红色的大门在阳光下闪耀着庄重的光芒,门环被擦拭得锃亮,仿佛在静静等待贵宾的到来。 府中仆人们身着整齐的服饰,恭敬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随时准备迎接陆河一行人。 管家更是来回穿梭,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确保一切都尽善尽美。 庭院中的花草被精心修剪,五彩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为府中增添了一份生机与活力。 大厅之中,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珍贵的瓷器和古董被恰到好处地布置在周围,彰显着理国公府的尊贵与品味。 香炉中燃起了淡雅的熏香,袅袅青烟飘散在空气中,营造出一种宁静而庄重的氛围。 一等子爵柳芳亲自率领府中众人在大厅门口等候,他身着华服,神色庄严肃穆。众人皆屏息凝神,脸上洋溢着郑重之色,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陆河的出现。 “岳父大人真是折杀小婿了,怎么敢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陆河看到柳家人如此郑重其事,感动之余,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迈之情。 他陆河一个边远土豪,竟然能让堂堂理国公府诸人前据而后恭,这是何等快意之事? 陆河的老婆柳姗,则带着一儿一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跟随陆河已经有许多年了,先后生下了一儿一女,坐稳了正室夫人的位置,如今带着孩子们前来看望外公外婆,未必没有故意炫耀之意。 要知道,她以前乃柳家庶女,在吃穿用度上,受了不少气,也该轮到她显摆一次,发泄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了。 这一天,理国公府为陆河、柳姗夫妇俩所准备的接风宴非常丰盛,二十五年份的女儿红,恰好和柳姗的虚岁相对应,可见为了招待好女儿、女婿,柳芳这位老丈人,还是非常用心的。 当然,陆河、柳姗夫妇俩为柳家诸位亲友准备的礼物也极其奢华,仅产自淀山湖的珍珠,便足足有十斤之多。理国公府诸位女眷,都或多或少地拿到了一些,连府中负责打扫卫生的粗使丫头,也至少分到了两颗,可谓皆大欢喜。 至于名贵茶叶、高端丝绸、金银首饰、珍稀药材,更是应有尽有。 大家在酒席上,都称赞柳姗找了一个如意郎君,一辈子银钱不愁,养尊处优,过上了诰命夫人一般的好日子。 柳姗也毫不客气,朗声笑道,“那是迟早的事情。如今松江伯府房中诸位姨娘,都能获得朝廷命妇身份,我们家这一位,深受松江伯信任,被推荐出仕,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 众人听后,阿谀奉承不绝,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结束了这场接风酒宴。 随后,柳姗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前去清点、收拾行李。而陆河则在岳父柳芳的邀请下,前去外书房中品茶。 在讨论了一番茶叶好坏之后,柳芳切入正题道,“你先前对我说,方校尉也跟着你一块儿过来了,今后一段日子,要在咱们理国公府外院安置。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无需忧心,自有下面的人负责办理。不过,据我所了解,方靖方校尉,是松江伯周进大人身边,颇为信重之人,为何此次跟着你一道进京,究竟所谓何事?” 陆河便将此行目的,半真半假地向柳芳做了一次简单介绍。高吸揽储一事,当然不必遮遮掩掩,但在具体数目上,他打了一个折上折,说预期揽储金额是一百万两银子。 即便如此,还是把这位世袭一等子爵,差一点儿吓得跳了起来,“这么多?” 当年柳芳犯事,不过就是短了几万两银子而已,可现在松江伯向外举债,一口气就是上百万两银子,三年后保本付息,松江伯府一系能保证按时偿还吗? “芝罘海港的地理优越性,远不能和松江海港相提并论,松江伯在那里大兴土木,想要再造第二个松江,究竟有几成胜算?”柳芳好奇地问道。 “到底有几成胜算,除了松江伯自己,外人又岂能轻易地揣摩清楚?”陆河苦笑道,“我也不过是替松江伯募集资金,并没有参与到背后的决策。若是我也能洞幽烛微,提前布局,便是由我来当这个伯爷了。” 柳芳一想也是,既然是松江伯周进打定了主意,肯定有一定可行性。要不然,他也不会四处举债,以利息为饵了。 论算计,谁又能算计得过松江伯呢? 想到这里,柳芳心思大定。每个月两分利息,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有登莱巡抚衙门和齐鲁巡抚衙门联合作保,据说用于芝罘海港建设和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的扩大再生产,可以说是一笔旱涝保收的买卖。 因此,柳芳打算今晚回房后,和夫人好好地商量一下,怎么也得让府里凑出几千两银子,一方面是支持女婿陆河,另一方面也好赚一些利息钱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7章 高息揽储(二) 柳家人本来就收入微薄,又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要不是他们有陆河、冯紫英这两位好女婿出面帮衬,时常送来一些孝敬,柳家人想要顿顿都能吃上酒肉,根本不可能。 即便如此,柳芳想在全家人身上,凑出几千两银子作为本钱,还是比较困难的。 这些年来,柳氏一族,除了嫁得如意郎君的柳姗、柳岩姐妹俩,其他人都过得很不如意啊。 柳芳就不用说了,他摊上官司,辞去了九门提督府副将这个官职,赋闲至今,仅凭一等子爵俸禄养家糊口。 二弟柳菲曾任关宁副将,原本是柳氏一族的希望所在。可惜他听命于王自如,参与了上次国运之战,虽然侥幸逃得一命,但因为损兵折将,被一杆子撸到底,贬为平民不说,且永不叙用。 当时为了帮助柳菲脱罪,柳芳作为兄长,还给这位倒霉的二弟资助了数百两银子,让他上下打点,如今也不指望他能归还了。 柳芳已经听说了,柳菲一家数十口人,挤在某处一进三合院中,每天仅靠两碗稀粥度日,连除夕那一天,都没能吃上酒肉,真是可怜可叹。 嫡长子柳康,一向眼高手低,平庸无能。 当初松江伯周进,本着又打又拉的原则,让柳芳推荐一个人替他做事。 柳康却看不上这件差事,认为他乃国公府嫡子,怎么可能跟随周进这号小人? 但后来,周进的事业越做越大,连傅检这号小虾米,都能出任顺天府学训导,柳康的心态就有一些崩了,每日在家酗酒买醉,抱怨父亲柳芳偏心,只给弟弟柳健安排差事,不给他这个嫡长子安排差事。 “父亲大人糊涂啊。就算我当时没有立即答应,那也得等我考虑一段时间再说,怎么能不和我商量,就让二弟柳健顶替我上了呢?”柳康十分生气地说道。 柳芳被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当初让你去,你不去,现在反而还埋怨起我来了? 他本想桌子一拍,展示一番自己作为封建家长的权威,但长子柳康随后一番话,却又让柳芳无言以对,不得不羞愧地低下头去。 “我看您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把松江伯看在眼里,以致于一错再错。头一回,您被松江伯算计,被迫丢官去职,就先不说了。就说推荐二弟柳健在松江伯身边做事这件事,你但凡对松江伯稍微尊重一点,就知道以二弟柳健那贪财好色、不学无术的性子,不但办不好差事,反而还会给亲友挖坑。这不,他竟然因为一个风尘女子,和女真降将、登莱总兵穆济伦手下亲兵马达争风吃醋,差一点儿酿出了人命官司。父亲当初若是派我到松江伯身边,不说和陈也俊、卫若兰这些纨绔子弟相比了,至少比方昆、胡永那些没有根脚的人要强吧?” 这样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为了堵住柳康那张臭嘴,柳芳只能偷了夫人的压箱底银,求到北静郡王水溶那里,给柳康买了一个理藩院经承的九品小官。 奈何这个官儿油水不足,柳康还得自掏腰包,请上官们喝酒,可谓苦不堪言。 柳芳本来就不富裕,还要贴补长子柳康,手头就更加紧张了。 好在庶子柳强,去了柳泉居东家府上做赘婿,吃穿用度,生老病死,都由柳泉居东家负责,倒不用柳芳操心。 总之,幸亏陆河、冯紫英这两位好女婿给力,柳家人的小日子还算是勉强过得下去,但积蓄却是真没有了。 眼看着到手的发财机会,却因为囊中羞涩,不能参与其中,柳芳感觉自己的愉悦心情,都有些受到影响了。 这天下午,二弟柳菲听说松江伯特使陆河已经回到北平,便打着上门看望侄女婿的名义,想要在陆河这里寻找一条财路。 哪怕没有,借机在陆河这里打个秋风,凭他这张老脸,多挣二十两银子也是好的,也能让全家上下老老小小数十口人,支撑三五个月了。 看到柳菲过来,陆河没有和他多聊,中午在接风宴上,陆河有些喝多了,想要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再说。 留下柳芳、柳菲兄弟俩,继续在书房中闲聊。 听到柳菲提起发财门路,柳芳唉声叹气地说道,“唉,发财的门路哪里没有?只可恨你我手中,拿不出什么本钱啊?” 柳菲一听有戏,连忙询问道,“此话怎讲?” 柳芳说道,“松江伯因急于开发建设芝罘海港,所需资金过于庞大,故有意通过登莱钱庄,向外高息揽储,用于海港建设和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的扩大再生产。约定每月二分利息,以登莱巡抚衙门和齐鲁巡抚衙门作保,三年后保本付息,绝不拖欠分文。这虽然谈不上暴利,但却胜在安全无虞,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只可惜我手头紧张,要不然怎么都要凑够三五千两银子,支持我们柳家这位好女婿陆河,帮助他完成松江伯交代的差事了。” 柳菲小声盘算道,“也就是说,借给登莱钱庄五两银子,每年可得一两二钱银子的利息,三年期满,保本付息则为八两六钱银子。这比拿着银子买田置地,可要划算多了呀。” 说到最后,柳菲的语气都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五两银子?”柳芳没有好气地说道,“登莱钱庄计划向外募集资金一百万两,谁会把你这五两银子看在眼里,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手招待你这种小客户?据说,最起码也得拿出一百两银子,才能让人家高看你一眼,和你商谈这笔交易。” “最低也要一百两银子?”柳菲感觉自己都要哭了,“我如今怀里拢共只剩下五两银子,还是我好不容易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若是登莱钱庄不接受,岂不是错失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柳芳看着二弟那满头白发,心里也很不好受。遥想当年,他出任九门提督府副将,二弟柳菲担任关宁副将,在四王八公一系之中,也算是比较拉风了。 这才过去了多少年,他柳芳要靠女婿们接济,才能维持基本的体面,而二弟柳菲,居然拢共只剩下了五两银子作为体己银,说给外人听,都只怕是一个笑话啊。 “别哭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柳芳嫌弃地看了二弟柳菲一眼,对他说道,“待会儿我找你大嫂,先凑一个九十五两银子出来,和你怀中那五两银子,并作一股,借给登莱钱庄便是。这下你放心了呗?” “放心了,放心了。”柳菲人穷志短,对于兄长嫌弃,也不敢有任何抱怨,而是点头哈腰地附和道。 但柳芳却突然间灵光一闪,陡然间寻找到了一条发财的好路子。 他们兄弟俩是没银子,但他们兄弟俩在北平城中有交情,有门路,可以出面做资金掮客,替登莱钱庄找来大笔银子呀。 登莱钱庄所需要募集的资金规模如此庞大,即便陆河再如何卖力吆喝,他一个小小的钱庄掌柜,只有一个国子监生员的身份护身,想要彻底取信他人,总需要一段时间,届时未必能够达到预期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柳氏兄弟俩凭借私人关系,能够替登莱钱庄拉来大笔银子,是不是应当给予柳芳、柳菲二人,一笔丰厚的返点回扣呢? 这不是业内惯例吗? 不说多了,哪怕返点回扣按照两分来计算,那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啊。 柳芳把这个想法,给二弟柳菲透了一下底,柳菲果然兴奋起来。 “想当年,明德亭的东家在关外做买卖,遇到了土匪,得幸亏是我出手,才救下了他的性命。我虽然不至于挟恩图报,做出这般没品的事情,但介绍他和贤婿陆河认识,让他拿出一笔资金注入登莱钱庄,参与芝罘海港的开发建设,还是可以说道一二的。” 柳菲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开始计算起来,若是明德亭东家向登莱钱庄借出一万两银子,不不不,借出五千两银子也成,这样按照两分返点,便是一百两银子,足够柳菲一家子,再入手一套一进三合院,不必再挤在那处狭小宅院里了。 柳芳也颇为意动。他和二弟柳菲有所不同,柳菲没有承袭爵位,其关宁副将之职被免掉以后,便成为了平头百姓一个,在北平权贵阶层之中,几乎都说不上话了。 但柳芳乃世袭一等子爵,虽然是个闲职,但却高居一品。 柳芳真要是不讲脸面,赖在对方家里,哪怕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人家少说也得掏出数百两银子,才能将他柳芳应付过去,总没有让他这位世袭一等子爵空手而返的道理。 北平城中的武勋贵族之家这么多,这户人家几百两,那户人家上千两,只要柳芳本人够勤快,多跑一些人家,累计起来,只怕都有数十万两银子了。 他怕是有希望拿返点拿到手软啊。 想到这里,柳芳的心尖儿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柳芳也没有心情和二弟柳菲聊天了,两人兜里一贫如洗,没必要在这里坐而论道。 他们一起去了陆河所住厢房外面,默默地站立在一颗香樟树下,等待这位好女婿酒醉后醒来。 从蓬莱到北平,一路上跋山涉水,人多眼杂,以至于陆河和柳姗夫妇俩,虽然一路同行,却没有什么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机会。 有好几次,夜深人静之时,陆河半夜梦醒,欲火难耐,还得央求柳姗委屈一下,借用那双纤纤素手,帮他发泄心中烦闷。 现在终于到达目的地,进入了北平城中,住进了理国公府,躺在松软的锦被上,再也不怕被人窥见,陆河当然要趁着酒意,在柳姗柔美的身子上面恣意妄为一回了。 两人自以为,现在正是春日午后,大家都酣然入睡之时,纵使被浪翻滚,叫声连天,也不会引人注意才是。 结果,负责看守房门的那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冲入里间,对着光条条的两位男女主人,连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爵爷有事找来了。” “爵爷?”柳姗一边用锦被包裹住自己的丰满身子,一边反问道,“你是说我父亲过来了?正在房门外边等待?” 小丫头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跟在柳姗身边也有许多年了,别人或许不认识,但理国公府的世袭一等子爵柳芳,她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陆河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就不能等到我酒醒之后再说吗?” 他伸出左手,钻入锦被之中,在柳姗身上那两团丰腴之处,恋恋不舍地摸了几把。 柳姗却毫不客气,一脚将陆河踢下床头,斥责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喜欢白日宣淫?” 不管怎么说,陆河作为女婿,没有让岳丈大人一直等在屋外的道理。他只能很不情愿地起床更衣。 而柳姗更是早早地收拾打扮妥当,走到屋外将她父亲和二叔,都迎进屋子里了。 等到陆河听说,柳芳、柳菲两位长辈,有意出面充当掮客,替登莱钱庄拉拢资金时,他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要不然,他一个国子监生员,哪有资格使唤世袭一等子爵柳芳和原关宁副将柳菲,替自己跑腿干活? 至于返点回扣,陆河也是满口答应了下来,这本来就是应有之义。 不要说柳芳、柳菲是自己的长辈,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只要他能给登莱钱庄带来大笔资金,陆河也可以按照标准,给他一定返点。 “返点没问题,一千两银子以上,返点一分;一万两银子以上,返点二分;十万两银子以上,返点三分。多劳多得,童叟无欺。”陆河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原本就打算,以金钱为饵,怂恿柳芳这位岳父大人替自己高息揽储,结果人家竟然主动提及此事,这不是刚好瞌睡了,就有人送来枕头么? 陆河心中暗乐,感觉自己的嘴巴都快要笑歪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8章 高息揽储(三) 有柳氏兄弟俩代为吆喝,比起陆河到处忽悠,可要方便多了。 柳芳、就菲兄弟俩,也是穷疯了所致,在积极向外推介登莱钱庄高息揽储项目上,可谓是用尽了心思。 在北静郡王府、南安郡王府等四位异姓王府,柳芳、柳菲兄弟俩的策略是多磕头,多流泪,少说话。 看着他们俩身上的破烂衣衫,尤其是柳菲,曾经还教过水溶骑射功夫,如今满头白发不说,还瘦成了皮包骨,真是人见人怜。 都不需要柳氏兄弟俩开口求救,水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决议拿出千儿八百两银子,救助柳氏一家人了。 毕竟四王八公一系,在外人眼里被视作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柳氏家族破败至此,北静郡王水溶也脸上无光啊。 等到听说,柳氏兄弟俩是因为推介登莱钱庄高息揽储项目而来,水溶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精彩了。 “连你们两兄弟,都开始捧那个松江伯的臭脚丫了?”水溶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了。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把妹妹许配给了周益吗?江山飘摇之时,社稷动荡之秋,多头下注,预备后路,这也是各大家族的常规操作嘛。 及至水溶听说,柳芳、柳菲兄弟俩如此卖力,是想拿一笔返点回扣时,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思妙想。 这笔生意,稳赚不赔,柳氏兄弟俩做得,难道他水溶做不得? 他也可以做金融掮客,从中谋取私利啊。 “这个,这个……”水溶沉吟片刻,终究不好意思完全拒绝这对苦命的兄弟俩,便同意道,“行吧,我便拿出一千两银子,凑一次热闹。” 才一千两银子,按照二分的返点标准,仅能赚到二十两银子,这让柳芳有些闷闷不乐,亏得他以前给北静郡王水溶做狗,和松江伯周进斗得你死我活,结果才区区二十两银子的好处费,便把他们兄弟俩给打发了? 但他二弟柳菲,却感到有些欣喜异常。柳菲是做过边关副将的人,不看重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注重全局,着眼于大势。 在柳菲看来,能从北静郡王水溶一家,捞到二十两银子的好处费,便也能从其他富裕人家,不拘多少,总能捞到一些好处不是? “不必在乎返点大小,二两银子也是爱嘛,何况还有二十两银子不是?”柳菲反而还劝说兄长柳芳不必沮丧,再多走几户人家,或许就不一样了。 也许是借了柳菲的这句吉言,接下来,柳氏兄弟俩先后拜访了南安郡王府、东平郡王府、西宁郡王府,几位话事人都比较豪放、大气,听说登莱钱庄此举,实际上是为了替松江伯周进募集开发建设资金,考虑到周进在生意场上的良好声誉,他们都认缴了好几千两银子,合计达到两万两银子之多。 “发财了,发财了。”柳菲喜笑颜开道,“仅今天这几趟下来,就赚了四百两银子啊。” 说着说着,柳菲的眼泪,突然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才四百两银子,何至于此?”柳芳不悦道。 柳菲却言道,“大哥你有两个好女儿,都嫁得了如意郎君,不管家道是否中落,断然不会有断炊的风险,你自然可以稳坐钓鱼台。可我这一房,早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再没有进项,只能全家人上街讨米啊。” “好了好了,今日赚的钱,就都给你好了。”柳芳想到自己袭爵,好歹还有一份俸禄傍身,二弟没了官职,比平头百姓还不如,即便如此,柳菲也只是哭诉家道艰难,并没有提及袭爵一事,算是很讲义气,也足够大方了。 柳芳便将自己的这一份,都让给了二弟柳菲,希望他们这一房,能捱过眼前难关吧。 这一日回去之后,柳氏兄弟俩将今日业绩,向陆河做了汇报,让他明日派人,前往四大异姓王府接洽即可。 陆河也慨然表示,等到明日资金到账,便第一时间向两位长辈进行返点结算,绝不拖欠。 听说二叔柳菲家境困难,连续多日没有吃过酒肉,陆河还特意给他预发了五十两银子的好处费,让他稍后从市集上,买几只鸡鸭回家,给家里人补一补身子。 柳菲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可不敢乱花钱,还是先买两袋米回家好了,大鱼大肉不论,还是先吃饱了饭最重要。” 陆河也没有多劝,长期营养不良之人,陡然间暴食暴饮,反而有可能让当事人的肠胃承受不住,以至于吃坏了肚子,柳菲想要先吃饱了饭再说,才是一种正确的思路啊。 首战告捷,柳氏兄弟俩都非常兴奋,在送二弟柳菲出府时,柳芳还叮嘱他,明日一定要早些过来。 “今日才走了四家王府,动作有些缓慢了。明日咱们再辛苦一些,其他几家国公府,都要挨个行走一遍,三五百两银子不嫌少,上万两银子不嫌多,再狠狠地挣上一笔银钱再说。” 柳菲兴奋地点了点头,他摩拳擦掌,劲头十足,要不是天色将晚,害怕家里人饿肚子,他都想顺路回去时,再走访一两户王公贵族之家了。 柳菲在回去的路上,果真买了两袋米,他左肩膀上扛一袋,右肩膀上扛一袋,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骄傲得不得了。 柳菲房中诸多妻妾,看到男主人提了两袋米回家,看向柳菲的目光,不由多出了一缕痴缠的意味。 这天晚上,柳菲终于恢复了男人雄风,在诸位妻妾的娇弱身子上,盘桓了许久。 虽然触手所及,都是硌人的排骨,未免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但一想到再过几天,还能赚到更多的银子,以后吃穿用度,再也不存在任何问题,柳菲便又重新变得意兴盎然起来。 不过,高潮过后,往往意味着低谷。 次日,柳芳、柳菲兄弟俩约好,前往荣宁二府开拓业务时,却不想被人家给拒绝了。 “这是为何?”柳芳很不高兴地说道,“四王八公,俱为一体,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今日上门,也是想给诸位老兄弟,提供一条挣钱的门道。你贾珍即便手头紧张,三五百两银子的压箱银,还是可以拿得出来的,为何今日一毛不拔?” 柳菲也涨红着脸说道,“贾珍,我可是先提醒你,登莱钱庄对外募集资金一事,可是松江伯周进大人在幕后主使。我听说你那位妹妹贾惜春,已经随同永宁公主张诗韵,嫁给松江伯周进大人做小妾,迄今尚未生育。你这位做兄长的人,都不肯支持松江伯,这让你妹妹贾惜春,如何能在松江伯面前争宠?你切记不要因为几百两银子的事情,引得松江伯周进大人怀恨在心啊。” 贾政摊上工部匠作监腐败一案,被迫辞去工部郎中一职以后,便深居简出,不再抛头露面,接待外人了。 如今贾氏一族对外联络诸事,都是族长贾珍负责接待。 贾珍听到柳菲提及妹妹贾惜春,给松江伯周进做小一事,不禁有些生气。 他心想,我贾珍的妹妹,即便是做小,那也是给松江伯周进做小。可你们柳氏一族,还有男儿给富人家做赘婿呢,又比我们贾氏一族强得了多少? 不过这种话,毕竟太尖锐了,说出来,伤了双方和气,贾珍也不想做这种口舌之争。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支持松江伯的事业,实在是因为家中上下,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了。” “这是为何?”柳芳有些不解道,“你们贾府有两个世职,这便是两份铁杆庄稼了;贾兰高中进士,现在六部观政,多少也能从地方官员手中,得到一些冰敬、炭敬;还有贾环,如今听说也混得不错,齐鲁巡抚周少儒,都有意和他攀亲,想把周氏家族旁支的某位庶女,许给他为妻;更不用说松江伯周进大人身边,还有两位枕边人来自于你们贾府。你贾珍说手头没银子,谁会相信?这不是故意搪塞我么?” 贾珍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若说凑银子,还是能够凑出一些的,又是给松江伯办事,看在我那两位妹妹的份上,我们贾家又怎能不出力?奈何两位来得有些太迟了!” “此话怎讲?”柳芳追问道。 贾珍自知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他也没有替别人隐瞒的义务,便坦诚相告道,“今儿早上,北静郡王水溶来到我们贾家,说起替松江伯募集建设资金,且三年后保证保本付息之事,我们贾家人一开始,是不大相信的。但水溶说得有板有眼,还再三言道,他一口气掏出一万七千两银子,好歹让我们贾家凑一个三千两银子,两家合成二万两银子,借给登莱钱庄。” “水溶还说,如果三年过后,登莱钱庄还不出这笔银子,便由他水溶代为偿还,这些都可以提前写在合约上。话都说到了这种程度,我们贾家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少不得全家上下,开箱倒柜一番,连王夫人头上的金簪,都拿到当铺里卖掉了,这才凑成了三千两银子,一股脑儿交到了北静郡王水溶手上。如今你们再想让我们贾家人凑钱,那真正是有心无力了。” “卧槽。”柳菲生气道,“他一个王爷,居然和我们抢这笔绳头小利,是不是也太不讲体面了?” 柳芳则道,“还在这里啰嗦什么?赶紧去下一家,省得都被水溶这厮抢了先,那咱们哥俩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柳芳、柳菲兄弟俩慌忙间,和贾珍打了一声招呼,便急匆匆地告辞离去了。 北静郡王水溶,虽然受到利益驱动,在这件事情上也颇为卖力,但他终究分身乏术,也不可能家家户户,都跑到柳芳、柳菲兄弟俩前头去。 因此,柳氏兄弟俩这一天,还是成功说服了好几户王公贵族之家,募集了一万三千两银子,合计可以拿到二百六十两银子的返点回扣,论理也不算少了。 但一想到被北静郡王水溶暗中截胡,不知道被人家赚了多少两银子,柳芳、柳菲兄弟俩就气得心如刀割,这个项目的所有盈利,原本应当归在他们兄弟俩头上才是啊。 这天晚上回去以后,柳菲再没有赏玩家中妻妾的兴趣,他吃过酒饭后,倒头就睡,打算养精蓄锐之后,明日再辛苦一些,多跑几家,要不然迟了,银子都要被北静郡王水溶这个卑鄙小人赚走了。 柳氏兄弟俩,辛辛苦苦忙了十多天,不仅北平城中这些王公贵族之家,连附近州县富户、土豪,都走访了一遍,总算替登莱钱庄募集了十万两银子的建设资金,达到了返点三分的标准,合计挣得三千两银子。 按照道理,兄弟俩之所以能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主要还是因为大哥柳芳乃世袭一等子爵,他又有两个好女婿陆河、冯紫英,是松江伯周进身边颇为信重之人,要不然,就凭柳菲一个人,只怕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但柳芳怜惜二弟柳菲家道艰难,终究不好意思多拿一份,最终二人平分,各自从登莱钱庄大掌柜陆河手中,得到了一千五百两现银。 这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可一想到北静郡王水溶,居然替登莱钱庄募集了八十万两银子,合计可以拿到二万四千两银子的返点回扣,柳氏兄弟俩的心情,顿时间又有些不太好了。 “这个水溶,为了捞银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柳菲恨声说道。 “还提他做什么?”柳芳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从他妹妹水笙许配给松江伯周进的弟弟周益开始,我们便应当清楚地意识道,北静郡王水溶已经先我们一步,公然向松江伯周进示好了。这次他如此卖力,也不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以后大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再也不用搭理这个无耻小人便是。” 柳菲却仍旧嗟叹道,“话是这么说,道理也都懂。可一想到被水溶这厮暗中截胡了一大笔财富,我这心头便痛得厉害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79章 驱逐红毛(一) 陆河在北平募集到的大量资金,并没有全部带到蓬莱,而是将其中相当大一部分,用来购买登莱二州所急需的精铁、黄铜、硫磺、火药以及粮食、药材等,通过津州海港,转运到蓬莱、芝罘等处。 与此同时,桃李书院院长助理贾芝,还以桃李书院的名义,招募了一批熟练匠人,送往登莱二州做工。 一时间,北平城中物价、人力成本急剧上升,但因为陆河并不采购土豆、玉米等低价粮食品种,尚不至于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造成冲击,而人力成本的上升,对于以出卖力气为生的普通市民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不至于引起民怨沸腾。 但这让北平城中的那些王公贵族之家,明显有些不高兴了,物价上涨,人力成本也上涨,想要维持其奢侈生活的成本也上涨了啊。 好在陆河并没有在北平城中待上太多时间,北平这边扫了一圈之后,他又先后去了津州、保州,本打算再去一趟晋阳、大同,听说闯王李鸿基部,正在晋南一带活动,陆河在对方手里吃过亏,不愿意以身犯险,便从保州打道回府,直接回到蓬莱复命去了。 这次登莱钱庄向外借款,高达六百八十万两银子,虽然没有实现一千万两银子的预期目标,但有了这笔资金注入,登莱二州的各项开发建设事业,还是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继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蓬莱酿酒厂之后,蓬莱钢铁厂、蓬莱造船厂等项目也先后宣布落地,吸纳就业人口上万人。 陆河在返程途中,看到有许多流民,纷纷向登莱二州方向流动,也意识到了松江伯周进,早已经利用登莱钱庄大笔借款,开始了各种营建。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担心的是,三年之后,周进果然能将这笔欠款都给还上吗? 要是还不上,北平城中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岂不是要把松江伯周进给生吞活剥了? 对于陆河的这种担心,松江伯周进不以为意,他笑道,“三年后再说,现在大可不必因为此事担心。你还是以登莱钱庄的名义,准备募集一帮流民,去充实宝岛北部人口吧。” “准备和那些红毛夷打仗了?”陆河询问道。 “是啊。”周进肯定地回答道,“因为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倭寇、海盗,屡屡抢劫、骚扰过往商船,对于松江海港的海税收入,造成极大阻碍,去年松江府上交给朝廷户部的税银,比我当年在任时,还少了一百多万两银子。今上因此大发雷霆,已经下旨,严厉斥责了松江知府钱若宰大人和明州知府韩厉大人。钱、韩二位大人,便因此向朝廷联名上疏,有意向登莱水师求援,南下剿灭海寇。我已经答应了此事。” 周进不可能不答应。 一来,既然钱若宰和韩厉二人,已向朝廷明言,请求登莱水师出海作战。按照惯例,那就得由松江府和明州府,给登莱水师筹措一笔开拨银,登莱水师将卒在战斗中的伤亡,也得由松江、明州二府进行抚恤。 相当于是松江府和明州府,替松江伯周进养兵,还给了登莱水师一个宝贵的实战机会,何乐而不为? 当然了,登莱水师部分将卒,对于这次出师,不是很能理解。 在他们看来,登莱水师的前身,虽然是松江府团练水营,但现在既然已经更名为登莱水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应该再去管松江、明州一带海患。 但等到他们听说,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倭寇、海盗,这几年依靠打劫过路商船,赚得盆满钵满,而这次登莱水师在海上的所有缴获,将要拿出一半,赏赐给全体将士时,这些人的所有疑虑,便很快烟消云散了。 他们恨不得立即杀到翁洲、岱山一带,抢一大包金银财宝回来。 二来,随着周进出任登莱巡抚,距离宝岛北部十分遥远,对于盘踞在宝岛南部的红毛夷,越来越没有威慑力。 周进在担任松江知府时,尚能对宝岛上的红毛夷采取高压态势,将其活动范围从宝岛中部压缩在宝岛南部那一块狭小区域。 但等到周进北上蓬莱,松江府团练水营也被改变为登莱水师,参与针对清国的作战行动时,盘踞在宝岛北部的红毛夷,便因此一改以往态势,其活动范围也逐渐从宝岛南部,蔓延到了宝岛北部,和周进安置在鸡笼港一带的守军,屡屡发生摩擦。 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接替方昆,主持宝岛开发建设事务后,刚开始对红毛夷颇为轻视,认为他们孤悬海外,与欧罗巴大陆本土距离上万里之遥,根本管不到这边,便动用鸡笼港保安队,和这些红毛夷们,打了好几次硬仗。 此举虽然对红毛夷造成了一定杀伤,但鸡笼港保安队也损失了一定人手。 为了稳妥起见,张氏兄弟俩只好收缩战线,并向松江伯周进求援,意欲征用登莱水师南下,将盘踞在宝岛北部的这些红毛夷一网打尽。 早在几年前,周进就有这个想法,想将这些红毛夷从宝岛上驱逐出去,但因为大周朝廷面对女真诸部的军事压力束手无措,被迫启用周进名下的松江军北上勤王,随后又被改编为登莱军,竟然再也没有理由轻易南下了。 这次钱若宰、韩厉二人联名邀请,又有朝廷首肯作为背书,周进得以率领登莱水师,光明正大地南下作战,他当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了。 登莱水师满编一万人马,但考虑到登莱海防需要,周进也不可能将这一万人马全部带上。他还得留下一部分兵力和船只,交由登莱水师副将陈也俊等人统领。 张安世以登州知府身份,临时代掌登莱巡抚衙门,以莱州府同知冯紫英、登州府学教授魏西平二人作为辅佐。 登莱总兵穆济伦、登莱陆师副将卫若兰等人,执掌登莱陆师。 芝罘海港建设,已经进入到第二期,实际主事者由张安世,更改为王成学。王成学现为桃李书院院长,他有更多精力投入到芝罘海港建设之中。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周进便在家中摆酒,宴请家中诸多貌美妇人,以示郑重告别之意。 “这次出海作战,若一切顺利,仅需要三五个月,便能回返,若是战斗激烈,一年半载之后才回来也极有可能。大家都在家中安心等待,若有流言蜚语,不必恐慌,以登州知府张安世大人的安排意见为准,相关军情信息,都会在第一时间通报给他。至于后宅之事……” 周进沉吟了片刻,转头对白秀珠夫人说道,“就都委托给你了。” “都是贱内分内之事,何足挂齿?”白秀珠夫人满口答应了下来。但她又转而说道,“但你也知道,我一个人精力有限,恐怕有些事情想管也管不过来。既然现在诸位姐妹都在这里,你便当着众人指定一二人,由她们协助我代为管家,也不怕有人不服。” “既如此,便有请韩雪姨娘、平姨娘辛苦一遭了。涉及到对外交接,可由王熙凤姨娘出面。她那张嘴就像是喝了猴儿尿似的,心巧嘴乖,最是合适。”周进随意说道。 一时间,大家都望着王熙凤姨娘,哈哈大笑起来,让她好不尴尬。 王熙凤心思缜密,她心想,难怪周进老是对自己纠缠不休,她王熙凤喝了猴儿尿这个笑话,最早是老太太说出来的,他周进不过是贾府外人,为何也知道这个典故? “难道说,周进是在暗示她,想让她喝猴儿尿?”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让王熙凤姨娘不禁又羞又气,你即便有这个不正经的想法,偷偷和自己说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堂而皇之地告诉大家? 她转念又想到,难道说,周进这厮一直暗恋自己,一直在悄悄地打听自己,以至于她身上所发生的许多事情,周进这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王熙凤向周进抛了一个媚眼,看得周进心中一动,这位曾经的琏二嫂子,难道又打算向自己解锁一种新姿势了? 不过即便如此,周进今晚也不打算去王熙凤姨娘房中了,他实在是分身乏术,抽不开身了。 临走前这一晚,他需要给白秀珠夫人,再交代一遍家务事,又要安抚张圆圆姨娘、布兰妮姨娘和芳姨娘等三位孕妇,芳姨娘就是以前的芳官。 张圆圆姨娘本年度最先发现怀孕,预产期在今年下半年十一月。布兰妮姨娘和芳姨娘的预产期比较接近,都是在今年十二月底。 虽然孩子尚未出身,但布兰妮和芳官的待遇,都提前一步落实到位,由通房丫头晋升为姨娘。 这让府中那些尚未生育的通房丫头们,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都有,连晴雯姨娘也闷闷不乐,羡慕以前的好姐妹芳官,如今竟然也走到她晴雯姨娘的前头去了。 晴雯姨娘本想趁着周进出征前,再度纠缠松江伯一次,说不定便能意外中奖呢? 但她左等周进不来,右等周进不来,以至于一个人趴在油灯前,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进刚从张圆圆姨娘房中出来,听到隔壁晴雯姨娘在屋子里哭哭啼啼,他连忙推门走了进来,询问她是否身体不舒服? “我何止是身体不舒服,我这颗心痛得厉害呀。”晴雯姨娘流着眼泪说道。 “又怎么了?”周进疑惑道,“是因为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你心里着急了?” 周进笑道,“不至于吧?你还这么年轻,才二十多岁,以后还有大把时光,天天在家里打牌还不行,一定要急着奶孩子?” 晴雯郁闷道,“我是才二十多岁,可你已经三十多岁了呀。我近来时常听说,你的腰子不太好,到时候即便我还能生,可你就未必了呀,我这心里能不着急吗?” “这是谁胡言乱语,故意传我坏话?”周进故作生气道。 “这还用得着别人说?”晴雯姨娘撇了一下嘴巴,毫不客气地挖苦周进道,“就说今天餐桌上,又是羊肉枸杞汤,又是红烧鳝鱼,都被你吃了一个精光,要说你腰子没问题,谁会相信?” 周进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还不是眼看着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出海作战了吗?将来一年半载时间,都没有机会再和你们卿卿我我,所以前几天晚上,孟浪了一两次。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你这话说给谁听?”晴雯姨娘抹着眼泪说道,“先前在酒席上,我还听到你和芳姨娘说悄悄话,说今晚在她那里歇息一会儿,她虽然不能服侍你了,但房中还有龄官那个丫头,就让她用那张漂亮脸蛋,让你称心如意一回。龄官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龄官的脸蛋模子未必就有我漂亮,要不今晚你就留在我屋子里?” 晴雯一边说着,一边向周进依偎了过来,嘴里还微微喘着粗气。 周进解释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芳姨娘的意思是说,让龄官今晚化妆唱戏给我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但晴雯姨娘却不管那么多,她死死地将周进抱住,将她那张俏脸埋在周进肚子下面,竟然想要霸王硬上弓了。 “这可万万不能……”周进吓得一蹦三丈高,将晴雯推倒在了床铺上。 周进一边向后退,一边劝说道,“这事好商量,等明日再说,我今晚确实不行了啊。” 他都不好意思向晴雯解释,今晚和白秀珠夫人商量过事情时,周进便已经在白秀珠夫人的肚皮上挣扎了一回,等到他来到张圆圆姨娘房中,又看中了张圆圆身前那两座膨胀雪峰,把玩了好大一会儿。 以至于他现在腰肢酸软,实在不敢以身犯险了。房中这些貌美妇人,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妖精啊。 背后传来晴雯姨娘的痛哭声,让周进左右为难。 他想了又想,重又回到白秀珠夫人房中,想要和她商量一件事。 白秀珠夫人正两腿搭在墙壁上,一动也不动,据郎中介绍说,这样有助于提升怀孕几率,她便也照做不误。 听到周进说,他想从晴雯、茜雪、彩云、龄官、甄佳等少数几个尚未怀孕的妇人之中,带一个人在身边,照顾其饮食起居,白秀珠夫人略微思忖了一下,很痛快地点头同意了。 她不同意,周进就有可能从外面收用新人,与其如此,还不如从屋子里给他安排妇人同行,省得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再把那些人带回家里。 松江伯府之中,貌美妇人诸多,她白秀珠都有些受不了了,实在不愿意看到再有外人进来争宠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0章 驱逐红毛(二) 按照周进的意思,本来是只打算带晴雯姨娘一个人出征就好了,但白秀珠夫人却对此提出了不同看法。 “你只带晴雯姨娘一个人走,让其她通房丫头们,心里会怎么想?到时候惹着这些人哭哭啼啼,我可没有时间给你擦屁股。” “那你说怎么办?”周进询问道。 “带一个妇人上路肯定不行。况且话说回来,我之所以同意你带上家中妇人,为的就是避免你在外面打野食。万一你兴致来了,晴雯姨娘却又恰好遇到了月事,到时候你怎么办呢?晴雯姨娘若是生病,躺倒在病床上,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她照顾你,还是你照顾她?还不如多安排一个妇人,也好轮换给你侍寝,彼此也好做个伴?” 经过白秀珠妇人这样一番劝说,周进顿时改变了主意。 他心想也是,带一个妇人也是带,带两个妇人也是带,那就干脆多带一个妇人,也好在战后休息时,坐享齐人之福。 听说周进这次南下,要带上两位尚未生育的妇人,晴雯、茜雪、彩云、龄官、甄佳和林红玉等人,都有些喜不自胜。 她们纷纷在白秀珠夫人面前主动请缨,相互之间吵吵嚷嚷,叙说着自己的忠心和优势,让白秀珠夫人听了头大,她忍不住将诸位妇人呵斥了一番。 “你们都给我住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跟随伯爷南下,可是要尽心服侍,不是让你们一路游山玩水,等到伯爷回来,若是说谁在半路上偷懒,不勤快,让伯爷感到不满意,那松江伯府就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了。” “如今松江伯府后宅之中,人满为患,你们也都是府中老人,大多数都是在伯爷尚未发迹时,便把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伯爷享用。要不然,就凭你们的卑贱身份,有资格给伯爷做小?亏得伯爷念旧,一直把你们收留在府中,养尊处优,关键时候,可不要给伯爷添堵,都得主动一点,把伯爷给伺候好了。” “是是是。”诸人连忙答应道。这其中,甄佳出生于江南甄氏家族,作为旁支庶小姐,她或许还有着一些骨子里生来的骄傲,对于白秀珠夫人的说法,还微微有些不服气。 但晴雯、茜雪、林红玉等人,都见识过荣宁二府那些小丫头们,为了争取成为宝玉少爷房中姨娘,彼此勾心斗角、相互算计的残酷,再对比自己在松江伯府之中的安稳日子,可谓是相差悬殊了。 她们都想留在松江伯府后院之中,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去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离开松江伯周进后,可就过不上这般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 “伯爷这次南下,有要事在身,是为了打仗,不是为了贪图享受,不可能把你们这些人都带上。经过商量,暂定两个名额,由抽签决定。” “抽签?”众人大吃一惊,不免心生懊悔,早知道是由抽签决定南下人选,她们先前还吵吵嚷嚷做什么,这不是白费口舌吗? 这时候,白秀珠夫人开始介绍道,“这里有一只签筒,你们每人从中抽取一个纸团。如果纸团上有‘走’字,那你就收拾好东西,待会儿跟着伯爷坐上马车去码头;如果纸团上有‘留’字,那你就留下来,下半年张圆圆、布兰妮和芳官三位姨娘,都要面临生育,亟需旁人照顾哩。” 在白秀珠夫人的催促下,晴雯等人依照次序,每人抽取了一个小纸团,各人心中都紧张不安,怀揣着不同的期待。 晴雯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与倔强。她微微咬着嘴唇,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纸团,双手不自觉地绞合在一起。心里暗暗想着:若是能抽中,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展现自己的独特魅力,让周进在自己的身子上多加耕耘几回。 茜雪轻轻抚着自己的衣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渴望。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幸运之神能够眷顾自己。 彩云神色凝重,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她深知这次机会的重要性,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争取。 龄官则低垂着双眸,手指轻轻拨弄着发梢,心中既有期待又有一丝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这个幸运。 而甄佳,表面上看似平静,内心却也波澜起伏。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自信与期待。 作为当事人,只有林红玉显得稍微淡定一些,她从金陵来到蓬莱以后,因为伶俐乖巧,深得白秀珠夫人信任。 如果这次能抽中,跟随伯爷南下,她自然也乐意。如果不能,就待在白秀珠夫人身边,协助其执掌内宅事务,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诸位妇人依次从签筒中抽出纸团,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手中握着的是命运的钥匙。 当她们在白秀珠夫人的命令下,同时打开纸团的那一刻,有人欢喜有人忧。 晴雯和甄佳看着手中的纸团,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晴雯兴奋地握紧拳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在看到自己抽中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有璀璨的星辰在其中闪烁。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上绽放出如春花般绚烂的笑容。双手激动地捂住嘴,似乎不敢相信这份幸运竟降临在自己身上。 随后,她又兴奋地蹦跳了起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决定命运的纸条,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甄佳则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将那个“走”字临摹了一遍,再次确认了纸团上的结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她轻轻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并用手掌轻轻按在胸口,感受着内心的澎湃。 而其她四位通房丫头,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也都无可奈何,只能埋怨自己手气不佳了。 这场抽签,就此落下帷幕,晴雯和甄佳即将踏上陪同松江伯一路南下的旅程。 周进的预定目标,本来就是晴雯,现在晴雯抽签得中,他对此感到很满意。 晴雯虽然身材一般,但她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肌肤如雪,吹弹可破,宛如羊脂白玉。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深邃,犹如神秘的湖泊,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其中的奥秘。她的嘴唇如花瓣般娇嫩,微微上扬时,露出迷人的笑容。 甄佳则黑而且瘦,面容清秀,气质淡雅如兰。她生得风流灵巧,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眼眸明亮如星,闪烁着聪慧与倔强。身姿纤细,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却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更添几分俏皮。 白秀珠夫人却忍不住摇了摇头,暗中建议道,“要不我出面做一下思想工作,把甄佳换成茜雪?”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选都有些太瘦了,不符合互补原则。不如将甄佳换成茜雪,茜雪容貌艳丽,体态婀娜,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天冷的时候,也方便给周进暖被窝。 但周进却说道,“既然说好了抽签决定,就不要横生波折了,晴雯和甄佳二人虽然时常耍些小性子,但本性不坏,我用着也放心。” 这事说定之后,都没有给晴雯、甄佳二人收拾行李的充裕时间,方靖便亲自前来请示,催促松江伯周进前往码头,最好能赶在吉时之前登船。 白秀珠夫人带领家中诸多姐妹,集体来到蓬莱海港,给松江伯周进送行。 在辽阔的海边,海风徐徐吹拂,海浪不断拍打着海岸,发出阵阵声响。 白秀珠夫人身着一袭淡雅的长裙,裙摆随风轻轻飘动。她的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既有不舍,又有坚毅。 留守夫人的活儿不好干啊! 周进站在海船的甲板上,望着白秀珠夫人,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他身着华服,身姿挺拔,却难掩即将离别的惆怅。 晴雯和甄佳二人站在周进身后,晴雯依旧是那副俏丽模样,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与期待,毕竟这是一次未知的旅程。 而甄佳则显得较为安静,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似乎是在为她与姐姐甄艳姨娘的分别而难过。 想到临上船前,姐姐甄艳的暗中叮嘱,让她无论如何,这次都要争取怀上孩子,甄佳不由感到心中一紧。 这时候,白秀珠夫人缓缓走上前几步,海风扬起她的发丝,她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温柔:“此去路途遥远,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周进微微点头,回应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她们的。” 白秀珠夫人的目光扫过晴雯和甄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晴雯微微低下头,不敢与白秀珠夫人对视。甄佳则轻轻地福了福身,表达着自己的恭顺和敬意。 海风吹动着船帆,海船缓缓驶离海岸。 白秀珠夫人站在岸边,望着渐渐远去的海船,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海船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她才缓缓转身,留下一个孤独而坚定的背影。 此后许多天,在浩渺无垠的大海上,周进与晴雯、甄佳二人朝夕相处,做下了许多没羞没躁之事。 但因为晴雯本就心性高傲,又自恃姨娘身份,不如甄佳放得开,失去了许多卿卿我我的机会,也被对方夺走了许多宠爱。 晴雯姨娘见这一路上,周进对甄佳时常露出关切之色,心中难免涌起一股酸意。 这一日,海风轻拂,周进站在船头欣赏海景。甄佳乖巧地递上一杯热茶,周进微笑着接过,还用手在她那张俏脸上,轻轻揉捏了两下。 晴雯姨娘在一旁瞧见,小嘴一撅,快步走上前来,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哼,就你会献殷勤。伯爷,我也能照顾好您呢。”说着,便伸手去整理周进身上被海风吹乱的衣角。 甄佳也不甘示弱,轻声说道:“伯爷一路辛苦,我只是尽点心意罢了。” 晴雯姨娘白了她一眼,说道:“你那点小心思,谁还不知道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 周进看着这两个娇俏的女子为自己争风吃醋,既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连忙出声劝解:“好了好了,你们都是我的贴心人,不要再争了。” 可晴雯和甄佳二人哪里肯听,依旧暗暗较着劲,这海船上的旅程也因她们的争风吃醋变得热闹非凡。 周进眼见晴雯和甄佳二人争得不可开交,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拉住晴雯的手,又看向甄佳,温声道:“你们二人莫要再吵了,这一路还长,如此吵闹下去可如何是好?” 晴雯姨娘被周进拉住手,心中一暖,嘴上却还是不饶人:“谁让她总是抢着表现。” 甄佳眼眶微红,委屈道:“我只是想照顾好伯爷,并无他意。昨天晚上,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说那家伙腌臜得很,是我不怕脏不怕累,帮助伯爷起了兴头,便应当继续由我来服侍,你偏要在那个时候捡现成,真是欺人太甚。” 周进听后,吓得老脸一红,幸亏甲板附近没有其他人,要不然这种虎狼之词被人听去了,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正想发作一番,这时候,海上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海船剧烈摇晃起来。 晴雯和甄佳都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周进的胳膊。周进连忙稳住身形,将她们护在身后,待将二人送回船舱后,又亲自指挥着水手们应对风暴。 这一场狂风暴雨,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三人没有休息好,都感觉有些疲惫。 晴雯和甄佳也暂时放下了争执,一起帮着水手们整理被狂风打乱的物品。在共同应对困难的过程中,她们渐渐体会到彼此的重要性。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海船上的生活也变得平静而温馨。晴雯姨娘会在夕阳西下时,陪着周进在甲板上看海,分享自己的心事。 甄佳则默默地准备着美味的食物,让周进在旅途中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周进看着这两个妇人的表现,心中满是欣慰。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1章 驱逐红毛(三) 登莱水师主力在松江海港停留了三日。 期间,松江伯周进广泛召见当地士绅,积极推介松江钱庄存贷业务。 许多士绅,考虑到银子放在家里,难免会有贼人惦记,还不如存放在有松江伯亲自站台的松江钱庄,即便被抄家灭族了,也能有一笔银子保底。 因此,松江钱庄的存贷业务,在江浙一带颇受欢迎。 但他们也并不是没有抱怨。 为什么登莱钱庄的高息揽储项目,给出的利息那么高,而松江钱庄的常规存贷业务,利息却低了不少,这对富裕多金的江南望族来说,貌似很不友好啊。 周进心想,我能有什么办法?真要在松江钱庄开展高息揽储项目,你们一下子数千万两银子砸下来,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万一让德正帝知道了,派宫里的太监过来打秋风,周进到底是给好,还是不给好? 但是在口头上,周进却向众人耐心解释道,“松江钱庄,确实也有贱内一份股子,但那也是为了支持江南一带民间产业发展。松江钱庄的核心业务,由松江钱庄诸位股东集体商议,对于存款能给出多少利息,我实在是说不上话,也没有必要说话。还请诸位世交好友原谅则个。” 当然了,周进在松江府停驻数日,也不完全是为了帮助松江钱庄推介业务。其主要目的,还是在等待松江府团练水营、金陵水营等友军的到来。 松江府团练水营和金陵水营虽然属于新建,兵力不多,火力也较弱,但好歹能凑出来大小数十条船只,不能仰仗他们发力,但在一旁敲个边鼓,负责警戒,这还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明州水营,就更不能指望太多了。明州知府韩厉曾亲自带领明州水营,前往翁洲围剿海盗,结果却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钱、徐、施三大家族,担心杀了韩厉知府,会惹得朝廷震怒,引来长江水师会同围剿,韩厉这厮能不能在战斗中逃出生天,都是一个未知数。 如今,整个明州水营,仅剩下了几艘破船,十余条舢板,对于正规守法的来往商船,还能摆一摆威风,遇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海盗走私船只,就只能躲着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的三大家族,信心爆棚。 他们确实也有这个底气,受益于松江开埠通商,附近海运船只激增,三大家族在近几年时间,四处抄掠,屡屡得手,发了好几笔横财。 三大家族并没有将这些财富,全部都用于个人享受,而是向盘踞在吕宋岛上的佛郎机人,购买了好几艘西方盖伦船,火力也得到了很大提升。 在三大家族话事人钱宁、徐辉、施耐德看来,明州水营不堪一击,以松江府团练水营为基础改编而成的登莱水师,也强不到哪里去? 只是因为当初,松江伯周进这厮,抢先和西洋军火商进行交易,装备、火力升级之后,打了原松江四大家族一个措手不及,论海上作战水平,登莱水师未必比三大家族强出多少? 况且,三大家族盘踞在翁洲、岱山一带,已有多年,总不能一场仗都不打,就拱手投降,任人宰杀吧? 这场海战显然无可避免。 在浩渺无垠的大海之上,登莱水师的战舰如钢铁巨兽般破浪前行,目标直指盘踞在岱山岛一带的海盗。 海风呼啸,战旗猎猎作响,水师将士们个个神情坚毅,心中燃烧着保家卫国的熊熊烈火。 战斗伊始,海盗们仗着对这片海域的熟悉,率先发起突袭。数艘快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登莱水师的舰队,企图打乱水师的阵脚。 然而,登莱水师早有防备,陆重阳参将一声令下,火炮齐发,炮弹在海面上炸开巨大的水花,瞬间阻挡了海盗快船的冲锋。 海盗们并未退缩,他们仗着人数众多,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登莱水师迅速调整阵型,战舰紧密排列,形成坚固的防线。双方的火炮你来我往,轰鸣声震耳欲聋,海面上硝烟弥漫。 在激烈的炮战中,登莱水师的一艘战舰不幸被海盗的炮弹击中,火光冲天,部分将士受伤。但他们没有丝毫畏惧,迅速展开灭火和救援行动,同时继续投入战斗。 随着战斗的持续,登莱水师发挥出训练有素的优势。他们采用灵活的战术,一部分战舰吸引海盗的火力,另一部分则绕到海盗的侧翼进行攻击。 在关键时刻,水师的精锐部队乘坐小船,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海盗船,展开近身肉搏。 水师将士们挥舞着刀剑,与海盗们展开殊死搏斗。他们以无畏的勇气和顽强的斗志,逐渐占据了上风。海盗们开始节节败退,但仍有一些负隅顽抗。 最终,在登莱水师的持续攻击下,海盗们遭受重创。他们的船只被摧毁大半,死伤惨重。而登莱水师也付出了一定的牺牲,但他们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夺取了岱山岛作为海上基地。 稍后,松江府团练水营和金陵水营也将赶到这里,参与对翁洲岛的总攻。 松江知府钱若宰本人,听说登莱水师初战告捷,也随同松江府团练水营赶了过来,给登莱水师诸多将卒,兑现提前说好的十万两赏银。 一时间,登莱水师将卒欢声震地,士气如虹。松江府团练水营和金陵水营士卒,受此情绪感染,也变得战意盎然。 然而,距离岱山不到百里远的翁洲岛上,气氛就比较压抑了。 在施家别院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钱宁、徐辉、施耐德三位家主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气氛凝重而沉闷。 窗外,隐隐传来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仿佛在提醒着他们登莱水师带来的巨大压力。 钱宁率先打破沉默,他眉头紧锁,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如今登莱水师兵临城下,我们实力悬殊,继续抵抗下去只会带来更多的伤亡和损失。依我之见,不如投降,或许还能保住我们的家族和财产。” 徐辉一听,立刻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投降?你怎么能有如此懦弱的想法!我们海盗世家,岂能轻易向官军投降?我们应该奋起反抗,与他们决一死战!” 钱宁无奈地摇摇头:“徐辉家主,你别太冲动。你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登莱水师装备精良,兵力众多,我们根本没有胜算。投降虽然不光彩,但至少能保住我们的性命和财富,还可以提出一些有利于我们三大家族的条件。” 施耐德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钱宁家主说得有道理,我们确实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但是,投降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我们一旦投降,就会失去自由和尊严,而且也不能保证官军会善待我们。因此,除非松江伯周进出具书面承诺,保证我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否则这场仗,还是要先打下去再说。” 徐辉冷哼一声:“施耐德,你也想投降吗?我们海盗从来都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如果投降了,我们就会成为官军的阶下囚,任人宰割。我们应该拿起武器,与登莱水师抗争到底!” 钱宁叹了口气:“徐辉家主,你太固执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投降才能保住我们的家族。如果继续反抗,我们只会全军覆没。” 徐辉怒视着钱宁:“你这个胆小鬼!我们海盗从来不怕死,我们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投降。” 施耐德见两人争吵不休,心中更加纠结。他一方面担心继续反抗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另一方面又不想轻易放弃到手的天量财富。 最终,这场商讨不欢而散。钱宁心情沉重地走出屋子,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可能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但他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着想。他心想:“或许投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只要能保住家族,我愿意承受一切骂名。” 徐辉则满腔怒火,他决心带领自己的部下与登莱水师决一死战。他心中充满了斗志:“我绝对不会向官军低头,我们海盗的荣耀不容玷污。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施耐德独自留在屋子里,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是跟随钱宁投降,还是和徐辉一起反抗?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这时候,施耐德的女儿施玲突然走了进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说得非常小,以至于施耐德一时间都没有听清楚。 “我没听清楚,说大声一点。”施耐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对女儿施玲很是不满。本来,钱宁家的嫡长子钱明,徐辉家的嫡长子徐煌,都对女儿施玲非常中意。 施耐德也有意将施玲,许配给钱明或徐煌之中某一位,有这一层亲家关系作为铺垫,他施耐德究竟是选择站在钱明一边,还是选择站在徐辉一边,就不需要反复权衡了。 施玲提高音量,在施耐德耳朵边上,又把先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纵使施耐德习惯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也见识了太多风风雨雨,此刻也禁不住惊骇得失声叫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是啊,周昌盛这厮,即便是想要策反,离间三大家族之间的关系,那也应当先去找那个投降派钱宁,为何要先来到施家别院? 在女儿施玲的带引下,施耐德来到后院某间偏房,和躲在屋子里的周昌盛会面。 “施家主,一别数年,别来无恙。”周昌盛向施耐德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 施耐德低声呵斥他道,“周昌盛,你好大的胆子,你真不怕我把你交出来,送到徐辉家里去?” 当年三大家族联手,谋夺了周家产业,并将大批周氏族人交给松江伯周进处理,以换取松江伯周进对三大家族的手下留情。 在这个过程中,徐辉下手最狠,有数十名周氏族人,死于徐辉刀下,堪称血海深仇。 徐辉为什么坚决不愿意投降,周氏家族在松江伯府一系逐步站稳脚跟,便是其中一个因素。 听到施耐德提及徐辉,周昌盛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阴霾,但他很快哈哈大笑起来,“当时是我执迷不悟,抢先对松江伯动手,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咎由自取。若不是徐辉家主当机立断,联合你们两家背刺我,我们周氏家族继续和松江伯府一系对抗下去,下场铁定更惨,更遑论今日这般美好光景?” 施耐德家主听到周昌盛这么说,整个人心情都有些不好了。合着三大家族出卖周昌盛一家,还让人家抢占了先机,在松江伯府的羽翼下,过上了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周昌盛的大女儿周敏华,当年号称松江一枝花,嫁给了松江伯周进的亲密好友谢希平。谢希平现为黑帮老大,安清堂号称拥有帮众数万人,势力及眼线遍及松江、金陵、钱塘、广陵等地,在通州张家湾亦开设有堂口,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了。 周昌盛的儿子周敏阳,带领周氏族人,在宝岛北部鸡笼港发展繁衍,两任鸡笼港保安队领队方昆、张诗卿,都将周敏阳视为心腹。他现任鸡笼港保安队副领队,直接掌管编制为八百人的燧发枪中队,是稳定宝岛北部的定海神针。 以周敏阳的资历,若是转入登莱军营中任职,少说也能混上一个从六品的校尉官,不比他施耐德做海盗头子要强? 还有周昌盛的儿子周敏云,这几年来,历任黄埔滩巡检司副巡检、巡检,后来又进入松江守备营出任把总,可以说是小有成就。 这样看起来,他施耐德当年协助徐辉,对付周昌盛一家,不是成了一个笑话吗? 想到这里,施耐德有些苦涩地说道,“周家主,我也不为难你。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就当做没有这回事。” 周昌盛却逼问道,“施家主这是何意?难道还想跟着徐辉这厮,一条道走到黑?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一些作用的份上,松江伯未必肯给你这个机会,有钱宁家主反戈一击,就足以对付你们另外两家了。” “钱宁家主已经暗中投降了?”施耐德大惊失色道。 “要不然,我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来到这处施家别院?”周昌盛十分得意地说道,“他这人早有降意,我只派人和他略微谈了几句,他便立即同意了。” 事已至此,施耐德家主也懒得提出投降条件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就这样吧,松江伯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只求松江伯能给我们施人家一条活路即可。”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2章 驱逐红毛(四) 松江伯周进对钱宁、施耐德两位家主,并没有提出太多苛刻的要求,仅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即可: 一是将徐辉家主从翁洲赶走,趁机收拢其部众;而是将三大家族所有日本倭寇编为一队,前往宝岛南部,参与驱逐红毛行动。 都不必和徐辉家主这位老朋友拼一个你死我活,仅仅是将他赶走,这个任务的难度基本为零。 有登莱水师在翁洲北部游弋,随时作出进攻态势,钱、施二家又相继鼓噪,打出了誓要活捉徐辉的旗号,徐辉哪里还敢在翁洲岛上多作停留? 据说,徐辉家主当晚看到前门火起,吓得连内裤都来不及穿,就急匆匆地登上自家船只,率领部分族人和少数亲信,从海上仓皇逃窜了。 登莱水师参将陆重阳感到有些不解,“明明可以通过施耐德家主将其诱捕,为何还要故意放他离去?” 周进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避免三大家族相互残杀,节省出来的这部分兵力,可以帮忙驱逐红毛,降低登莱水师将卒伤亡比例。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陆重阳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至于收拢日本倭寇,也没有花费太多功夫。这些日本浪人,一惯欺软怕硬。和三大家族联手时,他们尚可以咋咋呼呼,提出各种苛刻条件。 现在面临登莱水师的高压态势,他们顿时像被打断了脊柱的癞蛤蟆一般,连忙表示臣服。 “这可是优质炮灰,一定要将他们哄好了。”周进吩咐钱宁、施耐德两位家主道。 “是是是。”两位家主齐声应道。 等到周进走后,施耐德家主向前几步,挨近水师参将陆重阳身边,鬼鬼祟祟地说道,“伯爷日夜操劳,身边也没有贴身丫头伺候?” “你的意思是?”陆重阳询问道。 “小女施玲,年方二八,略有几分姿色。若是陆参将能说动伯爷,让小女在伯爷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施某必定铭记于心。”施耐德满脸正经地说道。 “卧槽。”钱宁家主暗中唾骂道,“你施耐德还要不要脸,居然主动将亲闺女送到伯爷身边做小,真是毁人三观啊。” 但与此同时,他也有些抱怨自己房中那些妻妾,一个个都不争气,好不容易有个别妇人生了孩子,又都是男孩,跟人家施耐德没法比啊。 好在陆重阳参将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此事休得再提。南下途中,伯爷身边是有妇人照顾,但目前都安置在松江府黄浦滩某家客栈之中。伯爷早就说过了,战事一起,营中禁绝妇人,即使是他本人也不例外。你这个时候给伯爷送女儿,不是公然打伯爷的脸吗?让将士们听到了,会如何看待他?” “原来如此。”施耐德连忙改口道,“那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哈。” “你少些花花肠子,将那些日本浪人倭寇立马整编,供伯爷驱使才是正事。”陆重阳严肃地说道。 早在数十年前,红毛夷人就擅自入侵,在宝岛南部分别建立了热兰遮城和赤嵌城。 要不是松江伯周进在宝岛北部鸡笼港大兴土木,组织移民,红毛夷人很有可能将其势力范围扩展到宝岛北部,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周进有心将这些红毛夷人驱逐,一时片刻之间,也很难获得一个可靠落脚点。 但现在,鸡笼港附近,已经被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打造得有模有样,面临红毛夷人的步步紧逼,被迫采取守势,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了。 如今松江伯周进率领登莱水师以及钱、施两家部众,并日本浪人倭寇上千人,意欲对红毛夷人开展反攻,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不由得大喜,一大早就亲到鸡笼港码头,检查迎接事宜。 鸡笼港保安队另外两位副领队,周敏阳和李信,也都跟着来到了码头上。 周敏阳是松江周氏族人代表,李信是闯营伤亡士卒家属代表,因二人各自所代表的利益有所不同,一开始双方关系不太和睦,相互之间喜欢别苗头,甚至差一点儿到达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但后来,随着松江周氏族人和闯营伤亡士卒家属之中,结为姻亲的人家越来越多,周敏阳和李信之间的对立关系也逐渐出现了缓和,彼此已经能够正常交往了。 周进亲自接见了鸡笼港诸多高层骨干。 这些年来,松江伯府一系给鸡笼港援助了大批粮食、衣被和武器装备,兴建了新北兵工厂、新北酿酒厂、新北纺织厂等项目,又大力推广土豆、红薯等高产农作物的种植,是鸡笼港诸多移民能够在此安身立命的最大底气。 他的到来,自然得到了鸡笼港民众的热烈欢迎。 接风宴上,周进谈到了此次进攻热兰遮城和赤嵌城,拔除红毛夷在岛上据点的打算。 “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两处据点内,共有红毛夷一千余人,其中:热兰遮城八百余人,赤嵌城六百余人,防御坚固,火力凶猛,上次我曾带兵前去试探过,一个照面就牺牲了数十人。我不敢拿兄弟们的性命去赌,只好把大家都撤回来了。”周敏阳说道。 张诗兴作为鸡笼港副领队,并不直接带兵,只负责情报工作,他也将自己所搜集到的地理情况,向松江伯周进做了详细汇报:“这两处据点,赤嵌城人少,相对好打一些。但赤嵌城依水而建,惟有两条航路可走:一条是大员港,又叫做南航道。这条道港阔水深,船只可以畅行无阻,又比较容易登陆,所以红毛夷人在此设有重兵防守,并修建了极其坚固的工事和极为密集的炮台,港口附近还有敌舰,不分昼夜巡视防守。这条进攻路线也不是不行,但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伤亡必定十分惨重。我个人建议,若是还有其他选择的话,还是不要选择从这里攻打。” “另一条叫做北航道,直通鹿耳门港,经禾寮港登陆,便可以直接进攻赤嵌城了。然而这里水浅道狭,暗礁密集,只能容许小型船只通过。为了防止大船进入,红毛夷人还故意凿沉了一些船只,以便阻塞航道,他们断定这里无法登陆,所以只派了少量兵力驻防。但即便如此,应付我方舢板小船,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从这里攻也不可行。” 说来说去,竟然是赤嵌城无法攻打? 周进心想,我要不是穿越而来,当年在工地上打灰时,看过《郑成功传》,很有可能就相信了你的鬼话,打道回府了? “你搜集到的情报还不太全面。我听说,每逢农历初一或十六这两日,北航道的海水涨潮时,大船也可以通过。”周进胸有成竹地说道。 “这这这……海水涨潮时,风大浪险,有船覆人亡的风险,还请伯爷务必慎重考虑啊。”登莱水师参将陆重阳好心建议道。 “无妨,总要试一试再说。”周进断然说道。 在鸡笼港修整数日之后,周进率领船队,向宝岛南部大举进发。 农历三十日这一天,钱、施两家派出全部战船,火炮齐发,从南航道发起佯攻。 等到红毛夷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里,周进则亲率登莱水师主力,趁着一日凌晨海水涨潮时,成功抵达鹿耳门港外,至天亮后,又迅速组织士卒登陆,将赤嵌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赤嵌城中的红毛夷人,刚开始还组织了一支快枪队出城,打算利用武器优势,将登莱水师将卒驱逐,结果被登莱水师的燧发枪中队,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再也不敢冒头了。 周进正准备安排人手,将战船上的火炮抬下来数十门,到时候抵进赤嵌城发射,让城里的红毛夷人吃瘪,结果张诗兴前来汇报说,“伯爷,附近土人郭怀,向您请求接见。” “郭怀?”周进疑惑地问了一句,下令道,“让他进来吧。” 郭怀是附近汉民村庄首领,他先向周进控诉了一番红毛夷人的恶劣行径,包括向附近汉民征收十一税、人头税、捕猎税、捕鱼税等,还故意多重收税、强抢财物等,附近老百姓不堪其扰。 郭怀询问道,“不知道伯爷是真打,还是假打?” 周进心中感觉好笑,“真打如何?假打如何?” “如果是真打,我郭某人可以替伯爷出面,征召附近汉民数千人,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仅供伯爷驱使。若是伯爷假打,没攻占赤嵌城就撤军,不打算在此处常驻,事后红毛夷人进行报复,我们本地这些汉民,怕是会迎来灭顶之灾啊。那我们这些本地汉民,也只好当作没看见这场战事了。”郭怀坦露心迹道。 周进笑道,“我当然是真打了。红毛夷人在宝岛的两处据点,若不能顺利拔除,登莱水师绝不还营。稍后你可以带着村民过来,帮我们抬运火炮,看我怎么将赤嵌城炸为一片平地。” 郭怀听后,却面上犹豫了一下。 “怎么啦?这个任务很艰巨吗?”周进反问道。 “这个任务倒不艰巨,只是我这里有更好的办法。” 说罢,郭怀解释道,“赤嵌城内没有深井,饮用水源依靠城东山上的泉水,只要切断水源,赤嵌城便可以不攻自破。” “还有这种好事?”周进兴奋地说道,“那我就把这件差事交给你了,若是做得好,便提拔你为此处首领,替我代管宝岛南部。” 郭怀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笑眯眯地向周进道了谢,随后快速离去。 赤嵌城内断水之后,红毛夷人深感惊恐,他们先后组织了几次出城反击,但在登莱水师的燧发枪中队面前,却占不到什么便宜。 半夜时,他们还组织了一次突袭。其前进方向,恰好是日本浪人倭寇防区。双方在黑夜里,胡乱厮杀了一场,各自损失了上百人,这才相互罢兵。 气得日本浪人倭寇首领奈良,对着赤嵌城指天骂地,呜哩哇啦,疯狂输出了半个时辰。 红毛夷人走投无路,只能高举白旗投降。 可惜在投降仪式后,部分日本浪人倭寇为发泄心中仇恨,斩杀了数十名红毛夷人妇孺儿童,让红毛夷人十分愤慨,指责松江伯周进不守信用,都答应投降不杀、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了,结果却事后反悔,屠杀俘虏家属。 周进毫不客气地斩杀了那些带头的日本浪人倭寇,算是给了红毛夷人一个交代,好歹将事情平息了下来。 他又将日本浪人倭寇首领奈良叫了过来,大骂了一通,警告他要是再约束不住手下,便撤了他的首领之职。 奈良连忙点头哈腰,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看着奈良那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周进也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想扶植他做一个傀儡,方便周进日后经略东瀛,周进早就将他一刀给斩了。 “你的领导能力不行,不能在营中做到令行禁止,我让女真勇士卓鲁去给你做军法官,谁若不服从命令,卓鲁杀你手下时,你也没脸前来告状。”周进呵斥道。 奈良只好无奈地同意了。 收复赤嵌城之后,周进又带领登莱水师,将热兰遮城团团围住。 因日本浪人倭寇残杀红毛夷人妇孺儿童一事,热兰遮城的红毛夷人,是怎么也不愿意投降了。 而且,热兰遮城是一座棱堡,城防坚固,有许多火力点,也不怕周进的登莱水师,能轻易轰开城堡大门。 不过,赤嵌城攻陷之后,周进在宝岛南部土人心中的威望,一下子大了许多,在附近汉民首领郭怀的帮助下,周进在热兰遮城附近,修建了好几处高台,借此获得了制高点。 等将登莱水师战舰上的火炮搬运到这些高台上以后,登莱水师炮手便可以利用高度优势,向热兰遮城从容开炮了。 数十门火炮不分昼夜,在一天半时间之内,共向热兰遮城倾泻了三千发炮弹,炸得城内红毛夷人哭爹喊娘。 驻扎在热兰遮城的红毛夷人首领揆一,尽管不情愿,却也不得不举起白旗投降。 即日起,在登莱水师的监督下,这些红毛夷人开始陆续退出热兰遮城。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3章 经略宝岛(一) 辛辛苦苦打了两仗,仅仅是把这些投降的红毛夷人驱逐了事,难免让一些人心生不解,认为松江伯周进对于这些红毛夷人,是不是太过于软弱了一些? 大局已定,胜利在即,即便把这些该死的红毛夷人都给杀了,又能有什么呢? 不过,考虑到松江伯周进已经将那几个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漂亮大妞扣留了下来,难道伯爷又犯了花痴病,有意于收服这些貌美妇人的身心,所以是在提前讨好她们不成? 周进也感觉不好解释,他总不能现在就表明心迹,过几年他就要南征吕宋,经略南洋,把华夏的远洋舰队开到印度洋上,参与天竺大陆事务吧? 惟有对这些红毛夷人施之以宽,以这些貌美洋妞为饵,才能为将来开疆拓土的征伐大业,尽可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抵抗啊! 因此,他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说,这些番邦女子,身材是好,但不保鲜,我无意于广开后宫,以免将来喜新厌旧,到时候平白无故地折损了我的名声,我只不过是先将她们看管起来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猥琐地笑了。 “如今,攻下热兰遮城和赤嵌城,缴获大量财货,还不够将卒们均分的?”周进及时地转换话题道。 提到这个话题,诸人的情绪很快就变得高涨起来。 红毛夷人有长期霸占宝岛之意,在热兰遮城和赤嵌城内,囤积了大量枪支弹药、粮食、药材等,还有用于走私贸易的大量黄金、白银以及瓷器、蔗糖等货物,另有大小船只十余艘,其中可以充当主力战舰的西方盖伦船三艘,配备不同规格的火炮上百门。 登莱水师有西方盖轮船十余艘,阵容齐整,红毛夷人不敢轻易出海作战,选择闭城自守,倒是便宜了登莱水师,不仅将前几次战斗中的损失弥补回来,反而使得战斗力得到了一次极大的增强。 初步预测,这次驱逐红毛行动,直接为松江伯府一系带来了数百万两银子的好处,可见这些年来,红毛夷人侵占宝岛,是如何横征暴敛,积累了大量财富的。 如今,松江伯府一系,已经在事实上控制了整个宝岛,对于如何经略此地,周进也有了一个大致思路。 张诗卿继续担任鸡笼港总管兼鸡笼港保安队领队,以周敏阳、谢希和二人为副。 谢希和是谢希平的亲弟弟,已经在黄浦滩、鸡笼港辗转历练了好几年,松江伯周进担任登莱巡抚,主持第二次跨海作战行动时,谢希和也曾带领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在松江伯帐下听用。 以谢希和的资历,出任鸡笼港保安队副领队,是比较合适的。 赤嵌城改名为安平堡,张诗兴担任安平堡总管兼安平堡保安队领队,以李信、郭怀二人为副。 李信本来对此颇有怨言,但看到闯营伤亡士卒家属,绝大多数人,这次都要从鸡笼港南迁到安平堡附近,参与安平堡的开发建设工作,李信若是不跟着过来,谁来保障闯营伤亡士卒家属的利益? “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李信无奈地接受了这项人事命令。 不过,他也向周进提出,闯营伤亡士卒家属经历这次搬迁之后,以后就定居在这里,再不要搬迁来搬迁去了,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家底,有了一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这一次搬家,又得全部扔掉了。 周进笑着解释道,“你放心。搬迁户按人头,每人一两银子的补贴,够他们买多少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了?况且,这次是特殊情况,下次不会再挪动普通士卒家属了。不过,他们若是想要在松江伯府一系中逐步升迁,异地任职还是很有必要的。” 李信郁闷道,“若是他们都升职了,我还操心他们的死活做什么?” 为了帮助张诗兴稳固安平堡附近形势,防止红毛夷人去而复返,再次前来进犯,周进将近几次战斗之中受伤的登莱水师士卒,都安排在安平堡内休养,待身体恢复后,立即编入安平堡保安队,以便充实防守。 为了安抚其心,对于已有家室的受伤士卒,松江伯府一系会组织运输船只,将其妻妾儿女接来共同生活;对于没有家室的受伤士卒,从被徐辉抛弃的徐氏族人之中,挑选出了尚未婚配或年轻守寡的貌美妇人数十名,供其婚配。 安平堡保安队属于新建,从鸡笼港保安队中,抽调了五百人,从附近汉民中,招募了五百人,另还从钱、施、徐三家部众之中,各抽调了三百人,等到上百名登莱水师受伤士卒加入进来后,合计共有两千人编制。 张诗兴目前可以绝对信任之人,还仅有原属于鸡笼港的那五百人,等到登莱水师受伤士卒归队以后,便能进一步增强他在保安队中的掌控力了。 为了补充鸡笼港保安队的这五百人编制,从安平堡附近汉民和钱、施、徐三家部众之中,又各抽调了一百人,另还有一百人的空缺,便让张诗卿自己去想办法好了,周进也只能帮助他到这个程度了。 事情说定之后,众人陆续散去,唯有钱宁、施耐德两位家主,耷拉着脑袋,好像还不太想走。 “怎么啦?你们还有什么事情不成?”周进询问两人道。 钱宁家主苦着脸说道,“如今,咱们钱、施两家人都投靠了伯爷,行商这个活是干不了了;许多部众又分别加入了鸡笼港和安平堡,导致我们两家被拆散得七零八落,坐商这个活也缺乏人手了。偏偏我和施耐德家主,还没有一件合适的差事,难免心中苦闷呀。” 周进笑骂道,“少给我扯犊子。你们原本都是海盗出身,干的是打家劫舍的活儿,什么时候变成行商、坐商了?我倒是想问你们,究竟是想做一辈子海盗,还是想做正儿八经的海商?” “这有什么区别吗?”施耐德家主反问道。在他的固有认知里,海盗就是海商,海商就是海盗,一边做海贸生意,一边做没有本钱的买卖,根本没有冲突,也毫不违和啊。 周进也是深感无语,他也懒得和这两个海盗头子兜圈子了,而是耐心解释道,“我承认,你们两家人,包括徐辉他那一家子,这几年拦截过路海运商船,得手了许多次,也赚了很大一笔财富。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海贸东家,明知道有人在海上抢劫,还要冒着风险从事海上贸易,哪怕这一次的财货和船只都被抢了,也丝毫不影响他下次继续从事海贸交易?” “是啊,这是为啥啊?”施耐德家主喃喃自语地说道,“我怎么感觉我们三大家抢来抢去,累得半死不活,但前往松江海港的船只,反而并没有怎么减少呢?” “人家那些大海商,盈利颇丰,被你们抢劫所造成的损失,相比人家的盈利,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现在你们应当明白,是做海商赚钱,还是做海盗赚钱了吧?”周进笑道。 “事实上,红毛夷人之所以盘踞在宝岛南部,可不是单纯靠向附近汉民征收十一税、人头税发财致富。他们是以宝岛作为贸易基地,覆盖大周、日本、吕宋和南洋,从日本采购白银运到宝岛,然后将白银运往松江府,以换取黄金、布料和瓷器,随后将这些财货运回宝岛。然后,他们又用黄金在天竺购买布料,或者到爪哇换取香料,最终将这些财货通通都运回欧罗巴洲销售。借助于这一贸易网络,红毛夷人获得了可观的利润,要不是我用武力相逼迫,他们怎么舍得离开此处?”周进耐心解释道。 “伯爷的意思,我懂了。您是想让我和施耐德家主,从事远洋贸易。但我和施耐德家主,只会海上抢夺,不会干这种细活啊?”钱宁家主有些为难地说道。 “怕什么?”周进鼓励他们二人道,“有奈良这个日本浪人作为狗腿子,他颇有门路,从日本采购白银一事,自然不用颇费周折。” “松江府原是我周某人的地盘,又有谢希平这个安清堂老大出面协助,在松江府黄埔滩开展金银兑换以及换取丝绸、成衣和瓷器等,难道还需要我手把手地教导你们不成?” “前往天竺和爪哇,有西洋军火商人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负责照应,想来也是容易得很。至于从天竺到达欧罗巴洲,万里之遥,你们就不必亲自走这一趟了,可以直接和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进行结算即可。虽然赚来的这些银子,不可能都落到你们二人手里,但比起你们提着脑袋做海盗,可要划算多了。” 钱宁家主和施耐德家主,这才明白松江伯周进的真实意图,原来是想让他们二人,直接涉足海外贸易,连怎样运作都拟订好了,还能容许他们二人反对吗? “哎,也行吧。”钱宁家主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过,钱宁家主也表示,他自己远涉重洋可以,但家中长子钱明,乃是钱氏这一脉希望所在,是不是可以另行安排,不必冒这个风险了? “无妨。”周进肯定地回答道。 但他很快想起一事,似笑非笑地看着钱宁道,“可有想好去处没有?若我能安排到位,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钱宁家主不好意思地看了施耐德家主一眼,径直说道,“他想着安平堡这边,成立时间晚一些,需要的人手也更多一些,想在张诗兴总管大人手下做事。” 施耐德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感觉有些不好了。 这真是冤孽啊。 钱宁的大儿子钱明,喜欢他施耐德的宝贝女儿施玲,当初钱明还因此和徐辉家主的儿子徐煌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 施耐德本人对于钱明感觉尚可,毕竟双方门当户对,都是海盗出身,谁也别嫌弃谁不是? 奈何女儿施玲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刀口舔血之人,她对钱明看不上,对徐煌也看不上,而喜欢那些文质彬彬的白脸书生,曾公开扬言说,若是进士出身,哪怕是年纪大一些,给对方做小都行。 施耐德家主当初在陆重阳参将面前,提及让施玲在松江伯周进身边做事,并非他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了施玲本人同意了的。 奈何松江伯周进,再无意于从外面收用妇人,施玲哪怕是想给周进做小,也没有了这个机会。 施耐德只好退而求其次,恰好安平堡总管张诗兴的妹妹张诗瑶,新近刚从鸡笼港搬迁到了安平堡,身边缺乏一个能读书识字的侍女。 施耐德便上赶着求到张诗兴面前,让施玲给张诗瑶做伴,张诗瑶是永宁公主张诗韵的亲妹妹,他施耐德一家也算是借此机会,和松江伯周进搭上关系了。 现在钱明主动提出,要在张诗兴总管大人手下做事,他不会是贼心不死,想要继续纠缠施玲吧? 但施耐德即便心中不悦,却也没有理由反对,总不能他施耐德的女儿可以给张诗瑶做侍女,钱宁的儿子却不能给张诗兴做事,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施耐德只能寄希望于钱明这孩子,能够具有自知之明,能够做到知难而退,不要到时候闹出笑话,就有些不好了。 钱宁家主的这个要求,倒也不算强人所难,恰好张诗兴初到安平堡,正属于用人之际,周进只需要抽空和张诗兴说上一声即可。 “金陵王家擅长海贸。过几天,他们那一房的王子达,乃原任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的亲弟弟,也是我房中姨娘王熙凤的族叔,会亲自赶到安平堡,向你们二位面授机宜,并将带领你们二位,先后前往日本、吕宋以及爪哇、天竺等地,帮助你们把这条商贸路线走通顺。”周进说道。 “那敢情好。如此一来,我和施耐德家主也不用忧心衣食无着了。”钱宁家主见儿子钱明的前程有了着落,心中欢喜,周进说什么,他都附和着说好。 他甚至还主动提议,让松江伯周进在商船队伍中,多安插一些可靠人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事休得再提。”周进断然拒绝道。他手头人手有限,需要集中力量应对北方战事,海贸这条线,有王熙凤姨娘推荐的王子达带队,确实懒得再多派人了。 况且话说回来,钱、施两家人都被安置在翁洲、鸡笼港、安平堡等处,周进掌握了这么多人质在手,也不用担心钱宁、施耐德二人,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4章 经略宝岛(二) 除此之外,周进还新建了一支水营,暂定八百人,有大小船只六艘,驻扎在宝岛西南部的打狗港。 周进创建这支水营,第一个目标是圈地,先把打狗港这一未来重要港口占据下来。 要不然,退走了的红毛夷人卷土重来,他们不攻打安平堡,却在打狗港盘踞下来,难道登莱水师又要再一次兴师动众,前来驱逐不成? 翁洲、岱山一带海盗已经被肃清,登莱水师也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出动机会啊。 第二个目的,则是把打狗港水营,当作是登莱水师的训练中心,可以在此定期招募士卒,完成一定训练后,再补充到鸡笼港或者安平堡,其中格外优秀者,则补充到登莱水师之中。 这样能够确保登莱水师将卒,都有着相当丰富的水上作战经验,进一步提高了战斗力。 此外,打狗港距离安平堡较近,平时可以互通声息,彼此奥援,至少也可以防止安平堡被人团团围困之后,连消息都传不出来。 打狗港水营以柳健、崔茂二人为首。 柳健在鸡笼港也历练了好几年了。期间,他和老婆张庭先后生下了一对儿女。 即使夫妻俩感情再不和睦,看着这一对金童玉女的份上,柳健对老婆张庭客气了许多,张庭对丈夫柳健也温柔了许多。 到了这时候,柳健才算是忍辱负重,熬出了头。 他终于取得了后宅之中的房事自主权,想在姨娘心怡房中安歇,就能在姨娘心怡房中安歇,想在通房丫头心凌房中安歇,就能在通房丫头心凌房中安歇,他老婆张庭对此再不干涉。 只是很可惜,心凌的肚子这几年一直没有动静,即便柳健对她疼爱有加,屡次在妻子张庭面前,说要给心凌提高到姨娘待遇,但张庭却说,参照松江伯府后宅之中的规矩,为男主人生儿育女的妇人,才能被封为姨娘,将柳健的提议给顶了回去。 柳健总不能说松江伯府后宅之中的规矩有问题,对于心凌的现状,他也爱莫能助,只能先委屈她一段时间了。 这次被松江伯周进看中,从鸡笼港保安队水营副领队,一下子被提拔为打狗港水营领队,柳健非常兴奋。 他如今在松江伯府一系中,好歹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吧。 周进叮嘱他,千万不要得意忘形,要多听取副手崔茂的意见,有什么事情商量着来,以稳妥为主,不要贪功冒进。 “崔茂的姘头王熙鹊,财大气粗,跟着她来到宝岛上生活的人,便有好几十户人家,数百人之多。为了帮助崔茂博得一份前程,王熙鹊答应将这些人都安置在打狗港附近。过一段日子,我再让安清堂老大谢希平,从金陵等地搜罗一批流民运送过来。你在打狗港,不但要做好水营训练之事,还要督促流民进行开发建设,尽量在两到三年时间内,做到自给自足。” “是是是。”柳健连忙点头应道。 他嘴里答应得很干脆,心里也美滋滋的,想着打狗港附近,还比较落后偏僻,生活条件极为简陋、恶劣,以老婆张庭那贪图享受的性子,是决然不会跟着自己来到打狗港过苦日子的。 那么这样一来,他便只需要把通房丫头心凌带到身边即可,多给她开几次小灶,不怕她怀不上孩子,也省得平时多给心凌那丫头一小块花布,也要看张庭的脸色。 崔茂倒没有柳健这么多花花肠子。他如今和王熙鹊生下了一个孩子,感情日渐升温,有相伴终生、白首偕老之意。 但崔茂也深知,就凭自己一个普通监生身份,王熙鹊哪怕再水性杨花,也不是他崔茂这个穷书生所能般配得上的。 他必须要取得一份自己的事业,有官职护身,才能将他和王熙鹊之间的孽缘公开化,才能让他和王熙鹊的孩子,不用再顶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头,饱受他人冷眼。 但大周朝礼法甚严,像崔茂和王熙鹊二人私奔这种情况,在士林之中完全没有立足之地,也就松江伯周进,看在崔茂是他学生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将他接纳了。 为此,崔茂和王熙鹊二人知恩图报,积极向松江伯府一系靠拢。 王熙鹊把自己的一半私房钱,都借给了登莱钱庄,利息不利息无所谓,只希望能在松江伯周进面前,博得一句好评即可。 崔茂则在松江伯周进身边办事,还参与了登莱水师一系列作战行动,此次获任打狗港水营副领队一职,算是关键一步,他崔茂今后在松江伯府一系之中,也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跨入中层管理人员行列了。 崔茂在私下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握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好好地做出一番成绩,连傅检那厮都曾高居顺天府学训导之职,他崔茂至少有着真才实学,难道混不上一个县衙主簿之类官员? 只要能入品,他便能勉强配得上王熙鹊这种贵族小姐出身的失节妇人了,崔茂对此很有信心。 周进还特意在打狗港多停留了一段时间,手把手教导柳健和崔茂二人,如何领军治军,如何设置炮台,如何开垦荒地。 说到底,柳健这厮曾经自暴自弃,有过不良记录,周进还是多少有些不放心啊。 直到谢希平亲自运送了五百户流民来到这里,周进才急匆匆地将宝岛上的诸多事务,都一一地安排妥当,打算再过几日,便正式班师北返。 因为谢希平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闯王李鸿基部,已经逼近北平城了。 “什么?”周进听后霍然站立,有些不敢相信道。 说实话,作为一名穿越者,周进对于闯王李鸿基部攻占北平一事,早有心理准备。甚至有意贩卖军火给闯王李鸿基部,让其做大做强,顺利杀入北平,也是周进计划中的一部分。 周进并非头上生有反骨,也不是不想做忠臣义士,但考虑到前任内阁首辅张楚一家人,死得那么凄惨,促使周进充分意识到了封建王权的霸道和残忍,他在为人处世、相忍为国方面,还不如张首辅呢。 张首辅为大周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了帮助边军募集兵饷,他连宝贝女儿的婚姻都可以拿出来作为筹码,最后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周进又岂能看着自己房中那些貌美妇人,那些懵懂孩童,有朝一日被活活地饿死在府邸之中? 有道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张首辅全家人被圈禁至死的惨案,改变了周进的心性,他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一手,不会傻傻地给德正帝卖命了。 更不用说,他也早就感受到了德正帝对于自己的猜忌和防范心理。 但问题是,德正帝占有大义名分,天下所有进士出身的官员,包括周进本人在内,都算是天子门生。 周进若是想学刘邦、项羽那一套,胡说什么“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怕是会被世人的唾沫星子给喷死。 即便周进脸皮贼厚,不用担心这些流言蜚语,他也很难保证手下这批人,对自己怀有绝对的忠心。 除了极个别人,和周进之间利益捆绑极深之外,其他人拿着他周进的人头邀功求赏,难道很难做出这个决定吗? 惟有德正帝在歪脖子树上吊死,大周皇室重要成员全部死于战乱之中,周进才有机会火中取栗,成为天下共主。 从这个角度来说,闯王李鸿基部进逼北平,对于周进的图谋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问题是,周进尚未预料到,闯王李鸿基部的动作会有这么快。登莱水师南下之前,他还在三晋行省南部一带逡巡不前,怎么才过去了半年时间不到,他便耀武扬威,摆出攻打京师的架势来了? 松江伯府永宁公主那一房,还尚在北平城中,张诗韵、薛宝钗及周海、周洋、周宁共两子一女,若是落在闯王李鸿基部手中,周进都不敢往下想? 至于便宜父亲周大福,周进早就提醒过他,让他带领家人搬迁到金陵、松江或者蓬莱都行,奈何老人家不愿意听,周进也只能徒叹奈何。 谢希平解释道,“哎,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宁南伯左昆山部进入陕州之后,因为钱粮供给问题,和陕州总兵贺人龙部发生龃龉,以至于刀兵相见,各自死伤了数百人。宁南伯左昆山部一气之下,从陕州经由豫省,退回到鄂省去了。闯王李鸿基部借此机会,趁虚而入,打败贺人龙,并攻占了长安城,缴获大量钱粮物资和兵械装备,闯王老营也一下子扩充到了满编十万人,并以陕甘行省为基本盘,任命了大量地方官员,替他征收钱粮赋税。” “这有些难办了。”周进脸色阴沉地说道。 闯王李鸿基部以前经常被孙博雅、左昆山等人追着打,不是他闯王老营的战斗力不行,而是因为他缺乏一个稳固的后方,没有稳定的钱粮赋税来源。 一旦战斗进入相持阶段,闯王营中便有粮食不足之忧,他没法和大周朝官军主力长期缠斗,只能退避三舍,四处打游击,这便是大部分流民军旋起旋灭的宿命。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闯王李鸿基部拿下了陕甘行省,以此为基本盘,已经有了和大周朝分庭抗礼的资格了。 “是啊。”谢希平继续说道,“闯王李鸿基已经在长安城称帝,定国号为大顺,自称大顺国皇帝,并提出均田免粮等口号,在普通老百姓心目中声誉正隆。他给德正帝写了一封书信,要求双方停战,互不侵犯。” “德正帝岂不是要气疯了?”周进询问道。 “生气是肯定的。”谢希平说道,“德正帝已任命兵部尚书孙博雅代理陕甘总督一职,奉命前往陕州剿灭闯贼。但因为朝中经费不足,才给了五十万两银子的开拨银,并京营三千士卒随行。但孙博雅一行人还尚在北直隶行省保州境内,李鸿基部却已兵出潼关,向京师进发,扬言要向德正帝讨要一个说法了。我离开松江府黄埔滩之前,所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李鸿基部已经围困保州,德正帝除了任命孙博雅兼任北直隶行省总督,就地组织防守之外,还向各地官员发出勤王诏书,但其具体内容,我还尚未见到。估计登莱二州,应当是早就得知消息了。皇命难违,不知道张安世、冯紫英和魏西平三人,会作如何处理?” 周进苦笑道,“勤王乃是一个态度问题,张安世、冯紫英作为登莱二州地方官员,焉能置之不理?不过,登莱水师主力不在,仅凭登莱陆师,行军速度极慢,战斗力也不强,恐怕难挑大梁,只能尽量拖延,迟一些抵达北平城下了。” “传我命令,登莱水师各船只,最迟明日午时,补充好粮食、淡水,检查士卒归队情况,并在打狗港附近海域汇合,尽早返回蓬莱。”松江伯周进断然说道。 登莱水师参将陆重阳询问道,“回程时,是否要在鸡笼港落一下脚?” 前几天,周进还吩咐陆重阳说,让他把那几个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漂亮大妞送到鸡笼港,让张诗卿负责看管起来,等到她们的父亲、丈夫或情人找上门来,便可以向其提出一系列要求,比如在松江伯府一系的海贸船只上充当几年向导,或者将周进认为极其宝贵的那些欧罗巴洲的技术人才,都暗地里绑架过来,为己所用。 要不然,就凭周进那点儿工地打灰技术,何年何月才能鼓捣出水银气压计、液压机、风力发动机、反射式望远镜等这一时空的先进玩意儿? 周进秉持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师夷长技以制夷,要做就要做彻底。 但现在军情紧急,再把这个事情交给鸡笼港的张诗卿来负责,就有些来不及了。 周进只好改口道,“不在鸡笼港落脚了。干脆把这些貌美妇人都带到蓬莱吧。通知诸人,若是有红毛夷人来找,便让他们前往蓬莱,直接和我本人见面商量。若是没有人来找,便给我房中姨娘布兰妮做粗使丫头,都是来自于欧罗巴洲,或能缓解她的怀乡之思。” 陆重阳嘴上应了,心里却想着,也真是难为松江伯了,为了收用这几个身材火爆的番邦女子,他一连找了这么多借口,太不容易了啊。 他决定给儿子陆秀峰写一封密函,以后给松江伯周进送礼,再不要送什么金银首饰了,送一对金发碧眼、年轻貌美的西洋美妞就行。 周进还不知道他在陆重阳眼里,竟然是这么一个人?要不然,怎么都不会让陆重阳参与处理这些番邦女子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5章 王朝落幕(一) 数日之后,周进率领登莱水师,返回蓬莱。 看到周进回来,登莱二州诸位官员,以及松江伯府后宅之中诸多妻妾,都不由自主地轻松了一口气。 周进乃松江伯府一系主心骨,他不在蓬莱,其他人面对这种惊天巨变,根本没法做出有效应对啊。 周进原本还想着,他这次南下,又带了数名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西洋美妞回来,到时候会不会引得他人非议,会不会让松江伯府后宅之中闹出一些不必要的动静来呢? 结果众人的关注点,都没有放在这个上头,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周进,看他在接下来的时局动荡之中,将会作何抉择? 自从大顺军逼近北平之后,一直到现在,朝廷先后给登莱巡抚衙门发来了两次勤王诏书。 因登莱巡抚周进不在,登莱二州其他官员不敢擅作主张,并没有第一时间派出勤王兵马。 说白了,松江伯府一系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对于勤王一事,大家能拖就拖。 但作为德正帝心腹干将的齐鲁巡抚周少儒,却迫不及待地组织了一支人马,星夜兼程,前往北平救援。 但周少儒抵达香河县城后,遇到了大顺军重要将领高必成,周少儒不敢和其野战,被困在香河县城,再也动弹不得。 周少儒和朝廷的联络中断了,和齐鲁巡抚衙门的联络也中断了。 而在此之前,齐鲁行省境内,因巡抚周少儒率领主力尽出,各州府防务空虚,地方上不断发生骚乱。 在这种情况下,经忠顺王陈西宁力保,德正帝授命松江伯周进兼署齐鲁巡抚,负责弹压齐鲁、登莱两处地方。 但圣旨发到蓬莱时,松江伯周进还尚未返回,故而无人奉诏。 登州知府张安世仅抽调了登莱陆师三千人,前往泉城府,保证齐鲁首府泉城不失。 至于齐鲁行省境内的其它州县,一时间也很难顾及得上了。 但很快,从北平传来消息,大顺军已攻下保州,兵部尚书兼北直隶行省总督孙博雅在亲兵保护下,仓促退回京师,并因战败之罪,被捕下狱,北平防守形势变得岌岌可危。 眼看着大顺军即将兵临北平城下,德正帝陈安宁即便对松江伯周进再如何防范,也必须要考虑到,他若再吝于封赏,怕是大周朝廷就要不保了。 周进回到蓬莱前三天,德正帝陈安宁赶在北平被团团围住之前,将其擢升松江伯周进为松江侯、以及任命周进为北直隶行省总督、催促其迅速北上勤王的诏书,赶忙送出城外。 这封诏书由一队轻骑兵护送,按照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蓬莱方向匆忙赶来。 周进返回蓬莱的前一天,奉命手持诏书、前来传旨的赵公公,已经在登莱巡抚衙门前院之中安置下来。他一连在马背上颠簸了好几天,累得连骨头架子都差点要散掉了,躺在床上哎呦连天。 赵公公是松江伯府一系的老朋友,曾历任大兴县马场管事太监、湖北矿监及内廷都知太监,因紫檀堡大爆炸有功,被封为七品恩骑都尉。 虽然周进尚未返回,但赵公公已经将圣旨上的内容,透漏给了登州知府张安世、莱州府同知冯紫英及登莱水师监军周太监等人知道。 赵公公甚至还向众人说道,“几乎同样的诏书,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分别发送给了山海关总兵吴月先大人和宁南伯左昆山大人。吴月先总兵被晋封为山海侯,署理蓟辽总督;宁南伯左昆山被晋封为宁南侯,署理兵部尚书。” 很显然,德正帝陈安宁已经很着急了,以至于不吝封赏,分别向三路人马求救。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 大顺国刚刚宣布成立不久,李鸿基帐下重要成员,包括牛聚明、宋康年、刘捷轩、袁绵侯等人,都各有封赏。 牛聚明、宋康年二人担任左右丞相,刘捷轩、袁绵侯、李补之、高必正、田玉峰、刘芳亮等人,都被封为大将军。 连远在宝岛、不能脱身的李信,也被封为海昏侯,大概是寓意他跟随周进跑到海外,怕是昏了头。 大顺军拥兵数十万,正是势如破竹、气贯长虹的时候,谁若是在这个时候对上他们,胜败难以预料。 连清国皇帝黄太吉,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局势前面,也不敢轻易下场。 据关外哨探报告,黄太吉本人已亲率女真主力,赶往镇江堡,似乎想要借此机会,先对付皮岛上的东江军余部,以求免除后顾之忧。 对于松江伯周进来说,他的登莱巡抚职位尚未被免,驻扎在皮岛上的东江军余部,名义上便受其节制。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在东江军余部遭到清军主力攻击时,派兵前去救援。 可前不久,在第一封圣旨中,周进署理齐鲁巡抚,负责弹压地方治安;在第二封圣旨中,周进又被擢升为北直隶行省总督,被朝廷明令要求北上勤王。 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都不可能把这些事情兼顾起来,仓促之间,也只能有所取舍了。 松江伯府一系成员,无不翘首盼望周进回来主持大局,如今看到他的船队顺利返回,自然不必再胡思乱想,只需要等待周进做出决定就是了。 周进都来不及休息,回到登莱巡抚衙门接下了圣旨,便立即召见松江侯府一系重要成员,在内书房中商议事情。 是的,从周进接旨这一天起,松江伯府一系便更名叫做松江侯府一系了。 北上勤王,这是原则性问题,周进肯定是要亲自带兵前往的,但齐鲁、登莱这两处地方,既然第一封圣旨中,已经明确交由周进负责地方治安,他也不能甩手不管。 皇命难违的话先不说了,真要齐鲁、登莱这两处发生骚乱,等于动摇了周进手中的基本盘,那局面就岌岌可危了。 “老张,既然第一封圣旨中,授意我署理齐鲁巡抚,地方上的治安便不能不顾。我的意思,还是辛苦你一趟,再从登莱陆师之中,抽调两千人赶往泉城府,你作为松江侯特使,接管泉城防务,其他事宜可以先不管。” 周进口中的老张,就是张安世,眼下军情紧急,也不是讨论他这个登州知府,前往泉城接管防务是否合适的时候,他只能先点头答应了下来。 张安世虽然是一个文官,但他也有若干军旅经历,泉城府那边,已经派去了三千人,再加上两千人,共计五千登莱精兵可用,张安世不觉得泉城府的防守,会有什么大的压力。 惟愿周进此去北上勤王,再立新功,坐稳了北直隶总督的官位,他张安世便可以填补空位,争取登莱巡抚这个要职了。 至于齐鲁巡抚,张安世还暂时不敢想,相比松江侯周进,他差得有点太多了。 这时候,张安世听到周进继续说道,“老冯,我把登莱巡抚衙门先交给你代管,你有没有信心?” 老冯即冯紫英,他担任莱州府同知已有数年,既熟悉登莱二州地方情况,又相当了解登莱巡抚衙门的运作,代管一段时间,一般来说问题不大。 但冯紫英也提出,“现在大顺军围困北平,地方上难免焦躁不安,需要一定兵力控制局面。你只要给我留下五千人马,我可以力保登莱不失。” “五千人马?”周进不同意道,“老张初到泉城,手头若兵力不足,别人就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可登莱二州,是咱们的基本盘,也需要五千人马才能镇住那些骚动不安之心,那你老冯也真心让人瞧不上了。” “我顶多给你留下两千人。”周进蛮横地说道。 冯紫英苦笑道,“两千人也不是不行,但我只能保证地方治安不出问题,若是清军主力跨海来攻,蓬莱能不能守住,惟有听天由命了。” 周进解释道,“清军主力即便想要趁火打劫,跨海而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开会前,我已经让方昆,手持本人密信,坐上登莱水师中最快的那艘帆船,前往宝岛北部,调鸡笼港水营北上,估摸时间,大概再过一两个月,方昆等人便应当回来了。” 鸡笼港保安队下设水营,计有大小船只二十余艘,大小火炮数百门,士卒一千余人。 女真诸部强在陆地骑兵,海上力量较为薄弱,有鸡笼港水营前来助阵,想来黄太吉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话说回来,周进连鸡笼港水营都要调过来,岂不是等于说,他这次北上勤王,要倾巢而动、主力尽出了么? “登莱水师此次南下围剿海盗,损失比较大,随我返回蓬莱者,约有八千人,全部随我出征。登莱陆师除去老张、老冯手下共计七千人,还剩下一万三千人,也都一个不留,全部前往北平勤王。此战牵涉极大,不容有失,也希望老张、老冯,替我看守好后方,免去我的后顾之忧。” 张安世和冯紫英二人连忙站了起来,拱手答应道,“敢不从命?“ “至于老陆这里,登莱钱庄下一步棋,便是大力开展宣传,言道北方战乱频扔,将银钱放在家里不保险,不如存在登莱钱庄,既安全无虞,又可得利息。” 登莱钱庄大掌柜陆河苦笑道,“侯爷,咱们钱庄里面,金银财宝多得发愁,合计共有数百万两银子,一直堆放在地下仓库里面发霉。这次登莱军北上勤王,每人五两银子开拨银,也才十余万两银子。咱们的银钱花不完,是真心花不完啊。” 陆河的意思是,登莱钱庄向外募集的资金太多了,反正也用不完,何必白白地支付那么多利息钱给诸多储户? 周进却道,“不要心疼那点利息钱,能哄来多少银子,就哄来多少银子,这些我以后都有用处。” 陆河苦着脸答应道,“那好吧,我就再辛苦一趟,在齐鲁、登莱两地境内富户中间,再宣传一波就是了。” 会议结束后,周进回到后宅之中,囫囵着睡了一觉,呼噜声震天动地,即便周顺这小子调皮异常,也安静得像是一只猫。 或许是海兰珠姨娘早已提醒过他了,让他不要影响了父亲的睡眠,他硬是一整天都呆在厢房里不出去,让习惯了他打闹声的诸位妇人,都感觉有些不习惯。 因此,白秀珠夫人等到周进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说的周兴、周顺等人,“周兴已经十岁了,或许都已渐知人事了,周顺虽然还小,才刚到七岁,但他们都是男孩子,一直待在后宅之中,除了有诸多不便之外,也难免会被人议论,说咱们侯府不成体统。我看不如在外面买一处小院,给他们择一二名师,加以悉心教导,成才不成才且不说,总比长于妇人之手要强。” 周进一边在白秀珠夫人怀里反复摸索,徘徊于那片细腻雪峰之间,一边点头同意道,“我也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奈何军政事务繁忙,总是抽不出时间。早些时候,给周顺找了一个女真人做拳脚师傅,但文化方面也应当补上了。便让他跟着周兴,每隔一天,去魏西平那里报道吧。魏西平乃二甲传胪,做他们兄弟俩的启蒙老师,一般人可没有这个待遇。” 说完了孩子们的教育问题,白秀珠夫人又谈起了晴雯、甄佳二人,“她们俩跟着你坐船南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后却不见了,也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刚刚你睡觉时,甄艳姨娘一直在屋外探头探脑,想向你询问甄佳那个丫头的下落,又担心惹你不快,始终下不定决心。你究竟把晴雯、甄佳二人怎样了,好歹给我一个说法,我也好向众人解释不是?” 周进这才记起来,他把晴雯、甄佳二人丢在松江,返程时赶时间,忧心北方战事,都把她们二位忙忘了。 她们俩不会还在苦苦地等待自己前去接人吧? 想着这件事确实没办好,少不得会受到晴雯姨娘一通埋怨,周进心慌之余,手上动作一紧,差点把白秀珠夫人身前那一对饱满肥硕的肉馒头给掐破了。 痛得白秀珠夫人轻呼一声,舌头都给咬着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怜惜?”白秀珠夫人忍不住低声呵斥道。 周进连忙掀开她上身衣裳,发现问题不大,只是多了一处青痕,这才放下心来。 “下次再不这样了。“周进嬉皮笑脸地保证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6章 王朝落幕(二) 白秀珠夫人得知晴雯、甄佳二人,还留在松江府黄浦滩,也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想着周进操劳军务,忧心国事,以至于对貌美妇人都有些兴致缺缺了,这又让白秀珠夫人对他感到一阵心疼。 这样一想,白秀珠夫人对周进刚才掐她身子的行为,便不再那么恼怒了。她反而还挺身向前,示意周进再来一次。 喜得周进眉开眼笑,一双咸猪手又在对方身上丰腴之处快速游走起来。 白秀珠夫人一边按捺住自己的娇喘连连,一边隔着门帘,吩咐屋外管事婆子,尽快安排外面管家南下接人。 至于那几位西洋美妇,白秀珠夫人暂时还不打算将她们接入府中。 一来,这些人虽说能给布兰妮姨娘作伴,但布兰妮现在大着肚子,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产了,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自然也不可能照顾其他人。 二来,这些西洋美妇,和撤出宝岛的红毛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 周进率领登莱水师,先后攻下热兰遮城和赤嵌城,打死打伤数百名红毛夷人。若是这其中,有这些西洋美妇的至亲好友,她们想要报复的话,后宅之中也很难做到有效防备。 她们突然从怀中掏出剪刀要杀人,谁能防得住? 鉴于此,白秀珠夫人便把刚买来的一处宅院,专门用来安置这些洋妞。 原本这处宅院,她是打算用来安置周兴、周顺兄弟俩的,看来想要把这对小兄弟请出后院,还需要再耽搁一段时日了。 白秀珠夫人本来还打算再和周进说一些家务事,比如松江伯府晋升为松江侯府之后,是不是应当按制,再多雇请一些丫鬟婆子,扩充侯府卫队,甚至于周进若是想要再收纳几位貌美妇人,她也不想表示反对了。 她一个老牌落魄家族嫡次女,能成为一品侯夫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只要能确保大房位置,其它事情也不是不能商量。 但周进却没有功夫听她絮絮叨叨,很快,登莱总兵穆济伦、登莱水师副将陈也俊及卫若兰、陆重阳等参将,都先后请求接见,商讨隔日出征之事。 这次周进南下,驱逐红毛,经略宝岛,也算是小有一番成绩了。但穆济伦留守登莱二州,天天负责操练士卒,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他看来,还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让人感觉更加兴奋一些。 这次北上勤王,他要求一定要随同周进出征,千万不能再把他落下了。 “跨海作战,远非我所长,不让我去宝岛开拓基业,我也无话可说。但此次救援北平,正是我穆某人建功立业的时候,侯爷若是再不带我去,就有些不厚道了啊。” 他深知还梗着脖子,公然威胁松江侯周进道,“侯爷若是不让我去,我就让手下亲兵,不认真指导周顺这孩子练习骑射。” 周顺才七岁,穆济伦高居登莱总兵一职,军务繁忙,还不值得在一个小毛孩身上花费太多心血。目前周顺的骑射训练,都是由穆济伦身边亲兵来指导。 不得不说,穆济伦的这个威胁,还是有一定效果的。认真教导还是不认真交到,决定了周顺所学到的骑射功夫,究竟是花拳绣腿还是杀人之术,影响他今后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由不得周进不慎重啊。 “好了,老穆,你好歹也是一方主将,竟然如此赖皮,也不怕让人听了笑话。”周进笑言道。 这次前往北平救援,周进本来就打算带穆济伦一块儿过去,不仅如此,他还要求穆济伦,一定训练好那支骑营,关键时候或能发挥作用。 登莱军骑营新建不久,共计不到八百人,其中女真降卒不到五百人,汉族骑手三百余人。 考虑到这些女真降卒,有一般人尚未成家立业,也就是光棍一条,周进还不敢对他们放心使用。 尤其是跨海作战,进入到辽东腹地之后,顶多让他们打打游击战,俘虏一些牧民、牛羊即可,周进也担心他们在面对苦战时,反戈一击,又投降了清国,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周进要求穆济伦,一定要好生训练,倒不是说练习骑射功夫,而是多做一些女真降卒的思想工作,可不能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不过,让登莱军骑营对上李鸿基名下的大顺军,周进便没有担心他们降而复叛的心理压力了。毕竟这些女真人,和大顺军可没有任何牵扯。 至于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他们俩和松江侯周进一样,都有亲眷生活在北平城中,若是京师沦陷,落入大顺军之手,天知道李鸿基帐下那些贪财好色的高级将领,会不会把各家女眷强行掳入营中? 依照以往案例来看,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情,刘捷轩、高必达这些人可没有少干啊。 尤其是卫若兰,他和妻子史湘云感情甚笃,十分恩爱。 虽然当初史家人,向宣城伯府索要了数千两银子的彩礼钱,而事后的陪嫁,却仅有一些棉被、枕头之类,让宣城伯府上上下下,都感到心里不平。 但自从史湘云嫁进了宣城伯府之后,她知书达理,勤劳肯干,连晚上都忙着做女红,说是能挣一点是一点。 史湘云这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很快就打动了宣城伯卫应爵老爷子。再加上宣城伯府原世子卫时秦,死于宁远城下,未来能够支撑得起宣城伯府一家的人,就只有卫时汉、卫若兰父子这一房了。 卫时汉接任宣城伯府世子,连带着史湘云在宣城伯府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宣城伯府后宅之事,也已经基本由她来执掌了。 若是大顺军进入北平城里,看到宣城伯府之中,有这样一位长相绝美的俏丽媳妇,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何等人神共愤之事? 卫若兰因此十分担心。 陈也俊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父亲陈英明年岁渐增,今年上半年又生病了一场,如今遇到大顺军进逼北平城下,想来对陈英明的心理情绪,将会带来很多负面影响。 陈英明恨不得立即杀到北平,将家人全部接应出来,搬迁到蓬莱城中,以后紧跟松江侯周进的脚步,便不会再发生这等祸事了。 陈也俊、卫若兰的诉求,是希望松江侯周进能以最快速度出兵,哪怕是片刻时间,都不愿意再等。 周进只好温言劝慰了一番。好在松江侯府张诗韵那一房,以及周进父亲周大福,此刻都在北平城里,和陈也俊、卫若兰二人有着共同的担忧,周进的劝慰,二人还勉强听得下去。 至于陆重阳,则是担心他儿子陆秀峰。 德正帝向各地官员发出勤王诏书,作为彭城府同知的陆秀峰,向来分管松江守备营。彭城知府作为顶头上司,便指令陆秀峰作为彭城勤王兵马主将,前往北平救援。 问题是,松江守备营本来就是一个空壳,里面仅有数百名老弱病残,即便彭城知府为了安慰陆秀峰,给他临时征集了四五百名精壮,但这些人从未操练过战斗之事,上了战场之后,一心想做逃兵,陆秀峰率领这些人北上勤王,若是没有遇到大顺军还好,万一遇到了,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齐鲁巡抚周少儒,所带领的齐鲁军,人数高达上万人,且得到过登莱军援助,配备有一支燧发枪中队,遇到大顺军高必达部,都不敢出城野战,只能据城坚守。 他陆秀峰何德何能,敢带领彭城守备营这一帮酒囊饭袋,北上争功?估计半路上遇到土匪,这帮人就吓得一哄而散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陆秀峰不得不求助于自己的父亲陆重阳,希望父亲从中转圜,在松江侯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允许彭城守备营和登莱陆师汇合,共同进退。 这样一来,除非登莱军和大顺军发生决战,否则彭城守备营就决计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更不用说,一路上跟随登莱陆师,彭城守备营数百士卒,也能学到一些战阵知识,多一些战争意识,遇到敌军时,或许也能顶一下呢? 他陆秀峰只需要彭城守备营士卒顶一下,便可以逃之夭夭,保住小命了呀。 当然了,陆秀峰乃是松江侯周进的老朋友了,按理说,他自己和松江侯周进说这件事也一样。 但问题是,有些事情,在书信里不好细说,唯恐书函被人得了去,留下偌大把柄,只能派出心腹之人,把自己的意思,说给父亲陆重阳,让他老人家在松江侯周进面前代为转达。 “犬子秀峰无能,只能托庇于松江侯府羽翼之下,以后但凭侯爷差遣,绝不皱一下眉头。”登莱水师参将陆重阳如此这般,向松江侯周进表明心迹道。 “这话有些严重了。”周进笑道,“我和陆秀峰,都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在南宫县令任上,对于我老丈人一家,颇多照顾,关于此事,我房中白秀珠夫人在家里提及了好几次,我也一直铭记在心。既然现在陆秀峰有了难处,我又怎能置之不理?待一会儿,我便让胡永出面负责接洽,从登莱军营中挑选若干精明能干之人,前往彭城守备营,帮助陆秀峰掌握营中形势,提高战斗力,你看如何?” 周进这番话的潜台词,是让登莱军接管彭城守备营,毕竟两军汇合,共同行动,总得分一个主次,若是彭城守备营不接受登莱军的指挥,想来就来,想走想走,尤其是在交战关键时候,若是彭城守备营不受控制,望风而逃,不是影响登莱军的营中士气么? 周进和陆秀峰的私人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冒着战败的风险,不加任何条件地将彭城守备营收入麾下,他又不差陆秀峰手头这几百人马? 陆重阳属于营中老将,和松江侯周进也有过多次良好配合,知道周进最为担心的点在哪里,也明白周进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 因此,他便替儿子陆秀峰先行答应了下来。 得到松江侯周进的允许后,陆重阳便喜滋滋地提出告辞,前往营中寻找那个胡永去了。胡永现为登莱军营中参赞,周进已经将此事交付给他处理。 上午接旨、开会,下午接见诸多下属,周进即便中午小睡了一会儿,却仍感精力不济。 说到底,这次北上勤王,时间太仓促了。头一天抵达蓬莱,第二天就要远征离开,未免也赶得太紧了。 但大顺军已至北平城下,留下松江侯周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战场,将妻妾儿女都给救出来啊。 这天晚上,周进为了养精蓄锐,单独在内书房中安歇,连白秀珠夫人房中也没有去,其他貌美妇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在此次情况特殊,后宅之中诸多妇人,也大体能够理解。 不过,周进还是先后将张圆圆姨娘、布兰妮姨娘和芳姨娘,都叫到了自己面前,和她们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张圆圆姨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下个月便能生产,可以松江侯周进戎马倥偬,刚回到家里,都没法歇息几天,便马上要率领队伍开拨,张圆圆姨娘届时生产时,他是注定无法陪伴左右了。 “生育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周进拉着张圆圆姨娘的白皙小手,十分温柔地说道。 听说张圆圆姨娘为了松江侯周进的事业,十分操心,风月堂在齐鲁行省境内广泛设点,也是松江侯府一系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想到这一点,周进对她更是百般怜惜。 “这都是小事。欢儿姑娘已替我提前物色了两个产婆,早就在她家里安置好了。等到生产那几天,便把这一对婆子接到我身边,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张圆圆姨娘笑道。 她和周进两情相悦,为了生儿育女,也是想尽了办法,如今终于看到柳暗花明,让她常怀感念之心。 要知道,她一个风尘女子,能给一品侯爷做小,已经算得上是人生逆袭了。 周进即将出征,她没法帮助周进什么,但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周进在外面也替她操心。 布兰妮姨娘和芳姨娘,周进也安抚了她们一番,知道她们俩喜欢金银首饰,还特意赏赐给了二人各一对金耳环,这才向书房外面的丫头招了招手,示意送她们俩回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7章 王朝落幕(三) 登莱军从蓬莱海港出发,经海路抵达津州,稍作休整后,除部分老弱病残,留守津州海港,防备后路有失之外,主力则直扑香河,试图解周少儒之围。 围困香河县城的大顺军将领高必达,听说松江侯周进房中貌美妇人诸多,他将周进引为同好之余,也非常想将周进本人擒获,进而将周进房中诸多貌美妇人收为己有。 一想到永宁公主张诗韵、邢州白氏家族的掌上明珠白秀珠、北平风月界的头牌清倌人张圆圆以及传说中那个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番邦女子,都是周进房中禁脔,高必达就不禁有些心痒痒。 虽说都是迷恋美色,但人家松江侯周进房中,都是一些颇有艳名的奇女子,可他高必达房中,大抵都是一些身份卑微、出身贫寒之人,稍微有几个七八品低级官员的女孩儿,就让高必达足够惊喜了。 现在看来,他高必达比起松江侯周进,可是差得太远了啊。 高必达尚未和松江侯周进交过手,虽然营中将卒,已经有一批人使用了产自于蓬莱兵工厂的枪支弹药,但在高必达看来,周进这厮除了善于奇技淫巧,在军争方面,未必就胜过了自己。 他非常想击败周进,借此机会,或许还能在大顺军主要将领之中,拔得头筹。 周进也知道高必达立功心切。越靠近香河县城,登莱大军前进路上所见到的大顺军哨探便越多,显然对方求战之意格外强烈。 周进不得不小心谨慎。他除了让登莱军骑兵广泛出动,远远侦查之外,还命令燧发枪大队提前勘查沿途山丘,保证有一定的制高点落于己方之手。 高必达见没有合适的偷袭机会,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想着登莱军长途跋涉,正是体力匮乏之际,或许可以捡一个便宜,便解除了对香河县城的围困,转而向周进所在的登莱军发动了进攻。 “侯爷,香河县城解围了,高必达正在集结大军,很有可能向我们登莱军所在方向扑来。”穆济伦根据骑营哨探的汇报,向周进禀告道。 此时,登莱军正行进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松江侯周进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空地,心中已然有了规划。 他大手一挥,高声喊道:“众将士听令,开始修建营寨!”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如同一群忙碌的蚂蚁。 有一些士卒将木头从马车上取了下来,按照随军工匠给出的位置,将这些木头相继插入挖好的土坑里。 还有一些士卒在地面上挖掘壕沟。他们挥舞着铁锹,用力地铲着泥土,不一会儿,一条条深深的壕沟便出现在眼前。挖出来的泥土被堆积在一旁,用于修筑营墙。 负责修筑营墙的士兵们,用绳索将并排立起的树枝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再用泥土将缝隙填满夯实。 营墙逐渐升高,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在营寨的入口处,士兵们搭建起了一座高大的寨门。他们用最粗壮的树木作为门柱,再用厚实的木板制作门扇,并在门上安装了坚固的门闩。 经过大半天时间的努力,一座具备一定防御力的营寨终于修建完成,虽然面积不大,但至少能给登莱军将卒提供一定的防护了。 营寨内,帐篷整齐地排列着,炉灶里升起袅袅炊烟。 周进望着这座凝聚着士兵们辛勤汗水的营寨,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在这个时候,高必达的人马也终于赶到了。 “早上就在催促你们拔寨起营,你们一个个都磨磨蹭蹭,现在好了,想给松江侯一个偷袭的机会也没了。”高必达恨声说道。 他身边诸位将领,讷讷不敢言,但心里却委实有些抱怨。拔寨起营是没错,向松江侯进攻也没有问题,但香河县城还有周少儒的一万多人马,难道一点儿防备都不需要? 高必达看着手下将领的神色,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他都懒得再和这些蠢货废话了。 周少儒是德正帝的心腹干将,他要能从香河县城解围,第一个动作必然是向北平靠拢,哪里还会管松江侯周进的死活? 不过,这也要怨他高必达作为主将,没有第一时间把话说清楚,现在也无需解释了,已经错过了奇袭登莱军的最佳机会了。 但高必达作为大顺军主要将领,也有其内心的骄傲,都已经来了,怎么都要先打了一场再说。 残阳如血,映照在登莱军营那坚固的寨门上。高必达面容冷峻,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他猛地抽出佩剑,向前一挥,厉声喝道:“兄弟们听令,给我向登莱军营发起冲击!” 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对面营寨,喊杀声震天。 一时间,战场上尘土飞扬,兵器碰撞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大顺军在香河城下憋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逮到作战机会,个个奋勇当先。他们如狼似虎般地扑向登莱军营,刚开始确实颇有成效,登莱军似乎有些招架不住,防线逐渐后退。 高必达心中暗喜,仿佛胜利就在眼前,那坚固的寨门在士兵们的冲击下也开始摇摇欲坠,似乎只差一步就能攻破。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除了登莱军营中的枪炮声越发猛烈、密集之外,还有一支登莱援军如同鬼魅般从后方杀来。 陆秀峰率领一队士兵如猛虎下山,冲入大顺军的后路;胡永则带领另一队士兵从侧翼包抄而来。 大顺军顿时陷入了混乱,士兵们惊恐地呼喊着,不知所措。 高必达见势不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慌乱地大喊:“撤!快撤!”说着,便掉转马头,仓皇逃走。 可是,登莱军的骑营又怎么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们如疾风般衔尾追击,马蹄声如雷鸣般在高必达耳边响起。 高必达只听得身后惨叫连连,他不敢回头,拼命地抽打马匹,妄图摆脱追击。 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地。 大顺军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损失惨重,原本气势汹汹的进攻最终以惨败告终。 夕阳的余晖下,只留下一片凄凉与狼藉。 “不是说松江守备营只有数百人吗?我看你们这都有两三千人了。”周进看向陆秀峰、胡永二人道。 陆秀峰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是他父亲陆重阳参将解释道,“我担心秀峰这孩子的安危,便写信说动了彭城附近卫所士卒,和他们联合出动,勉强凑出了一支两千人以上的队伍,一路上急行军,好歹赶上了这场硬仗,没给侯爷丢脸。” 陆重阳乃营中老将,关系盘根错节,他能请动卫所士卒帮忙,倒也不难理解。 高必达部的精锐人马,都孤注一掷,压在了最前面,后方都是一些辅兵、流民,遇上卫所士卒,自然不是对手。 登莱军在原地修整了一个晚上,次日早上便开始陆续向香河县城进发。 此时,据哨探报知,周少儒部经过一日一夜急行军,已到达通州城下不远处,因通州还处于大周军队的控制之下,高必达不敢再和周少儒部纠缠,而是转头奔向涿州,那里是大顺军总部所在地。 周少儒也得以顺利进入通州城内,他以齐鲁巡抚实职兼任六部堂官,通州知州以下诸多官员,都惟其马首是瞻。 周少儒也于进城后的第一时间,接管了通州防务。 松江侯周进便心安理得地在香河县城停驻了下来。 听说周进第一时间援师北平,山海侯吴月先也亲率主力,进驻密云县城。 至于宁南伯左昆山,他虽然也表示奉诏勤王,但主力还停留在豫省南部,借着沿途钱粮供给的问题,和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打口水官司,怕是三两个月都到达不了北平城下了。 周少儒、吴月先和周少儒三路援军进入顺天府境内,让大顺军感到压力颇大。 尤其是高必达败于松江侯周进那一战,损兵折将数千人,让大顺国皇帝李鸿基很不高兴。 要不是其他将领求情,他非得将高必达打上一顿不可。 大家都说,松江侯周进乃军事奇才,手下又都是一些精兵强将,高必达仓促之下前去迎战,没有打过人家,也并不令人奇怪,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李鸿基脸色阴沉地看了高必达一眼,勒令他率领残部,再去附近州县,裹挟数万流民精壮过来,要不然数罪并罚,绝不轻饶。 高必达听后,欣喜若狂。裹挟流民精壮过来做炮灰,他曾经做过许多次了,可谓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在这个过程中,他既能够抢夺一些财货和女子,又能记上一次功劳,可算是一桩肥差了。 高必达残部四处游击,让周少儒、周进和吴月先等三路援军摸不清大顺军的虚实,惟有静观其变,按兵不动,但大顺军诸多高层的心思却普遍活泛了起来。 三路援军看似吓人,但却各怀鬼胎,显然都不是善与之辈啊。 李鸿基决定猛攻朝阳门,能攻下来最好,若是不能攻下,也能围点打援,逼迫三路援军之中的某一路人马前来救援。 三路援军都属于大周军主力,装备有大量燧发枪,他们趴在城头防守,或者躲在营寨之中,一起发射,火力惊人。但要是逼迫他们反守为攻,手持燧发枪冲锋,那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很快,李鸿基调集了十余万流民精壮,对北平朝阳门发动蚁附攻城。 李鸿基根本没把这些炮灰的人命看作是人命,他下令道,冲至城墙下面再回来,可免于一死,冲上城墙再退回来,可得到两个馒头,不然都得迟早饿死。 出于一种对饥饿的恐惧,诸多流民精壮像是发疯了一般,扛着一架架云梯冲向朝阳门。 李鸿基从长安、保州等处缴获的数十门火炮,也已运输至朝阳门下,抵近发射,为大顺军的蚁附攻城做掩护。 一时间,朝阳门附近烽火连天,喊杀之声震彻云霄。 李鸿基的大顺军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向北平城墙。流民精壮们在督战队的驱使下,个个面容狰狞,眼中燃烧着狂热与决绝。 他们扛着云梯,如疯狂的蚁群般密密麻麻地向城墙上面攀爬。 城墙上,守军拼死抵抗,箭如雨下,石块如冰雹般砸向攻城的士兵。然而,这并不能阻挡大顺军队的攻势。 那些中箭或被石块击中的流民精壮,惨叫着从云梯上坠落,瞬间被后续涌上的人群踩踏而过,鲜血染红了大地。 更多的流民精壮前赴后继,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他们口中呼喊着口号,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不惧生死。 云梯一架架搭上城墙,流民精壮们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搏斗,刀光剑影交错,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在这残酷的战场上,生命变得如此脆弱,仿佛只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但李鸿基的大顺军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汹涌的气势,逐渐在这场血腥的攻城战中占据上风,一步步向着城楼逼近。 在这种情况下,北平城内的德正帝差点要被吓疯了。得知周少儒、吴月先、周进等人就在顺天府境内,他连忙派出数十名锦衣府官员,携带诏书分别前往密云、香河、通州等处,严词命令三人迅速组织进攻,将闯贼李鸿基驱逐。 吴月先一贯明哲保身,又如何肯拼命?他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便借口关外出现女真游骑踪迹,需要分出一部分人马驰援山海关。至于北平城下的激烈战斗,他因为兵力不足,自然只能远远地观望了。 但作为德正帝亲信的周少儒,却不得不有所表示。 周少儒派人向周进传信,恳请松江侯周进接管通州。 应当说,周少儒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也并不过分。而这对于松江侯周进来说,也是有利无弊之事。 他配合周少儒的军事行动,接管通州,既有利于给大顺军造成更大压力,算是对德正帝急诏的一种有效回应,也有利于周少儒名下的齐鲁军向朝阳门一带进发,和大顺军决一死战。 但松江侯周进还是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周少儒怕是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了。 “那就如其所愿,向通州进发吧。”周进下令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8章 王朝落幕(四) 周少儒救主心切,齐鲁军一万多人马在他的带领下,直扑朝阳门下。 在周少儒看来,此行能解朝阳门之围当然最好,即便解不开朝阳门之围,他也可以依托城墙防守,确保北平不失。 大顺军虽然人多势众,但粮草压力也极大。 要不然,大顺军重要将领高必达也不会到处征收粮谷,把顺天府境内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周少儒感觉自己等不起了。要这样下去,北直隶行省范围之内,都会化为一片焦土,即便到时候能解北平之围,可大周王朝的半壁江山经此一遭,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民生经济啊? 周少儒这次救援,一开始极为顺利。在和大顺军小股力量的几次遭遇战中,都打得极好。刀盾手在前方压住阵型,燧发枪手和弓箭手在后方发射,对方吃不住伤亡,便开始一哄而散。 以至于让周少儒隐约觉得,大顺军主力应当是在松江侯周进手里没有讨到好,以至于实力大减,这才让他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看来这次救援有戏啊。”周少儒精神大振,特意向齐鲁军将卒喊话,宣扬了一番报效皇恩、建功立业的道理。 齐鲁军上下士卒,却没有想这么多。他们只想着一路奔到朝阳门下,无论是在城下结寨自守也好,还是进入北平城中修整也罢,在这场战斗中生存下来的几率,都将会得到极大地提高啊。 但很快,周少儒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了,为什么盘桓在齐鲁军行军路线附近的大顺军队越来越多了? 他们这是陷入到了大顺军队的包围之中了吗? 朝阳门城楼上,德正帝陈安宁焦急地来回踱步,目光紧紧盯着远方。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盼望着齐鲁巡抚周少儒能率领人马前来救援,解这京城之危。他在心中不断地祈祷着,希望上天能眷顾他的帝国,让周少儒顺利抵达。 终于,在那遥远的天际边,出现了一队人马的身影。陈安宁的眼中瞬间燃起希望之光,他用手紧紧地撑在墙上,身体微微前倾,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是周少儒,一定是他!”他在心中呐喊着,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看到了京城转危为安的希望。 然而,随着那队人马越来越近,陈安宁的心却渐渐沉入谷底。他通过千里镜,惊恐地发现,周少儒和他的一万多人马竟然落入到了大顺军队的重重包围之中。 大顺军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动,将周少儒的队伍紧紧围困,密不透风。 德正帝陈安宁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不!怎么会这样?”他近乎绝望地喃喃自语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寄希望于周少儒名下这支齐鲁军,能够不负众望,转危为安了。 朝阳门外数里处,战云密布,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弥漫着紧张与肃杀之气。 齐鲁巡抚周少儒,身着锃亮的铠甲,头戴红缨盔,威风凛凛地率领一万多忠勇之士,毅然伫立阵前。他们个个神情凝重,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那一万多人马,旌旗飘扬,刀枪林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周少儒拔剑出鞘,剑指苍穹,大声激励将士们:“吾等身为将士,当以死报国,绝不退缩!保家卫国,在此一战!” 众将士齐声高呼,声浪如雷,在天地间回荡。那激昂的呼喊声,仿佛要冲破云霄,向世人宣告他们的无畏与忠诚。 然而,大顺军队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来,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他们步伐整齐,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大顺军营中的弓箭手们率先发难,箭矢如飞蝗般落下,密密麻麻地扎向周少儒的队伍。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不少将士中箭倒地,痛苦地呻吟着。有的士兵被射中要害,当场殒命,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齐鲁军营中的燧发枪中队,也开始向大顺军陆续射击,给对方造成了一定伤亡。 但问题是,大顺军营中炮灰,数不胜数,死了数百人,又来数千人。周少儒名下齐鲁军,却仅有一万多人,死一个少一个,人数越打越少。 打到最后,周少儒被迫挥舞着宝剑,左冲右突,剑影闪烁,如银龙飞舞。他每挥出一剑,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仿佛能将空气劈开。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但眼神依旧坚毅无比。 在他的带领下,将士们奋勇抵抗,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刀光剑影中,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的战争画卷。 可敌军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一层又一层,犹如铜墙铁壁,让人难以突破。周少儒的兵马在敌军的围攻下,逐渐陷入绝境。 将士们疲惫不堪,身上的铠甲破损不堪,手中的武器也有些钝了。但他们依旧顽强抵抗,没有一个人退缩。 战斗愈发激烈,鲜血染红了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周少儒看着身边倒下的诸多亲兵,眼中满是悲愤与不屈。 他咬紧牙关,再次冲入敌阵,试图为齐鲁军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命运的车轮无情地碾碎了他的希望。 战乱中,不知从何处发射而来的一颗子弹,击中了周少儒的头颅,他从马上跌落下来,立即人事不知了。 随后,大顺军士卒蜂拥而上,为了争夺军功,将周少儒剁成了一片肉酱。 最终,齐鲁军因寡不敌众,一万多人马在大顺军队的猛烈攻击下全军覆没。 那片曾经充满生机的战场,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 城楼上,德正帝陈安宁眼睁睁地看着周少儒和他的将士们,在敌人的包围中奋力厮杀,却无能为力。那曾经的希望,在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和失落。 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恨自己为何没有早做准备,为何让京城陷入如此绝境。 “朕愧对于百姓,愧对于列祖列宗啊!”他痛苦地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的辉煌和荣耀,如今却如同梦幻泡影般破碎。 他看着周少儒在困境中挣扎,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知道,这一次,可能真的没有希望了。 “难道列祖列宗所开创的数百年基业,就要这样灭亡了吗?”德正帝陈安宁的心中充满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德正帝陈安宁缓缓地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他的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那曾经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儿,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枷锁。 城楼上一片死寂,只有陈安宁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空气中。那种深深的失落感,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看到了帝国的废墟和百姓的苦难。 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悲哀,泪水悄然滑落。 周少儒的前来救援,不但没有解开北平危局,反而还让北平城中人心浮动。 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将心魂不宁的德正帝陈安宁送往乾清宫休息之后,他走到寝宫外面,看到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及至看到他出来时,吓得连忙噤声不语。 若是在往常,戴权非得将这些不开眼的小家伙们,都杖责一百,打得他们屁股开花不可。不如此,他们就不会深刻体悟道什么叫做深宫大院的规矩。 但眼下,戴权自身难保,已经没有心情去为难这些蝼蚁一般的小宫女、小太监了。 回想起先前在朝阳门外,大顺军将齐鲁巡抚周少儒部一万多人马团团围困起来后的单边屠杀,戴权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大顺军势不可挡,北平怕是很难保住了。 戴权在宫中历练多年,见识过了许多风风雨雨,按道理,应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 他平日里,也极力推崇“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道理。 但今日,他通过千里镜,看到大顺军大展神威,疯狂砍杀齐鲁军士卒,连齐鲁巡抚周少儒都未能幸免,剁成一片肉泥之后,戴权感觉自己多年以来的修身养气功夫,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没有面对生死考验的时候,谁都可以岁月静好,云淡风轻;可等到那些骄兵悍将把手中的兵器高高举起时,再好的养气功夫也挡不住人家劈头一刀。 一想到大顺军杀进北平城中,他戴权作为德正帝陈安宁的心腹太监,大明宫掌宫内相,很有可能成为德正帝陈安宁的陪葬品,戴权心中就充满了强烈的失落和不甘。 年少时,他挥刀自宫,进入宫里服侍诸位贵人,从小太监做起,步步高升,好不容易押中宝,扶持陈安宁登基上位,他自己也跻身于权宦之列,在朝野上下呼风唤雨,好不得意快活。 四王八公一系又怎么样,见到他戴权,还不是像哈巴狗见了主人一般,各种谄媚讨好;名满天下的内阁首辅张楚一系又如何,还不是在夏守忠的撺掇下,被德正帝陈安宁设计除掉,合族上下仅有少数几人幸存? 只有他戴权,稳坐钓鱼台,伺候在德正帝陈安宁身边,这些年来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 可现在,大周王朝马上就要落幕了,大顺军进入北平之后,如果要对德正帝陈安宁一系进行清算,他戴权必然难辞其咎。到时候,不仅多年下来搜刮到手的金银财宝保不住,连他自己的小命都有可能丢掉啊。 戴权想到这里,几乎泫然欲泣,这样的好日子,他不想轻易失去啊。 “要不,就按照原平安州节度使石光珠那天透漏出来的意思,暗中和大顺军进行媾和?”戴权内心沉吟道。 虽然从道德上来讲,他戴权应当坚决做到“忠臣不事二主”,否则便对不起德正帝陈安宁对他戴权的高度信任。 可问题是,他戴权还不想死啊。 而且话说回来,他戴权不参与石光珠这些人的密谋,可也阻挡不了别人参与石光珠的密谋。戴权现在都不知道,偌大一个北平城中,究竟有多少人,上了石光珠这厮的贼船,打算秘密投靠大顺国皇帝李鸿基了? 连他戴权都不敢轻易在德正帝陈安宁面前,告发石光珠的大逆不道行为,其他人听闻了石光珠的密谋,又眼看着北平即将不保,从而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不是很正常吗? 戴权也知道,这些年来,四王八公一系,受到了德正帝陈安宁的持续性打压,四王八公一系成员对此颇有不满,让人不难理解。 更不用说,他们在这个时候投靠大顺,也算得上是一份从龙之功,由不得这些年来一直遭受今上打压的四王八公一系成员,会因此动了歪心思了。 但戴权却仍然为此犹豫不决。他最大的顾虑在于,李鸿基果真是天命之君,能让这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的人世间,重新回到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的那一天吗? 戴权对李鸿基没有什么好感,他治军不严,裹挟民众,迄今还没有摆脱流民军那套做法,怕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不像是能成就数百年基业之人。 他不过是在相互摆烂中,比德正帝陈安宁稍微强那么一丢丢而已。 德正帝陈安宁是不太行,这个戴权自己也知道。早在他不顾师生之情,将张楚父子逼迫致死之后,戴权就明白陈安宁气量太小,刻薄寡恩,不善用人。 像松江侯周进,在经济上是一把好手,在军事上又能打得女真诸部哭爹叫娘,若是德正帝陈安宁能下定决心,早一些让周进出任兵部尚书兼蓟辽总督,负责京师防务,或许不能彻底解决西北流民暴动的历史遗留问题,但确保顺天府境内的社会治安稳定,总应该不成问题才是? 可德正帝陈安宁却以周进太过于年轻为由,和忠顺王陈西宁闹掰,宁肯提拔那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王自如,却不肯将周进放在更重要、更合适的位置上,以至于和女真诸部仓促决战,导致关宁军一朝覆亡,吹响了王朝落幕的序曲。 现在,大顺军兵临城下,德正帝陈安宁心中,或许也会有一些明显的悔意吧。他如此猜忌、防范松江侯周进,不啻于自掘坟墓啊。 “等等……”戴权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德正帝陈安宁都对松江侯周进如此不放心,岂不是说明,松江侯周进也是颇有气运之人? 时间所剩不多了,戴权知道接下来,他应当怎么做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89章 乱臣贼子(一) 德正帝陈安宁在寝宫中并没有休息多久,很快便将戴权宣召入内,询问有何妙策? 戴权心里发苦,满朝文武这么多人,真要有什么好的对策,还能等到他想出来? 他只能干巴巴地加以劝解,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且顺天府境内,还有山海侯吴月先和松江侯周进二人,距离北平城下不足百里,想必闯贼人马也不敢倾尽全力攻城。 德正帝陈安宁知道戴权是在安慰他,但也无话可说,他也不能说戴权说得不对,其内心深处,也是希望吴月先和周进二人,能够发挥出关键作用,将闯贼人马全部剿灭才好啊。 然而尽管如此,德正帝陈安宁心中的失落感和沮丧感,却像春天的野草一般,悄然滋长。 他感觉自己对身边的许多事务,如权柄、金钱、王朝形势等,越来越没有了掌控力。 “真是不甘心啊。”德正帝陈安宁满腔怒火,一团怨气在心中淤积不散。 “启禀皇上,田贵妃看您来了。”殿外某个小太监用他那鸭公嗓子,低声提醒道,他知道德正帝陈安宁心情不好,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田贵妃,她来做什么?”德正帝陈安宁没有好气地说道。他本待想要挥挥手,将田贵妃给打发走。 可他转念一想,北平危在旦夕,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大顺军杀进皇宫,这个娇艳无俦的田贵妃,今后还不知道落到谁手中,在谁怀里婉转承欢? 想到这里,德正帝陈安宁不由得妒火中烧,在一种强烈占有欲的驱使下,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有着一种病态的潮红。 “宣她进来。”德正帝陈安宁一声怒吼道。 戴权借着这个机会,连忙退了出去,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做显眼包,平白无故地招惹眼前这个亡国之君发怒。 田贵妃进去后没多久,戴权听到屋内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喘息声,他心想,还是田贵妃婀娜多姿,手法多样,能以柔克刚,化解德正帝陈安宁的心中戾气。 结果这时候,寝宫里却传来了一声怒吼,“你这个下贱女人,少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还没有等到戴权回过神来,那个田贵妃“啊”的一声尖叫,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了。 “这这这……”戴权心里像是吊着一桶水,七上八下,“难道德正帝将田贵妃杀害了不成?” 田贵妃是南直隶行省扬州府江都县人,精通音律,擅长丹青,气质绝佳。 想当年,田贵妃刚进宫时,才仅有十五岁,她童颜稚嫩,娇美如花,虽身形纤细,胸部却异常丰满,以一种不太相称的年龄,却能散发出成熟女性的迷人魅力。 戴权作为太监,一见之下,都不免惊为天人,暗自感叹了许久。 以至于一连有两三个月时间,当时贵为亲王的陈安宁,早晚都是在田妃房中歇息,让陈安宁房中另外几位侧妃,争风吃醋,闹得整个亲王府鸡犬不宁。 田贵妃后来生下了四子一女,一度宠冠后宫,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死在皇上寝宫之中,这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 戴权尚来不及太多感叹,便听到德正帝陈安宁在寝宫里面呼喊道,“传袁妃、刘妃速来寝宫。” “疯了,皇上怕是要发疯了。”戴权感觉心惊肉跳,他一方面安排身边小太监,速去袁妃、刘妃宫中传话,一方面又托人去找忠顺王陈西宁。 这个时候,也只有身份贵重、敢于劝谏的忠顺王陈西宁,有胆量在德正帝陈安宁面前仗义执言了。 袁妃、刘妃过来时,还言笑晏晏,浑然不知道寝宫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们俩在进入寝宫之前,还向戴权手中塞了几张银票。 戴权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眼看着大顺军就要杀进来了,这几张银票,钱庄还有能力负责兑换吗?钱庄东家能不能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啊。 很快,寝宫里面传来了袁妃、刘妃二人的惊呼声以及衣帛被撕裂时的刺啦声。 听到寝宫里面袁妃、刘妃二人所发出来的痛楚哭声,戴权都感觉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忠顺亲王陈西宁已经赶到现场了。 他脸色铁青,在寝宫外面呼叫道,“皇兄,皇兄……” “您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没了皇家气度啊。”忠顺王陈西宁的声音打着颤,像是在哭泣一般。 “都给我快滚。”随着德正帝陈安宁一声怒吼,袁妃、刘妃二人光着身子,从寝宫里面逃了出来。 戴权毛起胆子,大胆张望了一眼,只见袁、刘二人身上丰腴之处,都是一些青紫色的淤痕,或者带有血迹的牙印,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忠顺王陈西宁进去之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德正帝陈安宁的情绪终于平和了一些,他还呼叫戴权,让戴权端一壶茶水过来。 “忠顺王来了,连一杯茶水都没有,你这个大明宫掌宫内相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德正帝陈安宁厉声呵斥他道。 戴权不敢给自己叫委屈,连田贵妃都死得不明不白,袁妃、刘妃都受到了身体上的虐待,他一个太监,被皇上批评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戴权将茶水送入寝宫里面,看见德正帝陈安宁正披头散发,和跪在地砖上的忠顺王陈西宁进行交谈。 那个丰腴犹存的田贵妃,正趴在寝宫里面的一张书桌上,她光着下身,背上刺有一把宝剑,沿着背脊流下来的一汪鲜血,漫过其雪白后臀,更将其身下衣裙,染成了一片赤红色。 戴权不敢多看,他听到忠顺王陈西宁在向德正帝陈安宁建议说,“周少儒兵败之后,北平城中人心不安,这确是实情,但眼下也没有达到众叛亲离的地步。皇兄还是应当振作起来,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尤其是北平城中那些王公贵族之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钱粮物资,值此国难关头,让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只要能保证北平渡过此次难关,许多事情也不是不能商量。” “既如此,便有劳……”德正帝陈安宁本打算吩咐忠顺王陈西宁代表自己,前往诸位王公贵族之家化缘,但他内心深处对于忠顺王陈西宁的猜忌心理,又不允许这样做,便指明让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以天子特使身份,向北平城中诸位王公大臣,传达皇室善意和请求。 戴权心中欣喜若狂,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溜出皇宫,却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眼下,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奴才必然不辱使命。”戴权磕头应承道。 戴权出宫以后,先后拜访了北静郡王、南安郡王等四大异姓王府,以及荣国公府、宁国公府、理国公府、锦乡伯府、宣城伯府等处。 他看到荣宁二府也好,还是锦乡伯府也罢,府中众人都显得忧心忡忡,显然也是对眼下复杂局面,有些提心吊胆。 戴权不敢和这些王公贵族之家,透露自己有意投靠松江侯的心思,而是转而拜访永宁公主府,借着向永宁公主张诗韵化缘的机会,询问松江侯对于眼下局面,有无留下后手。 “后手,什么后手?”张诗韵故作不知道。 戴权向身后某人看了一眼,示意张诗韵将无关人等从这里打发走,以免泄露了机密。 “鬼鬼祟祟做什么?”张诗韵很不满意地说道,“她是松江侯房中贵妾薛宝钗,已为松江侯生下庶子周海,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便是,不用担心她会走漏消息。” “原来是薛姨娘,那我就放心了。”戴权满脸谄媚地笑道。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摆放在了身前书桌上。 “你要死呵。”张诗韵霍然站立,脸上表情又惊又怒,声音里夹杂着无尽惶恐。 薛宝钗也向桌面上看了一眼,更是吓得心惊肉跳,站立不稳,差一点儿就要摔倒在地了。 桌面上那玩意儿,方正端庄,色泽醇厚,通体由温润玉石雕琢而成,玺钮之上,还盘卧着一条威严肃穆的九爪金龙,龙身蜿蜒,鳞片清晰可见,在光线的照耀下,泛起微微的白玉光泽。 这分明就是大周朝的传国玉玺啊? 戴权作为大明宫掌宫内相,把这玩意儿带到了永宁公主府,这能说得清楚吗?不管张诗韵有心还是无意,要是被人发现了,那绝对只有一个“死”字啊。 薛宝钗看着戴权的目光,充满了憎恨,如果目光能杀人,她恨不得将戴权这厮当场斩杀。 “你戴权想要寻死,自个儿找一棵歪脖子柳树,上吊自杀便是,为何要让松江侯府陷入到如此绝境?”这时候,永宁公主张诗韵兀自怒气冲天地说道。 她甚至还指着戴权的鼻子,大骂他道,“你这厮,真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啊。你在宫里当差,松江侯在地方为官,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每年冰敬、炭敬以及年节礼物,松江侯也不曾短缺了你这里。你为何如此阴险,要置松江侯一家人于死地?” “公主殿下息怒。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了嘛。”戴权陪笑道,“唯有如此,才能让松江侯相信我有投靠他的诚意啊。” 戴权甚至还表示道,他往年在宫中,雁过拔毛,积累了数百万两银子的财富,只要松江侯周进大人给他一条活路,他愿意将这些钱财拿出大半,资助登莱军营中兵饷。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张诗韵质问道。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事情泄露,戴权虽然难辞其咎,但松江侯府也要变成众矢之的啊。 “我戴家老老小小数十口,都在清水街上居住,只要公主殿下您同意,我现在就把他们传唤过来,交给永宁公主府看管,生死仅在于您一念之间。这份诚意,总能够打动公主殿下了吧?”戴权咬牙说道。 戴权虽然是一个太监,但他的家族观念比较强烈,对于家族兄弟侄子,一向都比较关照。现在他把家族中人的生死,都交到了永宁公主张诗韵手上,可见他是铁了心,要投靠松江侯周进了。 但张诗韵犹然感到迷惑不解,“你就算有意向松江侯示好,私下里和我来说就是了,为什么要把这个害人的传国玉玺拿到我这里来,这不是故意添乱吗?” “特殊时候,非如此不足以取信公主殿下。”戴权解释道,“石光珠上次向我透过一次底,说他们已和大顺军暗中媾和,有意在最近两天起事,戴某全家人要不是命在旦夕,我也不会在仓皇之间,出此下策。” 石光珠属于四王八公一系,和德正帝陈安宁身边近宦,一向不对付。石光珠有意发动叛乱,邀请戴权参与,戴权考虑到双方关系不睦,不敢掺和在其中,等于说又一次得罪了石光珠。 等到石光珠发起暴动,事成之后,戴权绝对难逃一死。 但戴权却也不敢轻易告发石光珠。石光珠既然敢向戴权发出邀请,自然做出了万全准备,也许戴权刚向德正帝陈安宁提及此事,石光珠便提前得知了消息,他将暴乱时间提前,岂不是让戴权,连一丝辗转腾挪的时间也没有了吗? 戴权深思熟虑之下,转而求到永宁公主张诗韵这里,有向松江侯府一系托庇之意,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很快,戴权将家族至亲,都传唤到了永宁公主府,说是给张诗韵的孩子过生日,借此遮人耳目。 到了这个时候,张诗韵也将她的底牌托盘而出,“上次松江侯托人送了一份东西过来,说是在关键时候,或许能让我们平安出城。我当时还不太相信,然而面对眼下困局,却也不得不佩服松江侯深谋远虑,有神鬼莫测之能。” “什么东西?”戴权询问道。 “大顺国皇帝李鸿基册封李信为海昏侯的印信和文书。”张诗韵回答道。 “那这就好办了。”戴权不由得轻松了一口气。 李信在大顺国高层之中的地位着实不低。他或许比不上牛聚明、宋康年、李捷轩、高必达等高级将领,但至少能在闯王营中排进前十。 大顺军杀入北平之后,城中势必一片混乱,有李信的海昏侯印信傍身,大顺军的中下级将领,谁敢生事? 如果有人拦路询问,那就是李信听说大顺国形势一片大好,特意从海外赶来,向大顺国皇帝恭请圣安,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李信的亲信从北平城中劫持一些妇孺出城,供其私下里享用,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大顺国诸位高层,谁不是这样?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0章 乱臣贼子(二) 缮国公之孙石光珠,在担任平安州节度使时,曾和流窜至此的流民军将领刘芳亮有过交手,但双方非常克制,在一场小规模冲突之后,便各自领军退走,为眼下的双方合作,打下了坚实的互信基础。 李鸿基推翻大周王朝有望,在这个关键时候,也肯定不会吝于封赏。 他已向石光珠作出书面承诺,若是石光珠在大顺军杀入北平的过程中,发挥一定作用,他将册封石光珠为大将军,并兼任大顺朝廷兵部侍郎以上要职。 石光珠心中大喜,自然改换门庭,尽心尽力地替大顺皇帝李鸿基办事了。 在石光珠的暗中撺掇下,他已经纠集了一大帮亲朋好友,包括修国公侯晓明之曾孙、世袭一等子爵侯孝康之子、现袭三等男爵侯旬,荣国公贾源之孙、原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宁国公贾演之曾孙、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贾珍,治国公马魁之曾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之子、现袭三等轻车都尉马世明,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都先后参与了进来。 至于北静郡王水溶,东平郡王穆莳之孙、世袭一等公爵穆云,南安郡王金鑫之孙、世袭一等公爵金磊,西宁郡王高苑之孙、世袭一等公爵高焕,石光珠就没有给他们四人打招呼了。 毕竟他得考虑到这一点,若是将这四位异姓王爷拉拢进来,到时候究竟是以四位王爷为首,还是以他石光珠为首? 石光珠心中,甚至还隐藏着这样一种恶念,缮国公府被“四王”压制了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他石光珠出人头地了吧。 好几年前,石光珠想让自家幺弟石光宝,娶北静郡王水溶的妹妹水笙为妻,结果却遭到了水家人的嘲笑,说缮国公府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气得石光宝愤而出走,出关投靠了宁远副将祖天复,如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可以说,缮国公府和北静郡王府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只是石光珠以前迫于形势,不会轻易把这种情绪表露在外人面前罢了。 “曾经你们对我爱搭不理,今后我要让你们高攀不起。”石光珠心中暗恨道。 还有理国公府柳芳、镇国公府牛军,因柳芳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松江侯府一系重要成员陆河、冯紫英,牛军又已投奔松江侯周进本人,石光珠担心泄漏风声,便没有拉拢这两家。 而且,大顺军进入北平之后,为了稳固形势,松江侯府一系必然是大顺王朝极力拉拢或者特意针对的重要目标,理国公府柳芳一家人,恰好可以拿来作为对付松江侯周进的人质或筹码,若是现在让他们柳家人参与其中,到时候就不太好翻脸了,总得留一些后手才是。 六大国公府密谋起事,仅名下族人、家丁就高达数千人,再加上石光珠、侯旬、贾赦、陈瑞文等人,都曾有过营中履历,他们相互招朋引伴,而大顺军又在城外虎视眈眈,想跟着石光珠转投大顺军旗下的王公贵族之家,也因此越来越多。 石光珠觉得起事的时机已经成熟,便给闯王那边捎去口信,让大顺军进一步加强攻势。 作为四王八公一系重要成员,石光珠前不久被临时启用,担任北面德胜门守将,他和大顺军高层之间,便有了一个稳妥的交流沟通渠道。 “好好好。”得到准信后,李鸿基大喜过望,他下令道,“凌晨时分,以三声炮响为号,李捷轩,命你率领本部人马,猛攻北面安定门;袁绵侯,命你率领本部人马,猛攻西面阜成门;李补之,命你率领本部人马,猛攻东面东直门;田玉峰,命你率领本部人马,猛攻外城南面永定门。” 李捷轩、袁绵侯、李补之、田玉峰等四人连忙应道,“遵旨。” 另一位大将军刘芳亮,前后左右看了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忍不住叫屈道,“皇上,那我呢?其他人都有攻城任务,为何又把我一个人给落下了?” 李捷轩取笑道,“咱们都听皇上安排即可,刘大将军可以在营中安心休息,等到了明儿一大早,便可以听到我们攻下紫禁城的好消息了。” 袁绵侯也在一旁嬉笑道,“就是。更何况,高必正将军不也没有领到攻城任务吗,人家也没有多说什么不是?” 刘芳亮感到有些郁闷了,他向众人诉苦道,“高必正将军现在外面征收粮谷、押运壮丁,都没能来到营中议事,他能和我比吗?上次攻打保州,也是让我给你们充当预备队,结果大量金银财宝和诸多绝色女子,都被你们俘虏到各自营帐中了。要不是有皇上替我仗义执言,连那个保州府学教授房中的两房美妾,都分不到我名下。现在攻打北平,又让我做预备队,我我我……” “我感到心里委屈,也在手下兄弟们面前不好交代啊。”考虑了好大一会儿,刘芳亮终究是不敢和其他四位大将军撕破脸皮,但他以退为进,总算在李鸿基面前,博得了一些同情分。 李鸿基朗声笑道,“芳亮兄弟无需忧虑。上次攻打保州,你部人马作为预备队,确实连汤汤水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吃了很大一个亏。但这次进攻北平,我对你早有特殊安排。北面德胜门守将石光珠有意投靠大顺,你等到其他四位将军发起进攻之后,便偷偷摸摸地来到德胜门外边,自然有石光珠替你打开城门。到时候,你和石光珠的人马并做一处,由石光珠等人充当先锋,你随后监阵,直扑紫禁城。大周皇室诸位成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能少。” 刘芳亮这才明白,原来其他四位大将都只是负责佯攻,目的在于分散城内守军的注意力,他这一路人马,才是真正埋葬大周王朝的主力军,而且还担负有攻陷紫禁城的重大任务,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又抖起来了。 “皇宫里面,奇珍异宝无数,各色美女成群,你现在总不会埋怨我偏心了吧?”李鸿基笑眯眯地看着刘芳亮说道。 刘芳亮大声保证道,“请皇上放心,末将必然不辱使命。皇宫里面的珍宝、美女之类,我会全部登记造册,呈送于皇上面前,听候进一步发落。” 但刘芳亮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石光珠只是一个降将,让他充当先锋,先于我们大顺军进入紫禁城,岂不是把最大的好处,让他给拿去了?” 李捷轩、袁绵侯、李补之、田玉峰等四位将军也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是啊,芳亮是我们的老弟兄了,让他占这次便宜,咱们也无话可说。但石光珠算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好处,分润给这些没种的货色?” “你们知道什么?”李鸿基颇为感慨地说道,“自古以来,弑君的乱臣贼子,哪有谁能落到一个好下场的?我让石光珠等降将抢先进入紫禁城,实际上是想让他们承担弑君的任务及因果,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让他们抢得一些金银财宝、貌美宫女之类,都无妨。这样一来,全天下忠于大周朝的臣民们,只会痛恨他石光珠,而不会痛恨我李鸿基。你们现在都明白了吗?” 诸位将军这才恍然大悟,齐声拜道,“皇上英明。” 进入深夜以后,北平在大顺军队的凶猛攻势下,如同一座脆弱的堡垒瞬间崩塌。喊杀声震耳欲聋,如汹涌澎湃的怒涛席卷而来。 石光珠等人趁着混乱,将刘芳亮部两万余人引入城中。他们如同鬼魅般行走在宵禁后的街道上,眼神坚定而狂热,手中紧握着各式兵器,诸人神情仿佛一条等待噬人的蟒蛇。 终于,石光珠等人冲进了皇宫。 皇宫内一片混乱,守卫们惊慌失措地呼喊着,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然而,有大顺军队作为助攻,在石光珠等人排山倒海的攻势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石光珠等人在混乱的人群中左冲右突,如敏捷的猎豹,迅速朝着德正帝陈安宁所在的寝宫逼近。 德正帝陈安宁身着华丽的龙袍,站在宫殿前的台阶上,在周边数十盏大红灯笼的照耀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他大声呵斥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竟敢犯上作乱!朕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石光珠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中透露出凶狠的光芒,他怒吼道:“陈安宁,你的末日到了!你这昏庸无道的暴君,看看你统治下的江山,百姓民不聊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陈安宁,手中武器高高扬起。 陈安宁惊恐地向后退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们吓得尖叫着,四处逃窜,如惊弓之鸟。 石光珠等人瞬间将陈安宁围住,其中一人猛地扑上前去,将陈安宁的双臂紧紧抱住,使其无法动弹。 趁此机会,石光珠跨前一步,将手中的绳索迅速套上陈安宁的脖子。 陈安宁拼命挣扎着,他的双手紧紧抓住绳索,试图将其拉开,双脚不停地乱蹬,踢中了旁边一人的小腿。那人吃痛,却咬着牙更加用力地按住陈安宁的身体。 “放开朕!你们这些逆贼不得好死!”陈安宁的双眼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声。 石光珠等人毫不理会他的挣扎和咒骂,他们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力拉紧绳索。绳索深深地陷入陈安宁的脖子,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陈安宁的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紫,他的眼睛凸出,舌头也渐渐伸了出来。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双脚也不再动弹。 石光珠等人又用力勒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陈安宁已经断气,才缓缓松开了手中的绳索。 随后,陈安宁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龙袍上沾满了尘土和鲜血。 石光珠等人看着死去的陈安宁,大口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大顺皇帝李鸿基让他们上交的这份投名状,终于算是完成了。 因刘芳亮还担负有满城搜捕大周皇室诸多成员的重要任务,不得不派出一队队兵丁,前往城内各处抓人。 而留在刘芳亮身边,负责查抄皇宫财货、妇人的部分士卒,又不熟悉紫禁城的内部格局,需要有降兵带路,难免对石光珠、侯旬等人多有借重。 尤其是侯旬,他被刘芳亮刻意留在身边,指挥满城查抄、搜捕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趁着这个空当,便自然进入到了石光珠、贾赦、贾珍、陈瑞文等人的狂欢时刻。 在那巍峨的殿宇之间,混乱如潮水般蔓延开来,整个紫禁城陷入到了一片可怕的动荡之中。 无数宫门被强行撞开,一队队乱兵如饿狼般涌入。他们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目标直指皇宫内的金银财宝。 璀璨的珠宝、精美的玉器、珍贵的字画,被乱兵们肆意抢夺。 大家你争我夺,将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塞进自己的怀中,仿佛这些宝物能为他们带来无尽的财富与荣耀。 德正帝陈安宁被勒死后,得知消息的周皇后及袁妃、刘妃、宋妃、陈妃等诸位妃嫔,担心受到到玷辱,也都先后上吊自尽,但偌大皇宫之中,还有着成千上万名年轻宫女。 这些宫女们衣衫单薄,惊恐地尖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窜。 但她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石光珠、贾赦、贾珍、陈瑞文等人率领各自族人和家丁们,在宫殿的回廊间横冲直撞,看到稍有姿色的宫女便一把抓住。 乱兵们的嬉笑声和宫女们的哭喊声,相继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却无人怜悯。 更有个别貌美宫女,被无数人粗暴地拉扯着,身上不着一缕,满脸泪痕;有的则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暗自啜泣,绝望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昔日庄严华丽的皇宫,此刻已沦为了贪婪与暴力的地狱。