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 第1章 怀了吗 何桑看着桌上的验孕棒,心里莫名紧张。 她犯了大忌。 和男人在车里太激情,套破了。 他这方面谨慎,出意外也会监督她吃药,不留麻烦,唯独上次爽得过头,大意了。 何桑索性赌了一把。 有是命,没有也是命。 恍惚间,一束车灯射在窗户上,她走向阳台,黑色的红旗l5缓缓驶入车库。 是男人回来了。 开得起这款车的,全市没几个人。 仅仅有钱不行,要有权力,有地位。 何桑深吸一口气,熟练卸妆。 洗干净脸,拉开门,站在过道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丰腴妖娆的女人,“梁先生有应酬,睡在办公室了。”她递出车钥匙,“我新买的男士睡衣和内裤放在后备箱,是他常用的牌子,您记得清洗消毒。” 这个女人叫辛欣,是男人的手下,单纯的上下级,不过她野心大,妄图钻空子上位。辛欣在市里挺有名气,达官显贵的女秘中,她身材最火辣,何桑的身材也前凸后翘,但不如她波澜壮阔。她什么都做得出,偷偷在男人的公文包里塞房卡,故意把丝袜落在车上,挑拨示威。 “有劳你了。”何桑接过钥匙。 她得寸进尺,“梁先生习惯我照顾他,您不懂的随时问我。” 绵里藏刀的下马威,何桑也不是吃素的,弯眉笑,“他不是洁癖吗?你照顾他,他竟然不嫌弃,那他的确看重你。” 辛欣面色骤然变得难堪。 见识了各路心术不正贴上来的女人,有胆子登门挑衅的,只有她。 何桑与她交手了不止一次,各有输赢,男人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凌晨一点钟,客厅的壁灯亮起,何桑迎上去,“深哥。” 男人在外面醒了酒,脱着西装,“怎么没睡?” 她抿唇,“等你。” 梁纪深极为端正耐看,肤色略深,眉尾藏着一道旧疤,几分入骨的狼性。 他属于成熟英气那一类,男人味浑厚浓郁。 “最近忙。”他轻描淡写,“不常过来。” 何桑整理好西装挂在衣帽间,男人侧过身,发现桌角未拆封的验孕棒,眯了下眼,“怀了?” “没来得及验,是地下车库那次。”何桑猜不准他的心思,试探问,“我怀孕你高兴吗?” 他解着衬衫扣,还算平静,“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高兴。” “这是后话。”男人不甚在意,“先验。” 他陷入一片灯火中,清贵英朗的模样惹得何桑越发恍惚,她拿起验孕棒,“我要是真怀了呢。” 男人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你没吃药。” 何桑不敢骗他,权贵场摸爬滚打的人物,太精明了,只是到这步,她不得不骗,“我忘了。” 他抬起头,一张脸喜怒不明,“事后提醒过你。” “我没注意短信——” “行了。”男人大约是顾念情分,“有结果了再说。” 一连验了两支,没有怀孕。 何桑一时失落,一时又庆幸,“先斩后奏”是冒险了,不愿被捆绑的男人一旦遭了算计,往往一刀两断,而不是愉快接受。 她交出东西,男人面无表情盯着那道杠,随手一丢,起身去洗澡。 跟他整整一年了,何桑几乎越陷越深。 初次见面是在光明话剧院,他父亲梁延章60岁大寿,人尽皆知梁老爱看话剧,原配是80年代的著名影星,剧照贴在北京人艺的大堂。那天何桑好奇朝台下一扫,挨着主位的男人风姿出众,笑意懒散和同桌贵妇交谈。 她鬼使神差漏了句台词,好在身段婀娜,腔调也媚,梁延章算是满意。 一星期后,男人单独去剧院包场,演完谢幕,何桑成了他的女人。 中戏的室友黎珍毕业嫁了豪门创一代,她说男人分三种,“土味”、“水味”和“海味”。“土味”老实没情调,“水味”骚浪渣,“海味”财色兼修,比如梁纪深这种,窄腰健臀,眼窝深邃,神秘又野性,让女人着迷。 梁纪深是何桑的第一个男人,也没个对比,总之,论起床笫之欢,黎珍没骗她。 爱抚持久,前戏足,爆发力强悍。 这样的男人如果既走肾又走心谈一场感情,女人真是爱得死去活来。 梁纪深洗完澡出来,浴袍带松垮地荡在胯间,腹沟处的鹰翼纹身若隐若现,沿肚脐滑入茂密的原始地带,散发令人窒息的欲感。 何桑踮脚吻男人喉结,那是他最敏感的部位,吞咽滚动的时候极具诱惑。 “这么热情?”他脊背战栗,搂住何桑的腰。 “你喜欢吗。” 梁纪深似笑非笑,“还可以。” 情事过后,何桑趴在他怀里,男人仍有余韵,意犹未尽拥吻她。 这次全程是她主导,梁纪深很享受,视觉也很刺激。何桑是个尤物,那双风情又纯情的狐狸眼,在他疯狂沉沦的关头,榨干他的肉与魂。 “跟谁学的?”他气息万分撩人。 何桑偎在他耳边,“岛国电影。” 男人胸膛遍布牙印,从肩颈到粗壮的人鱼线,他瞥了一眼,“下不为例。” 她腻着男人,“为什么?” 梁纪深嗑出一支烟,打火点燃,“折腾得太猛,转天起不来。” 何桑笑了,他一本正经的骚话,特带感。 快睡着时,梁纪深接了一通电话,那头女人在哭,持续了两三分钟,他挂断,叼着烟穿衣服。 何桑也坐起,“你不睡了?” 男人敷衍,“有事出门,你自己睡。” 他消失了将近一个月,回家却连过夜都不肯,何桑按捺住委屈,“你一定要走吗。” 梁纪深背对她,沉默系皮带扣。 “去找辛欣?” 他动作一顿,不耐烦警告,“何桑,我是太宠你了。” 何桑已经想象不出他刚才的狂热和体贴了,取而代之是疏离,像锋利的尖刀刺痛她。 梁纪深就是有本事,一副冷漠寡情相,偏偏迷得女人放不下,忘不掉。 “你和辛欣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女人,那我呢?”何桑蜷缩在凌乱的被子里,“我是你什么人?” 男人终是没回答她,关门离去。 第2章 明争暗斗 转天早晨,何桑准备到剧院彩排,辛欣堵着门盛气凌人,“梁先生吩咐我带您去医院。” 何桑后退一步,看着她,“为什么。” “娶哪种女人当妻子,生孩子,梁先生心里有数。”她笑得不屑,“万一何小姐认不清自己的分量,瞒天过海妄想母凭子贵,他当然不允许。” 辛欣对她敌意非常大,明里暗里斗了一年,终于逮到机会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何桑感到耻辱,“他让你监视我?” “不是监视,是陪您检查。”辛欣纠正,“如果怀了,梁先生不会留下这个麻烦。” 仿佛一只钳子狠狠扼住喉咙,挤得窒息,“是他亲口说的吗。” 辛欣没回答,让出路,“我还要向梁先生交差,何小姐别耽误我时间。” 何桑心知肚明,辛欣忍了这么久,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不去是绝不罢休的。 她走出别墅,拨通梁纪深的号码,响了两声,他摁掉了。 平日里男人再忙,从未冷落过她。 何桑用力捏着手机,捏得指节泛白,“他在哪。” “梁先生在省里开会。”辛欣反锁车门,防止她跳车,“您去医院又不是要紧事,他没空出面。” 何桑神情木然看窗外,即使他有空,也不会出面。 男人地位特殊,又未婚,去妇科被熟人撞见,会闹出桃色风波,对他的前途是毁灭性的影响。 不过梁纪深还是提前安排好了医院,诊室清场,验血,出报告,一共二十分钟。 辛欣翻着化验单,有些遗憾,“其实我希望你怀孕,你算计了梁先生,他和你也完了。” 何桑揭开堵针孔的棉签,“我和他完了,你也休想上位。” “我上不了位,你照样得意不了几天。”辛欣原形毕露,“月初梁先生亲自飞到巴黎定制了一条项链,你清楚,有钱人的钱最没价值了,关键要用心。” 她打量何桑佩戴的项链,不是那条,是今年的火爆款,专柜经常售罄,以梁纪深的权势,和品牌方打个招呼,要几条拿下几条,并不费什么精力。 “看来你比宋小姐的待遇差远了。”辛欣幸灾乐祸,“麻雀就是麻雀,永远变不成凤凰。” “宋小姐”三个字当头泼了何桑一盆冷水,浇得她骨头发凉。 那是梁纪深很宠的一个女人。 当年,他从政法大学毕业,刚到区检上任,正是基层打口碑、造声势的时期,公诉出差,外市会议,总是那个女人跟着,梁纪深反感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出风头,她也聪明,跟着归跟着,安安分分在幕后料理他的起居,从不和那圈子的人接触。 梁纪深和她关系算得上稳定,可梁家不同意,宋小姐也够狠,在他眼皮底下割腕殉情,外界眼中的高门权贵和美貌女人,本该一个为青春买单一个找长期饭票,没什么真心的,宋小姐的贞烈着实震撼了梁纪深。 尽管没得善终,之后长达四五年,男人好似和梁家较劲,活得清心寡欲,再不碰感情。 他一个月没回家,何桑就该警觉了。 “养私生子倒无所谓,可宋小姐不接受您的孩子,梁先生也要顾及她。一个是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宋小姐——” 话音未落,一巴掌抡在辛欣的左脸,她脑袋一歪,难以置信捂住,“你打我?” 何桑挺直背,“你也只是他的下属,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辛欣咬牙,红着眼追上,“你不甘心给宋小姐腾位置吧?你不敢抱怨,不敢质问,只能装傻,否则梁先生会厌弃你。” 何桑一顿,尖锐的指甲嵌进皮肉,一阵钻心的疼,她直奔电梯。 去停车坪的途中,余光扫过巷口行驶的红旗l5,西服革履的梁纪深在后座,旁边是一张女人的面孔,白皙素颜,长发乌黑,似乎才从附近的商场逛完。 车窗半压,男人含笑听女人讲话,臂弯圈在她座椅背的边缘,自然而然的姿势亲密又舒服。 他一贯没什么耐心,连何桑也很少见到他这样温柔迁就的一面。 心脏被锤子重重敲了一记。 ——我不喜欢你化妆,不适合你。 ——深哥,你喜欢我什么样? 男人笑,“我喜欢你清纯。” 她攥紧方向盘,剧烈喘息着,形容不出的苦涩。 原来梁纪深把无法光明正大给予那个女人的情意复制在她身上,他难忘和爱惜的从来不是她。 * 入夜,梁纪深回来,何桑听到脚步声,没有像往常出去迎他。 男人推开门,语气不太痛快,“你打了辛欣?” 何桑一动不动,从梳妆台的镜子里注视他,“她告诉你的。” “她没提。”梁纪深摘腕表,随手一放,大衣裹着潮湿的寒气,“我看她脸肿了,其他人没胆子打她。” 何桑想到她会告状,也想过梁纪深买个礼物安抚她,她来耀武扬威,唯独没想到她手挺毒,何桑打得不算重,根本没痕迹,估计她自己又补一巴掌。 “辛欣跟了我多年,你不该动手,她威胁不到你。” 何桑站起,“辛欣说我打她,那她说自己干什么了吗?” 男人扯着领带,皱眉。 “你昨晚去南海湾了,是宋小姐的电话。”何桑浑身控制不住发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怀孕了,你会让我打掉孩子对吗?” 她眼睛悲凉无力,梁纪深胸腔没由来地发胀,眉头皱得更紧,“不是没怀吗。” “假如我今天手术,你会来医院吗?” 男人褪掉大衣,打火机的滑轮“咔嚓”一声,他单手点上烟,“辛欣是女人,她可以照顾好你。” “那你呢?流产手术也会发生意外...” “何桑。”他声音低沉,耐性所剩无几,“既然没有怀孕,不存在假设。” “你信任辛信,却不信我。”何桑冲进洗手间,捞出垃圾桶里的验孕棒,举到他面前,“我验过两次,你疑心我骗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 她哽咽得厉害,“是不是除了南海湾那个女人,你不允许任何女人怀上你的孩子?” 五脏六腑厮磨出一个血洞,一点点慢性溃烂,何桑瘫软下去,“也包括我在内。” 梁纪深眼神阴郁,没回应。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男朋友,他没得挑,送房,送车,投资剧,捧她当剧院的台柱子,光明话剧院是北方最大的商业性剧院,当上台柱子是同行梦寐以求的,他能给她的全给了。 何桑一度以为这是爱情,虽然男人也给足了辛欣体面,可辛欣始终没能撼动她。 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几年风花雪月走马观花,有真的,有假的,或许梁纪深对自己动过情,但再没女人像宋小姐那样,拴得住他的心。 何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梁纪深走进卧室,打开床头灯,她下意识往被子里滑,浑圆白腻的肩膀与黑色的蚕丝被勾连,几丝头发欲遮不遮。 男人深呼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指腹掠过她肩颈,手臂摆动的阴影笼罩在她头顶。 以前,何桑不爱耍小脾气,偶尔辛欣太狂了,她吃醋了,会晾着男人。 然后梁纪深哄一哄,她也适可而止,下台阶。 毕竟任性过头了,没有好结局。 可这次不一样。 何桑明白,自己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梁纪深解开衬衫,衣扣弹在她脊背,何桑一颤。 她翻了个身,视线正好对上男人半裸的身体,臀侧贲张出两道匀称深陷的壁垒,隐入腹沟,光线太黯淡,皮肤也是野性的蜜腊色。 梁纪深腿搭在她腰间,“睡了?” 何桑没吭声。 “宝马开半年了,腻了吧。”他叼着烟,“给你换台车,自己去挑。” 男人眼窝很深,逆着光,眼周一圈浅青色,显得更深沉。 他花钱大方,百十来万的东西,买起来丝毫不手软,给女人的情绪体验极好。 “保时捷?” 他手从被子里抬起何桑的脸,素白纯净,没有花花肠子,梁纪深最中意她这点。 名利场尔虞我诈,处处要提防,家里的女人温顺,他才能放松。 “换辆宾利?” “不用换。”何桑意兴阑珊望向天花板,“我明天去外地,剧院巡演。” 梁纪深盯了她半晌,倚着床榻,“多久。” “大概要一星期。” 烧长的灰烬折断,男人手腕掸落,焦味熏了何桑一下。 “你看过化验单应该放心了。”她刚哭过,嗓音也沙哑,“不会有利用孩子逼婚的那天。” 直到抽完这支烟,梁纪深也没说话,眼底灰蒙蒙的,没有温度。 “是因为你的身份不可以有污点吗?”何桑不死心。 她宁愿男人是不能要,而不是不想要。 “小桑,知道你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梁纪深掐了烟,透过烟雾凝视她,“懂事知进退。” 何桑整个人紧绷。 男人在提醒,她过火了。 他不喜欢这副步步紧逼的样子。 梁纪深平躺的时候,何桑穿上睡袍,轻手轻脚下床。 他醒着,忽然出声,“你去哪。” 何桑停下,“我去客房。” 男人无端生出一股燥意,眼底仅剩的那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她有点畏惧,又躺回去。 梁纪深抬手关了灯,黑暗里酒味很浓,是他西裤沾上的味道,何桑不觉得刺鼻,反而觉得好闻。 烟味,酒气,连他情欲高涨时的汗流浃背,散发出的汗味,厚重得上瘾。 她和梁纪深各自占据床的一边,谁都没开口。 第3章 明艳不可方物 何桑在车站和同事汇合,到达临市是上午九点半。 简单吃过早餐,上妆,对剧本,有演员出了岔子,是《色戒》的女一号崔曼丽。 光明剧院为首的商业话剧圈评出了四大青衣和四大花旦,何桑的名头最响,业内评价她是十年一遇的大花旦,号称“靓绝冀省”。除了梁延章已故的原配——80年代“剧后”翁琼,没人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了。 被誉为何桑接班人的,正是“新晋小花旦”崔曼丽。 可实际上,她比何桑还大一岁。 崔曼丽陪一位药业老总去海南旅游,临时放了剧院鸽子,何桑熟悉她的台词,匆匆顶了崔曼丽上阵,谢幕已经是下午三点。 何桑在后台卸妆,门从外面拉开,一个男人站在那,“何小姐。” 她扭头,有些诧异。 男人是程洵,退伍特种兵转业,分配给梁纪深当秘书兼司机,梁纪深位高势重,随行的下属必须身手过硬,保障他安全。 何桑戒备盯着他,“你为什么在这。” “梁先生在这边出差。”程洵和颜悦色,“他送您的花篮收到了吗?” 她起身,强行关上门。 程洵鞋尖抵住,“我是来接您的。” 门框辗轧得皮鞋变形了,他依然没动,何桑泄了气,“晚上剧院聚餐。” “何小姐。”程洵提醒她,“梁先生的朋友也在,驳了他的面子,他会生气。” 他确实好面子。 尤其一群男人在,让女人撅了,很丢份儿。 何桑一言不发躲进更衣室,披上外套,出来问程洵,“他在什么地方。” “在度假村。” 程洵引路,她跟在后面。 绕过二楼的木质长廊,1号套房内三扇巨大的落地窗,太阳很足,何桑视线里是大片的浓白。 梁纪深坐在藤椅上,穿着银灰色的缎面衬衫,衣领扎得紧,冷调的光泽感。 对面只一个年轻男子,打扮得贵气张扬,高干子弟的派头,相比之下,注重品味而不讲究牌子的梁纪深显得格外周正,有风度。 那种无法忽视的气场。 “我带来一个大波浪,稍后你也见见。” 梁纪深转动着手上的紫砂杯,“你历任女友不是短发吗。” 对方泰然自若,“大波,浪,是两个形容词。” 男人没回应,他一向有分寸,不理会荤段子。 何桑走过去,脚下故意蹭出动静,梁纪深察觉到,侧过身。 走廊打了一束灯,虚无的,不清晰。 梁纪深后仰,错开一寸光。 顿时一切分明。 何桑身上是一件高开衩的长款旗袍,颈口的盘扣散了一颗,胸脯若隐若现,素白的肤色与嫣红的旗袍形成冲击,仿佛一朵妖娆的红玫瑰,明艳不可方物。 梁纪深知道她极具风情,性子又冷冷冰冰,很有意思的反差,为数不多见过她的朋友,少不了感慨一句:征服这款女人最有成就。 “演完了?”他喝了口茶。 何桑点头,“明天也有一场。” “推了。” 她张了张嘴,不打算推,又顾忌外人在,没反驳。 年轻男子端详她,“我以为是宋禾,原来不是。”又看向梁纪深,“女朋友?” 他轻笑,“像吗。” 那人摇头,“不太像。” “哪不像?” 年轻男子沉思,“不正经,不如宋禾纯。” 何桑神色不自在,并拢腿,捏住旗袍的开衩处。 曼丽是凭“露肉”爆红的,她的戏服是业内公认的布料少,何桑屁股翘,撑得下摆支棱起来,裙底更短了,的确太骚。 比艳星还艳星。 梁纪深招手,示意何桑倒茶,那人了解他的脾气,挺护短的,夸他女人行,损不行,立马转移话题,“你父亲续娶的二房太太最近安分不少,没和男人闹绯闻了。” 何桑走到桌旁,先给年轻男子倒了茶,又给梁纪深添满,他指腹暧昧点了点她手背,却并没留意她,全神贯注听那人讲话。 其实梁纪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男人,有背景,有钱势,坐办公室指点江山,他不经风吹日晒,手应该是细的,薄的,可他的指根有茧子,干燥,宽厚,抚摸她的时候,像一张粗糙的大网,侵略般网住她。 “累吗。” 何桑回过神,“不累。” 他手一顿,“嗓子哑了?” 演到下半场,扩音器坏了,剧场又大,她只能声嘶力竭喊台词,确保后排观众听得清,是哑了。 梁纪深把自己的水杯挪到她那边,继续和年轻男子谈事。 何桑喝了一口,清苦的茶涩味,她喝不惯,放回他面前。 男人刚好含住那枚唇印,微微一抿,偏头打量何桑的唇。 梁纪深味觉敏感,因此何桑从不碰甜食和烟酒,他抽烟,但不喜欢女人抽,更不喜欢口腔内甜滋滋的。 何桑解释,“我演得角色需要抽烟。” 他没什么反应,撂下杯子。 年轻男子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你该要个孩子了吧。” 