破碎的瓷器、散落的珠宝、被践踏的绫罗绸缎,与宫女们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痛心疾首的悲惨画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1章 乱臣贼子(三) 这一天晚上,太上皇在养心殿,被三等轻车都尉马世明及其部下乱刀砍死。 贾赦、贾珍世受皇恩,看着病重之中的太上皇,衰老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回忆起他曾经对四王八公一系推心置腹、信任有加的诸多往事,未免有些于心不忍。 然而马世明是一个年轻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太上皇,自然不用管这些陈年旧事,他反而质问贾赦、贾珍叔侄俩,“你们俩迟迟不肯动手,是不是还想拥护太上皇复辟登基,和大顺皇帝为敌?” 贾赦又气又恼,也懒得和这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争长论短,倒是贾珍转圜说道,“马都尉真会开玩笑,太上皇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就算他想要登基,也没有了这个能力。我们是想着,毕竟是天家尊严,倒不如给他一匹白绫,让他落一个全尸好了。” 但马世明却不同意,他嫌这样麻烦,又一心想在大顺君臣面前图表现,便亲自带头出手,将病床上的太上皇剁成了好几截。 贾赦、贾珍二人无力阻拦,也不敢阻拦,只能任由马世明胡作非为。 大周皇室另一位重要成员,忠顺王陈西宁,是夜被宫廷里传来的吵嚷声惊醒。 前任内阁首辅张楚病逝后,他被德正帝陈安宁所猜忌,王府中既没有太多亲兵,也没有安排皇家护卫,老少不一的太监加起来,倒是有上百位,即便他想要去皇宫救驾,也拉不出一支像样的人马。 等到趁乱逃出皇宫的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突然造访忠顺王府,告知太上皇和德正帝都已被叛军杀害时,忠顺王陈西宁愣怔了片刻,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本还以为是德正帝的那几个儿子,趁着大顺军兵临城下的机会,而相互厮杀,争权夺利,结果想不到,却是石光珠带领侯旬、贾赦、贾珍、马世明、陈瑞文等人在兴师作乱。 他感觉有些迷惘。难道要怪自己以前针对四王八公一系,成功激起了这些人的怒火,以至于让他们在关键时候反水,给了大周王朝致命一击? “王爷,不要再犹豫了,您现在必须马上振作起来,纠集锦衣府诸多校尉、兵丁以及四大异姓王府卫队,剿灭石光珠、侯旬等逆臣贼子,随后宣布登基,我们才有力挽狂澜而不倒的机会啊。”夏守忠在一旁急忙说道。 忠顺王陈西宁有两大铁杆心腹,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锦衣府堂官赵全在明,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在暗。 忠顺王陈西宁有这二人协助,不敢说一定能镇压石光珠、侯旬等人的叛乱行为,但至少有希望冲出北平,从此海阔鱼跃,仿当年东晋衣冠南渡之故事。 大周北地虽然兵荒马乱,但江南一带,却仍旧天下太平啊。 这时候,锦衣府堂官赵全也带着几位心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紫禁城发生动乱,其他官员无诏不得入内,也惟有眼前这位忠顺王,若是他想火中取栗,便值得赵全赌上一把了。 及至赵全听说,太上皇和德正帝都已经殒命,他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栗起来。 “王爷,事不宜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赵全苦劝道。 忠顺王陈西宁却冷静地吩咐道,“赵全,你派刚才跟着过来的那几位司官,将我家中妻妾儿女都带走,先安置在某个地方隐藏起来。紫禁城之乱也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便会杀到忠顺王府。” 夏守忠是外地人,其本族亲友都不在北平城内,倒不必为他的这些亲友们担心。 看着妻妾儿女都离开王府以后,忠顺王陈西宁便带领夏守忠、赵全二人,缓缓踱步至王府后院假山之上。 夜风凛冽,吹得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忠顺王陈西宁先是朝前后左右,都扫视了一圈,听到北平城墙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传来了激烈的战斗声响。 大顺军拥兵数十万,能同时从好几个方向发起战斗,即便没有石光珠、侯旬这些逆臣贼子充当内应,攻下北平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随后,陈西宁的视域又紧紧锁住城内那一片混乱不堪、火光冲天的景象,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 那原本繁华宁静的京城,此刻已被叛军的铁蹄踏得粉碎。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如同一头头凶猛的野兽,肆意吞噬着房屋、店铺和百姓的希望。浓烟滚滚升腾,遮蔽了星月的光辉,仿佛末日降临。 街道上,人群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惊慌逃窜,呼喊声、哭叫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乐章。 妇女紧紧抱着孩子,在混乱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脸上满是恐惧与无助。 老人被人群冲散,孤独地站在角落里,眼神中透露出对生的渴望。 许多店铺被洗劫一空,门板破碎,货物散落一地。掌柜们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心血被毁于一旦,却无能为力。 火光中,叛军们如恶魔般横行霸道。他们挥舞着刀剑,砍杀着无辜的百姓,血光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虽有个别忠勇之士奋力抵抗,但在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面前,渐渐力不从心。 忠顺王陈西宁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悲痛和无奈等诸多情绪。他恨自己无力阻止这场灾难,恨叛军的残暴无道,恨命运的不公。 当年父皇要是将皇位传给自己,他广开言路,任人唯贤,毫无保留地重用张诗远、周进等人,事态或许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吧?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京城,陈西宁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他知道,大周王朝正在崩塌,而他却无能为力。在这绝望的时刻,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辉煌与荣耀如烟花般消散,只留下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夏守忠和赵全二人,也同样面色凝重,他们也知道事不可济,大势已去,眼神中满是忧愁与绝望,望着满城的混乱景象,心中悲痛如潮水般汹涌。 “偌大天下,怎么就混乱成了这般模样?”陈西宁喃喃自语道,声音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他的双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努力克制内心的悲愤。 伺候在一旁的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神色黯然,低垂着头。他跟随忠顺王陈西宁多年,深知王爷此刻的痛苦。 锦衣府堂官赵全则紧锁眉头,满脸的无奈与忧虑。 陈西宁久久伫立,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那混乱的场景如同梦魇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哪怕百般算计,也无法挽回这崩坏的局势了。 “罢了,罢了……”陈西宁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他缓缓转身,走向山顶的那颗歪脖子柳树。那颗柳树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悲凉,低垂着枝条,默默无语。 “这棵柳树还是当年我受封亲王,出宫就府时,皇兄和我一同亲手种植。依稀记得,它最开始长得又高又直,结果后来却长歪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陈西宁伸手抚摸着柳树粗糙的树干,心中涌起一股决绝之意。“吾不能救百姓于水火,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随后解下腰带,抛向树枝,打了一个结。 夏守忠见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王爷,不可啊!” 他扑上前去,想要阻止陈西宁。 然而,陈西宁心意已决,他轻轻推开夏守忠,惨然一笑:“你我主仆一场,情同兄弟,如果真舍不得我死,今日便一同去了吧。” 夏守忠悲痛欲绝,他明白王爷的决心已无法改变。 于是,他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愿随王爷而去。” 说罢,他站起身来,也解下腰带,在旁边的树枝上系好。 赵全跟着拔出宝剑,也想要一同寻死时,却不料被陈西宁立即制止了。 陈西宁俯身在赵全耳朵边上,说了一些什么,让赵全禁不住有所犹豫起来。 “北平城中乱作一团,我哪有机会出城,投奔到蓬莱去?” “你放心吧。松江侯府永宁公主这一房,包括张诗韵、薛宝钗及两二一女都在北平城中充当人质,值此多事之秋,松江侯周进不可能不留下任何后手。你把我那几位妻妾儿女,连同你赵全的老婆孩子,都送到桃花巷,求见永宁公主,或许有机会逃出生天。” 说罢,陈西宁便将自己的亲王官印塞到赵全手里,“把这个送给松江伯,许他关键时候,打着本王的旗号行事。” 陈西宁这便算做是托孤了,赵全不敢推辞。 说完事情后,陈西宁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混乱的世界,然后闭上眼睛,将头伸进了腰带中。他的身体缓缓悬空,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夏守忠也毫不犹豫地效仿陈西宁,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风依旧在吹,那歪脖子柳树下,忠顺王陈西宁和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静静地悬挂着,仿佛在诉说着这乱世的悲哀。 即便贵为皇亲国戚,天子近臣,在改朝换代之际,却也难逃一死。 锦衣府堂官赵全满脸泪痕,望着他们俩人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绝望,也想着随同他们而去。 赵全颤抖着双手,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厉之色。 然而,就在他即将举剑自刎之时,忠顺王陈西宁先前那微弱却坚定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赵全,不可轻生。本王以家人相托,你务必将他们送到松江侯周进那里。本王对周进曾有过些许恩情,他必能保护本王家小不受他人欺辱。” 赵全的手猛地一顿,长剑垂落在地。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忠顺王平日里的恩义,以及那满是期盼的眼神。他缓缓放下宝剑,双膝跪地,朝着忠顺王的尸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王爷放心,赵全必不负所托。”赵全的声音哽咽,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站起身来,眼神中多了一份坚定与责任。 赵全最后看了一眼忠顺王和夏守忠,然后转身离去。他的步伐沉重而坚定,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忠顺王的家小,不辜负王爷的嘱托。 作为锦衣府堂官,赵全手头颇有一些人手,对于北平城中的地形也非常熟悉。不过,等他赶到桃花巷永宁公主府时,却发现周进夫妇俩名下这处房产,早已人去楼空。 “松江侯真是不简单啊,叛军围城,他都早就预料到了?”赵全想到这一点,忍不住有些啧啧称奇。 永宁公主张诗韵已经躲起来不见人了,但好在松江侯父亲周大福一家人、松江侯周进房中姨娘韩雪的父亲韩老三一家人、桃李书院崇文堂主讲暨周进授业恩师贾代儒一家人、户部尚书王允一家人,这些人家都与松江侯周进存在着深刻关联。 永宁公主得到讯息早,跑得快,难道周大福、韩老三、贾代儒、王允这些人,也都能提前得到消息,跑得飞快不成? 尤其是贾代儒老先生,他都八十多岁了,再快也快不起来啊。 果然,按照这些线索,被锦衣府堂官赵全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的诸多人手,只有前往贾代儒老先生家中的那两名校尉,回来汇报了一条重要情报,“我们俩过去时,恰好碰到贾代儒老先生家中老小,刚从家里出来,我们三言两语一哄,很快得知了其中内幕。据贾代儒过继的那个曾孙贾芝所说,他们须得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东面朝阳门汇合。” “这就是了。”赵全兴奋地说道。松江侯周进所率领的登莱军,目前驻守在通州,离朝阳门最近。周进如果想要有所动作,从这里接应众人出城,应当是最为方便的。 “快快快,通知大家以最快速度,赶到朝阳门那边。”赵全断然下令道。 忠顺王陈西宁有一正妃二侧妃及两子一女,赵全本人有一妻一妾及一子三女,还有锦衣府数百名兄弟,赵全想让这些人,都活着离开北平。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2章 逃出生天(一) 夜色下,北平城中一片混乱。 锦衣府堂官赵全纠集了几百名好手,护送着诸位家眷,包括忠顺王陈西宁遗孀及子女、赵全本人的老婆孩子以及锦衣府唐、宋、胡诸位司官家属,前往城东朝阳门。 人心都是肉长的。值此危难关头,几位司官夹带私货,想把自己的家人送出北平,赵全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总不能他赵全的妻妾子女是命,其他司官的妻妾子女就不是命了? 不过,当赵全看到胡司官将其房中姘头也带在身边,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胡司官的家眷尚在外地,他所带来的那名妇人,原是已故工部堂官徐大人房中排行第二十六位的刘姨娘。 工部堂官徐大人犯事后,被德正帝下令抄家,其房中一些貌美侍妾,便被锦衣府诸位司官、校尉假公济私,给强行霸占了。 刘姨娘也因此落到了胡司官手中。但胡司官并没有将其告知家中长辈,也没有将其告诉正室妻子,她顶多算是胡司官所包养的一名外宅,本来是不能见光的。 刘姨娘来自广陵,她风姿绰约,腰肢纤细,有着三寸金莲,曾号称“江南第一瘦马”。 要是在平时,这属于刘姨娘所特有的个人优势,她也正是凭借这一点,笼络住了胡司官这号狠人,免去了身陷囹圄之苦。 可现在,北平城中兵荒马乱,又要尽量避免落在有心人眼里,必须绕开骚乱不安、厮杀不止的长衢大道,在小巷子中间穿行。 在这种情况下,连忠顺王妃都要下马步行,她刘姨娘更不可能像平常一样,坐在其专属马车上了。 “待会儿遇到敌人,都需要跑起来时,她能跟得上么?”赵全严肃地询问道。 “这这这……”胡司官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实在不行,我到时候背着她走。” 赵全已经提醒过了,胡司官一意孤行,那是他胡司官自己的事情。 真要遇到了敌军,赵全以保护忠顺王陈西宁遗孀及子女为第一要务,在必要的时候,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可以舍弃,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刘姨娘,而影响一行人的前进速度了。 宋司官见赵全脸色不虞,连忙安慰道,“赵大人不必忧心,以我们的速度,大约再有一刻钟,便可以望见朝阳门了。” “一刻钟时间,说起来很短,就怕这个过程中,有更多大顺军队杀入城中啊。”赵全蹙眉说道。 作为锦衣府堂官,赵全的消息来源有很多,他早就知道,大顺军高级将领李补之,正奉命猛攻东直门,此处离朝阳门很近。 李补之的人马进城以后,四处烧杀抢掠,很有可能和锦衣府一行人迎面碰上,到时候厮杀起来,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在混乱的逃难途中,赵全等人正神色焦灼地匆匆前行,脚步沉重而慌乱。他们满脸疲惫,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刻警惕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但正所谓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突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传来,众人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贾代儒一家人正被数百名大顺军士卒围杀。 要不是贾芝的妻子张含亮生得娇媚动人,让对方头目兴起了别样心思,严令不得伤其分毫,仅凭贾代儒家中那几名老仆和永宁公主府派来接应的十余名兵丁,他们这一行人早就被大顺军士卒剁成肉酱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贾代儒身边老仆不断倒下。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恐怖的乐章在空气中回荡,令人胆战心惊。 看这种情形,李补之已经攻下了东直门,众人继续留在北平城中,将会遭遇更大的危险。 是赶紧逃走,还是留下来战斗? 赵全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生命如蝼蚁般脆弱,半生仕宦生涯,也令他心中早已没有了侠肝义胆。 但问题是,贾代儒老先生乃松江侯周进的授业恩师,若是锦衣府对于贾代儒一家人见死不救,等到松江侯周进事后得知,他们这些人不要说前程了,只怕想要得到松江侯府提供的庇护也难。 想到这里,赵全猛地一挥手,大声喝道:“兄弟们,随我去救人!” 话语刚落,他便一马当先,带领着队伍向那边冲去。校尉和兵丁们见状,纷纷振作精神,紧紧跟随其后。 他们如猛虎下山般扑向大顺军,气势汹汹,仿佛要将这乱世的邪恶一扫而光。 当众人冲入战场时,只见贾代儒一行人已倒下大半,剩下众人也在大顺军的包围下苦苦挣扎。 赵全怒目圆睁,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寒光闪过,瞬间便有几个大顺军士兵倒下。校尉和兵丁们也毫不示弱,他们挥舞着兵器,与大顺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一时间,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若是在战场上结成阵型,将卒们上下同心,共同进退,这一支大顺军肯定胜过锦衣府。 可眼下,双方没有任何阵型,纯属捉对厮杀,论个人武艺和单兵素质,却还是锦衣府诸人占据相对优势。 这让对方头目的心情,从洋洋得意,变得有些焦躁、羞恼起来。他再看向张含亮时,那种亵玩的心思便淡化了许多,转而兴起了一种“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让别人也得不到”的邪恶念头。 混乱的战场上,贾芝的妻子张含亮,那秀美的容颜格外引人注目。她身姿婀娜,如同一朵盛开在战火中的娇艳花朵。 在往日里,她的眼眸如秋水般澄澈,让丈夫贾芝百看不厌,但是在此刻,张含亮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她手中搂抱着一子一女,紧紧咬着嘴唇,双手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贾芝,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之气。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虽在逃难中略显狼狈,却依然难掩其儒雅气质。 当他看到对方头目冲杀过来,手持一杆长枪向张含亮刺杀过去时,贾芝心中猛地一紧,没有丝毫犹豫,挺身而出,冲到张含亮身前,如同一座坚定的山峰,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仿佛在告诉妻子张含亮:“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贾芝被对方头目刺中,锋利的长矛从其腹部刺入,又斜挑着从其背后刺出来,他被这杆长矛定在了那里。 随后,大顺军士卒杀红了眼,举着刀疯狂地砍来。 贾芝毫不畏惧,用自己的身躯抵挡着那如雨点般落下的乱刀。他的身上瞬间布满了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但他始终屹立不倒,眼神中充满了坚毅与决绝。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保护好孩儿他娘。 而此时,赵全等人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他们与大顺军展开了殊死搏斗,尤其是赵全,身先士卒,剑法也凌厉无比,所到之处,大顺军士兵纷纷倒下。 校尉和兵丁们也奋勇杀敌,他们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为贾代儒一家人撑起了一片希望的天空。 最终,贾芝在乱刀之下壮烈牺牲,为了保护心中所爱之人,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贾代儒家中老仆也不幸死伤大半。 而赵全等人的救援也在此时取得了胜利,将这支大顺军队给击退了。 “快走,快走。”赵全来不及为击退大顺军而心生喜悦,他连声催促众人道。 忠顺王陈西宁的那个女儿陈瑶因年龄太小,走得慢,跟不上队伍,赵全便干脆将其抱入怀中,带领众人向前狂奔。 张含亮怔怔地看着丈夫横尸街头,那曾经熟悉的身影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之中。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风悄然吹过,扬起地上的尘埃,在周边熊熊燃烧的火光下打着旋儿,仿佛也在为这悲惨的一幕而叹息。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许多尸首,残破的房屋在风中摇摇欲坠,像是在诉说着这乱世的沧桑。 远处,硝烟还未散尽,几只乌鸦在枝头凄厉地叫着,声音在朦胧的夜色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张含亮只觉得心中一阵剧痛,仿佛有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丈夫的名字,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他还能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在这一瞬间,她万念俱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随他而去。她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抽出腰间的佩饰,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那是她与丈夫最后的联系。 她望着丈夫的尸体,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她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去那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与他相聚。 然而,就在她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一双儿女可爱的面容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母亲,母亲……”孩子们拉着母亲的衣袖,伤心地呼喊道。 他们那骇怕的眼神,让张含亮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了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她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们不管。还有年迈的曾祖父、曾祖母,他们在这乱世中也需要人照顾。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我不能这么自私,孩子们需要我,两位长辈也需要我。我一定要活下去。” 张含亮紧紧地咬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佩饰。 很快,她又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心中一惊,担心追兵将至。 她知道,她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也来不及为丈夫收尸,她只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这里。 每走一步,她的心都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泪水不断地流淌下来。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她知道,她必须坚强地走下去,为了家人,为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身后,那片残破的街道和丈夫的尸体渐渐远去,如同她破碎的心,被留在了这悲伤的乱世之中。 贾代儒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又因为贾芝惨死而悲伤,故而走得很慢,落在了锦衣府众人后头。 但也有人落到了贾代儒一行人身后,他就是锦衣府的胡司官及其房中小妾刘姨娘。 “我实在走不动路了。大人能背我一会儿吗?”刘姨娘拉住胡司官的手臂,向其展颜一笑,娇滴滴地说道。 胡司官嘿嘿一笑,“值此危难关头,我挺身相助,你事后想要怎么感谢我?” 刘姨娘乃广陵瘦马出身,逢场作戏原本就是她的看家本领,她当即把自己那娇软的身子,扑倒在胡司官怀中,口中娇羞地说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式样,真是羞死个人了。”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等逃出北平,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姨娘一边说着,一边还掐了胡司官的手臂一下,痛得胡司官眉头一皱。 虽然因为刘姨娘的这句承诺,让胡司官浑身上下,宛如打了鸡血一般,但他长期以来,沉迷于酒色,本来身体就亏空得厉害,现在身上又背了一个大几十斤重的活人,以至于他脚步踉跄,越走越慢,离众人也越来越远。 “胡司官快走,我好像听到了马蹄声,大顺骑兵极有可能进城了。”有同僚回过头来,向胡司官远远地呼喊了一句。 不等胡司官回过神来,便已经有两名大顺军装束的骑兵从他身后杀了过来。 胡司官吓得魂飞魄散,生死关头,什么广陵瘦马,什么新鲜式样,他是完全顾不上了。 胡司官将背上刘姨娘抛在地上,一溜烟地逃之夭夭了。 “这个畜生,以前从乐坊司将我讨回家时,各种甜言蜜语,哄着我满足他各种癖好。现在追兵杀过来了,他就将我弃如草芥,果然锦衣府这帮鸟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刘姨娘恨声骂道。 那两名大顺军骑兵,看着坐在地上的刘姨娘,眼睛不由一亮。 他们俩跟随闯王李鸿基,从陕州杀到北平,女人也经历了不少,但像刘姨娘这种绝美姿色,却还从未有机会品尝。 “要不你去追那个逃走的汉子,看其装扮,应当是一名大周官员,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功劳啊。”两人中,那名年长者对另一名年轻人说道。 那名年轻人嘴上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追杀他。” 可他手中砍刀,却在毫无征兆之下,向年长者的脑袋挥舞了过去。 “年轻人不讲武德……”年长者的脑袋一边在半空中旋转,一边从其口中说出了这样半截话,随后便砸向路旁树枝,不知道滚落在何处去了。 “你以前不也这样?”看着眼前这具无头尸体,年轻骑兵颇为不屑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3章 逃出生天(二) 朝阳门附近,风萧萧而过,卷起地上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 锦衣府堂官赵全一行人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地行至此处。远处的战火染红了深重的夜幕,让人感觉心事重重,无比压抑。 突然,赵全等人停下了脚步,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了一个包围圈中,前后皆有黑压压的身影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身影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赵全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望着那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眼中满是绝望。他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此刻,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他想过奋力一搏,可看着对方那严整的阵势,他知道那不过是徒劳。 城楼上面和附近民居屋顶上,有数百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锦衣府一行人身上。 赵全想都不用想,便知道他若是敢轻举妄动,自己第一个便会被人打成筛子。 这不,落在最后面的胡司官,看见情况不妙,转头就跑,结果一阵密集的枪响声过后,将他钉牢在了地面上。 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这绝境之中,赵全心灰意冷,他示意身边众人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便带头,缓缓举起双手,表示束手就擒。 “这可真是自投罗网啊。” 赵全在心中默默叹息,感叹着命运的无常与残酷。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很显然,锦衣府这一行人,连带着忠顺王陈西宁遗孀及子女,能不能获得大顺军高层的宽宥,目前还不能下一个定论。但他赵全,作为锦衣府堂官,曾经杀害了多少大顺军士卒,结下了多少血海深仇? 他赵全被大顺皇帝李鸿基拿来祭旗,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然而,就在他被粗暴地押解向前时,一丝疑惑悄然爬上心头。 这些“敌军”的行动似乎有些奇怪。当他被带到近前,仔细观察后,才惊觉这些所谓的大顺军,竟然是锦乡伯韩老三的亲兵。 锦乡伯韩老三难道也投降大顺了?他的动作倒是不慢。 可这不大可能啊。锦乡伯韩老三作为营中大佬,曾和大顺军高层将领多有交手,彼此死伤无数,仇深似海。 不仅如此,锦乡伯韩老三的女儿韩雪还在松江侯府做姨娘,他若是投靠了大顺军,他的宝贝女儿韩雪将要何去何从? 莫非这是韩老三下令亲兵假扮大顺军?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骗过那些真正的大顺军士卒? 更让赵全疑惑的是,贾代儒一家人神情淡定。尤其是贾代儒老先生,他更是一点儿都不慌张,反而还向这些人询问道,“韩伯爷在哪里?” 他的年纪太大,声音也颤颤巍巍,但语气之中,却并无骇怕之意。 那一瞬间,赵全恍然大悟。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心中更是犹如翻江倒海般,五味杂陈。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可紧接着,对韩老三此举的疑惑又涌上心头。 他暗自思忖,韩老三到底有什么底气,胆敢假冒大顺军士卒? 等到赵全被引入城楼上面,见到了永宁公主张诗韵、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和锦乡伯韩老三之后,他才明白了这一切。 原来,永宁公主张诗韵手中,竟然有大顺国皇帝李鸿基封赏李信为海昏侯的印信和文书。 这他么的,海昏侯李信的招牌立起来,一般人谁敢惹? 果然,朝阳门内不远处,有一支人马靠近过来。等到他们听说,朝阳门已被海昏侯李信占据时,他们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前往别处去了。 偌大一个北平城,无数豪华宅院,大量金银财宝和漂亮女人,抢谁不是抢,干嘛要和人家海昏侯李信过不去? “这能欺骗他们多久?”赵全惊讶地询问道。 “不需要欺骗多久,稍后等大顺军士卒全部进城,我们就可以陆续撤离此地了。”锦乡伯韩老三兴奋地说道。 说实话,此前大顺军兵临城下,攻势猛烈,来头很不好。要说韩老三不担心一家老小被人瓮中捉鳖,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们父子俩除了束手无策之外,却又无计可施,锦乡伯府虽有亲兵、壮丁,但人数不过二三百人,根本挡不住大顺军士卒的一次冲锋啊。 韩老三也只能嘱咐儿子韩奇警醒一点,遇到情况不对,便寻机出城,切不可坐以待毙。 一直到昨晚入夜前,韩老三才知道永宁公主手中,掌握有大顺海昏侯李信的印信和文书,并且得到了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的鼎力支持。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在戴权的运作下,韩老三很快接到圣旨,他被授予朝阳门守将职务,要求其带领营中亲兵,接管城门防守,原来那名守将则被调到东直门进行增援,此刻怕是已经全军覆没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韩老三还不知道,他这封圣旨,是张诗韵和戴权二人伪造的。张诗韵手持传国玉玺,戴权又手握数十张空白圣旨,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赵全在城楼上,除了见到张诗韵和韩老三之外,还见到了户部尚书王允、锦乡伯府世子韩奇、松江侯父亲周大福等熟络之人。 “为何不见周益小兄弟?”赵全热情地询问道。 “这个逆子……”周大福恨声说道,“他妻子担心娘家有难,不肯跟着咱们老周家一同出城,这个逆子便跟随他妻子,前往北静郡王府了。” 周益妻子水笙,乃北静郡王水溶的亲妹妹,如此危急关头,他居然选择和妻子同生共死,倒也是一个至情至义之人,就是不知道,这对小夫妻能否在这场战乱中侥幸活下来了。 这时候,张诗韵向赵全说道,“赵大人,感谢您仗义出手,将忠顺王遗孀及子女,连同忠顺亲王官印,都送到了我这里来。松江侯府感谢忠顺王曾经恩义,必然不辱使命,还请赵大人放心。只是你带来的这数百名锦衣府校尉、兵丁,接下来何去何从?我们可以使用海昏侯的印信,给你一个海昏侯亲兵头目的身份,以助你逃出北平。” 听张诗韵的意思,居然是不想让锦衣府一行人跟随? 想想也能理解,赵全和松江侯府一系没有太多交往,陡然间有几百名好手跟随对方一起行动,也难免会让人家有所疑虑。 万一锦衣府一行人暴起发难,或者中途开溜,泄露了众人行踪怎么办? 赵全便言道,“可否允许我等一道出城?等出了城门以后,大家再择机分开,也能让大顺军摸不清我方动向。” 张诗韵沉吟了一会儿,把目光转向了韩老三、韩奇父子俩。她不懂军略,有无这个必要,还须得韩老三、韩奇父子俩拿主意。 “我看也行。让锦衣府的人殿后,我们也能走得快一些。只要锦衣府赵堂官及唐、宋诸位司官,愿意将家小托付给我等照顾,双方自然可以合作一次。”韩老三回答道。 敢情他这是把锦衣府诸位官员家小当做人质,把锦衣府一行人当成是炮灰了? 赵全等人原本还有些愤愤不平,但为了家眷安危着想,却也不得不从。 永宁公主府、锦乡伯府亲兵及戴权所执掌的厂卫、周大福手下家丁,合计起来已经高达上千人,其中燧发枪手就有数百人之多,双方闹翻起来,锦衣府一行人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等到大队人马趁着城中混乱,陆续出城,在半道上遇到了大顺军高级将领高必达时,赵全又暗自庆幸,得亏了是把他们锦衣府这些人藏在后面,要不然陡然间遇到高必达,赵全暗忖自己未必能应付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城?”高必达询问道。 他在城外征集粮谷、抓捕壮丁,忙得不亦乐乎,听闻大顺军数路人马已经杀入北平城内,想到京师之中,遍地都是金银首饰、貌美仙女,便再也按捺不住,连忙将手头事务交给其他人,自己则带领身边数百名亲兵,连夜赶往北平。 天色快大亮时,他遇到了一支大顺军士卒装扮的队伍,但却一个人都不认识,对方也貌似不认识他,连招呼都不打,让高必正心中疑窦丛生。 他高必达好歹也是大顺军高级将领,何时沦落到眼下这个地步,都没人认识自己,也不向自己打招呼了? 他奉旨外出,打草谷,抓壮丁,貌似也没几天时间呀。 韩老三隐藏着人群之中,负责出面的是他府中一名亲兵头目,此刻化身为海昏侯李信的部将,一边出示盖有海昏侯李信官印的文书,一边向高必达解释道,“我们是海昏侯李信将军的人马。海昏侯刚从宝岛回来,正准备面圣,听说大军进入北平,便也想趁此机会,捞一些财货、美女。如今,我们正按照海昏侯李信将军的要求,将这些财货、美女,都送到涿州大营去……” 话还没说完,便被高必正打断了,“好家伙,你们居然敢冒充海昏侯的人马。海昏侯李信为人正直,从来不干这种龌龊事情。兄弟们,给我杀。” 韩老三、戴权等人早有预案,若是有人不相信,那便拔刀相向就是,反正以他们现有人马规模,对付一般小股兵力,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双方立马缠斗在一起,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各自死伤数人,但还尚未等到分出胜负,高必达就已经高声叫喊道,“都停手,都给我停手。” 他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海昏侯李信将军的人,一言不合,就敢和我开干。”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让开道路,让张诗韵、韩老三一行人先过去了。 “将军,海昏侯远在天边,又从未干过这种打家劫舍的事情,我总觉得这行人,疑点重重。你看刚走过去的那拨人,个个肥头大耳,听说李信将军在宝岛上,为了照顾那批伤亡士卒家属,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一帮大神?”亲兵头目向高必达将军提出了不同看法。 “哎,还是难得糊涂吧。”高必达将军长叹了一声,“如今这世道,谁提议谁多干,谁能干谁多干。我以前就是因为不懂这个道理,处处奋勇争先,以至于在香河县吃了大亏。现如今,我也要和光同尘,替你们这帮老兄们争取一些好处了。” 亲兵头目一想也是,对方这帮人,武器精良,一看就不好惹。如果真是海昏侯李信的人马,高必达将军若是拦下来,那就等于得罪死了海昏侯李信,如今大顺王朝新近成立,正是坐下来排座位、分果果的时候,高必达将军没有必要和海昏侯李信争这种闲气。 北平城中,那么多王公贵族之家,便让海昏侯李信先下手为强,抢劫了几位富裕人家,难道高必达将军随后进城,就没有抢夺目标了不成? 话说回来,当年诸人将海昏侯李信从闯王李鸿基身边排挤出去,让他在外面吃了好几年苦,也该轮到他享受一二了。 若是对方这些人,是假冒海昏侯李信的人马。高必达打这些人不过,将此事报给皇帝李鸿基后,按照谁提出问题、谁负责解决的思路,便得由高必达将军率领一支部队,一路追杀,负责剿灭这些人。 高必达将军哪还有时间和机会,进入北平城中分一杯羹? 这样看来,承认对方就是海昏侯李信的人马,让对方从容离开,倒是一个相对有利的选择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高必达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光大亮时,冲入北平城中。 这时候,满城火光仍旧遮天蔽日,到处都是哭喊声、打杀声,让高必达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北平城中的混乱,比他想象之中的情况,还要显得更加不堪啊。 果然,高必达带着数百名亲兵,一连走访了好几家深宅大院,要么是被同僚们抢了先,里面什么都不剩了; 要么就是像荣宁二府这般,主动投降,给大顺军做了带路党,属于有功之士,也不能轻易冒犯。 要不然,以后大顺军还怎么招降纳叛? 直到高必达将军辗转来到山海侯府大门前时,他才心中一乐。 山海侯吴月先还远在密云,按兵不动,他总没有来得及投靠大顺军吧? “就选定这家了。兄弟们,给我上。”高必达将军兴奋地下令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4章 逃出生天(三) 德正二十一年春天,北平城中的气氛极其诡异,既令人紧张不安,又让人充满期待。 尤其是听说大顺皇帝李鸿基即将入城时,大周朝一些官员们顿时陷入到了极度的不安与纠结之中。 他们是拒不承认大顺皇帝李鸿基,为国尽忠,谋求青史留名;还是干脆改旗易帜,奉李鸿基为新主,给子孙后代搏一个前程? 随着消息传来,李鸿基的侍卫亲军已在不远处,京城的街道上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躁动。 一些大周朝官员们身着官服,面色凝重,他们在城门口处焦急地等待着。 此刻,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人在暗自懊悔,想着若是当初能为大周朝廷多尽一份人力,多助一份兵饷,或许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那懊悔如同虫蚁啃噬着内心,他们回忆起曾经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敷衍塞责,如今面对这改朝换代的局面,悔恨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又不敢落下,生怕被人瞧见这软弱的模样。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东平郡王穆莳之孙、世袭一等公爵穆云低声叹息道。 昨日凌晨,宋康年手下某位文书找上门来,说是宋公年迈畏寒,需要几名貌美婢女暖被窝。 穆云听说后,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房中尚未生育的三位年轻侍妾,都一齐送给宋康年了。 不但如此,他还给这三位侍妾,每人各打发了五百两银子,美其名曰陪嫁,以示双方再无瓜葛之意。 一想到受制于家中河东狮吼,那三位貌美侍妾,他穆云一共也没赏玩过几回,结果却白白地便宜了宋康年,你说可气不可气?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盼着新主能宽宏大量,饶过我们。”另一位朝中同僚回应道,声音中满是恐惧。 他乃西宁郡王高苑之孙、世袭一等公爵高焕。和穆云醉心于房中之术,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有所不同,高焕却已知晓石光珠暗中投靠李鸿基、且为大顺军进入北平立下了偌大功劳之事。 想当年,石光珠和贾赦暗中勾结,在孙绍祖买官一事上,被德正帝陈安宁下令严查,四大异姓王都没有出手相助。 石光珠因此怀恨在心,在新主李鸿基面前谗言几句,说不定便能让四大异姓王府灰飞烟灭,不可不防啊。 不仅高焕如此,其他许多人也都满心恐惧,不知道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担心李鸿基会对他们严惩不贷。 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攥着官服的衣角,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心脏砰砰直跳,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着他们即将面临的未知。他们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被抄家、下狱、甚至丢了性命,恐惧让他们的脸色愈发苍白。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新主降罪,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有人语无伦次地说道。 “莫要慌张,说不定新主仁慈,会给我们一条生路。”也有人自我安慰道。 还有人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在这新的局势下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身家性命。 他们的眼神闪烁不定,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向李鸿基表达忠心,如何展现自己的价值。 他们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同僚,揣测着别人的心思,想着自己绝不能落后,要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抢占先机。 “等新主来了,我们定要抢先表明忠心,不可落于人后。”南安郡王金鑫之孙、世袭一等公爵金磊说道。 “说得是,可不能错失良机,得想些漂亮话来说。”礼部堂官钱敬文赞同道。 同时,他们心中也对李鸿基有着各种看法。 有人觉得李鸿基不过是一介草寇,虽如今兵临城下,但终究难成大器,说不定只是一时得势,日后还会有变故。 顺天府丞张有为迫于形势,不得不跟着诸位同僚,夹道欢迎大顺皇帝进城,但他心里却对此不以为然,“这个李鸿基,不过是运气好,纠集了一帮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 可又想到如今的局势,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也有人认为李鸿基或许能带来新的气象,毕竟大周王朝早已腐朽不堪,也许他能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若这李鸿基真有本事,能让天下太平,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京营哨官石钢暗自思忖,但又不确定李鸿基是否真有这样的能力,心中充满了疑虑。 远远地,尘土飞扬,李鸿基的侍卫亲军浩浩荡荡地开进北平。 旌旗飘扬,甲胄鲜明,脚步声如同闷雷一般震动着大地。 大周朝官员们的心脏也随着这脚步声剧烈跳动起来。 他们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队伍,眼神中流露出惊慌与无奈。 有的人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李鸿基的大军,心中充满了羞愧和不安,觉得自己背叛了大周王朝,却又无力反抗。 他们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一方面是对旧主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对生存的渴望,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备受煎熬。 有的人则强作镇定,试图在这混乱的局势中寻找一丝生机,想着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口才和智慧,在新的大顺政权下谋得一席之地。 他们微微扬起下巴,努力保持着镇定的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紧张。他们在心中反复演练着见到李鸿基时要说的话,斟酌着每一个用词,希望能给新主留下一个好印象。 李鸿基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他的目光扫过这些旧朝官员,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踌躇满志的情绪。 而那些大周朝官员们,在这威严的目光下,愈发显得渺小和无助。他们紧张地等待着李鸿基的发话,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有的官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有的则悄悄挪动脚步,似乎想找个更安全的位置。 京城的百姓们也在一旁围观,他们窃窃私语,看着这历史性的一幕。 大周朝官员们在这一刻,仿佛成为了时代变迁的见证者,随后他们的命运,也将随着大顺皇帝进城而变得异常悲惨。 不提大顺官员在北平城中如何霸占大周高官们的深宅大院,而且勒索其钱财,强占其妻女,“高踞几上,环而歌舞”; 也不必提高必正抄没山海侯府,将吴月先的爱妾陈媛媛据为己有之后,让大顺政权对山海侯吴月先的招抚功败垂成。 只说张诗韵、戴权、韩老三等,率领众人前往通州,在后半程路上遇到了前来接应的穆济伦和胡永,众人这才心思初定,庆幸自己终于逃出生天。 看到锦衣府堂官赵全也跟在后面,胡永遂上前邀请道,“赵大人,想不到您也在这里?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去通州,好歹和咱们家侯爷见上一面?” 永宁公主张诗韵先前不太想让锦衣府一行人跟在后头,是担心尾大不掉,不能很好地掌控赵全等人,但现在松江侯周进本人率领登莱大军数万人,就在通州驻守,赵全手下这数百名锦衣府精锐,就明显有些不够看了。 “也好。”赵全痛快地回答说。 他也是无路可走。锦衣府这些人,相当于皇帝的狗腿子,见谁咬谁,得罪的士人不在少数。 如今德正帝陈安宁已经蒙难,大周皇室重要成员也基本上被屠戮一空,若是没有人庇护,就凭锦衣府剩下来的这数百名精锐,连找一处立足之地都很困难。 更不用说,赵全的老婆孩子及唐、宋诸位司官的家小,也亟需一处地方,加以妥善安置啊。 众人进入通州之后,周进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户部尚书王允、锦衣府堂官赵全、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等人,而是先和父亲周大福及周进自己的妻妾子女见面。 周大福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一路上又受到了不少惊吓,他和继室赵欢还担心周益、水笙夫妇俩,仍旧留在北平城中,还不知道接下来会迎来何等命运,内心憔悴之下,也没有什么兴趣和周进说太多话。 周进也乐得如此,不过略微看望了这对便宜父母,便去了隔壁院子,和张诗韵、薛宝钗二人互诉衷肠去了。 “这几年,让你们俩受苦了。”周进拉着妻子张诗韵的小手,又亲了薛宝钗姨娘的姣好脸蛋一口,颇为感慨地说道。 张诗韵笑道,“我倒没什么。白秀珠夫人天真烂漫,心思单纯,应付不了北平城中的刀光剑影,除了让我顶上,还能怎么办呢?不过从今往后,我可再不想和你分开了。你是不知道,我和宝钗姨娘有许多回,想念你想得发疯,都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也不敢让孩子们发觉。” 周进笑道,“以后再不分开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深入张诗韵的衣裙之中,在她那上身鼓胀之处,重重地捏了一把,气得她直想打人。 笑闹过后,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合力,抬了一个包裹进来,放在周进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周进笑道,“不是早就交代过你们了吗?只要人平安归来就好,金银财宝之类都无所谓。” 然而,等到张诗韵将那个大周传国玉玺和忠顺亲王官印从包裹中取出来时,周进即便城府再深,也有些不淡定了。 大周传国玉玺是好东西,忠顺亲王官印也是好东西,这让周进在随后的一系列行动中,都具有了大义名分啊。 本来,周进乃天子门生,忠顺王陈西宁又可以说是周进的恩主,如今德正帝陈安宁和忠顺王陈西宁都不幸遇难,作为大周勋贵之中的一员,还打着北上勤王的旗号,周进应当立即杀入北平城中,和大顺军决一死战,才算符合传统道义。 但问题是,周进这么做,和一心寻死有什么区别? 德正帝陈安宁还在世时,周进不敢对登莱军进行大规模扩编,唯恐让德正帝陈安宁对他忌讳更深。 现在,他手头兵马,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人,对上全盛时期的大顺军主力,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但周进直接开溜,也不太对。一来对军队士气,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在随后群雄逐鹿之中,也不利于周进积累人气和信心。 登莱军看到大顺军就躲,在其他人看来,等于说你松江侯周进自己都感到害怕了,这让他怎么团结其他人,怎样拉拢更多的力量,围拢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周进有了传国玉玺,有了忠顺亲王官印,他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当然在现阶段,周进还不会把传国玉玺拿出来,这玩意儿要是被人得知,是他周进得到了,他便立马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是清国黄太吉,还是大顺李鸿基,甚至是鄂省军阀头子左昆山,流民军首领张敬轩,都会把他周进列为头号敌人。 “都有谁知道这传国玉玺的下落?”周进沉声问道。 “知道的人不多。”张诗韵小声回答说,“目前仅限于我、宝钗姨娘和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知道。” “那就好。”周进放心道。 至于忠顺亲王官印,他便可以毫不客气地使用了。 很快,周进会同穆济伦、戴权、赵全、陆秀峰等人一道,草拟了一份亲王告示出来,上面写道: “夫天下者,万民之天下也。大周覆亡,乃陈氏失礼,道运不昌,与他人无涉。 然女真诸部,屡犯边境,荼毒生灵,坏我社稷。本王忧心如焚,夙夜难寐。 吾观当今天下,豪杰并起,英才辈出。若有能者,率雄师以破女真诸部,解民于倒悬,拯国于危难,便可为天下之主。 所有大周臣民,当以礼相待,奉其为主,共图大业,力保华夏江山永固,万民安康。 望天下有志之士,奋然而起,为天下苍生,为国家大义,勇挑重担,建不世之功。 忠顺亲王陈西宁 于德正二十一年仲春” 这封亲王告示的意思,用一句大白话来说就是:并不是谁灭了大周朝,谁便能一统天下,还须得打败女真诸部,才能做天下共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5章 鹬蚌相争(一) 忠顺亲王的这份告示,在顺天府境内被广泛张贴之后,并没有太多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除了那个忠顺亲王官印做不得假之外,更为重要的是,这份亲王告示,把忠顺亲王陈西宁的内心真实想法摆在了明处,让人由不得不相信。 他陈西宁就是想让大顺军和清军互相攻击,大顺军若是击败了清军,好歹替大周皇室报了被清军反复袭扰多年的血海深仇。 要不是充作大周主力的关宁军在与清军的战斗中全军覆没,给李鸿基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率领一帮乌合之众,轻易进攻北平。 反过来说,若是清军击败了大顺军,至少也能让诛杀大周皇室成员的大顺军高层难逃一死,也算是间接报了仇哇。 狗咬狗,一嘴毛,无论结果怎样,对于忠顺王陈西宁来说,都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忠顺亲王告示,也符合大周皇室的基本利益。 虽然事已至此,陈家王朝是肯定保不住了,但至少可以化解其它势力对于陈氏皇族的敌意,保住陈氏远支血脉,也能替陈西宁出一口心中淤积已久的鸟气吧? 而这对于大顺皇帝李鸿基来说,他得位不正,若想要真正一统天下,便需要击败清军,以便显示自己的文治武功,以及自身权力来源的合法性问题。 “看来这一场仗是非打不可啊。”李鸿基感觉自己有点儿被架在火上烤的味道了。 听完身边太监的汇报后,他恋恋不舍地从爱妃窦氏的娇软身子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吩咐近侍去唤牛聚明、宋康年二位丞相过来拟旨。 “大顺军和清军迟早有一战,让刘捷轩向旧朝三品以上官员化缘,替老兄弟们索要一笔开拨费,要不然没法让他们出大力气。” “高必达这厮确实可恨,就因为他抢了吴月先的爱妾陈媛媛,导致吴月先再也不愿意投降大顺,反而和关外清军狼狈为奸,有蠢蠢欲动之意。让高必达做两手准备,一是在城中搜罗貌美女子数十人,给吴月先送过去,看能否让对方回心转意。一个女人罢了,何至于影响到军国大事?二是积极整军备战,若是吴月先坚持不肯投降,便让他高必达带领本部人马,替我将山海关拿下来。他自己整出来的事情,他不出来收拾,谁替他收拾?” 想到这一节,李鸿基不止一次被气得七窍生烟。 “这真是失策啊。”李鸿基为此悔不当初,先前要是将高必达留在身边,他是不是就没有这个胆子,到处抄掠妙龄美女了? 他心想,陈媛媛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当年被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送入宫中,想要讨得德正帝陈安宁的欢心,结果德正帝根本看不上陈媛媛这号女人,像打发乞讨者一般,转手就将她赠送给了关宁悍将吴月先。 由此说明,陈媛媛之所以在风月界的名气很大,那是因为市井小民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等到陈媛媛进入宫中,和其她妃嫔争芳斗艳时,便一点儿优势都没有了。 比如说,李鸿基新收用的这名宫女窦氏,便长得极其妖艳,她身前那两团软肉更是规模大得吓人,让李鸿基感觉非常充实、欣喜。 李鸿基至今没有搞懂,窦氏这种有着倾城国色的尤物,都在德正帝陈安宁面前不受宠,那德正帝宠幸过的田贵妃,又该美貌到了何种程度? 李鸿基心想,你高必正要是不强抢陈媛媛,这宫里的美女这么多,分你十个八个,又有什么要紧?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跟随我多年的份上,我非得把你一刀杀了不可。”李鸿基心里恨声说道。 随后,李鸿基又下令道,“牛爱卿、宋爱卿,你们二人商量一下,选拔一二位特使,替我充当说客,前往通州松江侯周进营中、鄂省宁南伯左昆山营中、南直隶总督史鼎营中、汉中副总兵曹化蛟营中,只要他们宣布投效大顺,除既往不咎之外,还都将重重有赏。” 李鸿基沉吟了一下,很快开出了一个他认为还不错的价码,“松江侯周进善于理财,我可以封他为松国公,并让他做大顺户部尚书;宁南伯左昆山带兵打仗很有一套办法,可以封他为鄂国公,出任兵部侍郎;南直隶总督史鼎,曾率领长江水师,击败西贼张敬轩,让我甚感快慰。他是西贼张敬轩的克星,我有意让他出任川蜀总督,负责剿灭盘踞蜀中的张敬轩这一路贼人。至于曹化蛟,他这个汉中副总兵官,是因为德正帝下诏勤王,为了鼓舞士气,临时将他从汉中守备任上提拔为副总兵,他其实还不够资格。只要他投降我,我可以考虑让他做陕州副总兵兼汉中知府,军政一把抓,想必能让他心动不已了。” “那是。”宋康年谄媚着说道,“他叔父曹兆文死于女真铁骑之下,如今我们大顺军有意攻打清军,也算是替他叔父报仇雪恨,他若不投靠大顺,那也太不明事理,太不孝顺了。” 聊了一会儿军国大事,李鸿基、牛聚明、宋康年等人,又开始讨论昨晚的歌舞表演是否精彩、今晚的宴席应当如何安排了。 说道激动处,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满脸得意洋洋之色。 过了两天,牛聚明、宋康年二人,终于从酒醉中清醒过来,选出了几位能说会道的特使。 其中,负责前往通州的特使,乃新近降将、原任宣化总兵唐通。 据说,为了获得这一桩美差,保住家中老小性命,唐通向牛、宋两位丞相,各自送了五千两银子,总算获得了一个大顺自己人的宝贵身份。 不过,他作为大顺皇帝李鸿基特使,前往通州大营会见松江侯周进时,多少还是有一些尴尬,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屈辱感。 想当年,唐通出任宣化总兵时,德正帝还为此专门召见过唐通,并赐与他莽服、玉带和尚方宝剑,可以说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谁能想到,德正帝陈安宁被弑杀还没过多久,唐通就抢先一步投降了大顺皇帝李鸿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唐通的节操去哪儿了? 以至于松江侯周进看着唐通,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时,唐通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也是深感耻辱。 到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向松江侯周进诉说起了心中的委屈,“侯爷,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我也想给大周皇室尽忠,至少不与大顺政权合作,这才是唐某人的本分。奈何大顺军进城以后,各级将佐四处哄抢财货、女子,若是不给,他们便说你是旧朝死忠,把全家人抓到监狱里去,迫使你拿出大笔钱财赎人。比如说内阁首辅毕景曾、内阁次辅魏德藻,都因为被人惦记,被勒索了数十万两银子。魏德藻刚开始还嘴硬,在监狱里面吃够了苦头,以至于他最后钱也没了,命也没了。我若不走通牛、宋二位丞相的关系,捞到了一个大顺皇帝特使的头衔,一家老小怕是小命不保啊。” “还有这等事?”周进故作惊讶道。 “是啊。”唐通哀叹道,“魏德藻临死前,和我关在同一间小黑屋里。他当时哭得稀里哗啦,对我说道,早知如此,便应当将家财散尽,支援朝廷兵饷,或许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你们这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现在哭给我听也没用,我也帮不了你。”周进很不客气地说道。 唐通唉声叹气了许久,他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绝非松江侯周进一个人的责任,相反,松江侯为了大周朝廷,做出了许多贡献,只是德正帝陈安宁对其有所猜忌,不肯让他出面主持大局罢了。 德正帝陈安宁临死前,或许会埋怨王自如这厮纸上谈兵,害得关宁军全军覆没;也或许会埋怨毕景曾、魏德藻之辈空谈误国,不肯毁家纾难;但对于松江侯周进,德正帝陈安宁怕是也没有脸,说松江侯周进不肯替他卖命吧? 许久过后,唐通向松江侯周进询问道,“眼下大顺皇帝有意招募侯爷,还允诺对侯爷进行重用,不知侯爷意向如何,可否给我一个明确说法,我也好向牛、宋二位丞相复命。” 周进沉吟道,“忠顺亲王对我有恩,我年轻时风流不羁,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能考中举人和进士,应当是出自忠顺亲王的手笔,他可以称得上是我在仕途上的引路人了。如今忠顺亲王在王府假山之上自尽而亡,不能再度仰慕其翩翩风度,令人心生遗憾。忠顺亲王临死前的这份告示,已被人在顺天府境内,张贴得到处都是。我周某人作为忠顺亲王的拥趸,对于忠顺亲王的指示,真心拥护,绝对支持。忠顺亲王的遗言,就是我周某人的意思,谁能打败女真诸部,便可做天下共主。” 唐通脸色犹豫道,“既如此,那您也不能一直驻守通州大营不动弹啊。您手头这一支登莱军,先后击败过女真铁骑和高必达将军那一路人马,战斗力想来也不差。这让北平城中的大顺军,怎么能安心和清军交手?” 周进嘴上抱怨着,“你们这是不相信我?” 但其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我也想赶紧撤回泉城,回到我的基本盘齐鲁、登莱二地,消化这次大战之后的成果,广积粮,缓称王。 奈何大顺军正在巅峰阶段,我周某人前脚刚撤退,你们随后便对我衔尾追击,那我岂不是要吃一个暗亏? 好说歹说,双方终于达成一致,高必达将军率领大顺军一部,向山海关进发后,周进便须率领登莱军缓慢撤军。 周进还得向世人公开承诺,谁能打败清军,他便投靠谁,以免大顺军和清军打得你死我活,却让周进在后面捡现成。 对于这个附加条件,周进也表示认可。 但周进也向唐通表示,既然双方在政治上已经达成互信,那他老弟周益在北平城中,是否可以放他出城了? “出城?”唐通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大顺皇帝对你这位周益老弟,非常看中,如今已任命他为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司业,他才区区二十多岁,便骤得高位,哪怕伯爷您亲自接他出城,他也未必愿意啊。” “卧槽。”周进气得大骂了一句。不过仔细想一想,将心比心,把自己放在李鸿基的位置上,恐怕也不会轻易丢掉周益这个筹码,也会做出同样的安排吧。 要怪,就怪周益这厮太年轻,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凶险。 “不管他了,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吧。周益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周进心中计议已定。 过了几日,听说山海关总兵吴月先,从密云县城撤回山海关之后,便第一时间斩杀了李鸿基派来的那位特使,并扬言要和大顺不共戴天,替德正帝陈安宁报仇,将李鸿基和吴月先之间的矛盾公开化。 “不灭李贼,不杀高必达,此仇不可忘,此恨亦不可释。”吴月先面向众人,指天发誓道。 为此,吴月先还亲笔草拟了《吴月先讨闯贼李鸿基檄》一文,内容如下: “钦差镇守山海关及辽东等处地方总兵官山海侯吴示:为复大仇,歼大寇,以奠北平,以安黎庶事。切痛先皇被弑,亘古奇殃;剧寇披昌,往代未有,凡属臣僚士庶,能不碎首殒心! …… 今义兵不日来京,尔绅衿百姓,须各穿缟素,协力会剿,所过地方,俱接应粮草,务期罄捣巢穴,纤介无遗。庶使克复神京,奠安宗社,乾坤再整,日月重光。特示。” 而大顺军也不甘示弱,高必达受李鸿基委派,立即点齐十万精兵,向山海关进发,想要迫使山海关总兵吴月先屈服,至少也要保证吴月先不敢轻易投靠清军。 在这种情况下,大顺军在北平城中的兵力,变得不再那么强盛,松江侯周进也得以趁此机会,率领登莱军徐徐后撤。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6章 鹬蚌相争(二) 虽然得到了大顺军方面的保正,且大顺军和清军开战在即,一般情况下,大顺皇帝李鸿基只要没有发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松江伯周进名下的登莱军发动突袭。 但周进还是多了一些心眼。他将部队分作前后两路,前面一路进城驻守,后面一路出城开溜,反之亦然。 这样便能保证,即便大顺军想要对周进不利,顶多也就能重创登莱军一半兵力,但这样一来,大顺军就得考虑登莱军倒向清军那边的风险。 在大顺军诸位高层看来,这种风险还是很大的。 毕竟登莱军营中,除了松江侯周进是坚定的抗清分子,其亲密战友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本身就是女真人,若是松江侯周进死于战场之上,登莱军立马四分五裂,穆济伦、西讷布库这些人,未必没有投靠清军的可能。 总之,出于各种考虑,大顺军按照约定,并没有对松江侯周进动手,而是任凭他返回津州海港,经海路重返蓬莱。 从踏上登莱水师战船甲板的那一刻开始,周进才算是长吁了一口气。 这次北上勤王,变数太多,风险太大,差一点儿就要把他的小命丢在北平城下了。 但周进又不能不去。除了奉旨勤王这个大义名分之外,永宁公主张诗韵这一房妻妾儿女,以及周大福这位便宜父亲,都在北平城中,周进若是不前来接应,导致便宜父母和妻妾儿女都落到了大顺军高层手中,那就未免有些不美了。 周大福作为乡下土财还好说,大不了将家中资财,全部献给大顺,以求免于一死。 但张诗韵、薛宝钗二人,都有着绝世颜值,若是被大顺军高级将领们看中,怕是很难保住清白之身啊。 现在,便宜父亲周大福已经接回来了,张诗韵、薛宝钗及两儿一女也都平安回到他身边,周进以后便不会再有这般危中求生的冒险举动了。 周进分配给陈也俊一部分兵力,让他驻守津州海港,保证松江侯府一系在津州府境内有一处立足之地。 而且,此处海运方便,无论是海贸交易,还是接引流民,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周进当然不会轻易撤离此处了。 话说回来,他乃是大周朝廷所命令的北直隶行省总督,有德正帝陈安宁颁发给他的圣旨为证。 虽然大周已经亡国了,但周进作为总督的威望还在,他在此处控制一个据点,不要说其他人了,即便是大顺军方面,也对此无话可说。 当然,为了避免激怒大顺军,周进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寸进尺,将其触角延伸到北直隶行省全境,这个需要等到大顺军吃了败仗以后再说。 如今,他只需要在齐鲁、登莱二处猥琐发育,坐看大顺和清军打得你死我活。 在这期间,他整顿军备,扩充兵马,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船队启航之后,张诗韵和薛宝钗二人感到非常兴奋。这几日白天时,考虑到人多耳杂,她们尚不敢在周进面前卖弄风情,可是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她们却一个比一个疯狂,让周进很有些招架不住。 又大又圆的肉包子虽好,但吃多了也容易发腻啊。 好在这次随同永宁公主府逃出北平的人家,还包括冯紫英家人、陈也俊家人和卫若兰家人。 冯紫英家人和陈也俊家人倒也罢了,都是长辈,往来不便。而且他们和周大福一样,都因为家产散失大半而郁郁寡欢,没有什么聊天的兴头。 但卫若兰的妻子史湘云,和周进房中姨娘薛宝钗有旧,二人经常相互串门,倒是给张诗韵、薛宝钗二人苦闷的旅途中,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也减少了她们俩滋扰周进的机会。 而且,从津州到蓬莱,距离倒不是很远。 周进屈指一算,只需要再忍耐一二日,便可以到达蓬莱水城了。 周进打算上岸以后,先不回到登莱巡抚衙门,而是直接住到登莱水师营中,省得家中那些貌美妇人,相继纠缠上来,让他的腰子都快要不堪重负了。 这一天,周进和穆济伦、卫若兰、陆秀峰、陆重阳等人,商讨天下大势,却听到下面有人汇报说,“侯爷,不好了,附近海面突然出现了许多尸首。” “还有这种事?”周进大吃一惊道。 这次北上勤王,登莱军主力尽出,仅让张安世、冯紫英各领数千人,负责齐鲁、登莱二处防务和治安,说实话,这点兵力对于张、冯二人来说,有些捉襟见肘。 若是没有外人来攻,倒也没什么。可要是清军跨海而来,那就问题大了啊。 但下面水手的汇报,却让周进的心猛地一沉。 水手说,海上这些尸首,既有登莱士卒,又有清军士兵,怕是经历了一番激战啊。 “快快快,速度赶往蓬莱。”周进颇为焦急地说道。 蓬莱可是松江侯府一系的总部基地,除开周进诸位妻妾子女都在蓬莱之外,还建设有蓬莱兵工厂、蓬莱纺织厂、蓬莱钢铁厂等,要是这些都落入清军手中,后续事态会如何演变,周进简直不敢往下想。 距离蓬莱水城十余里开外,周进便听到了从那里传来的隆隆炮声。这让周进、穆济伦、陆秀峰、陆重阳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生怕蓬莱水城坚守不住,让松江侯府一系丢掉了根本。 也许是吉人自有天相,登莱水师舰队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清军水师向蓬莱水城发起总攻前,抵达了战斗现场。 清军水师将领刘五哥,原是大周皮岛守将,受松江侯周进节制。 这次大顺军进攻北平,山海关守将吴月先被迫南下勤王,屯兵密云,导致大周在长城沿线的兵力普遍不足,再无反攻关外的可能。 黄太吉便趁此机会,东征皮岛,试图解决清军南下的后顾之忧。 刘五哥刚开始还积极防守,可是等他听说,大顺军已经杀入北平城中,太上皇、德正帝和忠顺王等大周皇室重要成员,都先后殒命之后,刘五哥便再也没有了向大周尽忠的念头。 清军隔海相望,镇抚并用,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由不得刘五哥不投降。 黄太吉收伏皮岛守军之后,便以此为基础,新建了清军水师,以自己的儿子、穆亲王曹格为水师提督,刘五哥为水师总兵,授三等轻车都尉头衔。 对于自己头上,还有着穆亲王曹格这样一位顶头上司,刘五哥毫无意见。他深知,黄太吉这么做,是想在他身上打上穆亲王曹格一系的标签。 穆亲王曹格乃黄太吉长子,是大清国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室成员。对于这个标签,刘五哥求之不得,连带着他在穆亲王曹格面前,更是摇尾乞怜,做出了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 不过,光表态支持没用,刘五哥还得争取立下一些军功,才有资格获得进一步提拔。 因此,刘五哥便建议出动清军水师,跨海出击,南征蓬莱。 对于刘五哥的主动请命,黄太吉和曹格父子俩,都不好贸然拒绝。 一来,人家主动求战,诚意满满,不能轻易打压他的积极主动性不是? 二来,据哨探回报,登莱军主力及松江侯周进本人,都在北平城下,他和大顺军方面相互猜忌,很难速度脱离接触,这就让蓬莱海港的防守变得极其空虚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清军水师突袭蓬莱,有着很大的得手机会。 即便不能长久占据蓬莱水城,但只要能将蓬莱兵工厂、蓬莱钢铁厂的工匠们俘虏到清国境内,这便是大功一件。 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黄太吉动心了,曹格也动心了。 曹格不善海战,也担心自己若在船上,会让刘五哥这个总兵指挥作战时,畏畏缩缩,放不开手脚。 这次他便没有随同出征,但他也向刘五哥保证,只能能够攻占蓬莱,便给刘五哥记上首功,事后必然保举其加官进爵,还可以考虑将宫里某位格格,许配给刘五哥为妻。 刘五哥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发誓一定要夺下蓬莱,作为他降清的投名状。 可惜蓬莱水城防备森严,他一击不能得手,第二次发动进攻时,又遇到了前来救援的鸡笼港保安队水营。 那些传说中的西方盖伦船,鸡笼港保安队水营便有好几艘,每艘配备有数十门大小火炮,一时间打得刘五哥手下这支清军水师节节败退。 但刘五哥毕竟还是占了人多势众的优势。皮岛守军原本就拥有大小船只上百艘,投降清军以后,又从穆亲王那里得到了大力支持,将清军在觉华岛上缴获的数十艘大船,都转交到了刘五哥手里。 清军水师在海面上散开成战斗阵型,可谓浩浩汤汤,一望无涯。一时间万炮齐发,对于鸡笼港保安队水营,造成了很大杀伤。 松江侯周进身边亲信方昆,也因此受到重伤,不得不将指挥权交给鸡笼港保安队领队张诗卿。但这个时候,鸡笼港保安队水营伤亡殆尽,仅剩下不到十条船只,仓皇退出战场。 刘五哥因此信心大振,他仅让清军水师休整了一天,便迫不及待地向蓬莱水城发起了最后攻击。 在蓬莱水城附近那片波谲云诡的海域上,一场关乎命运的激战如风暴般骤然而至。 清军水师恰似汹涌澎湃的狂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蓬莱水城猛扑而来。 战鼓之声如雷霆万钧,似要将苍穹震裂。炮弹好似夺命的流星,带着尖锐的呼啸疯狂砸向蓬莱水城,城墙上的砖石在爆炸中如烟花般四散飞溅。 然而,守军们毫无惧色,他们眼神坚定,迅速调整火炮角度,以雷霆之威予以坚决回击。 瞬间,火光如绚丽的烟花绽放,硝烟似滚滚乌云弥漫开来,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震得颤抖。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清军水师迟早都能将蓬莱水城攻下,毕竟城内只有两千士卒,火力也不占优。 负责守城的莱州府同知冯紫英,都已经在考虑必要时,安排松江侯府诸位妇人及七品以上官员家小,转移到鸡笼港水营战船上去。 鸡笼港水营虽然打不过清军水师,但是在速度上还是具备一定优势,只要能将松江侯周进家人呵护好,其它事情都好商量。 幸好在这个危急关头,登莱水师提前赶到了。 冯紫英通过千里镜,看见登莱水师的战舰在海面上乘风破浪,宛如钢铁铸就的雄伟长城。 当清军战船逼近时,登莱水师的将士们个个目光如炬,他们熟练地操纵着火炮,向敌军发出如暴风骤雨般的猛烈开火。 炮弹在清军船队中轰然炸开,火光冲天而起,碎片如狂舞的蝴蝶四处纷飞。 有的清军士兵在爆炸的强大气浪冲击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掀翻到海里。 海面上,战船相互猛烈碰撞,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声响,双方士兵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白刃战。刀光如雪,剑影似电,喊杀声如汹涌的浪潮,震天动地。 蓬莱守军与登莱水师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城墙上的守军时刻紧盯着海面局势,一旦发现清军的薄弱之处,便立即通过旗语向水师传递信息。 而登莱水师则根据守军的指示,灵活地调整战术。 他们时而如闪电般快速穿插,将清军船队分割得七零八落,让清军陷入混乱不堪的境地;时而集中火力,如万箭齐发般猛攻敌军旗舰。 旗舰上的清军水师将领刘五哥惊慌失措,拼命地指挥士兵抵抗,但在登莱水师那如烈火般的猛烈攻击下,渐渐难以支撑,如同风中残烛。 战斗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海面上硝烟滚滚如浓墨重彩的画卷。血水染红了海水,仿佛给大海披上了一件暗红色的战袍。残破的战船在海浪中无助地摇曳,如同被战争之神遗弃的残骸。 但登莱水师和蓬莱守军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驱除鞑虏,保卫家园。 在双方的齐心协力下,清军水师逐渐陷入绝望的混乱。一艘艘清军战船被无情地击沉,士兵们绝望地落水挣扎,如同在死亡之海中苦苦挣扎的蝼蚁。 最终,这支来势汹汹的清军水师被基本歼灭,仅剩下少数几艘船只,护送着总兵刘五哥逃离此处。 当胜利的欢呼声响彻天际,登莱水师的将士们和蓬莱守军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惫却无比自豪的笑容。 惟有周进满脸愁苦,他发现自己好像中计了。 大顺皇帝李鸿基放他平安返回蓬莱,怕也是抱有让他和黄太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吧。 李鸿基这厮,看来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7章 芳心暗许(一) 登莱巡抚衙门后院之中,海兰珠姨娘盯着亲侄女儿雅图公主,左看看,右看看,总感觉很好笑。 “兜兜转转,你又回到蓬莱了。你究竟看中了松江侯府一系哪位青年才俊,以至于连北平都留你不住?”海兰珠姨娘开玩笑一般地说道。 当初黄太吉和布木布泰设下美人计,成功收伏蓟辽总督王自如。这让黄太吉和布木布泰二人,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王自如投降大清,意味着一道分水岭,说明女真政权开始获得了部分大周士人的支持和认可,象征意义极大,示范作用也很突出。 他们想要依照葫芦画瓢,将松江侯周进也给拿下。 为此,布木布泰特意让自己最漂亮的女儿雅图公主以色诱人,漂洋过海来到蓬莱,想要引得周进入榖,成为雅图公主的入幕之宾。 周进若是同意娶雅图公主为妻,充当清国内应,那自然很好。若是周进不同意,雅图公主留在蓬莱,也能挑拨大周朝廷与松江侯府一系的关系,更能让草原部落和松江侯府一系发生龃龉。 最差也不过是兑子,让雅图公主这个女流之辈兑换掉松江侯周进这颗关键棋子,对于黄太吉领导的女真政权来说,还是很合算的。 但黄太吉却没有想到,以贪财好色著称的周进,居然将雅图公主收为义女,并将其送往北平充当人质,让黄太吉在背后的种种算计都落到了空处,反而还白白地折损了一个宝贝女儿。 这让他如何不气? 雅图公主自己也感觉很尴尬。松江侯周进摆明了不想收用她,当时还在人世的德正帝陈安宁和忠顺王陈西宁兄弟俩,也对她基本无感,仅委托宫里的某位贵妃,召见了她一两次,便将她送到永宁公主府上,再也不闻不问了。 以至于雅图公主一时间都有了容貌焦虑,想着自己是不是容貌粗陋,气质不佳,怎么这些南朝贵人,一个都看不上她? 永宁公主张诗韵这一房,从北平城中撤出时,雅图公主也跟着张诗韵、薛宝钗等人,一道南下。 不过,等到重返蓬莱后,因为海兰珠姨娘的关系,雅图公主便从永宁公主张诗韵这一房,转移到了白秀珠夫人这一房。 张诗韵和白秀珠二位当家主妇,也不会在这个小问题上,故意难为她,毕竟从明面上而言,她还是白秀珠夫人的义女不是?回到白秀珠夫人这里,可谓名正言顺。 但是白秀珠夫人对于雅图公主,顶多也只是管吃管喝,每月发放一笔月例银子,至于其他事情,白秀珠夫人便不好意思插手了。 比如说,雅图公主的婚姻问题。 按道理,婚姻大事,应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从黄太吉和布木布泰派人将女儿送到蓬莱水城的那一刻起,这对狠心的父母,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在女儿雅图公主婚姻问题上的话语权。 至于雅图公主和她表哥弼马哈之间的婚事,因为双方来往断绝,雅图公主已经不再抱有什么期待了。 时间都过去了若干年了,表哥弼马哈已经二十多岁,按照草原上的习俗,怕是生下来的孩子,都能排成队伍打酱油了。 而且,雅图公主先后在蓬莱、北平居住了许久,见过了太多的世间繁华,再让她回到草原上吃沙子,她内心也不大情愿了。 海兰珠姨娘是雅图公主的长辈,这件事情只能由她来操心。 对于海兰珠姨娘的逼问,雅图公主刚开始还有些扭扭捏捏,红着脸不做声。 海兰珠姨娘没有好气地说道,“你一个草原马背上的女子,干嘛要学人家南朝女子心口不一。到底看上了松江侯府一系哪一个年轻人,你倒是给我一个准信,要不然,我便给你拉郎配,拉到谁就是谁,断然不能让你在我身边拖延下去,拖成二十几岁的老姑娘。” 海兰珠姨娘还以傅秋芳为例,向雅图公主解释了女人年龄越大、婚姻价值越低的道理。 “傅秋芳当年也是北平城中一枝花,奈何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只能嫁给犯官之后张诗卿……” “张诗卿不是很好吗?”雅图公主在松江侯府也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松江侯府一系内部人员构成,不说全然了解,至少也知道了一个大概。 她替张诗卿辩护道,“张诗卿乃前任内阁首辅嫡子,虽然其父兄犯了事,但终归还有一个妹妹张诗韵,让松江侯周进兼祧并娶,成为了一名侯夫人,这种家世不算差了。何况张诗卿本人又比较能干,他担任鸡笼港保安队领队,这次北上驰援,让咱们大清水师吃亏不小。我昨晚听白夫人说,张诗卿很有可能要在新组建的齐鲁军营中担任参将了。傅秋芳嫁给他,只能说明人家有眼光,等得起,不畏惧流言蜚语,最后成功钓到了一只金龟婿,堪称我辈楷模啊。” 海兰珠姨娘表示很无语,但她很快又说道,“既然你羡慕傅秋芳,那傅秋芳当年主动出击,百般纠缠张诗卿的往事,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如今不拦着你,你究竟看中了哪位才子,也可以显露你的魅惑手段,看能否将对方给拿下?” 雅图公主羞羞答答地低语道,“昨天我送顺哥儿去登州府学读书,遇到其中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玉树临风,举止优雅,让人不禁为之倾倒。我后面托人打听过,他们说这人还没有结婚……” 海兰珠姨娘听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看中的这位年轻人,不会是姓魏吧?顺哥儿遇到他,是不是当面叫他老师来着?” “是是是。”雅图公主惊喜地说道,“姨娘也听说过他?” 海兰珠姨娘苦笑着说道,“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他?他乃南直隶乡试第一名解元、二甲传胪进士魏西平,现任登州府学教授,乃松江侯府一系中的大才子,向来眼高于顶,一般姑娘怕是入不了他的法眼啊。” 听海兰珠姨娘的意思,是说她雅图公主,配不上人家魏西平? 雅图公主生气道,“姨娘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他魏西平是乡试解元、二甲传胪不假,但我雅图还是清国公主呢,身份未必就比他差了。何况,他大概都三十岁出头了,而我才不到二十岁,这么大的年龄优势,难道还配不上他?” 海兰珠姨娘长叹道,“哎,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若是其他人,都好说。拼着我这张老脸,也要说动白秀珠夫人出面保媒,让你在婚事上称心如意。可这魏西平不比其他人,他乃江南望族魏氏在松江侯府一系中的代表人物,即便是侯爷,也不能在婚姻问题上勉强他。” “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雅图公主气呼呼地说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难道我还不明白?我也没说让你们强迫他娶我,只需要多给我几次和他接触的机会,不怕他对我不动心。” 海兰珠姨娘听后,感到微微有些吃惊。魏西平的魅力竟然有这么大,雅图公主昨天才见过他一次,便开始心动了? 这倒是有些难办了啊。 海兰珠姨娘耐心解释道,“我们暗中牵线搭桥,让你和他多接触几次,这个事情倒是不难。难就难在,魏西平曾经为情所伤,一般人怕是难以打动他尘封已久的内心啊?” “什么八卦消息,快说来听听。”雅图公主兴奋地说道。 海兰珠姨娘便介绍道,“魏西平乃江南望族出身,十多年前,他看中了海宁查氏家族某位庶女,但遭到了家人反对,以至于魏西平在次年春闱罢考,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后来,魏西平在前往金陵途中,遭遇了一队土匪,性命堪忧之际,幸得松江千户所俞咨皋千户之女俞晶莹相救。两人郎才女貌,一见钟情。据说俞晶莹和查氏庶女长得很像。奈何魏西平的父亲魏东安,又开始作梗,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忧心魏家与将门联姻,有可能会阻碍魏西平的仕途发展,想让魏西平娶无锡钱氏家族嫡女为妻,希望借此获得礼部堂官钱敬文大人的扶持。” “而魏西平也是一个痴情之人,他作为南直隶行省乡试第一名解元、二甲传胪进士,居然辞官不就,只为换得长辈退让。经过他叔叔魏东宁的出面转圜,魏西平答应投靠松江侯府一系,寻求东山再起,魏东安也再次同意不再干涉魏西平的个人婚事。但只可惜造化弄人,待他好不容易争取到婚姻自主权,俞晶莹却在他父亲俞咨皋的安排下,早已嫁作他人妇。” “也就是说,这起孽缘,至少伤害了好几个人。不仅让查氏庶女错失良缘,魏西平和俞晶莹也黯然神伤,钱氏家族那名嫡女,也因为惨遭魏西平的拒绝,而遭受到了许多风言风语,后来她草草出嫁,据说婚后生活很不如意。魏西平本人更是深感内疚,他为情所伤,多次表示无意婚娶。” 海兰珠姨娘给侄女雅图讲这个故事,本意上是为了劝退,想让雅图熄灭了这个心思。 在海兰珠姨娘看来,魏西平和雅图二人,政治立场不一样,民族习惯不一样,文化层次不一样,情感阅历也不一样,这绝非良配。 但雅图公主却听得津津有味,她没心没肺地说道,“俞晶莹能成为魏西平的心上人,不过是因为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作为将门之女,俞晶莹善于打斗,可我作为马背民族的贵女,骑射功夫也不差啊。永宁公主张诗韵向来喜欢标榜张家子弟文武双全,可她上次和我对练,也是过了数百招,才将我击倒。这还是步战,不利于发挥我的优势,若是都骑在马背上比试,我说不定还能打败永宁公主。永宁公主自己也承认,她在马背上或许不是我的对手。” 海兰珠姨娘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都像你,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对于海兰珠姨娘的批评,雅图公主纯粹当成了耳边风,她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这里。 海兰珠姨娘也懒得多管她。昨日侯爷回来,在海兰珠姨娘房中安歇,他没有把握好力度,力气大了一些,差点没把海兰珠姨娘身上那两团软肉都给扯下来,让她现在还感觉有些隐隐生疼。 雅图公主在房中的时候,海兰珠姨娘只能一直隐忍,现在她走了,海兰珠姨娘便可以把手伸入怀中,给自己好好地揉一揉了。 她一边揉着,一边心生得意,想着自己都快四十岁了,还能让侯爷如此迷恋她这丰满可人的身子,若是机缘凑巧,能够再怀上一胎的话,她便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如今整个松江侯府,貌美妇人诸多,也仅有永宁公主张诗韵和姨娘张圆圆运气好,各自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尤其是张圆圆姨娘,她去年冬季时,居然产下了一对双胞胎,让周进都不禁倍感得意。 但同期怀孕的布兰妮姨娘和芳姨娘就没有这般好运了。她们都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虽然也让周进为之高兴,但在海兰珠姨娘看来,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海兰珠姨娘心想,她要是能再生下一个儿子,便能在松江侯府诸多妇人之中,抢先拔得头筹了,这是一份巨大的荣耀,彻底洗脱她的克夫罪名且不说,今后两兄弟相互关照,她这位老母亲也能更加放心不是? 海兰珠姨娘对松江侯周进感恩戴德,只要周进不嫌弃,被他捏痛就捏痛吧,总好过晴雯姨娘和龄官丫头等人,身材不出众,以至于想要被周进宠幸一回,也是殊为不易呢。 她正想着心思,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怒喝,“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纵马,冲撞到了魏西平大人的马车。如今魏西平大人正躺倒在田七郎中的医馆里,连上茅房都不方便了。你说这如何是好?” 海兰珠姨娘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可是白秀珠夫人的声音,她在府中向来和气,像今天这般发怒,可是从未有过之事啊。 海兰珠姨娘走到院子里,看到雅图正跪倒在白秀珠夫人脚边,她眼泪汪汪地说道,“母亲大人千万别为这件事情气坏了身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女儿不对,我愿意向魏西平大人赔礼道歉,替他端茶喂饭,朝夕服侍,还恳请母亲大人能够成全。” “这可是你说的?”白秀珠夫人生气道,“那你现在就打包,迅速赶到田七郎中医馆,若是让魏西平大人不满意,我还要加倍处罚你。” “是。”雅图很痛快地答应道,她走出院门前,还冲海兰珠姨娘笑了一下。 海兰珠姨娘心中一惊,这个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她这是故意撞坏魏西平,就为了能和对方朝夕相处?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8章 芳心暗许(二) 雅图公主纵马奔腾,当街那一撞实在太狠,把魏西平的肋骨都撞断了两三根。 如今,魏西平浑身疼痛,正躺在田七郎中医馆后院之中,气得连头发都直起来了。 他又不是一个蠢人,雅图公主显然是冲他而来,蓄意为之,岂能看不明白? 但魏西平又能怎么办呢?他父亲魏东安远在金陵,正操心叔叔魏东宁的丧事,根本没空关心到魏西平这里。 据说,户部司官魏东宁因为受到礼部堂官钱敬文的蛊惑,选择留在北平,投靠大顺阵营。 以至于锦乡伯韩老三通知他提桶跑路时,他还不屑一顾,认为韩老三居心叵测,想要坏他上进之路。 魏东宁认为,他只是一个文官,从来没有和大顺军交过手,也没有杀害过大顺军将卒。大顺军进入北平,夺取政权以后,必然会有大量的空位子,需要人手填补。 他魏东宁作为大周朝最早投降的一批士人,在大周朝廷谋得一个六部堂官之职,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结果,大顺军进城以后没多久,就开始准备对山海关总兵吴月先用兵。为了筹集兵饷,以刘捷轩为首的大顺高级将领,居然将七品以上旧朝官员,全部抓捕入狱,一一拷打,不给大顺军捐上数万两银子,绝不肯善罢甘休。 像礼部堂官钱敬文,他背靠江南钱氏家族,手中资财颇丰,一共向刘捷轩缴纳了将近二十万两银子,才算是平安脱身。 即便如此,他房中那位美妾柳如非,却仍旧落入到了刘捷轩手中。听说,刘捷轩那几日,对于柳如非极其喜爱,一连在她房中歇息了好几天,连腰杆都直不起来。 可魏东宁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虽是江南魏氏家族出身,但上头还有一个兄长,所分得的家产本就有限。在朝为官多年,又都是一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做户部司官的时间还不长,并没有积累下多少资产。 但刘捷轩却以钱敬文为标准,要求魏东宁捐出同样数额。 这不是要了他的小命么? 可怜魏东宁兴冲冲地投入大顺怀抱,结果却遭到当头一棒,被拷掠致死,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消息传到金陵,魏氏家族只能给魏东宁立下了一个衣冠冢,供族人凭吊了。 好在魏东宁的嫡妻和孩子,都在江南老家生活,仅有一名小妾,陪同魏东宁居住在北平城内。魏东宁被刘捷轩抓捕后,这名小妾也不知去向,魏氏家族也无所谓。 魏东宁乃江南魏氏在官场的两位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惨死,让魏东宁伤心欲绝,对于儿子魏西平被马撞伤一事,便不怎么在意,也懒得过问了。 在他们看来,有松江侯周进、齐鲁布政使张安世等进士同年在一旁帮衬,难道还会眼睁睁地看着魏西平在病床上躺一辈子不成? 以至于魏西平在田七郎中医馆躺了多久,雅图便在他身边照顾了多久,江南魏氏家族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刚开始,魏西平看雅图很不顺眼,认为雅图居心不良,在关键时候,严重影响了他的个人仕途。 要知道,松江侯周进回到蓬莱不久,大顺军高级将领高必达便在山海关下,和山海关守军混战了一场,结果吃了败仗。 也不能埋怨高必达治军无能,实在是因为大顺军这支人马的士气有些低落,许多底层士卒都认为,凭什么他们要出京打仗,而其他人却在北平城中风流快活,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鉴于此,大顺皇帝李鸿基决定御驾亲征,一定要把山海关夺下来,才有利于大顺政权继续招降纳叛,重整山河。 利用这个间隙,松江侯周进也加强了对齐鲁、登莱二地的统治。他有前朝圣旨作为背书,兼任北直隶行省总督、齐鲁巡抚及登莱巡抚等要职。 虽然因为大顺军的关系,松江侯府一系暂时还未敢将触角伸到北直隶行省境内,但周进在齐鲁、登莱境内,却可以称得上是一言九鼎了。 周进已经任命张安世为齐鲁布政使,陆秀峰署理泉城知府,冯紫英署理登州知府。 至于张诗卿、方昆、白秀文、胡永等人,也都窃据了参将以上武职,或者县令以上文官职务,一个个忙得飞起。 本来,若是魏西平不被人撞伤,以他二甲传胪进士的身份,历任大兴县令、霸州知州、桃李书院院长、登州府学教授的履历,这次松江侯府一系内部人事调整,少说也能混上一个署理知府的官职吧。 说不定,周进还能让魏西平参与齐鲁军的重建,由文官转任武职,那就更好了。 眼下社稷动荡,有兵就有权,已不是往日那般文官节制武将的官场态势了。 但现在,魏西平只能躺倒在病床上,和雅图这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他连登州府学教授的职务都不能正常履职,只能委托新任桃李书院院长王成学帮他代管。 魏西平心情郁闷,看着雅图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你好好地,干嘛要在大街上纵马奔腾,我也就算了。你要是撞到了小朋友该怎么办?即便没有撞到小朋友,撞到了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不好嘛?”魏西平没有好气地说道。 雅图连忙表示歉意,“抱歉,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两抹红晕,目光含春,俏脸飞霞,让魏西平一瞬间有些看呆了。 他心中尚有许多抱怨之类的话语,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而且凭良心说,雅图作为一个大姑娘,对于魏西平的照顾,堪称悉心到了极点。她每日早早地来到田七郎中医馆,为他端茶倒水,换药擦身。 雅图的动作轻柔而细致,生怕弄疼了魏西平,以至于连田七郎中都说好,后面便干脆把这些事情,都交给雅图来处理了。 雅图还给魏西平准备了许多可口的饭菜,每次都是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下,才露出满脸欣慰的样子。 她甚至还表扬魏西平进步很大,很听话,很乖,就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让魏西平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彼此的心理距离逐渐拉近,可以互相聊一些体己话了。 魏西平向雅图述说了自己的一系列伤心往事,包括他和海宁查氏家族庶长女之间的情感纠纷、他和松江千户所千户俞咨皋大人之女俞晶莹之间的爱而不得。 而提到江南钱氏家族那位小姐时,魏西平突然停住不说,沉默了许久。 “怎么啦?”雅图询问道。 “婚姻大事,虽说是媒妁之命,父母之言。但最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不愿意娶她,也怪不到你头上。”雅图替魏西平打抱不平道。 魏西平却伤感地说道,“钱氏家族这位嫡小姐,后来草草出嫁,许给了原京畿道胡道员的儿子。这名胡公子生活作风放浪不堪,也没有家庭责任感,曾经因为松江侯房中芳姨娘的缘故,还和周进大人发生过龃龉,闹出了很大纠纷。钱小姐和胡公子成婚后,生活方面很不如意。这次大顺军进入北平,胡公子为了苟且偷生,更是将钱小姐送到了大顺丞相牛聚明府上,简直是畜生不如,斯文扫地。我前几日听得刚从北平偷跑出来的京营哨官石钢说,这位钱小姐,已经不堪羞辱,上吊自杀了。” “啊?”雅图惊叹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魏西平继续说道,“和我发生感情纠葛的这些女子,海宁查氏家族那位庶出大小姐,在女真诸部第三次入关时,陪同丈夫前往马兰口城公干,被当时的后金军队生擒,成为了一名毫无尊严和地位的包衣奴才。俞晶莹所嫁的那位武官,又整日酗酒买醉,公务上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上心。要不是有他岳丈俞咨皋出面帮衬,早就丢官去职了,俞家人也为此深感苦恼。如今钱小姐更是落得如此境地。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魏某人天生孤命,不应当和任何女孩子发生关联,要不然就是害了人家?” 魏西平这个说法,把雅图吓了一大跳,让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雅图本来应当拔腿就走,甩掉魏西平这个大麻烦,有时候气运之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一来,魏西平受伤,罪魁祸首就是她雅图自己,她若是一走了之,对魏西平不管不顾的话,良心上很有些过不去,说出去也很不中听。 二来,她又实在舍不得魏西平这张英俊脸蛋。草原上的凶猛大汉,她雅图见了不少,但像魏西平这种玉树临风、粉面朱唇之人,她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毕竟是二甲传胪进士,年轻士人中间的颜值担当,要不然,他魏西平也没有机会,先后和三位千金小姐传出绯闻。 雅图公主最终决定,她就认定了魏西平这人,只要能在对方肩膀上痛哭一晚,也好过爱而不得,伤心一辈子。 雅图也会给魏西平讲述自己骑马的故事,分享北方草原上的美丽风景。 还有她和表哥弼马哈之间的婚事,雅图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魏西平。 魏西平长叹一声道,“看来你也是一个苦命人啊。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派人过来找你,你表哥弼马哈的孩子,怕是都有一长串了。” “谁说不是呢?”雅图郁闷的说道。 “该换药啦。”医馆里的那位药童在门外探头探脑,提醒二人道。 “都怪我,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雅图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表示歉意地说道。 这一次,雅图为魏西平换药时,不知道是因为一时失手,还是因为她心神不宁的缘故,不小心碰到了魏西平的伤口,让魏西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雅图见状后,又羞又急,心疼不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魏西平看到她如此紧张自己,心中不由一暖。 随着时间的推移,魏西平的伤势逐渐好转,在这段日子里,两人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他们一起在后院中看日出日落,一起欣赏朦胧星空。 雅图的温柔和善良深深地打动了魏西平,而魏西平的坚强和包容也让雅图倾心不已。 但很快,出自松江侯府的某个人事调整公告,打破了魏西平的宁静生活。 “北直隶行省总督、齐鲁巡抚、登莱巡抚暨一品松江侯周进签印颁发: 今为兴齐鲁之学风,育天下之英才,特任命张应华为署理齐鲁学政。 张应华才学出众,品德高尚,素有贤名,历任县学训导、府学训导等职。其饱读诗书,深谙治学之道,对教育之事怀有赤诚之心。 齐鲁大地,人杰地灵,文化昌盛。望张应华到任之后,能以严谨之态度、勤勉之作风,致力于齐鲁之教育大业。整饬学风,选拔贤能,培养栋梁之材,为我齐鲁之繁荣、国家之昌盛贡献力量。 特此公告。” 魏西平看到这则人事公告后,都感到有些无语了。他魏西平也是松江侯府一系重要人物,有着五品云骑都尉爵位,二甲传胪进士功名,还先后做过县令、知州等,现任登州府学教授,若说齐鲁行省缺乏一个署理学政,不是应当由他魏西平出马才对吗? 他张应华所做的最大一个官儿,才是一个府学训导,他也没有进士及举人功名,如今居然署理齐鲁学政,这让别人怎么看待他魏西平? 前来探望的王成学笑道,“这也不能怪松江侯考虑不周。实在是因为永宁公主府组织诸人撤出北平的时候,没有把张应华大人的女婿贾芝保护好,以至于让张大人的女儿张含亮成为了寡妇。松江侯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了表示歉意,便将张应华大人小小地提拔了一下。” 还不等魏西平说些什么,王成学又继续解释道,“当然了,我们松江侯府一系,在文治教化这一块,还是首推你魏西平大人资历最老。但问题是,你这身子骨刚受到创伤,一直躺在病床上,有空缺出来了,你也没法上任啊。” “我身体已大好了,我要病好出院,立刻,马上。”魏西平在病床上一跃而起,高声叫嚷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399章 齐鲁改制(一) “你身体已经大好,想要离开医馆了?”田七郎中看着魏西平,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跟随松江伯周进这么多年下来,见的世面多了,历练也比较丰富了,田七的心理、气质等诸多方面,也发生了许多可喜的变化。 简单来说,他从一个谨小慎微的普通郎中,变成了一个举止从容、进退有度的官员。 他现任桃李书院医学堂堂主,并在登莱惠民药局挂了一个监事的头衔。松江伯府一系许多要员,都喜欢聘请田七郎中前去看诊,魏西平虽然也是大佬,但也不至于让田七郎中诚惶诚恐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魏西平看着眼前这位老部下,有些不解道,“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能跑也能跳,虽然偶尔肋骨这里,还会隐隐生疼,但只要稍加注意,不至于影响我工作吧?” “魏大人乃是学官,又不需要您肩挑背扛,论理说,是不会影响您的日常工作的。但是……”说到这里,田七郎中故意停顿了下来,他嘴上嗫嚅了一下,似乎还没有想好一个措辞。 “老田,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一定要这么藏着掖着?”魏西平急道。 他甚至还耍起了赖皮,威胁田七郎中道,“你要再这样,我把你这个田氏医馆给砸掉,你又能奈我何?” 田七郎中这才感到有些急了。他行医多年,刚开始在紫檀堡开办医馆,生意红红火火,结果却毁于紫檀堡大爆炸之中,让他心痛了许久。 南下松江之后,他节衣缩食,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笔钱财,在黄埔滩开设了一家医馆,但还没有等到他将名气打开,便随着松江侯周进北上蓬莱,那处医馆也低价转让给了同行,让田七郎中迄今回想起来,还有些恋恋不舍。 设在此处的田氏医馆,是他所开设的第三家医馆,他可不想被魏西平乱砸一通。 正如魏西平所言,真要把他这家医馆给砸了,他都没地方去说理,毕竟大家都是老朋友、老同事嘛。 “好好好,那我就直说了。”田七郎中定了定神,提醒魏西平道,“你这么急匆匆地离开医馆,问过雅图公主的意见没有?” “我问她的意见做什么?她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身体好没好,我自己不知道,还要征询她的意见?”魏西平感觉莫名其妙道。 田七郎中嘿嘿一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人家雅图公主不同意,又给你来上这么一下,你当真受得了?” “卧槽。”魏西平生气道,“我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你的意思是,我被撞伤这件事,属于雅图有意为之?” “我可啥都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田七郎中连忙撇清自己道。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知道雅图乃有意为之,魏西平也拿人家没办法。一来,雅图公主身份特殊,她是松江侯周进所收义女,又是清国黄太吉的亲生女儿,魏西平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把她暴打一顿,而且他也打不过她。 二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魏西平和雅图公主之间,已经产生了一些情谊,让魏西平现在翻脸,和雅图公主大闹一场,魏西平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雅图这里就不说了,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反正我今天一定要离开医馆,你就说行不行吧?”魏西平逼问田七郎中道。 田七郎中回答道,“行行行,你是我的老领导,又是朝廷命官,我岂敢把你强留在这里?”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趁着雅图公主不在田氏医馆,魏西平包下了一辆马车,带着几位身边下人,从蓬莱出城,向泉城所在方向疾驰而去。 魏西平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松江侯府已经搬迁至齐鲁行省首府泉城,连带着松江侯府一系大批要员,也陆续前往泉城办公。 只有田七郎中,他因为身兼桃李书院医学堂堂主职务,而医学堂又不宜轻易搬迁,故而仍旧留在蓬莱工作。 至于雅图公主,她自己选择暂时留在蓬莱,别人也拿她没办法。 泉城是齐鲁巡抚衙门驻地,是一座承载着厚重历史与独特地理风貌的城市,地处鲁中南低山丘陵与鲁西北冲积平原的交接带上,地势南高北低,南依泰山,北跨黄河。 早在春秋时期,泉城属齐国,地名历下;秦代时,泉城属济北郡,地名历城;西汉时期,泉城属青州刺史部泉城郡;东汉时期,实行“郡国并行”制度,泉城属青州刺史部泉城国。此后历经三国、西晋、北魏、隋代、唐代、北宋、金代、元代等朝代,泉城的行政区划不断变迁,但始终是齐鲁一带重要的地域中心。 大周开国之后,泉城属齐鲁承宣布政使司泉城府,又名历城。 登州府学教授魏西平初入泉城,便被这座城市的独特风貌所吸引。 踏入泉城,魏西平首先感受到的是其浓郁的历史文化气息。城内的建筑古色古香,那经历了岁月洗礼的城墙,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街道布局井然有序,虽不似京城那般宏伟壮丽,但也自有一番古朴典雅的韵味。 漫步在街头,魏西平看到街边有不少售卖各种特色物品的小摊,摊主们热情地吆喝着,招呼过往行人。这里的百姓们穿着朴素,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看这般情形,松江侯府移至泉城以后,对稳定城内民众情绪,起到了很大作用。 继续前行,魏西平来到了一处泉水边。泉城,以泉闻名于世,有着“七十二名泉”。只见泉水清澈见底,潺潺流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泉边垂柳依依,柳枝随风舞动,与泉水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美景,真可谓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 不远处的大明湖,更是让魏西平眼前一亮。湖面宽阔,湖水碧波荡漾,湖边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乘船游于湖上,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清爽,让人心旷神怡。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与这湖光山色融为一体,宛如人间仙境。 而城中的居民们,或在泉边打水洗衣,或在湖边悠闲散步,或在街头巷尾谈笑风生,生活节奏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魏西平不禁感叹,泉城真是一座既有着深厚历史底蕴,又充满着生活气息和自然之美的城市,让人来了便不想离去啊。 “魏大人,您怎么突然来了?”有人走过来,向沉思之中的魏西平打招呼道。 魏西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以前荣国公府的贾琏。 这厮不是和姘头夏金桂躲到松江府黄埔滩,过着没羞没躁的小日子吗?怎么突然出现在齐鲁行省泉城府了? 不过,魏西平嘴上却不动声色道,“贾兄生意做得很大啊,竟然把业务拓展到泉城这边来了?“ 贾琏苦笑道,“哎,还不是因为泉城离北平更近,京城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守在松江侯府附近,总能打听得到。” 魏西平心中一动,“难道是赦老爷在大顺那边,出现了什么变故不成?” 贾琏郁闷道,“谁说不是呢?你说我父亲,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却受到了石光珠那个鸟人的蛊惑,张罗着充当大顺军进入北平的内应,结果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头,显然为此忧心忡忡。 石光珠那一伙逆臣贼子,魏西平也曾听说过他们的事迹。 据说,他们在弑君后,还抢了不少金银财宝和貌美宫女回家,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期待中的封赏也没有得到落实,诸人反而被大顺军高级将领刘捷轩派人抓捕起来,威逼他们掏出数十万两银子捐助兵饷,要不然就要追究他们的弑君之罪。 石光珠、陈瑞文、贾赦、贾珍等人,原本是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虽说在弑君那一晚,抢得了一些金银财宝,但无论如何,也凑不出几十万两银子出来啊。 他们向刘捷轩苦苦哀求,不但没有打动这位刘将军,反而遭到了对方痛斥和一顿暴打。 石光珠等人这才明白,大顺军高层做事太不讲究,也太不守信用了,他们这是上了贼船,想跳也跳不下来,惟有悔之晚矣了。 石光珠受不了拷打,很快死于牢中。但贾赦、贾珍有所不同,贾赦的儿子贾琏远在松江,讨得了富婆夏金桂的欢心,贾珍的妹妹贾惜春,又是在松江侯府做姨娘,服侍了财神爷周进这么多年,总有一些体己银吧? 因此,刘捷轩便派人给贾琏、贾惜春捎来口信,让他们俩凑一笔银子过来赎人。 对于贾琏、贾惜春二人来说,银子不是问题,凑一凑也足够了,但他们害怕自己银子给了,人却没有赎回来,这岂不是人财两空吗? 贾琏便兴冲冲地来到泉城府,向松江侯周进寻求帮助,如今,他在泉城府已经待了小半个月了,对于泉城近期变化,也了然于心。 “魏大人这次前来,肯定是想找松江侯说事吧,恰好我今日下午,和松江侯约定了半个时辰的会面时间。魏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见侯爷。”贾琏热心地说道。 “这不太好吧?”魏西平有些犹豫地说道。 贾琏笑道,“无妨。前几日和侯府里的孙管事吃酒时,孙管事还提到过,说是松江侯府一系成员,基本上都就位了,仅有魏大人因为身体缘故,还没有安排最新职务,侯爷还说,若是魏大人还没有将雅图公主拿下来,他便要派人过去催促了。” “这这这……”魏西平想不到,自己和雅图的那点私事,居然都让诸位知道了,他都不好意思向外人解释。 贾琏和魏西平一边走,一边向对方介绍了一番城内形势,“大周亡国之后,北平城内又紧接着发生了那么多惨绝人寰的事情,以至于齐鲁行省全境,人心躁动不已。大家都担心齐鲁行省,有可能会落入大顺军手中,便纷纷贱卖田产房屋,逃往金陵,以至于本省田产房屋价格暴跌,登莱钱庄从这些人手中,一次性便购得了数百万亩土地。” “登莱钱庄的经济实力有这么雄厚?”魏西平惊讶道。 “都是赊账罢了。”贾琏解释道,“将近上千万两银子,登莱钱庄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来?但卖家也是有苦难言,如今都知道大顺军和清军在打仗,不管谁打输了,还是谁打赢了,都势必会将触角伸到齐鲁行省,到时候还不是血本无归。考虑到松江侯周进的良好信誉,卖给登莱钱庄,挂上这笔账,以后总有希望拿到手,比白白地便宜了大顺军或者清军那些人要强。” “确实是这个道理。”魏西平点头说道。 “但是侯爷委托登莱钱庄买下这么多土地做什么呢?松江侯府才多少人,能种几亩地?”魏西平追问道。 “这些田地都要分下去了。”贾琏笑道,“侯爷这次叫我过来,便是想让我协助办理田地均分一事。” “田地均分?走李鸿基的路,让李鸿基无路可走?”魏西平追问道。 大顺军曾打出“均田免粮”口号,“均田”指的是将官商富户的田产分给农民自耕自种,而“免粮”则是减免百姓交纳的赋税,旨在减轻农民负担,提高农民经济收入。 应当说,这个口号对于贫苦农民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也是大顺军不断发展壮大的重要原因。 但“均田免粮”的口号,却一直停留在口头阶段,并没有得到贯彻落实。李鸿基进入北平以后,所面对的军事压力极大,兵饷也面临巨大缺口,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也没有这个财力,将“均田免粮”作为一项基本方略推行下去。 如今,松江侯府在齐鲁行省境内,通过赎买手段,抢先一步执行“均田免粮“政策,其意义不言自明。 “侯爷气魄真是不小啊。”魏西平啧啧感叹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0章 齐鲁改制(二) 经过和贾琏一通闲聊,魏西平大致了解到齐鲁巡抚衙门近期所主导的一系列政策变化: 一是大力推行“均田免粮”政策,凡无地或少地农民,可按照人均三亩土地分配或补足。 此田地产权归属于登莱钱庄,赋税由登莱钱庄代收代缴。若承租农户手头有了余钱,便可以出资将这些田地买下,只要不超过人均三亩土地的标准即可。 二是提高士卒待遇。各级士卒除了有兵饷可拿之外,还可以优先承租或购买登莱钱庄手中的大批良田。 这个优先承租或购买权,极大地激发了齐鲁行省乡村精壮的参军热情。 齐鲁军新建时,原本只打算新招募两万人,后来报名者甚多,优中选优,实际进入营伍参加训练的新兵,仍然将近有三万人。 毕竟,田地有好有坏,有靠近水源的良田,也有贫瘠沙地,只要家中有一人参军入伍,便可以优先承租或购买那些肥沃良田,由不得这些乡村农户不动心? 三是在齐鲁、登莱境内各地交通要道,设立厘金局,对过路商品和服务的交易进行征税,以支持松江府一系的财政需求。 这实际上意味着,齐鲁、登莱二地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便由以农业税收为主,改为以工商税收为主。 受到此消息刺激,齐鲁、登莱二地部分手工作坊,相继停止了生产,但与此同时,北直隶行省、三晋行省和顺天府境内许多南逃的世家大族,携带着大量财货,从齐鲁、登莱二地经过时,都被迫交了一大笔过路税,气得这些人家纷纷骂娘。 不过他们骂过之后,看到齐鲁、登莱境内社会治安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他们的心思便发生了明显变化。 金陵形势如何,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自然是持续关注,也十分清楚的。 大顺皇帝李鸿基御驾亲征,击败山海关守军之后,清国黄太吉受山海关守将吴月先邀请,派出数万人马,入关助战。 如今,双方在山海关城下相互缠斗,厮杀不已,各自损伤高达数万人,都已经无力兼顾其他地方了。 松江侯周进盘踞齐鲁、登莱二地,旅大总兵黄金龙经略辽南,都开始割据一方。 但南直隶行省总督史鼎,忠于大周皇室,他拥护忠厚亲王陈福宁为帝,定都金陵,年号扬光。 忠靖侯史鼎担任内阁首辅,忠诚亲王陈常宁入阁辅政。 六部堂官包括松江知府钱若宰、明州知府韩厉等人。 扬光政权虽然建立于大周倾覆之后,形势内忧外患,但以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为班底,又有钱若宰、韩厉等地方实权派支持,其统治区域包括黄河以南诸多行省。 尤其是江南富庶地区,从未经受战乱影响,疆域人口、军队数量、经济底蕴,都处于全国前列,仅松江一府海税收入,每年就高达数百万两银子。 在世人看来,扬光政权即便按部就班,只是吃老本,都能够和大顺政权分庭抗礼,南北分治。 这也是北方世家大族选择背井离乡,相继衣冠南渡的重要原因。 但很可惜,江南东林党人不满忠靖侯史鼎大权独揽,暗地里邀请宁南侯左昆山沿江东进,目前已抵达安庆府。 史鼎虽已派出长江水师进行拦截,但其在法理上,却有些站不住脚。金陵兵力空虚,宁南侯主动前来勤王,任谁也不能说他不是? 但要真是放宁南侯左昆山进入金陵,他手握十万精兵,岂不是在朝堂上一言九鼎? 金陵内部形势,便因此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考虑到这些,部分世家大族便在泉城或蓬莱停了下来。他们心想,反正过路税已经交过了,便留在松江侯府的势力范围之内,观望一下形势发展,等到松江侯府一系支撑不住了,或者金陵恢复平静了,再考虑何去何从也不迟。 贾琏和魏西平二人进入齐鲁巡抚衙门之后,被人引入到偏房内,稍微等待了一会儿,随后便又在近卫旅副旅长方靖的邀请下,前往议事厅,和松江侯周进会面。 周进以登莱军陆师为基础,所主持新建的这支齐鲁军,由周进本人出任总指挥,穆济伦、韩奇任副总指挥。 齐鲁军下设三个师和一个近卫旅,分别以张诗卿、卫若兰、方昆为师长,胡永为近卫旅旅长。 白秀文、牛军、李信为副师长。 谢希平任军情处长官,陆河为后勤处长官。 穆济伦原有登莱总兵一职,仍旧保留,但以登莱水师为基础的新建登莱军,其日常管理权限,已经移交到陈也俊、陆重阳二人手中,且受登莱巡抚周进本人节制。 陈也俊常驻津州海港,陆重阳负责坐镇蓬莱。 如今,松江侯府一系已经将齐鲁军扩充为五万人,以步、骑兵为主,将登莱军扩充为三万人,以水兵为主,并配备有陆战队。 另还在齐鲁、登莱二地,各建有一支预备役师,限额两万人,分别以齐鲁布政使张安世和署理登州知府冯紫英二人兼任师长。 应当说,新建齐鲁军、登莱军的主要架构已经搭建完成,重要职位已经被人占据,魏西平之所以急匆匆地来到泉城,便是考虑到这些,他也希望能在松江侯府一系之中,占据一个显耀的位置啊。 魏西平进入议事厅以后,周进还在和原任户部尚书王允大人说话,听其谈话内容,似乎是想让王允大人辛苦一趟,前往北直隶行省南部一带招降,邢州白氏家族的白俊杰家主也在一旁陪坐。 邢州白氏家族前些年虽然落魄了,但他们在北直隶行省南部一带,包括邢州府、广平府、大名府等地,却维持着一定的影响力,属于地头蛇一般人物。 再加上有王允大人出面交涉,应当有较大希望说服三位知府大人,将三地版图纳入松江侯府一系势力范围之内。 大周覆亡之后,各地分崩离析。金陵扬光政权虽然面向各地官员发出即位诏书,但除了黄河以南各省纷纷响应之外,北地各级官员却不免有些心存犹疑。 他们实在是担心,前脚承认金陵扬光政权,后脚就有大顺军或者清军杀了过来,到时候岂不是左右为难? 还不如现在就装糊涂,等到谁打过来了,再投降谁也不迟。 而对于松江侯府一系,更是早就表态,承认忠顺亲王那封告示合法有效,惟有击败清军者,方可为天下共主。 忠厚亲王陈福宁虽然也是亲王,但他母亲乃是一名普通宫女,得不到母族助力,他也是早早地前往金陵闲居,不敢参与北平政治风云。 德正帝陈安宁和忠顺亲王陈西宁还在世时,忠厚亲王陈福宁进京朝拜,他在二人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如今他虽然在金陵登基为帝,但对于忠顺亲王这份告示,却也不敢质疑其真假。 金陵扬光政权偏安东南,也没脸向松江侯府一系指手画脚,目前他们还在派人和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交接,想要获得对方投效,对于北直隶行省南部一带,便暂时顾不上了。 而这也正是松江侯府一系的大好机会。 和王允、白俊杰二人说定了此次出行细节及优待条款之后,周进又慨然表示道,“告诉三位知府大人,作为北直隶行省总督,我这里的耐心极为有限,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便带领齐鲁军亲自登门,试一试这支军队的成色如何。” 白俊杰连忙笑道,“不至于,不至于。三位知府都是我的老朋友了,还是能看得清楚形势的。若是跟着大顺,只怕会落得石光珠一般下场。金陵扬光政权那里,又无意北伐,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更是陷入左、史党争之中,一看就不成气候。他们不投靠侯爷,还能投靠谁?” “但愿如此。”周进感叹道。 魏西平看着松江侯周进那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样子,想着当初在北平读书时,周进求上门来,请求自己参与期刊编辑的依稀往事,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万分。 周进当年便表现出了妖孽一般的才华,幸亏他魏西平积极参与其中,结下了这么多香火情,要不然他现在连参与下注的机会都没有啊。 王允大人曾任户部尚书,白俊杰又是松江侯周进的岳父,地位尊崇。 等到他们说完事后,魏西平和贾琏二人,向王、白两位长辈行礼问好,又陪同松江侯周进,将他们两位送出齐鲁巡抚衙门,方才返回议事厅内。 一阵寒暄过后,周进向贾琏笑道,“我已经派人和大顺将领刘捷轩谈好了条件,令尊贾赦、令堂兄贾珍及合族老小数百人,再过几天,便可以从津州海港坐船,抵达蓬莱了。” 贾琏惊喜道,“大顺军这么好商量了?不是说他们雁过拔毛,不留下几万两银子的买命钱,绝不收手吗?” “我已经答应给大顺军一千支燧发枪及十万发子弹,以此作为赎回贾氏族人的筹码,大顺军岂能不同意?至于你上次送到我手上的那笔赎款,我也不还给你了,便当是这笔军火的成本价吧。”周进解释道。 贾琏连忙笑道,“那是自然,岂能让伯爷替我们贾家掏钱?只不过大顺军和咱们松江侯府一系不是一路人,把这么先进的军火给了他们,是不是今后会对咱们不利?” 魏西平也表示关心道,“他们双方在山海关城下,来来回回,也打了好几个月了,目前战况如何?” 周进说道,“还不是那样?你吃不下我,我也吃不下你,但总的情形,还是清军占优。要不是忌讳大顺军营中的燧发枪手,清军铁蹄早就踏破大顺军的营寨了。但即便如此,李鸿基也支撑不了多久了,随着北地官宦士绅的大量逃亡,大顺军的钱粮供应逐渐跟不上了。我估计再过一两个月,李鸿基便需要考虑退回长安了。” “这么快?他打下北平才多久,能舍得下这般泼天富贵?”贾琏有些不相信道。 周进淡然一笑,他也懒得给贾琏解释,要不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按照历史的本来发展,李鸿基入主北平,才不过四十多天时间,如今他都过了半年皇帝的干瘾,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随后,周进又开始询问魏西平,对于他自己接下来的人事安排,可有什么个人看法没有? “战事频扔,科考暂停,学官职务可有可无,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张应华出任齐鲁学政的原因。至于你这里,我虽然心中早有计议,但总得问过了你的内心真实想法,才方便我做出决断。” 魏西平连忙表态说道,“在下惟侯爷马首是瞻,只要能为侯爷出力,不拘官大官小,我都乐意之至。”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周进笑道,“天下大乱,没有一支强军,又怎么可能平定天下?齐鲁军、登莱军都是新近成立,许多人尚未经历战事,战斗力还很孱弱,我有意将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单独设立,组建一所武官培训学校,对于齐鲁军、登莱军及两支预备役师的营中武官,定期开展轮训,加强思想意识教育和指挥技术培训。这所武备学堂,我本人出任监督一职,有意聘请老魏你担任副监督,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魏西平喜不自胜地说道。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从文职转为武官,但他又没有太多战事经验,如今借由武备学堂副监督这个职位作为过渡,以后再出任武职,便名正言顺了。 “我身兼数职,武备学堂还需要你这位副监督多多操心。此外,西讷布库、孙万千、俞发春等人,都将在这个学堂里兼任教官,若有事情,大家可以相互商量。过几天,桃李书院院长王成学,便会带领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师生,从蓬莱赶到泉城,你到时候负责清点接收。至于场地、经费等,张安世那里早有预备,你前去交涉即可。” 说完这些事情,听说又有人过来求见,周进便开始端茶送客了。 魏西平便和贾琏一道,向周进告辞离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1章 武备学堂(一) 王成学来到泉城,既是为了将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师生带来交接,也是为了将雅图公主护送到松江侯府。 他在泉城所待的时间不长。听说父亲王允已经前往北直隶行省南部招降,王成学便仅停留了一两天,便赶紧返回蓬莱了。 蓬莱是桃李书院总部所在。在那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这个桃李书院院长出面处理。 桃李书院下设武备学堂师生,仅有一二百人,这便是魏西平的创业资本了。 兴办学堂,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无非就是经费、师资、场地等几个方面。 经费方面还好说。因为厘金局的设立,齐鲁布政使司的财务情况还算稳健,张安世从中划拨出几千两银子,作为开办武备学堂的首期经费,还是没有太多压力的。 而师资问题也不大。 孙万千、俞发春二人久经沙场,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擅长制定严格的训练计划,对军事理论有着深刻的见解。他们如同魏西平的左膀右臂,为武备学堂的创办付出了很大心血。 西讷布库乃马背上的民族出身,骑射技术很不错,由他出任骑射总教习,可谓人尽其才。 除此之外,魏西平还邀请了军情处长官谢希平、近卫旅副旅长方靖及松江侯府顾问贾兰等人充当兼职教习。 松江侯周进用枪支弹药作为筹码,成功换得荣宁二府诸人平安归来之后,他虽然将贾赦、贾珍等人做了冷藏处理,不打算让他们掺和进来。 但贾兰曾跟随周进学习过八股文,二人之间存着着半师半友的关系,且贾兰高中进士,又曾在六部观政,周进便让贾兰出任松江侯府顾问一职,留在府内替他处理一些基础性的文字工作。 魏西平将贾兰聘请过来,恰好可以让他出任武备学堂文化总教习。 至于办学场地,刚开始,张安世还有意将齐鲁贡院借给武备学堂使用。 在他看来,反正科考暂停,一时片刻之间,贡院也无甚大用,倒不如借给魏西平用于练兵。 但魏西平和西讷布库、孙万千、俞发春等人考察了一番过后,却觉得很不妥。 一则,齐鲁贡院作为齐鲁行省的科考场所,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价值。将其改建为武备学堂,可能会破坏其原有的历史风貌和文化底蕴。 二则,齐鲁贡院的建筑结构是为了适应科举考试的需求而设计的,多为封闭的考场和办公区域。而武备学堂需要宽敞的训练场、武器库、射击场、跑马场等相关设施,贡院的建筑结构很难满足这些要求。 三则,齐鲁贡院位于城内中心区域,周边环境相对安静,交通也较为便利。 然而,武备学堂需要较大的占地面积和相对独立的空间,以满足军事训练和教学的需求。同时,军事训练可能会产生噪音和安全隐患,对周边居民和环境造成不良影响。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武备学堂的进修学员们在进行射击、骑射训练时,发出的响动声太大,让城内老百姓误以为是敌军打进来了,引得满城喧哗,岂不是玩笑开大了? 四则,贡院在人们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和情感价值,它代表着知识、文化和人才的选拔。将其改建为武备学堂可能会引起社会公众的不满和反对,因为这与人们对贡院的传统认知和文化认同不符。 魏西平几乎可以肯定,到时候齐鲁行省的许多读书人,只会骂他魏西平斯文扫地,是一个亵渎科考的奸佞小人。 五则,从经济角度考虑,改建贡院为武备学堂将是一项巨大的投资。不仅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用于建筑改造、设施建设和设备购置,还可能面临后期维护和运营成本的增加。 因此,经过慎重考虑之后,诸人都认为齐鲁贡院不适合改建为武备学堂。 恰好在这个时候,魏西平得知齐鲁预备役师在城外有一处校场,可能适合新建的武备学堂使用,他便有心争取一番。 来到齐鲁布政使衙门前,魏西平整了整衣领,向门房通报了自己的来意。 不一会儿,他便被引入了张安世的书房之中。 张安世坐在书桌后,微微抬眼打量着魏西平,手中把玩着一支毛笔,语气平淡地问道:“魏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魏西平乃二甲传胪,以前地位在张安世之前,但如今张安世今非昔比,已经成为松江侯府一系二号人物,早就今非昔比,非吴下阿蒙了。 魏西平不敢有丝毫小瞧他,而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挺直身子,双手微微握拳,诚恳地说道:“张大人,新建的武备学堂目前缺乏训练场地,在下四处寻觅,得知齐鲁预备役师有一处校场闲置,若能拨给武备学堂使用,那将是学员之幸,齐鲁之幸啊!” 张安世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那处校场乃是预备役师所有,岂能随意拨出?此事不妥。” 魏西平急忙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张大人,武备学堂培养的乃是未来的军事栋梁,基层武官皆出于此。如今学堂创办艰难,若没有合适的场地,如何能为国家培养出优秀的人才?大人您一向重视教育和军事,还望您能成全。” 说着,魏西平微微低下头,眼神中满是期待。 张安世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在魏西平身上来回扫视。“此事非同小可,我需斟酌一番。” 魏西平心中一紧,但仍不放弃,再次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张安世,“张大人,在下深知此举会给您带来诸多麻烦,但武备学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有了合适的场地,学员们定能更加努力学习,将来为齐鲁效力,为大人您争光啊。” 在说道“为大人您争光”时,魏西平特意加重了语气。 张安世秒懂,他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书房中踱步。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看着魏西平道,“罢了罢了,你老魏倒是执着得很。那处校场便拨给武备学堂使用吧,但你要好生管理,不得有任何差错。” “而且……”张安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低微的声音说道,“新一期学员招募,你得给齐鲁预备役师多一些名额。冯紫英这厮老是说我不懂军事,我非得在日后的比武操练中,把他所领衔的那个登莱预备役师比下去不可。” 魏西平大喜过望,再次躬身行礼,脸上洋溢着喜悦,“多谢张大人成全,在下定不负大人期望。” 魏西平心想,老冯,算是我老魏这次对你不住了,你有神武将军冯唐给你出谋划策,我便多给齐鲁预备役师多培养一些基层武官,也不至于影响你和张安世之间别苗头的结果吧? 城外校场到手之后,魏西平对武备学堂进行了全面的整顿。陈旧的设施被一一修缮,空旷的场地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还亲自挑选教材,从古老的兵法典籍到最新的战术策略,无一不精心准备。 孙万千则迅速组织起一支严格的教官队伍,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对学员要求严格却又不失关爱。 俞发春则致力于制定合理的课程安排,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让学员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多的知识和技能。 消息很快传开,各地有志之士纷纷慕名而来。报名处人头攒动,年轻的面孔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 魏西平从社会报名人员中,招收了上百名学员,又面向齐鲁军、登莱军和齐鲁预备役师、登莱预备役师的基层武官,抽调了数百人参加轮训。 松江侯周进亲自出席了武备学堂的开学庆典,还给学堂留下了“齐鲁武备学堂”的墨宝,以此作为这所学堂的新校名。 看着齐鲁武备学堂逐渐步入正轨,各种训练如期开展时,魏西平终于轻松了一口气。有大量学员充当自己的门生,今后如有机会进入营中任职,魏西平也不会无所依傍了。 但很快,魏西平又面临另外一种尴尬,他的军事技艺才太过于粗疏了。 说得直接一点,他太弱了。 武备学堂的学员群体,毕竟是基层武官,热衷于比试骑射、拳脚功夫,随着燧发枪在营中的普及,打靶成绩也成为武官群体之间的比试内容之一。 在这个方面,齐鲁武备学堂监督、松江侯周进的境况,要比魏西平好得多。 周进曾跟随永宁公主张诗韵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虽然都是一些花拳绣腿,但毕竟打起来虎虎生风,还是能唬住一些人的。 而且,周进经常在家中练习打靶,他的燧发枪射击水平,比起营中那批最优秀的燧发枪手也不遑多让。 有这两项特长打底,使得松江侯周进在武备学堂学员们心目中的地位很高,都认为他文武双全,是一名儒帅。 相比之下,齐鲁武备学堂副监督魏西平就比较尴尬了。他原本是一个文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力气、敏捷等方面,都比一般人不如,骑射、武术方面也乏善可陈。 他只能给学员们上一些基础文化课,讲一些忠于齐鲁、忠于松江侯的大道理。 这样一来,难免被部分学员所看轻。 有人说,“魏监督嘴里说得头头是道,让我们刻苦训练,磨炼意志,说什么平时多流汗,战时多流血。他自己为什么不刻苦训练,自己为什么不磨炼意志?” 还有人说,“魏监督的体力如此不济,上次野外拉练时,连松江侯周进大人,也随同学员们一同参加,虽然名次比较落后,但毕竟跑完了全程,可他魏监督,才跑了一半路程,就不堪其苦,后来骑在马上到达目的地。他这样做,分明是不想和我们这些基层学员同甘共苦。” 这样的风声传开了以后,个别性子粗鲁的学员,对于魏西平就不太尊敬起来。 武术格斗时,有人高喊“魏监督,来一个”;开工射箭时,也有人高喊道“魏监督,来一个”;用燧发枪打靶时,还是有人高喊道“魏监督,来一个”。 让魏西平羞恼交加,无地自容。 迫于无奈之下,魏西平甚至都有了向松江侯周进主动辞职的念头,甚至连接替人选都拟好了。 “我原本是二甲进士出身,做一个文官比较合适,由文职转为武将,各方面条件限制,其实也很难服众。倒不如让西讷布库或者贾兰二人,接替我这个副监督的职务,我便官复原职,仍旧做我的登州府学教授也成。”魏西平找到周进,言辞恳切地说道。 “这帮兔崽子!”周进气得大骂道,“我不在学堂时,他们就喜欢搞出这些鬼名堂,故意给人难堪。我看你也不用对他们客气,你是齐鲁武备学堂副监督,日常训练负责人,挑着他们身上几个错处,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看谁敢违背军令?” “虽然如此,不能让诸位学员心服口服,终究不美,我这个武备学堂副监督,也当得没什么意思。”魏西平垂头丧气地说道。 周进仔细想了一会儿,重新给魏西平鼓劲道,“骑射、拳脚功夫嘛,你找西讷布库、孙万千、俞发春等人学一学,难道他们会藏私,不教你?” 魏西平郁闷道,“我也向他们请教过,他们倒是大方得很,指点起来也非常尽心。但这骑射、拳脚功夫,终究非一朝一夕所能提高,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害怕遭到那些学员们的耻笑。” 周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老魏,你呀你,还是摆脱不了那种书生意气,脸皮太薄了。当初我向永宁公主学习拳脚功夫,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你们也都曾嘲笑过我,我还不是一笑而过。” “这样吧,你白天去武备学堂主持工作,晚上则回到自己家中安歇。我给你派一位骑射、拳脚师父,你每晚和她相互切磋,过上一段时间,身体素质和军事技艺都应当可以提高不少。”周进好心建议道。 “如此甚好。”魏西平喜滋滋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2章 武备学堂(二) 魏西平万万没有料到,松江侯周进竟然将雅图公主派过来,给他做骑射师傅。 雅图本来就对魏西平偷偷开溜一事,心里窝着一团火。 要知道,她也是一个艳若桃李的美人儿,身份地位亦不差,结果魏西平这厮,一声招呼都不打,便从蓬莱跑到泉城,害得她在当地百姓口中,都差一点儿成为了一个笑话。 都说雅图公主风评差,连魏西平这样一个落魄文人都看她不上,这让雅图公主的脸往哪里搁? 回到泉城松江侯府以后,甚至连海兰珠姨娘都劝说她,“强扭的瓜不甜,要不就这样算了?没了这个魏西平,难道全天下就没有美男子了么?” 雅图公主低下头,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既感到羞愤交加,又感到依恋不舍。 魏西平虽然对她不感冒,但他长相英俊潇洒啊;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是它很解渴啊。 想到这里,雅图公主咬牙切齿地说道,“哼,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除非他现在另娶他人,我便可以立马放弃。要不然,谁也不能剥夺我追求幸福的权利。”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树要脸,人要皮。刚回到泉城后一段时间,雅图公主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凑到魏西平眼前自讨没趣。 但松江侯周进安排她给魏西平做骑射师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怜魏西平,刚受训一两天,便被雅图公主打得鼻青脸肿。 “这个疯婆子,她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打啊。”魏西平向自己的老父亲魏东安哭诉道。 迫于朝堂压力,为了避免内耗,扬光朝廷内阁首辅史鼎所掌握的长江水师,最终并没有挡住宁南军的东进之路。 宁南侯左昆山率领大军进入金陵以后,很快兼任内阁次辅和兵部尚书等要职,又得到了东林党人的暗中支持,他和内阁首辅史鼎之间的争斗,也如世人预期中的一致,变得逐渐激烈起来。 在这种背景下,魏东安对于金陵城中的政坛变化不再抱有期待,他更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与其他名门望族,扎根于江南有所不同,魏东安的儿子魏西平,现为松江侯府一系成员,兼任新成立的齐鲁武备学堂副监督及登州府学教授等职,或许还尚未进入松江侯府一系的核心圈层,但至少可以为魏家人提供庇护了。 因此,赶在史、左党争尚未分出结果之前,魏东安率领全家人,携带大包小包,从松江海港登船,在新建设完成的芝罘海港登陆,随后改坐马车,最终抵达泉城。 因为受到北方战乱的影响,齐鲁行省境内,有一部分地方豪强决议举家南迁,导致泉城房屋价格有所回落。 魏东安仅花了不到五百两银子,便入手了两套三进四合院,恰好可以将家中上下数十口人安置下来。 如果是放在以前,雅图这个异族女子,想要打他宝贝儿子魏西平的主意,魏东安是肯定不同意的。 堂堂二甲传胪进士,哪一家名门望族配不上,和你一个异族女子结亲,这不是疯了吗? 但现在,魏东安的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他清晰地意识到,天下已经大乱,时代已经不同了。 不要说魏西平只是一个二甲传胪,哪怕是名闻天下的状元郎,又能怎么样呢? 三鼎甲之首周少儒,不是早就死在北平城下了吗? 诗书风流已经不存在了,军事奇才更能在这个乱世立足啊。 雅图或许有这般不好,那般不好,但她身上的骑射功夫确实不赖,魏西平若能从对方身上学得几手,帮助他在齐鲁武备学堂真正立足,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话说回来,就算把雅图娶回家,也没什么嘛?魏西平都三十多岁了,在情海罗网中耽搁了这么久,也应当娶妻生子,为家族绵延做出贡献了。 说一句不应当说的话,真要是敌军杀过来了,有雅图这种猛人主持内宅,在寻求突围的过程中,也能让阖家老小,安心不少啊。 这样一想,魏东安看着雅图,越看越顺眼,竟然有了撮合之意。 魏西平在老父亲面前的哭诉,不但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让雅图在这个家中的地位更加超然起来。 魏东安居然为雅图安排了房舍和女仆,让她在家中长居了。 这一天晚上,魏西平从齐鲁武备学堂回来,他脸色阴晴不定,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之处。 “怎么啦?”雅图询问道。 魏西平长吁短叹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向雅图诉说道,“那些杀才,老是在背后嘀嘀咕咕,说我什么体力不济、不堪为将之类。想要和人家对质,人家又不承认,着实可恨。” “愚蠢。”雅图毫不客气地批评道,“你还当这是断案查账之类,讲究一个证据?在营中,不需要什么证据,只需要我认为你这样,看你不顺眼,我便可以加以反击。要是换做我,他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我必定杀上门去,给他们一个好看不可。” “可我是武备学堂副监督,单挑打不过,若是以权势压人,岂不是让人更加看不起?”魏西平犹豫不决地说道。 “这倒也是。”雅图沉吟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无妨,我明日替你出头。你是我男人,受到了人家欺负,我前去为你主持公道,也算是理直气壮。而且,他们连一个女流之辈都打不过,也不好意思四处宣扬。” “这这这……”魏西平觉得有些不妥,他什么时候成为雅图的男人了?可一想到雅图真能替他出一口心中积郁已久的鸟气,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事,他又觉得,这也不是不行。 “是哪几个人,赶紧说出来告诉我。”雅图催促道。她的丰满胸脯上下起伏了一会儿,显然也是因为意中人魏西平被人欺负,而愤懑不平。 魏西平本来就觉得雅图的身子很有料,如今更是有些舍不得挪开眼睛。 他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两眼,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带头者,是登莱预备役师过来参训的冯紫光,他是署理登州知府冯紫英的族弟,这次面向基层武官的培训项目,给了齐鲁预备役师五十个名额,而登莱预备役师只有三十个名额,他们对此颇有怨气,想要故意挑事。” “冯紫光是吧?我明日便给他一个好看。”雅图说完之后,便手持尚未开刃的木剑,向魏西平身上刺了过来。 今晚的训练又开始了,魏西平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仔细应对,他心中那点旖旎的想法,自然也很快烟消云散。 次日中午,在齐鲁武备学堂的校园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地落在地面上。 魏西平刚在食堂里陪同学员用餐,正准备回到宿舍休息,却看到雅图公主身着劲装,英姿飒爽,如同一朵盛开在战场上的铿锵玫瑰。 她毫不犹豫地冲入齐鲁武备学堂学员宿舍,眼神锐利如刀,四处打听,很快就在人群中迅速锁定了冯紫光。 “冯紫光,你给我出来!”雅图公主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充满了威严。 冯紫光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不屑的神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昨日晚上,偷空去城里的丽香院潇洒时,根本没有见到过你啊。” “况且,我只是没给小费而已,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亲自找上门来?”冯紫光情绪激动之下,居然自曝其短,把自己溜出学堂、外出嫖宿的事情,也暴露了出来。 冯紫光的发言,在围观学员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羡慕冯紫光这厮风流潇洒,在紧张的训练期间,还能够外出嫖宿;但也有人对其充满不屑,认为他此等放浪行为,败坏了齐鲁武备学堂的声誉,若是不对此严肃处理,岂不是让同期所有学员,都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笑话? 雅图公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方面,她冲着冯紫光怒目而视:“你欺负魏西平,今日我便要为他出气!” 说罢,不等冯紫光反应,雅图公主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身形矫健如猎豹。她挥拳如风,直逼冯紫光面门。 冯紫光惊慌之下连忙抵挡,却被雅图公主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 “这是哪里来的一个母老虎,竟然有如此力气?”冯紫光暗自纳闷道。 “哼,就你这废物,也敢欺负人!”雅图公主边打边骂,每一招都带着凌厉的气势。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拳拳到肉,让冯紫光毫无还手之力。 冯紫光节节败退,心中惊恐不已。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这位女侠,饶了我吧!”他被迫认输道。 雅图公主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攻击。直到冯紫光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她才停下了手。 “以后若再敢欺负魏西平,定不轻饶!”雅图公主霸气地警告道。 此时,魏西平在一旁看着雅图公主的飒爽英姿,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从未见过如此勇敢、果断的女子,她的美丽不仅仅在于外表,更在于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 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雅图公主,心中的喜爱之情油然而生。若是把这头母老虎拢在怀里,上下其手,轻薄一番,怕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魏西平感觉自己尘封已久的内心,已然裂开了一道小缝。 雅图公主回过头,看到魏西平的眼神,脸上微微一红。她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羞涩:“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魏西平感动不已,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雅图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而围观学员看着魏西平的眼神,也充满了羡慕。在他们看来,魏西平这厮手段了得,居然能把这等辣妹给收伏了,可见其手腕了得啊。 就是不知道在床头上,是魏西平欺负这个小辣妹,还是这个小辣妹欺负魏西平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魏西平看着众人神情,自然心中深感得意,但冯紫光却倒了大霉。 他在背后嘀嘀咕咕,暗中诽谤魏西平,说一些难听的风凉话,因为担心引发齐鲁预备役师和登莱预备役师之间的矛盾,不大好处理。 但他亲口承认外出嫖宿一事,却是铁板钉钉,也很容易通过他同宿舍学员和丽香院老鸨口中,得到实证。 都不需要魏西平特意针对他,孙万千和俞发春两位总教习听说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捆绑起来,狠狠地打了三十大板,随后又将他从齐鲁武备学堂除名。 至于署理登州知府冯紫英大人是不是感到难为情,已经不是孙万千、俞发春所要考虑的事情了,若是齐鲁武备学堂诸位学员都有样学样,纪律涣散,以后还怎么结硬寨,打硬仗? 这个处理结果报给松江侯周进以后,周进也深感赞同,表示处理及时、妥当。他还当众表态,稍后会向冯紫英写一封书信,让他严厉管教家中子弟,切不可再将这种害群之马推荐到齐鲁武备学堂。 魏西平看到冯紫光落得如此结局,心中十分高兴,感觉压抑在自己心头的那层乌云,终于消散不见了。 晚上回到家后,魏西平像往常一般接受训练,照样挨了雅图一顿痛打。但他却眉目含情,看着雅图就像是看着一块珍宝一般,眼中的喜悦之情,怎么都掩藏不住。 “哎呀,你这个死鬼,这么盯着我看,都没法比试了。”雅图停住手,抱怨着说道。 魏西平却嘿嘿一笑,他想着大不了挨对方一巴掌,反正近段日子,也被这个女人欺负得够狠的了,倒不如今日毛起胆子,在对方身子上,讨要一些便宜。 他将雅图拦腰抱住,在对方那张俏脸上,连续吻了好大一会儿,又伸出一对咸猪手,在雅图上身丰腴之处,仔细揉捏了一回。 到后来,魏西平干脆解开她上身衣物,在那两只雪球上攀援了许久。 可怜雅图这只母老虎,像是被魏西平这厮捏住了命门一般,她面若桃花,很快就在魏西平怀中,双眼紧闭,气喘吁吁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3章 路线之争(一) 魏西平早已三十多岁了,本来就男大当婚,雅图公主又是松江侯周进的义女,他们俩之间的婚事,原本应当大操大办,也确实曾引起了泉城老百姓们的交口议论。 都说魏西平这厮色胆包天,以身犯险,就因为贪图雅图公主的身材火爆,以至于每天都被女方打得鼻青脸肿,也在所不惜。 还有人说,雅图公主本不愿意嫁给魏西平这个小白脸,是魏西平百般交缠,雅图公主只是打了他一顿,没有将他一刀捅死,已经是看在松江侯的面子上,饶恕他一条小命了。 听到这个说法,气得魏西平差点要吐血,他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明明是雅图公主痴缠他,贪恋他魏西平的颜值好吧,怎么到了众人嘴里,反而是他魏西平贪恋美色了? 魏西平如此惺惺作态,自然引起了雅图公主的不快。 她反驳道,“你昨晚睡觉时,还揉着我身前那两团软肉不肯松手哩,到了白天就翻脸不认人,恢复贤者模式了?” 想到自己那两只肉馒头,被魏西平这厮捏得青一块紫一块,雅图公主颇为不悦,几乎是下意识地,向魏西平身上打了一拳。 魏西平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身手今非昔比,他很敏捷地闪躲在一边,并向雅图公主反手攻来。 “嘿,你胆子还渐涨了,居然敢还手了?”雅图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攻势。 要是在往常,魏西平自然不是雅图公主的对手。可自从二人有了肌肤之亲以后,攻守之势发生了很大变化。 一来,雅图公主对魏西平喜欢到骨子里,舍不得下狠手,即便是打在魏西平身上或脸上,也不过是挠痒痒,反而还让魏西平兴致勃勃,有了更多的别样心思。 二来,魏西平这厮好没正经,打着打着,他便直奔下三路而去,吓得雅图公主花容失色,没过多大一会儿,她便被魏西平拦腰抱住,顺手扔在了床上。 总得让雅图公主哭爹喊娘、苦苦哀求一番之后,他才会兴尽罢手。 这倒让雅图公主掌握了一个窍门,每逢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之时,她总要故意挑事,和魏西平动手动脚,逼得魏西平将其就地正法才作罢。 考虑到婚礼当天,来往宾客很多,魏西平便向雅图公主打招呼道,“平时你这么疯疯癫癫也就罢了,等到了大喜那日,你可再不能这样乱发脾气了。要不然我决不轻饶。” 雅图公主笑道,“好了好了,都依你便是。” 她从海兰珠姨娘那里听说过了,妇人最好还是内敛一些,不能像在草原上那般张扬,尤其是在大喜这一天,众目睽睽之下,可千万不能伤了丈夫的脸面呀。 尤其是冯紫英这厮,早就传出话来,说是魏西平大喜这一日,他非得狠狠地闹一次洞房,让魏西平感到难堪不可。 他这是摆明了,要报族弟冯紫光被魏西平开革的一箭之仇啊。 魏西平、雅图夫妇俩为此讨论过许多次,也预演过许多种情形,总的目标,就是不给冯紫英任何机会。 不过,真等到了婚礼那一天,冯紫英吃过酒后,并没有留下来闹洞房。 他随同松江侯周进等人,前往松江侯府连夜开会去了。 因为从南方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金陵发生巨变了。 自从入冬以来,金陵城内形势,越发变得错综复杂。 按照内阁首辅兼南直隶行省总督史鼎大人的意见,应当组织大军迅速北上,一是将闯贼李鸿基从北平城中驱逐出去,若是能击败大顺军,拿到李鸿基的项上人头,那就更好不过了。 德正帝陈安宁和忠顺王陈西宁,虽然不是直接死于闯贼李鸿基之手,但与李鸿基所领导下的大顺政权,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个仇,只能向闯贼李鸿基来报。 而且,忠顺亲王临死前留有遗言,击败清军者可为天下共主。 大军北上之后,有松江侯周进和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接应,即便不能彻底消灭清军,但将清军挡在长城以北,还是颇有希望的。 这样一来,便能彻底解决金陵扬光政权最为迫切的统治合法性的问题,让天下归心,四海一统。 但史鼎大人的这个意见,却遭到了宁南侯左昆山的反对。 左昆山认为,如今大顺军和清军,在山海关城下,打得死去活来,正是可以坐山观虎斗的最佳时机。 这个时候挥师北上,让大顺军和清军回过神来,偃旗息鼓,各自罢战而回,这对偏安江东的扬光小朝廷来说,有弊无利,反而使得扬光朝廷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这帮人马,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至于德正帝被弑杀一事,此乃叛将石光珠所为。如今,大顺皇帝李鸿基正在山海关城下,和清军厮杀,他担心金陵扬光政权在背后捅刀子,有意缓和关系,便将石光珠、陈瑞文等叛将及其家小,都送到金陵来了。 为了祭告太上皇、德正帝、忠顺王等皇室重要成员的在天之灵,皇帝陈福宁经与忠诚亲王陈常宁、内阁首辅史鼎、内阁次辅左昆山等人商议,将石光珠、陈瑞文等叛将及家小,全部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仅有石光珠之女石欣怡和陈瑞文房中小妾焦琴,因貌美异常,分别被送到皇帝陈福宁和忠诚亲王陈常宁身边做婢女,侥幸获得赦免。 在左昆山看来,陈氏皇族大仇已报,不必再纠结于那些陈年往事,而应当从天下形势着眼,综合考虑问题了。 “与其说德正帝亡于闯贼,不如说德正帝亡于清军之手。要不是关宁军十余万将士,败于清军之手,闯贼李鸿基绝对没有杀入北平的机会。如今,闯贼李鸿基和清军在山海关一带,杀得血流成河,连松江侯周进都认为不可轻举妄动。在这种情况下,金陵这边挥师北进,直捣黄龙,听起来很解气,但实际上却绝无可能。别的不说,想要在北方获得接应,便存在很大困难。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一直对我们的示好充耳不闻,指望他出钱出粮,接应我们收复北平,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金陵扬光政权成立后,第一时间便向豫省发出诏书。但徐仲华大人却以忠顺亲王留有亲王告示为由,拒不奉诏,扬光朝廷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说到底,还是陈福宁离开北平太久,德正帝在位时,他人轻言微,没有积累出足够的威信,以至于他在金陵宣布继位以后,响应者虽然也有,但也没有达到应者云集的地步。 “徐仲华这人确实阴险狡诈,当初他在北平乡试候考时,因囊中羞涩,连饭都吃不饱,还是我看他满脸书卷气,以为是一个可造之材,便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帮他渡过难关。眼下大周江山动荡,正是合当他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隐然有军阀割据之意,真是一个卑鄙小人。”内阁首辅史鼎生气地说道。 但他很快转而说道,“徐仲华这里,暂时不能指望太多。但松江侯周进可是答应得干干脆脆,只要金陵这边挥师北上,无论是讨伐大顺军也好,还是讨伐清军也罢,他都可以提供兵饷、钱粮和枪支弹药支持。我想,以松江侯的声誉,应当不会食言而肥。” 松江侯确实不会食言而肥。当初松江钱庄、登莱钱庄到处高息揽储,这笔账,松江侯周进也一直出面担保,表示认可,但凡有人提前支取,两大钱庄都能保证即到即兑。 但究其实际,他又偿还了多少人家呢? 以石光珠、陈瑞文等人为例,他们在北平城中被捕下狱,旋即又被送到金陵这边,没法亲自前往蓬莱,去登莱钱庄总部要账。 这两家人存储在登莱钱庄的大笔银两,据说高达数万两银子,就这样变成了一笔糊涂账,白白地落入了松江侯府的小金库里? 北平城中,经过大顺军一番梳理,高官显宦及富裕人家,被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他们在登莱钱庄的所有存储,也都在一朝之间,成为了松江侯周进的个人盈利,这找谁说理去? 等于说,趁着北平之乱,松江侯周进大发死人财不说,反而还假惺惺地落得了一个有账必认、欠账不还的好名声,这真是没天理呀。 想到这里,连忠靖侯史鼎对松江侯周进,也不禁有些佩服,难道这厮真能神机妙算,洞烛先机? 这一切,竟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如果是这样,那松江侯这人也太可怕了。 宁南侯左昆山也对松江侯周进非常忌讳。他宁肯和大顺军交手,宁肯和清军交手,也不想先和周进比谁的心机更为深沉。 对于金陵扬光小朝廷组织人马挥师北上一事,他更是持坚决反对态度。 左昆山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松江侯虽然答应得那么干脆,但也未必抱有什么好心。他这是摆明了想让金陵这边先探路,等我们和大顺军杀个你死我活,他再出来收拾局面。” “说实话,松江侯周进应当比我们更为着急才是。大顺军和清军分出胜负之后,胜利者挥师南下,第一个便会冲他而去。他当然想让我们的人马北上,替他顶上一阵了。我觉得咱们大可不必如此。倒不如让长江水师西进,除了大力强化对鄂、湘、赣、皖诸省的统治之外,还可以进一步压制西贼张敬轩部的活动空间,若是能将天府之国纳入金陵的势力范围,汇聚半国精华,当能确保金陵落入不败之地。” 左昆山的意思是,北边形势太复杂了,还不如让长江水师西进,从西贼张敬轩手中收复天府之国,金陵有了半壁江山在手,进可一统天下,退可分江而治,不失为一条稳妥的路子。 对于宁南侯左昆山的意见,忠靖侯史鼎当然要表示坚决反对了。长江水师乃是其亲军,也是他史鼎充任内阁首辅的最大底气。若是被左昆山调到天府之国,他史鼎在金陵这边,还能有发言权吗? 宁南侯左昆山和忠靖侯史鼎,因此大吵了一场,朝会也因此不欢而散。 这便是金陵扬光小朝廷关于“西进”或“北上”的路线之争。 形势最为紧急的时候,忠靖侯史鼎甚至都不敢回家歇息,而是坐镇长江水师营地,以防发生兵变。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以后,不说金陵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官宦人家提心吊胆,连宁南侯左昆山,也感到寝食难安。 说到底,大家的担心都是一致的。忠靖侯史鼎担心宁南侯左昆山要对他下黑手,但是反过来说,宁南侯左昆山也担心忠靖侯史鼎会对他下黑手啊。 高位者尚能沉得住气,不会因为一些风吹草动,轻易掀桌子。但是下面那些普通将卒,常常因为把控不了局势,而发生相互斗殴之事。 左昆山的数十万大军,原本就龙蛇混杂,许多乱兵趁此机会,时常趁黑打劫城内富裕人家。 松江侯周进房中姨娘甄艳的哥哥甄丹,便受到了史、左党争的波及,他在金陵城中的两处宅院,都被乱兵闯入,院中一些金银财宝不翼而飞,好在这些趁火打劫的士卒们还比较克制,暂时还未闹出人命,已经算是格外幸运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陈福宁便让忠诚亲王陈常宁出面说和。 宁南侯左昆山是实权派,忠靖侯史鼎也是实权派,忠诚亲王陈常宁也不敢轻易得罪谁。 他的意见是,挥师北上很有必要,主力西进也很有道理,无论是西边的天府之国,还是北边的顺天府,都是大周陈氏的固有领土。 既然宁南侯左昆山坚持主力西进,那便将这件差事,交给宁南侯左昆山,让他率领数十万宁南军移驻鄂省,以鄂省总督身份,主持围剿西贼张敬轩一事。 而忠靖侯史鼎则以南直隶行省总督身份,率领长江水师北上,伺机收复北边领土。 忠诚亲王陈常宁虽然没有实权,但他的这个意见,却让宁南侯左昆山和忠靖侯史鼎二人都无话可说。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4章 路线之争(二) 宁南侯左昆山率领十余万大军前往鄂省,忠靖侯史鼎又亲率长江水师主力进驻广陵,至此,金陵城内的形势终于恢复了平静。 而扬光小朝廷的权柄,也尽数归于陈福宁、陈常宁兄弟俩了。虽然这个小朝廷也没有什么威信,管不到太多区域。 原松江知府钱若宰大人升任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实际主持中枢事务,乃陈福宁跟前最受宠信之人。 原明州知府韩厉以户部堂官身份,转任松江知府,掌管松江海港、黄埔河港诸事,成为了扬光小朝廷的最大钱袋子。 金陵方面初步缓和了“北上”或“西进”的路线之争,但却把问题抛给了松江侯周进、豫省巡抚徐仲华等人。 即忠靖侯史鼎大人率军北伐之时,周进、徐仲华等人究竟应当持有一种怎样的立场和态度,又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从内心深处来讲,徐仲华当然希望维持现状,其他人相互厮杀,各地乱作一团,他便能安心地在豫省做土皇帝,谁也管他不着,岂不快哉? 以往,金陵扬光小朝廷对于豫省鞭长莫及,他徐仲华可以找出种种借口,对于扬光小朝廷发出来的诏书,或者视而不见,或者故意推诿,难道陈福宁那个窝囊废,还敢提兵前来讨伐不成? 一想起当年忠厚亲王陈福宁在忠顺亲王府上跪地学狗叫时的滑稽模样,徐仲华就觉得意兴阑珊,让他归顺在陈福宁脚下,徐仲华很难过自己心理上这一关。 但现在忠靖侯史鼎大人有北上征伐之意,他是徐仲华的座师兼恩主,徐仲华可以不把陈福宁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但他要是忤逆了忠靖侯史鼎大人,怕是对他徐仲华的风评不大好啊。 想到这里,徐仲华便派出自己的亲信幕僚李仙品,前往泉城探听口风。 忠靖侯史鼎也是松江侯周进考中乡试那一年的主考官,周进得称呼忠靖侯史鼎为座师。 若是松江侯周进对忠靖侯史鼎毕恭毕敬,那他徐仲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他手底下那一两万人马,只能勉强自保,可万万不是长江水师和齐鲁、登莱联军的对手? 但松江侯周进若是对于忠靖侯史鼎,敷衍塞责,根本不把金陵扬光小朝廷放在眼里,那他徐仲华大可以依照葫芦画瓢,也不怕忠靖侯史鼎敢来打他,毕竟法不责众嘛。 忠靖侯史鼎也知道此次北伐,先争取松江侯周进的支持最为关键。 要知道,长江水师主力在大江大河之上,尚有些许战斗力,但在陆上,却表现很一般了。 忠靖侯史鼎将长江水师主力移驻广陵,为自己提供庇护可以,但要指望长江水师主力在北伐的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运河水浅,过不了主力战舰啊。 史鼎只能寄希望于松江侯周进,给他支援数万精兵,再加上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提供钱粮物资支持,或许有希望杀入北平城中。 想到这里,忠靖侯史鼎便心中有气。若是按照他的设想,让长江水师坐镇金陵,宁南侯左昆山负责带兵北上,攻守兼备,岂不是天衣无缝? 史鼎的侄子史道邻现任广陵通判,史鼎来到广陵以后,他便一直随侍左右,深受忠靖侯史鼎的信任。 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史道邻却敢说。 史道邻笑道,“或许在左侯爷眼中,长江水师沿江西进,谋划夺取天府之国,才是真正的上策。左侯爷现在武昌城中,应当也在抱怨叔父大人不通世务,不知变通,以至于让金陵方面错失发展良机吧?” “你也认为现在不是北上的好时机?”史鼎询问道。 “大清和大顺,没有谁是善茬,连松江侯周进大人都选择退避三舍。恕我直言,无论是叔父大人的长江水师主力,还是宁南侯的本部亲兵,应当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有松江侯周进和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挡在北面,金陵全力向西发展,巩固长江、淮河防线,是最为稳妥的方略。”史道邻直言不讳道。 “你这番话何尝没有道理?但德正帝对我恩重于山,我恨不得立即赶赴北平,将逆贼李鸿基等人凌迟处死,方能解我心头大恨……”史鼎咬牙切齿地说道。 “叔父慎言。”史道邻猛地出言提醒道。 德正帝即便对史鼎再有恩,但他现在毕竟已经死了,史鼎作为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内阁首辅兼南直隶行省总督,他对于德正帝的忠诚,不能大于对新帝陈福宁的忠诚,这才是官场正理。 史鼎这番话,若是传到了陈福宁或者其他人的耳朵里,不知道会在金陵引发多少轩然大波,以至于史道邻作为晚辈,急切之下,都不得不出言制止。 忠靖侯史鼎端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茶水,平息了一下自己内心的躁动心情。 随后,他转换话题道,“昨日和你说过,我有意让你前往泉城交涉,以便获得松江侯周进大人的全力支持。不知道你对此有何筹划,对于松江侯周进此人,又有哪些了解?” 史道邻略微思忖了一下,随后开始答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方诸侯游移不定,立场瞬息万变。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既然在此前的交流沟通中,松江侯愿意资助北伐大军一部分钱粮物资和枪支弹药,以其良好社会声誉,想来应当不会自食其言。但松江侯生性谨慎,狡兔三窟。据传闻,他在宝岛设有两处据点,迁移了数万民众在此垦荒,并组织了一只经商船队,业务范围远至东瀛、高丽、吕宋、南洋诸地,他怕是早就存了异心,一旦情况不对,便立即提桶跑路。叔父若是指望松江侯周进大人全力支持北伐,怕是会收获失望啊?” 听到史道邻提及此事,忠靖侯史鼎气不打一处来,他生气道,“周进这厮确实鸡贼,想当年他出任松江知府时,多次求到我这里,结果他却偷偷摸摸,做下了这般动作,他对得起德正帝和忠顺王对他的栽培之恩吗?” 史道邻忍不住替松江侯周进打抱不平道,“叔父这么说,对周进大人就有些不公平了。以松江侯周进的才干及其立下的泼天功劳,早就应当封侯拜相,入阁主事才是。可直到大顺军杀入北平,松江侯也才屈居登莱巡抚一职,秩正四品,而像依靠裙带关系,打不过就投敌的王自如,却早早地高居蓟辽总督之位,白白地葬送了关宁军十余万精锐士卒。德正帝和忠顺王若真是对松江侯周进毫无猜忌之心,有依赖信重之意,便绝不会让永宁公主张诗韵母子俩充当人质,令功臣寒心。” 见侄子老是反驳自己,史鼎有些不高兴了,“你到底是站在谁的立场,究竟在为谁说话?” 稍后,史鼎又耐心解释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德正帝对周进,或许有一些猜忌,但不管怎么样,德正帝是君,周进是臣,君要臣死,他不得不死。他对德正帝怀有异心,行狡兔三窟之计,可谓对君王不忠,他就是一个奸佞小人。” 史道邻嘀咕道,“既然松江侯是一个小人,那叔父还派我去泉城公干做什么?难道还能指望小人帮助我们不成?” 饶是忠靖侯史鼎再如何能言善辩,在史道邻这句反问面前,也不禁理屈词穷,深感无言以对。 见史道邻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老是站在松江侯周进那边说话,史鼎有心想将他换下来,派另外一名心腹前往泉城。 但考虑到史道邻当初在德州防御战中,和松江侯府一系重要成员陈也俊、卫若兰、西讷布库等人,曾并肩作战,有这样一层老关系在,各方面工作都比较好开展,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连松江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呀。 鉴于此,史鼎也只能勉励史道邻,讲了一番精忠报国的大道理。 次日,史道邻便率领一队骑兵,昼夜兼程,向齐鲁行省首府泉城疾驰而去。 李鸿基覆灭大周以后,各地一片纷乱,盗贼横行。 史道邻这次北上途中,看到沿途饿殍遍地,时常有贼人出现,手持武器打劫过路百姓,他刚开始还于心不忍,出手救助了一两回。 但手下们都表示反对说,这种情况太多了,要是每次看到盗贼,都要依靠他们这些人出手,不但有可能误了行程,期间折损的人手太多,届时恐怕连史道邻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 这以后,史道邻便低调了许多,只顾着闷头赶路。及至抵达彭城境内,社会治安才渐渐地稳定下来。 “彭城知府是谁?他颇有治理才能,等到日后回到广陵,我必然要在叔父面前,大力保举此人。”史道邻高兴地说道。 先前,他已经委派了身边几名亲兵,沿途打探各种小道消息,想来对于这种情况,应当有所了解。 可他身边亲兵却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才好。 “怎么啦?”史道邻追问道,“我能出面保举,对这位知府大人也是好事,难道他还会埋怨你们不成?” 史道邻身边某位亲兵无奈道,“原任彭城知府,自从听说德正帝被弑以后,吓得六神无主,恰好有几支响马,时常在彭城附近转悠,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他怕自己历年积累,被响马给夺走,便随同南下撤退的勤王兵马,躲到金陵去了。如今彭城已经没有知府大人了。” 史道邻奇道,“既然如此,为何彭城附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没见有响马出没啊?” 那名亲兵说道,“这是因为彭城的父老乡亲,集资了数万两银子,捐助给齐鲁军,并恳请松江侯周进大人,委派原任彭城府同知陆秀峰大人,前来彭城主持政务。” “也就是说,彭城已经属于松江侯府治下了?”史道邻询问道。 “按道理来说,应当是如此。陆秀峰已经率领齐鲁军一部,合计三千人,进入彭城,并立即对彭城守备营进行改编,又立马拉起了一支两千人的守城队伍。陆秀峰已经给附近响马打过招呼了,让他们迅速离开彭城境内,要不然,哪怕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松江侯府都会将他们抓捕归案,明正典刑。”亲兵回答道。 史道邻惊奇道,“松江侯府的声望这么高,人家响马听到陆秀峰出言恐吓,便会立马逃之夭夭?” 亲兵解释道,“松江侯府一系的军情处长官谢希平,目前仍旧兼任安清堂老大一职,江湖草莽之间的事情,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加清楚。彭城附近这几支响马,他们的老大是谁,老家出自哪里,窝点又有哪些,谢希平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所执掌的安清堂,甚至早在几年前,就在这些响马中间安插了卧底。惹怒了松江侯府一系,谢希平让响马首领今日死,他就绝对活不到明天。因此,陆秀峰大人发话后,这些响马便很快转移到豫省了。去哪里都是打家劫舍,做一些欺男霸的勾当,没必要和松江侯府死磕啊。” “卧槽。”史道邻感叹道,“今有彭城府老百姓们主动投诚,前不久王允和白俊杰二人,又替松江侯府谋得了北直隶行省南部三府,其势力范围,已经横跨北方诸省,境内百姓更是安居乐业。松江侯其志不在小啊。” 当年在北平时,史道邻和陆秀峰之间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还曾经书信往返,聊过北平风月之话题。 但现在,陆秀峰替松江侯府谋得了彭城,他史道邻却是金陵扬光小朝廷内阁首辅的侄子,双方各位其主,见面后,少不得要因为彭城问题表明立场,争辩一番。 史道邻觉得这样做,意义不大。陆秀峰只是松江侯府一系的棋子,在彭城接收的问题上,陆秀峰根本做不了主。史道邻和他大吵一通,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为他这次前往泉城公干带来不便。 松江侯若是以此为借口,拒不接见,那他史道邻不是白跑这一趟了吗? 思虑及此,史道邻连彭城大门都没有进,也没有和奉命接收彭城的陆秀峰打一声招呼,而是绕道而行,径直向泉城进发。 他心想,等见到了松江侯周进,再讨论这些问题也不迟。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5章 家国情怀(一) 史道邻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腊月下旬左右,进入泉城。 高耸的城墙上面,一队士卒手持长矛,来回巡视。 当看到史道邻一行人走近城门,立马有几位小校前去盘问,得知是忠靖侯史鼎派来的使者,那几位小校便让史道邻一行人先休息一会儿,等他们请示了上官再说。 这一趟流程走下来,已经到了当天下午了,史道邻都已经不指望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松江侯周进大人了。 他想也罢,先歇息一两天再说,以免身上风尘仆仆,被对方看轻了。 除夕就要到了了,泉城仿佛被一层喜庆的纱幔所笼罩。寒风凛冽,却吹不散那即将过年的浓郁氛围。 史道邻等人穿过大街小巷,看见处处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为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街边的店铺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货,五彩斑斓的糖果、精致的糕点、红彤彤的对联和福字,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集市上更是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摊主们热情地招揽着顾客,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孩子们围拢在一旁嬉笑玩耍,手里拿着刚刚买到的小玩意儿,脸上满是兴奋与喜悦。 众人看着这样的热闹场景,因国事艰难的压抑心情和忧国忧民的沉痛心理,也不禁有所缓解。 史道邻想起叔父史鼎催促他迅速北上的那番话,说什么快过年了,松江侯周进大人毕竟就在府中,正好可以和他商量事情。 要不然等到开春,周进外出巡视,需要等候多久,才能得到一次和他见面的机会? 史道邻觉得很有道理。他投住客栈,仅休息了一天,次日便身着一袭庄重肃穆的长袍,眉宇间透射出坚毅与沉稳之色,满怀憧憬地来到松江侯府。 结果,他却吃了一顿闭门羹。 那紧闭的大门犹如一道沉默的屏障,将他隔离在了松江侯府之外。 “这都快要过年了,难道松江侯周进大人居然还要闭门谢客不成?”史道邻心中奇怪道。 他轻抬手指,缓缓叩门,然而,半晌过去,却唯有寂静无声回应着他。 要不是害怕造次,惹松江侯不高兴,史道邻都想要破门而入了。 眼下社稷动荡,江山飘摇,按照常理来说,松江侯周进大人不是应当四面玲珑,广泛交际,以求得社会各界的支持吗? 他现在把各方人士拒之门外,态度如此坚决,还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怎么纵横捭阖,联合分化? 这好像不是松江侯周进大人的一贯作风啊? 史道邻心中疑惑如藤蔓般迅速蔓延开来,他又马不停蹄地接连拜访了陈也俊、卫若兰、西讷布库等松江侯府一系的重要成员,这些人都与其有旧。 可他所到之处,皆是大门紧闭。史道邻伫立在空荡荡的庭院外面,寒风轻柔地拂过,吹起他的衣角,似在低语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与焦急,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史道邻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飘荡,带着无尽的困惑与不安。 要知道,史道邻是带着叔父史鼎委托给他的任务来到泉城,结果他却连周进、陈也俊、卫若兰、西讷布库等人,都没有见到一面,还怎么商量事情? 他这一趟,难道真要无功而返不成? 好在史道邻身边亲兵,这一两天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四处打听,他们向史道邻提供了一个重要消息:齐鲁武备学堂副监督魏西平尚未闭门谢客,他近些天以署理泉城知府的身份,一直在泉城府衙升堂议事。 史道邻和魏西平不太熟悉,但正如魏西平在年轻士人中间名气颇大一样,史道邻当初在王公贵族子弟中间,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更不用说此刻,他史道邻是作为忠靖侯特使的身份前来,是绝对有资格和魏西平直接对话的。 史道邻没有丝毫犹豫,果断转身,迈着大步流星的步伐向泉城知府衙门匆匆走去。 一路上,他的脚步匆忙而坚定,如同敲击在大地之上的鼓点,心中却暗自思索着松江侯府众人的神秘去向。 都躲起来不见客,究竟是何道理? 来到泉城知府衙门,史道邻向门吏郑重地表明身份,请求立即拜见魏西平。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停地踱步,眼神不时望向门外,焦急之情如汹涌的潮水般溢于言表。 不过是顷刻之间,他却感觉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很快,他被仆人引入泉城府衙内堂之中。 见到魏西平后,史道邻向其恭敬地拱手行礼,神色间满是急切与疑惑,启口问道:“魏大人,在下史道邻,此番身负忠靖侯之使命,前来拜会松江侯周进大人及侯府诸位重要人物,然四处寻觅皆不得其踪,心中着实焦灼万分。敢问大人,可知松江侯府众人之去向?为何都要在年底闭门谢客?” 魏西平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松江侯府之内,小孩子颇多,最不喜打扰。侯爷便说年底衙门封印期间,他便陪同府内家小,过一次安静年,那些迎来送往之类俗务都一概蠲免。有侯爷做榜样,其他人也都上行下效,你这个时候来到泉城,见不到人也很正常。” “你休得瞒我。”史道邻逼问道,“我早就听说,松江侯府掌控的齐鲁军和登莱军,早已全面普及燧发枪,可我这次进城,看到城墙上面,却只有一些壮丁手持长矛值守,那些更高级一些的小校,也仅佩戴腰刀。齐鲁军必然已被松江侯调往他处,难道说,松江侯竟然不在泉城?” 史道邻如此观察入微,魏西平深知瞒不过对方了。 他只得微微一叹,缓缓说道:“史大人,按道理,我不应当向你泄露军情。但你既然都已经猜测出来了,又是忠靖侯特使,本着双方互通消息、精诚合作的原则,我便告诉你也无妨。实话说呗,松江侯府一系已经集结兵力,奔往顺天府了。” 史道邻闻言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震惊得瞪大了双眼,眼神之中满是惊愕。 “齐鲁军在这个时候赶往顺天府,不是已经太迟了吗?”史道邻疑惑道。 是啊,大顺军早就杀入北平,大周皇室诸多重要成员被屠杀殆尽,满城王公贵族之家遭受拷掠,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松江侯周进赶在这个时候前往北平,一没有勤王之功,二得不到巨额财富。 就为了北平那座僵死之城,风餐露宿,劳师袭远,这样值得么? 此时,知府衙门的大堂之内,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落,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轻轻拂过,吹动悬挂于墙壁之上的字画,发出细微的声响。 魏西平缓慢踱步至窗前,凝望着窗外沉思片刻,而后转过身来,轻抚胡须,缓缓而言:“史大人有所不知。近日从津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山海关城下,大顺和清军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大顺皇帝李鸿基狼狈而回,重要将领高必达、刘芳亮等人受伤。大顺北平留守刘捷轩受皇帝李鸿基委托,邀请松江侯府前去接管顺天府。” “刘捷轩这个无耻小人,他邀请松江侯北上,松江侯就立马答应了?”史道邻简直感到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赶在大顺军战败之后,松江侯周进大人率领齐鲁军北上接管顺天府,说得好听点,是白得一块地盘,说得不好听点,那不就是帮助大顺军挡刀子,以方便大顺军逃脱清军的衔尾追击,好让人家从容撤回长安吗? 更不用说,刘捷轩这号小人,就因为他抢占了山海关总兵吴月先的爱妾陈媛媛,导致吴月先冲冠一怒,转投清军,他这人堪称是北方形势糜烂至此的罪魁祸首啊。 松江侯周进大人此番北上,不带有任何犹豫,难道他就不怕刘捷轩给他挖坑? 听完史道邻的这些困惑不解之处,魏西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一些问题,包括齐鲁布政使张安世、登州知府冯紫英及韩奇、卫若兰、穆济伦、方昆、张诗卿、白秀文、牛军、陆重阳、陆河、胡永、孙万千、俞发春,以及松江侯父亲周大福、锦乡伯韩老三、家父魏东安、旧朝户部尚书王允、旧朝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登莱水师监军周太监、邢州白氏家主白俊杰等松江侯府一系重要人物,都向松江侯反复论述过了。大家的一致看法是,就让大顺军和清军打生打死,彻底分出胜负了以后,松江侯府一系再下场也不迟。” “松江侯父亲周大福,甚至都明确说了,以天下为念,至于落在大顺军手中的周益、水笙夫妇俩,就当他们死了好了。他们自己看不清形势,不愿意跟随永宁公主府出城,好好地一条活路不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这个父亲都同意不必管他们夫妇俩了,世上还会有谁批评你周进不顾念兄弟手足之情?” “是啊。”史道邻附和道,“侯爷和他兄弟周益,因为继母赵欢的缘故,原本关系就不好,十多年前就已分家另过,这在北平城中,可谓众所皆知之事。更何况,侯爷这次不去接管顺天府,大顺军也不可能因此迁怒在周益、水笙夫妇俩身上,更不可能将其二人立即斩杀。毕竟这次合作不成,下次未必就没有机会,侯爷这次是不是有些着相了?” “但侯爷仅用了一句话,便立马说服了大家。”魏西平叹了一口气,淡然说道。 “侯爷说了什么?”史道邻急忙追问道。 “侯爷说,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南宋之后,胡马铁蹄蹂躏中原大好河山将近一百年的屈辱历史再度重现。”魏西平似乎回忆起了那天松江侯府一系重要成员聚齐开会,周进面对众人质疑,将其内心真实意图坦然相告的那一幕,他的手掌落在窗台上,却仍然止不住地抖动着,似乎还在为周进这番话里面的家国情怀和开阔气象而激动不已。 史道邻闻听此言,震惊得瞪大双眸,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哈哈哈,松江侯竟然会有这般觉悟?果真如此,他为何不早一步前往关外,和清军拼杀一个你死我活?” 但史道邻很快笑不出来了。他想起来了,大周关宁前线,先后由李春华、王自如、吴月先等人主持,周进即便有这个觉悟,他也没能从大周朝廷获得足够多的支持。 在其有限权柄之内,松江侯先后和清军在盖州及山海关城楼下大战数场,累计击毙、俘虏女真诸部数万人,尤其蓬莱海战,登莱水师更是死伤惨重。 要说全天下,谁是最为坚决的抗清将领,松江侯周进大人说他是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史道邻呆立当场,良久方缓缓启口道:“竟有此事?未曾想松江侯竟有如此气魄与决断。” 魏西平微微颔首,眼神中也流露出一抹钦佩之色,继续言道:“松江侯心怀天下,以民族大义为重。顺天府如今局势复杂,松江侯府众人此去,定是要为这天下苍生谋一条出路。他们之勇气与担当,实乃令人钦佩。” 史道邻沉默不语,心中却思绪万千。他仿佛看到了松江侯周进率领众人奔赴顺天府的豪迈身影,感慨万千之际,心中对松江侯周进的敬意也愈发深厚了。 他想起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史、左党争,相互提防、算计,如今叔父史鼎和宁南侯左昆山被迫离开金陵之后,陈福宁、陈常宁兄弟俩又闹出了矛盾。 还有江南望族,把持着松江海港、黄埔河港的经营活动,其所得盈利比朝廷海税收入相差无几。 为了此事,陈福宁、陈常宁兄弟俩和被江南望族推到前台的东林党官员,每日在朝会上吵闹不休,为究竟是港口收入多一点还是海税收入多一点,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就从来没有想过,清军击败大顺军以后,从山海关蜂拥南下,首当其冲的顺天府老百姓,将会迎来何等悲惨结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6章 家国情怀(二) 京畿重地,风云骤起。 确认在泉城见不到松江侯周进大人以后,史道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打道回府。 作为忠靖侯史鼎大人特使,他的出使任务还尚未完成。 直接跟随松江侯府一系的脚步,前往顺天府境内,不但可以要求会见松江侯周进本人,促成这次出使任务的顺利完成,而且还可以近距离观察北平风云和战场形势,这对于忠靖侯史鼎一方来说,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讲,史道邻也迫切地想要来到顺天府境内看一看,看松江侯周进本人及松江侯府一系,究竟是真心实意抵御外侮,还是假借名目抢夺地盘? 这决定了史道邻本人在接下来的政治立场和个人取舍。 史道邻曾经在德州府城,和女真诸部交过手,也亲眼见过女真铁骑的彪悍战斗力,以及他们施加在大周普通老百姓头上的种种残酷手段。 他也曾经担心过,若是女真诸部入主中原,将会给大周老百姓带来何等深重的灾难。 松江侯周进不愿意看到自南宋以后,胡马铁蹄蹂躏中原大好河山将近一百年的屈辱历史再度重现,他史道邻也不愿意看到普通老百姓,在异族统治下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凄惨景象复又重演啊。 史道邻一行人不畏严寒,以一人两马的配置,策马前行,日夜不休。 实在是瞌睡得狠了,也都只是临时停下来,在路边小店里打个尖,喝一口热水,再迷瞪一会儿,随后便再度踏上了北去的行程。 大约数天后,眼看着就要抵达通州城下了。却不想,远处尘烟滚滚,一队女真骑兵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马蹄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女真骑兵个个身着战甲,挥舞着锋利的弯刀,眼神中透露出凶狠与决绝。 史道邻等人瞬间警觉,亲兵们迅速围拢在史道邻周围,严阵以待。 他们都是忠靖侯府所豢养的死士,战斗意识极佳,身体素质超强,即便遇到了女真骑兵,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慌。 双方短兵相接,战斗一触即发。 女真骑兵如饿狼扑食般冲向史道邻一行人,其手中弯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史道邻的亲兵们也毫不畏惧,他们挺起长枪,奋勇争先,勇猛杀敌。 一时间,金属的碰撞声、喊杀声响彻云霄。 一名女真骑兵挥舞着弯刀向史道邻砍来,亲兵眼疾手快,用长枪架住弯刀,顺势一刺,将那名女真骑兵挑落马下。 史道邻本人也颇有武艺。虽然亲兵们簇拥在前,尽量不给他上阵厮杀的机会,但史道邻却双目如炬,他手持弓箭,捕捉到了好几次战机,射杀了两名靠前的女真骑兵,另外还射伤了三匹马。 但女真骑兵的人数还是太多了,约有三五百骑,他们不断地发起猛攻。 亲兵们拼死抵抗,鲜血染红了战甲。 在激烈的战斗中,双方各有人员损伤,但总的来说,还是史道邻一行人死伤更多一些。 史道邻面色凝重,指挥着亲兵们边战边退。 终于,他们退到了通州城墙下面。 女真骑兵们还想紧追不舍。击败大顺军以后,他们这些哨探在关内来去自如,野战再无对手,谁能料到居然在史道邻一行人这里,碰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死伤甚众。 以多击少,以数百人围攻数十人,还能让对方给逃脱了,这要是传出去了,让大伙儿的脸面往哪里搁?以后回到盛京,还怎么在亲戚朋友、老婆孩子们面前吹牛打屁? 然而,当他们看到城头的燧发枪手时,却不敢再逼近了。 燧发枪手们严阵以待,枪口对准了女真骑兵。 女真骑兵深知燧发枪的威力,只能在不远处徘徊,怒视着史道邻等人,却不敢再向前一步,他们就在城外等候着,看史道邻有无机会入城。 此时的通州城外,一片肃杀之气。 史道邻站在城墙下,看着不远处的女真骑兵,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保卫家园,抵御外敌。 好在忠靖侯特使的身份,在这一刻起了作用。城头守将听说史道邻代表忠靖侯史鼎大人,前来交涉双方合作事宜,便从城墙上放下了几个吊篮,将史道邻等人拉了上去。 看到史道邻平安进城以后,那些女真骑兵才缓缓退去。 “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也不是咱们不讲义气。实在是因为松江侯就在通州城内,要是打开城门,被这些女真骑兵冲杀进来,引来更多敌军,惊扰到了松江侯府家眷,就有一些不太好了。”那名守将乃卫若兰部将,曾经在德州防御战时,和史道邻有过接触,故而直言相告。 “松江侯不是早就说过,战事将起时,营中禁止携带女眷吗?”史道邻询问道。他感觉有点儿奇怪,清军如此凶悍,打得大顺劲旅溃不成军,松江侯居然还敢带着房中女眷随行,是不是有点儿太托大了? “这次情况特殊。”那名守将解释道,“云贵宣抚使甄应嘉回京述职,另行叙用。据说德正帝有意让他出任兵部堂官,接替被捕下狱的孙博雅。恰好赶上大顺军杀入北平,因为给不出规定数目的银两,大顺北平留守刘捷轩将军,下令将甄应嘉处死之后,犹不解恨,后又将甄家人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可怜江南甄氏家族北平这一支嫡系,竟然后继无人了。松江侯房中甄艳姨娘和甄佳姑娘得到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侯爷没办法,只得允许她们姐妹俩随军北上,找个机会替甄氏嫡支操办丧事。” “甄氏嫡支总有几位貌美女眷幸存下来吧,可以考虑招几个上门女婿,看能否延续香火了?”史道邻随口说道。 大顺军杀入北平以后,王公贵族之家,遭逢大难者不知凡几,连山海关总兵吴月先的面子都不给,其他权贵人家,在大顺军高层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完全可以说,多一户甄家不算多,少一户甄家也不算少。 对于江南甄氏嫡支在北平遇难一事,史道邻生不出太多感触,不是因为他冷血,而是因为他听过、见过得太多太多了,已经接近于麻木了。 但这名守将的回答,还是让史道邻愣怔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守将答道,“不可能了,那些女眷都被投入敢死队营中,注定有死无生,再无活下来的任何希望了。” 史道邻知晓军事,也早就听说过大顺敢死营究竟是一些什么货色,甄家女眷被丢入敢死营中,将会遭遇何等悲惨结局,已经不需要再去打听详情了。 两人的谈话便这样止住了,史道邻没有再问,那名守将也没有再多说。 松江侯周进得知史道龄过来,非常高兴。 他这次倾力北上,本来就是一种冒险行为。若是忠靖侯史鼎在他背后捅刀子,虽然他已有防备,已命令齐鲁巡抚衙门、登莱巡抚衙门各自扩招了五千壮丁编入营中。 但这些人一来训练不够,战斗力不强,只能依托城池防守;二来分摊到各州、府、县城,这里五百,那里三百,看似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实际上却兵力分散,除泉城、蓬莱两处重要城池,其他地方很难挡得住忠靖侯史鼎的全力进攻。 长江水师主力有上万名训练有素的精兵,即便登陆作战非其所长,但对付松江侯府一系临时征召的民间壮丁,还是绰绰有余的了。 不过现在史道邻前来协商,充分说明了忠靖侯史鼎目前还不想和松江侯府一系撕破脸皮。 再怎样,史道邻作为史氏家族的麒麟子,史鼎再如何心机深沉,也不会一边派史道邻过来打听松江侯府一系虚实,一边给松江侯府一系捅刀子。 要不然,周进一刀将史道邻给砍了,他史鼎今后还能靠谁?难道还能指望史家其余那帮酒囊饭袋不成? 周进在通州城内设宴,热情款待了史道邻一行人,但是对于史道邻所提出的关于松江侯府一系支持忠靖侯史鼎率领大军北伐的建议,周进却只能笑笑而已了。 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现在自己就在北伐,当然顾及不到忠靖侯史鼎那里了。 不过史道邻对此也不失望,松江侯周进亲自进场作战,比起他叔父率军北伐,可是要稳妥多了。 在史道邻看来,他叔父史鼎固然是一个忠臣,在宫闱内斗时也能亲自手持武器上阵厮杀,但若要说到战争谋虑和军事筹划之类,则有所不济了。 要不然,德正帝也不会把他按死在南直隶行省总督的位子上不动弹,却始终没有宣他进京主持京畿防务。 论临场指挥作战的水平,忠靖侯史鼎连侄子史道邻都有所不如,史道邻好歹还在德州时主持战斗,击退过女真大军的进犯呢。 宴席上,那个近卫旅副旅长方靖,不时走进来,俯身在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些什么,周进有时点了点头,有时又摇了摇头,由此可见军情紧急,需要松江侯周进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 “目前战事情况怎么样?”史道邻忍不住好奇心,开口询问道。 这其实是不太符合规矩的。饭桌上,主人家没有提,客人就不要随便乱问,但史道邻还是问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军事机密,请恕我难以奉告。”近卫旅旅长胡永拒绝道。 他心想,史道邻好歹也是王公贵族子弟,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松江侯周进却笑道,“无妨无妨。道邻小兄弟是我们自己人,是绝对不可能把我们的部署出卖给女真人的。” 随后,周进便将战事近况及诸方部署,都向史道邻作了简要介绍,“这次大顺军在山海关一战中,损失惨重,包括高必达、刘芳亮将军在内,共有15位副总兵以上将领伤重不治,大将袁绵侯、李补之负伤,李鸿基只好经永平堡向北平撤退。大顺军撤退时,一路上遭到清军和吴月先部掩杀,伤亡十分惨重,回到北平后,大顺军只剩下老营骑兵七千人。安清堂在北平城内设有据点,据蛰虎传回来的准确消息,大顺军步卒且尽,伤骑兵过半,所选骁锋战将莫不尽伤。” “什么?”史道邻失声说道。他现在才明白,为何松江侯胆敢倾尽全力接管顺天府,而不用担心大顺军给松江侯府一系设套了,大顺军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敢招惹松江侯这头猛虎? 但史道邻转念一想,松江侯在泉城决议北上时,不可能提前得到大顺军如此伤亡惨重的情报,他当时能迅速决断,显然也是很早就预估到了战事发展进程,其运筹帷幄之能,或许能进入当世前三五人之列了。 周进没有理会史道邻的满脸诧异,而是继续说道,“登莱水师主力目前已进驻津州海港,控制塘沽卫城,由陈也俊、陆重阳二人统领,负责从侧面牵制清军。齐鲁军下设第一、二、三师,则已于前几日,分别进驻顺义、密云、三河诸县,从东面、北面两个方向屏蔽京师。我本人则率近卫旅坐镇通州。但从明日起,大顺军主力刘捷轩部便将彻底离开北平,等待我部前去接管。可是这样一来,通州就难免有些防务空虚了。” 松江侯府一系入驻北平,肯定不能由松江侯周进一个人进城,也不能由松江侯府一系主要成员带着贴身侍卫进城。 周进手底下若没有一只可靠的队伍出面弹压,在一个人口多达数十万的城市,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保证不了,更遑论让其他人接受、信服他,接受他的治理和管辖了。 周进势必要带领齐鲁军近卫旅主力进入北平,可是这样一来,通州就要可能陷入清军之手了。 史道邻一行人过来,遇到了小股女真骑兵,看来并非偶然。虽然东面有三河县城屏卫京师,但这只能限制女真步兵不敢深入,对于来去如风的小股骑兵来说,影响就没有那么大了。 清军高层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松江侯府一系兵力有限,他能接管北平,就势必不能镇守通州。 清军主力不方便在三河守军和登莱水师的牵制下,绕道抵达通州城下,但是化整为零,派出几千人马袭扰通州,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松江侯府一系,还能分出几千人马守卫通州吗? 在座诸人,包括谢希平、陆河、胡永等人,都在为这个问题愁眉苦脸。 他们也不是不想替松江侯周进排忧解难,实在是因为各有职事在身,而且各人也都没有独领一方的作战经验啊。 这时候,史道邻却抢先一步领会了松江侯周进的真正想法。 “侯爷的意思,是想让我代为镇守通州,替松江侯府一系保住这个重要节点不失?”史道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脸色平静的问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7章 接管北平(一) 对于松江侯周进的决定,谢希平、陆河、胡永、方靖等人都未免有些将信将疑。 忠靖侯府的史道邻,值得他们这般信任吗? 但眼下接管北平要紧,大顺军刘捷轩部马上就要撤走了。松江侯府一系不赶紧占据这个北方名都,难道还要坐看清军进入北平,俘虏数万精壮充当炮灰不成? 方靖甚至提出了一个折衷办法,“要不就让史通判随侯爷去北平,通州由我来守。” 周进摇了摇头,“史通判若是没来,我就让你顶上了。但现在他来了,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还是他守通州为宜。” 周进还不忘点评道,“战场厮杀,驻地警戒,史通判不如你,但组织人手,坚守城池,你不如他。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史道邻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作为忠靖侯特使求见周进,出使任务没有完成,反倒还从松江侯周进大人手里接下了一个私活。 但民族大义在前,却也不容许他推却。 通州乃北平东南屏障,重要性毋庸置疑。 周进让史道邻主持城防,也不可能让他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去应对来去如风的女真铁骑。 好在松江侯府一系刚开始入驻通州城内,便紧急征调了两千精壮及一批健妇协助守城,周进又给史道邻划拨了两百名燧发枪手,受其指挥,再加上史道邻自身所带来的数十名亲随,以其治军能力,迅速掌控通州城内形势,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次日早上,周进便带领齐鲁军近卫旅主力,迅速移师北平。 史道邻从这一刻起,便正式开始接管通州城防指挥大权。 好在这些年来,女真诸部多次入关,顺天府境内大小城池,都相应增加了城防投入。 尤其是通州,作为北平东南门户,更是顺天府防务体系建设的重中之重。 通州城墙巍峨耸立,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城墙由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坚固而厚实,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沧桑与历史的厚重。 城墙高达数丈,墙头宽阔平坦,可供士兵们来回巡逻。城垛错落有致,为守城士兵提供了良好的掩护。从城垛间望去,远方的景色尽收眼底,同时也能及时发现来犯之敌。 城墙上分布着众多防御工事。坚固的瞭望塔高高矗立,士兵们在塔上时刻监视着四周的动静。一旦发现敌情,便能迅速发出警报。 城墙下方,设有深深的护城河。河水波光粼粼,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据通州城内几位老人家介绍说,河底埋有许多铁钉,以防敌军涉水攻城。 河上的吊桥在平时收起,战时放下,成为进出城池的重要通道。吊桥由粗壮的铁链拉起,坚固耐用,能够抵御敌人的冲击。 在城墙的关键位置,还安置着威力巨大的投石机。这些投石机犹如沉默的巨兽,随时准备向敌人投出巨大的石块,给来犯之敌以沉重的打击。 此外,城墙上还布满了各种弩箭设施。强弩手们可以隐藏在城垛后面,随时准备向敌人发射致命的弩箭。 这些防御工事相互配合,共同构成了通州城坚不可摧的防线。 通州城防都达到了这个水平,想来北平城防建设更是严密到了极致。 但可惜大顺军杀过来时,北平城内人心浮动,以缮国公府石光珠等人为首的逆臣贼子,更是甘作内应,以至于大周朝廷一朝覆亡,局面再也无法挽回了。 思绪至此,让史道邻充分地意识到了,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瓦解的。 史道邻将城内所有大户人家子弟,强行组编为一支预备队,并且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哪一处城墙防守吃力,便把这支预备队派上去,谁若不服,可以去广陵向忠靖侯史鼎大人告状。 通州城内这些大户人家,欺负普通老百姓还可以,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捋金陵扬光小朝廷内阁首辅的胡须呀。 迫于无奈之下,原本打算投靠清军、充作内应的人家,只好改变了想法,先帮史道邻这个疯子打完这场仗再说; 原本打算养精蓄锐、趁着混乱逃出城门的人家,也只能先打起精神,把清军赶走了再说。 否则,等到通州城破之时,便是这些大户人家青壮子弟当场殒命之日啊。 通州城内老百姓们,终于达成了一个共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又有上千精壮被编入营中,增强了城内防守力量。 当天下午,便开始陆陆续续有小股女真骑兵,从远处旷野里出现。有个别胆大者,还骑马走到城门附近,耀武扬威了一圈,其中某人被史道邻一箭穿喉之后,他们便立即大呼小叫,作鸟兽散了。 但从第二天开始,女真骑兵开始出现得越来越多,他们分出一部分人马紧紧盯住通州,另一部分人马则继续往北平方向疾驰而去。 “看来清军不敢攻城,他们兴许担心松江侯又在给他们挖了什么大坑,所以距离城墙较远,都不敢派兵过来攻打。”身旁亲兵头目说道。 “打什么,换作我也不打。”史道邻相当肯定地说道,“清军若是想求人,俘虏更多精壮、妇女,就得抢在松江侯之前进入北平。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松江侯居然会这么早赶到顺天府,抢占了密云、顺义、三河等好几处重要据点,卡住了清军主力的前行道路。仅靠一些轻骑来回骚扰,不但在齐鲁军主力面前讨不到好,也没法组织大规模攻城。” “清军若是想求财,就得想办法截住大顺军的西撤人马,至少得将刘捷轩这一部拦截下来。北平乃大周国都,历年所积累下来的财富,怕是有数千万之巨,清国高层很难对此不动心。若是他们在顺天府境内,和松江侯府一系打生打死,却让大顺军从容撤退至长安,这对于清军没有任何好处。” 亲兵头目疑惑道,“那松江侯为何还要百般恳请通判大人,让您替他坐镇通州?” 史道邻笑道,“松江侯哪里是想让我坐镇通州,他是想把我扣留为人质,以免我叔父在广陵起兵,在背后捅他们刀子。你没有看到松江侯所留下来的那两百名燧发枪手,名义上说是受我指挥,实际上却是在监督我的一言一行。我若敢有异动,他们恐怕就要给我来上一枪了。” “他们敢?”亲兵头目气愤道,“通判大人不如找个借口,将他们调往别处,咱们则偷偷摸摸地骑马出城,晾他们也不敢追赶。” 史道邻哑然失笑道,“你说你是不是傻?清军兵临城下,我却弃城而逃,这要是传出去了,我这张脸面还要不要?忠靖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不要说松江侯周进大人要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坐镇武昌的宁南侯左昆山,恐怕也会向朝廷上疏,要求严惩我弃城而逃的责任。” “凭什么?”亲兵头目很不理解地说道,“咱们属于金陵扬光朝廷的人,松江侯府保持半独立的状态,和忠靖侯府不属于一个体系,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吩咐我们做事?他周进说让我们守城,我们就得乖乖地守城?” 史道邻笑道,“你这话说给我听可以,要是让松江侯府一系的人听到了,那就更有话说了。你要知道,虽然松江侯府在事实上已经自成一系了,但金陵扬光朝廷却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争取松江侯府一系的投诚。如果我们以此为理由,不服从松江侯周进大人的吩咐,那周进大人便也能以此为理由,不服从金陵扬光朝廷的吩咐。你说松江侯周进大人,到底怕不怕我不听从他的吩咐?” 亲兵头目这才恍然大悟,但他仍然有些不服气道,“那我们就这样被人算计了?” “什么叫算计?”史道邻没有好气地说道,“这里不是金陵,没有史、左党争,大可不必用这种对立思维看待问题。对于松江侯周进大人而言,他既把我留在了顺天府动弹不得,又有人帮他镇守通州,可谓一举两得之事。可是对于我史道邻而言,也不是没有好处。” “一来,我镇守通州有功,没有让它落入清军之手,也算是一件美事。二来,我与松江侯府一系的交往加深,在松江侯面前说得上话,有利于提高我在金陵朝堂之上的话语权。再不济,史、左党争,以宁南侯左昆山的最终胜利为结束,凭借今日情分,忠靖侯府则可以托庇于松江侯府的羽翼之下,不至于像当年的内阁首辅张楚,全家人都差一点儿饿死在家中。”史道邻进一步分析道。 亲兵头目终于理解了这件事背后的复杂纠葛,他感觉自己以后还是安心上阵厮杀好了,像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它了,让周进、史道邻这些人头疼去吧。 或许是为了印证史道邻的诸多看法,那些聚拢在通州城外的女真骑兵,突然开始打马狂奔,向西南方向紧急行军。 史道邻甚至都没有机会,从城头上往下射出第二箭,通州之围便宣告解除了。 史道邻的目光追踪着那些女真骑兵的背影,直到远远地看不清楚了以后,他仍旧注视着北平方向,心想,通州既然无忧,松江侯周进大人也应当开始顺利接管北平了吧。 随着大顺军刘捷轩部撤出北平,城内形势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阴沉的天空仿佛也在为这座城市的命运而叹息,乌云低低地压下来,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大街小巷里,人心惶惶,百姓们犹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脸上写满了惊恐与迷茫。 他们不知道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是新的战火,还是无尽的苦难。 一些老人无奈地摇头叹息,眼中满是对往昔安宁生活的怀念;孩童们紧紧依偎在父母身旁,哭泣声在空气中回荡。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悲哀。 商铺老板们惊慌失措地紧闭大门,用木板、石块等一切可以找到的东西加固防御,仿佛这样就能阻挡或将到来的风暴。 曾经热闹非凡的集市,如今冷冷清清,摊位被遗弃,货物散落一地,有的被人踩踏,有的被风吹得四处滚动。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无人清理。 昏暗的角落里,几只老鼠在肆意乱窜,寻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 街头巷尾不时传来惊恐的呼喊声和绝望的哭泣声。有的人在寻找失散的亲人,声音沙哑而急切;有的人在抢夺仅剩的财物,争斗中充满了暴力与疯狂。混乱的人群中,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受伤的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却无人上前救助。 冰冷的雨滴开始落下,打在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仿佛是这座城市的眼泪。 曾经威严的顺天府衙也失去了往日的秩序,官员们有的逃跑,有的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文件、纸张被风吹得漫天飞舞,象征着政权的崩塌与混乱。 整个城市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与混乱之中,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方向的巨轮,随时都可能被汹涌的波涛吞没。 这就是松江侯府一系进入北平时所见到的最初情形。 更让周进郁闷的是,有些人居然还没死,居然还好好地活着。 比如说北静郡王水溶,世袭一等公爵穆云、金磊、高焕等人。 石光珠投靠大顺军以后,还没来得及给这四位大佬挖坑,便被大顺官员捉拿入狱,送到金陵凌迟处死。 大顺高级将领刘捷轩在城内拷掠王公贵族,索要大笔钱款时,这四位大佬又因为家底厚实,各自掏出了数十万两银子,送到了大顺军营中,以此讨得了大顺君臣的欢心,都认为这四家异姓王府态度好,心意足,宁肯举家喝稀饭,也要把上贡给大顺军的银两凑够。 尤其是东平郡王穆莳之孙、世袭一等公爵穆云,他将府中三位尚未生育的年轻侍妾,都转送给了大顺丞相宋康年,有宋康年丞相出面呵护,纵使刘捷轩将军,也不敢对他逼迫太甚,穆家人也便因此侥幸活了下来。 而北静郡王水溶一家,因为妹婿周益在大顺做官的缘故,虽然被拷掠了许多银两,但好歹全家平安。 等到大顺军刘捷轩部撤出北平,松江侯府一系的齐鲁军近卫旅开进城内,这些旧朝的王公贵族,都不禁化悲为喜,感觉苦日子终于捱到头了。 不管怎么说,哪怕和松江侯周进大人没有什么交往,但人家周进至少不会四处拷掠,不会胡乱杀人吧?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的小命,都算是保住了呀。 水溶、穆云、金磊、高焕等人看着周进喜极而泣,周进却不由得脸皮抽了一下,心想这些养尊处优、出手阔绰的家伙,登莱钱庄当初向他们高息揽储的时候,可根本没有想过要还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8章 接管北平(二) 周进温言软语,好不容易将水溶、金磊、穆云、高焕这些倒人胃口的家伙轰走之后,谢希平毅然伸出手掌,做出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要不让安清堂出手,把这些碍眼的家伙解决掉算了?”谢希平小声建议道。 当初松江侯府旗下的登莱钱庄,在齐鲁行省、北直隶行省范围内,尤其是在北平城中,大力开展高息揽储业务。 说实话,谢希平看不大懂,也是很不赞同的。 不过,出于对松江侯周进的高度信任,他也没有表示反对。 松江侯府一系其他重要成员,大抵也都是这种心理。 毕竟有松江侯这尊财神爷在,就凭蓬莱兵工厂、新北兵工厂的军火买卖和齐鲁、登莱境内的厘金局,就能保证松江侯府一系,暂不必为钱财发愁。 登莱钱庄高息揽储,银子是收揽了不少,但又没有全部花出去,反而还要给广大客户支付高额利息,这不是没事找事、闲得蛋疼吗? 等到大顺军从长安一路杀来,将沿途诸多富贵人家拷掠致死,北平城中的这些王公贵族,更是十不存一,以致于登莱钱庄账册上的许多储户,都做了注销处理,白白地赚得了数百万两银子,谢希平不由得佩服周进的神机妙算,也坚定了他紧紧抱住周进大腿的决心。 松江侯连这份死人财都没放过,还有谁配成为他的对手? 至于水溶、金磊、穆云、高焕这些人,他们虽然很侥幸地从大顺的虎口下平安脱身,但眼下北平城中一片纷乱,谢希平可以不出动近卫旅,而是让安清堂在北平城内埋伏的暗探操作这件事,一定可以做得了无痕迹,到时候肯定不会有人怀疑到松江侯周进大人的头上。 但周进却没有同意,他笑道,“四家人加起来,左右也不过是二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情,我周某人还至于为了这点钱财,就谋害他们的性命。” 谢希平解释道,“我也是担心他们这四个人,跑到登莱钱庄要账之后,就赖着不肯走了。如今还有哪个地方,会比齐鲁、登莱二地更加安全?按照大周朝的爵位体系,他们的爵位在侯爷之上,要是在一些问题上,他们指手画脚,乱出主意,侯爷是听好,还是不听好?若是听了他们的意见,难免束手束脚,不好施展;若是不听,又会有人说伯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北平城中,将他们给做掉算了。” 周进摇了摇头,否决道,“你呀,看问题还是不够全面,总想着用打打杀杀来解决问题。现在你兼任了军情处长官,必须要强迫自己用一种更加开阔的眼光看待事情了。” “你要知道,对于这四个家伙,我周某人看着是嫌烦,但金陵扬光小朝廷就不嫌烦了?他们四人想要账可以,就说登莱钱庄的存款已经垫作军饷,让他们四人去黄浦滩上的松江钱庄要账。而且因为战争需要,还不能一次性付清,要说好分成若干年还本付息,迫使他们常住松江或金陵。他们若是想要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大概率会搬到金陵去,我们落得两耳清净不说,还可以给扬光帝陈福宁添堵,这又何乐而不为?” 陆河也跟着笑道,“他们若想顺利拿到这笔银子,就得乖乖地听我们的话,充当我们的眼线,否则我们就让他们这笔账兑现得不痛快。” 谢希平这才明白过来,伸出大拇指点赞道,“妙极,妙极啊。” 水溶、金磊、穆云、高焕等人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松江侯府一系在北平城中的紧要任务,还是先将城内民众组织起来。 要不然,就凭齐鲁军近卫旅不到一万人,这个城门分几百人,那个城门分几百人,紫禁城及六部大堂等重要机构再分派几十人到几百人不等,周进怕是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光杆司令了。 好在这些年来,周进南征北战,这件事情做起来,可谓驾轻就熟,又有老弟周益带领留下来的大顺基层官员在一旁协助,倒也没有费太多功夫。 年少时,周进、周益兄弟俩关系较好,相处也比较和睦。 但后来,周进分家另过,进入北平城中以后,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兄弟俩之间的来往,便渐渐地有些少了。 再加上周益长大成人后,对于母亲赵欢和兄长周益之间曾经发生的那些矛盾,也有了深入了解,他既不能埋怨母亲赵欢偏心,也不能指责周进不讲兄弟情义。 再加上周益多次参加顺天府乡试,结果却相继落榜,最后不得不捐纳监生,这让周益不禁感觉压力极大。 许多人在他面前,动辄提到松江侯周进,固然让他感到面上有光,那这又何尝不是对他母亲赵欢的一种变相指责么? “看吧,就为了帮助周益这个废柴多分家产,那个赵欢居然将嫡子周进给赶出家门了?这不是典型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如果周氏兄弟俩没有分家,松江侯说不定帮他这个继母,连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都讨到手了?” 周益在社交场合中,好几次暗中听到类似言论,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说到底,只能怪他自己无能,在仕途、学业等方面缺少建树啊。 这次大顺军杀入北平,得知松江侯周进的弟弟还在北平城中,便第一时间向周益伸出了橄榄枝,开出的价码还不小,说是六部堂官职位任选。 周进也在大周兵部兼任堂官,这只是一个虚衔,其实职乃地方督抚,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从品级上来讲,兄弟俩这就算是打平了。 而且话说回来,周益不答应也不行。他若不是敢不答应,便有可能立即下狱。周益本人倒罢了,可他那娇滴滴的妻子水笙怎么办,他大舅子水溶怎么办,他那个外公赵顺昌怎么办? 自从小舅舅赵乐横尸街头之后,外公赵顺昌的身体便一日不复一日,如今更是辞官在家,满头白发,看上去已垂垂老矣。 周益若是不投靠大顺,他外公赵顺昌一家人,绝对别想在家中安心过日子。 没奈何,周益只好勉为其难,接下了大顺朝廷对他的任命: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司业。 说起来,这个官儿也不小了,但因为大顺朝廷还没能一统天下,各项制度也不健全,周益这个大顺六部堂官之一,除了有限的几次,被大顺皇帝李鸿基邀请进宫宴饮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在家中闭门不出,倒是没有像石光珠、马世明那些逆臣贼子一样,助纣为虐,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逆臣贼子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石光珠、陈瑞文等人被大顺送到金陵扬光小朝廷,施以凌迟处死的酷刑。 而马世明作为残害太上皇的罪魁祸首,也很早就被软禁起来。 起初,刘捷轩告诉马世明说,他们这些内应在北平城中激起的民愤太大,需要暂避一下风头。 刘捷轩甚至还赌咒发誓,向马世明保证,押送金陵的逆贼名单,绝对不包括他们治国公府马氏一族。 马世明刚开始,还有些得意洋洋,想着他在大顺新政权面前百般示好,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这不,石光珠、陈瑞文等人都一命呜呼了,他马世明还活得好好的呢。 结果,刘捷轩撤出北平之前,知道大顺军在北平城中闹得天怒人怨,为了挽回大顺军在士人之中的声誉,刘捷轩便将马世明这个阶下之囚推了出来,言道大顺军在北平城中的诸多作为,都是马世明这个逆贼暗中怂恿、兴风作浪所致。 “马某一家人有罪无罪,该死还是该活,都由全城老百姓做主,我这个大顺北平留守绝不干涉。”刘捷轩向围观群众喊话道。 可怜马世明一家人,被愤怒的民众用棍棒、石头等活活地砸死,连他最心疼的那个小女儿马金莲,也香消玉殒,没能幸免。 马世明亲手杀害了大周太上皇,纯属罪有应得,但曾投靠过大顺朝廷的基层官吏,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们所犯下的罪过,固然没有马世明那般罪不可赦,但甘心附逆,充当带路党,少不得也要做一些昧良心的事情。 比如说,谁家银子多,谁家银子少? 谁家女眷颜值颇高,谁家女眷又风骚浪漫? 谁狡兔三窟,有好几处房子藏身,谁又交友广阔,借住在亲戚朋友家里? 这些事情,若不是他们这些新投靠的基层官吏告知,刚进城的大顺军士卒又怎么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早在大顺军在山海关下作战失利,大顺剩余主力撤出北平之后,这些官吏便吓得面如土色,深知大事不妙。 有一部分人,当然是把心一横,拖儿带女,跟着大部队撤回到长安去。 他们都有着治理才干,真要是铁了心跟随大顺军走,大顺高层也不会拒绝。 但也有一部分人,舍不得在北平城中的房屋及北平城外田产,想着松江侯周进大人的亲弟弟周益也在大顺伪朝任职,若是追究起来,他们这些人固然难辞其咎,但做过大顺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司业的周益,是不是也要以死谢罪? 因此,赶在齐鲁军近卫旅进城之前,这些人便团团聚集在北静王府周围。周益夫妇俩目前借住在这里。 北静郡王水溶去哪里,他们不管,但周益去哪里,这些人必定寸步不离。 这倒是省去了松江侯周进大人将他们全都召集起来的时间。 “你们作为北平市民,投降叛军,其罪不在小,但其情却可悯。刀剑架在了脖子上,很多时候,也由不得自个儿是否愿意了。”看着眼前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周进也是颇有感慨。 “是啊,我们若是不同意替大顺军士卒办事,他们便要杀了我们全家人啊。”有人拖着哭音叫屈道。 也有人哭喊到,“谁愿意给他们办事呢?这几个月以来,一文钱俸禄都没有拿到不说,还得花钱请他们喝酒吃肉,稍不如意,便要遭受一顿打骂。我们这些人也是受害者啊。” “行了,你们在我面前哭嚎没用。我受命出任北直隶行省总督、齐鲁巡抚兼登莱巡抚,管不了顺天府发生的事情。这次齐鲁军入驻北平,也只是因为军事需要,等到清军主力绕道西进,威胁不到顺天府之后,我便会从北平撤出,到时候自然会有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官员过来,审查你们有无劣迹,再作进一步处理。”周进耐心解释道。 “这一段时间,你们便协助松江侯府,做好城中治安管理及士卒募集工作,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或许金陵扬光小朝廷派来的官员过来后,看在你们没有辛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你们的一条小命。”周进也不忘警告诸人道。 有了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这句话,这些留下来的基层官吏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在周益的领导下,将诸般事务办理得井井有条。 松江侯府一系从北平城中新招募的一万精壮,便是在他们协助下完成的;刘捷轩部离开北平时,将他们所搜罗到的全部粳米、豆料都给带走了,但还剩下有许多土豆,也是这些人组织人手,送到了近卫军营中。 甚至连甄氏家族嫡支的丧事,这些人也出力不少,许多人还给甄艳、甄佳姐妹俩送来了一份吊唁金,总计有数千两银子之多,让这对姐妹花小发了一笔横财。 也得都亏这些人手头窘迫,要不然甄氏姐妹俩怕是收礼会收到手软。 与甄氏姐妹俩一夜暴富的激动心情有所不同,周益、水笙夫妇俩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们俩不明白,周进都已经将北平收入手中了,为何还要让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官员过来接管,审查周益曾经投靠大顺的罪行? 难道兄弟俩的关系已然走到了这一步,周进想要借刀杀人? “你以为我想?这不是没办法嘛,若是我直接做主,免掉你的罪过,许多人便会说我是非不分,有意纵容,你也将终其一生,留下了一个洗不脱的污点。可要是经过金陵扬光小朝廷的特赦,这件事情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也是唯一能让你改过自新之路,你一定要理解我的苦衷啊。”周进苦口婆心地说道。 “金陵那边有可能派谁过来?”周益的老婆水笙提问道。 水笙的想法是这样的,若是有可能,就让她父亲水溶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金陵,出面运作一番,若是有故交好友来到北平任职,岂不是诸事都好商量? 周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东南方向,想着通州留守史道邻,应当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会答应接下这件差事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09章 接管北平(三) 顺天府名义上属于北直隶行省的管辖范围,但历朝历代,顺天府尹都只对皇帝直接负责,而不受北直隶行省总督的节制。 周进也不可能在仓促之间,轻易打破这个政治惯例。 他率领军队进入顺天府,只是为了确保京师数十万丁口,不要落入清军之手,而不是为了将顺天府掌握在自己手中。 京师人口众多,每年所消耗的巨多粮谷,都是通过运河漕运,从江南等地转运而来。 而且,太上皇、德正帝、忠顺王等人,都是在北平毙命,少不得要以官方名义,为他们三人举办一场国葬,这又是一笔大开支。 周进目前实力有限,还不想背负这么大的一个财政包袱。 有这个经济实力,还不如拿来扩军,松江侯府一系的军事力量仍旧有所不足,还需要进一步开源节流,发掘自身军事潜力才行啊。 谢希平、陆河、胡永等人,都赞同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这个看法。 谢希平说,“大周皇室惨遭屠戮,扬光小朝廷又偏安东南,我们拿下顺天府,意义不大且不说,还要解决北平城中的粮食问题,这个代价有些太大了。若是没解决好,引得市民怀恨在心,那就更加不美了。我看让史道邻这厮接手,把麻烦都丢给他,就挺好。” 陆河则说道,“史道邻作为人质,绝对不能把他放回去,要不然以忠靖侯史鼎为内阁首辅的金陵扬光小朝廷,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心思。而想要让史道邻留下来,就必须给他戴上一个更大的黄金枷锁。史道邻已经是广陵通判了,让他署理通州知州,还不足以让他心动,惟有让他署理顺天府尹,他才有可能安心呆在北平,为松江侯府一系所用。” 既然内部达成了共识,周进便没有再犹豫,他很快向金陵扬光小朝廷写信,让皇帝陈福宁派人过来接管。 对于松江侯府一系而言,周进以其担任北直隶行省总督、齐鲁巡抚兼登莱巡抚,没有权限治理顺天府为由,请求金陵扬光小朝廷派人过来接管,实际上是要求金陵扬光小朝廷,承认松江侯周进对北直隶、齐鲁、登莱三地的有效管辖权。 周进兼任三个督抚职位,本来并不符合规矩,但对于周进的人事任命,是来自德正帝发出的圣旨,金陵扬光小朝廷想要继承大周正统,便必须承认德正帝圣旨的有效性。 在没有取得绝对的武力优势,迫使松江侯周进主动投诚之前,金陵扬光小朝廷只能捏着鼻子,坐看松江侯府自成一系。 何况周进还有忠顺亲王告示作为背书:先击败清军者,方可为天下共主。 如今,豫省巡抚徐仲华、汉中副总兵曹化蛟、晋阳副总兵左光先等地方实力派,都承认忠顺亲王的这封告示,借此摆脱金陵扬光小朝廷对他们的直接管辖,金陵扬光小朝廷对此也无可奈何。 真要把他们逼急了,这些地方实力派转而投靠清军或者大顺军,不是更麻烦了吗? 对于周进的这个请求,金陵扬光小朝廷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更不用说,他们还能借此机会,收回一个顺天府,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新任顺天府尹的人选,金陵扬光小朝廷也不敢自专,得不到松江侯周进大人认可的顺天府尹,恐怕连北平都进入不了,即便他进入了北平,也不敢轻易离开啊。 更不用说,在许多问题上,还需要双方精诚合作,共同配合啊。 最终,金陵扬光小朝廷根据松江侯周进的提议,任命忠靖侯史鼎的侄子、原任广陵通判史道邻,署理顺天府尹一职。 周进则率领齐鲁军近卫旅,移驻保州府城,这也是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所在地。 为了保证史道邻在北平城内有一定的权威,不至于成为一个人人可欺的光杆司令,忠靖侯史鼎从长江水师主力中,抽调了一千人马,又从广陵府临时征调了三千壮丁,合计约有四千人,从松江侯府势力范围内借道,前往北平,帮助史道邻稳住顺天府的形势。 史鼎又从侯府中,选派了一批家族子侄、心腹幕僚、得意门生,前往顺天府,给史道邻出谋划策,或者充任顺天府境内各级官府、衙门的官吏,以便将顺天府切实归入金陵扬光小朝廷的治理之下。 但即便这样,史道邻的人手还是非常紧缺。要知道,顺天府下设二十四个州县,即便每个州县派出一百人,那也得去掉了二千四百人,根本就不够用。 史道邻当然也不可能像这般撒胡椒面。他将这四千人马,分别驻扎在北平、通州二地,其它地方,都只派了文官前去接任,依靠当地士绅维持统治。 纵使如此,史道邻也须得仰仗松江侯府一系支持和保护,方能在顺天府立足。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史道邻没有追究周益等人投靠大顺的罪行,而是将他们择优留用,充实自己的权柄。 周益署理顺天府通判,实际上分管与松江侯府一系的交涉事宜。这也是史道邻为自己上的一道保险,万一大顺军或者清军杀过来了,松江侯周进到底还救不救他这位小老弟? 当然也有一些投靠大顺的基层官吏,主要是个别民愤极大者,被史道邻简单审讯后,押解到菜市口,当众砍下了他们脑袋,借此立下威信。 而有史道邻这个重要人质在手,周进也不用担心忠靖侯史鼎敢给自己使绊子,下黑手,齐鲁、登莱二地,便可以不用再重兵布防,转而用心经营北直隶行省了。 按照松江侯府的命令,齐鲁军第一、二、三师已从密云、顺义、三河等地撤出,分别开往宣府镇、永平府和真定府。 其中,张诗卿、白秀文为正副师长的齐鲁军第一师,移驻宣府镇,负责防范北方草原部落。 宣府镇属于军镇,大顺军杀入北平时,宣府总兵也曾率领军队勤王,但被当时如日中天的大顺军所击败,负责留守宣府镇的那几千老弱病残,根本就不是齐鲁军第一师的对手,等到听说加入齐鲁军充当辅兵,吃饭管饱时,他们更是欣喜如狂。 张诗卿、白秀文二人,原本还想着杀人立威,谁不顺从松江侯府一系,就拿他们的脑袋祭旗。 结果倒好,一场仗都没打且不说,随军携带的粮草倒去了一大半,吓得他们俩赶紧向松江侯周进,要求补充一批粮草过来。 周进写信回复说,粮草没有,但可以将他们其中部分人,迁移至保州城外进行安置。 周进不可能让原有的宣府镇卫所士兵,全部接纳为辅兵,总得先将他们打散、分开,再从中择优选拔才行。 以卫若兰、牛军为正副师长的齐鲁军第二师,移驻永平府,在常驻津州海港的登莱水师一部协助下,负责防范以山海关守将吴月先为首的山海关守军。 吴月先投靠清军后,清国皇帝黄太吉大喜,第一时间封他为平西王,地位等同于女真贝勒,并将以山海关为中心,北至锦州、南至永平府的诸多州府,都交由平西王吴月先节制,山海关守军的钱粮赋税,亦从这些地方而来。 但因为女真骑兵主力西进,衔尾追击大顺军刘捷轩部,目前已进入中原腹地,并在三晋行省南部、豫省北部,和大顺军进行过多次交手。 齐鲁军副总指挥穆济伦率领扩编后的齐鲁军骑营约三千人,一直尾随观战,看能否捡漏。 有穆济伦吊在后面,让女真骑兵感到非常被动,他们想要偷空屠戮几个村寨,又担心被齐鲁军骑营捡现成;若是反过头来,和穆济伦厮杀一场,又担心耽搁时间,放跑了刘捷轩,真是感到左右为难。 而没有了女真骑兵撑腰,山海关守军也不敢再嚣张了,他们连忙采取收缩姿态。 齐鲁军第二师接管永平府时,山海关守军没有采取任何抵制行动,便全部撤回到山海关城内了。 清国皇帝黄太吉赏赐给吴月先管辖的永平府,这位平西王也暂时不想要了。 吴月先作为军中宿将,深知“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 在和大顺军交战的过程中,吴月先掌管的山海关守军,一直冲锋在第一线,损失极其惨重,被吴月先视作老本的数百名家丁,也死伤殆半。 吴月先便想着保存实力,先不和齐鲁军发生冲突。要不然,他手头上的兵力都打没了,剩下一个光头王爷的称号,将来还会有谁把他放在眼里? 原任大周蓟辽总督、现任清廷兵部堂官的王自如,因和平西王吴月先有旧,便在私底下向吴月先说起过,女真人最看重实力,你手头有兵,别人便须得高看你几分,你手头没兵,纵使身份显贵,也没人把你当做一回事。 说到最后,王自如脸上难掩一抹萧瑟之意。 平西王吴月先对此心领神会。王自如从权倾一时的大周蓟辽总督,变为清廷所豢养的一只笼中鸟,不就是因为他手头没兵么?王自如本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啊。 鉴于此,平西王吴月先自然要对松江侯周进退避三舍了。他目前的实力有限,还没有和松江侯府一系开战的本钱。 不过尽管如此,考虑到这一路,乃未来齐鲁军的必争之地,而卫若兰、牛军这一对搭档,又显得稍微弱了一些,周进便委派齐鲁军副总指挥韩奇,在永平府城坐镇。 韩奇曾任京营指挥,也曾在关外和女真骑兵交过手,不指望他能收复山海关,但只要能守住永平府城不失,相当于在山海关南边扎下了一颗钉子,便算是大功一件了。 以方昆、李信为正副师长的齐鲁军第三师,则移驻真定府,负责关注三晋行省的微妙变化。 大顺军从长安杀向北平时,三晋行省巡抚、晋阳总兵等人,因为没有成功阻挡大顺军的进军步伐,被德正帝下令免职,听候进一步处理。 三晋行省巡抚衙门因而瘫痪,实际权力落在了晋阳副总兵左光先身上。 目前晋阳军政大权,分别由晋阳副总兵左光先及新任署理晋阳知府左光争兄弟俩执掌,已经成长为了三晋行省境内——尤其是晋阳府——事实上的一方诸侯。 原大周沈州总兵左贵罹难后,左氏兄弟俩在北平城中的光景非常艰难。 当时还是时任一品松江伯的周进出手,反向操作,帮助他们二人谋得了晋阳参将一职,至德正帝被弑杀前,左光先因作战勇猛,已积功升任为晋阳副总兵官。 大顺军杀入北平,使得大周覆亡,清军又随之入关南侵,导致整个北方遍地狼烟,形势更加错综复杂化了。 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原本就和松江侯周进有旧,尤其是左贵遗孀,也就是左光先的母亲王氏,对松江侯周进的感觉很好,有意让左氏兄弟俩攀附松江侯府一系,省得他们兄弟俩在晋阳独木难支。 一方诸侯是好,但承受的压力也大啊。 王氏现在一天到晚提心吊胆,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左氏兄弟俩一着不慎,被人给算计了,到时候全家人都要跟着陪葬。 倒不如投靠松江侯府一系,有松江侯周进大人作为靠山,其他人谁敢轻动? 但左氏兄弟俩却不能像母亲王氏一样,把问题看得这么简单。大周覆亡之后,对于左氏兄弟俩而言,确实有一次选择新主的机会,但也仅有这一次。 要不然,朝秦暮楚,反复横跳,即便能保住一条小命,但家族未来几十年,可就不要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了。人们会把左氏兄弟俩写入官方的《贰臣传》,让整个家族为之蒙羞。 松江侯周进确实颇有才干,目前掌控有北直隶、齐鲁、登莱等地,坐实了一方霸主的地位。但周进是不是将来的天命之子,左氏兄弟俩还有所怀疑。 大顺李鸿基,金陵扬光帝,目前都比松江侯周进的声望更高一些,希望也更大一些。 总之,他们俩的意思,是想要再等一等,看一看,最好等形势明朗了以后再说。 不过,为了向松江侯周进示好,晋阳军加大了向蓬莱兵工厂采购燧发枪、火炮、弹药等军火的采购力度。彼此结下了一份善缘且不少,还提高了晋阳军的武器装备水平和作战实力,可谓一举两得。 方昆、李信二人坐镇真定府,除了操持士卒训练、维护地方治安以外,还肩负有打听三晋行省及长安大顺政权虚实的责任,为下一步攻略晋、陕二省做铺垫。 至于周进本人,则率领谢希平、陆河、胡永、方靖等人,带领齐鲁军近卫旅,移驻保州。 至此,周进开始在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居住、办公,履行督抚职责。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0章 人才济济(一) 保州位于北直隶行省中部,靠近太行山麓,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 它北控三关,南达九省,地连四部,雄冠中州,乃北方通衢,历来有“京畿重地”和“北平南大门”之称。 大周开国时,在此设保州府,以便拱卫京师。 此地距离北平仅有两百余里,极端情况下,轻骑兵从保州出发前往北平,可以朝发夕至。 因此,北直隶行省总督在大周诸多督抚中政治地位最高,素称“八督之首、疆臣领袖”,非天子绝对亲信之人不可担任。 松江侯周进能够侥幸得到这个显赫官职,也是因为大顺军即将杀入北平,德正帝无人可用之际,不得不启用周进北上救火。 可惜大顺军乘胜而来,如日中天,到了足以毁天灭地的时候,大周朝廷已是神仙难救。 周进率领齐鲁军近卫旅坐镇保州,履行北直隶行省总督职责,连带着松江侯府家眷,也从泉城搬迁到了保州。 除此之外,锦乡伯韩家,宣城伯卫家,镇国公牛家,荣宁二府贾家,邢州白氏家族,江南魏氏家族,广陵张氏家族,以及王允、戴权、周太监等诸多与松江侯府牵涉颇深之人,也纷纷从泉城、蓬莱等地迁至保州,摆出了誓与松江侯府一系共同进退的架势。 如果说先前,有人还三心二意的话,但现在看到二五仔石光珠、陈瑞文、马世明等人,落得如此下场,投靠清廷的王自如、孙绍祖等人也始终没有得到重用,他们的立场便不由自主地坚定起来。 这些人的态度和立场如此坚决,反而让松江侯周进感到有些难办了。 有人执意投靠,总得给人家安排一两件差事,不能让对方热脸贴冷屁股啊。 一段时间以来,周进冷眼旁观,看到诸人都还比较沉得住气,目前也并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怨言。 但在他身边任事的谢希平、陆河等人,在涉及到松江侯府一系的人事动议时,会时不时提到韩老三、张全勤、贾兰、卫时汉等人。 谢、陆等人,或许是受到了个别人的请托,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松江侯府处于用人之际,缺乏得力干才啊。 甚至连那个薄情郎傅检,也毛遂自荐,有意出任新成立的保州府学教授。 他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说道,“我不是官迷,只是看到侯爷身边缺乏人手,等侯爷这边不缺人了,我保证立即让贤。” 他这是吃准了松江侯府一系人手不足的窘境啊。 桃李书院创办十余年来,确实替松江侯府一系培养出了一些人才,他们也普遍对松江侯周进忠心耿耿,但这些人都还比较年轻,年龄最大者尚不足三十岁,目前都还只能担任一些基层武官或者低级佐吏,暂且不能担当大用。 “看来是得考虑任人唯贤,将官帽子一一地分发下去了。”周进喟然感叹道。 但官位也不能随便给。 有些人辈分高、资历深,拿一个署理县令或者署理知府的位子给他,那是摆明了没给他好脸色。 比如说周进恩师,旧朝户部尚书王允大人,不可能让人家屈尊纡贵,从县令一级从头干起。 就算是给王允大人一个署理知府头衔,都明显有些不合适。 可要是把自己这个北直隶总督的位子拱手相让,王允大人必然不敢接,周进本人也舍不得。 宣城伯卫应爵也是这种情况,他乃营中宿将,又是卫若兰的祖父,卫若兰都已经是一师之长了,以卫应爵的资历要出仕,都可以直接出齐鲁军总指挥了,那还有松江侯周进什么事? 好在宣城伯卫应爵很有觉悟,他已经公开表态,说自己年事已高,在家中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即可,若没有特殊情况,不会考虑再出山了。 还有人喜欢贪财,也不适合安排实职。 比如说周太监,便不是一个好家伙,他受德正帝指派,先后在松江府团练水营、登莱水师做监军,正经事没干几件,惟知道贪财。 周太监只要逢年过节时,能从周进手中拿到一笔节礼,其他事便可以一概不管。 上次周进远征宝岛,驱逐红毛,长时间离开任职所在地,这其实是违规的。周进请他替自己打掩护,他也欣然从命,毫不含糊,典型的有奶就是娘。 以前周进在大周朝为官,像周太监这些人贪财懒政,相当于是挖大周朝的墙角,只要没有妨碍到周进本人的利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管就是了。 可现在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之时,周进都在为自己而打拼了,自然不适合把这些人放在重要岗位上。 但周进也不能将他们驱逐,或者将他们问罪。 像周太监这些人,都是跟随自己的老人了,以前相处也极好,现在周进大权在握,便立即翻脸,让其他人心里怎么想? 周进思虑再三之后,决定在松江侯府,成立一个资政委员会,邀请锦乡伯韩老三、宣城伯卫应爵、旧朝户部尚书王允、旧朝工部郎中贾政、邢州白氏家族家主白俊杰、一等子爵柳芳、江南魏氏家族家主魏东安,广陵张氏家族家主张全辛、旧朝登莱水师监军周太监等十余人,为松江侯府资政。 其中,王允大人为松江侯府资政委员会首席召集人,邢州白氏家族家主白俊杰为资政委员会文字秘书。 这样一来,既能给予这些老人家以必要的尊重,又能发挥他们的个人所长和特定关系网。 像上次,水溶、金磊、穆云、高焕等人,原本还想在登莱钱庄要账,是韩老三、卫应爵二人出面,给他们四人陈述利害关系,终于说动了这四位大神,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坐上前往金陵的船只,打算去松江钱庄讨要欠账了。 他们扬言在松江拿到各自名下存款之后,便搬到金陵常住,为金陵扬光小朝廷发挥余热。 能够顺利打发这四个倒霉鬼,让他们堕入松江侯府一系的算计之中,韩老三、卫应爵二人可谓功不可没。 韩老三、卫应爵等人,刚开始接到邀请,拟被聘为松江侯府资政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这个资政是做什么用的?”卫应爵对儿子卫时汉说道。 他都打定主意不再出仕,以便给孙子卫若兰让路。松江侯真能成事,卫若兰便是于松江侯微末之时真心相投的股肱之臣,比起他这个半道加入者,在情分上不可同日而语。 卫时汉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虽然还年轻,兄长卫时秦在外从军时,宣城伯卫应爵在营中的许多事务,都是他在帮忙打理,若说到士卒操练、营中庶务之类,他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论及资政一职,究竟在松江侯府一系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能发挥出一个什么样的作用,卫时汉也是一头雾水。 而且,卫时汉现在也忙着。他人到中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已被聘为新成立的保州武备学堂副监督,是保州武备学堂唯二的两名副监督之一。 另一位副监督,则由理国公府的柳菲兼任。 至于保州武备学堂监督,自然是松江侯周进本人担任了。 周进打算在北直隶行省范围内,新设一军,唤作燕赵军,除了从北平城中招募的那一万名精壮之外,还打算从北直隶行省范围内,再召两万名精壮入伍,赫然又是一支齐鲁军编制。 但齐鲁军好不容易练成,目前又布置在关键区域,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战争风险。 为了避免影响齐鲁军下辖各师的战斗力,周进不打算将齐鲁军拆分,也不打算从齐鲁军中抽调基层武官,而是想从齐鲁军近卫旅中,抽调一部分基层武官,又通过齐鲁武备学堂和保州武备学堂,尤其是后者,为燕赵军培养一部分武官。 以这两部分基层武官为骨干,将燕赵军的基本框架搭建起来。 因此这一段时间,卫时汉这个保州武备学堂副堂主,为了办学一事,忙得脚不沾地,对于父亲卫应爵的询问,也懒得作进一步的思考。 卫应爵看出了儿子脸上的应付表情,便意兴阑珊地说道,“也罢,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明日去了松江侯府,见到了侯爷再说。只要侯爷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我便替他操一回心也无妨。” “松江侯对我们卫家人,有着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我们都应该不敢或忘才是啊。”卫应爵情真意切地说道。 等到了第二天,宣城伯卫应爵来到松江侯府会客厅内,见到韩老三、王允等人都赫然在坐时,他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你们两位大佬都来了?”卫应爵脱口问道。 卫应爵也属于老资历了,可他比起韩老三和王允二人,则有所不如了。 韩老三曾任五城兵马司提督,又是松江侯周进房中贵妾韩雪的父亲,王允曾任旧朝工部尚书,又是松江侯周进在国子监读书时的恩师,是和松江侯周进的利益高度捆绑,深受松江侯周进所信任之人。 “韩老三和王允都是资政,看来这个资政委员会的规格不低啊。”卫应爵暗中思忖道。 果然,过了一会儿,旧朝工部郎中贾政、邢州白氏家族家主白俊杰、一等子爵柳芳、江南魏氏家族家主魏东安,广陵张氏家族家主张全辛、旧朝登莱水师监军周太监等人相继到来,一次次地提高了卫应爵的心理阈值。 他感觉自己,或许又能发挥一番光和热了。 “然则,旧朝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戴公公,为何没有到来?”有人向周太监询问道。 周太监笑道,“戴公公因曾在东西二厂任职,锦衣府也曾受其分管,许多地方厂卫,都受其节制。军情处长官谢希平大人已邀请他出任军情处参谋官,协助建立健全松江侯府一系的情报体系。像以往安清堂那种搞法,虽然也能发挥一定作用,但还是略显粗糙了。戴公公此番履职,必能让军情处更上一层楼。” “那那那……”那人舌头打结,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旧朝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呢?” 刑侦审讯,消息刺探,旧朝锦衣府堂官赵全也是一个行家里手。戴公公既然已经去了松江侯府军情处任职,那赵全必然就不可能再去军情处了,否则二人无论是暗中争斗起来,还是选择彼此联手,都有可能让军情处陷入内耗之中,乱成一锅粥。 “赵全大人已担任松江侯府监察处长官,相当于旧朝督察院之类差遣。”王允大人介绍道。 卫应爵心想,如此重要的消息,他居然还是头一次听到,看来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导致他的消息有一些闭塞啊。 他决定以后资政委员会开会,他一定次次都要到场,要不然许多事情不了解,不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导致卫家陷入被动境地。 卫应爵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喊道,“侯爷到。” 这位宣城伯连忙随着王允、韩老三等人,从桌椅上站了起来,等到松江侯周进大人在会场中心靠前那张椅子上坐下,并示意诸位不要客气时,卫应爵才又和大家一道,同时坐了下来。 “这倒是比在旧朝为官要好一些,见到贵人不用下跪磕头。”卫应爵心中思考道。 但他又觉得,松江侯周进大人所提倡的这般做法,是不是不利于他积累个人威信? 等到松江侯周进说起资政委员会,负有帮助治理侯府政务,且对松江侯府一系的发展规划、财务开支和人事动向进行讨论,以备咨询时,卫应爵突然想起了一个名词:顾问大臣。 “看来自从北平之乱以后,松江侯心中的野望不小啊。”卫应爵心中想道。 说实话,他不怕松江侯周进心中藏有野望,就怕松江侯心中没有野望,那他们这些人,跟着周进来到保州,还有个什么奔头? 卫应爵感觉这次来对了,他一定要好好地发挥松江侯府资政的作用,既能够参与松江侯府一系的决策,又能替儿孙打听风声。 松江侯府一系人才济济,他卫应爵不出把力,又怎么能保证孙儿卫若兰,在他们同龄人中间异军突起?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1章 人才济济(二) 松江侯府资政王允家中,一向人丁比较单薄。 早些年,王允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但其中一个儿子,数年前死于北平鼠疫之中。 这次北平之乱,他那嫁出去的女儿,又被大顺军某个营中武官,从夫家强行夺走,竟然不知去向。 松江侯府一系收复北平后,王允也没脸去找女儿夫家的麻烦。 毕竟王允被永宁公主府接走,逃出北平时,都没来得及给亲家那边捎个口信,如今女儿没了,王允也实在没脸指责亲家没有替他女儿据理力争。 “哎,这个鬼世道,还不知道要延续多久啊。”王允暗中感喟道。 这时候,儿子王成学从外边回来,看到父亲王允正在院子里散步,连忙走上前来,假意嘘寒问暖了一番。 “少来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什么事?”王允没有好气地说道。 他确实看儿子王成学很不顺眼。 想当年,松江侯周进大人还尚未发迹时,王成学便已经跟随在周进身边了。 周进那时刚中进士,署理大兴县令,其桃李书院院长职务,由那个落榜监生傅检接替。王成学也趁此机会,入职桃李书院,算是松江侯府一系的老人了。 但这个家伙不成器,又依仗自己的公子哥儿身份,居然带着宠妾前往紫檀堡任职,也难怪要被许多同僚暗中看轻。 这么多年下来,王成学兜兜转转,总算接下了桃李书院院长这个职位。 但这个时候,松江侯府一系正处于大施拳脚、高速发展事情,桃李书院院长这个职务,在松江侯府一系中的地位,便远远不如以前那般显赫了。 不要说和师旅长以上将职或州府以上父母官相比,即便是谢希平这样帮派老大出身的军情处长官,或者像陆河这种西北商户出身的后勤处长官,其权势和地位,都要在桃李书院院长之上。 可以说,王成学在松江侯府一系中的处境,已经有些尴尬,有些靠边站了。 偏偏王成学还有些不自量力。 他看到魏西平主持齐鲁武备学堂立下了功劳,旋即署理泉城知府,又掌管泉城守备营,很快就成长为齐鲁行省仅次于周进、张安世之下的第三号人物,便也想着依照葫芦画瓢,先从保州武备学堂做起。 王成学自认为要求也不高,武备学堂副堂主做不得,能做一个武备学堂堂主助理,他也心甘情愿啊。 但王允却看出王成学不是这块料。 那次去紫檀堡,才几天功夫,又不是不让你回城,你偏要将房中貌美侍寝带着身边,如果是教导普通学员,自然没什么,碰到那些不正经的书生,还会把这看作是一桩美事。 可要是面对这些基层武官,你王成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搂抱着貌美妇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经过,这不是故意使得军心大坏么? 因此,任命桃李书院院长王成学兼任保州武备学堂堂主助理的人事动议,拿到松江侯府资政委员会的碰面会上,便被众人给当场否决了。 也不是众人不给王允这位首席资政的面子,实在是王成学不是这块料啊。 可一看到王成学那充满希冀的眼神,王允又有些不忍心了。 想当年,周进身边围拢了一大群年轻人,王成学也因缘际会,参与其中。 结果十多年下来,大家都取得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造化,连那个傅检,都荣升保州府学教授,唯独王成学一个人,还没进入体制内,拿到铁饭碗,这让王成学又怎么能不焦急呢? 更何况,王允膝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不替他深谋远虑,以后谁来继承家业? 想到这里,王允便向王成学耐心解释道,“关于你的人事动议,是我亲自否决的,你也不要怪罪到别人头上。要知道,你作风散漫,又没有营伍经验,管教那些基层武官,可不比管教那些贫苦人家出身的苦娃娃,万一局面失控,发生事故,即便为父能保住你这一次,也保不住你下一次,你也不要想在松江侯府一系有所进步了。” “那我怎么办?”王成学郁闷道,“桃李书院陆续分拆,先是武备学堂拆分出去,先后设立了齐鲁武备学堂、保州武备学堂。再后来又是崇文堂分拆,成立了崇文书院,由贾代儒老先生挂名书院山长。近来又听得松江侯说,有意将农学堂、医学堂、商学堂等,都从桃李书院独立出来,甚至连堂主人选都拟定好了,说是要让从松江淀山湖珍珠养殖项目基地过来的刘能,出任保州农业学堂堂主。” 这件事情,王允也曾听说过。松江侯府一系从南方撤出,陆续转移至北地发展,留守在松江府境内的相关产业,因为缺乏官方保护,便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各种问题。 金陵扬光小朝廷成立后,江南望族自以为找到了新靠山,对于松江侯府遗留在南方的部分产业,便忍不住有了觊觎之心。 不唯独是刘能,因为周进房中爱妾王熙凤的关系,金陵王家已经变卖祖产,经由松江海港出海,前往宝岛鸡笼港定居。 而以周进房中姨娘甄艳兄长为首的江南甄氏家族旁支,以及多年前就开始给周进打理生意的刘能,也陆陆续续搬到保州来了。 刘能将要出任保州农业学堂堂主,而甄丹则有望出任保州商贸学堂副堂主。 至于新成立的保州医学堂,则由田七郎中出任堂主。 王允当然能理解松江侯周进为何要这么做。 早些年,松江侯府还没有自成一系,所管辖的又不过是一县之地或者一府之地,即便后来周进担任登莱巡抚,那也才掌管登州府、莱州府两处地方,彼时桃李书院虽然下设诸多学堂,但招生人数却极有限。 像桃李书院农学堂,每期不过几十人,至多也不超过一两百人,而且培训对象也都是一些田舍农夫,对于朝堂权力之争,可谓半点作用都无。 田七郎中的医学堂,学员数量就更少了,每期不过几人,至多不超过二十人,而且每期培训时间长达五年,随后还要在田氏医馆规培三年,才能根据其学习情况,再来判断能否出师。 等到北平之乱,大周覆亡以后,松江侯周进终于开始有了自立之意。 桃李书院首次大规模扩招,便是以武备学堂为主,每一期培训名额多达数百人,结业后就立马进入营中出任基层武官,可以说已经从根本上,奠定了松江侯府一系的未来军事底蕴和权力分布格局。 松江侯周进便第一时间,将桃李书院武备学堂分设,改组为齐鲁武备学堂,这件事还是由时任桃李书院院长王成学协助完成的。 不仅如此,周进又紧接着成立了保州武备学堂,以免松江侯府一系将门,大都出自齐鲁武备学堂,将来势大难治。 如今,随着松江侯府一系的管辖和影响范围越来越大,桃李书院下设各学堂的招生人数也开始急剧增多。 以农学堂为例,为进一步推进北直隶、齐鲁、登莱三地的农作水平,也为间接强化松江侯府一系对底层乡村社会的渗透和管理,改变皇权不下乡的惯例,将一次性招收上千名学员,这已经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周进未雨绸缪,将桃李书院逐渐肢解,此乃正常操作,换做他王允自己,也会这么做。 但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末任桃李书院院长王成学了。 他刚上任一二年时间,桃李书院便在其手上分崩离析,连桃李书院下设风月堂,也搬迁到北平城中,定名为北平风月学堂,由周进房中爱妾张圆圆姨娘在幕后主持。 眼看着桃李书院很快就只剩下工学堂一家了,若是最后连工学堂也单独设立,那他王成学这个桃李书院院长,岂不是成为了光杆司令? 王允告诫儿子王成学道,“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桃李书院是松江侯周进一手创办的,如今他让桃李书院下设各学堂单独分设,也有其一定道理,你可不要有什么怨言,让人给听了去。要不然,我对你绝不轻饶。” 王成学苦着脸说道,“我再傻,也不会这么不讲良心。要不是松江侯,我就是北平城中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焉能取得今天这般成就,连忠靖侯史鼎的亲侄子、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都高看我一眼,和我称兄道弟,谈笑风生。只是如今,看到以前的那些好朋友,一个个都飞上了高枝,唯独余下我一个人,反而越来越挫,心中着实有些不痛快啊。” “你呀你……”王允看着儿子王成学,摇头晃脑了许久,既为王成学的这份失落感到叹息,又为王成学的懂事成熟而略感欣慰。 “你要早有这种觉悟,听我的话苦读诗书,不要说高中进士了,但凡你有一个举人功名,也不至于让傅检那个薄情郎,有机会走到你前头去。” 王允骂了儿子王成学一回,随后又耐心开导他道,“你也不用羡慕他傅检。如今天下大乱,首重军功,科举考试都暂停了,这些一天到晚习惯于之乎者也的学官,便没有那么重要了。像张应华,署理齐鲁学政,也不过是天天喝茶、吹牛打屁而已,没有什么实际权柄。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又怕你做事情三心二意,吃不得苦,那还不如就让你作为吉祥物,继续在桃李书院院长的空壳位置上,继续混日子好了。” “什么主意?”王成学赶忙询问道。年少时,他浑浑噩噩,眼界和见识方面,自然不能和父亲王允相比。 当年他投靠周进,就是出自父亲授意,现在听说父亲又要给他支招,连忙张大了两只耳朵,生怕遗漏了一两个关键字眼。 “松江侯周进以善于理财起家。想当年,我听人说起过,说是以松江侯周进的文学才华,不要说高中进士,他根本连顺天府乡试都过不了。但因为他力推彩票,给朝廷募集了至少几百万两银子,又因为推广土豆种植,缓解了北方粮食危机,德正帝和忠顺王都想要用他,便在他参加科考时,提供各种便利。于是,世人便都以为,松江侯是一个财神爷,这是他的发家本领,但我却以为不然。”王允慢条斯理地说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王成学反问道。 王允解释道,“这些都是表象。实际上的真正原因,在于松江侯重视实学,掌握事物技巧,酿高度烈酒,制时髦衣裳,这其实在本质上,都属于老顽固们所说的奇技淫巧,但这却是松江侯周进大人发家的根本大道。你要想在松江侯府一系中提前卡位,占据一个有利位置,便需要从这些方面着眼,看能否对松江侯提供更多技术支撑。” 绕是王成学这厮再笨,也猜到了他父亲王允的真正有意了,但他还是有所疑虑道,“我好端端的一个桃李书院院长,转而去争取新成立的保州工学堂堂主,这有些自降身份了吧?” “你有个毛身份?”王允气得笑骂道,“你马上都要成为桃李书院的孤家寡人了,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工学堂是松江侯比较看中的一个学堂,仅次于武备学堂,但从长远来看,它的作用比武备学堂还要重要。我听侯爷的意思,松江侯府一系目前仍然采取守势,没有向周边地区扩张,是因为蓬莱兵工厂的生产技术还没有达到预期。” “还没有达到预期?蓬莱兵工厂所生产的燧发枪,最高可以达到四百步,其有效射程超过了女真骑兵中那批臂力最大的强弓手,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王成学疑惑道。 “那是因为你还缺乏见识。”王允透露道,“按照松江侯的意思,至少要将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提高到六百步,这才可以确保松江侯府一系处于不败之地。等到燧发枪的有效射程,达到了八百步,便可以南征北战,一统天下了。” 说到这里时,纵使王允的养气功夫极好,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届时他便成了帝师,必定青史留名了呀。 “有效射程八百步?”王成学喃喃自语道。他现在开始明白,父亲王允为何有意让他竞争工学堂堂主这个职位了。 这才是松江侯府一系的最大依仗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2章 人才济济(三) 桃李书院院长王成学在写给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请示中,提议将桃李书院工学堂分设,并建议在新设立的工学堂,设置纺织、钢铁、兵器等科,以便促进松江侯府一系相关产业的发展。 周进对此非常满意,便将桃李书院工学堂改建为保州工学堂,并将工学堂堂主之位,交到了王成学手上。 从桃李书院院长,变为保州工学堂堂主,在松江侯府一系蒸蒸日上、内部成员普遍高升的大环境下,王成学身上所发生的这种人事变化,让许多人都大跌眼镜。 以至于有人在私下里揣摩道,是不是王允担任松江侯府资政委员会首席召集人,已经足够位高权重了,松江侯便想着把王允的儿子压一压,省得他们父子俩都大权在握,占据太多的份额。 但王成学却干得不亦乐乎,他积极联系蓬莱纺织厂、蓬莱钢铁厂、蓬莱兵工厂、招远金矿等厂矿企业,高举产教融合、订单培训等旗号,把保州工学堂办得有声有色,首期招生便多达上千人。 像王成学这种情况,作为松江侯府一系的老人,早年间就开始跟随周进,本身又有一定历练,不管怎么说,还是比较好安排的。 但另外一些求职者,就让周进左右为难,颇为踌躇了。 比如说那个薛蟠,因他和周进有旧,亲妹妹薛宝钗又是周进房中姨娘,他便托了妹妹的关系,想要在松江侯府一系谋求一个职位。 “我的要求也不高,哪怕是让我给侯爷喂马劈柴,我也乐意干。”薛蟠见妹妹对这件事情貌似不是很热情,不由得气鼓鼓地说道。 看到兄长薛蟠仍旧这样一副惫懒模样,薛宝钗不禁深感为难。 从其本意上来说,她是真心不想帮这个忙。兄长薛蟠是个什么性子,她这个做妹妹的人,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但凡他能出息一点,自律一些,也不至于先后犯下了两次人命官司,大半家产都搭进去了不说,还让自己那个有钱的老婆夏金桂都给跑掉了。 如今,他守着小妾宝蟾过日子,上要奉养母亲,下要养活孩子,先后经历北平鼠疫和大顺军之乱,早已将薛家最后一点家资消耗一空。 薛宝钗这个亲妹妹若是都不帮助他,他怕是就要上街乞讨了,这岂不是丢了薛家人的脸面,也丢了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脸面? 想到这里,薛宝钗都不禁有些郁闷了。周进房中诸多妇人,基本上都有娘家兄弟作为助力,就她薛宝钗摊上了薛蟠这种货色,让她争强好胜的心气儿都快要没了。 比如说,永宁公主张诗韵有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扶持,白秀珠夫人有白秀文、白秀武兄弟俩扶持。 因为张诗韵、白秀珠二人都是正室,薛宝钗也不敢和她们俩相比。 但像韩雪、贾探春、甄艳、方媛、王熙凤、妙玉等姨娘,她们娘家诸多兄弟,无一不是松江侯周进的得力助手。 像韩雪的兄长韩奇,现为齐鲁军副总指挥,负责镇守永平府,人家确实有治军打仗的经验,是松江侯周进较为信任之人; 贾探春的老弟贾环、侄子贾兰,在松江侯府一系中,显得才质平平,但多少也能替侯爷办点实事; 就连方媛姨娘这种小户人家出身的女人,都有方昆、方明、方靖三兄弟作为奧援,她那个不成器的三哥方曲,作为宁荣街上蜂窝煤制造场的管事,听说也被吸纳进入了松江侯府军情处,在谢希平手下做事,想必未来可期。 相比之下,薛宝钗不但得不到娘家兄弟的助力,反而还要向薛蟠这位混世魔王输血,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你现在说得好听,就怕你到时候,这也干不好,那也干不好,让我在侯爷面前不好做人。”薛宝钗忍不住埋怨他道。 但不管怎么说,薛蟠毕竟是她薛宝钗的亲哥哥,薛家一败涂地,家中仆人散尽,没有让她看着母亲和兄长饿死街头的道理。 “这是我当初给侯爷做小,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陪嫁,约莫也价值数百两银子,你且拿去买些粮米,养活一家老小。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别怪我和你没完。”薛宝钗恶狠狠地说道。 “我的好妹妹,你就放心吧。”薛蟠看着那些金银首饰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保证道。 薛宝钗瞧见薛蟠那一副没正经的样子,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过了几日,薛宝钗终于轮到了一次侍寝的好机会。 往日里,薛宝钗自恃大家闺秀身份,床笫之欢时,便有些不大放得开,有些式样不能接受,周进也不好意思对她用强。 毕竟当初二人私定终生时,都说好了的,周进兼祧并娶,要给薛宝钗一个正室夫人的身份,结果因为永宁公主张诗韵的截胡,阴差阳错之下,让薛宝钗不得不做了贵妾。 按照松江侯周进现在的身份,再娶一个像薛宝钗这样条件的貌美妇人做小妾是不难,但他终究失信于人,对于薛宝钗这里,便显得格外体贴、温柔。 眼下看到薛宝钗一反常态,尽力迎合自己的各种无理要求,以至于她累得差一点儿呕吐起来,连嗓子都喑哑了,周进纵使再愚钝,也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停停停,你这是在做什么?”周进大吃一惊道。 薛宝钗仰起头来,梳理了一下头发,用钗子固定好,随后又固执地说道,“你先别说话,还是等我忙完这些再说吧。” 她生怕周进一把推开她,稍后她也就没脸向周进提出要求了。 许久过后,薛宝钗大功告成,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周进浑身慵懒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人儿取来一盆温水,给自己用心擦拭,不由感到有一些紧张,“你今晚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究竟有何为难之事?” 等到周进听说,是因为薛蟠这厮的工作安排问题,即便周进早已经历大风大浪,却也不免有些踌躇起来。 哎,这事儿说起来有些难办啊。 薛蟠自身的缺点和不足太多了,比如他骄横自负、好色无知、做事情鲁莽冲动等,属于典型的纨绔子弟作风。 一句话总结,薛蟠这厮文不成武不就。周进安排他做事,担心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兴许是了解到了周进心中的担忧,薛宝钗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挺着一对饱满雪峰跪坐在床头,替他兄长薛蟠据理力争道,“我哥哥以前是不成器,但他多次遭逢大难,如今也成熟了许多,也晓得挣钱不容易了,已经不能用以前那种老眼光看待他了。” 周进听后,觉得好笑,他安慰薛宝钗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薛宝钗不懂周进又在玩梗,她撅着嘴巴说道,“我能不急吗?诸多姐妹都在你这里做姨娘,她们的娘家兄弟,一个比一个优秀,官儿也越做越大,偏偏到了我这里,你便一个低级职事都给不出来了?” 说到激动处,薛宝钗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那雪峰晃动的旖旎风光,让周进不由心中一动。 他伸出双手,一边在那两处饱满雪峰上仔细摩挲起来,一边朗声笑道,“那你说说看,你哥哥薛蟠究竟有哪些才干,我把他安排在哪个位置上比较合适?” 薛宝钗把自己的身子向前挺了又挺,尽量让眼前这个男人感到方便、舒心,嘴里分说道,“我哥哥出生在商贾世家,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具备一定的商业头脑吧。比如说,宁国府里的秦可卿去世时,珍大哥为棺木发愁,我哥哥便适时提起樯木这个话头,并懂得把握珍大哥的心理,既解决了珍大哥的难题,又让这个违禁品有了合适的去处,还显示出了他自己的一番情义,这不恰好表明我哥哥在商业交易方面有一定的敏锐度和决断力吗?” 周进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薛蟠借此机会甩锅,这一手玩得很溜啊。 他转而又想到,薛蟠性格豪爽,虽然被称为“呆霸王”,但他的交际能力不错。在贾府中,他能与贾珍、贾琏、贾宝玉等人打成一片,说明薛蟠有与他人建立关系的能力,并且在人际交往中比较主动。他可以利用这种社交能力,组织各类社交活动,比如举办宴会、聚会等。 以宋江为首的梁山好汉,不过是一个草台班子,都安排了宋江的弟弟、地俊星宋清,专门掌管排设筵席之事,他征方腊后幸存,还被封为武奕郎。 薛蟠这厮再无能,安排宴饮接待,总归能应付下来吧? 更何况,薛蟠也不纯粹是个呆霸王,他也颇懂人情世故。他得到进贡的稀奇东西后,一方面孝敬母亲,让妹妹尝个鲜,另一方面懂得将这些物品送给贾母、王夫人等,以报答投靠贾府的恩情,还能巧妙地组建饭局,邀请对自己前途事业有用的人吃酒,可见他对人情世故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如何通过社交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对于组织社交活动也是很有帮助的。 松江侯府一系,文臣武将不少,但像薛蟠这种善于接待宴饮之人,却好像不多啊。 或许有些人,也擅长这一手,比如说张安世、魏西平、牛军、白秀文这些大家族出身的人,迎来送往,诗酒唱酬,也不遑多让,但真心让他们做礼宾官,却也未免大材小用。 也只有像薛蟠这种人,正经事儿干不了几件,但做个三陪先生,陪吃、陪喝、陪玩,还是能胜任的。 当年周进在北平城中,想做一个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的比赛项目,不就是薛蟠这厮带着周进,在各大风月场所玩耍了一圈吗? 那一趟,不仅让周进本人大开眼界,感觉非常快乐,也圆满地完成了工作,让这个比赛项目顺利传进了各位风尘女子的耳朵之中啊。 这样说起来,薛蟠也曾经给周进出过力,周进如今发达了,也不能忘本,确实也应当拉薛蟠这个老朋友一次啊。 松江侯府一系负责对外接待的官员,周进本来属意由那个薄情郎傅检来兼任,他有一段时间,就曾代表松江侯周进,主持北平公关事务,如今周进搬到保州办公,让傅检出任保州府学教授,便带有这样的意图。 但傅检自恃文采风流,以翩翩佳公子自居,他接待那些正经人可以,接待那些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也行,唯独面对那些纨绔子弟出身的官员,那些三言两语就直奔下三路而去的粗卤汉子,便有些不太适合了呀。 想到这里,周进打算给薛蟠一个机会,便让他给保州府学教授傅检打下手,做松江侯府的礼宾专干。 那些身份贵重、品行高雅之人,自有傅检出面接待;其他粗鲁不堪人士,便交给薛蟠陪伴到底好了。 说不定机缘凑巧之下,薛蟠还能从对方口中,掏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呢。 周进心中计较已定,便将自己的想法,向薛宝钗透了一个底。 想着他总算解决了薛宝钗的忧心事,他面对薛宝钗也就少了许多内疚心理,那攀爬在饱满雪峰之上的两只手,便也越发灵活,越发随心所欲了。 痛得薛宝钗“哎呦”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轻点,轻点。”薛宝钗蹙着眉头央求道。 但她如今心花怒放,对于身上的这点儿痛楚,便也不甚在意了。 周进对于薛蟠的人事安排,可谓充分发挥了他哥哥身上的那一丁点儿长处,而且也没有折损皇商薛家的颜面,真是再好不过了。 薛宝钗都想着,要是松江侯周进这里不肯松口,她便求到白秀珠夫人这一房的张圆圆姨娘那里,让张圆圆姨娘代为出面,让薛蟠在某家风月场所里做龟公,虽然听起来不太体面,但挣钱缺不少,养活一家老小还是没问题的。 但风月场所里的龟公,好是好,又怎么能和松江侯府的礼宾专干相提并论? 薛蟠自此也算是端上了一个铁饭碗,若是这件差事办好了,松江侯周进又真能有朝一日夺得大宝,薛蟠便可以在朝廷专司外宾接待的鸿胪寺做官,这可比她父亲那个紫薇舍人的皇商身份,还要更加尊贵啊。 一时间,薛宝钗对于薛家的未来,充满了无比信心,以至于周进此刻施加在她身体上的痛楚,也就毫不在意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3章 趁火打劫(一) 且说这一日,薛蟠从外面归来,那脚步刚迈进门槛,便觉一股异样之气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薛姨妈怒目圆睁,满脸怒容,好似那雷公降世,随时要降下雷霆之怒。那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中似有火苗在跳动,眉头紧紧皱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一旁的小妾宝蟾亦是柳眉倒竖,粉面含嗔,恰似那被惹恼的芍药花,娇艳之中带着几分凌厉。她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扬起下巴,那眼神中满是质问。 惟有薛蟠和宝蟾的一对儿女:大毛和小毛,因年纪尚幼,还浑不知事,此时正在厢房里玩捉迷藏,不时发出咯咯地笑声。 当年薛蟠和夏金桂和离后,因宝蟾生儿育女有功,薛家人已有意将她扶正。但因为薛蟠被流放边地,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等到薛蟠花钱赎罪,好不容易回到北平,却又摊上了其他烦心事。 比如说,松江侯府永宁公主这一房,被德正帝视为人质,软禁在北平城中。 这个时候,宝蟾未免有些慌张。想着万一德正帝对松江侯府一系动手,她宝蟾作为松江侯周进房中姨娘薛宝钗的亲嫂子,岂不是要受到牵连? 对于薛家想要把她扶正一事,她便有些推三阻四。 她作为薛蟠小妾,薛蟠犯了事,她或许还可以依仗自己的姿色,得到从轻发落处理,换一户人家继续做小就是了。 可她要是薛蟠正妻,那可是要跟着薛蟠一块儿上刑场啊。 宝蟾如此态度,薛家人也不以为意。反正孩子都先后生下了两个了,不用担心薛家后继无人了。 等到近来,大周一朝覆亡,松江侯府一系却先后进驻北平、保州,管辖范围涵盖北直隶、齐鲁、登莱三地,宝蟾便又缠着薛蟠,央求他好歹给自己一个名分。 薛蟠受不了她那副浅薄的嘴脸,还尚未答应。 未等薛蟠开口,薛姨妈便厉声喝道:“你这孽障,家里的金银首饰怎的少了一半?定是你在外胡作非为,肆意挥霍!” 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薛蟠耳朵嗡嗡作响。 薛姨妈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薛蟠,生气道,“你还当作是以前,可以把金银首饰不当作一回事。你妹妹在松江侯府做小,处处都得看人脸色,那些金银首饰虽然是从薛家带过去的,但那也算是你妹妹的私房钱,她自己舍不得用,如今全部都给了你,她以后连府中下人,都不大使唤得了。你却如此不珍惜,刚把这些钱财拿回家没几天,便用去了一半。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干脆一棒子打死我好了,也省得我替你白操心。” 她心中那个气呀,想着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辛苦操持家业,儿子薛蟠却如此不懂事,竟把家里的财物不当回事。 宝蟾见薛姨妈发难,更是火上浇油,她向前一步,柳眉高挑,朱唇轻启,那声音又尖又细,如同利箭一般射向薛蟠:“大爷啊,您可真是好本事!这家里的金银首饰平日里都是我和太太精心保管着,如今却少了一半。您倒是说说,您都拿去做了什么?莫不是在外头养了什么狐媚子,把这金银首饰都拿去哄人了?还是说您又去那花街柳巷,肆意挥霍,全不当这是一家人的血汗钱?” 宝蟾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薛蟠见此情形,心中慌乱如麻。他暗自思忖着:“这可如何是好?母亲和宝蟾如此动怒,我若不解释清楚,定要被她们责骂个没完。” 他紧张地搓着手,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不过,薛蟠倒也没有和母亲、宝蟾二人顶撞一场的意思。他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荒唐行径,从未真正为这个家承担过什么。母亲辛苦操持,为了这个家日夜操劳,而自己却只知吃喝玩乐,肆意挥霍家中财物。 如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要让母亲、宝蟾和两个孩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定了定神,薛蟠赶忙解释道:“母亲息怒,宝蟾莫恼。我这金银首饰可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乃是拿去送给了保州府学教授傅检。” 薛蟠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她们能够理解自己的做法。 “那傅检乃是保州府学教授,年少成名,松江侯府一系对外交涉,便是由他出面打头阵,负责接待宴饮诸事。如今受侯爷委派,孩儿有幸分在他手下做事,日后定当好好经营,为家里挣得一份荣耀。这次给他送上一份厚礼,也是希望他今后在工作中,能对我多多关照。” 薛蟠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眼巴巴地看着薛姨妈和宝蟾,期望能得到她们的谅解。 薛姨妈和宝蟾听闻此言,先是一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疑惑。 薛姨妈心中暗道:“这薛蟠平日里只知吃喝玩乐,今日怎的有了这般玲珑心思?” 宝蟾也在心中揣测:“大爷莫不是在哄骗我们?” 见二人始终半信半疑,薛蟠急道,“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去傅检家中对质,看我那些金银首饰,是不是都在他手中。” “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薛姨妈急忙提醒薛蟠道,随后又说道,“我们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着松江侯周进大人做下了这般惊天动地的事业,手下又人才济济,哪里还用得着你前去帮忙?” 宝蟾也感觉不大相信,但她只是撇了撇嘴,连挖苦薛蟠的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了。 薛蟠却笃定说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松江侯府,问我妹妹宝钗。今天上午,我便是从她那里来,给傅检大人送礼,也是出自妹妹的授意。” 见薛蟠说得如此肯定,此事又涉及到了薛宝钗,可以说一问便知,薛蟠也不大可能公然说这种谎话。 想到这一点,薛姨妈和宝蟾二人的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薛姨妈心想,若薛蟠真能在傅检手下做事,有个正经差事,那也不枉费了这些金银首饰。 宝蟾则想着,大爷若能有了出息,自己在这家里的地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不过强逼着薛蟠娶自己为妻一事,可得要抓紧了,要不然以后就更加难办了。 宝蟾笑意盈盈地看着薛蟠,故意将身上襦裙,往下拉了又拉,露出了大半雪脯。 她心想,薛蟠今晚要是不给她一个说法,她就绝对不让薛蟠这厮近身,还真以为治不了他了? 薛姨妈没有注意到宝蟾的这些小动作,她微微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若真能如此,倒也不枉费了这些金银。你且要好生做事,莫再惹是生非。” 薛姨妈的语气中虽仍有几分担忧,但更多的是对薛蟠的期望。 宝蟾也娇声道:“大爷若能有个正经差事,我们也跟着沾光呢。”宝蟾那妩媚的脸上此刻满是期待,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自此,薛姨妈和宝蟾对薛蟠的态度方才好了起来。 薛蟠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傅检手下好好做事,不辜负家人的期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蟠在傅检手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每日早早起身,前往傅检府上,恭敬地听从傅检的吩咐,努力学习为官之道、处理事务的方法,虽然有时也会觉得辛苦,但一想到母亲和宝蟾的期望,便又有了动力。 傅检见薛蟠如此用心,心中也颇为满意。 更何况拿人手软,且看在周进房中姨娘薛宝钗的面子上,也由不得他不略加照顾。 渐渐地,薛蟠开始接手一些重要的事务,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每一件事情,生怕出了差错。而薛姨妈和宝蟾在家中,每日也盼着薛蟠能传来好消息。 转眼已是扬光元年秋天,近日保州城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格外不同。 而薛家上下,更是紧张得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薛蟠和宝蟾的两个儿子大毛和小毛,也被拘禁在祖母房中不得打闹,唯恐他们俩聒噪起来,影响了薛蟠的办事思路。 只因清国特使孙绍祖前来议和,这重任竟落在了薛蟠身上。 说起来,孙绍祖也是松江侯府一系的老朋友了。他当年背上官司,流放沈州,便有松江侯周进的一份功劳在内。 孙绍祖的前妻贾迎春,如今便是傅检夫人。考虑到这一层关系,由傅检接待孙绍祖,便有些强人所难。 而且,孙绍祖乃武人出身,和傅检这个读书人,可能还说不到一块儿去,倒是让薛蟠接待他,或许能收到奇效也不一定。 薛蟠此人,虽往日里纨绔不羁,然此番受命,却也知此事重大,不敢怠慢。 这一日,薛蟠思来想去,决意于保州城内那有名的丽春院摆酒请客,款待孙绍祖一行。 晚上,丽春院内灯火辉煌,丝竹之声袅袅不绝。薛蟠身着华服,满脸堆笑,站在门口恭迎孙绍祖。 孙绍祖昂首阔步而来,神色间自带几分傲气。 众人入席,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薛蟠端起酒杯,满脸谄媚道:“孙将军远道而来,在下奉松江侯府之命,特在此为将军接风洗尘。将军此番前来议和,实乃双方百姓之福啊。” 孙绍祖微微颔首,却并未多言,只是轻抿一口酒。 薛蟠又道:“孙将军,久闻关外物产丰厚,人才辈出。此次将军前来,定能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成就一段佳话。” 孙绍祖听了,嘴角微微上扬,道:“哼,你这小子,嘴倒是挺甜。不过,议和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得看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诚意。” 说到这里,孙绍祖还有些不满起来,“我和松江侯周进大人,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松江侯还曾对我有恩。为何我此番前来,松江侯周进大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见我?” 薛蟠连忙打着哈哈说道,“侯爷也很挂念孙将军。只是将军一路上跋山涉水,经历旅途艰辛,侯爷特意叮嘱我,让我好好地款待将军几日,稍后再接见将军也不迟嘛。” 酒过三巡,孙绍祖的脸色渐渐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薛蟠见时机已到,便又唤来几个歌女舞姬,在席间翩翩起舞。那身姿婀娜,歌声婉转,直把孙绍祖看得眼花缭乱。 薛蟠趁机又敬了孙绍祖几杯酒,孙绍祖此时已有些微醺,再加上他素知薛蟠是个草包,便放下了心中提防。 孙绍祖看着舞姬,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瞧瞧,我大清国,那可是兵强马壮,人才济济。这天下,这些女人,迟早都是我大清国的。” 薛蟠心中一紧,面上却露出钦佩之色,道:“孙将军所言极是,女真诸部实力雄厚,令人敬仰。” 薛蟠笑着问道:“孙将军,不知清国对此次议和有何具体要求呢?” 孙绍祖打了个酒嗝,哼道:“我大清国的要求嘛,自然是要你们割地赔款,以示诚意。” 薛蟠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孙将军,这割地赔款之事,事关重大,还需慎重考虑啊。” 孙绍祖摆摆手,道:“哼,你们若不答应,这议和之事便难成。 薛蟠连忙又敬上一杯酒,陪笑道:“孙将军息怒,在下只是觉得此事需禀报金陵朝廷,方能定夺。来来来,将军再喝一杯。” 酒酣耳热之际,薛蟠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孙将军,此次议和,女真诸部特意派您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前来保州办事,可见诚意满满啊?” 孙绍祖醉眼朦胧地说道:“那是自然,我大清国……”话未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住口。 薛蟠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又连连敬酒,口中说道:“孙将军,你我今日在此,当抛开国事,尽情享乐。来,再干一杯。” 孙绍祖被薛蟠哄得晕头转向,几杯酒下肚,竟然将临出发前,歹善贝勒对他的 叮嘱,忘记得一干二净。 “哼,你这小子,倒是会享受。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孙绍祖醉眼朦胧地说道,“我大清国皇帝黄太吉突然病重而亡,如今国内局势不稳,此次议和,也是为了稳定局势。” 薛蟠闻言,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与孙绍祖饮酒作乐。 待孙绍祖醉得不省人事,薛蟠连忙派人将他送回住处。自己则赶紧将这一重大消息禀报松江侯府。 薛蟠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略施小计,套出了这等重要消息。 此事过后,保州城内风云变幻,而薛蟠也因这一功劳,在松江侯府一系的地位有所提升。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4章 趁火打劫(二) 接到松江侯府紧急公文,言道次日晚上,周进想要召开一次重要军情会议时,齐鲁军副总指挥韩奇正在永平府守备营的简陋校场上,检阅受训士卒。 他虽然坐镇永平府,受命节制登莱水师一部和以卫若兰、牛军为正副师长的齐鲁军第二师,手下兵力多达一万余人。 但这些兵力,主要用来对付山海关守军。永平府的地方治安,还得由永平府守备营和各州县巡检司承担起绝大部分责任。 要不然,随便几个山贼或土匪,都要出动齐鲁军第二师,那还不得把松江侯府一系的这支生力军给活活地拖垮、累死? 韩奇接到开会通知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来不及多做准备,当即起身,马不停蹄地从永平府向保州方向赶来,一路上风尘仆仆,换马不换人,心中却也暗自思忖,此番紧急会议,究竟所为何事。 难道是保州境内出现了乱民,地方治安局面失控?或者说清军掉头向东,想要攻占北平? 但韩奇略微想一想,便觉得这不大可能。保州城内有松江侯亲自坐镇,胡永、方靖所率领的齐鲁军近卫旅,又都是由精兵强将组成,无论如何,地方治安也轮不到齐鲁军近卫旅出手,更遑论齐鲁军近卫旅还对付不了一帮乱民了? 可若说是清军掉头向东,也没有这个必要。 北平财富,已大多落入大顺军之手,清军衔尾追击,无论得手与否,都应当直接北上,从三晋行省北部出关,犯不着带着大量财货、丁壮、妇人,在松江侯府一系的眼皮子底下经过。 齐鲁军目前还不大敢和清军骑兵进行野战,可携带大量财货、丁壮和妇人的清军骑兵,宛如蹒跚妇人一般,那就由不得齐鲁军不动心了啊。 相比之下,三晋行省一片纷乱,其中势力最大者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以保存实力为主,清军骑兵携带大量财货、丁壮和妇人从三晋行省自南向北穿过,不虞左氏兄弟胆敢前来攻打。 抵达保州时,刚好下午申时一刻,韩奇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先回锦乡伯府看一看。 父亲韩老三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大早就去松江侯府议事去了,但韩奇的老婆侯畅还在家中。 想着自己外出数月,都许久没有和妻子云雨一番了,韩奇不由心中一动。 但他的妻子侯畅看到韩奇回来后,却满脸忧虑地坐在一旁,什么表示都没有,让韩奇颇感失望。 侯畅生得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身着一袭淡紫色的罗裙,更显端庄秀丽。 只是此刻,那秀美的面庞上却布满愁云,眼眸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她紧抿着双唇,双手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显露出内心的焦躁。 侯畅之兄长侯旬,因参与北平之乱,接应大顺军杀入紫禁城,被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下令逮捕,关进了天牢之中,具体如何处理,还得参考金陵朝廷那边有何意见。 这已经是看在松江侯府一系要员韩奇的面子上,所作出的折衷处理了,换做其他内应,如石光珠、陈瑞文等人,早已人头落地。 但侯畅却犹然不足,她本盼着韩奇能出手相助,可韩奇却无意为之。这一段日子以来,侯畅对丈夫韩奇已是颇有意见。 此时,侯畅见韩奇进屋后,不打听他兄长侯旬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有无性命之忧,只知道上前动手动脚,搂抱着她满心求欢,以至于将她上身衣裙都差点儿给扒下来了,侯畅心中怨气更甚,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中满是怒火。 她轻启朱唇,冷言道:“侯爷叫你回到保州议事,你不立即前往松江侯府,却来痴缠着我做什么?” 说罢,她便别过头去,不再看着韩奇。 韩奇听闻此言,微微一怔,心中亦是无奈。 “侯爷说用过晚膳之后再议事,现在还有些时间,无需着急。至于你兄长之事,我实有难处,不可贸然出手。” 韩奇说罢,神色间满是纠结。对于侯旬一事,他也不是不想出手帮助,奈何侯旬在北平城中烧杀抢掠,得罪的人家太多,他若是替侯旬摆平了这件事,那以后得有多少冷箭向他背后射过来,他可不敢拿着锦乡伯府数百口人的性命,去给侯旬这个大舅子陪葬啊。 侯畅听了,心中更是气恼,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是暗暗落泪,心中对韩奇的不满愈发强烈。 韩奇看着眼前这个丰腴妇人,大半雪脯暴露在空气中,确实妖艳迷人,奈何她现在情绪不好,韩奇也不想勉强她,便去了隔壁小妾玛丽房中,和那只大洋马厮杀了一场,好歹发泄了一番心中淤积已久的火气。 晚饭时,锦乡伯韩老三从松江侯府赶了回来,他是特意过来告知儿子韩奇,今晚的主要议题,是讨论薛蟠从清国特使孙绍祖口中,打听到的清国皇帝黄太吉疾病而亡一事。 “不过是孙绍祖一句醉话,松江侯府一系如此郑重其事,是不是有些过头了?”韩奇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薛蟠这个纨绔子弟不足信,孙绍祖这个叛徒也不足信,连带着整件事都不足信,这是韩奇下意识的第一看法。 锦乡伯韩老三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此事非同小可,那孙绍祖虽平日里荒唐,但此次醉话却恐非空穴来风。侯府一系不得不谨慎应对,唯恐错失良机啊。” 待韩老三、韩奇父子俩赶到松江侯府,整个侯府上下已然一片肃穆之象。侯府正厅之内,灯火通明,众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几位年长的长辈正襟危坐,眉宇间满是忧虑;年轻一辈则站在一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也不敢大声言语。 韩奇步入正厅,只见众人皆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 齐鲁军总指挥周进之下,仅设有两位副总指挥,另一人乃女真降将穆济伦,还尚在晋、豫两省交界处,带领齐鲁军骑营数千人,和女真铁骑周旋。 韩奇作为齐鲁军唯二的两名副总指挥之一,他父亲又是松江侯府资政、锦乡伯韩老三,他的意见对于松江侯府一系接下来的行动部署,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啊。 很快,松江侯周进大人亲自赶到会场。 诸人寒暄过后,便开始围绕着孙绍祖所说“黄太吉病重而亡”这一爆炸性消息,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松江侯府的首席资政王允大人率先开口。他端坐一方,神色凝重,微微皱着眉头,心中暗自思忖道: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若不谨慎对待,恐给松江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侯爷,此事尚未确定真假,不可贸然行动。如今局势不明,当静观其变,方为稳妥之策。且当务之急,应是商讨如何核实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齐鲁军第一师副师长白秀文亦点头附和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这消息来源仅孙绍祖一人,且他平日里多有荒唐之举,此消息未必可靠。侯爷,我们如今形势大好,当稳坐钓鱼台,可派人潜入敌方阵营,先打探虚实再说。” 齐鲁军第一师师长张诗卿坐在白秀文上首,没有吭声,但他却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微微颔首。想来白秀文的意见,便是他张诗卿的意见了。 张诗卿甚至觉得周进此番大题小做,是不是有些决断失误了?松江侯府一系重要将领特意从外地赶过来,要是被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和他的看法一致,齐鲁军第三师师长方昆也心中担忧不已:孙绍祖向来荒唐,他的话岂能轻信? 但他转而一想,可若消息为真,这确实是个难得的绝佳机会啊。 方昆微微皱眉,拱手之时,身体微微前倾。他心中焦急万分,这等大事,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侯爷,我建议还是应当镇之以静,先从各方渠道收集情报,对比分析,以判断消息的可信度。比如与我们有往来的其他势力,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若是能够加以印证,我们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李信、胡永等人也急忙劝道,他们神色焦急,心中忐忑不安:侯爷莫要冲动啊,万一消息有误,那可如何是好? “侯爷,您一定要三思啊。当下应先派人核实消息真伪,再做定夺。我们可以利用安清堂在各地的眼线,秘密探查此事,想来再过十天半个月,便可以确认事件真伪了。”军情处长官谢希平也出面力谏道。 然而,松江侯周进大人却目光坚定,负手而立。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果敢与睿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机会稍纵即逝,吾等岂能坐以待毙?此消息不论真假,皆为吾等之契机。若黄太吉当真病重而亡,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至于核实消息,吾已有定计。” 周进说罢,大手一挥,气势十足,显然已是拿定了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皆望向周进,等待下文。 周进缓缓说道:“这次松江侯府一系将全线出击。副总指挥韩奇率领登莱水师一部及齐鲁军第二师,进逼山海关城下。你们给山海关守将吴月先下达最后通牒,言道封他做平西王的黄太吉已经病重而亡,清廷因为谁来承继大宝一事陷入内讧,不可能再派兵来援助他了。他若是想要投降,把山海关拱手相让即可,我可以放他的人马移驻大同府,等到天下形势明朗之后,他再下场押注也不迟。否则,他就要面对齐鲁军火炮洗地的威力。” “吴月先会选择投降吗?”韩奇询问道。 “他降与不降,都不重要。没有女真骑兵保护,他名下的山海关守军威胁不了齐鲁军的火炮阵地,就只能被动挨打,死路一条。”周进霸气地说道。 “张诗卿率领齐鲁军第一师,突入三晋行省北部,除控制大同府,以此作为和山海关守将吴月先进行交易的筹码之外,还须得监视清军南下主力,若只有清军主力从三晋行省北部出关,可以保持距离,不必与之交战。但若是清军主力携带了大量财货、丁壮和妇人北上,则可以伺机进攻,争取将这些财货、丁壮和妇人留下来。清军南下主力急于返回盛京,参与帝位争夺,是不会留下来恋战的。”周进十分肯定地说道。 “末将听令。”张诗卿大声应道。 他妹妹张诗韵乃周进两位正室夫人之一,张诗韵又先后诞下一子一女,松江侯周进若是能成事,她妹妹便有可能封为皇后,在此之前,张诗卿表现得极为低调,对于周进更是唯命是从。 甚至于连这次会议上的发言机会,他也留给了副手白秀文来说,便是害怕自己言多必失,忤逆了松江侯周进的内心真实意愿。 “方昆率领齐鲁军第三师,突入三晋行省南部、豫省北部一带,接应齐鲁军骑营,会师后,指挥权交给齐鲁军副总指挥穆济伦,负责牵制清军南下主力,尽量利用他们急于出关的心理,将他们从大顺军手中夺得的财货、丁壮和妇人们留下来。”周进再次下令道。 “末将听令。”方昆拱手应承道。但他又表示,“会师后的指挥权问题,我担心穆济伦副总指挥到时候推三阻四,不肯接受,如之奈何?” 穆济伦作为女真降将,平常很注意分寸,也不揽权,若是只凭方昆的一句空话,人家还以为方昆是在谦让,到时候真有可能拒不接受,那可就不好办了。 “也罢,我会专门为此写一封手书给他,你今晚出发前,把这封手书带上即可。”周进略作思索,很快做出了安排。 方昆这一路还好说,前期只需要追寻齐鲁军骑营的踪迹,尽早会师即可。 但韩奇、张诗卿这两路人马,都是年轻人充当主将,即便周进对他们很有信心,但他们二人毕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难免有一些诚惶诚恐。 周进便安排保州武备学堂的两位副监督卫时汉、柳菲,分别带领一支学员队,前往韩奇、张诗卿帐下听令,也负责在面对重大军情时,向两位年轻主将提供咨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5章 趁火打劫(三) 周进作为松江侯府一系的话事人,他只负责做出决断,具体推进过程,还需要松江侯府资政委员会的运筹帷幄和各级官吏的高度配合。 比如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松江侯府一系主力既然决意全线出击,相关后勤工作便须得立即准备起来,需要从府库中拨出多少粮谷、大豆,又需要从登莱钱庄拿出多少银两,把这笔开拨银下发到士卒手中,还需要从蓬莱兵工厂支取多少火炮、枪支、弹药,提供给前线军队,等等。 诸多事情错综复杂,差点没把负责松江侯府一系后勤工作的陆河给累瘫在地上。 “累死我啦,都快要累死我啦。”这天晚上,陆河从松江侯府回到家中,向自己的妻子柳姗故意嘚瑟道。 柳姗便作小鸟依人状,扑倒在陆河怀中,让对方在自己窈窕的身子上摩挲了一会儿,又翻身站起来,给陆河捶捶背,揉揉肩,对她丈夫给足了情绪价值。 松江侯府一系主要成员,自松江侯周进以下,许多人都妻妾成群,连那个“妻管严”韩奇,房中也安置了一房小妾玛丽,还是个番邦女子。 韩奇的正室夫人侯畅,为了避免别人说她是一个妒妇,又考虑到玛丽和周进房中姨娘布兰妮有旧,有利于加深锦乡伯府和松江侯府之间的联系,再加上玛丽毕竟是外族人,她生下来的孩子再多,因中西混血,面貌异于常人,也不可能继承锦乡伯府偌大基业,侯畅便对玛丽这位姨娘故意纵容,听之任之,以至于玛丽这些年,先后生下了两儿三女,身材更是直接肥大了一圈,那腰肢都快有水桶一般粗大了。 侯畅不得不以正室夫人的身份,多次要求玛丽注意身材管理,少一些暴饮暴食,她担心玛丽秀美容颜不再之后,韩奇便会以此为借口,再纳一房貌美小妾。 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玛丽一直占据家中姨娘的位置呢。 而陆河这里就有些不同了。陆河房中原本也安排有通房丫头,柳姗嫁过来以后,多管齐下,软硬兼施,很快就将这些通房丫头打发出去,赏赐了她们许多银两,准许她们自行择人婚嫁。 如今,松江侯府一系成员中,仅署理泉城知府、齐鲁武备学堂副监督魏西平和齐鲁军后勤处长官陆河二人,房中仅有一位正妻,再无其他貌美妇人侍寝。 魏西平是因为被情所伤,晚婚晚育,但陆河房中只有柳姗一位正主,不能不说理国公府庶女出身的这位正室夫人,确实手腕惊人。 至于外界风言蜚语,都说她柳姗善妒,房里容不下其她妇人,柳姗也只当做没有听到。 但今天,柳姗却显得有些神魂不定,手上的力度也有些轻重不一。 但她仍然像往常一样,一边给丈夫陆河揉肩捏背,显得极为温顺,一边又搔首弄姿,故意将身上那两团柔软之处,压在陆河的脸庞上面,让陆河的呼吸突然为之一窒。 陆河眯缝着眼睛,伸手在柳姗那娇美的身子上,用力揉捏了几把,他本想打起精神勉力一战,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含恨作罢。 柳姗刚被陆河逗弄得浑身舒坦,面色羞红,结果眼前这个男人,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气得柳姗咒骂道,“死鬼,瞧你这德行,没有这个本事,就不要乱来。” 陆河也是窘迫得不行,当场脸上一僵,嘴里嘟囔了几句遮面子的话,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发乎情而止乎礼义”之类。 很快,陆河急中生智,转换话题道,“我今日回来,看到你有些魂不守舍,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凭我松江侯府后勤处长官的身份,还不够护你周全?” 这一句话,恰好问中了柳姗的心思。 柳姗定了定神,将自己内心的不安托盘而出,“这次松江侯府一系,动静这么大,三路大军全线出击,摆出了和清军进行决战的架势。万一战争失利,岂不是要重复大周覆亡之故事?” 当年王自如担任大周蓟辽总督,主持关外战事,在锦州、宁远一带,和清军主力进行决战,导致关宁军十余万人马全军覆没,大周元气大伤,这才被大顺军抓住机会,趁机杀入北平城中。 此乃前车之鉴,即便柳姗只是一个妇人,也知道此次军事行动充满了凶险。 松江侯府一系占据北直隶、齐鲁、登莱三地,群狼环伺,若是齐鲁军主力被清军击败,恐怕很快会被周边各方势力给盯上,落得一个被人蚕食的下场啊。 虽说松江侯府一系还占据有宝岛、翁洲、岱山等岛屿,不用担心没有后路,但若真是到了需要逃奔海上的地步,那以后还有机会重返故土吗? 柳姗简直不敢往下想。 而且,此次大军出动,柳姗的叔叔,保州武备学堂副监督柳菲,也要率领一支学员队,在齐鲁军第一师师长张诗卿帐下听候使用,有可能直面清军南下主力,整个理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为之忧心不已,柳姗自然也不能免俗。 理国公府柳氏家族,目前就柳菲身居高位,掌握有一定实权,他实乃柳氏家族中兴的希望所在,根本不容有失啊。 想到这一节,陆河便将柳姗搂在怀里,抚慰了她一会儿,言道松江侯周进大人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应当十拿九稳,不必担心。 两人卿卿我我,小动作不断,陆河一时兴起,连身上衣裳都给脱了下来,正想要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示一下男人雄风,结果屋外有仆人禀报道,“大爷,奶奶,松江侯府的那位礼宾专干薛蟠大爷过来了,想要求见大爷您。” 眼下机会难得,陆河本想拒不见客,可一想到就薛蟠那个鲁莽的性子,他最近又立下了很大功劳,正是在风头上,若是不肯见他,他便当场叫嚷起来,如之奈何? 想到这里,陆河恋恋不舍地在柳姗姣美的脸蛋上面啃了一口,又握住那两团饱满雪峰,揉捏了片刻,随后便开始起身更衣。 好在柳姗也非常善解人意,知道薛蟠这厮过来,肯定有要事需要商量,便挥了挥手,让陆河不要管她,先去办事要紧。 “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找我做什么?”看到薛蟠,陆河没有好气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薛蟠秒懂,尴尬地笑了一会儿,随后开始解释道,“傅检大人吩咐下来,我作为他的属官,也不能不听从呀。这次傅检大人和我,作为松江侯府正、副特使,前往山海关招降吴月先。根据松江侯的指示,先批给我们二人五千两银子,作为出使经费,因我们二人打算明日凌晨便要出发,便想着今天晚上,先在陆长官您这里,把这笔经费支取出来,还请陆长官能够成全。” “不敢,不敢,你和傅教授担负有重大出使任务,理应优先拨付办事经费。不过还请老薛您先写一个签收凭据,我也好明日帮你们报账。” 薛蟠那张收据,写得鬼画桃符,陆河辨认了好大一会儿,确认无误之后,才让薛蟠及其身边下人,将一箱子银两搬走。 登莱钱庄总部早已搬到保州,但因为保州城内,挤满了各个办事机构,许多要员又都在城内买房置地,登莱钱庄总部的占地面积便有所不足。 陆河便将登莱钱庄的一部分业务,放在自己家里,部分金银首饰,也存放在后院地窖之中,倒是方便他应付今日这般紧急支出。 薛蟠拿到银子后,在家里歇息了一个晚上。 想到此去山海关,若是说动了吴月先还好说,若是没有说动,反而被人家拿来祭旗,他这条小命便有可能不保了。 心慌意乱之下,薛蟠在宝蟾那柔美的身子上,好好地发作了一番,随后又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后,本待还想再战一场,给宝蟾这个小妇人留下深刻印象,奈何这时天色将明,傅检已经派人过来催促了。 薛蟠只好打起精神,率领家中下人,去了傅检大人府上,与对方汇合,随后很快离开保州,向山海关方向挺进。 一路上,薛蟠看到各地都有些乱糟糟的,许多精壮被征召入伍,编入新成立的燕赵军,接受军事操练的同时,还可以震慑地方,以免因为大军开拨,造成地方治安失控。 就这样紧赶慢赶,至当年十月下旬,傅检、薛蟠一行人赶到山海关城下时,韩奇、卫时汉、陈也俊、卫若兰、牛军等人,却已经率领齐鲁军第一师及登莱水师一部,在山海关城下摆开阵势,尝试着向山海关守军发起进攻了。 薛蟠看到齐鲁军第一师,在炮火掩护之下,猛攻山海关,端的是气势如虹。 但见远处炮火连天,轰鸣声如雷霆震怒,震得大地颤抖。火光冲天而起,似要将苍穹都烧出个窟窿。 齐鲁军第一师的将士们,个个如猛虎下山,在炮火的映照下,奋勇向前。 他们身着戎装,步伐坚定,眼神中透露出无畏的勇气。炮火在他们头顶炸开,却丝毫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那山海关城墙高耸,易守难攻。齐鲁军第一师先用燧发枪连续射击,将城墙垛口处的山海关守军逼得不敢露头,随后便有士卒抬着云梯,搭在城墙上,开始向上攀爬。 山海关守军虽然也装备有燧发枪,但自从吴月先投靠大清之后,便很难从蓬莱兵工厂购买到物美价廉的枪支弹药了,即便通过中介,购买到了一些,但因为价格高昂的缘故,数量也不可能有很多。 双方对射,齐鲁军是占据了明显火力优势的。他们的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这山河都唤醒。 薛蟠观察良久,心中震撼不已,如此英勇之师,实乃令人敬佩。 但他却也禁不住有些担心,“这场仗打得太激烈了。要是把吴月先给逼急了,打出了火气,等到我们进入山海关内,他拿我们二人泄火怎么办?” 傅检笑道,“你呀,还是替侯爷办事太少了,对于侯爷的谋划,终究不够自信。你没看到齐鲁军登上山海关城楼后,只是据守原地,与敌军对射,显露齐鲁军的强大火力,并没有第一时间扩大交战界面吗?” 薛蟠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是为何?”他有些不解道,“既然齐鲁军能轻易攻进山海关内,为何还要我们俩前去劝降,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这个薛大傻,知道个什么?”傅检大笑道,“侯爷的目的,在于以打求和,除了要将山海关这一重要隘口拿到手里,还要逼迫吴月先接受松江侯府一系的安排,前往大同府驻扎,帮助松江侯府一系挡住北方草原上的敌人。真要是将山海关守军打没了,岂不是少了一万多名填线炮灰?” 薛蟠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好使了,都把山海关守军欺负得死死地,杀死杀伤了这么多山海关守军士卒,最后还要将对方移驻大同府,替松江侯府办事,这是不是有些不靠谱? 不过,接下来的战事发展,印证了傅检的判断。 很快,齐鲁军士卒从山海关城楼上撤了下来,齐鲁军副总指挥韩奇派人给傅检、薛蟠二人传话,说是山海关守将吴月先已经同意议和,让他们俩赶紧进入山海关内,和山海侯吴月先见面。 早些年,薛蟠曾在北平城中见过吴月先,当时他年少有为,被称为关宁军少壮派的代表人物,威风凛凛不在话下。 可在薛蟠看来,今日的吴月先,面容憔悴不堪。双目之中,尽是焦灼之色,那眉头紧锁,似乎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他内心的忧虑与挣扎。 他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双手时而紧握,时而松开,不知该如何是好。往昔的沉稳与冷静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慌乱。发丝凌乱,仿佛也在映衬着他内心的纷扰。 吴月先整个人如同失去了主心骨,憔悴的面容上写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担忧。 “松江侯真有意招降我?”这是吴月先见到傅检、薛蟠两位使者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6章 趁火打劫(四) 吴月先是真心感到害怕了。 倒不是说齐鲁军的猛烈攻势让他害怕。 诚然,就凭他手上这支山海关守军,早在上次和大顺军激战时,便损失惨重,精锐尽失,如今守军大部分都是新兵,确实不是齐鲁军的对手。 但是话说回来,山海关守军战斗力大减,守不住这座天下第一关,关他吴月先什么事? 清廷一直不发兵救援,也怪罪不到吴月先一个人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 凭借吴氏家丁数百人,他逃奔盛京,平西王爵位或许保不住,但一个都统头衔,总还是有希望拿到的吧? 但现在,松江侯府一系那边传来小道消息,说是清国皇帝黄太吉已然病逝,这就由不得吴月先不胡思乱想了。 下面的底层士卒,或许将信将疑,但吴月先却几乎敢肯定,这一定是真的。 因为他上个月写给黄太吉的奏折,迄今尚未得到回复。 要知道,他吴月先乃是大清降将之首,又负责镇守天下第一关,以前每次给黄太吉上奏军情,都能很快得到回复。 但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上奏内容又是松江侯府一系主力即将全力进攻之事,却一直都得不到黄太吉的回信,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清廷内部必定发生了十分严重的政治危机啊。 夺嫡之争,历来充满着腥风血雨,一旦站队失败,将会遭遇什么下场,吴月先又岂能不知道? 按道理,当时他投靠清军时,是黄太吉最终接纳了他,并力排众议,授予了一个平西王爵位给他,可谓恩重于山,他应当坚定地站在黄太吉这边才是。 可现在黄太吉因病驾崩了,吴月先就不知道接下来应当怎么办了? 穆亲王曹格乃黄太吉长子,论理来说,他应当最有希望继承大宝。可他所掌管的清军水师,在蓬莱海战中全军覆没,以至于清廷许多将领,对他心中有所不服。 清军主力击败大顺军以后,曹格主动请缨,要求南下追击大顺军余部,便是希望借此机会,改变他军功不显的窘境。 眼下,穆亲王曹格已深入中原腹地,远在晋、豫一带,和大顺军刘捷轩部反复多次交手,等他得到了父皇驾崩的消息,从三晋行省北部出关,再仓皇赶往盛京,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呀? 除了穆亲王曹格,清廷还有忠亲王济尔哈朗、渝亲王阿济格、礼亲王歹善等三位大佬,都有一定希望登基为帝。 吴月先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究竟投靠谁最为稳妥? 若是松江侯府一系不打过来,吴月先还可以装作不知道,等到清廷内部推选出了新帝以后,他再表示效忠也不迟。 可现在松江侯府一系已经打上门来,清廷诸位元老重臣又忙于夺嫡之争,仅凭山海关守军,根本挡不住齐鲁军的猛烈攻势。 思来想去,吴月先也只有向松江侯府一系投降这条道路可走了。 等到吴月先听说,松江侯周进无意于剥夺他的领军权,只是要求他将驻地从山海关转移到大同府,由山海关总兵转任大同府总兵,负责替松江侯府一系挡住北方草原部落的入侵时,吴月先简直都有一点儿不敢相信。 “松江侯这么好说话?”吴月先瞪大着两只眼睛,满是怀疑地说道。 清廷虽然封他为平西王,还将从永平府至锦州、宁远一带地盘,都交予他管理。但因为松江侯府一系进逼,吴月先只能选择闭关自守,永平府的权益,他是一点儿都沾惹不上。 至于锦州、宁远,原是礼亲王歹善在此镇守,让吴月先从礼亲王手中争抢利益,他也没有这个底气。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吴月先没有自己的基本地盘,钱粮供给和武器装备,要么依赖于大周朝廷,要么依赖于清廷,导致他没有办法像松江侯府一样,自成一系。 大同府虽然是一个军镇,经济比较落后,不像松江府那样商贸发达,但养活山海关守军一万多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松江侯一向言出必行,他蒙骗你做什么?真要骗你入榖,平白无故地折损了他老人家的名气,还不如让齐鲁军发一次狠,直接攻入山海关内,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难道你还敢有异议不成?”傅检很不客气地说道。 傅检这些话很不中听,吴月先本想说几句针锋相对的话,但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先忍下这口气,等他到了大同府再说,目前还没有必要和松江侯府一系发生龃龉,更没有必要争这种闲气。 薛蟠出面打圆场道,“山海侯请放心,凡是松江侯做出的承诺,尚没有一次食言过。就像上一次,松江侯给登莱钱庄背书,为高息揽储项目做担保。北平之乱发生后,一些人家前往登莱钱庄,有意提前支取现银,松江侯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可是一文钱都没有赖账啊。” 大周朝廷从未承认清廷,周进身上的松江侯爵位,乃由大周朝廷分封,他也不可能承认清廷,吴月先从清廷那里得到的平西王爵位,自然更不可能得到松江侯府一系承认。薛蟠称呼吴月先为山海侯,而没有称呼他为平西王,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到薛蟠这么说,吴月先不由得嘴角歪了一下。他心想,松江侯真是好算计,十之八九的存储户都被大顺军给杀掉了,还剩下十分之一二的存储户,帮助他立下诚信人设,真是里子和面子,都被他给赚去了。 想到松江侯周进如此神机妙算,吴月先自愧不如,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也罢,我便相信松江侯这一回,以他的声望,应当不至于欺骗我。”吴月先说道。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松江侯府一系提出的要求,答应带领山海关守军移驻大同府。 事情说定之后,具体操作事宜,比如山海关守军什么时候退出关内,齐鲁军第一师又在什么时候接防,山海关守军从山海关前往大同的路途上,所需钱粮供给,应当从哪里来,等等,则需要等到吴月先前往齐鲁军第一师师部,和韩奇、卫若兰等人进行磋商,再讨论出一个具体章程。 好在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没有牵涉到什么原则性的问题。韩奇、卫若兰等人都没有刻意为难他,仅仅是在钱粮物资的供给方面,提出了一些限制性条件。 对此,吴月先也能够表示理解。换做他自己,也不可能给刚刚投诚过来、还未完全归附的敌军,提供充作的兵饷和装备,总得防一手才是正理。 和松江侯府一系达成一致以后,将山海关城防交到齐鲁军第一师手中,吴月先便将部队分作两部,少部分精锐骑马,先随他前往北平、保州,其余大部分人则需要依靠步行,从山海关一直走到大同府。 松江侯府一系所答应提供的粮草物资,仅能保证饿不死,这一路长途跋涉下来,有多少人会在半路上冻饿而死,吴月先也顾不上了。 吴月先抵达北平,先回到自家老宅看了一下。那里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无数断砖残瓦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如今的凄凉。 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是被战火无情摧残后的模样,那被烧毁的痕迹,如同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刺痛着他的双眼。 吴月先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忆起他在这里环绕在父亲膝下的年幼时光。那时,父慈子孝,一家人其乐融融。他在父亲的谆谆教诲下,一步步成长,立志要成就一番大业。 而如今,父亲落入大顺军之手,早已不知去向,家也不再是那个温暖的港湾。他的心里满是担忧与愧疚,既担忧父亲的安危,也愧疚自己未能保护好家人。 还有爱妾陈媛媛,那曾与他朝夕相处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如春风拂面,给了他无尽的温柔与慰藉。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温馨时光,吟诗作画,对酒当歌,留下了那么多欢乐。可现在,只剩下这一片荒芜。 吴月先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思念与痛苦,思念那个温柔的身影,痛苦如今的分离。 吴月先站在废墟之中,一时间沉默了许久,不禁感到悲从中来。他恨这战争的残酷,恨命运的无常。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心中充满了悔恨与迷惘。 风轻轻吹过,扬起一片尘埃。吴月先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落寞,仿佛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独自承受着命运的捉弄。 因吴月先投靠清廷,背叛了大周,金陵扬光小朝廷也早已将其列入战犯名单,吴月先不敢求见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史道邻也拿吴月先没办法。 史道邻手头只要四千兵丁,而且大多数还是新近抽调入伍的民间丁壮,真要和吴月先撕破脸,惹得山海关守军前来攻打,倒有些麻烦了。 因此,对于吴月先重返老家宅院观看一事,史道邻只能当做不知道。 松江侯府一系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接待吴月先一行,松江侯周进便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吴月先的求见。 不过,旧朝户部尚书、松江侯府首席资政王允大人,在百忙之中拨冗会见了吴月先。 吴月先看到王允大人之后,拜倒在这位老者脚下,痛苦流涕,似有后悔投靠清廷之意。 “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王允大人感叹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吴月先是真后悔,还是假后悔,但这句安慰人的场面话,他还是要说一句的。 吴月先看到王允大人神色凝重,目光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更是深感羞愧不安。 “大人想必对我投靠清军之举多有质疑,今日,我便将其中缘由与苦衷一一道来。”他微微叹气,开始缓缓讲述。 “当时,大周王朝已然摇摇欲坠,内有农民起义军风起云涌,外有清军虎视眈眈。我吴月先镇守山海关,一心只为守护大周江山社稷。然而,李鸿基攻破北平,德正帝遭人弑杀,天下瞬间大乱。我的家人皆陷于京师之中,尤其是我父亲惨遭拷掠,爱妾陈媛媛又被高必达强占,这让我悲愤交加。那一刻,我只觉天旋地转,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吴月先的脸上露出痛苦与愤怒交织的神色。 “我本想立刻率领部下与大顺军决一死战,为君父报仇,夺回我的家人。可冷静下来后,我发现形势极为严峻。李鸿基名下大军兵强马壮,而我山海关的兵力有限,且粮草不足。若仅凭我一己之力,恐难有胜算,甚至可能全军覆没。我手下众多将士,他们皆有父母妻儿,我不能不为他们的性命考虑。再者,若我贸然行动失败,为德正帝报仇雪恨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将破灭。” “而此时,清军向我伸出了橄榄枝。他们许以重利,承诺助我报仇雪恨,夺回家人。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与纠结之中。一方面,投靠清军意味着背负叛国的骂名,我将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另一方面,若不如此,我又无法保全家人,无法为君父报仇,无法为手下将士谋得一条生路。在这两难之境,我经过无数个日夜的煎熬,最终不得不做出投靠清军这一艰难抉择。” “我深知此举会引来诸多骂名,但我实乃无奈之举。我吴月先并非不忠不义之人,只是时事所迫,让我陷入这般困境。若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我断不会走上这条道路。” 吴月先说完后,神色黯然,等待着王允大人的评判。 “哎,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只论迹不论心。你要真想洗脱投靠清廷的耻辱,恢复你们老吴家的名声,眼下倒有一个好办法。”王允大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想必你也知道,清廷黄太吉已经驾崩了,他的长子穆亲王曹格,急于从晋、豫一带交界处,经由三晋行省北部出关,大同府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若是你能率兵追杀一阵,重创清军,世人对你的批评,自然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消弭,就看你自己如何决断了。” 吴月先本来还有一点犹豫,他若是这么做,等于彻底断了他和清廷重修旧好的可能。 但王允大人随后一句话,却让他立即下定了决心。 王允大人是这么说的:“曹格此次率领清军主力南下,追杀大顺军刘捷轩部,不知道抢夺了多少财货、丁壮和妇人。你若是能上前咬一口,必定缴获多多,恐怕连吴家军未来三五年的钱粮问题,都能一并解决了。” “驱除女真鞑虏,护我华夏子民,我辈义不容辞。”吴月先很快满脸正气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7章 趁火打劫(五) 松江侯府,外书房内。 “吴月先这厮走啦?”周进一边把玩着一方玉质砚台,一边向王允大人询问道。 王允大人回答道,“走啦。听说有机会从曹格手中咬下一块肉,他便立即前往军情处,和谢希平沟通了一下行军路线,以及大同府境内可能设立的几处伏击地点。随后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保州,向大同府方向直奔而去了。” “他也是穷疯了,这次有机可乘,想必不会对曹格手下留情。”王允大人补充说道。 “他要是对曹格手下留情,以山海关守军为基础的吴家军就有可能分崩离析,他还怎么重振吴氏家族,恢复先祖名声?”周进冷冷地说道。 “我现在不担心吴月先,却只担心曹格这厮太年轻,经不起打击,挺不到最后,没法让清廷内部的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啊。”周进郁闷道。 王允大人笑道,“侯爷这就有些贪心了。能利用黄太吉之死,趁火打劫,拿下天下第一雄关不说,还能将这次清军主力南下的大部分成果,都截留下来,已经算是缴天之幸了。侯爷还想着让曹格充当搅屎棍,进一步削弱清廷内部的凝聚力,这是不是有些得陇望蜀?” “哈哈哈,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周进不以为意道。 他的目光看向西边,衷心祝愿曹格这厮,能够在齐鲁军第一师、第三师、骑营及吴月先麾下吴家军、左光先麾下左家军的联合围攻下,顺利逃出生天。 曹格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 早在九月下旬时侯,他便收到了父皇送来的密函。黄太吉在信中催促长子曹格早日北返,内有“山峻则崩,木高则折,年富则衰,此乃天特贻朕以忧也”一句,流露出他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 曹格见信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父皇身体情况不好,他比谁都清楚。 黄太吉身体肥胖,说话时都带着喘音不说,年满五十之后,还动辄鼻子大量流血,表明其身体出现异常。 这也是曹格率领清军主力南下前,黄太吉叮嘱他不要和松江侯府一系纠缠,只需要将大顺军从北平城中拷掠而来的天量财富拿到手的重要原因。 黄太吉的身体情况堪忧,长子曹格应当尽量留在他身边,以防突发情况啊。 曹格本人也想从速离去,这次率领清军主力南下,追击大顺军刘捷轩部,一路上战果颇丰,缴获大量金银财宝、十余万精壮和数千名貌美妇人,其中还包括一些身份尊贵之人,如平西王吴月先的父亲及爱妾等。 曹格本人还特意见了那个传说中的秦淮诸艳之一陈媛媛,在他看来,却也不过如此,神情悲戚、蓬头垢面不说,还身材瘦削、弱不禁风,远不如他自己的妻子博尔济锦氏那般妖娆。 想起妻子那身前两团蓬松软肉,比陈媛媛那里可要丰满得多,曹格对于眼前这位邋遢妇人,便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让陈媛媛先退下了。他觉得陈媛媛的姿色,尚不够给自己的妻子提鞋,也不知道南朝那些士人,是不是审美品味出了问题,怎么对这样一位柴火妞赞不绝口? 倒也不能说是曹格对陈媛媛有偏见,这其实也与陈媛媛的特殊经历有关,她先后落入高必达、刘捷轩二人手中,饱受摧残和折磨,不仅日渐消瘦,昔日那般灵秀脱俗的仙气,也荡然无存了。 话说回来,曹格若是能把这次的缴获平安带回盛京,也算是替清廷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别的不说,至少山海关守将吴月先,看在父亲和爱妾被穆亲王曹格所营救的份上,便不会再对清廷三心二意了。 可问题是,他根本没法将这些财货、人口都带出关外啊。 那个女真叛徒穆济伦,像是吃错了药一般,率领齐鲁军骑营,一直吊在清军主力的尾巴后面,你要回头打他,他便撤了,你要置之不理,他又一直跟在后面,让清军主力不敢有丝毫松懈。 穆济伦熟知女真铁骑的作战方式和行动规律,如幽灵般活跃在清军主力身后。他率领着骁勇的齐鲁军骑兵,时而如疾风骤雨般突袭,时而又似狡猾的狐狸般隐匿。 穆济伦不断变换战术,以各种手段对清军进行骚扰。或在清军行军途中突然杀出,打乱其队列;或在夜晚发动突袭,让清军不得安宁。 清军对他不胜其烦,却又难以捉摸他的行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拉扯,陷入无尽的困扰之中。 尤其进入到十月份以后,齐鲁军骑营与齐鲁军第三师汇合后,以城池为依托,对清军的袭扰开始变得更加频繁。 而原本按兵不动的晋阳副总兵官左争先,不知道被松江侯府一系灌了什么迷魂汤,也积极配合穆济伦的行动,沿途设置各种障碍,让清军主力的北撤变得更加困难。 “王爷,是不是该考虑金蝉脱壳了。咱们数万大军,押送这十几万精壮、妇人,根本没法赶路。要不将这些人都丢给穆济伦、左争先,我们好借此机会尽早逃离。要是回去迟了,恐有变故发生啊。”曹格身边亲信俄莫克图建议道。 曹格脸色不虞,显然内心也在经历极度挣扎。 要是没有这十几万精壮、妇人,去掉一些笨重的奇珍异宝,清军主力北上的速度,可就要快多了。可是这样一来,他曹格在中原腹地和大顺军打生打死,损兵折将,却没有什么缴获,不要说会让清廷其他王公大臣不满意,恐怕跟随他一路作战的这些满蒙骑兵,也会心生怨言。 那他曹格今后在营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可若是不放弃这些到手的财货、丁口,松江侯府一系又步步紧逼,如今还说动了晋阳副总兵左争先,彼此鼓噪,遥相呼应,导致清军南下主力越来越被动,返回盛京的日子也越来越遥遥无期。 “该断不断,反受其乱。王爷,应当尽早做出决定了。”另一位亲信部将何洛会急道。 “那要不,把这些精壮、妇人都给杀了,拣一些贵重财物在身上,让部队轻装上路?”曹格迟疑着说道,对于这些财货、妇人,他还是有些心中不舍,本着自己得不到、也要让松江侯府一系得不到的念头,提出了这个对策。 何洛会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穆亲王曹格如此昏庸无能,关键时候想出这种昏招,不像是一个能成大事之人啊。 但眼下,曹格是主将,他还得依靠这位穆亲王指挥得当,御下有方,将清军主力带到关外,故而耐住性子,慢条斯理地劝说道,“王爷,咱们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奔回盛京,守候在皇上身边,没必要节外生枝,制造杀戮。” “那要是营中有人反对怎么办?”曹格提出质疑道。 这十几万精壮丁口和貌美妇人,除了少部分俘虏是要内定献给清廷高层人物以外,其他绝大部分俘虏都已有了主人,想让既得利益者抛下这笔财富,跟随曹格迅速逃到关外,哪怕是用脚趾头想一下,也知道必然会有许多反对者。 看到曹格还在为营中可能出现的反对声而担心,何洛会对曹格的失望更加深了一层。 他解释道,“眼下咱们迅速出关,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夺嫡之争。王爷您掌握了正黄、镶黄、正蓝三旗,这次南下主力,也是以三旗将士为核心,好在损失还不太大。大家都知道轻重缓急,也明白王爷能否夺得大宝,关系到三旗未来几十年的长远利益,必然跟您是一条心,不会因为这些财货、丁口而患得患失。至于其他旗的人,尤其是渝亲王阿济格所掌握的正白、镶白两旗将士,他们若是反对,便让他们押送这些精壮、妇人,慢慢往回走就是了……” 说到这里,何洛会突然停住了。 还是俄莫克图补充说道,“咱们也可以趁此机会,借刀杀人,剪除劲敌。” “是啊。”曹格总算明白了过来,心领神会地说道。 渝亲王阿济格十分贪财,听说穆亲王曹格要率领清军主力南下,追击大顺军余部,想将大顺北平留守刘捷轩在北平城中拷掠权贵得来的天量财富夺过来,他便也向黄太吉提出要求,希望能亲领两旗人马,协助穆亲王曹格作战。 黄太吉拒绝了阿济格的要求,说是朝中事务还需要他多加费心。 但即便如此,黄太吉也不好意思轻易拂了这位渝亲王的面子,便答应从其他五旗人马中,各抽调一批将士,随同穆亲王曹格一同南下作战。 如今面对夺嫡之争的重要关口,穆亲王曹格率领正黄、镶黄、正蓝三旗人马,迅速经由大同府出关,将押送十余万精壮丁口、貌美妇人的重任,交给其他旗人,至于这些人最后是生是死,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其他旗遭受重创,惟有正黄、镶黄、正蓝三旗人马保存住了实力,到时候夺嫡之争,还有谁敢阻拦他曹格上位?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之后,曹格便召开了一次军议,果然有许多人反对抛弃这些好不容易到手的精壮丁口和貌美妇人,尤其以正白旗副都统劳辛贝勒和镶白旗副都统席特库二人为首。 “劳师袭远,就为了这点财货和丁口。如今您见到齐鲁军逼迫甚急,便闻风而逃,那这损兵折将、一无所获的责任,王爷也愿意全部承担不成?”劳辛贝勒提出质疑道。 他是渝亲王阿济格的儿子,年龄尚小,还不足十五岁,心中毫无城府,故而直言不讳。 席库特副都统是渝亲王阿济格的绝对心腹,阿济格每逢出征时,都选用他担任前锋统领,可见对他非常倚重、信任。 这次两白旗部分将士南下,一是为了夺取财货、丁口,二是为了帮助劳辛贝勒积攒军功,而席库特副都统则主要充当劳辛贝勒的护道人。 他见劳辛贝勒在穆亲王曹格面前,说得很不客气,唯恐他吃亏,便缓和语气说道,“或许可以加快行军速度,若是那些南朝泥勘们跟不上,那是他们合该去死,咱们也无需为之痛心。” 穆亲王曹格冷冷地说道,“既然你也知道,他们都跟不上,那与我所提出的全部遣散、全力北上之建议,有何区别?” 席库特副都统不清楚盛京那边的形势,也不知道清廷即将面临夺嫡之争,仍旧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讨价还价道,“我们也没有必要急着出关,松江侯府一系虽然步步紧逼,但终归不敢与我们直接野战。或者还可以这样,一部分人马在前面开路,另一部分人马在后押送财货、丁口和辎重……” 席库特副都统还在那里啰啰嗦嗦,但穆亲王曹格却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既然两白旗质疑我的决定,那我就将押送财货和丁口的重任,交给你们两旗人马,我曹格就按照你席库特副都统的意见,在前面亲自给你开路。” 席库特总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但他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办法,便支支吾吾地推脱道,“仅两旗人马,恐怕护佑不了这十几万精壮丁口和妇人……” 曹格冷哼一声说道,“此事倒也无妨。你可以向其他旗求援,让他们和你们两白旗一道留下来负责殿后,等到出关以后,这些金银财宝、精壮丁口和貌美妇人,取一半分给殿后人马,我穆亲王曹格绝不食言。” “还有这种好事?”席库特越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了,但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借口,替两白旗拒绝这个差事的时候,劳辛贝勒却忍不住径直答应道,“王爷,这可是您自己说的,事后可不要反悔。” 劳辛贝勒神情雀跃,像是占了一个大便宜一般。他看中那个陈媛媛已经很久了,奈何穆亲王曹格把山海关守将吴月先的家眷看得很重要,没有给他一亲芳泽的机会。 若是穆亲王曹格亲自在前面开路,将负责殿后、押送的重要任务交给两白旗,那包括陈媛媛在内的诸多貌美妇人,还不是任他劳辛贝勒予取予求? 劳辛贝勒兴奋得难以自已,脸色涨得通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8章 夺嫡之争(一) 最后商量下来的结果,是两白旗和镶蓝旗负责押送物资、俘虏,两黄旗、两红旗和正蓝旗在前面负责开路。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劳辛贝勒身姿笔挺地站立一旁,他肩负着断后的重任,为即将在前方开路的穆亲王曹格送行。 曹格身着庄重的戎装,稳坐于高大雄健的战马上,他微微蹙着眉头,眼眸中精光一闪,随后脸上浮现出一种满是深沉的忧虑与真挚的关切。 以至于让副都统席库特都有些怀疑,难道他真是错怪穆亲王了,曹格这么做也是没办法,本意上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曹格缓缓俯身,伸出厚实而有力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劳辛贝勒的肩膀,语调沉稳而郑重地说道:“劳辛贝勒,你且听本王一言。此次任务艰巨非凡,你责任重大,负责断后乃是关键之责。等回到盛京后,我必然要在父皇面前,保荐你为首功。” “但这一路上,危机四伏,你定要将自身安危置于首位。倘若遇到危险,切不可贪恋战事,那只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要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不可如那愚笨之鸟,为了微不足道的财物而枉送性命。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更关乎着众多将士的安危,关乎着我们此次行动的最终成败。” 劳辛贝勒看似恭敬地垂首而立,可他的心思却早已如脱缰的野马般奔腾开来。 他在心中暗暗嘀咕着:“这曹格王爷也真是啰嗦,这般反复叮嘱,我又岂会不知其中利害。我劳辛贝勒也不是那等愚笨之人,自然懂得如何保全自己。只盼着他赶紧离去,我也好快些去办自己的事情。”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方,脑海中浮现出陈媛媛那娇美的面容。他仿佛看到陈媛媛正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的营帐中,等待着他的归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急切与兴奋。 然而,表面上他还是不得不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心不在焉地抱拳行礼,语气敷衍地回应道:“王爷所言极是,末将定当牢记王爷教诲,小心行事,以保自身安危;末将自会谨慎应对,不会让王爷失望。” 曹格望着劳辛贝勒那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差点乐开了花,他有这些临别之语打底,即便将来劳辛贝勒死于战场,却也与他关系不大了,他可是郑重提醒过这位贝勒爷啊。 曹格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但眉头却皱得愈发紧了。他故作无奈地轻叹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再次深深地凝视了劳辛贝勒一眼,假装语重心长地说道:“劳辛贝勒,本王知晓你年轻气盛,有勇有谋,但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误了大事。你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审时度势,做出明智的抉择。本王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不要辜负本王的信任。” 劳辛贝勒心中一阵不耐,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再次抱拳说道:“王爷放心,末将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曹格微微颔首,双腿一夹马腹,带领着队伍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劳辛贝勒望着穆亲王曹格远去的背影,脸上那恭敬的神色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与兴奋的神情。 他迫不及待地转身,迈着大步流星般的步伐向营地走去,心中已然开始精心盘算着与陈媛媛的见面场景。 然而,他却不知晓,红颜祸水,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难以预料的严峻危机。 劳辛贝勒送别曹格王爷后,归心似箭地赶回营地。回到营帐之后,他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见到陈媛媛。他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下令,让手下将陈媛媛叫到自己营帐之中。 席库特副都统站在一旁,看着劳辛贝勒这般急切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想要直言进谏的冲动。 他深知此时并非沉迷女色之时,更何况那陈媛媛还是个风尘女子,这若是传出去,定会影响劳辛贝勒的声誉和威望。 然而,话到嘴边,席库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心中暗自担忧,若是自己此时进谏,这位小主子说不定会怀疑他也暗恋着陈媛媛,届时迁怒在他身上,自己的项上人头可就难保了。 想到这里,席库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退到一旁。 不多时,陈媛媛被带到了劳辛贝勒的营帐。可此时的她,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劳辛贝勒看到陈媛媛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阵不喜。 他微微皱起眉头,挥了挥手,对几个包衣女仆说道:“将她带下去,好好拾掇干净,再送过来。” 几个女仆连忙应下,带着陈媛媛退了下去。 陈媛媛被带走后,劳辛贝勒坐在营帐中,心中有些烦躁。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了,竟然为了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而不顾军务。 然而,当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记忆中陈媛媛那娇美的面容时,他又觉得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 像这种仙女一般的人儿,吴月先那个降将摸得,高必达那个死鬼摸得,刘捷轩和曹格摸得,难道他劳辛贝勒摸不得? 要说陈媛媛还是他劳辛贝勒从刘捷轩营中抢夺而来,结果却被穆亲王曹格点名要了过去,你说他劳辛贝勒能不生气吗? 过了许久,打扮一新的陈媛媛再次被人带到了营帐之中。 这一次,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长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略施粉黛,显得格外动人。 劳辛贝勒看到陈媛媛的那一刻,眼睛不由一亮。 他被陈媛媛的美丽容颜所惊艳,心中的烦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陈媛媛面前,目光中满是欣赏和喜爱。 陈媛媛微微低垂着头,脸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与这位劳辛贝勒紧紧相连,心中既有着不安,又有着一丝反感。 劳辛贝勒伸出手,轻轻抬起陈媛媛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温柔地说道:“你真美。” 陈媛媛的心中不禁一阵腻烦,这些臭男人,就只知道惦记她的这副娇美身子。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媛媛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启樱唇,轻轻地说道:“多谢贝勒爷夸奖。” 劳辛贝勒拉着陈媛媛的纤纤玉手,走到桌前坐下。他让人端上美酒和点心,与陈媛媛一起品尝。 在这温馨的氛围中,劳辛贝勒渐渐忘记了外界的一切烦恼,沉浸在与陈媛媛的二人世界之中。 以至于席库特副都统在帐外急得跳脚,却又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叮嘱那些部将们说道,“稍安勿躁,等待贝勒爷歇息好了再说。” 按理说,穆亲王曹格率领五旗人马先行,劳辛贝勒也应当率领其他三旗人马,押送财货、丁壮和妇人紧随其后。 即便速度上做不到统一,那也没有停下来耽搁的道理。 但眼下,营中爵位以劳辛贝勒为首。他如今停下来不走,谁又敢提前开动? 想着劳辛贝勒毕竟是年少慕艾的阶段,有些按捺不住也正常,且那个陈媛媛身材瘦弱,不过是一个柴火妞,劳辛贝勒尽兴一回,半个时辰总足够了吧? 然而,众人在营帐外面等了许久,一直从晌午等到中午,都没看到劳辛贝勒从营帐中走出来。 “陈媛媛骨瘦如柴,当真这么迷人?”席库特副都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他哪里知道,陈媛媛乃秦淮诸艳之一,那些魅惑男人的心机和手段,她玩得比谁都溜,对付劳辛贝勒这样一个小小少年,那还不是手到擒拿。 特别是午后,当席库特副都统听到营帐中传出一阵嘤嘤声,那欲拒还迎、嗲声嗲气的腔调,连他这个敦伦老手,都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有好事者凑上前来,涎着脸说道,“这都已经到了下午了,各旗勇士难免有些躁动不安,要不我们先去营中巡视一遍,等到回来时,想必贝勒爷也一定也心情大好了,到时候再整装待发也不迟。” 席库特副都统听后,觉得也有道理,便随着这几名部将,前往营中各处巡查。 清军大营迟迟不见开拨,女真将士自然是心中生疑。 而劳辛贝勒自从见到打扮一新的陈媛媛后,便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深深地陷入了她的情网之中不能自拔的香艳故事,也开始在营中广泛流传。 那些中下层的武将们,听到劳辛贝勒如此沉迷于女色,心中的欲望也被悄然勾起。他们开始纷纷效仿,从那些俘虏中挑选一些长相气质颇佳的貌美妇人,强行拉入自己的营帐之中。 这其中,还包括一些两白旗中上层将领。 镶白旗牛录额真祁充格,在俘虏中一眼就看上了一个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他命手下将女子带到自己的营帐,女子眼中满是惊恐和不安,但祁充格却全然不顾。 他色迷迷地看着女子,说道:“从今日起,你就好好伺候本将军,若让本将军满意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年轻女子吓得瑟瑟发抖,却又不敢反抗。 正白旗三等甲喇章京苏克萨哈?也不甘示弱,他挑选了一个气质高雅、眼神灵动的妇人,据闻乃大周原任兵部尚书李春华之女。 他将妇人带入营帐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她。妇人拼命反抗,却被苏克萨哈强行按住。 他恶狠狠地说道:“你若不从,本将军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随着越来越多的武将效仿劳辛贝勒,清军大营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原本井然有序的营地,如今到处都是女子的哭泣声和武将们的淫笑声。 士兵们看着自己的长官如此行为,心中也开始动摇,纪律逐渐松散。 而此时,穆亲王曹格才刚走了半天。他若是知道自己离开后,清军大营变成了这般模样,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是希望借刀杀人,让两白旗和镶蓝旗吃一次大亏,但也不希望这三旗人马,这么快就全军覆没啊。 副都统席库特满脸阴沉,营中军纪如此涣散,让他心中担忧万分。 但因为劳辛贝勒自身不正,他也没法严加整肃,只能劝说祁充格、苏克萨哈等人注意分寸,又叮嘱那些中下层武将,偶尔玩闹一下可以,但也不能荒废了军务,必须要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眼看着太阳西斜,估计今日不可能再出发了,还是先安排夜间防守吧。”苏克萨哈建议道。 他今日下午,在房中那名抢来的妇人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要不是副都统席库特亲自过来,他都不想走出营帐一步。 苏克萨哈巴不得在此地歇息一晚,等明日休息好了,再上路也不迟。 迫于无奈之下,席库特副都统也只好提前安排夜间防守事宜。 众人听说今日不走,不禁欢呼雀跃,这下不仅连那些中小层武将胡作非为,一些底层士卒也不免开始蠢蠢欲动。 负责看押那些貌美妇人的某位牛录额真,干脆做起了皮肉生意,只要给他二十两银子,便可以从数千名貌美妇人之中,挑选一位绝色女子,供其发泄一回。 不过,为了避免被席库特副都统责骂,他特意等到傍晚,看到这位副都统用膳时,安排了两位丰腴妇人,给席库特敬酒。 “你个鸟人,居然还想贿赂我?”席库特副都统一边喝酒,一边笑骂道。 然而,当他看到两名妇人身前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又想起先前在劳辛贝勒营帐外所听到的诱人声响,醉意熏熏的席库特感觉浑身燥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很快,席库特营帐中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等到半夜时分,他光着身子,披头散发,被人从营帐中押解出来时,席库特借着营中冲天火光,看到昔日好友穆济伦坐在一匹红色宝马上,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时,席库特副都统还很没脑子地说了一句话,“老穆,你好大胆,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19章 夺嫡之争(二) 齐鲁军副总指挥穆济伦是不是很大胆,那是另一回事。 但席库特副都统却必须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了。 “席库特,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若能带头手刃劳辛贝勒,我便保你一条小命,让你在我身边做事。”穆济伦冷冷地说道。 “我还有一家老小在盛京,怎么能向你投降,做出如此以下犯上之事?”席库特副都统忍不住大声叫嚷道。 “那你身边这些亲信部众呢?你如果不投降,他们就有可能要死。或者说,在你心目中,你一家老小的命是命,跟着你打天下的这帮兄弟们的命,就不是命了?”穆济伦毫不留情地说道。 他这番话纯属诛心之论,让席库特副都统一下子瞠目结舌,感觉怎么说都不对,故而沉默以对。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了。 穆济伦显然不打算给席库特更多时间,他大笑道,“哈哈哈,你一个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既要又要?你如果是这种心态,我也留你不得。” 他悍然下令道,“开枪。” 席库特连说声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便与其身边部众数十人,在数百杆燧发枪的密集扫射下,一个接一个,相继栽倒在地。 有一名女真将领身中数枪,却仍然坚持不肯倒下,他手持利刃,全身是血,蹒跚着迈向不远处那位齐鲁军士兵,似乎想要拉一个人垫背。 那名士兵刚开完一枪,来不及重新装填弹药了,他便从身上掏出一把火铳,神情自若地朝这名女真将领头上开了一枪 随着嘭地一声,这名女真将领的半边脑袋瞬间被打成粉碎。鲜血如喷泉般涌出,脑浆四溅,在空中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 那名女真将领的身体僵在原地,然后缓缓地倒下了。 沉重的铠甲与地面发生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投降,我投降……”正白旗三等甲喇章京苏克萨哈高声尖叫道。 在这名齐鲁军士兵拔出火铳开枪之前,苏克萨哈还在为是否应当投降松江侯府一系而心存犹疑。 毕竟齐鲁军营中的武器标配燧发枪,目前最远射击距离才四百步,女真勇士从四百步外杀到身前,齐鲁军士卒最多仅有两次开枪的机会。 若是打不中,便到了女真勇士大发神威的时候了。 这也是松江侯府一系尽量避免与清军主力进行野战,而清军主力也不愿意围攻松江侯府治下坚城的原因,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的优缺点所在,故而能保持克制。 可是从长远来看,还是清军占优。齐鲁军将士手持燧发枪守城,或者结寨坚守,自然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但如果不敢出城野战,长期困守孤城,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胜利的天平仍旧在清军这边。 他苏克萨哈若是选择投降,自家老小将被满门抄斩不说,等到将来清军主力入主中原,他本人估计也难逃一死。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他现在死了拉倒,好歹能确保家人平安。这是苏克萨哈刚被捕时的最初想法。 但现在,齐鲁军营中随便一名小兵,便可以掏出燧发火铳补上一枪,这意味着在城外野战时,女真骑兵纵马来到身边之前,每一位齐鲁军士兵可以打出三枪,尤其是最后,燧发火铳那一枪,威力如此巨大,饶是苏克萨哈对自己的骑射功夫再自信,也不敢确信他能轻松躲过。 胜利的天平,已然倒向松江侯府一系了啊。 而那名女真将领的死亡惨状,也激发了苏克萨哈心中潜藏的对于死亡的莫大恐惧,他的理智差一点儿就要崩溃了,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苏克萨哈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一遍又一遍地呼喊道,“我投降,我愿意投降……” 他的声音高亢,尖锐,像是一头身受重伤的落单野狼,在无边旷野里嗥叫,声音中充满了悲伤、绝望和迷惘。 随后,在穆济伦的指使下,苏克萨哈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给那位被捆得五花大绑的劳辛贝勒来了一下。 劳辛贝勒还想说些什么,但苏克萨哈身边几位部众,也跟随他们的主子,将手中长短武器插在了劳辛贝勒的身体上,让他口中鲜血喷涌,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临死前,劳辛贝勒把脑袋稍微偏了一下,望向属于自己的那处营帐。营帐内,那个叫做陈媛媛的小仙女或许正光着身子,躲在锦被之中瑟瑟发抖吧。 想着自己昨日在陈媛媛的身子上,一连驰骋了七八回,让陈媛媛多次夸赞他好棒,劳辛贝勒忍不住笑了一下。 劳辛贝勒心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临死前有此艳遇,他也算是不亏了。 随后,他的意思便开始逐渐模糊,直至彻底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镶白旗牛录额真祁充格不愿意投降,仍旧打算负隅顽抗,苏克萨哈便主动请缨,带领亲兵部众杀了过去,将祁充格等人剁成一片肉泥。 苏克萨哈积极性这么高,主动性这么强,让穆济伦心里很高兴。 这些年来,他作为女真降将,承受的压力很大。 有从盛京那边过来的旧人,说是清廷王公大臣们论及他和西讷布库这两个叛徒时,称呼他们俩为“哼哈二将”,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还有一些难听的话,那名旧人没有明说,但穆济伦稍微思索一下便知道,定然是说他不会打仗,没有节操,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 穆济伦认为,说他卖主求荣可以,说他不会打仗不行。 若是这种传言,落到了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耳朵里,怕是会影响他在松江侯府一系的政治前途啊。 现如今,穆济伦作为具体操盘手,成功地完成了松江侯周进大人的作战意图,会合齐鲁军骑营、齐鲁军第一师和左家军,击败了劳辛贝勒所统御的三旗人马,阵斩贝勒劳辛、副都统席库特、牛录额真祁充格等高级将佐,收服正白旗三等甲喇章京苏克萨哈,以后还有谁敢说他穆济伦不会打仗? 心情愉悦之下,穆济伦便让苏克萨哈给自己做助理,先安排在他身边做事,熟悉一下松江侯府一系的官场氛围和运作方式再说。 “军情处虽然在盛京那边也设有暗探数名,但层级都很低,获得不了一些有价值的绝密情报。你是渝亲王阿济格身边心腹,应当能了解不少有用的消息。等到晋省战事结束,松江侯便会很快邀你见面,你到时候好好表现一番,若是入了松江侯周进大人的法眼,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穆济伦开始给苏克萨哈画大饼了。 苏克萨哈点了点头,应承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取好好表现,不给穆大人丢脸。” 穆济伦观其脸上神色,仍旧一片灰败色,显然兴致不高,知道他是为家中老小的性命而担忧,便开解他道,“你放心,刚才军情处派驻到我麾下的参谋官,已经在写对外战果通报了,通报中会提到,镶白旗牛录额真祁充格甘愿投降,手刃劳辛贝勒、席库特副都统和三等甲喇章京苏克萨哈。这些消息传到盛京后,真真假假,委实难辨,但祁充格一家人,却必定首当其冲。利用这个机会,军情处便可以安排人手,接引你的至亲好友南下了。” 苏克萨哈听后,顿时精神一振。 他刚娶妻不久,连孩子都没有,加上父母兄弟,能让他心生牵挂者,不过三五人而已。 若是盛京真有谣言流出,说是镶白旗牛录额真祁充格做了叛徒,手刃了劳辛贝勒、席库特、苏克萨哈等人,苏克萨哈的亲人借由这个机会,出城给他建一个衣冠冢,这不是很合理吗? 建完衣冠冢后,替他守墓十天半个月,这也很正常吧? 如此一来,父母、兄弟和妻子,便可以顺利南逃了。 穆济伦叮嘱他道,“军情处参谋那边,还需要一份你的手书,关键时候才能取信于你的家人,此事越早办理越好。” “是是是。”苏克萨哈连忙点头应道,“稍后我就写这份手书”。 此后,苏克萨哈便跟随在穆济伦身边,替他出谋划策,也得悉了松江侯府一系,尤其是齐鲁军的许多军情消息。 松江侯府一系和晋阳副总兵左光先联手,偷袭负责断后的三旗人马,共击杀、俘虏女真精锐一万余人,缴获十余万精壮丁口和年轻妇人,以及大量粮谷、牲畜和车辆,另有金银首饰合计价值数十万两银子之巨。 因晋阳方面缺少钱粮物资,左光先便和穆济伦、方昆二人商量,他只从这些缴获中,取走大部分钱粮,少部分马匹和车辆,至于那些俘虏,则全部交由松江侯府一系处理。 齐鲁军第一师从十余万精壮丁口中,优中选优,补充了将近三万辅兵,其余壮丁和妇人,则按照人头,每人发放一小袋干粮和两串铜板,准许他们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若是实在没有去处者,松江侯府一系也可以安排他们远涉重洋,到宝岛、翁洲、岱山一带安家落户。 有数百名年轻妇人,因在被俘后,多次受到他人欺凌,她们自觉无脸见人,便要求能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生活,宝岛也算是一个好去向了,她们表示欣然同意。 另有数千名女真人,经过仔细甄选,且要求他们交上一份投名状。 随后,穆济伦从中抽调了八百名好手,补充进入齐鲁军骑营,听候苏克萨哈调遣,作为前锋突击使用。 剩下那些女真俘虏,则被方昆安排了两千名辅兵进行看管,押送至保州,听候松江侯周进大人的进一步发落。 这些女真人都算是温和之辈,毕竟那些负隅顽抗者,早就被苏克萨哈等人,杀得一个不剩了。故而方昆也不用担心他们在半路上,会闹出什么乱子。 齐鲁军第一师、齐鲁军骑营和来自晋阳方面的左家军,在经过数日休整,且将所有缴获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很快便又开始向北挺进。 这时候,齐鲁军第一师已经完全掌握大同府,并在清军主力北上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多道关卡和营寨。 以张诗卿、白秀文、柳菲三人为首的齐鲁军第一师领导团队,并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他们采用阻滞战术,成功地将穆亲王曹格留在了大同府境内。 