他掀眼皮,“没结婚要孩子?” “结啊。”那人调侃,“你又不缺女人。” 梁纪深不以为意,“没这心思。” 何桑看着他,他此时松弛又性感,很迷惑人。 有的男人皮相好,有的男人骨相好,梁纪深书房有他二十多岁的照片,何桑无意翻出过,09年的冬天在京城四合院拍的,他裹着崭新的军大衣,身后是一辆插着五星红旗的吉普轿车,五官轮廓偏早熟,锋芒凌厉。 梁纪深的骨相优越,模样一直没变,岁月沉淀下,他气质越来越稳重了。 何桑走出套房,迎面和一个女人撞上,为了接待梁纪深,整层楼都清场了,即使不认识,女人也猜到何桑是谁的人,她客套颔首,然后走入1号套房。 何桑目送她婀娜扭着腰,胸大的很少型也好,基本会垂,不过这个女人天赋异禀,老天赏饭吃。 包括那个年轻男子,何桑在新闻上也见到过,市里大人物的独生子,梁纪深和他父亲同行去省里开过会,他有点真本事,糟点是情史太乱。 何桑回到酒店,换了睡袍,去一楼的温泉池。 酒店和度假村之间有一条连廊,服务生在打扫尽头的房间,她一眼认出梁纪深的西装,床上还有一个鳄鱼皮的定制女包,很稀有。 何桑的第一念头是辛欣或者那位宋小姐跟来了。 可静下心,她认为是宋小姐的概率大。 连她都没把握斗赢宋小姐,何况是辛欣,有了宋小姐,梁纪深身边哪有辛欣的位置。 何桑踏进温泉池,刚泡了一会儿,发现入口的石门缺了一块砖,缝隙射进光亮,伫立着一道人影,她一激灵,靠住池壁。 光亮照在梁纪深的脸,他单膝弯曲蹲在池边,水面浮着浑浊的白,他拧眉,“涂了多少粉。” 何桑挡住胸口,“全身涂白在舞台上好看。” 她挡得严实,男人阴晴不定瞥她,“你还不够白?” 水珠和汗珠混在一起,何桑背部凝了一团雾,他轻轻撩开洇湿的发梢,掌心一抹,白霜融掉,露出原本玉色的肌肤。 他那一下捻得又狠,又烫,何桑每一处神经都在震颤着。 梁纪深感觉到,“水凉了?” 她抓住边缘的鹅卵石,“是你手劲大...” 细细的声调流进男人耳朵里,有几分话剧台上软软的腔,百听不腻。 “梁先生。”程洵忽然敲门,“他们在半山腰等您。” 梁纪深抽出皮带,搭在衣架上,“半小时后,让车停门口。” 他入水掀起一层浪,笔挺结实的双腿在何桑眼前一晃,她一点点往后荡。 男人没有过来,倚在浴池的另一头,额头暴起青筋。 何桑犹豫了一秒,“你喝酒了?” 他闭着眼,淡淡嗯。 酒后头痛是梁纪深的老毛病了,每每发作,何桑没日没夜的为他按摩太阳穴,舒缓精神,手抽筋了也不停。 何桑蹚着水,一步步靠近他,梁纪深胸腹光裸,纵横流淌着水痕。 她绕到男人背后,手摁住头。 “力道行吗?” 他呼吸沉重绵长,喷在她手腕,似火的热。 何桑又加了力,梁纪深一把拽住她,水花漫过脖子,她被那一股水流拍打得脑子空白。 角落的投影仪播放着一部老旧的电影,黑白屏幕,只有男人和女人的五官,没有任何颜色。 人性最原始的,爱与欲,生与死,直白又壮烈。 梁纪深四肢伸展开,气息却明显急促,他吻着何桑的耳鬓,缠吻着滑到耳背,耳垂,她这块的皮肉发粉,娇嫩,触感和观感极好,像是从里到外欺负透了,在愉悦中泛起的潮红。 何桑眼里是电影,也是他。 其余的好似都荡然无存。 男人额发漆黑,像染了墨,三十六层的国贸酒店被阳光覆盖,他面孔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抵在她肩窝。 第4章 他怎么教,她怎么做 程洵再次敲门催促,梁纪深扔给何桑一件外袍,从温泉池离开。 她拍了拍脸颊,回忆起刚才,情不自禁火烧火燎的。 梁纪深很擅长勾人情欲,一度吻得她理智崩塌,浑身软绵绵,强撑着力气往岸上爬。 何桑一向听话,没抗拒过他,这两天别扭得很,梁纪深压住她脊背,“脾气真倔。” 她不吭声。 男人饶有兴味抚摸她长发,“不要车,拿一套檀园?” 檀园是北方隐形的十大豪宅之一,不上市销售,根据客户的资产高低排队选房,像梁纪深这种势力远超过钱的,开发商会亲自送钥匙上门。 何桑垂下眼睑,没有比梁纪深更精通人情世故的,他明知她介怀什么,不愿当面解决罢了。 “我住进那里,对你影响好吗?你不是马上要升任了吗。” 他闷声笑,“注意点就行。” 何桑趴在池边,男人的腿在水下绞着她,身体贴缠,极重的压迫感。 “我没法注意,总会被邻居撞见。” 这段感情,梁纪深虽然没刻意隐瞒,也没正式公开,和他关系亲近的有听说何桑,更多以为他是单身,何桑也从不炫耀惹事,对外守口如瓶。 她的存在一直很隐秘。 “我不搬去住了。” 男人脸色阴沉。松开她。 若不是程洵及时出现,他肯定要恼了。 何桑在水里冷静片刻,裹好外袍出门,程洵接完梁纪深,又返回接她。 她明白,男人是给台阶下,可以耍小性子,要分场合,不能不知轻重。 “他带谁来了。”何桑刷卡进屋,随口问程洵。 “我不清楚。” 她翻出一条v领的针织裙,长度到膝盖,一截小腿白得乍眼,“他一个月没回家,是在宋小姐那住吗。” 程洵抬腕看表,岔开话题,“何小姐,您只有五分钟。” 这个人口风很紧,也警惕,想从他嘴里打探梁纪深的私生活,难如登天。 何桑压根没抱希望,她扫了程洵一眼,径直下楼。 观光车直达半山腰,一座苏氏风格的合院,院门外停着七八辆车,有高调的豪车,也有低调的国产车。 这俩型号同场,一般是身居要职的开国产,富豪开超跑摆阔气,却对开国产的毕恭毕敬。 何桑也是在男人身边才长了见识,深谙了这些潜规则。 下车走进四合院的北房,是一间运动馆。梁纪深穿着修身款的击剑服,显得挺拔健硕,他靠着栏杆吸烟,天花板虚晃的灯和他雪白身躯连成一线。 他什么风格都驾驭得来,天生的衣裳架子,好看又耐看。 何桑环顾一圈,下午在1号套房的年轻男子此时也在,他一回头,何桑正好进去,卸了妆,面庞干净讨喜,自带一股由内而外的魅劲儿,和外面的妖精完全不一路,可媚又可纯。 不得不说,梁纪深在挑女人这方面,眼光独到老辣,没失过手。 年轻男子扬下巴,“会吗。” 何桑笑了笑,找了空椅子坐。 梁纪深转向她的方位,目光停在何桑裸着的脚踝,红彤彤的指印,她皮肤娇气,稍微捏得重了,很清晰的痕迹。 “程洵没告诉你换衣服吗。”他放下烟灰缸,语气平平,“去换。” 对面的大波浪主动递给她一副护胸和防护帽,何桑站起,大波浪紧随其后,“你是梁先生的女伴?” 她反锁好门,脱上衣,“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大波浪可是个人精,听出门道了,“底气够硬的,是地下女朋友吧?” 何桑又不言语了。 女人见怪不怪,掏出粉饼盒补妆,“梁先生挺难钓的,我混了七八年了,听她们讲他作风正气,毕竟太多双眼盯着他,等他误入歧途。女人的事不是事,可闹大了绝对把他毁了,权富圈的男人十有八九栽在这上头。” 何桑扣拉链的手一顿,“她们?” 大波浪对着镜子莞尔笑,“有样貌,有财力,顶级的钻石男,又没老婆,谁不想钓他呢。” 这世上果然不缺少辛欣这样的女人,可惜,居于高位的男人在情场只会是猎人,不会是猎物。 大波浪像一个老油条审视何桑,腰肢很有优势,细得一阵风能折断,“你一定是技术型,骨头很软吧?再美的皮也会腻,修炼技术最重要。” 何桑装听不懂,戴上防护帽先一步出去。 外场都准备齐了,桌上有重剑,花剑和佩剑,梁纪深选择了攻击性凶猛的花剑,剑身纤细柔韧,需要强悍的腕力,不是一顶一的高手根本玩不转。 擦拭完剑柄,男人朝赛场中间走,何桑不由自主扯他袖子,“我害怕。” “纪深,你女人不信你啊。”他们起哄。 梁纪深笑纹极淡,“她没玩过。” 年轻男子隔空比划几下,试了试手感,“我让你女人两招。” “用不着。”他束紧防护衣,“我还没输过。” 对方也搂住大波浪,“二打二,我输你一辆库里南,你输了红旗l5给我。” “你敢开吗。”他握住何桑的手,“不怕交警查你?” 梁纪深这辆不同寻常,车牌登记在谁名下,交管局一清二楚。 生手上路,当场就拦下。 何桑仰起头,身高悬殊,她视线里是梁纪深的下颌,胡茬开始滋长出,浓郁的鸦青色,男人所有毛孔都凝聚着成熟的性张力。 她和大波浪对击剑一窍不通,不过男人们图刺激,倒不在乎拖不拖累,相反,在各自的女人面前大展拳脚,很助兴。 何桑知道梁纪深会骑马,射击,嗜好有档次的项目,却是第一次看他的剑术,英姿勃发魄力十足,和平常的深沉斯文大不一样。 金属网罩后面他眼瞳深似海,嘴角弯着笑,“刺胸口。” 何桑手软得不行,几番尝试全失败了,年轻男子瞄准时机刺过来,梁纪深果断一搪,剑尖对剑尖,“呲拉——”的摩擦响。 他臂弯牢牢地圈住她,近到仿佛将她揉碎,又远到遥不可及。 梁纪深低头,“专心。”呼吸渗过网面,烫得她四肢百骸抖了抖。 年轻男子的节奏出其不意,何桑本能躲闪,脚底一踉跄,臀狠狠地顶在梁纪深的下腹。 “别乱动。”男人声线低,也性感,带了点抑制的喑哑,“重心前倾。” 何桑僵硬靠在他怀里,他怎么教,她怎么做。 “胳膊保持平衡,这里放松。”梁纪深摁住她腹部,体温从手掌传来,何桑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绷直。 男人发觉她太过紧张,“有我在,剑伤不到你。”他指尖隔着手套无意刮过何桑的尾椎,触电般酥痒,她蹭动了一下,半边身子都麻了。 第5章 折磨 梁纪深像是没察觉到自己摸哪了,从容镇定操控她的手,发动攻势。 年轻男子被击打得节节败退,几乎跌出赛场,他一边喘一边喊暂停,“你下手真黑啊。” “太久没练了。”梁纪深云淡风轻摘下帽子,“十年前打你,你连剑都拿不稳。” 他一回头,何桑捂住手腕,整个人疲惫虚脱。 “扎到了?”梁纪深检查她手。 “不小心拧的。” 上下翻刺时,她姿势不娴熟,幅度大了,拧着腕骨。 “去休息。” 梁纪深解了腰带,交给工作人员,对年轻男子说,“你父亲的寿宴我没空,那幅郑板桥的春竹图,你找程洵要。” “你舍得?价值连城啊。” “很贵吗?”大波浪眨巴眼,她是外行。 年轻男子一脸兴奋,“清朝早期的真迹,有几百年历史了,省博物馆要收购,他没给。” 梁纪深走出击剑场,“我记得你17年在南非拍下过一颗黑钻,我和你换。”他漫不经心瞟何桑,“颜色挺衬她。” 何桑一懵,大波浪也懵了。 那颗黑钻不止克拉大,品种也珍贵,任何场合戴都很出风头,梁纪深这号人物愿意低下身段哄女人开心,实在惹人羡。 ...... 梁纪深没有回套房,而是跟何桑去了她的房间。 大圆床,粉红色的帷帐,一股道不明的火辣气氛。他刚坐下,床垫弹了弹,水波汹涌,撞得他燥热。 男人伸手拽了拽衬衣扣,眉心微蹙。 “你开的房?” 何桑拿了一双新拖鞋,“办理入住的时候只剩这间情趣房了。” 她蹲下放好鞋,又直起腰,男人近在咫尺,大约室温太高,他锁骨至胸口泛起红晕。 仿佛攀上巅峰那一刻的情潮。 很欲,很烈性。 梁纪深那方面次数频繁,但传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癖好,何桑也保守,偶尔在黎珍那里学点花样,男人嘴上没说满意,心里很受用。 剧院有女演员也想钓他,偷偷翻何桑的通讯录记下他的号,搜遍各种社交软件都没搜到他,最初何桑也搜索过他的资料,在政法大学的校园网,有他职业生涯的简介。 梁纪深像一个随性的权贵公子,又像一个驰骋沙场刀枪不入的古板硬汉,极度的清正廉洁,“征服男人的身体,男人就离不开”的把戏,对他没用。 很快服务生送来一盒药膏,梁纪深挤在手心融化开,他尽量涂抹得轻柔,何桑仍旧呜咽了两声。 又疼,又凉,又灼热。 冰火两重天。 如同梁纪深这个人。 他在男欢女爱里,注定要折磨女人的。 何桑看着他中指凸起的骨节,“你带了宋小姐出差吗。” “没带。”他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 她想起搁在床上的女包,“你没带人?” 梁纪深抬眸,念在何桑受了伤,挺有耐性,“程洵算吗。” “程秘书是男人...” “你以为我带女人来?” 他和在击剑场又变了个人,清俊禁欲,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讲究,好似任何事,任何人也激不起他的波澜。 何桑只顾看他,没留意头发缠住了他手,梁纪深随意拂开,腕表带沿着她的耳垂无心一刮,她微微打个颤。 涂完药,男人不咸不淡问,“你看见包了。” 她嗯了声。 “喜欢吗。” 何桑一怔,“和我没关系。” “你怎么知道和你没关系。”梁纪深丢了棉签,慢条斯理卷袖子,“给你买的。” 这倒是何桑没想到的。 不过没高兴多久,她也明白了,这只包是补偿,物质一旦补偿了,这茬便了了。 梁纪深对女人很有一套原则。 何桑不要车,他就买高奢包,价位和车差不多,不会拔高预算,纵着女人闹脾气。 男人赤着上半身要去洗澡,何桑叫住他,“我也洗。” 梁纪深停下,转过身,微不可察挑唇角,“我们确实没一起洗过。” 何桑洗澡麻烦,这儿搓那儿揉的,他在场,她不自在。 而且他很容易起兴致,有一次何桑帮他洗后背,衣服浸透了,白腻腻活色生香的,梁纪深发了疯似的在浴缸里折腾她,膝盖跪得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掐印。 “你回你的房间洗,我出一身汗,现在也要洗。” 何桑越过他,进浴室,男人没拦她。 她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认梁纪深出去了,才安心褪下裙子。 洗完澡出来,何桑目光落在餐桌,竟然摆着爱马仕包和一份酒店的特供晚餐。 她目光转向露台,梁纪深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水汽重,短发半干半湿,衬衫是新换的,显然也回过房间了。 “明天的演出替你推了。” 他声线低,也冷,一字一字地,配合这副模样,性感得要了人命。 “跟我去马场。” 何桑陪他骑过马,在京城大兴的跑马道,梁纪深骑术好,但很野,那匹马又是纯血马,和他野得有一拼,跑完一道下来,何桑吓得脚软成泥。 “我不去,我有阴影。” 男人喉咙闷出一声笑,“我从国外订了一匹小矮马,你骑它,摔不着。” “小矮马?”何桑拆开餐盒,是三菜一粥,清淡精细,很合她的胃口,“有多矮。” 梁纪深心不在焉的,望着她浴巾下纤瘦的腿,以及勒出的两坨形状,“比你高点有限。” “那有一米七了,我骑得住它吗?” 他喉结一滚,话里带荤腔,“一米八的你不是一样骑吗。” 何桑脸绯红,戳着碗里的粥。 梁纪深当晚留宿在这边,何桑太乏了,他还算疼人,克制住了白天没发泄的欲望,躺下没招惹她。 借着一缕熹微的光,她凝视梁纪深,他是那种岁月沉淀过的,一本书型的男人,或者是陈酿型的男人,越品,越上头,越品,越不可自拔。有才干,有身手,能文能武,是所有高门子弟中最出色的。 他眼睛总是很亮,很深邃,每每直视,都觉得惊心动魄。 凌晨男人搁在床头的手机响了,梁纪深睡眠浅,尤其不喜被打扰,何桑平时起夜的动作都很轻,他看了一眼来显,却出乎意料得没有发火,俯身在护栏上接听,背影温和。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不太好,迅速开了灯。 何桑蒙在被子里没动,也没挽留他。 男人的心飞了,留一具空壳,没意义。 那位宋小姐果真有两把刷子,按道理何桑的热恋期新鲜劲还没过,却被她截胡了梁纪深两回。 ...... 何桑早晨是被梁纪深的电话吵醒,他定了八点的车票,让她回去,说完直接挂断。 她顷刻睡意全无。 这一年来,男人宠她,也尊重她,态度很少这么严肃,何桑猜到出大乱子了。 她和院长打过招呼,收拾了行李匆匆回程。 程洵在出站口等何桑,拉车门时说了一句,“我送您去见梁先生。”随即马不停蹄直奔医院。 二楼出电梯,拐个弯,程洵推开病房门,扑面的消毒水味凝重压抑。 何桑视线扫过里面,发现梁纪深抱着一个女人。 是那天在他车里的宋小姐,相当依赖他,不肯撒手,更不肯扭过脸见人。 什么身份的男人都懂一个规矩,不该碰面的女人,不能碰。 何桑和宋小姐属于王不见王,这场景下狭路相逢,她已经意识到冲自己来的。 第6章 了断 何桑定了定神,进病房。 辛欣这时也从墙角的洗手间出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猖狂,“何小姐,梁先生有话问您。” 她指了指病床上的女人,“那是宋小姐。” 何桑没出声。 “您见过他们吗?”辛欣手里多了两张男人的照片,横眉冷目的杀气,不是好人的面相。 “我没见过。” 辛欣继续,“他们绑架欺负宋小姐,还打昏了保姆,幸好保镖及时出手,才没有得逞。” 梁纪深坐得端正,铁铮铮的神色冷峻又淡漠。 何桑眼皮狠狠一跳,“你们怀疑我?” 辛欣笑,“因为他们亲口指认是被您花钱收买。” 她大脑一片空白,呆愣着。 “何小姐自从跟了梁先生之后,再也没参加外地的巡演。”辛欣特意在关键处顿了顿,意味深长,“您昨晚恰巧不在本市,是为了宋小姐出事好脱身吗?” 何桑要辩驳,可张嘴嘶哑得没有一点声息。 “据说光明话剧院最漂亮的几个女演员人脉很广,何小姐雇这种人办事,不稀奇。”辛欣提醒梁纪深,“他们交待是何小姐指使。” 男人侧身朝门口,看不清表情,“你承认吗。” 何桑反应过来,音色都变了,“我没做过为什么承认?” 辛欣在一旁煽风点火,“除了你,谁有理由害宋小姐呢。” 宋小姐忽然情绪波动,死死地抓住梁纪深手臂,男人轻抚她头顶,自始至终没看何桑。 他每一秒的沉默,何桑都心灰意冷,她后背不知不觉垮塌下去,险些站不住。 两个女人不可能和谐共存,既然互不相让,早晚会交手。 可太突发了,打得何桑措手不及。 她情急,“我不认识他们!” 男人的眼睛又黑又深,无声审视她。 何桑像是吞了刀片,硌得心脏抽痛,“不是我。”她缓了一会儿,走到男人面前,“我真没做。” 距离拉近,她终于看清梁纪深的表情。 他皱着眉,分辨不出是心疼宋小姐,还是气恼她。 何桑胸腔积压了一口脓血,仿佛要冲破而出,她和男人对视许久,眼底的光覆灭了。 面对那个女人的伤痕和哭诉,他全是怜惜,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没有害过她,你再问多少遍也是这个答案。” 何桑推开堵门的辛欣,头也不回走出病房。 辛欣伸手要扣住她,梁纪深淡声吩咐,“随她去。” “梁先生!她是主谋。”辛欣不太甘心这么放过何桑。 男人眼眸凉浸浸的,不紧不慢掠过她,“报警吧。” “不要报警...”宋小姐面色惨白,“如果梁家知道了,会认定我已经脏了,不配在你身边。” 梁纪深叹了声气,轻拍她肩膀安抚,“你脏不脏我清楚,外人没权利干涉。” 宋小姐在他怀里颤抖,她哭起来晶莹剔透,比所有女人都美,梁纪深看中的没有一个不是极致的美人,即使是何桑脸蛋不及宋小姐漂亮,身段韵味也勾魂得很。 ...... 午后外面阳光温暖,何桑却感觉彻骨的寒意。 梁纪深最厌恶女人的阴谋诡计,策划这场闹剧的黑手是踩住了他的七寸,也踩住了何桑的七寸。 黎珍说旧爱一哭,新欢必输,何桑是领教了。 她私下也参加一些酒局给剧院拉商业投资,接触过不少上流阶级的男人,一半浪子,一半情种,而且比普男更情种,炙热,自律,洁癖。 梁纪深算是洁身自好,生理需求基本固定和她,场面上的风流韵事也有定力,所以辛欣之外,何桑没为其他女人费过精神。 可这回,强敌出场了。 梁纪深陪宋小姐吃完午餐,接到程洵的电话,告诉他省里有急事。 辛欣送他进电梯,又回来给宋小姐削了一个苹果,“何桑的段位不是您的对手。” “那要多谢你出谋划策了。”女人没接苹果,皮笑肉不笑,“你似乎很讨厌她,她得罪你了?” 