而来自山海关方面的吴家军出现在清军面前,并向他们发起进攻时,纵使穆亲王曹格的脸上还保持着镇静,但他内心却在不停地翻江倒海。 山海关守军都向松江侯府一系投降了,盛京那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任由这支劲旅赶赴大同府参加作战? 更让穆亲王曹格生气的是,是他出面保住了吴月先的父亲和小妾,让他们被俘之后,没有吃太多亏,要不然陈媛媛的娇软身子,早就被劳辛贝勒哄到手了。 结果现在呢,反而是吴月先麾下士卒,作战最为勇猛,攻击也最为犀利。 “吴月先手下那帮废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勇了?”曹格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在他的印象中,自从经历山海关之战以后,吴月先麾下精锐损失惨重,不得不强拉壮丁入伍,补充了一批新兵蛋子。 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和女真勇士打得有来有回? 曹格身边心腹何洛会先是长叹了一声,随后开口说道,“哎,钱能通神。据说松江侯府一系,给咱们这些人开出了价码,一个普通骑兵的脑袋,价值一百两银子,中下层头目的脑袋,价值五百两银子,像我何洛会这种高级将佐的脑袋,则悬赏五千两银子,至于王爷您,则悬赏十万两银子……” 何洛会就差直说了,他们这些女真人,就是吴家军士卒们眼中“行走的金银首饰”,也难怪人家要发疯? “松江侯府的资金实力这么雄厚?”曹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道。 “松江侯府的资金实力到底有多么雄厚,我是不太清楚,但我清楚,他们一定是认定我等囊中富裕多金。”何洛会不动声色地说道。 “卧槽……”曹格气得爆了一句粗口,“松江侯这是拿着我们好不容易抢来的金银财宝做筹码,向吴家军这群穷鬼开出了天价赏格?” 曹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本来有心和吴家军好好地干上一架,给这位三姓家奴一点颜色瞧一瞧。但因为穆济伦、方昆、左争先等人,从南面渐渐围了过来,曹格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选择壮士断腕了。 “绕道北上,休得恋战,多余资财,能扔就扔,以逃到关外为第一要务。”曹格最终下令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0章 夺嫡之争(三) “竖子,安敢如此?” 这一日,渝亲王阿济格,对穆亲王曹格诅骂不已,连木头桌子都拍坏了一张。 他能不生气吗? 这位在沙场上历经无数风雨的铁骨硬汉,一日之间,晴天霹雳般地收到了两个噩耗。 当他听闻自己最为器重的儿子劳辛贝勒在断后之时,竟被人残忍杀害,而两白旗上万精锐,都命丧三晋行省,那一刻,阿济格只觉心中猛地一揪,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悲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的双眼瞬间通红,那是一位父亲痛失爱子的悲愤,也是一位首领对于伤亡部众的歉疚。 尚未从丧子之痛中缓过神来,又有急报传来。说是穆亲王曹格率领其他五旗人马在经过大同府时,遭到了齐鲁军和吴家军的凶猛阻击。 清军虽奋力抵抗,却依旧损失大半。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女真勇士们,如今或倒在血泊之中,或带着满身的伤痛仓惶撤退。 据初步统计,当初从山海关南下的清军主力,最终只有不到一半人马疲惫不堪地回到盛京,缴获更是少得可怜。 就那么几十万两金银首饰,买得了数万名满蒙勇士的性命吗? 听到这一消息后,阿济格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怒目圆睁,满脸涨得通红,对着前来禀报的部下厉声斥责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会让劳辛贝勒战死?为何在大同府会遭此重创?我大清的勇士们难道都是软弱无能之辈吗?” 部下们噤若寒蝉,不敢抬头直视阿济格那燃烧着怒火的双眼。 阿济格紧紧握拳,指节发白,他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坚决阻止曹格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他要为儿子报仇,要为死去的将士们讨回公道,更要为大清的未来负责。 不过目前的情形是,仅凭他渝亲王一个人,还不足以阻止曹格夺得大宝。 穆亲王曹格此次虽然大败而回,但他所统领的两黄、正蓝三旗,却损失并不大,损失最大的还是两白旗和镶蓝旗,以及礼亲王歹善的两红旗。 如今盛京城内,曹格掌握了一半军事实力,又控制了皇宫,再加上他是先帝黄太吉的长子,是此次皇位之争的最强有力竞争者。 相比之下,渝亲王阿济格所掌握的两白旗,此次南下出征的上万人马,基本伤亡殆尽,借渝亲王一万颗胆子,也不敢和穆亲王曹格公开叫板,争抢皇帝宝座? 但穆亲王曹格也不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别的不说,他此次率军南下,伤亡惨重,难道真不需要为此承担责任?将清廷这艘大船的掌舵之权交给他,不要说阿济格不同意,恐怕朝中其他王公大臣也普遍心生疑虑。 另外,曹格性格刚硬,不易掌控,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真要是登基以后,他阿济格自然逃不了什么好。 渝亲王阿济格的母亲阿巴亥,不止一次埋怨黄太吉借刀杀人,让其儿子多尔衮被炸死在紫檀堡,黄太吉因为心怀歉疚,又看在礼亲王歹善的面子上,并没有和阿巴亥计较。 但曹格上台以后,能指望他有黄太吉这样的肚量吗? 不仅渝亲王阿济格有这种疑虑,难道礼亲王歹善、忠亲王济尔哈朗,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谁身上没有一点儿把柄? 不过,济尔哈朗是一个滑头,阿济格想要阻止曹格上台,首先得争取礼亲王歹善的支持。他手中掌握的两黄旗人马,跟着曹格南下之后,虽然损失也不小,但好歹也有一部分人回到了盛京。 再加上原本留在关外的人马,两红旗和两白旗加起来,也勉强可以和穆亲王曹格分庭抗礼了。 “备马,本王要前往礼亲王府议事。”阿济格沉声道。 很快,阿济格站在礼亲王歹善的府邸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说辞。 他知道,这一步棋至关重要,关乎着他接下来的人身安危,也关系到他在清廷未来的地位和权力。 踏入府邸,见到礼亲王歹善,阿济格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便开始虚张声势道,“礼亲王,你好大的胆子,真不怕人头落地?” “我怎么啦?”歹善莫名其妙道,“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啊?” 他心想,本王和你老母阿巴亥暗中媾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先帝黄太吉当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即将换上新主人曹格,难道就会替你阿济格做主了? 阿济格按捺住自己内心对礼亲王歹善的强烈愤恨,殷勤地说道,“你好好想想,前一段时间,给先帝黄太吉装殓时,你站在布木布泰的身后,盯着她的窈窕身姿,尤其是那两瓣磨盘,看了那么久?真当我们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你你你……”礼亲王歹善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还是承认道,“房间那么小,我不是看向这里,就是看向那里,无意中在庄妃的身子上,多瞅了两眼,谁还能治我大不敬的罪名不成?” “倒是你们两白旗,和黄太吉、曹格父子俩,始终不是同一条心,等到人家上台,就算是要杀人立威,那也会先找你们两白旗开刀,我急什么?”礼亲王歹善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 “怕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阿济格满不在乎地说道。 随后,他凑到歹善的耳朵边上,猥琐地笑道,“小花瓶布木布泰那么好的身子,那么漂亮的颜值,你就真一点儿都不心动,真不打算享用一番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礼亲王歹善脸色不虞道。 在背后调笑先帝遗孀,属于不敬之罪,阿济格不怕死,他歹善还想多活几年呢? 阿济格也懒得藏着掖着了,他开宗明义道,“穆亲王曹格不像是心胸开阔之人,小花瓶布木布泰也不想死,更不想让她的儿子福临死。曹格若是上台针对他们母子俩,布木布泰临死前,便会一口咬定,她曾和你有染,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们……你们这是想害死我啊。”歹善心中苦涩道。 阿济格说他垂涎庄妃布木布泰,他还可以说是对方胡乱攀咬,但若是连庄妃布木布泰,也指责他歹善心存不轨,那他就真是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害你做什么?”阿济格没有好气地说道,“我支持你承继大宝,接盘先帝遗孀,好处都让你得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歹善摆了摆手,拒绝道,“这种玩笑就不要开了。我已年迈老朽,精力不济,难当此大任,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阿济格仍旧虚情假意道,“礼亲王,您德高望重,威望如日中天,实乃继位之不二人选。唯有您,能带领大清走向辉煌。您就像那明亮的灯塔,在这茫茫的大海中,为大清指引着方向。” 阿济格把马屁拍上了天,也没能发挥什么作用,歹善坚决不肯依从。 “退一步来讲,就算我同意,两黄旗和正蓝旗那伙人,也必然不肯,他们早就放出话来,说只肯接受两黄旗的人继承皇位。到时候双方火并,损害的可是大清根本,此事休得再提。”歹善斩钉截铁地说道。 见礼亲王歹善的态度如此坚定,阿济格也只能改弦更辙。不过,提议歹善参与夺嫡之争,本不过是阿济格放出来的烟雾弹,歹善不肯上当,他也无所谓。 他很快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托盘而出。 “礼亲王,既然您觉得自己年老体衰,难当大任,那我有一个建议。布木布泰的儿子福临,也属于两黄旗,聪慧过人,且有布木布泰辅佐。福临就如同那初升的朝阳,充满着生机与希望。若您能支持福临继位,大清必能稳定,百姓也能安心。即便是两黄旗那些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要么和咱们两红旗、两白旗杀个你死我活,要么就大伙儿一道支持福临上位,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 “这这这……” 阿济格这个提议,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对于两黄旗的人来说,只要是先帝黄太吉的儿子,不拘是曹格,还是福临,他们都不会有太多意见。 这样一来,坚定支持穆亲王曹格上位的人,便只剩下了正蓝旗。 只要他歹善和阿济格二人联手,共同出面张罗,集结两红旗、两白旗的人,对付正蓝旗那伙人,还不是轻松拿捏。 更不用说,忠亲王济尔哈朗这个墙头草,在形势明显有利于福临登基的情况下,还会仍旧和穆亲王曹格一条道走到黑? 济尔哈朗的镶蓝旗,这次南下途中,因曹格领军不力,损失不少,济尔哈朗也不会放心将清廷权柄,交到曹格这号废柴手中吧? 再加上宫里有庄妃布木布泰作为内应,他曹格凭什么和大家斗? 过了许久,歹善再一次缓缓开口说道,“福临年幼,能担此大任吗?” 阿济格连忙挺直身子,眼中满是喜悦,说道:“礼亲王,福临虽年幼,但有您和诸位大臣的辅佐,必定能成为一位贤明之主。而且,布木布泰聪慧睿智,定能教导好福临。福临就像那茁壮成长的幼苗,只要有阳光雨露的滋润,必定能长成参天大树。” “更为重要的是,为了保住福临的皇位不被那个穆亲王曹格夺去,在福临长大成人、亲自理政之前,庄妃对您必然信任有加,极度倚重,朝中大权操于你手,您到时候便可以对她予取予求了,嘻嘻嘻嘻……” 回想起布木布泰那迷人的身姿,歹善一时心头火热,他捋着胡须,微微点头道,“也罢,若布木布泰真有这个心思,福临继位能保大清安稳,吾便支持。” 阿济格心中大喜,连忙再次行礼,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礼亲王英明,大清有您的支持,必定能繁荣昌盛。” “不过,你对这件事这么热心,究竟是图什么?”歹善向阿济格追问道。 若说是为了阻止曹格登基,防止他向两白旗开刀,确实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但歹善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阿济格恬不知耻地说道,“我一则惜命,生怕曹格会杀我;二则,曹格房中那位妃子博尔济锦氏,长得国色天香,婀娜多姿,也让我颇为惦记。” “你想让曹格死?”歹善大惊失色道。 “不是我想让他死,是布木布泰想让他死,关我鸟事?”阿济格浑不在意地说道。 听说礼亲王歹善有意支持福临上位,布木布泰也是当机立决,当天晚上便托人,给礼亲王歹善送了一箱子自己的贴身衣物过来,表示她的身心已归歹善贝勒所有。 若是福临上位,那一切都好说。若是福临没有上位,那她和礼亲王歹善的绯闻便能得到证实,两人就一同完蛋好了。 生死捆绑,高于利益捆绑,由不得礼亲王歹善反悔。 “啧啧啧,这个庄妃也是个狠人啊?”礼亲王歹善忍不住啧啧感叹道。 不过,一想到事成之后,他便可以操持权柄,将这个妖娆的美人儿抱在怀里,悉心品尝她身上的迷人幽香,歹善便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阿巴亥虽然风韵犹存,但远不及布木布泰更年轻啊。 他心想,黄太吉老弟,你牛个什么,如今你儿子要被我算计,心爱的女人也将被我接盘,寿命也不如我长久,还真是令人看不起你啊。 有礼亲王歹善居中策划,渝亲王阿济格在一旁怂恿,很快又拉拢了忠亲王济尔哈朗,一时间声势大振。 两黄旗的人马原本有些义愤填膺,生怕其他旗的人马上位,损害两黄旗的根本利益。 可等到他们听说,礼亲王歹善并无意于争夺皇位,而是想让皇太极的儿子福临继承大宝时,他们便也无所谓了。 只要是两黄旗的人继位便行。 至于穆亲王曹格,他这次南下,缴获没多少,却让满蒙勇士损失惨重,不追究他的战败之罪就算是很客气了,他还想争夺皇位,这不是要把清廷带到沟里去吗? “此事绝对不行。”连何洛会都半公开地支持福临,穆亲王曹格也毫无办法,只好被迫接受了福临登基这个现实。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1章 主少国疑(一) 黄太吉最后几个月时光,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又因为操心国事,根本无意于闺房之乐。 可怜布木布泰,此时才不过三十岁出头,却已是久旷之身,渴望甘霖。 她原本属意于渝亲王阿济格,此人身体强健,勇猛过人,奈何两白旗这次南下,伤亡惨重,仅凭渝亲王阿济格手头上的这点力量,还不足以阻止穆亲王曹格登基。 迫于无奈之下,布木布泰只能同意引入第三方力量,力邀礼亲王歹善主持大局。 礼亲王歹善的加盟,终于使得胜利的天平倒向了布木布泰、福临母子俩。 是年冬天,福临以皇太极嫡子身份,在盛京正式称帝,年号顺驰。 布木布泰也被封为圣母皇太后,负责辅佐、教导幼帝福临。 在朝中,则由礼亲王歹善领衔辅政,忠亲王济尔哈朗、渝亲王阿济格等人亦参与政事,同掌权柄。 两黄旗索尼、遏必隆、俄莫克图、何洛会,两白旗苏纳海等人,也分别受到了不同重用,以示八旗紧密团结、上下一心之意。 代善还带领诸位王公大臣、八旗勋贵,一起在黄太吉灵前“焚香立誓”,表态将遵守先帝遗志,保证福临长大成人后能够亲政,如有违反者,不容于世,八旗上下全体将士共击之。 至此,清廷内部的夺嫡之争,就此落下帷幕。 但与礼亲王歹善那高度娴熟的政治手腕有所不同,他的身体却越发年迈不济了。 年底前这两个月,布木布泰给了歹善好几次机会,但歹善却仅勉强成功了一次。 而且这唯一的一次,却才坚持不到半炷香时间,让布木布泰未免有一些意犹未尽之感。 不大济事也就罢了,布木布泰以朝中权柄为念,又岂会在乎这些男女私情? 偏偏礼亲王歹善还有着一些恶臭趣味,让布木布泰心中不喜,感觉很是腻歪。 这不,眼下他折腾了许久,将布木布泰身前那两只香甜的大白柚子都给揉成青紫色了,却仍然未能切入正题。 “我看这次就算了吧?”布木布泰很不高兴地说道。 歹善讪讪地停住手,尬笑了两声。 毕竟是圣母皇太后,身处皇宫内院之中,他也不可能用强。 话说回来,就算是用强,他也未必能有什么胜算。 毕竟时光不饶人,岁月是把杀猪刀,他这副身体已经是越来越腐朽不堪,越来越不中用了。 真要惹怒了圣母皇太后,人家两瓣磨盘坐下来,只怕会让礼亲王歹善身上的肋骨当场折断几根,那可就真是玩笑开大了。 “穆亲王曹格一直在府内闭门反省,这都过去多久了,总得治他的败军之罪了吧?” 布木布泰一边用一件华美长袍,遮住自己那丰腴迷人的身子,一边向礼亲王歹善询问道。 歹善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一对饱满雪峰隐匿在长袍里,懊悔自己刚才没有把握住机会,等到下次一亲芳泽时,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穆亲王曹格应当为战败担责,但也不能苛责太过。”歹善定了定神,从容地回答道。 男女之事上,他或许已经力不从心,但回到政事讨论上来,却属于他的长项,他可以侃侃而谈,让布木布泰充分意识到他这位议政王大臣会议话事人的重要价值。 “为何不能苛责太过?”布木布泰急切地追问道。 在周进上一世历史中,福临有这样一位好大哥,作为牵制多尔衮的筹码,吸引了多尔衮的满腔仇恨,布木布泰自然要尽力保住了,尽管最后也没有能够保下来。 但在这一世,夺嫡之争仅发生在曹格和福临之间。 天家最是无情,皇位之争更是鲜血淋淋。 具有强烈护犊子意识的布木布泰,自然要把穆亲王曹格视为眼中钉,生怕他起了不应有的心思,让他们母子俩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此,她不惜以身体为饵,笼络礼亲王歹善为其胯下之臣,助她掌握朝中形势。 但问题是,歹善的年龄太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一旦礼亲王歹善撒手人寰,穆亲王曹格便有可能重新出山,那他们母子俩的好日子,岂不是快要到头了么? 因此,布木布泰的打算,是要以上次清军主力南下失利为借口,严厉追究穆亲王曹格的败军之罪。 穆亲王曹格因罪免职,威信丧尽,她的儿子福临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清廷内部,除了穆亲王曹格之外,其他人都对福临构不成太多威胁了。 但礼亲王歹善却反对这么做,他的理由是这样的。 “穆亲王曹格上一次入侵中原腹地,被松江侯周进坑了一把,损失数万精锐,导致清国元气大伤。值此关键时候,正是需要镇之以静、培元固本,以待实力缓慢恢复。若是突然之间,又对穆亲王曹格动手,引发正蓝旗人马的哗变,即便我们可以迅速平定叛乱,但也必然损失惨重,这不是给了松江侯府一系,以可乘之机吗?” “大周忠顺王陈西宁,临死前写过一封亲王告示,在顺天府境内广泛张贴,言道击败清军者,可为天下共主。这份亲王告示,得到了松江侯周进、豫省巡抚徐仲华、晋阳副总兵左争先、陕州副总兵曹化蛟等地方军头的普遍认可,现在连山海侯吴月先也开始表示赞同。”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我们不去撩拨松江侯府一系,人家也有可能对我们抱有极大恶意,一直在处心积虑,想着什么时候杀入盛京,便可名正言顺地篡位登基了。穆亲王曹格虽然领军无能,但在战场上却从不怯战,或许今后还有用处。” 说来说去,礼亲王歹善就是不同意严厉处罚穆亲王曹格。 他也担心狡兔死、良弓藏。 曹格要是没了,他礼亲王歹善在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心目中的重要性,便有可能急速降低,到了那时候,他还怎么借由朝中之事,赏玩、亵渎眼前这个正当妙龄的美人儿呢? 说也奇怪,礼亲王歹善房中,也不是没有年轻貌美的姬妾,从丰腴妇人到花季小仙女,应有尽有。 但礼亲王歹善总觉得,赏玩自家房中那些貌美姬妾时,好像差了那么一点意思,不如他在大福晋阿巴亥和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的身子上,能够让他获得更多的快感和喜悦。 若是有可能,他还真想做一名时间管理大师,向天再借五百年,在阿巴亥和布木布泰之间,玩一出游刃有余的情感大戏呢。 两人正处于僵持间,突然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儿,从屋外闯了进来,让布木布泰吓了一大跳。 歹善这死鬼,刚才还把他两只脏手,搁在她那柔软的腰肢上呢。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让嬷嬷带着你,到御花园里多走两圈么?冬天的红梅开得那么鲜艳,也不见你给皇额娘带回来一朵?” 布木布泰俯下身子,向儿子福临亲切地询问道。 “嬷嬷说,天气太冷了,还不如早些回来,更加暖和一些。”福临仰着一张可爱的小脸蛋,奶声奶气地说道。 布木布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歹善也深感棘手,有人想要借机搞事? 礼亲王歹善和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之间的私情,一般人自然不敢胡乱攀咬,但若是让幼帝福临亲口说出来呢? 到时候,他歹善大可以厚着脸皮予以否认,但布木布泰或将因为作风不正,失去对幼帝福临的辅佐、教导之权啊。 歹善和布木布泰相互对视了一下,终于达成了共识:这名多嘴的嬷嬷自然该死,但穆亲王曹格也势必不能再留。 他是皇长子,曾是继承大宝的不二人选,宫里头有许多太监、宫女,曾向其暗通款曲,若真是被其抓住把柄,或许还真有可能让他绝地翻盘。 主幼国疑,人心疑惧不安,说不定便有人跟随曹格,做出一些胆大妄为之事啊。 第二天晌午,礼亲王歹善奉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之命,主持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讨对于穆亲王曹格兵败失利的处理问题。 年关将近,乃是一年最冷之时,金銮殿上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肃杀之气。 礼亲王歹善端坐在议政王大臣会议的主位上,面色凝重,诸位王公大臣也普遍神色各异。 按照礼亲王歹善的本意,倒并不想要直接杀掉曹格,只需要剥夺曹格身上的穆亲王爵位,降为奉恩将军之类虚衔,暂时不再让其领军,也就是了。 以后若是战事需要,再将他重新起复也不迟。 但渝亲王阿济格却主张严惩,他率先打破沉默,站起身来,慷慨陈词道:“此次曹格兵败,致使我清军损失惨重。他身为一军之帅,却如此无能,理应严惩!当将其贬为庶民,并没收其财产,收押其家眷,以儆效尤。” 阿济格言辞激烈,脸色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与愤怒。 他的意思很明显,理由也颇能立住脚。曹格兵败,不仅损兵折将,更让清军的威名受损,若不重罚,难以服众。 而此时,两黄旗的索尼、遏必隆、俄莫克图等人却面有难色。 索尼微微皱眉,向前一步说道:“穆亲王乃营中大将,多年来为我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虽有一败,却不能轻易自毁国之干城。若将其贬为庶民,没收其财产和家眷,恐寒了将士们的心。更何况,松江侯周进乃大清劲敌,多次重创我等,此乃众所周知之事。穆亲王此次兵败或许还有更多原因,也不能一概而论。” 遏必隆也点头表示赞同:“不错,穆亲王在以往的战役中表现出色,此次失利或许只是一时之误。我们应当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俄莫克图则沉默不语,但眼神中也流露出对穆亲王曹格的一丝同情。 然而,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来自于两黄旗的何洛会面色阴沉,他缓缓说道:“各位王爷、大臣,穆亲王此次南下作战,表现拙劣至极。他刚愎自用,不听从谋士建议,导致我军陷入敌军重围。他又指挥不力,当断不断,致使将士们死伤无数。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随后,何洛会便将穆亲王曹格在南下途中的一些决策失误之处,一一道来。 何洛会的话语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殿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何洛会,有惊讶,有愤怒,也有疑惑。 索尼等人更是脸色大变,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阵营中的人竟然会临阵倒戈。 索尼心中恼怒不已,他瞪着何洛会,质问道:“何洛会,你为何要如此诋毁穆亲王?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何洛会却毫不畏惧,他冷笑一声:“我只是实话实说。穆亲王之罪,不可轻饶。我不能看着他尸位素餐,继续误国误民。” 随后,何洛会还将两黄旗中,拜音图、谭泰、冷僧机等人的证词拿了出来,一一出示给众人观看,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金銮殿上,一片大哗。 礼亲王歹善一直静静地听着众人的争论,此时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心中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慎重处理。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缓缓说道:“此事关乎我大清的安危与声誉,不可草率决定。各位所言皆有道理,穆亲王既有功劳,又有过错。我们当权衡利弊,做出最为合适的决策。” 阿济格见礼亲王似乎有所动摇,急忙再次进言:“礼亲王,穆亲王之败,损失惨重。若不严惩,日后如何治军?如何让将士们奋勇杀敌?” 索尼则反驳道:“渝亲王此言差矣。穆亲王虽有过错,但他的才能不可忽视。若此时将他严惩,恐会让其他将领心寒。日后若有战事,谁还敢为我大清卖命?”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冲突。 而此时的穆亲王曹格,正被软禁在自己的府邸中,心中充满了悔恨与恐惧。他知道自己此次兵败,罪责难逃。 但他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严惩,他渴望有一个机会能够挽回自己的声誉。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礼亲王能够念及他以往的功劳,从轻发落。 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上,争论仍在继续。 礼亲王歹善陷入了沉思,他明白,无论做出何种决策,都将对大清的未来产生重大影响。 最终,迫于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和渝亲王阿济格的压力,连何洛会、拜音图、谭泰、冷僧机等人,也都先后被收买了,歹善便知道,他怕是保不住穆亲王曹格身上的爵位了。 他长叹一声,说道:“穆亲王兵败,罪责难逃。但念及他以往的功劳,可从轻发落。将其贬为庶民,保留其部分财产,责令其在家思过。若日后有立功表现,再行封赏。” 礼亲王的决定一出,众人皆沉默不语。阿济格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抗礼亲王的命令。 索尼等人则松了一口气,他们庆幸曹格尚且没有落到身死族灭的下场。 而何洛会、拜音图、谭泰、冷僧机等人,则一律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2章 主少国疑(二) 礼亲王歹善的决定,就像是和稀泥,虽然将事情暂时按下去了,但各方都普遍感到不甚满意。 对于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来说,曹格仍旧留在盛京,就好像在她身边埋了一颗炮弹,随时都有可能把她们母子俩炸翻天。 对于渝亲王阿济格来说,曹格身上虽然没了爵位,但他仍旧保留了部分财产和全部家眷,包括博尔济锦氏在内的诸多貌美妇人,仍旧在他胯下婉转承欢,夜夜笙歌,这让渝亲王阿济格心中更是不忿。 想当年,渝亲王阿济格也看中了博尔济锦氏,喜欢上了她的婀娜多姿和善解人意。 就因为豪格是皇长子,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大清储君,他只不过稍微露出了一点风声,那个草原部落的首领吴克敬,就巴巴地求到黄太吉面前,促成了这门婚事。 而这个时候,阿济格甚至连媒人都没有找好,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气? 索尼、遏必隆、俄莫克图等人力保,总算让了豪格的人身安全暂时无虞,达成了一部分预期目标。 但事后回想,一个没有爵位、没有将职的闲人,即便在两黄旗和正蓝旗中颇有威望,但长年累月下去,也迟早会泯然众人啊。 至于何洛会、拜音图、谭泰、冷僧机等人,更是倍感忧心。 他们已经背叛了豪格,站在了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礼亲王歹善和渝亲王阿济格这边。 他们担心有朝一日,豪格重返中枢,必然会对他们有所不利啊。 不过,相比之下,对于这个结果最为愤懑不平者,还是属于曹格本人。 接到圣旨,知道自己被夺去亲王爵位之后,曹格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心中汹涌翻滚,将其理智焚烧殆尽。 一时间,他双目赤红,面容狰狞,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最初,曹格破口大骂礼亲王歹善,说他恬不知耻,忘恩负义。 “你这个老匹夫,当年父皇还在时,你对本王嘘寒问暖,貌似一个温厚长者模样,引诱我替你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助你获得了亲王头衔。要不然,就凭你和大福晋阿巴亥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不向你兴师问罪就不错了。结果父皇驾崩不到几个月,你为了得到布木布泰这个不要脸的老女人,迫不及待地革去了本王身上的爵位和将职,以便讨其欢心。你这么做,可还有一点儿良心?” 随后,他又开始攻击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 “庄妃布木布泰,你为了稳固福临的皇位,特意针对、打压我,我也不怪你。但你一杆子将我打到底,让我爵位没了,将职也没了,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今后若有突发情况,你能指望身边那一帮口蜜腹剑之人替你排忧解难?枉我曹格戎马半生,为大清忠心耿耿,你却视而不见我的功劳,任由他们如此对我,将我推入这深渊。” 曹格大声怒吼,声音中满是悲愤与不甘。 紧接着,他又将矛头指向渝亲王阿济格:“阿济格,你这个落井下石之辈,只为一己之私,便要将我置于死地,你如此狠心,必不得好报。” 而对于何洛会、拜音图、谭泰、冷僧机这几位来自于两黄旗的叛徒,曹格更是恨之入骨。 “何洛会,你这个卑鄙小人。当初你在两白旗混不下去,便求到父皇那里,任命你为正黄旗都统。平日在营中,你虽然经常与我意见相左,但我想大家都是为了公务,从未多说什么。你现在倒好,把这次南下兵败的责任全部都推到我头上去了?当初讨论南下追击大顺军刘捷轩部的作战方案时,还是你怂恿我一路向西呢?更何况,女真八旗和松江侯府一系,交手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占过人家的便宜,凭什么让我曹格一个人背黑锅?” “还有拜音图、谭泰、冷僧机,你们这三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竟然也跟着何洛会临阵倒戈,将我出卖。他何洛会原是出自两白旗,现在滚回去也情有可原。可你们几人呢?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曹格今后与你们势不两立。” 在愤怒的驱使下,曹格甚至连曾经忠心耿耿的索尼、遏必隆和俄莫克图等人也没有放过。 “索尼、遏必隆、俄莫克图,亏我还以为你们会为我坚决求情,没想到你们也如此软弱。你们的坚持呢?你们的义气呢?你们也不过是随波逐流之徒罢了,哈哈哈……” 曹格哈哈大笑,几乎近于癫狂。 他在自己那已然冷清得让人发慌的府邸中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愤怒的鼓点上。 “礼亲王歹善,你这个恬不知耻、忘恩负义之徒!” 曹格再次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那充满怨恨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不断回荡,如同一头被困的野兽在绝望地咆哮。 他的脑海中如演戏般,不断回放着自己曾经为大清立下的赫赫战功。那些在战场上的浴血厮杀,刀光剑影中,他无所畏惧地冲锋在前,敌人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那是勇气的印记。 每一次艰难赢得的胜利,都是他用生命和勇气铸就的辉煌。 他曾带领着将士们冲锋陷阵,不畏生死,为大清开拓疆土,守护家园。 每一处伤疤都是他忠诚的勋章,每一次胜利都是他荣耀的见证。 而如今,仅仅因为一次兵败,就被清廷如此严惩。他实在是觉得冤屈到了极点,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他不公。 曹格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巨大的力量震得桌上的茶具叮当作响,仿佛在为他的愤怒而悲鸣。 “我曹格一生忠勇,为大清出生入死,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是一种被背叛的痛苦在心底蔓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曾经的付出都成了笑话。 曹格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满是不甘与绝望。 他想到自己从高高在上的穆亲王一下子被贬为庶民,那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承受。 曾经的荣耀与地位如同梦幻泡影般瞬间消失,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如今避之唯恐不及,他仿佛从云端跌入了万丈深渊。他的心在滴血,那是一种被人遗忘的痛苦。 他又想到自己的财产被没收了大半部分,这让他的优渥生活也陷入了困境。曾经的奢华生活一去不复返,未来的日子充满了迷茫与未知。 曹格咬着牙,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在府邸中来回踱步,如同一只被困的猛兽,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他的骂声回荡在整个府邸,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不公都倾诉出来。 即便他最心爱的福晋博尔济锦氏,亲自赶过来相劝,也没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反而还遭到了曹格的一番痛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你现在可是如意了?听说当年在草原上,你便和渝亲王阿济格这个畜生眉来眼去,现在我失势了,你便可以改嫁给阿济格了是不是?”曹格咬牙切齿地说道。 气得博尔济锦氏掩面而哭。 后来还是侧福晋西林觉罗氏和吉尔岳岱氏二人看不过去,西林觉罗氏找了一个借口,将博尔济锦氏给强行拉走了,吉尔岳岱氏则留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和曹格说着悄悄话。 “王爷把心放宽。小皇帝还小,主少国疑的特殊时候,圣母皇太后对您有所猜忌,进行打压,这都是可以预见的。只要您安心潜伏一段时间,等到朝廷政事趋于稳定之后,圣母皇太后想到你曾经的忠心耿耿,还是会重用你的。毕竟她们母子俩和礼亲王、渝亲王,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时间长了,各种纷争就出现了,这或许便是王爷的好机会。” 吉尔岳岱氏的这番话,还是颇有一定道理,总算将曹格暂时说服了。 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不问世事,专心和房中妇人嬉戏玩乐,忙着造孩子。 有许多次,他一边抚摸着博尔济锦氏那如同绸缎一般的光滑肌肤,一边忍不住得意地想道,“你渝亲王阿济格一朝得势又怎么样?你看上的女人,还不是躺在我怀里,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想到这里,曹格心中一动,感觉腹下一片火热。 他当即在博尔济锦氏那浑圆臀部上拍了一下,吩咐她道,“快快快,快给我趴下来,本王又有了些许感觉了。” 博尔济锦氏听后,不由面带愁苦,看来她又得经历一番疾风骤雨了。 自从遭到软禁之后,曹格的性子便越发乖张暴戾起来,行事上也越来越蛮横、粗鲁,稍微不如他的意,他便要在家中发疯,让诸多妇人苦不堪言。 博尔济锦氏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啊,还是应当想个办法,让曹格重新起复,这个家里才有可能平安和睦啊。 博尔济锦氏的想法,和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心思,有些不谋而合。 礼亲王歹善是内阁首辅,议政王大臣会议的话事人,他既然定下了基调,对于曹格的处理到此为止,以布木布泰的心性,也不会贸然节外生枝。 布木布泰只能反着来,比如说,塞给曹格一件差事做,好让他趁早在盛京滚蛋。 不过,为了让曹格心甘情愿地接受,布木布泰提前下了许多功夫,拟定了许多条计谋。 比如说,两黄旗的人联名上奏,希望能让曹格戴罪立功。 布木布泰便提议,让曹格以奉恩将军的头衔去宁古塔做千总或守备,先从基层干起。 布木布泰心想,即便那苦寒之地,消磨不了曹格的顽强意志,但只要让曹格在那里熬上十年八年,等到福临长大成人、主持朝政以后,也就不需要特意防备他这位老大哥了。 曹格当然拒不接受。 宁古塔所在地区,自然环境危险重重,常年处于冰封状态,农作物生长异常困难,粮食供应格外紧张,从而导致人烟稀少,仅适合极少数毒虫猛兽生存。 曹格若是前往宁古塔任职,一去数载不返,都担心自己能否活下来。 曹格不接受可以,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也不会计较。 但这样一来,曹格在两黄旗和正蓝旗旧部心目中的形象,未免大打折扣,许多人都认为他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不知道把握任职机会。 连索尼都埋怨曹格不知变通,他在背后腹诽道,“宁古塔乃大清龙兴之地,虽然条件艰苦了一点,但也更能磨砺心性。你在宁古塔暂避风头,养精蓄锐,等到圣母皇太后气消了,主少国疑的局面得到缓解,自然会将你召回来。总比你留在盛京,还要让人忧心你的性命要强啊。” 布木布泰又有意委派曹格,从两黄旗和正蓝旗抽调部分人马,前往辽南,征讨旅大总兵黄金龙。 黄金龙经略辽南数年,东江兵变后,又得到了陈有侯等人投靠,实力大增,已经渐渐地在辽南一带站稳了脚跟,这未免让定都盛京的清廷,有如鲠在喉之感。 曹格对此也不同意,他认为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将两黄旗和正蓝旗的亲信部众都带往辽南,和旅大总兵黄金龙拼个你死我活,即便能将辽南攻下来,但两黄旗和正蓝旗也被打残了,可谓得不偿失。 曹格认为,真要打辽南,便应当从女真八旗中抽调精锐,不能仅在两黄旗和正蓝旗头上薅羊毛。 曹格的这个看法,替他在两黄旗和正蓝旗旧部心中,多少挽回了一点颜面,但却更加得罪了其他五旗人马。 这一下,不仅圣母皇太后不高兴,连礼亲王歹善、渝亲王阿济格和忠亲王济尔哈朗等人,都对曹格暗恨起来。 合着两黄旗和正蓝旗的人马不想死,便想将其他五旗人马拖下水? 最后,还是博尔济锦氏看到情况不妙,特意替曹格在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跟前,讨到了一件好差事。 作为清廷特使,前往保州,和松江侯府一系议和,再顺便前往泉城,给魏西平的双胞胎儿子送一份厚礼。 据南边传来的消息说,雅图公主刚生产不久,曹格此去,满月礼估计是赶不上了,看百日宴能否赶上吧。 曹格心有疑虑,“布木布泰想让我自投罗网?” 博尔济锦氏无奈道,“圣母皇太后还派了阿图公主前往,你妹妹都敢入关南下,你这个做兄长的人要是还不敢,怕是要被人小瞧了。” 阿图公主双眸似水,肤如凝脂,长得十分漂亮。 曹格心中暗恨,想着布木布泰一向善于以女色为饵,在权力场上汲汲钻营。 她这是把曹格逼到了墙角,再也没有了拒不接受的借口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3章 政治联姻(一) 既然是清廷特使,曹格的身份便不能太低。 不要说是普通庶民了,哪怕是奉恩将军、辅国将军之类最低等的爵位,让松江侯府一系看来,都会觉得清廷对于双方议和,还缺乏足够的诚意。 鉴于此,经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讨,再报经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同意,最后将曹格的爵位提升为镇国将军。 这个爵位不能说太高,毕竟上头还有自亲王以下——包括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等——共八个层级,但这个爵位也不能算太低,毕竟下头还有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等三个爵位打底。 曹格本人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他刚刚获准启用,所办理的又不是军务,爵位低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曹格临出发前,进宫向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和顺驰皇帝福临辞行时,布木布泰还特意在帘后向他解释道,“这次原本打算封你为辅国公,但考虑到周进也才一个松江侯爵位,为了避免他以此为借口,对你避而不见,便将你的爵位往下压了几级,等你把这件差事办完回来后,再帮你把爵位提上去。你也是两黄旗的老人了,皇上亲政后,还需要用到你。” “臣,绝不辜负圣母皇太后信任,不辜负皇上信任。”曹格磕头谢恩道。 曹格原本想着,这次南下,快去快回,大概三五个月,也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因此,他一开始的打算是轻车简行,仅带几位身边侍卫就可以了。一路上纵马奔腾,来去如风,岂不快哉? 但他的部将俄莫克图却硬是从正蓝旗中,抽调了几十名好手,美其名曰保护清廷特使的安全。 他甚至还主动请缨,在礼亲王代善那里走了门路,说是要给曹格担任副官,确保其沿途安全。 礼亲王代善既然收到了银子,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而皇太后布木布泰,又急于向曹格名下的正蓝旗掺沙子,安插心腹,俄莫克图等人随曹格南下议和,许多中层武职便空了出来,正好便于其操作,便立即同意了。 曹格感到不能理解,还笑话俄莫克图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还害怕马贼打劫不成?” 又看见俄莫克图安抚自家妻妾儿女,忙得不亦乐乎,曹格不禁有点儿生气了。 “有必要吗?你连老婆孩子都带上路了?” 他们这次出使,也算是正经差事,却不是带着一家老小游山玩水啊。 不过,俄莫克图毕竟是他的老部下了,曹格也懒得因此苛责他。 而且,曹格在正蓝旗中的数十名心腹好手,也都带了各自家眷随行,考虑到法不责众,曹格也只好听之任之。 等到听俄莫克图说,这次南下至少得一年半载,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女人暖被窝可不行,若是去那种风月场所,又害怕被南朝官员们笑话。 “最好还是带上一房妻妾,生活起居方面有人照顾,也能够省心不少。”俄莫克图言辞恳切地说道。 曹格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他便将侧福晋吉尔岳岱氏带在了身边。吉尔岳岱氏不仅颜值出挑,而且还温柔细心,善解人意,路上无聊时拿来解闷、泄火,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这样,曹格一行数百人,从盛京正式出发,沿途经过锦州、宁远,至山海关时,受到了山海关守军的严格检查。 山海关守将韩奇没有露面,但副将卫若兰却在关内摆了一桌酒席,请曹格、俄莫克图等人吃酒。 曹格不大看得起卫若兰,认为他在战场上不是自己的对手,故而言语之间,颇有轻蔑之意。卫若兰只是笑了一笑,并不以为意。 从山海关南下,经永平、蓟州、通州,最后抵达保州这条路线,齐鲁军第一师派出了一队人马进行护送,且由齐鲁军第二师师长卫若兰亲自领衔。 看着来自于齐鲁军第一师的这些护送人马,人人背着一支燧发枪,女真士卒不是很看得上,想着男人们打仗,应当凭借各自武勇,像这些燧发枪,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 但一想到女真八旗,去年南下时,在齐鲁军手底下吃了大亏,他们对这些背着燧发枪的士卒,又不由得深怀戒心起来。 好在两支人马一前一后,相互隔开了一段距离,倒是没有发生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抵达保州后,卫若兰便率领士卒,前往松江侯府报道。 至于曹格、俄莫克图一行人,则被保州府学教授傅检和松江侯府礼宾专干薛蟠,安置在了城外一座闲置庄园之中,非松江侯周进大人宣召,不得外出。 曹格来之前,就有一定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一行人,可能会遭到松江侯府一系的下马威,倒也不以为意。 但曹格万万没有想到,以他为首的清廷使团,居然被关押在这座闲置庄园,长达数月之久。 仅有曹格的妹妹阿图公主,能够获得批准,偶尔前往松江侯府海兰珠姨娘房中探视。 以至于后来一段时间,曹格逐渐沉不住气了,他每天都在院子里,指天骂地,咒骂松江侯周进小肚鸡肠,没有一点儿北方霸主的风范。 要议和就议和,要不想议和,就放他回去,就这么不声不响,把清廷使团关押在一处闲置庄园里,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曹格根本想不到,松江侯周进现在也很为难,也陷入到了一种两难的处境里。 早在好几年前,从德州防御战后招降穆济伦开始,松江侯府一系就在不断地招募女真人。 穆济伦跟随周进前往松江时,才不过区区几人,等到西讷布库在德州站稳脚跟,将原本属于穆济伦的亲兵送到松江守备营时,松江侯府一系的女真人数量也才突破两位数,尚不至于引人注意。 后来,周进又先后数次跨海作战,在盖州一带,俘虏了数千女真人南下,分别安置在宝岛和登莱等处。 而穆济伦和西讷布库,一个担任齐鲁军副总指挥,一个出任齐鲁武备学堂骑射总教习,另有雅图公主成为署理泉城知府魏西平的正室夫人,且在前不久,刚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女真人融入松江侯府一系的势头非常明显,这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 周进给予了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以极大的信任,而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也没有辜负这种信任。 但及至这次,齐鲁军大胜清军,不但又新招募了八百女真勇士进入齐鲁军骑营,由两千辅兵押送到保州城外的女真降卒,更是多达数千人,一下子让情况变得高度敏感起来。 晋省战事结束之后,齐鲁军开始从晋省陆续退出。穆济伦在回到保州前,便主动辞去了齐鲁军骑营领队的职务,并将其交由齐鲁军第一师师长张诗卿临时代管。 远在泉城的西讷布库也感觉有些坐不住,他干脆从齐鲁武备学堂骑射总教习的职位上请了长期病假,第一时间赶往保州,以示自己毫无恋栈之意。 不能埋怨穆济伦和西讷布库等人,为何要这么敏感,实在是因为女真人的单兵素质较高,数千名女真降卒在保州城下武装起来,既可以成为松江侯周进手中的一把利刃,也有可能将松江侯府一系下辖范围内搅和得一片血雨腥风。 毕竟,“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啊。 按照穆济伦的意思,当然是要将这些女真降卒分拆。 登莱那边安排几百人,齐鲁行省安排几百人,北直隶行省范围内各州府,也各自安排三五百人不等,只要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体系,打散后的女真人便再也翻不起波浪。 但问题是,这样一来,给尚在齐鲁军骑营中的女真士卒所带来的感觉,十分不友好,不利于促进松江侯府一系内部凝聚力的形成。 而分散开来的女真降卒,虽然目前不敢反抗,但也埋下了一个互不信任的大坑,而且松江侯府一系,也很难让这部分降卒,发挥出应用的战斗力。 周进沉吟了半晌,拒绝了穆济伦的这个提议。 西讷布库的看法便要粗暴得多,他的意思是,干脆将这些女真降卒给杀了,便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西讷布库虽然是清廷皇室成员,但自从他诛杀多铎贝子、投降南朝以后,其家人便被已故后金大汗佟奴下令满门抄斩,他和清廷皇室有着血海深仇,只要能削弱清廷的实力,他什么都愿意做。 但他这种极其血腥的提议,自然不可能通过松江侯周进的首肯。 “容我再考虑几天吧。”周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苦恼地说道。 “那清廷使团怎么处理,侯爷可有什么决断没有?”穆济伦询问道。 镇国将军曹格来到保州,已经有几个月了,一直被安置在城外闲置庄园之中,尚未得到松江侯周进的接见,不要说曹格沉不住气了,连松江侯府一系其他成员,也对此感到焦虑。 议和不是小事,它决定松江侯府一系接下来的总体战略目标,究竟是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 目前,金陵扬光小朝廷偏安东南,中原腹地又群雄逐鹿,松江侯府一系在诸方势力之中,无论是从经济、人口,还是从武器装备水平和军事潜力而论,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尤其是在去年下半年,松江侯府一系玩出了一招漂亮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使得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顺军和清军,都遭受到了极大损失。 大顺军目前控制陕甘行省大部,以长安为据点,但士气很低,已经丧失了进取精神。 而清廷虽掌握了关外大量领土,但因为女真八旗人口基数本来就比较少,其主力在三晋行省遭到围攻,一下子丧失了几万精锐,导致清军元气大伤。 清廷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派遣曹格南下议和,既是为了拔除曹格这颗眼中钉,也是为了获得一段时间的和平发展期,让清廷得以从上次的惨败中缓慢恢复过来。 布木布泰连自己的宝贝女儿阿图公主都送过来了,其诚意是毋庸置疑的。 而松江侯府一系则不然,击败清军南下主力之后,齐鲁军已成为公认的天下强军,环顾周边,再无对手,已经可以考虑向外兼并了。 松江侯府资政委员会甚至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向外扩张,为先北后南还是先南后北的问题,争执不休。 先北后南,主要是从政治层面考虑。毕竟北方诸多势力,都先后表态支持托名忠顺王陈西宁的那封亲王告示:先击败清军者,可为天下共主。 只要松江侯府一系,能先打败清军,攻占盛京,便有了着手天下一统的大义名分。 而先南后北,主要是从军事方面考虑。松江侯府一系,目前下辖齐鲁军、登莱军、燕赵军,又与盘踞汉中的陕州副总兵曹化蛟、盘踞晋阳的副总兵左光先及盘踞大同府的山海侯吴月先,有过良好合作记录,在松江侯府一系尚未露出疲态之前,这些地方势力想必也不敢在松江侯府一系面前抢先动手。 真不怕松江侯府一系调转枪口,把这些不安分的地方军头先给灭了? 在这种情况下,松江侯府一系便能沿运河南下,直趋金陵,只要速度够快、决心够坚定,史鼎掌控的长江水师不善陆战,挡不住松江侯府一系的兵锋,而宁南侯左昆山,目前还在和盘踞川蜀的西王张敬轩进行会战,根本抽不出兵力回援东南。 晾他也不敢和松江侯府一系直接杠上。否则,他急匆匆地进攻川蜀,如此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寻找后路做什么? 这样一来,南、北直隶行省,以及齐鲁、登莱、闽浙等地,都能落入松江侯府一系的掌控之中,依靠这半壁江山,尽是膏腴之地,松江侯周进就此称帝,拿出传国玉玺宣告天下,又有谁敢不从? 但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把保州城外的几千女真降卒安置好,把松江侯府一系凝聚成一个整体,统一所有人的意志,才能如此大胆行事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4章 政治联姻(二) 松江侯府,外书房内。 “曹格将军,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才把你传唤过来,也是出于盛京方面的要求。你和俄莫克图等人,已经在事实上被清廷给抛弃了。” 寒暄过后,周进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怎么可能?”曹格惊呼道,“来之前,圣母皇太后还亲口和我说道,只要我差事办得好,便将我的爵位再往上提一提。” “骗人,你一定是骗人?”曹格用手指着周进,大声喝问道。 “大胆。”穆济伦一声暴喝,怒斥曹格道,“你一个阶下之囚,对于我们毫无用处,欺骗你做什么?你得多亏了侯爷宅心仁厚,留你一条小命到现在,要不然,仅凭你在使团驻地那些污言秽语,侯爷下令将你斩杀,你也无话可说。” 想到自己曾在城外庄园内,因为遭受长期拘押一事,把松江侯周进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曹格不免有些心虚气短,气焰上便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骂我没什么,毕竟是我下令,把你们关押了这么久嘛!”周进温和地说道,“不过接下来,我要给你说一些事情,你一定要坚强一些,要在心理上能够承受才好。若是情绪出现波动,我们也可以随时停止交谈,等到改天再聊也行。” 曹格吞咽了一下口水,定了定神,嘴硬道,“侯爷但说无妨。” 但他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惨白,显然也多少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早在你来到保州之前,何洛会便奉你们皇太后之命,前来松江侯府进行交涉。清廷要求,要么以你骄横难制作为借口,将你公开斩杀;要么让我以松江侯府一系名义,对你进行招降。所以,我现在招降你,想要任命你为新成立的燕赵军骑营领队,你可接受?” “哈哈哈……”曹格大笑道,“我是先帝长子,曾受封为穆亲王爵位,统领过千军万马,你让我在新成立的燕赵军担任骑营领队,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我是不是看得起你并不重要,问题是,目前盛京那边,都流行这个说法。你这个清廷叛徒的身份,已经没法洗白了。”周进非常平静地说道。 “什么?”曹格大吃一惊,噔噔噔地一连倒退了好几步,直到西讷布库伸手将其扶住,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已感到大事不妙。 西讷布库在他耳边说道,“曹格将军,你一定要稳住。目前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清廷已正式宣布你为叛徒,说你带领正蓝旗一帮骨干走狗,携带家小仓皇南逃,早就心存异志。你所在府邸已被抄家,房中福晋也都改嫁他人……” 曹格顿时怒目圆睁,眼睛里好似充血了一半,颜色赤红得吓人。 “博尔济锦氏和我两情相悦,彼此倾心,她怎么可能背叛我?”末了,曹格低声询问道,语气较为阴沉。 “渝亲王阿济格说你南逃前,只带了侧福晋吉尔岳岱氏,显然是对房中其她福晋没有什么感情,博尔济锦氏相信了这个说法,伤心欲绝之下,便答应了渝亲王阿济格的求欢。侧福晋西林觉罗氏,则被忠亲王济尔哈朗娶走。话说回来,你既然已是清廷叛徒,她们除了答应改嫁,免于一死之外,还能有其它出路不成?”西讷布库耐心解释道。 “啊,啊,啊……”曹格气得急火攻心,大叫数声之后,竟然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了。 曹格的问题好办,他一个阶下之囚,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为了配合清廷那边的政治需要,松江侯府拟了一份任命曹格为燕赵军旗营领队的公文,向外界张榜公布即可。 但曹格目前还不能走马上任。 一则,松江侯周进对他的忠诚还不太放心,对数千女真降卒的改编和操练,也还尚未完成; 二则,曹格本人突然遭到家破人亡的惨剧,心情抑郁之下,很快卧病在床,以他目前的身体条件,已不大适合带兵打仗了。 好在周进招纳曹格的主要目的,也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吉祥物,用来安抚上万名女真人,连曾经的皇长子、穆亲王曹格都投降松江侯府一系,那其他女真人投降过来,也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燕赵军骑营,编制为三千人,其中:汉人两千人,女真人一千人,目前由原任齐鲁军近卫旅副旅长方靖执掌,他已转任燕赵军骑营副领队,西讷布库任骑营参谋,女真骑兵若是不服,西讷布库便能立即出面加以处理,他也曾是清廷皇室成员,能镇得住场子。 俄莫克图的情况,却比曹格要好一些。早在曹格夺嫡失败之后,他便意识到大事不妙,因此以全家资财为筹码,换得了礼亲王歹善的帮助,捞到了一个清廷副使的差事。 他连老婆孩子都带过来了,自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投靠松江侯府一系。 恰好西讷布库转任燕赵军骑营参谋,俄莫克图便接任了齐鲁武备学堂骑射总教习一职,高高兴兴地赶赴泉城府上任去了。 临走前,他还特意上门,拜访了旧主曹格,言道事已至此,懊悔无益,还是应当振作起来,谋求另一番出路和造化,云云。 “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清廷说我是叛徒,松江侯周进大人又对我不放心,就算我想要振作起来,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了啊。”曹格躺在病床上,脸色十分沮丧地说道。 俄莫克图长叹了一声。 说实话,也不能埋怨曹格为何意志消沉,他这一两年来确实流年不利,父皇因病突然去世,南下作战遭遇惨败,夺嫡之争受到狙击,亲王爵位被人剥夺,现在南下出使议和,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叛徒,换作是谁,也很难过这一道心理关吧。 不过,俄莫克图还是建议曹格道,“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但想一想,成千上万名女真人,今后都要托庇在松江侯府的羽翼下讨生活,若是将军方便的话,还是应当出一把力啊,尤其是阿图公主的婚姻问题。” 阿图公主还不到十五岁,皇太后布木布泰将她派了过来,美其名曰,说是探视姨娘海兰珠和姐姐雅图公主,但实际上,却是想拿她作为政治联姻的工具,以保障清国南方边境的安全。 顺驰皇帝福临继位不久,主少国疑,甚至连朝中权柄,尚还掌握在礼亲王歹善、忠亲王哈尔济朗和渝亲王阿济格等人手中,正常情况下,等到这几位大佬按照约定,将政事交付到福临手中,少说还有十年八年。 在这种情况下,布木布泰贵为圣母皇太后,却不得不自甘堕落,以色娱人,身前那两只肉馒头,都快被歹善揉得变形了,她也只能忍气吞声,以便讨得礼亲王歹善的欢心和支持。 清廷内部不稳,不具备向外开战的条件,与松江侯府议和,换取双方互不攻伐,便成了现阶段清廷的重要目标之一。 松江侯周进当然也不会反对。清廷需要几年时间稳固内部形势,恢复军事实力,松江侯府一系也需要一个和平稳定的发展期,双方的诉求是基本一致的。 只不过各自的政策依据有一些不同。 在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看来,等到再过十年八年,草原上的少年成长起来,顺驰皇帝福临又正式亲政,清军便可以再度南下,逐鹿中原了。 松江侯府一系的逻辑则是,给蓬莱兵工厂、新北兵工厂以及新成立的保州兵工厂以更充裕的武器研制时间,加快热武器的生产、推广和使用,时间跨度越长,松江侯府一系对清廷的武器优势便会越明显,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和东北女真这种骑在马背上的民族进行死磕。 双方议和并没有太多原则上的分歧,但在如何取信对方的问题上,却彼此犯了难。 大周覆亡之后,长城防线也分崩离析,除了松江侯府一系所掌握的宣府镇至山海关一线,防守比较严密之后,从大同府往西,长城防线几乎漏成了筛子,只要女真八旗想要南下,可以说到处都是机会。 而松江侯府一系,则有当世最强大的海上力量——登莱水师,可以长途跨海作战,直接开到盖州城下或者其他易于登陆之处,让清廷防不胜防。 清廷和松江侯府一系联手,在给曹格设局的问题上,尝试性地合作了一番,取得了初步成功,但还不足以让双方步入到精诚互信阶段。 为了改变这种情况,双方决定互派使者,孙绍祖作为清廷使者,常驻保州,薛蟠作为松江侯府使者,常驻盛京。 但大家也都明白,孙绍祖和薛蟠二人,就是两颗闲棋冷子,关键时候,是可以随时抛弃的。 薛蟠的诸多作为,清廷也打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不会认为,双方开展以后,松江侯周进会以薛蟠这个混世魔王为念,导致他在许多行动上束手束脚。 要想促进彼此的互信关系,还是得回到政治联姻的传统轨道上来。 但因为松江侯周进早有声明,言道他以后房中,再也不收用任何妇人,雅图公主上次便没有打动他,这次阿图公主南下,显然也不能抱有太多指望。 众人甚至都不敢在松江侯周进面前提及此事,也担心事情没成,却被那个善妒的永宁公主张诗韵给记恨上了,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可除了周进之外,松江侯府一系其他重要成员,都早已结婚生子,连晚婚晚育的魏西平,都一口气有了两个儿子,但让阿图公主给这些人做贵妾,折损了清廷皇家尊严不说,又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事情便耽搁下来了。 曹格在府中休息了大半年时间,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 跨过年头,按照关内的通常叫法,已经是扬光二年了。 曹格前往穆济伦府上,准备给这位齐鲁军副总指挥祝贺新年,不经意间碰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在和穆济伦比试拳脚。 穆济伦动作谨慎,只防守不进攻,生怕伤害到了对方,这倒让曹格感到有点儿好奇了。 “这人究竟是谁?竟然能让穆济伦做到如此程度?”曹格心里头冒出来一些酸味,他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曾在穆济伦面前讨教功夫,结果却被穆济伦这厮打得鼻青脸肿。 当然,那时候穆济伦还在追随多尔衮、多铎兄弟俩,和他曹格有些不对付,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西讷布库告诉他说,“此乃松江侯府庶长子周兴,乃周进房中方媛姨娘之子。他舅舅方昆、方明、方靖等人,都是松江侯府一系亲信大将。” 曹格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穆济伦要如此小心翼翼,真要打折了这孩子的手脚,人家三个舅舅上门来讨说法,穆济伦怎么抗得住? “周兴结婚没有?”曹格询问道。 “还没有。”西讷布库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记得你房中那个侧福晋吉尔岳岱氏,才刚怀孕不久,你就算想要结娃娃亲,也得等孩子生下来,确定好了性别再说吧?” 猛然间,西讷布库突然睁大眼睛,注视着曹格说道,“你是说,把阿图公主许给松江侯庶长子周兴,可他还未满十三岁,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女大三,抱金砖嘛。”曹格不以为然道。 这个提议报到松江侯周进面前时,周进不由得沉吟了许久。 从原则上来说,他对这门婚事是没有意见的。 因政治联姻尚未落实下来,不但清廷那边有所犹豫,松江侯府内部也很难统一思想,连带着那些投靠了松江侯府一系的上万名女真人,也有一些患得患失,生怕发生变故,引发一系列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 若是周兴和阿图公主真能成一对,上万名女真人认为他们在松江侯府内部有了靠山,对于他们的改编和分拆,便可以大胆、激进得多,对于他们的使用,也能逐渐放开手脚,可以说利大于弊。 但周进强调,“婚姻涉及到彼此的终生幸福,还是应当征询双方当事人的同意,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让他们俩先见一面,多交流沟通几次,若是都没有意见,我这里便算是同意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5章 儿女婚事(一) 周进原本想着,就让庶长子周兴和阿图公主见一次面,看能否培养出一定感情,后面再提婚事,或许就比较容易了。 但毕竟涉及到男女大防,也不能让二人太过于亲近。 有传言说,关外少女性格直爽,情感炽热,真要是彼此看上眼了,做出了干柴烈火、有违礼法之事,这不是给松江侯府一系抹黑嘛? 诚然,年轻时候的周进,没少干过这种事情,但他当时人轻言微,关注的人还不多。 现在他已成长为一方巨擘,整个保州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其他势力的暗探,在盯着他一家子仔细打量,如此情势之下,便不由得周进不慎重了。 以前在北平时,周进还偶尔去荣国府,想办法会一会那个姘头赵姨娘,他喜欢赵姨娘身上那粗陋不堪的庸脂俗粉味道。 但如今,周进早已痛改前非,再没去过贾家,也禁止赵姨娘登门拜访了。 赵姨娘可以不要脸,但他周进可不能不要脸啊。 于是,周进便把相亲地点,安排在城外骑马场。 保州城外的这处骑马场,原属于保州守备营的两大校场之一。它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上,背靠着连绵起伏的青山,远处还有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蜿蜒而过。 跑马场的规模宏大,占地面积足有数千亩。一眼望去,那宽阔的场地仿佛没有尽头,给人一种豪迈大气之感。 长长的围栏将整个跑马场环绕起来,坚固而又美观。 走进跑马场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整如镜的草地。那嫩绿的草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欢迎着每一位来访者。草地的质量极佳,既柔软又富有弹性,为马匹的奔跑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在跑马场的一侧,还有几间马厩,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马具,干净而整洁。 作为娘家兄弟,曹格带领阿图公主在跑马场上骑马跑圈,周兴则由他的骑射师傅穆济伦在一旁陪同观看。 阿图公主身着精致的骑马装,那身装扮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端坐在一匹高大的黄色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仿佛舞动的丝缎。 阿图公主的面容更是美得令人窒息。她的眼眸明亮如星,闪烁着自信与果敢的光芒;秀挺的鼻梁下,朱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如同羊脂白玉般细腻温润。 此时,少年周兴正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阿图公主吸引。 当他看到公主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俏丽身影时,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公主的身影在他眼中愈发清晰。 周兴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公主,看着她熟练地驾驭着骏马,那潇洒的姿态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的脸颊渐渐发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一股热流从周兴的鼻腔涌出,他竟然激动得流出了鼻血。 周兴慌乱地捂住鼻子,心中满是羞愧。但他的目光却依旧无法从公主身上移开,那美丽的身影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 少年慕艾,春心萌动,大抵便是如此吧。 在这个美好的瞬间,周兴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中的那道璀璨光芒,而阿图公主,便是那光芒的源头。 众人原以为,周兴少爷和阿图公主相亲,主动权在周兴少爷手中,毕竟阿图公主从南下那一刻开始,便充当了政治联姻工具人的角色,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但周进却不然,他其实还是有着较高的自主选择权的。如果他不同意,这门婚事就绝对不会成。 毕竟他父亲松江侯早已有言在先,一切看双方当事人自愿,不能勉强。 结果周兴这个臭小子,一见到阿图公主就流鼻血,把府中诸多下人,吓得手忙脚乱,也多少感觉有些丢脸。 这个周兴少爷,也表现得太急色了吧?你就算真看中了人家,也要表现得矜持一些才对嘛。 回城以后,等到他母亲方媛姨娘,询问周兴是否想要娶阿图公主为妻时,他连连点头,一俯一仰之间,差点连脖子都给摇晃坏了。 气得方媛姨娘在心底里长叹一声,“这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你可要想清楚了,她可是比你大了三岁。”方媛姨娘不甘心地询问道。 方媛姨娘原本对周兴抱有很大期望,即便因为身份所限,不能继承松江侯府偌大基业,但好歹也要分一些家当,捞到一两个肥缺吧? 但现在看周兴如此不成器,一个年轻的异族公主,就把他迷得颠三倒四,显然是不堪重用啊。 周兴却兴致颇佳地回答道,“她骑术很高,以后可以教我骑马。” “这是哪门子的结亲理由?”方媛姨娘都有些快要气笑了。 一时间,她这个做母亲的人,都不懂周兴这孩儿是长大了,还是没有长大? 不过,方媛姨娘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之人。 她父亲和兄长,都给她说过了,周兴不是嫡子,不应当抱有一些不必要的期待。 不比早些年,张诗韵和白秀珠这两位正室夫人,都没有生下嫡子,周兴是庶长子,或许还有机会争上一争。 但现在,不仅永宁公主张诗韵生下嫡子周宁,周进房中贵妾,比如韩雪、薛宝钗、贾探春、海兰珠姨娘等人,都有了儿子傍身,且身份一个比一个高贵。 韩雪父亲乃锦乡伯韩老三,现任松江侯府资政,韩雪的兄长韩奇,乃齐鲁军副总指挥,他们父子俩堪称松江侯周进的天使投资人,在周进的事业刚开始起步时,便提供了不少助力。 韩雪的儿子周登,虽然年纪尚幼,但绝对是松江侯府世子的强有力竞争者之一。 薛宝钗姨娘因家道中落,又摊上了一个不成器的哥哥薛蟠,倒是可以暂时忽略。 但贾探春姨娘背靠荣宁二府,她父亲贾政,曾任旧朝工部郎中,现为松江侯府资政,她弟弟贾环和侄子贾兰,也在松江侯府一系做事,贾兰还曾高中进士,是松江侯周进的身边文胆。 贾探春姨娘的儿子周申,多多少少总有一些希望。 海兰珠姨娘则有北方草原部落作为娘家人,具有极高的统战价值。清军主力南下遭遇失利后,北方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便开始执行中立政策,不再唯盛京方面马首是瞻。 松江侯府若真要立一个世子,海兰珠姨娘的儿子周顺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了,你要说方媛的儿子周兴,一点争嫡的希望也没有,那也不尽然。 方媛姨娘本身姿色极佳,符合周进的审美品味,且听闻她在床笫之事上,能上能下,可咸可甜,很是讨得周进本人欢心。 他们方氏家族又算是松江侯府一系的原始股。 除开方媛的父亲方掌柜,因年事已高,已告病养老之外,方昆、方明、方靖三兄弟,都已成长为松江侯府一系亲信大将。 但方氏族人深知,他们乃小门小户出身,是凭借了对于松江侯周进本人的忠心耿耿,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不代表他们真具有了参与夺嫡之争这类凶险之事的政治智慧和斗争经验。 更不用说,他们还有一个老是拖后腿的方曲。 当初,方掌柜拉下自己的老脸,借由自己告病养老的最后一次开口机会,在松江侯周进面前提了一嘴,好不容易将方曲这厮,从蜂窝煤制造场管事的位置上,选入军情处任职。 结果方曲这厮,拿着他在军情处的经费,去永利赌场玩骰子。 这也就罢了,输了银子之后,他还把自己的腰牌拿了出来,想凭借自己的身份,让其他玩家把赢得的银子还给他。 其他玩家不敢不还,但方曲回家后,也挨了父亲方掌柜的一顿毒打。 因方曲的职级太低,没有掌握太多军情处的秘密,他这次主动暴露,又显示了松江侯府军情处的一些不足之处,极大地降低了其他势力对于军情处的戒心,倒是没有给军情处长官谢希平的工作,带来太多严重后果。 但方曲这厮,却无能如何也不能在军情处继续工作了。 目前,方掌柜已将方曲拘押在家中后院,命令他哪里都不要去,就一门心思给家里做蜂窝煤好了。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但方曲这个混账东西,能不能真的痛改前非,还是一个未知数。 有方曲这样一个致命的把柄,方家人提心吊胆都来不及,还怎么敢轻易下场? 一句话总结,方氏族人非常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和地位,想要以稳妥为第一要务,不想参与松江侯府内部的夺嫡之争。 因为后果太可怕,看看那个倒霉催的曹格就知道了。他不但失去了即将到手的皇位,连老婆孩子也被政敌给瓜分了。 让周兴娶一个敌方异族公主,得不到妻族助力不说,因松江侯府一系许多人对于女真人的普遍警惕,他们也只会把周兴当做拉拢女真人的工具,而断然不会支持周兴上位。 这样一来,周兴便等于自动失去了成为侯府世子的可能。 这是周兴的不幸,也是周兴的幸运。 不过,因周兴年纪还小,虽然他对阿图公主喜欢得很紧,但婚事却并不急于操办。 按照汉家规矩,阿图公主的父亲黄太吉去世了,总得等到三年孝期结束之后再说。 对此,方家人没有太多意见,曹格、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也表示赞同。 庶长子周兴的婚事说定后,周进便把他安排到了新成立的燕赵军骑营任职,在骑营副领队方靖身边做亲兵。 方靖原本有骑营参谋西讷布库帮他掌握女真骑兵,现在又来了一个阿图公主的准夫婿周兴,更让人不敢小瞧。 当年雅图公主为了夫婿魏西平,敢于闯到营中打人,替她丈夫撑面子,焉知阿图公主不是一个护犊子的主儿? 儿子周兴的婚事,在松江侯府内宅之中,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波动。 张诗韵、白秀珠这两位正室夫人,自然是轻松了一口气。 张诗韵已生下了嫡子周宁,自然是优势占尽;白秀珠虽然还没有,但她现在肚子里刚怀上了一个,也显得颇有信心。 方家人有意退出夺嫡之争,这自然很好,要不然摊上这样一个对手,多少也有些难缠。 周进房中其她一些貌美妇人,则有些羡慕方媛运气好,头胎就生下了一个好儿子周兴,如今即将长大成人,都初步说定婚事了。 有人说,周兴的未婚妻乃清廷公主,到时候盛京那边的陪嫁,怕不是有黄金万两? 说得方媛姨娘眉开眼笑,她确实有点儿贪财。 甄艳姨娘、平姨娘、王熙凤姨娘、妙玉姨娘、布兰妮姨娘、芳姨娘等人,听说此事后,都亲自来到方媛姨娘房中表示祝贺,还各自送了一笔不菲的贺礼。 她们膝下孩子,都是女儿身,与周兴本没有什么根本矛盾。 周兴成家立业,有了出息之后,也算是她们这些姨娘房中女儿们的一个娘家助力,现在打好关系,就当是提前投资了,怎么都不会亏。 方媛姨娘也很开心,还给众人说了一番贴己话,“既然侯爷同意让子女们自己相看对象,那你们这些当娘的人,也要多长一份心眼,看有无合适的青年才俊,提前摸个底,尽量让孩子们私底下找个机会见个面,提前把婚事定下来。要不然,等到战事一起,侯爷可就没有空闲,搭理这些儿女们的婚事了。” 说得众人点头不已,都深以为然。 眼下已是扬光二年春天,甄艳姨娘房中的庶长女周茉,德正九年五月出生,算起来,马上就要年满十四周岁了。 按照当年北平城中那些王公贵族阶层的一贯做法,到了这个年龄,早就已经开始四处相看、谈婚论嫁了。 更有个别急切的大户人家,十四岁便让女儿出嫁也毫不稀奇。 还有平姨娘的女儿周莉,乃德正九月出生,距离下半年满十四周岁,也才差了短短几个月,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6章 儿女婚事(二) 暮春时节,北国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松江侯周进在王允、韩老三、谢希平、陆河、贾兰、胡永等人的陪同下,缓缓来到保州城外,查看当地农业生产,尤其是春土豆的种植情况和小麦长势。 保州虽然曾被大顺军攻陷,但因为李鸿基等人,旋即杀入北平,对于保州府的农业生产,还来不及造成太大的破坏。 松江侯府一系成员,共同见证了春土豆种植的火热现场和小麦的喜人长势,他们的心中也不由充满了喜悦和信心。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农业生产情况也非常重要啊。 保州府下辖清苑、易州、涞水、新城、定兴、容城、雄县、安肃、安州、满城、高阳、完县、唐县、庆都、蠡县、博野、祁州、深泽、束鹿等三州十七县。 周进身兼数职,忙得不亦乐乎,不可能对保州府境内所有州县都跑一遍。 他在保州城外略微巡视过后,便将剩余其他地方,交给了松江侯府资政王允、韩老三等人前往查看,自己则返回进了保州城内。 这一日,恰好是松江侯府庶长女周茉小姐的十四周岁生日。 虽然她母亲甄艳姨娘尽力推辞了一番,但永宁公主张诗韵还是在侯府后花园中,给周茉办了一次生日宴席。 另一位正室夫人白秀珠,因肚子里怀有孩子,早已在一处别院中静养,内宅之事,已托付给永宁公主张诗韵来主持了。 这次生日宴席虽没有向外人宣布,但仅松江侯府内院之中这么多貌美妇人,再加上周茉的兄弟姐妹及各人贴身丫头,便凑了好几桌人,侯府外面也有个别人家得了消息,托人送了礼物过来,倒也办得热热闹闹。 后花园中,几张精美的桌子摆放得错落有致。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精致的糕点、鲜美的水果、丰盛的菜肴,令人垂涎欲滴。 松江侯府内宅诸多女眷,身着华服,面带笑容,纷纷前来为周茉庆生。 花园里,鲜花盛开,五彩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散发出阵阵芬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光斑,仿佛为这场生日宴增添了一抹梦幻的色彩。 孩子们在花丛中嬉戏玩耍,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气中。 大人们则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她们谈论着最近的趣事,分享着生活的点滴,气氛融洽而温馨。 甄艳姨娘和她妹妹甄佳,各自身着一袭淡雅长裙,气质优雅,她们俩微笑着穿梭在诸人之间,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位宾客。 甄佳伺奉在周进身边多年,还曾陪同周进南下松江,奈何一直未能生育,她这几年也慢慢地熄了心思,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庶长女周茉身上。 她和甄艳姨娘是亲姐妹,是周茉的亲小姨,感情方面自然与别人有所不同。 周进的宝贝女儿周茉身着一身粉色的衣裙,头上戴着漂亮的发饰,如同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收到了许多精美的生日礼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璀璨夺目的项链。项链的链子由纯金打造,细腻光滑,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吊坠是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周围镶嵌着一圈小巧玲珑的钻石,如同众星捧月般将蓝宝石衬托得更加美丽动人。 这条项链是周茉的舅舅甄丹特意为她准备的,寄托着舅舅对她深深的疼爱。 甄丹曾替周进打理金陵产业,近来又转任保州商贸学堂副堂主,是松江侯府一系甄氏家族的总代言人,所送礼物自然价格不菲。 周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这条项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 还有一个绣着精美图案的锦盒,里面装着一套华丽的首饰。有一对珍珠耳环,圆润饱满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一只翡翠手镯,翠绿欲滴的颜色让人爱不释手;还有一枚红宝石戒指,鲜艳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 这套首饰是白秀珠夫人送给她的,尽显华贵之气。白秀珠夫人因害喜,未能亲临,只好把这次礼物的份量再次加重了。 周茉看着这套首饰,心中充满了惊喜和感激。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首饰,每一件都让她爱不释手。她想象着自己戴上这些首饰的样子,一定会像一个真正的嫡小姐。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精美的礼物。有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籍,是周茉的弟弟周兴送给她的,希望她能在知识的海洋中不断遨游;有一个可爱的布娃娃,是周茉的好姐妹周莉送给她的,代表着她们之间纯真的友谊;还有一幅精美的字画,是那位贾惜春姨娘送给她的,充满了艺术的气息。 周茉看着这些礼物,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幸福。 此刻,花园中的客人们正愉快地交谈着。 贾探春姨娘笑道:“你看这侯府的生日宴,真是热闹非凡啊。这周茉小姐真是好福气,这么多人来为她庆生。” 旁边那位身着蓝色衣裙的平姨娘点点头,回应道:“可不是嘛,瞧瞧这些礼物,件件都精美绝伦。可见大家对周茉小姐的喜爱。” 贾探春姨娘又说道:“这庶长女能有这般待遇,也多亏了两位松江侯夫人的大度与慈爱。” 平姨娘赞同道:“确实如此。” 不远处,几位年轻的小姐也在轻声交谈。 嫡小姐周棠羡慕地说:“周茉姐姐今日真美,这些礼物也太让人羡慕了。” 旁边的绿衣小姐周莹笑着说:“周茉姐姐人美心善,自然值得大家这般疼爱。” 还有一位黄衣小姐周洋接着说:“等我过生日的时候,也希望能有这样热闹的场面。” 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后花园中,客人们的交谈声、孩子们的嬉戏声、鸟儿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馨而美好的画面。 可是,等到生日宴结束,周茉小姐回到甄艳姨娘房中,却发现她母亲正在暗自哭泣。 “姨娘这是怎么啦?”周茉有些不明所以道。 “没什么,没什么。”甄艳姨娘抹了一把泪水,微笑着说道。 周茉追问道,“难道是因为谁给了姨娘脸色?还是因为今日的宴会出了某个纰漏,让姨娘感到不高兴?” 甄艳姨娘叹息道,“哎,你这个傻孩子。” 周茉正蒙在鼓里时,还是她的小姨甄佳向她透漏了谜底,“你姨娘是心里既高兴,又难过舍不得。看今日这般情形,你的婚事八成是快要定下来了。” 见小姨甄佳提起自己的婚事,周茉一下子红了脸,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但她却偷偷地把耳朵张了起来,想听听她母亲为此有一个怎样的说法。 “永宁公主坚持要给周茉办酒,白秀珠夫人送来的生日礼物又那么贵重,显然也都是看到周茉即将说定亲事,档次一下子上去了许多,算是暗地里给周茉添了一份嫁妆了。”甄艳姨娘揣测道。 周茉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跟随她从北平到金陵,又从金陵到莱州,及至于眼下来到保州,十多年来,母女俩相依为命,从未分开过一天,想到围绕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转眼间就要嫁作他人妇了,让她不由感慨万分,喜忧皆有。 甄佳姨娘也说道,“往日里,那个贾惜春姨娘,除了在两位夫人面前规规矩矩,和妙玉姨娘能多说几句话之外,见了谁都不搭理。因她是荣宁二府出身,大观园一系在松江侯府内宅之中,占据了人数上的显著优势,她这样摆谱,别人也只当没看见,奈何她不得。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个性子清冷的人,居然会给周茉送上一份生日礼物。她或许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看来周茉的相亲对象,很有可能就是贾氏族人了。” 难道是贾环,亦或者是贾兰? 一提起贾环的名字,甄艳、甄佳姐妹俩便有些不喜。 这厮贪财好色不说,才干也平平,虽然是跟随松江侯周进的老人了,但目前却仍在营中担任普通书办,这还是看在他亲姐姐贾探春的面子上,给予他的特殊照顾了。 也有人说,紫檀堡大爆炸时,周进生死未知,贾环曾随同贾蓉,调戏过周进房中妇人,按道理,周进即便不对他打击报复,也不应当给他安排差事,只是因为贾环的母亲赵姨娘,曾亲自求见周进,让周进给贾环一条活路,这才得以让贾环这厮,在齐鲁军营中混日子。 这涉及到周进和赵姨娘之间的隐私,甄艳、甄佳姐妹俩没有亲见,也不敢当真。 但无论如何,贾环这厮不靠谱,不像是那种有责任感的男人,却是一定的了。早些年,已故齐鲁巡抚周少儒,考虑到拉近他和松江侯府一系关系的考虑,有意将周氏家族旁支的某位庶女,嫁给贾环为妻。 赵姨娘、贾环母子俩,也在原则上同意了。可随后不久,周少儒在北平城下战死,周氏家族树倒猢狲散,贾环便不大乐意了,这门婚事便最终没成。 让周茉嫁给贾环这厮,甄氏姐妹俩是真心不乐意。 可是让周茉嫁给贾兰,甄氏姐妹俩又真心不敢想。 贾兰是荣府珠大奶奶李纨的儿子,他外公乃前朝国子监祭酒,自身又高中进士,曾有六部观政经历。 刚加盟松江侯府一系时,他才具不显,表现平平,但经过周进本人的几次考验之后,他便开始青云直上,逐渐成为周进身边文胆。 署理保州知府一职空缺,贾兰更是以署理保州府通判的身份,代管保州府衙事务,堪称松江侯府一系的未来之星。 周茉不过是松江侯府庶女,其母亲所在的江南甄氏家族也早已沦落,若是能嫁给贾兰这位青年才俊,尽管年岁上比贾兰小了好几岁,但仍旧可以说是高攀对方了。 说实话,甄氏姐妹俩都不敢在这方面多想,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们还是倾向于认为,周进有意让周茉许配给贾环,以至于为此郁郁寡欢。 晚上周进回来后,看望了今日寿星周茉,还送了她两件金银首饰作为生日礼物。 父女俩闲聊了一会儿后,周进嘱咐女儿周茉早早休息,便转身到甄艳姨娘房中来了。 及至看到甄佳也在,周进不由一愣。 甄佳、晴雯、彩云、茜雪、林红玉等人生不出孩子,这些貌美妇人见到周进后,都不禁有些心虚气短,感觉在府中抬不起头来。 但是反过来说,周进看到这些貌美妇人一直尚未生育,没有孩子傍身,也不禁有些心怀歉疚。 只有龄官和彩霞二人,让周进的负疚感稍微少一些。她们因为身体原因,被郎中诊断为生育艰难,怪罪不到周进本人头上。 二人得知消息后,大哭了一场,如今居住在松江侯府家庙之中,伺候在妙玉姨娘身边,伴守青灯古佛,为松江侯府内宅诸人祈福。 虽然周进也知道,这已经算是龄官、彩霞二人最好的归宿了,如果放在普通人家,两人长期不能生育,怕是早已被赶出家门,但周进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生懊恼。 说穿了,主要还得怪他年轻时候贪婪美色,以至于耽搁了这些妇人的大好人生啊。 这也是清廷两位公主南下联姻,周进本人坚决不同意娶她们俩的原因。 他已经背负了这么多风流债,一辈子都还不清,不想再让更多的妇人,在他房中蹉跎终生了。 在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周进卖力耕耘,甄艳、甄佳姐妹俩也极力逢迎,双方旗鼓相当,很是酣畅淋漓。 但等到甄艳姨娘跪坐床头,挺立着一对饱满雪峰给周进擦拭身子,顺便向其提及女儿周茉的婚事,言道她不想让周茉嫁给贾环这厮时,周进忍不住笑了。 “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是想把周茉嫁给贾家人,但可从没说过嫁给贾环那厮啊。” “难道是贾兰?”甄佳光着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忍不住兴奋地问道。 “贾兰眼光那么高,怕是指望不上了。”周进明确回答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7章 改旗易帜(一) 诚然,周进本人没有什么嫡庶之分。 但周进也不会因为他自己没有嫡庶之分,就理所当然地要求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也跟着他没有嫡庶之分。 这太不现实了,也完全没有必要。 贾兰乃荣府嫡子,又自恃青年才俊,不太愿意娶一个庶女为妻,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即便周进以权势相压,迫使贾兰同意了这门婚事,夫妻二人也很难和睦,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结下这门亲。 更不用说,周进今后还要高举婚姻自主的大旗,又岂能带头搞封建包办制婚姻这一套? “既然贾兰这里不成,贾环你又不同意,那为何贾探春、贾惜春二位姨娘,今日在生日宴会上,对周茉表现得那么和气?”甄艳姨娘有些不解道。 “嗨,她们这两人,也真是太沉不住气了,昨天晚上,我不过是给她们俩提了一嘴,她们就这样兴师动众起来。”周进颇为无奈地说道。 原来,受到周兴和阿图在跑马场相亲一事的启迪,虽然两人婚前见面,避免了盲婚哑嫁,但彼此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婚后生活是否幸福如意,周进心里也没底。 他便想着,是不是应当给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们,一个走出深宅大院、接触了解社会的契机,在这个过程中,认识其他青年男子,走出婚姻自主的第一步。 但这种事,周进不可能要求其他人先来,他只能从自己家孩子开始,看能否通过亲身示范,起到一种开风气之先的作用。 像早些年,周进发起的“吾孩生母,永不为奴”运动,便起到了很好的社会效果。 因此,周进便打算在保州医学堂开设一期护理培训班,以招收女学员为主,以后战场上的一部分医护人员,完全可以由女性充当,这也是推动女性走向社会工作岗位的第一步。 周茉、周莉都大概有十四岁了,可以参加护理培训班的学习了。 但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却认为周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撮合即将谈婚论嫁的周茉,和那个保州医学堂的副堂主贾菌凑成一对。 贾菌乃荣府近派重孙,少时失孤,仅有一个寡母娄氏,母子俩相依为命。 他在贾氏义学附读时,与松江伯周进开始发生交集,曾参与创办《青年诗刊》杂志。 贾菌与贾兰关系最好,年纪虽小,志气却大,极是淘气不怕人,凭借这一点,获得了贾兰的欣赏。 贾兰高中进士后,身边缺乏得力人手,便邀请他出任身边长随,由此得到了一定的官场历练。 后来,贾兰投靠了松江侯周进大人,贾菌也开始为松江侯府一系积极奔走,表现出了自身才干。 恰好保州医学堂堂主田七郎中,他是一个技术性官僚,痴迷于医术,需要一个妥当之人,担任他的行政事务副手。 贾菌获得贾兰推荐,出任保州医学堂副堂主一职,也勉强算是一号人物了。 若是贾菌和周茉之间的婚事能成,便相当于贾氏一族,与甄丹、甄艳兄妹俩所在的甄氏家族这一支,建立了稳固的姻亲关系,贾探春、贾惜春二位姨娘,自然乐观其成。 周进本人对此不置可否。周茉、周莉进入保州医学堂护理培训班学习,若是在日常学习和交往中,真能和贾菌发生情感碰撞,周进并无门户之见,不会提出反对,但他也不会强压着这两人在一起。 “一切都随便,凭双方自愿。”周进向甄艳、甄佳二人保证道。 “既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侯爷想早些把周茉嫁出去,省得她在您面前碍眼呢。”甄艳姨娘凑趣说道。 “你都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那种牺牲儿女们的幸福,就为了仕途利益的小人?”周进故作生气道。 趁此机会,他在甄艳姨娘那圆滚滚的大长腿上捏了一把,痛得对方浑身一哆嗦,顺势扑倒在他怀里,再也不肯起来了。 周进看着甄艳姨娘那春意盎然的俏脸,一时兴起,少不得梅开二度,累得气喘吁吁。 次日,周进便带着周茉、周莉二人,亲自前往保州医学堂,给这对小姐妹报名参加医护培训。 听说可以从松江侯府后院之中走出,见识一番外面的世界,认识一些其她同龄姐妹,周茉、周莉二人非常开心。 保州医学堂首期护理培训班,面向保州府境内尚无家室的年轻女子,共招收五十人。 虽然提供的待遇很好,免食宿费,且包分配,全部定向至营中任职,待遇参照普通士卒,按月拿兵饷。 凭借松江侯周进大人的信誉,此事自然不可能作假,但因为未婚女人抛头露面,很有可能影响今后出嫁,那些富裕人家的未婚女子,极少有报名的。 普通老百姓的女孩子倒是想报名,但她们又不识字,不符合报名条件。 以至于保州医学堂首期护理培训班的招生广告,在郑千化所主办的《北方周刊》连续登了两期,报名者却是寥寥无几。 “田某无能,以至于未能很好地完成侯爷交办的差事,还请侯爷赎罪。”田七郎中看到松江侯周进亲自前往保州医学堂视察工作,第一件事便是打听首期护理培训班的招生情况,不由得深感汗颜。 招生情况太不理想了,原本以为这么好的优惠条件,五十个招生名额,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报满了? 结果全然不是这样。 周进安慰他道,“在营中设置一定比例的女性护理人员,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接受的人不多,了解的人也很少,都属于正常情况。我这次过来,不是向你兴师问罪的,而是向你表示支持。” “表示支持?”田七郎中精神一振,询问道,“难道说,谁报名,便给她当场奖励二十两银子?” 田七郎中觉得,这也算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到位,不愁没有人报名。 要知道,市井之中,那些插标卖首的年轻女子,也才差不多二十两银子,便能买到一个长相中上、些许认识几个字的好女子了。 周进却摇头道,“我可没有这笔冤枉钱。这次我过来,是来替自家两个女儿周茉、周莉报名,既然别人不愿意上这个学,那就让我自己的孩子先上。” “这这这……”田七郎中一时间百感交集,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松江侯这么做,是铁了心要把首期护理培训班这件事情做成啊。 在给周茉、周莉二人登记注册后,周进一边亲自将两姐妹送往教学场地,一边向田七郎中询问学员安全事宜。 田七郎中答道,“这个还请侯爷放心。我老婆石俊充任首期护理培训班主管,安全、餐饮方面,都是由她负责,护理培训班也会从学员中,挑出一部分人,组建一支娘子军,学员们同吃、同住、同学,绝对不用担心被闲杂人等惊扰。” “如此甚好。”周进表扬道。 听说松江侯周进大人的两个女儿,都报名参加了保州医学堂首期护理培训班的学习,其他一些人家,也对此产生了浓厚兴趣。 不管怎么说,哪怕是掏钱入学,培训三个月,让自己家孩子,和松江侯府中的两位庶小姐结成手帕交,那也是一次积累人脉的难得机遇啊。 很快,这个护理培训班的五十个名额便一下子报满了。 这些人中,甚至还包括齐鲁军副总指挥、山海关守将韩奇和其房中爱妾的宝贝女儿韩异,她才十三岁,年龄不到,是走了田七郎中夫人的门路,才得以入学的。 保州医学堂首期护理培训班正式开学以后,田七郎中特意前往松江侯府汇报此事,一连去了两三次,都没有得到接见机会。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好,引得松江侯周进大人不高兴了,后来才打听到,这是因为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代表金陵扬光小朝廷,前来和松江侯周进大人,交涉改旗易帜事宜。 双方为了此事,没日没夜,连续磋商了好几回,松江侯周进确实没有精力,再来过问保州医学堂首期护理培训班的事情了。 早在松江侯府庶长子周兴和清廷公主阿图议定了婚事之后,金陵扬光小朝廷便开始有声音指责松江侯府一系背叛大周,与清廷私下媾和。 为此,松江侯府向金陵扬光小朝廷连续发去了好几道公文,邀请金陵扬光小朝廷征集兵马,北上灭清,松江侯府一系可以对此沿途提供钱粮物资供给,保证将金陵扬光小朝廷的人马送到山海关外,和清军决一死战。 山海关以及山海关南面的永平府,都可以直接转交给金陵扬光小朝廷,以便其大队人马能有一个前出基地。 这种没有营养的口水官司,来来回回打了好几次,不但没有对松江侯府一系造成冲击,反而导致金陵扬光小朝廷在岭南、赣省等地的统治出现了危机。 毕竟,大周覆亡的罪魁祸首在盛京,陈氏皇族惨遭屠戮的直接元凶在长安,金陵扬光小朝廷若真是有本事,便应当提起一支精锐劲旅,寻找这两方势力的晦气,何至于要和松江侯府一系打口水仗? 当年德正帝在位时,朝堂之上的口水仗打得还少吗,何曾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松江侯府一系带头对金陵扬光小朝廷不服,岭南、赣省地方大佬也开始有了分离主义倾向。 鉴于此,金陵扬光小朝廷便派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充当说客,想要让周进改旗易帜,在名义上归于金陵扬光小朝廷治下。 史道领担任署理顺天府尹之后,和松江侯府一系关系良好,即便事情没说成,也不至于闹得双方兵戈相向。 “这没问题,只要金陵方面能击败清军,完成忠顺亲王告示的遗愿,我周进第一个表态服从金陵扬光朝廷。”周进态度鲜明地说道。 “侯爷这就是强人所难了呀。”史道邻脸色沮丧道。 他对金陵扬光小朝廷也没有什么好感,但中原腹地四分五裂,人民流离失所,饱受战争的摧残,更让他于心不忍。 他还是希望天下一统,形成合力,再来对付关外清军也不迟。 但松江侯府一系却认为,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 不可能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君臣们,一文钱都不提供,一粒粮食也不帮忙解决,让别人冲锋在前,打打杀杀,他们躲在江南潇洒快活,捡现成不说,而且还违背了忠顺亲王的告示遗嘱。 “史大人,你就说是忠顺亲王的遗愿告示更有效力,还是陈福宁组建的草台班子更有效力?咱们家侯爷看在他是大周陈氏皇族成员的身份上,没有拆他的台,还将顺天府交到他手里,已经算是很客气了。”韩老三很不耐烦地说道。 想当年,陈福宁还只是一位普通亲王,被德正帝陈安宁和忠顺王陈西宁所猜忌,他无权无势,见了谁都要陪出一副笑脸,以至于像韩老三这种人,很是看不起他,对他便也没有太多敬意。 现在陈福宁在金陵做了小皇帝,已非吴下阿蒙。但因为松江侯府一系势大,韩老三作为松江侯府资政,面对金陵扬光小朝廷,很有心理优势,对于陈福宁便干脆直呼其名,史道邻也把韩老三没有办法。 难道史道邻还敢拂袖而去吗? 诚然,金陵扬光小朝廷可以下旨,剥夺韩老三身上的锦乡伯爵位,但人家不奉旨,金陵扬光小朝廷也把人家没辙,反而还降低了自身的权威性,可谓杀敌一千,自损一万,根本划不来。 “还是得将话题转移到正常的谈判轨道上来啊。”史道邻心想。 “侯爷先不要忙着拒绝,且听一听金陵方面的诚意也不迟。只要侯爷改旗易帜,改奉金陵扬光朝廷为正朔,便可以在爵位上再提一提。”史道邻说道。 “比如说?”周进似笑非笑地说道。 “金陵方面,可以下旨,封你为国公。”史道邻代表金陵,开出了一个相对不错的价码。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8章 改旗易帜(二) 周进听后,差点笑喷了。 “一个国公爵位,就把我给打发了?”周进哑然失笑道。 史道邻解释道,“除开国公爵位之外,金陵方面还将邀请侯爷出任内阁次辅,协助扬光帝执掌扬光朝廷之权柄。” “那登莱、齐鲁、燕赵三军,连同北直隶、齐鲁、登莱三省督抚职位,又将交到何人手里?”穆济伦插嘴问道。 “这都是随后要议定的事情。或可让我叔父忠靖侯史鼎大人,和松江侯进行对调。我叔父出任北直隶行省总督,执掌齐鲁、燕赵、登莱等三军,主持北上伐清事宜,松江侯则南下金陵,参与内阁政务,执掌兵部大堂。”史道琳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这说明金陵扬光小朝廷,或许对此早有思考。 周进沉吟道,“松江侯府一系,不是我周某一个人的私人产业,理应为国尽忠,抵御外侮。” 但周进也斩钉截铁地表示,“金陵扬光朝廷封我做国公,给一个内阁次辅的空头衔,就想让齐鲁军、燕赵军、登莱军,共计十余万人马奔赴战场,血洒边疆,而有些人却在大后方,坐收渔翁之利,我周某人若是答应了你们的条件,不是拿着兄弟们的脑袋,染红自己头上的官帽么?此事休得再提。” 言下之意就是说,金陵扬光小朝廷想要收编松江侯府一系,那就得给出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拿出一些真金白银,不能说空口白牙,就让松江侯府一系好不容易编练而成的军队,上阵做炮灰。 史道邻虽然在周进这里,吃了一个闭门羹,但他并不垂头丧气。 政治谈判嘛,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这一次说不到一块儿,下一次说不定就能达成共识了。 对于松江侯府一系其他成员来说,对于改旗易帜一事,也是议论纷纷,观点各异。 王允、张安世、冯紫英、陆河等人属于温和派,他们考虑到战事持续,松江侯府一系的财政压力也开始变大,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以改旗易帜为筹码,从金陵扬光小朝廷获得一定的经费、钱粮支持,并不是一件坏事。 反过来说,从金陵扬光小朝廷吸血,让他们拿不出更多的钱财,再来供养另外一支军队,此乃釜底抽薪之举,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松江侯进入金陵出任内阁次辅时,可以和当初宁南侯左昆山带领大军沿江东下一样,率领登莱水师进驻金陵,又派可靠人手接管金陵、姑苏、松江等州府,不但人身安全无虞,还有机会架空陈福宁、陈常宁兄弟俩。 但韩奇、穆济伦、张诗卿、方昆等激进派则认为,虽然自从燕赵军扩军以来,松江侯府一系的军费开支节节攀升,但大家只要能够咬牙坚持,是可以熬过这一段艰难时光的。 韩奇在松江侯周进的书房中,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兵凶战危,胜负难断。但哪怕是比烂,也是松江侯府一系占据明显优势。” 韩奇的意思是,松江侯府一系虽然面临一定的财务压力,但其他地方势力,所面临的财政吃紧情况,只有可能更加紧张。 松江侯府一系都支撑不住了,其他地方军头又能好到哪里? 韩奇不支持改旗易帜,归于金陵扬光小朝廷治下,反而希望松江侯周进在必要的时候,接受劝进,不说直接龙袍加身,至少也要南面称孤。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使得松江侯府一系所有成员,都被迫和周进本人站在了同一条船上,毕竟接受了周进的封赏,便不能接受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封赏,除了和松江侯周进一条路走到黑,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若是侯爷怕有损清誉,我可以出面,组织大家轮流劝进。”韩奇主动请缨道。 “还不到时候。”周进摆了摆手,拒绝了韩奇的提议。 韩奇还想再说一些表示忠心的话,但周进却把话题转移到周茉、周莉、韩异等女孩子在保州医学堂首期护理培训班的学业上来了。 “听说你们家孩子韩异,在医学堂接受培训时,门门功课都第一,以后营中卫生处长一职,怕是逃不脱她的手掌心啊。”周进笑道。 韩奇认为周进不过是在开玩笑,便谦虚了几句,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松江侯府一系诸多重要成员的意见不能统一,金陵扬光小朝廷只得开出更大的筹码。 史道邻第二次来到周进面前游说时,周进本人没有亲自接待,他忙于下乡检查夏收,而是将此事交给了王允、韩老三、白俊杰等人负责处理。 白俊杰才干不显,但因为他是松江侯周进的岳丈,关键时候,可以代表松江侯周进表态,便也成为了指定三人谈判小组的其中一名成员。 绕是王允、韩老三、白俊杰等人,知道这回谈判,金陵扬光小朝廷一定会做出极大的让步,但让步力度这么大,还是超出了他们原有的想像。 凭良心说,金陵扬光小朝廷给予周进的政治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除了周进本人受封一品冀国公爵位以外,还将担任内阁首辅之位。 “我这就成为了国公爷的岳丈?”白俊杰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想起十多年前,他为了高攀镇国公府,拿出了大半家产,给女儿白秀玉做陪嫁,就这样,才给儿子白秀文捞到了一个常山县主簿的小官儿。 他这不是发神经吗?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早点把女儿白秀珠说给周进,要不是白秀珠曾和侯孝康、周白石这些糟老头子传出过绯闻,陪嫁又格外寒酸,她作为大妇,又怎么可能在周进娶小妾的问题上,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 王允也是感慨万千,他穷尽了大半生,在仕途上长途跋涉,熬到年过半百之后,才好不容易凭借户部尚书的官位,兼任内阁次辅。 可周进才三十多岁,便有机会出任内阁首辅,这真是年轻有为,殊为不易啊。 锦乡伯韩老三也不由暗中窃喜。以前,他还抱怨女儿韩雪,只能给松江侯周进做小妾,可如今看到周进马上就要成为内阁首辅,他便觉得,韩雪给周进做小也行。 真要等到周进南下金陵,正式出任内阁首辅之后,怕是金陵城内的那些王公贵族,争着给松江侯周进房中送妹子,送女儿,松江侯周进还不肯答应呢。 史道邻还表示,除开北直隶行省总督这一关键位置,必须指定由忠靖侯史鼎接任以外,齐鲁、登莱二地巡抚,都可以先经过松江侯周进提名,再提交朝会审议。 也就是说,自此以后,周进获得了地方督抚的提名权。 史道邻最后补充道,周进南下金陵时,还可以让登莱水师随行。 这倒是与王允、张安世等温和派的诉求相一致,必须确保松江侯周进在金陵的人身安全。 要不然,哪怕周进贵为内阁首辅,不但政令推行不了,连人身安全也很难得到保证。 史道邻所提到的这些条件,有些过于劲爆了,三人谈判小组没法当场给他一个答复,而是说,等向松江侯周进专门汇报之后,再考虑是否同意。 这也给了松江侯府军情处长官谢希平一个缓冲期,方便他派人打探金陵方面,为何舍得给松江侯府一系这么大的优惠条件? 数日后,众人才得知,扬光帝陈福宁之所以愿意做出如此大的让步,是因为宁南侯左昆山逐渐尾大不掉,跋扈难制,对金陵扬光小朝廷开始提出各种苛刻要求。 比方说,左昆山借口松江侯周进掌握有北直隶、齐鲁、登莱三处地盘,也要求他本人享用同等政治待遇,除开鄂省在他治下之外,连同湘省、黔省,也应当受其节制。 “松江侯周进可以得到三个行省的地盘,没什么我宁南侯左昆山不可以?”左昆山不止一次,在下属们面前提出这个问题。 他的诸多下属,也对此热烈响应,毕竟地盘多了,才能有更多的官位可以安排,经济收益也才能更加丰厚。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宁南军水营上万人马,乘坐大小船只上百艘,越过江州,逼近安庆,在长江水面上耀武扬威,以至于扬光帝陈福宁不得不命令长江水师,从广陵撤回金陵。 内阁首辅、忠靖侯史鼎的北伐清廷大计,被迫中止。 但这样一来,朝廷局面又回到了忠靖侯史鼎和宁南侯左昆山之间的争斗之中,而且比上一次更加凶险。 陈福宁为了维护自身权益,迫切希望引入第三方力量,从而让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党争局面缓和下来,重新达成一种微弱的平衡。 放眼天下,除了松江侯周进具有这个能力之外,其他地方军头,如曹化蛟、左光先、徐仲华等人,都不具备这个胆魄和实力。 内阁首辅之位,堪称文臣之首,由不得松江侯府一系不动心了。 但周进本人,还是比较能沉住气,在扬光帝陈福宁给出的这个条件基础上,又提出松江海贸收入按照一定比例,直接支付给齐鲁军、燕赵军和登莱水师充当兵饷,以及齐鲁巡抚、登莱巡抚等关键几个职务的人事安排问题。 周进有意推荐张安世出任齐鲁巡抚,冯紫英接任登莱巡抚。 保举韩奇、穆济伦、张诗卿、方昆、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实授总兵、副将等职。 保荐魏西平、贾兰、陆秀峰等人,实授知府一级文官。 金陵扬光小朝廷对此表示全盘接受。 不过,就在双方协商逐渐达成一致,松江侯周进即将晋升为冀国公,且南下出任内阁首辅一事,在保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之时,松江侯府一系中的那些激进派,如穆济伦、张诗卿、方昆等人,却一起赶到松江侯府外书房中,向周进当面陈述反对意见。 他们深知,周进一旦南下,松江侯府一系所依赖的根基便可能动摇。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他们追随松江侯周进已有多年,一路拼杀,为的就是在这乱世中谋得一席之地。 齐鲁军副总指挥穆济伦满脸凝重地对众人说道:“侯爷若南下,北方军事必乱。吾等皆仰仗侯爷之威,北方齐鲁、登莱、燕赵诸军,唯侯爷马首是瞻。一旦侯爷离去,何人能镇得住这各方势力,忠靖侯史鼎也根本指挥不了?且南方东林党人虎视眈眈,侯爷南下岂不是入了他们的地盘,处处受限?” 众人纷纷点头,心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张诗卿也急切地说道:“侯爷,万万不可南下啊!北方的社会治安稳定和经济民生发展,全赖侯爷之筹谋。若您南下,这经济民生之局恐将崩塌,百姓何以为生?吾等又该如何自处?” 韩奇这时候已返回山海关坐镇,他上次没有说服周进,却仍不气馁,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阐述松江侯周进不能南下的理由。 信中提到,北方军事需要侯爷坐镇指挥,否则各地势力可能会趁机而起,引发战乱。同时,北方的经济发展也离不开周进的领导,南下将会使北方陷入困境。 他还向周进表示,或者可以明面上接受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封赏,但暗中调动部分军队,在关键地点进行军事部署,向金陵扬光小朝廷传达他们的坚决态度。通过这种方式,让扬光帝陈安宁明白,松江侯南下并非易事。 看完这封书信后,周进陷入了沉思。他踱步于书房之中,眉头紧锁。 一方面,他明白部下们的担忧不无道理,北方的确是他的根基所在,一旦离开,诸多不确定因素将会涌现。他想起这些年来与部下们一同征战的岁月,他们的忠诚与勇敢是他成就大业的重要支撑。如今他们如此坚决地反对,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南下之事。 但另一方面,他也清楚自己身为松江侯府一系首脑,需要为所有成员的身家性命承担责任。 南方东林党势力不容小觑,若不妥善处理与他们之间的关系,金陵扬光小朝廷的政令统一将难以实现。即便周进出任内阁首辅,也解决不了这个根本问题。 周进在心中权衡着利弊,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29章 改旗易帜(三) 经过长达数月的拉锯式谈判,松江侯府一系和金陵扬光小朝廷终于达成了一系列共识。 周进受封冀国公,获任内阁首辅,主持朝政大权; 登莱水师主力进驻金陵,并特许周进身边保留一支随扈亲兵,编制为八百人。 其北直隶行省总督、齐鲁巡抚、登莱巡抚等要职,分别由忠靖侯史鼎、署理齐鲁布政使张安世、署理登州知府冯紫英等人接任。 金陵扬光小朝廷也答应,将从松江海贸收入中,每年拨付二百万两白银给齐鲁军、燕赵军、登莱军,具体数额由兵部和三军将领协商。 金陵扬光小朝廷觉得周进在营中的改制,什么正副总指挥、师长、旅长之类,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也不利于兵部官员与其对接,便提议“将职并轨”。 新任燕赵军总指挥韩奇兼领燕赵总兵头衔;新任齐鲁军总指挥穆济伦兼领齐鲁总兵头衔;新任登莱军总指挥方昆获任登莱总兵头衔。 各军副总指挥张诗卿、卫若兰、陈也俊等人获任二品副总兵头衔。 各军下设师、旅长实授三品参将。 魏西平、陆秀峰、贾兰、张应华、傅检等文职官员,也都获得了相应提拔。 其中,署理齐鲁学政张应华南下任职,接掌松江知府,协助冀国公周进把控朝廷收支用度。 一时间,松江侯府一系人人加冕,整个保州城内,许多人家鞭炮齐鸣,好似欢天喜地一般。 金陵那边也及时地派出了以新任北直隶行省总督兼兵部尚书史鼎、户部侍郎兼松江知府韩厉二人为正副使者的专使团,北上保州,迎接周进南下就职。 韩厉乃冀国公周进的进士同年,有这份情谊在,应当能保证专使团的工作正常开展。 赶在史鼎、韩厉二人抵达保州之前,周进便以一品冀国公的名义,在郑千化所主持的《北方周刊》上面,发表了一封告别信,内容如下: “北直隶、齐鲁、登莱三省之军民同仁: 吾乃周进,今以一品冀国公之尊衔,借《北方周报》之方寸,抒怀告别之意。 自任职以来,承蒙诸君鼎力支持与竭诚相助,吾心深怀感激。每念及此,暖流涌于胸臆。忆往昔岁月,与诸君同历风雨,共赴患难,齐心捍卫疆土,守护百姓安宁。彼时并肩作战之景,冲锋陷阵之勇,历历在目,犹如昨日重现。 与诸同僚共事期间,亦承蒙诸君关照协作,共商军政要务,同谋发展良策。诸多美好时光,皆成珍贵回忆,铭刻吾心,永志难忘。 忠靖侯史鼎大人,乃周某乡试座师,吾能有今日光景,受其恩惠多矣。他善于谋划,用兵如神,常常能以少胜多,击败叛军。其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激励着身边的每一位将士,堪称我朝中流砥柱。 如今,吾虽将南下金陵,然心中对诸君之牵挂,丝毫不减。吾深知诸君皆为忠义之士,勇敢无畏,勤劳善良。北方之地,因诸君之守护而安宁,因诸君之努力而繁荣。 在此,吾殷切期望诸君,在日后之岁月里,继续秉持团结协作之精神,如往昔般紧密相连,众志成城。无论面对何种艰难险阻,皆能勇往直前,毫不退缩。积极投身于家乡之建设,努力发展生产,繁荣经济,为北方三省之昌盛,贡献自己应有之力量。 同时,望诸君一如既往地支持忠靖侯大人。忠靖侯大人德才兼备,经验丰富,定能带领诸君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相信在忠靖侯大人之领导下,北方三省必将继续保持稳定发展之态势,成为我朝之坚实后盾。 而吾至金陵后,定当殚精竭虑,勤勉奉公。矢志打击腐败,严惩贪官污吏,还朝堂以清正廉洁之风; 着力清查田亩,确保赋税公平合理,使百姓安居乐业,国家财用充足; 全力推行一体纳粮之策,无论贵贱贫富,皆依法纳税,以充实国库; 积极开展厘金抽税之事,规范商业税收,为国家财政开源节流。 吾将以这些举措为抓手,全力以赴改善金陵扬光朝廷之财源困境,为朝廷筹集充足军饷物资,助力南征北伐之大业,为实现一统河山之宏伟目标,贡献吾之全部力量。 最后,吾再次衷心感谢三省军民一直以来对吾之厚爱与支持。愿诸君在未来之日子里,幸福安康,万事顺遂。愿北方大地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冀国公周进敬上” 周进这封名为《一品冀国公周进致北方军民告别信》的文章,写得文白夹杂,文脉不通,不免引得一些人暗中嗤笑,都说周进这厮能在乡试中举,进而通过会试,获得进士功名,若说当时朝中没有人给他放水,那是绝然不可能的。 但也恰恰因为如此,说明这封公开信,乃周进亲笔所书,反映了冀国公周进的内心真实情感。 他在这份信函中,先是感谢了北直隶、齐鲁、登莱三省军民对他任职以来的支持和帮助,回忆了同僚共事期间的美好时光,并希望三省军民今后务必接受北直隶行省总督、忠靖侯史鼎大人的领导和调遣。 尤为重要的是,周进还在公开信中表示,他南下金陵出任内阁首辅后,将在全国范围内致力于打击腐败、清查田亩、一体纳粮、厘金抽税等举措,改善金陵扬光朝廷的财源困境,为南征北伐、一统河山做出贡献。 这何止是冀国公周进写给北方三省军民的告别信,这分明是他面向南周所有臣民所发布的施政纲领啊。 这封公开告别信经由松江府的《青年诗刊》转载后,立即在江南一带引发轩然大波,金陵城中更是暗流汹涌。 打击腐败,清查田亩,一体纳粮,厘金抽税,招招都砍在了南方东林党人的大动脉上,由不得他们心里不着急啊。 旧朝礼部堂官钱敬文,因为曾经投靠大顺政权,大顺军兵败西撤后,他因为年事已高,不便跟从,便留在了北平城中。 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曾将其抓捕入狱,押送至金陵接受审讯,但因为姑苏钱氏家族在江南一带势力庞大,根深蒂固,扬光帝陈福宁对钱氏多有借重之意,再加上姑苏钱氏为了帮助钱敬文脱罪,一次性缴纳了数十万两白银,以便充实内库。 扬光帝陈福宁便以其老朽不堪为由,宽恕了他的叛国之罪,仅要求他闭门思过而已。 钱敬文也因为自己做了贰臣而自惭形秽,他躲在姑苏钱氏深宅大院之中,不问世事,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超然。 因钱敬文官场经验丰富,对旧朝人事制度和派系变化了如指掌,扬光帝陈福宁在政务上拿不定主意时,还会特意宣召钱敬文进宫,咨询其个人意见。 他虽不在金陵朝廷正式任职,但影响力却一点儿也不小。 但等到冀国公周进的这封公开信发表出来,连他这位旧朝元老也坐不住了。 打击腐败? 周进想要对江南哪一户世家大族动手? 钱敬文回想起他任旧朝礼部堂官时,和冀国公周进屡次发生不快,现在周进南下担任内阁首辅,是不是想要借机生事,寻找他钱敬文的晦气,回报当年一箭之仇? 又比如说清查田亩? 姑苏钱氏是一个大家族,嫡庶十余支,在姑苏、松江、无锡、常州、明州等地,拥有大小田庄数百个,折合田地数十万亩,但在官府的统计中,姑苏钱氏却仅有不到十万亩土地。 周进想要清查田亩,这不是要了姑苏钱氏家族的老命么? 连上任内阁首辅、忠靖侯史鼎大人都不敢这么做,他一个新受封的冀国公是哪里来的胆量,敢对江南各个世家大族动手? 至于官绅一体纳粮,设卡厘金抽税,更是打在了江南望族的七寸大动脉上,要是照冀国公周进这么搞下去,各大家族的资产,怕是立马便要缩水一大半。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姑苏钱氏家族的代表人物钱敬文坐不住了,江南各大家族也同样坐不住了。 “绝对不能让冀国公周进南下金陵就职啊。”姑苏祝氏代表人物祝欢,在向钱敬文拜访问安时,几乎是拖着哭音说道。 祝欢现任姑苏府通判,虽然才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儿,但因为他是地头蛇出身,关系网异常复杂,在姑苏官场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这几年来,他通过暗箱操作,上下其手,名下隐田便有上万亩之多,家中资财更是多达百万之巨。 若是冀国公周进真要南下打击腐败,清查田亩,他怕是会被周进当做官场腐败分子抓起来祭旗,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祝欢心生恐惧之下,便纠集了江南各大家族话事人,一起来到钱敬文家中,向其讨教对策。 他们希望钱敬文能够带领大家群策群力,共同阻止周进南下。 “忠靖侯史鼎大人作为正使,都已前往保州,迎接冀国公南下就职了,这个时候再提议他留守北方,是不是有些太迟了?”钱敬文有些迟疑地说道。 他毕竟是一头老狐狸了,虽然心中对于冀国公周进南下金陵就职,有些担心害怕,但在祝欢这些小一辈面前,还是能保持一种镇定自若的雍容气度。 钱敬文的意思是,要反对周进南下,那么早在冀国公府一系和金陵方面展开谈判时,便要多方面进行劝阻,现在木已成舟,难道还能收回朝廷对于周进的爵位封赏,还能把冀国公府一系将臣的加官进爵,都一齐罢免了不成? 金陵扬光小朝廷下了这份血本,总不可能自食其言,就这么算了吧? 祝欢也是心中苦涩,他解释道,“年初双方谈判时,冀国公只是替他及手下那帮将臣讨要官位和兵饷,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比较温和,考虑到请他这尊大佛过来,用来对付逐渐跋扈难制的宁南侯左昆山,让他们俩狗咬狗,还能将忠靖侯史鼎这个顽固的家伙赶到北方,可谓一箭三雕。哪里知道,冀国公周进这人,还没有正式上任,便抛出了这般猛料?他这是想要我们大家的命啊!” 钱敬文把眼睛一闭,脸上露出思索之色。众人不知道他究竟是劳累了,想要闭目养神,还是在回忆当年往事,不敢出声打扰。 一时间,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 许久过后,钱敬文把眼睛睁开,对众人说道,“不是我说一句狂妄自大的话,老朽在旧朝出任礼部堂官数十年,早就练成了一双识人的火眼金睛。我曾见识过许多青年才俊,有些人大抵有着一些小聪明,但其实却走不了太长远。惟有冀国公周进这厮,其思维天马行空,看似荒唐不经,却总含有一些奇思妙想,让人防不胜防。我看在座诸位,都不是他的对手,此事休得再提。” “冀国公这么强悍?可当年他南下出任松江知府时,还曾求到咱们各大家族头上,我观其所作所为,以经济为重心,凭借堂堂大势压人,但在朝争方面,似乎也并非其所长吧?”有人不服气道。 钱敬文却严肃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们真要阻滞冀国公周进南下就职,不怕堕入他的算计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想了又想,考虑到周进南下,他们便有可能立即大难临头,周进若是不能南下,事情便总有一些转圜之处。 慢死总比早死好,周进这厮还是先待在北方好了。 “既如此,我可以入宫求见扬光帝,告发冀国公周进早有图谋不轨之意。但仅凭这一点还不够,你们还得多管齐下,让扬光帝彻底熄灭了让周进南下就职出任内阁首辅的心思才好。”钱敬文答应道。 “那是当然。”祝欢见钱敬文答应了下来,也深感振奋,当即将其心中筹划一一道出,“我们已经筹资五十万两银子,送到了武昌,供宁南军充作兵饷。宁南侯左昆山大人已亲口答应,将宁南军水营调回襄阳操练,金陵西侧不再有战火之忧。与此同时,松江、姑苏、金陵等地,还将组织几场欢迎冀国公南下就职的庆祝集会,声势越大越好,此乃捧杀之策。周进本人即便事后得知,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却由不得扬光帝不心生忌惮。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送走祝欢等人后,钱敬文之子钱孺饴狐疑道,“祝欢这人贪得无厌,纯粹就是一个草包,父亲真要帮他这一把,将冀国公周进大人赶出金陵?” 钱孺饴虽然也不喜欢周进入阁主政,但他更担心钱家惹怒了周进之后,会遭致对方的血腥报复啊。 早些年,四王八公一系,和周进斗来斗去,如今都落到了一个什么好? 那几个参与弑君、后被抄家灭族的国公府就不说了,连曾经权倾朝野的北静郡王水溶,如今靠着他存储在登莱钱庄账户上的利息钱过日子,吃穿用度方面能省就省,早已不复当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 钱敬文却喟然长叹道,“看来你也不行,暂时就陪我在家读书,先不要从政了,等今后天下太平了再说吧。我哪里是在帮助祝欢这个草包,我是在帮助冀国公周进大人,好使他得以留守北地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0章 改旗易帜(四) 史鼎、韩厉二人率领专使团,从金陵乘舟,沿大运河北上,至通州张家湾下船。 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前来迎接,父子俩在通州城内进行了一番密谈。 论及冀国公周进南下就职一事时,史鼎看到儿子史道邻的脸色有些怪异,不由张口问道,“什么情况?难道周进打算不奉旨?” “不是说冀国公不奉旨,而是说金陵那边的人,未必欢迎冀国公奉旨南下啊。”史道邻嗟叹道。 “此话怎讲?”史鼎一脸焦躁道。 为了让松江侯府一系和金陵方面达成一致,扬光帝陈福宁给予了周进一个冀国公的空头衔,史鼎这里却是将其头上内阁首辅的官帽拱手相让,连同长江水师的指挥权,也转交到了坐镇安庆府的忠诚亲王陈常宁手里,以便防备宁南侯左昆山东进。 如今,周进的国公爷爵位到手,内阁首辅的大义名分也握在手中,结果他现在却不能南下就职了,登莱、齐鲁、燕赵三支劲旅的指挥权,他势必不肯拱手相让,那这对于忠靖侯史鼎来说,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吗? 史道邻也懒得解释,直接将那份《北方周刊》呈送到叔父史鼎大人面前。 史鼎赶紧接过,立即翻看起来。 韩厉也凑上前来,默读周进所发表的那份公开告别信。 史鼎、韩厉二人乘舟北上,沿途紧赶慢赶,不曾下船,根本不知道冀国公周进尚未到任,便将其施政纲领都颁发出来了? 这玩笑可真是开大了啊? 史鼎乃官场老手,韩厉也不是一个蠢人,他们都猜测到了,周进公开发表这封书信,必然含有深意。 但现在就连他们俩,也无法确定,周进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是想要南下就职,还是不想南下就职? 若说他想南下任职,为何还未上任,便这般杀气腾腾,难道真不怕江南东林党人的反扑? 若说他不想南下任职,却连公开告别书都发表出来了,到时候拖延时间不肯南下,岂不是要让全天下之人耻笑他食言而肥? 忠靖侯史鼎沉吟了半晌,还是韩厉劝说他道,“主动权在冀国公周进大人手里,他究竟是想走还是想留,总得见过了周进本人再说。” “也对。”史鼎展颜笑道,“我是冀国公周进的乡试座师,有这样一份情谊在,谅他不会让我过于难堪,好歹也要给我一个说法才是。” 忠靖侯史鼎和户部堂官韩厉,在通州城内休息了一个晚上,次日上午,便开始向保州进发。 半路上,专使团一行人遇到了保州府学教授傅检和冀国公府侍卫亲军参将胡永,他们俩奉冀国公周进大人的命令,前来迎接史鼎、韩厉诸位政坛大佬。 冀国公府一系决定改旗易帜,名义上服从金陵扬光小朝廷的领导之后,齐鲁军近卫旅也更改了番号,变成了冀国公府侍卫亲军,胡永这位近卫旅旅长,也一跃变成了参将,但其权责却无太多变化。 韩厉乃高级文官,又有着三鼎甲的功名在身,对于傅检、胡永这两位仅考中秀才的官员,颇有轻视之意。 因此,寒暄过后,韩厉便沉默不语,没有再多说什么。 惟有忠靖侯史鼎大人,本来就是勋贵出身,并没有韩厉这种高级文官所常有的文化偏见,他又急于打听冀国公府一系的内部情况,便和颜悦色,和傅检、胡永二人闲聊了许久。 “我记得冀国公府还有一个礼宾专干薛蟠,乃冀国公房中姨娘的哥哥,他为何没有过来迎接我们?是不是看不起我和韩大人啊?”史鼎半开玩笑一般,向傅检询问道。 傅检连忙陪笑道,“侯爷千万别想岔了,薛老哥再自视甚高,也不可能看不起您忠靖侯大人啊?若不是您振臂一呼,应者云集,金陵扬光朝廷又怎么可能迅速建立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了大江南北的局势?这次侯爷由内阁首辅转任北直隶行省总督,负责统筹谋划对清军的作战行动,堪称中流砥柱,国之干城,世人多所钦慕,傅某人也同样如此啊。” 傅检这番话,说到了忠靖侯史鼎的心坎里。他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心里头却快活得差点笑出声来。 傅检又奉承韩厉道,“韩大人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科考得中,实乃有福之人。傅某当年在北平城中读书时,也多次揣摩过韩大人的考场范文,自觉获益颇多,要不然这学官,我便干不下去。” 韩厉心想,这个傅检真是一个阿谀小人,但不知为何,他对傅检的印象,却一点点地开始好转起来。想着傅检这厮,文学才华肯定没有,但他谦虚上进,心向光明,还是颇有一些可取之处嘛。 过了好大一会儿,韩厉才蓦然惊觉,这个傅检,说了一大堆废话,唯独没有回到忠靖侯史鼎大人最初的那个关键问题:冀国公府的礼宾专干薛蟠,为何没有前来迎接? 傅检听到韩厉再次发问,他也知道躲不过去了,便解释道,“这次冀国公府改旗易帜,动静很大,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薛蟠已经前往盛京,向清廷通报冀国公周进大人即将南下之事。” 听到这里,史鼎、韩厉二人对望了一眼,心想:难道冀国公周进大人,真心打定了主意想要南下就职不成?若是这样,他们俩的迎接工作,可就要简单多了啊。 行至中途,胡永参将提出了告辞,他需要将最新情况,尽早报知周进大人,以便做好接见安排。 很快,专使团一行人抵达保州。此时,保州城内遍悬五色彩旗,主要路口均搭起了彩牌楼,周进还大开城门,恭请专使团一行人从中门而入。 在迎接仪式上,冀国公周进还多次“诚恳”地表示道:“一俟北方局势稳定,立即南下就职,绝不拖延片刻时间”。 当天下午,周进还与专使团一行人举行了座谈会,就南下任职、权力交接诸事进行磋商。 傅检教授兼领接待宴饮,则忙着为史鼎、韩厉等人安置住宿,并在保州城内的解元楼,出面订了几桌酒席,为专使团一行人接风洗尘。 解元楼,原是锦乡伯府名下产业状元楼开设在保州府城的一家分号,现已归属于冀国公府房中韩雪姨娘名下。 冀国公府一系的宴饮招待,很多都摆放在这里,有肥水不流外人田之意。 这一天晚上,解元楼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保州府学教授傅检身着一袭典雅的长袍,面带微笑,站在酒楼门口,亲自迎接史鼎、韩厉等专使团一行人。 “史大人,韩大人!快请进!”傅检热情地拱手相迎。 史鼎和韩厉微笑着回礼,在傅检的引领下步入酒楼。只见大堂内灯火辉煌,雕梁画栋,布置得格外精致。几张红木圆桌摆放整齐,桌上铺着绣有精美图案的绸缎桌布,餐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众人纷纷入座,傅检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诸位大人莅临保州,实乃我保州之荣幸。我特意在这解元楼订了几桌酒席,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这解元楼的菜肴在保州可是一绝,希望能合各位大人的口味。” 史鼎拱手道:“傅教授太客气了,有劳您费心。” 韩厉也点头笑道:“久闻解元楼大名,今日能在此品尝美食,真是幸事。” 不一会儿,一道道美味佳肴如流水般端上桌来。首先上桌的是一道“保州烤鸭”,只见一只色泽金黄、油亮酥脆的烤鸭摆在盘中,香气四溢。厨师熟练地将烤鸭片成薄片,每一片都薄如蝉翼,皮脆肉嫩。 傅检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烤鸭,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然后赞不绝口道:“这烤鸭外酥里嫩,肥而不腻,味道真是绝佳!各位大人快尝尝。” 史鼎和韩厉等人也纷纷夹起烤鸭品尝,都不禁点头称赞。 接着,又上了一道“红烧狮子头”。巨大的肉丸色泽红亮,宛如一颗璀璨的红宝石。肉丸表面覆盖着一层浓郁的酱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肉丸肉质鲜嫩多汁,入口即化,让人回味无穷。 “这狮子头做得真是地道!”史鼎赞叹道,“傅教授,您可真是选对了地方。” 傅检笑着说:“史大人过奖了,这都是解元楼厨师的手艺好。” “我听说,这解元楼乃是锦乡伯府名下产业?”韩厉好奇地询问道。 “原本是这样。”傅检解释道,“不过,后来随着韩雪姨娘陪同永宁公主嫁给周进大人,这个解元楼便属于冀国公府的产业了。” 除了烤鸭和狮子头,还有清蒸鲈鱼、糖醋排骨、宫保鸡丁等一道道美味佳肴,摆满了整张桌子。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佳,让人垂涎欲滴。 宾主们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愉快地交谈着。傅检向史鼎和韩厉介绍着保州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史鼎和韩厉也分享着他们在旅途中的见闻和趣事。 大堂内欢声笑语不断,气氛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吃得十分尽兴。史鼎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向傅检敬酒道:“傅教授,今日这顿晚宴真是让我们大饱口福。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我们定会铭记在心。” 傅检连忙起身,回敬道:“史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希望各位大人在保州期间一切顺利,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韩厉也端起酒杯,说道:“傅教授,您的热情好客让我们感受到了保州市井百姓的淳朴和善良。我们也祝愿保州越来越好,繁荣昌盛。” 众人纷纷举杯,共同祝愿保州的美好未来。此时,解元楼外的夜色已深,但大堂内的气氛却依然热烈。 然而,就在大家沉浸在这欢乐的氛围中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鸣般,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紧接着,一队女真士卒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他们身着厚重的铠甲,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仿佛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魔。 这些女真士卒们个个面目狰狞,眼神中透露出凶狠与贪婪。他们一冲进酒楼,便如饿狼扑食般开始了疯狂的打砸。 为首的一名士卒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狠狠地砍向一张桌子,只听“咔嚓”一声,桌子瞬间被劈成两半,桌上的菜肴和餐具散落一地。 其他士卒也纷纷效仿,他们有的用脚踢翻桌椅,有的用拳头砸烂窗户,有的甚至将酒坛抱起,用力摔在地上,酒水四溅,酒香弥漫在整个酒楼。酒楼内的人们顿时惊慌失措,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史鼎和韩厉等人脸色大变,他们愤怒地站起身来,试图阻止女真士卒的暴行。但女真士卒们却丝毫没有理会他们,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抢夺财物。 一名士卒冲向韩厉,伸手去抢他腰间的玉佩。韩厉紧紧抓住玉佩,不肯放手,士卒见状,用力一推,韩厉便摔倒在地。士卒趁机抢走玉佩,还得意地笑了起来。 作为东道主,傅检气得满脸通红,他大声呵斥道:“你们这群强盗,竟敢如此放肆!” 他试图上前劝说女真士卒,但却被一名士卒用刀逼退。傅检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充满了愧疚和自责的神色。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欢乐的接风宴瞬间变成了一场噩梦。保州城内的百姓们纷纷逃离现场,街道上一片混乱。 史鼎和韩厉站在窗后,望着眼前的动乱景象,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城中火光四起,熊熊大火如同凶猛的野兽,肆意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房屋在火焰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痛苦的呻吟。 街道上一片纷乱,人们四处奔逃,呼喊声、哭叫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夜空。 等到半夜时分,直属于冀国公府的侍卫亲军全体出动,宣布保州城内戒严,这场骚乱才逐渐平息。 事后得知,这次兵变的原因,是由顺天府团练的女真营因扣饷问题而导致。 原来,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眼馋齐鲁军、登莱军营中都有若干女真士卒,近身战斗力格外彪悍,他便从周进手头那批女真降卒中,讨要了数百人过去,编为顺天府团练的一支,但因拖欠兵饷,引发了这些女真士卒的极大不满。 部分女真士卒为了讨要兵饷,窜入保州城内作乱,部分地痞流氓也纷纷与之呼应。 刚开始,女真士卒先在东城为乱,后来又向西行进,一路毁坏民居、劫掠无数,酿成了震惊北方的保州兵变。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1章 留守北地(一) 扬光帝陈福宁以前旅居金陵,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的时候,心宽体胖,生长得白白胖胖,每逢他笑起来,脸上全是肉褶子,连那两只眼睛珠子都能遮住。 北平之乱发生后,他受到众人怂恿,在金陵登基为帝。此后操心国事,案牍劳形,又沉迷于后宫三千佳丽,动辄雨露均沾,普降甘霖,身形一下子瘦弱了下来。 以至于一些地方官员进宫朝拜时,还担心自己是不是拜错人了? 眼前这个脸色乌青的瘦子,真是曾经那个笑容可掬的胖汉忠厚亲王? 这几天,扬光帝陈福宁一直忧心内阁首辅、冀国公周进南下就职一事。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初恋少女,面对冀国公周进这个渣男,既担心他不来,又担心他乱来。 周进若是不来,白白地被他骗取了一个一品冀国公头衔且不说,还摆明了他有割据地方的心思。 其他地方军头,如鄂省总督、宁南侯左昆山,豫省巡抚徐仲华,陕州副总兵曹化蛟、晋阳副总兵左争先、大同府总兵吴月先等人,一个个都有样学样,画地为王,那他陈福宁这个南周天子,岂不是就要名存实亡了? 可若是周进真要南下就职,他可是早就在南北谈判时说好了的,要带领冀国公府侍卫亲军及登莱水师主力进驻金陵。 据说,冀国公府侍卫亲军的人数虽不多,仅有三五千人左右,但其中那八百名随扈亲兵,一个个都是燧发枪好手,装填弹药的速度快,开枪射击的精度准,再每人配备一支预装好弹药的短铳,不说以一敌十,但以一抵三,应当还是可以做到的。 周进南下金陵主持朝政,若真像旧朝礼部堂官钱敬文所暗中告发的那样,这厮早有不臣之心,那他陈福宁岂不是引狼入室,很快就要被他给架空了? 长江水师移驻安庆府城,严密监视宁南军水营动向之后,整个金陵城中,仅有少量从未经历战事的禁军,满编还不到一万人。 这都是北平之乱后,陈福宁、陈常宁兄弟俩在江南望族的支持下,临时招募城外农户精壮,紧急编练而成,看起来威风凛凛,很是能吓唬老百姓,但扬光帝陈福宁心中却异常清楚,这些禁军都是样子货,根本不能和冀国公周进所掌握的那支侍卫亲军相提并论。 忠诚亲王陈常宁也反对周进南下金陵。为了此事,他特意从安庆府赶了过来,向扬光帝陈福宁陈述己见。 “周进这厮,嘴上说得好,说是对忠顺亲王陈西宁忠心耿耿,坚决拥护陈西宁死前那封亲王告示。但他实际上,对于大周陈氏皇族,却根本没有什么忠心。要不然,那年北平之乱时,他为何不率领齐鲁军主力上阵厮杀,却让周少儒这厮白白地送死?”忠诚亲王陈常宁刚一开口说话,就给周进上了一次眼药。 扬光帝陈福宁疑惑道,“我记得前一阵子,你好像不是这种说法啊?” 忠诚亲王陈常宁尴尬地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先前金陵形势危厄,宁南军水营进逼安庆,也只有周进这厮,能镇住宁南侯左昆山,避免其生出异心。但现在左昆山已经将水营撤回,解除了金陵危局,周进是否南下任职,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忠诚亲王陈常宁还说道,“皇兄能在金陵称帝,固然属于世人所期待,但江南各大名门望族的支持,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可是周进这厮,还未正式上任,便扬言要打击腐败,清查田亩,一体纳粮,厘金抽税,处处都与这些江南望族作对。他要真来到了金陵,入阁主政,到时候周进这厮和江南望族们闹翻,皇兄究竟打算支持谁呢?” “这倒是一个大问题。”扬光帝陈福宁沉吟道。 站在当今天子的立场上,他当然觉得冀国公周进的这一系列政策措施,对自己极其有利,能够广开财源,发展民生经济,稳固王朝统治。 但是话说回来,那些江南名门望族,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啊。他们紧密抱团,财力雄厚,轻易就能招募上万士卒,要不然,他陈福宁手头这一支禁军人马,又从何而来? 难道他陈福宁还能挨家挨户,亲自上门,劝导那些农家精壮应征入伍不成?离开了江南望族的支持,他陈福宁根本连当皇帝的念头都不敢有啊。 周进南下就职,担任内阁首辅之后,要真是和那些江南望族相互攻讦,打生打死,这让扬光帝陈福宁又如何自处? 不过,扬光帝陈福宁的最大支持者,乃忠靖侯史鼎,连南周朝廷最为精锐的长江水师,也是在忠靖侯史鼎手中编练而成。 为了促使冀国公周进南下就职,忠靖侯史鼎不仅让出了内阁首辅头衔,还将长江水师的指挥权,移交到忠诚亲王陈常宁手中,他自己更是不辞辛劳,亲自北上,接替北直隶行省总督职位。 忠靖侯史鼎是南北谈判的最大付出者,是否真要周进南下,扬光帝陈福宁还要听一听忠靖侯史鼎大人的意见,这也是他对于史鼎这位国之干城的一份必要尊重。 扬光帝陈福宁却是不知道,远在保州的忠靖侯史鼎,眼下已是愁眉苦展,为侄子史道邻的个人仕途而忧心忡忡。 顺天府团练女真营部分士卒所发动的保州兵变,虽然才短短一个晚上时间,但却导致保州城内被乱兵抢劫者多达数百家,凡金店、银钱店、蜡铺、首饰楼、钟表铺、饭店、杂货铺以及各行商铺,十去其九,可见损失惨重。 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附近一带旅社更是被劫掠一空。 而这些客居旅社者,大多数都是当年大顺军攻陷保州、北平之前的南逃者,他们原本都属于世家大族,在保州城内拥有深宅大院,在保州城外拥有大小田庄。 冀国公周进坐镇保州后,把这些深宅大院、大小田庄,一律按照无主资产充公处理,随后分发给了冀国公府侍卫亲军及新成立的燕赵军士卒,以便提振士气。 大顺军主力一朝覆亡,清军南下主力又紧接着损失大半,北方形势初步安稳,要比人们预想中的时间来得更早一些。 这些南逃者得到消息,便又从江南一带,重又返回保州,向冀国公周进大人索要名下资财。 这是一笔糊涂账,盖因保州各级官府,被大顺军攻陷之后,所有官府公文、账册、图表、契书之类,大都毁于战火之中。 这些南逃者手里虽有房契、田契,但没有各级官府的存档资料作为背书,一时之间,也很难认定真假。 他们本来就很生气了,如今又遭到了顺天府团练女真营部分士卒的抢劫,导致身上不名一文,房契、田契也被人夺走,群情激奋之下,众人纷纷结伴前往北平,想要向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甚至还公开扬言道,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就给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一个说法。 迫于无奈之下,史道邻只能宣布北平紧急戒严,若得不到顺天府衙门的特许,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北平城中。 好在保州兵乱不久,史道邻作为署理顺天府尹,行此险策,别人也无话可说。 只是,北平城中戒严个三五天,倒是没什么,但也不能一直戒严下去,迟早都得给这些受害者一个说法啊。 而且,这件事要是传到金陵,史道邻必然难辞其咎。 要知道,顺天府团练受其节制,女真营又是其亲手创建,如今发生了哗变,祸乱保州市民,真要严格问罪起来,扬光帝陈福宁哪怕是将史道邻给一刀斩了,史家人也无话可说。 即便忠靖侯史鼎简在帝心,可以向扬光帝陈福宁求情,保下侄子史道邻的这一条小命,但一个昏聩无能、荼毒地方的负面评价,他定然是跑不脱了,以后在官场上,还怎么进一步发展呢? “要不,咱们向冀国公周进大人求情?”史鼎身边亲信建议道。 史鼎猛地一拍大腿,“是啊。冀国公周进坐镇保州,且其身上所兼任的北直隶行省总督职位,还尚未正式交卸。按理说,保州兵变,也与其有一定关联。他若是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将这起兵变的责任扛下来,那么大侄子史道邻的过错,可就要小多了。此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策。” 问题是,周进又不是一个傻缺,他凭什么给史道邻背锅? 除非忠靖侯史鼎手中,另有其它筹码,这样他才有可能和冀国公周进完成这场政治交易。 史鼎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求到了户部堂官韩厉大人这里,央求他居中转圜。 忠靖侯史鼎甚至还明确言道,“冀国公周进大人若有所求,我史某人无有不允。” 也就是说,只要能将侄子史道邻保下来,忠靖侯史鼎可以尽全力配合。 韩厉头一天去了冀国公府,吃了一顿闭门羹,不过等到他第二日再去时,便很快得到了周进的接见。 事后,韩厉劝说忠靖侯世鼎,希望他向扬光帝陈福宁上书,表态支持冀国公周进大人留守北地。 周进想要留守北地? 到了这时候,忠靖侯史鼎才算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甚至都隐隐约约之间觉得,女真士卒所发动的这场保州哗变,或许便是出于冀国公周进大人的一手策划。 这不,保州兵变发生后,冀国公周进便开始装模作样地表示,说他自己原本极愿南下就任,奈何发生了这样的不幸事件,北方民众希望他留守北地,让他委实难以决定。 而经历了这场兵变的保州民众,显然也是惊悸不已,有士人在《北方周刊》上撰写时评文章,表示“冀国公周进大人尚未离开北地,便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倘若他真要离去,北方大地恐酿祸乱。” 受到这些士人蛊惑,保州、北平、津州等地,相继发起了要求周进留守北地的请愿游行,参加者约有数十万之众。 从忠靖侯史鼎的内心意愿来说,他当然不希望周进留守北地。要不然,周进爵位高,官职大,他真要赖着不走,史鼎这位新任北直隶行省总督,恐怕只能困守衙门,根本不可能接手燕赵军的指挥权,对于齐鲁军、登莱军,更加不要指望能够轻易染指了。 可现在形势比人强。周进不想走,北方民众也不愿意他走,忠靖侯史鼎在这个时候,若是强逼着他南下,岂不是走到了北方民众的对立面了吗? 还不如顺水推舟,混一个露水人情,帮助侄子史道邻脱困。 就这样,经过慎重考虑,忠靖侯史鼎向扬光帝陈福宁写了一封奏折,请求让周进以内阁首辅身份,留守北地,主持对清军作战及联合围剿大顺军余部等事宜。 忠靖侯史鼎在奏折中言道: “臣忠靖侯史鼎,诚惶诚恐,顿首百拜。今保州兵乱,局势动荡,北地安危,悬于一线。臣殚精竭虑,特冒死进言,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委冀国公周进以内阁首辅之职,留守北地。 冀国公周进,实乃国之栋梁,忠勇无双,睿智超凡。久历宦海,洞察世事如烛照幽微;才略超拔,筹谋国计若神明在握。素有威望,众望所归,一呼百应,能服四海之心。其德高望重,如泰山之巍峨,令人敬仰;其智计深远,似沧海之浩渺,难以测度。 值此危难之际,若以冀国公为首辅留守北地,必能如定海神针,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其浩然正气,可镇四方之邪;其果敢决断,能破千重之难。当前,清军汹汹,虎视北疆,大顺军余部,亦在西北游弋,形势危如累卵。冀国公深谋远虑,必能制定出万全之策,主持对清军作战,御敌于国门之外,保我江山社稷。同时,对于大顺军余部,亦可采取恩威并施之策,剿抚并用,以除后患。 臣深知此举事关重大,然北地乃国家之屏障,不可有失。冀国公周进,实乃不二人选,望陛下明鉴,速下决断。臣不胜惶恐,翘首以盼陛下圣裁。” 这封奏折送抵金陵以后,当晚就得到了扬光帝陈福宁的朱批,上面仅有一个字: 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2章 留守北地(二) 冀国公周进以内阁首辅身份,留守北地,主持对清军作战及联合围剿大顺军余部等事宜,获得了金陵扬光小朝廷的批准。 那么,北地三军:燕赵军、齐鲁军、登莱军,则仍旧受其节制,所需钱粮兵饷,除松江海贸收入所拨付的两百万两银子以外,其余不足部分,由北直隶行省、齐鲁行省、登莱行省进行分摊。 因忠诚亲王陈常宁接手了长江水师主力的指挥权以后,不愿意再丢手,更不愿意看到忠靖侯史鼎重返金陵,再掌兵权,在其极力撺掇下,扬光帝陈福宁便让史鼎依旧做了北直隶行省总督。 陈福宁也是想借忠靖侯史鼎,削弱冀国公周进在北地三省的权势。 忠靖侯史鼎原本考虑着,虽然他在爵位和官职上,不如冀国公周进这位后起之秀,但北直隶行省参与分担北地三军兵饷,倒是可以凭借这个由头,好好地和冀国公周进打几场擂台赛了。 若是冀国公周进想要把他架空,他便在钱粮物资的拨付上,故意设置关卡,不怕冀国公周进不求到他头上来。 没有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的配合,钱粮赋税绝不会自己跑到三军营中,好歹得需要他忠靖侯史鼎过一次手才行。 到时候,他便可以向周进提出建议,保荐官员,在冀国公府一系中,慢慢地掺沙子了。 出于这种考虑,忠靖侯史鼎在保州城内,气焰很是嚣张,一直在向冀国公周进索要那些参与保州兵变的女真士卒名单。 他想以此打击周进在世人之中的威望。 保州兵变,本来就是周进授意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暗中指使,他又怎么可能提供这份名单? “顺天府团练女真营,乃署理顺天府尹史道邻亲自掌管,他都说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道?”周进打着太极说道。 史鼎面色冷峻,直视周进,厉声道:“冀国公,如今保州兵变,天下瞩目,北地动摇。那些参与其中的女真士卒必须依法严惩,才能迅速安定民心。你还是尽快将参与保州兵变的女真士卒名单交予我,不得有丝毫隐瞒与拖延。此事关乎社稷安稳,容不得半点马虎啊。” 周进微微一怔,面露难色,支吾道:“侯爷,此事……此事怕是不好办呐。那名单岂是轻易可得?且那些女真士卒散于各处,要确定名单实非易事。” 史鼎眉头紧皱,语气更加严厉:“哼!冀国公,你莫要推诿。此事乃朝廷法度所需,你身为臣子,自当竭尽全力。若你再这般推三阻四,休怪本侯将此事写进奏折,上达天听。” 周进故作惶恐状,连忙应声回答道:“侯爷息怒,周某定当全力以赴,尽快将那女真士卒名单呈上。” 一番极限拉扯之后,周进迫于忠靖侯史鼎的压力,只能以“部分兵丁等误会谣传,不能恪守纪律”为由,找了些拒不投降的女真士卒和失手被擒的“地痞流氓”当街斩杀,用来“安抚”民心。 忠靖侯史鼎大人的这种做官思路,属于旧朝官场痼疾,只琢磨人,不琢磨事,拉帮结派,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彼此提防,以至于面临多重内耗之下,大周一朝覆亡,包括太上皇、太皇太后以及德正帝陈安宁、忠顺王陈西宁在内的皇室成员均惨遭不幸,也是完全顾不上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周进哪有时间,和忠靖侯史鼎玩这种小心眼? 他直接奏请金陵扬光小朝廷,举荐忠靖侯史鼎坐镇山海关,不给忠靖侯史鼎拖自己后腿的机会。 山海关若失,忠靖侯史鼎便是最大的责任人。 这样一来,山海关守军所需钱粮,直接交由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负责筹措,也不用担心忠靖侯史鼎不会尽心。 周进甚至还将驻守在山海关的齐鲁军原第二师,退守永平府城,将整个山海关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交到了忠靖侯史鼎手中。 忠靖侯史鼎得知消息后,气得差点要吐血。 “岂有此理?我一个兵丁都没有,你周进居然想让我坐镇山海关?”史鼎拍着书桌,很是生气地说道。 还是他的侄子史道邻劝说道,“北地三省,乃冀国公周进的基本盘。叔父大人硬是要在这里寻找存在感,殊为不智。要是穆济伦、韩奇、魏西平这些人,这么容易就能被叔父大人拉拢走了,冀国公府一系也不会发展到今日这般规模。而且我听说……” “你听说什么?”忠靖侯史鼎厉声喝道。 “我听说,冀国公周进对于北平之乱,早有预感。他甚至早在好几年前,便在东海宝岛、翁洲一带建有若干据点,一旦北地三省不可守,他便可以乘筏浮于海,但是这样一来,金陵扬光朝廷能否保住,就不知道了。”史道邻介绍道。 忠靖侯史鼎沉吟了片刻,感觉他拿冀国公周进,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要想避免中原腹地落入异族统治之下,除了冀国公周进可以逆转乾坤,其他地方军头表现都很一般,根本挡不住清军铁蹄的猛烈冲击啊。 “那现在怎么办?”忠靖侯史鼎询问道。 “我看还是按照冀国公周进大人的吩咐,辛苦叔父大人坐镇山海关了。若是您手头暂时没有可靠人手,可以先将顺天府团练数千人,拉到山海关内顶上一阵子。要是在这个时间段内,清军真的攻打过来了,叔父大人还可以向驻守永平府的韩奇、卫若兰二人求救。以冀国公府一系官员的胸怀,想来也不会见死不救。”史道邻建议道。 “罢了罢了,我便前往山海关坐镇好了。”忠靖侯史鼎很是郁闷地说道。 他原本还想着给冀国公周进添堵,结果转瞬之间,就被人家给踢到了一边,根本不是其对手啊。 不仅如此,他还得以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的名义,向下辖各州府索要精壮丁口、钱粮赋税,和那些知府、知州大人,因为多几百名精壮、还是少几百名精壮,因为多几百两银子的摊牌,还是少几百两银子的摊牌,而公文往来,吵闹不休。 忠靖侯史鼎原本还想着,把北直隶行省下辖各州府主要官员,拉拢为自己人,结果转瞬之间,他便站在了这些知府、知州大人的对立面,真是气煞人也。 不仅如此,忠靖侯史鼎还得亲自操练这些士卒,手把手教导这些精壮关于执勤、守城的相关口令和基本动作,一天到晚下来,累得他连晚饭都不想吃,也便没有心情和冀国公周进打口水仗了。 忠靖侯史鼎的发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周进在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冀国公府一系的内部机构改革。 除原有松江侯府资政委员会更名为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且保留军情处、后勤处、监察处以外,另新增对外联络室、内务处、军机处、刑法处、农林工商处、文教处、卫生处、秘书室、财务处等十余个处室。 王允作为首席资政,继续领衔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他在旧朝中的资历,比现任北直隶行省总督、忠靖侯史鼎大人还有更加资深一些,周进若不在保州城内,遇到紧急情况,可由其临时兼管。 现如今,王允做事的积极性很高。环顾宇内,唯冀国公府一系呈现欣欣向荣之崭新气象,若是周进能夺得大宝,他王允便一定能青史留名,又怎么能不让他激动万分呢? 不仅仅是王允,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其他成员,如锦乡伯韩老三、白俊杰、周太监等人,也都普遍热情高涨,替冀国公周进出谋划策。 军情处长官谢希平,监察处长官赵全,二人职位保持不变。 原任后勤处长官陆河,兼任财务处长官,旧朝七品恩骑都尉,原任湖北矿监及内廷都知太监赵公公任后勤处副长官,薛蝌任财务处副长官。 薛蝌能够获得拔擢,一方面是因为周进房中姨娘薛宝钗鼎力推荐的结果。 薛家人丁单薄,这一代人中,仅有薛蟠、薛蝌这两位男丁,眼见薛蟠不堪重用,薛宝钗也只好改弦更辙,把振兴薛家的希望,寄托在薛蝌身上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冀国公周进本人对薛蝌的印象很好,看他办事勤俭,克己守礼,连作风轻浮、活泼迷人的夏金桂,也没能把他拖下水,可见其内心的道德感很强,一般人也没法拉拢、贿赂他,很适合财务处副长官这个职位。 保州府学教授傅检兼任对外联络室主任,常驻盛京的薛蟠,挂名对外联络室礼宾专干。 其实以薛蟠的资历来说,他好歹也曾立下过几次功劳,勉强有资格出任对外联络室主任助理了。 但薛蟠这厮在盛京城内,流连于那些风花雪月的场所,经费用尽的时候,甚至还拖欠了盛京城内暖香阁的嫖资。 清廷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那些女真贵族,背地里怕是已经嘲笑过无数回了。 冀国公府一系内部,早就有声音提出,想把薛蟠这厮调回关内,省得他在盛京出丑卖乖,但周进考虑到不派薛蟠过去,就得派其他人过去,与其让其他人耗在盛京无所作为,还不如让薛蟠这厮在那边凑数,做个吉祥物好了。 反正军情紧要事务,不能指望他就是了。 钟栅任内务处长官,白秀武为内务处副长官。 白秀武曾经颇不成器,如今在他父亲白俊杰及妹妹白秀珠的多次劝说下,也有了很大改变。他原本就替白秀珠执掌冀国公府一系产业,现在出任内务处副长官,也算是比较合适了。 宣城伯卫应爵卸任资政,代理军机处长官,穆济伦、胡永二人为军机处副长官,其中胡永为兼职,他的本职工作仍是侍卫亲军参将。 宣城伯卫应爵乃营中宿将,具有多年指挥作战、运筹帷幄的经验,以往周进在军事部署上举棋不定时,多次向其咨询意见,这次便干脆把他拉陇到军情处代理长官一职,宣城伯卫应爵也欣然接受。 穆济伦还是齐鲁军总指挥兼领齐鲁总兵头衔,他长期居住在保州,齐鲁军日常事务已交由齐鲁军副总指挥、齐鲁副总兵张诗卿代管。 钟杰任刑法处副长官,长官一职空缺。 保州农业学堂堂主刘能兼任农林工商处长官,保州工学堂堂主王成学兼任农林工商处副长官。 王成学所执掌的保州工学堂,年均培养上千名熟练工匠,源源不断地送往保州兵工厂、蓬莱钢铁厂等厂矿企业,在促进北地三省工矿业技术水平提升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原任齐鲁学政张应华原本是文教处长官的极佳人选,但因他已南下就任松江知府,这一职位便空缺了下来,由冀国公府一系的老朋友、原任桃李书院崇文堂代理堂主董晟出任文教处副长官,临时主持工作。 董晟已年过花甲,在女色方面早已没有了什么追求,家中数十位貌美小妾,除了一人因有过生育,仍旧留在家中之外,其他貌美妇人都被他打发了出去。他现在醉心于仕途,一门心思攀附冀国公府,颇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意。 保州医学堂堂主田七郎中担任卫生处长官,保州医学堂副堂主贾菌担任卫生处副长官。 保州医学堂所主持开办的首期护理培训班学员,结业后受到了齐鲁、登莱、燕赵三军的广泛欢迎,连冀国公府侍卫亲军也强行要走了两名结业学员,以便为营中士卒提供医疗服务。 不过,考虑到周茉、周莉、韩异等人身份特殊,为其人身安全方面考虑,三人留在了保州医学堂任教,这也为周茉和贾菌二人会面,提供了许多机会。 保州知府贾兰兼任秘书室主任,原齐鲁军第一师副师长白秀文调任秘书室副主任。 经过这样一番大的人事调整,冀国公府对于北直隶、齐鲁、登莱三地的掌控力度愈发加强,三地下辖各州府也可以直接与冀国公府进行公务对接,不必一定要经过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3章 人才引进(一) 扬光二年冬天,一品冀国公夫人白秀珠终于产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周冀。 而同一时期,与她一道生产的薛宝钗姨娘和贾惜春姨娘,所生下来的都是女孩儿。 薛宝钗姨娘生下来的女儿叫做周参,她和周进因为人参结缘,生头胎儿子周海的时候,就想取这个名字了。 但因为当时周进在海上,永宁公主张诗韵提议说,薛宝钗的儿子叫周海,张诗韵自己的女儿叫周洋,也算是颇有纪念意义。 薛宝钗姨娘推脱不得,只得点头应了。 现如今,她膝下儿女双全,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贾惜春姨娘怀孕属实搞笑。她生性淡薄,平时侍寝的机会本就不多,还动辄把探春姨娘叫到她房中,帮她分摊一二。 因为探春姨娘有过生育,战斗力更强一些,床笫之欢时,她表面上大呼小叫,似乎不堪挞伐,但都能坚持到最后,故而贾惜春姨娘这里,很少有承受雨露恩泽的时候。 贾探春姨娘那么早就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与贾惜春姨娘的助攻是分不开的。 贾惜春姨娘从未想过自己能怀孕,也尚无生儿育女的经验,以至于肚子都大了一圈,她还浑然不觉。 倒是她姐姐探春姨娘发现了不对劲,这个小妮子,怎么最近胃口越来越大,以前看了就想吐的肉包子,居然一口气能吃下五六个? 更让探春姨娘有些抑郁不平的是,她贾探春好歹也继承了母亲赵姨娘的优良基因,那身前鼓鼓囊囊的两团雪脯,规模大得惊人,结果一不留神,居然比惜春姨娘那儿还要小上一些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以至于晴雯姨娘还特地找上门来,向惜春姨娘请教经验,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能把身前那两团白面,变成蓬松发软的肉馒头? “这这这……这我哪里知道。”贾惜春姨娘脸蛋儿红红的,有些害羞地说道。 贾惜春姨娘虽不肯说,但架不住周进房中诸多妇人,尤其是甄佳、林红玉这般身材不显之人,都纷纷上门前来打听。 到最后,连在冀国公府家庙之中修行祈福的龄官,也动了凡尘之心,穿着一身道姑服饰,向贾惜春姨娘询问如何隆胸速成之法。 贾惜春姨娘简直要崩溃了。你龄官就算忍不住好奇心,能不能先换一身衣裳再过来? 后来,还是永宁公主张诗韵发现情况不对劲,怀疑贾惜春姨娘是不是怀孕了?她把田七郎中叫来问诊,发现果然如此。 面对房中诸多姐妹投来的羡慕眼神,贾惜春姨娘一下子懵住了。 她好像还没做好生儿育女的心理准备啊。 不过,怀孕妇人在待遇上肯定是有优待的。 恰好永宁公主张诗韵临时管家,贾惜春姨娘又是永宁公主这一房的人,张诗韵便给她派了两个年老嬷嬷,贾探春姨娘也搬了过来,和贾惜春姨娘同住一室,便于就近照顾。 贾惜春姨娘这次生育,牵动了很多人的心,贾氏一族,如王夫人、尤氏等,更是在暗中烧香拜佛,惟愿她能生下一个男孩子才好。 但最终结果,显然让很多人都失望了。 贾惜春姨娘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比起一直尚未生育的晴雯、甄佳、彩云、茜雪、林红玉、龄官等人,她的处境要好多了。 而且,趁着冀国公周进心里高兴,她还求到了国公爷周进面前,说是想给女儿取名叫做周禅,周进痴迷于她那一对饱满雪峰,一头埋了进去,嘴里呜呜了两声,算是同意了。 喜得贾惜春姨娘眉开眼笑,对于周进这厮的诸多特殊嗜好,便也听之任之了。 冀国公府人丁兴旺,肯定有白秀珠夫人的一份功劳在里头。她在心情高兴之下,对于周进的风流债便没有那么在意了。 她甚至还主动提及,上次周进从宝岛台湾带回来的那几个身材爆火的西洋美妇,是不是可以考虑收入房中了? “我看她们几个还好,都还算是比较安分的,从没有闹出过什么幺蛾子。我让你房中的布兰妮姨娘和韩奇总兵房中的玛丽姨娘,去和她们几个人聊过很多回,也教过她们一段时间华夏语言。现如今,她们也习惯了这边的生活,若是老爷想要收用她们,我便和永宁公主打一声招呼,派人去做她们的思想工作了。”白秀珠夫人一边抱着孩子喂奶,一边故作贤惠地说道。 “嗨,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记了。”周进抹额说道。 “这一两年来,先后有两个红毛夷人寻了过来,我想着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磨一磨他们心中的桀骜不驯之气,便下令将他们关在蓬莱地牢之中,谁知道这两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能不能在监狱里熬出头来?若是就这么挂掉了,那可就损失大了。” “老爷的意思是,把这些西洋美妞送还给这些红毛夷人,那当初何必多此一举,把这几个漂亮洋妞从宝岛带到蓬莱,又从蓬莱押送到保州,这不是没事瞎折腾,白费了一番功夫吗?”白秀珠很是不解地说道。 她还善解人意地说道,“虽说老爷当初曾答应过,房中再不收用其他妇人,清廷雅图公主和阿图公主,都没有能打动老爷,我和永宁公主及房中其他诸位貌美妇人,已经很承老爷的情分了。但如今,侯爷的事业越做越大,身份也越来越显赫,可我和永宁公主及房中其他姨娘、丫头,年纪却越来越大,再过些年份,怕是也不能讨得老爷欢心了。” 说到这里,白秀珠夫人脸上,难掩萧索之意。 想当年,她差点儿被周太监、侯孝康这些老家伙们截胡,当时想着能有一个同龄人接盘,便心满意足了。哪里想到,居然还能嫁给周进做正室夫人,从此事业顺遂,青云而上。 想当年,她跟随父兄进入北平城中,那么多贵女,很少有人能正眼瞧她一下。十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些高冷的贵女们,十之八九陨落于北平之乱中,有几个人能有她白秀珠一样光景? 白秀珠打心眼里觉得,不帮助周进再收用几位年轻妇人,都不足以表达她对周进的满怀感激之情了。 因此,她建议道,“不如现在便收用一二位年龄尚幼者,以备老爷将来之需。我听布兰妮姨娘告诉我,那几个红毛夷姑娘中,有一个叫做玛鲁斯卡,还有一个叫做丽贝卡,都生长得十分妖艳,且仅有十六七岁,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保证老爷看了满意。要不然,就收用那个已婚妇人丽安,她屁股大,好生养。” 周进无奈道,“你都瞎说些什么?我如今有了你们这一帮貌美妇人,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若是房中再收人,岂不是要少活几年?” “你们是慢慢地年龄变大了,但我也同样在慢慢变老啊。我都已经三十好几了,而你还不到三十岁,我能有你常伴左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罢,周进便掂了掂白秀珠身前那一对满是奶香味的大白柚子,手中动作的力度逐渐加大,痛得白秀珠嘤咛一声,面色潮红,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从白秀珠夫人房中离开后,周进又先后去了薛宝钗姨娘和贾惜春姨娘房中走了一趟,陪她们聊了一会儿天,逗弄了一下孩子。 前往外书房时,周进还在半路上遇到了愁眉苦脸的晴雯姨娘,被她强拉到厢房之中,被迫与其媾和了一回。 这本来并不符合规矩,今日也并没有轮到晴雯姨娘侍寝,但考虑到冀国公府所有姨娘之中,就她晴雯尚未生育,心理压力极大,周进心中一软,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她了。 明明是被人家给用强推倒了,周进还得好言好语地哄着对方,深怕她心里想不开,这也真是醉了。 事后,周进逃也似的离开了冀国公府内院,打算这几天就住在外书房中,好好地歇息几天再说,要不然身子扛不住。 “安排几个妥当之人,去蓬莱把那两个红毛夷人叫到我这里来。”周进吩咐白秀文道。 白秀文是冀国公府秘书室副主任,得到周进的吩咐之后,他自会和侍卫亲军参将胡永进行协商,调集一队人马传令,把这两人从蓬莱押送过来。 这两个红毛夷人,一个叫做迪克,一个叫做德里斯,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红毛夷人在宝岛上的殖民势力,被冀国公周进连根拔起之后,这两人侥幸逃得性命,先是在吕宋岛藏身潜伏,后来又去了爪哇落脚。 等到二人听说,周进并没有收用那几个貌美洋妞,而是想以他们为饵,换取红毛夷人的投靠时,他们俩便立即乘坐船只,先抵达岭南的南澳岛,又从南澳岛坐船到松江府黄埔滩,最后从松江海港出发,抵达蓬莱。 前前后后,一共花费了数月之久,已经算是最快的速度了。 但他们到达蓬莱之后,刚向登莱地方官员冯紫英说明了来意,便被人关押了起来。 虽然在监狱里有吃有喝,生病了也有人医治,但那种暗无天日、不得自由的生活,还是让他们俩深感沮丧,一度认为此生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想不到现在还能峰回路转,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来到保州以后,迪克和德里斯在域外会馆之中,休息了两天,这才得到通知,让他们跟随冀国公府的管事孙万千,前往周进大人的外书房中,接受问询。 两人一进门就扑在地上磕头,希望能通过这种低姿态,博得冀国公周进的同情之心,好把心爱的女人还给她们俩。 “给他们俩说清楚,少来这一套,如实回答问题就行了。”韩奇向爱妾玛丽说道。 玛丽懂得红毛夷人的语言,在华夏生活了这么久,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华夏语言,因冀国公周进这次交代的事情,涉及到了诸多机密,周进不想让谈话内容外传,故而把休假回家的韩奇及其房中妇人玛丽姨娘,都给请了过来,让玛丽姨娘充当一回翻译。 玛丽姨娘说过之后,迪克和德里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知道了。 “你们二人当初说,想见丽贝卡和丽安,究竟有何特殊关系,值得你们如此这般?”周进喝问道。 “让迪克先回答。”周进补充说道。 经过玛丽姨娘的翻译后,那个叫做迪克的年轻人回答说,他原是家乡牛仔,和丽贝卡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彼此倾心相爱。后来,城里的贵族看上了丽贝卡,想要娶她做小老婆。因迪克有一个表哥,在东印度公司做高管,他们俩便报名应募,发配到了远东一带。谁能想到,他们俩刚来到宝岛没几天,便被登莱水师一锅端了。 “真是胡说八道。丽贝卡被俘时,还只是一个小姑娘,根本不可能和你私奔。再不说实话,我直接把你一枪崩了。”周进听完玛丽姨娘的转述后,气得大骂道。 “是是是,刚才是我瞎编的。其实丽贝卡是我那条战船上大副的女儿,他死于战乱中,临死前,大副托付我,一定要把丽贝卡救出来。我再不敢撒谎。”迪克回答说。 “这才差不多。少编造一些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恶心人。我不管你们有没有情感基础,只要能够替我办事,我便把她交到你手上又有何不可?”周进提醒他们俩人道。 德里斯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他是船长,和丽安原本属于一对夫妇,还曾生下过一儿一女,但这两个孩子,却都因为得了天花病,不幸去世了。 德里斯逃跑后,自甘堕落,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酗酒,船长的工作也没了,现在他千里迢迢,来到周进面前,不过是想碰一碰运气,是杀是剐,他但凭周进做主。 “你没说假话?”周进将信将疑道,“去把那个丽安叫过来,让他们夫妇俩先见上一次面再说。” 丽安来了之后,两人刚一见面,便立刻抱头痛哭起来,显然德里斯所言非虚。 周进、韩奇等人,也为此感慨唏嘘了许久。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4章 人才引进(二) 德里斯看到自己的老婆丽安果然没有被周进收用,他尽管心潮起伏,却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想要让心爱的女人回到自己身边,就必须向对方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才是常理。 德里斯也无所谓尊严不尊严了,他跪倒在地,向冀国公周进表示忠心道,“大人啥时候想要攻打吕宋,我德里斯愿意替大人引路。” (为了保证叙述上的通顺性,下文自动省略玛丽姨娘的翻译过程。) 德里斯如此表态,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前几年,吕宋岛国的佛郎机人总督科奎拉,下令吕宋各地殖民政府,均对汉人进行全面搜杀,仅佛郎机人自己统计,就有不少于两万名汉人被杀害,吕宋汉民的财产损失更是高达五百万两白银。 周进既然驱逐了宝岛上的红毛夷人,下一步进攻吕宋,为那些被杀害的吕宋汉民报仇雪恨,倒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周进却叹道,“现在时机还不对,以后再说吧。” 吕宋岛国还是有些过于遥远了,以登莱水师现有的战斗力和装备水平,海上长途奔袭,不仅没有必胜的把握,连能否平安归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在天下大定、四海归一之前,周进还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那么,大人究竟想让我替您如何效力?”德里斯询问道。 周进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儿。 自从穿越过来以后,作为穿越者的必备福利,他的记忆力越发惊人,上一世在书本上看到的历史知识,他如今只需要思忖片刻,便能准确地回忆起来。 “你是红毛夷人,你们红毛夷人中,有一个叫做詹森的磨镜师,你是否听说过?” “我是海盗出身,视力极佳,用不到眼镜,没听说过此人。不过,……”德里斯抬头看了玛丽姨娘一眼,心想这个磨镜师,是不是眼前这个红毛夷漂亮妇人的仇家,便很痛快地回答道,“只要大人一声吩咐,我这便赶往欧罗巴洲,将这个詹森的人头割下来,亲自送到大人手上。” “别别别,千万别。”周进吓得连忙摆手拒绝道。 “杀人就不必了,天朝上国讲究以和为贵,不兴打打杀杀。你把他们家人都带到保州这边,便算是你大功一件,除了丽安照旧归你之外,我还可以给你一份天大的奖赏。” “奖赏?”德里斯有些兴奋地问道。 把这个魔镜师,从欧罗巴洲带到华夏,虽然有着万里之遥,需要耗费数年之久,但总的来说,这个任务不算多么艰巨。詹森若是不肯走,他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就是了,不信他敢不屈服? “一万两银子,够不够?”周进笑问道。 德里斯在心里计较了一番,脸上表情有些为难道,“按道理来说,一万两银子也不少了。但此去路程较远,又需要一定的装备和人手,一万两银子搭进去,怕是还要亏本啊。” “让我来,让我来。”迪克插嘴道,“我不需要一万两银子,仅需要五千两银子就可以了。” 迪克是这样想的,自己购船,雇佣人手,从华夏到欧罗巴洲,一路开船过去,确实成本极大。 但他只要拿着这笔本钱,搭乘来往商船,抵达欧罗巴洲后,再雇佣几个人手,劫持詹森一家人坐船来到华夏,所需经费相对便要少多了,说不定还能有一些赚头。 德里斯很是恼火地看了迪克一眼,心想这厮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都不懂吗? 但迪克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你德里斯即将和妻子团聚,可他能不能得手丽贝卡那个美人儿,还需要自己加大表现力度啊。 周进笑眯眯地说道,“你们两位先不要争吵,等我把话说完也不迟。” “万里之遥,就带一户人家过来,给你们一万两银子,确实没有太大赚头。可我要是指定让你们带更多户人家过来,每户人家一万两银子,是不是就很划算了?”周进笑道。 “还有哪些人家?”德里斯不由得精神一振。 仅有詹森一户人家,拿一万两赏银,确实还不足以打动他,因为来去万里之遥,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经历的风险,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可要是有那么三五户人家,赏银增加到三五万两银子,那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周进掰着手指头,一一说道,“你们红毛夷人中间,还有一个叫做列文虎克的人,出身于代尔夫特,在他六岁时,父亲便去世了,随后他被送到附近乡村。等到你们返回欧罗巴洲以后,他应当在一家亚麻布制造商家当学徒。他没有什么家人,你们仅需要把他一个人带过来就可以了,赏格仍然是一万两银子。” “代尔夫特?这地方我熟,我曾经去过,保证完成任务。”迪克笑容可掬地说道。 他生怕这么好的差事,被德里斯一个人得了去,便主动示好道。 “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先去佛罗伦萨,当地学院有一个叫做托里拆利的数学教授,身体不是很好。你们早些把他请过来,安排好贴身妇人悉心照顾,或许这一万两银子,便能被你们赚去了。要不然去得晚了,这个数学教授得了伤寒之症,你们可就拿不到这笔赏银了。” “佛罗伦萨?”德里斯答应道,“那里交通便利,我先走这一趟也无妨。” 周进叮嘱道,“托里拆利发明了一套水银气压计,你们须得把他的相关设备也一块儿带过来。” 随后,周进又说道,“法兰西国多姆山省克莱蒙费朗城,有一个叫做帕斯卡的年轻人,他三岁丧母,体质虚弱。父亲艾基纳是一个小贵族,担任地方法官的职务。帕斯卡八岁那年,全家移居巴黎居住,期间还在鲁昂居住过一段时间。你们按照这些线索,在巴黎找到这个人,应当不难吧?” 德里斯表态道,“我好歹做过船长,在巴黎也有一两个熟人,只有舍得花钱,把他从人海之中找出来,不过是耗费一些时间罢了,不会有太大难度。” “如此甚好。”周进满意地点头说道。 周进本来还想着,最好将牛顿、布莱尼茨、南怀仁这些科技巨匠一网打尽,但想着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这些人要么刚出生不久,还属于幼儿期,要么才刚刚成年,学术上的积累还不多,还需得再等若干年,才好下手截胡,便没有再往下说了。 “先就这四户人家吧,给你们四万两银子的预算,其中二万两银子预先拨付,充作办事经费。如果事情办得好,到时候还有奖赏。你们可以沿途自行招募人手,我这里也会给你们配备一些助理,大家精诚合作,只要能把这些人带过来,我绝对不吝封赏。”周进信誓旦旦地应承道。 听说有二万两银子的预拨款,德里斯和迪克二人,喜得浑身发颤。 随后,众人的中心议题,便开始转移到这次行动的具体操作细节上来了。 德里斯和迪克二人,可以从津州海港坐船,抵达香山澳,在那里找到西洋军火商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至少有一人留守香山澳,负责洽谈业务。 虽然冀国公府一系,目前已拥有保州、蓬莱、新北三家兵工厂,但周进也不想固步自封,仍旧向布莱尔、卡梅伦二人,定期购买一些军火,以便对各种武器的不同性能,做一番对比,提高己方兵工厂的生产研制水平。 双方属于合作伙伴,又因为布兰妮在周进房中做姨娘,有这层关系在,托布莱尔和卡梅伦二人代为出面,解决从香山澳坐船到天竺孟买这一行程,便无需担心了。 孟买是佛郎机人设在天竺的一个据点,从这里有远洋船只不定期返回欧罗巴洲,到时候如何搭乘这些远洋船只,就考验德里斯和迪克二人的活动能力了。 只要他们二人能够谨慎一些,身边有了得力人手,再加上金钱开道,应当不是难事。 事情商定之后,周进便让秘书室的副主任白秀文出面,请德里斯和迪克二人吃酒。 冀国公府内务处还在保州城内寻了一处二进四合院,安排德里斯和迪克二人在此居住。 因德里斯和丽安,本是一对夫妇,周进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允许他们俩破镜重圆,先同房一段时间。 两人长久未见,都是久旷之身,一朝相会,便如同那干柴烈火一般,那气氛火热的程度,都差点儿要把房子给点着了。 可怜睡在隔壁厢房的迪克,每晚都能听到那些缠绵悱恻,亦或鬼哭狼嚎之音,越发感觉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虽然周进也安排了丽贝卡和他见面,但因为丽贝卡本人,对迪克尚有一些犹豫,自然不可能在仓促之间,轻易地把丽贝卡交到迪克手中。 周进在此重申,只要能把他需要的人,从欧罗巴洲带过来,丽贝卡本人的意见便无足轻重了,但因为现在迪克还寸功未立,不可能现在就让他尝到甜头。 