辛欣面不改色,“她非常有心机,抱大腿,傍男人,没有她不干的,我当然要阻止她迷惑梁先生。” “深哥也不是很喜欢她,三言两语就厌烦她了。”宋小姐不好糊弄,对辛信的解释五分猜疑,五分相信,“我看你比她得宠。” 辛欣一怔,“我是梁先生的下属,和她——” “下属勾搭上司也挺多的。”宋小姐笑里藏刀,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要休息了。” 辛欣半晌没动,本以为是个傻白甜,没想到失算了,碰上个扮猪吃虎的腹黑级。 她强颜欢笑,“那我明天再来探望您。” ...... 四十分钟后,梁纪深在办公室点了根烟。 窗户对面是灰白色的市检大楼,程洵将省里下达的公文递给他,他没心思看,仰头靠着椅背。 程洵问,“怎么处置?” 男人中指弹了一下,烟灰掉在文件夹上,烧得焦黑。 “你不必通知辛欣,直接把人带来。” 程洵顿时明白梁纪深的用意了。 他要亲自审那俩人,瞒着辛欣是防止串供。 “给她账号打一百万。”梁纪深注视着泛滥的烟雾,“现在这套房也过户她名下。” “何小姐?” 程洵又搞不懂了。 混到他这地位城府都极深,眼毒,心毒,难骗。 女人的片面之词,他信是情分,不信是本分。如今何桑和宋小姐水火不容,肯定要掐断一方。 只是万万没料到,他选择断了何桑这头。 程洵站在走廊联系何桑,没联系上,又回去,“何小姐关机了。” 梁纪深面容古井无波,兀自坐了片刻,起身往家赶。 第7章 到此为止 梁纪深回到家,主卧里乱糟糟的,几扇柜门全部敞开,他推门进屋,“因为什么关机了?” 何桑拽过充电器,晃了晃黑屏的手机,“没电了。” 分明是故意和他赌气,梁纪深识破没戳破。 她脚边堆着三个大号行李箱,衣服铺了一床,他随手翻了翻,“又要巡演?” “年后马来西亚有演出,最近剧院彩排多。” 男人坐下,看着她安安静静收拾,要多乖有多乖,眼角上吊,是非常魅惑的狐相,单论契合度,何桑确实很符合他的需求。 她带给他的是灵与肉的狂欢。 不可替代的高-潮。 梁纪深活泛着手腕,腕表是宋小姐买的,表带稍紧,他摩挲那一圈勒痕,“这套房过户给你。” 何桑胳膊一沉,垂在箱子边缘抬不起来。 “还用1770的卡吗。” 那张银行卡,男人一共汇入了两笔钱,一笔是刚同居,数额很大,另一笔是何桑的生日。 她没刷过,梁纪深也知情,他了解何桑当初跟自己并不是图钱,他本身膈应目的性太强的捞女,虽然图钱好拿捏,各取所需不耗精力,但谈情没意思了,像嫖。 何桑有些恍恍惚惚的,“我没用过那卡。” “是你应得的。” 他起身,脊背遮住了窗外明亮的光线,也许是对梁纪深的职业滤镜,何桑觉得他结实伟岸,风华耀眼。她在想,能拥有他成熟睿智的现在,也拥有他意气风发的曾经,那位宋小姐当真好福气。 “我准备搬出去住。”她故作轻松合上拉链。 梁纪深皱了下眉。 “这套房我不要,你送我的项链耳环也一样不少锁在抽屉里。”何桑自顾自关住衣柜门,“你喝完酒会头痛,止疼药在床头柜,这一周要穿的衬衣已经熨帖好,你一夜没睡胃口应该不舒服,我煮了粥。” 他神情晦暗不明,没有出声。 何桑拖着行李箱要走,男人突然问,“手怎么弄伤的。” 她停住,指腹触摸那块红肿,“煲粥不小心烫的。” 梁纪深过去拉她手,吃舞台这碗饭,年轻无瑕是本钱,何桑最拿人的就是羊脂玉一般清透饱满的肌肤,蹭破皮都可惜,何况烫个疤。 “涂药了吗?” 他温厚的大掌包裹住她,何桑攥得五指发麻,“涂过了。” 梁纪深静默数秒,松了手,“你何苦这样。” “我没害她。”何桑澄清得既坚决,又委屈。 偌大的房间骤然死寂下来。 男人盯着她,目光幽深像锋利的钩子。 即使宋小姐在这场风波中毫发无损,梁纪深的天平也倾向了那头。 何桑不知道,更不敢猜,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出事了,他会怎样。 ...... 她离开得干净,甚至连一件男人买的衣服也没带走,梁纪深属实没想到。 何桑倔,也有心眼儿。 正常来讲,是精明隐忍那一挂的,轻易“甩”不掉。 为了和平分手,起码扒一层皮。 梁纪深的预期其实远不止一套房和七位数的补偿,可以再商量,只要她开出的价码不太离谱。 他在卧室一直待到傍晚,开车去了一趟省会议厅。 大会堂的台阶上人来人往,中午才从外地赶回来的年轻男子正陪着他父亲,游刃有余应酬着在职的大佬们,脱胎换骨似的西装革履,还系了个庄重的领结。 梁纪深喊了一声,“坤子。” 周坤转过头,春风满面的迈下台阶,“难得你迟到啊,温香软玉抱在怀里下不来床了?” “有事耽误了。”男人顺手递出一支烟。 “忘了?”周坤提醒他,“这里禁烟。” 他气定神闲又塞回盒里。 “我父亲在会场说这一辈里你最有前途,他们打算撮合自己女儿和你吃顿饭。” 男人淡笑,没接茬,“什么时候办婚礼。” “春节吧。” “定了?” “定了。”周坤无所谓,“完成任务,和谁结婚没区别。” 击剑场的大波浪是他喜欢的,能在他身边浪一阵,很不简单了。 跟他们风花雪月有不了结果,女孩也心知肚明,聚的一刻,就想好日后散了。 “她挺不错的。”周坤招了招手,车慢慢开过来,“我给她介绍了一个朋友,离异生意人,成不成看她造化了。” 但凡聪明点的,要人脉资源,不要分手费。 钱会花完,而资源会生钱。 不过男人不愿意牵线,嫌麻烦,愿意的可见对女孩心存愧疚。 梁纪深脑海蓦地闪现过何桑的影子。 他是亏欠她的。 迄今为止,他没遇到过像何桑那么令人心软的。 伶俐,有情趣,一双眼浓情蜜意的。 他出差的周期再短,也得捎上她,她有一股纯天然的柔媚感,很迷心窍。 梁纪深在后面的办公楼约见了一个人,等坐上车,乏得捏了捏眉骨。 会堂周围亮起了橘色的灯光,整片天乌云涌动,飘着雪花。 风吹得清醒了些,也更空虚了。 车后方传来催促的鸣笛,他揭过后视镜,发现一辆牌照a00001的公务轿车,是头号人物的专车。 梁纪深摇下玻璃,笑着颔首,那人也回了他一笑。 驶出大院,沿着国道行驶至西郊富人区,他在一栋毛坯房门口下车。 程洵迎上去,语气为难,“会不会是夫人收买的?栽赃何小姐,铲除宋小姐,一箭双雕清理掉她们。” 梁纪深没应声,走到地库门口丢下一句,“别跟进来。” ...... 被五花大绑的两人此时躺在毯子上,一个国字脸,一个小平头,都是二十多岁。 梁纪深撩起风衣下摆,坐在椅子上,他面冷,眼神戾气,激得他们一哆嗦。 他什么也没问。 磨性子。 越磨对方越不安,再死咬的牙关也撬开了。 梁纪深接连抽了几根烟,那两人倚着墙喘粗气,心理防线扛不住了。 “认识我吗。”男人鼻孔呼出烟气,音量不高不低,“我姓梁。” 国字脸下意识咬后槽牙,小平头也一愣。 梁延章有三个儿子,梁纪深排老三,和梁家有私交的一律称呼他“梁三公子”。 梁延章原配去世早,续弦的二房也离了,现任夫人是第三房,19岁生下梁纪深,当年阔太们押注,梁延章“爱尝鲜”,会不会娶第四房夫人,然而纪席兰稳居正室位置三十年,把丈夫吃得死死地,“梁纪情深”在权富圈传为佳话。 这三位公子个顶个有头脸,尤其梁纪深,明眼人一清二楚,他前途光明势力在手,将来的地位惹不得。 “我们收了五十万,去搞南海湾那女人。”国字脸很识相,先开口了,“我没得手,这算未遂吧?” 梁纪深斜叼着烟,甩出一张相片,“收买你们的人是她吗。” 小平头膝盖朝前挪了半米,照片上是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不是。” 男人冷言冷语,“仔细看。”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个子高挑的女人。” 梁纪深从手机邮箱又调出辛欣的工作照,小平头仍旧否认,“也不是。” “我接过电话,电话里和见面的女人声音不同,”国字脸补充,“是南方的口音,像苏州。” 梁纪深搁在椅背的右手放平,骨节底下的青筋鼓鼓胀胀,表面却不显露半分。 “汇款方姓什么。” 小平头怕了,“给了五十万现金,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男人熄灭烟头,拉门出来。 程洵从他的脸上窥探出了答案,幕后主使不是纪席兰和辛欣之中的任何一人。 但程洵笃定,也绝不是何桑。 “查吗?” 梁纪深坐进后座,这片地界偏僻,路灯却五颜六色,他英俊削瘦的面庞在光影变幻中,平静如水。 “不查,到此为止。” 第8章 像中了他的毒 梁纪深很多年没有亲自出面审讯了。 而且只带了程洵去,似是对辛欣产生了隔阂。 她预感不太好,打电话约宋小姐出来,那个女人很精,借口不舒服没赴约。 “我们商量过的,你布局,我配合,你善后。” “程洵私自截人,我没来得及善后!”辛欣慌得六神无主,“我怕梁先生起疑心了,我是为您办事,您得帮我。” “辛小姐啊。”那个女人腔调茶里茶气,“你可要掂量清楚,过河拆桥是拆你自己的桥,你如果拉我下水,他是信我还是信你呢?” 辛欣瞳孔猛地一缩,“你反咬我?” “是提醒你不要自乱阵脚,那两人根本没见过你,你担忧什么。” 她将一条半透视的睡裙挂在阳台最显眼的位置,想象着夜色降临,暧昧丛生,梁纪深会如何的怦然心动。 这回她受了惊吓,男人很迁就她,忙里抽闲也会来看她,弥补另一个女人造下的孽。 辛欣咬着牙自知上当了,梁纪深真要刨根究底,她洗不白,而宋小姐坐收渔利,撇得干干净净,一点浑水没蹚。 玩了一辈子的鹰,阴沟里翻船,碰上狠茬子了。 ...... 何桑回到市区的老房子,这套复式是她爸何晋平的遗产,她妈六年前卖掉改嫁初恋,今年梁纪深重新买下了。继父得知何桑傍了一位贵人,怂恿她妈来骗钱,起初她也给,可填不满无底洞,渐渐地断了联系。 黎珍知道她回西城,下午过来找她,捂着脸痛哭流涕,“我老公提离婚,我和前男友泡温泉被他抓包了。” 黎珍的前任是丧偶男教授,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她说那种故事感的熟男非常有吸引力。 何桑觉得,论性魅力,没有男人胜过梁纪深,他只站在那,轻而易举勾起女人的欲望。 不管是情场老手的女人,亦或青涩的女孩,都难逃一劫。 黎珍哭诉完,问何桑,“梁纪深给你多少补偿?” “这套房是他买的,别的我没要。” “舍弃物质换来男人的愧疚。”黎珍一语道破,“等他怀念起你,后悔错过这么纯粹又省事的女人。这招以退为进,比那些狮子大开口的女人高明。” 理是这理。 这年头分手和离婚,躲不掉伤筋动骨,“伤财动产”。 人各有志,有贪钱的,图感情的,图搭伙过日子的。 除了上回头脑一热没吃药,何桑爱他也算规矩坦荡。 她不愿毁了这段。 那几日何桑浑浑噩噩地缓不过神,无论做什么,眼前都会浮现梁纪深的模样。 笑或不笑,严肃或缠绵。 像中了他的毒。 她走得太急,误拿了他的剃须刀,无数个早晨,他清洌的须后水味道,粘稠潮湿的激吻,梁纪深对她身体很上瘾,喜欢将她抱在水池台,一边忘情吻她,一边抚摸臀后的胎记。 她也沉溺于他挑逗自己的那一刻,循序渐进,却又一浪高过一浪。 何桑五天后复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天都变了。 崔曼丽趁虚而入成为光明话剧院的台柱子,一名神秘富豪投资八百万博她一笑,从何桑手里撬了压轴的a角。 据说她的新男人比药业大亨有实力,具体是何方神圣,藏得很深。 剧院的同事议论是梁纪深那圈子的,权贵派,背景不小。 这些内幕,来自一个做替身的小姑娘口中。 之前何桑陪梁纪深出差,将上台的机会留给她了,她也知恩图报,有一次公演曼丽在盒饭里掺了胡椒粉,想害何桑过敏出丑,就是小姑娘揭穿的。 这行有个潜规则,一旦让位二番,再拿一番可难了,类似于娱乐圈的女明星过气。 其实何桑也明白,院里同意崔曼丽取代自己,不是没缘故的。 她失宠了,没靠山了,而曼丽倚仗金主风头正盛,自然风水轮流转。 剧院的压轴是《上海滩》,曼丽抢了冯程程的角色,何桑也迫不得已接了《色戒》的王佳芝。她挺抵触这戏的,因为剧院想要卖票,保留了影版大量的亲密戏,在舞美气氛的衬托下,情-色味尤其突出,曼丽为了红,很豁得出,何桑比较保守。 演职表公示之后,原定的男主忽然换成了流量鲜肉,院长告诉何桑,这个鲜肉的上位史很牛逼,一丝不挂敲女导演房门,和富婆在露营帐篷里大战两天三夜,如今的金主是胡润榜大佬的夫人,捧他演话剧是镀金,后面混电影圈。 何桑有耳闻,鲜肉经常搞剧组夫妻,在横店甚至玩过“厕所门”,背后的资本特硬,几乎横着走。 正式演出当天,鲜肉临开场才到,长得油头粉面,竟是个咸猪手,趁着拥抱的场景,摸进何桑的裙底,暗示性地掐了她一把。 她快速挣脱,往台前走,视线恰好晃过第一排,瞬间动弹不得。 梁纪深坐在观众席中间,穿着灰蓝色的毛衣和西裤,清俊又斯文,眉目一股阴郁的野劲儿,相当压人。 他椅背上的羊绒大衣是何桑逛了大半座城挑选的生日礼物,鲸鱼纽扣更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上的。 针脚烂,他倒是没嫌弃。 彼时男人也注视她,那一刹,周遭的喧嚣静止了,何桑肉体深处的血管跳动起来,一切都消失了,唯余她和他。 梁纪深同桌是一个弃政从商的老总,有求于梁纪深,拜托他开个绿灯,这会儿意犹未尽看着何桑,“年纪不大,真有韵味。”他吩咐一旁的保镖,“去打听,她出不出饭局。” 梁纪深不露声色整理西裤,没开腔。 她的戏服越来越放肆了,太刺激男人的眼球。 前胸后背大开衩,身上的肉全长在戳男人心窝的地方了。 何桑讲话有鼻音,为此,当年差点没考上表演学院,乍一听,八分的软糯,两分的嗔,仿佛在邀请谁共赴一场巫山云雨。 男人误会了,骨头也酥了。 保镖问完价码,回来汇报,“吃饭十万,喝酒加钱。” 第9章 毁容 老总搓了搓手,目露期待,“良心价了,梁先生,散场一起热闹热闹?” 这人打探过梁纪深的底细,不算重欲,省里的那些贵胄人物,属他要求最高,要合眼缘,有男女的好感,单纯泄欲他没兴致。 台上的女孩哪个不是天生丽质各领风骚,唯独何桑登台后,他眼里明显起了涟漪。 “稍后我有会议,再约。” 梁纪深心底翻腾出燥意,披上外套扬长而去。 绕过楼梯口,他进入一扇门,院长已经在恭候,茶几上有一壶沏好的毛尖。 他落座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问,“她怎么换戏了。” 院长知道何桑与这位分得体面,不敢隐瞒内情,“崔曼丽攀了高枝,要争台柱子,我不得不安排她。” 梁纪深表情极淡,“什么高枝。” “姓顾,是梁二公子的部下。” “我二哥?”他挑眉,若有所思转动着茶杯,这倒奇了,梁老二和他是井水不犯河水,真有冲突了,总是梁老二让步。 “她好歹跟过我,不论崔曼丽背后的男人什么来头,公然打我脸,不行。” “那您二哥...” 他放下杯子,“任何人也不行。” 院长心有余悸,“我明白了。” 送走这尊大佛,院长忙不迭冲到后台,何桑正在卸妆,他温声赔笑,“小桑,明天开始曼丽继续演《色戒》,你还演你原来的戏。” 何桑感到意外,“她肯吗?” “是院里的决定。”院长拍了拍她肩膀,“曼丽没你有眼光啊,没跟对人。” 她握着卸妆棉,没吭声。 跟对没跟对,统统是黄粱一梦罢了。 是梦,总要醒的。 何桑走出剧院,刚要拉车门,一只男人的手从侧面挡住她,“何小姐,留步。” 她停下。 “您有时间吗?”程洵解释,“您的护照在梁先生书房。” 何桑说,“麻烦程秘书代劳。” “梁先生让您亲自取。”他示意不远处,黄昏的光影笼罩住车里的男人,只一副模糊轮廓,裤管笔挺,双腿修长。 何桑有顾虑,“什么时候取?” “今晚。”程洵也懂她的顾虑,“宋小姐不在。” 话已至此,她没法推脱了,“我七点到。” 程洵恭敬颔首,回车上,梁纪深在后座连线视频会议,近期突发状况多,他没睡过一次好觉,沉沉的倦意。 调头之际,鲜肉的房车从对面驶来,两辆擦肩而过,梁纪深倏然降下车窗,意味不明看了一眼车内。 经纪人发觉对方不太友善,瞥车牌,一串触目惊心的0。 “你认识他吗?” “眼生。”鲜肉摇头,“他在vip席。” 经纪人琢磨片刻,神情凝重,“可能和女主角有关,咱们得罪他了。” 鲜肉不服,“他和胡姐比呢?” “你不要以为胡姐疼你,帮你压丑闻,她有老公!你俩的奸情万一露馅了,她老公连她也扫地出门!”经纪人没好气,“你收敛点,少沾染同行,当心惹祸。” 鲜肉也怂了,那辆红旗l5是基于阅兵检验车打造的,尊荣非凡,别说他,连胡姐这辈子都没资格开。 富豪的发家史难免有些黑料,社会地位、清白履历和这个男人不是一档次的。 鲜肉确实没想到,这种贵人在光明剧院交了个女朋友。 何桑晚上七点准时到金悦府,车库门锁着,梁纪深关机。 她又打给程洵,同样关机。 约好见面却失联,不像梁纪深的风格,除非他临时起意去陪那个女人,顾不得她了。 梁纪深大男子主义,但对女性有绅士风度,呵护也体贴,去年夏天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剧院全淹了,四周又挖沟修路,何桑被困出不来,是他单枪匹马冒着风雨接她。 抢险排涝的基层干部赶到时,男人大半身子浇湿了,少有的狼狈,着实给他们吓出了冷汗。 何桑也小范围的曝光了,在那以前,梁纪深从未在大庭广众下和她同框过,一则避嫌,二则是反感私情搁在明处。 她记得趴在他背上,骨梁硬实充满力量感,像滚烫的熨斗,将她的惶惶不安彻底熨平。 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情,厚唇又好色,可梁纪深的唇形不薄不厚,混着烟草的清苦味道,亲吻既沉醉又舒服。 其实何止她,在他胶着如火的目光里,女人是盲目的,一味在憧憬和自我催眠,相信他的情意。 何桑百感交集,站在台阶上给程洵发短信——我来过,他没在家。 消息发出,石沉大海。 ...... 次日何桑在食堂吃完早餐,顺手给演替身的小姑娘捎了一份,剧场外的宣传栏公布了她晋升四星级演员的告示,小姑娘比她还高兴,“桑姐,恭喜啊,升级大咖了。” 何桑挺淡定,剧圈的四星级比影视圈的含金量高,是话剧院和舞剧院的台柱子,或者重量级剧目的a、b角,特征是没流量,没知名度,有演技,有台风。要往上升,必须演大制作电影,多演几部,熬成黄金女配,起码再熬十年。 光明剧院在全国有十几家,冀省是总部,三星级以上的演员平均年龄在35岁,何桑现在的岁数,资历不够格。 “是全票通过吗?” 小姑娘神色尴尬,“是院长力保你的,院里高层基本是否决票。” 何桑清楚,这也是梁纪深的补偿。 如果她选事业,他铺了路,她以后更好走,如果她选隐退,物质方面也会充足。 何桑心不在焉推开化妆间的门,边框支棱的一条木叉猝不及防剐了额头,狰狞的口子当场血流如注。 小姑娘见状,惊恐大吼,“桑姐毁容了!” 何桑摁住伤口,火烧火燎的痛麻,鲜血从指缝淌过双眼,依稀是曼丽打开隔壁门,半蹲半笑,“桑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她递出一包纸,“漂亮是本钱,没本钱了,饭碗就砸了。” 何桑直勾勾同她对视,没拿那包纸。 “台柱子只有一个,毁了你,我才有机会。”曼丽拆开包抽出一张纸,假惺惺擦拭血污,“你别怪我,怪你自己非要抢我的风头。” 小姑娘怒不可遏,“压轴戏本来就是桑姐的,是你抢她的!你不怕梁先生秋后算账吗?” “梁先生犯不着为了她,和我男人硬碰硬。”曼丽咯咯笑,扭着腰肢回去。 “崔曼丽真是小人得志!”小姑娘脑子里一通电光火石,想起昨天在练功房练完功,撞见保安在化妆间门口偷偷动手脚,而且今天保安请假没上班。 