总得给他留下一份念想,才好唆使他办事。 迪克便经常求见冀国公府秘书室的白秀文,询问他和德里斯二人,何时才能出发。 他是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了。 白秀文也感到很为难。 冀国公府面向内部招募赴欧人手的消息发布后,应征者不能说寥寥无几,只能说一个正式报名者都没有。 说到底,欧罗巴洲还是太远了。 众人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忧,害怕这一去,便再也没有机会重返华夏了啊。 眼看着冀国公府一系逐渐起势,只要抱紧冀国公周进大人的粗腿,按部就班,便可以得到逐步升迁,何至于舍近求远,去欧罗巴洲寻找富贵? 贾兰、白秀文、王成学、胡永、方靖、沈明等一些亲近之人,虽然也曾表示,愿意听从冀国公差遣。 但他们现在都有职事在身,都算是冀国公周进身边的得力助手,把他们派到欧罗巴洲,一去数年,未免大材小用。 对于冀国公周进来说,这属于自断一臂的买卖,自然不能做。 可要是一个毫不相干之人,领了这件重要差事,周进又不太放心。 直到冀国公府的管事陈小墨主动请缨,才让周进下定决心。 陈小墨是周进身边的积年老仆了。他祖父陈老墨前些年因病去世,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在世。 陈小墨文化程度不高,身体也瘦弱,又不像方靖、甄祥这些人,有姐姐在周进房中做姨娘,故而他的事业发展,比起同为仆人出身的方靖、甄祥等人来说,那可就真是差远了。 方靖乃冀国公周进身边亲信大将,现任燕赵军骑营副领队,领参将头衔。 甄祥历任黄浦滩巡检司巡检、明州府团练帮办,周进从松江知府任上,调任登莱巡抚之后,甄祥也迅速在明州知府韩厉跟前辞职,进入登莱水师历练。 现如今,甄祥已升任登莱水师参将,在冀国公府一系中,也些微有些名气了。 更让陈小墨羡慕的事,甄祥还娶了张圆圆姨娘身边丫头欢儿姑娘为妻。欢儿姑娘肤白貌美,又有一对大长腿。 陈小墨也曾偷偷地打量了欢儿姑娘许多回,也曾对她有过少年慕艾之意,奈何却被甄祥抢了先,他也只能就此罢了。 欢儿姑娘嫁人后,有限几次来到冀国公府做客,陈小墨曾遇到过她一回,看到她越发风韵迷人,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感伤。 好在白秀珠夫人心地善良,听说陈小墨从小就陪伴在周进身边,便安排他在府内做了一名管事,专管门房值守,倒也符合其资历和专长。 但陈小墨却觉得,再也不能这样胡混下去了。他总得支棱起来,立下一两件功劳,才好求到周进老爷面前,让他的晦暗人生重新开光啊。 陈小墨愿意去欧罗巴洲走一趟,周进自然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要不然,周进就算想要照顾他,许给他一分前程,也没有拔擢他的理由啊。 不仅如此,考虑到陈小墨这一趟远行,风险太大,说不定便折损在半路上,连后人都没了;又担心陈小墨去了域外之后,无人管束,经受不住女色诱惑。 周进便将那几个红毛夷姑娘中最漂亮的玛鲁斯卡,许给了陈小墨做妻子。 这也算是周进对陈小墨的一种补偿了。 当年周进身边诸位书童,就陈小墨还孑然一身,正式官身也没有,总得在婚姻方面,给他一些甜头,才能算作是对他今日勇挑重担、不惧险途,帮助周进从海外引进人才的奖赏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5章 离心离德(一) 陈小墨乃冀国公周进身边的积年老仆,他的婚事,自然在保州城中引发了许多有心人的关注。 周进不仅给陈小墨安排了一门好婚事,还赠送给了他一套小院,位于松鹤园胡同内,二进深,计有大小房间十余间。 陈小墨自己也拿出了一部分历年积蓄,从外面雇佣了一对年老夫妇,连同他们家的一个孙女儿,来到家中做仆人,用来照顾妻子玛鲁斯卡。 陈小墨以前还羡慕甄祥,能娶到欢儿姑娘那种绝色美女,如今他把玛鲁斯卡搂在怀里,嗅着对方秀发上的迷人幽香,双手在其丰腴的身子上不断游走,满心眼里都是欢乐。 尤其是那道白皙的幽深雪谷,更是让陈小墨迷醉不已。 他只恨自己体力不济,在双方肉搏时未能占到太大便宜。 现在哪怕甄祥想要和他交换人生,陈小墨还不答应哩。 玛鲁斯卡也是没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如今她们这几个红毛夷人姑娘,都被拘押看管起来,若是不接受这门婚事,就要一直关押下去,和坐牢没有什么分别。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闹过事,有一个红毛夷人姑娘不服从管教,直接被风月堂的人接走,去北平城中的美仙院做了头牌。 上头给出来的说法是,红毛夷人盘踞宝岛期间,也曾经横征暴敛,逼良为娼,贩卖奴隶,走私鸦片,做下了许多缺德事。 既然她们这些妇人充分享受了红毛夷人殖民者的福利待遇,便不要指望冀国公府一系会对她们心慈手软。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这些红毛夷人姑娘便再也不敢任性了。 因此,韩奇房中玛丽姨娘找到玛鲁斯卡,说是冀国公周进想要把她许配给陈小墨时,玛鲁斯卡连对方是谁都不敢打听,便仓促地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 她可不想被推入火坑,做那种没本钱的皮肉生意啊。 同意了这门婚事,顶多只是婚姻生活不幸福,不同意这门婚事,便注定了整个人生都不幸福。 这其中的区别,玛鲁斯卡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好在陈小墨长相虽普通,但却是一个年轻人,在冀国公府一系中,也没有人敢小瞧他。 不仅如此,陈小墨还雇佣了二老一小,共三个人来服侍玛鲁斯卡,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日子算是过得去了。 新婚之后,玛鲁斯卡食髓知味,主动纠缠了陈小墨好几回,又让她夺去了床笫之欢的主动权,连带着她在家里,也能说一不二了。 不过,让玛鲁斯卡郁闷的是,陈小墨却不能在她身边待多久,等到她怀上孩子,给陈小墨留下了后代之后,冀国公周进便会把他派到欧罗巴洲,去将周进心目中的科技英才,都引进到华夏来。 玛鲁斯卡深知此行重要,不仅关系到陈小墨的安危,也关系到他在冀国公府一系之中的仕途,便主动教他红毛夷人语言,也省得他被德里斯、迪克这两个家伙蒙骗。 万一陈小墨回不来了,她玛鲁斯卡岂不是有可能守寡一辈子? 陈小墨从早到晚,闭门不出,一心向玛鲁斯卡学习外语,二人深入交流,很快就让他初步掌握了红毛夷人语言,已经可以和德里斯、迪克二人做一些简单的口语交谈了。 到了扬光三年二月,玛鲁斯卡终于怀上了孩子,不用再担心陈小墨后继无人。 而那个迪克,又催促甚急。 周进便安排德里斯、迪克和陈小墨三人,前往津州海港,并约定三人在行动中,有不同意见时,应当共同商讨,但在关键时候,以德里斯的决定为主。 周进还给他们三人配备了几位助手,并写了一封亲笔书信,让陈小墨在香山澳时,亲手交到布莱尔或卡梅伦二人手中,托这两位军火商人加以关照。 德里斯的妻子丽安和陈小墨的妻子玛鲁斯卡,因怀有身孕,仅把他们三人送出保州城外,就洒泪而回了。 而韩奇带着玛丽姨娘,却一直把他们这一行人送到津州海港,看着众人登船之后,这才折返去了永平府城。 和清廷政治联姻,又和金陵扬光小朝廷谈妥了改旗易帜之后,冀国公府一系终于迎来了一段难能可贵的和平期。 作为冀国公府一系核心人物,韩奇比谁心里都清楚,冀国公周进能否更进一步,关键不在于争夺地盘和人口。 而在于以保州兵工厂、蓬莱兵工厂、新北兵工厂和保州工学堂为核心的兵工研制和生产水平,能否在现有基础上实现一个大的跨越; 在于保州钢铁厂、蓬莱纺织厂、蓬莱酒厂、招远金矿等厂矿企业,能否为冀国公府一系带来更多的经济产业优势; 在于王子达、钱宁、施耐德三人共同操盘的海外贸易系统,能否为冀国公府一系带来更多的现银收入? 至于行军打仗,排兵布阵,韩奇虽然觉得自己水平还行,但在冀国公府一系的平台上,只要不犯下曹格南下时那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错误,任何人处在韩奇的位置上,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比如说,只要枪支弹药到位,仅需要十天半个月,便可以让从未上过战场的田野农夫,变成熟练的燧发枪手,驻守城头,不虞有失。 “工业化流水线制造出来的军队,绝对要胜过私人所有的军队家丁化。”回想起冀国公周进的这句论断,韩奇深以为然。 因此,他的心境也变得自信、平和了许多。 作为燕赵总兵,他虽然练兵不辍,但也已经有了闲情逸致,可以把房中的玛丽姨娘带到身边,给自己暖被窝,而不用再像以往那般,在永平和保州两地之间无谓奔忙了。 冀国公府一系形势大好,但远在长安的大顺政权,却逐渐变得离心离德,岌岌可危。 大顺军退守长安之后,兵少粮乏,本指望靠着刘捷轩部从北平城中带出来的那些天量财货回一波血,结果又遭到了清军主力的追击,不仅部队被打散了,那些财货、丁口也落入了清军之手,旋即被冀国公府一系和晋阳副总兵左争先部所瓜分。 刘捷轩逃到长安城中时,身边仅有三五人跟随,真可谓惨不忍睹。 想当初,大顺军从长安出发时,拥有数十万精锐,在北平城中,才称王称霸了半年时间,便被人赶回西北。 大顺政权遭到如此重大挫折,是肯定要找人背锅的,以免下面普通士卒的怒火,集中在大顺国皇帝李鸿基头上,那他这个义军领袖的尊位,可就要保不住了。 罪魁祸首当然是高必达。 要不是这厮抢占了山海侯吴月先的爱妾陈媛媛,大顺便能得到山海侯吴月先的效忠,清军主力也不可能得到机会入关作战,此后大顺军的一系列溃败,或许便不会发生。 但问题是,高必达将军已经死了。 他在山海关城下作战时,被一支流矢击中腹部,伤重不治。 为了提振士气,褒扬牺牲,李鸿基回到长安以后,第一时间追赠高必达将军为临朐侯,追赠刘芳亮将军为磁铁侯。 难道现在为了推卸责任,再将死者高必达将军头上的追封剥夺了不成?这不是形同儿戏吗? 死人头上不好追责,那就只能向活人追责。 左丞相牛聚明认为,“刘捷轩率领大顺军精锐数万人,负责断后,结果损兵折将不说,还导致大顺军在北平城中拷掠得来的天量财富,被人先后夺走。眼下大顺坐困长安,兵少将寡,与刘捷轩后撤不力脱不了干系,应当追究刘捷轩的败军之罪。” 右丞相宋康年则认为,“高必达将军因为曾霸占过陈媛媛,导致山海侯吴月先和大顺军彻底翻脸,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山海侯吴月先的逆鳞。但我听说,刘捷轩从北平城中撤出后,也没少打过那个陈媛媛的主意。有营中将校反应,刘捷轩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曾传唤过陈媛媛侍寝。现如今,吴月先已被冀国公周进,排挤到大同府,再次和我们大顺军的势力范围相接壤。若是让山海侯吴月先得知,刘捷轩曾经玷辱过他最心爱的女人,请皇上想一想,吴月先会怎么做?” 李鸿基眉头一皱,感觉问题有些棘手了。 吴月先乃是旧朝宿将,其治下的山海关守军和大顺军交战时,也曾表现出一定的战斗力。 若是吴月先怀恨在心,想要对大顺军下手,这不是凭空增加了一个强力型对手么? 如果是在前些年,李鸿基自然毫不畏惧。 砍头不过碗大的一块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什么? 吴月先若是敢来挑衅,他李鸿基不介意和吴月先厮杀一场,看谁才是真心英雄? 可自从李鸿基在北平紫禁城里坐上了龙椅,夜宿龙床,狎弄宫女,夜夜笙歌,为所欲为之后,他的胆量便一下子小了许多。 后来在山海关城下,又遭到了清军的猛烈攻击,生死仅在须臾之间,他一下子被吓破了胆,从山海关城下逃到北平,又从北平逃到长安,已经再也没有了上阵厮杀的勇气了。 如今,李鸿基躲在长安城里,每晚搂抱着那个旧朝宫女窦氏风流快活,在对方那妖艳至极、丰腴柔软的身段里寻找慰藉,根本不想再打仗了。 不过,刘捷轩毕竟是跟随在李鸿基身边的老人了,虽然左右丞相都建议追究刘捷轩的败军之罪,但李鸿基毕竟还是念旧情。 而且,刘捷轩这人很能打,能顶事,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久战悍将,李鸿基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还要让他领兵作战。 他要求刘捷轩写一道请罪折子,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刘捷轩虽然按照要求,写了这份请罪折子,表现得服服帖帖,但他暗地里却买通了李鸿基身边的宦臣,打听到了背后真相。 刘捷轩对牛聚明、宋康年二人的阴险狠毒切齿痛恨,他大骂道:“你们这两个穷酸落魄文人,自从起事以来,从没有一天上过战场,也没有一箭的功劳,居然还敢进献谗言,坑害朝中大将,今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要诛杀你们二人。” 刘捷轩虽然是败军之将,他的诸多心腹,也在西撤途中损失殆尽。 但是话说回来,他毕竟是闯王老营中排名第一的猛将,且高必达、刘芳亮将军战死后,大将军袁绵侯、李补之也因负伤不能理事,刘捷轩在营中地位,便也愈发高涨起来,很快就在身边团结了一帮旧人,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刘捷轩有意诛杀牛聚明,宋康年二人之事,也得到了这些人的附议。 在这些营中将校们看来,硬仗是他们这些人一场场打下来的,但偌大好处却让牛聚明、宋康年这些落魄文人抢先得了去。 连营中另一员猛将田玉峰也对此忿忿不平,“东平郡王府那三位侍妾,尚未生育,堪称极品,都被宋康年这厮给霸占了。让他分一个女人给我,他却还不肯?在他家中吃酒时,我不过在其中某位侍妾的身子上摸了一把,还隔着衣裳哩,他却当场沉下脸来,像是我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似的。他宋康年也不好好地想一想,若不是我们这些武人在外苦战,他哪里有机会金屋藏娇,收用数十位貌美妇人在家中?” 为此,田玉峰特意向刘捷轩表态,要与他一道进退。 但因为刘捷轩、田玉峰身边,都是一些武人,他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保守不了秘密,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也很快传到了左右丞相的耳朵之中。 这可把两位丞相给吓尿了。 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牛聚明便劝说大顺皇帝李鸿基道,“皇上啊,您可得听我们一言呐。咱如今这局面,虽说看着风光,可也暗藏危机。那刘捷轩,表面上对您忠心耿耿,可我最近看出些不对劲儿来,他说不定啥时候就起了二心。 他现在营中的势力越来越大,威望也越来越高。那些老营士卒,好多都听他的。这要是有一天他想反了,那还得了?咱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可不能就这么被他给夺了去。 现在不把刘捷轩这颗炮弹给除掉,以后等他成了气候,咱可就后悔都来不及啦。” 宋康年也在一旁敲了一通边鼓,说刘捷轩此人桀骜不驯,每逢进宫面圣时,若是遇到窦妃娘娘,他那眼睛珠子便瞪得像是牛眼睛一样。 李鸿基虽然对窦氏格外喜欢,但他毕竟也是一方雄主,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想那清廷黄太吉,都能把爱妃布木布泰拿出来,作为勾引王自如投诚的杀手锏,刘捷轩不过是偷看了窦氏两眼,李鸿基还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儿男女之间的破事,而擅杀大将。 可宋康年还提到了一件旧事,“当年在北平时,皇上有意让刘捷轩领兵征讨山海关,但刘捷轩却不同意,说什么大家都是做贼的,凭什么你在京城享受,让他去前线卖命?皇上没办法,只好率队亲征,此后便遭遇了山海关之败。他这分明是有意给皇上您挖坑,若是您在山海关城下遭遇不测,他刘捷轩这个北平留守,便可取而代之了啊。” “他敢?”李鸿基厉声喝道,终于对刘捷轩起了杀心。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6章 离心离德(二) 即便李鸿基贵为天子,但擅杀大将这种事,极其敏感,也不是他一两句话便能轻轻松松地摆平下来的。 为了稳妥起见,李鸿基先是在太极宫设宴,为牛聚明、宋康年二位丞相和刘捷轩、白玉峰等高级将领说和。 牛聚明作为文臣代表,还特意向刘捷轩、白玉峰等人敬酒,说了一堆阿谀之词。 宴席结束后,牛聚明又提出,他府中有几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儿,来自于西域回鹘,才艺绝佳,舞姿优美,或可一观。 他极力邀请刘捷轩赴宴。 考虑到缓和双方关系的需要,又鉴于牛聚明的态度极为恭顺和热情,刘捷轩便勉强答应了此事。 是夜,月明星稀,风拂过街巷,带起丝丝凉意。 牛聚明的左丞相府中,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那府邸大门敞开,门廊下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跳动的火焰,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有人暗中劝说刘捷轩,说这场酒席怕是鸿门宴,不可不防。 但刘捷轩想着前几日,皇帝李鸿基才刚刚劝和,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又念及大家同为闯王麾下,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便依然整衣前往。 牛聚明早早迎在府门,满脸堆笑,拱手道:“刘大将军,今日特备薄酒,为往日之误会向大将军赔罪,还望大将军莫要怪罪。” 刘捷轩微微颔首,说道:“丞相大人客气了,既是误会,说开便好。” 二人缓慢步入厅堂,酒宴之上,华灯璀璨,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 觥筹交错间,众人的目光皆被堂前那些来自于西域回鹘的妙龄女子所吸引。 她们都身着一袭飘逸的舞衣,色彩斑斓如春日繁花。身姿轻盈似燕,随着悠扬的乐声翩然起舞。每一个舞步都精准而优雅,与音乐节奏完美融合。 那动作如行云流水,时而旋转,裙摆飞扬,似盛开的花朵;时而舒展双臂,如展翅的蝴蝶。 发丝随着舞动轻轻飘扬,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动人的故事。 眼神明亮而灵动,顾盼之间,仿佛能勾人心魄。 足尖轻点,似蜻蜓点水,在地面上留下一串串梦幻的涟漪。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因她们的舞蹈而变得灵动起来,整个酒宴都沉浸在这美妙的氛围里。 但若仔细看这厅堂之中,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那雕花的梁柱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角落里的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却无法掩盖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牛聚明殷勤劝酒,言辞恳切:“刘大将军乃人中龙凤,为大顺基业立下汗马功劳。此前多有得罪,实乃我之过错。今日当一醉方休,以解前嫌。” 刘捷轩本就是一个豪爽之人,见牛聚明如此诚恳,便也放下防备,与他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刘捷轩已有几分醉意,看向那些舞女时,他丑态毕露,连口水都流出来了,嘴里还嚷嚷着,“好好好,还是丞相大人会享受。” “哈哈哈,刘大将军既然喜欢,等酒宴结束后,便让她们好好地陪一陪你。”牛聚明高声笑道。 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仍是笑着劝酒,刘捷轩则是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此时,四周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们屏气凝神,只等牛聚明一声令下。 他们隐藏在厅堂四周的帷幕之后,那厚重的帷幕在微弱的气流中轻轻摆动,仿佛随时会被掀开,露出后面的杀机。 刀斧手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手心微微出汗,眼神死死盯着刘捷轩,只等那关键时刻的到来。 牛聚明见时机已到,突然摔杯为号。 刹那间,四周涌出众多刀斧手,如狼似虎般扑向刘捷轩。 刘就轩大吃一惊,酒意瞬间消散大半,但他此时已躲闪不及。 刀光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那锋利的刀刃仿佛要将空气都割裂开来。 刀斧手们一拥而上,喊杀声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刘捷轩虽奋力抵抗,奈何寡不敌众,最终惨死于乱刀之下。 鲜血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牛聚明看着刘捷轩的尸体,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一场阴谋,就此落幕。 左丞相府邸四周,依旧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事后,牛聚明谎称刘捷轩是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所刺杀,并在营中开展清洗行动。 凡是与刘捷轩有旧的中下级将校,很多都被当做刺客嫌疑人给抓了起来。 这可把营中另一员猛将白玉峰给吓坏了。 刘捷轩惨遭不测,是因为他乃武人首领,又得罪过左右丞相,是他们这两位文臣急欲去除的首要目标。 但田玉峰也曾经在背后说过不利于左右丞相的话,他们连刘捷轩都敢杀,难道还会怕他田玉峰吗? 但田玉峰也不敢在大顺皇帝李鸿基的眼鼻子底下谋反。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 临走前,田玉峰的部将郝永忠建议说,人数太少,不能自立,不如将深陷罗网的刘捷轩旧部解救出来,共谋大事。 田玉峰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他本来就和刘捷轩关系不错,刘捷轩的那些旧部,也曾经在他手底下做事。 现在田玉峰救了他们一命,自然能换得这些人的忠心,何乐而不为呢? 田玉峰便带人冲击地牢,将那些涉及刘捷轩被刺杀一案的将校们都给解救了出来,随后众人经由长乐门出城,一路往东去了。 长乐门守将迫于田玉峰在营中的威信,根本不敢阻拦。 而为了保守机密,做到轻装疾行,田玉峰甚至连家中妻妾都没有带。 等到大顺皇帝李鸿基收到消息时,田玉峰已经离城约有三十里地了。 李鸿基自知追不上,即便仓促之间,侥幸追上了,相互残杀也不好,最终损害的,还不是大顺的根基? 他便命人将田玉峰的家中妻妾,给田玉峰送了过去,又命令田玉峰为潼关总兵,替他把守东大门。 田玉峰乃大顺高级将领,起事以来,和许多人都厮杀过,仇家不知凡几,他也不想脱离大顺这杆大旗,便接受了李鸿基给他的这份任命书,前往潼关上任去了。 不过此后,他再也没有返回长安,即便李鸿基寿辰这一日,他也只是派人前来送礼,本人却一直窝在潼关城内,轻易不肯外出。 李鸿基也和他保持了一定的默契,从未宣召他入朝。 而这个时候,袁绵侯、李补之这两位大将也身体慢慢地好转了。 刘捷轩被杀一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们这两位大佬。 田玉峰之所以龟缩在潼关,再不肯返回长安,他们也有所耳闻。 袁绵侯感觉到长安城内的情况很不正常,皇帝李鸿基又痴迷于男女之事,担心自己受到牵连,便也想要开溜了。 但具体开溜到哪里,他须得好好地想一想。 东边潼关,倒是一个好地方,钱粮物资不充裕时,便可以向东进入豫省,在中原腹地打草谷,抢钱抢粮,抢丁口,抢妇人。 那个豫省巡抚徐仲华,乃进士正途出身,听说文章写得极好,书法也写得很不错,但在带兵打仗方面,却委实没有什么经验,连境内那些土匪,都无法肃清。 鄂省总督左昆山,每逢钱粮困乏时,便派部队前往豫省南部就粮,常常引得徐仲华气愤至极,屡次写信给金陵扬光小朝廷告状,但也只能这样了。 若不是担心灭了徐仲华之后,会引来冀国公府一系的干预,导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徐仲华都不知道在左昆山手底下死了多少回了。 但问题是,潼关已经被田玉峰给占据了,想要从他手里,把这个美差抢过来,除非和田玉峰翻脸,这显然没有必要。 北边风沙极大,又与草原诸部接壤。 草原部落每逢遇到粮草不足的问题,不敢东进和清廷发生纠缠,也不敢打冀国公府一系的主意。 听说那个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很是看不起三姓家奴吴月先,多次南侵大同府,和吴月先手下的大同兵,打得有来有回。 袁绵侯不想去北边,不想和那些草原骑兵发生摩擦,追又追不上,防又防不住,过不上几天安心的日子。 大顺占有陕甘行省大部,南边是盘踞在汉中府的曹化蛟,此人作战凶猛,手底下又有数千精锐,是大顺政权的重点防备对象之一。 袁绵侯曾经和曹化蛟多次交手,互有胜负,感觉两人之间势均力敌,倒是可以好好地会一会了。 袁绵侯便托人给牛聚明、宋康年二人送礼,包括金银首饰、貌美妇人,林林总总,差点把袁绵侯的半个家当都给搭进去了。 大顺皇帝李鸿基的三弟李鸿敬那里,袁绵侯也请他吃了好几回酒,请他帮忙吹吹风,说是长安营中没有好的位置了,想捞一个地方实职。 一番运作之后,袁绵侯总算心想事成,捞到了一个凤翔总兵的职务,前往凤翔府城坐镇去了。 袁绵侯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想要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躲在外边逍遥快活。 牛聚明、宋康年二人,也担心这些功勋卓著的武勋群体带头闹事,不服从管理。 已经杀害了一个不听话、有反心的刘捷轩,他们也不敢再贸然擅杀其他重要将领了。 不提田玉峰、袁绵侯等高级将领都有了戒心,就说大顺皇帝李鸿基那里,这一关就不好过。 上次因为刘捷轩被杀、田玉峰出走一事,李鸿基还生了很大一场闷气,时常流露出后悔之意。 幸亏牛聚明给李鸿基身边的宠妃窦氏送了许多金银财宝,有这样一位娇滴滴、软绵绵的枕边人帮着说话,随时能岔开话题,变着花样哄开心,这才没让李鸿基深究此事。 窦妃久处深宫之中,那种魅惑人心的手段十分了得,即便劝不动李鸿基,还可以用她身前那幽深雪谷,把李鸿基的整个脑袋都埋进去,让他憋闷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有什么气也消散了。 让袁绵侯去外地,省得他在长安捣蛋,也符合牛聚明、宋康年二人的利益,此事在多方运作之下,很快就办成了。 袁绵侯来到凤翔府之后,不敢有丝毫懈怠。他除了辛勤练兵之外,还时常派出小股部队,和曹化蛟手底下的汉中兵,屡屡发生摩擦。 这样一来,李鸿基便不会轻易把他调回到长安去了。 李补之是李鸿基的侄子,深得其信任。 按道理,牛聚明和宋康年二人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欺辱到他头上。 但问题是,李鸿基除了有他李补之这个大侄儿,还有一个三弟,也就是李补之的三叔李鸿敬。 李鸿基先后娶了三位妻子,再加上新收用的这名旧朝宫女窦氏,也就是现在的窦妃,身边妇人也不少了,但却一直没有子嗣。 不是说李鸿基没有儿子,而是说,李鸿基连女儿都没有一个。 许多人担心李鸿基百年之后,大顺政权会立马分崩离析,便提议李鸿基或可考虑提前立储。 李鸿基曾答应文武百官,说会郑重考虑此事,但却一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说法,众人也不好意思反复催促。 毕竟此乃李氏家事,别人也不方便说太多。 李补之曾经私下里揣摩过,叔父李鸿基不愿意提前立储,也是害怕大权旁落,担心他李补之禁不住有心人的怂恿,提前夺权,发动兵变,到了那个时候,他李鸿基可就要性命不保了。 为了打消叔父李鸿基的顾虑,李补之便主动请缨,前往金城府招兵买马,镇守大顺帝国西侧。 不过,为了在长安保持一定的存在感,李补之把自己的儿子李大亨留了下来,让他侍奉在皇爷爷李鸿基身边,关键时候,也能替他李补之通风报信。 金城府颇不安宁,四周都有地方势力割据,李补之这次前去,一共带走了数千精锐,包括原属于闯王老营中的一部分骑兵。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7章 北方互保(一) 扬光三年夏收之时,原本平静祥和的豫西地区,突然变得纷乱起来。 战鼓擂动,潼关骑营如黑色的洪流般汹涌而来。 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微微颤抖。 当骑营士兵冲入村庄,乡间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百姓们惊恐的面容上写满了绝望,哭喊声、呼救声在空气中回荡。 一些老人紧紧搂着孩子,试图寻找一处安全的角落躲藏起来。 一个年轻的男子意图反抗,他高高地举起锄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然而,对方一名士兵嘎嘎大笑,挥舞着长刀,瞬间将他砍倒在地。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黄土。 旁边的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却被另一个士兵粗暴地拖走,她的眼中满是恐惧和无助。 好在这种恶性伤亡事件并不多,盖因大顺潼关总兵田玉峰在骑营出动前,便反复申斥过,此行以抢夺粮草、财货为主,不得节外生枝,乱造杀孽。 毕竟大顺军曾经自称义军,总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 而且,杀得人多了,老百姓都跑完了,以后谁来种田放牧,谁来给潼关提供兵源和粮饷呢? 潼关总兵田玉峰名下骑营这次突然出动,深入豫西灵宝、卢氏、渑池等州县,主要目的是为了抢夺财货,以便弥补军需之不足。 大顺左右丞相牛聚明、宋康年和潼关总兵田玉峰之间发生了龃龉,双方面不和,心也不和。 田玉峰不能指望长安方面为他提供充裕的粮饷,再说长安方面的军需用度本来也不充足,便只能依靠自己想办法了。 潼关附近位于其治下,他总不能抢劫自己治下的老百姓,没奈何,只好委屈豫省巡抚徐仲华,再苦一苦中原腹地的老百姓了。 田玉峰心想,中原大地乃天下粮仓,养活潼关数千士卒,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潼关骑营分散各处,在一个个村庄之中横冲直撞,挨家挨户地搜刮财物。 他们踹开房门,将屋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珍贵的首饰被夺走,粮食被一袋袋扛走。 一位老人死死抱住自己的箱子,却被几位士卒一脚踹开,箱子里的一点积蓄被搜刮一空。 老人绝望地躺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在集市上,商贩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但他们奔跑的速度,又怎么快得过马匹的奔跑速度? 潼关骑营士卒迅速围拢过来,将他们的货物洗劫一空。 精美的布匹被扯下,瓷器被摔得粉碎。 一些来不及逃跑的商贩要财不要命,他们试图反抗时,被当场斩杀,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铺就的古老街道。 整个豫西大地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恐怖之中,潼关骑营的“打草谷”行为给普通老百姓带来了灭顶之灾,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了一段段充满血腥与痛苦的恐怖记忆。 消息传到开封府,坐镇此地的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不禁怒火中烧,却又深感无力。 徐仲华原任齐鲁巡抚,当初他率领原齐鲁军主力进入豫省,就地改编为豫军,此乃他掌握豫省全境、维护自家性命的基本盘,非特殊情况不得轻动。 在豫省巡抚任上做了好几年,徐仲华也慢慢地开始在豫省本地老百姓中间,招募一些精壮入伍,并严令各州府勤奋练兵,充实当地守备营。 满打满算,他手头上所直接掌握的兵力,已经有将近两万人了,连同各地守备营士卒,大约有五万人供其遥控、指挥。 如果是在太平时节,徐仲华的这些措施倒也没有太大问题,用来对付影响地方治安的乡间土匪,能够做到这些,便能确保地方平安了。 但很可惜,徐仲华所面临的形势,乃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改朝换代之时,战乱频仍,他仅是这般按部就班,自然处处显得被动。 刚开始,还只是鄂省总督左昆山的宁南军,从襄阳、随州两个方向,深入南阳、信阳等州府,尤其是邓州、新野、桐柏等地,饱受宁南军士卒骚扰之苦。 以至于徐仲华不得不减免了南阳、信阳等地州县的钱粮赋税。 反正大周覆亡以后,他成为了豫省境内的土皇帝,豫省所有钱粮赋税都集中于开封府,供其调拨使用,总体上还是比较宽裕的。 这也是徐仲华有底气不断招兵买马的原因。 可是等到后来,驻守在安庆府的长江水师主力,听说鄂省总督左昆山治下的宁南军,经常深入豫西南一带打秋风,占了许多便宜,而豫省巡抚徐仲华又软弱可欺,让他们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长江水师主力由忠诚亲王陈常宁执掌,所需钱粮又有松江海贸收入支撑,从道理上来讲,兵饷肯定是不缺的,甚至还有富余也说不一定。 但问题是,谁会嫌银子多呢? 忠诚亲王陈常宁也是考虑到,长江水师主力虽然看上去阵容齐整,这些年来,也曾和沿海倭寇、海盗发生过几起摩擦,还先后和西王张敬轩部、宁南侯左昆山部在安庆府一带水面上进行对峙,但正儿八经的战斗,却没有经历过几场。 这让忠诚亲王陈常宁感觉心里没底。 这长江水师主力,究竟是能打,还是不能打,根本就看不出来嘛。 但让忠诚亲王陈常宁轻启衅端,他内心又不敢。 比如说彭城府,原本属于南直隶行省,可却由冀国公府一系的陆秀峰占据了此地,他以彭城府同知身份,署理彭城知府一职。 陈常宁若是真想练兵打仗,拿彭城府开刀是最好的了,即便冀国公周进大人事后得知,也不至于因此和他翻脸。 但陈常宁却不敢,想着陆秀峰依城坚守,手下有原齐鲁军三千精锐,长江水师主力可以纵横江面,但却不善于攻城,不想打这场硬仗。 又比如说宁南军水营,曾在安庆府一带长江水面上耀武扬威,现在长江水师向西而行,进入鄂省长江干道找回场子,宁南侯左昆山应当也无话可说。 但陈常宁依旧不太敢,想着宁南侯左昆山实力雄厚,手下兵力数十万人,真要是把人家给惹毛了,引得人家发兵攻打,那可就不妙了。 思来想去,冀国公周进不敢惹,宁南侯左昆山也不敢惹,也就剩下一个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可以欺负了。 听说他手下的数万兵力,都是软脚虾,连豫省境内的匪患都平定不下来,不欺负他欺负谁? 想到这里,陈常宁便从长江水师主力中,抽调了一二千人,轻装疾行至六安府境内后,再折而向西,深入固始县走了一趟。 固始地方偏僻,是一个边远穷县,虽然财货没有抢得多少,但长江水师将士们好歹杀溃了当地巡检司士卒,还从当地乡间土豪手中,勒索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姨娘回来,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忠诚亲王陈常宁将这次作战经过,向扬光帝陈福宁做了汇报,还将其中一名貌美妇人送入宫中,行事极其荒唐。 扬光帝陈福宁想着经历北平之乱以后,宗室成员所剩不多,要不然,他非得当场免去忠诚亲王陈常宁的本兼职务,把他踢到一边不可。 把军国大事当做儿戏,他陈常宁是不是昏了头了? 对于长江水师的袭扰,豫省巡抚徐仲华也略有耳闻,但考虑到他确实不敢和金陵扬光小朝廷公开决裂,手头上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当地财货、丁口损失不大,便选择性地忽视了。 徐仲华甚至还隐然有着一种心理优势,想着长江水师主力上千人,从安庆府出发,经由六安府进入豫省东南一带,所消耗的钱粮,根本不能通过抢劫地方来弥补,这种赔了本还赚不了吆喝的买卖,长江水师又能做几回? 果然,长江水师主力来了两三趟以后,渐渐地就不来了,徐仲华大人这才心中大定。 可现在,徐仲华大人的势力范围旁边,又来了一位恶邻田玉峰,他治下的潼关骑营,深入豫西一带打草谷,像是上瘾了一般,次数越来越频繁。 刚开始,潼关骑营还只是三两个月,进入豫西骚扰一番,让徐仲华大人勉强可以接受。 可后来慢慢地,他们十天半个月,便进入豫西境内烧杀抢夺一次,让地方治安持续恶化,以至于豫省巡抚衙门对于当地百姓失去了控制能力。 豫西一带老百姓开始纷纷向北、向南、向西逃亡。 有人逃到了晋省南部,归于晋阳副总兵左光先的势力范围之内; 有人逃到了鄂省北部,成为鄂省总督左昆山治下良民; 还有人抱着打不过就加入的想法,掉头向西,去了陕甘行省混饭吃。 他田玉峰再凶狠,也不至于在陕甘行省范围内大肆抄掠吧? 总之,豫西一带,眼看着就要逐渐荒废了。 徐仲华大人也不是没有组织过反击、拦截,但豫军战斗力不强,打不过久经沙场的大顺军将卒,徐仲华也只能徒叹奈何。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万一潼关骑营不满足于在豫西一带搞破坏,深入豫中烧杀抢掠,那他这个豫省巡抚,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有幕僚建议道,“要不,我们请求其他势力主持公道?” “谁?”徐仲华大人紧张地追问道。 天下大乱,又有谁肯真心帮助他徐仲华呢? 若是求助金陵扬光小朝廷,怕是他徐仲华前脚表示臣服,后脚就有人过来接掌豫省大权。 求助鄂省总督、宁南侯左昆山,那他徐仲华便成为了左昆山的一条走狗,事事都要遵循左昆山的意见,还要提供一定的钱粮赋税。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让田玉峰这个坏家伙多抢几次呢? “我盘算着,金陵朝廷那边也好,鄂省左昆山也罢,都不是那么好相与之人,真要请人主持公道,惟有冀国公周进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份热心肠。”幕僚说道。 “人家凭什么帮助我?”徐仲华的语气有些不肯定地问道。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冀国公周进哪怕是个大好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助别人,除非他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一定好处。 看着自己的苍老面容,徐仲华只恨自己不是翩翩佳公子,要不然,或许还能得到冀国公周进的青眼相加? “难道周进看上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徐晶蕾?”徐仲华大人狐疑道。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可能。 徐仲华大人膝下,确实有一女,年方二八,不仅身材好,性格方面也比较跳脱。 但一来,冀国公周进早就有言在先,他房中再不收用任何妇人,哪怕冀国公夫人白秀珠亲自出面,有意替他多收几房妾室,周进本人也没有同意。 二来,周进这厮是一个标准颜狗,对于其房中妇人的颜值标准卡得很紧。连清廷那边过来的两位皇室公主,都有着美丽容颜,尚且未能打动他,徐仲华大人的宝贝女儿徐晶蕾才仅有中上姿色,更不足以打动冀国公周进大人了。 想到这里,徐仲华大人不由惆怅满腹,黯然了许久。 这时候,心腹幕僚却道,“上次保州府来了几位商贩,说道冀国公周进大人,一直为冀国公府一系的厂矿企业,打不开销路而忧心忡忡,如今各地都仿照冀国公府一系的做法,广泛设置厘金局,拦卡抽税,本土保护,商道禁绝。北直隶行省一带的货物,很难贩卖到豫省境内,豫省一带的货物,也很难贩卖到北直隶行省范围之内。这也是周进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把顺天府归还给金陵扬光小朝廷的部分原因之一。金陵扬光小朝廷有了顺天府这块飞地,才有助于冀国公府一系的厂矿企业,通过顺天府行销大江南北啊。” 徐仲华大人闻弦而知雅意,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只要豫省境内打开商道,对冀国公府一系的厂矿企业开放市场,周进大人便有可能替我主持公道,勒令田玉峰、左昆山、陈常宁这些人不要乱来?” 幕僚说道,“大体情况,应当是这样,不过涉及到具体细节,还需要巡抚大人派一个妥当心腹,去保州城内,和冀国公府一系进行详谈以后再说。” 徐仲华大人沉吟了一会儿,想着豫省市场开放以后,必然导致境内钱财向冀国公府一系流动,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但一想到这些钱财不向冀国公府一系流动,就得被田玉峰、左昆山、陈常宁这些鸟人们使用暴力手段夺走,他又觉得还是向冀国公府一系求助要好一些。 周进只是想要豫省老百姓的钱财,其他人却还想要豫省老百姓的性命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8章 北方互保(二) 这一年秋天,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的女儿徐晶蕾,在数百名将卒的护送下,前往北地保州,去和燕赵军骑营书办贾环成婚。 原本,冀国公府一系提出的附带要求,是让徐晶蕾嫁给冀国公府秘书室主任兼保州知府贾兰为妻。 贾兰乃进士正途出身,又是冀国公周进大人身边文胆,堪称冀国公府一系后起之秀。 徐晶蕾能嫁给贾兰,已经算是她高攀了。 但因为徐晶蕾从小到大,被身边人们的阿谀奉承之词,捧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别人看在他父亲徐仲华乃封疆大吏的份上,想着办法讨好她,尽捡些好听的话说给她听。 起先都说她是齐鲁第一美女,后来又说她是中原一枝花,逗引得徐晶蕾自信心爆棚,动辄以天下第一美女自居。 家里人都把贾兰说得那么好,但在她徐晶蕾看来,却不是很乐意。 一来,贾氏一族沉沦日久。传说中号称富贵不可言的荣宁二府,不但不能给贾兰提供官场上的助力,反而还成为了贾兰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拦路虎。 比如说,贾赦、贾珍二人,曾投靠大顺军,参与弑君。 虽说看在周进房中贾探春、贾惜春两位姨娘的面子上,贾赦、贾珍这两位大逆不道之人,只是暂时被软禁起来。 但若是有朝一日,冀国公周进失势,而金陵扬光小朝廷又旧事重提的话,荣宁二府有可能被破家灭族,她徐晶蕾嫁给贾兰,不是跳进了火坑吗? 二来,贾兰幼年丧父,和其寡母李纨相依为命。 徐晶蕾担心自己这种跳脱的性格,落在寡居多年的李纨眼里,有可能会不讨喜。 因此,徐晶蕾便提出反对意见,说自己不想嫁给贾兰。 本来,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好商量。 无论是徐仲华大人也好,还是冀国公府那边也罢,都对此意见一致,尽量让男女双方都感到满意,若是有人不同意,此事便作罢。 大家都认为,能让双方互信的方法和手段还有许多,政治联姻还是不免有些落入下乘了。 但徐晶蕾却不懂这些。 她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不但对冀国公府派来相亲的那两位媒人——贾政房中小妾赵姨娘和傅检的妻子贾迎春——很不礼貌,还鼻孔朝天地表示道,若是贾兰想娶她,须得彩礼银三万两。 “三万两银子?”赵姨娘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贾宝玉出家做了和尚之后,王夫人便再也没有了和人争胜的念头,家中诸事,一概托付给大儿媳李纨掌管,并命令赵姨娘在一旁负责帮衬。 对于荣府家业,赵姨娘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此刻不要说贾兰拿出三万两银子做彩礼钱了,只怕拿出三千两银子也很困难。 “三万两银子而已,你们贾府也不肯?” 徐晶蕾很是气愤地说道,“我父母亲含辛茹苦,从小把我养这么大,他们为我操碎了心,如今我要出嫁,他们就希望看到我有一个安稳可靠的未来,这份彩礼不仅仅是钱财,更是贾府对我的重视,对我未来生活的一份保障。” “开什么玩笑?”赵姨娘没有好气地说道,“三万两银子?你这是狮子大张口。我们贾家哪有这么多钱?” 赵姨娘乃贾府一员,万一贾氏族人失心疯,铁了心要应下这门婚事,她赵姨娘便有可能跟着吃糠咽菜,或许还要替别人背债,她当然要极力反对这门婚事了。 “你一个小小姨娘,不答应也没用。”徐晶蕾笑道,“我嫁进你们贾家以后,给男方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伤害了身子骨,难道不应当给我一些补偿?” 徐晶蕾进一步追问道。 “补偿?”赵姨娘愣了一下,生孩子还需要给补偿?难道不是给你徐晶蕾自己生的吗? 若是你觉得生孩子亏欠了你,那你完全可以选择不生嘛。 “而且,我结婚以后,需要侍奉公婆,洗衣做饭,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像是给你们贾家做保姆一般,多要一些彩礼也不过分吧?”徐晶蕾继续说道。 “过分?不过分?”思忖了老大半天,赵姨娘感觉自己都有些糊涂了,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过分了,还是不过分? 年轻媳妇熬成婆,在长辈面前立规矩,确实很不容易。 但徐晶蕾说她嫁进贾府做保姆,一天到晚洗衣做饭,赵姨娘就不太赞同了。这些都是那些粗使丫头的活计,她赵姨娘才只是一个小妾,也从未做过这些粗活啊。 不过,兹事体大,涉及到数万两银子的天价彩礼,她赵姨娘在本质上,不过是贾府的一个下等人罢了,这等大事,她也做不了主,不可能当场给徐晶蕾一个答复。 这不免让徐晶蕾感觉非常沮丧。 徐晶蕾咬着嘴唇,眼神中透露出倔强,“那你们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把我这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给娶了?没有一份像样的彩礼钱,我在亲戚朋友们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我父母亲又怎么能安心把我交给你们贾家?” 徐晶蕾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但赵姨娘却已经无心倾听了。 她感觉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摊上了这么一个拎不清的货色,让她赵姨娘一点儿好处都捞不到。 赵姨娘这次主动请缨,从保州来到开封府,距离数千里之遥,仅路上就花了半个月时间,长时间坐在马车上,让她的身子骨都快要颠簸散架了。 原本想着这一门婚事,十拿九稳,豫省巡抚徐仲华又是朝廷要员,家资富裕,女方心情高兴之下,或许会给她这个媒婆打赏个三五百两银子的喜钱,也不枉她辛苦走这一遭了。 结果,摊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千金大小姐,这不是让她赵姨娘白跑一趟了么? 赵姨娘气得脸色发青,都不想和这个徐大小姐多说什么了。 贾迎春见徐晶蕾对贾氏一族如此轻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相看遂不欢而散。 冀国公府派来的这两位媒婆,没有完成既定使命,但冀国公特使,冀国公府对外联络室主任兼保州府学教授傅检,却和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谈妥了一系列条件: “冀国公府治下北地三省及豫省境内商贸自由,双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对路上行旅加征商税,境内经商安全和秩序由各省督抚负责,确保当地商民的安全和稳定; 约定冀国公府治下北地三省及豫省在行政上互不干扰,确保各自区域的稳定和安全; 冀国公府一系和豫省巡抚衙门在军事上互相援助,豫省巡抚衙门允许冀国公府一系在豫省境内归德府、陈州府、彰德府、卫辉府、怀庆府、南阳府、汝宁府、光州、许州、汝州、郑州等州府派驻军事及商贸观察组,在开封府派驻军事及商贸观察团,以便及时协调双方行动; ……” 对于这个谈判结果,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感觉非常满意。 他既保留了政治、军事上的独立自主权,又能在必要的时候,邀请冀国公府一系军队前来助阵。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以后潼关田玉峰部或者鄂省宁南军,再敢前来滋扰生事,他徐仲华就要借助冀国公府一系的力量,让这些歹人们吃不了兜着走。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问题会出在她的宝贝女儿徐晶蕾身上。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徐仲华大人气得勃然大怒,他怒喝一声道,“既然你不同意,好好说话也就是了,为什么要借由高价彩礼吓跑人家?” “即便你拿高价彩礼说事,也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还和人家男方媒人大吵一通吧?” 徐仲华痛心疾首地说道,“都怪我平时把你惯坏了?你现在必须马上给人家赔礼道歉。” “我说错什么了吗?”徐晶蕾犹然不服气道,“我向他们贾家要彩礼,也是为了帮你减轻负担。可你呢,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却拿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当做筹码,真心让人看不起。要赔礼道歉,你自己去赔礼道歉好了,我反正是不会去的了。” 徐晶蕾的母亲徐夫人好言劝道,“你父亲也没强逼你嫁给贾家,他也是看贾兰这个人还好,双方话赶话,便应下了这门婚事,让贾府派人过来相看。你要是真心不同意,也没有关系,给人家赔礼道歉,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你父亲还是很关爱你的。” 徐晶蕾却梗着脖子反驳道,“现在他就敢随意给我指定人家,以后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利用我?毕竟除去父亲滤镜,他也只是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而已……” 徐仲华气得脑门嗡嗡作响,他在昏厥倒地前,使出了浑身力气,给了女儿徐晶蕾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晶蕾委屈道,“母亲快看,他又开始打我了,终于露出了原本邪恶的真面目了。” 徐夫人无心理会她,连声传唤郎中进来看诊。 趁着豫省巡抚衙门后院一片纷乱之时,徐晶蕾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小琪,从家中逃了出来。 两人在开封城内东游西逛了一圈,买了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快活得不得了。 徐晶蕾原本想着,她都离家这么久了,父母亲总该派人出来找她这位千金大小姐了吧? 结果因为徐仲华一直昏迷不醒,徐夫人在一旁衣不解带,忙着照顾病人,把徐晶蕾逃到府外这件事情,给忙得忘记了。 这让徐晶蕾更加生气起来,觉得她父母亲不关心她。 一气之下,她干脆和侍女小琪,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二人进入客栈之后,始终在那里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很快就将其真实身份,暴露给了店家。 这家客栈位于西城门附近,原是大顺潼关总兵田玉峰设在开封城内的一处秘密据点,便于为其打探豫省内部消息。 潼关骑营在豫西一带屡屡得手,而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又不敢派兵前来迎战,让田玉峰信心倍增,开始有了谋夺豫省全境,作为自己根基的想法。 他派出自己的心腹部将郝永忠,秘密来到开封城内展开活动,安插眼线,以便将来有朝一日,他率领军队进犯开封时,城内有人充作内应。 说实话,郝永忠自从参加流民军以来,玩过的女人已经很不少了,但像徐晶蕾这种肤白貌美,看上去娇滴滴的大小姐,却很少沾染过。 毕竟在大顺军营中,他郝永忠还尚未进入核心圈层,那些抢夺过来的贵女们,早就被上头的丞相、将军们瓜分了,落到郝永忠手里的妇人,要么是世家大族的庶女,要么是达官贵人的宠妾,像徐晶蕾这种出自巡抚大人家中的千金小姐,他往日里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郝永忠哪怕是稍微犹豫一下,都是对自己内心意愿的极不尊重。 他让店小二在茶里下了迷药,通过这种下作手段,很快就让徐晶蕾、小琪主仆俩,变得人事不知了。 郝永忠将小琪丢给其他人,自己则在徐晶蕾那白皙光滑的身子上,一连折腾了五六次,哪怕是腰酸腿软,都不肯停下。 直到附近传来一阵喧哗声,听到有人报告说,豫省巡抚衙门派出了一支人马,向这边加速赶过来时,郝永忠才从色令智昏中清醒了过来。 “这次真是大意了啊。”郝永忠恋恋不舍地揣摩着女人身前两团软肉,看着早已醒来,被眼前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的徐晶蕾,他这才意识到,应当带着这位千金大大小姐早些出城,或许这个年轻贵女,便能永远属于他了。 现在对方都已经开始满城搜捕,他要带着这个年轻妇人随行,很有可能逃不出去,连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按照惯例,事情泄露后,他应当第一时间杀人灭口,但郝永忠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 一夜夫妻百日恩,古人所言甚是啊。 他抛下徐晶蕾,又在客栈里放了一把火,随后便带领几位心腹逃之夭夭了。 熊熊火光之中,徐晶蕾在客栈另一处房间内,找到了侍女小琪,二人披头散发,衣不遮体地从客栈里逃了出来,出现在前来搜救的衙役们面前时,领头的徐岩朔,也就是徐晶蕾的长兄,感觉自己的天都快要塌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39章 北方互保(三) 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再让贾兰接盘,二人之间的婚事,自然是不能再谈论下去了。 要不然,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因为痛失金龟婿,以至于徐仲华夫妇俩,看到徐晶蕾这个女儿就心如死灰,都不想让她继续生活在家里了。 徐仲华躺在病床上,一直唉声叹气,郁郁寡欢; 徐夫人则在小范围内向众人透出口风,说是只要有人愿意把徐晶蕾娶回家,她愿意倒贴一万两银子的陪嫁。 徐晶蕾的长兄徐岩朔,也埋怨这个亲妹妹不知好歹,把一个好妹夫都给作没了。 他抱着送瘟神的想法,也表示愿意拿出五千两银子给妹妹徐晶蕾,以便她早些嫁出去,省得在眼前碍眼。 一万五千两银子倒是不少,但问题是,本地人家肯定不行,大家都知根知底,即便徐晶蕾嫁了过去,也会受到婆家轻慢,过不上几天安心日子。 而外地那些有信心和豫省巡抚大人结亲的人家,往往非富即贵,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可能仓促之间应下这门婚事,总要细心打听一番。 到时候,岂不是要露馅了? 好在有人说,冀国公府派过来的那位媒人赵姨娘,膝下有一个儿子叫做贾环,现任燕赵军骑营书办。 因荣国府家道中落,贾环自己又大手大脚,以至于他都二十几岁了,迄今还尚未正式婚配。 赵姨娘的意思是,不拘女方美丑,只要陪嫁多,诸事都好商量。 “她一个姨娘也能做主?”徐夫人满脸不可置信地询问道。 “听她自己说,府中那位王夫人年老色衰,如今贾老爷身边诸多妻妾,也就她一个人风韵犹存,还能在贾老爷身边侍寝,能讨得男主人欢心。再加上她膝下一儿一女,都是冀国公周进身边的红人,故而她在荣府中,还算是说得上话,后宅之事,她也是能参与管理的。”那人详细解释道。 “这个赵姨娘以色侍人,她的儿子贾环怕是品行不端啊?”徐夫人郁闷道。 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徐晶蕾,也同样未婚失贞,她便没有什么底气揪住这一点不放了。 徐夫人拿不定主意,便把问题抛给了徐仲华,反正他是一家之主,迟早都要过他这一关。 徐仲华想了又想,沉痛地说道,“若是放在以前,贾环这种人哪怕跪在我面前哭求,我也懒得搭理他。可眼下是什么光景?” “虽然冀国公府一系并没有政治联姻的强烈需求,但若是有人造谣中伤,说是我徐仲华的女儿,宁肯让那些流民军的杀胚给糟蹋了,也不愿意嫁给周进身边文胆,你让人家心里会怎么样?” “至于贾环这人,贪财好色,确实不是什么好鸟。但问题是,你娇生惯养出来的这个女儿,也不是什么善茬啊。就让他们俩针尖对麦芒,相互伤害去吧。” 这门婚事商议到最后,以徐晶蕾改嫁贾环而结束。 徐家人觉得终于甩出去了一口大黑锅,不免如释重负,都轻松了一口气。 赵姨娘也面露喜色,认为自己捡到了一堆金元宝。 当事人之一的贾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喜当爹,而另一位当事人徐晶蕾,被人玷辱之后,也失去了在婚事上讨价还价的权利。 徐晶蕾也不是未曾表示反对,但徐夫人当场就给了她一条白绫,让她选择自我了断。 徐晶蕾被迫很快闭嘴,争取自己的独立地位,她可以不遗余力,但要让她放弃自己优渥的贵妇生活,那倒不至于。 事情说定之后,徐晶蕾一行人便跟着冀国公府代表团,北上保州完婚。 这个时候,冀国公府一系和豫省巡抚衙门的全方位合作,已经进入到了具体实施阶段。 沿途,徐晶蕾看到了好几队女真骑兵,由北向南,深入中原腹地。 那些女真骑兵身着战甲,面容冷峻,马蹄踏在大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颤动。 徐晶蕾瞪大了眼睛,心中涌起了无尽的震惊与恐惧,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彪悍骑兵同时出现,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心想,父亲允许冀国公府一系的军事力量南下豫省,真不怕请客容易送客难吗? 不过,这也不是她一个外嫁的女儿,所应当操心的事情了。 临出发前,父亲徐仲华便告诫过她,此生不必再相见。 想到这里,徐晶蕾不由得心生懊悔,若是她安心接受家里的安排,不要那么做作,那她所嫁给的那个人,便是进士正途出身的贾兰,而不是贾环这个王八羔子了。 听说这厮还曾因为黄埔滩上一个叫做云蓉的风尘女子,和理国公府的嫡公子柳健大闹了一场,真是太不像话了。 徐晶蕾打算拿这件事情,要挟贾环,省得对方老是惦记她未婚失贞这件事。 她不过是住了一回客栈,被人用强而已,错的又不是她,凭什么拿这件事情敲打她? 徐晶蕾还看到有许多商队,跟随在这些女真骑兵的脚步后面,一路上都在兜售服装、铁器、饰物等商品。 徐晶蕾派贴身丫头小灵,从这些商贩手中买了一串珍珠回来,一问价格,仅需要半吊钱,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也太便宜了吧?”徐晶蕾感叹道。 小灵说,“现在江南一带,有许多珍珠养殖户,将珍珠的价格打了下来,连同关外的东珠价格,也降低了不少。个别晋商因为和女真人交易时,接受东珠作为交换,亏了本钱,已经不再去塞外做生意了。据说,冀国公周进一开始鼓励珍珠养殖,就是想从经济上打压清廷,目前看来,确实也有一些效果。” 小灵原是徐夫人身边侍女,长年累月跟在主母身边,听到了不少内幕消息,对于军国大事,也能说上一些。 至于徐静蕾原来的那名侍女小琪,那晚回家后不久,便被徐夫人下令当场打死了。 现如今,小灵的身契还掌握在徐夫人手中,奉命监视徐晶蕾,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拿出徐夫人赐给她的那条白绫,威逼徐晶蕾上吊自尽。 徐晶蕾对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还得想办法讨好她,感觉甚是憋屈。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0章 北方互保(四) 荣府内书房中。 “你就这么答应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人,脸色不虞地说道。 虽说贾环是她赵姨娘的儿子,但婚姻大事,是不是要先经过家中诸位夫人、奶奶共同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她一个小小姨娘,便能在外面擅自做主,这让家中诸位夫人、奶奶置于何地? 但赵姨娘却毫无惧意,轻笑道,“那要不,我现在就告诉那个送亲的徐岩朔,说是把这门婚事退了,让女方直接返回开封?” “不可——”王夫人一声惊呼道。 事情都已经说定了,荣府如果现在提出退婚,不是白白地得罪了人家豫省巡抚大人么? 况且,那一万五千两银子也不少了,虽然这是人家徐晶蕾的陪嫁,荣府拿不到手,但只要人家肯嫁过来,没有看着府中上下老小喝稀饭,她一个人大吃大喝的道理? “罢了罢了,下不为例。”王夫人郁闷道。 作为当事人之一,贾环倒是欣然同意。 徐晶蕾曾和贾兰议论过婚事,贾兰可是荣府嫡孙,又是进士正途出身,现任保州知府,徐晶蕾能匹配得上,可见这个女孩儿的基本面还是很不错的。 若不是摊上未婚失贞这种事,他贾环又哪里够得着呢? 再加上,徐晶蕾嫁过来时,还能带过来一万五千两银子的陪嫁,这是一笔不菲资产,能让贾环滋润许久了。 尤其是当他听说,徐晶蕾身边的那位贴身侍女小灵,也一同嫁进来,给他做通房丫头时,他甚至还对这门婚事隐然有些期待起来。 因贾环和徐晶蕾之间的婚事,是促进北地三省和豫省精诚合作的附带成果之一,这一日大婚时,贾府宾客如云,甚至连冀国公周进本人都到场了。 “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是咱们的老朋友了,双方有过多次友好合作,他的千金小姐嫁到咱们保州,我又怎么能不过来喝一杯喜酒?”他面向众人解释道。 周进不仅给二人证婚,还送来了一份厚礼,包括?赤金盘螭璎珞圈一件,?朝阳五凤挂珠钗?一件,银项圈两个,银手镯四个,价值上千两银子了。 喜得贾环浑身打颤,连眼睛缝都快要笑没了。 周进还在酒桌上提到,贾环身上的骑营书办职务太小,在他岳父,即豫省巡抚徐仲华老大人面前很不好看,等再过一段时间,便要把贾环的职务往上提一提。 想不到还有这种好处,贾环对这门婚事,不由得更加满意了。 但徐晶蕾心中却一片凄苦。 先前夫妻俩敬酒时,徐晶蕾端着酒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周进身边文胆贾兰身上。 只见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那俊朗的模样让人心生赞叹。 那一刻,徐晶蕾的思绪飘远,想到曾经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们或许能成为鸳鸯一对。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丈夫贾环,那猥琐不堪的油腻模样瞬间映入眼帘,与英俊小生贾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心中的落差让她悲从中来,此刻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这婚宴的热闹还在继续,她只能强颜欢笑,将这复杂的情绪深埋心底,继续应对着宾客们的祝福与欢笑。 虽然知道彼此再不可能,但徐晶蕾仍旧张大着耳朵,倾听贾兰所在那一桌客人们的谈话内容。 “这次燕赵军骑营突然出现在豫西,打了潼关田玉峰部一个措手不及。潼关骑营原本就不到两千人,现在已折损大半,想必近段时间,不会再有胆子进犯豫省了。但田玉峰受此重创,为求自保,必然会大举招兵买马,导致其钱粮物资压力更大。到时候,无论他是突袭晋省南部,还是图谋汉中,都能使得西北形势,出现有利于冀国公府一系的积极变化。届时这个北方互保之策,便能进一步扩大范围了。” 齐鲁总兵穆济伦则说道,“数千名女真将卒驻扎在保州城外,不要说大家不放心了,连我老穆都担心随时有可能出岔子,受到意外事件刺激,出现意想不到的哗变。如今,让他们分作三股,分别前往豫西、豫西南、豫东南一带布防,省得他们聚集在一起闹事,好是好,但我又担心他们不服管束。说起来,方靖还是太年轻了,我害怕他镇不住场子呀。” 贾兰笑道,“方靖或许不能完全镇住场子,但他身边还有西讷布库和周兴公子二人协助,我看那些女真人,对周兴公子客气得很啊。” “他们能不客客气气?”穆济伦言道,“周兴公子可是阿图公主的未婚夫。因这一层关系在,即便他们逃到关外,重归清廷,只要冀国公府一系和清廷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睦关系,阿图公主写一封信回去,便能让他们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哎,他们这些人,也不敢再逃啊。保州兵工厂所批量生产的燧发枪,已经将有效射程提高到了五百步,留给女真将卒发挥作用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了。这个时候逃到关外,不是给清廷陪葬吗?”穆济伦喟然长叹道。 女真骑兵在战争中的作用越来越小,他穆济伦乃冀国公府一系中的统战价值,便会越来越低,事关自身前程,他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穆济伦打算过一段时间,和保州兵工厂新任总管刘玉石打一声招呼,让那些年轻的女真人,不必全力学习骑马射箭了,也应当学习燧发枪射击,以便在将来的战斗中,能发挥更大作用。 这也是穆济伦对出任齐鲁总兵兴趣不大的一个原因。 他亲手掌握一支武装力量也没用,只要兵工厂不给他提供枪支弹药,营中的子弹便打一颗少一颗,还不是处处受制于人? 穆济伦打算再过一段时间,便辞去齐鲁总兵职务,专任冀国公府内设军机处副长官,留在冀国公周进大人身边出谋划策即可,这样他也有时间,耐心教导周顺、周海等人骑射。 利用这个机会,他自己的三个儿子便可以跟在周顺、周海等人身边做跟班,提前打好感情基础,彼此结成世交关系,这可比他穆济伦上阵杀敌还要强多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1章 火器推广(一) 新任保州兵工厂总管刘玉石,乃周进父亲周大福房中小妾刘三姨娘的亲弟弟,县学童生肄业,连秀才功名都未能考取过。 当初他因家中生计没有着落,特意走了老东家周大福的门路,在周进这里应聘《青年诗刊》采编人员成功,端上了一只香喷喷的金饭碗。 此后,他在周进身边逐渐发迹,历任《青年诗刊》编辑部副主任、桃李书院工学堂副堂主、新北兵工厂副总管、蓬莱兵工厂总管等职。 刘玉石在蓬莱兵工厂总管任上,和王成学执掌的保州工学堂合作,率先研制出了有效射程高达五百步的燧发枪,在三家兵工厂生产技艺大比拼的竞赛中拔得头筹,由此获得信任,调任保州兵工厂总管,负责五百步射程燧发枪的批量生产工作。 而更高射程的燧发枪研制任务,则移交给保州工学堂火器研究基地了。 话说刘玉石当年结婚时,家中还比较穷困,他的妻子出身很一般,乃保州府学教授傅检房中章丽姨娘的堂妹章平。 那个时候,章平年轻漂亮,颇有姿色,既不嫌弃刘玉石家庭经济条件不佳,又在刘玉石老母面前十分孝顺。 刘玉石一直很感念她的这份恩情,故而在他事业发达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一般人那样广开后宫,多置姬妾,而是始终守着他这个原配老婆过日子,颇有糟糠之妻不下堂之意。 当然了,章平本身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也是刘玉石把内心那些柔情蜜意,都一股脑儿地倾泻在她一个人身子上的重要原因。 这一天晚上,刘玉石总管很晚才从保州兵工厂回来,看到妻子章平尚未入睡,他心中一动,想着好久都没有和她亲热一场了,不如趁此机会,先巫山云雨一番再说? 想到这里,他便将手搭在章平身后那两瓣肥臀上面,用力揉捏,作势就要胡来一场了。 “别别别,还有贵客等着您呢。”章平将丈夫刘玉石那两只咸猪手推开,嘴里还抱怨着,“你想要,难道我还会不给你?都老夫老妻了,孩子也生了两三个,还仍旧是这般毛手毛脚?” 刘玉石总管嘿嘿一笑,诧异道,“都这么晚了,还有谁在等着我?” 章平回答道,“是那个女真人,齐鲁总兵穆济伦将军。” “卧槽。”刘玉石总管一声惊呼道,“你怎么不早说?” 刘玉石总管虽然在兵工生产这一块,立下了很大功劳,但他起点太低,在冀国公府一系的地位,肯定远不及穆济伦这位女真降将,更遑论穆济伦身上,还有着其他人所不曾有的统战价值。 对方上门做客,等待了许久,他刘玉石却忙着调戏房中妇人,这要是传出去了,不但穆济伦总兵大人心里会有想法,其他人也会对他刘玉石产生看法,认为他刚立下了功劳,便有些骄傲自大,不把诸位大佬看在眼里了。 刘玉石总管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外书房中,看到穆济伦总兵大人果然坐在那里,连忙迎上前去,嘴里赔礼道歉道,“穆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刚从兵工厂回来,让您久等了。” 刘玉石总管心想,看来以后家中需要聘请一位管事了,不然内宅之事都是由妻子章平当家,遇到男客人上门,便只能让人家坐在外书房中空等,着实有些不太友好。 穆济伦却笑道,“无妨,是我不请自来,做了一回恶客。”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穆济伦终于说明来意道,“如今保州兵工厂可以批量生产五百步有效射程的燧发枪,原有那些四百步有效射程的枪支,便慢慢地开始淘汰了。冀国公有心将这些枪支廉价出售给左光先、曹化蛟等人,此等利器的扩散将无可避免。我便想着,能否从你这里,也购置几十杆枪,给生活在保州城外的女真人送去,让小一辈从小就学习枪法,也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浪费在骑射上面。” “这个,这个……”刘玉石沉吟了一下,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 几十支淘汰的燧发枪,他刘玉石作为保州兵工厂总管,自然可以做这个主,说卖给穆济伦,也就卖给穆济伦了。 毕竟严格说起来,大家同属冀国公府一系,也都是自己人嘛。 但穆济伦又毕竟是一个女真人,要说完全没有疑虑,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刘玉石眼下若是拍板,同意把这些燧发枪卖给女真人,事后女真人持枪造反,他刘玉石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刘玉石感觉自己左右为难之际,穆济伦却开口笑道,“刘总管不用为难,关于此事,我已经向冀国公禀报过了,冀国公同意让我直接找你,先拿三五十支燧发枪试一试,也让两位公主名下那些女真部众,紧跟时代发展步伐,提前感受一番神兵利器在未来战争中的重要性。” 听说连冀国公周进大人都首肯了,刘玉石总管便也欣然同意。 不仅如此,他还受到穆济伦邀请,前往女真人营中,普及一番燧发枪的使用方法,并介绍燧发枪对比传统弓箭、火绳枪的优越性。 刘玉石虽然当场表示了同意,但他不敢自专,事后还特意将这件事情,向冀国公周进做了汇报。 周进笑道,“你也太小心了。邀请你去讲解燧发枪的理论知识,原是我的主意。不仅你要去,我也要去。我还要向那些女真少年,展示自己的枪法,压力比你还大。我要是当场把目标打偏了,那可就糗大了。” 刘玉石连忙陪笑道,“国公爷的枪法,在北地三省,少说也在前三五人之列,现场示范还不是手到擒拿?” “少来。”周进呵斥了刘玉石一句,随后又笑道,“不是我自谦,前三五十人还有可能,前三五人真不敢当。咱们这些人,玩枪玩得比较好的,像韩奇、冯紫英、牛军这些人,都是将门出身,自带战斗基因,五百步之内,枪枪都能命中,我根本没法和人家比,甚至我连陈也俊、卫若兰这些人都比不过,想起来也真是郁闷。” 刘玉石安慰他道,“国公爷还要操心天下大事,也没有必要和前线将领比拼战斗本领。” “你这话倒是蛮有道理。”周进大笑道。 过了两天,周进、刘玉石等人果然在穆济伦的陪同下,前往保州城外女真人的少年营中,开展燧发枪的普及推广活动。 刘玉石首先出场,他负责传授燧发枪的理论知识。 “各位,今日由我刘某人来为大家讲讲这相关武器知识。” “诸位小兄弟从小学习骑射,对弓箭最为熟悉。咱先看这传统弓箭,弓箭的历史那可是源远流长,从远古时期人类为了生存狩猎就开始使用。它随着时间不断改进,从简单的木弓石箭发展到后来各种材质的弓和更精良的箭头。它轻便易携,在战场上也曾是杀敌的利器。但它的劣势也明显,射程有限,精度也差,受环境影响极大,遇上大风大雨,威力更是大打折扣。而且,要练就一手好箭术,非得花费大量时间不可,不是短时间能精通的。” “大家想必也曾听说过火绳枪,它是火器发展中的一环。从炼丹术士偶然发现火药之后,火器逐渐发展,火绳枪应运而生。它虽比弓箭强些,可问题也不少。那火绳点燃后,一有风吹草动,火就灭了,这枪也就成了烧火棍。再者,点燃火绳时易暴露自身位置,在战场上可是要命的事,而且装填速度也不快,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些缺点会让使用它的将士们陷入危险之中。” “但咱这燧发枪就不一样了。它操作简便,无需像火绳枪那般繁琐的点火步骤,能快速射击。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巨大,不管是战场上的骑兵还是远处的敌人,都能有效应对。在各种恶劣天气下,它也比弓箭和火绳枪可靠得多。有了这燧发枪,就如同给咱们士兵的战斗力插上了翅膀啊。” 刘玉石一通卖力吹嘘,但台下许多女真少年,都感到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认为,上次清军主力南下,只是因为曹格这厮太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他能断然舍弃那些丁口、财货,其他五旗人马未必没有希望逃到关外,与女真八旗的武器装备水平没有太大关联。 刘玉石见自己的介绍效果不大,深感沮丧。 但周进却劝说他道,“没关系,人家使用弓箭习惯了,早已经存在路径依赖问题,不可能你这样随便介绍一番,便能相信你的说法,那这燧发枪的普及推广,也轮不到你我二人来做了。” 接下来,便是冀国公周进亲身示范火枪射击了。 不过,在周进开枪之前,须得有一人用弓箭展示箭术,以此作为对比项。 台下女真少年,都一致推举齐鲁总兵穆济伦上场射箭,这不仅是因为他身份颇高,也在女真人群体中,被公认为箭术最好。 “那好吧,我就当作是在大家面前,献丑一回好了。”穆济伦十分谦虚地说道。 校场之中,阳光炽热地洒下,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期待的气氛。 穆济伦总兵一身戎装,身姿挺拔地站在众人之前,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四百步外那几个草人,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自信,那是身经百战者独有的光芒。 周围的将士和女真少年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穆济伦总兵,心中满是好奇与期待。 他们知道这位总兵大人箭术高超,但四百步的距离实在太远了,不仅需要耗费较多体力,也影响到了弓箭的命中精度,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大家都想看看穆济伦总兵是否真能创造奇迹。 众目睽睽之下,穆济伦总兵缓缓拿起那张陪伴他多年的强弓,弓身的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赫赫战功。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脚扎实地踏在地面,如同扎根于此的古树。 穆济伦总兵先是试拉了一下弓弦,那弓弦发出“嗡嗡”的声响,似是迫不及待地要开始这场表演。 这试拉弓弦的动作,让观众们的心微微提了起来,他们心想,总兵大人这是要开始了,不知道这一箭能否射中呢? 第一次开弓,穆济伦总兵的双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额头上瞬间出现了豆大的汗珠。他咬紧牙关,用力拉弦,那弓渐渐被拉成满月之形。 随着一声低喝,箭矢如流星般向着目标飞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最左边草人的头颅。那草人微微晃动,箭尾还在不停地颤抖,周围众人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女真少年们先是一愣,随后心中涌起一阵敬佩,他们暗自思忖,穆济伦总兵果然厉害,这第一箭就射中了,后面两箭应该也没问题吧。 虽然这一箭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但穆济伦总兵没有丝毫停歇。 他迅速调整呼吸,再次拿起一支箭搭在弓上。 第二次开弓明显比第一次艰难,他的脸庞涨得通红,汗水不断从脸颊滑落。但他的眼神依然专注,在一阵艰难的蓄力后,箭矢再次离弦,向着中间的草人奔去,“嗖”的一声,正中目标,又是一阵欢呼。 此时围观众人的情绪更加高涨,他们为穆济伦总兵精湛的箭术而喝彩,同时也有些心疼他,这么费力地连续射箭,真是不容易啊。 此时穆济伦总兵开始准备进行第三次射击。 他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却依然稳持弓箭,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弓,身体因用力而有些摇晃,在短暂的瞄准后,最后一支箭呼啸而出,准确地射中了最右边草人的头颅。 围观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雀跃之声,他们为穆济伦总兵精湛的箭术而喝彩。 而穆济伦总兵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他的全身,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围观众人在欢呼之余,心中满是对穆济伦总兵的赞叹,他们觉得总兵大人不仅箭术高超,而且意志坚韧不拔,真是令人敬仰。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2章 火器推广(二) 周进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示枪法。虽然这些年来,他步步高升,当下心境强韧如斯,已远非当初身份低微之时,但他也担心发挥失常,不能彻底收伏这些女真少年的身心。 说起来,也都是一帮可怜的孩子,才十三四岁,就要跟着上阵学习厮杀。 周进非得用自己的精妙枪法,镇住这帮小家伙们不可。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身上的甲胄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每一步都坚定有力,似带着千钧之势。手中那柄燧发枪,在烈日下泛着冷厉的金属光泽,宛如一条蛰伏的猛龙,等待着展现它的威力。 周进神色凝重而沉稳,目光如电般穿透那因高温而有些晃动的空气,精准地锁住四百步外那毫不起眼的草人。 微风轻轻拂过,裹挟着丝丝热气,偶尔带起些许尘土,在阳光中飞舞盘旋,似调皮的精灵在嬉戏,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他的专注。 只见他动作娴熟地开始装填弹药,那双手如同灵动的舞者,火药缓缓填入枪膛,每一粒都准确无误,弹丸随后利落而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尽显大师风范。 周围的鸟鸣声仿佛也被这严肃的氛围所震慑,识趣地停歇了下来,整个世界似乎都为这一刻安静下来,只有那轻微的装填声在空气中回荡。 准备就绪后,周进微微下蹲,身姿稳如泰山,摆好射击姿势,眼睛沿着枪管瞄准目标,那目光深邃而锐利,仿佛有实质般,似要将草人洞穿。 此时,整个校场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都屏住呼吸,哪怕那滚烫的空气让呼吸变得困难,也没人敢轻举妄动,生怕惊扰了这关键的时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那炽热的阳光持续地洒在众人身上。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打破了寂静,火枪喷出一道明亮的火焰和滚滚浓烟,与那耀眼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火焰像是挣脱束缚的恶魔,浓烟则如神秘的迷雾迅速弥漫开来。 子弹如流星般呼啸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以惊人的速度穿越四百步的距离。它像是死神的使者,无情地冲向目标。 眨眼间,远处草人的头颅如同脆弱的瓷器般,被这势不可挡的一枪打得粉碎,碎草四溅,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场绿色的雨纷纷扬扬。 这一瞬间,仿佛时间都为这震撼的画面而停留,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在穆济伦、刘玉石等人的带动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空久久回荡,连军旗都似乎被震得晃动得更厉害了,整个校场沉浸在一片欢呼与惊叹之中。 然而喧嚣过后,还是有女真人提出了质疑,“开弓射箭,能在四百步外杀人,火器发射,也是在四百步外杀人,看上去没有什么分别嘛?” “大胆——”穆济伦呵斥那人道。 但周进伸出手掌,向半空中挥舞了一下,把穆济伦的话头制止住了。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穆大人习得这一手好箭术,不知道勤学苦练了多久,吃了多少苦头,方才取得这般成就。而我不过利用公务闲暇时间,隔三差五,零星开上几枪,便有了这般成就。你现在还觉得没有什么分别吗?”周进解释道。 箭术的提高,需要个人浸淫大量时间在其中,但燧发枪却能做到速成,枪支弹药能够充分提供的情况下,经过三五个月时间的训练,便能略有小成,到达一定的精准度。 从这一点上来看,燧发枪对比弓箭,还是明显占优的。 但那名少年仍是不服气道,“我们女真人本来就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从小学习骑射,也根本不怕吃苦。只要能学得一手好箭术,吃多少苦我也乐意。” “那你这纯属没苦硬吃了。”周进笑道。 还不等到那人发怒,周进便又随手开了好几枪,因为发射得比较急,仅有两枪成功击中目标,另外两枪不知道歪到那里去了。 围观众人中间,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大致意思,大概是觉得冀国公周进,作为燧发枪的积极推广者,想不到居然也有当场失手的时候? 但周进却显得云淡风轻,他启示众人道,“刚刚穆大人连续射了三箭,连汗水都流出来了,可见消耗体力甚大。大家再看我,是不是觉得和穆大人刚才的状态有些不同?” 诸多女真少年这才恍然大悟。开弓射箭,说起来那么潇洒,但也极为耗费体力,不说精准命中了,仅是要求把箭射出去几百步远,对人的体能要求极大,一般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但冀国公周进刚才那几枪,却是轻轻松松,游刃有余,这样看来,还是燧发枪的优势更大一些啊。 众人低声讨论了一会儿,随后又有另外一人问道,“国公爷虽然开枪快,但准头不高,要是在战斗中,没有射中敌人,让对方欺到身前怎么办?就凭手中这只烧火棍,挡得住对方的枪刺刀劈吗?” 周进回答道,“这个问题提得很不错。即便最厉害的燧发枪手,也不可能保证枪枪命中,但敌人杀到身前时,拿什么东西和对方手中的刀矛相抗衡,这倒是一个不容忽视之处。若是在城墙上,自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心,敌人登上城墙需要一个过程,临时把手中的燧发枪换成长矛或砍刀,也还勉强来得及。但若是在野外呢?” “是啊,若是在野战时呢?”许多人询问道。 周进却很快自问自答道,“无论是齐鲁军也好,还是燕赵军也罢,连同冀国公府直属侍卫亲军,迟早都要面对野战这一关。为此,保州兵工厂近期已开始研制如何在燧发枪上装备刺刀的工艺,目前已有很大进展。到时候野战时,敌人手里有刀矛,我方将士手中所持的燧发枪上有刺刀,便可以和敌人好好地打一场了。” “还能如此?”穆济伦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道。 若是这件事能做成,能做到熟练发射的燧发枪手,能对四五百步外的女真骑兵,先后开上两三枪,女真骑兵好不容易奔到近前,又要面临短火铳的瞬发一击,此后才能和燧发枪手比拼刺刀,对于他们而言,这以后的战斗还怎么打嘛? 穆济伦已经想象出了女真满万精骑在燧发枪手的连续射击下,纷纷倒下的场景,他对于仍留在清廷效力的那些同胞,充满了深刻的同情和怜悯。 难道就像冀国公周进曾经喝醉酒时所说的醉话那般,他穆济伦迟早有一天,能把阿巴亥和布木布泰那两个半老徐娘收入房中,以补偿他因为投靠南朝,以至于合族上下都被清廷皇室灭门斩杀的巨大牺牲? 不过,穆济伦很快摇了摇头,那个阿巴亥还是年纪大了一点,又曾对礼亲王歹善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投怀送抱,说出来都怕污了口,还是不要收入房中好了,至于那个布木布泰么—— 穆济伦犹豫了一下,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如果冀国公周进愿意给,他也不能不要,总不能直接驳回上峰的面子不是? 黄太吉的女人,礼亲王歹善能收用,他穆济伦就不能收用? 周进这次亲身示范,若说效果很大,也不尽然。 许多女真少年还是觉得使用弓箭更顺手,也不需要太多成本,一把弯弓,几支铁剑,便可以开始勤学苦练了,不过是需要耗费一定时间罢了。 但在许多女真少年看来,普通人的时间最不值钱,这甚至都谈不上是一个缺点。 而且,他们对于周进所谈到的燧发枪上装配刺刀的说法,普遍感觉不可信。他们还是觉得,在战场之上某个关键时候,还是手中锋利的刀矛更为可靠一些。 但若说是周进这次亲身示范完全没有效果,其实也有一点儿效果,至少女真少年营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志愿报名参加燧发枪射击培训,周进借此机会,把他们分开拆散,发配到不同的师旅之中。 连带着这些女真少年的家属,也跟着奔赴各地,安插在不同的田庄之中,和当地老百姓在一起杂居。 保州城外聚集的女真人数量,渐渐地减少到了两千人以内,其中成年男丁不过三五百人,已经不足以对本地治安构成威胁了。 而此时,保州兵工厂所生产出来的五百步有效射程的燧发枪,开始陆续装备到营中,先是永平府驻军进行了武器更换,随后便是冀国公府侍卫亲军,等到连远在登莱、作用不大的登莱陆师,也完成武器更换后,冀国公府一系武装力量所淘汰下来的四百步有效射程的燧发枪数目,已经高达数万支。 这么多枪支,若是束之高阁,未免可惜。 “看来还得进一步加大推销力度啊。”周进郁闷道。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冀国公府一系兵工厂生产出来的燧发枪,虽然贵了一点,但性能上却比以往常见的火绳枪要好得多,燕赵军、齐鲁军将士虽然觉得四百步有效射程太短,但对于其他势力的将士来说,有这一支燧发枪在手中,至少在城头防守时,能够取得相对优势。 以往燧发枪的批发价,大约平均每支枪能卖出一二十两银子,现在几两银子就能入手,前来求购的军头还是蛮多的,连远在蓉城的西王张敬轩,也派人过来购买,但因为货物交付问题,这笔交易最终没有谈拢。 西王张敬轩希望冀国公府一系,负责把这些枪支运送到蓉城,他到时候再当场结算,价格方面也可以开得高一些。 但冀国公府一系却只同意在保州进行交付,现场银货两讫,出了北地三省,货物运输的安全问题,便不再由冀国公府一系负责。 不过,当西王特使孙可旺提出,蓉城方面愿意以高出其他势力五倍的价格进行购买时,绕是态度最为坚定的陆河、胡永等人,也不禁有些心动了。 他们觉得以冀国公府一系的威势,一般人谁敢惹,不过是往蓉城那边走一趟,便多得五倍盈利,这样的好事儿在哪里找啊? 冀国公府一系虽然财政压力不大,但能多得几万两银子,那也是好的呀。 但冀国公周进却对此很不感冒。他甚至直言道,“把那个孙可旺轰出去,让他们直接去死。” 毕竟是西王特使,也不能真杀了他们,否则以后其他军头,都不敢派人来到保州进行联络了。 但胡永还是派出了一些人手,督促孙可旺等人立即离开保州。 可怜孙可旺等人,来之前信誓旦旦,志得意满,说什么也要谈下这笔交易,并以这次合作为契机,争取让西王一系和冀国公府一系,达成战略合作关系。 比如说,双方联手,从两个不同方向,对宁南侯左昆山进行夹击,便是一招好棋嘛。 结果搞了这么长时间,他连冀国公周进本人的面都没有见到,这不免让孙可旺感到非常失望。 “胡参将,我孙可旺好歹作为西王特使,还被他老人家收为养子,在蓉城那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何冀国公都不愿意见我一面?我孙某人对其钦佩有加,可从没有得罪过他啊。”孙可旺郁闷地说道。 胡永也搞不懂这其中的是非曲折,但他知道周进这么做,一定有其深刻道理,故而看到孙可旺,也感觉很不顺眼了。 他冷冷地说道,“冀国公府一系占据北地三省,公务繁忙,不是说谁来都会召见的。你们蓉城一系,又在军火交易方面没有诚心,不愿意在保州交割,即便和你见面,又能改变什么?没必要再浪费双方的时间嘛。” 孙可旺一想也是。但他也不愿意就此放弃,真要是这么空手回去,恐怕在义父张敬轩面前不好交差啊。 他决定前往汉中府,看能否经由曹化蛟这个中介人,把这笔生意做成。 曹化蛟仅占据汉中一地,兵少将寡,钱粮物资也比较匮乏,孙可旺不相信,几万两银子的好处费放在他面前,他曹化蛟难道还会不动心?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3章 围魏救赵(一) 西王张敬轩的特使孙可旺走后不到三个月,西北地区终于出现了有利于冀国公府一系的积极变化。 原来,孙可旺赶到汉中府求见曹化蛟,想要请曹化蛟做中介,谈成这次军火交易。 曹化蛟刚开始还欣然同意,冀国公府一系军事力量进入豫西一带以后,和汉中府相距不远,曹化蛟想要购买军火,前往豫西接头即可,再组织得力人手,将这批军火运送到汉中府城,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是转一下手,便能得到几万两银子的好处费,曹化蛟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但孙可旺却在这时,起了一些不应有的坏心思。 八百支燧发枪,连同二十万发子弹,运送到汉中府城以后,孙可旺却要求汉中方面,能将这批军火进一步运送到蓉城,届时再银货两讫。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我只能按照市面上的价格,给你支付尾款了。”孙可旺故意拿捏曹化蛟道。 他早已看出,汉中方面财务吃紧,若是多出这么多军火砸在手里,卖不出去,曹化蛟手头上可动用的现银,将会越发不足。 孙可旺不在这个时候拿捏他,给自己捞取一些好处,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曹化蛟却明显不乐意了。 当初说好军火运送到汉中,便银货两讫,结果孙可旺这厮现在却中途变卦,要求把军火送到蓉城? 谁知道去了蓉城以后,那个西王张敬轩还认不认帐?此人反复无常,嗜杀成性,到时候不要说银子了,只怕还要将一部分人的性命交代在那里。 这个风险太大了,曹化蛟也不是一个傻瓜。 双方大吵一场,不欢而散。 孙可旺非常生气,不但是因为曹化蛟让他失去了一次发财的好机会,还因为曹化蛟驳了他的面子,让他在下属们面前折了威信。 很快,孙可旺转头去了潼关,和大顺潼关总兵田玉峰拟订了三路夹击之策。 蓉城方面,将派出一支偏师,先穿越米仓山,再经过巴中、广元等地,最终到达汉中。三国时期,诸葛亮北伐时也曾走过这条道路。 这条路很难走,但因为是偏师,只需要对曹化蛟起到一种牵制作用即可,行军快慢,兵力多少,都不是很重要,以孙可旺在西王张敬轩一系中的地位,拉来一支队伍给自己壮胆,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大顺这一边,则有两路人马担任主攻。 田玉峰将从潼关出兵,打着支援凤翔总兵袁绵侯的名义,深入汉中腹地偷袭。 田玉峰之所以答应此事,是因为他发现,豫西一带聚集的冀国公府一系军事力量越来越强悍,女真骑兵上千人持续进入潼关境内游荡,逼得新扩编的潼关骑营都不敢出城训练了。 这样下去还得了? 他要是现在还不走,还不赶紧找到下一处落脚点,难道等着冀国公周进打上门来,砍掉他的脑袋向金陵那边邀功行赏不成? 大顺方面,曾和西王张敬轩有过许多合作,这次双方洽谈,也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孙可旺表示,蓉城方面此次出兵,只需要得到一部分军火、钱粮即可,汉中府可以完完整整地交由田玉峰占领,以此作为他的个人发展基业。 田玉峰没有理由不答应。 汉中府地盘本来就不大,三路人马进逼,很快就使得曹化蛟左支右绌,节节败退了。 迫于无奈之下,曹化蛟只能向冀国公府一系投诚,表示愿意接受冀国公周进的领导。 有曹化蛟主动配合,大家在名义上,又同属于金陵扬光小朝廷,周进出手支援,可谓名正言顺。 此乃冀国公府一系向外扩张的第一战,不要说下面的普通将士了,哪怕是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诸位成员,一个个人老成精,也不禁感到有些兴奋之情,也难免出现一些紧张心理。 冀国公府一系对此次与大顺军田玉峰部的战斗极为重视,为了确保军事行动万无一失,进行了全面且深入的准备工作。 周进打算这次亲自出征,他作为此次军事行动的核心领导,迅速召集了冀国公府侍卫亲军。 这些侍卫亲军平日里就训练有素,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训练强度再次升级。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实战情况,模拟战斗频繁开展,将士们在模拟的战火硝烟中学会应对突发状况,提高战场反应能力和团队协作能力。 兵器的准备更是重中之重。保州兵工厂里,炉火日夜不熄。 经验老到的铁匠们仔细检查每一把刺刀,那些有细微瑕疵的刀剑被重新回炉锻造。他们精心挑选优质的金属材料,经过反复捶打、淬火,打造出更为锋利坚韧的刀剑。 燧发枪的修复与改进也在同步进行,工匠们夜以继日,忙着给燧发枪装上刺刀,确保远距离攻击成为威胁敌军重要手段的同时,也能让手持燧发枪的将士们在近战时也有一战之力。 后勤保障是军事行动的命脉所在。大量的粮草从北地三省各个粮仓、村庄征集而来。马车川流不息,将一袋袋粮食、一捆捆干草运往豫西指定集结地。 堆积如山的粮草被安置在专门修建且防守严密的粮仓中,粮仓周围设置了多层警戒,不仅有士兵日夜巡逻,还有各种巧妙的机关陷阱,以防敌军突袭。 马厩中,骏马是此次行动机动性的关键。马夫们像对待亲人一般精心喂养它们,为它们刷毛、检查蹄铁,确保每一匹马都膘壮、状态极佳。优质的草料和干净的饮水源源不断地供应,只为这些忠实的伙伴能在行军和战斗中保持最佳状态。 情报工作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丝线,却编织出决定胜负的关键之网。 谢希平领导下的军情处,多支精锐小队犹如鬼魅般深入敌方区域,他们乔装改扮,巧妙地避开大顺军的巡逻防线。 这些小队成员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精英,擅长追踪、侦察和隐匿。他们在大顺军的营地附近潜伏,观察敌军的兵力部署、日常训练、物资储备等情况。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哪怕是敌军士兵的表情变化都可能成为重要情报。 带回的情报被迅速送往前线指挥部,在那里,经验丰富的参谋、文书们如同拼图般将这些零碎的信息整合起来,仔细分析,推测大顺军的战略意图和可能的行动路线,为制定战略提供坚实依据。 侍卫亲军和燕赵军主力西征后,为了避免北直隶行省范围内出现防务空虚,北直隶预备役师开始积极扩充兵力。征兵告示贴满了城镇乡村,吸引了大量有战斗经验的勇士前来应征。招募官们严格筛选,只留下那些身体素质优良、战斗意志坚定的人。 新加入的士兵被迅速编入各个部队,接受老兵的指导和训练,学习燕赵军的战斗传统和战术技巧。 各师旅的营帐中,每晚都灯火通明,中高级将领们围坐在巨大的沙盘周围,根据最新的情报讨论作战计划。 他们反复推敲每一种可能的情况,从地形的利用到敌军的弱点攻击,从行军路线的选择到战斗时机的把握,力求在面对大顺军时能有最佳的应对之策。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无数士兵的生命和战争的胜负,因此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战略部署上,冀国公府一系与各方将领进行了反复研讨。他们深知潼关的战略意义和周边地形的复杂性。专门派出精通地理的谋士对潼关及周边地区进行详细勘察,绘制出精确的地图。 根据地图和情报分析,结合地形特点和敌军可能的行动路线,规划出了前往潼关的最佳行军路线。 这条路线既要保证大军行动迅速,不贻误战机,又要尽量隐蔽,避免过早暴露行踪。 在行军过程中,安排了先锋部队进行探路,清除可能的障碍和敌军小股部队的骚扰,同时在后方设置了后卫部队,防止敌军的突袭和追击,确保整个大军的安全。 这一系列精心的准备工作,如同坚实的基石,为冀国公府一系的军事行动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不过这样一来,也大大地降低了军队的前进速度。 等到周进率领大军,终于来到潼关城下时,却发现大顺潼关总兵田玉峰,早就带领主力西行,其余负责留守之人,听到冀国公周进马上就要打过来时,也不肯做替死鬼,他们在关内烧了一把火,抢劫了一些财货,随后便逃之夭夭了。 故而周进所看到的潼关,只是一座空城。 “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以至于准备时间太长,错失了战机?”周进哑然失笑道。 “不能这么说。”随军出征的锦乡伯韩老三笑道,“冀国公府向外扩张第一战,只许成功,不允失败,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也是。”周进点头同意道,“只要能够拿下潼关,打开陕甘行省东大门,便算是完成了预订目标,至于有没有剿灭敌人有生力量,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侍卫亲军入城先行检查过后,周进在韩老三、穆济伦、张诗卿、陆河、谢希平、胡永等冀国公府一系高层的簇拥下,缓步走向潼关古城。 眼前所见之景格外惨烈,让众人久久无言。 潼关这座雄伟关隘,曾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堡垒,承载着无数的荣耀与使命,然而如今却似阿鼻地狱般凄惨。 高大厚实的城墙,曾经是那么威严壮观,可在这场大火的残酷炙烤下,已然变成了如黑色巨兽骨架般狰狞的存在。 那一块块厚重的砖石,在高温的肆虐下破裂开来,缝隙之中还残留着星星点点未燃尽的余烬。 微风拂过,余烬轻轻飘散,随之而来的是那刺鼻难闻、直钻人肺腑的气息,仿若死神的气息般令人窒息。 城门,曾经是潼关的重要象征,如今却早已化为焦炭,那扭曲变形的模样,像是被恶魔张开的巨大黑色大口,不断地散发着死亡的味道,仿佛要将一切生机都吞噬殆尽。 城中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上,那些错落有致的房屋如今尽数倒塌,只剩下横七竖八的焦木堆积如山。有的地方还冒着缕缕青烟,那是大火在做着最后的无力挣扎,它似乎还想将这座已经满目疮痍的城市彻底毁灭。 曾经繁华的集市,是人们交易买卖、欢声笑语的地方,可如今却只有破碎不堪的瓦罐和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布帛,它们杂乱无章地散落一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热闹与如今的悲凉。 在那些残垣断壁之间,隐约能够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那是没来得及逃离这场灾难的可怜百姓,他们的身躯在大火的焚烧下已变得面目全非,有的蜷缩在墙角,有的伸展着手臂,保持着逃生时那最后的绝望姿态。 他们仿佛是一个个沉默的证人,在这死寂的环境中,用自己悲惨的模样,无声地控诉着潼关守军那不可饶恕的恶行。 整个潼关城,被死亡的阴影和绝望的氛围紧紧笼罩,在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中,只有火焰吞噬后留下的残骸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宛如一曲为这座逝去之城奏响的悲歌。 周进看后,不禁勃然大怒,“大顺军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绝不可再留。” 韩老三、穆济伦、张诗卿、谢希平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按照周进的这层意思,冀国公府一系的作战计划,就需要做出相应调整了。 原本,冀国公府一系打着救援汉中守将曹化蛟的旗号而来,拿下潼关之后,便应当直扑汉中,与大顺田玉峰部、袁绵侯部及西王张敬轩部交手。 但若是把大顺军作为主要对手,进攻长安,那就是另外一条行军路线了。 好在占据潼关之后,冀国公府一系不用担心后路有失,汉中那边先不管,折而西行,攻打长安,也能收到一种出人意料的奇效。 至少大顺皇帝李鸿基,便没有想到冀国公府一系,会这么早和他们大顺军进行对决,他们的战前准备工作没有做好,也算是一次难得的捡漏机会。 要不然,李鸿基下令大顺军坚壁清野,层层设防,这场仗就未必有这么好打了。 而且,舍弃汉中,转进长安,也属于军事上常见的围魏救赵之计,汉中守将曹化蛟也不能说冀国公府一系言而无信,没有前去汉中救援他。 就这样,周进等人在潼关修整了三天,等到燕赵总兵韩奇率领后备队伍前来接访,确保冀国公府一系后路无忧之后,大军便朝长安方向开始挺进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4章 围魏救赵(二) 长乐宫中,红烛高照,火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光影在雕花的墙壁上来回舞动。 最重要的是这么丢人的事情被大儿子掌握,肯定能从镇国公手里挖点好东西出来。 “这次若是再输了,你就请辞吧。”赵无极单手负背,转身便离去。 “知道,大佬放心。”分身立刻应下,还俏皮的眨眨眼睛,看着辣眼睛。 据说这片大陆是一株青莲所化,是不是真的李东阳懒的去追查真相,他来此的目的就是进入殿。 柔和的暖阳洒下,滴落在大地之上,一点一点将大地上凉气驱散。 片刻之后,一道耀眼的火光打断林墨的思考,林墨回神看了过去,带土跟白绝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 天墓中数之不尽的灵魂在气旋之中尖声嚎叫,不断有灵魂被撕裂,即使是斗圣灵魂也没能撑几秒就被气旋碾碎。 在林夏看来,付喜就是个没情感的冷血动物,心里气不过,她当着全班人的面大骂付喜。 林墨在看到黑夜认输后,嘴角微微上扬,也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太子府的张龙和赵虎在收到夜雨寒私下的密信后,前后出了太子府的大门。 任谁见了这美不胜收的景色都会觉得心潮澎湃心旷神怡毫不迟疑地会马上扑向大自然的怀抱中投入到这花海之中。 六朝古都!老式的那种官宦宅邸,大宅门!那种房子应该就是他心中想要的最理想的家。 “是!是!是!我有没有否认过,我不是一直在说这是你的功劳吗?”其实萧遥早就因为好奇透视过那根手杖了,之所以借辛蓉的手“发现”这个秘密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异能。 “没想到周助你居然还很会养仙人掌呢!”千奈一边挑选花,一边跟着不二周助聊天。 在北京,太多的光环沉淀在凝重的岁月中,太多的荣耀消散在权力漩涡中,但有心人,总能看出其中的奥妙,看出的,爬得更高,走得更远,看不出的,逆水行舟,一退再退,直到消失。 楚妤也看着他,目无表情,但是萧遥能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无边的怒意。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通过比较隐秘的安排,要去矿区参观还是很容易的。而这个叫老狐狸的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引路人。 这里的解石场,最主要就是给这些投机的赌石散客准备的,而且现场解石也是提高公盘的成交额的一大利器。 人和大蟒就这样僵持着拼的就是看谁先倒下。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在惊心动魄中流走大蟒被这么多人围攻又受了伤最后还是体力不支攻击人的速度也渐渐地慢了下来。 真田弦一郎一进到门口,切原赤也就凑了过来,想要告诉真田弦一郎自己刚刚听来的一个消息。 看得出来,自己的这名室友对张艳芳是真心的喜欢,如果他能像自己一样一睹张艳芳当年的风姿,说不定让他一年不打游戏都心甘情愿。只不过,这样的特权只有自己能够享受。 东海基地市政府部门,李秋阳约莫在其中待了十分钟左右,和刘长江谈论了一些什么。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5章 围魏救赵(三) 李鸿基在长乐宫中,听说郝永忠在临潼城外大败,又很快逃奔汉中的消息,他还来不及为此而生气,便听到有人禀报说,冀国公府一系主力,已经进入临潼城内,距离长安只有几十里路,称得上是旦夕可至了。 毕竟是一方雄主,不可能听说周进要来,他便立马跑路。 李鸿基这时候也开始打起精神,一方面整饬长安城防,分派诸将把守城门,一方面向袁绵侯、田玉峰等外地军头发出勤王诏书,连远在金城的侄子李补之,李鸿基也急命他立即赶来,路上不得有丝毫耽搁。 好在周进知道长安城高墙厚,急切之间难以骤然攻下,故而在临潼这里,多停留了三五日。 一直等到数十门红衣大炮,被辎重队从豫西运送过来,他这才下令拔寨启程,向西北第一大城长安蜂拥而去。 李鸿基不想困守孤城,命令老营骑兵和燕赵军骑营将卒交战了数次,奈何近战厮杀,不及那些女真勇士,远程对攻,火力又不如燧发枪齐射那般犀利。 虽然李鸿基的老营骑兵作战骁勇,造成燕赵军骑营数百人死伤,但老营骑兵自己也损伤惨重,再也无力出城骚扰了。 燕赵军骑营在长安城外控制住了局势之后,冀国公周进便在韩老三、张诗卿、谢希平、胡永等人簇拥下,率领数万大军,如乌云压境般朝着长安浩浩荡荡而来。 这支大军旌旗蔽日,刀枪林立,马蹄声如闷雷般滚过大地,所到之处,尘土飞扬,让人心惊胆战。 当大军渐渐逼近长安城下,周进勒住缰绳,举目远眺那巍峨的长安城。他眼神坚毅,心中满是对胜利的渴望。 周进抬手一挥,大声喝道:“全军停止前进,准备安营扎寨!打呆仗,结硬寨,做好长期相持的准备。” 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先遣部队迅速散开,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的扎营地点。 不一会儿,回报传来,在长安城下的一片开阔地上,地势较高,不易被人偷袭,且视野开阔,便于观察长安城内的动静。 周进满意地点点头,下令道:“我等就在此处扎营,以此充作前线指挥部吧!” 士兵们纷纷忙碌起来,他们扛着木桩,拿着绳索,开始搭建营帐。有的士兵在挖掘壕沟,壕沟又深又宽,里面布满了尖锐的木桩,以防敌人突袭。还有的士兵在设置栅栏,坚固的木栅栏将营地围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坚固的堡垒。 在营地的中心,周进的帅帐格外醒目。帅帐高大宽敞,用红色的绸缎装饰,上面绣着金色的麒麟图案,彰显着主帅的威严。 帅帐周围,卫兵们手持长枪,神情肃穆,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与此同时,锦乡伯韩老三则负责指挥火炮部队。一门门巨大的火炮被推到营地的前沿,炮口高高扬起,对准了长安城。 韩老三亲自检查每一门火炮,确保它们状态良好。 他对炮兵们喊道:“将士们,等战斗打响,就看我们的了。给我狠狠地轰向长安城,让他们知道我们冀国公府一系的厉害!” 炮兵们齐声应道:“是!” 张诗卿则在方靖、西讷布库、周兴等人的陪同下,检查在营地一侧待命的燕赵军骑营将士。 骑营将士们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铠甲,手握装备有刺刀的燧发枪。 他们的战马不时地打着响鼻,似乎也在期待着战斗的到来。 张诗卿对骑兵们说道:“将士们,我们是大军先锋,一旦有机会,我们就要像闪电一样冲向敌人,给他们致命一击!” 胡永作为侍卫亲军参将,则负责临时后勤保障和整个营地的巡逻,他组织士兵们搭建粮仓和物资仓库,确保大军有充足的粮草和弹药供应。 他还亲自带领着巡逻队,日夜不停地在营地周围巡逻,防止敌人的偷袭。 随着时间的推移,冀国公府一系营地逐渐成型。 一座座营帐整齐地排列着,壕沟和栅栏坚固无比,火炮随时可以发射,士兵们都严阵以待。 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严肃的气氛。 而在长安城内,守军们得知冀国公府一系主力在城下安营扎寨,有长期围困长安的打算,顿时陷入到了一片慌乱之中。 城墙上,士兵们神色紧张,来回奔走。他们看着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敌军营帐,心中充满了恐惧。 大顺左丞相牛聚明作为长安城防负责人,面色凝重,他来回踱步,思考着应对之策。 “敌军来势汹汹,为何我们的准备似乎还不够充分?城墙上的守军这么少,究竟是这么一回事?”他对身边的副将刘飞虎说道。 副将刘飞虎忧心忡忡地回答说:“牛丞相,实在是没有办法,敌军兵力众多,我们兵少将寡,恐怕难以抵挡啊。” 大顺军兵败山海关城下以后,在返回长安的路途上,不断损兵折将,好不容易在长安修整了一段时间,但因为内部不和,田玉峰、袁绵侯、李补之等人先后出走,郝永忠在临潼城下又损失了五千新兵,导致长安城防守军严重不足。 牛聚明瞪了副将刘飞虎一眼,批评他道:“我们身为大顺将士,岂能畏惧敌人?你等不要慌张,只需要坚守城池,等待援军到来即可。” 然而,长安城内士兵们的恐慌情绪却难以平息。 有的士兵在私下里议论纷纷:“这么多敌军,我们怎么可能守得住啊?” “听说他们的火炮很厉害,我们会不会被炸成碎片?” “都怪那两个丞相不讲义气,好女子都被他们得了去,气走了田将军和袁将军,要不然我们眼下何至于兵力不足?” …… 城内的百姓们也听到了消息,他们纷纷关门闭户,心中充满了不安。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长乐宫中,皇帝李鸿基得知敌军在城下安营扎寨,也不免忧心忡忡。 他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大臣们纷纷进言,有的人建议求和,有的人建议坚守城池,还有的人建议派出使者请求援军。 “比如晋阳副总兵左争先,他难道真的愿意屈居人下?说不定便可以说说动他前来相助。” 李鸿基心烦意乱,他挥了挥手,说道:“都给朕闭嘴!朕要好好想想。” 就在这时,李鸿基最心爱的妃子窦氏走了过来。她依然像往常一样,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挑逗皇帝,缓解他的压力。 窦氏娇笑着说道:“陛下,何必如此忧愁呢?不如让臣妾给陛下跳支舞吧。” 李鸿基正在气头上,听到窦氏的话,顿时火冒三丈。 他站起身来,狠狠地打了窦氏一个耳光,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知道玩乐!” 窦氏被这一巴掌打得愣住了,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她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李鸿基。 李鸿基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但此时他心中的焦虑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长安城内,恐慌的气氛越来越浓。守军们在城墙上紧张地巡逻,时刻关注着敌军的动静。 而城下,冀国公府一系主力则静静地等待着进攻的时机,他们根本就不急于进攻长安,而想着能否在正式攻城之前,先吃下对方一部分援军再说。 比如说袁绵侯。 凤翔总兵袁绵侯非常郁闷。凤翔府位于金城和长安两地中间,如今大顺皇帝李鸿基要求李补之东进支援,他袁绵侯若是表现不积极,就有可能面临李鸿基和李补之这一对叔侄俩的两面夹击。 迫于无奈之下,袁绵侯只能调转枪头,把进攻汉中的人马紧急调回来,再转而救援长安。 不过,袁绵侯也留了一个心眼,他派出新兵数千人打前阵,被燕赵军骑营击败之后,他便立即后撤数十里,至永寿县境内才停了下来。 袁绵侯在写给大顺皇帝李鸿基的奏折中,言道他兵力不足,需要等到李补之将军的人马赶到之后,双方兵力汇合一处,才能和冀国公府一系主力再战一场。 而李补之此时还远在秦州,按照他的行军速度,估计至少还得有十天半个月时间,才能看到他的人马在长安府出现。 袁绵侯知道自己不是冀国公府一系主力的进攻目标,他在永寿县境内立稳脚跟之后,便开始上山捉鸟,下河摸鱼,日子快活得不得了。 但很快,有人偷偷地找到了他,让他陷入到了一种两难的心理挣扎之中。 来人亮明身份,居然是保州府学教授傅检和以前闯王帐下的老兄弟李信。 “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到我这里,也不怕我一刀杀了你们。”袁绵侯十分凶狠地说道。 对于袁绵侯的恐吓,傅检浑不在意,他自知背靠实力雄厚的冀国公府一系,任谁都得把他奉为座上宾。 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不是? 真要是把他给得罪狠了,或者说是把他给杀了,难道不怕招致冀国公府一系今后的血腥报复? 李信却有些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来熟一般,找了一张座位坐下。 原本,他也属于闯王帐下心腹,还和袁绵侯、李补之这些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酒。 但他后来遭到诸人排挤,被迫作为闯王李鸿基的特使,前往松江府,和时任松江知府周进洽谈合作事宜,结果却遭到周进软禁,失去了人身自由。 周进甚至还胁迫他前往宝岛,替这厮管理那些曾属于闯王帐下的伤亡士卒家属。 不过,随着周进逐渐势大,其治下老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对比李鸿基,更符合他对明主的想象和期望,李信终于从李鸿基的铁粉,变成了周进的拥趸。 在冀国公府一系,他至少不会看到抢夺财物、滥杀无辜、欺辱民妇等恶性事件发生,更不会因为坚决反对这些行为,而和冀国公府一系其他高层闹出矛盾。 更为重要的是,李鸿基称帝时,封他李信担任海昏侯,充分说明这位大顺皇帝,在心中对于李信产生了一些芥蒂。 在官场上,信任不绝对,就是绝对不信任。 在这种情况下,李信再转投李鸿基,不是纯属找虐吗? 他安心在冀国公府一系缓慢发展,逐步升迁,现任燕赵副总兵,不比他当初在闯王帐下混得差。 而且,他带领大批闯王帐下伤亡士卒家属,从鄂省前往松江府,又从松江府前往宝岛定居,长期共同生活与工作,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李信和这些人的命运,早已和冀国公府一系捆绑在了一起,即便李信愿意转投李鸿基,他身边部众也不会同意了。 这次李信随同傅检过来,意在拉陇袁绵侯,即便短时间内,不能说服袁绵侯立即为冀国公周进所用,但也至少要保证,在冀国公府一系主力进攻长安的过程中,袁绵侯这一部分兵力最好按兵不动,不要给冀国公府一系主力增添麻烦。 袁绵侯也不是说不肯投降,而是不肯立即投降。 他当然不会说,冀国公周进还没有充分展现出定鼎天下的气象,还不足以让他在匆忙间立即下场。 但袁绵侯也明确表示,他的先头部队已被燕赵军骑营所击败,在没有得到充分修整之前,即便他想要有所行动,也没有这个军事实力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对于冀国公府一系进攻长安一事,他袁绵侯不再干涉。 此次对外联络,傅检和李信算是取得了初步成果。但他们俩还不满足,还向袁绵侯兜售产自于保州兵工厂的四百步有效射程的燧发枪。 “你们会有这么好心?”袁绵侯有些不敢相信道。 冀国公府一系向外倾销燧发枪一事,袁绵侯早就有所耳闻,但西北这一块,也就汉中守将曹化蛟,因为曾和冀国公周进有旧,能以相对便宜的价格买到军火。 大顺这边各军头,虽然也能买到,但价格上可就没有那么实惠了。 现在傅检、李信二人这么卖力兜售,价格又给得相对公道,是不是隐藏着什么阴谋? 但他实在抵制不了物美价廉的诱惑,又担心这批军火被大顺一系其他军头得了去,让他的现有地位不保,便掏空自己内囊,一口气订下了五百支燧发枪和两万发子弹,打算先试用一番再说。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6章 攻占长安(一) 这种理论,交给普通人是没用的,就算交给在场的华夏,或者美利坚国,都没有用。 虽然此时的神州城与三千年之后相比大不相同,不过一些重要的地方倒是没有变换位置,对于神武学院的所在,楚天也同样清楚。 哪怕邪臣的实力在百万年的封印中有所损失,也不会降低太多吧,这简直就是压倒性的镇压。 “给我吧。”刘语熙走到沙发旁,两腿交叠着坐下后伸出手说道。 同一时刻,从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道奇异的禁制,传来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哭喊声。 在他看来,林欢想要做到这两件事根本不可能,既然是必赢的赌局,他干嘛不答应? 罗昊静静的看着雷破手中的那座雷印,只见他还未摧动,就有许多雷符从中跳跃而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从那雷印上传来。 易凡明白张天的意思,只要他放弃搞古四通,杨辉和凌诺也不会强行干架。 其他大佬也惊疑不定的看着李开余,目光中流露着几分忌惮之色。 罗昊的办法是,润物细无声的方法,他要一点点的将外院这一边的灵气值一点点的加大,等其他人发现时,却是已经晚了,因为,当阵师院的人发现这个问题时,那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 几个月后,亡魂舰队剩余的部队被解决,新通道开始了防御建设。 可是这样的原因,给嬴泗带来的麻烦就是,他同样无法分辨出谁是npc乞丐,谁又是人类乞丐。 他以前从来都是俺老虾的自称,现在在这些妖灵面前已经自称虾爷了。 裴晴芷和景烨直接吵了起来,完全不顾及旁边是不是还有人在看着。 所以两条路就只有一条了,那就是爬上去,还可以选择不参加,后果就是回到自己的老部队去。 这次事件过后,恐怕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京城都会呈现风平浪静的景象,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 伤势在缓慢的恢复之中,这一段时间袁星没有参加训练,每天无聊的躺在病床上,闲暇之余脑海里就会浮现父亲母亲的音容笑貌,让他痛苦不已。 大厅内,金碧辉煌,穿着靓丽正式的人影穿梭,一支音乐乐队站在角落中拉奏着轻音乐,格调相当优雅,人们的交谈声和笑声在大厅内回荡着。 不过嬴泗沿着原路返回到妖兽偷袭他的地方,那些妖兽早已经离开了,当初战斗的痕迹也一点没有了,西西利亚这个地方常年有冰雪飘落,这些天过去,新下的冰雪早已经盖掉了原来的痕迹。 看到许仙的手段,风流堂直接被镇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拳劲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血花四溅,血肉横飞,原本一个活生生的人,此时变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碎末。 随着雷劫结束,许仙身上的气势却愈发的高涨,残存的劫云还未散开,又涌来了更多的劫云,形成了第四次雷劫,刚刚形成仍旧是被许仙一口吞掉的命运。 刚刚那个叫蒂奇的家伙,显然不是‘白胡子海贼团’的任何一位队长,而且一直以来都隐藏着实力,看九队队长布伦海姆的反应就能发现,就算是‘白胡子海贼团’自己的人都不知道那个蒂奇隐藏着实力。 当丝线延伸到了革命军的身前时候,根本不用娜杰塔下令,这些革命军都非常自觉的一人抓着一个,然后猛然用力,向着后方开始奔走。 这也是为何雷法现在不太依仗系统的段位等级侦测的缘故,因为这只能作为一个大致的参考而已,要是真的完全相信侦测,那侦测反而会成为催命符了。 雷法眼下的实力已经不下于‘料理王’泽乌斯他们,但论厨艺却与他们这些排在世界前列的厨师有着极大的差距,可仅仅是以药膳来帮缇娜美容的话,这对他来说却没有太大难度。 武内树一声嘶叫,手捶胸口,像是一个大猩猩一样的表示着自己此时激动地心情。 对付这种局面,任年能够做的,就是无时无刻不强调自己的忠诚。 原本讥讽不休的老僵尸为之一呃,伸手想要将裹尸布收回,却是骇然的发现连探出的那道神念也跟着融入了这乌光当中,与裹尸布一样,彻底的断去了联系。 这些席卷而出的黑色雷霆之力比之前南无宫主自己神体弥漫的要更强强横,颜色也更深。 正在意淫的苏醒没跑回教室,他就惊奇的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意外收获。 孟笑了说好只要安国你去的话虽然说不能完全地止鬼从鬼门里出来最起mǎ的还是能令得鬼门再次发挥作用制止鬼的出来能堵住多数的鬼出来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不是吗? “有肉就不错了,挑三拣四!”埋头大吃的苏凝还没注意到是苏醒来了,当着他的面,挑起碗里一块很有可能还带着毛的白肉就放进了嘴里。 但有一点剑无双是知道的,那就是他的师尊玄一,跟远古大战有着莫大的干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7章 攻占长安(二) 现如今,李鸿基家大业大,他即便想要逃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逃走的。 什么时候走?又走到哪里去?都需要提前规划好。 哪些人跟着他一起走,哪些人留下来当炮灰?也需要李鸿基本人做出决策。 好在当初闯王老营中的底子还在,城中粮谷储备也还宽裕,李鸿基面向城中成年男丁,招募了数千人协助守城,又命令一部分守军晚上出城偷袭,袭击冀国公府一系主力的炮兵阵地。 这部分长安守军,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抛弃了,出城作战时非常英勇。 而夜幕深重,十余米外连人影都看不清楚,更是对于他们的一种保护。 双方在长安城下,喊杀声震天,但实际接触却有限。 尽管如此,但周进、韩老三、张诗卿、胡永等人,却不敢有任何松懈,他们都披甲坐镇,严阵以待,以免被敌人所乘。 李鸿基、牛聚明、宋康年等人便利用这个纷乱机会,偷偷地打开西城门,随后逃之夭夭。 等到天光大亮,出城偷袭的长安守军被击退,冀国公府一系发现情况异常时,李鸿基等大顺军高层,已经逃到数十里之外了。 燕赵军骑营方靖、西讷布库等人,都主动请缨,希望能够得到授权,立即组织人手,对李鸿基、牛聚明等重要人物衔尾追击,一定要擒贼先擒王,彻底解决李鸿基这一位劲敌。 “李鸿基他们逃跑,这肯定是要追击的,不过也不要急着追击。你们吊在他们的尾巴后面,把他们从陕甘撵到鄂省就行了。”周进明确吩咐道。 方靖和西讷布库二人对望了一眼,脑海中顿时闪过了诸多念头: 冀国公周进让他们俩不要急着追击,难道是想祸水东引,让李鸿基等人跑到鄂省裹挟流民,聚众造反,去破坏宁南侯左昆山的统治根基? 又或者是,担心追得太急,中了李鸿基等人的埋伏,导致燕赵军骑营损兵折将,甚至威胁到方靖身边亲兵头目、冀国公府庶长子周兴的性命? 想到这里,方靖和西讷布库二人脸上的兴奋雀跃之情,终于慢慢地消退了。 比起擒拿大顺皇帝李鸿基这份天大的功劳,促成冀国公府一系战略目标,或者保证周兴公子的安全,都显得更加重要啊。 他们俩满脸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一定遵照办理。 燕赵军骑营全体出动,追击李鸿基一行人的时候,冀国公府侍卫亲军也开始对长安城发起了猛攻。 周进先安排将士们喊话,让城内守军打开城门投降。 城中守军表示拒绝后,周进也不再客气,下令数百门大小火炮立即对长安东城门一带进行了轰炸。 刹那间,数百门大小火炮如狰狞的巨兽般同时张开血盆大口。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如滚滚惊雷,自炮口处向着长安东城门奔腾而去,瞬间将整个世界都卷入了一片混沌。 小口径火炮如同密集的蜂群,炮弹似无数根钢针,疯狂地刺向城门。每一次撞击都绽放出璀璨的火花,这些火花在城门前交织成一片绚烂而又恐怖的光幕。 城门上的木头瞬间被点燃,火势如恶魔的触手般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在风中张牙舞爪,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夹杂在火炮的轰鸣声中。 大口径火炮则宛如神话中的巨灵神在发威,每一枚炮弹都像是从地狱深处召唤而来的毁灭之锤。它们裹挟着足以撕裂天空的力量,在空气中撕开一道又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狠狠砸向城门。 那厚重无比的石门在这恐怖的撞击下,如同脆弱的蛋壳一般,被炸出一个个巨大而狰狞的坑洞。 碎石如炮弹般朝着四面八方弹射,有的深深嵌入地面,溅起高高的尘土;有的如夺命的暗器,将周围的建筑击打得千疮百孔。 浓烈刺鼻的硝烟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迅速将东城门淹没,使其完全消失在一片黑暗与毁灭之中。 那座曾经屹立不倒、象征着坚固与守护的城门,在这无情的火炮轰炸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伴随着每一次爆炸,它身上的碎片不断剥落,向着崩塌的命运一步步迈进。 而东城门上的守军,不过片刻功夫,便已伤亡大半。 李鸿基等人趁乱逃走后,长安城中守军本来就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如今见冀国公府一系的火炮威力这般巨大,东城门一带早已化成一片火海,他们心中的战意很快就变得荡然无存。 大部分人选择趁乱逃走。 有的人径直向西,前往永寿县,想要投奔袁绵侯;有的人放弃武器,化为平民,想要回家归隐;还有的人上山做了土匪,打算先观望一阵形势再说。 也有人选择就地投降,被冀国公府侍卫亲军所俘虏,他们的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但也有个别人,妄图带着抢来的钱财和妇人开溜,被冀国公府侍卫亲军所截获,当场枭首示众。 作为攻城一方,冀国公府一系在战斗中所受到的损失极其有限,但战后的成果却极其巨大,宛如开启了一座藏有无尽珍宝的宝库。 从财富方面来看,大顺军高层离开得非常匆忙。当初,他们从北平退回长安,对城内富户和过路商旅进行拷掠,得手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 这些金银财宝扩大了冀国公府一系的资金储备,无论是扩充军备、收买人心,还是建设府邸,亦或者打点各方势力,都有了更为雄厚的资本。 李鸿基很早就有割据陕甘之意,进而有意识地收拢各种物资。长安城中粮仓满盈,各种谷物堆积成一座座小山。金黄的麦子、饱满的稻谷,它们是百姓生存的根本,如今却成为了冀国公府一系掌控民生经济的有力砝码。 此外,大量的兵器战甲也被缴获,铁制的兵器在库房中整齐排列,寒光闪烁,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荣耀。这些装备对于冀国公府一系主力作用不大,但却可以拿来武装平民,协助军队维持地方治安,巩固统治。 在人才资源上,长安作为西北文化与政治的中心,汇聚了各方贤能之士。 文人墨客、能工巧匠、智谋之士皆被纳入囊中。 文人可以为其出谋划策、撰写政令,让统治更具合法性与合理性;能工巧匠能打造精美的器物,无论是用于军事防御还是装饰府邸,都能增添光彩;智谋之士则如同大脑中的神经元,在关键时刻为其分析局势、制定战略,为未来的发展提供方向。 地盘上,长安作为战略要地,四周地形易守难攻。城墙高大坚固,仿若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成为了天然的防御屏障。城内的建筑布局合理,交通要道纵横交错,便于人员和物资的调配。 掌控长安,就等于掌控了周边的大片区域,在军事、政治和经济上都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而且,长安的繁华还能吸引更多的人前来,进一步充实冀国公府一系势力范围。 不过,周进现任内阁首辅,不可能长时间坐镇西北,他便举荐锦乡伯韩老三为署理陕甘巡抚,主持当地民事,举荐汉中守将曹化蛟为陕甘总兵,负责本地防务。 至此,曹化蛟便算是正式投靠了冀国公周进,扩充了冀国公府一系的政治版图。 长安形势初定之后,袁绵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立即从永寿县撤退至老巢凤翔府。 大顺另一位高级将领李补之,则从秦州撤退至金城。 周进出来时间太久,急于班师回返,默认了袁绵侯、李补之等人对于凤翔、金城一线的统治权。 这让袁、李二人不由轻松了一口气。 大顺军主力虽然战败逃走了,但他们这些地方军头的超然地位,还是可以暂时得以保持嘛。 相比之下,李鸿基、牛聚明、宋康年等人的处境,就要艰难多了。 方靖、西讷布库等人,率领燕赵军骑营衔尾追击,他们不急不躁,始终和李鸿基等人保持一天路程的距离,让李鸿基等人即便想要设伏反击,也没有太好的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许多跟不上队伍的将士、妇人,都成为了燕赵军骑营的俘虏。 “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李鸿基气得脸色铁青,在那里大发雷霆道。 “要不我们先走,让其他人都跟在后头?”宋康年建议道。 李鸿基摇了摇头,表示不可。 如今,他手头拢共只剩下了三五千精锐,一路向东逃窜,人人都疲倦不堪。若是再损兵折将,抛下将士逃走,身边仅有几百人跟随,哪怕逃到了郧阳,真不怕先一步进入鄂省的田玉峰,产生一些别样心思? 很早以前,田玉峰便自作主张,离开长安前往潼关,连钱粮供给都是在豫西一带打草谷所得,经济方面早就实现独立了。 这次进攻汉中府,也是他田玉峰主动挑事,根本就没有得到过李鸿基这位大顺皇帝的首肯,指望田玉峰对自己忠心耿耿,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如果李鸿基能带领数千精锐进入郧阳,自然不用担心田玉峰心怀不轨,他在汉中城下也损失很大,没有轻举妄动的本钱。 因此,李鸿基不但不肯率先逃走,还希望沿途招募更多流民入伙,壮大己方声势。 “那这就有些困难了。燕赵军骑营在后方,就像是一条尾巴一般,甩都甩不脱,根本没有给出我们招募流民的时间和机会啊。”宋康年沮丧道。 “除非有人负责断后……”牛聚明建议说,但他很快醒悟过来,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他心生懊悔,甚至都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 逃难之时,谁不知道需要有人断后?李鸿基是一方雄主,他难道不知道需要有人留下来断后? 宋康年擅长谋划,其智不在他人之下,他难道不知道需要有人留下来断后? 关键问题,并不是是否需要有人断后,而是派谁来断后啊? 按照大顺军高层的官场惯例,谁提出问题、谁负责解决的思路,既然问题是由左丞相牛聚明来提出,那就得由牛聚明提供解决思路。 那这个得罪人的活儿,就落在牛聚明这位左丞相身上了。 因为刘捷轩被杀以及田玉峰、袁绵侯、李补之等人出走一事,牛聚明本来就得罪了一大批营中将领,他现在提出断后之策,不等同于又要得罪几位营中将领了吗? 这样下去,他即便再受李鸿基信任,也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啊。 但李鸿基好不容易听到有人提出断后良策,又岂能容许牛聚明中途截住了话头? “牛丞相,你所提出的断后之策很好,如今燕赵军骑营在后方骚扰不休,也应当分出一部分人马,把他们阻挡在后面了?不知道应当委派哪位营中将领最为合适,请牛丞相提出人选,大家也好参详一番。”李鸿基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断后就是送死,就是做炮灰,这个人选肯定不能由他李鸿基来提,由牛聚明提出建议人选,他从善如流也就是了,即便有人怨恨,也会怨恨牛聚明,与他李鸿基有何干系? 牛聚明心中凄苦,支支吾吾了半天,都不敢说话。 “嗯——”李鸿基板着一张脸,神态也不再那么和气了,他呵斥牛聚明道,“断后之策是你左丞相提出来的,断后人选却又不肯说,莫非你是在消遣大家来着?” 牛聚明知道躲不过去了,他便把心一横,主动请缨道,“事关重大,难免多想了一会儿,还请皇上赎罪。我有心带领少部分忠义之人,替皇上断后,以表忠心,又担心皇上不允,故而犹豫不定。” 李鸿基哈哈大笑道,“你有这份忠心,那自然是极好的。况且平日里,你老是说没有太多上阵厮杀的机会,以至于不能成全你文武双全的美名,现在我无论如何,也要成全你这一次啊。” “希望你好好干,不要堕了大顺军的威名。”李鸿基鼓励牛聚明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8章 他乡故人(一) “父亲,你为何要主动请缨,让你我都陷入绝境之中?” 冷若寒见状,抬手欲拦住她,却被她轻而易举地避开。盯着长孙长卿远去的背影,冷若寒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凉意。 翁星凌双眼瞪的圆滚滚,满脸的错愕,伸手就想要将门打开,看看那车内的大人物。 长孙长卿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许久,尴尬的虚咳两声,收回目光。 雪童子临空飞起,一剑刺入旁边的巨木之中,将自己悬挂在上面。他可不想被这个腥臭扑鼻的家伙卷了个正着。 “夜翔哥,你看得出来这些人是谁吗?”宁石手指向在电脑屏幕上移动的黑衣人。 接到电话的齐开,指挥着近百辆挖掘机,一字排开出现在马路上,轰轰的朝着魔君山开去。 “说来话长,今天就先不和你细说了,我们在聚餐,你一起来吧?”我把蛋糕放在她的面前。 见到古家堡被白雾覆盖,他们觉得,古家怕是真的要覆灭了,只因为他们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他冷笑一声,一个经纪人,这么拽?不好意思,不是他张牧记仇。 看看温妮,看看巴扎黑,再看看其他的sss级天赋者,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不但如此,星辰战甲还有着超乎想象的防御力,以及强大的飞行能力。 或许,郭嘉真的有些狗急跳墙之意味吧,毕竟宛城被攻破的话,就算曹军将刘表军歼灭,最终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他才想赌一把,期冀于奇迹的发生么? 好吧!煦阳知,有时候他苦苦相逼,只会让她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不如一松一紧,放长线钓大鱼。 “是前辈”珑儿运起步法配合披风,转弯、停顿、加速、躲避。一次又一次的锻炼,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练习,已经渐渐适应披风的用法。 “呵!”见左蓬还想负隅顽抗,其身前的两员敌兵猛然用力,将手中长戟狠狠向前推去。 如今,离兵临城下之日已经不远,杨戕虽然有信心应付桓齐到几十万大军,但是却全然无信心对抗桓齐和孟启手下的那些剑仙,虽然这几年杨戕的修为进境已经可以用神速來形容了,但是离那些剑仙的境界仍然是相去甚远。 “珑师妹你…”宋云生被珑儿一下子给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又不敢惹怒珑儿,毕竟自己的师傅是珑儿的父亲,既然无法为难珑儿,那对朱元龙自然是无所顾忌。 须臾间,二人便杀了数十名江东军士兵。主将之英勇,对正在战斗之中的曹军士兵造成极大鼓舞,同时也重重地挫伤了江东军的士气。 只听得两声惨叫响起,位于后列的两名倒霉蛋面对倒飞而至的袍泽尸体,竟是避无可避,齐齐被砸落马下。 “谢了!”穆晨一听说苏凉父亲和泥蛋娘还活着,顿时有了精神,丢下一串钱,一刻也不停留的带着手下向村外走去。 使用之后,会获得生物改造能力,能够轻易将生物体改造成丧失理智的丑陋怪物。 会议之后,李氏后勤部断掉了李长青一系的所有补给,甚至还取消了李长青等人的军衔职务,甚至取消了李长青一系的电子权限。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49章 他乡故人(二) 牛聚明的境况虽然大不如前,从大顺左丞相变成了署理长安府通判,但他大小也是一个官儿,手中亦尚有部分余财。 听说他要买人,附近某位人牙子非常振奋。 他一口气给牛聚明送来了十几位年轻妇人,请他细细观看,以便促成这笔生意。 “大人且仔细看,这些妇人要么风韵犹存,要么青春靓丽,只需要纹银二两,您便可以把她们带回自己家中,实在是太划算了。” “每位貌美妇人,才价值二两银子?”牛聚明惊呼道。 牛聚明很是疑惑不解,感觉他才离开长安没多久,怎么这些貌美妇人的价格,一下子下降了这么多了? 人牙子便明说道,“如今不比以前了。冀国公府一系入城之前,买卖人口还行得通,但现在由锦乡伯韩老三署理陕甘巡抚,对于买卖人口早就下达了禁令,只允许主家雇佣丫鬟婆子,不能干涉家中下人的自由和生死。因此,这二两银子的价格,实际上是您雇佣她们帮忙做工的中介费,若是女方后面不愿意再做工,则随时可以提出辞职,主家不得有任何阻挡。” “那这有个毛意思?”牛聚明颇为不悦地说道。 在他看来,把这些妇人买回家,便等于这些妇人都属于自己的了,可以由着他打骂、欺负,上下其手,任意轻薄,岂不快哉? 结果搞了半天,双方只是一种单纯的雇佣关系,这些妇人若是不高兴,还可以当场辞职,那他牛聚明还花了这么大本钱,把她们买回家中做什么? 人牙子的一双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出了牛聚明心中的犹疑,便谄笑着建议道,“要不也可以这样,牛大人把看中的某位妇人,娶回家做小妾,便可以任意支使了。不过给到女方的彩礼钱,就相对有些多了。” “就应当这样嘛。”牛聚明点头同意道。 小妾也好,通房丫头也罢,都只是房中玩物,牛聚明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费时间。 他看到这些貌美妇人当中,有一个人虽然年纪大了一些,眼角边上也出现了鱼尾纹,但其身材妖娆,姿色也远超一般人,便花了五十两银子下定,选了她做小妾。 那个貌美妇人犹豫了一番,终归是点头答应了。 这个貌美妇人名叫董氏,虽然她颜值过人,身材火爆迷人,让窦氏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危机感。 但窦氏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是无根浮萍,先后在陈安宁、李鸿基身子下辗转承欢,等到哪一天,牛聚明这厮犯了事,又不知道要沦落到何人手里,没必要和董氏这个可怜人争风吃醋。 而且董氏也没有资格争,董氏只是一个小妾,她窦氏可是由冀国公周进大人亲自做主,许配给牛聚明这厮为妻,带有冀国公府一系的意志。 只要冀国公周进大人不倒台,她窦氏便可以在牛聚明家中作威作福,逍遥快活一辈子。 想到这里,窦氏也是暗自庆幸,她对于董氏这个可怜的女人,也产生了更多的怜悯和同情。 这天晚上,窦氏便打发董氏去给牛聚明侍寝,她自己也乐得休息一天,以免被牛聚明这个不中用的家伙,打搅到了她的睡眠。 窦氏毕竟是两任帝王身边的女人,论气场,要比牛聚明强大得多。 牛聚明在窦氏眼前,不免畏手畏脚,再加上窦氏又懒得配合,以至于最近这几天以来,他始终未能成事。 但面对董氏,牛聚明的底气就一下子上来了。听董氏自我介绍说,她在北平城中,曾在勋贵人家做事,因主妇嫉妒她颜值好,被赶出了家门。 这样看来,她董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嘛,逼迫她做什么,难道她还敢拒绝不成? 董氏在牛聚明的要求下,手脚并用,忙碌得口舌生津,总算让牛聚明恢复了往日雄风,他一时激动之下,干脆半途中停了下来,趴在董氏那酥软怀抱里,大哭了一场。 董氏装作很体贴地拍了拍牛聚明裸露在外的肩膀,眼里柔情似水,让牛聚明彻底沉沦了。 但这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小手段罢了。在董氏心里面,却对牛聚明很不以为然,认为他是一个没用的家伙,颇有明珠暗投、所托非人之意。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认命了。 次日,新任署理陕甘巡抚、锦乡伯韩老三设宴,为周进、穆济伦、张诗卿、谢希平、胡永、李信、傅检、方靖、西讷布库等人饯行,各人女眷也在邀请名单之列。 牛聚明作为长安府通判,地位不显,但他曾任大顺左丞相,象征意义极大,故而也被邀请参加此次盛会。 牛聚明考虑到,窦氏毕竟曾在两任帝王身边服侍,若是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难免会让人有所尴尬,不知道应当按照一个怎样的礼节对待她。 为了避免麻烦,牛聚明便考虑让小妾董氏代为赴宴,这也含有向董氏示好之意,以褒扬她昨晚在床头床尾之间的卖力付出,让牛聚明再一次做了一回男人。 毕竟受制于降臣身份,牛聚明不敢过于张扬,他原本打算从陕甘巡抚衙门侧门进入,避开那些显耀人物,却不料发现有人从远处一直看着他,还向他招了招手。 牛聚明定睛一看,这不是冀国公府一系负责对外联络的傅检吗? 当初大顺军在山海关城下遭遇惨败,有意让周进一系接管北平,掩护大顺军后撤时,牛聚明还曾经以大顺左丞相的身份,特意召见过傅检一次。 事后两人共进晚宴,吃了一顿酒,也算是酒肉朋友了。 这次牛聚明投降,被冀国公周进授予署理长安府通判之前,傅检也来找过他商议,询问他在任职方面,有无特殊要求没有? 傅检虽然是一个标准废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他毕竟很早就投靠了周进,是冀国公周进身边的红人,其发妻贾迎春,又是周进房中宠妾贾探春、贾惜春姐妹俩的姐姐,在周进后宅之中颇有影响。 傅检招手示意,牛聚明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 傅检看到是牛聚明,倒也没有轻视他,连忙走过来,说了许多嘘寒问暖、热情洋溢的话。 “昨日还听冀国公说起过,说是锦乡伯迟早要入主中枢,他在西北这一边,属于临时差遣,一旦大局已定,便另有要任。以牛大人的资历,署理长安府通判只是一个短暂过渡,此后先长安知府,后陕甘巡抚,拾阶而上,未来可期呀。” “不敢,不敢。”牛聚明满脸堆欢地说道。陕甘巡抚,牛聚明不敢指望,但以冀国公府一系良好的发展势头,混到长安知府这个位子,他还是抱有一定期望的。 “全靠冀国公信任,靠傅大人能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啊。”牛聚明打蛇随棍上,向傅检恳求道。 傅检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没有接过牛聚明的话头,反而向其身旁妇人董氏说道,“他乡遇故人,也算是人生一大喜事。董……” 傅检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怎么称呼董爱珠,称呼她为董小姐肯定不行,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但称呼她为董夫人,貌似又有些不合规矩。毕竟牛聚明的续弦夫人乃旧朝妃子窦氏,这可是出自冀国公周进的亲口安排,可由不得他傅检多事呀? 傅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规矩,称呼她为“董姨娘”。 “董姨娘为何要一直遮住面庞,这可不是故人相认的礼节呀。”傅检戏谑地说道。 想当年,董爱珠为了躲开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的满城搜捕,对傅检投怀送抱,但她又打心眼里看不上傅检这号落魄秀才,以怀有身孕为借口,让傅检过一把手瘾都不行。 说实话,董爱珠这样做,有些过头了。 要知道,傅检为了奉承她,不顾天气严寒,陷入淤泥中寻找那只金手镯,冻得全身发抖,差一点儿就落下了病根,结果却从她身上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捞到,任谁也会觉得心里不痛快。 傅检后来怀恨在心,故意将董爱珠的行踪暴露了出来,引得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前来抓人,闹得沸沸扬扬,是当年北平城中“吾孩生母,永不为奴”运动的直接导火索。 如今情过境迁,傅检摇身一变,已成为冀国公周进身边的红人,董爱珠却越混越差,给降臣牛聚明做了小妾。 傅检心想,你当初还不如给我做小妾呢,虽然让我喜当爹,但看在你那貌美姿色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考虑。 傅检他乡遇故人,作为当年的下位者,变成了上位者,他看待董爱珠的目光,便越发惬意,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优越感。 相比之下,董爱珠的心情就比较郁闷了。她混来混去,越混越不如意,连曾经看不上的傅检,也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心中焉能不气? 不过在明面上,她还得给傅检行礼问好,“奴婢给傅大人请安了,一别数年,傅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什么情况,你们以往曾经相互认识不成?”牛聚明大惊失色道。 傅检也感到很惊奇,“牛大人把董姨娘买回家,莫非连她的底细也没有摸清楚?” 牛聚明辩解道,“我是真心不知道啊,人牙子昨日带她过来时,没说太详细,我也没认真听。想来那些卖儿鬻女之人,各有各的悲伤往事,人艰不拆,便没有刨根问底,不曾想这位董氏,还是傅大人当年故交?” 稍微犹豫了片刻之后,牛聚明尝试着说道,“若是傅大人有意,我这里未尝不能拱手相让……” “别别别——”傅检连忙伸手拒绝道,“我可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傅检还特意凑到牛聚明的耳朵边上,小声解释道,“我因房中妇人太多,内宅之中矛盾深重,本来就有些吃不消了。如今冀国公又以国事为重,带头不再收用任何妇人。我若是把持不住,强夺他人所好,被同僚们知道了,导致我风评不佳,以后就难有升职机会了。还请牛大人切莫害我啊。” “明白,明白。”牛聚明拱手答应道。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董爱珠则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心中十分愁苦,但若是就此逃走,她又不太敢。 如今满城都是冀国公府一系的人马,她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进入宴席场所之后,傅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冀国公周进身边,指着低头站在牛聚明身后的董爱珠,向周进笑问道,“国公大人,您看今日谁来了?” “牛聚明,牛通判?”周进刚开始,还以为傅检指着的那个人是牛聚明,考虑到统战需要,周进十分热情地招呼他道,“牛大人,快来坐,以后大家同属一系,相互帮持,不必这么生分才是。” 署理陕甘巡抚韩老三也表示道,“牛大人,快请上座,这里就只差你一个人了。” 牛聚明告罪道,“下官惶恐。”随后便在这张酒桌最下首,坐定了下来。 “国公大人,您看这位妇人,对她容貌可曾熟悉?”傅检继续询问道。 “大胆。”锦乡伯韩老三厉声呵斥道,吓得傅检浑身一哆嗦。 傅检本想在冀国公周进面前开一个玩笑,不曾想却惹怒了锦乡伯韩老三。韩老三的宝贝女儿韩雪,现在周进房中做姨娘,他坚决支持冀国公周进不再收用其他妇人,以免分走了韩雪所受到的宠爱。 在锦乡伯韩老三看来,傅检这么做,可以说是故意引诱周进沉迷于美色,对于傅检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但冀国公周进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伸出手指头,指着董爱珠说道,“你你你,你是——” 他知道董爱珠这个人,也曾和她有过交往,只是一时片刻之间,记不住她的名字了。 傅检便提醒道,“她是当年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首的董爱珠,如今给长安府通判牛聚明大人做小妾。” “是了,是了,你是董爱珠,我记起你来了。”周进欢快地笑道。 “你怎么也出现在长安了?”周进好奇地询问道。 董爱珠便解释说,“北平鼠疫过后,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病死,我便从治国公府再也拿不到一文钱的抚养费了。因生活窘迫,我给马尚先后生下的两子一女,都未能存活下来。大顺军杀入北平以后,我被刘捷轩将军帐下某位校尉霸占,又被他带到了长安,可惜他后来受到刘捷轩将军的牵连,导致我再一次衣食无着,只好让附近的人牙子做中介,替我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以此作为长久之计。” 董爱珠说得言简意赅,但她这番话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人间疾苦,实在令人不难想象?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0章 万艳同悲(一) 虽说当初董爱珠住在桃花巷周进隔壁时,闹出了一些或大或小的纠纷,让周进很是生气。 但如今,董爱珠都混成这个鸟样了,再也没有了当初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周进也不可能再和她较真,那也太有失身份了。 周进还安慰她道,“既然嫁给了牛聚明通判做小,那以后就安心跟着他过日子,我们毕竟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牛聚明通判若是对你不好,你可以捎话给我,我帮你主持公道。” 牛聚明连忙赔笑道,“不敢,不敢。” 董爱珠闻言大喜,连忙跪了下来,向周进再三拜谢了一番。 有没有冀国公周进这句话,对她个人的影响太大了。此后她在牛聚明后宅之中,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仰着头走路,再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但周进也补充说道,“吾孩生母,永不为奴,这是我的一贯主张。你若是想要一辈子有个依靠,还是得帮助牛聚明通判开枝散叶才是。” “我省得了。”董爱珠答应道。 说完这些后,周进和诸人还有事情要谈,随后便停住话头,让董爱珠前往后花园赴宴,说是那里还有一位北平故人,等着和她相见哩。 董爱珠再一次拜谢后,一边向后花园走去,一边猜测是哪一位北平故人? 难道是贾迎春? 她是傅检嫡妻,董爱珠躲藏在傅检家中时,也曾和她见过数面,只是贾迎春自知身份尴尬,对于傅检的出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而已。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傅检当时真要收用董爱珠做小,贾迎春懒得反对,也无力反对,只是董爱珠本人不愿意而已。 傅检作为冀国公府对外联络室主任,这次前往西北,除了将汉中守将曹化蛟纳入冀国公府一系之外,还将陆陆续续地和凤翔总兵袁绵侯以及金城总兵李补之的特使一一会面,初步划定西北一带势力范围,短时间内不要指望能够回返保州了。 贾迎春前来长安,夫妻团聚,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 亦或者是白秀珠? 白秀珠是典型的傻白甜,恋爱脑,因为长期见不到周进,特意跑到长安看望自己的丈夫,却也合情合理,反正保州冀国公府后宅之中,尚有另一位正室夫人——永宁公主张诗韵——负责打理一切。 不过,等到董爱珠进入后花园中,听到人群中一声惊呼,“爱珠姐姐——”,她才得以认出对方身份。 原来是周进房中姨娘,以前北平城中的四大小仙女之一张圆圆。 在当年北平风月界,董爱珠、张圆圆、花想容、赵灵飞等四大小仙女名声大噪,其中又以董爱珠为首,张圆圆还得位居其次。 但现在张圆圆给冀国公周进做姨娘,她那清白的身子一开始就给了周进,如今膝下又有了孩子傍身,而董爱珠不仅侍奉过多位男子,还曾给已故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生儿育女,如今嫁给了署理长安府通判牛聚明大人做小,年岁已高,还不知道今后有无生育可能。 这样一对比,二人境遇,真可谓天隔地远了。 因此,能在这场酒宴上看到张圆圆,董爱珠虽则欣喜,却也不无落寞之意。 说到底,还是她董爱珠的眼光差了一筹,没有及时发现周进这个潜力股啊。 张圆圆走上前来,拉着董爱珠说了好多贴心话,又亲自把董爱珠带到她身边坐下,还向众人介绍道,“前些年,我在北平城中的兰桂坊做清倌人,和爱珠姐姐打过许多次擂台,虽然曾是竞争对手,但也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你们刚刚都缠着我,说要让我演唱几只曲子,我正想着无人伴唱,未免稍显无趣,可巧的是,爱珠姐姐就过来了,刚才冀国公托人捎信给我,我还不敢相信哩。爱珠姐姐唱歌比我还好听,你们应当缠着她表演一个节目才是。” 董爱珠连忙说道,“张姨娘太谦虚了,南北风月汇演之时,你可是北平风云界的顶梁柱,带头为关外伤残士卒募集遣散资金,事后更是被评为京城四美之首,获得了北平民众的高度赞誉,我又怎敢和您比肩?” 张圆圆固然不介意自己乃清倌人出身,但董爱珠好歹也是社交场合的老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应当在旁补充,突出张圆圆的爱国人设,此乃先抑后扬之策。 董爱珠这番说辞,果然引起了在场诸人的一片惊叹,连带着张圆圆和董爱珠的清倌人出身,便不算什么了。 笑闹过后,旁边有人奉承道,“故人相逢是首歌,机会亦难得,张姨娘和董姨娘合当同唱一首歌,以庆祝他乡重逢之喜,日后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董爱珠就不好意思推却了。 何况她也不想忤逆了张圆圆的意思,这可是她目前唯一能抱住的一条大粗腿啊。 冀国公周进虽说答应给她做主,但毕竟男女有别,若不能通过张圆圆,她哪里有机会在冀国公周进面前搭上话? 二人经过简单商量,决定合唱《友谊地久天长》。这支曲子原是冀国公周进在北平推广开来的上百支流行神曲之一,如今早已传唱大江南北。 此时天色将晚,陕甘巡抚衙门后花园的宴席上,烛火摇曳,光影在雕花的屏风上舞动。 董爱珠和张圆圆二人站在众人环绕的中央,宛如时光长河中两颗重逢的明珠。 当《友谊地久天长》的前奏缓缓响起,如潺潺流水淌入每个人的心间。董爱珠微微扬起下巴,双眸轻闭,嘴唇轻启,那声音起初像是山间的溪流,清澈而柔和,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着深情,似在诉说着那些年对友人的思念。 她的发丝随着轻微的动作轻轻摆动,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仿佛也沉浸在这重逢的氛围之中。 张圆圆则微微皱眉,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她的歌声带着一丝颤音,那是情绪在喉咙处的涌动。 她双手紧握,随着节奏轻轻晃动身体,歌声与董爱珠的嗓音完美融合,如同两只盘旋飞舞的彩蝶,彼此交织。每一句歌词都像是从她们心间抽出的丝线,编织着她们的靓丽青春和多年友谊画卷。 周围的宾客们也被这歌声吸引,有的人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中满是感动;有的人微微点头,似乎也沉浸在回忆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微风拂过,花园中的花朵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对重逢的友人伴舞。 随着歌曲逐渐进入高潮,二人的歌声愈发高亢,董爱珠睁开双眼,眼中泪光闪烁,与张圆圆相视。 那目光中有着岁月的痕迹,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张圆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饱含深情的微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二人的声音在这一刻交织出最强的情感力量,仿佛要冲破这岁月的隔阂,让友谊之光永远闪耀。 宴席结束后,董爱珠本想着立即离场,昨晚上,牛聚明那个老色胚早就说过了,说是今晚还要在她屋子里安歇,董爱珠不敢不答应,内心也乐意如此。 不趁着男主人牛聚明在这个兴头上,多几次缠绵悱恻、阴阳交合的机会,她何年何月才能怀孕生子? 但张圆圆却一把拉住她,说要请她回到自己房间,今晚大被同眠,好好地叙旧一回。 “这有些不太方便吧?”董爱珠有些迟疑地说道。 她倒不是不愿意,能和张圆圆进一步打好关系,也是极好的,但要是打搅了冀国公周进的雅兴,惹得他怀恨在心,是不是就有些不大好了? 董爱珠倒没有一龙二凤之类不正经的念头,早些年她在桃花巷居住,也曾在周进面前,多次搔首弄姿,却始终没有得逞,现如今她徐娘半老,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张圆圆笑着解释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冀国公这几日忙着班师回返,一直都是在营中歇息。行军途中,不得带领妇人随行,这是他自己订下来的规矩,是不会轻易破例的。” 张圆圆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她前几日被冀国公周进折腾得够呛,连身前那两只肉馒头,都被揉捏得变了形,嘴巴上下颚部位也差一点儿脱臼了,她实在是不堪挞伐,不得不请求周进前往营中修生养性,若是没有征得她的点头同意,周进是不会再来她这里了。 了解到这些后,董爱珠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和牛老爷说一声。” 牛聚明当然同意了。虽则今晚不能成就好事,但让他的小妾董爱珠和周进房中姨娘张圆圆叙旧,相当于他牛聚明的后宅和周进的后宅之间,建立了一种稳固的私人联系,这种事情求之不得,更不可能反对了。 张圆圆带着董爱珠,回到陕甘巡抚衙门后院一处厢房之内。二人在张圆圆身边丫鬟婆子们的服侍下,经过一番简单洗漱之后,再更衣上床,已是深夜时分了。 “我记得你以前的那个贴身丫头叫做欢儿,为何眼下并没有看到?”董爱珠虽然和张圆圆相识已久,但两人毕竟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陡然间睡在同一张床上,多少也有一些尴尬,故而打破沉默,主动提问道。 “你说欢儿呀,她现在也了不得了。”张圆圆笑道,“她嫁给了周进身边那个书童甄祥为妻,甄祥现为营中参将,她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将军夫人了。欢儿来到冀国公府做客,陪同永宁公主或者白夫人聊天时,我还要负责给她端茶倒水哩。” 听到张圆圆说起这些,董爱珠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她现在混得连张圆圆身边的贴身丫头都不如了。 不过,张圆圆随后一番话,却又让她心生庆幸,颇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感。 打开了话头以后,张圆圆就开始变得健谈多了,她主动介绍道,“我这次来到长安,是奉了白秀珠夫人的命令,给她堂妹白秀丽一家人操办丧事。” “白秀丽?”董爱珠惊呼道,“你是说美仙院的白秀丽?她怎么啦?” 张圆圆低声说道,“哎,她也是一个苦命人啊。当初在北平风月界,她也属于知名人物,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她亦曾经名列其中。后来她还抢先一步,南下金陵,凭借北平城中那些流行神曲,单挑秦淮诸艳,一时间声名大噪,成功挑起了南北风月之争,她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 董爱珠疑惑道,“我后来听说,她带着赚来的那些银子,和全家人躲到钱塘府一带生活,为何会在长安出现,还死在了这里?” 张圆圆姨娘回答道,“还不是她那一大家子人,拖了她的后腿。本来,白秀丽在钱塘府,也置下了许多田庄、房产,奈何白秀丽的父亲白老汉,兄长白秀山、白秀海等人,一会儿说想要叶落归根,一会儿又说不能锦衣夜行,撺掇她接盘邢州白氏家族嫡系在南宫县的那些庄子、商铺,白秀丽被迫同意了。” “大顺军杀入北平时,还分出一些人马,四处抄掠,以供军队嚼用。白老汉、白秀山、白秀海、白秀丽等人,都在南宫县被大顺军一网打尽,白老汉气得急火攻心,当场死去,白秀山、白秀海兄弟俩因为身强体壮,被抓入营中做炮灰,现在生死不知。” “而白秀丽和她两位嫂嫂,因颇有颜值,被俘虏至长安,供那些高级将臣发泄。等到冀国公府一系攻占长安,将白秀丽解救出来时,白秀丽本人已经奄奄一息,她那两位嫂嫂不会魅惑人,更是不堪折磨,早已身亡多时了。冀国公得知消息后,还前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恳求冀国公帮她一个忙,找到她两位兄长的下落,而那些位于钱塘的田产、房屋,也都给予她那两位兄长好了。” “她都被家人害惨了,还惦记着两位兄长做什么?”董爱珠气愤地说道。 张圆圆却长叹道,“哎,时也命也,谁能想到,不过是去老家买田置地,就能摊上这种倒霉事呢?却也怪不到白秀丽父兄头上。她那几位父兄,人是蠢笨了一点,却也谈不上有多坏。” “况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白秀丽奋斗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衣食无忧,坐享荣华富贵。眼看着,她马上就要死了,名下资财,不送给她那两位兄长,还能送给谁?如果说她那两位兄长还能找到的话?”说到最后,张圆圆的语气中,不无萧索之意。 看这情形,她似乎也对能否找到白秀丽的那两位兄长,不抱有太多期望。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1章 万艳同悲(二) 如果是一般人,周进随便安排两名亲兵,替她料理后事也就是了。 但白秀丽显然不是一般人。 不说白秀丽和周进有旧,她曾经为了参加北平城中十大美女评选,不但给周进送了许多金银财宝,还把自己那娇软的身子送到周进跟前,让这厮上下其手,摸了一个遍。 如今她消香玉陨,全家罹难,周进怎么也不可能把她随意给安葬了,不然良心上过不去呀。 更不用说,白秀丽还是白秀珠夫人的堂妹,两人同属于邢州白氏家族。 诚然,白秀丽不是什么好人,她曾给堂姐白秀珠挖坑,拖白秀珠下水,以至于让白秀珠在北平城中声名扫地,差一点儿就要嫁给那个九十多岁的风流画师周白石了。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白秀丽闹出了这种事情,白秀珠也没有机会结识周进,用自己的天仙颜值征服周进,从而嫁给周进,更不可能享有今天这般盛大光景? 饮水思源,白秀珠理应承她这份人情。 因此,得知白秀丽在长安病逝,白秀珠在家中狠狠地哭了一大场,又专门安排张圆圆姨娘,代替她前往长安,为白家人料理后事。 白秀珠夫人的另一层目的,则是让张圆圆姨娘给周进送温暖,省得周进这厮在外面苦熬不住,传出偷香窃玉、包养外室之类的丑闻,这样不仅给冀国公府后宅增添了一些不可控的变化,也严重削弱了周进本人的政治声望。 毕竟冀国公周进早就公开言明,不会再收用任何其她妇人,他若是言而无信,又怎么能让其他政治人物信服他? 董爱珠和白秀丽关系一般,毕竟白秀丽当初在北平风月界的段位,距离董爱珠还比较远。 但董爱珠看到白秀丽打拼半生,落得了一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结局,她物伤其类,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便也跟在张圆圆身边,给白秀丽一家人请法师,做道场,一连忙碌了好几天。 直到看着白秀丽和她两位嫂嫂的骨灰,被送到了城外一处寺庙,等待以后寻找到她亲人以后再做处理,董爱珠和张圆圆二人才率领诸位丫鬟婆子,恹恹而回。 她们俩不仅仅是为了白秀丽一个人的不幸命运而伤悲,而是有感于她们这些清倌人出身的女子,貌似没有几个人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比如说,环采阁的头牌姑娘花想容。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一,北平城中十大美女之一,京城四美之一,这些花里胡哨的外号,她一个都没有落下。 可以说,在北平风月界,花想容也算是一个标志性人物了。 结果呢,前年冬天,她前往豫省探亲,半路上遇到了土匪。 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根本就是一个废物,境内土匪横行,他根本管不住,只能听之任之。 土匪头子看到花想容长得十分漂亮,便直接把她收为了压寨夫人,虽然性命是保住了,但这种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生活,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或者说豫省境内换了新主,上位者必定会拿大小土匪开刀,花想容作为土匪家属,到时候受到牵连,惨遭吊刑,是十之八九的事情。 金香园的赵灵飞也十分不幸。清廷特使范文程前往北平公干时,在各大风月场所流连忘返,还一次性给赵灵飞打赏了数百两银子。 以至于许多人都说,赵灵飞是范文程的姘头,两个人暗中媾和,怕也不是一日两日,要不然范文程凭什么做赵灵飞的榜一大哥? 当时德正帝正倾向于和清廷议和,朝野对此议论纷纷,对于范文程和赵灵飞之间的风流韵事,许多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也有人在金香园外边大骂“表子无情,戏子无义”,或者当众吟诵唐朝诗人杜牧的那句名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但毕竟隔靴搔痒,没有对赵灵飞造成直接物理伤害。 要不然,影响到了朝廷和议大事,那这个责任可就大了。 等到双方和议破裂,范文程从北平城中逃到关外,赵灵飞便立即成为了北平民众的众矢之的。 大庭广众之下,痛骂赵灵飞是妖妇者有之;前往金香园,向赵灵飞扔石头的人也有之。 甚至还有人雇佣了江湖杀手,想要诛杀赵灵飞,以雪大周之耻。 这时候,即便赵灵飞愿意把范文程打赏给她的那些银子,都捐献出来,但也于事无补了。 群情激奋之下,赵灵飞没法再从事风月生意了,她被迫低调嫁给了顺天府学攒典肖毅做续弦。 肖毅前妻共生下了六个儿子,个个生长得五大三粗,一般人不敢前来滋扰生事。 赵灵飞拿出自己的全部钱财,替肖毅养孩子,竟然还略有不足,不得不前往顺天府周边州县走穴。 大顺军杀入北平时,赵灵飞远在河间府给人演出,侥幸逃过了一劫,但肖毅全家人却都不幸罹难。 也就是说,赵灵飞的钱财都搭进去了,亲人却一个都没有留住,以至于她深感无力,时常叹息着世事难料、命运无常,据说她现在疯疯癫癫,半痴半傻,已进入河间府城之中的某处尼姑庵修行去了。 前几日,从张圆圆口中听到这些消息,董爱珠也不禁扼腕叹息,感伤了许久。 当时,两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赵灵飞也是一个苦命人啊。” 不过,花想容和赵灵飞的命运再不济,至少保住了各自的小命,比美仙院的那个曹佳要强。 大顺军逼近北平的消息接连传来后,美仙院中的人们很快陷入到了惊恐之中。达官贵人们不再光顾,老鸨也变得越发暴躁。 曹佳看着身边姐妹被驱赶或被卖,心中满是悲凉。 当时北平城中一片大乱。美仙院也未能幸免,许多地痞流氓借机闯入,不仅抢夺财物,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也欲强行掳走。 曹佳慌乱中躲藏起来,然后偷偷地逃到城外田庄之中,但后来,她还是很不幸地,被过路的女真士卒们发现了。 她奋力反抗,却被女真士兵狠狠殴打。她的衣衫被扯破,头发凌乱,原本美丽的面容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被掳走后的曹佳,被当作战利品在清军营中受尽屈辱。她被当作玩物,随意被士兵们呼来喝去,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毒打。 曾经在美仙院憧憬的美好未来,彼时在曹佳眼中,已化为泡影,她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痛苦,就像一朵在战火中被无情践踏的娇花,在乱世的漩涡中苦苦挣扎。 曹佳最终不堪凌辱,上吊自尽,死于战乱之中,连尸首都没有被找到,大抵是葬于野狗之腹了。 至于那些进京发展的秦淮诸艳,比如陈媛媛、柳如非等人,也同样一般不堪。 陈媛媛被德正帝陈安宁赏赐给关宁军头吴月先以后,刚开始还过上了一段养尊处优的幸福生活。 但大顺军杀入北平城中以后,陈媛媛的好日子便到了头。她先是被高必达将军霸占,让山海侯吴月先冲冠一怒,是大顺军走向败亡的重要原因。 高必达在山海关城下受伤不治以后,她又失身于刘捷轩将军,随同刘捷轩部一路向西逃亡。 及至于清军衔尾追击,陈媛媛又落入到了女真贵族手中,先后被穆亲王曹格和劳辛贝勒所玷辱。 等到她被冀国公府一系所救,转交到山海侯吴月先手里时,她已神色枯槁,再无以往那般仙气了。 虽然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山海侯吴月先仍旧收留了她,偶尔也来到她房中,命令她侍寝,但吴月先对陈媛媛的态度,已不复以往那般体贴温柔,尤其是在双方肉搏之时,吴月先的动作越发粗鲁不堪,好似心中藏着一股无法压抑的戾气。 不仅如此,山海侯府内宅妇人们的勾心斗角,吴月先也不像以往那般,毫无保留地给陈媛媛撑腰,以至于吴月先房中的其他貌美侍妾,和陈媛媛吵闹了好几次,吴月先也没什么表示。 陈媛媛心灰意冷之下,时常前往大同府城之中的慈云庙烧香拜佛,以便排遣心中焦灼。 慈云庙是一座尼姑庵,位于法华塔西面,周围桑柳华盖如云,风景独好,不免令人生出望峰息心、情断红尘之意。 陈媛媛如此作为,怕是有了出家为尼的念头,不会留恋世间繁华太久了。 而另一位秦淮诸艳的代表人物柳如非,原本是礼部堂官钱敬文的宠妾,大顺军杀入北平时,钱敬文为求自保,将其献给了大顺北平留守刘捷轩。 刚开始几天,刘捷轩对柳如非还颇有兴头,爱不释手,一连在她房中歇息了好几天。但因柳如非身材瘦弱,不堪挞伐,长时间被折腾后,最终身体不支,竟惨死于刘捷轩的魔爪之下。 据知情者透露说,柳如非的尸首被人从北平留守府后院之中抬出来时,身上肌肤青一块紫一块,身前那两团丰腴之处尽是瘀痕,见者无不伤心落泪,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北平风月界也因大顺军杀入北平一事,人员减少大半,从此一蹶不振。 联想到花想容、赵灵飞、白秀丽、曹佳、陈媛媛、柳如非这些同行的悲剧命运和万艳同悲的场景,再联想到自己,虽然也不太顺利,但好歹留得了一条小命不是? 而且,董爱珠还和冀国公府后宅搭上了关系,有张圆圆姨娘给她撑腰,不用担心受到正室夫人窦氏的故意打压,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处境了。 因此,董爱珠回到家中以后,对于牛聚明这厮,便再没有了任何轻视之心,相反,她还故意搔首弄姿,以尽可能讨得牛聚明的欢心为第一要务。 当她轻解罗裳,蹲下身子,唇齿轻启,想要解锁一种新式样时,吓得牛聚明从原地跳了起来,大声惊呼道,“你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稍后,牛聚明还搓了搓手,略显尴尬地说道,“这个式样好是好,可我总感觉委屈了你呀。” 董爱珠没有多说什么,她惨然一笑,眼泪珠子像是断线的珍珠一般,扑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你这是怎么啦,我根本就没有强迫你这样啊。”牛聚明十分诧异地说道。 他也感觉非常奇怪,自从董爱珠将张圆圆姨娘送出长安城外,再回到家中以后,这个貌美妇人的心思,便有些不可捉摸起来。 以前,董爱珠在家中,还动不动抱怨一番,说长安没有北平好,生活质量直线下降之类,云云。 虽然话不中听,但一则说得有理,二则也有助于牛聚明把握她的真实性情,对此并不在意。 但现在,董爱珠再也不在屋子里抱怨了。她对牛聚明言听计从,对正室夫人窦氏也恭顺有礼,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唯独她落下了一个新毛病,动不动就哭鼻子,甚至还当众伤心大哭。 以至于窦氏还以为自己苛待了她,担心她在张圆圆姨娘乃至于冀国公周进面前,告自己的黑状,故而一再表示,董爱珠无需在自己跟前立规矩,二人和平相处就好。 牛聚明也因此忧心忡忡。董爱珠风韵犹存,她颜值高,身材好,让牛聚明爱不释手是一个方面,她和张圆圆姨娘有旧,她在自己身边做小,有利于争取冀国公周进对他牛聚明的更多信任,则是另一个方面。 牛聚明不得不在公务之暇,花费更多的时间,陪伴在董爱珠身边,他深怕董爱珠一时间想不开,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那他牛聚明的损失可就大了。 董爱珠毕竟有着丰富的生育经验,不过是在牛聚明跟前伺候了一两个月,便很快有喜,明年初夏时节,便可以再次做母亲了。 她写了一封书信,托人带给远在保州的张圆圆姨娘,内中含有“惟愿天下重归一统,江山太平,岁月静好”,以及“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活,也是为了当年那些姐妹们而活”之意。 董爱珠属于内宅妇人,她的书信,须得由牛聚明亲自经手,仔细审读一番。 牛聚明看过之后,这才放下心来,知道董爱珠不可能再寻短见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2章 舆论监督(一) 坦白说,曹化蛟决定向冀国公府一系投降,是发现他的个人勇武,在越发犀利的火器面前,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五百步之外,乱枪齐发,即便曹化蛟身穿三层重甲,也扛不过去。 更不用说,冀国公府一系主力所配备的小火炮,火力威猛,便于携带,坚城险隘或许不要紧,但对于那些偏远小县来说,那就相当要命了。 那些负责防守的衙役、民壮,平时还得自带干粮上班,在犀利的火炮面前,怎么可能替县老爷们玩命呢? 也就是说,冀国公府一系只要有心吞并,汉中府落到冀国公周进手中,是分分钟的事情。 考虑到这一点,曹化蛟决定率领部众投降,与其日后被冀国公府一系逼到墙角,还不如现在提前下注,也好抢占有利位置。 那个负责游说的保州府学教授傅检,不就是因为提前下注,而博得了一份光明前景么? 另外,曹化蛟本来就与冀国公周进有旧,叔叔曹兆文以身许国之后,他能谋得汉中守备之位,便是出自冀国公周进的谋划,已经有过令人感怀的合作案例了。 很快,曹化蛟便如愿以偿,因他属于带资入股,直接获得了陕甘总兵的宝座,足以和冀国公府一系主要将领韩奇、穆济伦、方昆、张诗卿、卫若兰、陈也俊等人相提并论了。 不过,冀国公府一系的营伍编制,和旧朝原有的营伍编制,存在着很大的不同。 以曹化蛟为例,他既是在金陵扬光小朝廷兵部大堂挂上号了的陕甘总兵,又是冀国公府一系内部设置的陕甘军总指挥,他手下的参将、守备等心腹干将,又普遍兼领旅长、团长头衔。 总之,这里面的门道很复杂,一时片刻之间,曹化蛟还有些弄不太清楚。 而且,陕甘军是由原来的汉中守军临时组建而成,既然以后要从冀国公府一系获得钱粮、装备供给,那就得接受冀国公府一系的改编。 更为具体地说,就是要把新成立的陕甘军,由曹化蛟私人掌控,改为由冀国公府一系掌控。 在这个过程中,汉中守军旧部,必然有部分中下层武将要被调走,也必然会有一部分中下层武将,要从其他地方抽调进来。 冀国公府的指令如一道凌厉的寒风,无情地刮过原汉中守军这个小团体,所到之处无不掀起惊涛骇浪。 此次针对原汉中守军的重大改变,犹如一场冰冷的风雨,而裁撤一部分中下层武将的决定,就像这场风雨中最凶猛的雨点,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军中上下顿时人心惶惶,不安的氛围如阴霾般迅速弥漫开来。 比如说,新任陕甘军先锋骑营总哨官兼领守备头衔石钢,便是由燕赵军骑营抽调而来,随同石钢过来的人,还包括军法官马达、军需官柳强等人,与之相对应的是,原汉中守军一部分中层武职,便自然受到了辞退处理。 还有一些营中老人,虽然位置并没有和某些人相冲突,但因为不适应冀国公府一系的新规矩,或者他们原有的才干、作风、履历等,与冀国公府一系存在着或显或隐的冲突,只能被动地二选一: 要么退回到老家州县巡检司吃公家饭,赚一份辛苦钱;要么发放一定遣散费,准许他们回到家乡买田置产,安心养老。 应当说,大多数人都知道有奶便是娘,端人饭须受人管,吃人饭应看人脸。 原汉中守军数千将士,拿了人家冀国公府一系的钱粮、装备,便理应接受对方的安排和差遣,并尽可能积极配合。 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因跟随曹兆文、曹化蛟叔侄俩许多年,自恃老资格了,对此不太能理解,便寻到了老主人曹化蛟这里,希望他能替自己主持公道,保住头上那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 在这个时候,曹化蛟避嫌都来不及,哪里还肯出头做这种事情?但架不住他的那些老部下们,一个个都相约而来,让他避无可避。 在那古朴而威严的陕甘总兵府衙门前,几位被裁撤名单上的中下层武将,正神色凝重地徘徊着。 朱红的大门两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坐着,那冰冷的石头眼眸仿佛也在审视着这些命运多舛的人。 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每一颗都像是在诉说着总兵府内的威严不可侵犯。 门檐上的雕饰精致无比,龙凤呈祥的图案彰显着这里主人的不凡。 然而此时,这些华丽在武将们眼中却如冰冷的嘲讽。 他们的身影如同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孤狼,满脸的风霜是岁月与战争留下的痕迹,眼中透露出的焦虑与不甘,似要将这沉重的空气都点燃。 其中,那位名叫赵猛的武将,身材魁梧得如同一座小山,满脸的胡茬像是久经沙场的见证,手上那厚厚的老茧,每一处都铭刻着刀剑的记忆。 他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率先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去,敲响了那扇仿佛承载着命运重量的沉重大门。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府门前回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不多时,门缓缓打开,露出了曹化蛟身边亲兵严肃得如同石刻般的脸。 那亲兵身着黑色劲装,腰束革带,神色冷峻,眼神犀利如鹰隼,仿佛能看穿人心。 门内是一方宽敞的庭院,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光滑如镜,反射着淡淡的光,似在无声地展示着这里的庄重。 庭院四角摆放着巨大的花盆,里面栽种着珍稀的花卉,此时花开正艳,但在这紧张的氛围下,却显得有些艳得刺目。 赵猛等人见状,忙躬身抱拳,礼数周全,眼中满是急切与期待。 亲兵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后,进去通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的等待都如此漫长,直到亲兵再次出现,将他们引入了正堂。 穿过庭院,是一条长长的回廊,朱红的廊柱上雕绘着精美的图案,有古代名将的征战图,那栩栩如生的画面仿佛能让人听到金戈铁马之声;有山川河流的风景画,细腻的笔触勾勒出山水的神韵,只是此时无人有心思欣赏。 回廊的顶部是木质的雕花横梁,复杂的花纹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的故事。脚下的地板在走动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正堂高大宏伟,堂前的台阶由白色的大理石砌成,每一级台阶都打磨得极为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堂门大开,门上挂着的珠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求情戏奏响前奏。 走进堂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悬于堂上的牌匾,“忠义堂”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散发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牌匾下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卷,那山水气势磅礴,有气吞山河之势,为堂内增添了几分豪迈之气。 曹化蛟高坐在堂上,神色凝重得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身后是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图,色彩斑斓的丝线交织出一幅华丽的画面,凤凰居于中央,姿态高贵,周围的鸟儿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屏风上飞出。 他深知这次裁撤是上面的决定,背后是冀国公府那错综复杂、深不可测的权谋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部将赵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声响如同重锤砸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饱含着无尽的恳切:“大人,末将跟随您多年,在那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从未有过一丝退缩。无论是面对如狼似虎的敌军,还是那绝境般的困境,末将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大人,求您看在往日同生共死的情分上,帮末将在冀国公府那边说和一二啊。” 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是在向命运呐喊。 赵猛原是汉中守军刀斧队校尉,他擅使大刀,勇猛过人,曾经屡次立下功劳。但因为新成立的陕甘军营中,并没有刀斧队编制,故而将其校尉职位裁撤掉了。 按照冀国公府一系给出的裁撤方案,赵猛可以选择去老家河间府任丘县做行刑队领队,从人人尊敬的营中校官,变成一个刽子手小头目,他当然不乐意了。 其他武将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堂内一时间跪满了人。 他们有的嘴唇颤抖,想要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有的眼中含泪,那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有的则是满脸悲愤,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充满了怨愤。 曹化蛟眉头紧皱,仿佛两道深壑刻在眉间。他又何尝不想保住这些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呢? 他们曾一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起在营帐中谋划方略,他们的情谊比血还浓。 但问题是,凭借原汉中守军数千人马,勉强保住汉中府这处狭小地盘都无比艰难,根本没法在这个乱世之中,保持长久独立的状态啊。 而且,天下一统,民心所向,他也不愿意因为个人私利,而谋求地方割据,他也没有这个实力。 曹化蛟缓缓开口道:“此次之事,并非我能左右。冀国公府的命令,背后有他们的考量,我若贸然插手,不但可能帮不了你们,反而会让大家都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啊。” 赵猛抬起头,眼中满是恳切,那目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哭诉道:“大人,末将家中老小全靠末将的俸禄养活啊。这一裁撤,末将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而且,这次裁撤的标准不明不白,末将实在是心有不甘啊。末将自问一直忠心耿耿,为领队职位上尽心尽力,为何却要遭受如此待遇?”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话语中满是委屈。 其他武将也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难处。一位名叫李忠的武将说道:“大人,末将为了给受伤的兄弟治病,借了不少外债,如今若没了俸禄,可如何偿还啊?那些债主不会放过我和我的家人啊。” 另一位年轻些的武将王信也满脸愁容:“大人,末将麾下的士兵都是末将一手训练出来的,如今我要是走了,他们无人统领,恐怕会生乱啊。而且他们都如同我的亲兄弟,我实在放心不下。” 曹化蛟心中烦闷至极,犹如一团乱麻堵在胸口。他深知这些兄弟所言句句属实,他们的困境就像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但他也明白,若违抗冀国公府的决定,自己也将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到时候,可能连为他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站起身来,在堂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钧重负,思索着那几乎不存在的对策。 堂内气氛压抑得如同铁桶一般,只有武将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叹息声。 突然,曹化蛟停了下来,他看着这些满脸期待的兄弟,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沉声道:“我会修书一封,向冀国公府陈情,但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你们先回去,莫要再聚众闹事,以免给人口实。在这期间,你们要保持冷静,不可冲动行事。” 武将们听了,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那希望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烛光。他们连连磕头谢恩后,才缓缓退去。 曹化蛟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若不能尽早平息,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样的乱子? 好在署理陕甘巡抚、锦乡伯韩老三得知后,立即征召赵猛、李忠、王信等人,进入陕甘预备役师任职,原有待遇暂时不变,若不愿意接受,可按照原有标准两倍,领取遣散费。 赵猛、李忠、王信等人,有的人转为陕甘预备役师基层武官,有的人则认为在预备役师中,注定无所作为,便拿了遣散费,回老家买田置地了。 冀国公府一系听闻了曹化蛟等人的难处,特地在保州武备学堂开设了一期高级将官培训班,由冀国公周进亲自担任班主任,保州武备学堂副堂主、宣城伯府世子卫时汉任副班主任。 原汉中守军,共分得了三个名额,曹化蛟自然也名列其一。 两个月的培训期,足以确保署理陕甘巡抚、锦乡伯韩老三,将陕甘军的改编工作顺利完成,曹化蛟也就不用担心老部下们前来哭诉,导致他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不用再担心里外不是人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3章 舆论监督(二) 这年冬天,曹化蛟等人从长安出发,先是沿着官道向东北行至潼关。 此段路程约二百余里,诸人兴致很高,快马加鞭,仅耗费了两天时间,便到达了。 潼关乃关中的东大门,地势险要。曹化蛟在此稍作停留,拜访了潼关守将韩奇,吃了一回酒,耗时约一日。 次日,曹化蛟等人继续北行,经过蒲州、运城等地,这些地方均是黄河沿岸的重要城镇,道路较为平坦,行程也较为顺利。 从潼关到蒲州约一百五十里,从蒲州到运城亦相距百里左右。 在这期间,曹化蛟等人边走边看,查看当地风土人情,速度也越来越慢。 之后,诸人渡过黄河,抵达平阳府。渡河需借助船只,曹化蛟等人运气甚好,无需长时间等待,半日时间即完成了渡河。 平阳府是山西的重要府城,诸人在此补充粮草等物资,又等待长安那边的最新指示,竟停留了数日之久。 离开平阳府后,曹化蛟等人继续向北,经过数百里长途跋涉,终于抵达这次行程的重要途径地之一——晋阳府。 他是受晋阳军头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的邀请,特意前来做客。 晋阳乃三晋行省首府,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已在此盘踞多年,统治根基还算平稳,钱粮物资也比较充足。 但近年来,北边大同府来了一位恶邻吴月先。大同府本来就是一座边境军镇,人烟稀少,养不活吴月先手底下万余人马。 不仅如此,草原贵族首领吴克敬,每年冬天都要杀入大同府境内打草谷,俘虏大量财货、丁口北返,让大同府的社会治安形势持续恶化。 吴月先掌控的大同守军,以步卒为主,既防不住草原骑兵,也拦不住草原骑兵,只能看着对方在大同府境内耀武扬威,劫掠而去。 迫于无奈之下,吴月先便执行“北失南补”之策,大同府境内的老百姓被北方草原部落掳掠,他便率领大同守军,杀入南边怀仁、山阴、繁峙等县,忻州守备在代县设伏,被吴月先发现,反而遭到了对方的包围,被他一锅端了。 自此以后,大同守军进入朔州、忻州两地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制造的杀戮越来越严重,终于让晋阳副总兵左光先、署理晋阳知府左光争兄弟俩,有了投效冀国公府之意。 曹化蛟带资入股,获封陕甘总兵要职这一先例,让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十分羡慕。他们俩当然要将曹化蛟邀请过来,一起叙话吃酒了。 曹化蛟不敢和对方私自接触,派人提前请示了署理陕甘巡抚、锦乡伯韩老三,他是冀国公府一系在西北的全权代表,也是曹化蛟的顶头上司。 锦乡伯韩老三授意他正常交往即可,畅所欲言,好话坏话都可以讲,免得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投靠过来以后,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反倒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当然了,从更加深层的原因来说,还是锦乡伯韩老三认为冀国公府一系已经足够强大,不缺晋阳方面这一点儿人力资源了。 晋阳副总兵府会客厅里,曹化蛟与左争先、左光争兄弟俩对坐,桌上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曹化蛟端起酒碗,猛灌一口,一抹嘴角,看向左争先道,“左兄,既然你主动询问,我便开诚布公好了。我投靠冀国公府这一遭,就如这酒,初尝辛辣,后有回甘呐。先说这好处,冀国公府一系势大,钱粮充裕,装备领先,冬日制服便有两套,可以轮流着穿。真可谓是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咱陕甘军要粮有粮,要饷有饷,军备物资都不缺,麾下兄弟也能过上好日子。而我曹某人,能从汉中守将升至陕甘总兵,若无这层关系,哪有这般容易?战场上,有冀国公府一系作为靠山,有诸多同僚相互照应,能减少许多麻烦。比如以前曾欺负过我的袁绵侯,现在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前来进犯了。” 曹化蛟顿了顿,又给自己倒了碗酒,眉头微皱,接着说道:“可这坏处也不是没有。咱既属于冀国公府一系,就得守冀国公府这一系的规矩,有些事儿,由不得自己。上头的命令,不管对错,都得执行,否则就是不忠不义。而且,这朝堂争斗复杂得很,今日得势,明日说不定就成了众矢之的。咱得时刻小心,别被当成棋子使,丢了性命都不知咋回事。冀国公府一系的敌人也不少,像金陵扬光小朝廷,关外清廷,还有新近在蓉城宣布称帝的张敬轩,那些家伙可都盯着咱的错处呢。” 曹化蛟说得有些含含糊糊,像原汉中守军中下级武将遭到裁撤一事,他便没有说得太透彻,但左氏兄弟俩想必也心中有数。 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听后,在酒席上想了又想,一会儿觉得投靠冀国公府一系很好,可以不用再受大同守将吴月先的欺负,一会儿又觉得维持现状也不错,天大地大,数他们兄弟俩在晋阳最大,谁也管不着。 曹化蛟对此十分理解,他若不是被袁绵侯、田玉峰及大西皇帝张敬轩派过来的一支偏师,合计三路人马围攻汉中,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投入冀国公府一系的怀抱。 次日,曹化蛟不顾左氏兄弟俩的极力挽留,再次踏上了旅程。 从晋阳府再往北行,便到了忻州、代州等地,从晋阳到忻州约二百里,道路崎岖,曹化蛟在路上花了数天时间;从忻州到代州亦近二百里,也是数日行程。 这些地方靠近大同府,军事防御较为重要。 曹化蛟考虑到,若左氏兄弟俩真的下定决心投靠冀国公府一系,必然会对大同守军南侵发动反击,他便在代州多停留了两日,细心观察当地防务。 因曹化蛟属于冀国公府一系重要成员,又是晋阳副总兵左争先大人特意邀请过来的贵客,当地官员不敢出面阻拦。 出了代州后,曹化蛟继续向东北方向行进,抵达保州境内的紫荆关,此地是内长城的重要关隘,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最后,他从紫荆关出发,直奔保州,这段路程约两百余里,曹化蛟快马加鞭,路上耗费了整整两天时间。 等到他抵达保州城下时,已经累得连话也说不出了,这一趟行程真是太辛苦了。 他这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立即回到陕甘会馆,好好地泡一次澡,洗去一身风尘,再躺在被窝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偏偏有那一些不开眼的报刊采编人员,挡在他面前,询问他对于晋阳左氏兄弟有无可能年内投靠冀国公府一系的看法? “曹将军您好,我是《北方周刊》采编,听说您已参与招降晋阳一事,请问此事进展如何?” “曹将军您好,我是《京华周报》特约采编,晋阳副总兵左争先乃营中宿将,他若能向保州靠拢,便极有可能出任总兵、总指挥之类要职,请问曹将军认为你和他之间,谁更有军事才华?” “曹将军您好,我是《风月画报》首席采编,我听说曹将军当年有一个旧日相好,叫做赵灵飞,有人传言她现在河间府出家为尼,曹将军有无前往河间府相认之意?亦或者仍旧是硬起心肠,对赵灵飞不管不问,不负任何责任?” …… 如果说前面几个问题,曹化蛟对此还能置若罔闻,当作完全没听到的话,最后那个《风月画报》的采编人员,污蔑他和赵灵飞有旧,让他真心不能忍。 他气得破口大骂道,“我有个毛的责任。当年赵灵飞刚出道时,骄傲得像是一个小公主,我和牛政、吴月先等人慕名而去,仅在外面大厅里,和她喝了一壶红茶,连她的柔滑小手都没有摸到,我需要负个毛的责任?” 说罢,他便推开诸多新闻狗仔,气咻咻地打马狂奔,往城中陕甘会馆方向去了。 曹化蛟心里很不痛快,他有点儿不能理解,为何冀国公周进要坚持“鼓励办刊,舆论监督”之策,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连他曹化蛟当年苦追赵灵飞而不得的糗事都被爆出来了,还有什么隐私是这些新闻狗仔们挖不出来的? 随后几天,曹化蛟等人先是被冀国公周进大人接见,还一同吃酒听曲,随后又前往保州武备学堂,接受各种培训。 曹化蛟除了恶补冀国公周进所推行的一系列军政举措之外,还在营中参加了燧发枪射击专项训练。 毕竟是武人出身,对于燧发枪这种新式武器,他学习得很快。 如果说汉中防御战时,他用燧发枪射击的准头,还不如他开弓射箭的准头更高的话,那么他现在,则完完全全地接受了燧发枪这种武器,已经能达到四百步外弹无虚发的水平了。 “哈哈哈,这玩意儿好,比开工射箭可要省力多了。”曹化蛟开怀大笑道。 不过,当曹化蛟出现在学员宿舍餐厅,看到有好些同期学员,如宝岛过来的周敏阳、郭怀,登莱一系的陆重阳,都看着他似笑非笑时,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将军,怎么啦?难道是我刚才啃牛肉时,吃相不太雅观?”曹化蛟询问道。 “没有没有,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咱们都在营中担任将职,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没必要讲究吃相。”陆重阳摇头说道。 “难道是我脸上沾上了油脂?”曹化蛟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感觉脸上很干净,并没有那种油腻的感觉啊。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这些人都冲着我傻笑做什么?”曹化蛟心中疑惑,嘴里小声嘀咕道。 直到当天晚上,他回到学员宿舍,拿到当天新出版的《风月画报》,头版头条赫然印着《曹化蛟因爱生恨,赵灵飞情断北平》的大号标题时,曹化蛟这才恍然大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这些断子绝孙的新闻狗仔们,都胡编乱造些什么,他曹化蛟啥时候对赵灵飞因爱生恨了? “诽谤,这绝对是诽谤。”曹化蛟气得急火攻心,立马拿着这份画报,前往冀国公府,向刑法处副长官钟杰告状。 在冀国公府治下,北地三省及陕、豫外围地区,虽然默认出版自由,但也严禁造谣污蔑、曝光隐私之类不法行为。 当事人若是对新闻报道不满,可以直接向当地官府或者冀国公府刑法处鸣冤告状,经当地官府或冀国公府刑法处组织人手公开审理,若断定刊物出版方侵害他人权益属实,则将对相关责任人加以罚金、监禁或要求刊物停顿整改等不同惩处。 曹化蛟乃冀国公府一系大将,身份显要,必然是第一时间找到刑法处副长官,要求他出面严肃处理了。 “这事儿有些难办啊。”钟杰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是你自己在保州城下公开言明,说你当年曾和牛政、吴月先等人,给赵灵飞捧场,不仅喝了人家的茶水,还想摸她的小手,如今赵灵飞出家为尼,生活困顿,你又完全置之不理。《风月画报》据此认为你对她因爱生恨,也不算是全无凭据啊。” “那我就活该被众人嘲笑不成?”曹化蛟仍旧有些气愤地说道。 “你这才多大一点事情?”钟杰笑道,“当年《风月画报》曾经连续三期,刊登冀国公和其房中姨娘张圆圆之间的风流韵事,冀国公还不是一笑置之?只因你新近来到保州,对于北地三省的开化情况有些不了解,等熟悉了以后,若是哪一期《风月画报》上没有花边新闻,你还会气得骂娘,说浪费了一串钱哩。” “啊?他们连冀国公本人都敢编排?”曹化蛟感觉很难理解。这不是有损冀国公周进大人的英明神武形象吗? “冀国公早就说了,他年轻时候不懂事,做出了许多荒唐之事。如今他幡然醒悟,诚恳接受社会各界的批评和指正,以后他再也不去风月场所,也不会再收用任何其他妇人了。”钟杰解释道。 曹化蛟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他迟疑道,“冀国公是想借由这件事,打造自己浪子回头、知错就改、言出必行的光辉形象?” 想到这里,曹化蛟心里更加郁闷了。早些年,冀国公周进荒唐不羁,一口气收用了数十位貌美妇人,如今他房中各色佳丽都有,环肥燕瘦齐全,中外美色兼顾,当然不会再犯生活作风错误了? 但他曹化蛟,目前才一妻一妾,他现在想要浪子回头,貌似本钱还不够,抵御外界诱惑的定力还不够强大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4章 舆论监督(三) 对于曹化蛟的担心,钟杰不以为然。 “只有风月界人士和公务人员,才不具备隐私保护权。你只要不把风月界花魁娶回家,各大报刊也不会盯着你不放。像冀国公,风流韵事也不少,但也只限于报道他和张圆圆姨娘之间的情感纠葛,其他妇人则一律不涉及。”钟杰耐心解释道。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家中那两位,脸皮特别薄,要是知道被人写成文章,发表在报纸上,还不知道会羞愧成什么模样哩?即便她们深处内宅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报刊,我也担心监察处那帮家伙,对我鸡蛋里挑骨头啊?”曹化蛟笑道。 冀国公周进刚开始起用旧朝锦衣府堂官赵全时,诸人还有些担心,生怕监察处在赵全的带领下,变成第二个锦衣府,那大家以后便有可能官不聊生,只能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好在冀国公府内设监察处,只是一个很小的部门,编制满员都不到一百人。受制于人力不足的窘境,监察处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更没有往日那般显赫的权柄和天量的经费,可以供他们网罗罪名,恶意构陷。 监察处一般不会轻易出动,除非接到举报线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全执掌旧朝锦衣府期间,安插在各地的眼线,经过一定甄选后,都已转入冀国公府内设军情处任职,接受军情处长官谢希平的直接指导,与赵全本人再无上下级关系了。 如今,赵全的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花在了阅读各地报刊杂志上面。根据报刊文章中所反映的官员不法行为线索,再决定是否深入调查。 曹化蛟担心监察处因为报刊杂志对他的负面报道,引来监察处的特别关注,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与上一世那些先进的社会政治团体,因为共同的社会理想团结在一起有所不同,以周进为核心的冀国公府一系,更多的却是因为人际关系、利益捆绑而聚集在一起的。 像冀国公府首席资政王允,他是周进恩主、座师,为周进的求学、入仕提供了关键助力; 张安世、魏西平、陆秀峰、钟栅、钟杰、谢希平、陆河、胡永等人,和周进有着同窗或同年之谊; 方昆、方明、方靖、刘能、甄祥等人,曾在周进手下做事,属于周进潜邸旧人; 永宁公主府的张诗卿、张诗兴兄弟俩,锦乡伯府的韩老三、韩奇父子俩,荣宁二府的贾政、贾环、贾兰等人,邢州白氏家族的白俊杰、白秀文、白秀武等人,则都和周进有着姻亲关系,其所在家族都有女子在周进房中做妻妾;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都是周进早年玩伴; 张应华是周进旧部,曹化蛟受过周进个人恩惠; 傅检、崔茂、郭怀这些人,则属于主动投靠者; 穆济伦、西讷布库、周昌盛、钱宁、施耐德、赵全等人,虽然都是被动投靠者,但随着冀国公府一系势大,他们的立场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试图通过周进谋求更大的个人发展。 现在天下未定,事业未成,如果周进在这个时候,就采用铁腕手段,严刑峻法以待下,即便有人不说什么,但也难免对冀国公府一系的内部凝聚力,造成潜在的负面影响。 周进只能借由各大报刊媒体,来实现对冀国公府一系各级官员的监督,不仅效果好,而且还节省支出。 对于各级官员来说,他们的丑事遭到媒体爆料,监察处按图索骥,想要追究他们的罪过,他们也无话可说,即便心中有气,也只会抱怨自己不小心,被报刊媒体给盯上了,痛恨那些追腥逐臭的新闻狗仔,对于冀国公周进本人的怨言,便要小得多了。 因此,周进特意在《北方周刊》社社长兼主笔郑千化身边,安排了好几位贴身侍卫,就是担心有些官员铤而走险,意欲对郑千化不利,破坏周进的舆论监督之大计。 不仅如此,周进还破格让郑千化填补锦乡伯韩老三坐镇西北以后留下来的空缺,吸纳其进入了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议事,与宣城伯卫应爵、旧朝工部郎中贾政、邢州白氏家族家主白俊杰、一等子爵柳芳、江南魏氏家族家主魏东安,广陵张氏家族家主张全辛、旧朝登莱水师监军周太监等十余位大佬共同议事。 这样一来,谁若是想为难郑千化,就等于是挑衅冀国公府诸位资政的威严,不要说周进不同意了,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所有成员也断然不会同意。 柳芳便不同意对郑千化动手,他在家中书房里大发脾气道,“《北方周刊》既然能发出这样的文章,自然是因为他们手里头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你这个时候去闹,除了把事情越搞越大,还能落得一个什么好?” 不能怨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庶子柳强,原本在柳泉居东家做赘婿,因参与打理餐饮生意,积累了一些业界经验,冀国公府一系扩充军队时,柳芳便推荐他调入营中,从军需小吏做起,不多时便升为陕甘军营中的军需官,前途不可限量。 可这厮去了长安任职以后,依仗着锦乡伯韩老三对他的信任,让他参与原汉中守军中下级武将裁撤事宜的便利,收受贿赂,敲诈勒索,无恶不作。 《北方周刊》接到举报线索后,主笔郑千化乔装打扮,亲自赶往长安,对此事进行了暗中调查。 当时署理陕甘巡抚韩老三、陕甘总兵曹化蛟等人,都忙于解决原汉中守军部将赵猛、李忠、王信等人的上访事宜,没有注意到《北方周刊》主笔郑千化,居然一直躲在暗处搞事。 新一期《北方周刊》,不仅详细报道了陕甘军营中军需官柳强贪污受贿的违纪事实,主笔郑千发还特意为此,配发了一篇评论文章,点名柳强此举,不仅让原汉中守军旧部心生怨恨,还将损害冀国公府一系生存发展的根本大计。 锦乡伯韩老三注意到这篇报道后,他固然对《北方周刊》主笔郑千化没给什么好脸色,埋怨他破坏了自己在冀国公周进面前的英明能干形象,但更痛恨柳强胡作非为,不知好歹。 韩老三立即下令,将陕甘军营中军需官柳强抓捕归案,还在审讯现场痛斥他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原汉中守军中下级武将裁撤事宜,连我都不敢在这上面捣鬼,唯恐闹出什么乱子,破坏了冀国公府一系的伟大基业。” “你柳强倒好,给你送银子了的人,你就大笔一挥,把他留下侯用,没给你送银子的人,你就把他拉入黑名单,将其立即开革,连遣散费也按照最低标准来给。你知不知道,若真是引发原汉中守军暴动,破坏西北大局,理国公柳家因此陪葬都不够?” “我是柳泉居的赘婿,与理国公府有什么关系?”柳强犟嘴道。 “哈哈哈……”锦乡伯韩老三气极而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 “合着你这个混账王八羔子,故意违法犯纪,就是想让理国公府柳家遭罪,报你柳强当年被家人强迫做了赘婿的一箭之仇?你以为理国公府彻底沦落了,你作为柳泉居的赘婿,就可以站在一旁看笑话?因为你的缘故,柳泉居在北平城中的生意,还能维持下去?你用自己那猪脑子,好好地想一想?” “当年理国公府安排你做赘婿,确实对你不住,你父亲柳芳事后也心中懊悔。他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疚感,帮你谋求这份前程,在冀国公府首席资政王允老大人面前,低声恳求了好几次,面对冀国公府的其他资政,包括我韩老三在内,他也是尽量伏低做小,各种软和、讨好、凑趣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才让你得以混入营中,从军需小吏做起,以至于升任陕甘军营中军需官。你一来就伸手捞银子,不仅是打了你父亲柳芳的检,还让你们柳家得罪狠了其他资政啊?” 柳强却满脸不在乎道,“那最好不过了,我没有好日子过,其他柳家人都别想过好日子。” 锦乡伯韩老三都快要彻底无语了,他气愤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犊子,你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吃穿都是头一等,被送到柳泉居做赘婿,你那位妻子也算是知书达礼,貌美俏丽,不仅如此,柳泉居的那位东家,也就是你岳父,生怕你受到委屈,除了让你参与打理餐饮生意之外,还在你房中安排了两位侍妾,颜值都不错。你这小日子,可比你嫡兄柳健强多了。柳健摊上了那个丑八怪泼妇张庭,牺牲不比你还大?当时若是让你们两人命运互换,你乐意吗?” 听锦乡伯韩老三说起让他柳强和嫡兄柳健互换命运,柳强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回想起嫂子张庭那粗犷的身形和震耳欲聋的嗓音,他这才意识到,嫡兄柳健所付出的牺牲,可比他柳强大多了。 这时候,锦乡伯韩老三继续说道,“当初,柳健虽然百般不乐意,也曾闹出过各种破事,但终归只是一些生活作风问题,最多被人评价为平庸无能,办事不靠谱,也就罢了。他如今幡然醒悟,浪子回头,在东海宝岛已经初步站稳了脚跟,冀国公若是把他调到北地三省,直接让他署理州府通判一级官职,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你柳强呢?即便冀国公府刑法处不判你死罪,怕也是要把牢底坐穿吧。柳泉居东家得知消息后,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也会在第一时间把你扫地出门,你房中美妇,可就要改嫁别人了。” 柳强眼泪汪汪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锦乡伯韩老三却叹息道,“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倒大霉,永生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 署理陕甘巡抚衙门将此事经过以最快速度报给冀国公府内设刑法处,等候刑法处及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的最终处理结果。 为了应对此事,柳芳、柳菲、柳康、柳姗、柳岩等理国公柳氏一族重要人物,都齐聚在家主柳芳的内书房内,商议对策。 一夜之间,柳芳的须发已经全白了,这次柳强贪污受贿所带来的祸事,比当年在北平城中,他被周进、魏西平、冯紫英、傅检等人设局,坑了八万两银子的亏空,还要更加严重啊。 毕竟当年那件事情,说破了天,也就是八万两银子的事情,把这笔钱赔了,便算是完了,理国公柳氏一族便可以安心潜伏起来,以待将来。 眼下理国公柳家在冀国公府一系重新起势,中兴有望,不就是一例明证么? 可这一切,都被柳强这个王八犊子给毁掉了。 他一个人贪赃枉法,连带着理国公柳氏一族,都有可能被人视为不可信任,不但影响到诸人前程,还有可能牵连到陆河、冯紫英这两位理国公府的好女婿身上啊。 毕竟柳强从柳泉居二掌柜转任军需小吏,后来又升为陕甘军营中军需官,陆河虽然没有直接插手,但他作为后勤处长官,也未曾明确反对不是? 嫡长子柳康建议柳氏一族前往《北方周刊》办公场所闹事,逼迫主笔郑千化拿出证据,要不然就得在报刊上公开道歉,承认报道不实; 柳姗则建议给郑千化送女人,送银子,也不求《北方周刊》公开道歉了,只要他们不继续跟踪报道,尽量消除影响也行。 柳岩是一个无脑花瓶,她见众人为难,便开口说道,“要不让我们家那一位出面,去给冀国公说情,看在大家多年情谊的份上,好歹饶了强哥儿这一回?” 对于这些馊主意,柳芳免不了大发雷霆,一顿痛骂,尤其是柳岩这里,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一天到晚,除了穿衣打扮,就没想过一件正经事情?还是这般浑浑噩噩,以后怎么得了?紫英虽然是冀国公身前少数几位最为信重之人,但人情可不是这么乱用的啊?” 柳菲也表示坚决反对,“事已至此,再如何屎里雕花,也无济于事。还是想着怎么切割才好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5章 舆论监督(四) 理国公府柳氏一族的切割方法,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甚至都有些毁三观了。 除了柳芳本人在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上,亲自做检讨,并表示一定要对柳强这厮予以顶格处罚以外,柳菲、柳康等人也对外宣布,柳强此人贪赃枉法,绝不可留,柳氏一族将选择大义灭亲,云云。 很快,理国公府把柳强这厮完全踢出了柳氏族谱,连同他的亲生母亲也被送到家庙中软禁。 柳泉居东家也按照理国公府的指示,将柳强扫地出门,不再承认他这个赘婿了。 柳强得到消息后,心中还有些不服,“我家中妻妾,都给我生下了四个孩子,三到五岁不等,柳泉居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狱卒笑道,“还要你做什么?你当初去柳泉居做赘婿,原是柳泉居东家想借你的理国公府庶公子身份拉大旗扯虎皮,如今人家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要对你弃之如敝履了。” “有了更好的选择?”柳强莫名其妙道,“我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好几个了,他们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狱卒回答道,“理国公府已同意,让家中嫡长子柳康顶替你的身份,去柳泉居做赘婿,算是兼祧并娶。也就是说,他在理国公府是世子,在柳泉居是赘婿,一点儿也不影响。柳泉居东家得知后,兴奋得不得了,还说要在家中多买几个貌美侍妾,以便让柳康大爷来得频繁一些……” “等我孩子长大……”柳强急忙说道,但他很快停住不说了。 他那些孩子年龄很小,柳强又经常在外面办事,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孩子都没有抱过几次,彼此都很眼生。 等到柳康这厮雀占鸠巢,知道内情的仆人们尽数遣散,这几个孩子又知道个什么呢,怕是真要认贼作父了。 狱卒嬉皮笑脸,还说了一些龌龊之言,但柳强一个字都听不见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大劫难逃,肯定没有人会出面保他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秋后的蚂蚱,或许再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柳强面色如土,瘫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他的双眼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是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往的画面,那些收受贿赂时的贪婪,那些践踏国法时的肆意妄为,如今都成了刺向他心头的利刃。 他一个官宦人家子弟,怎么就偏偏走到了这一步?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在权力与金钱交织的漩涡中肆意游走,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一想到即将面临的严惩,柳强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不仅仅是简单的皮肉之苦,不仅仅是牢狱之灾,而包括身败名裂,家族蒙羞。 他的亲生父亲柳芳,贵为冀国公府资政,却要因他这个庶子而遭受世人的指指点点。他的诸位兄弟姐妹,也会因他而在人前抬不起头。 “我都做了些什么?”柳强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 他用双手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中,用力地揪扯着,试图以此来缓解内心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懊悔。 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回曾经的清白,可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意识模糊之中,回忆如汹涌的潮水般向他扑来。 初入营伍时,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如松,在阳光下昂首挺胸。那时的他,看着周围同样热血的同袍将士,满心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一起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每一次的训练都是对自己的磨练,每一滴汗水都像是荣誉的勋章。望着那烈烈军旗,他满心壮志,想着一定要闯出个名堂,让理国公府今后以他为荣。 那时候,他的眼神是那么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蓬勃的朝气。 后来,在一次军中聚会上,他看到那些中下级武将们,私下里炫耀着自己利用职权谋取的私利。那些精美的饰品、奢华的衣物,在灯光下晃得他有些眼花。 起初,他心中满是不屑,可日子久了,这些画面就像恶魔的低语,不断在他耳边回响,欲望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种下。 当他被提拔为新建陕甘军营中军需官,临时参与汉中守军中下级武将裁撤事宜时,那些行贿者带着银子出现,他的心就乱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面对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时,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指尖触碰到银子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紧张,有兴奋,更多的却是对财富的贪婪。 他当时心想,只要做得天衣无缝,这些银子就能让他摆脱庶子的卑微身份,过上梦寐以求的奢华生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亲友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那些曾经轻视他的人都将对他阿谀奉承。 到时候,还有谁敢说他是一个没用的赘婿? 可现在,他满心都是后悔。他疯狂地用拳头砸向地面,一下又一下,“砰、砰”的声音在牢房里回响。每砸一下,他的手就传来钻心的疼痛,可他却觉得这疼痛远不及心中悔恨的万分之一。 “我真是个蠢货!”他在心里怒吼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和着额头的汗水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冰冷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每动一下,就发出冰冷的撞击声,像是死神的倒计时。他用力拉扯着镣铐,手腕和脚踝处被磨得鲜血淋漓,可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想着要是能摆脱这一切该多好,要是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不会再被贪婪蒙蔽双眼。 想到家中的亲人,父亲那偶尔流露出期待的严肃面容,母亲在府中谨小慎微、只为他平安顺遂的身影,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偷偷把自己的那份糕点留给他,眼中满是慈爱;父亲虽然严厉,但也曾在他表现出色时,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还有家中妻妾孩子,虽然他是一个赘婿,但家中妻妾孩子却并没有谁因此轻视他。 记得前年冬日下雪时,他刚从柳泉居管事人员转任营中军需小吏,一妻二妾都舍不得他离开,不约而同地聚拢在他身边,四人大被同眠,如同地底的蛇一般交缠在一起,那欢快鲜活的氛围,那香艳旖旎的场景,恍如发生在昨天。 “我对不起她们,我是家族的耻辱……”柳强喃喃自语道。他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停地颤抖,在这黑暗的牢房里,被懊悔与绝望彻底淹没,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因柳强收受贿赂的数目太多,影响太坏,而理国公府又摆出了迅速完成切割的姿态,冀国公府内设刑法处副长官钟杰便不用再顾虑什么了,他直接建议将柳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对此案进行复审时,也投票表决同意,在商讨过程中,贾政、周太监等人还有些于心不忍,建议是不是可以折衷一下,将柳强编入敢死营,若是上阵厮杀三次不死,则可以赦免其罪,放还为民好了。 “毕竟他身上流淌着老理国公的血脉,不看僧面看佛面啊。”贾政替柳强求情道。 “谁的面子都不用再看,我没有这样的混账儿子。”柳芳冷着脸说道。 诸位资政见其态度如此坚决,倒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 案件资料报到冀国公周进面前时,周进感觉有些精神恍惚,有一种他若干年前击发出来的子弹,恰好今日命中他眉心的感觉。 诚然,柳强这厮不是个好人,他收受贿赂,中饱私囊,差一点儿引发原汉中守军的叛乱,祸乱军心,即便周进同意将其凌迟处死,也没有人替他喊冤。 理国公府诸人,也早已完成了对柳强的切割,柳强的生死,也不会在柳家人心中引起太多波澜了。 但周进却大抵有些良心不安。说到底,柳强之所以这般,不能说与周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是周进当年设计,给副将柳芳挖坑,让当时的理国公府几将破产。 受到此事影响,柳强从国公府的一名少爷,变成商贾人家的赘婿,身份一落千丈,难免影响到了他的少年心性。 他急于求财,不想被人看轻,事发之后也流露出一种报复理国公府诸人的快感,这都属于家道中落、公子蒙难之后的一种常见心理。 经过再三考虑,周进采纳了贾政的意见,将柳强编入东海宝岛鸡笼港保安队敢死营,等他将功赎罪以后,再做决定也不迟,至于柳强贪墨的那些赃银,则一律充公处理。 因这件案子旷日持久,柳泉居东家又反复催促,柳强嫡妻已迫不及待地投入理国公府世子柳康的怀抱,此事已无可更改,柳强也只能与其和离了。 “商贾人家,捧高踩低,最是善变,我就当不认识这个女人好了。”柳强气呼呼地说道。 好在他那两位貌美侍妾,还对他忠心耿耿,坚决反对乱点鸳鸯谱,也不愿意改嫁,因北地三省,孩子生母永不为奴成为惯例,柳泉居东家也好,还是柳康世子也罢,都不敢对她们咄咄相逼。 柳强得以带着两位侍妾,及一子二女,前往东海宝岛定居。 至于柳强与他前妻所生的那个女儿,便留给柳泉居东家好了,柳强也不必再为她准备嫁妆。 临出发前,柳强来到冀国公府大门前,向冀国公周进遥拜谢恩。 他跪伏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擦出了一抹血迹。 柳氏族人想要给柳强送行,却被他无情拒绝了,显然他心中还颇有怨气。 此事在保州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关注度极高,柳强在接受报刊采访时,一方面对自己的贪赃枉法行为表示懊悔,一方面对柳泉居东家的翻脸无情进行了辛辣的抨击。 至于理国公府柳氏一族,他不敢多说什么,各大媒体也不便胡乱报道。 在保州武备学堂接受培训的陕甘总兵曹化蛟,把关于此事的相关报道,前前后后翻看了好几遍,感觉心中舒爽无比。 根据冀国公府的指示,原汉中守军之中,那些参与行贿的中下级武将,一律裁撤,回家务农,永不叙用。 而没有参与行贿的中下级武将,包括李忠、王信等人,则从陕甘行省预备役师转入陕甘军,其具体职务,等待陕甘总兵曹化蛟结束培训,回到长安正式履职以后,再视情况而定。 至于赵猛,他的那套凶猛刀法,确实不适合未来营伍的发展方向,经署理陕甘巡抚、锦乡伯韩老三,亲自出面给他做工作,最终他同意退伍还乡,回老家河间府任丘县衙做刑房捕头,兼领行刑事宜。 原汉中守军裁撤事宜在陕甘军营中引发的猜忌和不安,就此彻底平息。 曹化蛟心想,还是冀国公周进这一套“办刊自由,舆论监督”的计策好啊。 如果不是《北方周刊》爆料出来,即便是他曹化蛟觉察到了此事,他这位陕甘总兵是不是有魄力,将柳强亲自抓起来,对其予以严惩,恐怕也是一个未知数。 他曹化蛟难道真的有胆量,一点儿也不考虑柳芳、柳菲、冯紫英、陆河等人的面子? 惟有将柳强的违法乱纪行为,经由新闻报道,暴露在阳光之下,才能让理国公府柳氏一族没有暗中操作的空间。 而且,比起旧朝锦衣府,编制数十万人,参与主持审判和刑讯工作,动辄滥用权力,以至于成本高企,代价极大,官民也谈而色变,闻风丧胆。 而冀国公府内设监察处,堪堪一百人左右,以人均年俸三五十两银子为例,加上办公经费,万把两银子的预算就够维持的了。 冀国公周进将更多的监督权,交到民众手中,由报刊媒体执行,效果比数十万编制的锦衣府还要好。 毕竟锦衣府人手再多,也比不过那些新闻狗仔的闻风而动,比不过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监督啊。 倏忽之间,一个半月时间过去了,曹化蛟已经完全适应了他在保州的培训生活,每周和同期学员外出吃一场酒,买几份新出版发行的各种报刊翻阅,感觉日子过得既充实,又惬意。 直到这一天,他在《北方周刊》上面看到了一则头版头条:《左吴之争升级,三晋行省大乱》,曹化蛟才意识到,他在保州的悠闲生活,怕是要提前结束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6章 北失南补(一) 这一年冬天非常寒冷,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肆意地刮过北方草原。 那曾经广袤无垠、生机勃勃的草原,此刻仿佛被死神的阴影所笼罩,陷入了一片死寂。 牧草在严寒的侵袭下,大片大片地枯黄、死去,原本像绿色绒毯般铺满大地的美景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荒芜与凄凉。 牛羊等牲畜失去了充足的食物来源,在饥饿与寒冷中发出凄惨的叫声,它们的身体日渐消瘦,许多牲畜甚至被活活冻死,原本成群结队的牛羊群变得稀稀拉拉。 北方草原部落的人们,望着那毫无生机的草原,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他们身上那单薄的皮毛衣物,在这酷寒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根本无法抵御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老人和孩子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的脸庞被冻得通红,嘴唇干裂,身体也因寒冷而变得虚弱不堪。 年轻的勇士们虽然坚强,但也眉头紧皱,望着天空中那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阴云,满心无奈。 他们试图寻找新的草场和水源,但四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许多部落的马匹也因缺乏草料而变得瘦骨嶙峋,失去了往日的矫健与速度,无法再像以往那样驮着勇士们在草原上驰骋了。 由于食物的极度短缺,部落内部开始出现了纷争和抢夺。 原本团结一心的部落成员们,为了一点有限的食物资源而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这种内部的矛盾和冲突,让部落的凝聚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也使得他们在面对这恶劣的自然环境时,更加地脆弱和无助。 而北方草原内部各个部落的关系上,也因为这种小冰期的气候影响而变得紧张起来。 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部落之间的冲突不断升级,战争一触即发。 在这残酷的自然环境和复杂的社会形势下,北方草原部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部落民众的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未来也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性,仿佛在黑暗中徘徊,找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在这种情况下,各个部落头领纷纷向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建言,要求组织人马,入关南侵。 “如今这天气越发恶劣,部落的牛羊饿死冻死无数,草场也日益衰败。我们若不南侵打草谷,获取过冬物资,族人们难以熬过这个寒冬啊,还望大头领早做决断。”一位草原部落头人满脸焦急地向吴克敬说道。 其他头人也纷纷附和:“是啊,大头领,再不动手,我们都会陷入绝境,南方之地富足,有足够的粮食和丁口,只有立即南下打草谷,才能让我们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啊。” 吴克敬感觉很为难。 他不是没有南下打过草谷,往年跟着女真诸部,也三番五次入关,清军南下主力遭遇大败之后,北方草原部落也跟着消停了一两年,现在吴克敬保持中立,利用中原腹地的分裂局面,他也曾多次组织人手,向吴月先治下的大同府一带进犯,收获颇丰。 但问题是,大同府乃边地军镇,本来人口就不多,钱粮物资也比较匮乏,再经过北方草原部落多次薅羊毛,还能有多少挖掘潜力呢? 可要让吴克敬和掌控北地三省的冀国公周进打擂台,他又没有这个胆量。 要知道,吴克敬之所以能成为北方草原部落首领,那是因为他兄长吴克善在紫檀堡大爆炸中丧生,尸骨无存,这才让吴克敬咸鱼翻身,成为北方草原之主。 而且,吴克敬的妹妹海兰珠,还在冀国公周进房中做姨娘。 这些年来,吴克敬多次给这个妹妹送银子,送财货,以此作为狡兔三窟之计。万一他在北方草原部落的内部斗争中落败,还可以投靠冀国公周进,不至于彻底断了生路。 如果现在就和冀国公周进开打,那不是以往多年的筹划,都变成了一场空? 连带着他妹妹海兰珠,也要在冀国公府失宠? 他妹妹海兰珠本来就年纪大了,再经过这样一折腾,怕是要彻底打入冷宫了? 经过这样一番盘算,吴克敬打定了主意,冀国公府一系就不要去招惹了,还是组织人手,在大同府溜上一圈好了。 能打多少草谷,凭各个部落自己的本事,即便缴获不多,也埋怨不到他吴克敬这位草原部落首领的头上。 很快,吴克敬纠集了数万人马,越过长城,向大同府境内蜂拥而来。 “他么的,吴克敬这厮又来了,他是觉得我吴某人好欺负是吧?”吴月先生气道。 但他身边部将却说道,“他来了也行,北失南补,吴克敬进攻大同府,咱们就向南部朔州、忻州一带转移。这次咱们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大同府也不是那么好守的。干脆长期占据朔州、忻州二地好了。” “也行。”吴月先沉思道,“大同府守军总共就一万多人马,又都以步卒为主,根本就不是北方草原部落数万精骑的对手,即便大同府被北方草原部落占据,冀国公想必也不好意思怪罪于我。” 于是乎,赶在北方草原部落主力尚未出现之前,吴月先所掌控的大同守军,便兵分两路,分别向朔州、忻州两地移动。 等到吴克敬率领草原部落主力,千里迢迢杀过来时,映入他眼帘的大同府城,便只剩下一座空城了。 城门大开着,像是张着黑洞洞巨口的巨兽,门上的铁皮斑驳陆离,原本朱红的颜色被岁月与战火侵蚀得不成样子。门上的铆钉有不少已经脱落,散落在四周的地面上,与灰尘、碎石混在一起。 走进城中,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往日喧闹的集市如今一片死寂。摊位东倒西歪,有的木板已经断裂,蔬果粮食散落一地,被风吹得滚来滚去,不少已经腐烂,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街边的店铺门户大开,货架上的商品大多被席卷一空,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零碎,在风中瑟瑟发抖。 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几扇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墙壁上有刀剑砍斫的痕迹,还有不知是鲜血还是颜料涂抹出的诡异图案。院子里的水缸翻倒,水流早已干涸,只留下一圈圈的水渍印记。 有些屋子里还留着匆忙离开时未收拾的家当,破旧的棉被随意堆在角落里,桌子上的碗筷还保持着用餐时的模样,只是饭菜早已发霉。 远处的钟楼孤零零地矗立着,大钟沉默着,不再有往日敲响报时的洪亮声响。周围的鸟儿在房檐上、枯树上停留,它们发出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城中回荡,更添几分凄凉。 再往深处走,官衙的大门也敞开着,大堂里的桌椅横七竖八,公文案牍散落得到处都是,仿佛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风暴,将一切秩序都彻底摧毁。 风在城中的巷道里呼啸穿梭,卷着地上的杂物和灰尘,让这座大同府城宛如一座被世界遗忘的鬼蜮。 “他么的,我就知道这一趟没什么缴获,吴月先这孙子终于扛不住咱们的反复勒掯,向南逃窜了。”吴克敬非常郁闷地说道。 有部落头人提议道,“要不我们继续南下,往朔州、忻州一带打秋风?” 吴克敬点头同意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北方草原部落的步步紧逼,让吴月先退无可退,终于激起了他的血性。 他先后在山阴县和代县设伏,消灭了北方草原部落的两支先头部队,但吴克敬毕竟占有兵力优势,包围了朔州府城。 其实,仗打到这里,双方都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吴月先兵力有限,南边又有坐镇晋阳府的左氏兄弟虎视眈眈。 旧朝倾覆之后,三晋行省境内各州府各自为政,名义上服从晋阳副总兵左光先的领导,但在事实上却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 但吴月先从大同府南下,先后侵占朔州、忻州二地之后,汾阳、平阳、沁阳、潞安、泽州、辽州等州府开始感觉唇亡齿寒,他们纷纷向晋阳副总兵左光先靠拢,总共凑出了三万兵马,部署在晋阳府北边严阵以待。 左光先和朔州、忻州两地知府有所不同,朔州、忻州二地知府都属于文官出身,毫无军事才干,就那么几千临时拼凑出来的人马,挡不住大同守军的猛烈攻击。 但左光先却不同,他可是已故沈州总兵左贵的大儿子。左贵在原关宁军中的地位,比吴月先的父亲和舅舅这两位营中大佬都要高出许多,论家学渊源,军事才华,吴月先不一定强过左光先。 前些年,吴月先只在朔州、忻州二地打秋风,从未深入晋阳府,便是出于这个缘故,他也怕折在左光先手里啊。 如今,左光先陈兵北上,有意和他打一仗,吴月先哪怕有着必胜的信心,但也不能不小心应对啊。 他想先稳住北方草原部落,等到他和左光先分出胜负之后,双方再打一场也不迟。 而吴克敬这里,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他这个草原部落首领的宝座,原本属于捡漏而来,对他心中不服者,恐怕还有不少人。 吴克敬不打败仗便罢,若真是在他的指挥下,北方草原部落联军大败一场,他便只剩下南逃保州这一条出路了。 而且,朔州府城高墙厚,大同守军又有一支燧发枪部队,据城而守,草原骑兵并不能发挥出野战优势。 双方在朔州城下,谈了好几次,刚开始的议题范围,还集中在吴月先应当向吴克敬缴纳多少保护费、吴克敬所掌控的数万草原精骑又应当何时撤出关外等有限几个话题上面,但随着双方越谈越投机,双方居然达成了共识,一致同意共同南下,大干一场,合力进攻晋阳府城。 左光先对于战争形势的预判有所不足,对于吴月先和吴克敬联手进攻的可能性更是严重低估,亦没有对此进行必要的防备部署,等到他发现大同守军身后,还隐藏着北方草原部落的数万精骑时,已经来不及做出相对应的战略调整了。 左光先的三万人马,在北方草原部落精骑的追击下,且战且退,等撤入晋阳府时,拢共只剩下不到六千人了,说是全军覆没也不为过。 而吴月先掌握的大同守军,则趁着这个机会,先后攻略了汾阳和辽州。在这两处地方,吴月先征集了数万精壮,向晋阳府城兴师动众而来。 看这情形,他是想通过蚁附攻城,借助北方草原部落的军事力量,占据三晋首府晋阳了。 晋阳府处于对方优势兵力的重重包围之下,顿时岌岌可危。 晋阳副总兵左光先看到满城带孝,哭声一片,愧对晋阳父老乡亲,他本想拔剑自刎,却被堂弟左光争给拦住了。 “你自杀倒是容易,但伯母怎么办,左氏家族怎么办,全城百姓怎么办?”署理晋阳知府左光争气愤道。 左光先的母亲王氏也拄着拐杖来到书房,她先是劈头盖脸,打了左光先好几拐杖,斥责他不孝不义。 “你父亲在沈州兵败而亡,此乃沈氏一族最大耻辱。你不思进取,不想着如何洗脱沈氏将门之耻,却还想将这份悲剧重演一遍,你还有没有将家中老小的性命看在眼里,有没有将晋阳府数十万军民的安危放在眼里?”王氏怒道。 “可是吴月先和吴克敬二人联手,城外兵力很快就要达到十余万之众,以晋阳府城的这一点军事潜力,根本扛不了太久了啊。”左光先哭诉道。 “若不是走投无路,儿子又怎么会想着拔剑自刎?我也是希望通过我这一死,保全城内百姓啊。” 王氏大骂道,“混账东西。大同守军都和北方草原部落联手了,图谋必定不小,晋阳城内百姓能落到一个什么好?况且,我们也不需要扛太久。冀国公府一系燕赵军名下,便设立有一支骑营,星夜兼程,数日可达。难道你左争先率领旧部,坐镇晋阳,连十天半个月都守不住吗?你父亲可是困守沈州数年之久啊?” 左光先顿时明白过来,“母亲的意思,是想让我投靠冀国公府一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7章 北失南补(二) 晋阳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其实也没有太多选择。 大同守将吴月先本来就是一个三姓家奴,实力又不占优,北方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动辄南下打草谷,惹得天怒人怨,也不值得左氏兄弟俩投效。 至于豫省巡抚徐仲华,他早就和冀国公周进达成了北方互保的协议,已经被纳入了冀国公府一系的势力范围之内,他的宝贝女儿徐晶蕾,也嫁给了荣府贾环为妻。 除了投靠冀国公周进,左氏兄弟俩已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好在左氏兄弟俩和冀国公周进也算是有旧,在情感上不存在什么障碍,也不必担心投效过去后,得不到什么优待。 现在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在吴月先、吴克敬二人的联手围攻下,晋阳府城能坚持多久,能不能等到冀国公府一系的援军过来? 另外,数万敌军围城,怎么突出重重围困,去向冀国公府一系求救,也是一个大问题。 左光先是主将,不可轻离,但要取得冀国公府一系的信任,又必须派出一位重量级人物作为特使,才有可能取信于人。 两方势力媾和,牵涉极大,不可能随随便便,派一个小兵出面交涉,没有重要人物出场,或许连见话事人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本来,署理晋阳知府左光争是一个最好的出使人选。他是晋阳方面的二号人物,又是晋阳副总兵左光先的堂弟,他的态度和立场,可以直接等同于左光先的态度和立场,由不得冀国公府一系不相信。 若是在晋阳被围住之前,派左光争前往保州,直接面见冀国公周进,晋阳方面投诚一事,应当可以很快说定下来。 但现在晋阳已经被吴克敬的人马给包围了,左光争又是一个读书人,身子孱弱,根本没有把握躲过那些草原精骑的追击。 已故沈州总兵左贵,对于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的安排,便是文武殊途,左光先走了武将的路子,左光争则以文臣为职业发展方向,以他这弱不禁风的身形,显然没法突出重围,承担这件重要差事。 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是王氏当机立断道,“也无需派人求救,我们只需要将冀国公府一系的旗号打出来,吴月先和吴克敬这两人,必然不敢全力攻城,而冀国公府一系得知我们改旗易帜以后,也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派出人马前来救援。” “这也不是不行……”左光先迟疑道。 这个办法,行当然也是行的,只是这个代价,就有点儿太大了,让晋阳方面,完全丧失了在冀国公府一系面前的议价能力啊。 “不能再犹豫了。我相信冀国公周进大人,必然不会亏待你我二人。”左光争提醒他兄长道。 “也罢。当年父亲阵亡之后,左氏一族家道中落,以至于在北平城中,都差一点儿待不下去了。最后还是冀国公一番好心,前来看望我们,终于引起了朝中当权派的注意,把我放到晋阳任职。冀国公的恩情,我不敢忘记,即便改旗易帜之后,不能实现心中预期,那也就当是还冀国公的这份人情好了。”左光先下定决心道。 晋阳城中,原本只有数千残兵,士气也普遍比较低沉。 虽然晋阳知府衙门从全城老百姓中,临时征集了数千精壮协助守城,但面对城外越来越多的人马,越来越多的攻城器械,许多人都担心晋阳最终守不住。 到时候晋阳府城,落入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手中,众人还不知道会沦落到一个怎样的命运? 因此,城中众人心思沉重,举棋不定。 有人想着,是不是应当找个机会,和吴月先那一边的人暗中接触,充当带路党?也好过城破之后,被北方草原部落的人劫持到关外去做包衣奴才? 还有人则收拾好了包裹,准备好了武器,一旦城破之后,便从城中反杀出去,或许还能杀出一条生路也说不一定。 总之,大家都对左氏一族不看好,对晋阳府城的安危不看好。 直到晋阳副总兵左光先将冀国公府一系的旗帜打了出来,城中民众便从人心惶惶变得精神振奋起来。 连带着晋阳残军的士气,也瞬间高涨。 消息传到城外,把吴月先和吴克敬二人都给整蒙了。 “这怎么可能?这几天,我们的人马把晋阳府城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使者进出城门啊。”吴克敬叫屈道。 他根本没想到,左氏一族本就没有和冀国公府一系谈拢投诚条件,他们打出冀国公府一系的旗号,不过是单方面的自作主张罢了。 吴月先则在背后大骂吴克敬是一个废物,“你手头有数万人马,又都是草原精骑,是怎么让冀国公府一系的探子,从你的眼皮子底下,进入晋阳城中的?” “难怪这厮当年,竞争不过他兄长吴克善。要不是吴克善倒霉,死在紫檀堡大爆炸之中,吴克敬这种废物,估计都活不到今天。” 不过骂归骂,晋阳方面改旗易帜,宣布投靠冀国公府一系之后,吴月先便感觉这场仗,有些不好打了。 城中守军士气明显上升,增加了攻城难度,这是一个方面;吴月先麾下的大同守军,曾经在冀国公府一系名下的齐鲁军手里吃过败仗,对于冀国公府一系充满了天然的恐惧,则是另一个方面。 真要把冀国公周进得罪狠了,不说其他的,单说保州兵工厂不再给大同守军提供枪支弹药,大同守军的战斗力,便要直接削减一半,还怎么跟人家斗? 思来想去,吴月先便想着落袋为安,从晋阳府撤出去,他还是可以照旧占据朔州、忻州二地,也不算毫无所得。 吴克敬也想见好就收。仗打到现在,粮食、财货、丁口,都抢到了不少,虽然缴获不如预期,但总算没有打败仗,各个部落分一分,这个冬天再节省一点,便能勉强熬过去了。 双方在晋阳城下,耽搁了一两天,商量好了撤军路线。 很快,大同守军和草原部落联军,便从晋阳府陆续北上,晋阳之围就此宣告结束。 以至于左光先都有一点儿不敢相信,还可以这样? “冀国公真是了不起啊,竟然能做到让人闻风而逃。”左光争也忍不住啧啧感叹道。 很快,左光争带着兄长左光先的亲笔书信,前往保州商谈投诚事宜。 半路上,左光争一行人还碰到了闻讯赶来救援的燕赵军骑营将领方靖、西讷布库等人。 “左某拜见方将军,拜见西讷布库将军。”经人介绍后,左光争立即向方靖、西讷布库二人鞠躬行礼。 他虽然也是一方知府,但如今既然下定决心,要投靠冀国公府一系,自然想和冀国公周进身边的亲信将领打好交道。 方靖和西讷布库二人不敢托大,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来之前,冀国公周进曾向他们二人透漏过,说是有意让冯紫英出任署理三晋行省巡抚,让晋阳副总兵左光先升任晋阳总兵,至于左光争,则把他挽留在保州,让他署理保州知府职务。 署理保州知府这个职务,原本是由冀国公府秘书室主任贾兰兼任,但现在却有些不合时宜了。 自从贾环娶了豫省巡抚徐仲华的宝贝女儿徐晶蕾为妻之后,那个徐晶蕾见过了贾兰的一表人才,再看到丈夫贾环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越发悔不当初。 每次在荣府中相遇,徐晶蕾的目光都会瞬间被人群中的贾兰锁住。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尽是温润儒雅,仿若从画中走来的翩翩公子。 只那一眼,徐晶蕾的心便如小鹿乱撞,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此后,徐晶蕾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贾兰常出没之地徘徊。有一日,两人终是冤家路窄般地相遇了。 贾兰见是她,微微拱手:“环三婶子,别来无恙。” 徐晶蕾红着脸,嗫嚅道:“兰公子,你……你还记得我?” 贾兰笑道:“自然,环三婶子如春日之花,令人过目难忘。” 徐晶蕾的心像被羽毛拂过,她鼓足勇气说:“兰公子不知,自上次见你,我……我常想起公子。” 贾兰有些诧异,随即温和地说道:“承蒙婶子厚爱,此话休得再提。” 徐晶蕾的心猛地一颤,那爱慕之情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淹没,眼中只剩下贾兰那逐渐远去的身影。 然而,瞬间,现实如冷水般浇下。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上面那精细的绣纹是她婚姻的象征。她早已嫁作他人妇,命运的绳索已将她束缚。 回到家中,徐晶蕾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略显憔悴的自己,脑海中全是贾兰的迷人风采。她想起初见他时,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金。 “若是当初……”她喃喃自语,悔意如荆棘般刺痛她的心。 此后,她的生活变得浑浑噩噩。吃饭时,常常拿着筷子发呆,饭菜凉了也浑然不知;刺绣时,针多次扎破手指,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夜里,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满心都是贾兰。她知道,这样的思念是不该有的,却无法控制。 有一次,丈夫贾环与她说话,说了几遍她才回过神来,贾环皱着眉头问她怎么了,她慌乱地掩饰。 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心中这份禁忌的情感,只能独自在这痛苦的思念中挣扎,像是陷入了黑暗的沼泽,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只能在无人的角落里,任由这份思念啃噬着自己的灵魂。 思念成疾时,她便时常跑到珠大嫂子李纨那里,明面上是找李纨聊天,但她那两只眼睛珠子,却死死地看向四周,看意中人贾兰是否会突然出现? 这样连续几次下来,不要说他丈夫贾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府中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一些端倪。 贾兰深怕府中传出一些不好听的话柄,影响他在仕途上的进一步发展,便主动减少了回家的次数,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打消徐晶蕾那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干脆坐着小轿,来到冀国公府大门外面守候,每当贾兰从这里进出时,她便凑上前去打一个招呼,吓得贾兰的脑袋都大了一圈。 光天化日之下,徐晶蕾还敢这样,这不是更加坐实了贾氏一族的不良家风么? 冀国公周进听说此事后,不禁哑然失笑。但这样一来,贾兰就只能暂且避开一下风头了。 恰好晋阳军阀左氏兄弟主动投诚,周进便打算让署理登莱巡抚冯紫英前往三晋行省主持大局,让贾兰署理登莱巡抚。 至于署理保州知府,可以让左光争来接替,他来到保州任职,恰好也可以充当人质,省得左氏兄弟的投靠意志不够坚决。 方靖和西讷布库的家人,都在保州城中生活,对于这位即将上任的保州父母官,两位骑营将领,当时是显然异常热情了。 方靖给左光争送了十匹好马,好让他加快行程,西讷布库则将自己在保州城中多余的一套小院,送给左光争临时居住。 “这这这……你们都是好人啊。”左光争感叹了许久,想着还是投靠冀国公府一系为好,有这帮热心同僚,以后在职场上也有人关照了。 左光争满脸笑意地看向方靖,抱拳道:“方将军,你送我的这十匹马真是雪中送炭。这批马神骏非凡,定能助我驰骋千里。你这一份厚礼,我左光争铭记于心,日后你若有需,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靖嘴里说着“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内心却笑开了花。 接着,左光争又转身朝向西讷布库,深深作揖:“西讷布库将军,你赠予我的房子,让我有了安身之所。这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更是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这份恩情重如泰山,我定不会忘。他日若你有所求,我左光争定当倾尽全力回报。” 他的眼神真挚而诚恳,话语中满是感恩。 “好说,好说。”西讷布库大笑道,眼神里尽是得意之色。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8章 家丑外扬(一) 刚开始把徐晶蕾娶进家门时,贾环还高兴得不得了,差一点儿连嘴巴都笑歪了。 徐晶蕾盘靓条顺,身前又有一对饱满雪峰,一头乌黑长发衬映下的漂亮脸蛋,让贾环怎么看都看不够,以至于成婚那天晚上,他欣喜若狂之下,喝得醉意熏熏,什么事情也没有办成。 不仅如此,徐晶蕾还出身高贵,乃豫省巡抚徐仲华的宝贝闺女,带来了数万两银子的陪嫁。 不要说贾环需要哄着他,荣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也都要仰仗她的鼻息生活。 毕竟徐晶蕾这个女人,她是真心有钱啊,从她手里头稍微露出来一点,便足够府里这些人多吃上几顿饱饭了。 按道理来说,荣府现有贾政、贾环、贾兰等三人在冀国公府一系做事,各人都有俸禄,不至于穷困到这个地步。 贾政现为冀国公府资政,他的年俸是头一份,参照总督一级,足足有一百八十两银子。 贾兰现为冀国公府秘书室主任,即将出任登莱巡抚,年俸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贾环已从骑营书办转任清苑县衙主簿,他的俸禄就比较少了,全年收入合计才不到五十两银子。 当然了,对于地方父母官来说,通常还有一份养廉银。 以贾兰为例,他署理保州知府,养廉银便有数千两银子之多,等他正式署理登莱巡抚,养廉银更是高达一万五千两银子之巨。 不过,这笔养廉银还得支付衙门里各位衙役的薪酬,公务接待也须在这笔银子中统筹,所剩就不多了。 现在北地三省境内,有大小报刊数十家,专门盯着官员们的一举一动,贾兰也不敢中饱私囊。 毕竟冀国公府一系,眼见就有问鼎天下之势,他在这个时候犯错误,那不是典型的因小失大么? 因此,虽然荣府中有贾政、贾环、贾兰,总共三代人工作,每年能为荣府带来数百两银子的收入,却要供养府中上百口人,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至于贾琏,他因和夏金桂私奔,早已从荣宁二府脱离出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徐晶蕾用自己的嫁妆,来对荣府进行补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至于她未婚失贞,又痴缠贾兰一事,大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家贾环都乐意,其他人还能多说什么呢? 贾环也是没办法。他若大闹起来,一则自己面子上不好看,平白无故地惹人笑话;二则徐晶蕾若发飙,便不允许他贾环近身,最终受害的还是他贾环自己。 与其如此,贾环便也只好忍气吞声。好在徐晶蕾自知对丈夫有所亏欠,偶尔良心发现,也能强忍内心不适,好歹让贾环这厮称心如意一回。 更多的时候,徐晶蕾实在不愿意,便让身边贴身丫头小灵代替自己,供贾环泄火,总算是把贾环这厮给哄住了。 署理晋阳知府左光争来到保州以后,很快和冀国公府一系谈妥了条件,正如冀国公周进当初所设想的那般,让登莱巡抚冯紫英转任三晋行省巡抚,调左光争署理保州知府,接替即将升任登莱巡抚的贾兰。 这个消息公布以后,贾环非常高兴。这样一来,徐晶蕾便再也没有机会和贾兰纠缠不清,他贾环便有机会彻底收服妻子的整个身心了。 这一天,贾环从县衙里忙完公务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来歇息,便听到侍女小灵前来报告说,“不好了,奶奶又头痛了。” 小灵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环抱住贾环手臂,让贾环心中不由一荡。 他感觉小灵身前那一对饱满雪峰,貌似比以前又大上了一些,这究竟是何缘故? 因徐晶蕾心有所属,不大愿意给贾环侍寝,倒是小灵和贾环相互苟合的机会更多一些。 小灵出身卑微,本来就没有给徐晶蕾做陪嫁丫头的资格。若不是徐晶蕾身边上一位侍女小琪犯了事,被徐夫人下令处死,小灵估计还在徐夫人身边端茶倒水哩。 在小灵看来,贾环这人还不错,老牌公府庶子出身,又和冀国公周进有旧,他的亲姐姐贾探春,又是周进身边最受宠的几位貌美姨娘之一,正给一品夫人白秀珠打下手,管理冀国公府后宅。 有这一层关系在,贾环这厮只要不犯浑,以后按部就班,逐步升迁,不说知府、县令这一类地方主官了,通判、县丞之类属官总能混上一个吧? 对于小灵来说,这就很不错了。 更让小灵浮想联翩的是,贾环和徐晶蕾的关系很不好,贾环对徐晶蕾未婚失贞这件事颇有心结,徐晶蕾的心思又不在贾环这里,夫妻俩貌合神离,几个月下来,同床共枕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果有一天,贾环和徐晶蕾最终和离了呢?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小灵也有转正的可能? 因此,每逢她侍寝时,她必定要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哪怕把自己的嗓子喊破都无所谓,一定要把贾环迷得颠三倒四。 贾环有小灵这样一个貌美妇人在怀,对于妻子徐晶蕾这里,便不如当初那般上心了。 贾环心想,反正徐晶蕾也看不上自己,何必拿自己的热脸贴对方的冷屁股? 因此,听到小灵报告说,徐晶蕾脑袋又发痛了,贾环并不焦急,他反而还把双手伸进小灵的衣裳里面,惹来小灵一阵白眼。 “人家正和你说事情呢。奶奶头痛了,是不是应当从外面请一个郎中回来看一看?”小灵喘息着说道。 贾环嘴上说着,“行行行,那就去请一个郎中回来。”但他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粗鲁,已经将小灵身上的衣物撕下来大半了。 小灵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就这样和贾环相互拉扯了好大一会儿,让贾环占够了便宜,却也没让他得手。 “三爷还是快去外面请一个郎中回来吧。要是迟了,奶奶可就生气了。”小灵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嗔怪道。 贾环眼巴巴地看着小灵那一对饱满雪峰隐藏在亵衣里面,再也看不见了之后,这才颇不情愿地走出房门,打发外面伺候的嬷嬷去请郎中。 这时候,小灵已来到正房卧室,向徐晶蕾告状道,“我都说了奶奶头痛了,可三爷还是不上心,硬是要拉着我胡搅蛮缠,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把他推开了。要不然耽误了奶奶的正经事情,我可就真是百死莫辩了。” “你把他推开了?”徐晶蕾有些不敢相信道。 她其实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头痛是头痛,但那是因为贾兰即将外出赴任而头痛,是因为爱而不得头痛,即便把郎中叫过来,又能改变什么? 徐晶蕾反倒是对小灵的说法,有些感兴趣起来。往日里,她但凡能捡到给贾环侍寝的机会,巴不得多来几次,又怎么舍得把人家给推开? 不过,当她在小灵身上细心嗅了一遍之后,终于相信了小灵的说法,她今日果然没有让贾环得逞。 “这是为何,你不是一直都眼巴巴地想给贾环生儿育女,这样便能把身契从我母亲那里要回来么?”徐晶蕾取笑她道。 “奶奶这是说哪里话?”小灵故作生气道,“我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之所以忍受贾环这厮的磋磨,原是奶奶心中不大乐意,只好做了一个替身。若是奶奶不愿意,我以后便再也不给贾环侍寝了,把机会都留给奶奶便是。” 徐晶蕾连忙说道,“别别别,千万别。刚才是我不会说话,你千万别记在心里头。以后贾环那里,你该怎样就怎样,只要不把我拉进来就好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随后贾环带着郎中进来,给徐晶蕾看诊。 这位郎中姓胡,是田七郎中的舅舅,北平之乱后,他从北平逃到保州,投靠升任保州医学堂堂主的外甥田七。 胡郎中在杏林从业数十年,当初在北平城中时,名头就很不小,现在来到保州城内执业,更是声誉正隆,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找他看病。 因胡郎中已年过古稀,岁数大了,他去内宅之中看病,无需让病人遮面,也无需让家中妇人回避,倒也方便。 问过病情之后,胡郎中疾步至徐晶蕾榻前,先施一礼,而后正坐,轻挽床上妇人衣袖,三指搭于腕上。 少顷,眉头渐蹙,似有凝重之色。 良久,胡郎中收指,起身立于一旁,缓声道:“夫人之疾,非一日之寒。皆因长久忧思,积郁于心,不得宣泄之故。要知道,心者,乃人身之主,犹如一国之君,神明皆出于此。今夫人情思如麻,千丝万缕缠绕于心,神明遂乱,恰似朝堂大乱,政令不通。气血亦失其常道,逆行而上,如洪水泛滥,直冲于脑,故而头痛犹如刀劈斧凿,几近欲裂。” 胡郎中稍顿,又道:“吾观夫人脉象,细若蛛丝,却又弦劲如弦。此乃肝郁之象也。肝者,如国之将军,主疏泄,司藏血之责。今将军被困,气血不畅,道路壅塞,血遂瘀滞于内。又兼心神不宁,内乱外患并起,恰似风雨交加,屋漏墙颓,病情焉能不重?” 言罢,胡郎中至桌案前,取笔蘸墨,沉思片刻,于纸上书一方。递与贾环,复叮嘱道:“速按此方抓药。此药先以安神之品,如茯神、远志之类,安夫人之心神,使乱者有序。再佐以疏肝理气之药,如柴胡、香附等,令气血之通道复通,郁结得解。夫人亦须宽心,莫再为俗事烦忧,若心境仍不得宁,即便良药入口,亦如杯水车薪,此病终难痊愈。” 胡郎中言毕,长吁短叹,似为徐晶蕾之病情忧心不已。 贾环恭恭敬敬地将胡郎中请了出去,给了他二两银子的诊金,胡郎中也顾不上嫌少,带着仆从快步离去了。 他打定了主意,若是贾环下次还请他,他是绝对不会再来了。他医术再好,也治不了相思病啊,更何况是这种已婚妇人的相思病,堪称如狼似虎。 徐晶蕾在家中,又是请郎中看病,又是派人抓药、煎药,动静这么大,很快就让府中上下,众所皆知。 她虽然是庶公子贾环的妻子,原本在贾氏一族中地位不显,但架不住她父亲是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前来看望她病情的人,便显得络绎不绝。 最开始得到消息,前来看望之人,是荣府贾赦的妻子邢夫人。 贾赦投靠大顺军,参与谋反之后,都没来得及蹦哒几天,便被人软禁起来,他从皇宫中抢来的那些宫女,也重新被大顺军士卒抢了回去,等于贾赦啥都没有捞到,反而多了一个背刺君王的罪名。 贾赦一气之下,竟然病倒了,很快就耗尽了邢夫人那原本不多的私房钱。她这次前来,看望侄儿媳妇徐晶蕾是假,向徐晶蕾借钱是真。 徐晶蕾虽然作风跳脱,但她又不傻,明知道贾赦这一房即将彻底沦落,又怎么舍得把白花花的银子,浪费在邢夫人身上? 邢夫人被拒绝后,倒也不生气,她反而还笑眯眯地说道,“可怜环哥儿媳妇,嫁到我们荣府,跟着我们一起受穷不说,居然都不曾称心如意一回,未免太憋屈了。” 徐晶蕾被她说中心病,略显尴尬道,“大太太说哪里话?两位太太关爱我,赵姨娘也对我恭敬有礼,我有什么可憋屈的?” 邢夫人说道,“那么,明日家中摆酒设宴,为贾兰饯行,可曾邀请过您这位好婶子?” “兰公子马上就要走了?”徐晶蕾心中一紧道。 “是啊。府上都已经说好了,明日吃酒饯行,后天送他上任。”邢夫人回答道。 徐晶蕾心痛道,“我们毕竟隔了一层,又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人家办酒不邀请我,也说得过去。” 话是这么说,但徐晶蕾却感觉自己的脑袋越发痛得厉害了。 邢夫人知其心意,为了刺激她,更是爆出了一个猛料,“贾兰目高于顶,一直尚未婚娶。这次前往登莱任职,你那位珠大嫂子,担心他身边没有人照顾,又害怕他被妇人所惑,便打算把自己身边的丫头素云,赏给贾兰做小。明日这一顿饯行酒宴,便相当于是贾兰的纳妾之礼了呢。” 徐晶蕾心痛如绞,只见她“啊”地一声,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59章 家丑外扬(二) 徐晶蕾听说贾兰纳妾,她不禁又气又急,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水,让众人大吃一惊,少不得在家中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王夫人、李纨、尤氏等人听到消息,都先后过来探视了一番。 及至有人问到病情,究竟是何缘故,导致她呕出血水时,徐晶蕾却支支吾吾,王顾左右而言他,众人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 因府中还要忙着操办贾兰的饯行酒宴,王夫人、李纨、尤氏等人,并没有在徐晶蕾房中停留太久,只留下了邢夫人,托她好生看顾。 徐晶蕾则打发身边丫头小灵,去厨房里监督那些丫鬟婆子们煎药。 “一定要给我盯紧了,用量、火候等等,那可是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徐晶蕾叮嘱道。 “是。”小灵答应道,随后便离开了。 直到这个时候,徐晶蕾才终于觅得了一个机会。她噙着眼泪,向邢夫人恳求道,“大太太,请求您帮帮我。” 徐晶蕾早已经揣摩明白,邢夫人既然有意提起贾兰纳妾这个话题,她心中自然有着化解之道。 邢夫人见徐晶蕾已然入毂,心中大喜的同时,嘴上却装模作样道,“环哥儿媳妇真是说笑话了,我身上并无分文,又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呢?” 说到这里,她还故意把手腕伸了出来,感慨地说道,“相当年,我还住在北平城中时,满手都是金戒指、金手镯之类,头上也插满了金钗珠玉等头面首饰。可后来贾氏一族先后遭逢大难,头一次是被德正帝陈安宁下令抄家,家中财富十去其九;大顺军杀入北平后,又遭到了那个恶人刘捷轩的拷掠,将荣府仅剩下的那点儿金银财宝给一锅端了。想在回想起来,仍旧令人心痛不已……” 邢夫人不厌其烦,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啰嗦一个不停,让徐晶蕾忍无可忍,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隔壁耳房去了。 这让邢夫人心中不免一紧,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急切了?却见徐晶蕾款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邢夫人不禁坐直了身子,眼神里透着一丝期待。 徐晶蕾上前福了一福,温婉笑道:“侄儿媳妇原本应当亲自去给大太太请安,奈何身子病了。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个精巧的金手镯,瞧着那样式呀,只觉得唯有大太太这般尊贵雍容之人方能相配,便赶忙给大太太您送来了。”说罢,轻轻打开锦盒。 邢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金手镯吸引住了,她猛地向前倾身,双手微微颤抖着伸了出去,仿佛生怕这宝贝会突然消失一般。 接过镯子的瞬间,她的脸上已是笑逐颜开,原本随意搭在腿上的手兴奋地挥舞了一下,像是个得到了稀世珍宝的孩子。她急忙将镯子套在自己的腕上,那双手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笨拙,试了好几次才戴好。 随后,她便翻来覆去地赏看,时而抬起手腕对着从屋外透进来的亮光,时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镯子上的花纹,口中连声道:“哎呀,我的好侄儿媳,你这一来,真真是让我这老婆子满心欢喜。瞧瞧这金手镯,这般精致华丽,其工艺定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这纹路,这光泽,我可从未见过如此上乘之物。我这一辈子,见过的好东西也算不少,可与这镯子一比,都失了颜色。” 邢夫人拉着徐晶蕾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脸上堆满了笑容,继续说道:“你这孩子,不仅模样生得俊俏,心地更是善良孝顺。环儿这臭猴子能娶到你为妻,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你这双眼睛呀,就如同那星子般明亮,不仅能相中这等好物,还能时刻记挂着我这老太婆。在这贾府之中,能有你这样贴心的侄儿媳,我是几辈子的幸运。不像旁人,整日只知忙自己的事情,哪有你这般用心。” 徐晶蕾微微低头,谦逊道:“大太太谬赞了,我这个侄儿媳,也不过是略尽孝心罢了。” 邢夫人轻轻拍了拍徐晶蕾的手,连忙说道:“这可不是谬赞,你这个金镯子,可不光是物件,那是你的一片孝心呐。我看呐,这府里的媳妇们,论贤惠,论懂事,谁也比不上你。我呀,以后定要在众人面前好好夸夸你,让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好侄儿媳。你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也别自己扛着,告诉我,我就算拼了这老脸,也要为你出面。” 徐晶蕾便趁此机会,直接言道,“钱财都好说,只求大太太帮助我,事成之后,我还另有谢意。” 邢夫人拿了好处,自然要给徐晶蕾办事了,她小声说道,“明日这场饯行酒,先是招待外面的客人,然后再是荣宁二府之中的各房亲眷,最后是府中下人们,也凑成几桌乐活一下。外面的客人倒罢了,府里面这些人,可就大有讲究了。” “怎么一个讲究法?”徐晶蕾询问道。 邢夫人笑道,“这你就不需要知道太多内情了。到时候,我让人把贾兰这厮灌醉,再把贾环也灌醉,你借口把丈夫接回来,趁机溜进贾兰和素云的新房之中,随后事态的发展,就看你的手腕如何了?” 徐晶蕾听到这里时,已经紧张得心里直打鼓,但她早就被郝永忠坏了名节,也无所谓妇道不妇道了,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问题咨询道,“贾兰是喝醉了酒,但素云却没有喝醉酒啊。我即便去了他们的新房中,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让我躲在床底下,偷听他们俩卿卿我我,做那些没羞没躁的勾当?如果是这样,那我还不如不去呢。” 邢夫人却胸有成竹道,“这就是你送我这只金手镯的好处了。李纨不是负责管家吗?素云是她身边的得力助手,也参与管理家务。我明日便以清查家中账本作为借口,让李纨和素云去我房中回话,不把她们俩折腾到凌晨时分,决不允许她们俩离开。这样一来,是不是便不影响你成就好事了?” 徐晶蕾也是胆大,她咬了咬牙,沉声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大太太的热心帮助了。” 送走邢夫人后,徐晶蕾独对菱花镜,眉眼间满是化不开的情思。她忆起贾兰的音容笑貌,心中恰似有小鹿乱撞,一抹红晕悄然爬上双颊。 “兰公子……”她轻启朱唇,声音低婉如夜莺啼鸣,那呼唤中饱含着无尽的爱慕。 自打新婚那一日,徐晶蕾初次与贾兰相见,这个男人的才情与儒雅便深深印入了她的心田。 每每念及他读书时专注的神情,挥毫泼墨的潇洒姿态,徐晶蕾的目光便迷离起来,仿若自己已置身于他的身畔,相伴于那书香墨韵之中。 如今,贾兰即将纳妾,红袖添香,美人在怀,很快他又将奔赴外地做官,让徐晶蕾的思念成灾,如同潮水一般汹涌。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她独自漫步于庭院之中,望着那贾兰曾驻足的小径、赏过的花丛,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 “不知今后兰公子身处何方,是否也会念起我?”她喃喃自语,纤手轻抚着自己那娇媚的容颜,那温润的触感仿佛是他的指尖,令她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次日,荣府果然大操大办,来往宾客极多。 或许是因为避嫌,府中并没有人过来邀请她前去吃席,但贾环如今也算是荣府的重要一员了,故而被安排至前院接待男客。 徐晶蕾只能委屈地躲在自己屋子里,听着身边贴身丫头小灵,不厌其详地介绍着这次宴席的热闹场景。 小灵刚才一路小跑着回到房中,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满是兴奋劲儿,她见到徐晶蕾后,便急声道:“奶奶,您是没瞧见那阵仗!今儿个府里为贾兰公子赴任署理登莱巡抚摆饯行酒,那来的宾客多得跟潮水似的。前厅院里都站满了人,有好些个我都没见过的达官贵人,一个个衣着光鲜,器宇轩昂。他们或低声交谈,或拱手寒暄,时而眉头舒展,时而笑意盈盈,笑声、说话声交织在一处,热闹非凡。” “酒宴的桌子从厅里一直摆到了院子里,上头摆满了珍馐佳肴,什么山珍海味都有,那酒香飘得满院都是。我还看见太太、奶奶们都忙着招呼客人,太太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里透着欣慰与自豪;奶奶们也是巧笑倩兮,周旋于众人之间。贾兰公子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谦逊,可那眉眼间又透着意气风发,真真是从未见过这般盛大的场面。” 末了,小灵还附在徐晶蕾的耳朵边上,说起了一则八卦,“冀国公周进大人也过来吃酒了,他是由贾探春、贾惜春二位姨娘陪同过来的,以示对贾氏一族的特殊恩宠和对贾兰公子的高度信任。冀国公周进吃酒时,偶遇您的那位小婆婆赵姨娘,两人对视了一眼,冀国公周进甚至还对赵姨娘点了点头,可见外面传言他们俩有一腿,并非空穴来风……” “是你看错了吧,光天化日之下,两人怎么敢?“徐晶蕾疑惑道。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看错。”小灵拍着身前那颤颤巍巍的雪脯保证道,“赵姨娘见到冀国公周进后,脸蛋一下子就红了,好像顿时间年轻了十来岁。后来,她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偷偷地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傻笑了许久,八成是在回忆她当年和冀国公周进的那些风流韵事吧……” 徐晶蕾笑骂道,“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话,你这个小骚蹄子也敢瞎传。小心让环三爷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徐晶蕾对荣府酒宴的热闹景象不感兴趣,对来往宾客中有哪些重要人物,也兴致缺缺。 开玩笑,她徐晶蕾也是一方诸侯的宝贝闺女,天下大乱时,各方势力都曾派人来到豫省巡抚衙门游说,忠诚亲王陈常宁更是亲至开封府,劝说她父亲徐仲华公开拥护金陵扬光小朝廷,只是被她父亲委婉拒绝罢了。 徐晶蕾什么人物没有见过,值得她因为荣府某场酒宴上的来宾而一惊一乍? 但她对那位不上台面的婆婆赵姨娘,却有着许多兴趣。 在这贾府之中,赵姨娘可算是个特别的存在,身份低微却又总想在这宅门大院里争得一席之地。 她是贾政之妾,育有贾环与探春,这身份看似有几分体面,实则尴尬。 瞧她那副模样,眉眼间的确是存有几分姿色,却因常年的哀怨与算计,增添了几分刻薄相。 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大了,脸蛋虽说不上丑陋,可那皮肤已渐失光泽,眼角的皱纹也藏不住岁月的痕迹。身材略有些臃肿,走起路来却总是风风火火,似乎时刻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奔走。 说起她的性格,那可真是让人忍不住摇头。她狭隘善妒,见不得他人得宠,尤其是王夫人那边有什么好事,她便在背地里咬牙切齿,眼睛里常常闪烁着怨毒的光,仿佛在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 她行事莽撞,说话又常常不经大脑,好似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与贾府的规矩。在她心中,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总觉得众人都亏欠于她,于是便时常哭闹撒泼,试图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可她这般作为,只落得个被众人厌烦的下场。 作为儿媳妇,徐晶蕾也不喜欢她,平常也绝少和她交往。 但今日听到小灵提起这位婆婆,还谈到她和冀国公周进暗中眉目传情一事,即便徐晶蕾再如何看她不起,却也不得不承认赵姨娘有着高明的魅惑手段。 赵姨娘通过卖弄风情,不但能把府中男主人贾政拿捏得死死的,连后宅之主王夫人也拿她没办法,还能勾搭上冀国公周进这样一位权势人物,一头老母牛吃上了鲜嫩青草,这让徐晶蕾怎么能不佩服呢? 赵姨娘差不多大了周进十岁,她徐晶蕾却比贾兰都还要小?赵姨娘都能够成功偷人,她徐晶蕾难道就不行? 想到这里,徐晶蕾的决心越发坚定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0章 家丑外扬(三) 荣国府搬迁到保州府城以后,因家族众人皆在冀国公府一系任职,遂于北直隶总督衙门近旁择得一座五进四合院,以安置阖家老小。 此四合院规模颇为可观,南北纵深长达百丈有余,东西跨度亦有六十余丈。 其布局精巧有序,一进院为门庭,设有高大巍峨的门楼,朱漆大门铜钉闪烁,门旁有石狮蹲踞,尽显威严。 门内有照壁,壁上绘有精美图案,绕过照壁便是宽敞的前院,东西两侧有倒座房数间,可用作仆从居所或存放杂物。 二进院为正院,中央庭院开阔,青石铺地,庭院两侧是东西厢房,厢房雕梁画栋,可作客房或供家族年轻子弟居住。 正房坐北朝南,高大雄伟,为家族长辈起居之所,正房内有堂屋、卧室、书房等多个房间,布局合理,装饰典雅。 三进院较为幽静,设有一座小巧精致的花园,园内有亭台楼阁、假山水池,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是家人休憩赏玩之处。此院两侧亦有厢房若干,可作储物或安置丫鬟婆子。 四进院有一排后罩房,房间众多,多为厨房、膳房、仓库等功能性房舍,以保障家族日常生活所需。 五进院则相对独立,其中的宴饮之处堪称精妙绝伦。一座两层小楼卓然而立,小楼整体以朱红为主色调,飞檐斗拱,雕栏玉砌,尽显富贵奢华。 一楼大厅极为宽敞,可轻松摆下十余桌宴席。地面铺就着光洁的大理石,纹理如天然画卷。厅中圆柱皆以金丝楠木打造,上刻有吉祥纹路并涂以金漆,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桌椅皆为上乘红木制成,样式古朴典雅,每张桌子可围坐七八人,桌面镶嵌着云石,温润有光泽。四周墙壁挂有诸多名人字画,山水意境、花鸟情趣皆有,为宴饮增添了几分高雅韵味。 二楼设有雅间数间,装饰更为奢华。雅间内以精美的屏风相隔,屏风上绣着工笔画,或仕女图,或岁寒三友,细腻逼真。墙上挂有名家真迹,笔触精妙,价值连城。 窗户皆为雕花窗棂,糊着上等的绢纱,透进柔和的光线。凭窗而望,可将院内景致尽收眼底,花园中的繁花盛景、亭台的别致造型与穿梭其间的家人身影,构成一幅生动的生活画卷,为宴饮之人带来惬意的视觉享受。 这座四合院房舍总计百余间,大小错落有致,功能齐全,既彰显了荣国府的门第风范,又为贾氏一族在保州府城的生活提供了舒适的居处与活动空间。 为了购得这处房子,荣府众人把最后那点老本都掏出来了不说,还向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诸位外嫁之女进行摊派,连贾迎春这位可怜人,都被摊派了五十两银子。 气得她丈夫傅检那些天,一直骂骂咧咧,抱怨荣府家道中落,还一味穷讲究,摆阔气,饭都快吃不饱了,还搞这些排场做什么? 贾琏续弦王熙雁也看不惯荣府众人这么胡搞,她干脆从荣府中搬了出去,再不和贾家这些人来往了。因为贾琏和夏金桂偷情,本来就对她不住,对于王熙雁的不辞而别,荣府众人也不敢出面指责。 惟有周进房中的贾探春姨娘,对此持支持态度。 她认为,人靠衣装马靠鞍,又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若是住处逼仄,没法保持荣府诸人的体面,不利于贾政、贾兰等人在官场上进一步耕耘。 至于亲弟弟贾环,她连提也没有提,显然她也不看好贾环这厮,认为他纯属一个废柴,连老婆徐晶蕾都管不住。 为了支持荣府买房,贾探春姨娘一口气掏出了六百两银子,还动员自己的母亲赵姨娘,为此事捐献了二十两银子。 赵姨娘就是一个铁公鸡,她能掏出这笔钱,可见贾探春在她面前,怕是说了一箩筐好话。 再加上贾环作为清苑县衙主簿,也算是官场上的一号人物了,确实存在社交需求,荣府置办下一个豪华大宅,对贾环也有好处,她这才痛痛快快地掏出了这笔银子。 为了庆祝贾兰高升,为其饯行,兼贺纳妾之礼,荣府特意在那个两层红楼里设宴,也有向来客充分展现荣府底蕴、炫耀新置豪宅之意。 这一日,送走冀国公周进等人后,贾兰再次踏入那雕梁画栋、烛火辉煌的厅堂,众人的欢声笑语如潮水般涌来。 他微微皱眉,心中暗自告诫自己需得小心应对,只打算浅尝辄止,切不可酗酒。 但众人热情似火,劝酒之声此起彼伏,他被围在中间,手中的酒杯被一次次斟满。 无奈之下,他只好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辛辣之感瞬间在舌尖散开,不由得微微摇头。 随着酒过数巡,周围的喧闹仿佛化作了一团云雾,他的眼神开始迷离,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此时,他已有些身不由己,每一次举杯仰头饮酒,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动作愈发机械。 直至深夜,贾兰被人搀扶着走出厅堂。冷风呼啸而过,他打了个寒颤,脚步虚浮地迈向新房。 一路上,月色黯淡,树影在风中摇曳,似是在对他指指点点。他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前路,双手无力地搭在搀扶之人的肩上。 迈进新房时,他身形摇晃,差点摔倒。恍惚间,看到床边有个人影在晃动,他混沌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素云姑娘的模样。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带着醉意和满心的依赖,抬手随意地指了指,口齿不清地说道:“素云,我口渴得紧,快些与我端茶来。” 那徐晶蕾在房中静静守候,听到贾兰的话,心中了然却未作声,转身端来茶盏递到他手中。 贾兰一把接过,手腕颤抖着将茶盏送至嘴边,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领口。 随后,他胳膊一甩,似是想要摆脱外衣的束缚,嘟囔着:“素云,帮我把外衣脱下。” 他站立不稳,只能依靠着床边,眼神中满是疲惫与醉意,期待着“素云”能如往常一样照料自己。 徐晶蕾默默上前,帮他褪去外衣。 贾兰的双腿一软,顺势歪倒在床上,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在还未完全陷入沉睡时,喉咙里还含糊地发出几声嘟囔,却终是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徐晶蕾望着贾兰那带着醉意的睡颜,微微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拉过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自己则缓缓坐在床边,凝视着那摇曳的烛光,思绪悠悠飘远,沉浸在这静谧而又暧昧的氛围之中。 徐晶蕾心中懊悔万分,当初她要是在议亲时不作来作去,不离家出走,那她现在就是贾兰的嫡妻,署理登莱巡抚的夫人。结果因和父母赌气,她在客栈里被大顺军头目郝永忠占据了清白身子,被迫给贾环这个没用的龌龊鬼生儿育女。 至今回想起来,仍叫徐晶蕾心痛不已。 寻思半响之后,她怀着对贾兰的爱慕之意,自荐枕席,做了一回贾兰的女人。 可怜贾兰在醉意熏熏之中,什么也不知道,只能任凭对方摆布,心里还胡思乱想道,“以往素云在他面前,也是一个安安分分的好姑娘,怎么现在如狼似虎,一点儿也不矜持了?那个地方也能亲么?” 直到云销雨霁,贾兰从酒醉中清醒过来,才发觉大事不妙,他怀中的这个妇人,不是素云姑娘,而是他那环三婶子徐晶蕾。 “环三婶子,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你还要不要脸?”贾兰恢复贤者模式,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低声痛斥道。 贾兰都感觉快要哭了。他一个进士正途出身的高级官员,又深得冀国公周进所信任,若是被外人知道,他做出了这般勾引长辈女眷的勾当,他的清誉、仕途、名望,可就要保不住了。 “哼,刚才巫山云雨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小甜甜,现在你得手了,就叫我环三婶子了?”徐晶蕾跪坐在床头,挺着那一对饱满雪峰,毫不示弱地回答道。 闻言后,贾兰的呼吸不由为之一窒。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现在还纠结对方如何进入房中,也没那么重要了,当务之急,还得想个办法,堵住徐晶蕾的这张嘴巴才好啊。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贾兰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想要怎么样?我就想这样。本来和我议亲的人便是你,可恨我被大顺军的郝永忠毁坏了名节,这才退而求其次,改而嫁给贾环。我对贾环这厮根本没感觉。”徐晶蕾说道。 贾兰郁闷道,“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们能落得一个什么好?” “发现了就发现了,发现了又如何?”徐晶蕾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父亲是豫省巡抚,我又自带数万两银子的嫁妆,大不了和贾环这厮和离,恢复自由身。到时候,谁还敢说三道四?” 贾兰气愤道,“话是这么说,你要真是和离了,对我们双方的影响,自然能降到最低。问题是,你这不是还没和离么?你现在赶紧把衣服穿上,从我这里离开,立刻,马上,不要有任何耽搁。” “你不要脸,我还想要脸啊。”贾兰低声吼道,眼神中满是愤怒之情。 看到贾兰发怒,徐晶蕾不敢继续顶撞,毕竟在二人关系上,她是追求者,贾兰是被追求者,完全忤逆贾兰的意思,便很难有第二次机会,反正她这次已经得手,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局,先退让一次,也无关大局。 徐晶蕾穿好衣裳,从屋子里走出来时,还碰到了刚从邢夫人那里过来的素云姑娘,她倒打一耙道,“你们究竟把我们家环三爷藏到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 素云面对徐晶蕾的质问,吓了一大跳,连忙解释说,她被邢夫人叫过去问话了,真心不知道环三爷去了哪里。 徐晶蕾便装模作样地发作了一番,叫骂了一阵,估计贾兰应当已将屋子里收拾妥当,这才从容离去。 刚回到家不久,邢夫人身边陪房,据说是王善保家媳妇,将喝得人事不知的贾环送了回来。 徐晶蕾心想,这个邢夫人倒是有些手段,能把这种事情干得天衣无缝,可见也是一个能干人,不妨以后多给她一些小恩小惠,笼络她作为自己的帮手。 至于被邢夫人拿捏,利用这件风流韵事对她进行敲诈勒索,徐晶蕾完全不在意。 她早已被郝永忠坏了名节,风流妇人的名号,整个保州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邢夫人胆敢告发她,她就敢承认,大不了和贾环一拍两散,正好符合其心意。 这个时候,小灵已经给贾环喂了醒酒汤,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 酒宴上,贾环本来就奉命陪客,有人又受到了邢夫人的暗中怂恿,想故意灌醉他。他喝得实在太多了,此刻仍觉醉意连绵,如潮水般翻涌,眼前的世界都似蒙了一层薄纱。 灯光幽微之处,徐晶蕾与小灵的身影映入眼帘。徐晶蕾恰似那月中仙子下凡,周身散发着一种令贾环心醉神迷的高贵圣洁之气。她的每一步移动,都似踏在贾环的心尖上,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宛如春日里最轻柔的微风,撩动着贾环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 在贾环眼中,她是如此遥不可及,却又让他的目光难以移开分毫。 反观小灵,贾环只觉她身上那股子丫鬟的土气怎么也藏不住。 或许是常年在深宅大院中低眉顺眼惯了,她的身姿略显局促,那眼神里也少了几分灵动与自信,多的是小心翼翼与质朴憨厚。 她的穿着在贾环看来太过寻常,毫无精致韵味可言,与徐晶蕾相较,简直就是地上的泥尘与天上的云霞之比。 贾环心中暗自评判,这二人同处一室,差别竟如此天差地别,一个是能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女神,一个却只是能在日常中随意差遣的使唤之人。 常言道,酒壮怂人胆。贾环嬉笑着,想要凑到徐晶蕾身前,和她亲近一回。 但徐晶蕾却懒得待见他,直接吩咐小灵,让她今晚继续给贾环侍寝。 小灵答应道,“是。” 对此,贾环忍气吞声,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1章 家丑外扬(四) 贾环的唯唯诺诺,俯首听命,并没有让徐晶蕾感到开心,她反而还心里憋闷得慌,有一种毫无来由的烦躁感。 正如贾兰所说,即便她和贾环之间情感不合,许久未曾云雨,又有什么用处呢? 因为二人尚未和离,在众人心目中,他们俩仍是夫妻,徐晶蕾作为有夫之妇,若是想要继续和贾兰纠缠在一起,便会被人们认为是伤风败俗,不守妇道。 她徐晶蕾可以不要脸,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它春夏与秋冬。 但贾兰不行啊,他是官场上的人物,摊上这种事情,必然社死,仕途前程便没有了。 贾兰不想和她徐晶蕾暗中相好,也正是出于这个缘由。 根据徐晶蕾自己的判断,贾兰对她应当还是有一些好感的。要不然先前床笫之欢时,贾兰便不可能那么忘情,那么投入,以至于让徐晶蕾颇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这样说起来,横亘在她和贾兰之间的最大阻力,便是贾环这个龌龊鬼了。 徐晶蕾心想,若是贾环这厮不在了,该有多好啊? 此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贾环、小灵二人的调笑声,想必是小灵又说了什么奉承之语,逗得贾环这厮眉开眼笑。 若是在往常,徐晶蕾不会有什么特别抵触的心理,有小灵做替身,她乐得逍遥自在。 但她现在听来,却觉得贾环的笑声是那么的尖锐,那么的刺耳。 这厮挡在她和贾兰之间,让她不能纵情声色,实在是可恶啊。 想到这里,徐晶蕾忍不住一声怒吼,“都这么晚了,你们还有完没完?你们不要脸,我还想要脸;你们不想休息,我还想要休息呢。” “一天到晚,就想着男女之间那点儿破事?人家贾兰都是巡抚了,你才一个县衙主簿?你贾环能不能有点出息,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仕途经济上面?” 徐晶蕾对着隔壁房间,一阵破口大骂,吓得贾环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小灵也垮着一张脸,再也没有调情的兴致了。 徐晶蕾这次发威,不曾遇到抵抗,导致她在家中的气焰,越发嚣张起来。 她甚至还抱有这样一种念头,逼迫贾环提出和离,或者找个借口把她休掉,她都可以接受。 徐静蕾在家中无故找茬,她是感觉心里舒坦了,但贾环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贾环发现自己貌似成了一个出气筒,专门供徐晶蕾发泄负面情绪,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神情也越发猥琐不堪,反而让徐晶蕾更加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了。 在贾环、徐晶蕾夫妇俩所居住的这处荣府偏院之中,家庭气氛越来越低沉。乌云似乎总是沉甸甸地压在屋顶之上,仿佛随时都会倾塌。 屋内光线昏暗,几缕微弱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窗棂的缝隙挤进来,却也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闷与压抑。 即便贾环躲在书房里,也未能幸免。 这一日旬休,他正坐在那有些破旧的桌案前,对着一本古籍默默发呆,试图在书中寻找一丝慰藉。 突然,徐晶蕾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她身后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惊得屋角的那几只猫狗四处逃窜。 “你又在此处装模作样,看这些破书有何用?”徐晶蕾的声音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划破了屋内的寂静。 她站在屋子中央,双手叉腰,眼神中满是鄙夷,那眼神好似这昏暗房间里最冰冷的阴影。 贾环抬起头,懦懦地说:“我……我只是想多读些书,日后也好……” 话未说完,便被徐晶蕾粗暴地打断。 “你能有什么出息?连科举考试都不敢参加,还好意思在家里装模作样地读书?你不过是个庶出的窝囊废,整日里就知道躲在这角落里,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你看看贾兰,生得那般风流倜傥,才情出众,再看看你,要模样没模样,要才华没才华,简直就是贾府里的一块烂泥,扶都扶不上墙。你还妄图通过读书改变什么?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晶蕾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到贾环面前,扬起手“啪”地一声重重扇在贾环脸上,贾环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紧接着,她又猛推一把,贾环瘦弱的身躯向后踉跄几步,撞在桌案上,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纷纷散落一地。 贾环被徐晶蕾猛推在地后,身体因疼痛和恐惧微微颤抖着。他的嘴唇不住地哆嗦,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害怕再次激怒徐晶蕾,只能将到嘴边的求饶话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怯懦,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蜷缩在角落里,不敢直视徐晶蕾盛怒的面容。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抬起手,轻轻抚着被扇红的脸颊,那火辣辣的疼痛仿佛一直烧到心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无尽的羞辱与伤害,心中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绝望与迷茫,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渊,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外面的天空越发阴暗了,一阵冷风吹过,吹得窗扇“嘎吱”作响,好似在为贾环的悲惨境遇发出无力的叹息。 贾环默默地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书,眼中噙着泪花,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能在这如地狱般的环境中,继续忍受着徐晶蕾的肆意欺凌。 贾环的一味忍让,让徐晶蕾越发感觉自己嫁给贾环,真是吃了一个大亏。要不然,贾环为何还不提出和离,他是想要一辈子粘在自己身上? 有时候,心情尚好时,徐晶蕾也不是没有和贾环谈起这个问题。但贾环却总是转换话题,不接这一茬,让徐晶蕾深感无趣。 扬光四年,元宵节过后不久,徐晶蕾如往常一样在家中用餐。 她财大气粗,按月给厨房里多交一笔伙食费,因此厨房里给她供应的饭菜,都是头一份,比邢夫人、王夫人的分例还要更加丰盛一些。 可这一次,看着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她刚吃没几口,突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干呕起来。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徐晶蕾眉头紧皱,心中满是不悦,想当然地认为是厨房里的厨子失职,饭菜没做好。 于是,她立刻吩咐下人把厨房管事柳嫂子叫到跟前。 柳嫂子战战兢兢地赶来,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徐晶蕾看着柳嫂子,眼神中满是怒火,毫不留情地大骂道:“你看看你做的饭菜,这是给人吃的吗?我才吃了几口就恶心成这样,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柳嫂子吓得连连鞠躬,嘴里不停地道歉,却又不敢多做辩解。 徐晶蕾骂完后,心里的气也没消多少,但恶心的感觉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等到晚上睡觉前,她正准备熄灯休息,那股熟悉又讨厌的干呕感再次袭来。 她一只手捂着嘴,快步冲向了便桶前。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自己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惶恐,也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期待。 她在洗手间里呆立了许久,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念头,试图回忆起近期身体的一些细微变化,可越想心里越乱,越想越恐惧不安。 正常情况下,怀孕也没什么,问题是,她和贾环都已经有大半年尚未同床共枕了,这孩子必然是贾兰留下的种子啊。 贾环这厮虽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是一个脓包,但天知道徐晶蕾怀有身孕的事情暴露出来以后,贾环会怎么处理? 他若是将此事公布于众,必然会引得舆论一片哗然,连带着徐氏、贾氏,都会在风评上遭到沉重打击。 这也就罢了,徐晶蕾就算不怕社死,万一贾环因为受到喜当爹的刺激,做出什么偏激之举怎么办? 徐晶蕾不怕贾环拿起法律的武器,但她也怕贾环放下法律,拿起武器啊。 “看来贾环这厮绝对不能留了。”徐晶蕾沉思道。只要贾环死了,她徐晶蕾怀孕一事,不就遮掩过去了吗?此后她单门独院居住,再和贾兰胡混也方便得多? 此后几天,徐晶蕾一边隐瞒自己怀孕的消息,一边向贾环曲意奉承,故意让他得手了数十次。 贾环还以为徐晶蕾终于接受了自己,喜出望外之际,因纵欲过度,身体也一下子瘦弱了下来。 但徐晶蕾却不满足,仍旧在那里骂骂咧咧,“真是一个银样镴枪头,给你机会却不中用。” 说得贾环连头都抬不起来。 徐晶蕾又道,“你若没本事,那就想点儿办法啊?你不会去田七郎中那里,买几包催情之类的药物?” 贾环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自去医馆里开药不提。 徐晶蕾则吩咐厨房那边,多做几道虎鞭、鹿鞭之类补肾壮阳的汤药,以至于整个荣府,都知道贾环怕是有些力有不逮了。 但大家都想着,前一段时间,夫妻俩吵吵嚷嚷,闹得整个荣府鸡飞狗跳,如今好不容易关系和睦起来,也不好意思轻易打岔。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一天贾环起床梳头,竟然眼前一黑,当场就要倒下,幸好被侍女小灵搀扶住了。 贾环坐在床上休息半天,才缓过劲,让小灵去厨房拿些吃食过来。 至于县衙里面的公务,他是完全顾不上了。 眼看着贾环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徐晶蕾也跟着假装担心起来,给他请来郎中看诊,开了许多药物,强迫他喝下去。 贾环不敢不喝。 他也想节制身体,想要细水长流。 但每到晚上,徐晶蕾用她那身前丰腴之处,在贾环眼前故意显摆时,他便立即按捺不住,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他对徐静蕾身前那一对饱满雪峰,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啊。 在徐晶蕾的诱导下,贾环的身形越发单薄,仿若一阵风便能轻易将其吹倒。他双颊深陷,原本就不够圆润的脸庞如今更显消瘦,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毫无光泽可言。 他的眼眶因过度消耗而微微凹陷,眼眸中血丝密布,眼神却依旧时不时流露出对美色的贪恋与渴望。嘴唇略显干裂,唇角常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在回味与美人相处的情景。眉梢眼角带着一丝萎靡不振,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纵欲过度后的颓废气息。 走路时,贾环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摇摇欲坠,时常需要旁人搀扶才能稳住身形。举手投足间再无半分青春少年应有的朝气与活力,只剩下无尽的疲倦与对欲望的沉迷。 “这是我的孩儿吗?”因徐晶蕾隐瞒了贾环的病情,等赵姨娘得到消息,听说贾环身体不好,闻讯赶来看望时,差点吓了一大跳。 “没事,没事。”贾环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还说没事?”赵姨娘生气道。 等到听儿媳妇徐晶蕾说,她已经请了郎中过来看诊,也一直在给贾环喝汤药补身子,赵姨娘才略微放心。 她将信将疑地返回自己住处,为贾环的身子忧心忡忡。 听说贾环生病了,许多人都先后过来探望。 贾探春姨娘,最开始还不曾得到消息,等到听冀国公周进说,贾环因病在家,已经申请长假,他这个清苑县衙主簿没法正常履职了。 “这是为何?”贾探春姨娘询问道。贾环虽然不争气,但毕竟是她亲弟弟,她平日里虽然对贾环没什么好脸色,但也非常关心贾环的前程发展。 贾环若是今后发展得好,便能让贾探春姨娘的儿子周申,得到一些助力啊。 周进也不太了解具体情况,只说贾环身体不好。因他公务繁忙,不能亲临,便干脆让房中姨娘贾探春代表自己,给贾环送去一些人参须,让贾环每天晚上泡着喝,看能否有些效果。 周进倒是没想到,应当说,许多人都没有想到,贾环的妻子徐晶蕾会以身入局,生了让贾环纵欲而亡的念头。 这个巨大丑闻,最终由贾环房中侍妾小灵告发出来后,在北平城中引发了轩然大波,把许多人都吓得面如土色。 内宅妇人,居然想要谋害亲夫,这个徐晶蕾为何会如此心狠手辣?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2章 入主中原(一) 小灵之所以愿意出面告发,也是没办法。 徐晶蕾铤而走险,是因为她担心纸包不住火,害怕自己暗中偷情,怀有贾兰孩子的事情,被人给发现了。 小灵以下告上,背负这么大的风险,则是担心贾环一命呜呼之后,再没有人为她及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因为小灵也怀孕了。 若是她没有怀孕,她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徐晶蕾如何磋磨贾环,她大不了跟随徐晶蕾,换一户人家做通房丫头,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大的损失。 但她现在怀上了贾环的孩子,便不能再指望别人喜当爹,而她自己也觉得,有冀国公府一系所推动的“吾孩生母,永不为奴“作为背书,貌似也可以拼搏一番了。 搏一搏,奴婢变老婆嘛。 旧朝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薛家,薛大傻的老婆宝蟾,不就是凭借这一手,挤走了原配夫人夏金桂,成功转正了么? 她现在薛家吃香喝辣,使奴唤婢,小日子过得那么滋润,小灵对此十分羡慕。 不过,小灵虽然打定了主意要告状,却也不会随便告状。 比方说,她不会向荣府中人告状。 荣府这些人,像王夫人,本来就懒得管贾环这厮的死活,甚至在王夫人眼里,贾环这厮死了更好,死了就不用在她面前碍眼了。 小灵若是向王夫人告状,反馈徐晶蕾意欲谋害亲夫性命之事,那不是故意和王夫人过不去吗? 小灵也不想向邢夫人告状。这些日子以来,邢夫人和徐晶蕾常常在私下里密谋,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也不知道邢夫人给了徐晶蕾什么好处,小灵有好几次都看到徐晶蕾给邢夫人送金银首饰,喜得邢夫人脸上的皱纹,都快要变成一朵花了。 小灵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她若是在邢夫人面前告状,恐怕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邢夫人就要亲自对她掌嘴了,此路也行不通。 贾赦因参与谋逆弑君,不知道被关押在哪处地方,暂且不论。 贾政作为一家之主,操心公务,而且他为了避嫌,从没有来过儿媳妇徐晶蕾所在这处偏院,小灵也很难碰到他。 至于李纨,涉及到徐晶蕾和贾兰偷情一事,也不适合在她面前,讲述徐晶蕾之所以谋害亲夫的前因后果。 还有那个赵姨娘,更加不能指望。小灵已经冒着天大的风险,间接向她透露了贾环生病严重一事,可她却浑浑噩噩,不过是在贾环屋子里哭了一场,又叮嘱儿子好好地休息,便回去烧香拜佛去了,让小灵得知后,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赵姨娘,一点儿城府都没有,一点儿心机也没有,儿子贾环都病倒在床,不能起身问安了,她却仅凭儿媳妇徐晶蕾几句请医问药之类的套话,就给轻易打发了,也真是愚笨得可以。 像赵姨娘这种傻白甜的性格,居然能在王夫人手底下,活蹦乱跳到现在,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荣府中的话事人都指望不住,小灵哪怕再焦急,也只能慢慢等,等待荣府外面的人,进入府中看望贾环之后再说。 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一个理想人选,冀国公周进房中姨娘贾探春。 贾探春一向精明能干,从她离开贾府到永宁公主府做女官,已经有许多年过去了,但府中却仍旧有人提及“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贤宝钗小惠全大体”之类的陈年往事,她在府中下人们的英明形象可见一斑。 而她又是贾环的亲姐姐,贾环的生死对其也有一定影响,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不用顾及家丑外扬,小灵向她告状,揭发徐晶蕾意欲谋害亲夫一事,才有可能赢得一线生机。 不过,贾探春姨娘代表冀国公周进前来送参须时,是由王夫人、赵姨娘接待的,徐晶蕾又在一旁全程陪同,小灵作为贾环房中侍女,根本没有资格插话。 小灵垂首站在一旁,听着众人讨论贾环病情,眼睛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厅中的动静。 她瞧见众人皆被参须吸引,心下猛地一紧,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底迅速成形。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茶桌,颤抖的手拿起茶壶,缓缓地往茶盏里注水,水溢出了些许,打湿了茶盘,她却浑然不觉。 端起茶盘时,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步,两步,她小心翼翼地朝着贾探春挪去,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手臂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僵硬,托盘上的茶盏也跟着微微晃动,茶水险些洒出。 终于来到贾探春跟前,小灵的心跳如雷,她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快速瞄了一眼周围。 见众人并未注意自己,她咬了咬牙,以极快的速度从袖中抽出那早已被汗水浸湿一角的小纸条,紧紧地捏在指尖。 趁着递茶的瞬间,她的手像一道闪电般迅速地伸向贾探春,纸条精准地滑入探春的掌心。 她的手指轻轻一触探春的手心,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立刻缩了回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随后,她强装镇定地放下茶盏,低着头,脚步虚浮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攥在一起。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贾探春姨娘都打道回府好几天了,她仍旧为此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她担心贾探春姨娘没有把此事当真,或者还向徐晶蕾通风报信,那她小灵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小灵的这种担心纯属多余,事实上,贾探春姨娘拿着这张纸条回到家中,打开后一看,便气得头发都直起来了。 贾探春认为,徐晶蕾对于丈夫贾环,可以不爱,但请不要伤害。她这般不顾廉耻,引诱贾环纵欲而亡,真是丧尽天良啊。 不过,贾探春是一个聪明人,她不会仅凭一张小纸条,就完全相信小灵的说法,总得在暗中打听到了详细情况再说。 她不动声色,甚至连冀国公周进都没有告诉,而是利用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偷偷摸摸地调查这件事情。 第一个被请来问话者,是旧朝太医胡君荣。他便是被徐晶蕾请回家中,给贾环诊治之人。 胡君荣是一个庸医。在红楼原著中,他曾给晴雯诊病,未弄清诊治对象是男是女,就乱开“虎狼药”,引来贾宝玉的一阵埋怨。 后来他又给尤二姐看病,贾琏都提醒他道“恐是胎气”,胡君荣却道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结果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尤二姐也血行不止,就此昏迷过去。 这场医疗事故发生后,胡君荣自知得罪不起荣国府,便立即卷包逃走,躲过了北平疫情和大顺军之乱,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冀国公府一系稳定北方局势以后,胡君荣也迁往保州重操旧业,因他曾是旧朝太医,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 冀国公府后宅之事,在民间曾传出各种版本,周进曾追求贾探春一事,更是在有心人的添油加醋之下,传得沸沸扬扬。 胡君荣知道贾探春不敢惹,故而一点都不遮掩,将其受到徐晶蕾指使,给贾环开下虎狼之药一事托盘而出。 “贾姨娘,此事说来,我真是有万千苦衷,只求您耐着性子听我细细道来。我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太医,那徐晶蕾暗中威逼于我,强令我给环三爷开下那等虎狼之药。” “我一个小小医士,在她的威压之下,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但我行医多年,良心尚在,怎会不知那药的凶险。若真的全依了她的吩咐,一旦环三爷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小命又怎能保全,而且我也绝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故而,我私下偷偷在药里加了保命之剂,心中只盼能勉强维系环三爷的生机。如今我已知罪,也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可这绝非出自我的本意要去加害环三爷啊。贾姨娘您一向睿智公正,还请您可怜我这份尚有一丝善念的苦心,从轻发落于我吧。” 贾探春又命人把药店里的伙计请了过来,与胡君荣对质,证实了这位旧朝太医在药中开了保命药物的事实。 有了胡君荣的口供和小灵那张纸条,证据链已经初步完整,贾探春姨娘便将此事告知冀国公周进,恳请他秉公处理。 周进得知此事,大吃一惊。 贾环和徐晶蕾的政治婚姻,乃冀国公府一系和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相互取信的重要标志,若真是因此引发人命官司,那可就真要闹出笑话来了。 当务之急是救人,只要人活着,事情便好商量,若是贾环挂掉了,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周进连忙命令田七郎中赶往荣国府,替贾环用心救治,并要求田七郎中,在贾环尚未病愈之前,不得离开贾环房中半步。 这也是为了防备徐晶蕾以身入局,耽搁贾环的身体康复。 田七郎中接到这个特殊任务,不敢怠慢,他带着自己身边两位药童,以最快速度赶往荣府,将贾环保护起来。 徐晶蕾眼看贾环气息奄奄,很快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结果却被田七郎中将她和丈夫贾环隔开了,那她还怎么让贾环纵欲而亡? 徐晶蕾少不得大闹一场,但田七郎中是带着冀国公周进的命令而来,又有荣府赵姨娘和冀国公府贾探春姨娘的声援和帮助,自是浑然不惧,徐晶蕾也把田七郎中没有办法。 随着贾环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徐晶蕾怀孕一事,终于瞒不住了。 贾环身体刚好一些,本正于病榻之上调养,身体虽仍虚弱,心境却已渐渐趋于平和。 然而,那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毫无征兆地传入他耳中——徐晶蕾竟与贾兰暗通款曲,眼下还珠胎暗结。 一时间,他只觉脑袋“嗡”地一响,仿若有千军万马在脑海中奔腾而过,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那一丝安宁瞬间踏碎。心中先是涌起一阵强烈的荒谬感,怎么可能?自己的妻子与侄子?这等违背人伦纲常之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定,觉得定是有人恶意造谣,可那消息来源又似乎确凿可信。 紧接着,一股汹涌澎湃的愤怒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前方,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关节泛白,微微颤抖。心中的怒火好似要将他的灵魂都灼烧起来。 他想起平日里与徐晶蕾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的信任与亲密此刻都化为了最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他的心窝,痛意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因愤怒而紧绷,每一根神经都在呐喊着不甘与愤恨,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哪怕重病之躯尚未痊愈,他也全然顾不得了,满心只想着要立刻找徐晶蕾对峙,让她给个说法,若真有此事,定要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绝不能轻饶了这对伤风败俗之人。 贾环来到隔壁房间,他怒目圆睁,满脸涨红,不顾一切地冲向徐晶蕾。他虽重病初愈,脚步却带着风,好似一头被激怒的小兽。 徐晶蕾见势不妙,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这无耻贱人!”贾环怒吼着,伸手便去抓徐晶蕾的胳膊。 徐晶蕾奋力挣脱,尖锐的指甲顺势在贾环脸上狠抓一把,瞬间,几道血痕在贾环脸颊上浮现,血珠渗了出来。 贾环吃痛,却更激起心中怒火,他双眼通红,咆哮着:“你这贱妇,居然还敢还手!” 说着,他扬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的一巴掌扇在徐晶蕾脸上,徐晶蕾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捂着脸,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随后也像疯了一般扑向贾环,两人扭打在一起。 贾环死死揪住徐晶蕾的头发,徐晶蕾则用手在贾环身上乱捶乱抓,房间里一片混乱,桌椅被碰倒,物件散落一地,只听见两人的叫骂声、喘息声和挣扎声交织在一起。 闻讯赶来的王夫人见状后,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这门婚事没法继续了,把徐晶蕾的兄长徐岩朔请过来,商量一下善后事宜吧。”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3章 入主中原(二) 徐岩朔送妹妹徐晶蕾来到保州完婚,事毕后,并没有径直返回,而是选择留了下来,自愿在保州武备学堂接受军事培训。 一来,他可以通过武备学堂,结识一些营中将校,积累人脉资源;二来,也有利于他近距离观察冀国公府一系军队的作战风格和水平,为徐氏家族将来何去何从提供参考。 保州府城乃旧朝北直隶总督衙门所在地,是公认的北方重镇之一。 年轻时,徐岩朔也来此访学过,还在保州府学和那些年轻士子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只可惜,旧朝末年,群雄并起,无数民众死于战乱之中,也包括徐岩朔在保州府学的那些同窗们。 在他的印象中,大树底下不长草,保州好是好,但整体氛围还是偏于沉闷了一些,社会价值观念更偏向于保守,不像江南一带,民风开放,秦淮诸艳更是名声大噪,独领风骚。 徐岩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妹妹徐晶蕾,居然比秦淮诸艳还要更加放浪不羁,更加胆大包天。 比如说,秦淮诸艳之一的柳如非,顶多也就是嫁给了花甲之年的钱敬文,因年龄相差太大,引得社会舆论一片哗然,在那些登徒子眼里,更是成为“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又一经典案例。 诚然,钱敬文和柳如非这一对老夫少妻,争议性很大,流传范围很广,这也是大顺军进入北平之后,北平留守刘捷轩立即将柳如非收入房中的重要原因。 无它,柳如非的艳名实在是太大了。 但话说回来,钱敬文和柳如非二人结合,或许不道德,但毕竟不犯法。 柳如非不堪折磨,英年早逝之后,许多老百姓还因为其红颜薄命的结局,而感慨唏嘘了许久,这便足以说明,柳如非攀附钱敬文,并没有败坏她的路人缘。 但徐岩朔的妹妹徐晶蕾,就不一定了。她罔顾人伦,和丈夫贾环的侄子贾兰暗中媾和、怀有身孕也就罢了,她居然还以身入局,妄图引诱贾环纵欲而亡,这要是传出去了,他们徐家后代怕是几辈子,都要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徐岩朔当机立断,让身边仆妇前往荣府,将妹妹徐晶蕾严加看管了起来。 徐晶蕾本来还有些心中不服,说是她虽然心念不正,但贾环毕竟还没死,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而且,我虽然是有这个念头,想引诱贾环纵欲而亡,但天地良心,我可并没有强迫他。他自己定力不够,把握不住,一天不折腾几次就浑身不舒服,像是色痨鬼投胎一般,这能怪得了我吗?” “你还要脸提天地良心?你若是不想安生过日子,那就和离好了嘛。你要把人家贾环害死做什么?”徐岩朔生气道。 他没有心情和妹妹徐晶蕾争辩,命令仆人将其严加看管之后,徐岩朔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冀国公府,请求面见周进。 周进在外书房接见了他。 徐岩朔乃豫省巡抚徐仲华之子,前几次过来时,周进对他嘘寒问暖,非常热情。 但眼下,涉及到徐晶蕾谋害亲夫一案,外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得似能拧出水来。 徐岩朔身形消瘦,面容却透着一股坚毅,他站在书房中,双手抱拳,向端坐在上首的周进行了一礼,此时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 他深知妹妹犯下的过错极其严重,可血浓于水,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妹妹遭受重罚,牵连整个徐家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国公爷,今日前来,实是为舍妹之事。舍妹晶蕾,如今犯下大错,我已知晓,她引诱妹夫贾环纵欲而亡,此等行径,国法难容。”徐岩朔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悔恨与焦急,心里却在痛苦地挣扎,一边是律法的威严,一边是骨肉亲情,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烈火与寒冰之间。 周进面色冷峻,犹如刀削,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徐岩朔,沉声道:“徐公子,此事并非我周某一人能定夺,此乃律法之事,按理应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况且这等丑事若不公开处置,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 徐岩朔向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国公爷,我徐家自知教女无方,罪孽深重。但舍妹她平日虽有娇纵之处,却也并非心性狠毒之人,此次之事,定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徐家在豫省一带,颇有几分薄产与威望,如今我愿说服家父,献土归附,从此唯冀国公府马首是瞻,只望国公爷能法外开恩,将此案做不公开审理。舍妹犯下大错,我等自会将她幽闭家中,终生忏悔,绝不再让她有机会为祸世间。”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暗自思忖,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哪怕倾尽徐家之力,也要为妹妹争取一线生机,哪怕希望渺茫,也不能放弃。 周进眉头紧皱,沉默良久,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徐公子,你这是在用徐家的归附,来换一个本应明正典刑之人的苟活,你可知这会让我陷入何种境地?若人人皆如此,律法威严何在?” 周进心中十分纠结,他也明白徐家归附的重大意义,可若因此而违背律法原则,日后必生祸端,他在权衡利弊,思考着如何抉择,才能既顾全大局又不违背良心。 徐岩朔额头触地,泣不成声,“国公爷,我深知此举让您为难。可舍妹毕竟是我徐家骨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身败名裂,受尽天下人唾弃。若能将此事低调处理,徐家上下必感恩戴德,为朝廷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望国公爷三思。” 周进停下脚步,长叹了一口气,“徐公子,你起来吧。你这以归附为筹码的求情,实在是让我难以抉择。律法无情,本不应有丝毫偏袒,可你提及的徐家归附之事,又关乎朝廷大业与中原稳定。” 此时周进的内心犹如汹涌的波涛,各种念头相互碰撞,他深知这一决定可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也关系到冀国公府一系的威望和未来的布局。 徐岩朔缓缓起身,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紧紧盯着周进。 周进坐回椅子,手抚额头,思索片刻后说道:“罢了,徐公子,且先退下吧。容我再思量思量。兹事体大,可不能把事情办得这么粗糙,哪怕是献土归附,你也得给我一个兴兵南下的理由,让统兵将领应承此事。而且你也需知晓,即便此案不公开审理,徐家也需付出足够的代价,以平悠悠众口,且你妹妹绝不能逃脱应有的惩处,只是换一种方式罢了。” 周进的意思是说,事情可以这么办,但不应当由他来办。冀国公府一系需要一个出兵的借口,最后决定赦免徐晶蕾,也应当由统兵将领来做决定,届时周进再把这位统兵将领批评一番,也算是给社会各界一个交代了。 总之,错误都是别人的,他周进可不能犯下包庇重罪这口大黑锅。 徐岩朔闻言,再次深深一揖,“多谢国公爷,徐某稍后便连夜潜逃,让冀国公府一系发动大军南下搜捕,借此机会入主中原,只愿国公爷能体谅我一片苦心,饶过我妹妹呗。” 说罢,他缓缓退出了会客厅,只留下周进一人在厅内,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 当天夜里,刑法处副处长钟杰前来求见,说是有紧急事情需要汇报,但周进却借口说他太累了,让府中管事对钟杰说,明日再来禀报也不迟。 但周进想了又想,让管事把钟杰留在前院歇息一晚,不可把他放走,以免坏了大事。 “什么大事?”贾探春姨娘在一旁询问道。 “还不是你弟妹徐晶蕾一案?徐岩朔带着他妹妹,连夜逃出了保州,一路向南逃窜。因徐氏兄妹身份敏感,一般人不敢处置,消息报到了刑法处,副处长钟杰便连夜求见,请我定夺。”周进略作解释道。 “什么?徐氏兄妹连夜逃走了?那我弟弟贾环差一点儿纵欲而亡,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不成?”贾探春姨娘很是气愤道。 徐晶蕾是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之女,因贾环毕竟没死,考虑到统战需要,确实有较大概率,留下徐晶蕾的一条小命,但若是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置律法于何地?置荣宁二府的尊严于何地? “你稍安勿躁,不要激动嘛。”周进把贾探春姨娘搂在怀里,双手在她身上那些丰腴之处不断游走,嘴上劝说道,“徐氏兄妹逃走,是我的意思。明日全城搜捕,随后便要点齐人马,一路南下,追踪徐氏兄妹直到开封府,逼迫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交出豫省治权。”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徐仲华大人会同意投效冀国公府一系?他若是把徐晶蕾交出来,到时候怎么办?”贾探春姨娘被周进一顿操作,逗引得气喘吁吁,但她格外关心此事,竟然强行忍耐,仍就这个问题追问不休。 周进笑道,“徐岩朔若是不带着她妹妹逃跑,那自然与他无关。可他私自将亲妹妹放走,还一路陪同,这就犯下了包庇窝藏之罪,我们便有理由将他捉拿归案。一个女儿,徐仲华或许无所谓,但若是再加上一个嫡长子,我倒要看他徐仲华是否会心疼?” 贾探春姨娘这才恍然大悟。 徐岩朔在保州武备学堂参与培训,见识到了冀国公府一系的军事力量和保州兵工厂的先进研发技术之后,早就有了归降之意。这种情况,贾探春姨娘早就有所耳闻。 但徐岩朔如此迫不及待,甚至不惜以身为饵,迫使他父亲徐仲华同意归降,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豫省形势,还没到这一步吧?”贾探春姨娘被周进逗引得浑身难受,便将上身衣裙解了下来,一边任由眼前这个男人胡乱施为,一边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这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一点儿功夫都不想等待是吧?”周进见贾探春姨娘只关心徐氏兄妹一案,对于自己的挑逗不怎么配合,也是颇感无语。 他干脆停了下来,转而向贾探春姨娘介绍起了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眼前所面临的两面受敌问题。 “李鸿基逃到郧阳之后,很快就在鄂西北,重又裹挟了上万民众。陕甘行省,有锦乡伯韩老三和陕甘总兵曹化蛟坐镇,他们俩都是营中宿将,李鸿基不敢前去轻易招惹,大顺军便只能先进入豫西南一带谋求发展,这必然会和徐仲华大人所节制的豫省军队发生冲突。能不能扛过大顺军的这波攻击,是豫省巡抚徐仲华此刻所要面对的燃眉之急。” “李鸿基窃据郧阳府,也影响到了鄂省总督左昆山的根本利益。左昆山和李鸿基交手多次,互有胜负,他面对大顺军,可没有什么怯战心理。李鸿基躲在郧阳不出,左昆山也会想办法前去围剿,绝不会容忍李鸿基进入豫省,进一步发展壮大,以至于影响到鄂省安危。这样一来,左昆山便有可能抢先进入豫省西南一带,遏止大顺军的发展势头,这无异于在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身上,挖下一块肥肉啊。” “徐仲华本人怎么想,我还不太清楚。但徐岩朔在保州游学,已有一定时间,他想必也能看清天下大势。徐岩朔担心,若是他父亲徐仲华继续保持独立,导致豫军大败,豫省大片领土落入敌手,徐家到时候既没有了军队,又没有了领土,他们再来归附,便卖不出一个好价钱了。” 贾探春沉吟道,“那你都答应了他哪些条件?以至于徐岩朔如此迫不及待,连夜带着他妹妹徐晶蕾潜逃?” 周进说道,“虽然尚未明说,但通过前几次交流,徐岩朔也应当大致心里有数了。他父亲徐仲华,可任冀国公府资政,徐岩朔本人,也可以进入营中,从师旅长一级做起。这个条件,徐岩朔对此是满意的,但他父亲却一直尚未下定决心。这次通过徐晶蕾一案,迫使徐仲华彻底投效过来,可以说是把坏事变成了好事。” 说到这里,贾探春姨娘就有些不高兴了,她郁闷道,“说来说去,你们都得偿所愿,连徐晶蕾这个贱妇也能逃过一劫,就只有我兄弟贾环,在徐晶蕾的引诱下,差一点儿纵欲而亡,平白无故地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身体也虚脱得厉害,都没人帮他主持公道是吧?” 周进笑道,“哪能呢?等他身体好了以后,我便让他出任开封府通判,他虽然吃了一个亏,但好歹也升了官,也算是有所补偿了。” 贾探春姨娘这才心满意足,她把两脚夹在周进腰上,很快浅吟低唱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4章 入主中原(三) 徐岩朔带着妹妹徐晶蕾,从保州南下开封,长途跋涉上千里,等再次出现在父母面前时,已是风尘仆仆。 徐晶蕾尚在为逃出生天而庆幸鼓舞时,他的父亲徐仲华大人却脸色铁青,大喝一声道,“谁让你们回来的?” “你们究竟又犯下了什么大罪,以至于要仓皇逃窜?”徐母在一旁抹着眼泪说道。 道理很明显,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或者说事情很小,以荣府贾氏一族在冀国公府一系中的地位,自然可以轻松摆平。 若是连荣府贾氏一族都摆不平,连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的面子都不用再给,以至于兄妹俩一定要逃回来,那岂不是意味着,这次闯下来的祸事比天还大? 至此重要关头,徐岩朔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他必须把事情经过,全部告知父母,以便供其定夺。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情形,我们徐家究竟何去何从,还请父亲大人明示。”徐岩朔沉声道。 徐仲华大人还在沉吟之中,徐母却很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拿起一支鸡毛掸子,朝徐晶蕾身上劈头盖脸打去,一连打了数十下。 徐晶蕾自知犯了大错,不敢侧身躲避。好在鸡毛掸子看似很大,打在身上却不太疼,让她勉强能够忍受。 纵使如此,徐母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她用手指着徐晶蕾,脸涨得通红,大声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既已嫁为人妇,怎可做出这等背叛丈夫之事?与那贾兰私通,还怀了孩子,你把我们徐家的脸都丢尽了!你让我日后如何在这世上立足?你怎么对得起贾家,对得起你的丈夫贾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败坏门风的女儿!” 徐晶蕾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梗着脖子反驳道:“母亲,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贾家,因贾环乃庶子出身,她母亲赵姨娘又生性粗鲁,很不体面,以至于我在贾氏一族中,从未感受过半分温暖与尊重。” “贾环他生性懦弱,又沉迷于那些腌臜之事,整天躲在房中,和那个小灵鬼混,对家中事务不闻不问,对我更是没有一丝怜惜。而贾兰,他原本就是我的议亲对象,虽辈分低些,却腹有诗书,才华出众,待我以真心,能懂我的才情与抱负。我在荣府那冰冷的深宅大院里,不过是想寻找一丝慰藉,难道这也有错?您只看到了所谓的‘背叛’,却看不到我在那些日子里的孤寂与煎熬,难道我就只能在那无爱的婚姻里,枯守一生吗?” 徐晶蕾不提贾兰还好,提起贾兰,更是让徐母火冒三丈。 她生气道,“当初说要把贾兰许配给你,是你自己犹犹豫豫,既要又要,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后来更是离家出走,未婚失贞,以至于错失了这门好姻缘。哎,如今那个贾兰年纪轻轻,就已署理登莱巡抚,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即便和你父亲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说到这里,徐母长叹一声,显然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 徐晶蕾却有她自己的道理,“那是我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们这些做父母的人,难道也不懂事吗?你若是把我关在家里,又何至于让我坏了名节,名声大坏?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徐家的家风不正,门户不严,怎么能怪罪到我头上来?……” 徐晶蕾正说得理直气壮,热热闹闹,冷不防看到她母亲眼睛一闭,径直朝后倒去。 徐母直接被这个宝贝女儿给气晕了。 幸亏有徐岩朔守候在一旁,连忙伸手将徐母搀扶住,不然老人家若是直接后脑勺着地,那就后果难以预料了。 饶是如此,诸人仍旧吓了一大跳,连忙吩咐下人去请郎中,又安排了几位妥当人手,把徐母抬回到她屋子里,闹得府中鸡飞狗跳,一阵忙乱。 好在郎中看过之后,认为并没有大碍。 那位郎中把完脉,轻轻放下徐母的手腕,站起身来,微微躬身向徐仲华大人说道:“徐老爷且宽心,老夫人这脉象虽有些紊乱,乃是急火攻心所致。幸得底子尚好,并未伤及根本。待我开上一剂安神顺气的方子,老夫人服下后,静心调养些时日,想来便无大碍。只是这期间,切不可再让老夫人受到什么刺激了,需得保持心绪平和,周遭环境也要以安静为宜。” 说罢,他便走向一旁的桌案,提笔蘸墨,开始书写药方。 众人这才放了心。 徐仲华更是亲自将这位郎中送出内宅。 徐晶蕾见母亲问题不大,她那紧绷的一颗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徐母还在昏睡之中,内宅妇人便以她的出身最为贵重,她俨然以后宅主人的身份在那里发号施令,“荣嬷嬷带人去我出嫁前住过的那座小院,将里面陈设好好地收拾一番,家具、桌椅可以保持原样,但被褥、蚊帐一定要换成新的,可不要让我看到有一丝灰尘,不然非得给你们一个好看不可。” 这时候时,徐仲华已送别郎中,匆匆赶回,看到女儿徐晶蕾仍是这般颐指气使,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他怒目圆睁,瞪着徐晶蕾,呵斥道:“你这逆女,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还有脸在此使奴唤婢!我看你连家中奴婢都不如。” 徐晶蕾抬起头,眼中仍有一丝倔强:“父亲,我只是……” 话未说完,徐仲华猛地一挥手:“住口!别再狡辩。来人啊,把她给我关进后院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半步!” 几名仆妇立刻上前,抓住徐晶蕾的胳膊。徐晶蕾拼命挣扎,喊道:“父亲,您怎能如此待我?我仍是您的女儿啊!” 徐仲华冷哼一声:“从你犯下婚内出轨的大错之时起,便已不配为我徐家之女。” 仆妇们不顾徐晶蕾的反抗,强行将她拖往后院柴房。 徐晶蕾的双脚在地上乱蹬,双手死死地抓住门框,指甲都泛白了,她喊道:“父亲,母亲若是醒来,定不会同意您这般做法!” 徐仲华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她被拖走,而后转身去查看徐母的情况,脸上满是忧虑与痛心。 徐岩朔看到父亲情绪不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便想着先回去梳洗一番,等晚上闲了,再和父亲商量正事也不迟。 但徐仲华看到儿子徐岩朔想走,却主动开口问道,“事情还没说完呢?我如果愿意投靠冀国公府一系,冀国公周进会给我们徐家何种待遇?” 徐岩朔猛地一惊,他还没有考虑好怎么提及这个敏感问题呢,想不到父亲徐仲华却先于他之前,把这个问题的盖子揭开了,一时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这这,这应当从何说起……”徐岩朔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就不要装了。”徐仲华开门见山地说道,“冀国公周进的政治主张,包括不大搞株连,罪及本人为止。你在保州游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此想必深有了解。贾赦、贾珍参与谋逆弑君,这是何等大罪,居然也不影响贾兰的前途。相比之下,你妹妹不过是试图引诱丈夫纵欲而亡,而且最终也没有得逞,无论怎么说,即便牵连到你头上,也影响极其有限,顶多是让大家说徐家教女无方罢了。你强行将妹妹带回开封,难道是想逼我就范?” “孩儿不敢。“徐岩朔连忙答道。 “说吧,为了让我归降,冀国公周进给我开出了什么条件?”徐仲华大人直接问道。 徐岩朔稍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父亲大人可以进入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任职,我则可以署理开封府同知,或者进入新组建的豫军担任师旅长一级将职。”徐岩朔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师旅长一级,也就是参将了?”徐仲华大人说道。 冀国公周进改变军制,他亦有所了解。他对此也说不上好与坏,但徐岩朔初次入仕,其职务便能类比参将,或者走文官之路,从开封府同知做起,看来冀国公府一系对于招降徐氏一族,还是颇有诚意的。 但徐仲华仍旧心有疑虑,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是徐家的嫡长子,将来徐氏一族,势必要由你来挑大梁。你现在想要归附冀国公府一系,我可以答应你,但你须得知道,我们徐家只有一次改换门庭的机会。你可都想好了?” 旧朝倾覆之后,天下大乱,群英并起。关外清廷不算,北方草原部落也可以不纳入考虑之中,仅就关内而言,便有金陵扬光小朝廷,周进、吴月先、左昆山等地方军头,以及大西、大顺两个流民军政权,当然也包括徐仲华本人,有着割据豫省的既定事实。 说实话,若不是出了徐晶蕾这档子破事,徐仲华完全可以继续保持独立,等到天下形势完全明朗之后,再作出取舍也不迟。 诚然,这样做的后果,是使得徐家到最后彻底丧失了讨价还价的能力,但反过来说,徐家也不用承担特别大的站队风险。 徐岩朔给他父亲透了一个底,“去年底的时候,我随着保州武备学堂高级将官培训班学员,前往保州兵工厂参观。据保州兵工厂总管刘玉石介绍说,保州兵工厂即将实现六百步射程燧发枪的批量生产,预计很快装备到基层士卒手中。刘玉石建议各位高级将官,以后对军队进行操练时,应加强远程射击能力培养,减少近战搏斗训练时长,以适应未来战争的需要。” “卧槽。我说前一段时间,保州兵工厂为何要派人过来,说是在北方互保的框架协议下,愿意给我提供一批先进军火,按每支三十两银子的优惠价格,卖给我一千支五百步射程的燧发枪。我还以为占了一个大便宜,为此沾沾自喜了许多天。原来他们即将实现火器的更新换代,便把我这里当作淘汰武器的收容站了?”徐仲华大人很是郁闷。 “你为何不早说?”徐仲华大人气愤道。 “这可不能怪我,前去参观的各位高级将官,可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从保州离开前,我和冀国公周进会面,他允许我向你透底,我才敢这么说。”徐岩朔解释道。 “罢了罢了,反正都要投靠冀国公府一系了,我这里多上一次当,就好比在保州兵工厂总管刘玉石那里,多卖一次好,也不算什么。”徐仲华大人说道。 “父亲大人同意归附冀国公府一系了?”徐岩朔欣喜道。 “不同意又能怎么办?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宁南侯左昆山的军队,已进驻豫西南一带,和大顺军进行对峙,一场大仗在所难免。他们又有谁把我放在眼里了?等到他们分出胜负,开封府便是他们的第二个目标。既然硬是要让我选择一方投靠,我还是投靠冀国公周进好了,好歹从以往合作记录来看,他从没让我吃过一次亏。”徐仲华大人说道。 “父亲大人既有这个决心,那我明日便给燕赵军副总兵李信写信,孩儿带着妹妹从保州出逃以后,李信受冀国公周进委托,名义上是对我们兄妹进行搜捕,实则带领军队南下,为接受豫省治权做准备。”徐岩朔高兴地说道。 “看来李信即将出任豫军总兵了。豫省巡抚一职由谁署理?”徐仲华大人好奇道。 “若归附一事能够谈妥,新建豫军初步控制豫省形势之后,冀国公周进有意在那个时候,让署理齐鲁巡抚张安世调任豫省巡抚,署理泉城知府魏西平接掌齐鲁治权。”徐岩朔将其所了解到的情况托盘而出。 “或许我还得在豫省巡抚这个位置上,继续坚持一段时间了。”徐仲华大人说道。 看来冀国公周进非常自信,招降成功后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将徐仲华大人彻底架空,而是让他继续在豫省巡抚一职上,为豫军改编提供帮助。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妹妹徐晶蕾究竟应当如何处理?冀国公周进说是想听一听我们这边的意见?”徐岩朔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敏感话题。 “这不是问题。”徐仲华大人怒气冲冲地说道,“要不是我为了表明归附诚意,特意把这个把柄交到冀国公周进大人的手中,我早就亲手勒死她了,也省得她把伤风败俗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把我们徐家人的脸面都丢光了。赶上豫省归附这件大事,倒是让她捡了一条小命。” “没必要这么狠吧?”徐岩朔瞠目结舌,吃惊地问道。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儿奴父亲吗? “哼,她都说我卸掉父亲滤镜,只不过是一个油腻中年男人罢了,我还对她有什么好客气的?”徐仲华大人余怒未消地说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5章 入主中原(四) 燕赵军副总兵李信此次作为豫军总兵内定人选,挥师南下,颇有踌躇满志之意。 在旧朝官僚体系之中,总兵或许不算什么,原蓟辽总督王自如当初擅杀大将,斩杀的便是皮岛总兵毛振南,事后也并没有受到德正帝陈安宁的严肃处置。 毕竟总督一级屈指可数,总兵官数量却多达数十位,双方不在一个重量级。 但在冀国公府一系之中,迄今为止,仅有齐鲁总兵、登莱总兵、燕赵总兵、陕甘总兵、晋阳总兵等五位高级将领,加上他李信,也拢共才六位总兵官。 随着冀国公府一系逐渐势大,最终若能统一天下,他李信凭借从龙之功,或许还有名列青史的那一天哩。 想到这里,李信便激动不已,难以自持。 尤其是这次南下,他所面临的对手,还包括大顺军在内,这让他更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哼,你们这帮小人,还故意揶揄我,封我为海昏侯,我怕你们是昏了头。”李信小声抱怨道。 不过,虽然有心在大顺军诸位高层面前,再一次证明自己,以报当年被放逐松江之仇,但李信也明白,凭他手中现有的实力,还只能慢慢筹划,等待机会,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燕赵军虽然是一支强军,但先后两次出征,行动范围包括陕、晋两省,在这个过程中,难免出现了一些死伤,且在整编陕甘军、晋阳军的过程中,为了便于控制,又从燕赵军营中抽调了一部分主力,用于掺沙子。 此次接收豫省,整编豫军,燕赵军总兵韩奇虽然对此感到振奋,这意味着冀国公府一系即将统一北方大部,但他出于本位主义的考虑,也不止一次在冀国公周进面前大诉苦水。 “燕赵军一部进入陕甘行省,编入新整编的陕甘军,协助总兵大人曹化蛟掌控营中形势,我当时一句话也没有说。晋阳总兵左光先向冀国公府一系求援,也是从燕赵军调拨部分兵力,直接编入晋阳军营中,助他稳定三晋行省局势,防止吴月先再度行使北失南补之计,我当时也是以大局为重,对此表示全力支持。” “但问题是,燕赵军主力两次外调,可谓伤筋动骨,对燕赵军战斗力的削弱,恐怕也不是一星半点。现在豫军整编,若是也要从燕赵军调人,我不敢不服从,可也担心遇到突发情况,不能及时有效地应对北地形势啊。” 说到这里,韩奇还特意向东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周进明白他的意思。冀国公府一系和清廷议和之后,以长城为界,山海关的防守更是由北直隶行省总督、忠靖侯史鼎接管。 若是忠靖侯史鼎不可靠,放清军入关,编制不全、兵员短缺的燕赵军,纵使有武器上的优势,但面对女真八旗的人数优势和机动优势,能不能挡住对方的第一波攻势,确实很难说。 冀国公府一系形势大好,没必要冒这个巨大的风险啊。 诚然,北直隶行省还设有一支预备役师,燕赵军可以从中,不定期招募一批表现优异者进入营中,作为主力外调后的补充。 但北直隶预备役师,除了向燕赵军提供补充兵源之外,还要向冀国公府直属侍卫亲军提供补充兵源。 除此之外,北直隶行省总督、忠靖侯史鼎大人,在名义上节制北直隶预备役师,他也偶尔向北直隶预备役师伸手,要求征调一部分兵力编入山海关守军,一般人也不敢拦阻。 这就导致燕赵军能够从北直隶预备役师所获取的补充兵源,是极其有限的。毕竟燕赵军的定位是战斗部队,不可能抓到篮子里就是菜,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让他进入燕赵军营中吃兵粮。 应当说,韩奇的诉苦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即便是李信,也认为他的话不无道理。 豫省虽然重要,但北地三省才是冀国公府一系的基本盘,根本不容有失啊。 但李信也表示,燕赵军营中成建制的战斗单位,这次就不一锅端,编入豫军之中了,但总得让他挑选一些得力人手作为骨干。 “一个好汉三个帮,不可能让我去了开封府,做一个光杆将军吧。那我怎么完成接收豫省之重任?”李信当众说出了他的心里底线。 经过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商讨之后,大家一致决定,这次豫军改编,就不从燕赵军抽调主力了,而是将穆济伦麾下的齐鲁军第一师,交由内定豫军总兵李信执掌,另外还从燕赵军营中,选调一百名中下级武将,协助他尽快掌控豫军形势。 之所以抽调齐鲁军第一师,这也是考虑到齐鲁巡抚张安世转任豫省巡抚之后,有一只可供指挥的亲军,做事情便不必畏手畏脚。 此外,徐仲华大人曾在齐鲁任职,他当年奉命进入豫省,绥靖地方,所带领的军队,便是以齐鲁人为主,这些人目前在豫军营中,势力也最大。 齐鲁军第一师编入豫军,也能争取化解这些齐鲁行省同乡们的防范、猜忌心理,加速二者融合进程。 接到徐岩朔的来信,言道徐氏家族决意献土归附之后,李信便以急行军的速度,火速赶往开封府,以免迟则生变。 应当说,李信的这个决定还是很正确的。徐仲华作为豫省巡抚,虽然拥有节制豫军之权柄,但也不能说,豫军数万士卒都是他徐仲华的人形杀戮机器,完全没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和个人诉求。 有些中下级武将或文官,和其他地方军头,或者两大流民军政权,有着各种各样的牵连,有心投靠他们。 也有些中下级武将或文官,认为冀国公府一系的诸多政治主张,比如取消嫡庶之分、坚持孩子生母永不为奴等一系列离经叛道的做法,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不想投靠冀国公周进。 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宣告豫省归附冀国公府一系之后,开封府城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潮汹涌。 城中百姓皆能察觉出那股异样的氛围,街头巷尾人心惶惶,交头接耳间尽是不安与疑惑。 一些与地方军头或流民军政权有瓜葛的中下级官员,私下频繁串联,密室之中阴谋诡计悄然滋生。他们或于偏僻酒馆,或在幽静宅邸,压低声音商讨着对抗之策,妄图在这动荡局势里谋得一线生机,投靠心仪的势力。 而另一些因冀国公府政治主张而心怀不满的官员,则在暗中散布谣言,蛊惑人心。 “你们知道吧,冀国公府一系接收豫省,不过是想让咱们豫军做炮灰,让豫军士卒去和大顺军或者宁南军打仗,不论是打输了还是打赢了,冀国公府一系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徐仲华大人虽然无能,但是他有自知之明,从不轻启战端,所以豫省百姓们的小日子,还算是过得下去。等到冀国公府一系接掌豫省治权,势必要加征赋税,抽抓壮丁,以便为其南征北伐提供助力。以后豫省百姓们的日子,恐怕是不大好过了。”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如漫天飞絮,肆意飘散在开封府城的每一个角落。 “冀国公欲乱豫省根基”“徐巡抚叛国投敌”等谣言甚嚣尘上,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惊恐万分。 往日热闹的集市如今也略显萧条,商人们心不在焉,生怕这城中纷乱累及自身。 巡逻的士兵虽表面镇定,步伐间却也透着一丝紧张,仿佛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风暴。 整个开封府城,恰似被乌云笼罩,风雨将至,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慌乱景象。 面对如此紧张状况,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当机立断,神色冷峻地召集起一众亲信幕僚。 在那烛火摇曳的密室之中,他目光如炬,条理清晰地部署着应对之策。 “速调精锐将士,将各城门重重把守,不得有误!”徐仲华的声音低沉而果决,“所有进出人员、马车、货物,皆需严密盘查,若有丝毫可疑,即刻扣押。” 心腹将领们领命而去,盔甲碰撞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同时,他又传令下去,增加城中巡逻的兵力与频次。 “把街巷分成若干区域,巡逻队交替往复,绝不能让心怀不轨者有机可乘。” 士兵们擎着兵器,整齐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仿佛在向暗处的敌人宣告着官府的威严。 而对于城中人员,徐仲华也有安排,“彻查那些近日行迹异常之人,尤其是与外处往来密切者,必要时可秘密抓捕审讯。” 徐仲华责令嫡长子徐岩朔全力安抚民心。徐岩朔面容凝重,却毫不犹豫地接下重任。他整了整衣冠,带着侍从匆匆走向市井。 “尽快将安民告示张贴于城中各处显眼之地,字迹要大,内容要明。”徐岩朔一边走一边吩咐。 到了集市,他站在高台之上,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乡亲,莫要被那无端谣言所扰,我等官府定会护得大家周全,豫省归附冀国公府,乃是大势所趋,亦是为了我等长远之福祉。冀国公府一系主力采取募兵制,绝不会强拉壮丁,让老百姓们上阵送死……”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人群中传开,让一些慌乱的百姓稍稍镇定。 此外,徐岩朔还亲自监督着物资的调配与储备。 “米粮、布匹、药材等物,务必充足,不可使百姓受困于匮乏。”粮仓前、布庄里,他的身影频繁出现,生怕因为谣言引发物资哄抢,若再有敌间趁乱生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徐仲华、徐岩朔父子俩,一连操心了好些天,晚上睡觉时都不敢脱下衣裳,直到冀国公府一系代表李信率领军队进城,并接管开封防务之后,他们父子俩才总算轻松了一口气。 很快,李信走马上任,接管豫军改编之大权。 对于豫军营中,那些有心辞官归乡者,一律遣返;那些有心继续征战者,则择优留用。 李信还从开封附近,重金招募了数千新卒,编入豫军之中,日夜操练不休。 不仅如此,李信还在营中,专门组织了一次射击比赛,既比精度,又比远度,还比作战持久。 等看到原齐鲁军第一师中的普通士卒,都比原豫军之中的强弓手,表现得更为出色之后,豫军普通士卒之中的犹疑和不安情绪,终于彻底压制了下去。 有没有心怀不满,一方面与切身利益有关,一方面也与己方实力有关。 当发现冀国公府一系的军事力量,远超豫军之后,豫军普通士卒当然能够分得清形势,很乐意服从新任豫军总兵李信大人的掌管了。 但原豫军营中那些中下级武将们的工作,就没有那么好开展了。 但李信也没有功夫和他们慢慢谈心,而是把这些中下级武将们拉到新成立的豫军炮营之中,向他们展示了一番冀国公府一系的炮火洗地战法。 随着李信一声令下,炮兵们迅速行动起来。装填手们如灵动的猎豹,抱起沉重的炮弹,精准地填入炮膛,随后夯实火药。炮手们则全神贯注地调整着炮口的角度,他们的眼神坚毅而冷静,口中念念有词,计算着距离与弹道。 “点火!”李信的高喊划破长空。刹那间,炮口喷吐出橘红色的火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雷神在愤怒咆哮。炮弹如流星赶月般呼啸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死亡弧线。第一波炮弹刚出膛,炮兵们便马不停蹄地进行第二轮装填,动作娴熟流畅,一气呵成。 炮弹接二连三地砸向预定目标区域,那片土地瞬间被硝烟与火光所笼罩。爆炸之处,泥土被炸得四处飞溅,仿若巨大的泥浪翻滚。火光冲天而起,将天空染得一片通红,滚滚浓烟如黑色的幕布迅速蔓延。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波,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远处的假目标——模拟的敌军营地,在这一轮轮的炮火猛击下,土垒被炸得粉碎,木栅被掀上半空,化作无数的碎片。整个战场都在颤抖,大地似乎也在这恐怖的力量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而豫军中下级武将们则被这壮观而又骇人的炮火洗地战法惊得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震撼与敬畏。 尤其是那些暗中首鼠两端,与某个地方军头或者流民军政权有着牵连的中下级武将,在深感震撼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暗自庆幸。 他们还尚未背叛豫军,也还尚未与冀国公府一系为敌,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6章 祸水东引(一) 旧朝末年,因受到土地兼并、赋税徭役及各地战乱影响,先后有上百万流民躲进郧阳山区。 盖因此地山高林密,人口稀少,兼有水陆两便之利,小麦、水稻、土豆等高产农作物都可以在此耕种,只要肯劳作,不用担心最为基本的生存问题。 李鸿基、宋康年等人率领大顺军主力从长安城中撤出,抵达郧阳山区以后,本欲在此暂作休整,以图后续发展。 然而,此地早已被原任潼关总兵田玉峰所盘踞,双方的矛盾旋即滋生。 田玉峰视郧阳为自己的势力范围,眼见大顺军主力前来,心中自然多有不满与警惕。 早些年,李鸿基作为义军首领,打仗顺风顺水,行情不断看涨。田玉峰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可后来,随着大顺军主力在山海关城下被清军击败,李鸿基先是撤出北平,后又撤出长安,显现出穷途末路之象。 甚至连李鸿基身边颇受信任的左丞相牛聚明,也投靠了冀国公府一系,李鸿基的宠妃窦氏也被冀国公周进做主,许配给了牛聚明做老婆。 在这种情况下,田玉峰便不像往常那般,对李鸿基俯首听命了。恰恰相反,他反而还担忧大顺军会抢夺他的地盘,分走他的资源。 于是在大顺军初到之时,田玉峰便处处设限,对大顺军的粮草补给、营地安置等诸多事宜多加刁难。 李鸿基与宋康年则认为,在这旧朝正统摇摇欲坠、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乱世,当以联合抗敌为重。 他们期望能与田玉峰达成合作,共同对抗外部压力。 因而,对于田玉峰的刁难起初多有隐忍,还多次派遣使者前往田玉峰处,阐明合作之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言明当下局势之危急,唯有携手方能有一线生机。 但田玉峰却固执己见,他自恃郧阳地势险要、自己经营许久,对大顺君臣的提议不屑一顾,甚至变本加厉。 他不仅继续在物资上封锁大顺军,还暗中煽动郧阳当地的一些势力与大顺军作对,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试图让大顺军在郧阳难以立足。 大顺军将士们见田玉峰如此作为,自是义愤填膺,纷纷请战,欲给田玉峰以教训。 李鸿基与宋康年虽极力安抚将士,但面对田玉峰的步步紧逼,也逐渐意识到和平共处已几无可能,一场冲突似乎在所难免,双方关系愈发紧张,犹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好在田玉峰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了,毕竟李鸿基是他曾经的老领导,对他曾有所提携。 田玉峰便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由他负责向李鸿基营中输送丁壮、粮食若干,让大顺军主力得以修整。 但大顺军须得在修整完成后,从郧阳地区转移至豫西、鄂北等地。 李鸿基兵少将寡,明知道对方是想将他礼送出境,却也只能被迫接受田玉峰的这个提议。 不过,有了田玉峰送来的大量钱粮物资补给,李鸿基、宋康年等人总算在郧阳地区寻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得以休养生息,实力渐次恢复。 休整完毕后,二人遂统领大军,浩浩荡荡朝着豫西南方向进发。 其行军路线蜿蜒曲折,大军所过之处,烟尘蔽日,百姓皆避之不及。 当大军行至豫西南境内,意欲夺取邓州作为前出基地时,宁南侯左昆山早已严阵以待。 左昆山久历沙场,深知来者不善,其麾下将士亦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两军对垒,战场气氛凝重,仿若乌云密布,一触即发。 随着一声号角划破天际,双方即刻陷入惨烈厮杀。李鸿基与宋康年所率之军如汹涌浪潮,奋勇向前;左昆山之军亦不甘示弱,顽强抵抗。 战场上,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彻云霄。箭矢如飞蝗般穿梭于两军之间,不断有将士中箭倒下。长枪挥舞,利刃相交,鲜血溅洒在这片豫西南的土地上。 激战持续良久,双方均损失惨重。大顺军一方,众多勇猛之士血洒疆场,伤亡将士不计其数,然其军队主力尚在,仍保有一定战力。 左昆山所率之军亦是尸横遍野,伤者无数,精锐之师亦有折损。 眼见己方伤亡渐多,且敌军亦无力再战,李鸿基、宋康年与左昆山皆心生退意。 最终,交战数日之后,双方各自鸣金收兵,拖着疲惫且伤痕累累的身躯,缓缓退兵,只留下那满是疮痍的战场,无声诉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这时候,新任豫省总兵李信所率领的新编豫军,也正式进驻南阳府城,并分出一部人马,向邓州方向迅速移动。 虽然说,南阳府,包括邓州在内,都属于豫省巡抚衙门的管辖范围之内。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宣布投效冀国公府一系,意味着豫省全境被纳入了冀国公府一系的势力范围。 但大顺军和宁南军,前脚在邓州开战,新编豫军后脚就跟来了,是不是太不把大顺军、宁南军放在眼里了? 大顺军从长安一路逃窜,仅在郧阳地区得到一定补充,眼下又刚和宁南军大战一场,遭逢重大损失,他们是没有精气神和新编豫军再打一场了。 但宁南军对于新编豫军,却很是不忿。 宁南军好不容易赶走了大顺军,结果让新编豫军捡现成? 凭什么? 因此,驻扎在邓州城内的宁南军一部,不肯让出这座州城。 “不让?不让就打,炮弹给够,给我狠狠地轰炸一番。”听到一线部队传来消息,说是宁南侯左昆山坐镇邓州,不允许新编豫军进城,李信不由得勃然大怒。 想了一想,李信又很快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亲自赶往邓州前线,指挥新编豫军南下第一战。 残阳如血,邓州城在暮色中透着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 李信统领新编豫军,如汹涌浪潮般兵临城下。他目光冷峻,望着邓州城墙,大手一挥,身后的新式火炮齐声怒吼,声震天地。 炮弹如骤雨般倾泻在邓州城墙上,一时间火光冲天,砖石横飞。 那坚固的城墙在炮火的猛烈轰击下,被炸得颤抖摇晃,烟尘弥漫中,两三里长的土墙轰然崩塌,化作一片废墟。城内百姓的哭喊声、士兵的惊呼声响成一片,混乱如潮水般蔓延。 宁南侯左昆山在城中帅府听闻这震耳欲聋的炮声,脸色瞬间煞白。 “怎么说开炮就开炮了?按照惯例,开打之前,不是要发出通牒,要派人劝降吗?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向我们开炮了?”左昆山郁闷道。 他匆匆登上城楼,望着那如炼狱般的景象,双腿发软。 “这……这是何种战法?” 左昆山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惊恐。 新编豫军的攻势如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左昆山深知大势已去,心中权衡片刻,保命的念头瞬间占了上风。 当夜,左昆山率领亲信,如丧家之犬般从邓州城的后门仓皇逃出,马不停蹄地朝着鄂省方向奔去。 他们在夜色中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而此时的邓州城内,火光依旧熊熊燃烧,新编豫军在李信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进城清理残敌,维持秩序。 城中百姓们战战兢兢,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李信望着城中乱象,心中也五味杂陈,此次虽用炮火强攻得手,但这满地的疮痍与百姓的苦难,也让他深知战争的残酷与沉重。 