院长立即报了警,也找到昨夜的巡逻保安,保安只承认疏忽检查,没有及时维修门板,不承认和曼丽联手谋害何桑。 后台是换装的私密场所,没安装摄像头,由于证据不足,警察也只好不了了之。 何桑额角到颅顶一共缝了七针,她虽然谈不上靠脸,是靠身段和功底,可这行从来不缺要哪有哪的女人,但凡留下疤痕,演艺生涯也葬送了。 院长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她团团转,“小桑啊,我不希望你出事,院里更不希望,也许只是意外呢?剧院马上要争取上市了,你也体谅院里的名声——” 何桑盯着窗户,玻璃照射出她面容苍白憔悴,凝固的血痂覆盖了大半边头皮,她清了清嗓子,“我理解院里的难处,不会追究。” 接下来几天医生进行了术后会诊,伤口拆线没有留疤,有一道浅浅的白印,上了妆可以遮住。 何桑的精神也好多了,这天敷完药路过二楼,程洵正好从专家门诊出来,气压很低,眉头紧锁。 能劳动他大驾,除了那人,没别人。 犹豫了一下,何桑叫住他,“程秘书。” 程洵微愣,“您也在这?” “来处理皮外伤。”她扫过程洵手里的化验单,“神经内科?” “是,应该和您不顺路。” 何桑忍了又忍,没忍住,“是他在医院吗。” “梁先生...”程洵止步,流露出一抹担忧,“挂了三天吊瓶,场面上应酬多,拒不了。” 她心口闷闷地发钝,针刺似的,“严重吗?” 程洵言简意赅,“工作力度太大,休息不好,强撑着。” 何桑正想问宋小姐,他的电话响了。 他全神贯注聆听那头的指示,电梯即将关闭的一霎,何桑扒住门,“我跟你上楼。” 程洵愕然,她那天离开得干脆,终归是牵肠挂肚。 他识趣退出电梯,“梁先生在06床,您自己上去。” 第10章 后悔吗 病房里,梁纪深正在批文件。 他消瘦了不少,病态的瘦,骨骼棱角更凌厉了,斜射入的夕阳洒在他面孔,一贯清冷的他难得比阳光还暖。 许久,男人疲乏,揉了揉眉心,“程洵。” “程秘书没上来,你要喝水吗?” 梁纪深顿住,稍稍移开手,四目相对,击中了何桑最隐秘的角落,她走过去,“我在楼下遇到程秘书,说你住院了。” 他喉咙带点喑哑,“没大碍。” 越走近,病号服的烟味越浓烈。 梁纪深烟瘾大,忙起公务,一天抽一包半,吊着精神。 何桑总是为他煮枇杷雪梨水,他不喜甜,极少喝,她会强横吻住他,舌头一点点渡,他也没发过脾气,很娇惯她。 男人刚工作那两年,时常昼夜颠倒,头痛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后来升到市里,高度的重压又多了失眠的毛病,睡不熟,只浅眠。 三十出头的年纪透支得厉害,终于在去年退下来,接管了一部分梁家的事务。 据说梁纪深要是没离职,起码是二把手了,上面很欣赏他的年轻有为,自有一股清正自律的气场,即使他卸任了职务,圈里人也买他的账,很敬重他。 “我年底去马来西亚巡演。”何桑在床边坐下。 梁纪深揉眉心揉得愈加用力,“你只是为这个。” “为哪个?” 他半张脸陷在斑驳的阴影里,“为护照才来。” 何桑看着他血管青紫色的淤肿,细小的声音微不可察,“也瞧瞧你怎样了。” 梁纪深缄默不语,她娇腻似白玉的脖颈环绕了几缕发丝,耳蜗有乳白的小绒毛,短而薄,许是病房太热,耳根也染了一层红晕。 何桑撑住床沿,往后挪,“你吃药了吗。” 他音色更哑,“抽屉里。” 一盒胶囊,一盒药片,她认真浏览说明书,分好服用的剂量,“止痛药添加了安定,有依赖性,你尽量少吃。” 她照顾梁纪深也算懂点皮毛,原先辛欣是他的生活助理,自从有了何桑,他给辛欣换了岗位,去梁氏集团公关部陪客户喝酒唱歌了,眼见“失宠”,所以辛欣坐不住了。 何桑递给他水杯,他并未抬眼,“后悔吗。” 她一怔。 男人掌心干燥温热,覆在她手背,低声重复一遍,“后悔跟了我吗。” 本不愿回答,可这样暧昧玄妙的气氛,逼出她的答案,“没后悔。” 梁纪深手一紧,抬起头。 她右侧额角浅浅的疤痕,白线缝合了三四厘米,新长的嫩肉破皮而出,“受伤了?” 何桑捋下头发遮掩,“磕门框了。” “你过来。” 她小幅度俯下身。 梁纪深命令,“再过来些。” 何桑弯腰,他手指抚摸,“什么地方磕的。” “剧院。” “自己磕的?” 她迟疑一秒,嗯了声。 梁纪深拨开碎发,根本不是撞击伤,而是利器割伤。 “到底谁打的。” “门板裂了。”何桑偏头躲开,“我没注意。” 她向来安分,从不倚仗他招摇过市,也很少让他出面,在一起尚且如此,分开了自然不肯闹大,被剧院上下孤立。 梁纪深抚摸她伤口的间隙,余光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他松开手,“你怎么来了。” 宋小姐有个非常清纯的名字,宋禾。 何桑头一回听说她,是从张家的太子爷张承业那里。“周梁叶张”是冀省四大名门望族,祖辈都打过仗,立了大功,其中的张家与梁家是死对头,在商场是,在情场也是,张老爷子和梁延章的第二任太太姚文姬传过偷情的艳闻,过程有鼻子有眼的,从此结下梁子,哪家有丑事,另一家给全公司的员工发奖金庆祝。 张承业给宋禾也起了个轻佻的外号,小百合。 赞美她的长相是纯到男人心坎儿的那一朵白花,很贵,不廉价。 宋禾一动不动,眼神定格在何桑脸上,“何小姐也来探望深哥?” 何桑心头狠狠一抽。 她以为,“深哥”是男人给自己的特权。 他这些年有许多身份,许多称呼,梁检,梁处,梁先生。 听上去,疏离又高不可攀。 从跟他的第一晚,她就喊深哥,男人也默许她和别人不一样,何桑始终深信不疑他的纵容爱惜,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程洵去接你了?”梁纪深在后背垫个枕头,“老毛病了,你折腾什么。” “我不放心你,自己来的。”宋小姐笑浮于表面,“何小姐不是也在吗。” “我来拿药。”何桑起身,“顺便探望他。” 宋禾看向病床上的男人,“何小姐比医院的护工细心,伺候深哥辛苦了。” 好歹和梁纪深名正言顺有过一段,当护工使唤,完全是贬低。宋禾这个女人美则美矣,攻击性太大,以及只有女人能识破的虚伪。 “我不如宋小姐细心,你伺候男人最合适。” 何桑要走,宋禾突然转移话题,“我看过何小姐的戏,你和周宸开房的那家酒店我也去过,情侣房的水床和硅胶木马一定很刺激。” 梁纪深注视着文件右下角的署名,像是在听,又像漠不关心。 周宸是何桑表演课的搭档,毕业后分配不同城市,他托老师调到她所在的光明话剧院总部,又做了同事,同学调侃他俩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何桑澄清过,依旧传得沸沸扬扬。 那次外市巡演临时改了台词,何桑和周宸在酒店对剧本,被清洁车勾烂了裙带,她换完裙子出房间,凑巧撞上梁纪深。 尽管何桑解释了,终究是他的心结。 梁纪深占有一个女人,要求灵肉双洁,哪怕是春梦也只能梦到他。 宋禾旧事重提,明显故意恶心他。 何桑没反应,朝外面走。 梁纪深合住文件,不紧不慢出声,“和他是真是假。” “他们相识多年,日久生情也正常。”宋禾话里有话,“梁夫人已经知道我回来,我们早晚会正面交锋,何小姐总不能一辈子帮我挡箭,耽误了她嫁人生子,是我的罪过。” 宋禾挨着男人埋怨,“你要补偿她,别亏了她,我是女人,当然为女人鸣不平了。” 每个字如同剜心,勒得何桑透不过气。 她明白宋小姐的特殊性,是梁纪深身边最久的女人,却仍旧控制不住委屈。 梁家这三房,表面和谐共存,其实斗得不可开交,以二房、三房最激烈,纪席兰希望梁纪深娶权贵千金,盖过二房的声势。没家世的,包括有点小家世的女人,只要她不顺眼了,随时会斩草除根。 何桑在明面,的确挡了宋禾的灾。 “是真的。”她从头到脚是麻木的,“我们互相有意。” 梁纪深撩眼皮,面目阴晴不辨,“到什么程度。” 她深吸气,“只差挑明关系了。” 宋禾默不作声剥橘子,酸涩的果香惹得男人略有不快,他扯开上衣扣,耐心全无,“让程洵送你。” “我开车了。”何桑匆匆离开,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分钟。 之前,黎珍问过她,没本事斗一斗吗? 可两个女人的战斗和本事无关,输与赢,皆在男人的一念。 男人对谁的情分深,谁就赢。 何桑摁电梯时,宋禾在后面叫住她。 第11章 婊子无义,戏子无情 走廊的灯光苍白刺眼,宋禾停在对面,轻声细语,“这两个月我住南海湾,深哥经常来看我,是他给我租的房子,他说住不长,以后住金悦府。” 何桑杵在那,天窗刮起一阵风迷了她的眼,潮漉漉的不清晰。 金悦府是她和梁纪深的住处。 怪不得他又送了自己檀园,是给宋禾腾地方。 “我和你不同,你太贪婪了。你要他的人,要他的爱,还要光明正大。你以为深哥纵容你,其实你越是什么都要,纪席兰越是容不下你。”宋禾带了点张扬的笑意,“那她只会针对你,不会针对我了。” 何桑脚底虚浮,止不住发颤,她定了定神,“你对我讲这些干什么。” 宋禾瞥了一眼从里面拉开的门,男人的身影近在咫尺,她格外无辜动情,“我不希望你恨深哥,你们这行接触的男人多,有权的,有钱的,你不愁没有好生活。如果你一定要报复他,毁他的口碑,你冲我来,或者你开个价,你跟他不就是图钱,图资源吗?” 何桑一句话也喊不出,勉强不让自己失态,宋禾凝视她离开的背影,收敛了冷笑,转过身,先是一惊,“深哥,你怎么下床了?” 她故作无措,“你一直在门口吗?” 电梯的数字一格一格跳,胸腔好像被巨浪搅了又搅,梁纪深单臂抵住墙,没由来地一股烦闷,“你和她说什么了。” 宋禾低眉顺眼,“我求她原谅你,我可以给她任何想要的。” 梁纪深脸孔晦暗不明,“然后。” “何小姐在意名利,这么诱人的条件,哪会不动心呢。” 他淡淡睨宋禾,“她连分手费都不要。” “也许图谋更多的东西。”宋禾整理他的衣领,“何小姐是聪明女人,她不要一千万,那一亿呢?” 男人无波无澜看着她,沉默走回病房。 宋禾站在原地,噗嗤发笑。 女人之间玩手段,她可没输过。 常言道:婊子无义,戏子无情。 梁纪深生性多疑,有了疑心,就有了裂痕与隔阂。 ...... 何桑回家途中路过海辰药店,买了一盒碘酒和棉签,正要上车,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跃过栅栏,拍了她肩膀一下,“小桑!” 天色幽黯,她借着微光,认清是周宸。 路旁的海鲜馆有十来个男男女女,都是同届的校友,毕业后散在大江南北,再没联系过。 “你伤好了?”周宸见她穿得单薄,摘下围巾给她,何桑一歪头,没接受。 “车里不冷。” 他僵在半空,垂下手,“什么时候回剧院上班?” 何桑踢着树边的枯叶堆,“这几天吧。” “你...”周宸欲言又止,“和他彻底分了吗?我很担心你。” 鞋尖埋在蓬蓬松松的落叶里,像梁纪深吹干短发后的触感,他发质硬,发量也厚,何桑失笑,“担心我什么?” 他目光灼灼,“梁家那种背景不是你能驾驭的。” 同一届的班花,大二就认干爹,空降到规模仅次于光明剧院的“红星剧院”演女二,嫌累,又移民澳洲,生了一儿一女,后来干爹捧新的干女儿,不理会班花了,她贪心,要三亿抚养费,再后来,坐游艇意外溺亡。 这茬轰动全校,金字塔尖的老男人水太深了,周宸担心何桑重蹈班花的覆辙。 她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周宸揣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蜷紧,“你心里还有他吗。” 何桑没答复他,唇边拢着一团混沌的水汽,“中戏不是邀请你回去当助教吗?” “小桑...”周宸态度坚决,“我不想回去。” 何桑开车门,“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要留要走,是你自己的事。” 周宸望着远去的车尾,双手捏得嘎吱响。 何桑家是九十年代的老小区,声控灯时不时失灵,她使劲跺脚惊动了对门,邻居探出头,“老何女儿,有个男人打听你。” 她驻足,“什么样的男人?” “戴鸭舌帽没看清长相,大概1米7,有点驼背,问你搬去哪了,为什么没去剧院。”邻居好意提醒,“你是不是和人结仇了?独居有危险,去外地避避风头吧。” 何桑后背发凉,想不到自己哪来的仇人,出于谨慎,她没耽搁,拔出钥匙跑下楼。 她将车开到楼下的花园,反锁前后窗,等到九点钟,终于有动静了。 一抹黑影蹿出灌木丛,鬼鬼祟祟扒着楼道门。 何桑慌张得瞳孔放大,是继父。 十恶不赦的男人又找来了。 她屏息静气,伏在座椅上不敢动,黑影来来回回徘徊了一会儿,躲开监控消失在灌木丛。 熟练程度肯定踩点很多次了。 何桑冲上楼,摸黑打包了衣物,又给门窗做好防盗标记,忽然门口传来咚咚的爬梯声。 她一激灵,本能抓起阳台的晾衣杆,脚步声一门之隔。 第12章 梁迟徽 四周漆黑,何桑极度恐惧,感觉门把手转了转。 心一横,她解了锁,开门奋力抡劈。 “何桑——”男人不明所以,握住杆子,“是我!” 她像一只受惊的麋鹿,嘴唇没半点血色,“周宸?” 男人打开手电筒,“出什么事了。” 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何桑瘫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我跟你车过来的。”周宸坦白,“崔曼丽的金主坐过牢,不知什么缘故投靠了梁家的二公子,我怕她嫉恨你,对你下手。” 何桑抱膝,浑身抽搐不停。 “先进屋吧。”周宸试图安抚她,“有我在。” 她扶着墙站起,“我去住酒店,他还会再来。” 周宸问,“崔曼丽真派了人?” 何桑没有说话。 继父有多么可恶,多么下作,她心里清楚。 不搞到钱,不会罢休的。 假如报警惹恼了他,她妈妈的日子不好过。 何桑在酒店开了一间房,暂时落脚,又委托中介找剧院周围的房源,周宸让她和自己住同一个小区,紧邻派出所,治安好,而且有他在,总能安全些,何桑婉拒了。 既然不喜欢,没必要吊着他。 光明舞剧团的女首席,跳芭蕾的,同时交往了初恋和富二代,被富二代泼了硫酸,花容月貌烧成了焦炭,寻死觅活的。 周宸不是那么偏激的人,何桑更没那么没底线。 ...... 何桑最后一次换药碰上黎珍胎检,她做的人工试管,精子来自一名内衣男模,正宗的高白帅基因。 黎珍的老公有死精症,没法生育,为了掩盖缺陷,必须有个孩子,她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没白费,成功怀孕后,她老公对她和前任藕断丝连也既往不咎了。 何桑陪她在一楼排队取报告,对面的特殊通道忽然涌出一拨人。 中间的男人步伐极快,被几名保镖严密拥护住,阵仗不小,又碍于身份刻意低调,何桑不由多瞟了两眼。 男人三十五六岁,眉宇清隽,气度沉着,瓷白的肤色,发茬和胡茬打理得规规整整。 如此温润儒雅,实在少有。 黎珍发现何桑魂不守舍的,用胳膊捅她,“看什么呢?” 她愣神,“那个男人有点熟悉。” “是香槟色西服的男人吗?”黎珍张望,“身材蛮挺拔的,去男科...好像是妇科?” 上流阶层本就糜乱,打胎的,治花柳病的,太平常。 她拖走黎珍,装没看见。 “真庆幸我老公不行。”黎珍相当轻松,“只要守得住活寡,我的婚姻高枕无忧。” 她掰手指数,“这世道哪个富太太不是斗小三,灭小四,抓小五,男人犯贱管不住裤裆,一不留神啊,外面养个私生子。这下好了,我老公生不出来,他的家产全是我孩子的。” 电梯门这时敞开,护士一溜小跑追上男人,“梁总!您的皮夹落在护士站了。” 梁总。 难怪熟悉,原来是梁迟徽。 这是何桑初次见他,梁延章大寿那日他在外地签项目,没到场。梁迟徽是出名的风流,公开的情人有四五位,不过他品性不错,虽不给名分,但没脚踏两只船,上一个解决利索了,再谈下一个,堪称权富圈的清流。 据说最不近女色的是原配所生的大公子,梁璟。 梁家这辈排行从迟,长子梁迟璟,次子梁迟徽,幼子梁迟深。梁璟和亲爹不睦,擅自改了名,梁延章将他“流放”到国外,现在梁璟地位显赫,是驻外大使馆的秘书长,连梁延章也得敬称他一声梁秘。 黎珍风风火火挤出人群,塞在包里的化验单掉了,不偏不倚滑进梁迟徽的鞋底。 何桑提醒她,她没入耳,兴高采烈和老公视频,“很健康的,保证是白白胖胖的儿子!” “先生,您踩了我的药单。”何桑拦住梁迟徽,刚想蹲下,男人俯身,先一秒捡起,递到她面前。 她道了谢,梁迟徽站定,审视她,“何小姐。” 第13章 媚而不妖 何桑问,“您见过我?” 男人含笑,“我弟弟的女朋友,对吗。” 她尴尬,“已经不是了。” 梁迟徽稍有诧异,随即敛去,“抱歉,是我冒昧。” 他回头,咨询护士,“诊断结果是什么。” “卵巢癌。” 何桑越过他肩膀,望向妇科诊室,大门紧闭。 男人神情肃穆,“能治愈吗?” 护士为难,“是末期了,建议保守治疗。” “先瞒住她。”梁迟徽在通知书上签了字,衬衫袖上移,手腕上佩戴了一款定制铂金表,深蓝色的表盘,内敛昂贵,大气磅礴。 梁家的男人品味不俗,传统世家子弟和暴发户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非常绅士朝何桑点了下头,迅速撤离。 不像传言那样风流薄情。 对自己的女人真不真心是一码事,娶不娶又是一码事,至少还算负责。 何桑从门诊部出来,去停车坪,黎珍懒洋洋翘着二郎腿,“你深藏不露啊。” “他姓梁。” 黎珍恍然大悟,“我老公告诉我,梁延章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政界人物的独生女也和他相好过,爱他如痴如醉的,果然他生的儿子这么出众。” 她顿了顿,“你认识梁璟吗?” 何桑上网搜过,关于他的介绍寥寥无几,大多数的高门显贵,对长子和长孙保护得很好,生怕被绑架或是被竞争对手暗害,千方百计杜绝曝光,不过梁璟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他职务的机密性。 他驻外的那个国家暴乱频发,作为秘书长,维和镇压的任务繁重,是暴力分子的眼中钉,除了召开记者会,他的行踪极为保密。 何桑说,“不认识,连梁迟徽也很少见。” “这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普通人轻易见不着他们。” 与此同时,梁迟徽坐进后座,无意扫了一眼后视镜,何桑恰好背过身。 演话剧的女人,有种不一样的气质。 七分韵,三分形。 媚而不妖。 台词功底很讲究,南方女人是吴侬软语,北方女人是字正腔圆的京味。 何桑是本地人,但骨架小,白皙清丽,音色细细的,更有江南水乡的情致。 梁迟徽手搭在膝上,嘴角闲闲的笑意。 “梁总,纪席兰又买壮阳药了。”司机落下遮阳帘,隔绝了外界,“越买越频繁,梁董这把年纪...” 司机没说下去。 保养得好,老当益壮,也吃不消夜夜做新郎。 男人松了松领口,“纪席兰多大了。” “四十九岁,超高龄产妇了。” “她倒豁得出冒险。” 司机鄙夷,“梁纪深之前手头有实权,您让他三分,可他退下来了,现在梁董的三位公子属他最弱势。纪席兰多生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按人头分配家产,她不亏。” 梁延章渴盼长孙,扬言哪一房先有孙辈,奖励十亿的信托基金,真金白银的蛊惑下,纪席兰活泛了心眼。 指望不上梁纪深生孙子,她干脆亲自上阵,添个一儿半女照样金贵。 “既然父亲允许,不必干预。”后座的人淡漠,嗓音也淡,“回去。” 黎珍目送那辆车,蹦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假设你钓上梁二公子...” “你太抬举我了。”何桑系安全带,“我不是那块材料。” 这种家底的男人再浪荡,总归要服从家族安排收心结婚,女人赌他们的良知和情分,会输得很惨。 ...... 傍晚剧院组织庆功宴,崔曼丽的新戏《霸王别姬》卖座率很火爆,刷新了剧院的票房记录,这场庆功宴就是为她举办的。 到餐厅后,那鲜肉也在,卸了妆何桑都没认出是他,估计玩多伤身了,一脸菜色,硕大的黑眼圈萎靡不振的。 曼丽指着鲜肉左边的空位,“桑姐坐啊,我可要好好感谢你,要不是你针对我,我还捞不到这出戏呢。” 何桑二话不说扭头,曼丽截住她,“不赏我脸啊?” “他来干什么?” “我男人和他的公司老板是发小。”曼丽扬下巴,“你误会他了,他在台上投入是敬业,稍微失分寸呢,你得见谅。” 鲜肉端着酒杯靠近,张嘴骚里骚气,“你对我的偏见太大了。”他揉何桑的手,“我懂女人的敏感点,跟我的体验比其他男人爽,知道出轨的影后女星吗?她很迷恋我的功夫,每周都约我。” 何桑嫌恶撇开他,“崔曼丽,他顶替周宸和我搭戏是你的主意?” “嗬,发威了啊?我晓得周宸是你男人,你胆子多肥啊,睡梁先生不够,再睡一个情夫,时间管理实大师啊,我向你学习。” 那次“捉奸”,何桑怀疑过是她设计自己,掐着点引梁纪深去房间,她今天不打自招了。 何桑抄起酒瓶子,对准她头顶泼下,“所以你布局陷害我,你贱不贱?” “我胸比你大,脸蛋比你美,凭什么你处处压我一头!”曼丽张牙舞爪,反手扼住何桑,“你和周宸清清白白,梁先生会不要你?给他戴绿帽子,你活腻了?” “丽丽!”副院长制止她,重新给何桑倒酒,笑呵呵圆场,“小桑,卖我个面子,你岁数小,却是剧院的元老了,丽丽浮躁气盛,哪里不周到你多担待她。” 何桑对副院长挺感恩的,当初她一炮而红,有老板邀请参加酒局,名为邀请,实则强迫,是副院长帮她挡了。 她平复心情接过酒杯,鲜肉也趁机敬她,三杯过后,何桑开始招架不住。 “桑姐,没事吧?”小姑娘凑到旁边,搀扶她坐下,神秘兮兮眨眼,“有大资本方投资剧院了,比曼丽的后台豪横得多,她风光到头了,新人要冒尖了。” 何桑并没当回事,“谁投资的?” “梁家的二公子。” 她不可思议,“梁迟徽?” 小姑娘兴奋拍手,“他肯定是为捧人,捧谁呢?一点风声没透。” “有钱烧得呗。”男同事搂着小姑娘,“这些老板找乐子,不图回报,有个公子哥在酒吧开酒,一瓶十二万的罗曼尼康帝,足足开了六十六瓶,当喷泉浇着玩。” 小姑娘偷瞄何桑,“那梁先生呢?” 同事打趣,“他什么癖好,咱们台柱子最清楚啊。” 何桑搅着碗里的粥,模棱两可附和,直至散席。 接到男人的电话,她正和小姑娘告别,那头先开口,“在哪。” 她躲到大堂的旋梯后,“聚餐。” “清平路吗。” 她怔住,男人补了一句,“朋友的餐厅。” 何桑没言语。 “我在街口。” 他说完,挂断。 川流不息的车海尽头,黑色的红旗靠边泊住。 何桑拢了拢衣襟,出酒楼往右转。 道旁的沟渠在施工,路灯也暗,梁纪深迎向她挪行了数米,打双闪照明。 “你出院了?” “嗯。” 他叼着烟,风口空旷,吹得何桑哆哆嗦嗦。 “上车。” 第14章 过夜 何桑没动作,“护照呢?” 梁纪深喷出一口烟,戳灭烟头,“回我那取。” 她脑子短暂空白了一下,“不方便吧。” 其实,朋友都以为他和宋禾同居了,那女人明摆着高攀他,私下跟得很紧,几乎二十四小时黏着他,睡一起是迟早的事。 梁纪深住院那晚确实在南海湾,是应酬完酒局过去的,当时头痛得厉害,又发着烧,宋禾吓得打了120。 南海湾有3栋高楼,全是精奢大平层,十多万一平米,一多半是男人出资租的“爱巢”,一少半是网红模特的住处,聚集了各种青春时髦的美女,名声毁誉参半。 深夜一男一女坐上救护车,挺轰动小区的,有网红拍了视频,文案是“太劲爆了”,上传到平台博眼球,程洵警告了那人,又出高价买断了视频。 宋禾本来要去医院陪护梁纪深,他没让。 论起照顾人,还是何桑照顾得舒坦。 僵持片刻,梁纪深从车里下来,一手拽何桑,一手开副驾门,“取东西而已,她不介意。” 何桑顿时如鲠在喉。 宋禾若是不介意,何必那般宣誓主权。 “你们好多久了?” 他调头,驶出路口,“没多久。” 明知答案,何桑依然不甘心,“如果我不提分开,你也计划结束了,对吗?” 梁纪深下颌紧绷,似有千言万语,却静默到极点。 何桑牵强一笑,别开头。 途经金水大桥,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屏幕亮了,他摁下接通。 “梁璟驻外的任期满了。”纪席兰非常急躁,“你父亲希望他接管梁氏集团,他的意思是继续留任。” 何桑盯着玻璃上的投影,男人侧脸淹没在迷离的霓虹中。 这里的一切皆是他的气息,清新的洗衣粉和夹杂着尼古丁的体味。 梁纪深不喜喷香水,他的味道永远符合他这个人,独特,深刻,醇厚。 “我心里有数。”他耐着性子。 “梁璟和梁迟徽一个比一个有手腕,你到底争不争了?”纪席兰拔高了音量,“你现在被梁氏集团边缘化,你父亲宠你,但没交给你实权,你只配给他们垫脚。” 男人没应声。 “姓宋的狐狸精是不是打着母凭子贵的主意呢?我可不容她。” 提及宋禾,梁纪深的情绪不太稳,“五年前您差点逼死她,还要再逼一回吗?” 何桑听着不是滋味,压下车窗,江边的夜风冻得她发抖,车窗毫无征兆又升起,梁纪深手臂绕到后面,拿一条薄毯裹住她。 “你记住,没有实权在梁家就没有根基,梁延章的资产我们母子能捞多少就捞多少。”纪席兰话锋一转,“那戏子呢?” 何桑一僵。 他心烦,掏打火机点烟,“分了。” 机盖折射凛冽的银光,映出男人深不可测的锐气。 纪席兰缓和了些,“那最好,你明白父亲的心意——” “您早休息。”梁纪深打断她,关机扔回原处。 烟雾漫过他脸,男人没头没尾的,“在剧院受委屈了。” 何桑鼻头发涩,微微耷下眼睑。 好半晌,梁纪深侧目,她眼里渍渍的水光,胸口一阵闷堵,“怨我。” 这圈子要么一直单枪匹马,有金主护着,又抛弃了,处境大不同,纷纷骑在头上排挤泄愤。 男人牙根发力,鬓角的骨廓鼓了鼓,“我替你解决。” “你管不了一辈子,我以后不会麻烦你。” 梁纪深左手握拳,抵在唇鼻间,车速愈发猛。 回到金悦府,何桑坐在客厅,斜对的房门没关,梁纪深向上一扯脱掉毛衣,宽阔的背肌胀起,在抻动间又凹陷,腰线匀称,沉重的蜜腊色。 酒劲上涌,她昏昏倦倦移开视线,刚起身又不可控制地栽倒。 梁纪深换了一套浅色的居家服走出卧室,何桑已经蜷缩在沙发睡着了。 他凝视她许久,直奔书房。 程洵半小时后赶到别墅,带了一摞加急的文件。 梁纪深翻了翻内容,“梁家的动静你仔细留意,另外,剧院有一个叫崔曼丽手脚不干净,在她酒里下了药。” 程洵说,“我调查那个鲜肉了,姓李,是胡姐养得小男友,经常用下三滥的手段骗女人,有群演曝光和他的聊天记录,也是胡姐摆平的。他打算故技重施对何小姐下手。” 梁纪深平静得过头,“我知道。” 程洵打量他,他仓促出院,竟然是为这事。 从鲜肉的魔爪下救人。 “是崔曼丽导致她受伤。”梁纪深掸了掸烟灰,“你掂量办。” 程洵了然于心,“我会给她教训。” ...... 何桑醒来是在朦朦胧胧的浴室里。 梁纪深湿漉漉的短发捋向脑后,梳成锃光发亮的背头,她在他怀里,绵软无力贴着他心跳。 “你吐了一夜,折腾到天亮才睡,我没吵你。”男人胳膊横过她腋下,固定在水池台,擦拭她发梢和锁骨的污秽,室温潮冷,他的每一寸却炙热,肌肤相触激起一层颤栗。 尽管什么没发生,何桑神色也不自然,“你的衣服呢。” 他低头清理,“蹭脏了。” 对面的镜子内,男人脊背弓起,朝前倾轧,顶住她的胸膛坚硬如铁。 何桑脑海不自觉浮现他们以前亲密的画面,梁纪深需求极其旺盛,跟他去外地出差,每个午后他都在落地窗前同她嘶吼纠缠,大汗淋漓。 汗液泻在她背部,犹如蜡油一般,浓稠又烫。 她夺过毛巾,“我自己擦。” “我出去等你。”男人面不改色拉开距离,关上门。 角落堆积的沙发垫和床单染了一大滩呕吐物,呛鼻的酒味,她和梁纪深的衣裤也卷在其中。 真是折腾得够狼狈。 何桑酒量小,鲜肉敬她的那杯酒又烈性,难受得神志不清。 她拾起来,掀开洗衣机盖,滚筒里泡着一件没剪吊牌的女士睡裙。 细肩带,半透视的蕾丝深v,高开衩,是那种热血沸腾的火辣。 清纯系的宋禾,也有这样奔放风骚的一面。 梁纪深倚在墙角抽完一支烟,返回敲门,“洗好了吗。” 何桑回过神,“洗好了。” 从浴室出来,她抻了抻衣角,“借你的衬衫穿,明天还你。” 男人也穿了白色系的高领毛衣,高挺饱满的额头在焦黄的晨光中泛着瓷釉的光泽。 “明天没空。”他声音是烟熏后的沙哑,“下周。” 明天是12月16号。 宋禾的生日。 何桑想到这,不禁隐隐作痛。 第15章 和她做得频繁吗 松香琥珀仁的气味和敦厚的药苦香渗入男人毛衣的纹理,空气中逼人的浓。 桌上摆着何晋平那套房的房产证。 “护照夹在里面。”梁纪深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窗。 何桑翻开,房本是她的名字。 重新买下老房子之后,房本在他手上,何桑没要过。梁纪深顺手锁在办公室抽屉了,忘了给她。 区里近期任免了一批人,新上任的一把手请他指点指点,捎了一盒太平猴魁当见面礼,这茶叶太昂贵,梁纪深当场要还礼,拉抽屉找礼物时,意外发现了房本。 他知道何桑贴补家里,没攒下积蓄,有档次的包和衣服基本全是他送的,过得挺节俭。 和剧院那些争奇斗艳的女同事比,素得可怜。 男人目光掠过她,“金悦府这套也是你的,程洵过几天会腾房。” 何桑为这话心情大起大落,想问他是不是要和宋禾一起住了,可到嘴边,又咽回。 梁纪深这个人,这辈子,他的爱恨喜悲,与她无关了。 眼前一黑,何桑直挺挺地往前摔。 梁纪深眼疾手快接住她,音调都变了,“低血压犯了?” 她吃力睁开眼,晃了晃晕乎乎的头,“好像是——” 何桑那圈子清一色的骨感美,她在意身材,血糖和体脂低得吓人,倒是她天生胯宽,肌肤也紧致,显得凹凸有曲线,不至于干瘦。 否则,也入不了梁纪深的眼。 “饿多久了?”男人搂着她,走到沙发,“不要命了?” 何桑舔了舔唇瓣的干纹,晦涩挤出一句,“最近演出多。” 梁纪深气得不轻,“缺钱?” 她小声,“攒钱打官司。” 始料未及被她刺了一下心口,男人语速放平缓,“我让程洵给你建行卡打一笔钱。” “我自己有。” “还犟?你犟也有个限度。”梁纪深感觉怀里轻飘飘的,小,软,像柳枝,没什么重量,脆弱得一折就断。 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后有麻烦告诉程洵。” 何桑视线落在他喉结,周围的细胡茬和类似于小鸡皮疙瘩的纹路,比小麦色浅点,比蜜色又深点。 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我回去了。” 男人拉住她,声音穿透腔骨,沉静有力,“歇歇再走。” 宋禾迈进玄关,正好目睹这一幕。 女人柔弱,男人阳刚。 克制又难以形容的温存。 她稳住神,“深哥,我买了你常吃的那家白记早餐。” 何桑立马从男人怀中抽身,不声不响拿起桌上的证件,与宋禾彼此无视,交错而过。 关门声传来,宋禾垮了脸,从背后抱住梁纪深,“你怎么又跟她见面了?” “她护照没带走。” 宋禾不认可他的理由,又不好太闹,隐忍着不发作,“程秘书不能转交她吗,非得你亲手给呀。” 男人转过身,从客卧取出一条项链,戴在她颈部。 “喜欢吗。” 宋禾抚了抚钻石的刻字,是前不久在权富圈沸沸扬扬,梁三公子豪掷千金定制的那款,她猜到是送给自己的,但不笃定,送何桑也正常。 “特意为我选的?” 他云淡风轻,“飞了一趟国外,在拍卖会弄的。” 价值八位数独一无二的珠宝,兜兜转转归属自己手里,不欣喜是假的,宋禾恢复了笑容,“那你答应我,永远不见她了。” 男人没接茬,高挑的身型逆光而立,拉出一道剪影。 “自从我知道你身边有了何小姐,我没有一日是踏实的。”宋禾再次抱住他,“一直害怕你爱上别人,对我腻了。” 梁纪深垂眸,“傻话。” 橘白色的晨雾笼罩住他,镀了一层性感结实的情欲味,宋禾感受到他腰间支起的弧度,似乎有反应。 她手向下摸索,一厘厘挑逗,“深哥,你想不想?” 梁纪深掰开她手,“公司有事。” 宋禾心一凉,这证明他不是因为自己才起反应。 她回来两个多月了,迟迟没有突破,宋禾抱紧他,“今晚去我那吗?你明明有欲望的。” 梁纪深仍旧淡淡的,“没有太多时间。” “深哥。”宋禾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你和她做得频繁吗。” 第16章 出口恶气 男人脚步一滞,旋即走向鞋架。 宋禾没等到他的答案,她注视着梁纪深换皮鞋,打领带,拎起公文包,一气呵成,直到他开门出去。 昨晚,纪席兰在电话里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凭肚子进梁家的大门,死了这条心。 宋禾一整夜坐卧不安。 纪席兰手中有她一个大把柄,梁纪深至今不知情,却足以颠覆他对自己所有旧情。 不过,纪席兰高估她了。 她从没打算上位要名分,她清楚梁家的门槛有多高,更清楚梁纪深不会为女人上头,他的喜欢是有度的,有尺寸的。 宋禾只图风风光光的跟着他,开开眼界,而且和梁纪深好过一段的女人,身价也抬起来了,以后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男人,都任她挑。 程洵下车接过梁纪深的公文包,看出他表情不太好,“何小姐和宋小姐撞上了?” 男人坐进后座,“有人接她?” “她自己叫了车。” 梁纪深没再出声。 “您是和宋小姐赌气吗?她当初瞒着您收了夫人的钱,连招呼都没打,如今又扮深情。” 男人曲臂撑住车门,肘骨的棱角刚劲凌厉,“不该问的少问。” 程洵效力他多年,可并不了解他。 梁纪深是个稳重人,毕竟掌权的,大风大浪当前,面上也修炼得波澜不惊。 人狠,话少,做事绝,琢磨不透他什么心思。 程洵只知道,一般女人为了钱背叛他,骗他,是没好下场的。 宋小姐是否例外,他不知道了。 ...... 何桑吃完午餐回剧院,本来请了一天假的崔曼丽拦住车头,“何桑!我愿意演配角,我不和你抢了!”她崩溃拍打引擎盖,不复以往的嚣张气焰,“你向院长求个情,留下我,我一定安分守己!” 何桑下来,一头雾水,“求什么情?” “你少装腔作势了!”曼丽红着眼圈,死咬牙关,“我靠男人不光彩,你耍阴招就光明磊落吗?我低三下四求你放一马,不正是你要的结果?” “桑姐!”演替身的小姑娘在台阶上,挤眉弄眼朝她挥手。 何桑走过去,小姑娘幸灾乐祸,“曼丽去咱们剧院的分部了,院长午休通报的。” 崔曼丽是新晋的人气小花旦,事业高峰期突然被降级,出乎了何桑意料。 “什么原因?” “没明说。”小姑娘压低声,“那个流量鲜肉不是来镀镀金吗?也被退货了,连他老板都出面了,别看他老板是大金主,对明星导演呼来喝去的,在真正的大佬面前,只配干端茶倒水的活儿。” 何桑想通是谁插手了。 只有他的面子够大。 最关键,有小道内幕传开,他要去中海上任了。 中海集团是龙头企业,梁纪深的职位基本确定是总经理,兼任集团战略委员会的二把手。 万一坐实了,他跺一跺脚,商场要抖三抖。 院里也明白何桑这次演出受了委屈,于情于理,都不敢不服从。 那头,梁延章开完董事会从公司出来,门口聚集了许多人,一名中年男子举着喇叭闹事,指名要见老板。 保安越是驱逐,他越是发疯。 梁纪深也在高管队伍中,梁延章为首,他紧随其后,使了个眼色。 程洵拨开人群,从保安口中得知对方的身份,他望向梁纪深那边,“先打发了,等梁董走了再说。” 他匆忙返回,“是找您的。” “什么人?” 程洵倒抽一口气,“何小姐的继父。” 梁纪深停下,“他不是在外地吗。” “刚从澳门回内地,输光了七十多万,何小姐的母亲在一家餐馆打工,挣钱养活他。” 走在最前面的梁延章断断续续听出一些门道,他回头,“和女人有关?” 梁纪深站姿笔挺,“是。” “利索解决掉,不许影响梁氏的声誉。”梁延章恨铁不成钢,“你马上要管理中海集团了,你现在的状态我能放心吗?” 他沉默。 梁延章满脸怒容,拂袖而去。 梁纪深看了一眼对面,示意程洵,“把人带过来。” 程洵引着男人过来,男人十足的贪婪相,“久仰梁先生大名,我继女还好吧?我手头紧,她又躲我,万不得已才打扰您的。” “我和她分开了。”梁纪深揭过车窗,扔出一张卡,“不准再来梁氏。” 他愕然,“分开了?” 程洵在一旁,“是何小姐提出的,梁先生也给了她应有的补偿。” “这婊子的翅膀硬了啊!”男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妈吃我的喝我的,她半年没汇过款了,傍男人都傍不住,废物东西!” 梁纪深面露厌恶,程洵也瞧不上这流货色,“在梁先生面前,你嘴巴干净点。” 男人哈巴狗似的,“我骂不成器的继女,哪敢骂梁先生呢!” 程洵窥伺梁纪深的脸色,极度不悦。 何桑这位继父不是什么正经人,由于私下不来往,所以摸查得不详细,没想到是无耻的地痞泼皮。 程洵鞋尖踩住地上的卡,“你是不满意一百万的数字吗?” “满意,我满意!”男人捡起,又殷勤鞠了一躬,“谢谢梁先生赏钱,您如果还看得起我继女——” 车窗弹起,腌臜的后半句挡在车外。 梁纪深捻着眉骨,半阖的眼底化不开的阴鸷戾气。 第17章 哪只手碰她的 程洵按照指示调查了何桑的继父,当晚回别墅汇报。 男人正在书房通电话,隐约听到女人说,“我想你了。” 他走神,没太专注,“想我了?” “你明知故问。”女人很会撒娇,不油不腻的,“你在公司吗。” 梁纪深停顿一秒,“嗯,加班。” “你去中海上任,梁家是不是管不了你了?中海比梁氏集团要厉害。” 他不疾不徐嗑着烟灰,“你听谁说的。” “我上午和蒋太太做美容,她告诉我的。”宋禾察觉他不是很高兴,“难道是假消息?” 真假是次要的,梁纪深有些恼火,“你收过礼吗。” “蒋太太替我充了一张美容卡。”她小心翼翼,“不多,五十万而已。” “退回去。” 男人语气如常,可宋禾听得出,他更不高兴了。 梁纪深最忌讳女人贪。 她咬着嘴唇,“我知道了。” 这个礼,只是借了宋禾的幌子,实际是冲他的,冲他中海集团二把手的头衔。 这伙太太们其实也搭上过何桑,轮番包场她的话剧,甚至送成箱的金条,委托她牵个线,请梁纪深赏脸吃饭。 何桑懂得深浅,原封不动的交给了他。 省心,也乖。 他几乎没操过心。 “深哥,我刚洗完澡,住这么大的房子很寂寞。”宋禾言语暧昧,撩拨他,“你搬来好不好?” 梁纪深发现程洵在门外,草草结束,“这边忙,不陪你了。” 宋禾六神无主盯着黯淡的屏幕,那种硬生生被掐断,被忽视的悲愤。 他对自己明显不复当初。 梁纪深并非狂热的男人,却也一向对她怜惜大方,有求必应。 如此冷漠,点燃了宋禾心底的怨念。 那个女人的介入。 是祸根。 梁纪深坐直,靠着椅背,拨弄打火机的金属盖,“什么结果。” 程洵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敢进去,“叫黄勇,以前是一家公司的小领导,负责后勤采购,吃回扣太多被开除了,目前无业游民。”程洵神色慎重,观察他的反应,“何小姐...在18岁和19岁报警黄勇性骚扰。” 火苗乍然熄灭,又复燃,男人眼中的寒气一寸寸蔓延开。 “拿来。” “我拍下了口供。”