不过他并不后悔,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战来,经此一役,左昆山这个地方军头,怕是只能对冀国公府一系主力退避三舍了。 李信和左昆山没有什么交往,他自然可以大打出手,毫无心理负担。但面对大顺军方面的求饶时,他却不免有些犹豫了。 大顺皇帝李鸿基派来的代表是右丞相宋康年。 当年同在闯王帐下听命时,宋康年和李信虽然不能说毫无矛盾,但多少也有些许交情。 因反对抢夺财物、淫人妻女,李信多次遭到李鸿基麾下诸多将臣的围攻,多亏宋康年出面打圆场,才让李信不至于陷入众矢之的的地步。 这份人情,李信不能不感恩,也不能不认啊。 很快,李信派人将大顺皇帝特使宋康年引入营帐之中,两人之间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帐内气氛反而还透着一丝微妙的紧张与僵持。 大顺右丞相宋康年,面容凝重而诚恳,直视着新编豫军总兵李信,率先打破沉默道:“李将军,大顺皇帝对当年之事追悔莫及啊。想那往昔,不过是一时疏忽,冷落了将军这般大才。如今皇上圣心已明,常念将军之忠勇,若将军重回皇上身边,必是恩宠有加,可再展宏图,大顺的江山还需将军这样的豪杰来稳固。” 李信微微仰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继而朗声道:“宋丞相,您又何必执着。如今这天下大势,您难道还看不清吗?冀国公府一系如日中天,左丞相牛聚明那般睿智之人都已见势投附。丞相您满腹经纶,审时度势之能定不在话下,何苦在一棵将倾之树上吊死?只要您点头,我等携手共投冀国公府,来日富贵荣华,亦可保一方安宁,岂不比在这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要好?” 宋康年眉头紧皱,面露不悦之色:“将军莫要再提。皇上于我等有知遇之恩,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况且大顺根基尚在,怎可轻言放弃?将军若仍念旧情,此刻回头,尚可弥补君臣嫌隙,共扶大顺于危难。” 李信苦笑着摇头:“丞相,您的忠心令人钦佩,可您的固执却让李某不解。李鸿基已失人心,大顺亦是内忧外患,您所谓的根基不过是残垣断壁。莫要再做这无谓的挣扎,顺应大势才是明智之举。” 宋康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将军,我意已决,断不会背叛皇上。今日前来,本是想劝将军迷途知返,如今看来,是我错付了一番心意。” 李信亦收起笑容,肃然道:“丞相,李某也不会改变想法。您且好自为之,他日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二人鸡同鸭讲,谁也没能说服睡。 但宋康年好不容易来一趟,大顺皇帝李鸿基又是李信旧主,既然冀国公周进还无意于对大顺流民军政权斩草除根,李信也不可能对李鸿基、宋康年等人步步紧逼。 相反,他还得给李鸿基、宋康年等人寻找一条活路,才算是成全了双方昔日的深情厚谊啊。 毕竟说破了天,李鸿基当年登基为帝时,对李信还是念了一丝旧情,封他作海昏侯,要不是凭借这个大顺海昏侯的印信,永宁公主张诗韵都未必能逃出北平,这份人情再怎么看重都不为过。 李信便打算劝说大顺军余部向蜀地一带转移,也省得双方开打,让大家心里的那点儿旧情都消耗殆尽。 宋康年听后,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李信见状,继续说道:“张敬轩的大西政权在蜀地倒行逆施,其暴行可谓天怒人怨。他们滥杀无辜,百姓苦不堪言,民心早已丧失殆尽。如此作为,其军中上下亦必生间隙,军心不稳。” “大顺军如今虽处于困境,但只要转移至蜀地,一来蜀地山川险阻,易守难攻,可为你们提供天然的屏障,暂避冀国公府一系主力之锋芒;二来,大西政权失民心、乱军心,此正是你们可利用之弱处。大顺军可以宣称以吊民伐罪为己任,若至蜀地,先安百姓,必能重获民心,进而以此为根基,再整旗鼓。” “且蜀地富庶,物资丰饶,可解大顺军当下粮草军备匮乏之难题。待得在蜀地站稳脚跟,你们便可徐图发展,联络各方有志之士,共举义旗,恢复大顺之荣光。” 李信最后劝说道:“此乃生死攸关之际,望宋丞相莫要犹豫,早做决断,劝说大顺皇帝向蜀地进军,为你等寻得一线生机,为大顺开辟新的出路。” 宋康年对此陷入沉思,营帐中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李信的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等待着他做出取舍。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7章 祸水东引(二) 李信作为新编豫军总兵,也就是冀国公府一系内部序列中的豫军总指挥,由他挑起大顺方面和冀国公府一系的和谈,这是可以的。 但要不要继续谈,最终达成何种协议,则需要冀国公周进乾纲独断了。 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宣布投效,并协助李信完成豫军改编之后,为了宣示主权,冀国公周进于第一时间带领侍卫亲军一部,护送张安世前往开封府就任署理豫省巡抚一职。 周进带领侍卫亲军前来,也含有为新编豫军总兵李信率军南下保驾护航之意,万一李信在南阳府的军事行动不利,周进坐镇开封府,可保豫省大局无虞。 好在李信堪称名臣良将,不仅击败了宁南军主力,迫使宁南侯左昆山连夜逃走不说,还说服了大顺右丞相宋康年,有可能成功忽悠大顺军西进入蜀,让两支流民军政权自相残杀。 消息传到开封府,周进便立即传唤宋康年,让他到开封府商谈双方和谈一事。 “大顺军若真能答应此事,新编豫军和侍卫亲军汇合,南下鄂省,宁南侯左昆山估计除了再次逃跑,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新任豫省巡抚张安世乐呵呵地笑道。 早在十多前年,周进创办《青年诗刊》时,张安世作为国子监生员,便是周进的主要支持者,此后一路走来,他都唯周进马首是瞻,也随着周进的发迹而青云直上。 读书时,张安世曾想着,若是人到中年,能做一任知府,也不枉他寒窗苦读一场。 结果他现在已有两任巡抚履历,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冀国公府一系统一天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将来周进登基为帝,他张安世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便不是一句空话了。 因此,张安世虽然只是豫省巡抚,但他也对大顺方面和冀国公府一系的和谈颇感兴趣,这几天来,也是陪同冀国公周进,对此问题反复推演。 经过周进一通忽悠,李鸿基、宋康年等大顺军高层,还是觉得西进入蜀,更有把握一些。 但李鸿基也在写给宋康年的回信中提出,他们如此配合,不能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比如说,此番入蜀,路途遥远,一路上的供给如何解决?” “大西皇帝张敬轩,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确实给大顺入蜀抚民提供了一个极好的道德制高点。但话说回来,张敬轩也不是那么好惹的。目前大顺军主力余部,才堪堪万把人,其中老营士卒仅有数千人。若是没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凭什么能击败大西军队?” …… 作为大顺皇帝特使,宋康年啰啰嗦嗦,颠来倒去,说了一车轱辘废话,核心思想就是十个字:要枪支弹药,要谷物粮草。 但周进却不同意,他说道,“你们又不属于冀国公府一系,凭什么按照冀国公府一系主力的后勤标准,配发装备粮饷?真把我们冀国公府一系当成冤大头了?” “除非……”周进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宋康年追问道。 “除非大顺军营中,允许我们派遣一支军事观察团,观摩大顺和大西双方的交战经过,看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要不然,你们空口白牙,就说和大西军队拼杀得你死我活,结果却只是演戏给我看。那我不是被你们白白地欺骗了么?”周进解释道。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宋康年不禁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大顺军营中有了冀国公府一系的军事观察团,便意味着大顺内部对于冀国公府一系而言,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哪怕是用脚趾头想,宋康年都知道此事不可轻易答应。 但若是不答应,不说和冀国公府一系彻底闹翻,大顺军余部连一块地盘都没有,钱粮物资也极为短缺,还能不能坚持到明年,都是一个大问题。 总之,冀国公府一系的钱粮、装备很不好拿,但大顺军又不能不拿。 经过一阵反复拉锯,大顺皇帝李鸿基原则上同意了周进所设置的这个条件。 他是这样想的,大顺军目前可以允许冀国公府一系军事观察团的存在,但等他得到蓉城,获得给养,再将冀国公府一系的军事观察团礼送出境也不迟嘛。 最终,双方决定,冀国公府一系以内部预备役师的标准,分期向大顺军提供补给,支持大顺军入川作战,但大顺军须得接受冀国公府一系安插一个总人数不超过一百人的军事观察团,并保证其人身安全。 事情商定之后,宋康年便带着这个军事观察团,押送着大批钱粮物资和武器装备,包括五百步射程的燧发枪一千支和十万发子弹,重返大顺余部所在地了。 随后,他们将长途跋涉,经由汉中府入蜀作战。 “大顺、大西两强相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估计现在大西皇帝张敬轩的头发都快要急白了。当年义军领袖的名头,他没有争得过李鸿基,现在更没有将李鸿基拒之门外的底气啊。”张安世感慨道。 随后,他又表扬新编豫军总兵李信的这一计“祸水东引”用得妙,至少解决了两家流民军政权之中的一家,减轻了冀国公府一系统一天下的作战压力。 “大顺军余部入川作战,田玉峰部困守郧阳,都无向外开拓之意。那么接下来,是不是便可以考虑南下鄂省,和宁南军决一死战了?”张安世问道。 “决一死战谈不上。”李信充满自信地说道,“宁南军上次在邓州城中,受到我方炮火的惊吓,已经没有和冀国公府一系作战的底气了。只需要冀国公授权,让我率领一支偏师进攻鄂省,我保证能将鄂省拿下。” “无需如此,还是照样行事祸水东引之策好了。”周进笑道。 “让傅检去一趟金陵,说服北静郡王水溶等人,追究宁南侯左昆山的败军之罪。让水溶他们叫嚷得凶狠一点,要不然,松江钱庄明年支付给他们的高额利息,可就没有那么及时发放了。” “哈哈哈,这个办法好。”张安世心领神会道,“水溶他们虽然成事不足,但败事则有余。只要他们坚持,金陵扬光小朝廷必然会向宁南侯左昆山发函,询问战败经过,并要求宁南侯左昆山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信则补充道,“宁南军新败,左昆山实力受损,金陵扬光小朝廷也有试探左昆山之意,看能否将宁南军重新纳入金陵扬光小朝廷的手中。双方矛盾必然会因此激化,接下来,我们便可以根据宁南军左昆山的反应,再作出及时应对了。” 事实上,随着冀国公府对外联络室主任傅检奉命南下金陵,驻扎在邓州前线的新编豫军,也越过新野,进入鄂省襄阳境内。 鄂省总督、宁南侯左昆山,还在考虑如何退敌,远在金陵的北静郡王水溶以及世袭一等公爵金磊、穆云、高焕等人,则开始在朝堂上,向宁南侯左昆山发难了。 其实,水溶、金磊、穆云、高焕等人,本来不想得罪宁南侯左昆山,但架不住冀国公特使傅检对他们几人说,如果不配合,就要让松江钱庄向他们延迟支付高额利息,他们也只得胆大一回,做一次恶人了。 好在宁南侯左昆山远在鄂省,一时片刻之间,也杀不到金陵这里,即便他带领军队杀过来了,水溶等人还可以逃到松江,继而从松江海港北上蓬莱,也不怕宁南侯左昆山会跟在他们几个人的屁股后头撕咬。 “干。”水溶下定决心道。 要知道亲疏有别,他的妹妹水笙说起来,还是冀国公周进的弟妹呢,北静郡王府不站在冀国公周进这边,难道还要站在宁南侯左昆山那边不成? 这一天,朝议大殿内,气氛凝重。 北静郡王水溶率先出列,面容冷峻:“那新编豫军都已杀入襄阳境内,宁南侯左昆山却按兵不动,此等怯战畏敌之罪,绝不能轻饶!” 世袭一等公爵金磊紧接着拱手道:“王爷所言极是,左昆山拥兵自重,却毫无作为,实乃军中之耻,定要追究到底。” 穆云、高焕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内阁次辅、户部尚书钱若宰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诸位,宁南军兵饷耗费巨大,已让国库不堪重负。如今其主将有此败军之罪,正好借机削减鄂省军费,此乃关乎国本之事。” 户部侍郎韩厉亦道:“大人所言甚是,若不处置,日后军费只增不减,难以为继啊。” 一时间,殿内众人议论纷纷,大多都是支持之声。毕竟东林党人在朝势力颇大,削减军费符合他们的利益,自是一呼百应。 “哼!”一声冷哼传来,只见一位老臣踱步而出,“左昆山虽有失职之处,但他往日也有战功,如此草率定罪,恐寒了将士们的心。” 此语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些许。但很快,便被更多要求惩处左昆山的声浪淹没。 北静郡王水溶扫视众人,高声道:“此事关乎朝廷威严与军费开支,金陵朝野既已达成共识,便即刻拟旨,着人严查宁南侯左昆山,务必让其给天下一个交代!” 说罢,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众人皆躬身应下,一场针对宁南侯的风波就此掀起。 扬光帝陈福宁最初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痛不痒地批评宁南侯左昆山一番,也就是了。 真要上纲上线,难道冀国公府一系主力突入鄂省北部,就一点儿错处都没有?说是为了剿匪,但却并没有奉诏不是? 如今,金陵扬光小朝廷内部朝政,由以钱若宰、韩厉等人为首的东林党人把持,唯一可靠的一支军事力量——长江水师,又在忠诚亲王陈常宁手中。 甚至连大义名分,也不全部掌握在扬光帝陈福宁这里。若是扬光帝陈福宁同意东林党人的政策措施,那自然啥都好说,若是他不同意,这些东林党人便把名义上的内阁首辅周进搬了出来,说应当是否请示一下冀国公周进大人? 南北书信往返,长达数月之久,等到冀国公府的意见传过来时,连扬光帝陈福宁都不记得当初究竟是因为何事,与那些东林党人争执不休了。 有时候,就连扬光帝陈福宁本人都觉得,他这个皇帝也真是可怜极了,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不,他仅仅是不同意处治宁南侯左昆山,在大批东林党人的暗中唆使下,金陵城内商户很快就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要求削减鄂省军费、取消厘金抽税制度的抗议活动。 金陵城中,阳光被阴霾遮蔽,大街小巷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一群群商户如汹涌的潮水般汇聚,他们高举着写有“削减鄂省军费”“废除厘金抽税”字样的旗帜,呼喊声此起彼伏,似要将整个金陵城的穹顶掀翻。 “鄂省军费耗我等血本,厘金抽税猛于虎!”一名身着锦缎的大商户站在高台之上,满脸涨红,扯着嗓子高喊,手中的折扇在空中挥舞得呼呼作响。 周围的小商户们群情激愤,纷纷响应,他们或赤着膊,或穿着粗布麻衣,眼中燃烧着愤怒与不满。 “吾等辛苦经营,却被那厘金抽税掏去大半利润,左昆山治下鄂省只知要钱,却无半分回报!”一位老者声泪俱下,他那干瘪的双手在空中颤抖。 人群开始涌动,如一条愤怒的巨龙,沿着金陵的主干道蜿蜒前行。街边的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有的面露惊愕,有的则被这浩大的声势感染,低声附和。 “朝廷再不作为,我等生计难以为继!”“让左昆山下台!”的呼声不绝于耳。 队伍所到之处,店铺纷纷关门歇业,以示支持。 整个金陵城陷入了一片混乱与喧嚣之中,这场由东林党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抗议活动,如同一场风暴,向着未知的方向席卷而去。 而扬光帝陈福宁坐在皇宫深处,听闻着外面的喧嚣,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如水。 在他看来,左昆山是无能,抵挡不住冀国公府一系的步步紧逼,但你们这些东林党人,就一点儿也没错吗?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8章 祸水东引(三) 在扬光帝陈福宁统治的金陵,朝堂之上看似平静,实则底下暗潮汹涌。 东林党人在朝堂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与皇权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而朝廷对于商户的重税政策也使得民怨渐起。 扬光帝陈福宁坐在那雕龙画凤的御书房内,眉头紧锁。 他深知东林党人的势力已经对皇权构成了严重威胁,尤其是他们在江南地区与商户的紧密勾结,更是让朝廷的税收与政令推行举步维艰。 近日,东林党人支持的商户抗议活动愈演愈烈,大有席卷金陵之势。 扬光帝陈福宁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草拟了一道密诏。 这道密诏如同一道暗影中的利箭,射向了节制长江水师主力的忠诚亲王陈常宁所在的安庆府城。 忠诚亲王陈常宁看到扬光帝陈福宁派遣心腹太监发给他的密诏,笑得连眼睛缝都快没了。 前任内阁首辅、忠靖侯史鼎被踢到山海关后,忠诚亲王陈常宁奉命驻守安庆,节制长江水师主力。 这体现了扬光帝陈福宁的一种矛盾心态,既希望陈姓宗室助他执掌朝纲,又担心宗室人物心存不轨。 北平之乱前,扬光帝陈福宁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空有亲王爵位,却没有担任过任何实职,这导致他在官场上的历练严重不足,对于帝王心术也缺乏深刻体悟。 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句至理名言,扬光帝陈福宁或许也听说过,内心也能初步意识到这一点,认为这是对的,但还未能将这个理念贯彻到他的政治行为中来。 他既授予忠诚亲王陈常宁以节制长江水师主力的权柄,又担心忠诚亲王陈常宁阴谋篡位,故而在长江水师主力之中,安插了两位监军太监及诸多眼线。 不仅如此,扬光帝陈福宁还动辄给忠诚亲王陈常宁下达口谕,让他干这干那,让长江水师士卒充分意识到,忠诚亲王陈常宁未必简在帝心。 这一点,让忠诚亲王陈常宁对于长江水师主力的控制,常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甚至还担心,等到扬光帝陈福宁彻底掌控朝堂形势,会不会便第一个拿他开刀? 毕竟当年北平城中,以冀国公周进为首的那帮年轻人,闹出了许多玩笑梗,比如“薅羊毛”,比如“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之类云云。 很难说,扬光帝陈福宁没有受到这些言论的负面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忠诚亲王陈常宁便不能不多一个心眼了。 高级武将,无诏不得进京。 当年女真八旗绕道入关,在没有得到兵部文书的情况下,总兵官曹兆文大人从关外紧急驰援,纵使战死沙场,也没有得到朝廷的嘉奖和抚恤,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此,只要金陵城中不发生动乱,他陈常宁便只能安心呆在安庆府城,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但现在不同了,扬光帝陈福宁居然给他下达了密诏,让他带兵进入金陵,镇压商户动乱,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陈常宁若是没有把握住,再想要有第二次机会,怕是就很难了。 要知道,陈常宁一开始也有着忠诚亲王爵位,对于金陵扬光小朝廷的帝位落入原忠福亲王陈福宁头上,本来就有些不服气。 论才学,论能力,论外貌仪容,论人际交往,他陈常宁哪一点做得差了? 可东林党人在江南的势力,都觉得原忠福亲王陈福宁憨厚老实,易于掌控,有意举荐他为皇帝,纵使忠诚亲王陈常宁对此大失所望,却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现在扬光帝陈福宁想到对东林党人下手,对于忠诚亲王陈常宁来说,可谓机会难得,可真要等他付诸行动时,他却有所犹豫了。 这毕竟是要杀头的勾当啊。 可如果不这么做,而是按照密诏行事,便等于他陈常宁得罪死了东林党人,以后怕是也很难善终。 陈常宁在长江水师主力战舰的密室中,反复踱步。那密诏上的字迹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要不要搏一搏,皇嫂变老婆?”忠诚亲王陈常宁在暗中嘀咕道。 而此时,以内阁次辅、户部堂官钱若宰和户部堂官韩厉等人为首的东林党人,也得到了消息,知晓忠诚亲王陈常宁接到了一份密诏,并已经率领长江水师主力沿江东下。 他们决定主动出击,前往金陵城外的燕子矶,与陈常宁会面。长江水师主力若奉诏,很有可能将在燕子矶附近停泊,从此处登陆。 这一天晚上,陈常宁见到了东林党人的几位使者,包括内阁次辅、户部堂官钱若宰和户部堂官韩厉。 这两位东林党人的代表人物,听闻陈常宁接到了镇压的密诏,心中十分惶恐,但又不想坐以待毙,故而亲自前来商谈。 钱若宰见到陈常宁,开门见山地说道:“王爷,如今陛下被奸佞小人蒙蔽,欲对我等东林党人痛下杀手。我等一心为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却遭此冤屈。王爷您一向贤明,难道忍心看我等含冤受屈,看这江南大地陷入战火之中吗?” 陈常宁看着他们,故作沉吟道:“本王自当为朝廷着想,只是陛下旨意,本王也难以违抗。” 韩厉冷笑一声,说道:“王爷,您若真的遵旨行事,且不说这镇压之事能否成功,就算成功了,陛下日后难道不会对您心生猜忌?您在这江南的威望,本就令陛下有所忌惮。到那时,王爷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陈常宁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钱若宰见状,又趁热打铁地说道:“王爷,只要您与我等合作,我们东林党人在朝堂之上必当全力支持王爷。日后这天下大势,还不是王爷与我等江南士人共治吗?” 陈常宁思索良久,终于咬咬牙,将扬光帝的密诏拿出来示人。 钱若宰、韩厉等人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朕以凉德,君临天下,然今者金陵商户,受东林奸党蛊惑,竟敢聚众抗议,乱我朝纲。国家赋税,关乎民生,亦系社稷根基,岂容此等肆意妄为。 朕素知卿统御长江水师,恩威并著,忠勇可嘉。今特命卿即刻率水师主力,秘密回师金陵。务须以雷霆手段,平息此乱,擒获为首者,驱散闹事之众。但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卿当深体朕意,此役关乎朝廷威严,朕之荣辱,切不可贻误战机,亦不可累及无辜百姓。功成之日,朕必不吝重赏,封卿之功,荫及子孙。钦此。” 这密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钱、韩诸人,看完密诏内容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说明扬光帝陈福宁对于东林党人,已经动了杀人之心啊。 但是反过来说,钱、韩等人,也因此坚定了再行废立之事的决断。 诸人认为,扬光帝陈福宁如此对待他们,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皮,若不反抗,日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钱若宰更是代表东林党人,直接掏出了一百万两银票,供忠诚亲王陈常宁作为活动经费,收买营中军心。 有了这份投名状,忠诚亲王陈常宁才算是心思大定。 他承诺道:“既然如此,本王便与诸位共进退。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 东林党人见他答应,心中大喜,当下便与陈常宁商议起了应对之策。 他们决定,先让陈常宁借口突发疾病,在金陵城外的燕子矶按兵不动,坐看局势发展。 而东林党人则在金陵城中煽动更多的商户和百姓,加大抗议的规模,给扬光帝陈福宁施压。 金陵城中,商户们的抗议活动愈演愈烈。东林党人在背后暗中指使,他们散发传单,四处宣扬朝廷赋税政策的不合理之处,号召老百姓们起来反抗。 而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在他们的蛊惑下,纷纷加入了抗议的人群。 皇宫内,扬光帝陈福宁听闻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心中焦急万分。他不断地派出使者,催促陈常宁速速前来救援,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心腹太监回答说,“忠诚亲王病了,似乎已不能理事。” “混账东西。”扬光帝陈福宁怒道,“平时不生病,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病了?” 骂归骂,但扬光帝陈福宁也知道,忠诚亲王陈常宁怕是已经和东林党人谈好条件,不打算奉诏了。 他这个弱势皇帝,算是大势已去了。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扬光帝陈福宁的心中,似有滔天恨意,他拿出一份空白圣旨,咬破手指头,在上面写了一份血书。 “快,携带这份血诏,以最快速度,从皇宫密道中逃出,投奔冀国公周进。”扬光帝陈福宁对身边心腹太监说道。 “这这这……”心腹太监心中有所不忍。 “不必犹豫。若事后,我还尚未驾崩,只是被迫退位,你便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若是我被这些逆臣贼子们弑杀,不去找冀国公周进主持公道,还能求助谁呢?”扬光帝陈福宁耐心解释道。 心腹太监这才恍然大悟,含泪而去。 而此时的金陵城内,东林党人怂恿的抗议人群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向着皇宫涌去。 皇宫内的侍卫们虽奋力抵抗,但在这如同潮水般的人群面前,却显得力不从心。 扬光帝陈福宁站在皇宫的大殿之上,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嚣声,心中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朕待他们不薄,为何他们要如此对朕?”陈福宁怒吼道。 身旁的太监宫女们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应答。 抗议人群冲破了皇宫的一道道防线,那紧闭的宫门在人群的冲击下,发出了痛苦的“嘎吱”声。 最终,宫门被撞开,人群如潮水般涌入。 扬光帝陈福宁看着眼前的场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想要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他终究还是被人群所淹没。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在这一刻,被愤怒的民众和背后的东林党势力彻底推翻。 陈常宁呆在燕子矶,望着皇宫方向冲天而起的浓烟,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足以改变王朝命运的巨变之中。而这巨变之后,王朝将走向何方,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随着扬光帝陈福宁的倒台,金陵城陷入了一片混乱。 东林党人虽然成功地推翻了扬光帝陈福宁,但他们内部却在为了新皇的人选而争执不休。 钱若宰主张立一位年幼的皇子为帝,以便他们能够继续掌控朝政;而韩厉则认为应该立一位有威望的宗室亲王,这样才能稳定局势。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东林党人的内部矛盾逐渐浮出水面。 而在民间,商户们虽然在东林党人的怂恿下参与了抗议活动,但他们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好处。 随着皇宫被攻陷,金陵城的秩序大乱,商户们的店铺被抢被砸,损失惨重。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被东林党人利用了,对东林党人的怨恨也在心中悄然滋生。 忠诚亲王陈常宁在燕子矶停留了数日后,决定率领长江水师主力进入金陵城中。 他知道,此时的金陵城虽然混乱,但也是他获取最大利益的时机。他要在这混乱之中,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无论是辅佐新皇,还是自己成为那幕后的掌控者。 当陈常宁的水师进入金陵城时,城中的百姓和各方势力都对他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陈常宁装作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宣称自己是来稳定局势的。他首先控制了皇宫周围的区域,防止局势进一步恶化。 然后,他开始与东林党人进行谈判,试图在新的权力格局中分得更大的一杯羹。 然而,陈常宁的如意算盘并没有那么容易打响。东林党人虽然在废立之事上需要他的支持,但并不愿意看到他在金陵城的势力过大。 他们在谈判中对陈常宁处处刁难,试图削弱他的兵权和影响力。而陈常宁也不甘示弱,他以手中的长江水师主力为筹码,与东林党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博弈。 在这金陵城的权力争斗之中,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原本繁华的金陵城,如今却成为了权力的角斗场。 大街小巷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百姓们在这动荡不安的局势下,艰难地求生,只希望那位新君早日诞生,让他们的生活恢复平静。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69章 祸水东引(四) 宁南侯左昆山在武昌,还在为是否遵照金陵扬光小朝廷的指示,北上驱逐新编豫军时,突然听到金陵城中发生大乱的消息,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明白,自己一直所渴望的参与废立的宝贵机会,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 当初大顺军杀入北平,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德正帝陈安宁被弑杀,忠顺王陈西宁也上吊自尽,导致全天下都惊愕万分,宁南侯左昆山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既然失去了先手,人也不在金陵,便不可能有太多发言权。 金陵废立之事,更多的还是依从了南直隶行省总督、忠靖侯史鼎的个人意见,东林党人也参与其中,最终选定了忠福亲王陈福宁称帝登基。 忠靖侯史鼎随后出任内阁首辅,便是对他从龙之功的报酬。至于他后来受到猜忌,前往北地镇守山海关,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相比之下,宁南侯左昆山在废立之事上出力不多,收益也不多,他很快退回鄂省,虽然有割据地方之实,但毕竟尚未执掌中枢,谈不上权倾朝野,天下闻名。 如今,金陵城中发生动乱,据可靠消息说,驻守在安庆府的长江水师主力,也开始沿江东下。 宁南侯左昆山如不利用这个机会,参与金陵废立之事,难道等着和新编豫军决一死战不成? 怕就怕,他好不容易打败了新编豫军,自身却伤亡惨重,到时候金陵那边的新君,派人褫夺他的官职和爵位,他还敢反抗不成? 倒不如前往金陵,火中取栗,事成之后,有金陵小朝廷的大义名分作为靠山,冀国公周进或许就不敢对他咄咄相逼了。 宁南侯左昆山说干就干,很快点起一支本部人马,坐船东进,并签发命令,要求其余部队陆续在武昌聚集,沿长江北岸尾随而行。 看这情形,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放弃鄂省基业,前往江南一带发展了。 有人建议道,“是不是应当在襄阳、武昌等显要地方设防,以免金陵之行劳而无功,我们回过头来,也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宁南侯左昆山想了又想,否决了这个提议。 此次前往金陵,涉及废立一事,收获极大,风险也极大,须得全力施为,保证万无一失,自然是兵力越多越好。 对金陵那边的威慑越大,他便越能开出更大的价码,即便不能执掌中枢,但督抚闽浙一带,却也不是不能争取,没必要留在鄂省,和冀国公府一系死磕。 这一天早上,晨雾还未散尽,新编豫军总兵李信在营帐中悠悠转醒,刚睡醒后的脑袋还有些昏沉。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欲唤人端来茶水,帐帘突然被猛地掀开,部将徐岩朔匆匆而入,神色慌张。 徐岩朔经过和父亲徐仲华大人商量,最终决定进入营中任职,出任新编豫军第一师师长,兼领参将头衔。 盖因徐仲华大人觉得,乱世之际,以军功最为可贵,或可因此而封爵。大不了等到以后天下太平了,再谋求一份文官职务也不迟。 “将军,将军,襄阳府城的守军……守军撤了!”徐岩朔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李信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呵斥道:“休得胡言,襄阳乃鄂北重镇,宁南侯左昆山怎会轻易弃守?莫不是你看错了?” 他边说边从榻上坐起,披上外衣,眼神中满是怀疑。 徐岩朔急得直跺脚,“将军,千真万确,兄弟们都看到了,城头上原本的守军旗帜都没了,城门大开,空无一人。” 李信心中一凛,仍有些不敢置信,他喃喃自语道:“左昆山即便被之前的炮火吓破了胆,可这襄阳城的战略意义重大,他怎会如此草率?难不成是诱敌深入之计?” 他踱步在营帐中,脚步时快时慢,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各种可能。这左昆山在官场与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向来诡计多端,不得不防啊。 可细细想来,他又觉得此事透着几分蹊跷。 “大人,末将以为,不管是不是诱敌,咱们都得小心行事,不可贸然进城。”徐岩朔在一旁进言。 李信微微摇头,目光坚定起来:“不,左昆山他心里清楚,即便全歼我新编豫军,于大局也无甚改变。他没这个胆量在此设下陷阱,定是遇到了极为特殊之事,有了新目标,才会倾巢而出,连襄阳的防御都不顾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出营帐。 营寨外,晨风吹拂,带着丝丝凉意。李信抬头望向襄阳城方向,只见那城头果然冷冷清清,不见一个守军的身影。城楼上的旗帜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旗杆,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变故。 李信眯起眼睛,心中暗自思忖: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左昆山到底在谋划什么? “徐岩朔,你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向冀国公周进大人汇报此事,不得有误。”李信转头对徐岩朔吩咐道,声音沉稳而果断。 “末将遵命!”徐岩朔领命而去。 李信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众将士听令,随我接管襄阳府城,而后我们直扑武昌!”说罢,他率先翻身上马,身姿矫健。士兵们迅速集结,队列整齐有序,浩浩荡荡地向襄阳城进发。 踏入襄阳城,城内一片寂静,百姓们都紧闭家门,街道上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李信带着将士们缓缓前行,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大人,这城里安静得有些可怕,末将总觉得有诈。”身旁的副将小声说道。 李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过于担忧,只要我们小心戒备,量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传令下去,各小队分散搜查,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士兵们分散开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李信来到城中的府衙,缓缓坐下,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思绪万千。 左昆山的突然撤离,让整个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他深知,此次进军武昌,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他身为总兵,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为己方谋取更大的利益。 “大人,城中并未发现异常,只是一些粮食和物资被匆忙运走了。”搜查的士兵前来禀报。 李信微微点头:“看来左昆山确实是有急事离开了。传令全军,稍作休整,一个时辰后,继续向武昌进发。这一次,我们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他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然。 在襄阳城的短暂停留中,李信不断思考着应对之策。他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可能是重重险阻,但他毫不退缩。他想起自己多年来在战场上的经历,那些生死考验都未曾让他畏惧,如今,他更要带领着新编豫军闯出一片天地。 一个时辰后,大军重新开拔。李信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前方的道路,心中默默发誓:不管前路如何,定要在这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功业,守护好身后的百姓与疆土。 马蹄扬起阵阵尘土,新编豫军向着武昌疾驰而去,消失在远方的道路上,只留下一路的喧嚣与坚定。 十余日后,李信率领新编豫军主力,总算赶到了武昌,他原本还以为,武昌是宁南侯左昆山的老巢,此处必然会有一场恶仗要打。 结果,武昌和襄阳一样,根本没有见到宁南军的一兵一卒。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当时襄阳守军害怕新编豫军衔尾追击,所以撤退的时候静悄悄的,唯恐惊扰到了新编豫军,导致他们自己成为李信的追击目标,故而他们在襄阳城中只是象征性地勒索了几家豪门大户,动静也不大,对于普通老百姓,基本上没有任何侵扰。 但是武昌城中,就有所不同了。 一是原有武昌守军,早已随着宁南侯左昆山通过水路前往金陵,外地前来武昌的各个部队,又分属于不同将领,一时间群龙无首。 二是许多士卒都知道,这次宁南军东进之后,很有可能不再返回,本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想法,这个时候不趁此机会,大捞一笔,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兄弟发财不成? 刚开始,这些人还只是强夺财物,后来渐渐地发展为酗酒斗殴,及至于玷辱民妇,可怜武昌城中的老百姓们,敢怒而不敢言,唯有暗自垂泪而已。 因此,新编豫军踏入城门时,只见武昌城内一片狼藉,街巷之中的老百姓们纷纷跪地,哭声震天。 “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宁南军简直不是人呐!”一位老者满脸泪痕,双手颤抖着拉住前来的新编豫军将士。 “他们走之前,挨家挨户抢夺财物,稍有不顺从便拳脚相加。我家那点存粮全被抢走,老婆也被他们推搡,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一个中年汉子眼睛通红,声泪俱下。 更有妇女们躲在角落,衣衫不整,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她们身旁的孩童也被吓得噤若寒蝉,小脸苍白。 新编豫军的将领们面色阴沉,望着眼前的惨状,心中涌起怒火。 “此等恶行,绝不能饶恕!”众人握紧了拳头,从牙缝中挤出话语。 士兵们在城中四处查看,所见之处皆是宁南军暴行的证据。被砸坏的门窗,散落一地的物件,还有墙壁上斑斑的血迹。 “将军,我们定要将此事上报冀国公府,让宁南军付出代价!”一名年轻部将义愤填膺地说道。 百姓们听闻,纷纷围拢过来,“冀国公府一向公正,定能为我们讨回公道,把那些恶人绳之以法。” 在一片哭喊声与请求声中,新编豫军开始安抚百姓,同时详细记录下宁南军的恶行,准备呈递给冀国公周进,一场为百姓伸冤、向宁南军讨还血债的行动在武昌城中悄然酝酿。 接到新编豫军总兵李信从鄂省武昌发来的军情消息,言道宁南军已然沿江东进,将整个鄂省拱手相让之后,周进其人正在开封府。 “快快快,快将从金陵过来的那位太监请过来一叙。”周进连声说道。 前些天,自称是扬光帝身边心腹的这位太监,从金陵奔逃至保州,因冀国公周进不在保州,临时主持冀国公府一系政事的首席资政王允,在问明白前因后果之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都没敢细看这位太监手中的所谓扬光帝遗留血诏,究竟是何具体内容,便直接委派燕赵军骑营将领方靖,亲自护送这位太监,赶到豫省开封府,求见冀国公周进,当面禀告此事。 “此行干涉极大,影响到冀国公府一系的未来发展大局,一定要以最快速度,将这位太监及其手中血诏,送到冀国公周进大人的手中,请他亲自定夺。我本人也会和其他资政,一并赶往开封府,共商大事。” “那保州府的安危如何解决?”方靖询问道。 冀国公周进在南下开封前,已将冀国公府直属侍卫亲军一并带走,留下来守卫保州府城的军事力量,仅有燕赵军骑营和北直隶行省预备役师,现有总兵力不到一万人。 毕竟北直隶行省预备役师的兵源,以田舍农夫为主,分布在不同州府,还尚未完全集结哩。 因此,保州府城的防守,实际上由燕赵军骑营负责。 方靖担心,若是连燕赵军骑营也调走了,仅剩下人员残缺不全的北直隶预备役师,能确保保州府城的安危吗? 更具体一点来说,能确保保州府城之中冀国公府内诸多女眷、子女的安危吗? 冀国公府首席资政王允则说道,“你带骑营一部分人先走,留下一部分骑营士卒及北直隶预备役师教导队,保卫冀国公府眷属,我也会以留守身份,命令北直隶行省预备役师以最快速度集结保州,加强操练,以确保保州不失。” “而且,随着冀国公府南迁,保州的重要性或许便没有那么突出了?”王允还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方靖感觉莫名其妙。 “王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方靖暗中揣摩道,他一会儿说保护冀国公府眷属,一会儿说冀国公府南迁,难道冀国公府一系又要搬家了不成? 方靖心想,千万别啊,他刚花了上千两银子,在保州府城买了一套阔大宅园,要是冀国公府一系搬家,那他不是亏大了么?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0章 集体劝进(一) 周进尚未出任内阁首辅时,合家住在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后院之中,因他房中妻妾成群,貌美妇人诸多,且子女们年幼不懂事,动辄吵闹不休,让众人苦不堪言,住处条件只能说一般。 后来他所兼任的北直隶总督一职,交由忠靖侯史鼎接任,冀国公府后宅诸人便从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后院中搬出,在城内帅府胡同,新购置了一套五进四合院。 帅府胡同位于唐家胡同对面,因元朝都元帅张柔将他的都元帅府建在此地而得名。 冀国公府搬至帅府胡同,当然也有提醒之意,暗示冀国公府一系军事力量,皆由周进本人所统帅。 新冀国公府合计有大小房间上百间,说起来不算小了。 但因府中人多口杂,也很难说住处宽敞,更谈不上令人格外满意。 总而言之,冀国公府朱门深院,却也藏着无尽的喧嚣与纷扰。 白秀珠夫人晨起,对镜梳妆,看着镜中略显疲惫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就生得温婉娴静,眉眼间总是透着一股柔和,可这国公府中的诸事,却让她的眼眸里染上了一抹抹不去的忧虑。 今日,恰好轮到她当值管理府中后宅事务,还未出房门,便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吵闹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缓缓走出。 刚踏入庭院,就见着那几个通房丫头正聚在一处。 茜雪双手抱在胸前,撇着嘴道:“哼,也不知昨日那新做的衣裳,老爷怎就指名赏给了她,我看她也没甚特别之处。” 彩云在一旁附和着:“就是,我伺候老爷也不比旁人少,这好处却总落不到咱们头上。” 龄官则轻轻哼了一声,眼睛里满是不甘与酸意。 哎,不过是周进托人从开封送了一些头面首饰和崭新绸缎过来。周进说那绸缎的花色,和晴雯姨娘的秀丽容颜格外搭配,便指名做衣服给她穿,结果又惹得其她妇人不高兴了。 白秀珠听着这些酸话,微微皱眉,轻声说道:“你们莫要在此胡言,都是在府里伺候的,当和睦相处才是。” 可那几个丫头见了她,只是福了福身,神色间并未有太多敬畏。 一般人都畏威不畏德,府中下人们都知道白秀珠夫人心地善良,在她面前便难免桀骜不驯一些。 而且,对于茜雪、彩云、龄官等人,只要不涉及到盗奸之类不可饶恕的大错,白秀珠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些人早在十多年前,便以身伺虎,把她们那清白的身子交给了周进,却一直尚未生儿育女,说起来也是可怜得很。 连冀国公周进本人都特意交代说,“是我对不住她们,能不让她们干的事情,就不让她们干,能多赏赐一些物什给她们,就多赏赐一些,求一个心理安慰吧。” 周进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不要说白秀珠夫人不忍惩治她们,即便是性格刚强、手段多样、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永宁公主张诗韵,对于这些尚未有过生育的貌美妇人,也都是以善意拉拢为主。 白秀珠夫人便温言软语,劝说了诸人几句,又每人赏赐了一件花衣裳,这才把茜雪、彩云、龄官等人,哄得眉开眼笑起来。 刚处理好这件事,便看到一群孩子从回廊那头跑了过来。 庶公子周顺手里拿着一个木陀螺,后面的庶公子周登、嫡小姐周洋等几个孩子叫嚷着追赶。 “顺哥哥,给我玩一会儿,给我玩一会儿!” 周登伸手去抢,不小心扯到了周顺的衣裳,周顺回身就推了他一把,周登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哭了起来。 周洋见状,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叫嚷声乱成一团。 白秀珠赶忙上前,蹲下身子扶起周登,轻声哄着:“莫哭莫哭,登哥儿乖。” 可周登只管哭个不停,周围的丫鬟们也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白秀珠忍不住批评周顺道,“你是哥哥,应当大方一些。不好好地去穆济伦将军府上学习骑射,留在家里捣乱做什么?” 周顺回答道,“穆将军说他这几天有事情要忙,叫我在家中歇息一天。” 白秀珠夫人心中烦闷,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你这是在家里歇息吗?你不把冀国公府后院闹得天翻地覆,便算是你开恩了。” 不过这种话,白秀珠夫人也只敢闷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毕竟周顺的母亲海兰珠姨娘,为人格外大方,经常给白秀珠夫人送来各种珍稀珠宝、皮毛,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她的啊。 想到这里,她转身对着一旁的婆子说道:“去,把几位公子小姐各自的奶妈都找来,带他们回房歇着。” 婆子领命而去。 她又看向茜雪、彩云、龄官这几个通房丫头,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也都散了吧,莫要再生事。老爷的心思岂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才是正理。” 茜雪等人虽不情愿,但也不敢公然违抗,只得各自散去。 白秀珠夫人站在庭院中央,望着这一片狼藉,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冀国公府后宅之中,人口众多,住处紧张,众人之间的关系又如此复杂难处。她虽尽力维持着,可这争风吃醋、孩童吵闹之事却似那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她只盼着能有一日,天下大定,四海升平,这府里能真正安宁下来,可这要到猴年马月去呢? 白秀珠夫人正想着心思的时候,突然听到有管事媳妇走进来回报说,冀国公府首席资政王允老大人及穆济伦、卫应爵、魏东安、张全辛、白俊杰等人上门求见。 白秀珠夫人突然心神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也难怪她会如此大惊失色,冀国公周进离开保州前,特意交代过,若是有重大事项,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又不敢擅自做主的话,可请示冀国公府后宅管事之人,也就是永宁公主张诗韵和白秀珠二人,获得她们两人的一致同意,便如同周进本人亲临,如有决断,遵照执行。 周进都离开两三个月时间了,除了邢州白氏家族家主白俊杰,上门看望了一回自己的女儿之外,王允、穆济伦等冀国公府资政,可是从没有上门过一趟,如今这些大佬一同上门求见,显然事情不小啊。 考虑到穆济伦这几日,都顾不上教导周顺的骑射,白秀珠夫人的心情变得更加紧张了。 “快快快,快去请永宁公主,我一个人应付不了这么大的场面。”白秀珠夫人急忙吩咐下人道。 冀国公府的会客大厅内,气氛凝重而又透着一丝压抑的期待。张诗韵与白秀珠两位夫人端坐在主位之上,衣袂微动,仪态端庄却难掩心中波澜。 她们俩做梦也没有想到,扬光帝陈福宁居然会派心腹太监,送来一份禅位血诏。 根据王允老大人的口述,上面明确言道: “今逆王陈常宁,包藏祸心,兴兵作乱,祸及社稷。东林党人钱若宰、韩厉等,朋比为奸,蔽塞朕聪,致朝纲紊乱,王纲解纽。朕虽奋力欲挽狂澜,然力有未逮,深恐祖宗之基业毁于一旦。 幸有冀国公周进,忠勇冠世,德厚流光,勋劳卓著,万民敬仰。朕观天象,察民心,知神器当归于公。公当继朕之位,君临天下,以安黎庶,以振朝纲。 朕所深恨者,乃逆王与东林奸党之行径。公既受朕禅让,望公秉持正义,为朕报仇雪恨。务使逆王陈常宁及钱若宰、韩厉等一干乱臣贼子,皆受国法之严惩,以彰天威,以慰朕在天之灵,以谢天下苍生之望。 朕今逊位,别无所恋,唯愿公能兴利除弊,再造太平。钦此。” 说实话,以冀国公府一系的综合实力,早就可以称王称霸了,奈何冀国公周进担心社会舆论反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扬光帝陈福宁因金陵内乱,临死前愿意把帝位禅让给周进,解决了一个老大难问题,如此大好机会,若不充分利用,未免太过于可惜了。 下方,诸位资政委员会成员整齐列坐,神色各异,却都隐隐带着一种急切与笃定。 首席资政王允老大人率先拱手发言:“两位夫人,如今扬光帝陈福宁将禅位血诏送至我冀国公府,此乃天赐良机。国公爷贤明,若能继承大统,必能使天下重回正道,百姓得安。此等机会,稍纵即逝,我等不可错失啊。”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白秀珠夫人微微咬唇,秀眉轻蹙,轻声说道:“这固然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此事关乎重大,终究还需国公爷亲自定夺。我等若是贸然行事,恐有不妥。”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迟疑与不安,双手不自觉地微微交握。 白秀珠夫人原本不过是邢州白氏家族嫡系一个不受宠的傻白甜姑娘,如何见过这种阵势,内心慌张在所难免。 她的发言不仅让诸位资政感到失望,连她父亲白俊杰也颇不自在,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婆婆妈妈,一点凤仪天下的气象都没有,即便依仗冀国公周进的宠爱,被封为皇后,也没法掌管后宫啊? 但白俊杰转念一想,这孩子傻是傻了点,但人傻有傻福。 大女儿白秀玉,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家中资产被她掏摸走了大半,如今嫁给镇国公府次子牛军,说起来也不错,但和一品冀国公夫人白秀珠比起来,怕是连提鞋都没资格,这找谁说理去? 想到这一点,白俊杰的心情才有重归平静下来。 众人先前议事的时候,也说起白秀珠夫人胆子小,怕是经不起太多事情,并不指望她能立即做出决断,关键还得看永宁公主张诗韵是不是表示同意了? 此时,永宁公主张诗韵轻轻抬起眼眸,目光坚定而果断,她那华美的服饰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更添几分威严。 “白夫人此言差矣。”张诗韵声如珠落玉盘,清脆却有力,“此乃大势所趋,天下局势动荡不安,正需一个明主来引领。国公爷本就有治国安邦之能,如今禅位血诏已来,正是名正言顺之时。若我们犹豫不决,错失良机,他日必有隐忧。” 她扫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我们今日齐聚于此,身为冀国公府一系,自当以大局为重,以国公爷的千秋大业为重。集体劝进,不仅能彰显我等忠心,更能让国公爷知晓众人之期盼,此乃势在必行之举。” 张诗韵的话让大厅内的气氛为之一振,诸位资政成员们纷纷挺直了腰杆,眼神中燃起炽热的火焰。 王允老大人激动地颤声道:“永宁公主所言极是,老臣愿为劝进之首,以表忠心。” 王允老大人如今算是把全部身家,都押注在周进身上了。若是周进能称帝,他王允哪怕因为年龄太大,做不了丞相,但以儿子王成学的资历和才干,少不得也是一个工部堂官。 三十多岁的工部堂官,他王允年轻时,也未曾做到这一步啊。 “我等亦愿追随!”众人齐声高呼,声震屋瓦。 白秀珠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虽仍有顾虑,但在这汹涌的劝进浪潮下,也渐渐意识到此事或许真的难以阻挡。 她轻叹了一口气,也跟着点了点头。 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诸位成员这次集体上门求见,只是需要征询一下两位夫人的意见而已,具体事由,自有外面的人去操作。 等到诸位资政走后,白秀珠夫人又陪着永宁公主张诗韵说了一会儿闲话,等到二人分别,她回到自己屋子里时,却看到茜雪、彩云、龄官等人,都臊眉耷脸地看着她,嘴里还说着一些赔罪的话。 白秀珠夫人感到好笑,“怎么了,又被永宁公主批评一顿了?” “你们不要记恨她,她也是为了你们好,这府里没有一点儿规矩,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白秀珠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记恨,不记恨。我们岂能是这种人?公府后宅,涉及到全家人的体面,理应严格管理才是。”诸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白秀珠夫人感觉很纳闷,怎么这些人的觉悟,一下了提高了这么多?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1章 集体劝进(二) 白秀珠却是不知道,为了安抚住茜雪、彩云、龄官等人,永宁公主张诗韵对她们几人画了一张大饼。 张诗韵说,冀国公周进即将更进一步,少不得要大封妃嫔,她们要是继续这样不体面,让外人听了笑话,到时候被放还回家,可就不要怪冀国公周进无情了。 “大封妃嫔?”龄官惊喜道。 以内阁首辅身份,占据北地三省之后,冀国公周进的赢面越来越大,等到曹化蛟、左光先、徐仲华等地方军头,纷纷向冀国公府一系投效,甚至连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也开始通过海兰珠姨娘,向冀国公府一系多次示好,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冀国公周进有望夺得大宝了。 周进登基称帝之后,两宫皇后的位置,自然是由永宁公主张诗韵和白秀珠夫人占据。但按照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编制,以冀国公府后宅之中现有的貌美妇人数量,则还远远不够。 也就是说,大家都有机会啊。 如今听到永宁公主张诗韵亲口提及这个话题,龄官不由感到浑身喜气洋洋。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戏子出身,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被封为尊贵无比的妃嫔? 想当初,她之所以被买入荣国府,原是为了已故旧朝贤德妃贾元春回家省亲之用,那种铺张浪费的排场,让龄官迄今回想起来,都不免有些念念不忘。 龄官心想,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能被封为妃子,坐享荣华富贵,那该有多好哇。 但她很快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即便有朝一日,周进大封妃嫔,那也得看各人生育情况。 像她龄官这种,因身体虚弱,尚无子息之人,也能有资格捞到一个妃嫔的封号啊? “是啊,咱们没能为国公爷生儿育女,怕是摊不上这种好事啊。”茜雪长叹一声道。 对于龄官提出的这个问题,永宁公主张诗韵答道,“此事无妨。我和白秀珠夫人,并为两宫之后,这么大的难题都可以妥善解决,没道理你们这个小问题不能解决。” “你龄官虽然不能生育,但你的好姐妹芳姨娘却很是能生,这几年来,先后生下了一子二女,如今芳姨娘的心思都在她的小儿子周保身上,对于她那两个女儿周清、周苑,就有些照管不过来了?” “公主的意思是说?”龄官闻弦而知雅意,十分激动地询问道。 “这种事情,你不要问我,当事人的意见,是最为重要的。”永宁公主张诗韵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挥了挥手,让这几人散去了。 龄官和彩云、茜雪等人面面相觑,眼睛里闪现出一抹光芒,若果真如此,她们未必没有封为妃嫔的希望啊。 像龄官,她是不能生,但她的好姐妹芳姨娘却很能生,她身前那一对香甜白柚,在冀国公府后院之中,能排进前三,其颜值略次之,也能排进前五,综合来看,也难怪周进本人会对她爱不释手,时常让她承受恩泽雨露。 听她自己说,也没使过什么狐媚子手段,只需要把周进的脑袋抱在怀里就可以了,让她的好姐妹龄官听说后,长吁短叹了许久。 现在,只要龄官舍得下脸皮开口,永宁公主张诗韵和白秀珠夫人又都同意,芳官将其名下一个女孩儿,交给龄官来抚养,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事实上,芳官抚养孩子时,龄官也经常前去帮忙,她早就是芳官这几个孩子们的干娘了,关系也处理得很不错。 至于茜雪和彩云,她们俩虽然没有芳姨娘这样一位好姐妹,但问题是,府中有那么一两位姨娘,比如说妙玉姨娘和贾惜春姨娘,一心向佛,不喜俗务,听说这两位姨娘,不仅一次因为带孩子的问题哭鼻子了。 若是这两位姨娘继续生儿育女,焉知不会将孩子的抚养权让出来? 回想起先前还在白秀珠夫人面前桀骜不驯,三人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便前往白秀珠夫人房中赔礼道歉,说了许多软和的话,见白秀珠夫人一边和她们聊天,一边忙着指派下人们打包行李,便各自散去了。 随后,龄官便兴冲冲地迈着轻快的步伐,沿着曲折的回廊,朝着芳姨娘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中满是欢喜与期待,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两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娃模样。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她身上,仿佛也在为她即将开启的新旅程而喝彩。 不多时,龄官便来到了芳姨娘的房门前。她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谁呀?”屋内传来芳姨娘温柔的声音。 “是我,龄官。”龄官脆生生地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芳姨娘抱着小女儿周苑出现在门口。看到龄官,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笑容,“原来是你,快进来吧。” 龄官走进屋内,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周苑这个小女娃,那眼神里满是喜爱与渴望。她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小女娃的脸蛋,逗得小女娃“咯咯”直笑。 至于另一个小女孩周清,因她已经有了两三岁,略微懂得人事,都开始叫龄官为干娘了,显然已不大适合再领养了。 芳姨娘看着龄官的模样,心中已隐隐猜到了她的来意。毕竟永宁公主张诗韵既然已经在龄官、彩云、茜雪这些通房丫头们面前放出了口风,肯定也是提前与诸位姨娘通过气了的。 她在凳上坐下,轻轻拍着小女娃周苑,却没有先开口。 龄官在芳姨娘对面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芳姐姐,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你看这府里,我也一直孤身一人,没个依靠,手头有一些银钱、首饰,也根本没处花。我心里实在喜爱你这小宝贝,想讨了她在我名下抚养,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芳姨娘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舍。这孩子是她的心头肉,自怀胎起便满心期待,出生后更是日夜相伴,如何能轻易割舍。 她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可看着龄官那满是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心中暗自思忖,自己与龄官从小就在一起学唱戏,一同在贾府、周府里辗转多年,姐妹情深,平日里相互扶持,龄官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 说一句不好听的,当初芳姨娘在贾府家庙里做尼姑,若不是龄官好心来救她,她未必能逃脱苦海,说不定便被前朝京畿道胡道员家的公子破了身,从此堕入流莺生涯,永世没有出头之日。 饮水思源,龄官为了将来能有机会获封妃嫔称号,前来讨要一个女孩儿帮助抚养,也不是不能理解。 芳姨娘她自己虽疼爱女儿,可如今精力有限,一儿两女共三个孩子日渐长大,需要更多的照料与花费,可她自己的钱财却并不充裕。 而龄官却略有积蓄,若女儿能跟着她,日后的嫁妆必定丰厚,也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况且,如今冀国公周进荣登大宝之势渐显,日后这后宫之中,妇人之间的争斗定是愈发激烈。 自己孤身一人,若有龄官这样的好姐妹作为奥援,也好过单打独斗。 想到这里,她心中虽仍有万般不舍,却还是缓缓开口道:“龄官妹妹,我知道你是真心喜爱这孩子。只是我这做娘的,心里实在是疼得厉害。” 龄官一听,心中一喜,知道芳姨娘已有松口之意,连忙说道:“姐姐,您大可放心,我定会视如己出,将这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我会给她最好的一切,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让她成为这府里最尊贵的小姐。” 芳姨娘看着龄官急切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妹妹,我信你。只是这孩子还小,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龄官站起身来,走到芳姨娘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娃周苑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会经常带她来看你,让她知道你才是她的亲生母亲。以后我们姐妹二人一起照顾她,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芳姨娘的眼眶微微泛红,她低下头,在女儿周苑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将孩子递给龄官,“那妹妹,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龄官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姐姐放心,我定会的。” 事情说定之后,芳姨娘和龄官便于次日抱着孩子周苑,前去白秀珠夫人房中报备。 “可都想好了,不允许再反悔?”白秀珠夫人询问道。 “不反悔,不反悔。”芳姨娘连声说道。 也不能怪白秀珠夫人为何会多此一问,因为一旦周苑归于龄官名下,以后的养育成本便须得着落在龄官身上了,若是过几年之后,芳官再反悔,到时候她该赔龄官多少银子才合适? 白秀珠夫人又叹息道,“哎,这次你们选择的时机不对。按道理,应当办一次酒席,请府中姐妹们聚餐庆祝,把这件事情公开宣布一下。但眼下,大家都忙着冀国公府搬迁一事,已经顾不上这里了。” 她更是对龄官直接言道,“你现在也算是有了傍身的资本,我和永宁公主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是肯定支持冀国公封你做姨娘的。但现在,大家都忙着集体劝进,等到冀国公御极天下,很有可能将要大封妃嫔,此刻你封不封姨娘,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我们也不打算拿这件小事去打扰他,看情形,只能先委屈你一阵子了。” “无妨,无妨。”龄官抱着小女娃周苑,心情好得不得了,无意于因为这件小事置气。 “冀国公府搬迁到开封府,已经确定了吗?”芳姨娘询问道。 “冀国公本人对此还是不置可否。因此,这次集体劝进,不仅需要诸位将臣冒死进谏,诸位姐妹们更要在冀国公身边多吹一吹枕头风,或许也能发挥作用。尤其是芳姨娘,冀国公对你很信重,你必然是府内第一批南迁人员,可一定要提前收拾好包裹行礼,做好相应准备啊。” “是,是,是。”芳姨娘连声答道,点头不止。 说道搬迁,芳姨娘其实没有太多物什需要打包。她只是周进房中一位普通姨娘,又没有娘家助力,就那么一点月例银子,节礼时的一些衣服头面首饰之类的赏赐,抛费在三个孩子身上尚且不够,要不是冀国公府后宅管吃管喝,管住管穿,她带着三个孩子,怕是早就饿死了。 倒是龄官手头,颇有一些积蓄。她有好几件金银首饰不说,零零碎碎的散碎银子便是好几百两。 “你怎么这么多银子?还都是散碎银子”芳姨娘惊诧道。 “嗨,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我不是代管家庙吗?那些供奉和香油钱,看起来不多,但积少成多也不错。”龄官尴尬地笑道。 “所以你后来便被白秀珠夫人给开除了?不允许你再管事了?”芳姨娘郁闷道。 她现在都有些怀疑,把女儿周苑交给龄官抚养,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主意。要是她中饱私囊的名声传出去了,那以后女儿周苑的婚事,可就有些麻烦了。 龄官看到芳姨娘面色不虞,连忙解释道,“这都是惯例,我可没有主动伸手向谁要。白夫人得知后,虽则蠲免了我的差事,但也没对我进行处罚好吧?” “哎,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啊。”芳姨娘叮嘱龄官道。 几天后,府中传来消息,说是白秀珠夫人这一房所有妇人,全部都将前往开封府,子女、仆妇随行,永宁公主张诗韵这一房所有妇人,则留守保州府,以稳定北地局势。 永宁公主张诗韵的胞兄,齐鲁军副总指挥、齐鲁副总兵张诗卿已率领齐鲁军第一整编师,轻装疾行,进驻保州府,加强北地防守,以免为人所趁。 随着燕赵军骑营和齐鲁军整编第一师完成换防交接,冀国公府白秀珠夫人这一房,便随同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的大队人马,缓慢南下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2章 集体劝进(三) “真是乱来,让这些妇人们过来,凑这种热闹做什么?”周进听说冀国公府白秀珠这一房所有妻妾,都已随着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一道南下,参与集体劝进一事,嘴上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对于冀国公府诸位资政,周进也是难得一次,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这一日,冀国公府的议事厅内,气氛原本是一片肃穆,而又带着一丝期待。 资政委员会的诸位大员们整齐地站着,王允昂首挺胸,穆济伦目光坚定,卫应爵微微皱眉,魏东安则是眼神闪烁,贾政一脸沉静,白俊杰身姿挺拔,周太监弓着腰却也透着股机灵劲儿。 他们不辞辛劳南下而来,满心以为即将成就一番劝进大功,个个心中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着新朝建立后的荣华富贵与权势地位。 周进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议事厅,他身着一袭黑袍,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威严。 众人见状,连忙行礼。 王允率先开口,声音洪亮且充满兴奋之情:“国公爷,如今扬光帝禅位血诏已至,此乃天赐良机,天下万民皆盼望着国公爷登上帝位,救黎民于水火,我等特来劝进。” 说罢,他恭敬地呈上劝进的奏表。 周进微微抬手接过,快速浏览了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猛地将奏表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怒目圆睁,呵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本公一心为国,只想着辅佐君王,安定社稷,何曾有过篡位夺权之心!” 他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穆济伦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国公爷,您德才兼备,威望极高,如今这天下大乱,唯有您能收拾残局,此乃众望所归啊,还请国公爷三思。” 他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眼神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周进冷笑一声,指着穆济伦道:“你身为臣子,不思如何报效朝廷,尽忠职守,却在此蛊惑本公谋逆,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气得胸膛微微起伏,来回踱步,脚步沉重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卫应爵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偷偷看了看周围的人,硬着头皮说道:“国公爷息怒,我等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如今局势唯有您能扭转乾坤,这称帝之事……” 还未等他说完,周进便打断道:“住口!本公执掌北地三省多年,所做一切不过是尽分内之事,你们这般行径,是陷本公于不忠不义之地。” 他的眼神如刀般锋利,扫过众人。 魏东安缩了缩脖子,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之色。贾政则低着头,心中暗自叹息,觉得此事操之过急。白俊杰握紧了拳头,却也不敢发作。周太监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周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本公念你们往日也有些功劳,此次之事不予深究,但罚你们一年俸禄,以儆效尤。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与无奈。 王允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出声。 他们原本以为周进只是做做样子,第一次拒绝后还可进行第二次劝进,可如今这情形,周进的愤怒如此真实,让他们不敢贸然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了。 周进转身,甩了甩衣袖,大步走出议事厅,留下一众资政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之后,王允才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奏表,苦笑着说:“看来这事儿,急不得啊。” 众人默默点头,各自散去,心中却依旧在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是就此放弃,还是另寻时机,只是此刻,他们都被周进的怒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清晰的前路,此刻却变得迷雾重重。 冀国公府诸位资政,兴冲冲地南下开封,却不想热脸贴了冷屁股,心情难免有些沮丧。 恰好这一段时间,保州工学堂堂主王成学,因受到署理豫省巡抚张安世大人的邀请,协助筹办豫省医工学堂,其在开封城内,有一处单门独户的小院。 王允虽然贵为冀国公府首席资政,他们这次前来,也是秉承永宁公主张诗韵和白秀珠夫人的联合意见,但因为触怒了冀国公周进本人,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安排食宿了。 可怜王允老大人,只能和儿子王成学挤在一块儿居住。 但他的情况还算是不错的了,冀国公府其他资政因来得匆忙,只能在馆舍内安歇,听说房间里连跳蚤都有,让他们苦不堪言。 王成学生性风流,因嫡妻不在身边,无人管束,刚来开封不久,就一口气娶了两房美妾,他每晚都躲在房间里鬼混,让王允老大人很不高兴。 “我都因为集体劝进未能得逞一事,急得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在房间里倚红偎翠?”王允老大人隔着窗户大骂道。 王成学连忙从女人身子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穿好衣裳,来到屋外接受父亲大人一顿猛批。 他很理解父亲大人的痛苦心理,这件事情没办好,严重削弱了王允作为冀国公府首席资政的声望,任谁都开心不起来。 “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王允痛骂了王成学一顿,感觉心情好多了,便随口问了一句。 “我怎么看?我躺着看。”王成学扶着自己的老腰说道。最近他沉迷美色,身体很是虚弱,气得王允老大人的胡须都快要直起来了。 眼看形势不好,王成学连忙说道,“我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冀国公房中妇人们怎么看。” 王允老大人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成学解释说,“你们这些资政,目前犹豫的点,在于不知道冀国公的真实心理是什么?是假意推辞,欲擒故纵呢?还是真心无意于帝位归属,欲行当年曹孟德以大汉丞相身份离世之故事,故而举棋不定。这也难怪,毕竟你们不是冀国公肚子里的蛔虫,把握不准其真实意图,也实属正常。” “但冀国公房中妇人,和冀国公本人朝夕相处,有什么想法,肯定会在日常交流和沟通中流露出来。因此我建议,你们还是找个门路,暗地里向这些妇人们打听一番,再做决断也不迟?” “是啊。”王允老大人赞同道,“说起来,冀国公继承大统,最得利的还是他们邢州白氏家族和永宁公主所在的张氏家族。永宁公主远在保州镇守北地三省,这就不说了,但他们邢州白家,在这件事情上不出力,难道还要指望老夫冒死进谏不成?” 王允老大人将这件事情,交给了邢州白氏家族的白俊杰家主,白俊杰又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女儿白秀珠夫人。 不管怎么说,总得摸透了冀国公本人的真实心理,才好继续下一步啊。 接到这个任务之后,白秀珠夫人考虑了一会儿,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哎,没办法,只能对丈夫使用一招美人计了。 这天晚上,原本应当轮到晴雯姨娘侍寝,但白秀珠夫人却也来到晴雯姨娘房中,二人争芳斗艳,让周进这厮目不暇接,手忙脚乱,很快就腰酸背痛起来。 随后,白秀珠夫人问道:“老爷,听闻芳姨娘已将女儿周苑,托付给她的好姐妹龄官代为抚养。龄官对周苑悉心照料,视如己出,如此深情厚谊,形同母女,老爷难道不觉得应当封龄官为姨娘,以作嘉奖与回报吗?” 周进刚才累得气喘吁吁,他瘫倒在床上,一边任由晴雯姨娘帮他擦洗身子,一边把手深入白秀珠夫人的衣裙之中到处游走,颇有意犹未尽之意。 沉默片刻后,周进缓缓开口道:“这次就先不折腾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白秀珠夫人听闻此言,心中不禁一动。 她目光流转,暗自思忖:丈夫向来心思深沉,行事谨慎。他如今拒绝封龄官为姨娘,莫不是在顾全大局,以稳定各方势力? 可又或许,他是有着更为长远的谋划,比如那接受禅让、登基为帝之事。 很明显,一旦他接受禅让,后宫之事便需要纳入考量之中,少不了要大封妃嫔,没必要在这个关键时候,封龄官为姨娘,显得多此一举。 白秀珠夫人将这个情况,透露给了自己的父亲白俊杰,白俊杰又把这个情况,反馈给了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诸位成员,大家听后不由精神一振。 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浸淫官场多年,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当然明白周进是在玩以退为进的老把戏了。 随后,王允、穆济伦、白俊杰等诸位资政,不顾冀国公周进的反复痛斥,多次提议周进接受禅让,趁着金陵那边战火连绵、帝位悬而未决的关键期,早一些确认大义名分。 周进在表面上,当然是严词拒绝,但无论是态度和语气,都要和缓多了。 另一方面,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诸位成员,仍旧是通过白俊杰家主和白秀珠夫人的父女关系,慢慢地打听到了周进愿意接受禅让,或者说同意登基称帝的一系列前提条件。 在政治上,冀国公府资政委员会改名为议政院,议政院所有议政大臣,分别由皇上提名和在各行省有品级以上官员之中选举产生。 朝廷政务实现内阁首辅负责制,内阁首辅及诸位大臣由皇帝提名,交由议政院选举产生。 各省督抚,由朝廷负责提出建议人选,交由各省议政院表决。 内阁首辅所拟定的施政方针,经由议政院批准后,即认为有效,可下发执行。 在经济上,推行重工、重商主义政策,实行官绅一体纳粮,减轻底层农民负担。 在婚姻上,鼓励一夫一妻制度,逐步取消纳妾行为,现有妾室,须得保障当事人的人身自由权,坚决反对打骂奴婢,将主仆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改为正常雇佣关系。 法律上,取消株连,禁绝酷刑。 …… 得知冀国公周进,居然提出了这么多要求,才肯答应称帝,让诸位资政很是郁闷。 这到底是谁做皇帝啊?大家集体劝进,让你做九五至尊,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但是话说回来,对于周进的诸多要求,大家思考一番,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然官绅一体纳粮,损害了诸位资政的利益,但这一点儿经济利益,和从龙之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鼓励一夫一妻制度,这毕竟只是鼓励,又没有说一定要立即执行。大家讨价还价,也可以缓步推进。 比如说,以三十年为限,三十年以后再禁止纳妾也不迟啊,反正不影响现在这一代人的纳妾权益不是? 王允老大人甚至还觉得,现在立即禁止纳妾也行,省得他儿子王成学贪恋美色,荒废了政事。 而周进的一系列政治主张,其实是符合诸位资政的切身利益的。他们这些人年纪大了,精力有所不济,再做内阁大臣,事情繁杂,压力也大,倒不如做一个议政大臣,享有立法大权和人事任免大权,退而不休,谁还敢不给面子? 以白俊杰、白秀珠父女俩为中介,周进和诸位资政反复商讨,来回拉锯,终于在一系列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随后,冀国公周进在开封宣布接受已故扬光帝陈福宁的血诏,继承帝位,年号为新民。 王允老大人出任议政院首任院长,经由新帝周进提名,选举豫省巡抚张安世为首任内阁首辅,任命宣城伯卫应爵为参谋总长。 不过,以周进为新帝的开封小朝廷,目前的统治范围,还仅限于北地各省大部地区,包括晋省北部、长安以西等广大地区在内,也不受其辖制。 对于开封小朝廷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南征北战,统一天下,故而内阁权柄还不大,内设机构也多有残缺,并不求现在就立即完备起来。 比如说,礼部和国子监等旧式文教部门,王允、白俊杰等诸位议政大臣,都建议马上筹建,最好立即开科取士,以换取更多士人的支持。 周进表面上虽然答应了,但却一直拖着不办,言道等天下重归一统之后,再恢复这些文教部门也不迟,也免得新科进士都是北方士人,引发南北榜之争。 这样一说,也很有道理,议政院诸位大臣便也不再坚持这一点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3章 宁汉合流(一) 宁南侯左昆山意欲参与金陵废立一事,自然引起了忠诚亲王陈常宁和东林党人钱若宰、韩厉等人的一致反对。 就好比分桃子,两个人争抢就已经很激烈了,现在又来了一个第三者参与争夺,使得形势愈加复杂,金陵朝野上下更是惴惴不安。 因为鄂省军费问题,宁南侯左昆山和江南东林党人,屡次发生争执,东林党人宁肯让忠诚亲王陈常宁获得废立之事的主导权,也不愿意看到宁南侯左昆山再度进入金陵城中。 而宁南侯左昆山和忠诚亲王陈常宁,也同样是老对手了。宁南侯左昆山势大时,曾派出宁南军水营,在长江水面上耀武扬威,逼得忠诚亲王陈常宁在安庆府城长期驻守,不敢轻易离开一步。 这两人,在废立一事上,也没有太多相互妥协的空间。 那就只能打一场了。 江面上,战船列阵,帆影蔽日。 宁南侯左昆山昂首站在旗舰船头,身旁的帅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宁南侯”三个大字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他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金陵方向的浩渺烟波,大手一挥,宁南军水营的战船便如离弦之箭,沿江东下。 一时间,长江水面上喊杀声震天。宁南军水营战船与长江水师主力战舰相互冲撞,船舷相擦时,士兵们纷纷抛出勾爪,将敌船拉近,而后跃上对方甲板,展开激烈的白刃战。 刀光剑影在阳光下闪烁,鲜血汩汩地流淌在船板之上,又很快被江水冲刷。 左昆山身先士卒,他挥舞着长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身边的护卫紧紧跟随,奋力抵挡着敌人的反扑。 而长江水师士卒也毫不示弱,他们在熟悉的水域作战,借助水流和风向,一次次巧妙地避开宁南军的锋芒,然后伺机发动突袭。 在一场激战中,宁南军的一艘战船被长江水师的火器击中,顿时火光冲天,士兵们纷纷跳入江中。 但紧接着,其他宁南军战船迅速靠拢,救援落水士兵的同时,向那艘守军战船发起更猛烈的回击。箭矢如雨般射向守军,不少人中箭落水,江水被染成了红色。 数场战斗下来,双方均有损伤,互有胜负。 宁南军虽气势汹汹,长驱直入,但以长江水师为主力的金陵守军,凭借着坚固的防御和对地形的熟悉,顽强抵抗,使宁南军未能轻易突破。 夜幕降临,江面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燃烧未尽的战船残骸还冒着黑烟,在江面上漂浮。 左昆山站在船头,望着金陵城的方向,眉头紧锁。 此次东下,他本以为趁着金陵内乱之时,可以势如破竹,却没想到遭遇如此顽强的抵抗。他深知,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谋划。 回到营帐中,左昆山召集众将商议。有的将领主张继续强攻,利用宁南军的兵力优势,耗死守军;有的则建议暂且退兵,重新休整,再寻时机。 左昆山沉思良久,终是决定先扎营休整,派人探查金陵城内的虚实以及守军的布防情况,再做定夺。 与此同时,金陵城内也同样戒备森严。城中的将领们深知宁南军的厉害,不敢有丝毫懈怠,一面加紧修复战船,补充军备物资,一面安抚城中百姓,稳定民心。 而百姓们听闻宁南军来犯,人心惶惶,但在长江水师主力的保护下,也渐渐恢复了些许安宁,只盼望着这场战事能够早日结束,金陵城能够依旧太平。 当天晚上,忠诚亲王陈常宁还接见了一些陈氏皇族远亲,获得了这些人的效忠和支持。 他心想,自己出了这么大力气,成功地将宁南军水营挡在金陵城外,功劳如此巨大,即便东林党人不支持自己做皇帝,也应当给长江水师主力提供大批钱粮物资吧? 但钱若宰、韩厉等人却并不这么想。 扬光帝陈福宁,明面上是死于金陵城内的商户叛乱,但实际上,却是与东林党人的背后怂恿分不开的。 东林党人若是让忠诚亲王陈常宁主导废立一事,就相当于把弑君的这个把柄,交到了对方手中,以后是杀是剐,得看忠诚亲王陈常宁的个人心情,这是钱若宰、韩厉等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的。 但现在毕竟是忠诚亲王陈常宁率领长江水师主力,顶在最前面,废立之事不能让他主导,但东林党人的钱粮物资供给,却还勉强算是大方,不至于逼得他立即翻脸。 就这样,东林党人出钱出粮,支持忠诚亲王陈常宁和宁南侯左昆山打仗,在金陵城外的长江水面上,一连僵持了许多天,直到有北方信使传来一则惊天消息,才打破了这种微弱的平衡。 “什么?”忠诚亲王陈常宁将手用力一挥,把桌上的杯盘碗筷摔得满地都是。 “这大周朝乃是陈氏皇族所创,他周进安敢如此?” “他周进安敢如此?”忠诚亲王陈常宁一连吼叫了七八声,显然心中气愤至极。 说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要说陈氏皇族没人了,绝嗣了,你周进以冀国公的身份继承大统,勉强也说得过去。 现在的问题是,不仅他忠诚亲王陈常宁还在,也还有一些陈氏皇族成员分布在南北各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皇位怎么也轮不到周进来坐? 来人汇报说,“据开封城内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冀国公周进手中,掌握有一份已故扬光帝的血诏,上面写有禅让帝位给冀国公周进的相关文字内容。” “这一定是伪诏。”忠诚亲王陈常宁故作生气道。 但他心里却很明白,扬光帝陈福宁身边的心腹太监不知所踪,冀国公周进又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这份血诏大概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但不管这份血诏是否真实,忠诚亲王陈常宁都必须说这份血诏不真实,不然的话,若是奉诏,他陈常宁肯定吃不到好果子,毕竟扬光帝陈福宁死于城内的商户骚乱之中,与他陈常宁没有及时进城弹压,有着很大的关系呀。 忠诚亲王陈常宁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扬光帝陈福宁是宁肯将皇位禅让给一个外姓之人,也不传给陈氏皇族成员。扬光帝对陈氏皇族,尤其是对他陈常宁的按兵不动、袖手旁观之举,是多么的痛恨。 落在周进手里的那份血诏,一定有对忠诚亲王陈常宁的不利之语,这是不难猜测出来的。 考虑到这一点,忠诚亲王陈常宁便绝不可能奉诏。 对于东林党人来说,他们也不愿意奉诏。 诚然,是陈氏皇族中的某人继承大统,还是冀国公周进继承大统,表面上看起来,与东林党人关系不大。 但问题是,周进所提出来的一系列政治主张,无论是官绅一体纳粮,还是废除主仆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都不符合东林党人的预期和利益。 在他们看来,你周进想做皇帝就做皇帝,这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搞这么多新花样,让大家浑身都不舒服? 还有那个一夫一妻制度,这不是乱弹琴吗?你周进自己金屋藏娇,房中貌美妇人有十余人之多,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便让其他人也跟着你周进做和尚? “真是岂有此理?”户部堂官韩厉拍着桌子说道。盖因韩氏家族参与广陵瘦马生意,若真要推行一夫一妻制度,韩氏家族在广陵所豢养的数百名瘦马,还能卖给谁去? 如果说,广陵瘦马生意,本来就很不道德,充满了血腥味,周进打着政治正确的旗号,把这门生意给取消了,也说得过去。 但韩氏家族名下,有大小田庄上百座,良田数十万亩,若是真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田庄价格必然下挫,财富缩水大半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周进和韩厉属于进士同年,两人在官场中,也曾有过良好合作关系,但现在周进试图在韩家人头上征收巨额钱粮赋税,韩厉肯定不同意了。 看着韩厉满脸愁苦,内阁次辅钱若宰也抱怨道,“冀国公称帝登基,我原本是赞同的,中原逐鹿,重整河山,他的希望属实最大。但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对于咱们这些士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韩厉郁闷道,“可咱们反对也没用啊。我们手里只有钱粮,却缺兵少将,虽然拉拢了一个忠诚亲王陈常宁,能凭借长江水师主力护卫金陵,但你想,忠诚亲王陈常宁对付宁南侯左昆山都这么吃力,要是周进的人马也杀过来了,又如何抵挡得住呢?” 钱若宰同意道,“是啊,本来就打不过人家,偏偏金陵又很有可能腹背受敌,要知道,周进早已占据东海宝岛,松江知府张应华也是他曾经的手下。到时候,周进的兵力从西、北两个方向进逼过来,张应华又从东面给我们来上一刀,金陵就不好防守了啊。” “要不,咱们派人联络宁南侯左昆山,请他谈一谈对时局的看法。他若是也投降了周进,咱们除了投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若是宁南侯左昆山不愿意投降周进,则咱们三家联合起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韩厉建议道。 “宁南侯左昆山会同意吗?”钱若宰犹豫道。毕竟大家前不久,还厮杀了好几场,差点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又立马谈合作,是不是过于儿戏化了? 韩厉却肯定地回答说,“他现在也走投无路了,肯定会同意的。” 阴沉沉的天幕下,宁南侯左昆山率领着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退回安庆府城。安庆城的城墙在风雨侵蚀下略显斑驳,恰似他此刻的心境,满是疮痍与迷茫。 金陵城下的日子,如同一场无尽的噩梦。那坚如磐石的金陵城墙,以及长江水师的高大桅杆,一次次将他们的进攻无情地击退。 左昆山望着己方士兵如潮水般冲上去,又像败叶般被打回来,心中的绝望日益加深。而老巢鄂省失陷的消息,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他的心房。 想当年,他在鄂省武昌意气风发,招兵买马,苦心经营,那是他逐鹿天下的根基,如今却轻易地被周进一系收入囊中。 长江之上,水战的硝烟缓慢散尽。忠诚亲王陈常宁的水军如蛟龙般在波涛间穿梭,左昆山的舰队虽奋力拼杀,炮火轰鸣,却始终未能将对手彻底击垮。 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断裂的桅杆和士兵们的尸体,血水将江水染得一片殷红。 回到安庆府城的行辕,左昆山独坐于昏暗的室内,烛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他疲惫且憔悴的面容。 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桌案上,脑海中不断闪过投降周进的念头。 “难道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苦涩与不甘。 一旦投降,他将只能屈身事人,往昔的荣耀都将化为泡影,再无眼前这般颐指气使的权臣光景;可若不投降,眼前的困境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死死地将他困住。 就在他深陷绝望的泥沼时,东林党人特使、户部堂官韩厉大人悄然来访。 行辕的密室里,气氛凝重而又带着一丝微妙的期待。 作为东林党人的代表,户部堂官韩厉侃侃而谈,眼神中透着精明与笃定:“宁南侯,如今局势虽险,但并非毫无转机。周进一系野心勃勃,妄图独霸天下,若我等三方携手,您的雄才大略,忠诚亲王陈常宁的长江水师精锐,再加上我东林党在朝野的影响力与谋略,定能与周进一系抗衡。” 左昆山目光闪烁,陷入沉思。他深知东林党此举亦是为自身利益谋划,但此刻他们确实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合作,如何分配利益?兵力又该如何调度?”左昆山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谨慎与试探。 韩厉微微一笑,开始详细阐述他们的计划:忠诚亲王陈常宁称帝,宁南侯左昆山可任内阁首辅,整合三方军队,于金陵城外再设重围,阻断周进一系的援军;同时,东林党在江南一带联络旧部,负责驱逐周进一系官员,如松江知府张应华等,进一步削弱其势力;待时机成熟,一举攻入开封,届时论功行赏,鄂省之地可重回宁南侯左昆山麾下,再共商天下大势也不迟。 左昆山听着,心中的希望如星星之火渐渐燎原。他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步,最终停住脚步,猛地转身,目光坚定:“好,就依此计,本侯愿与诸位合作,共抗周进!” 此时,密室中的气氛为之一变,仿佛一道曙光穿透了重重阴霾,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而这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4章 宁汉合流(二) 很快,忠诚亲王陈常宁在金陵称帝,年号宏光。 值此紧要关头,陈常宁也是不吝封赏。 除了宁南侯左昆山被封为宁南王,授予兵部尚书头衔,督抚闽浙以外,东林党人一系,也是人人加冕。 原任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钱若宰升任内阁首辅,授予一等公爵封号,原任户部侍郎韩厉升任户部尚书,授予一等侯爵封号。 为了扩大基本盘,笼络江南士人阶层,连赋闲在家的旧朝礼部堂官钱敬文,也被陈常宁邀请出山,担任国子监祭酒。 与之相对应的是,陈常宁也罢免了周进所兼任的内阁首辅一职及一品冀国公爵位,将卫应爵、韩老三、柳芳、贾政、牛军、冯紫英等旧朝勋贵一系成员头上的世职,一律剥夺,并斥责其为乱臣贼子,勒令他们悬崖勒马,改邪归正。 至于王允、张安世、魏西平、陆秀峰、钟栅、钟杰等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则取消其功名,要求这些人与周进划清界限。 只有永宁公主张诗韵和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头上的爵位,尚未被剥夺。 宏光帝陈常宁或许是考虑到永宁公主张诗韵远在保州,或许并未参与周进登基称帝一事,穆济伦、西讷布库二人又是女真降将,具有统战价值,故而没有夺其虚衔。 作为反制措施,新民帝周进也只能选择跟进,对原冀国公府一系官员进行普遍封赏。 王允、张安世、穆济伦、卫应爵、韩老三等五人被封为公爵,韩奇、张诗卿、卫若兰、陈也俊、方昆、李信、左光先、曹化蛟、冯紫英、谢希平、陆河等十五人被封为侯爵,获伯、子、男爵头衔者,共计三百余人。 连投降不久的牛聚明,也获封长安伯,让他乐得眉开眼笑。 这意味着他终于成了新民帝周进的信重之人,不必再为自己头上的降臣身份而自卑了。 大封群臣确实是一种性价比很高的政治操作,不仅能凝聚人心、鼓舞士气,还能向外发挥一定的统战作用。 比如说,对于盘踞在凤翔府的袁绵侯,周进便封他为凤翔伯,盘踞在金城府的李补之,周进封他为金城伯,很快稳定了西北局势。 至于吴月先,周进本来很是看他不起,但考虑到维护三晋行省安稳大局的需要,也只能捏着鼻子,封他为侯爵。 毕竟对于周进来说,当前最大的对手,还是金陵宏光小朝廷,鄂省总督左昆山和忠诚亲王陈常宁合作,又有东林党人出钱出力,相当于上一世历史教科书中的宁汉合流,影响还是很大的。 周进拉拢吴月先,是想着不让他捣乱,确保他在开封、金陵之间,保持一定程度的中立。 吴月先与金陵相隔遥远,他周围又有曹化蛟、左光先等周进一系大将虎视眈眈,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据特使傅检传回来的消息,吴月先在接到周进的封赏圣旨之后,欣然从命不说,还向开封方向拜了三拜,以示谢恩,估计短时间内,他是不会给周进添加麻烦了。 但是,周进封赏忠靖侯史鼎为忠国公、封赏史道邻为广陵侯的圣旨,由傅检带到北平宣读,能否获得史家叔侄的认同,就很难说了。 事实上,在这个惊天巨变面前,史家叔侄确实心存犹豫。 早在金陵内乱的消息传到北地之后,忠靖侯史鼎便从山海关来到北平,和侄子史道邻为何去何从的话题,展开过激烈讨论。 史鼎对大周皇室忠心耿耿,但却又看不起宏光帝陈常宁,觉得他阴谋篡位,不似明君。 史道邻敬佩周进的才干,相信扬光帝陈福宁的那份血诏真实有效,却又担心留在广陵的家人安危。 “那些东林党人,在地方上的关系盘根错节。左昆山答应媾和之后,东林党人便立即通知广陵府的地方官员,扣押了我们在广陵的那些亲友,想要以此为人质,迫使我们投靠金陵。”史道邻郁闷道。 “哼,他们做出这等龌龊行径,也不怕被全天下的人耻笑。”史鼎气愤道。 “侯爷、大人,开封特使傅检和府丞周益前来求见。”书房外面,府中管家前来禀告道。 “让他们进来。”史鼎冷哼一声说道。 周益是周进的亲弟弟,早在周进称帝之前,便已由顺天府通判升任顺天府丞。此次周进称帝,周益获封北平郡公称号,他以前或许还想着与周进保持一定距离,但自此之后,除了和周进这位兄长一条路走到黑,他再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了。 因为篡位称帝乃灭九族的大罪,他要不想死,只能给兄长周进卖力。这也是他为何愿意陪同开封特使傅检,前来顺天府衙,再一次游说史家叔侄的最大原因。 书房内,气氛凝重而微妙。史鼎与史道邻叔侄二人端坐在主位之上,对面坐着开封特使傅检和顺天府丞周益。 傅检一身锦袍,神色间透着自信与精明,周益则表情严肃,目光不时在叔侄俩身上打量。 傅检率先开口,声音清脆而有力:“总督大人,府尹大人,如今这天下大势,想必二位心中有数。新民帝雄才大略,一心只为大周的复兴。若二位能投靠开封一系,那可是顺应天命之举。” 说着,他微微侧身,“且我等此次前来,带来了极大的诚意。在钱粮物资上,定能让山海关守军与顺天守备营再无后顾之忧,军火装备也会源源不断地供应。” “你们能给多少?”史道邻询问道。 他治理顺天府,养活顺天府守备营,感觉非常吃力。若是周进一系能在钱粮、装备方面提供帮助,他自然乐意之至。 “按照北直隶行省预备役师的供给标准,拨付相应钱粮物资和军火装备。但顺天府守备营,须得由顺天府丞、北平郡公周益大人参与节制。”傅检回答道。 “哼,我就知道没有免费的午餐。”史道邻郁闷道。 史鼎微微抬眼,目光沉静:“傅检特使,开封那边的好意,我叔侄二人感激不尽。新民帝的才干,我等也素有耳闻,确实是能担当大任之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我史家在广陵的家人,如今皆落在金陵宏光朝廷手中。那么,金陵方面,必定会以我等家人为质,稍有差池,我史家满门恐遭大祸。” 史道邻在一旁点头附和:“傅检特使,北平郡公,并非我叔侄二人不愿为开封新民朝廷出力,实是这亲情羁绊,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若此时表明立场,我等怕会连累家人性命不保。所以,还请特使与郡公二人谅解,目前我们只想保持中立。” 周益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说道:“总督大人,府丞大人,你们可曾想过,如今这局势,中立并不能长久。金陵宏光小朝廷龙蛇混杂,陈常宁篡位称帝处心积虑。若不早日抉择,坐看他们争权夺利,引得关外清廷入关南下,恐怕整个中原腹地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傅检也接着道:“是啊,开封新民朝廷所图,是整个大周的稳定与繁荣。只要二位肯加入,开封新民朝廷定会设法营救您二位的家人。尤其是谢希平大人所执掌的军情处,也有诸多能人义士,定不会让你们二位的家人受到伤害。” 史鼎苦笑一声:“傅检特使,北平郡公,不是我们不信。只是这营救之事,谈何容易。金陵方面必定防范森严,且路途遥远,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们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冒险。” 史道邻长叹道:“我等身为臣子,又何尝不想为大周鞠躬尽瘁。可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家族的责任亦重如泰山。若因我们的抉择而使家人蒙难,那我等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傅检与周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傅检思索片刻后说道:“既然二位如此担忧家人安危,那我等且先退一步。但希望二位能在暗中为我开封新民朝廷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情报共享之类。待时机成熟,再正式加入,如何?” 史鼎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傅检特使,情报之事关乎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暴露。我叔侄二人需仔细考量,且这也需确保我家人安全无虞。若能在不危及家人的情况下,我们会斟酌一二。” 周益道:“两位大人,时间紧迫,还望您二位早做决断。这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每一刻的犹豫都可能错失良机。” 史道邻站起身来,向傅检与周益拱手行礼:“二位放心,我叔侄二人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们需权衡利弊。待我们与家中长辈商议之后,定会给二位一个答复。” 傅检和周益见史家叔侄俩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强求。傅检说道:“那好吧,总督大人,府丞大人,我等便静候佳音。只是希望二位莫要让开封那边等太久,这大周的命运,可就在诸位的一念之间了。” 说罢,傅检与周益带着些许失望,转身离开了顺天府衙。 史鼎与史道邻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史鼎喃喃道:“道邻,这乱世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啊。” 史道邻亦是一脸凝重:“叔父,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先稳住各方,再想办法营救家人,同时也为自己的未来谋求出路吧。” 送走傅检、周益二人之后没多久,金陵宏光朝廷特使、户部尚书韩厉也乔装打扮,偷偷地前来拜访。 这一天晚上,北平城的夜色如墨,将一切都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之中。史家叔侄所居的宅邸,此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史鼎与史道邻正在书房中秉烛商讨着局势,忽闻下人来报,有一位神秘人物求见,声称有要事相商。 待那来人被引入书房,史鼎与史道邻不禁微微一怔,只见此人虽身着朴素布衫,头戴斗笠,但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难以掩饰。 来者缓缓摘下斗笠,竟是金陵宏光朝廷特使、户部尚书韩厉。 “史侯爷,史大人,二位别来无恙。”韩厉拱手行礼,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史鼎皱了皱眉,沉声道:“韩尚书,你身为金陵特使,这般乔装潜入北平,所为何事?” 韩厉微微一笑,踱步走近:“二位,如今这天下,金陵宏光朝廷才是正统所在。我主上听闻史侯爷与史大人镇守北地,劳苦功高,特命我前来,若二位肯投靠金陵,荣华富贵自是不必说,加官晋爵亦如探囊取物。” 史道邻冷哼一声:“韩尚书,这加官晋爵虽诱人,可我们史家在这乱世之中,所求并非只是高官厚禄。如今周进一系在开封虎视眈眈,其势力不断扩张,我们兵少将寡,如何能与之抗衡?若是轻易表态,怕是会招来灭顶之灾。” 史鼎点头道:“道邻所言极是。我等虽有心为金陵效力,可也得审时度势。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自保尚且艰难,又怎敢卷入这两方的争斗之中。” 韩厉轻轻摇头:“二位过谦了。史侯爷镇守山海关,威名远扬,史大人治理顺天府亦是井井有条。若得金陵朝廷支持,何愁兵力不足?况且,我金陵地广物博,钱粮充裕,一旦二位归降,定会派遣大军支援,届时,莫说周进一系,便是平定天下亦有可为。” 史道邻苦笑道:“韩尚书,您只看到了一面。且不说这支援何时能到,单是这北平城周边,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我们若此刻投靠金陵,周进定会先下手为强,在大军到来之前,我们恐怕就已城破人亡。而北平一失,这北方门户大开,清廷或许也会趁虚而入,于中原腹地亦是不利。” 史鼎站起身来,目光坚定:“韩尚书,我们叔侄二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深知忠义之道。只是在这等局势下,保持中立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我们可以保证,只要金陵与开封的战火不波及到北平和山海关一带,我们定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韩厉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二位,你们可要想清楚。金陵宏光朝廷的耐心是有限的,如今给你们这样的好机会,你们却如此推脱。一旦错过,日后可莫要后悔。” 史道邻亦站起身,直面韩厉:“韩尚书,我们亦有苦衷。家族在广陵的亲人尚在金陵掌控之中,我们若此时投靠,家人安危如何保障?还望韩尚书回去转告宏光帝,我们并非有意抗旨,实是无奈之举。” 韩厉凝视着叔侄二人,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二位的难处,我自会转达。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尽快改变主意。这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金陵宏光朝廷才是能给这天下带来太平之人。” 史鼎微微拱手:“韩尚书,您的话,我们记下了。待局势明朗一些,我们自会重新考量。” 韩厉见劝说无果,也不再多言,重新戴上斗笠:“那便告辞了,希望下次相见,二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说罢,转身悄然离去。 史鼎与史道邻望着韩厉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忧虑。 史道邻低声道:“叔父,这金陵与开封的拉拢只会越来越紧,我们的中立能维持多久?” 史鼎长叹一声:“走一步算一步吧,只盼这乱世之中,能有一线生机,既能保全家族平安,又不负平生志向和苍生百姓。”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5章 保卫松江(一) 金陵特使韩厉前往北平游说,虽然没能将史鼎、史道邻叔侄俩拉拢过来,但至少能保证这二人,不为周进所用,便不能算是无功而返。 真正让韩厉感到烦躁的是,他好像被人盯上了。 韩厉踏出顺天府衙,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他却只觉后背发凉,那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深知自己陷入了险地,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尽快离开北平城,回到金陵。 北平城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交错纵横,他不敢有丝毫大意,遂寻了一处偏僻的居所潜伏起来,每日只在夜深人静时外出探听消息,谋划南归之路。 几日后,韩厉一行人跟随某个商队,他还特意将自己乔装成一名送货的车夫,身着粗布麻衣,脸上抹了些尘土,混在往来的人群中,倒也不引人注目。 他赶着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缓缓向着通州张家湾行去。 张家湾乃是顺天府境内的重要港口,商船往来频繁,他心想,在此处雇船南下,应是最为便捷之事,况且顺天府在史道邻治下,与周进一系素有嫌隙,对方势力想必难以渗透至此。 马车颠簸前行,韩厉的思绪却飘回了近日发生的种种。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他虽与周进有旧,同年进士之谊,但因周进的政治主张,与东林党人的利益不相符合,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对立,韩厉也很难脱离自身的阶级属性,和周进一系媾和。 虽然说,周进颇有君子之风,不会对他行使那般下作手段。但周进身边心腹谢希平,执掌军情处,那一伙人心狠手辣,可不是什么善茬,必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若不是韩厉平日里行事谨慎,提前察觉危险,恐怕此刻早已身陷囹圄。 此次从北平城中出逃,韩厉身边只带了十余名亲信,皆是武艺高强且忠心耿耿之人,但面对周进一系的追捕,他们也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行至张家湾附近,韩厉勒住缰绳,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只见港口人来人往,商船林立,一片繁忙景象。 他心中稍安,跳下马车,将货物卸在一旁的货栈,便朝着码头走去,打算寻找一艘合适的船只。 然而,他刚一靠近码头,便察觉到一丝异样。那些原本忙碌的码头工人,有几人眼神闪烁,不时地朝他这边张望,手中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韩厉心中一紧,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危险即将来临。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想要离开码头,却发现身后的退路已被几个彪形大汉堵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的去路?”韩厉沉声道。 “难道周进一系,居然把手伸进了顺天府境内?当初他曾公开承诺,不干涉顺天府境内的所有政务,都只是一句空话吗?”韩厉反问道。 为首的一个大汉冷笑一声:“韩大人,别来无恙啊。你可别搞错了,我们是安清堂的人,与政务有个毛关系?奉我们堂主的命令,在此等候大人多时了。” 韩厉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周进心腹谢希平所执掌的军情处,竟已借安清堂之名,在张家湾布下天罗地网。 这安清堂表面上是个普通的江湖帮派,实则早已沦为周进一系的爪牙,专门替他们暗中行事。 “哼,周进这厮好大的手笔,连这张家湾都不放过。”韩厉冷哼道。 “韩大人,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免得受皮肉之苦。”大汉说着,便挥了挥手,身后的众人一拥而上,朝着韩厉扑来。 韩厉身形一闪,侧身避开一人的攻击,同时飞起一脚,踢倒了身旁的一个敌人。他的亲信们也纷纷拔刀,与安清堂的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码头刀光剑影,喊杀声四起。 韩厉乃文官出身,本来就武艺一般,而安清堂此次出动的人,又皆是高手,且人数众多。 一番激斗下来,他的亲信们死伤惨重,只剩下寥寥数人仍在苦苦支撑。 韩厉见势不妙,且战且退,带着剩余的人逃离了码头。 他们在张家湾的小巷中穿梭,身后安清堂的人紧追不舍。 韩厉深知,若不能摆脱这些追兵,今日恐要命丧于此。 他们一路狂奔,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宅院。 韩厉决定在此暂作喘息,他让受伤的亲信们躲在屋内,自己则守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大人,如今该如何是好?张家湾已被敌人掌控,我们根本无法雇船南下。”一名亲信满脸忧虑地问道。 韩厉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后道:“事到如今,只能另寻他法。我在津州海港有一位故交,此人信得过,我们且转到津州,从海路经由松江中转,最后抵达金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点头,他们稍作休整后,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张家湾,朝着津州海港的方向奔去。 津州海港距离张家湾并不近,韩厉一行人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避开了周进一系的多处关卡和眼线。终于,在历经艰辛后,他们抵达了津州海港。 韩厉来到故交的住所,见到老友,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他向老友说明了自己的遭遇,老友二话不说,当即安排船只,帮助韩厉一行人从海路出发。 海风呼啸,海浪拍打着船舷。韩厉站在船头,望着茫茫大海,心中感慨万千。此次北行,可谓是九死一生,他深知周进一系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回到金陵,他便有机会揭露周进的罪行,还朝堂一片清明。 船行途中,也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遭遇了一场暴风雨,船只在狂风巨浪中剧烈摇晃,险些沉没。韩厉与船员们齐心协力,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终于挺过了这场灾难。 经过多日的航行,船只终于抵达松江。韩厉在松江海港稍作停留,补充了物资后,准备继续踏上归程。 不过,让他感到崩溃的是,松江海港居然已经被松江知府衙门征用了,所有船只,都只能进,不能出。 船只想要从松江海港离开,须得上交一大笔钱财,充作松江守备营的军费。 “松江知府张应华这是在做什么?他如此乱来,竭泽而渔,也不怕各路商船都抛弃松江,再也不来这里做生意了吗?”韩厉气愤道。 “他怕是打的就是这个念头。把所有商船都赶走,让松江海贸税收急剧下降,两三年都恢复不过来,对于他所在的开封新民朝廷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韩厉身边心腹在一旁分析道。 想明白了这一节,韩厉更加生气了,但他现在被封锁在松江海港,却也拿松江知府张应华完全没有办法。 原来,宁汉合流之后,按照既定部署,由宁南王左昆山负责扼守金陵外围,东林党人一系负责驱逐松江知府张应华,将松江纳入金陵宏光朝廷的统治范围之内。 刚开始,大家都认为,张应华只是一个文官,松江守备营又多是一些新兵,东林党人只需要纠集数千人,气势汹汹地前往黄埔滩,就一定可以将张应华等人驱逐至海上。 东林党人倒是没有想过将张应华等人活捉,毕竟从松江到登莱,或者从松江到东海宝岛,海路十分便利,在长江水师主力停泊金陵,协助宏光帝控制金陵城中的形势下,东林党人可没有一支成熟的水师队伍,能够将张应华这一号重要人物留下来。 周进在开封登基称帝前,也派人给张应华捎来一个口信,让他在情势不妙时,立即组织人手撤出松江,没必要单枪匹马,和金陵朝野硬刚。 至于松江海贸收入,能给金陵宏光朝廷提供大量军费,这一点虽然对周进不利,但周进也不会太过于担心。 毕竟东林党人一系,对自身利益看得很重,松江海贸收入虽然不少,但经过东林党人插上一手之后,最终能有多少落到宏光帝陈常宁手中,可就不好说了。 但张应华本人,却不想轻易撤出。 周进称帝之后,大封群臣,他也捞到了一个奉贤子爵的封号,说起来也不错了。 但张应华却不太满足。如今天下尚未平定,无论对于哪一方势力来说,都首重军功,东林党人想在他张应华头上刷战绩,难道他张应华就不想在东林党人头上刷战绩了? 张应华也想博得一个保卫松江的军功,将自己的爵位再往上提一提,以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张含光,便可以躺平了不是? 他一边整合松江守备营和黄埔滩巡检司,摆出了和金陵宏光朝廷决一死战的架势,一边借由封闭松江海港、黄埔河港,暗中向坐镇东海宝岛的张诗兴等人求救。 张诗兴这次也才被封为基隆子爵,正愁没有仗打,没有军功可捞,爵位不好提升的时候,听说松江知府张应华前来求救,当即点起一支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前来救援。 第一次松江保卫战,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爆发了。 作为东林党人的话事人,金陵宏光朝廷的内阁首辅钱若宰,也有心分一杯羹。他亲自出马,自任主帅,调集了江南各州府守备营士卒上万人,水陆并进,向着黄埔滩一带,气势汹汹而来。 黄浦江上,波涛汹涌,大军所过之处,江水翻涌,尘土漫天。 钱若宰端坐在战船船头,目光冷峻而坚定,在他的预想中,黄埔滩守军已是瓮中之鳖,只待他大军一到,便可轻松破城,立下不世之功,以巩固自己在内阁的威望与权势。 他的身后,是一群斗志昂扬的将士,水营士卒们更是摩拳擦掌,想着率先破城,抢夺头功,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然而,他们却全然不知,宝岛援军已如神兵天降,悄然抵达。张诗兴为主将的宝岛船队,早已在黄埔滩外的隐秘水域埋伏妥当,就等着钱若宰的大军自投罗网。 水营的一艘先锋战船,船头站着一位性急的千户,眼见黄埔滩近在咫尺,立功心切,竟不顾大军阵列,擅自加速,脱离了主力船队。 其他水营士卒见此,也不甘落后,纷纷鼓噪着向前冲去,一时间,原本整齐的船队阵型大乱。 此时,张诗兴在宝岛船队的指挥船上看到敌军阵脚自乱,心中大喜,当即下令出击。刹那间,宝岛船队从四面八方杀出,船帆蔽日,喊杀声震天。 钱若宰的水营士卒们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此处竟会有伏兵。 慌乱之中,他们试图组织抵抗,可船只在慌乱中相互碰撞,士卒们又毫无防备,一时间死伤惨重。 鲜血将江水染得通红,呼救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那些原本想着争功的水营士卒,此刻只想着逃命,战船在江面上横冲直撞,更加剧了混乱。 钱若宰在后方主力船队中,听闻前方遭遇埋伏,对方援军已至,顿时脸色煞白。 他深知,此次出征本是胜券在握,若惨败而归,自己在内阁的地位必将岌岌可危,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实力犹存,也可保全自身,孤家寡人,则死无葬身之地。这个道理,钱若宰还是知道一二的。 稍作思索之后,他全然不顾前方将士的死活,当机立断,带领剩下的人马,趁着现场一片大乱,仓皇逃离。 黄埔滩一带,守军原本望着钱若宰的水陆大军,人人心中忐忑。可转眼间,局势突变,宝岛援军的出现扭转了乾坤。城墙上的守军们先是惊愕,而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第一次松江保卫战,就这样在众人的意料之外虎头蛇尾地结束了。钱若宰的大军铩羽而归,而黄埔滩则在宝岛援军的帮助下,暂时解除了危机。 张诗兴率领宝岛船队缓缓驶入黄埔河港,附近百姓夹道欢迎,感激之声不绝于耳。 但张诗兴望着欢呼的人群,心中却忧虑重重,他深知,钱若宰虽此次兵败,但以其性格与权势,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必定还会卷土重来,黄埔滩的安宁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6章 保卫松江(二) 楚凌霄看着态度转变的费少龙,面无表情,不急不慢的走到了他对面坐下,朝着梁巧伸出手。 林叶试着用诛仙神剑试探了一下,却发现剑气刚一触碰到光幕,就被弹了回来,根本无法撼动禁制分毫。 拳掌相撞,附着劲力和真气急剧消耗,终究是方休的力量略逊一筹,被段浪一掌击退。 收回思绪,他看向面前那柄悬浮的剑,他跳了上去,他看向远处星空,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第一次搞这玩意,而且,他本身就恐高,更别说现在还在星空之中,一眼看去,许多地方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下一刻,只见凤舞的身影从光芒中缓缓降下,手中的宝剑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她目光如电,气势如虹,宛如一尊俯视凡尘的神祇。 方生提前到坊市大门周边蹲守,施展化烟入石的异法,无声遁入土石之中。 "放肆!居然敢杀进皇宫,你们这些叛徒,找死!"逆天凰妃怒吼道。 不过,他们都是虚幻的,没有显现出本体,此刻,他们都在俯视着下方的天龙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只见四道身影正朝这里疾驰而来,正是凤族四大天骄。 如果杨雪莺和楚凌霄的性格真的如他所想,那么他们杨家就算是抱上大腿了,日后在江城定会飞黄腾达。 孙荣家的进来见迎春的打扮,先是一愣,马上又敛起惊异的神情,低着头,给迎春施了礼。 黄萌的道术攻击也是这般,能打到二十米距离的对手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远就只能抓瞎。 周少村的另外一边脸又被黄源甩了一巴掌,两个脸蛋上红肿的掌印十分的对称。 “悄悄的知不知道,你非得让整个营地里的人都知道你跑路了吗?”格蕾安。 “我和你们这些该死的怪物拼了!”战士冒险者一捏长剑顶着盾牌就冲了出去。 就在黄源准备搂着红蝴蝶离开的时候,荆柯守的一个手下突然领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过去,然后将这浑身是血的人丢到了地上。 牧天制止住他,示意自己先走,刑难如蒙大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屁颠屁颠的跟在牧天身后。 双头神物确在下面,可怎样下去才好,这儿与下面山崖之间是一面峭壁,起码有上百丈之距,且峭壁光溜溜的并无可落脚借力之处,难道下半山绕过去? 沉默半晌,秦天枢望着高登说道:“死者为大,他虽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但始终是个一代高手,可别曝尸荒野,你把他放进铜棺里头罢。”李逸航应道:“是。”将高登尸首推进铜棺里。 大批驻守在王宫外的警卫队慌乱地整理衣服向着王宫方向赶,而驻守在王宫里护卫营的五百人也紧张地拿起枪械冲了过来,一队去保护国王和妃子,一队冲向正门方向。 “明白,赵姐!”监控室里的黑猪一阵兴奋,本来如果这个赵姐不招呼,他还想等南宫正两人出来后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再动手,现在既然赵姐发话了,那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动手了。 身形巨大的猫冬尚自惊愕地抬头看向半空中的灰褐色洞天飞舟,却见一支颤悠悠的藤条从船沿伸出,刷的一下飞下来将猫冬绑个结结实实,然后把它吊将上去。 就在众人疑惑,甚至于开枪的警察都不自信的开始检查起自己枪支的时候,唐炎淡淡的弹开自己的右手。 “好,走,你们两个开路,”定远候看了一眼两个仆从淡淡的说道。 “是!”这些警察顿时一个个如狼似虎分出一半的人开始抓人,手铐不够用,就用绳子绑,这些绳子很现成,就在一边放着,是洛天特意派人偷偷的准备的,随手扔在那里,倒是正好被这些人用上了。 只可惜这一些印记如果攻击到我身上还能够把我给干掉,但是他这一下子全部砍在了我身上的土系盔甲上面,这一下子直接亏大了,我的土系盔甲可是要多大就能够多大的。 王腾要走,但是有人却不答应,江雯双手抱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我们有什么关系?”严承池蓦地启唇,打断了她的话,眼神里透着戏谑,长指用力的捏住她的下巴,如恶魔般冷笑。 避开了需要邀请函的正门,径直的走到人少的侧门墙边,先是往里头偷偷的瞥了一眼,瞥见附近有保镖守着,也不着急。 此时的面具更向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人”,或许他本来就是如此,只是林雨一直以来都看错了。 咔嚓一声,一头石像鬼被艾布纳的一指直接洞穿,随即整个身体瞬间化为了无数碎裂的石块,从空中直接掉落而下。 这些人气息萎靡,浑身是伤,显然被折磨的不轻。可当看到秦恒之后他们神情一震,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战国的话音刚落,轰隆隆的巨响声就直接响起,随即一阵地动山摇,整个会议室猛地摇晃起来。 问天境强者的威能,岂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他们交手的余波对于一般武者来说都是灭世之力。 这种情况让秦恒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此地就是人类皇宫那般禁地,只有拥有皇家血脉才能在其中居住。 叶奕这才放下心来,回过身,虚空点出一指,立时身后的冰道莲花开始摇曳,他身前的断崖处一长条冰梯呼啦啦得就向下延伸了出去。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7章 保卫松江(三) “哎,真没趣,这么快就投降了。”松江知府张应华大人躲在牢房外头,听到韩厉在里面大声呼救,忍不住撇了撇嘴,略带嘲讽地说道。 张诗兴笑道,“文官嘛,就这样,嘴里的话都说得很漂亮,但有几个人真能够做到铮铮铁骨,临死不投降的?”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嘴瓢了,站在他旁边的张应华大人,也曾考中秀才,做过学官,属于标准文官啊。 他只好尬笑道,“张大人不要在意,我没说您,我说的是金陵那边的狗官。” 张应华大人不喜道,“无妨。眼下说服了韩厉,让他替我们做事才是正经事情。” 韩厉在牢房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吃睡都不如意,走出牢房之后,他先是洗了一个澡,又吃了一顿大餐,这才在狱卒的陪同下,和张诗兴、张应华二人会面。 军情紧急,也来不及言语交锋了,韩厉不想死,便只能将其心中的谋划一一道出。 “韩氏家族在江南这一带,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宏光帝亲征,虽然带上了长江水师主力,但这是他最后的依仗,怎么都不可能让他们冲锋在前,势必要从江南各大家族之中,广泛抽调船只、人手,以此作为前驱,我们韩家少不得也要出力。若是大江之上,战斗之时,有一部分人临阵倒戈,弘光帝及其长江水师主力,想必吃不了兜着走。经此一败,金陵方面便再也不敢轻易东进,染指松江了。” 张应华有些犹豫道,“就这么简单?” 周进一系崛起的时间尚短,不过短短十几年时间,要不是流民军的不断滋扰和女真八旗的正面牵制,周进也不可能骤得高位。至于他手底下这些人,进士正途出身,或者来自名门望族之人,确实也有,但不多。 更多的人,还是像张应华这种,底层出身,一开始功名不高,官职亦不大,对于江南各大望族的实力,还缺乏深刻的体认。 但张诗兴却有所不同。他父亲张楚,曾担任德正朝的内阁首辅,这些江南望族,究竟拥有多少财富,能短时间内聚集多少人手,他其实还是有所认识的。 以韩厉来说,只要他真能说动韩氏家族拼死一搏,凑出三五千人,给长江水师主力添堵,哪怕不用明刀明枪地正面搏杀,只需要他们在背后,阴戳戳地放火烧船,便够长江水师主力吃上一壶的了。 而张诗兴所掌控的宝岛船队,凭借里外夹击,若是还打不败长江水师主力,那他张诗兴的治军能力,也太差劲了。 因此,张诗兴并不怀疑韩厉及其背后的韩氏家族,有无这个策应能力,而是告诫韩厉道,“此事若成,自然很好,若是到时候看不到你们韩氏家族的弃暗投明,那你韩大人的性命可就不保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韩厉保证道,“我是韩氏家族的话事人,金陵朝廷又坚持株连制度,我若是决议投靠开封,韩家其他人便铁定人头不保,他们除了跟着我一条路走到黑,还能怎么办?” 张应华大人总算放了心,“那这样就好办了。” 随后,韩厉手书了好几封亲笔信,交给了军情处特别行动组成员,让他们前往金陵公干。 其实,钱若宰、韩厉等人,原本并不属于江南士人,钱若宰原属于北直隶行省保州府人士,韩厉原属于三晋行省大同府人士。 只是后来,随着钱若宰考取榜眼,又和江南钱氏家族连宗,等到钱若宰来到江南任职以后,保州钱家也随同南下,官商勾结,很快便成为了一方巨擘。 因他妻子出自江南望族,钱若宰的政治立场也和江南东林党人相近,他便成了江南东林党人的利益代言人。 大同韩家倒是没有和人连宗,但韩厉先后出任明州、松江等江南一带地方的主政官员,他不可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出来做官,而是从家族中抽调了许多得力人手,助他掌握官场权势。 早期,韩厉迫于形势,娶了丑女金晨为妻,但也因此背靠南安郡王府,在官场上步步高升。 在这个过程中,大同韩家也在江南一带攻城掠地,连广陵瘦马生意也开始涉足了,可见能量很不一般。 韩厉现在决意投靠周进一系,韩家也只能跟着一道行事。 因为他们所聚拢的天量财富,是因为抱上了韩厉的这条粗腿而来,韩厉若是倒下了,韩家财富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成为人家案板上的肉包子,供别人拿捏? 因此,韩厉的夫人金晨,在见到韩厉亲笔书信的那一刻,便做出了投降周进一系的决定。 不过,金晨毕竟是南安郡王府的嫡小姐出身,不同于韩厉那般贪生怕死,她从小就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物。 要知道,她作为一个丑女,最终能嫁给玉树临风的探花郎韩厉,便是出自她的果敢和坚持,不可能周进一系军情处人员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要让她全力配合,就须得给足她好处。 要不然,韩氏家族辛苦一场,冒了天大的风险,做出了要被杀头的勾当,最后却什么也得不到,财富、权势不保,是不是太划不来了? 丈夫韩厉作为阶下囚,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但她金晨又没有受制于人,还是可以和周进一系官员商量一番的。 “我可以配合你们的行动。但你们的头领是谁,我有话对他说。”看过亲笔信后,金晨对来人坚决地说道。 “也行,请夫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谢大人过来。”来人躬身说道。 来人走后,金晨仍旧停留在韩府内室之中,她静静地坐在雕花梨木椅上,手中紧握着丈夫韩厉的亲笔书信。 她心知肚明,丈夫韩厉对她感情一般,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是解渴啊。 丈夫韩厉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金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不过尽管如此,她的眼神中仍旧透着一股复杂的神色,有忧虑,有沉思,更多的则是一种决然。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端庄而又坚毅的面容。 金晨深知这封信背后意味着什么,韩家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中,必须做出抉择了。 投靠周进一系,虽看似是一条明路,但其中的变数与风险,又岂是那么容易把控的? 别的不说,刚接手没几年的广陵瘦马生意,还要不要做下去了?以后官绅一体纳粮,韩家还要不要继续兼并土地? 但现在形势不由人。 她明白丈夫韩厉的考量,也认同这或许是韩家得以延续与兴盛的契机,可身为韩家主母,她不能仅凭一封信就轻易应允,她必须为家族谋取更多的保障。 很快,下人禀报说,有一位大人前来求见。 来者是谢希安。 他作为周进一系军情处特别行动组组长,身负重任,又是周进身边心腹、军情处处长谢希平大人的亲弟弟,份量是肯定足够了的。 谢希安此次前来,便是要与金晨敲定韩家投靠之事的细节和条件。 金晨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传令让客人进来。 谢希安踏入内室,恭敬地向金晨行礼:“韩夫人,在下谢希安,特来与夫人商议韩家投靠之事。” 金晨微微点头,示意他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缓缓开口:“谢大人,我家老爷的意思我已明白,韩家有意投靠开封新民朝廷,只是,我韩家上下数百口人,多年来的积蓄与产业,不能有丝毫闪失。而且,老爷日后的封赏,也必须有个明确的说法。” 谢希安心中一凛,他深知金晨并非普通女子,在这等大事面前,定是要为家族争取最大利益。 他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夫人所虑极是。新民帝一向宽厚仁慈,对于投靠之人,自是不会亏待。韩家现有的财富,不受政权更迭影响,也不会让韩家受到任何势力的觊觎与侵害。这一点,夫人尽可放心。” 金晨轻轻皱眉:“空口无凭,谢大人可有什么切实的保证?” 谢希安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上前一步,递给金晨:“夫人请看,这是东海宝岛主事、基隆子爵张诗兴大人和现任松江知府、浦东子爵张应华大人联合签署的承诺书,若韩家投靠,现有财富必定不受影响,且事后叙功,韩厉大人当记上首功。” 金晨接过文书,仔细审视,心中稍安。 松江距离开封太遥远了,来往音信不便,急切之间,也没法就韩厉投靠开封一事,向新民帝周进请示。 但周进一系两位子爵联合作保,且其中一位,乃周进身边西宫皇后张诗韵的亲弟弟,这份承诺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年幼时,金晨也与张诗韵有过些许交往,知道张家人的特点,便是重然诺,守信用,一口唾沫一口钉,有张诗兴出面担保,哪怕新民帝周进事后不同意,张诗韵也会缠着周进说同意。 “那老爷日后的封赏呢?”金晨继续问道。 谢希安神色一正:“两位大人之前说过,韩厉韩大人是今上旧友,又有着进士同年之谊,投靠之后,若立下功劳,所获爵位至少当与他们这两位大人相同。二位大人在今上麾下屡立战功,如今已是位高权重,韩大人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随后,谢希安还补充说道,“两位大人保证,若是韩厉大人事后封赏,所获爵位不如他们俩,他们将上表请辞,以示与韩大人共同进退之决心。” 金晨沉思片刻,心中权衡利弊。她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裙摆摇曳,似是在诉说着她内心的纠结。 良久,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谢希安:“谢大人,我韩家愿意赌这一把,投靠开封新民朝廷。只是,希望开封新朝日后能善待我韩家,莫要让我们失望。” 谢希安面露喜色,连忙行礼:“夫人英明。我们定会不负韩家所托,待韩家投靠之后,我等便是一家人,共同为天下统一大业而拼搏。” 金晨微微点头,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了几分希望。 从这一日起,韩家便开始暗中筹备投靠周进一系之事。金晨亲自指挥,安排家族子弟打点产业,转移重要财物,同时与谢希安保持密切联系,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差错。 而对于朝堂的征调命令,韩家更是积极响应,一口气出动大小船只十余艘,兵力上千人,随同长江水师主力一道行动。 兵部还特意下发通告,表扬韩家忠心耿耿,为皇上分忧,云云。 以至于金晨父亲,世袭一等公爵金磊,都亲自上门,劝说女儿金晨不要意气用事。 “你真是糊涂啊。其他名门望族,大都是出三五条小船,几百名羸弱老仆,纯属虚应差事。你倒好,把家中所有精壮家丁都派上阵了。万一宏光帝遭受惨败,事后周进一系对此进行追究的时候,你这不是把韩家都架在火上烤了吗?” “莫非父亲也认为周进能成大事?”金晨反问道。 金磊沉吟了片刻,郑重答道,“周进能不能成事,我说不好,但宏光帝陈常宁得位不正,也无经天纬地之才,他的失败是必然的。你又何必跟着他乱来?” “我知道,你丈夫韩厉北上公干,下落不明,你心中有着一口怨气。但你须得知道,即便韩厉不在了,但你作为韩家主母,也得维护韩家人的利益。你这样孤注一掷,万一宏光帝陈常宁失败了,韩家不就成了陪葬品么?” 看到父亲金磊也对宏光帝陈常宁不看好,金晨心里非常高兴。但韩家投靠周进一系之事,属于绝密消息,仅限于少数几个人知道,连她父亲金磊,也是不能随便透露的。 但金晨考虑到,宏光帝陈常宁兵败之后,倘若回到金陵,很有可能拿韩家人泄愤,她父亲金磊,作为韩家的亲家公,怕是也难逃干系,便想着过几天,是不是也要想个办法,把自己娘家人都一块儿带走?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8章 保卫松江(四) 宏光帝陈常宁站在御舟的船头,江风猎猎,吹拂着他明黄色的袍角。 长江水师的战船如林,一艘艘排列整齐,船帆在风中鼓荡,好似一片片洁白的云朵。 水兵们在甲板上穿梭忙碌,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武器也都擦拭得锃亮,整个水师主力阵容严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强大气息,那是足以威震江南的力量。 陈常宁望着这一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满是踌躇满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御驾亲征、凯旋而归的荣耀场景,江南之地将在他的统治下更加稳固,他的威名也将远扬四方。 然而,这志得意满并未持续太久,一阵烦心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韩厉家族与南安郡王府,皆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势力,如今却与其他东林党人吵得不可开交。 韩厉家族和南安郡王府言辞犀利,指责那些东林党人对他这个皇上大不敬。 御驾亲征这般重要之事,他们却仅仅支援了三五条小船,如此敷衍塞责,实在是有失臣子之道,眼中还有没有皇上的威严与此次亲征的重要性? 而其他东林党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他们说韩厉家族和南安郡王府纯粹是假积极,装模作样。 若真如他们所言,韩家人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忠臣,为何韩厉前往北方游说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一直不见归来? 这般行径,实在可疑。 更有甚者,一些东林党人开始胡乱猜测,言语中满是诛心之意。 他们说,韩厉这厮说不定早已叛变投敌,当初韩厉在明州为官时,就与时任松江知府、开封伪帝周进多有往来,保不准现在已经投靠了开封一系。 还说韩家人此次看似出力甚多,实则是心中有鬼,不过是害怕朝廷日后责罚,才这般表现,以求将功赎罪。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愈发激烈。那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搅得原本威严庄重的出征氛围变得乌烟瘴气。 宏光帝陈常宁听着这些争吵,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他深知这些江南望族势力盘根错节,若是任由他们这般争吵下去,不仅会延误战机,还会让朝廷威严扫地,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无奈之下,陈常宁只得想出一个权宜之计。他下令让韩厉家族的那十几艘船只,跟在长江水师主力的后头,并且与其他征调而来的船只远远隔开。 如此一来,双方眼不见心不烦,希望能够避免他们继续内斗。 可这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陈常宁望着江水,心中烦闷不已。 他深知,朝廷内部的党争一日不除,这天下便难以真正安定。但如今大敌当前,他又不得不先将这些纷争暂且压制,以保证此次出征能够顺利进行。 在船舱内,陈常宁独自坐在案前,面前的烛光摇曳不定,恰如他此刻的心境。他想起自己登基以来,本想大展宏图,可这朝廷却总是被各种势力纷争所困扰。 东林党人,曾经是他倚重的力量,可如今却也在这关键时候陷入内斗。 韩厉家族与南安郡王府,他们在江南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若是处理不好与他们的关系,这江南的赋税、民心,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北方的伪帝周进,一直虎视眈眈,他必须尽快平定江南,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北上收复失地。 这时,贴身太监小福子轻声走进船舱,看到皇上愁眉不展,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夜深了,您也早些安歇吧。这朝堂之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 陈常宁微微抬起头,看着小福子,苦笑着说:“朕如何能安歇?这江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朕若不能解决这些纷争,这御驾亲征恐怕是凶多吉少。” 小福子忙道:“皇上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那些臣子们也是一时糊涂,想必过些时日便会明白过来。” 陈常宁摇了摇头,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江面上影影绰绰的船只。 那韩厉家族的船只虽然被隔开,但依然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在弥漫。 他心中思索着,韩厉到底去了北方做什么?真的如东林党人所言叛变了吗?若他真的投靠了开封一系,那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还有那些东林党人,他们这般推诿责任,互相指责,难道仅仅是为了争一时之气?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阴谋? 在这长江之上,宏光帝陈常宁深知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朝廷内部的纷争矛盾,一边是北方的强大敌人。他必须在这重重困境中找到一条出路,才能保住自己的皇位,实现统一天下的抱负。可这出路究竟在何方? 他望着月色下那无尽的江水,久久没有答案,唯有那江风依旧呼啸,似是在诉说着这乱世的哀愁与无奈。 ———————————— 宏光帝陈常宁以各大家族征调船只打头阵,各大家族也不敢不从。 但这些临时拼凑的人马,纯属一帮乌合之众,面对张诗兴名下宝岛船队的犀利炮火,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波涛汹涌的江面上,各大家族征调而来的上百艘大小战船,在宏光帝陈常宁的严令下,硬着头皮向张诗兴的宝岛船队驶去。 这些船只参差不齐,有的船帆破旧,有的船身还带着修补的痕迹,船上水手们也是神色各异,有满脸惶恐的新兵,也有一脸不情愿的家族私兵。 当先一艘大家族的战船,船头绘着醒目的家徽,耀武扬威地冲在最前面。船上的指挥官还在大声吆喝着鼓舞士气,可话音未落,宝岛船队的炮火便呼啸而至。 一枚炮弹精准地落在船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船头瞬间被炸得粉碎,木屑与残肢断臂四处飞溅,江水汹涌而入,船上的人发出凄惨的惊呼,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战船便开始迅速下沉,船上水手们纷纷跳入海中,拼命地挣扎。 旁边一艘稍大些的战船见状,妄图转向逃窜。然而,宝岛船队的炮火如影随形,一连串的炮弹在其周围炸开,掀起巨大的水柱。有几发炮弹直接击中船身,船舷被炸出几个大口子,火焰迅速蔓延开来。 船上的人乱作一团,有的在奋力扑火,有的则不顾一切地朝着船尾挤去,只盼能有小船放下逃生。 慌乱中,不少人被挤落水中,被汹涌的波浪瞬间吞没。 还有一艘家族战船,试图凭借船速逃离战场。但宝岛船队的一艘快船迅速包抄过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炮火齐鸣。炮火之下,那战船的桅杆被打断,船帆如断线风筝般飘落。 失去了动力的战船在海面上打着转,成为了活靶子,后续的炮弹不断地落在船上,将其炸得千疮百孔,躲在船舱里的上百名士卒也被炸上了天,在漫天的碎屑中,战船缓缓地没入了江底。 一时间,江面上各大家族的战船或熊熊燃烧,或迅速沉没,幸存的船只则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仓皇地向四面八方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原本看似浩浩荡荡的船队,此刻已溃不成军,只剩下无尽的混乱与绝望在波涛中蔓延。 “这一帮炮灰,真是不顶用。”宏光帝陈常宁十分气愤地说道。 箭在弦上,他尽管心里再舍不得,也只能把长江水师主力派出去了。 当初南北议和,周进出任内阁首辅时,曾以原价向金陵这边,卖出了许多军火,故而长江水师主力战船上的炮火配备,倒也还算密集,和张诗兴名下的宝岛船队,打得有来有回,战损比居然可以达到一比一。 这让宏光帝陈常宁不由得心中窃喜。要知道,他执掌长江水师主力多年,松江海贸税收也有很大一部分,投入到了长江水师的营建、扩充之中。 如今,长江水师已从当初不到五十艘大小船只,不足一万人,发展到现在,拥有大小船只上百艘,将近两万人,大小火炮上千门。 相比之下,张诗兴的宝岛船队,就有些实力不济了。 他这次前来救援,也不可能倾巢而出,总得留下一部分机动兵力,保证宝岛附近海域的控制权在己方手中,故而大小船只仅有数十艘,兵力不足一万人,大小火炮将近六百门,比起长江水师来说,规模上还是差了一些。 若是双方的战损比,一直维持在一比一的水平,那这场水战,对于张诗兴来说,便可以直接宣布失败了。 张诗兴只得命令宝岛船队且战且退,等后撤至黄埔滩江面时,或可依托岸上的防御工事,扳回己方炮火不足的相对劣势。 看到宝岛船队开始且战且退,宏光帝陈常宁不由得心中大喜。他虽然一再叮嘱前方将领,须得提防岸上炮台,但终归压抑不住一种毕其功于一役的念想,下令长江水师主力保持积极进攻态势。 陈常宁下达了积极进攻的军令之后,一直跟在长江水师主力后头的韩家船只也变得活跃起来。船速越来越快,向着黄埔滩方向直冲而去。 陈常宁心想,让韩家船队试一试黄埔滩岸上防御工事的虚实也行,便让长江水师主力让出一条前进通道。 韩家的十几艘船只如先锋部队般冲在前列,船头划破水面,溅起白色的浪花。 当他们逐渐靠近黄埔滩时,岸上的防御工事终于有了动静。 沉闷的炮声响起,一枚枚炮弹呼啸着飞向江面。然而,那炮弹的威力却远低于预期,发射的频率也稀稀拉拉,落点更是参差不齐。 只有一艘小船不幸被炮弹击中,船身瞬间被炸得粉碎,木板与杂物四散纷飞,船员们惨叫着落入水中。 但韩家的其余船只却幸运地躲过一劫,继续朝着目标前进。 他们一边前进,一边向岸上发起炮击,黄埔滩上有好几处院落被炮火击中,掀起满天烟火。 宏光帝陈常宁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在他眼里,松江知府张应华不过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对于军争之事一窍不通。眼前这黄埔滩的陆上防御工事如此简陋,如此不堪一击,便是最好的证明啊。 “哼,量你们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他心中暗自嘲讽,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全军总出击、攻占黄埔滩的动员令。 “先登陆黄埔滩者,重重有赏。”陈常宁大声说道。 最新命令传达给前线将领后,刹那间,长江水师的众多战船如汹涌的潮水,千帆竞发,向着黄埔滩汹涌而去。 战船的船头高高昂起,仿佛在向敌人示威。水兵们在甲板上忙碌地穿梭,准备着登岸作战的器械。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逐渐踏入了岸上防御工事的炮火覆盖范围。 起初,他们并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依旧保持着高速前进。但很快,黄埔滩上的防御工事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展现出了真正的威力。 原本稀疏的炮声变得密集起来,一枚枚炮弹精准地落在战船周围,掀起巨大的水柱。战船在波涛中剧烈摇晃,有的被炮弹直接击中,船身瞬间起火,船员们在火焰中挣扎哀号;有的则被水柱冲击得失去平衡,相互碰撞在一起,木板破裂的声音响彻海面。 陈常宁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原本以为的不堪一击,此刻却成了致命的陷阱。 长江水师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只能在炮火中苦苦挣扎,而那黄埔滩上的防御工事,依旧在不断地喷吐着火舌,似乎要将一切来犯之敌彻底吞噬。 哪怕宏光帝陈常宁再如何蠢笨,此刻也能猜测道,韩家船队一定是暗中投敌了,他们故意冲在前面,看似毫发无损,实际上却意在引长江水师主力入毂啊。 宏光帝陈常宁气得大叫一声“韩厉误我”,便一头栽倒在甲板上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79章 当机立断(一) 长江水师主力在黄浦江上,被张诗兴、张应华二人联手击败时,金陵宏光朝廷的兵部尚书兼闽浙总督、宁南王左昆山,还在督导金陵以西长江防线。 按道理,宁南王左昆山作为闽浙总督,应当前往蓉城就任。 但金陵宏光朝廷的文武百官都清楚,周进在开封称帝以后,势必要率领大军南下,双方迟早会有一战。 故而,宁南王左昆山并没有前往蓉城,而是率领宁南军,负责金陵外围防务。 为了补偿他,闽浙二省的钱粮赋税,匀出一半,作为宁南军的兵饷。 左昆山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表示同意了。他是这么想的,负责金陵外围防务,意味着离金陵不会太远,便于他将触手伸到朝堂中来,扩大他在宏光朝廷中的权柄和影响力。 与此同时,他没去蓉城就任,征收当地钱粮赋税的重任,便不会落在他头上,也不用为此承担骂名。 等于说,好处他得到了,坏处却不粘锅。 此外,若是金陵有失,他左昆山头上的堂官、督抚头衔,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必须和宏光帝陈常宁以及江南东林党人联手,才能维系金陵宏光朝廷的半壁江山,确保他这个权臣的地位不受影响啊。 不过,等左昆山对金陵外围防务巡视了一番之后,他感觉心中怒火中烧,这金陵外围防务,也太松懈了吧。 那一座座炮台,本应是江防的坚固壁垒,如今却破败不堪。 有的炮台徒有其表,巨大的炮台上,竟不见一门大炮的踪影,只剩下空荡荡的炮位,宛如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大口,控诉着这荒谬的现状。 而有大炮的炮台,状况也极为凄惨,炮身锈迹斑斑,仿佛被岁月遗忘的弃儿,更有甚者,炮弹寥寥无几,几箱炮弹随意地堆放在角落,箱中的空隙仿佛是对这防线的无情嘲讽。 左昆山的双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怒吼声如炸雷般响起:“这算什么长江防线!简直是儿戏!本王要将那些渎职的营中蛀虫统统抓起来,军法处置!” 身旁的心腹们面面相觑,皆不敢言语。 待左昆山稍稍平息怒火,心腹才小心翼翼地凑近,压低声音道:“王爷,这些军火可都是钱敬文家族负责采买的。” 国子监祭酒钱敬文? 左昆山的身子猛地一僵,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 钱敬文已经垂垂老矣,现任国子监祭酒,秩从四品,明面上,和他左昆山的宁南王封爵没法比。 但问题是,钱氏家族扎根江南十几代人,家族底蕴深厚,他本人又是江南士人的精神领袖,除非左昆山真的一心为国,公正廉洁,没有任何其他念想,否则便没有必要把他往死里得罪。 毕竟大家同朝为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宁南王左昆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与颓然,嘴唇微微颤抖,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违心地说道:“罢了,罢了。这……这炮火质量看着倒也还不错。” 说罢,他缓缓转身,望着滔滔江水,那背影显得格外落寞与萧索,只留下这千疮百孔的长江防线在风中独自呜咽。 左昆山都有点儿后悔了,有这些猪队友拖后腿,真能抵挡得住周进一系大军的进攻吗? 虽然不打算和钱敬文家族死磕,但宁南王左昆山作为负责长江防线的兵部堂官,却也不能对此熟视无睹,毕竟最后要是出现问题了,他又没有及时上报,岂不是要由自己背锅? 左昆山在写给宏光帝陈常宁的奏折中,总结了金陵以西长江防线的诸多疏漏,包括:炮台构建粗陋,工程偷工减料;火炮安置错乱,炮位规划无序;军备物资匮乏,火炮炮弹奇缺;守军兵力单薄,兵员素质低下;瞭望预警缺失,情报传递迟缓,等等。 他没有直接点出钱敬文的名字,但宏光帝陈常宁只要有心关注,派人去查,是不难发现症结所在的。 左昆山派人将奏折送到金陵之后,便一直在等待着宏光帝陈常宁的批复。究竟是得过且过,你好我好;还是肃清腐败,重振朝纲,关键还得宏光帝陈常宁自己拿主意。 若是连宏光帝陈常宁都不敢对钱敬文家族动手,他左昆山也不会做这根出头椽子。 但这份奏折送到金陵后,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这不免让宁南王左昆山心中生疑,怀疑是不是钱敬文家族在宏光帝陈常宁身边安排了眼线,以至于这份奏折,被钱氏家族截留了? 想到这里,左昆山不由得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有可能和东林党人相互攻讦的局面,如同浓重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几天过后,派往金陵的暗探终于归来,还未及行礼,便被左昆山急切地召到近前。 “快说,金陵那边究竟如何?”左昆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暗探喘着粗气,单膝跪地,抱拳回道:“王爷,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左昆山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紧,钱氏家族的实力这么强,这么快就说动了宏光帝陈常宁和其他江南望族,想要对自己不利了? 暗探却解释道,“与钱氏家族没关系,是宏光帝陈常宁御驾亲征,却因为韩厉家族的背叛,遭遇惨败。长江水师主力在黄浦江上,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艘船只,残兵败将不足两千。金陵城内如今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左昆山听闻,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样说起来,他那份奏折并没有引起钱氏家族的注意。 但很快,他又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长江水师主力大败,金陵城中势必乱作一团,他是否可以杀入金陵城中,趁机取而代之? 身旁的心腹们见状,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王爷,此乃天赐良机啊!如今宏光帝兵败,金陵城定然防卫空虚。咱们不如趁此机会,率领宁南军主力杀向金陵,逼那陈常宁禅位让贤。王爷您英明神武,这天下之主的位置,早该是您的了。到时您龙袍加身,便可成就大业,也过一把做皇帝的干瘾。” 这一番话,让左昆山心中泛起了波澜。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渴望,毕竟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都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缓缓走到营帐中的地图前,凝视着金陵的位置,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然而,片刻之后,左昆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你们且想想,长江水师主力覆灭,这固然是削弱了宏光帝的力量,但韩厉家族投降,江南东林党人也因此相互猜忌,不再团结。如今的局势,就如同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厦,看似一推即倒,可若真接手,却也麻烦重重。” 心腹们面面相觑,不太理解王爷的意思。 左昆山继续说道:“我若此时谋位登基,固然能一时风光。但周进一系主力虎视眈眈,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觑。咱们宁南军虽有一定实力,可在这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之时,又能支撑多久?一旦周进挥师南下,我等怕难以抵挡。到那时,这皇位岂不成了烫手山芋?” 营帐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在思索着左昆山的话。 左昆山又想起了往昔的种种纷争,这天下大势,变幻莫测,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深知自己虽有野心,但也不能盲目行事。 蓉城,那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有着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在那里,他可以暂避锋芒,积蓄力量,以待来日。 而且,他本身就以兵部堂官身份兼任闽浙总督,这是当初支持宏光帝陈常宁即位时所谈好的条件,现在走马上任,也算是名正言顺。 “传本王命令,全军整顿,准备前往蓉城。”左昆山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坚定而有力。 心腹们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敢违抗命令,纷纷领命而去。 左昆山望着营帐外忙碌的士兵,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决定或许会让他失去眼前登上皇位的机会,但却可能为他赢得未来更多的可能。 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与发展才是首要之务啊。 宁南军开始缓缓撤离,向着蓉城的方向进发。左昆山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金陵的方向,眼神中既有不甘,又有一丝庆幸。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选择是否正确,但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他只能带着自己的军队,向着未知的未来前行,在这乱世的烽火中,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宁南军营中将校,刚开始还担心会遭到朝廷官员的追责,毕竟他们奉命负责金陵外围防务,现在一走了之,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好在连续几天,金陵城中都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诸位将校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不知道,金陵城中的宏光帝,此时也在残垣断壁中,为自己的命运而苦苦挣扎。 韩氏家族和南安郡王府趁着宏光帝陈常宁在前线兵败的契机,在金陵城中放了一把火,当时全城骚乱,韩氏家族和南安郡王府,主仆合计数百人,躲在人群中逃出城外,便很快不知所踪了。 陈常宁留在金陵的那些人马,忙着救火和疏散人群,根本没有注意到,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去探听这两家人的去向。 等到宏光帝陈常宁回到金陵,偌大皇宫,便只剩下了几处偏殿还能勉强住人,其他地方都被大火烧毁了。 偏偏屋漏逢阴雨,宏光帝陈常宁斜倚在龙椅之上,正欲假寐片刻,太监小福子却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神色慌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大事不好!宁南王左昆山已率本部人马从金陵外围防线撤出,听闻是意图转进闽省。”小福子声音颤抖地说道。 陈常宁原本松弛的面容瞬间紧绷,怒目圆睁,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呵斥道:“岂有此理!当初可是说好由他负责金陵外围防务,如今这金陵城尚未有半分危险,他却临阵脱逃,这金陵日后谁来守护?朕的江山社稷难道要拱手让人?” 说着,他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气急败坏地嚷着:“朕定要传旨,即刻免去他的兵部尚书职务,让他知晓违抗君命的下场,也好以儆效尤!” 小福子跪在地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偷偷抬眼瞧了瞧盛怒中的皇帝,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息怒啊。陛下有所不知,这左昆山……他此番撤出金陵,实则是压抑了极大的野心。据奴婢所知,他本有杀进金陵之心,可最后还是忍了又忍,才熄灭此等欲望。” 陈常宁听到这话,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怒容瞬间转为惊恐。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他竟有此等心思?” 小福子连连点头,不敢言语。 陈常宁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缓缓走回龙椅前,无力地坐下,心中涌起一阵后怕。 他深知自己这皇位坐得本就摇摇欲坠,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若真的因为惩处左昆山而引发其不顾一切地反扑,那自己这皇帝的位子怕是岌岌可危。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金陵城陷入战火,自己被赶下皇位的凄惨景象。 许久,陈常宁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罢了,罢了。此事……就此作罢。”小福子赶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宫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这寂静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陈常宁独自坐在龙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心中满是忧虑与不安。 他知道,这金陵城的危机并未解除,而自己在这各方势力的博弈中,愈发显得渺小与无助,未来的路在这一片混沌中,不知通向何方,唯有那无尽的惶恐与迷茫如影随形。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0章 当机立断(二) 周进在开封称帝之后,诸事顺风顺水,颇有一呼百应、应者云集之势。 除了军情处在江南一带的拉拢和渗透取得重大成果,让金陵宏光朝廷的户部堂官韩厉也表示投靠之外,占据凤翔府、金城府的袁绵侯、李过之等人,也上表谢恩。 虽然对于袁绵侯、李过之二人来说,这种纸面上的谢恩,还不等于真正意义上的归顺,但至少使得开封新民朝廷,在北地诸省,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 不仅如此,金城总兵李过之还将后勤部大臣陆河的家人,全部护送到开封。 一来,他是想借此机会,向周进一系示好,二来,也是担心陆河所在家族,在暗地里搞事。 思来想去,将陆家人礼送出境,是最好不过了。 为此,陆河特意把全家人带到周进面前谢恩。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乌泱泱地一大帮人,周进不由得偷觑了陆河的腰部一眼,心想,你这厮一口气收用了这么多小妾,照顾得过来吗? 本来,柳姗作为柳氏家族庶女,嫁给金城富商之子陆河,还是很有底气的。 因此,在他们俩的婚姻头几年,柳姗把陆河这厮管得死死的,不要说让陆河纳妾了,连通房丫头都没给陆河准备一两个。 主打的就是一个高冷,你陆河能娶到我柳姗,是你陆河高攀,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一拍两散? 好在陆河本人,对这门婚事非常满意,对柳姗也喜欢得不得了,妻子不给他安排通房丫头,他也就算了,好歹没有闹出什么别扭。 可后来,随着陆河在周进身边步步高升,权势越发显赫起来,柳姗的心态便有些犹豫了。 她这样把陆河管得死死的,万一陆河生气,以此为借口,提出和离怎么办?好不容易因祸得福,挑中了一个潜力股做老公,可千万不能玩脱了啊。 不但柳姗自己对此忐忑不安,连她父母亲也轮番上阵,劝她随行就市,也到了给陆河这个好女婿松绑的时候了。 就在前几天,柳芳夫妇俩便来到陆河家中,再一次提起了此事。 当时柳姗坐在雕花梨木椅上,手里紧攥着帕子,面前茶香袅袅,却无心去品。父母分坐两旁,脸色凝重,一场劝说如蓄势待发的风暴。 父亲柳芳先开口,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眉头微蹙道:“姗儿,你如今也不是那懵懂小女,贤婿陆河跟着今上风头正盛,目前已封为侯爵,即便是宣麻拜相也指日可待。这男人呐,在外应酬,哪家没个几房妾室装点门面?陆河至今独守你一人,旁人看着,已觉怪异。” “我我我……,我不是曾给他安排了几房妾室吗?谁敢说我善妒?”柳姗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你那只能欺骗别人,欺骗得了自己?”柳芳反驳道,“看似也曾纳妾,但实际上却没有,一两年过后,你便赠送许多银两,把人家打发了出去。听说我那个好女婿,连人家的小手都没有牵过,你这不是欺负陆河是一个老实人吗?” 柳姗心想,“陆河这厮可不老实,各种花样多得不得了,要不是她身体好,韧性强,嘴巴大,腰肢小,还不一定应付得了?” 想到这里,柳姗不由脸上一红,这真是羞死个人了。 父亲柳芳却以为女儿柳姗心生悔意,他端起茶盏,抿一口润喉,目光透过茶雾盯着柳姗,继续趁热打铁道,“为父听闻,朝堂上已有闲言碎语,说咱柳家女儿善妒,压着陆河不许纳妾,这要是传入今上耳中,恐惹祸端。” 母亲在旁忙不迭点头,伸手拉过柳姗的手,轻轻拍着,语重心长:“娘知道你与陆河夫妻情深,可这世道便是如此。你看那韩奇将军家里,侯畅夫人起初也不肯,后来拗不过,纳了一房妾,反倒家庭和睦,韩奇将军更是仕途顺遂。咱不能因一时意气,断了陆河的青云路,更不能给自家招来隐患。” 她眼神满是焦急,指尖摩挲着柳姗的手背,“你在陆家,虽也有了子嗣,但数量还不多。如今公婆从金城来到开封,还不知道会怎么看待你?总之,妾室进门是早晚之事,你主动松口,还能拿捏着选人、管家的权柄,若等陆河厌弃,可就全没了依仗啊。” 柳姗眼眶泛红,咬唇反驳:“我与陆郎成婚时便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曾允诺绝不纳妾,怎可因旁人几句闲话就变了卦?” 父亲长叹一声,重重放下茶盏:“糊涂!约定能抵得过官场规矩、世人眼光?陆河如今非昔日富商之子,他跻身朝堂权贵圈,同僚之间应酬往来,没个妾室侍奉,人家暗地笑他惧内,连带官场人脉都得受阻。莫说他前程,咱们柳氏一族日后行事,怕也要遭人拿捏。你向来聪慧,怎在这事上拎不清?” 母亲轻抚柳姗肩头,柔声道:“好孩子,娘明白你心里委屈,可女人一辈子,不能光守着情分过日子。你为陆家操持,若有懂事妾室分担,你也能松快些,多顾着自己身子,早日多诞下几名嫡子才是要紧。别等陆河心冷,被旁人钻了空子,到时后悔莫及。咱母女在这深宅大院摸爬滚打多年,妥协一二,方能保长久安稳,你好好思量思量。” 柳姗泪水簌簌而落,手中帕子已被揉得皱乱,满心苦涩。这从前的誓言似还温热在耳,可现实如冰窖寒意彻骨,父母声声劝,句句扎心,逼得她不得不直面这步步紧逼的纳妾难题。 直到父亲柳芳临走前一句话,终于逼得柳姗没有了退路。 柳芳是这么说的,“今上当年,就曾在家中广置姬妾,让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风流浪子。陆河如果不这么做,显然和今上不是一个秉性,难免会惹得今上心中不喜,不会把他引为同路人啊。” 柳姗闻言后,大吃一惊。她是想独占陆河一个人,可若是阻挡了陆河入阁拜相的可能,那她则更不愿意了。 出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报复心理,柳姗一口气给陆河娶了五位小妾,显示她作为家中主妇,绝无善妒之意。 陆河乃开封新民朝廷的后勤部大臣,又有着侯爵封号,想要给他做小的人,能从大街东头排到大街西头。要不是担心影响不好,陆家都打算办一次选美大赛了。 周进看着簇拥在陆河身后的那几位貌美妇人,很同情地看了陆河几眼,想着他以后不仅腰子不保,而且有了这一摊子内宅争斗之事,怕是以后的生活难得安宁了。 周进贵为九五至尊,却仍旧为身边妇人的安置,而愁眉苦脸哩。 原来,周进大封群臣之后,也应当对房中妇人进行封赏。 在群臣的建议下,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封白秀珠为东宫皇后,封张诗韵为西宫皇后,倒是没有什么争议。 问题出在其他妇人的分封上,有一些问题,着实不好处理。 比如说,皇后以下,封几个贵妃,又封谁为贵妃? 若是封四个贵妃,白秀珠这一房封几个贵妃,张诗韵这一房又要封几个贵妃? 按道理,这属于周进个人的私事,其他人不便干涉,但涉及到东西二宫之争,却也不能全然把这当作私事来看待。 还有,若是替周进生儿育女的妇人,当封为妃嫔,像龄官这种,收养了芳官膝下女儿的人,又当享有何种待遇? 每次下朝后,周进来到后宫,便总是有人向他提及这个问题,让周进不胜苦恼。 这不,晴雯和龄官二人,又为大封妃嫔一事,在周进面前吵闹起来了。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细碎地洒在寝宫地上,似想抚平这一室即将爆开的戾气。晴雯满脸涨红,钗环因她的盛怒而微微颤动,尖声向龄官刺去:“我从潜邸便伴着皇上,一路担惊受怕,吃糠咽菜,那时候怎不见你?如今皇上龙袍加身,论先来后到,这妃位也该是我的,何时轮到你这后来者置喙!” 龄官柳眉倒竖,怀中抱着那尚在熟睡中的女童,冷笑回道:“先来后到?真是笑话!你在皇上身边数年,肚皮却毫无动静,皇家最重子嗣,没个一儿半女,凭什么占着妃位?我虽晚入府,却日夜悉心照料怀中这个小公主,绵延皇家血脉,功劳苦劳俱在,怎就没资格?” 晴雯气得眼眶泛红,几步上前,指尖直戳向龄官:“你倒会捡现成!抱了芳官的孩子就敢充大,自己生不出,净耍些投机手段,也敢在我面前显摆。这孩子又不是从你肚子里掉出来的,装什么慈母!” 龄官抱紧孩子,像是生怕晴雯抢去一般,往后退了几步,啐道:“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芳官自愿将孩子托付于我,两宫皇后也应允了的,我待这孩子视同己出,比你这只会空喊的要强百倍。你要有本事,也生一个出来,何苦在这儿眼红我!” 此时的周进,身着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揉着突突跳痛的太阳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曾娇柔温婉的女子,如今如市井泼妇般争吵,满心厌烦:“够了!都给朕闭嘴!” 可晴雯和龄官仿若未闻,兀自对峙。晴雯胸脯剧烈起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不落:“皇上,您可不能忘本呐!当年在那狭小旧宅,妾身侍奉床榻,暖茶添香,多少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就盼着您登基能给妾身个位分,如今却被这半路杀出的……” “住口!”周进怒喝,猛地一拍扶手,震得桌上茶盏乱晃,“朕的后宫何时成了你们撒野之地!晴雯,你恃宠而骄,毫无容人之量;龄官,你也莫要张狂,以为有个孩子便能肆意妄为。” 晴雯“扑通”一声跪地,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皇上,妾身一心向您,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这般羞辱妾身……” 龄官也忙屈膝,怀中孩子被惊得大哭,她边哄着边道:“皇上恕罪,可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子嗣关乎国本,妾身也是为皇家考量。” 周进长叹一声,疲惫地闭上双眼:“都退下吧,朕今日不想再听。待朕思量清楚自会定夺,若再敢哭闹惊扰圣驾,定不轻饶。” 两人恨恨对视一眼,不甘地福身告退。晴雯回了自己居所,将屋内物件摔砸一气,满心委屈与不甘,想到龄官那副得意嘴脸,恨不得撕下来; 龄官虽回到住处,安抚好孩子,却也暗自思忖,不知今日这一闹,皇上心中天平究竟偏向了谁,那妃位终究还悬在莫测云雾之中,这场因封妃而起的争斗,怕只是拉开了血腥帷幕一角,后续暗流涌动,尚不知要吞噬多少人的安宁。 周进因为此事,气得胸口疼,直到金陵那边有最新消息传来,说是宏光帝陈常宁御驾亲征,攻打松江,最后却招致惨败,周进这才精神一振。 “好好好,我就知道张诗兴、张应华二人不会让我失望。嗯,韩厉这厮和金磊、金晨父女俩,也立下了功劳,事后少不得要赏赐一番。”周进大笑着说道。 内阁首辅张安世身着一品仙鹤补服,身姿微微前倾,双手恭敬却又急切地呈上江南军事舆图,清瘦面庞因激动泛起一抹潮红,启奏道: “陛下,此刻乃天赐良机,断不可失!长江水师既已溃败,宁南军仿若丧家之犬,惶惶遁入闽省,金陵周遭防务恰似那拆了门扉的庭院,空虚袒露,再无屏障。” 张安世说着,大步趋近舆图,手指沿着长江脉络重重一划,落于金陵之地,眼神灼灼如炬:“陛下,金陵何许城也?六朝古都,龙盘虎踞,富硕繁华甲于天下,又是江南钱粮赋税汇聚中枢。得金陵者,犹如执住江南命脉,钱粮军备可源源不绝,足以支撑陛下横扫四海之宏图。” 他微微一顿,抬眼直视周进,目光中满是笃定与煽动:“往昔数年,我军与各路诸侯鏖战,为的不就是这江山一统、九州归心?如今这金陵城仿若熟透之果,垂挂枝头,只等陛下伸手采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陛下御驾亲征,率我虎狼之师东进,大军压境,金陵守军残弱,必望风而降。” “再者,一旦占了金陵,天下人心向背立变。四方观望之豪杰、饱受战乱之百姓,见陛下天兵所向披靡,破此要冲,谁不心悦诚服,愿效犬马之劳?那时,我军便能以金陵为根基,传檄而定江南诸郡,稳扎稳打,逐步荡平四海,成就不世之功,青史之上,陛下威名定当璀璨千古,光昭万世呐!” 言罢,张安世伏地叩首,静待周进决断。 “恭请陛下御驾亲征,定鼎天下,夺取金陵。”群臣也跟着跪拜道。 周进心情大好,当机立断道,“准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1章 御驾亲征(一) “昨天晚上,皇上有没有给你提起大封妃嫔的事儿?” 开封行宫后院之中,芳官、龄官、彩云、茜雪等人,把午后散步的晴雯团团地围在中心,向她询问了这样一个紧要问题。 这天晌午,周进已经率领大军,前往武昌,在那里,他将乘舟东下,直扑金陵。 昨天夜里,是他在开封的最后一个晚上,根据排班顺序,是由晴雯侍寝。 因此,若说周进心里,真有关于大封妃嫔的想法,晴雯是最有可能打听得到的。 而且晴雯这人吧,性格虽强硬,但也会撒娇,软硬皆施,不愁从周进嘴里套不出几句关键的话出来。 就像前段时间,她和龄官因为封妃一事发生争执,当时周进表面上把她猛批了一顿,但事后却又对她嘘寒问暖,两宫皇后白秀珠和张诗韵二人,也借着各种明目,给晴雯赏赐了一些金银珠宝,让晴雯在众人面前,很是长脸了一回。 眼下见众人问起,晴雯禁不住暗自得意,她把头仰了起来,两手一摊道,“说是说了些,不过——” “哼,大家都是姐妹,你却只想着骗钱。”龄官很不客气地指出道。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随同众人,取下了头上那支银钗子,塞到了晴雯手里。 晴雯心情大好,脸上笑靥如花,忽悠大家道,“昨日晚上,我们折腾得太晚。皇上仅简单提了两句,说是一定会给诸位姐妹一个交代,便呼呼大睡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放心了吧?” “就这?”龄官不死心地询问道。 “就这。”晴雯答道。 “哎!”众人唉声叹气地说道。有用的消息没打听出来,反倒被晴雯骗走了一些财物,这找谁说理去? 晴雯落袋为安,生怕众人反悔,便趁着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时,一个人悄悄地开溜了。 “好你个晴雯,骗了大家的财物就想走?”背后有人嬉笑道。 晴雯吓了一跳,及至转过身来,发现是方媛,这才略微放心。 甄艳、甄佳姐妹俩及方媛、晴雯四人,是最早嫁给周进做小的几位妇人,四人共甘共苦,陪伴周进于微末之时,情分自然不同一般。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大家知根知底,相处也算和睦,故而晴雯并不害怕方媛会坑害她。 方媛今儿原是想着去园子后头那片梅林折几枝初绽的红梅,好装点屋子,不想在蜿蜒小径上,瞧见了晴雯。 “晴雯妹妹,站这儿吹风呢,可别着了凉,不如去我那儿坐坐,喝口热茶。”方媛笑着走近,声音温温婉婉,眼神里满是关切。 晴雯抬眸,嘴角扯出个笑来:“方媛姐姐,倒真是巧了,这风刮得我心烦,去你那儿躲躲也好。” 二人一道进了方媛屋子,屋内暖炉正旺,茶香袅袅。 方媛拉着晴雯坐下,亲手斟了盏茶递过去:“尝尝这新进贡的碧螺春,我觉着滋味儿不错,妹妹品品看。” 晴雯接过,轻抿一口,顿觉口齿留香,心情也松快了几分,笑道:“姐姐这儿的茶就是讲究,可比我那屋子强多了。” 方媛顺势从柜子里捧出几套衣裳首饰,绫罗绸缎流光溢彩,珠翠玉佩精巧玲珑,拉过晴雯的小手说道:“妹妹生得这般伶俐标致,这些小玩意儿正衬你,日常戴着玩儿,莫要嫌弃。” 晴雯眼睛亮了亮,嘴上却嗔怪道:“姐姐总这般大方,叫我怎好意思。”可她那手指头,却已轻轻摩挲起那细腻布料,心里满是暖意,觉着这宫中难得有如此真心待她之人。 几盏茶下肚,晴雯心思活泛起来,凑近方媛,压低声音:“姐姐,我跟你说个机密事儿。昨儿夜里我伺候皇上,听他在我耳边念叨,如今他正琢磨着大封妃嫔这件事儿呢。” 方媛心下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只作好奇道:“哦?这可是大事,妹妹细细说来。” 方媛虽然出身卑微,但她当初却是明言作为贵妾,嫁给周进做小的,连彩礼都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了二三十两银子,有这份情谊在里头,周进再怎么样,也不会亏待她。 更何况,方媛还给周进生下了庶长子周兴,且周兴和清廷公主议定了婚事,方媛的亲兄弟周昆、周明、周靖,更是周进身边心腹大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周进大封妃嫔时,都少不得给她方媛一个贵妃爵位。 方媛操心的不是她能否被封为贵妃的问题,而是周进一口气将封赏几位贵妃的问题。站在方媛的立场上,她当然是希望贵妃的位置越少越好,最好后宫之中,两宫皇后之下,只有她一位贵妃,那就更好不好的,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 晴雯此时已坐直身子,比划着讲道:“皇上说了,这次大封妃嫔,不看谁先来后到,也不论有没有子嗣,全凭两宫皇后每年瞧着各人在宫里头的行事作为,给封位分,说是要公平些,选出真正能协理后宫、母仪天下之人。” 方媛心想,有她那三兄弟撑腰,两宫皇后再怎么折腾,也应当少不了她应有的这一份荣耀。只是她的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攥紧帕子,思索片刻问道:“那这何时能定下来呢?总不能一直这么悬着吧。” 晴雯轻哼一声道:“还早着呢!皇上说了,这得等他夺了金陵,天下安稳了,才顾得上这些个后宫名分。眼下外面还乱糟糟,军报跟雪片子似的飞进宫里,哪有时间分心?” 方媛微微点头,眉间隐有忧色:“也是,这天下不太平,后宫哪能独安。只是妹妹,往后咱在这宫里行事,更得小心谨慎,说不准哪天这新规就用上了,可得攒些好名声。” 晴雯重重点头,拍拍胸脯:“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虽说我脾气直,可也知道轻重,那些个腌臜手段我不屑用,凭真本事,不怕没出路。” 方媛浅笑,拉着晴雯的手说道:“有妹妹这话,我就踏实。往后咱俩相互扶持,有啥消息也通个气儿,别在这深宫里迷了路。” 晴雯应得爽快:“那是自然,我就爱跟姐姐一处,敞亮!不像那些个扭扭捏捏的,一肚子心眼儿。” 正说着,窗外天色渐暗,余晖洒在窗棂上,勾勒出暖橙色光影。方媛起身掌灯,烛光摇曳中,两人又絮叨了好些琐事,从御膳房新出的点心方子,到哪位宫娥的绣活儿精巧,直至烛油耗了大半,晴雯才起身告辞,方媛送至门口,望着晴雯背影,目光幽深。 这宫中波谲云诡,今日这一番言谈是机缘也是警醒,往后每一步,都得踏稳了…… 晴雯一路回屋,脑里还回响着与方媛的对话,手中紧紧攥着方媛赠的玉佩,暗暗发誓定要在这宫中活出个名堂,不辜负这份难得情谊。 与此同时,她对正主周进也不免有些幽怨,昨日晚上把她折腾得体无完肤且不说,还故意拖延时间,在大封妃嫔一事上,不给诸位姐妹们一个痛快的答复,真是令人懊恼啊。 “啊切……”周进坐在宽敞的豪华马车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这又是哪位妇人在想念自己了? 这天早上,周进在王允、穆济伦、韩奇、方昆等人陪同下,来到城外军营之中,给数万名出征将士进行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 除了一番必要的套话之外,周进重点介绍了此次出征的目标和奖赏:夺得金陵之后,所有参战士兵赏赐良田一百亩,有重要战功者授爵。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随后,周进身着战甲,英姿飒爽,满心盘算着像往昔那般翻身上马,于阵前与将士们一道风驰电掣,以豪迈之姿提振全军士气。 “陛下,万万不可骑马前行!” 议政院院长王允和内阁首辅张安世二人疾步上前,满脸焦急,身旁的穆济伦亦是颔首不迭,“如今局势诡谲,暗处保不准有奸佞之徒受了唆使,若有人趁乱打出一发冷枪,陛下龙体堪忧啊!马车已备好,还望陛下移驾。” 说罢,一挥手,那辆巨型马车便缓缓驶来。 周进抬眼望去,心中暗暗叫苦。 只见这马车体量惊人,车身足有寻常马车两倍宽窄,车辕粗壮,雕龙画凤,每一处雕饰皆出自宫廷顶级匠师之手,龙鳞凤羽纤毫毕现,在朝阳映照下熠熠生辉。车壁以厚达三寸的精铁为骨,外镶三层珍稀檀木,打磨得光可鉴人,其间还嵌着拇指大小的明珠,在暗处亦是光晕流转,尽显华贵。 车内空间宽敞,铺着厚软的西域驼绒毯,踏上去仿若踩在云端,绵软无声。座椅更是一绝,精选南海千年沉香木,依人体工学雕琢而成,靠背处镶嵌着大块暖玉,坐上去暖意自生,周身疲惫瞬间消散。 车厢四角暗藏精巧机关,只需轻触,便可弹出利刃,以备不时之需。车篷乃是特制油布,水火不侵,密不透风却又透气舒爽。 再看周边,侍卫亲军骑营如铁桶般将马车团团围住,士卒们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手中燧发枪虽未预装弹药,却时刻警戒,手指紧扣扳机,稍有异动便能即刻装填射击。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哪里需要这么一辆笨重的马车保护自己?”周进摇头表示拒绝道。 但身边群臣,却不约而同地表示反对,更有那戏精,公然跪下磕头,请周进登车。 周进无奈之下,只得登上马车,车门一关,外界喧嚣骤减。 他倚在那沉香座椅上,却毫无舒适之感,只觉四周压抑沉闷,好似被困于这华丽牢笼之中,往昔纵马驰骋的畅快、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热乎劲儿全没了踪影,满心只剩没趣与烦闷,只能暗自叹息,盼着这冗长路途早些结束。 这次周进御驾亲征,目标直指金陵,堪称他定鼎天下的最为关键一战,自然不可等闲视之。 除了韩老三、张诗卿、魏西平、贾兰、徐岩朔、左光先等人分别镇守北地诸省之外,开封新民朝廷的文武百官,各地主要将领,都参与到了这次征伐之中。 陆秀峰、陆重阳父子俩,在彭州府对齐鲁军第二师、登莱军陆师及水营一部,共计两万余人,进行改编,组成第一集团军,沿运河南下,一路攻城掠地,目前已经攻占广陵。 宏光帝陈常宁及其名下长江水师主力,败得太快了,一开始谁都没有想到,长江水师主力居然打不过宝岛船队,更没有想到韩厉家族会抢先投降。 故而被宏光帝陈常宁的手下所控制的忠靖侯史鼎和顺天府尹史道龄所在史氏族人,共计上百口人,尚未从广陵转移,至此已全部落在了周进一系手中,为周进争取史氏叔侄的投靠提供了一份重要筹码。 张诗兴、张应华二人,在松江对宝岛船队和松江守备营,共计一万余人,进行改编,组成第二集团军,从东面进逼金陵,目前已攻占姑苏。 但夺取了姑苏之后,第二集团军便停滞不前了,毕竟以这一万余人的有限兵力,怎么也不可能独自攻下金陵,只有等到其他各路人马汇聚金陵城下,协调好攻城计划之后,这一路人马再相机行动也不迟。 张诗兴、张应华二人也并不着急,守住黄埔滩、大败陈常宁之后,他们二人就已经功劳不小了,再加上新近又夺得姑苏府,等到最后叙功封爵时,各自一个侯爵的封号肯定跑不脱,他们二人都想要先稳一稳再说。 李信率领新编豫军,又在鄂省招募了数千人,组成第三集团军,沿长江东下,目前已占领安庆府。 因左昆山的宁南军已转进闽省,金陵以西一线再无敌军拦阻,李信打算仅派少数人马留守安庆,为后方大队人马准备补给,他本人则打算亲率第三集团军主力,以最快速度赶到金陵城下,先抢占一个头功再说。 周进在武昌城中,收到李信从前方发来的密函后,已经是数天过去了。算一算时间,估计他都已经兵临金陵城下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2章 御驾亲征(二) 新民元年四月,暖春的和风未能吹散金陵城上空积聚的阴霾和潮湿的雾气,反倒像是为一场惊世大战拉起帷幕。 李信统帅的第三集团军一万余人马,宛如一条钢铁洪流,裹挟着征尘滚滚而来,于金陵城下扎营列阵,营帐连绵,气势恢宏。 不多时,张诗兴、张应华统领的第二集团军,以及陆重阳、陆秀峰父子执掌的第一集团军,也相继抵达。 三部会师,五万精锐虎视眈眈,将金陵城围得铁桶一般,只在城西方向留出一条看似生机的窄径,布下围三缺一之局,诱使城中守军分心。 城墙上,宏光帝陈常宁的守军甲胄鲜亮,弓弩手在垛口严阵以待,长枪如林,映着日光森寒一片。 黄埔江上的那场水战,已经过去大半年时间了。因金陵乃都城所在,钱粮物资和兵器装备都不缺,宏光帝陈常宁在亲征失败后,以长江水师余部和宫廷禁军为骨干,从金陵附近州县,紧急招募了数万精壮入伍,编为士卒,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守卫城墙还是勉强能够胜任的了。 而且,金陵城高池深,多年经营的防御工事坚不可摧,巨石滚木堆积如山,热油金汁在釜中翻滚,腾腾热气氤氲不散,似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拒敌于外,这也给了宏光帝陈常宁不少信心。 他已向各地州府发出了勤王诏书,允诺来到金陵城下救援者,可封为列侯。 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许还真有忠勇之士,看不惯伪帝周进的胡作非为,愿意效忠于他这个大周皇帝呢? 可金陵守军们望向城外漫山遍野的敌军,手心仍不自觉沁出冷汗,那如海潮般涌来的压迫感,令最坚毅的老兵也心头微颤。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新兵蛋子,可金陵城下的敌军,都堪称久战之师啊。 李信立马阵前,一袭玄色战甲,披风烈烈作响,手中长枪遥指金陵,高声喝道:“城内守军听着,今新民帝承运而起,顺应天道,尔等何苦为那昏君守此危城,速速开城投降,免动干戈,保全城百姓性命!” 声如洪钟,震荡四野,城上守军无人回应,唯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风声呼啸而过,似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血腥。 见无人回应,李信很是生气,派出了一支人马,尝试性地进攻了一番,死伤数十人后,便很快撤了下来。 李信对此并不生气,毕竟他这只是试探一番,真要发动总攻,还得新民皇帝周进亲自来拿主意,比如那些布置在北地三省的巨型大炮,要不要运送到金陵城下,须得由新民帝周进的圣旨才能调动。 算一算时间,周进也差不多快到了吧。 数日之后,新民帝周进御驾亲征,率一众高阶将领及精锐主力,一路急行,火速赶来。 帝王车驾金碧辉煌,周进端坐其中,龙袍加身,不怒自威,目光扫过战场,便如定海神针落下,全军士气大振。 他亲赴营帐,铺开沙盘,与众将彻夜研讨方略,统筹指挥这场决定王朝气运的金陵攻防。烛火摇曳,映照着将领们的坚毅面庞,攻城之策在谋略交锋中逐渐成型。 暮春时节,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这个时候的金陵城郊,本该是诗画美景,如今却沦为修罗场。 城外,投石车一字排开,巨石呼啸升空,如黑色流星砸向城墙,轰然巨响中,砖石崩裂,城垣颤抖;弩车齐发,弩箭如雨,遮天蔽日,城上守军纷纷举盾抵挡,惨叫声不时响起。 更有那燧发枪大队,在一旁掩护,不时火力齐射,打得城头守军胆战心惊,都担心若是对方的巨型大炮调过来后,不知道死伤会如何惨重? 周进军队攻势一波强过一波,云梯如蚁群攀附城墙,敢死之士口衔利刃,奋勇攀爬,与城上守军短兵相接,利刃交击火花四溅,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墙砖石,顺着缝隙汩汩流下。 城中百姓躲在家中,门窗紧闭,妇孺低泣声隐隐传出。 世家大族府邸内,气氛凝重如铅。 雕花窗棂后,家主们面色凝重,目光忧虑。 江南钱氏家族的钱敬文,端坐于堂中太师椅上,手指紧攥扶手,指节泛白,满心苦涩。 要知道,他已垂垂老矣,原本就不想再度出仕,奈何宏光帝陈常宁看中了他在江南士人心目中的精神领袖地位,硬是要把他从老家挟持到金陵,强迫他领受了国子监祭酒一职。 虽然钱敬文在国子监祭酒一职上,百般懈怠,无心理事,但江南钱氏家族却因为他受到了宏光帝陈常宁的恩宠,而上下其手,左右勾连,暗地里谋到了不少好处,甚至连金陵外围江防军火生意,都有所涉足。 这让钱敬文不禁大为光火,又气又急。 在新民帝周进看来,江南钱氏家族是在给宏光帝陈常宁办事,是妥妥的宏光帝陈常宁一党,等到周进得势之后,能给江南钱氏家族好果子吃? 反过来,在宏光帝陈常宁看来,江南钱氏家族吃里扒外,贪得无厌,中饱私囊,万一宏光帝陈常宁今后站稳脚跟,说不定便有可能拿江南钱氏家族开刀啊。 钱敬文觉得家中那些族人,实在是太愚蠢了,值此关键时候,还横插一脚,里外不是人,真是丧心病狂啊。 钱敬文内心苦闷,喃喃自语道:“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可降了新民帝,我钱家百年清誉何存?宏光帝待我等虽有笼络,却也猜忌重重,稍有不慎便满门倾覆……” 一旁的嫡长孙懵懂问道:“祖父,为何外面这般吵闹?” 钱敬文轻抚长孙头顶,眼中满是担心,不知如何作答。 穆府内,世袭一等公爵穆云焦躁踱步,甲胄未解,满身征尘。他临时被宏光帝陈常宁征调为城头守将,在城墙上坚守了一阵,差点没被燧发枪子弹击中,当场送掉小命。 直到他身边亲兵损失大半,宏光帝陈常宁才特许他回家歇息一会儿。 这时候,与其关系交好的高焕匆匆入府,神色焦急:“穆兄,局势危急!城破只在朝夕,我等武勋该如何抉择?” 穆云猛地顿足,拔剑怒砍桌角:“那周进攻势凌厉,宏光帝又昏庸无能,守是死路,降亦凶险,难不成要我等坐等灭门?” 高焕愁眉紧锁,长叹一声:“若有两全之法便好了……” 是夜,月色隐匿于乌云之后,谢希安与金磊二人,趁夜色如鬼魅般潜入金陵。 谢希安身形矫健,身着夜行黑衣,穿梭街巷如鱼得水;金磊紧随其后,眼神警惕。 二人目标明确,很快分赴各处。 金磊悄然摸向北静王府,王府侍卫林立,灯火昏暗。 他刚翻墙入院,隐匿身形靠近内堂,却不知暗处一双双眼睛早已盯上。 刹那间,灯火大亮,宏光帝的预备队蜂拥而出,刀枪齐举,将金磊与前来接应的水溶等人围在核心。 金磊奋力反抗,怎奈寡不敌众,终被生擒,水溶亦被拿下,王府内一片混乱喧嚣。 擒获叛徒金磊的消息传到皇宫后,宏光帝陈常宁心中稍安。 因水溶的妹妹水笙嫁给了新民帝周益,与开封那边存在姻亲关系,故而宏光帝陈常宁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水溶这里,并派出预备队埋伏在北静王府周围,果然将水溶、金磊等人当场抓获,一网打尽。 宏光帝陈常宁这才放了心,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却不知道,金磊只是明面上的使者,真正的说客却是军情处特别行动组组长谢希安。 谢希安秘密潜入高焕府邸。高焕正在书房踱步,听闻窗外异动,拔剑欲出,谢希安推门而入,抬手止住他动作,低声道:“国公爷莫慌,且听我一言。” 高焕看清来人,眉头紧皱:“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我府!” 谢希安从容拱手:“在下谢希安,乃为金陵全城百姓与诸公前程而来。国公爷,如今城破在即,宏光帝陈常宁大势已去,新民帝宽厚仁德,志在重整山河,已承诺入城后保望族权益,减免赋税,既往不咎。国公爷作为武勋翘楚,当为家族谋长远,何苦陪葬于这将倾之厦?” 高焕目光犹疑,冷哼道:“空口白话,怎可信你?” 谢希安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递上:“此乃新民帝手书,招安诚意俱在,军中诸将皆知金陵望族底蕴深厚,愿携手共治,共赴太平。国公爷请看,王允、柳芳、贾政等大人,都是国公爷的旧日同僚,皆盼与国公爷携手共进。” 高焕接过细览,手微微颤抖,神色松动。 谢希安趁热打铁道:“再者,宏光帝多疑善妒,平日对诸公打压不断,战时又强征物资、兵员,这般下去,家族根基迟早损耗殆尽。反观新民帝,用人唯才,求贤若渴,国公爷之才略,必能在新朝大放异彩。” 高焕沉思良久,犹疑道,“实不相瞒,当日新民帝在北平城中时,和我父女俩闹出了些许矛盾,我就担心投降之后,旧事重提,我到时候讨不到好啊?” 高焕所提的这件事,是指他女儿高颖曾因为董爱珠一事,和周进发生争执,引发北平城中“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社会浪潮,当时反响很大,有传言说周进本人对高颖非常生气; 再者,北平鼠疫时,周进时任顺天府丞,协助王允执掌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令封禁全城,高焕却带着家人从北平城中逃到城外田庄,成为了北平防疫的反面案例,他担心这件事情,也有可能让周进怀恨在心。 谢希安则道,“若是这样说起来,松江四大家还曾试图谋杀今上,为何还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并受到重用呢?你们高家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比得了松江四大家当初那般罪孽深重吗?” 高焕一想也是。他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道:“罢了,就信你一回,但愿你所言非虚。” 说服高焕后,二人又速往穆云处。 穆云听闻来意,起初暴跳如雷,大骂叛徒,举剑相向。 谢希安侧身闪过,低声道:“穆公,冷静!此刻意气用事,阖家老小皆要陪葬!想想城中百姓,皆因上位者争权陷入水火,新民帝大兵压境,是祸是福,全在穆公一念之间。若助力新朝入城,止干戈、安民生,此乃不世之功,家族亦可荣耀延续!” 穆云剑指谢希安,喘着粗气,目光却渐露挣扎。 高焕也在旁苦劝道:“穆兄,形势比人强,咱不能不顾族人呐!” 穆云僵持片刻,手中剑缓缓垂下,咬牙道:“好,便依你所言,但愿那新民帝真能如你所说那般贤明!” 此后数日,高焕、穆云凭借往日威望,暗中串联诸多望族,一支生力军悄然集结于城东。 黎明前夕,万籁俱寂,城东朝阳门守军忽感后方异动,转头惊见无数身影汹涌而来,竟是各家府邸的家丁护院杂以精锐私兵,高焕、穆云一马当先,高呼:“降者免死,共迎新朝!” 守军慌乱失措,未及反应,城门已被里应外合攻破,吊桥轰然落下。 城外,周进一系大军见城门洞开,如潮水般涌入,喊杀声震彻金陵。 金陵城内,街巷混战,火光冲天。守军或降或逃,宏光帝陈常宁在宫中等候噩耗传来,瘫坐龙椅,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 而谢希安立身于城楼上,望着大军入城,百姓逐渐从屋舍探头张望,曙光洒在身上,心中满是劫后余生之感。 他深知这场金陵风云虽暂告段落,然王朝新篇,才刚起笔,前路漫漫,荆棘犹存,却也满怀希冀,盼这山河能就此步入清平盛世,不负此番血雨腥风的洗礼。 随着朝阳高升,新民帝周进车驾入城,百姓夹道,神色复杂。 江南望族代表们伏地恭迎,周进目光扫过,缓声说道:“诸卿起身,此后当与朕同心协力,共治天下,佑我山河安宁。” 周进还公开承诺道,“战乱纷扰,金陵围城,卿等为守家业,殚精竭虑,或有不得已之举,朕皆洞悉。过往之事,便如这过眼云烟,朕既承天命,入主金陵,便决意不再追究。无论城防之时,与旧朝有何种瓜葛,此刻起,皆一笔勾销,诸位无需心怀惴惴。” 其声沉稳,似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令众人高悬之心微微落下。 作为金陵城破的最大功臣,谢希安则默默退入人群,隐没身影。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金陵变局,他是幕后推手,亦是时代转折的见证者,待来日,江湖或许还有他的传说,却无人知晓他曾在这金陵暗夜里,是怎样扭转乾坤,改写了万千生灵命运的轨迹。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3章 论功行赏(一) 金陵城,这座曾承载无数繁华绮梦的古都,此刻在烽火硝烟的啃噬下,只剩残垣断壁,恰似一位倾颓暮年的佳人,徒留满目疮痍。 巍峨的宫墙倾塌大半,砖石碎落一地,朱漆宫门歪斜欲坠,门上的金钉也黯然失色,失去了往昔的威严。 宏光帝陈常宁身着一袭明黄龙袍,袍上金线绣织的五爪金龙此刻也仿若黯淡无光,无力腾飞。 他独自站在皇宫大殿的台阶之上,手中紧握着宝剑,剑身寒光凛冽,映照着他那苍白憔悴,却仍不失几分英气的面庞。 微风拂过,扬起他几缕散发,他双眼空洞却又决绝,缓缓将剑刃移向脖颈。 那剑尖触及肌肤的瞬间,冰冷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颤,喉结不自觉滚动。 他紧闭双眸,双手开始剧烈颤抖,宝剑在脖颈处轻划出一道血痕,细微的疼痛如尖针刺痛,却似唤醒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朕怎就走到了这般田地……”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再次咬牙用力,脖颈处肌肉紧绷,可那自刎的动作却硬生生卡在半途,手臂似被无形之力拉扯,始终无法决然挥下。 试了两下,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宝剑“哐当”一声坠地,他双膝一软,瘫倒在阶前,泪无声滑落,打湿了身前一片砖石。 “我投降,我投降……”宏光帝陈常宁看向远处的第三集团军士卒,大声呼救道。 他心想,钱敬文这个老贼,都曾因为湖水太凉不敢自杀,他陈常宁因为宝剑太过于锋利而不敢自刎,好像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更为重要的是,宏光帝陈常宁有很大的把握,只有他选择投降,便有机会留得自己这条小命,还可以继续养尊处优,坐上左拥右抱的幸福生活。 其实,对于宏光帝陈常宁的处理,周进一系文臣武将,并不是没有争议。 周进进入金陵之后,因皇宫遭到多次焚毁,尚未得到及时修复,他便临时住进了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在提及宏光帝陈常宁时,会客厅内的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攥出水来。 一众文臣武将分坐两侧,东林党人之首韩厉率先起身,长揖到地,神色凝重:“陛下,宏光帝陈常宁昔日对江南望族恩泽深厚,轻徭薄赋、礼贤下士,诸多善政惠及士林农商。若杀之,恐寒了天下士绅之心,还望陛下留他一命,彰显仁德。” 钱敬文亦随之附和:“韩公所言极是,陈常宁在位虽短,却也有些许功绩,且杀降不祥,望陛下斟酌。” 本来,周进率领大军刚进入金陵城中时,东林党人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周进一系对他们抄家灭门。 而周进一系文武百官,也担心东林党人反复横跳,降而复叛,故而主张没收其资产,全部押送至北地戍边。 除了韩厉等人投降较早,不必为此担心之外,钱敬文、钱若宰等人,都差一点儿吓尿了。 他们一个个细皮嫩肉,弱不禁风,若是送到营中操练,参与战场厮杀,不知道若干年后,还能侥幸活下来几人? 最后还是周进以人为本,准许江南望族以家中资财入股,参与筹建新民朝廷户部的特设金融机构——金陵中心钱庄,像钱氏家族,一次性出资一百万两银子,次一些的韩厉家族,也出资八十万两银子,几乎将其家中大半资产,都免费借给新民朝廷户部使用,极大地缓解了周进一系的军费压力。 也就是说,新民朝廷若在,他们的家族财富便在,新民朝廷若不在了,他们的家族财富也便等于打水漂了。 等于是说,这些江南望族,已将自家命运,完全绑在新民朝廷的战车上了。 江南望族如此配合,周进自然也不吝封赏,不仅给予了他们一些低级爵位,还聘请他们其中某些人出任议政院大臣,参与议事。 故而对于宏光帝陈常宁的处理,东林党人也有了一定的发言权。家族大半财富,都已落入周进之手,他们也不用怀疑自己的投效会遭到猜忌,因此发言时,尚能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但武将阵营中,穆济伦却首先提出反对。他浓眉倒竖,霍然起身,甲胄碰撞作响:“哼!此一时彼一时,金陵城破,多少儿郎血染黄沙,我等将士冲锋陷阵、生死相搏,他既已兵败,赐白绫已是最大仁慈,怎可留他苟活于世,徒留后患!” 韩奇也满脸戾气,拍案而起:“不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莫要因妇人之仁酿下大祸!” 韩奇的愤怒倒是不难理解,他的部下杀入城中时,遇到了宏光帝陈常宁的亲信部队,双方一顿厮杀过后,彼此都死伤惨重,韩奇埋怨宏光帝陈常宁没有及早投降,因此对他满腹怨恨。 周进静坐在主位之上,面容沉静如水,目光深邃似渊,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扶手,仿若这激烈争执与己无关。 他回忆起忠顺王陈西宁,那是怎样一个豪迈飒爽之人,临终前将忠顺亲王官印托人交付于他,这种行为背后所蕴藏的信任与期许犹历历在目,靠着那枚亲王官印,北地各方势力才得以归顺,纷争渐息; 又念及扬光帝陈福宁禅位时的无奈与坦荡,他拱手让出的岂止是皇位,更是一份托付江山的重担啊。 总之一句话,陈氏皇族虽然对他周进有过猜忌,但也有人对他不薄。 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周进对陈常宁痛下杀手,他感觉自己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妇人之仁,毕竟陈常宁属于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根本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了。 许久之后,他抬手止住众人争论,声若洪钟:“诸位莫争,朕既承大统,自当权衡利弊。陈常宁虽有罪责,然念及往昔恩情渊源,杀之易,平悠悠众口难。便饶他一命,令其回陈氏皇族祖陵守墓,余生伴祖宗陵寝,思己之过。” 议政院院长王允面露忧色,上前一步劝说道:“陛下,祖陵偏远,守卫难周,若是有心之人借他名头滋事,恐生大乱啊。” 周进微微仰头,目光透过窗棂缝隙望向阴霾天空,淡然一笑:“王老大人,这天下大势,岂是一人名头便能轻易扭转?朕顺应天命而来,自有上苍庇佑、万民拥戴,若真天命易主,无陈常宁,亦会有旁人兴风作浪。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三日后,晨光熹微,陈常宁身着素白衣衫,发束麻绳,在一队兵卒押送下启程前往陈氏皇族祖陵。他步履蹒跚却身姿挺直,回望金陵城那破碎轮廓,眼中五味杂陈。 周进亲率部分臣子于城门外相送,目光平和,无嘲讽亦无鄙夷。 陈常宁行至近前,屈膝跪地,叩首谢恩,声音哽咽道:“罪臣陈常宁,谢陛下不杀之恩,愿余生守陵赎罪,护佑陈氏先祖安宁。” 周进下马,亲手扶起他,轻声道:“去吧,往后莫要再念尘世纷扰,修身养性也好。再过几年,等局势平稳之后,你的妻妾儿女,我亦会安排人手,将他们送到你身边,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言罢,周进转身回城,身影在朝阳拉长的光影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收复金陵之后,浙、赣、湘、黔诸省,纷纷上表归降,因宁南王左昆山坐镇榕城,闽省及受其影响的岭南地区,尚未纳入金陵新民朝廷的统治范围之内。 蜀地,大西皇帝张敬轩和大顺皇帝李鸿基相互争斗,厮杀惨烈,尚未决出胜者,对于蜀地的安抚,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但周进还是命令坐镇长安的韩老三,陈兵于汉中府一带,只待蜀地内乱初步平息,再行考虑应对之策。 至此,长城以南大半国土,已奉金陵新民朝廷为正朔。 天下初定,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了。 在收复金陵的整个过程中,张诗兴、张应华二人以劣势兵力守住松江,进而反攻姑苏,是新民朝廷能够迅速夺取金陵的重要契机,他们后来还参与到了金陵围城之战中,综合来看,当叙首功。 张诗兴、张应华二人都被封为一等侯爵,张诗兴出任新编东海水师总兵,张应华出任应天知府。 大顺军杀入北平时,贾代儒一家人跟随当时的永宁公主府从城内逃出,其收养的曾孙贾芝不幸死于战乱之中,导致张应华的女儿张含亮成为了寡妇。 贾代儒后来定居保州,周进南下开封后,他因年高体弱,最终病逝。临死前,他特意交代身边人,准许曾孙媳妇张含亮改嫁。 张应华出任应天知府后,前来向张含亮求亲者如过江之鲫,尤其还包括一些江南望族子弟,让张应华不禁又喜又忧。 喜的是,宝贝女儿张含亮的婚姻行情,居然比她尚未出阁时还好,忧的是,前来求亲之人,怕是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故而犹豫不定。 金陵城之所以被攻破,黄埔滩水战之所以能获胜,都与军情处特别行动组组长谢希安不无关系,他甚至不畏风险,亲自潜伏入城,为说服高焕、穆云等人投降,立下了汗马功劳。 谢希安获封秦淮子爵封号。因其兄长谢希平已出任军情处处长,军情处即将改组为情报部,谢希平又是内定的情报部大臣,不宜再让谢希安在情报系统任职,周进便调任谢希安为彭城知府,接替进入金陵任职的陆秀峰。 陆重阳、陆秀峰父子俩这次率领军队及时南下,对于收复金陵,也有很大功劳。除了陆重阳晋升为长江水师总兵,常驻安庆之外,陆秀峰也进入内阁,出任户部堂官。 新编豫军总兵李信,改任新编鄂军总兵。 李信不敢不从,更不敢抗旨,但其心中未免有些不能理解。 要知道,在金陵围城之战中,他的战绩虽不耀眼,但好歹也表现晓勇,为何要把他打发到武昌去? 李信身着甲胄,虽战甲满是征尘与破损,却难掩周身那股子百战余生的傲然意气,他负手而立,望着渐次修葺却仍疮痍满目的城郭,眉头紧锁,满心不甘。 “哼,这金陵能顺利攻占下来,我李信麾下儿郎抛颅洒血,颇有功劳,为何要把我远调鄂省当个总兵?那鄂地形势安稳,哪有半分用武之地!” 李信对着前来宣旨的周老太监嘟囔,声虽压低,却尽显愤懑。 周老太监赔着笑,尖细嗓音带了丝讨好:“李将军呐,这圣意难测,咱家也只是奉命行事。鄂省总兵亦是要职,您且消消气。” 李信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径直拂袖而去,那背影倔强又生硬,恰似顽石难移。 未几,有亲兵传讯,新民帝周进召他前往觐见。李信心头疑惑,却也不敢有所耽搁。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周进身着明黄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却透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目光审视般落在李信身上。 “李信,可知朕为何调你去鄂省?”周进率先开口,声如洪钟,打破室内静谧。 李信单膝跪地,抱拳回道:“陛下,臣愚昧,只知金陵战后诸事繁杂,正需臣等稳固城防、安抚百姓,鄂省安逸,臣实不愿前往。” 周进踱步而来,俯身轻抬李信下颌,目光幽深:“你以为朕赏罚不明?金陵之战,你之功朕铭记于心,可天下未定,蜀地虎视眈眈,宛如悬顶之剑。鄂省乃控扼蜀地咽喉要道,你去,是朕予你的更大棋局。” 李信一怔,抬眸迎向帝王目光,只见那眼底似有星光隐现,暗藏乾坤。 周进直起身,负手走向舆图,手指沿着鄂蜀边界缓缓挪移:“蜀地山川险要,易守难攻,内里势力盘根错节。朕派你去鄂省,绝非闲置,是要你暗中整军经武,摸清蜀地虚实,待时机成熟,挥师西进,那克复蜀地的不世之功,朕欲留予你手,成全你青史威名,如何?” 李信心头豁然开朗,仿若一道天光破云穿雾,刹那间照亮满心阴霾。原以为是仕途贬谪,未想竟是陛下委以重任、暗藏隆恩。 他双眼骤亮,激动伏地:“陛下圣明!臣此前狭隘,未窥圣意高远,定不负陛下期许,于鄂省秣马厉兵,只待军令,剑指蜀川,为陛下拓土开疆!” 周进微微颔首,神色稍缓,语带期许:“起身吧。朕知你是猛将,亦望你磨砺谋略,此番经营需慎之又慎,莫要打草惊蛇。一应所需,朕自会暗中拨付,朝中诸事,朕亦会为你周全。” 李信起身,身姿挺拔如松,抱拳高声应诺道:“遵旨!陛下放心,臣愿肝脑涂地,定当于鄂省织就天罗地网,待时一举擒下蜀地,献于陛下御前!” 此刻他心中豪情万丈,往昔阴霾尽散,唯剩对未来征途的炽热期许,仿若已见蜀地山河入囊中,王旗漫卷凯歌还。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4章 论功行赏(二) 周进定都金陵以后,分别派人前往开封和北平,迎接白秀珠、张诗韵两宫皇后及其他妇人南下金陵,以便全家团聚。 白秀珠这一路,由白秀武负责。他随同新编鄂军总兵李信一道西行,至襄阳府下船,随后便策马奔腾,抵达开封时,已是新民元年七月了。 夏末的开封,暑气尚未全然褪去,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凉在风中悄悄蔓延开来,仿若给这座古老的城池轻披了一层薄纱。 街道上,小贩吆喝此起彼伏,摆满时令蔬果、精巧物件,行人穿梭其间,市井烟火在这微凉天气里悠然晕染开来。 白秀武不禁点了点头,看来徐岩朔留守开封,对于地方治理,还是花费了一定心思的。 白秀珠乃东宫皇后,白秀武即便是其兄弟,也不能说仅凭他一句话,便可以把他妹妹接走,须得告知地方主官,再由地方主官安排人手,一路护送。 因此,白秀武一行人进入开封城内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妹妹,而是来到开封府衙门,会见署理豫省布政使兼开封知府徐岩朔。 听说内务部副大臣白秀武率着一队精悍亲卫,马蹄声声踏入开封城门,他此番前来,身负接东宫皇后白秀珠回金陵与新民帝周进团聚的重任,开封留守徐岩朔自是不敢有半分懈怠,这可是金陵新民朝廷的国舅爷呀。 知府衙门前,衙役们见到这种阵仗,都知晓来了一个大人物,慌慌张张入内通报。不多时,徐岩朔匆匆迎出,他已年逾三十,面容清癯却透着官场历练的精明。 “下官徐岩朔,恭迎白大人!”徐岩朔躬身行礼,礼数周全。 白秀武下马,抬手虚扶:“布政使大人不必多礼,此番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言罢,二人进入内衙,屏退左右侍从,室内唯余茶香袅袅。 白秀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开口道:“徐知府,此次我来,是为迎皇后娘娘移驾金陵。这一路行程,关乎皇家体面与皇后安危,半点马虎不得。” 徐岩朔神色一凛,坐直身子:“大人放心,下官明白。但请明示,下官定全力筹备。” “其一,皇后车驾沿途所经道路,需提前修缮平整,莫要颠簸惊扰皇后凤体;其二,驿站务必安排妥当,食宿皆要用最好的,食材要新鲜洁净,床铺要柔软舒适;其三,安保事宜重中之重,从开封到金陵,每隔三里设一岗哨,各县府衙差协同我带来的亲卫,昼夜轮换值守,不容任何闪失。”白秀武目光炯炯,言辞掷地有声。 徐岩朔边听边颔首,待白秀武说完,即刻应道:“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这就调集人手,征调物资,保证按大人要求筹备周全。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定不让皇后娘娘的行程有丝毫差池。” 白秀武微微颔首,神色稍缓:“徐大人办事,我自是放心。还有一事,皇后娘娘喜静,沿途若遇百姓围观,定要温和劝散,莫要喧哗叫嚷。” “遵命,下官定当安排妥当。”徐岩朔恭敬回道。 正事谈毕,徐岩朔似是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问道:“白大人,下官久居开封,对金陵朝堂新政满心好奇。听闻那议政院新设,诸多新规皆由此出,不知这议政院……” 白秀武搁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徐大人啊,不瞒你说,这议政院我也琢磨不透。如今朝廷不比往昔,诸事皆需走那议政流程。各部提案呈上去,诸位大臣在议政院唇枪舌剑、反复审议,往往数日乃至数月才有定论,而后方能公布施行。” 徐岩朔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议政院权力不小,日后朝廷决策,怕都绕不开它咯?” 白秀武苦笑:“正是此理。往昔皇上乾纲独断,政令出自圣心。如今有了议政院,凡事讲章程、论商议,那些个议政大臣代表各方利益,吵得不可开交。不过嘛,倒也集思广益,诸多利民之策也由此而生。就说前段时日推行的农税新法,经议政院打磨,确比旧制公允,惠及百姓良多。” 徐岩朔微微皱眉:“那大人在这其中,行事岂不是诸多掣肘?内务部掌管诸多内务事宜,怕也常需与议政院周旋吧?” 白秀武无奈摇头:“那是自然。像咱内务部欲添购一批宫闱器具,预算报上去,议政院揪住明细不放,核算成本、比对匠户,折腾好几轮才批下来。但话说回来,这也防了有人中饱私囊、胡乱挥霍公款,长远看,于国于民有利,咱也只能慢慢适应咯。” 徐岩朔起身踱步,喃喃道:“如此变革,真乃前所未有。看来这金陵新民朝廷,往后是要走上一条众人拾柴、共治天下的路数了,只是不知这权力制衡间,能否长治久安……” 白秀武亦起身,拍了拍徐岩朔肩头:“徐大人,咱做臣子的,尽心辅佐便是。皇上心怀壮志,锐意革新,想必已有全盘谋划。咱守好自家一亩三分地,莫要辜负圣恩。” “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受教了。”徐岩朔拱手称是。 二人又寒暄几句,白秀武便起身告辞,着手筹备皇后移驾诸事。徐岩朔送至衙门口,望着白秀武远去背影,心潮久久难平。 此次交谈,让他窥得金陵朝堂权力重构一角,深知时代洪流下,旧制渐远,新局已开,往后行事为政,需更审慎瞻顾,方能在这变局之中寻得立身安命、报效朝堂之道。 这时候,心腹幕僚来到徐岩朔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咱们预备好的一千两银子,原本是作为送给白秀武大人的见面礼,为何您没有吩咐小人送到他手上?难道这个白秀武大人,有什么问题不成?” “白大人乃皇后兄长,只要不谋反,能有什么问题?但也不必送他银子了,咱们先办好差事即可,没必要对他阿谀奉承。不瞒你说,我原本打算送他一千两银子,是想让他在皇上、皇后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提升我的爵位。” “可如今看来,白秀武的爵位仍旧和我相当,想来在封爵一事上,他也无能为力。刚才我还听白大人说道,如今金陵新民朝廷的封爵,首重军功,由各部推荐,皇上提名,经议政院审议通过后,才能实至名归。我把银子送给他,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心腹幕僚喃喃地说道,“皇上这一招很是英明啊,他碍不过情面,知道人人都想封爵,便把这件事情,交给议政院来主导,但议政院那里通过的封爵人选屈指可数,其他人被议政院驳回去后,便也怪罪不到皇上身上了。” 徐岩朔笑道,“是这么一个道理,以后金陵新民朝廷,估计还会有更多新玩法,我们先静观其变吧。” 幕僚脸色凝重,点头称是。 而白秀武从开封知府衙门离开后,很快来到由豫省巡抚衙门改建而成的开封行宫,求见自己的妹妹白秀珠。 得到女官准许后,白秀武身着礼服,步履匆匆穿过行宫雕梁画栋的廊道,额间细密的汗珠,不知是暑气所致,还是内心紧张使然。 此次求见妹妹白秀珠,于公是商讨移驾金陵要事,于私却藏着那点不便宣之于口的盘算。 行宫正殿内,白秀珠正慵懒地倚在榻上,手中轻摇着团扇,扇面上的繁花在她的轻抚下仿若要簌簌坠地。听得女官通传兄长到来,她微微抬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很快又恢复了端庄的模样。 “兄长来了,快坐。”白秀珠轻声说道,示意侍女看茶。 白秀武入殿行礼后,抬头时,脸上堆满笑意:“妹妹,许久不见,你在这开封可还安好?” 白秀珠轻抿唇,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安好?这行宫虽华美,到底不比家中自在,日日被规矩束缚着,哪有什么安好。倒是兄长,内务部诸事繁忙,怎有空千里迢迢,亲自来这一趟?” 白秀武搓搓手,干笑两声:“再忙哪能不顾妹妹。这不,奉旨来迎妹妹移驾金陵,一想到能阖家团聚,心里就盼着早些办妥。” 说着,他抬眼细细打量白秀珠,只见她眉眼间添了几分憔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愧疚,从小到大,他可没少给这位亲妹妹挖坑啊。 白秀珠放下团扇,坐直身子:“说正事吧,这移驾之事,朝廷可有安排?路途遥远,我可不想一路颠簸受苦。” 白秀武赶忙应道:“妹妹放心,我已与开封知府徐岩朔细细叮嘱。道路定会提前修缮平整,驿站备下的皆是软榻锦衾,吃食也全按你的口味安排,还有重兵护卫,保准万无一失。” 白秀珠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但愿别出什么岔子。这一路若有差池,丢的可是皇家颜面。” 眼见正事谈得顺遂,白秀武却愈发坐立难安,犹豫再三,还是陪着笑开了口:“妹妹,你看兄长在这内务部当差,日夜操劳,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也立下些功劳,可这爵位……仍是南宫子爵,实在有些寒碜。” 白秀珠柳眉一蹙,目光瞬间锐利:“兄长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让我在陛下面前提携你?” 白秀武尴尬地挠挠头,却仍硬着头皮说:“妹妹聪慧,如今你身为东宫皇后,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你瞧大哥白秀文,不也封了冀南侯,我就盼着能再进一步,都不敢和大哥相提并论,只要封我一个邢州伯,往后行事也更有底气,好为皇家效犬马之劳。而且,西宫张皇后的兄长张诗兴可以晋升侯爵,我和他身份差不多,凭什么不能晋升爵位?” 白秀珠“啪”地一声将团扇拍在桌上,霍然起身:“兄长糊涂!张诗兴是因战功封侯,历经多少生死拼杀,那是拿命换来的荣耀。你这可好,平白无故就想晋升,当这爵位是街边白菜,随意讨要?” 白秀武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怎是平白讨要?这些年在内务部,操办皇家庆典、统筹宫廷用度,哪桩哪件不是尽心尽力,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白秀珠怒极反笑:“尽心尽力是你的本分!若人人都似兄长这般,靠裙带关系求爵,朝廷威严何在?皇家体面何存?我若真依了你,往后在宫中如何自处,百官又该如何议论陛下用人不明?” 白秀武也来了气性,梗着脖子:“妹妹莫要小瞧我,我在朝为官多年,岂是无能之辈。只恨这官场倾轧,没个过硬爵位,处处受人掣肘,多少好点子、实干事儿都被压了下来!” “够了!”白秀珠打断他,胸脯剧烈起伏,“朝廷自有晋升规矩,陛下目光如炬,岂会埋没功臣。兄长不思凭真本事建功,反倒打起这等主意,实在让我失望。” 殿内一时静谧如死,唯剩兄妹二人粗重的呼吸声。白秀武紧攥双拳,关节泛白,脸上满是不甘与羞愤;白秀珠则别过头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心委屈与愤怒。 良久,白秀武长叹一声,屈膝跪地:“是兄长莽撞了,妹妹莫要气坏身子,此事就当我从未提起。” 言罢,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正殿,身影在日光下拉得狭长,满是落寞。 白秀珠望着兄长离去方向,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喃喃自语:“兄长啊兄长,你怎就不明白,这官场荣禄一旦走偏,便是深渊,我又怎忍心看你深陷其中……” 待情绪平复,白秀珠缓缓坐回榻上,拾起团扇,神色重新恢复冷峻,只是那眼底深处,仍残留着几分痛心与忧虑。 她深知今日之事只是开端,往后这宫廷和朝堂之间,怕还有诸多暗流涌动,只盼兄长能早日醒悟,莫要因一时贪念,毁了白家数代积攒的清誉与根基,而自己身处这宫闱漩涡中心,亦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好白家荣耀,辅佐陛下稳固江山,前路漫漫,荆棘丛生,却也容不得半分退缩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5章 论功行赏(三) 议政院诸位大臣中,王允、柳芳、贾政、张全辛、白俊杰等人都是老资格了,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利益方面也基本一致,关系处理得都很不错。 但新民朝廷定都金陵以后,从江南望族手里,筹集了上千万两银子,给予他们的回报也是格外巨大,一次性便有韩厉、钱若宰、钱敬文等人,进入到议政院任职,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新民朝廷的权力格局。 再加上金磊、高焕、穆云等人,因献城有功,周进又不打算给他们封爵,也不想让他们担任实职,便只能把他们三人打发到议政院了事。 好在北静郡王水溶,因他和金磊被宏光帝陈常宁派人抓获,没有在献城一事上做出贡献,周进没有给他封爵,也没有让他进入议政院任职,他也无话可说。 如果说,议政院也有党派属性的话,王允、柳芳、贾政、张全辛、白俊杰等人,可以称之为新党,韩厉、钱若宰、钱敬文、金磊、高焕、穆云等人,可以称之为旧党。 虽然大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新旧党争的苗头已经出来了。 周进在开封称帝时,各部奏请封爵,议政院只是走一下过场,基本上都通过了。 但等到了金陵,因江南东林党人和金陵武勋群体,都没有机会封爵,他们对于晋升爵位的议案,便卡得很紧。 除了张诗兴、张应华、谢希安等有限几人,实在是因为功劳太大,不得不做出一定让步之外,连陆重阳、陆秀峰等重要人物,也只是升了官职,爵位上却仍旧保持不变。 至于李信,更是属于平调,也难怪他会心里不高兴。 不过,李信倒也没有完全怪罪到周进身上。毕竟兵部奏请他晋升爵位的奏折,获得了周进的同意,第一时间转发给了议政院进行审议,不过是没有获得通过而已。 李信看那些东林党人很不顺眼,他离开金陵,赴任新编鄂省总兵时,还特意放出了狠话,扬言等他拿下蜀地之后,看议政院到底给不给他封爵?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议政院院长王允老大人,才算是明白了一些什么,敢情他这个议政院,除了议论朝廷大事,还专门负责给新民帝周进背锅是吧? 但是,他很愿意背这个锅。 有了议论朝政之权,他便是金陵新民朝廷的一号人物,没有这个议论朝政之权,他便只能和那个北静郡王水溶一般,躲在家里混吃等死了。 因周进的皇位,从法理上来讲,是从扬光帝陈福宁那里承袭而来,因此,对于大周朝原有的封爵,除非特意下旨夺爵,否则就仍然承认其有效性。 水溶的北静郡王爵位,自然是予以保留了的,经济待遇也不错,一年可得上千两银子。 但问题是,北静郡王水溶没有职事在身。 内阁首辅张安世主持召开内阁会议时,因水溶不是内阁成员,甚至连各部大臣或副大臣都不是,他自然没有资格参加内阁会议。 议政院院长王允老大人主持召开议政院会议时,因水溶不是议政院大臣,他同样没有资格参会。 参谋总长、宣城伯卫应爵协助新民帝周进主持召开御前军事会议时,因他不是高级将领或兵部堂官,水溶同样也没法出席。 这让水溶心里感觉非常难过。以前的小弟金磊、高焕、穆云、贾政、柳芳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唯他马首是瞻,结果现在他们都在议政院指点江山,就剩他水溶一个人在家里,没滋没味地喝茶? 水溶打算找个机会,求人说和说和,他年纪还不大,也想要有所进步啊。 恰好他的妹妹水笙,近段时间护送西宫皇后张诗韵从北平来到金陵,他便托付妹妹水笙,在宫里帮助他打听一番,看能否寻个门路,也争取做一个议政院大臣? 水笙答应了。 周进听说过,不禁笑道,“水溶这厮也按捺不住了?也开始走裙带路线,跑关系跑到我这里来了?” 张诗韵笑道,“这倒也不能怪他,水溶失势之后,广泛遭到他人冷眼,他沉不住气,也是必然的。” 水溶失势以后,仿若一颗昔日璀璨夺目的星辰,陡然黯淡无光,周遭瞬间冷意丛生。 昔日车水马龙的府邸门前,如今门可罗雀,往昔那些踏破门槛、阿谀奉承的访客仿若一夜之间尽数消失。 偶有不识趣的小厮莽撞前来递帖拜会,同行的家仆便会匆匆扯过他,压低声音道:“莫要糊涂,如今这府里的主子失了势,咱可别沾惹晦气。” 那小厮闻言,忙不迭收起帖子,灰溜溜地快步离开,还不忘回头投来几分忌惮又轻蔑的目光。 官场同僚们见了水溶,仿若见了瘟神一般。朝堂廊下偶遇,曾经笑脸相迎、拱手寒暄的官员们瞬间敛起笑意,目光闪躲,侧身快步走过,仿若与他多站片刻、多说一语,便会被那失势的阴霾沾染上身。 公开场合中,他刚欲开口发表见解,便有那急于谄媚新贵之人不耐烦地打断:“哼,如今哪轮得到你在此高谈阔论,莫要误了正事。”话语间满是奚落,众人随之哄笑,那笑声如利刃,直直刺向水溶。 社交场合更是难堪。诗会雅集,以往他是众人簇拥、争相邀诗联句的焦点,如今刚踏入园子,原本热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别过头去,只剩他尴尬地站在原地。 有那刻薄之人,还会故意提高声调:“哟,有些人呐,没了权势还想着附庸风雅,真当自己还是昔日红人呢。”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目光中尽是鄙夷之色,令水溶如芒在背,却只能强装镇定,默默寻个角落独酌冷酒,往昔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出行途中,街边小贩见了他的轿子,也不再殷勤吆喝,反是小声嘟囔:“这不是那落魄的北静郡王嘛,可别挡了咱的生意。” 更有顽童受了大人教唆,朝轿子扔来几颗小石子,嬉笑跑远,徒留水溶在轿中,满心悲戚,黯然神伤。 也是因为受到了这些刺激,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水溶才想着要拼搏一番。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周进笑道,“议政院虽好,但有一些还是不符合我的理念,给水溶一个机会,让他做我的嘴替,若是能行,我便提名他出任议政院大臣,又有什么要紧?” 张诗韵心领神会道,“那我这就去办。” 夜幕如浓稠的墨,沉甸甸地压在金陵皇城的琉璃瓦上。西宫灯火通明,暖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庭院的积雪上,映照出几分朦胧的暖意。 皇后张诗韵着一袭织金云霞缎袍,端庄地坐在主位,笑意盈盈地看着席间诸位妇人。几桌酒席摆满了珍馐美馔,酒香与佳肴的馥郁气息交织弥漫,却掩不住众人眉眼间的那缕隐忧。 “这爵位、封号啊,是越发难得了。我家那口子,前些年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下不少功劳,原想着能给子孙挣个荫封,嘿,卡在议政院那,愣是没个声响。”史道邻夫人轻放下手中玉筷,微微叹气,话语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周益的夫人水笙微微颔首,接话道:“谁说不是呢?如今这规矩,严得好似铜墙铁壁,我娘家侄儿,满腹经纶,就缺这么个头衔撑撑门面,好施展拳脚,也是求路无门呐。”说罢,无奈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水笙所提这件事,意有所指。原本是指水溶的儿子,应当按制封为郡王府世子一事,可如今,所有封爵都得经过议政院审核,他们水家连找谁说情都不知道。 张诗韵听着,手中丝帕轻拂,神色平静,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这时,水笙悄悄抬眸,目光在皇后脸上梭巡片刻,待众人话音稍歇,起身福了福身,柔声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日留下,实有一事想求娘娘开恩。臣妾兄长水溶,素怀报国之志,才学见识皆不凡,如今赋闲在家,实在可惜,娘娘看能否在圣上面前,为兄长谋个差事?” 她言辞恳切,目光满是期盼。 张诗韵嘴角噙着笑意,却仿若未闻,转而说起旁事:“妹妹啊,你可知圣上也为这爵位之事愁得紧呢。有意每年设些晋升名额,交予议政院差额选举,可这事儿,难就难在谁来起这个头。皇上乃万圣之尊,不好自个儿出面,总得朝中重臣率先发声,才好推动呐。” 水笙一怔,心下明白这是被岔开了话头,只得默默咽下求情之语,乖巧应是。 待回到府中,水笙连披风都未及卸下,便匆匆寻到水溶书房。 水溶一袭月白锦袍,正临窗翻书,见妹妹进来,搁下书卷,抬眸问道:“怎样?” 水笙将席间诸事一一道来,尤其着重说了皇后那番意味深长的言语。 水溶先是沉默,须臾,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世事的浅笑,目光仿若穿透窗棂,望向那深不可测的宫城方向。 几日后,《金陵政报》上新刊发一文,笔触犀利又不失稳重,署名正是北静郡王水溶。 在这篇文章中,水溶力主授爵规范化,直言每年当按例晋升若干贤能,断不能让朝堂用人全凭权臣喜好,致使诸多英才埋没,仿若沧海遗珠蒙尘。 此文一出,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茶楼酒肆、街巷府邸,皆热议不断。有营中武人拍手称快,觉得终见曙光;亦有旧日勋贵暗暗皱眉,深感规矩一变,自家权势或遭冲击。 “瞧瞧这文章写的,倒是点出咱这些苦读人的心病了!年年选,择优上,朝堂才有新气象嘛!”一书生模样年轻人在茶馆中振臂高呼,引得周围一片附和。 “哼,说得轻巧,这一动,多少利益得重分,怕没那般容易!”角落里,一位华服老者冷哼,目光阴沉。 宫中,新民帝周进身着常服,坐在御案后,手中捏着那份《金陵政报》,神色颇为满意。 很快,水溶便被宣召入宫。 养心殿内,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周进负手踱步,见水溶进来,赐座后直入正题:“北静王此文,朕看了,写得好,正合朕意。朕琢磨着,不止授爵,内阁、各部大臣乃至督抚,久居其位易生弊端,爱卿以为任职期限设为八年如何?议政院大臣也可参照执行,且年纪大了精力总归不济,定个七十之限,防微杜渐。” 水溶心中一凛,知晓这是圣意试探,亦是托付重任,当下起身,跪地叩首,沉声道:“陛下圣明,此举可保朝堂活力不衰,贤能更替有序,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详述利害,助推新政。” 他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此后数月,水溶周旋于朝堂各方势力之间,凭借昔日人脉与满腹智谋,时而在高门府邸中密谈劝解,时而于文人雅集里吹风引导。 朝堂之上,争议不断,反对之声如汹涌暗流,却在水溶一次次引经据典、陈说利弊中渐渐式微。 总之,水溶把周进托付的这件差事办得很好,朝臣中有许多人都大骂他自己得不到,也要让别人得不到,那个七十岁告老还乡的提议,实实在在伤害了许多老人的根本利益啊。 比如说,钱敬文就很不爽,他已经七过十岁了,水溶的这个提议若是通过,他便马上要下岗了。 周进至此,终于对水溶放了心。 搞团团伙伙,搞小团体主义的水溶,他自然要防备一点,到处得罪人,损害他人切身利益的水溶,他自然也要予以一定奖赏。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时,议政院大臣的任命诏书终于颁下,水溶身着崭新朝服,踏入那威严朱门,自此位列朝堂中枢,开启新篇。 水溶出任议政院大臣,许多人都不同意。奈何议政院大臣的席位,只有两种产生途径,一种是由各行省官员择优选举,一种是由皇上本人直接任命,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反对。 水溶重回权力中心,他站在议政院的高阶上,望着庭中纷飞雪絮,心中明了,这一场由宫宴起、借舆论兴、凭谋略成的仕途进阶,不过是波谲云诡朝堂棋局的开端,往后权谋争斗、家国兴衰,皆系于每一步决策、每一回权衡,前路漫漫,唯心怀乾坤者,方能踏雪行舟,稳驭风云啊。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6章 权力制衡(一) 张诗韵从北平来到金陵后,皇宫也已经过一番修整,周进便干脆借着这个机会,从暂住的南直隶行省总督衙门,搬进了皇宫之中。 东西两宫皇后都在,周进也没有借口,再压着各位貌美夫人的封赏了。 按照白秀珠和张诗韵的意思,自然是多多益善,谁也不想得罪。 她们俩的打算是,所有有过生儿育女经历的妇人,都可以封为妃,没有生儿育女经历的妇人,则可以封为嫔。 周进以封赏太多,有可能造成内务亏空为由,拒绝了。 最终经过商议,白秀珠提名封赏甄艳、方媛为妃嫔,张诗韵提名韩雪、贾探春为妃嫔,其他妇人都待定,留待下一年再议。 两宫皇后又分别提拔王熙凤、平儿、薛宝钗等人为女官,很好地抚慰了她们的失意心理。 白秀珠对此很不能理解,她莲步轻移,至皇上周进身前,微微福身,轻启朱唇问道:“陛下,既已决定封赏,为何不一次性到位,使诸位姐妹皆能满意?” 说到这里,她眉尖轻蹙,眼中透着一丝疑惑。 周进抬眸,神色平静,缓声道:“皇后有所不知,人心欲壑难填。诸多妇人出身低微,若骤得高位,德不配位者易生骄奢之心,反倒易引宫闱之乱,此祸患不可不防,故而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白秀珠微微颔首,似有所悟,旋即又问:“陛下,臣妾尚有一事不明,为何要留诸多姐妹在宫中为女官?这宫中诸事向来有专人司掌,何必多此一举?” 周进负手而立,目光深远,继而说道:“皇后且听朕言。朕观历代宫闱之事,太监干政者屡见不鲜,其权倾朝野,祸乱朝纲,致使社稷蒙尘。朕意以女官替代太监之职,女子心性虽柔,却可经朕悉心甄选与调教。” “女官于内宫任职,既无太监那般可能滋生的篡位野心,又可凭其聪慧才学,将宫闱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女子之间相处,相较太监与宫妃,可减少诸多腌臜纠葛,于朕之后宫安宁、朝廷稳定皆有大益。” 不仅如此,周进还在次日朝会上,下了一道罪己诏,上面言道,“朕自登基以来,勤勉理政,然近日自省,却发觉宫闱之中妇人渐多,此乃朕之失德。朕之宫闱,本应是天下表率,如今却有奢靡之嫌。朕思之再三,深为愧疚,特下此罪己诏。” “朕于宫中妃嫔一事,未能节制,致使宫人数目有泛滥之势。此般情形,于朝于野皆非善事。朕决定,今后宫中妃嫔当有减无增,且着宗正府即刻着手研究,为后宫妃嫔数量设定明确限额,以正宫闱之风,彰朕之决心。朕望日后能以清明之态,率天下臣民共赴昌盛。望诸爱卿监督辅佐,勿使朕再入歧途。” 诸位大臣纷纷下跪,齐呼:“陛下圣明,此乃自省之举,必能整饬宫闱,为天下传颂。” 周进做出这个表态之后,司法部副大臣钟杰闻弦而知雅意,关于禁止臣民纳妾的规定终于出炉。 以三十年为期,十年内,所有臣民可以在娶了一位嫡妻的基础上,再纳两房妾室,十年后,所有臣民在娶了一房嫡妻的基础上,最多只能再纳一房妾室,以三十年后为基准线,所有臣民都不准许再纳妾。 司法部副大臣钟杰将这个规定提交给议政院时,周进还特意亲自前往会场,对取消纳妾以及一夫一妻制度进行说明。 “诸位爱卿,今日朕前来,乃是要与尔等探讨关乎我朝婚姻制度之变革,即推行一夫一妻制度,取消纳妾制度。朕深知此议一出,定会引起诸多议论与反响,然朕以为,此变革于国于家,皆有深远意义。” “往昔,纳妾之风盛行,诸多家庭因此滋生矛盾与纷争。男子纳妾,常致妻妾争宠,后院不宁,家庭伦理纲常紊乱。于子女而言,亦难获周全之爱与良好教养,家族传承亦受其害。” “且看今朝,纳妾之制更显弊端。众多贫苦人家女子,或因家境所迫,或遭人拐卖,被迫为妾,失却自由与尊严,人权惨遭践踏。此非我朝文明之所倡,亦非仁政之所为。” “而一夫一妻制度,可促家庭和睦,夫妻齐心,共营家业。子女于和谐家庭中成长,更能成才报国。且能彰显我朝尊重人权、男女平等之风范,提升我朝于天下之文明形象。朕望诸位爱卿深思熟虑,摒弃旧念,与朕同力,共推此制,为我朝之昌盛、万民之福祉谋长远之策。” 议政院诸位大臣面面相觑,老实说,他们内心是极其不愿意的。大家蝇营狗苟,汲汲追求功名利禄,可不就是为了多娶几房妻妾,为自家开枝散叶? 但因为这个法条草案,对他们现有的妻妾成群生活没有造成影响,只是房中不能再新增妇人罢了。 而且,三十年后,在座诸位议政院大臣,除了北静郡王水溶,他还年轻,才三四十岁,或许到时候仍旧在世,其他人应当都已化成一把黄土了吧? 偏偏北静郡王水溶,有着龙阳之好,对于貌美妇人不甚喜欢,这个法条对于他来说,没有太大影响,他为了在周进面前图表现,自然是举双手完成了。 “哎,就再苦一苦三十年后的年轻人吧?”众人私下里议论道。 鉴于这种情形,这个三十年后禁止纳妾的法条便算是稀里糊涂地通过了。 会议结束后,列席会议的内阁首辅大臣张安世还想把周进拦截下来,想要就一些政事向新民帝周进,进行请示。 周进却径直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直言道,“请示什么?你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便写成条文,交由议政院讨论。议政院若是通过了,把文书交到我这里签署,便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加以执行,若是议政院不通过,你哪怕说服我也没用。” “你这个皇帝也当得太容易了吧?”张安世苦笑道。 周进笑眯眯地回答道,“要不然呢?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奋斗了小半生,不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歇一歇?” 话虽如此,但周进对于金陵新民朝廷的掌控力,却一点儿也不低。 盖因御前军事会议或者御前内阁会议的决定,虽然都要递交到议政院进行审议,通过后才能执行,看似由议政院掌握了朝廷最终决策权。 但问题是,周进作为皇上,却享有议政院一半大臣的直接任免权,另一半议政院大臣的名额,虽说是在地方行省官员之中选举产生,提名权在各省督抚那里,问题是,各省督抚的任免,也同样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周进个人意见的影响。 与此同时,御前内阁会议成员,包括内阁首辅、内阁次辅及各部大臣,都须得经由周进提名,交由议政院会议进行表决。 各部副大臣的提名权,则由内阁首辅直接任免,这是独属于内阁首辅的荣耀。 各部司官,则由各部大臣进行任免。 而御前军事会议成员,也分别由皇上进行任免和提名,这样便能有效避免大权旁落。 在周进看来,自己的权力太大了,朝廷人事和大政方针,都由他一手操持,但在张安世、王允等人看来,他这个皇帝的权力又似乎有点小,这也不管,那也不管,简直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为此,议政院院长王允老大人,还特意提醒过周进。 一次宫廷宴席上,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靠近皇上周进,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与凝重。待行至近前,王允恭敬地行礼之后,才压低声音开口道: “陛下,老臣近日心中忧虑难安,不得不向陛下进言。内阁首辅张安世大人,其权力如今已颇有膨胀之势。他竟可直接任免各部副大臣,如此关键之职位,尽在其掌控之中。老臣暗中留意,如今朝堂之上,二、三品之官员,大半皆为其亲信。” 王允微微抬头,目光中满是恳切:“陛下,老臣并非质疑张大人之忠心,张大人追随陛下多年,立下汗马功劳,此乃众人皆知之事。然陛下圣明,当知权力之平衡,乃朝堂稳固之根本。今张大人权倾朝野,长此以往,恐百官只知有张大人,而不知有陛下,于陛下之威信,定会有所损伤。陛下宜早做筹谋,防患于未然,以保我朝之根基稳固,皇权至上。” 周进听后,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他还没有想好,应当怎样向王允老大人进行解释,内阁首辅张安世竟然也偷偷地找到他,状告王允老大人长臂管辖,把持朝政,动辄对内阁政事指指点点,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好,让他这个内阁首辅感觉非常憋屈。 “陛下,微臣实难忍受,特来向陛下诉苦。” 张安世声音略带颤抖,“议政院院长王允老大人,近来行事实在过分。内阁所理之事,皆关乎朝政机要,可他却屡屡长臂管辖。” 张安世抬起头,眼中含怨:“微臣每推行一项政令,无论巨细,王允老大人都要横加干涉。他常常对内阁政事指指点点,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全然不顾内阁与议政院各司其职之分。微臣一心为陛下分忧,为江山社稷谋划,却被他如此掣肘,政令推行艰难,微臣实在是有苦难言,还望陛下为微臣做主。” 说到后来,张安世的脸上尽是愤懑与委屈之情。 这不免让周进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周进微微倾身,目光平和地看着张安世,向他解释了议政院和内阁的不同分工:“张卿家,且听朕一言。议政院与内阁,于这朝堂之上,恰似车之两轮,鸟之双翼,虽共辅朝政,然分工确有不同。” “议政院,犹如国之智囊,其职责在于广纳贤言,集思广益。诸多国策之研讨、朝制之权衡、民生之利弊剖析,皆需经议政院诸公反复斟酌,权衡四方利弊。他们可对朝政提出建言,议论各项事务之可行与否,为朕与内阁提供多方面的思考与参考,此乃广开言路、民主施政之要径。” “而内阁,则为朕之臂膀,主司政令之执行与细化。卿家身为内阁首辅,当将朕之旨意、经议政院论定之良策,化作具体可行之政令,督导各部施行。确保朝令夕行,上传下达之顺畅,使国家机器有序运转,事无巨细,皆能妥善处置。” “朕知卿家劳苦功高,然王允老大人于议政院之作为,亦非无端。卿家与王大人,皆为朝廷栋梁,当相互理解、协作,切不可因职权之事心生嫌隙。唯有二者各司其职,又协同配合,方能保我朝之昌盛,朕之江山永固。卿家可明白否?” 张安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是很明白。 既然这样,周进只能下一剂猛药了。 他作为帝国元首,颁发旨意,免除了王允老大人的议政院院长职务。 消息传到王府,王允老大人犹且心中不解。他向前来宣旨的周太监询问道,“这不是搞错了?前几日我去拜见圣上,他还勉励我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让我撸起袖子加油干,可这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把我的议政院院长职务给免除了?” 王允老大人的儿子王成学,现任工商部副大臣,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银票,想要塞到周太监的手掌心里。 周太监拒绝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可不兴这一套呀。要是一件好事,你们父子俩的这笔银子,我拿了也就拿了。可你父亲都被免官了,我要再拿你的银子,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周太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他疑惑道,“我也觉得奇怪,皇上宣召女官贾探春撰写圣旨的时候,还和她打闹来着。看情形,不像是对王老大人生气的样子?” “这就好,这就好。”王成学轻松了一口气道。他就怕父亲犯事,到时候连累了他,影响到了他的仕途,可就情况不妙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7章 权力制衡(二)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王允老大人虽然被免去了议政院院长的职务,但他还不能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还得亲自入宫谢罪。 等到父亲走后,王成学开始在家里浮想联翩。 他一会儿想着,是不是新民帝周进要给他升官了? 他父亲王允原是议政院院长,以王成学的资历,顶多做一个工商部副大臣就到顶了? 要不然,他王成学出任内阁大臣,父亲王允作为议政院院长,对他进行监督,任谁都觉得有些不妥当。 或者,是新民帝周进在考虑推进议政大臣年轻化?有意让他王成学出任议政大臣? 这样一来,父子俩确实不能出任相同职位,那就只能让父亲王允委屈一下,让他先告老请辞好了。 王成学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眉飞色舞的同时,对父亲王允也不禁有些轻视起来。 他觉得自家这位老父亲,也太不识时务了,人家内阁首辅张安世,是新民帝周进最为信重的大臣,你偏偏要去打人家小报告,不把你免掉,那还得了? 过一会儿,他又觉得还是自己有远见,早早就抱住了新民帝周进的大腿,从协助管理桃李书院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马上就要出任内阁大臣或者议政大臣一级高官了? 虽然在新民朝廷,内阁各部大臣不能和以前的六部尚书相比,毕竟如今各部大臣,共有十几位,人数上是多了些,但不管怎么样,能和地方督抚同级,也足以堪称官场大员了。 王成学不觉得自己是颇有才华之人,想当年,他参加顺天府乡试,次次落榜,就凭他一个捐纳监生,放在德正帝陈安宁那个时候,他连个普通的七品县令都很难混上,哪里能有如今这般风光? 但王成学对新民帝周进感恩戴德的同时,也不是没有一丝埋怨。官绅一体纳粮也就罢了,如今受到保州、开封两大工学堂的影响,各种新发明、新制作层出不穷,商贸经济颇为繁荣,土地里的那点出息,王成学是看不上了。 但新民帝周进力主推行一夫一妻制度,逐步取消纳妾制度,让王成学真心有些受不了啊。 管天管地,还管家中有几房女人,这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好在王成学毕竟乃是朝廷高级官员,他父亲王允老大人更是议政院院长,周进所推动的逐步取消纳妾制度在议政院获得通过前,王成学便一口气纳了三房美妾,让自己房中妇人的数量,一口气突破了两位数。 但自此以后,他却不能再轻易纳妾了。 想到这里,王成学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想起韩厉家族所豢养的那些广陵瘦马,尤其是其中一个叫做赵灵儿的小姑娘,生长得婀娜多姿,可惜他房中貌美妇人超出限额,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王成学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管家急匆匆地跑来汇报,嘴里还说着“大事不好。” “何事慌张?”王成学强自镇定道。 管家哭着脸回答道,“刚才内阁办公厅的人过来了一趟,送来了一份人事任免通知,说是……” “要说就快说,吞吞吐吐做什么?”王成学怒喝一声道。 “是是是。”管家连忙答道,“说是内阁首辅张安世大人签署了最新一份任免书,已免除您的工商部副大臣职务。” “免除我的工商部副大臣职务?”王成学疑惑道,“免官只是一方面,有没有说对我另行任用?” “这个还没有。”管家摇头说道。 王成学先前还想着父亲被免去议政院院长职务后,他的仕途可能还会进一步往上走,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难道新民帝周进真对他们父子不待见了,这次下定了决心,要要把他们俩踢出官场不成? 王成学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全身都没有精气神了。 偏偏他新收用的那几房美妾,却在吃晚饭时,对他各种挤眉弄眼。王成学哪有这种心情,他气得破口大骂,把她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把你们身前那两坨骚肉都藏好,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规矩,真是讨打。”王成学拍着桌子说道,吓得众人浑身一哆嗦。 看着众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王成学自己也感觉很是没趣。 更让人担心的是,他父亲王允,自从进宫谢罪以后,还一直尚未回家。 王成学便下令管家备马,前往皇宫外头等候,也能最快时间得知消息,省得在心里忧心不已。 “哟,这不是王成学这厮吗?见到我这位议政大臣,还不鞠躬行礼?” 半路上,王成学遇到了议政大臣钱若宰。当初新民朝廷刚进城时,王成学被周进派出去,前往各大家族打秋风,勒索巨额银两,王成学正是被派往钱若宰家里,逼得钱若宰差点儿连内裤都当掉。 现在王家人落了难,王允老大人被免去议政院院长职务,王成学被免去了工商部副大臣职务,圣眷不再,以后看他们王家人怎么办? 面对钱若宰的羞辱,王成学不敢顶嘴,只能规规矩矩地向他鞠躬行礼,看着钱若宰一行人大笑离去,王成学心里头更加郁闷了。 不过,世界上也并不是都像钱若宰这般捧高踩低之人。由侍卫亲军总兵转任兵部副大臣的胡永,遇到王成学后,便对他客客气气,还热情地邀请他,有空了去家里坐一坐,一块儿吃酒。 王成学连声说,“不敢,不敢。” 胡永当然是一片好意,但王成学自己却不能不懂事,值此敏感时候,他哪里都不想去,还是呆在家里自由自在一些。 王成学在皇宫外的街角已站得双腿发麻,寒夜的风如冰刀般割着他的脸,可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皇宫那扇紧闭的大门。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街边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斑驳,宛如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终于,凌晨的更鼓声悠悠传来,那扇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王成学瞬间挺直了身子。 他看到父亲王允在某名女官的搀扶下,脚步略显蹒跚地走了出来。借着微弱的光,王成学瞧见父亲气色颇佳,平日里那弯曲的脊背似也直了几分,但他虽然脸色红润,满是兴奋之情,却又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这是怎么一回事?”王成学心里暗中嘀咕道。他不由得多看了那名女官一眼,想从她那漂亮的脸上看出某种端倪。 “闭上你的狗眼,瞎看一个什么?”王允老大人急忙批评他道。 “是是是,我错了。” 王成学一边答应着,一边赶忙迎上前去,到了嘴边的关切之语却又咽了回去,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心中满是忧虑,却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父子俩相对无言,只有车轱辘驶过长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巷回响。 回到家中,王成学再也忍不住,轻声道:“父亲,您早些歇息,莫要多想。” 王允抬眸,眼中尽是复杂情绪,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挥了挥手,便转身进了房间,未发一言。那扇紧闭的门,好似将父子俩的心也隔开了。 次日清晨,王成学尚在睡梦中,便听闻屋外传来轻微的关门声。他匆忙起身,奔至父亲房前,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王成学满心疑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暗自思忖:父亲能自由外出,想必只是丢了议政院院长一职,尚未牵涉到贪赃枉法行径,应无大碍吧?可他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如乌云般笼罩。 王成学这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仿若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跳加速。窗外的市井喧嚣声传入耳中,却更衬得屋内静谧压抑。 直到午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平静,王成学开门一看,竟是胡永。 胡永满脸堆笑,进门便拱手道贺:“成学老弟啊,恭喜恭喜,你父亲王允老大人,如今可是内阁首辅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王成学瞪大了双眼,一时愣在原地,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内阁首辅?这怎么可能呢……”他喃喃自语道,刚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 胡永自顾自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兴奋地说道:“你还不知?昨夜上头旨意一下,你父亲与原首辅张安世大人对调,今早王允老大人定是不辞辛劳,赶着去议政院参加首辅选举呢。那张安世大人,之前免了你的工商部副大臣之职,想来是早有筹谋,为这一步棋铺路。毕竟你们父子俩同在内阁为官,难免有些不便。” 王成学的心跳陡然加快,手心满是冷汗,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既有父亲仕途转折的惊愕,又有对未来未知的惶恐。 他意识到,自家从此将踏入权力漩涡中心,一言一行皆会被瞩目,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许久,王成学才缓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酬着胡永。待胡永离去,他缓缓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再是那个普通官宦子弟,“首辅之子”这一身份既是光环,更是枷锁,往后的日子,注定波谲云诡…… 此后数日,王成学家门庭若市,送礼祝贺之人络绎不绝。可王允却总是早出晚归,父子俩甚至说不上几句话。 这就让王成学感觉很不高兴了,父亲王允出任内阁首辅,这当然令人高兴,可他王成学被免掉了工商部副大臣,让他在家里一直赋闲,这也不是一个长久之事啊? 这天晚上,王成学终于寻了一个机会,把父亲堵在了书房里。 “父亲大人,我被免去了工商部副大臣职务,本没有什么意见。父子俩同在内阁,确实瓜田李下,难免会让人在背后说些风言风语。但总不能让我一直赋闲在家,不给我安排差事吧?” “你想出来做事?”王允老大人冷哼一声道。 “你要知道,今上让我和张安世大人进行对调,让他做议政院院长,让我做内阁首辅,本就是权力制衡之道。不仅有许多人盯着他,也有许多人盯着我。若是咱们家中只有我一个人出来做官,被人捏到的把柄便不多。可要是你也出来做官,你自信经得住那些新闻狗仔们的反复侦查?” “我又什么经不住别人查的?我表现也不差好吧?”王成学兀自嘴硬道。 王允老大人气愤道,“你表现不差?你赶在议政院通过逐步禁止纳妾的法条正式获得通过前,还一口气纳了三房美妾,使得房中妇人超过了两位数。你现在赋闲在家,别人也懒得针对你,可要是你重新出任朝廷大臣,或者转任地方督抚,那些新闻媒体,必然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作为抨击你的口实,你这不是拖我后腿吗?” 王成学辩解道,“当时做这种事情的人也不少,也没有道理就盯着我一个人吧?” 王允老大人说道,“这种贪恋美色之人是有不少,但首辅之子,却仅有你一个人。他们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借由打击你,从而打击我这个内阁首辅的威望,哪怕起不到什么政治作用,但好歹能促进那些无良媒体的报刊销量,你说他们会不会这么做?” “那我就这么废了?”王成学不解道。他还正年轻,还想要有一番作为啊。 王允老大人想了又想,终于开口说道,“你要想做事,也不是不行。你先后创办保州工学堂和开封工学堂,对此也算是得心应手了。不如你向今上写一封奏折,主动要求创办金陵工学堂,这也是一件利在当下、功在千秋之事。若是做得好了,不愁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王成学心想,父亲王允才刚满六十岁不久,离七十岁不得出任阁臣的年龄规定,还有八九年时间,他刚出任内阁首辅,怎么也能做上一两年时间,不如利用这个间隙,创办一座工学堂,也免得自己没有事情可做,便点头答应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8章 海外归来(一) “你再去御书房那边催一催,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就让皇上过来赴宴。今日是白秀珠皇后的三十岁生日,他都不过来露一下脸,这像话吗?” 西宫皇后张诗韵冷着脸说道。 “我我我……”那名年轻宫女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御书房那边,都有带刀侍卫看守,没有皇上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近身,我根本没法走到皇上身边啊。” 周进搬进金陵皇宫之后,坚持宫中不设太监,改由宫女充任。 这些宫女都来自江南各大望族,各级官员,中小地主,富商,等等,都是家境殷实人家。 若是做得好,她们可以逐步升迁,在宫中做女官,若是干得不好,也没有关系,年满二十岁即可出宫,不影响婚嫁,故而被人称赞为仁政。 只是因为在时人眼中,宣读圣旨时,若是没有太监在场,难免会让人觉得少了一种仪式感,故而有重大旨意需要宣读时,一般都会央请议政院大臣周老太监出马。 像上次周进下旨,免除王允老大人的议政院院长职务,便是由周老太监出面宣读,这么大的政事,若是换作一个陌生人,怕是王家父子都不会相信。 可怜周老太监,不做太监许多年,却仍然要被人当作太监一般看待。 周进也不是没有动起过念头,让宫里的女官出宫宣读旨意,但尝试过三五次,反响很不好,各种难听的话都有,便也只得罢了。 听到这名年轻宫女说,她近不了皇上身前,张诗韵也没有办法,只好派身边女官贾探春前往御书房。贾探春作为女官,出任宫中副总管一职,身份非一般人可比,即便有带刀侍卫拦在外边,她也可以要求这些侍卫入内通传。 贾探春走后,过了好大一会儿,周进才姗姗来迟。 张诗韵忍不住抱怨道,“皇上,您明明知道今日是白皇后的三十岁生日,又答应了要亲自来参加这次宴席,结果却让我们左等右等,一请二请,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周进笑道,“怪我,怪我,待会儿我多喝几杯,向秀珠皇后赔罪。” 白秀珠知道周进公务繁忙,也没怎么生气,反复小心叮嘱他道,“皇上年岁渐增,饮酒方面也要注意节制一二了,可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而把身子喝坏了,要不然太医院院长田七郎中那里,又要埋怨我纵容你了。” 众人笑闹一番过后,这才依次坐上席位,大家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酒宴中途,周进才向白秀珠解释,他为何迟来的原因。 “刚刚在御书房里,我接见了那个陈小墨,他刚从海外归来,好几年都没见面了,少不得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什么,你说陈小墨从海外回来了?”白秀珠惊呼道。 白秀珠当初嫁给周进时,陈老墨、陈小墨爷孙俩都还在,负责看守宅院,白秀珠对他们二人,还有一些印象。 陈小墨为了建功立业,舍弃新婚妻子,前往海外公干,一去数年之久,周进特意拿出一定时间,在御书房内接见他,也是应有之义。 “陈小墨这一趟,时间还真久啊。”白秀珠啧啧感叹道,“想当初,我们还住在保州,我记得府里还特意给他在保州的松鹤园胡同买了一套房子,安置他的新婚妻子,及她妻子的另外几位姐妹。他那位妻子叫什么来着?” “玛鲁斯卡。”贾探春在一旁回答道。 “对对对,玛鲁斯卡,很漂亮丰满的一个番邦女子。”白秀珠点头说道。 很快,她又有些惋惜道,“可惜咱们南下时,没来得及把她们这几个番邦女人都带上,要不现在就可以让他们夫妻俩团聚了。” 周进笑道,“不急,等他再忙几天,便可以安排他去保州迎接娇妻了。” “人都回来了,还忙个什么?”白秀珠不解道。 周进哈哈大笑,没有再作解释。 这一天晚上,周进便在白秀珠房中安歇。 或许是因为二人都吃了酒的缘故,两个情到浓处,抵死缠绵,尤其是周进,他手上没轻没重,差一点儿没把白秀珠身前那一对饱满雪峰给捏坏了。 为了平息白秀珠的满腔怒火,周进少不得强打精神,梅开二度,这才让白秀珠化嗔为喜,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他脸色呈现出一片青灰色,太医院院长田七问询后,还赶紧赶过来,恭请他保重龙体,让周进好不尴尬。 周进笑骂道,“你现在胆子也大起来了,都敢内涵我了?” 田七赔笑道,“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 “好了好了,我这里将养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倒是陈小墨那里,你得给我好好地检查一番,看落下了什么病症没有。”周进说道。 田七领命而去。 周进晌午在白秀珠房中养精蓄锐,眯了一会儿,至当日下午,他在陈小墨的陪同下,亲至外务部接待中心,接见随同陈小墨一同回来的这批海外人才。 当詹森,列文虎克,帕斯卡……及他们各自的家属,合计共有二三十人之多,整整齐齐地站在面前时,哪怕周进两世为人,都忍不住有些激动了。 虽然这些人看着周进的目光不太友善,毕竟是被掳掠而来,凭谁都不可能心里高兴。 但周进可不会在乎这些,来了金陵之后,若是这些人好好地钻研科学,自然能养尊处优,不好好地钻研科学,就只能天天吃咸菜喝稀饭,周进根本不害怕这些人不会卖力干活。 不过,为了树立自己求贤若渴的光辉形象,周进还是给了这些人一些优待。每户人家,赏赐二进四合院一座,安家费二百两银子,各色绸缎布匹若干,金银首饰若干,很快就引得这些人中那些年轻妇人的阵阵惊叹,连带着她们看向周进的眼神,也变得格外炙热起来。 她们都觉得周进是个好老板,小声鼓励身边男人好好干。 “成了。”周进心中暗笑道,只要能把这几人的亲友们笼络好,其他方面都不是问题。 周进告诉他们说,金陵即将新成立一所工学院,将邀请他们在金陵工学院出任教职,未来还将成立一个帝国自然科学院,也将请他们发挥一些作用。 年轻的列文虎克疑惑道,“可我啥都不懂,我不会教书啊?” 听完陈小墨的翻译之后,周进笑道,“没关系,你暂时充当詹森的助教,跟着他一边学,一边研究显微镜,还可以在学堂里,向学员们教授你们红毛夷人的语言。” “是不是搞错了?”列文虎克小声嘀咕道,仍然是有些不自信。 不过,考虑到安家费也有了,职位也有了,又没有生命危险,列文虎克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不用担心小命不保了。 不过很可惜的是,佛罗伦萨当地学院那个叫做托里拆利的数学教授,因感染伤寒,不幸去世,陈小墨一行人终归是晚到了一步。 但周进也不可能因此埋怨陈小墨办事不力,毕竟历史发展有着它固有的惯性,陈小墨能够在托里拆利教授死后,将他所发明的水银气压计及相关设备,都打包买了下来,已经算是非常能干,非常果断了。 不仅如此,陈小墨还根据周进的指示,雇佣了一批熟练的纺织工匠、有着丰富技术经验的枪炮制造工人以及两位远洋帆船制造商,前来金陵,目前已分配到新成立的金陵纺织厂、金陵兵工厂及镇江船舶制造厂任职。 总的来说,陈小墨这次的表现非常不错。 但问题是,长期在海上生活,对他的身体也造成了不可估摸的负面影响。看其消瘦的身子,即便没有太医院院长田七的亲自诊断,周进也能初步判断出陈小墨已是身染沉疴,积重难返。 但周进却是没有想到,陈小墨的身体情况会有这般严重。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田七恭敬地站立在一旁,周进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目光紧盯着田七。 “陛下,陈小墨常年漂泊海上,那海上环境恶劣非常。海风呼啸,盐分极高,他的皮肤整日受此侵蚀,变得干裂粗糙,多处生了疮疡,反复难愈,疼痛钻心。”田七声音低沉。 “再者,饮食难有周全,多是干粮腌物,肠胃受损严重,时常绞痛,如今进食稍多便呕吐不止,人已消瘦得不成样子。” 周进脸上浮现不忍之色,微微抬手,示意他继续。 “海上湿气极重,他关节受侵,每逢阴雨,四肢关节便红肿热痛,连走路都蹒跚不稳。还有那海上颠簸,睡眠全无时日安宁,长久下来,心神俱疲,眼神无光,怕是落下了病根,难以根治呐。望陛下念其功绩,准他在金陵调养几年,不要再派他外出公干了。” 田七言罢,伏地叩首。 周进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传朕旨意,让太医院给陈小墨配备一名太医,随侍身边,朝夕看顾。” 不仅如此,周进还亲自召见了新任内阁首辅王允老大人,谈及给陈小墨授爵、封官、赏银一事。 王允老大人斟酌道,“陈小墨这一趟确实辛苦,也带回来了皇上口中的许多科学研究人才回来,功绩巨大。但问题是,皇上口中的这些科研人才,还缺乏直接应用的场景,难免会有一些争议。为了避免内阁的授爵提案,被议政院否决,老臣的意思是,爵位授予上,尽量保守一些,不要说公、侯爵一级了,即便是授予他一个伯爵头衔,都有些过了。” 周进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考虑到时人都是这般看法,他也很难一下子改变人们的普遍认知,让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坚信“没有一流的理科,就没有一流的工科”,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给陈小墨一个相对低一些的爵位了。 “公爵、侯爵就算了,还是尽量争取给他一个远洋伯的爵位吧。你们内阁在做提案时,尽量把陈小墨的成绩多说一些,把他的身体病痛强调一番,博一些同情分。议政院那边,我也会给张安世打招呼,平时相互扯皮也就算了,涉及到未来社会的发展方向,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周进沉声说道。 张安世转任议政院院长之后,自然也不可能对新任内阁首辅王允老大人太过于客气。属于内阁权限范围内的事情,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内阁若是想要得到议政院背书,那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以至于王允老大人刚出任内阁首辅没多久,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周进还劝他来着,要不就这样算了,还是仍旧和张安世调换过来,仍旧做你的议政院院长职务? 但王允老大人担心众人嗤笑,还是选择咬牙坚持,说是怎么也要坚持一年时间,省得有人在背地里说他眼高手低,是一个短命首辅。 张安世和内阁打擂台,那是他的权限所在,但今上周进的面子,张安世也不能不给,这点人情世故都没有,他这个议政院院长也会坐不安稳。 更何况,为了促成此事,周进特意召见了詹森、列文虎克、帕斯卡等人好几次,借由新闻报刊,介绍了他们手头的研究工作,指出了他们所从事的这些研究的意义,从而间接肯定了陈小墨的功绩。 不仅如此,金陵兵工厂、金陵纺织厂及远在镇江的船舶制造厂,也因为一些海外人才的加盟,提供了生产工艺和生产管理水平,这些厂商在报纸上买下版面做宣传时,也肯定了陈小墨远涉重洋的价值所在。 议政院就陈小墨授爵一事进行表决前一天,周进为了以防万一,还先后单独召见了贾政、柳芳、韩厉、钱若宰等人,为陈小墨拉选票。 贾政、柳芳二人原本都属于庸人,能出任议政大臣,全靠皇上周进的提名,自然对此积极响应,韩厉、钱若宰二人又是刚刚投附过来,正是需要他们大表忠心的时候,自然也对周进言听计从。 内阁关于授予陈小墨以远洋伯爵位的提案,就这样高票通过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89章 海外归来(二) 陈小墨被授予远洋伯爵位,初步解决了他的身份问题,但这还不够,还不足以体现出周进对于涉外交往的高度重视。 在周进的授意下,外务部大臣兼理藩院院长傅检,特意任命陈小墨为外务部礼宾司郎中,秩正五品。 外务部礼宾司主要负责承办对外礼仪和典礼事务;组织协调大周朝的重要外事活动和礼宾事宜;并管理海外人员在大周朝境内的礼遇、外交特权和豁免等事宜;牵头拟订涉外活动礼仪规则;等等。 这个部门目前还只是一个空架子,除了陈小墨这个礼宾司郎中之外,仅配备了三五名低级文吏,另外还加上德里斯和迪克二人,他们以礼宾司主事的身份,协助陈小墨开展工作。 也不是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本来,对于各部司官的任免,属于各部大臣的份内之事。礼宾司属于外务部下设部门,傅检作为外务部大臣兼理藩院院长,任命两位礼宾司主事,说起来也不过是两个六品小官,根本不值得引人注目。 但因为德里斯和迪克二人,并非华夏子民出身,故而在朝堂上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争议。 在这天的御前内阁会议上,因为礼宾司主事任免一事,众人之间存在较大分歧,气氛因此显得格外凝重。 皇帝周进高坐龙椅,案上的奏折堆成小山,他揉了揉眉心,终是开口说道:“朕意已决,支持傅检大人行使其正当权限,任命德里斯与迪克为礼宾司主事,众卿能否放下异议,静观后效再说?” 这话如巨石入水,朝堂瞬间炸开了锅。内阁首辅王允老大人率先出列,他一袭朝服,神色凝重,上前一步叩首道:“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二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礼宾司干系重大,关乎我朝颜面与邦交机密,怎可交予外人之手?” 说罢,他的目光扫向殿中众人,满朝文武多有附和点头者。 外务部大臣兼理藩院院长傅检却不慌不忙,上前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以为王老大人所言虽有道理,却未顾全当下大局。如今涉外交往日盛,我朝与西洋诸国交流频繁,可朝中能通中西语言之人寥寥无几。德里斯与迪克二人久习华夏语言,能居中翻译,且熟悉他国风土人情、政商详情,眼下实是不可或缺的外语人才,可供朝廷驱使,解涉外交往过程中的燃眉之急啊。” 王允一听,眉头皱得更深,转向傅检斥道:“傅大人,莫要因一时之便,遗万世之患。今日开此先例,他日若引得他国奸细混入朝堂核心,该当如何是好?” 傅检不急不恼,拱手再言:“王老大人忧国之心,臣深感敬佩。但臣也有考量,臣向您保证,金陵外国语学堂已在筹备兴办,快则一年,慢则两年,必能培养出我朝自家的精通多国语言的翻译人才。届时,即刻免去德里斯和迪克二人的礼宾司主事职务,绝不拖沓,断不会让大人的担忧成真。” 周进见二人僵持不下,轻咳一声,众人皆静听圣谕。 他缓缓说道:“王老大人,朕知晓你一心为社稷安稳。但朕任用此二人,另有深意。” 说罢,他起身踱步而下,“说起来,德里斯和迪克不过是暂挂虚名,朕岂会让他们在礼宾司尸位素餐、拿高薪混日子?过个一两年,朕还要将他们分头派出去,令其从欧罗巴洲为朕挖掘科学研究人才与工业产业界的翘楚。我朝欲求富强,需博采众长,这二人便是朕打开西洋技艺大门的钥匙。” 王允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目光与皇帝交汇,见那眼中闪烁的是宏图大志,心中一震。 周进又走到王允身前,亲手将他扶起,语气温柔道:“王老大人,朕知你忠心耿耿,你所虑者,朕又何尝不知。只是这风云变幻的时局,逼着朕不得不走些险棋。朕用人不疑,你且看日后成效,若真有差池,朕再向你做检讨也不迟,你看如何?” 王允老大人听了这席话,眼眶微红,跪地叩首:“陛下圣明,臣目光短浅,险些误了陛下大业。既如此,臣遵旨,不再干涉德里斯与迪克二人去留之事,唯愿我朝在陛下引领下蒸蒸日上,扬威四海。” 一时间,殿内高呼“吾皇万岁”,这一场关于用人的朝堂风波,终在周进的深谋远虑与君臣的相互体谅下,暂时平息。 对于朝堂上的这场纷争,德里斯和迪克二人,既不了解,也不关注。他们俩满心惆怅,还各自想着远在保州的那个美人儿呢。 年初,所乘坐的船只进入南海时,他们从过路商船口中,打听到周进已经登基称帝,还攻占了金陵,不由得大喜过望。 这意味着他们作为周进所选中的最初的两个红毛夷人,也将水涨船高,越混越好了。 别的先不说了,他们这趟行程的尾款,总能拿到了吧? 尾款自然是没有问题,早在他们回到金陵的第二天,便由金陵中央钱庄送来了一大箱银子。 经过一通核算之后,上万两银子的盈余,除了一小部分,被底下人分了去之外,大头都被陈小墨、德里斯、迪克三人给均分了,每人二三千两银子在手,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然而,俗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 德里斯和迪克二人,拿着到手的银子,一通吃吃喝喝,租下一套宅院之后,他们又开始感觉意犹未尽了。 德里斯想念妻子丽安及那一对双胞胎儿女,迪克则想念着他的梦中情人丽贝卡,心里早就想着前往保州,去和心上人见面了。 在新买的宅院里,德里斯与迪克二人,常常凑在一块儿,眼神中满是浓浓的思念。 这几日,公务稍有闲暇,可他俩的心却早已飞远了。 德里斯身形高大,碧眼深邃,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双手抱头,长叹了一口气:“迪克,我这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也不知道丽安和孩子们怎么样了。那对双胞胎,保州那边过来的人说,又长高了一些,可我这当爸爸的人却不在身边。” 说着,他眼眶泛红,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红毛夷人语言,那是在保州时,他妻子丽安写给他的赠别信,也是他这几年来,漂泊海上时排解思念的唯一慰藉。 迪克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摆弄着手里的马鞭,应和道:“谁说不是呢,我心心念念的丽贝卡,据说在保州一切安好,可我就是想见她,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他抬头望向保州的方向,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憧憬与急切,“这鬼地方,虽说待久了也习惯了些,可哪比得上心上人的温柔乡。” 两人正说着,目光一碰,像是下定了决心,起身拍拍衣摆,熟门熟路地朝上司陈小墨的宅子走去。 一路上,仆人们见怪不怪,他们隔三岔五就来这么一趟,为的就是问那归期。 陈小墨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他前些日子忙着礼宾司的筹建事宜,身子有些不爽快,如今还在调养之中。 此刻,他正半卧在榻上,看着手头的公文,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进。” 德里斯和迪克推门而入,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德里斯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陈大人,您看这……咱们来金陵也有些时日了,礼宾司如今虽说还没完全上正轨,但也初见雏形,兄弟们都尽心尽力,您这边身体也调养着,是不是可以考虑放我们去保州一趟?我这家里妻儿盼我,实在是归心似箭啊。”他说得言辞恳切,眼中满是哀求。 迪克也赶忙附和:“陈大人,我也一样啊。丽贝卡还在保州等着我,我这心里整日整夜地惦记,做事情都没有精神。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个准信儿吧。” 陈小墨放下公文,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二位,我又何尝不想让你们去?我自己又何尝不想回家?” 他眼神飘向窗外,似乎看到了远方的妻儿,“我那妻子玛鲁斯卡,还有从未谋面的儿子陈念荷,我梦里都念着他们。可眼下这情形,你们也瞧见了,我的身子骨还虚,礼宾司刚搭起架子,各方关系要协调,礼仪规制要制定,稍有不慎,前期心血就白费了。” 德里斯和迪克对视一眼,面露无奈。德里斯还想再劝,嘴唇动了动,却又闭上了。迪克则在一旁小声嘟囔:“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吧。” 陈小墨看出他们的心思,坐直身子,语重心长地说:“二位,再等等,等这阵风头过了,礼宾司彻底稳了,我第一个放你们去。你们的功劳我都记着,不会亏待你们。眼下,咱们只能先顾全大局。” 德里斯叹了口气,挺直腰杆:“大人说得是,是我们狭隘了。那便再等等,只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迪克虽心有不甘,也只能跟着点头。 三人又聊了些礼宾司后续的安排,德里斯和迪克才告辞离开。 走回宅院的路上,德里斯还拍了拍迪克的肩膀:“兄弟,再忍一忍吧,咱们为了家人,只得忍气吞声。” 迪克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说道:“哎,也只能先这样了。” 此后若干天,德里斯与迪克在金陵的日子愈发难熬,思念如同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他们的心。 好不容易打听到原任工商部副大臣王成学要去保州招兵买马,引进师资,筹建金陵工学堂,这消息仿若一道曙光,让他俩瞬间凑到了一块儿。 “迪克,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咱们的心意总算有着落了。”德里斯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一把拉住迪克,匆匆往王成学的府邸赶去。 见到王成学,德里斯率先开口,言辞恳切:“王大人,您这一去保州,身负重任,我二人钦佩不已。今日前来,是想求大人帮个大忙。”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这里面是五百两银子,我妻儿在保州,生活多有不易,这劳烦大人带给她们,就当是我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一点心意。” 迪克也赶忙上前,同样递上银子:“王大人,我也一样。我心心念念的丽贝卡姑娘还在保州,望大人将这银子转交给她,让她知道我从未忘却。” 王成学为人豪爽,见二人情真意切,又想着不过是顺路捎带,便应承了下来。 二人千恩万谢地离开,满心期待着意中人收到钱财后的欣喜模样,日子仿佛又有了盼头,做起事来也更有干劲,只等着王成学返程,带回亲人的只言片语。 谁知,两天后的清晨,金陵城门口一阵喧闹。德里斯与迪克正在礼宾司当值,听闻声响不禁对视一眼,心生疑惑。 不多时,消息传来,竟是周进派人将保州的一众红毛夷人女子接到了金陵,因这些人都生长得格外妖艳,故而引起了他人的围观和议论。 这一行人中,就有陈小墨的妻儿、德里斯的妻儿以及迪克的意中人丽贝卡。 德里斯手中的鹅毛笔“啪嗒”一声掉落,他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城门口奔去,迪克紧跟其后。 城门口,车马劳顿的人群中,德里斯一眼就望见了自己那金发碧眼的妻子丽安,还有紧紧依偎在她身旁的一对双胞胎儿女。 “丽安!”德里斯呼喊着,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丽安闻声转过头,眼中瞬间蓄满泪水,提着裙摆,不顾众人目光,朝着德里斯飞奔而来。夫妻二人相拥而泣,一旁的儿女也哭着抱住父亲的腿,一家人团聚的画面让旁人也为之动容。 迪克也在人群中找到了丽贝卡,他颤抖着双手握住丽贝卡的手,千言万语凝噎在喉,只是反复念叨着:“你来了,你来了就好……” 丽贝卡眼中含泪,轻轻点头。 陈小墨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看到妻儿之后,这个平日里沉稳干练的男子也红了眼眶。一家人围聚在一起,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背景音。 皇帝周进此举,原是念及他们远涉重洋,为国效力,又怎忍心看他们饱受思乡之苦,便着人将家属妥善接来,也好让他们安心扎根于此,为大干一番事业再无后顾之忧。 此刻,暖阳洒在众人身上,映照着他们满是泪痕却又洋溢着幸福的脸庞,未来的路,似也在这温暖中,逐渐明晰起来。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0章 保州战役(一) 金陵工学堂筹委会主任王成学从金陵乘舟,沿大运河北上,至通州张家湾下船后,被情报部北方司郎中周敏阳给拦住了。 周敏阳当初来到保州参加保州武备学堂高级将官培训班学习,王成学曾参与接待,故而相互认识。 说起来,周敏阳能出任情报部北方司郎中,与现任议政院大臣韩厉脱不开关系。 韩厉作为金陵宏光朝廷户部尚书,在顺天府境内暴露行踪,被原冀国公府军情处特别行动组抓捕之后,虽然可以说是周进一系情报系统的巨大成绩,也确实为攻占金陵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因为谢希安当初动用的人手太多,军情处埋伏在北平、通州张家湾、津州海港等地的很多眼线、暗探,都被人察觉出了端倪。 为了以防万一,军情处改组为情报部以后,对北方的情报系统进行了改组,很多眼线、暗探调往它处,谢希安也从情报系统官员改任彭城知府,从暗地里走到了明面上。 情报部任命周敏阳担任北方司郎中,掌管北地诸省情报人员,是因他以前都在宝岛上垦荒,认识他的人极少,不用担心被太多人识觉。 王成学乃内阁首辅王允老大人的儿子,身份极其特殊,他这次北上公干,又担负有替即将兴办的金陵工学堂引进顶尖师资的重任,故而情报部大臣谢希平早已给北方司郎中周敏阳发来密函,要求他尽可能替王成学一行人提供方便,并保证这些人的绝对安全。 王成学此番乘舟北上,一路水波浩渺,心中既有对未知前路的忐忑,又满怀着为学堂延揽人才的壮志豪情。 船行多日,终抵通州张家湾。他刚一上岸,便见情报部北方司郎中周敏阳已在岸边等候,身旁随从簇拥,车马齐备。 周敏阳见了王成学,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前来:“王大人一路劳顿,下官已备好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王成学出身名门,父亲王允位居首辅,位高权重,平日里旁人对他自是多有奉承,久而久之,王成学难免养出些骄纵之气。他微微仰头,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傲慢的弧度,心中暗自思忖:“这定是知晓我父亲身份,特意来巴结我的。” 于是,他也不推辞,大剌剌地随着周敏阳前往某处酒楼。 酒过三巡,王成学面色微醺,正沉浸在被人奉承的快意之中,却见周敏阳敛了笑容,神色凝重地说道:“王大人,下官有一事相告,还望您即刻买舟南下,回返金陵。” 王成学闻言,眉头一皱,放下手中酒杯,不悦道:“周郎中,这是何意?我身负重任而来,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周敏阳轻叹一声,低声说道:“三晋行省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一品侯爵吴月先竟和清廷暗通款曲,有不轨之举,听闻双方已集结兵力,蠢蠢欲动,意欲直奔保州而来。您若此时前往保州,万一落入清廷之手,金陵方面将陷入极大被动啊!” 王成学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周郎中,你莫不是听错了消息?金陵如今正紧锣密鼓筹办清廷阿图公主与周兴王爷的婚事,此刻正值蜜月期,清廷高层怎会在此时挑起事端?他们难道不惧金陵大军北上问罪?” 周敏阳急得直搓手,苦劝道:“王大人,此事千真万确,情报来源可靠。那吴月先本就是狼子野心,清廷更是有着蚂蚁吞象之志,保不准是想趁我方松懈之时,突袭得手,占得先机。您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冒险啊!” 王成学却心意已决,一方面,他深知此次北上,替金陵工学堂延揽人才意义非凡,关乎金陵未来兴衰。若是轻易折返,他日后在朝堂之上、文人墨客之间,还有何颜面立足?父亲王允也定会受他牵连,遭人诟病。 另一方面,他对保州的城防兵力有着十足信心。保州作为北地重镇,有高级将领张诗卿率领的新编直隶新军镇守,这支部队脱胎于原齐鲁军第一师,作战经验丰富,兵强马壮。 更何况,北直隶行省预备役师师部也扎根于此,城中的保州兵工厂、纺织厂、钢铁厂星罗棋布,产业工人逾万,组织有序,一旦有事,随时能转化为后备力量,军火粮草充足,何惧那久疏战阵、不擅攻城的女真八旗? 见王成学不为所动,周敏阳劝阻无果,只得咬咬牙道:“王大人既然执意前往,下官也不能眼睁睁看您涉险,我愿率上百名好手,陪您一同前行。” 王成学心中微微一动,嘴上却仍硬气道:“既如此,周郎中这份心意,我便领了,有你同行,也好让我此行多几分保障。” 于是,一行人整顿行囊,马不停蹄向着保州进发。一路上,王成学望着北方天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赶路。 行至半途,快马加急传来的情报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吴月先与清廷勾结之事彻底坐实,十万联军如滚滚洪流,所过之处,望风披靡,直奔保州而来,沿途烧杀劫掠,百姓流离失所,惨状不堪入目。 此时的保州城内,新编直隶新军总兵张诗卿已然得到消息,他久经沙场,临危不乱,一边迅速向附近州县发出警讯,调集各方力量支援,一边紧锣密鼓地征调兵力、粮草,源源不断向保州汇聚。 城中百姓虽有些慌乱,但在官府的组织下,开始储备物资,加固城防,青壮年纷纷报名参军,准备与城池共存亡。 王成学听闻前方战报,心中不禁泛起悔意,手心沁出冷汗,暗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局势的凶险。 但此刻已然深入险地,若是转身逃窜,不但惹人耻笑,更可能被敌军当成软柿子追击,于公于私,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无奈之下,他唯有催促队伍快马加鞭,向着保州疾行。 待到王成学与周敏阳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保州城下时,却见城门口一片忙碌景象。 为应对敌军围城,城外工厂的诸多精密生产机器、大型装备,都被拆散,分批运往城中妥善安置,以备守城之用。百姓们肩挑手扛,士兵们来回奔忙,喊叫声、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混乱却又有序。 城门口,守卫士兵如临大敌,仔细盘查每一个进出之人,队伍排起了长龙。 王成学心中焦急,上前一步,对着守门校尉亮出身份:“我乃金陵工学堂筹委会主任王成学,这位是朝廷五品郎中,我们有要事入城。” 守门校尉面露难色,敬了个礼道:“两位大人,小的知晓二位身份尊贵,可如今形势危急,上头有令,进出之人必须严格排查,以防奸细混入,还望二位大人稍安勿躁,排队等候片刻。” 王成学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和周敏阳站在队伍末尾,随着人流慢慢向前挪动。 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王成学却只觉燥热无比,他望着城墙上忙碌的士兵身影,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敌军哨探马蹄声,心中五味杂陈。 身旁的周敏阳同样面色凝重,手按剑柄,时刻警惕着四周,低声对王成学道:“王大人,入城之后,咱们得尽快与张总兵商议对策,这一战,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队伍缓缓前行,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背着破旧的行囊,因被查出包袱里藏有一把不知何处捡来的锈迹斑斑的短刀,被士兵扣押在一旁,苦苦哀求。 那老者涕泪横流:“军爷啊,这刀是我在路上捡的,本想拿来防身,我不是坏人啊,家中妻儿还在城里等我,求您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守门士兵铁面无私,大声呵斥:“如今大敌当前,任何铁器都可能成为凶器,谁知道你是不是清军奸细?先押下去,等查实了再说!”老者的哭声揪人心肺,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却也无人敢上前求情。 王成学见状,心中一阵酸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周敏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微微摇头。 周敏阳低声道:“王大人,此刻军心民心紧绷,不可因一时心软坏了规矩,万一真有奸细趁乱混入,后果不堪设想。”王成学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转过头去。 好不容易排到近前,士兵们仔细查验了王成学与周敏阳一行人的通关文书,又对随行人员逐一搜身,确认无误后,才放行入城。 王成学刚踏入城门,便见城中街道上到处是奔走的士兵与百姓,搬运物资的、张贴安民告示的、救治伤员的,各司其职。孩童们躲在街角,眼中满是惊恐,妇人们低声啜泣,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忧心忡忡。 周敏阳带着王成学直奔新编直隶新军总兵府,一路上,看到街边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偶有几家还开着门,也是在为守城士兵赶制干粮、缝制衣物。 行至总兵府前,守卫通报后,张诗卿大步迎了出来。他身着戎装,满脸风尘,眼中却透着坚毅:“王大人、周郎中,你们此时前来,可真是让张某喜忧参半啊!” 王成学上前拱手:“张总兵,事已至此,我等自当与保州共存亡。听闻敌军来势汹汹,如今城中战备如何?” 张诗卿引着二人进入府内,摊开地图,面色凝重:“敌军十万之众,我城中兵力不过两万,虽有预备役师与城中百姓相助,可兵力悬殊依旧。但我已在城外要道设下多重防线,城中粮草、军火尚可支撑数月,只要坚守不出,等待金陵援军,或有一线生机。” 周敏阳看着地图,眉头紧锁:“可敌军若围城,时间一久,城中百姓恐生变数,且清军擅长骑兵突袭,我怕他们绕过防线,直扑城下。” “是这样。”张诗卿点头说道,“敌军这次前来,沿途州县城池,都不见攻打,路边村寨,随偶有劫掠,但也只是为了补充粮草,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大规模掳掠精壮、妇人等,我怀疑他们此次的目的,是为了保州兵工厂、保州工学堂而来。他们或许以为,有了保州兵工厂的先进生产设备,有了保州工学堂的研发水平,便能和我朝长期对峙了。” “这帮不要脸的家伙,居然想着捡现成?”王成学大骂道。他也是为了保州兵工厂、保州工学堂的高级技术人才而来,结果却被清军也盯上了,怎能让他不生气呢? 但也真因为如此,对方此次若是不能得手,恐怕不会轻易退军了。 三人围坐商议,气氛凝重如铅。王成学心中暗悔自己当初的固执,可事到如今,唯有倾尽所能,助保州度过此劫。 他开口说道:“张总兵,我此次北上,虽为学堂而来,却也结识不少顺天府官员,我这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出,或能召集一些顺天府义士前来相助。” “顺天府义士?”张诗卿皱着眉头问道。 王成学解释说,“我以前跟随今上,充任桃李书院高管,先后分管过农学堂、武备学堂等,迄今还有一些学员,在北平城中混得风生水起。若是能发动他们的力量,组织一支援军,哪怕仅有一两千人,也能对清军起到一种牵制作用。” 张诗卿点头称善:“如此甚好,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胜算。” 商议已定,众人各司其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王成学坐在桌前,提起笔,手却微微颤抖,他望着窗外阴霾密布的天空,深知这一场大战,不仅关乎保州生死,更牵系着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的未来。 墨汁滴落,晕染在纸上,恰似这风雨飘摇的山河,前路未卜,却唯有拼死一搏…… 城中的喧嚣与忙碌仍在继续,士兵们在城墙上穿梭巡逻,百姓们在街巷中默默祈祷,远处,敌军的尘烟已然隐隐可见,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1章 保州战役(二) 若非出于必要,清廷高层也不想打这一仗,但清廷高层也都普遍认识到了,若是这一仗不打,那以后大清国就只能永远匍匐在周进为皇帝的大周政权脚下了。 听说保州兵工厂都已经开始量产六百步射程的燧发枪了,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等到保州兵工厂所生产的燧发枪,达到八百步射程,甚至一千步射程,女真八旗引以为自豪的骑射功夫,哪里还有用武之地? 而且,这次确实机会也不错。一则,金陵方面正在为周兴和阿图公主筹备大婚,必然对清廷高层的动向缺少防备,女真八旗突然入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保州,可以收到奇袭之效。 二则,以北直隶行省总督史鼎为首的山海关守军以及顺天府尹史道邻为首的顺天府团练,虽然也接受了金陵方面的册封和钱粮、装备供应,奉金陵为正朔,但史家叔侄俩毕竟自成体系,还没有与张诗卿为首的新编直隶新军实现融合。 清廷入关以后,史家叔侄完全可以保持中立,不大可能拿着他们的最后这笔本钱,和女真八旗打生打死。 这就使得女真八旗入关以后,只需要面对张诗卿在保州的那支人马,不用担心被人群殴。 三则,清廷这次说服了山海侯吴月先,邀请他联合出动,利益共享,所得钱财全部均分,惟有保州兵工厂所有机器设备、产业工人,全部归清廷方面所有。 吴月先所掌握的山海军,龟缩在忻州、朔州一带,被北方草原部落和盘踞在晋阳的新编晋军南北夹击,发展空间十分有限,钱粮物资也很不充足。 吴月先便抱着搏一搏的想法,答应了清廷方面的邀请。只要能给金陵方面造成压力,他就有了和周进讨价还价的本钱,以打促和,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因此,总的来说,清廷这一次军事行动,胜算还是蛮大的。清廷高层对于此战也是高度重视,可谓倾巢而出。 除了皇太后布木布泰带着小皇帝福临坐镇盛京,包括礼亲王代善、忠亲王济尔哈郎、渝亲王阿济格在内,都是带领各旗精兵,兴师南下。 他们以紫荆关作为突破口,用马车拖来的大小火炮将近上百门,对着关口一顿狂轰滥炸。 德正帝陈安宁死后,天下大乱,长城守军除了山海关那一段,有专人负责之外,其他各个关口,都只能各自为政,勉力维持。 面对清军的突然袭击及其猛烈炮火,紫荆关不到两个时辰,便宣告失陷。 随后,女真八旗蜂拥入关,直奔不足百里之外的易县,他们计划以易县作为中转,目标保州。 清军入关以后,山海侯吴月先也按照约定,很快从忻州杀出,进入到保州府境内。 一时间,北地诸省风云再起,山河震动。 和清廷事先所推演的情况一模一样,北直隶行省总督、山海关守将史鼎得知清军入关后,他第一时间下令戒严,除了分出一部分骑兵,紧急支援北平防守之外,其他人马都集聚在山海关内按兵不动。 这也可以理解,史鼎、史道邻叔侄俩,虽然不如张诗卿那般,是新民帝周进的信重之人,但仅就表面上的官职而论,都不在新编豫军总兵张诗卿之下。 哪怕因为夷夏之分的缘故,史家叔侄有心帮助张诗卿,但在金陵方面没有明确旨意的情况下,他们叔侄俩守住山海关和北平城就是大功,若是分出兵力救援保州失利,则要承担战败的苦果,一时片刻之间,很难下定这个决心。 得知吴月先率领山海军主力突袭保州之后,新编晋军总兵左光先也紧急挥师北上,但因为事发仓促,新编晋军准备不足,暂时也只能先图谋收复朔州、忻州,行使围魏救赵之策。 至于是否能够把吴月先率领的山海军主力吸引回来,让其自动脱离保州战场,无论是三晋行省巡抚冯紫英,还是新编晋军总兵左光先,对此都没有太大把握。 原齐鲁军第一师,属于齐鲁军精锐,在调往保州,改编为新编直隶新军之后,留在齐鲁行省的原有人马,也改编为新编鲁军。但新编鲁军底子薄,目前还不具备前往保州救援、与女真八旗进行野战的能力。 齐鲁巡抚魏西平目前也只是要求境内各州府提高警惕,准备粮草、医药等,为将来金陵方面派出的援军做好后勤准备。 登莱巡抚贾兰则指示登莱水师前往津州海港,看能否发挥一定的牵制作用。但因为津州海港距离保州,约有四百余里,如果战事仅仅发生在保州境内的话,登莱水师所能起到的作用,将会非常有限。 总而言之,清军兵临保州城下时,张诗卿等人没有看到任何一路援军,这不免让城中众人感觉压力山大。 此时,保州城内的高级官员,包括新编直隶新军总兵张诗卿,北直隶行省布政使徐仲华,保州知府左光争、保州兵工厂总管刘玉石、情报部北方司郎中周敏阳以及金陵工学堂筹委会主任、内阁首辅王允老大人之子王成学等。 周进从开封离开前,将原任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打发到了保州任职,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一是降低徐仲华在豫省的政治影响力,以免徐氏父子在豫省继续坐大;二来借他的个人声望,和北直隶行省总督史鼎相抗衡。 张诗卿、左光争、刘玉石等,都是年轻人,从资历和声望上而言,是远不如北直隶行省总督史鼎的,也只有徐仲华大人,曾经割据一方,勉强在史鼎面前说得起话。 此时此刻,徐仲华看着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清军士卒,杀声震天,不由吓得两股战战,他只是一个文官,投靠周进一系也是为了坐享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来搏军功的啊。 清军的目标非常明确,来到保州城下安营扎寨的同时,还分出了一部分人马,很快占据了城外的保州兵工厂、保州纺织厂、保州钢铁厂等。 清军帅旗更是设在了保州兵工厂,其意不言自明。 这日傍晚,烟霞满天。 张诗卿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只见城外清军营帐绵延数里,旌旗蔽日,杀气腾腾。那凛冽的杀气仿佛能穿透清晨的薄雾,直抵人心。 张诗卿浓眉紧锁,转头看向身旁的保州兵工厂总管刘玉石,声音低沉却透着焦急:“刘总管,我之前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那些枪支弹药、生产原料,还有至关重要的生产设备,可都搬运到城里来了?” 刘玉石身形略显单薄,此刻额头上挂满汗珠,眼神闪躲,嗫嚅着回答道:“将……将军,枪支弹药和生产原料都已顺利转移到城中,只是……那些生产设备实在太过笨重,拆卸起来极为不易,而时间又太仓促了,还没来得及全部转移。” 张诗卿一听,顿时怒目圆睁,一股怒火“噌”地从心底蹿起,他猛地揪住刘玉石的衣领,将他提至跟前,怒吼道:“刘玉石,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什么节骨眼儿上,你竟敢如此疏忽!你可知道,一旦清军查看明白,这些枪支弹药的生产设备落入他们手中,会是怎样的后果?要是他们把这些玩意儿都运到盛京,学会了燧发枪生产,这将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届时,整个战局都将因你而扭转,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知不知道!” 刘玉石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深知自己犯了大错,可此刻辩解也是无用,只能哆哆嗦嗦地垂下头,不敢言语。 张诗卿心中杀意顿起,他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此刻真想一刀结果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可就在手掌触碰到刀柄的瞬间,他的理智回笼了些许。 刘玉石固然可恨,但他确实是难得的生产管理人才,经他手,保州兵工厂的产量、质量都提升不少。 而且,这刘玉石还有一层特殊关系,他是周进父亲周大福身边姨娘的亲弟弟,这周大福虽然已完全退隐,不问政事,但他毕竟是今上的亲生父亲,若贸然杀了刘玉石,日后怕是不好交代。 再者,按照朝廷律法规定,处置刘玉石这样类比于各部司官级别的官员,必须请示朝廷,自己也无权擅杀。想到这儿,张诗卿咬咬牙,恨恨地将刘玉石甩到一旁,强忍着怒火,低声道:“暂且留你狗命,待战后再与你算账!” 刘玉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张诗卿望着城外清军,心中盘算着。这保州兵工厂是决然留不得了,绝不能让里面的设备资敌。 可如今清军围城,硬闯出去销毁显然困难重重。 思索良久,他心生一计,趁着清军刚到,立足不稳,且夜幕将至,正好利用夜色掩护行事。 夜幕如墨,缓缓笼罩大地,城外清军营地灯火通明,却也因初来乍到,巡逻略显松懈。 张诗卿精选了一队身手矫健、擅长夜战的士兵,带上几门轻便火炮,悄悄打开城门,借着夜色的掩护,如鬼魅般向保州兵工厂所在方向摸了过去。 寒风呼啸,吹过枯草,发出“沙沙”声响,为他们的行动增添了几分掩护。士兵们个个噤声敛息,脚步轻盈,生怕惊动了清军。 接近保州兵工厂时,张诗卿发现不远处有个小土坡,位置绝佳,正好能俯瞰兵工厂全貌,且距离不到两里,在火炮射程之内,他当机立断,指挥士兵们迅速在那儿设置临时炮兵阵地。 火炮安置妥当,张诗卿亲自装填弹药,瞄准兵工厂。他的眼神冷峻,透着决绝,心中默默念叨:“今日毁了这工厂,虽心疼,却也是无奈之举,但愿日后还有重建之日吧。” 随着一声令下,火炮轰鸣,火光瞬间照亮夜空,炮弹如雨点般砸向保州兵工厂。 工厂内顿时陷入一片火海,爆炸声此起彼伏,火花四溅,映照出清军慌乱的身影。 他们显然没料到敌军会在夜里出城反击,一时间乱了阵脚,仓促组织抵抗。张诗卿见清军有所动作,一面令炮兵持续轰炸,一面指挥士兵列阵防御,以防清军反扑。 清军很快反应过来,大批骑兵朝着炮兵阵地冲来,马蹄声如雷,震得大地颤抖。 张诗卿见状,大吼道:“弟兄们,今日一战关乎保州存亡,务必拼死守住阵地!”士兵们齐声呐喊,开枪射击,等对方近身后,又在燧发枪上安上了刺刀,与清军短兵相接。 “怎么枪支上还能安装刺刀?”清军大吃一惊,没有防备之下,很是吃了一个大亏。但他们对保州兵工厂的生产技术,却也更加垂涎了。 混战中,张诗卿身先士卒,手中刺刀舞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清军惨叫连连。但清军毕竟人多势众,眼看己方渐渐不支,张诗卿心急如焚。 突然,他瞥见清军左翼出现一个破绽,原来是一支清军小队被己方炮火打散,阵型大乱。张诗卿抓住时机,大喝一声:“跟我冲!”带着士兵们朝着左翼清军杀去。 这一冲,竟如猛虎入羊群,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清军攻势为之一滞。趁此时机,炮兵们抓紧时间又发射了几轮炮弹,保州兵工厂内已是一片混乱,想必一些重要设备已被炸得粉碎,看上去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弥漫在夜空之中。 张诗卿见目的已达成,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带着士兵们撤回城中。 一路上,清军虽在身后穷追不舍,但靠着城墙守军的火力掩护,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保州城内。 城门缓缓关闭,张诗卿靠在城墙上,大口喘着粗气,望着城外狼藉的战场,心中五味杂陈。此次夜袭虽成功摧毁了兵工厂,可保州的危机并未解除,清军定会疯狂报复,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2章 保州战役(三) 夜色深重,浓稠得化不开,唯有保州兵工厂方向偶尔闪过的火光,撕开这无尽的黑暗。 礼亲王歹善的主帅营帐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砰!”一只茶碗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瓷四溅,“一群废物!眼皮子底下让他们把保州兵工厂给炸了,还能让守军如此嚣张,出城放炮又全身而退,我大清的颜面何存,我女真八旗的颜面何在!” 营帐内的诸多将领们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歹善的年龄是老了一点,但他在营中的资历和声望,却一时无两。不要说忠亲王济尔哈朗和渝亲王阿济格了,连已故大汗黄太吉,在世时也对歹善礼遇有加。 更何况现在,人家还有皇太后布木布泰作为奧援,两人共同把持朝政,他若是发怒了,谁又敢触他的霉头? 歹善也认为自己不老,他甚至还感觉自己越活越年轻,平日里,有阿巴亥和布木布泰这两个半老徐娘相伴左右,歹善就算是想服老也不行,总得将这两个貌美妇人都给伺候好了,他才好交差嘛。 这也是礼亲王歹善为何要坚持亲自领军南征的重要原因,他想趁着这个宝贵的机会,好好地修养一阵,让他那老朽身子能够歇息一阵,要不然死在那两位貌美妇人的肚皮上,可就有些不妙了。 但领军打仗,责任也十分巨大,若是这场仗打败了,或者说哪怕没有打败仗,但只要没有完成出征前的预订军事目标,等回到盛京以后,便免不了会遭到他人的弹劾。 想到此处,歹善微微喘着粗气,在营帐内来回踱步,他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尖。 幸好在这个时候,某个亲兵头目匆匆入内,跪地禀报道:“王爷,幸得对方火炮不多,夜里准头奇差,虽然炸毁了几处房屋,燃起熊熊大火,可那些笨重的大件生产设备,绝大部分都安然无恙。营中工匠前去瞧过了,说是费些时日人力,便能恢复生产。” 歹善听闻,紧绷的脸色稍有缓和,可旋即又阴沉下来。 “哼,即便如此,这等失职之罪,绝不可轻饶!” 作为清军统帅,他向来治军严苛,此次在保州吃瘪,定要拿人立威。 正黄旗都统索尼,负责进驻保州兵工厂,此刻站在帐中,身子微微颤抖。 他是两黄旗的老人了,一直不属于两红旗首领代善的亲信,虽然在迎立小皇帝福临一事上,双方有过合作,但却长期面和心不和。 此次两红旗负责进驻保州钢铁厂,两白旗负责进驻保州纺织厂,都没有出问题,唯独他这个正黄旗都统,看守保州兵工厂不力,此次怕是难辞其咎了。 果然,歹善大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刀:“索尼,你可知罪?本王委你重任,你却办得这等糊涂事!” 索尼“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王爷恕罪,末将……实在是防不胜防,那敌军狡诈,趁夜突袭……” “住口!”歹善怒喝,“任何理由都无法开脱,你的十个牛录,即日起交予他人,等回到盛京,禀明皇太后、皇上之后,我再对你从严治罪,谅你也无话可说!” 索尼咬咬牙,没敢再言语,额头冷汗直冒,他心里清楚,礼亲王歹善没有当场摘下他的顶戴花翎,这就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保州兵工厂,宛如一块卡在清军咽喉的硬骨头。生产设备到手,不过是迈出第一步,真正棘手的是后续生产。 保州兵工厂原有的数千产业工人,是兵工厂维持生产经营、保障日常运转的关键,盛京虽大,能熟练操控设备、研发新武器的工匠却寥寥无几。 “王爷,当下之势,不拿下保州,这些设备就是一堆废铁。城中产业工人,咱们务必得抢过来。”忠亲王济尔哈朗在旁低声建言道。 歹善微微点头,眼中透着狠厉:“传令下去,全力攻城!我倒要看看,这弹丸之地能撑多久。” 城外,清军如潮水般集结,营帐绵延数里,人喊马嘶。他们虽然在火炮数量上不占优,可架在城外高地,黑洞洞的炮口瞄准保州城内,目标巨大,威慑十足。 而保州城内守军,也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箭矢、火枪备好,眼神坚毅却透着几分凝重。 他们都知晓,清军此次入关,主要就是冲保州而来,尤其是冲保州兵工厂而来,敌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此番危机,远胜以往。 清军试着炮击,炮弹呼啸着砸向保州城池,砖石飞溅,硝烟弥漫。但守军凭借城墙掩护,伤亡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清军仗着人多势众,分散开来,炮火不断,保州城时不时陷入火光与震颤之中。 “大人,如此下去,城墙怕是吃不消,可清军不蚁附攻城,咱们的火炮回击效果太差,炮弹有限,不能这般消耗。”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地向张诗卿禀告道。 清军上百门大小火炮,分布在不同地方,而且打一炮换一处,根本不怕城墙守军的炮火还击。 但这对于城中守军来说,就比较被动了,敌人的炮弹发射过来,无论是打中城墙,还是射入城中,都算是有的放矢,这些天来,也断断续续地对城中兵丁、百姓,造成了一定损失,这对军心非常不利,也严重影响到了城中守军的士气。 张诗卿眉头紧锁,望着城外如蚁群般的清军,心中焦虑万分。 清军此次突袭入关,动作太快,太突然了。以至于他都没法将保州城外工厂的大批产业工人及其家属,及时疏散到其他地方去,只能让他们进城避难。 这样一来,就导致保州城内人口,猛然增加了好几万人。这么多人,人吃马嚼,粮谷消耗巨大,若是这场战事持续三五个月,保州城内的粮草怕是就要供应不足了。 就在守军苦苦支撑时,吴月先又带着山海军主力赶到这里,仿若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这紧绷的战局之上。 保州城头上,瞭望哨的士卒眼力极佳,瞥见远处敌军阵形变动,旗帜挥舞间,大批人马开始集结,似乎打算蚁附攻城了。 瞬间,城墙上一片骚动,可这骚动里,竟有几分隐秘的兴奋。 “大伙稳住!咱这火器,正等着他们送上门!”守军头目拍打着城墙垛口,眼中放光。 得益于保州兵工厂的军火库存,保州守军新配发了一批精良火炮,大批六百步有效射程的最新标准燧发枪,还有能连发的火铳,威力惊人,一直盼着实战扬威,眼下敌军这般蚁附强攻,恰是良机。 城下,那群“攻城蚁”渐近,脚步杂乱却被驱赶着加速前行。起初只能瞧见一片模糊人影,待看清面目,城上众人如遭雷击。那些被驱赶在前列的,皆是附近村镇的汉民丁壮,衣衫褴褛,满面惊恐。 “这……怎会如此?”众人瞪大眼睛,手中的燧发枪差点滑落。更有老兵咬牙切齿道:“女真狗贼!拿咱百姓当盾牌!” 城墙上的弓弩手们弓弦拉满,却不敢轻易发箭;炮手们攥着火绳,额头汗珠滚落,火器优势瞬间成了烫手山芋;至于那些燧发枪手,更是左右为难,呆若木鸡。 要知道,他们一旦开火,首当其冲的便是无辜百姓,可若不开火,敌军又将转瞬即至。 此时,守军主将张诗卿疾步登上城头,他身披重甲,神色冷峻,目光扫过城下,心中一震。看到那些熟悉的百姓面容,他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剑柄。 张诗卿久经沙场,却也从未遇过这般棘手局面。若下令攻击,百姓枉死,必寒了全城军民之心,往后这城也守不住人心;若不开火,敌军转瞬即至,城破人亡之祸近在眼前。 这时候,躲在远处的吴月先,继续命人驱赶着数万从附近州县掳来的壮丁,这些人衣衫褴褛,眼神惊恐,在山海军的刀枪逼迫下,向着保州城墙蹒跚前行。 “吴月先,你这无耻叛徒!”城墙上,北直隶行省布政使徐仲华大人睚眦欲裂,高声咒骂道。这些人可都是他的治下子民,结果却被吴月先这厮掳掠过来,做了攻城炮灰,这让他心中怎能不生气呢? 保州知府左光争大人亦是气得面皮发紫,握紧拳头:“拿无辜百姓当炮灰,他吴月先怎下得去手!” 张诗卿眼眶泛红,心中五味杂陈,可眼下形势危急,也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他只能咬咬牙,大声下令道:“准备射击!绝不能让清军破城!” 士兵们面露不忍,可军令如山,只得将火枪对准下方。 城下,壮丁们哭声、喊声交织,有人想往后逃,却被山海军的利刃逼回。清军则躲在后面,冷眼旁观,只等守军弹药耗尽,坐收渔翁之利。 第一排火枪齐射,硝烟中,数名壮丁倒下,鲜血在黄土上蔓延,惨嚎声令人心碎。但后面的清军督战队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人群继续前进。 城墙上,守军们手心冒汗,装填弹药的手微微颤抖。每一次扣动扳机,看着鲜活的生命倒下,心中的煎熬便添一分。 张诗卿望着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寻出破局之法。 “大人,不能再这样下去,咱们得想法子吓退这些百姓,尽量不伤他们性命。”有士卒提议。 张诗卿眼睛一亮,当即传令:“收集城中锣鼓,大声呐喊,佯装出城突袭!” 一时间,保州城内锣鼓喧天,杀声震耳。守军们打开城门,摆出冲锋架势。那些壮丁本就心虚,见状吓得瘫倒在地,四处奔逃。山海军一时也乱了阵脚,清军主力仓促间,没有做好和保州守军城下决战的准备,也只好匆忙鸣金收兵。 这一喘息之机,对保州守军弥足珍贵。他们迅速修补城墙,清点弹药,鼓舞士气。张诗卿深知,清军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礼亲王歹善在大帐内听闻兵败,怒不可遏,将一众将领骂得狗血淋头。“废物!连一群乌合之众都拿不下,明日给我全力攻城,火炮不间断,我就不信轰不开这城门!” 次日清晨,清军重振旗鼓,火炮齐鸣,炮弹如雨点般砸向保州城。城墙多处出现裂缝,砖石簌簌而落。守军们在枪林弹雨中顽强抵抗,用身体堵住缺口。 “张大人,城墙东北角快守不住了!”士卒来报。 张诗卿带着预备队奔赴而去,只见清军已架起云梯,蜂拥而上。他挥舞长刀,砍翻几个登城清兵,大声呼喊:“兄弟们,保家卫国,就在此刻!” 士兵们受其鼓舞,奋勇拼杀,除了密集的燧发枪声之外,还有滚烫的热油、尖锐的礌石等,一股脑儿地向城下倾泻。 双方僵持不下,尸横遍野。保州城宛如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关键时刻,城中百姓自发涌上城墙,送水送饭,搬运弹药,军民一心,让这摇摇欲坠的防线暂时稳住了。 吴月先见蚁附攻城受阻,又心生毒计。他命人在城外挖掘地道,妄图从地下潜入城中。幸好保州守军早有防备,沿城墙内侧挖掘壕沟,监听动静,一旦发现地道,便用烟熏、水淹,让清军的计划屡屡落空。 鏖战数日,清军损兵折将,士气低落;保州守军亦是精疲力竭,伤痕累累。歹善望着毫无进展的战局,心中第一次泛起一丝迷茫。 而保州城内,虽处境艰难,可军民的眼神愈发坚定,只要城在,希望便在,他们决心与保州共存亡,在这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书写不屈的篇章,等待着转机的曙光穿透硝烟,洒向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 此时,远方一支神秘援军正星夜疾驰而来,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隐隐作响,似为这绝境中的保州带来了新的变数,没人知晓,这变数究竟会将局势引向何方,唯有战火依旧在燃烧,见证着这场残酷的较量。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3章 保州战役(四) 清军突袭入关、直奔保州的消息,经由情报部北方司传到金陵时,新民帝周进还在松江一带视察,金陵政务现由内阁首辅王允老大人代为处理,议政院院长张安世负责监政。 王允老大人十分为儿子王成学担心。他也是人老成精,王成学都想着要去保州兵工厂和保州工学堂延揽人才,清廷入关以后直扑保州,意欲何为,岂不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吗? 但周进作为大周皇帝,他才具有调动和指挥军队的最高权力,也只有他出面,才能更好地纵横捭阖,团结更多力量。 鉴于此,内阁首辅王允强忍住内心担忧,一方面派人火速前往松江,将清廷入关作战、挑起事端的情况,报告给他知晓,并请他尽快赶往金陵主持大局。 另一方面,王允也要求参谋总部,针对清军入关攻打保州一事,反复推演,拟订计划,以备大周皇帝周进返回金陵后进行参考。 兵部也传令驻守安庆的长江水师、驻守鸡笼港且由宝岛船队改编而成的东海水师,以最快速度完成集结,以便朝廷从中抽调兵力,及时增援北方战场。 好在这么多年以来,周进一系和清廷有过多次交手,虽然战损也不小,但也没吃过多少亏,甚至还屡次给予对方重创,这也是清廷为何会与周进一系主动议和的原因。 故而对于清军入关,金陵朝野上下的反应,还是比较平淡的。即便是内阁首辅王允,也只是担心儿子王成学的个人安危,对于敌我形势,却仍旧信心满满。 在王允看来,清廷这次入关南下,与其说是南下劫掠,还不如说是一次临死反扑,纵使清廷这次突袭保州成功,将保州兵工厂的生产设备、笨重机器以及数千产业工人,都转移到了盛京,也须得三五年才能缓慢消化,有这个时间差,开封兵工厂、新北兵工厂、蓬莱兵工厂只怕在武器研发上,又有新的研究成果了。 但这次突发事件,还是给了王允老大人一些启示。 倒不是说当初在保州设立兵工厂不对,当初周进以冀国公身份,担任北直隶行省总督,以保州为中心进行开发建设,这当然是对的。 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料到,短短几年时间,周进就能取代陈氏皇族,具有了定鼎天下的实力了。 既然如今以金陵为首善之区,那么涉及到大周命脉的兵工生产,也应当以金陵为中心进行布局。 王允作为内阁首辅,确实不能独断专行,涉及到蓬莱、新北、开封等三大兵工厂的搬迁,他是不能完全做主,需要获得新民帝周进的首肯和议政院的审核同意,但在金陵筹建一家新的兵工厂,从这三家兵工厂抽调一些人手、转运一些设备,他王允还是能做主的。 因此,在周进返回金陵之前,王允就以内阁名义发文,拟将原有三家兵工厂,各搬迁一部分至金陵。 比起内阁首辅王允老大人的镇定自若,还有闲心安排兵工厂的搬迁和重组,西宫皇后张诗韵的反应就比较激动了。 残阳如血,沉沉地压在金陵皇宫之上,宫阙的飞檐在余晖里拖出孤寂、冗长的影子,似是被这即将压顶的阴霾所累,连平日里的庄重都消弭了几分。 西宫皇后张诗韵在寝宫之中来回踱步,手中的丝帕早已被揉得皱巴巴的,脚步慌乱,全然没了母仪天下的雍容。 殿内烛火飘摇,光影在韩雪、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几人的面庞上晃荡,映出她们满面的愁容。 周进兼祧并娶,两宫并立,她们都属于张诗韵这一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张诗韵的兄长张诗卿若是出事了,她们在宫中的地位,势必也要受到一定牵连,由不得她们不深感忧心。 韩雪紧咬着下唇,不时望向窗外,似是想从那无尽的夜色中拽出一丝希望;薛宝钗强自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心底的忐忑,她轻声劝着:“皇后娘娘,莫要急坏了身子,张总兵吉人自有天相。” 贾探春柳眉紧蹙,眼中的果敢在此时也化作了无奈的焦灼,心中暗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关外清军与那叛徒吴月先的军队联起手来,仅从兵力上而论,数倍于新编直隶新军,保州危矣!” 贾惜春生性凉薄,又胆小怕事,她躲在探春身后,眼中含泪,怯生生地揪着姐姐的衣角。 就在众人感到一筹莫展之间,张诗韵突然身形一晃,双眼一闭直直向后倒去。众人吓得立即惊呼起来,一时间手忙脚乱,呼喊声、脚步声在殿内交织。 太医院院长田七匆匆赶来,他虽然年纪不大,经验却颇丰,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微微轻松了一口气道:“皇后娘娘这是急火攻心,只需卧床静养,少思少忧,服几剂安神之药,慢慢便能恢复。” 说罢,他留下了一个方子,嘱咐身边宫女及时去太医院取药,便在女官的陪同下,躬身退下了。 张诗韵悠悠转醒,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满心的焦急填满。她不顾众人劝阻,强撑着起身,吩咐众人道:“去打听皇上何时回宫,他一回宫,立刻通禀。” 数日之后,周进终于回到了金陵。张诗韵听闻,晚饭也无心多用,待夜幕彻底笼罩宫廷,便遣散了众妃嫔,亲自候在周进平日下朝回寝宫的必经之路上。 见周进身影出现,张诗韵疾步上前,全然不顾及宫规礼仪,拉着他便往自己寝宫走。 周进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却被张诗韵一连串的话语堵住了:“皇上,您可算回来了!保州被围,臣妾兄长危在旦夕,那可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嫡亲兄长啊!皇上,请您即刻发兵救援,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周进眉头紧锁,扶着张诗韵在榻边坐下,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些温暖与安抚,他沉声道:“皇后,此事朕已知晓,只是军国大事,不可莽撞。朝堂之上,众臣各执一词,发兵救援并非易事。” 这倒不是周进故意推脱,发兵救援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从哪里发兵,由谁领队,开拨费倒是好解决,沿途供给又将如何统筹,这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决定的。 而且,周进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答应她,完全听从于她的个人意见,而是先一口否决,降低张诗韵的心理预期,后面才能好好说话。 张诗韵一听,急得再次站起,“皇上,臣妾知道难处,可保州若失,北地诸省门户大开,唇亡齿寒啊!兄长他忠君爱国,定不会投降,若有个三长两短……”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周进见状,心疼不已,起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柔声道:“诗韵,朕又何尝不知张诗卿的忠义,只是如今我方主力远在金陵,鞭长莫及,粮草军械筹备又耗时颇久,贸然出兵,万一战线拉长,后方补给跟不上,与女真八旗仓促发动野外会战,我军便有可能陷入险境之中。朝中部分大臣也是看到了其中的凶险,这才主张暂且议和,保存实力,以待日后反击。” 周进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张诗韵的衣裙之中,在那雪厚沟深之处,轻轻地揉了几把。 “议和?”张诗韵没有注意到周进这些颇不体面的小动作,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挣脱周进的怀抱说道,“那些清军如此残暴,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怎能议和?若你此时退缩,又如何对得起坚守城头的北地士卒,如何安抚天下民心?” 周进轻笑道,“你大可放心,议和是肯定不会的,这些主张议和的大臣,都被我当场呵斥了一顿。清廷这次背信弃义,不给他们一个惨痛教训,不彻底解决辽东问题,朕绝不罢兵。” 张诗韵欣喜道,“皇上打算从哪里调兵支援?” “从金陵调兵,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作为备选项,摆出兴师北伐的姿态就好。实际上,我在松江得知清军入关的消息后,便已命令傅检、西讷布库、贾琏等人,手持朕的亲笔书信,分别前往辽南金州、晋省大同,要求旅大总兵黄金龙和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两路夹击盛京,行使围魏救赵之策,要求新编晋军总兵左光先,向保州救援。”周进沉声说道。 左光先、左光争兄弟俩,早就属于周进一系官员,左光争作为保州知府,更是处在清军的重重包围之中。贾琏这次前去晋阳,都不用特别分说,左光先便会一口答应下来,这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而从辽南或草原发兵,当然要比从金陵发兵,要快得多了,但问题是,黄金龙和吴克敬看到周进的亲笔书信后,会第一时间发兵,牵制南下清军的军事行动吗? 看着张诗韵那双迷茫的大眼睛,周进一边在她那窈窕的身子上仔细摸索,一边解释道,“自从攻占金陵以后,黄金龙早有投降之意,但因为他拿不出像样的筹码作为投名状,故而一直犹豫不决,这次我在书信中,给他明说了,只要他进军顺利,北上打到盖州,便算是他立下大功了,此后辽东攻防,由登莱水师负责,他调任新编赣军总兵,做一任太平官,再不必担忧清军会来突袭了。” 张诗韵一想也是,黄金龙虽然说是割据辽南,但他也长期处在和清军作战的第一线,兵少将寡,供给奇缺,他这个总兵一级高官,还得操心手底下的士卒能否吃饱穿暖,也真是难为他了。 傅检亲自前往辽南,说服他归于金陵,应当不是一件难事。 但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也会凭周进的一封书信,就答应投靠过来? 张诗韵想破脑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草原部落的实力并不差,从他们出兵南下,把盘踞在大同府的吴月先,赶到忻州、朔州一带,就可以看出,草原骑兵的战斗力,其实还是可以的。 “你也不想想,我在那封书信中,都说了些什么?“周进得意地说道。 “你在心中说了些什么?”张诗韵傻傻地回答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周进那双咸猪手,已经褪下了她身上的衣裙,让她整个娇美身子,都暴露在了摇曳的烛光之下。 及至周进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强,把她身前那一对饱满雪峰,都揉捏得变了形状时,她才蓦然惊觉,没有好气地将周进那一双咸猪手给推开了。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想着这些事?”张诗韵小声嗔怪道。 周进却不以为意,乐呵呵地说道,“我在那封书信中,言道蓬莱兵工厂已经开始小批量生产八百步有效射程的燧发枪,预计一到两年之内,可以将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提高到一千步。” “不仅如此,我还向吴克敬承诺,若是他这次站在我这边,等到解决了清廷之后,我将封他为蒙国公,世袭罔替,并协助周顺,长期镇守北方草原。” 张诗韵这才心中大定。燧发枪射程提高到一千步之后,草原骑兵也好,女真骑兵也罢,在普遍配备燧发枪的军队多次射击下,根本就没法杀到近前,这也就意味着,吴克敬两边骑墙,待价而沽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他这次若是还不能下定决心,仍旧恪守中立,两不相帮,便不可能再有捞取军功的机会了。 到时候,王师北伐,不要说世袭罔替的蒙国公了,只怕他连一个伯爵的封号都很难获取。 考虑到这些以后,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吴克敬这次对清军动手,一定会不计成本,不计死伤,只求对清军造成更大的伤亡,以便积累军功,反正草原骑兵的军事实力,再过几年便作用不大了。 但作为清军主力的女真八旗,会明白这个道理吗?张诗韵慵懒地躺在锦被之中,一边任由周进诸般粗鲁动作,一边仍在想着保州战事。 张诗韵的分心,让周进不免意兴阑珊,以至于不到一柱香时间,他就草草结束,洗洗睡了。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4章 保州战役(五) 滨海世家可真穷,才敲诈一百万灵石,要是上京世家,不要求一千万都等于看不起他们,不过蚊子肉也是肉,多少能提升一点修为。 许知偃跑回去,把这个意思,跟褡裢一说。褡裢也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大家都需要休息,他们的速度和攻击力都在不断下降。 凹凸有致的身材在灯光下淋漓尽致,她面色期待的进入一个每天必看的网页。 恭喜玩家成为全球首个杀死领主boss玩家,系统奖励玩家金币一百枚,全属性加三,并且系统将进行全球播报,请问是否现实姓名? 道路两旁百花奇放,翠绿遍野,现在花都已经进入晚秋,温度已经很凉了,而此地仍然是春意盎然。 不过就算自己见里面一趟都没有知道她那一位心上人到底是谁,这太惊讶了,车子跟上了前面这一辆车,终于车子并不是来这样的地方了,前面一片是生活区。 空荡荡的停车场渺无人迹,悬挂在顶上的白炽灯忽闪忽灭,发出惨淡、微弱的白光。 “说了你们又不懂。”北宅哼了一下,一屁股大大咧咧坐到沙发上拿葡萄吃。 蓝心趁机坐到他床边,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自己在空间之门的神奇经历。 “哼,我看你怎么躲!”烈芊柔得意的笑道,她可是也有系统道具的。 这是七巧殿宗主的本名,许多年来已经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直呼其名了。 “傻孩子,这次为娘和你爹跟你和益儿一起回去。不是为娘我吹虚,别说活死人肉白骨,就是没有你爹看不好的病。 魔蛇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当初应该让我一掌劈死她。”不然的话,现在也不会找来麻烦了。 他伸出手臂,想用力又不敢用力的环住她的身子,生怕弄醒她,薄唇轻轻的碰上她的额头、眉间,有如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韩锋故意这样做,目的自然是为了调走他这些族人,免得他折返回那个地方采摘海底幽莲的时候,被他们撞上了。 水美人从来没有觉得系统这么可爱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陷入诡异的困境不知道如何解决。听到系统的提示,仿佛忽然帮她打开了一扇窗。 而现在,恶魔的大门已开,尽管只是一条缝隙,却足够毁灭这个世界。 她想着,那些六爷的人这么久都找不到她,应该都已经撤光了吧? 这里面涉及到的技术专利,已经不单单是这种神奇的【x型】结构那么简单了。 “弟子德川庆朝,今日在皇城之巅,请求大和民族诸位帝王的英灵许可。借皇城皇气一用,诛杀入侵外寇!”国靖神神情肃然的说道。虽然他是国靖神,但对于历代帝王,还是要尊敬的。 横幅的上面写着的“热烈欢迎第20xx届龙高学子返校”,可把那些还在留校复习的高三党们给激动的。 “没做过人就不要装老学究,教育别人。”蓝雨蝶说道。而石头则是一言不发。 霎那间,陈浩手掌被灵气包裹,形成白色灵气巨掌。随即,强大的力量波动从巨掌上面散发而出。 这点距离,对于两人来说,犹如近在咫尺,贴身相搏,想要不在乎对方攻击,根本做不到。 “这些人虽然强,但是我们只要坚持到我师傅回来就行了。”端木飞认真道。 “灵萱,你在车子里面等一会,我去去就来。”叶无道对她说道。 四名骑士感应到村庄的怨息已经消失,对这名红衣牧师说道,一般也只有欧洲的恶魔猎人才会干这种事情,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能力清除掉这里的积怨。 关于江超被绑架的事情,江梦婷在电话里提供的线索近乎等于零。 仿佛是仙要出世,更加绚烂的光冲天而起,掩盖了杀伐神曦,乾坤变得通明。 张云闲心中一惊,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宇宙精气,不可自控地急速朝着他的手心涌去。 台弯歌手和演员到大陆掘金,开演唱会、拍戏、商业代言,赚钱赚得不亦乐乎,但内地艺人去台弯淘金,却比登天还难。 王飞没有当成一回事,朝着四周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前面就是一个村落了。 “不要动她的脸,一动就完了,裂缝会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宋新衣制止了弟弟。 这一次他比上一次还要用力,他的眼底升起了杀意,像是真的要将她掐死一样。 此时,王谦源觉得四周的时间都停止了,只余下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萧麓脸上写满了失望,眼眶红扑扑的,好像下一秒钟就要哭出来了。 将灵气与妖气融为一体的特殊修行者——御灵者,在晋升金丹的时候,又与纯粹的人类或妖类有所不同。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5章 保州战役(五) 进攻吴月先部的人马,不过是草原部落骑兵的先头部队,他们在山海军营中一顿冲杀,得手之手,便很快后撤,和后方主力汇合了。 等到苏纳海率领正白旗主力追击过来时,所遇到的便是吴克敬所率领的草原部落骑兵主力。 数万之众,旌旗招展,铺天盖地而来,让苏纳海的道心都差一点儿崩溃了。 女真八旗虽然作战英勇,但以少对多,能挡住对方这波冲锋吗? 但苏纳海领了礼亲王歹善的军令,之所以派他过来,是不想让后方异动,影响到前方攻城。 他若不能率领正白旗主力,挡住这些草原部落骑兵,最终影响到了保州城的得失,礼亲王歹善作为主帅,哪怕是当场下令砍掉他的脑袋,他也无话可说啊。 狭路相逢勇者胜。 苏纳海望着眼前敌军,双眼通红,钢牙咬碎,手中马鞭狠狠一挥,朝着草原骑兵的所在方向大声说道,“女真勇士们,随我杀光这些草原蛮子,为礼亲王守住后方!” 吼声如雷,正白旗将士们催动战马,如疾风般席卷而去。 清军强打精神,气势如虹,但吴克敬亲率的草原部落骑兵主力也不遑多让。 数万铁骑如汹涌澎湃的黑色汪洋,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山谷,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要将苍穹撕裂。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让空气都为之窒息。 苏纳海只觉头皮发麻,手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缰绳,饶是他久经沙场,此刻心中的那股坚毅“道心”也差点土崩瓦解。 但身为统帅,他不能露怯,而是强自镇定,拔刀高呼道:“正白旗的勇士们,今日便是我等扬名立万之时,哪怕敌众我寡,也要让这些草原蛮子知道我女真八旗的厉害!” 女真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震九霄,迎着敌军冲了上去。 起初,他们凭借着悍勇,如猛虎入羊群,砍杀得前排的草原骑兵人仰马翻。 可草原部落骑兵人多势众,很快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车轮战术一轮接着一轮,不给清军喘息之机。 女真将士们渐渐体力不支,动作变得迟缓,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战甲。 苏纳海在阵中左冲右突,手中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所到之处敌军倒下一片,可身边的战友却越来越少。 看着潮水般不断涌来的敌人,绝望的阴影悄然爬上心头。 而此时,草原部落骑兵的攻势愈发猛烈,女真八旗被分割包围,首尾难顾,只能边打边撤,一步步地向后退去,身后的土地被鲜血浸透,蜿蜒的血路仿佛是他们悲壮命运的泣诉……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这场力量悬殊的厮杀还在持续,山谷中回荡着无尽的悲凉与惨烈,在枪林弹雨的硝烟中愈发模糊不清。 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保州城如一头负伤的巨兽,蛰伏在苍茫大地之上,城垣满是硝烟与战火的痕迹。 看着清军的营帐绵延数里,仿若一片森冷的钢铁丛林,围绕着这座久攻不下的坚城,听着微风中传来的喊杀声和腥甜的血腥味儿,这让保州守军主将张诗卿不由得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正在营帐中紧盯着沙盘,苦苦思索破敌之策,突然,一名侦骑匆匆闯入,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清军后方出现异动,似有骚乱!” 张诗卿猛地抬头,眼中精芒一闪,多年征战磨砺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扭转战局的天赐良机。他霍然起身,披挂整齐,大步迈向城楼。 登上城楼,狂风呼啸,吹得他的战袍烈烈作响。张诗卿俯瞰城外,只见清军后方尘土飞扬,人喊马嘶,虽不明究竟,但混乱之态已清晰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振臂高呼道:“兄弟们,清军后方已乱,这是老天在帮我们!今日便是我们反败为胜之时,随我杀上西门城头,将清狗赶回老家!” 声音如洪钟,响彻城头,守军们本就被长久围城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精神大振,齐声呐喊,纷纷抄起武器,如汹涌潮水般随着张诗卿朝西门杀去。 此时,鄂必隆正站在西门城楼上,满心期待着代善派来的后续大军。他搓着手,想象着援军一到,便可一举攻破这顽固的保州城,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还未等他从美梦中回过神来,城内守军却如猛虎下山般反扑而来。鄂必隆大惊失色,匆忙拔刀,声嘶力竭地吼道:“都给我顶住!不许后退!” 但守军此刻士气如虹,人数随着不断汇聚竟渐渐占据优势,一番激烈拼杀下来,清军渐渐不支,防线开始出现松动。 鄂必隆心急如焚,一面火速派人向代善求救,一面亲自督战,组织手下拼死抵抗。他挥舞着大刀,左劈右砍,每一刀都带着决绝,身旁的亲兵也个个奋勇向前,鲜血溅洒在城楼上,可守军的攻势却如汹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更为要命的是,数月以来的战事,虽然使得城中弹药储备严重不足,保州守军许多将士都放下了燧发枪,重新用上了刀矛,这也是遏必隆得以一鼓作气,杀上保州西门城楼的重要原因。 但值此关键时候,保州守军不可能再留手,几十杆燧发枪朝着西门城楼,噼噼啪啪地射击了好大一会儿,顿时把遏必隆的身边亲军,消灭了一大半。 若是援军能够很快顶上来,这点损失倒也没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扛过了这一波,便是女真勇士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但问题是,礼亲王歹善没法再给遏必隆增派更多援军了,正白旗的苏纳海摊上大事了。 歹善在中军大帐内,正为攻城进展缓慢而恼怒不已,突然接到鄂必隆的求救信报,还未及做出反应,又有快马传来噩耗:苏纳海的正白旗主力在和草原部落骑兵作战时落入下风,随时都有可能溃败。 歹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心沁出冷汗,他深知若正白旗主力覆灭,这场战役的局势将彻底失控。 心急如焚之下,他咬咬牙,只得抽调正在攻城的部分兵力去救援苏纳海。 随着这部分清军的撤离,攻城的节奏瞬间被打乱,原本如紧密齿轮咬合的攻势锐减。 城墙上的守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更加奋勇抵抗,礌石、滚木如雨点般砸下,羽箭嗖嗖乱飞,清军的攻城梯队被打得七零八落,一时间,战局陷入胶着,双方在西门城楼下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鄂必隆在西门城楼上拼死抵抗,却发现援军迟迟未到,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伤口的疼痛与心底的绝望交织。 看着如潮水般不断涌上的保州守军,他知道大势已去,最终只得带着残兵败将,且战且退,从西门城楼上退了下来。 虽然苏纳海的正白旗主力在援军的接应下,没有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但经此一役,清军元气大伤,也错失了一次夺取保州的大好机会。 礼亲王歹善站在营帐外,望着硝烟弥漫的战场,心中五味杂陈,感觉左右为难。 若是继续攻城,便要防备草原部落骑兵在后方的骚扰,这无异于腹背受敌;若是转头攻打草原部落骑兵,保州守军得到喘息机会,必会死守,再想要攻下城头便难如登天。 但他又不想就这么放弃,撤到保州城内的那上万名产业工人,尤其是属于保州兵工厂的那些高水平工匠,是周进一系崛起的重要人力资源,他若是就此错过了,岂不可惜? 礼亲王代善眉头紧锁,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正在这时,又有探马飞驰而来,带来了更让他揪心的消息:左光先的新编晋军一万余人,已进驻涞源县城;顺天府丞周益率领的北平支援军数千人,已进驻涞水县城。 这两路援军一旦与保州守军会合,清军将面临更为严峻的形势。 再加上来去如风,作战机动性极强的草原部落骑兵,如同阴魂不散一般,就盘桓在保州外围,仿若鬼魅,随时可能对清军发动突袭。 歹善深知,纵使清军高层再不甘心,如今这保州攻防战役,却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歹善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入营帐,召集忠亲王济尔哈朗、渝亲王阿济格商议对策。大帐内,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滴下水来,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阴沉的脸。 济尔哈朗率先打破沉默:“礼亲王,如今局势不利,继续强攻,我军必陷入泥潭,依我之见,不如暂且退兵,保存实力。” 阿济格也附和道:“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先撤,日后再寻机会。” 歹善面色铁青,紧握双拳,心中虽有万般不甘,但理智告诉他,两位亲王所言极是。 他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两句话:“好歹得到了保州兵工厂的那些生产设备,那就见好就收吧。” 众人商定,虽攻城未竟全功,但好歹也占领了部分城外据点,当务之急是把保州兵工厂的大宗设备搬运到盛京,也算不虚此行了。 随后,歹善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撤退事宜。传令兵穿梭于各营帐之间,传达着退兵的命令。清军士卒们听闻,虽心有不甘,却也暗自松了口气,开始收拾行囊,拆卸营帐。 然而,撤退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敌军环伺的情况下。 保州守军察觉到清军的动向,张诗卿站在城头,用望远镜看着清军营地的忙碌景象,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想跑?没那么容易!” 他立刻下令,派出小股精锐部队出城骚扰,时不时放几发冷箭,袭击清军的辎重部队。 草原部落骑兵也似乎嗅到了清军撤退的气息,开始频繁地在清军后方游弋,抢夺散落的物资,斩杀落单的清兵。清军在撤退途中,不时传来阵阵惨叫与惊呼,队伍变得混乱不堪。 歹善气得暴跳如雷,派出精锐骑兵断后,与骚扰的敌军展开激战。 一时间,战场上又是火光冲天,杀声四起。清军且战且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尸体铺满了撤退的道路。 济尔哈朗亲自率领一队人马,护送着装有兵工厂设备的大车缓缓前行。这些设备是清军此次出征的重要收获,关乎日后军备制造,不容有失。 可偏偏天公不作美,行至半路,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道路瞬间变得泥泞不堪,大车的轮子深陷其中,拉车的马匹嘶鸣挣扎,行进速度愈发缓慢。 阿济格见状,心急如焚,大声咒骂着,带领士兵们奋力推车,可车轮却仿若被大地死死咬住,纹丝不动。 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一支保州守军的奇兵从侧翼杀出,直扑兵工厂设备。济尔哈朗大惊,急忙率军抵挡,双方在雨中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 雨水混着血水,流淌在泥泞的土地上,士兵们在雨中滑倒、挣扎,刀枪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惨烈的战争悲歌。 济尔哈朗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盔流进眼睛,他却顾不上擦拭,手中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拼命守护着身后的设备。 经过一番苦战,清军终于击退了守军的奇兵,但自身也损失惨重。他们来不及喘息,继续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直到远离保州城,摆脱了敌军的追击,才稍稍松了口气。 当清军残部狼狈地回到盛京,歹善望着疲惫不堪、衣衫褴褛的士卒,心中满是悲凉。 这场保州之战,本欲大获全胜,却没想到最终落得个铩羽而归的下场。 他暗暗发誓,等到从保州兵工厂搬运过来的那些大宗生产设备,安装调试完成,恢复正常生产,使得清廷的军工生产能力,终于达到先进水平时,便是清军重振旗鼓,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看着那些军工生产设备,礼亲王歹善对此充满信心,皇太后布木布泰也对此充满了信心,以至于歹善那两只咸猪手,差一点儿把布木布泰身前那两只肥硕水袋给揉破了,布木布泰也浑然不觉。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6章 战犯名单(一) 随着清军主力撤回盛京,旅大总兵黄金龙也从盖州开始回撤。 等到盛京派过来的一支人马,杀到盖州时,连黄金龙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又让黄金龙这厮逃走了。”来人忿忿不平地说道。他本想在黄金龙身上刷一波军功,结果连毛都没有摸到一根,要说内心不沮丧,那一定是骗人的。 黄金龙这次投靠周进一系,上交了一份不错的投名状,故而待遇极好,除了受封一等侯爵之外,还得到了一个兵部堂官的兼职。 黄金龙浸淫官场多年,深知打蛇随棍上的道...... “带逆贼——”随着一声尖利的吼声,一声声带逆贼的吼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那遥远而巨大的俘虏营地。 神通的比拼,与其说是真元的较量,不如说是念力的角逐。比的就是谁的念力更强大,对规则掌握地更透彻。 而一直显得很淡定的伊织……他还真就一直很淡定,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留守在这处坟地的两位死灵法师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亡灵的速度又是出了名的慢。 大木木晃晃悠悠的起身走到林木森身边,“汪”了一声给林木森回复,接着还甩了下毛发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扎眼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青霞会选择青鸾峰的,那可是一个有可能没人的峰了,虽然有话多传奇故事,但并不代表是理智的选择。 当然,由于这趟伏见稻荷大社之旅用的时间比他想象中更多,他脑子里剩余的几个想去的地方,也只能忍痛删去,变成一个。毕竟,他还需要留下一点时间,去购买自家妹妹要求的伴手礼。 中途换了一路车后,又搭乘了一段路,宛如马赛克壁画的枫叶和渐层的山峦便映入眼帘。 而雷之国的雷族也差不多,雷族它不是一个家族,其实更接近一个民族。雷族内人数众多,没有统一的姓氏,艾更像是一个公选的领袖,而不是族长。 布置完聚元阵后,谷阳再次回到灵眼,开始炼制一套四级杀阵。两日后,又是三十六枚阵旗被他埋在了原石城周围百丈范围内,他随后开始炼制一套四级困阵。 召过来的雨云飘到了我们这边,周边几个省本来要遭一场大洪灾,全凭老黄这个真宗襄北牧在这儿撑着。 根据郑朔所说,这个工匠的儿子,是伪装了另一个新的身份,成为了参与设计和修建皇帝陵墓的工匠。 北斗血色的眼睛扫了一眼周边,发现基本上那些乌合之众死的死伤的伤,没有战斗力了。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医院的急救队早就准备好待命,人一送过来就进了急诊室。 冯沐周倒无所谓,他看到太多风风雨雨,只要不是濒临公司破产,一切都会有转机。 我们工作室也不缺艺人,不少你们几个,你们想要更好的待遇,可以到张总的公司去嘛,看他要不要你们? 梁德被她这手惊得呆上加呆,要不是已经初步掌握了随心所欲的武学法门,元神万化的完成度都要下跌一两成。 狻猊阴沉这脸,陌君的人品实在实在有些混账,但是无奈陌君的资质太好了。 “我只知道她白天基本都在沙发上打瞌睡,醒来就喝酒,喝完接着睡,雷打不动。 杜维阴狠的眸子出现了慌张,他和张倩倩一样,宁愿相信这是陌君自损修为才出现实力暴涨,也不愿意相信这是陌君自己的实力。 这台全新的机体有着和神意高达几乎一样的主体,攻盾系统萧然有回收到,直接装在了神意高达的左手上,但在攻盾系统上面,却比原来的攻盾系统更厚了一些,还多出了两个枪口。 庞大的精神力量在脑域中疯狂的运转着,他竟然就在此地开始修炼灵武者技巧的第一式了。 然而,柴家江山已变了色,社稷也基本倾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她嘴里说着叶若气人,可是眼睛里闪烁着的眸子,显然已经不再灰暗,而是又是变得清澈闪亮起来。 “如真人类帝国这样的国家,其旺盛的生命力一定是建立在不断加速的扩张之上,什么时候停止扩张,各种内部矛盾就会集中爆发,令帝国不可挽回地走向衰亡。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从大门口探头探脑的露出了一个脑袋。 西凉军这边硬撑了许久,慢慢还是要撑不住了,他们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也是难为了凭借着胸中一口气支撑这么久,但毕竟人力有时尽,气势在慢慢消磨中也会渐渐消散。 虽不及榷酒之利吧,但如今一年也能替朝廷增加近两百万贯的收入,并且养活了许多人。 “咳咳——话说回来,你在干什么呢,琳娅?”看到自己猥亵的目光被抓个正着,我连忙撇开视线,目光放到她掉在地上的事物。 “很自然的,我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尚且处在时间凝固状态的太古遗迹,我拖曳着残缺不全,摇摇欲坠的身体,回到了这里。 “到。”被喊道名字的若绯,立马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同时大声喊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喊自己出列。 “我肯定守承诺,不过前提是你要带着我们进仙阵,并且不能让别人觉察出来!”徐缺笑道。 “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对,我要你们做我的代言人,统一这个密境!”陈天道。 酸疼的身体被一个让他很安心的怀抱紧紧搂着,首扬眨眨眼,迷糊了好半晌,这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事。 就在张程打算抱一下拳,然后潇洒的说一句“点到为止”的时候,对面的萧怖已经进入战斗状态,只见他右手一抖,出现三把手术刀,杀气逼人的向自己这边移动,根本不给张程说话的机会。 车子狠狠地再一次撞击在大树上,因为车速的关系,车子在撞击到大树后,受到阻力被弹回去一点,但是因为并没有停车,仍然有着惯性,所以再一次和大树撞击在一起。 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497章 战犯名单(二) 王伟从爱尔兰杀手罗比那里,提取优化了欧洲古武中的追踪之术,能够清晰的辨别出目标的体味,以及鞋子踩在地上,留下的味道。 而且。此刻没有被清扫出局的那些势力,此刻已然联合起来,合力对抗玄州各路大军的清洗。 “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江宁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然而就在她即将下线的时候,她的耳朵却听到了卢布卢姆和米利特斯的声音。 戴青云忽然非常厌恶他这样的笑脸,这仿佛是在拿戴青云的痛苦在作为取乐的资本。 按照王伟的吩咐,她们离开包间后,脸上绝对没有露出任何笑容,不过也没有愤怒之色,表情就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破绽。 位置稍有偏差,但虽然如此,如果只要飞鱼伸出手去,就一定可以抓得到。而只要抓住了蔓藤,就不会沉下去,之后总会有办法将他救上来。 “之前被你阴过一把。我也阴你一次。算是扯平了。”杨呈暗道。 他想到就做,立刻再次催动孔雀明王经,施展宝瓶印,对着空中那轮火尧力组成的骄阳猛吸,火元力滚滚而来,疯狂涌入他的〖体〗内,随即被他注入兜率神火之中。 还真亏李元强拉住他,要不然陈德寿可能因为杨呈笨头笨脑的去找他而不喜,因为这种人的思维不太好捉摸,喜怒无常的。 从丹田海深处取出十枚熊精丹,荆楚嫣一愣,她见过这种丹药,还是江平赠与她的,对元神恢复极为有利。 本来也是常规操作,却没想到八大门派里出了叛徒,或者是混进了内奸。 再转过一个弯,就能看到别墅区的大门,视线里,却闯入了一个熟悉的车牌。 “不对,你无缘无故去东海做什么?”太乙真人反应过来了,事情的重点好像被他搞偏了。 好吧是三家联手坑刘家,也是,毕竟刘家就一个家族,他们可以玩阴的,比如下毒,暗杀,但玩明的明显人数不够。 “我靠,不是吧,这么帅!”无垠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时间凌乱了,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如果在现实世界中一定会成为万人追捧的明星的。 反正以无心四级魂师加成的视力没看到梦缘曼脸上有黑眼圈,皮肤白皙,光泽,有弹性。 目前,他们知道纪时笙忘记了绑架犯的身份,但不确定纪时笙是不是还忘记了更多。 就在她的精神都开始恍惚之时,突然之间,一股熟悉的古朴苍凉的气息环绕住了她的周身,也终于停止住了那无限期的下坠。那些与外界不同的灵气好像都有着自己的生命,争先恐后的往她的身体里钻。 “刘昌奇,你不是人。你是畜生,猪狗不如,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那些无辜的人本以为,抓到凶手后他们会相安无事,没想到刘昌奇居然如此残忍。 从空中掉回地面的瞬间,沐璟直接按下技能真假猴王,闪现穿墙的泰坦一记平a定住假猴,紧跟着e技能暗流涌动朝着周围蔓延而出。 除去锤石的被动以及塞恩的w技能这两个叠加极其缓慢的技能之外,英雄联盟当中只剩下维迦和狗头拥有永久叠加的技能。 夹在詹姆斯和亦阳之间的裁判终于吹响了口中的哨子,将篮球高高抛起。詹姆斯比亦阳起跳得稍微晚了那么零点几秒,然而这微弱的差距,已经足够分出胜负了。 这一次众人虽然还是很紧张但却没有了最初的慌乱,纷纷举起了武器。 远方的a2等人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场战斗,只见那些黑色的魔力球接触到的沙地时,沙子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转瞬之间就消融了。 让陆晨意外的是,从一辆警车里下来的,竟然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窈窕丰满、前凸后翘,显示出了一种惊人的诱惑力。 这些神龙,都是血脉脉络,要引动龙宫记忆,同时要激活龙宫特殊的机关。这些,都是黑天义他们在曾经接受传承时,需要记得的每一步程序的庄严典礼。 而无论是英雄联盟的菜鸟还是高玩基本上还没有那种游戏玩到十分钟连鞋子都没有出的,因为移速这个属性是所有英雄都有需求的,无论是上线进攻逃跑游走,鞋子对于移速的恒定加成是其他装备都比不来的。 想到这里,杨秉璋突然想起了之前李鸿章给他的那一封信,可能会有李鸿章的指示,便急忙从怀中取出信件,却是在一阵汗臭的刺激之下,不禁皱了皱眉。 但是与原著剧情不同,李唯版的侯良平目露坚定,紧握着陈岩石粗糙的双手,脸上没有任何悲哀之色。 只是,这年头难道就连买内衣都要用名字搏出位了?要不然怎么一个个起这么匪夷所思的名字,太让人瞎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