程洵将照片搁在桌上,“不清楚是什么原由,何小姐又撤销报案,双方和解了。” 笔录翻到后面,男人眉目越发阴森,像凝结了一层霜。 虽无实质的伤害,不过看笔录,黄勇深夜闯入她房间搂抱强吻,偷窥她沐浴,在她的饭菜里下安眠药,给何桑的阴影着实不小。 梁纪深牙缝挤出四个字,“我要他人。” 程洵说,“已经关押了。” 男人浑身煞气,抄起外套,大步朝楼下走。 车行驶至东郊废品厂一处隐蔽的仓库外,程洵踢开门,四面破败的墙壁,滋长出发霉的苔藓,潮湿糜烂的腥臭味。 在一堆腐败的垃圾中央,黄勇被胶带封嘴,手脚反捆,见有人来,呜咽着蠕动。 直到他瞧清是梁纪深,眼里的求生欲变成了极度的畏惧。 男人弯腰,揭掉封条,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后脑勺,威慑十足,“又见面了,黄勇。” 黑衣黑裤染着冰凉的露水,黄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股气势吓得他心虚,跪地求饶,“梁先生,我吐,那一百万我吐行吗?” “吐?”程洵不屑,“你不是还赌债了吗。” “我有继女啊。”黄勇颤颤巍巍爬到梁纪深脚下,“用她抵账,什么时候抵完一百万,咱们什么时候两清。” 真是作死。 程洵退到一旁。 梁纪深踩住黄勇的脑袋,鞋底辗轧,他犹如一条丧家之犬,痛苦哀嚎着。 “明白为什么绑你吗。” 黄勇脸埋入泥土,斜着眼看男人,“我不...不明白。” “嘴够硬的。”男人居高临下,像对待一滩垃圾,“骚扰她,是吗?” 黄勇当即脸色惨白,挣扎大叫,“那婊子诽谤我!她妈可以作证,我没有——” “你利用何小姐母亲的安危威胁她销案,梁先生最厌恶欺凌女人的败类。”程洵粗暴扳住他腿,一拽麻绳,他翻滚着撞上铁门。 惯性太大,黄勇晕眩干呕,“梁先生和我继女不是分开了吗——” 梁纪深坐在对面的木头板凳上,不耐烦点烟。 程洵揪住他头发,“分与不分,也不妨碍和你清算过去的账。” 黄勇惊惶之下双目充血,一个劲的抽搐。 梁纪深吸完半支烟,走到他面前,“哪只手碰她的。” 第18章 和她没关系 “局子都结案了,你们没——” 梁纪深叼着烟蒂,利落一脚,正中黄勇肋骨,喷射的血沫子溅在鼻梁,他指腹一抹,“长记性了吗。” 黄勇哪招架得住这顿打,疼得死来活去,嘴也怂了,“我只是抱了她,她一闹,我就跑了,我没得逞,真没得逞!” 男人扼住他脖子,“抱了几次。” “就一次...” 力道渐渐发狠,憋得黄勇张大嘴,“两次!她暑假在家,我趁着她妈上夜班骚扰她,也偷窥过她洗澡,她性子烈,差点捅了我!” 疾风扑面,水泥板断裂的脆响在静谧的荒郊炸开,黄勇只觉得头顶一震,当场昏厥。 梁纪深弃了板子,走出仓库。 保镖迎上,“梁先生,放人吗?” 他面容阴恻恻,气场也强悍,没开腔。 程洵心领神会吩咐保镖,“送医院,清理干净现场。” 又打电话通知何桑。 “你们打了黄勇?” “黄勇以您的名义向梁氏集团勒索了一百万。”程洵如实相告,“另外,梁先生得知黄勇曾经对您的罪行,出手教训了他一通。” 何桑堵在晚高峰的十字街口,前方长长的车队望不到头,“他呢。” “梁先生应该会去局里。” 她握紧方向盘,没出声。 程洵回车上,沿着公路掉头,“估计是残废了。” 梁纪深手臂倚车门,看窗外。 “梁董和夫人若是知晓您为女人打架...您与何小姐恐怕要遭殃,不如先下手为强。” 男人镇定自若,“去一趟局里。” 晚上九点,何桑站在监护病房的外面,透过窗口,黄勇躺在床上,昏迷的状态,她没料到伤势会这样重。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是下了狠手。 她进屋,“妈。” 趴在床边的女人起初没听清,何桑又喊了一遍,女人呆滞扭头,泪眼朦胧。 分明刚四十出头,却沧桑得像个老太婆。 何晋平在世时,赚得不少,体贴顾家,她日子很滋润,没吃过苦,但何桑知道,她不爱何晋平。 爱,婚姻和感动,是三码事。 何桑放下一枚信封,“这里有五万块钱,你自己补补营养。” 女人直起腰,“是你雇人打了你黄叔。” 何桑控制住脾气,“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医生诊断他脑震荡,腿骨断裂。”女人咄咄逼人,“你爸死了六年,你非要我守活寡孤独终老吗?” 话音未落,何桑挨了一巴掌。 她颤抖捂住脸。 女人指着她,“你黄叔是我后半生的依靠,把我们搅散了你才满意吗!” “他惹了不该人的人!敲诈是犯法。”何桑也爆发了,“我爸尸骨未寒,你卖了房嫁他,我只能住在学校,假期回到你们的家,他什么德行你了解吗?” “慧文——”黄勇及时苏醒过来,抓住何母的手,“找梁家索要赔偿...假如他们不给,让何桑当证人告梁纪深,我要告到他们身败名裂!” “告他们?你做梦。”何桑冷笑,“你是自作自受。” “反了...”黄勇瞪大眼咳嗽,“慧文啊,她不是我亲生的,她是何晋平的女儿,跟我不是一条心啊!” “你千万别动气。”何母哭着摁下急救铃,“我全听你的。” 何桑太失望了,不再心软,“妈,他榨干你的那天,就是你后悔的一天。”甩下这句,她摔门离去。 ...... 次日,何桑到区局,门口停了两辆车。 梁家的车一律是a0的车牌号,非常显眼。 何桑叩了叩车窗,降下后,是一个陌生男人,保镖的打扮。 “程秘书呢?” 保镖说,“前面。” 她绕到第一辆,程洵在驾驶位吃早餐,何桑敲玻璃,“什么情况了。” 他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嘴里,推门下车,“梁家出面了。” 何桑心脏一咯噔,这次的麻烦是因她而起。 程洵安慰她,“梁先生既然敢做,一定有办法应对,而且不是什么光彩事,梁董不会声张。” 很快,两名警员送梁纪深出门,其中一名同他握手,“后续的调解赔偿,梁先生还是要随时配合,您举报黄勇敲诈,我们也会核实。” “没问题。” 他侧过身,视线正好对上何桑。 在里面待了一宿,眉宇几分疲态,下颌的胡茬乌青浓密,男人味更重了。 何桑倏地打个喷嚏,鼻头红,耳尖也红,睫毛上挂着碎碎的冰晶,眨动间,格外水汪汪。 梁纪深下台阶,夺过程洵手中的大衣,“来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 他走近,将大衣给她,“怎么不在车里等。” 何桑继续喷嚏,“程秘书说你马上出来,就一直等着。” 第二辆车的保镖这时下来,径直到跟前,“三公子,董事长让您立刻回老宅。”又瞟了何桑一眼,“何小姐一起。” 梁纪深把何桑扯到身后,表情生硬,“和她没关系。” “您认为瞒得了梁董吗?”保镖作出请的手势,“三公子不要为难我。” 第19章 你故意的 梁家祖宅位于西区的壹山庄园,号称传世名宅,只开盘17栋,其中两栋属于梁家,一栋在梁延章名下,一栋在长子梁璟名下。 当地有“东富西贵”的说法,有钱的住东区,有权的住西区,南北区是普通民居。 在西区,最体面的就是壹山庄园了。 市价25万一平米。 中午11点,车抵达院门。 梁纪深没立刻下去,有条不紊在后座抽了一根烟。 保镖没催促,熄了火等候。 何桑讨厌烟味,职业习惯,饮食也清淡,上了台,嗓子不能哑。 话剧这行,内斗激烈,尤其是a角、台柱子、演压轴的,同行耍手段并不少见,崔曼丽设局害她很多次了。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但梁纪深是例外,何桑喜欢他唇齿间的烟味,也喜欢亲密时他手指放进她口中,吮吸到的厚重,沉郁,清苦。 在她口腔刮起一阵鬼迷心窍的飓风。 “不进去吗?” 烟气浓,熏得梁纪深眯眼,“进。” 他从车窗抛出烟头,走向庭院。 何桑也下车跟着。 中式客厅内摆了一副金丝楠木的沙发,茶几也是小叶紫檀,价值不菲,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梁延章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唐装,气度不怒自威。 寿宴那日,距离远,何桑只瞧个大概轮廓,今天仔细看,他完全不像六十岁的模样,皱纹少,丝毫不松弛,不愧是黎珍口中的美男子,梁家这一脉的男人都英俊。 “长本事了。”梁延章在茶壶里添了一勺清泉水,“把她带过来。” 保镖正要动手拉何桑,梁纪深一拳撞开,活动了几下手腕,“梁氏和张氏竞争的那块地皮,是我亲自谈妥的,帮您赢了老情敌。”他揽住何桑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坐在旁边,“您现在什么意思。” “我没问罪你,你倒问罪起我了。”梁延章气极反笑,“梁家没你还不行了?” “没我行。”梁纪深气定神闲卷着衬衣袖,“那您何必找我。” “混账你对谁撒火!” 烟灰缸飞驰而来,他敏捷一躲,砸在后面的红木屏风,一地的玻璃碴。 保镖急忙打圆场,“梁董心疼三公子,特意出面保释,不然您哪能这么顺利出来。” 梁纪深不吃这套,“不是保释我,是保释梁家的颜面。” “托你的福,梁家早没颜面了。”梁延章冷哼,端起茶杯,慢悠悠品茶。 喝完茶,他打量何桑,“你挺能惹麻烦。” 她紧张绷直背,闷声不语。 “最近低调些,不要逞能。”梁延章再次开口,“你大哥要回国了,多少眼睛盯着梁家,稍有差错,影响你大哥的名誉。” 梁纪深脱下外套给保姆,“这话您应该警告二哥。” “老二比你像样。”梁延章横了他一眼,“起码没闹到公司去。” 何桑并拢腿,难耐蹭了蹭屁股,又扯梁纪深的衣角,“洗手间在哪。” 他偏头,入户玄关镶嵌了一座观景式鱼池,上面是鎏金的公用水池台,“那里可以洗手。” 她面红耳赤,“我想方便...” 梁纪深看着她,欲笑不笑,起身带她上楼,到卫生间门口,他推开门,“我就在外面。” 何桑不适宜陌生环境,也知道梁家的人待她不友好,她速战速决,洗手的时候,门外静悄悄的。 “你还在吗?” 没回音。 她飞快提上裤子,拧门锁,“梁纪深?” 仍旧无人应答。 何桑探出头张望,一道影子从墙角掠过,男人立在她面前,衣领慵慵垮垮地敞着,皮带扎得紧,腰身又窄又挺拔。 他下巴胡茬的颜色比上午更深了,味道也愈加浑厚。 何桑一抖,后仰,“你故意的。” 梁纪深眼眸漾着一丝笑,稍纵即逝,“完事了?” 她松口气,“嗯。” “你怕什么。” 何桑抬眼,“没怕。” 他这方面有修养,不调侃女人,只陈述事实,“忘了告诉你,这个卫生间的隔音不好。” 他听到了里面的流泻声。 何桑脸臊红,“你站那么近干什么。” “你不是怕我离开吗。”他手插兜,个子高出她许多,“我怎么站远。” 梁纪深说完,迈步走在前面,何桑亦步亦趋尾随,经过客卧,打扫卫生的佣人截住他,“您夜里留宿吗?” “留。” 保姆越过他,看何桑,“是预备两间卧房吗?” 他余光也瞥身后,应了一声,进卧室换衣服。 梁延章这会儿不在客厅了,保姆也没招待她,主人不邀请,何桑不敢乱逛,在一、二楼的转角老实等梁纪深,却遇见了梁迟徽和助理上楼。 他一边解领带,一边交代公事。 空气中弥漫一股幽沉的,成熟风韵的男香。 说不上来是木质调,还是花香调,亦或二者交融。 何桑站定,“梁先生。” 男人也注视她,语气温和,“你来了。” 仿佛很熟悉的口吻。 她拘谨笑,“是梁董派车接我来的。” 梁迟徽将领带搭在腕间,“和老三一起回来的?” 何桑抿唇,答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在他没多问,并肩走过的一刻,男人忽然叫住她,“何小姐,你是不是丢了东西。” 她下意识摸口袋,钥匙手机都在。 梁迟徽提醒,“你的耳环掉在医院走廊了。” 复诊当天确实丢了一只耳环,不过她没印象在哪丢的,“原来你捡到了。” 助理去车上取回耳环,先递给了梁迟徽,何桑伸出手,男人极为绅士,没有触碰到她,只捏着耳环悬在她手上方,轻轻松开,冰冰凉凉坠入她掌心。 “谢谢梁先生。” 梁迟徽颔首,“不谢。” 他在尽头转弯,似有若无的男香也随之散去。 第20章 哪个都舍不得 梁纪深刮了胡茬,换完衣服出来,“刚才和谁说话。” 何桑没瞒他,“你二哥。” 男人皱眉,“说什么了。” 她撩开鬓角的长发,露出那枚珍珠耳环,“我的耳环丢在医院了,他捡到还给我。” “少和他接触。”梁纪深迈步下楼。 何桑心里有数,他们之间暗潮汹涌,互相忌惮,素来不和睦。 客厅里,梁延章在阳台上喂鹦鹉,是墨西哥的蓝翎鹦,鹦鹉中最通人性的品种,它对准何桑扑棱着翅膀,“翁琼,翁琼!” 她歪着头,看笼子里的鹦鹉。 梁延章听到脚步声,合住笼门,在原地若有所思,“翁琼是我的原配夫人。” 那位赫赫有名的大使馆秘书长梁璟的生母。 他慢条斯理经过何桑身边,“翁琼的成名作是《上海滩》。” 何桑恍然。 寿宴上,她台词错了,梁延章非常不满,可台前谢幕时,他非但没怪罪,反而夸她风采绝伦。 是因为翁琼也演过冯程程。 睹她思人。 再婚两次,却念念不忘发妻,真不知梁延章是长情专一,还是故作深情。 他走后不久,梁迟徽也从二楼下来,这俩兄弟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大的霁月光风,像个儒雅的玉面君子,小的英气野性,像一匹深沉的狼。 梁纪深不冷不热的,“二哥。” “老三出息了。”梁迟徽意味深长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打了一个人,还打骨折了?” 男人似笑非笑,“二哥很关心我的一举一动。” “自家亲弟弟,关心你是应当的。”梁迟徽笑着落座,“以后再惹祸,二哥帮你解决。” 虚伪圆滑,又擅演戏。 梁纪深低头,不近不远的挨着何桑,“剧院的男演员有我二哥演得好吗。” 何桑没法搭腔,倒是梁迟徽,一点不介意讥讽。 院子里这时驶入一辆车,迅速熄了火,一名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走进来,笑容满面,“是什么风把老二也吹回家了。”她摘掉皮手套,交给保姆,“今天冬至,留下吃团圆饭,你爸爸经常念叨你。” 梁迟徽态度也算温和,“好。” 何桑认得她,现任太太纪席兰,梁延章宠了她半辈子,外界将她的手腕传得神乎其神,不少新晋贵妇以她为榜样。 虽说上了年纪,保养得相当年轻,依旧瞧得出是一等一的美人,在翁琼之后能攻下梁延章的心,又怎会是庸脂俗粉。 纪席兰瞟了一眼躲在后面的何桑,梁纪深不露声色护得严实,她上前一步兴师问罪,“大闹梁氏集团的无赖是你父亲?” “是我继父。” 她嗤笑,“戏子的妈,果然也嫁不了什么好男人。” 何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会儿工夫,梁延章在二楼叫梁迟徽,“老二,来我书房。” 梁迟徽从沙发上起来,书房门随即关闭。 “打麻将输了?这么大的火气。”梁纪深含了一丝笑,“输了多少,我补给您。” 纪席兰又看了一眼他,“和你父亲一个德行。” 他散漫扬眉,“父亲什么德行。” “哪个都舍不得。” 梁纪深带点戏谑的笑意,“他最舍不得您。” 纪席兰没好气哼,可神色平和了,“贫什么贫?梁延章在气头上,你这关怎么过。” 他一副无所谓,“不拖累您。” 大约四十分钟,保姆上齐了菜,梁延章和梁迟徽入座餐厅,纪席兰热情给梁迟徽夹菜,叮嘱他要注意肠胃,梁家的大旗扛在他肩头。 “纪姨抬举我了。”梁迟徽不进圈套,“梁家未来是大哥的。” “你大哥有一份,你也有一份,你如今是梁氏的总经理,他不会跟你抢的。”纪席兰挑拨离间完,又装作与世无争,“至于老三,你们当哥哥的多关照他。” 梁延章郑重其事清了清嗓子,“席兰,有一件事与你商量。老二说文姬的病情不乐观,她的心愿是我陪她度过最后一程,我打算接她来老宅住,你要容得下她,善待她。” 纪席兰脸上的笑收敛得彻彻底底,“文姬姐和我们同住?” “本来就不是一家人了,何必为难纪姨。”梁迟徽很有风度开口,“母亲能体谅。” 何桑捏着筷子,看梁纪深。 男人置身事外,她也埋头喝汤。 “哪里的话。”纪席兰聪明得很,在梁延章面前扮贤妻良母的做派,“我愿意照顾文姬姐。” 梁延章十分感动,“席兰,我没娶错人。”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梁延章忽然望向何桑,和颜悦色的,“你多大了。” 她立马撂下筷子,“二十三。” 梁延章失了魂,沉浸在一段回忆,“翁琼生下梁璟也是二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是扬州人,所以性子柔情似水。” 席间只有餐具的摩擦声,谁都不敢插嘴。 许久,他动情感慨,“翁琼离世有三十七年了。” “父亲是怀念翁姨了。”梁迟徽给他倒满酒,“我投资了剧院,告诉他们排练翁姨的话剧,您喜欢随时去看。” ....... 入夜,何桑早早躺下,可翻来覆去睡不着。 走廊不断传来响动,她出门查看,对面房间亮着灯,梁纪深在器械架上健身,亚麻灰的纯棉背心被汗水浸泡,紧贴着胸腹,勒出肌理分明的线条,月色里,泛起蜜铜色的光泽。 他有运动的习惯,因此同龄人长肚腩了,发福了,他身材仍然紧实勃发。 何桑没继续往里走,刚要带上门,梁纪深拾起毛巾擦汗,“吵到你了?” 她一惊,右手碾过门栓,夹了指头。 男人闻声回头,跨大步上前,捂住她流血的食指,“我屋里有药。” 第21章 不愿意? 何桑浑浑噩噩跟着他走到最里面,开门的一瞬,她没由来的心酸。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梁纪深的房间,感受这个男人真实而复杂的一切。 他喜欢生人勿近的冷色调,成熟,干净。 除了床,书桌和衣柜,没有一个累赘的摆设。 不知道宋禾来没来过,这里又有她多少痕迹。 梁纪深脱掉湿透的背心,扔在地毯上,弯腰找药箱,“坐下。” 他脊梁弓起,昏黄的灯光照在淌满汗珠的肌肉,挺括健硕,呼之欲出的性感张力。 何桑愣神,站着没动。 男人一把扯过她,禁锢在怀中,用蘸了碘酒和药膏的棉签擦拭,药水渗入皮肤,何桑不禁倒吸气。 “疼?” 她咬紧牙关,“不疼。” 梁纪深的力道轻了些许。 “明天会放我离开吗?” 他没回应。 何桑心绪乱,“梁董是不是要处置我?” “不是。”梁纪深专注上完药,“明天带你离开。” 他气息太近,近到吹拂过她的疤,近到丝丝缠绕,“额头的疤好了。” 何桑嗯了声,男人稍稍俯低,火炉一般灼烫,在她耳边一声声喘着,喘得她酥酥麻麻,半副身子也热气腾腾。 她憋了一会儿,“我手指伤到骨头了吗?” 梁纪深的嘴唇似有若无蹭过她脸颊,烫得她一僵。 “没伤到。” 何桑仓促起身,“那我先回屋了。” 胳膊倏而被男人拽住,“别沾水,指甲可能会剥落。” 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关节果然火辣辣的。 “给你添麻烦了。” 疏离又客气,梁纪深眉头紧锁,“在找房子?” 何桑默认。 他摸出床头柜的烟盒,抖出一支,叼在嘴角,“不愿意搬回去?” “不搬了。” 梁纪深揭过烟雾,盯着她,“理由。” 不想用钱画个句号,令这段感情变了味。 何桑没吐实情,只说,“想住在距离剧院近一点。” 他抬手掸烟灰,“选好了吗?” “快了。” 梁纪深看着她,“周宸选的?” 这几天周宸的确在联络房源,几套合适的都是他朋友的,有白领公寓,有学区房,整体环境物美价廉,不过何桑没要。 要的是房子,欠的是情债。 她日后还不起。 “我自己选的。” 梁纪深目光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 突然搁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任由屏幕闪烁着,没接。 何桑识趣,“你忙吧。” 门要关不关的空隙,他接通。 “深哥,你在哪。”宋禾的口气像逮住了什么把柄。 “老宅。” 她刨根问底,“自己吗?” 梁纪深走到露台,天空飘着雪花,落地化成水,阴湿刺骨。 “家里有事。” 宋禾原本是求证,男人的答非所问验证了她的猜疑。 “上次和你回老宅,你让我在车里等,她呢,今晚在老宅留宿吗?” “留车里是为你好。”梁纪深耐心解释,“我母亲会刁难你。” 宋禾不罢休,“梁夫人不刁难她吗?” “你和她不一样。” 何桑攥紧门扶手,夹肿的伤口像是感觉不到痛。 那边平静了一些,“你们会睡在一张床吗。” 梁纪深承诺,“不会。” “是你不会还是何小姐不肯了?” 他心头涌起一股烦躁,没理会她。 宋禾也意识到逼得太过了,“深哥,这五年我在沙特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我没对你提起过。要不是放不下你,我也许回不来了。” 梁纪深注视着楼下的雪,神色晦暗莫测,“是父亲要见她,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 何桑指骨泛白,无力从门上滑落。 夜深人静,关门声再轻,梁纪深也捕捉到动静,他追出去,空空荡荡。 宋禾很懂见好就收,“那你明天来陪我。” 梁纪深挂断,直奔那扇门,他握住门把,反锁了。 “睡了?” 何桑背贴墙,“我有点困。” 男人手垂在身侧,站立不语。 半晌,她问,“宋小姐误会了?” 梁纪深嗓音微哑,“没什么。” 何桑摁住门锁,犹豫了,“那你为什么追出来。” 外面又陷入沉寂。 “你洗澡吗。” 何桑一怔。 “如果觉得不舒服,我让保姆帮你洗。” 她抿唇,“不洗了。” 一门之隔,再度安静下来。 何桑打开一条缝,没有他的身影。 她心窝拧了拧,说不出的滋味,回到床上调暗了灯,准备入睡,靠窗的位置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何桑重新下床,踮起脚,朝前倾身,看到一截瓷白的手臂抵在窗框,汗毛不重不浅,虽然没有佩戴腕表或者戒指,但极为风雅清贵。 骨子里的气韵。 是个男人。 何桑不清楚隔壁住了谁,总归是男女有别,她正要拉窗帘遮住,那只手也恰好推窗。 玻璃折射出男人的轮廓,高大而清瘦,穿着深蓝色的绸缎衣裤,斯文俊秀。 她一停。 梁迟徽也发现映在玻璃上的她,对上视线,他点了下头,“是你。” 何桑笑,“梁先生还没休息吗。” “喝完酒睡。”他举起高脚杯,“要来一杯吗?” 她婉拒,“我烟酒不沾。”片刻,又想到什么,“你那天去妇科是探望你母亲吗。” 男人顿了顿,“是。”又半玩笑的语气,“你以为是什么。” 何桑以为是他的情人,毕竟梁二公子花名在外,自然会联想。 梁迟徽仿佛有读心术,看穿她的心思,“以为是女人吗?” 何桑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窗帘,“是女人也正常,不是也正常。” 他摇晃着杯里的红酒,“听说过我吗。” “听过,梁董最器重的是二公子。” 男人轻笑,“老三说的?” 何桑摇头,“他从不对我讲这些。” 梁迟徽再未多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消失在玻璃上。 第22章 有她几分样子 第二天早晨,梁纪深接到派出所的一通电话,接完后,他视线无意识晃过楼下。 白茫茫的深处,有一个移动的小黄点。 他眯起眼,姜黄色的外套,白绒绒的毛线帽,是何桑。 风刮得猛,她脆弱纤瘦仿佛一触即碎。 这座北方城市在她衬托下,竟有种江南烟雨的风情了。 有一阵,为迎合他的喜好,何桑不太忌口,身材丰腴了不少,尽管仍旧单薄,但该长肉的地儿,长得恰到好处,上面颤颤悠悠的一手抓不住。 腰臀线从两肋对称的蜜桃型,坚挺又弹润,所以他很着迷在后面占有她,看她软,看她颠。 曾经有一位二世祖向他讨要何桑,赌他顾忌彼此的面子,哪怕舍不得,也会勉为其难答应,结果梁纪深真驳了对方的面子。 自此闹得很不愉快。 如今,她又瘦回最初的盈盈一握了。 梁纪深望了良久,关上窗。 何桑背着风口,咬断一小块青瓜,插在雪人的脑袋中间当鼻子,头顶毫无征兆传来男人一句,“太丑了。” 她仰起脸,梁纪深在她瞳孔里倒着,颌骨的棱角刚毅,唇形也好看,没有一处是不吸引人的。 何桑不服气,“哪丑了?” “哪都丑。” 男人蹲在她身边,摊开掌心,是小半段胡萝卜,“用这个。” 换上之后,确实活灵活现。 何桑拿扫帚清理着雪人周围,“你堆过吗?” 他站起,伫立在混沌的风雪中,“没空。” 彼时空无一人的长街,只有他们。 澄净的雪色里,梁纪深比任何时刻更加清俊禁欲。 他不是放纵贪欢的男人,即使对她最有新鲜感那会儿,他也一定准时起床,极少只顾缠绵而延误正事。 他转过身,她正好直起腰,面颊冻得红扑扑的,眼睛一圈浅浅的乌青。 梁纪深问,“没睡好?” 她捧了满手的雪,朝空中一抛,“我认床,睡不惯陌生的地方。” “以前怎么不认?” 带她外出经常在途中换酒店,这一间才睡熟,又去下一间了,根本来不及适应。 何桑神色略黯然,“我一直睡不着,是你没察觉。” 梁纪深的肩头落满雪,覆了一层无声的白,消寂又英武。 “今天能离开吗?” 他手挡住风,嘬了一大口烟。 烟头沾了水汽,点不燃,梁纪深碾碎,洒掉烟丝,“中午走。” 何桑鞋尖在雪地来来回回划着,风一吹,树杈冻结的冰棱坠落,灌入棉服领,她冷得跺脚,使劲抖掉。 “别乱动。”梁纪深摁住她,手伸进领口,“再动全部滑到里面,会着凉。” 她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男人的手也冰凉,何桑脖颈却温热,刺激得她难耐向后躲,梁纪深并未松开,在衣领内缓缓摸索,只差一厘触及她的敏感部位,但避开了。 他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寸,连一颗痣的位置也掌握得精准无误。 梁纪深取出断裂的冰棱丢在地上,手腕湿淋淋淌着水,他用围巾擦了擦,走出两步,在庭院中央凝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何桑也擦着胸口,“我像翁琼吗?” 男人说,“不像。” 她有心问像不像宋小姐,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雪大了,回去吧。”梁纪深率先跨上台阶。 何桑悄悄踩他留下的足迹,小小的一枚,落入大大的鞋印里,莫名的温柔浪漫,勾得心口暖洋洋。 一进客厅,梁纪深的步伐便停住。 何桑循着看去,纪席兰在沙发上定定审视他。 男人拍了一下何桑的腰,“上楼。” 她心里很畏惧纪席兰的雷霆手段,一秒不耽误往楼梯走。 好在,纪席兰的目标不是她。 “你昨晚睡在哪了。” 梁纪深似笑不笑,主动坐下,“查岗?”他抻了抻被雪水浸湿的裤腿,“我能睡哪,睡床上。” “少打马虎眼。”纪席兰翻了脸,“兰姐说你和她一个房间,大汗淋漓抱在一起。” 男人眼神凌厉射向厨房,兰姐正扒头,吓得一缩。 老宅上上下下不怕梁延章,独独怕梁纪深。 这人太阴,心思像没有个底,深不可测,谈笑间下狠手。 “原来兰姐是替您监视我。” 纪席兰恼上加恼,“我监视错了吗?梁璟快回国了,他可是顶着功臣的头衔回来的!姚文姬那贱女人也要搬进老宅养病,登堂入室的野心完全不掩饰了,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我还不够让您省心吗。”梁纪深靠着沙发,手臂搭在边缘,“梁家每年给二房三房一千万的生活费,二房连十分之一也用不了,您要多一倍。” 纪席兰大手大脚在富太太群是出了名的,一个爱马仕包就一百多万,逢出场必讲大排场,珠宝不重样,固定的零花钱没了,梁纪深再接济她。 她自知理亏,语气没那么冲了,“你最近忙什么。” 梁纪深姿态懒怠不羁,“忙着给您挣钱花。” ...... 二楼,何桑在保姆的引领下走进梁延章的书房。 这两回见面,梁延章都是穿着中式唐装,书房的布置也类似旧上海时期的风格。 他们这阶级的男人,无论什么岁数,品味皆一流,大气华贵。 何桑不敢多观望,恭敬站在书桌前,“梁董。” 梁延章抬眸,示意她,“把箱子递给我。” 何桑搬起钟表台底下的木皮箱,箱子很大,却不重。 她轻轻搁在桌面,梁延章掀开箱盖,乌泱泱的灰尘散出,表层的皮子有年头了,已经腐蚀掉渣。 他招手,“你过来。” 何桑心惊胆战走到桌后,梁延章掏出一本相册,一页页翻开,“她是我的原配夫人。” 照片虽然泛黄,依稀窥见出女人风华绝代的容光。 8、90年代的女人,美得各有特色,翁琼在一众以美艳著称的香港女演员中,也尤为亮眼。 “她怀梁璟那年,在上海演出,下剧台的时候摔了一跤,险些流产,后来就不再登台了。”他摩挲着相片内的女人,“你演的冯程程,有她年轻的几分样子。” 何桑拘谨在一旁,“我比不上梁夫人的风采。” 梁延章认认真真端详她,“是稚嫩了些。” 第23章 你们住一起? 梁纪深回房没见到何桑,出来问保姆,“她呢。” 保姆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梁董叫去了。” 男人当即脸色一沉,赶到书房撞开门,入目所及一方梨花木的书桌,梁延章坐着,何桑站着。 桌上是三十多年没开启过的箱子。 在梁家是禁忌,梁延章一直尘封在阁楼。 男人稳了稳神,走上前,“父亲。” 梁延章不急不缓瞥他,“警局通知你消息了。” “嗯。”他胸膛一鼓一鼓,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震荡,终于平复,“那边申请撤销了。” 何桑闻言,松口气。 黄勇到底不蠢,知道自己劣迹斑斑禁不起挖,继续和梁家硬碰硬没好果子吃,连到手的一百万也得吐。 “下不为例。”梁延章合住箱子,“你老大不小了,收一收心,你母亲已经为你物色了体面的婚事,具体选哪一家,由你自己定。” “大哥二哥都没成家。”梁纪深淡淡撩眼皮,“我怎么能抢先?” 一提梁璟和梁迟徽的私事,梁延章便头疼,比梁纪深还年长几岁,同一辈的世家子弟甚至二婚三婚了,他们头婚尚且没个着落。 梁延章开明,没有传宗接代的腐朽思维,虽盼望长孙,但生个孙女也欢喜,偏偏他们太佛系。 他堵心,大手一挥,“出去吧。” 梁纪深看了他一眼,“那何桑。” “都出去。” 男人牵住何桑,推门离开。 到走廊,他松手,倚墙抽了支烟,掌心是一片汗。 何桑没见过梁纪深这么小心谨慎的模样,而且梁延章比她想象中和蔼明理得多,“你怕他?” 男人掐了烟,没出声。 走出老宅大门,梁纪深喊住她,“回剧院吗。” 何桑回答,“我回酒店。” “送你一趟。”他先一步拉车门,“你的车让程洵返回来再开。” 昨天他们乘坐梁家的车回来,程洵也从派出所把她的车开到了老宅,何桑跟上,“我自己能回去。” 男人坐稳,没搭茬。 程洵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何小姐,雪天路滑,容易出事故,您不如听梁先生的。” 她的车技是差强人意,因此没再坚持,也上了车。 梁纪深一路闭目养神,何桑看着铺天盖地的雪景出神。 谁也没说话。 拐弯刚停住,车厢内“吧嗒”上了锁。 何桑回过神,“程秘书?” 程洵透过后视镜摇头,表示不是他。 她又偏头,梁纪深攥着车载遥控器,凝望窗外。 白蒙蒙的雪雾尽头,隐约是一个男人焦急徘徊在大堂。 何桑千算万算没算到周宸会守在这,她立刻坐直,扶着车窗朝外看。 梁纪深面目冷冷清清,“他住哪。” 何桑说,“明湖公寓。” “现在住哪。” 她意识到什么,“你怀疑我们住一起?” 梁纪深一言不发扔出遥控器,程洵解了锁,何桑冲下去跑向周宸,“你来多久了?” 他激动搂住她,“我以为你出事了!被坏人掳走了。” “我没事——”何桑挣脱,“你看到我平安了,你回家吧。”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昨晚...” 周宸视线越过她,愣住,“那是他的车?” 何桑没否认。 他无法置信握住她手,“你们又和好了?” “没有——” 道旁那辆车忽然鸣笛,梁纪深这时也从车里下来,程洵在他头顶撑了一把伞。 纯黑衬衣,纯黑西裤,他的风度是难得一见的压得住人,威慑感于无形。 梁纪深走近,眉眼噙笑,“周先生口中的坏人,是我吗。” 周宸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宿,强打起精神同他对峙,“梁三公子对何桑什么样,自己没数吗?” 男人笑了一声,“请周先生赐教。” “周宸!”何桑拉他,“你别添乱了。” 周宸拽她到身后,不甘示弱,“梁三公子,我清楚你有势力,梁氏家大业大,你想要多少女人都有,何桑是个好姑娘,不贪你的权势,不图你的金山银山,你既然不珍惜,又何必见不得她开始新生活呢?” 梁纪深笑意渐渐褪去,气场凛冽逼人,“和谁开始新生活,你吗?” “周宸!”何桑急了,他太不知天高地厚,梁纪深明显怒了,她使劲将他推出酒店,“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他囚禁了你,强迫你对不对?” 何桑甩开他手,“你不要再来了。” 周宸不死心,拔腿追她,被门口的程洵拦下,“何小姐的意思,周先生没听明白吗?” 他奋力撇开程洵,“你们无权这样对待她!” “也许何小姐不愿跟周先生走呢?”程洵牢牢控制住周宸,不许他硬闯。 他望向等候电梯的一男一女,她安安静静在前面,男人身型高挺,与她间隔半米之遥,这一幕令周宸双手一点点收紧。 迈入电梯,一拨人从四面八方挤来,梁纪深手臂弯曲拢住她,圈出一个安全的空间,隔绝开人潮。 何桑鼻息是他大衣的香味,他换了一款洗衣液,不是那个清爽沉厚的雪松味道了。 男人感觉到她在闻,像是随口解释,“保姆换的。” 她低下头,梁纪深手背筋络分明,虚虚扣住她,衣服摩擦间,静电撩起长发,浮在他臂弯内,一如当初的亲密。 “你不忙吗。” 他目光在别处,“不忙。” “我住普通标间,你待不惯——” “不方便?”梁纪深打断她,不带情绪。 四目相对,何桑气闷,别开头。 她没找男人。 他却有了新欢。 严格来讲,宋禾不是新欢,是旧爱。 她才是昙花一现的新欢。 回到房间,何桑归置完垃圾袋,拿了一副没拆封的拖鞋,一扭头,梁纪深站在床尾,盯着夹在被子里的红色丁字裤。 臀沟处的网格蕾丝妖娆妩媚,比宋禾放在洗衣机的那件,有过之无不及。 何桑耳根通红,跪在床上胡乱一攒,塞进行李箱,“你坐吧。” 男人没动,蹙眉解着大衣扣,“你的?” 第24章 你挺性感 这条丁字裤是何桑买的,假如没和梁纪深分手,她已经穿上了。 黎珍教她的,偶尔当一回风骚热辣的小妖精,在床上撒点野,很冲击男人的眼球。何桑哪都好,可抹不开面儿,梁纪深疯狂,她就被动矜持,白白浪费了老天赏饭的身段。 她根据黎珍提供的店铺,选了这款。 那天打包行李心慌意乱的,稀里糊涂带到了酒店。 男人绕过何桑,手指从箱包内挑出,裆部薄如蝉翼,细窄得忽略不计,他面孔半阴,半笑,“挺性感,品味不错。” 何桑火烧火燎的去抢,他举过头,任由她抓,又吊着她抓不到。 他拇指摩挲着蕾丝,她穿这件一定摄人心弦,活色生香。 “跟我的时候没见你穿过,换了人,怎么穿了?” “我和周宸没关系。” 颀长的黑影覆下,十足的冷峻压迫,“病房里不是承认互有好感吗。” 何桑喘得有气无力,“你是单纯忌讳周宸,还是疑心我跟你的同时和他不清不楚,你心里膈应。” 梁纪深望进她眼睛里,“那你有吗。” 何桑不吭不响,和他对视。 他率先败下阵来,“没区别。” 其实何桑期待他是在乎她,所以忌讳周宸的存在,忌讳她有其他男人,其他感情。 她垂下眼睫,背过身。 梁纪深蛮力扯开衣领,纽扣崩断两粒,滚到她脚下。 何桑视若无睹跨过,拿了一盒水果番茄,一颗接一颗塞嘴里。 “和我闹?”她这股委屈劲儿,令他心生躁意,“饿晕过一次,再晕一次?” 何桑把塑料盒放回冰箱,直奔卫生间。 梁纪深揉了揉眉心,打给酒店,点了一荤三素一汤。 她吹干头发出来,目光正好掠过男人露出的胸膛,衬衫敞得太开,下摆没有束紧,一分的慵懒恣意,九分的刚硬野性。 何桑在剧院阅人无数,不乏完美无缺的人造帅哥,只有梁纪深耐看的五官和气质最独一无二。 原装的,是动刀的比不了的。 “洗完了?”他袖口卷起,内臂筋络精瘦微凸,陶瓷盅内鸡汤的香味飘出,何桑停下没动。 “自己对付吃点,我下午有会议。” 梁纪深抄起椅背上的外套,迈步离开。 出电梯,站在大堂环顾一圈,“他走了吗。” “周宸想跟上楼,我拦住了。”程洵一手撑伞,一手开车门,“他对何小姐追得很紧。” “她是什么态度。” 程洵斟酌用词,“比较保护周宸。” 男人阴晴不定扫他。 他一激灵,“何小姐赶周宸走,是担心惹恼您,当然,也是抗拒他。” 梁纪深在房间一直忍着烟瘾,他走到非禁烟区,焚上一支,“周宸在哪个剧院。” “本来在光明剧院总部,我疏通调到分部了。” 何桑如果知道他出手了,估计有得闹。 他不是恶意干预她谈恋爱,是周宸不行。 乍一看,太符合女人审美了,正直,上进,阳光,痴情。 充斥着强烈的保护欲。 但十全十美的,往往失真了。 藏着不与人知的致命问题。 梁纪深更相信人性复杂。 “周宸是正常的工作调动。”梁纪深耐人寻味睨了程洵一眼,“少牵扯我。” 程洵继续汇报,“宋小姐昨天在国际商场消费了69万,今早在英兰朵餐厅又约见了一个男人。他们应该不熟,聊了十分钟便分开。另外,夫人去了南海湾。” 梁纪深衔着烟,没说话。 ...... 原定月底马来西亚巡演,场租价格没谈拢,于是改成了本院公演,票价却是高出三倍的巡演价,剧院为平息众怒,安排何桑的《上海滩》开场,又在压轴戏中担任a角。 何桑中场在后台换装,同事隔着门喊,“桑姐,有人找你。” 她出去,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在门外堵住她,“何桑,记不记得我了?” 何桑打量男人,有印象了,是胡大发。 这位胡总给她送花篮,送红包,送房卡,坚持了八个多月,她没搭理,后来胡大发得知她傍上了梁纪深,马上脚底抹油不敢露面了,这次是听到风声,色心憋了太久,非要得逞不可。 何桑不得不客套一下,“胡总,来看剧?” “来看你。” 她往左走,胡大发挡,往右,他再挡,满脸不怀好意的淫笑,“梁老三给你多少钱?包年,包月,包次数?” 何桑没个好脸色,伸手一推,反被他捏住,嗅她的香味,“溜光水滑的,乐意伺候他,不乐意伺候我?” 她抽手没抽成功,胡大发将她严丝合缝抵向自己,大胯猥琐顶了顶,“以前你清高,我信了,太容易上手的女人还没意思呢,可你悄悄跟了梁老三,你装什么纯情玉女啊?” “胡大发!”何桑挣扎起来,她越挣,他扼得越紧,像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上头得很,面红耳赤的程度。 “钱的事而已,说清了,开个价,一锤子买卖嘛,你们这行的女人哪有钱拿不下的?”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这群玩弄社会规则的男人眼里,她没有梁纪深撑腰,已然是落魄了。 “保安——” 何桑刚叫,胡大发捂住她的嘴,拖向隐蔽角落的应急通道。 “胡总。” 突然,插入一道斯文清朗的男音,胡大发顿住,回过头。 男人的位置逆着天窗,也逆着光,几分晦暗不明。 “谁啊。”胡大发瞪男人。 晦暗深处,有低沉的笑声,持续了两秒,男人走出那团阴影。 “是梁二公子啊。” 胡大发松开何桑,主动迎上,打算握手,梁迟徽看着他没系上的裤链,眼底嘲弄,“大庭广众之下,胡总是不是太不尊重女人了。” 这话呛了胡大发的肺管子,他在女色上历来口碑差,“只是叙叙旧,我和她老相识了。” 梁迟徽挑动眉峰,“既是老相识,更要谨言慎行,万一外人不了解真相败坏了胡总的名声,误会你欺男霸女,得不偿失。” 胡大发尬笑,“是...” 梁迟徽用方帕擦手,瓷白的指节在翠竹的图案间穿梭,儒雅翩翩,“胡总,还有事?” 胡大发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告辞。 何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谢,“多谢梁先生解围。” “举手之劳。”梁迟徽捡起地上的耳环,递到她手里,“不要再丢了。” 她接过,又听他说,“我父亲也在台下。” 何桑错愕,“现在?” 梁迟徽笑着,“今天不是何小姐的主场吗?自然要捧场的。” 的确是她的主场,连轴演。崔曼丽降级后,少了一个挑大梁的花旦,大花旦要长得漂亮,台词好,有观众缘,何桑不救场,没人能扛卖票了。 她化了妆匆匆返回剧台,二楼的vip席果然有梁延章。 第25章 遇险 他一双眼炯炯有神,精气神很旺,头发染得油黑,不显苍老。 右边坐着一个年岁相仿的老男人,“演虞姬的是崔小姐?” 院长躬身,“不是崔曼丽,是何桑。” “哦?”老男人和梁延章调侃,“我瞧她称得上最灵气的虞姬了,我要是西楚霸王项羽,我也稀罕她。” 侍者端上来一壶新茶,梁延章缓缓开口,“老三多久没来了。” 院长说,“有半个多月了。” 他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谁在捧何桑。” “她功底好,长得讨喜,不捧也红火。” 梁延章满意评价,“她这点,倒是像翁琼。” 院长受宠若惊,“像梁夫人是抬举她了。” 《霸王别姬》谢完幕,院长去休息室慰问何桑,百元大钞折叠的玫瑰花堆了一米高的花篮,引起同事一片惊呼。 粗略一算,小十万块。 胡大发对何桑死缠烂打的时候,都没如此大方的手笔。 她一捋彩带,署名是梁迟徽献上。 小姑娘们一窝蜂涌上,清点钱数,院长拎着何桑的包,亲自送出门口才交给她,“小桑啊,剧院明年的投资指望你了。” 她莫名其妙,“剧院不是要上市了吗?省里每年有专款扶持。” “那点扶持杯水车薪,不过有梁家这棵摇钱树,剧院不愁资金了!你的贵人运真是不浅呐。” 梁迟徽在对面的楼梯间挂断电话,走到何桑面前,“何小姐有空吗?一起用晚餐。” 何桑莞尔,算是拒绝了,“我准备去超市买日用品。” 男人很绅士,“是我父亲的邀请。” 她诧异,“梁董?” “何小姐神似他的发妻,所以赏识你。” 何桑犹豫着,梁延章是什么人物,不少达官显贵都不敢得罪他,他不痛快了,剧院未必开得下去。 “我和梁董道声谢,晚餐不吃了。” 梁迟徽作出请的手势。 车停在大门的台阶下,何桑跟着梁迟徽,他余光打在西南方向,拉车门的手一滞,对车里的梁延章说,“父亲,老三也在。” 梁延章降下车窗,不远处的红旗l5打双闪,他神色一暗,“回老宅吧。” 何桑退后一步,梁迟徽在她旁边,“我这个弟弟,对何小姐不是完全冷漠无情。” “梁董和梁总也是有风度的人,我以为梁董会怪罪我,没想到他这么和善。” 这声梁总逗笑了梁迟徽,“不称呼我梁先生了?” 何桑也笑了,“相同的称呼,怕搞混了。” 此时,街口的红旗l5响起一串鸣笛。 一身肃穆正装的梁纪深下来,坐进前面的一辆车,是何桑留在老宅那辆,他袒露在窗口的侧脸极度不耐烦。 梁迟徽弯腰上车,“不耽误何小姐了。” 何桑走过去,梁纪深头也不抬,“顺路给你送车。”他膝盖放置着一本文件,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 她坐在后座,暖风很足,额头冒了一层汗。 外面是霓虹闪烁的街道和高楼,雪没有融化,空旷的白,迷离的橙,一缕光与一缕光交织,她指着长明湖湖心的灯塔,“我们在顶楼的露天餐厅吃过饭。” 那会儿,他刚离职,工作没交接完,挺注重影响的,陪何桑约会总是前后脚,俩人不同场。 其实男未婚女未嫁的,约会是情理之中,可梁纪深在市检的威望高,他自己有包袱,何桑也顺着他。 后来,他彻底退了,天南地北的商业应酬,即使不带辛欣,也带着她。 梁纪深酒量弱,每次都似醉似醒的,大连那次出差,他抱着何桑在海边接吻,咸湿的海风,苦涩的酒,混着黏热的泥沙味。 酒精作乱下,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无所顾忌的交付她,堕落又洁白。 车行驶过一处建筑工地,梁纪深面容阴沉盯着后视镜。 程洵也发觉了,“他从剧院一直跟踪我们,我特意绕远,他还在跟。” 话音未落,对方的车骤然提速,引擎盖结结实实地剐了下车尾。 何桑头皮发麻,“是梁家吗?” 都说纪席兰手段毒辣,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动真格。 在老宅,碍于梁延章没发话,她只能按兵不动。 可背地里,又怎会轻易罢手。 梁纪深抽出安全带固定在腰间,一把揽住何桑,全身使了大力气,像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座位。 他吩咐程洵,“靠边,摆他一道。” 程洵立即变道,尖锐的摩擦响直逼云霄,后面的车始料未及,差点滑进沟渠。 何桑猝不及防向前跌倒,幸好梁纪深扣得紧,又拽回她。 撞一下不成,对方又撞了第二下,一下比一下凶猛,程洵把控失灵,斜线在高速横冲。 颠簸太厉害,梁纪深也护不住何桑,程洵大吼,“您拖着何小姐跳车,不然要危险了!” 男人握住车顶的扶手,肩胛和胸口的肌肉贲张而起,他镇定观察四周的形势,对方显然也油耗不足,时快时慢。 “程洵,减速。” 程洵瞄准一个弯道,调头拉手刹,顷刻漂移数十米,甩掉了穷追不舍的白色特斯拉。 轮胎碾出火星,车厢气温急剧升高,梁纪深脱下外套,裹住何桑,一脚踹开后门。 风的惯性拍得脸生疼,何桑只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绑在滚轴上,没完没了地翻腾,挤压,几乎要散架。 梁纪深垫在她身下,搂住不放,他心跳狂烈,一声连一声的闷哼。 第26章 “我要你”比“我爱你”更迷人 何桑一瘸一拐从男人怀里钻出,手心一团潮湿,借着车灯的残光,她看清是血。 撕碎的挡风玻璃剐得梁纪深臂肘和后背鲜血淋漓,发黑的尘土黏在伤口,他气息犹存,却越来越弱。 “梁先生!”程洵爬起冲过去,男人双目紧闭,没有回音。 “可能肋骨遭了重击,不知道有没有内伤。”程洵的左腿也剐破了,他艰难支撑住梁纪深,“何小姐,打120。” 何桑抱膝坐在地上,呆滞着发不出半点声。 “何小姐!”程洵大吼。 她猛然回过神,踉踉跄跄着摇晃梁纪深,喉咙哽了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梁...”何桑吃力喊,偏偏沙哑得不成样子。 好半晌,她在窒息的绝望中放声痛哭。 “别摇了。”始终没动静的男人睁开眼,带点笑,也带点倦,“我本来伤得不重,你摇晃得重了。” 何桑像被点中了穴位,瞬间瘫倒,抽噎着掉泪。 “我喊你了,你故意不理...” 男人笑意更深,“这不是理了吗?” 她撕心裂肺,“我哭了你才理——” “你哭什么。” 不提还好,他一提,眼泪愈发汹涌。 男人伸出手,示意她挨近,何桑伏在他身边,他指腹抹掉泪痕,“到底哭什么。” 她断断续续的讲不连贯,“我害怕。” “怕我死?” 何桑点头,又摇头,“怕梁家秋后算账。” “不怕我死吗。”梁纪深再度发笑,“没心肝的蠢女人。” 她握住他手,是温热的,盘桓着错杂干燥的掌纹,何桑憋在心脏的所有恐惧这一刻如数发泄出来。 程洵解开梁纪深的衣扣,“您伤在哪了?要紧吗。” 碰得狠了,男人闷哼一声,“不要紧。” 何桑匍匐着翻找手机,万幸只是甩飞数米,划了一道裂痕,没摔坏。 她正要打120,梁纪深摁住她,吩咐程洵,“先查清是谁干的。” 程洵看着他,“您不去医院吗?” “我自己的伤,我有数。” “万一有内伤...” “好了——”梁纪深蹙眉警告,程洵见状,不敢再劝。 中洪高速距离市区15公里,出租车来往密集,很快,程洵拦了一辆,又通知保镖迅速到现场清理。 何桑弯着膝盖蜷在后座,萎靡得很,梁纪深掀开长裙,“撞伤了?” 毛呢料的纤维摩擦,针扎似的,“擦破点皮。” 男人动作柔缓,按压了两下,没伤到筋骨,不过皮肉含着零零星星的血斑,何桑的凝血功能差,肌肤又白,在床上趴得久了,也是青紫交加的,崔曼丽那拨人隔三差五发现她“带伤”,因此对于梁纪深“粗暴”的风评,着实是冤枉他了。 “其他地方伤了没?” 裙下裸着,只穿了黑丝裤,大开大合间,底露了。 她双腿倾斜,并住,“没伤。” 梁纪深将她双腿又分开,扔下车的时候,她是跪着翻滚的姿势,有伤也集中在下体。 他一寸寸认真的抚摸,表情正经,不轻浮。 何桑很确定,梁纪深不是一个博爱的男人。 但他暧昧不明模棱两可的态度,对女人是极大的杀伤性武器。 太勾人了。 也太扰乱心智了。 怪不得都说,“我爱你”不迷人,“我要你”很迷人。 越是要猜的,越是折磨。 回到酒店,何桑打了一盆清水,替梁纪深清洗伤口,程洵在楼下药房买了药膏和纱布,他接过那盆血水,用剪刀绞开男人的衬衣,扯动粘连,梁纪深咬了下牙根。 何桑一边包扎,一边触摸他体温,“你很烫。” 她长发泻在床头,也环住他手臂,梁纪深嗓音沉凉,“吃一片退烧药就行。” 她说,“要消炎。” “你给我消。” 何桑抿着唇角,“我不熟练。” 梁纪深倒体恤她,“弄疼了不赖你,弄舒服了奖励你。” 她小心翼翼吹着伤口,吹一下,涂一下,最后捏着纱布两角,对折系结,“疼吗?” 男人答,“舒服。” 他最开始也喜欢在亲密时问她,舒服吗?何桑回答他,你力气太大了。 言下之意,不太舒服。 梁纪深智商高,情商也卓著,不超过三次便领会,她满意了,他再享受。 三十多岁的熟男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差距就体现在这。 第27章 还是护着她 宋禾当晚心急如焚在英兰朵等结果,一个牛仔帽黑棉服的男人慌慌张张进来,甚至没来得及坐稳,声音都是抖的,“梁三公子在那辆车上。” “什么?”宋禾大惊失色,“梁纪深也在?” “我按照你给的车牌号在剧院蹲守,撒泡尿的工夫,我哪想到多出个人!当时的情形,他们果断跳车了,估计女人受点轻伤。”男人清楚捅了娄子,索性漫天要价,“我得去外省避避风头,五十万不够。” 宋禾也恼了,“那个女人安然无恙,你没办成事,还要加钱?” “不加也行。”男人豁出了,流里流气打量她,“你和我睡一觉。” 宋禾端起一杯咖啡泼向他脑袋,“你放尊重点!” 男人不急不忙的,抽了纸巾擦拭额头的水渍,“那咱们警局见。是你雇凶要把她撞成残废,我好歹算是污点证人,罪名比你轻。” 这男人是个亡命徒,曾经有前科,宋禾赌不起。 她决定息事宁人,丢出一张银行卡,“不要再出现。” 男人乐了,亲那张卡,“美女富婆,有活儿记得联系我,老主顾打八折。” 宋禾懒得同他纠缠,拎包走出餐厅。 回南海湾的路上,她给梁纪深打电话,响了七八声,他没接。 以往,他会第一时间接听。 宋禾既心虚又惊惧,赶去他住处。 输入密码,站在玄关,她抚了抚胸口,稳住心绪,然后故作镇定上楼。 书房门虚掩,隐隐有烟味溢出。 她拧门栓,“深哥?” 男人在书桌后,指尖夹着烟,浓稠的尘雾笼罩,整个人高深莫测。 他抬起头,随意嗑了嗑烟头,“怎么来这边了。” 很平静。 没有一丝一毫不对劲反应。 宋禾略微安心些,“我以为你会在老宅多住几天。” “办完事,就回来了。”男人状似无意,掸去落在长裤的烟灰,“省得你不踏实,催得紧。” 她笑得甜腻,从背后抱住他,胳膊硌了梁纪深的伤,他紧绷,没制止。 “我就知道你在意我的感受。”宋禾下巴抵在他肩膀,“不会和她睡在一起,更不会对她留有余情。” 宋禾刚要吻他,他不着痕迹端正了头,“傻话,我和谁睡。” 宋禾的唇虚虚蹭过他面颊,胡茬磨得细痒,她小声抱怨,“你不喜欢我吻你吗?” “我嘴里有烟味。” 她又逼近一厘,“我愿意尝你的烟味。” 梁纪深忽然挪动椅子,上身后仰,灯光浮在他侧面,有种不真实感,“小禾。” 宋禾笑,“你很久没这么叫我了。” 火苗射出,烧进男人的眼里,“春风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你可以试试味道。” 她笑容一僵。 火苗起起灭灭,他深沉的眼睛也时明时暗。 “需要我陪你去吗。” 宋禾掌心汗涔涔,像从水里打捞出,“春风路?” 男人分明冷静,却搅得她心烦意乱。 “不了...”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我对西餐不是很感兴趣。” 梁纪深淡淡嗯,“我有工作,你回去休息。” 宋禾才离开,程洵抵达别墅,播放了英兰朵餐厅的录像,“宋小姐约见的男人和今天撞击我们的司机,身型有八九分相似,基本判定同一人。她名下的渤海银行账户在十五分钟前支出了一百万。” 一盒烟空了,梁纪深从抽屉又取出一盒,程洵瞟了一眼烟灰缸,他一晚吸了不少。 显然,他心里明白。 “压下消息。” 许久,男人吐出四个字。 程洵问,“您的意思是?” 他脸上喜怒不辨,“不追究。” 梁纪深为人处世睚眦必较,是出名的难缠,不论对手的来头,有仇报仇,有火撒火。 竟然退了一步。 “因为宋小姐是幕后主使,所以您不追究吗?” 男人不语。 “宋小姐的目标是何小姐,她这次没得手,必然有下一次。” 梁纪深依旧沉默。 “如果是何小姐自己面对这场人祸,一定难逃一劫。” 窗外夜色渐浓,梁纪深鼻腔喷出一缕烟雾,眼神刀刃般的锋芒,“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介意何小姐。” 男人熄了烟,转动椅子背过身,“不让她介意就是了。” 其实程洵一度觉得,他待何桑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好脾气,唯独在何桑面前,会收敛些。 原来,他还是最护着宋小姐。 即使她犯下大错,也于心不忍。 第28章 等我 梁纪深最近都在中海集团,为上任做准备。 中海的派系斗争非常激烈,上面让他空降,有整顿内部的意思。梁纪深也摸过底了,部门经理以上的职位,个个有背景,个个有业绩,他作为新一代领军,阅历太年轻,未必能服众。 何桑去金悦府男人不在,她又去了中海。 前台告知她,梁副总的预约很多,排到1月末了。 “我不是来谈公事,我是送药的。” 前台一听药,明白事关重大,立即拨通内线,“有一位送药的女士要见梁副总。” 对方答复了什么,前台颔首,“请您上三楼。” 何桑进电梯,壁挂广告机正介绍着中海集团的委员组成员履历。 龙头企业和私企真是天壤之别,私企是轻奢的现代风,中海的会议室像一所复古大会堂,风格偏老旧,古朴,官气足。 何桑只见过梁纪深在书房办公,没见过他在公司的模样。 挺羡慕宋小姐的,她跟梁纪深那会儿,他在区检,制服革履,镶金边的肩章严肃飒气,尤其戴着大盖帽,只看他工作照都帅得发光。而他又属于动态胜过静态,难怪女人缘那么好。 这群高管平均年纪在五十岁左右,一眯一笑,一言一行,圆滑世故又阴阳怪气,像成了精的老妖。 梁纪深居于上座,铁灰色的暗条纹西服,拿一杆钢笔,偶尔点评两句项目,多数只专注听,他比平时更稳,不苟言笑,也镇得住场。 做会议记录的程洵发现何桑在玻璃窗外,附耳提醒他。 男人抬眸,不露波澜,继续开会。 何桑了解他,雷厉风行的工作狂,她也不急,在对面的休息区用纸杯接了咖啡,随意地翻拣杂志。 翻了半本,一双白皮鞋纳入她眼角余光。 走廊的回音大,男人刻意控制了声量,“你怎么来了。” “你不上相。”何桑由衷,“电梯里有你的履历公示,你本人比相片好看。” 他扬了扬眉,“相片不好看?” “丑。” 梁纪深居高临下俯视她,眉间浮着笑,“撒谎长痘。” 她以前昼夜颠倒排练话剧,内分泌失调,下巴最多冒过七颗痘,他调侃是七星连珠。 “我喝完中药不长了。” “再撒谎还长。” 何桑从椅子上起来,“我给你换药。” 一上午的连轴会议,他坐得累了,活动了两下脖颈,“去麓山公馆等我。” 梁纪深在那边租了一套湖景房,是包年租,麓山私密性高,有专门的酒店管家,闲杂人进不去,他其实也后怕,安排何桑先过去住一阵。 “去你办公室换吧。” 何桑担心他撑不到晚上,最后一次换药纱布剪得薄,血迹容易渗。 “办公室在装修,现在和监察部主任挤一间,你不方便去。”男人没同意。 “那你下班早回。” 梁纪深衣领掖了个角,何桑上去替他抻平,这时,一个老头不知哪蹿出的,朝他拱了拱手,“恭喜了梁副总,省里这一批青年才俊,您的前途最光明。” 男人彬彬有礼,“感谢各位的拥护。” “是您本事大,集团积压了几年的项目,您敢拍板重启,谁有这份魄力啊。” 下属陆续走出会议室向他道贺,梁纪深不摆架子,很适度的平易近人,反而拔高了他的威严感。 人差不多走光了,只剩程洵在隔壁收拾发言稿,梁纪深递给她车钥匙,“地下车库有一辆路虎,你开回麓山。” 何桑没要,“你牌照太乍眼了。” 梁纪深如今是新贵,男女关系这方面,备受瞩目。 要么,名分扶正,要么,销声匿迹。 介于不清不楚之间,最给他惹祸。 “新提的车,没开过。” 他立在灯下,像松柏那样英挺。 “有点像偷情。”何桑觉得形容不够狠,“不,像奸情。” 男人笑着,“少胡说。” 第29章 我以后不会过来了 梁纪深八点钟进门,天色完全黑了,路灯很淡,洒着雨夹雪,他伸手拂掉羊绒大衣上的露水,“临时又加了一台会议。” 何桑厨艺不错,她这岁数的小姑娘不喜欢下厨,她倒是乐于尝试,煲个汤,蒸个菜,梁纪深嘴刁,他们这帮高门子弟从小有厨师保姆伺候,把胃口养馋了。 不过何桑煮什么他都吃,好吃就多吃,难吃也没扫她的兴致。 她褪下梁纪深的衬衣,背后凝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最严重的部位被鲜血浸泡几乎要溃烂,“你伤口裂开了。”她拿镊子夹着棉球清洁,“你睡觉蹭得吗?” 他闲闲懒懒地,不太搁心上,“压了一下,没大碍。” 何桑奇怪,磨破的面积太大,像从后面覆盖碾开的,“你自己压的?” 梁纪深这次没出声。 她恍惚了一秒,为了陪那个女人,连养伤也顾不上了。 “宋小姐不知道你有伤吗?反复撕裂会化脓发炎。” 他嗯了声。 何桑涂着药水,“撞我车的人你调查了吗。” 药水的烧灼感流入皮肉,他痛也一动不动,“在查。” 何桑察觉男人的敷衍,“为什么不报警查?” 她起初想过与纪席兰有关,但当年纪席兰再厌恶宋禾,都没直接动手,仅仅口头逼迫,没必要对她玩这么大。 毕竟,她比宋禾老实多了。 何桑心事重重包扎完,梁纪深看着她,她头发又长了些,披散在肩头,倾泻而下。 不言不语时,娇弱乖巧,犯脾气时,清冷倔强。 无论哪一面,皆是她的风情。 梁纪深极力克制情绪,“我不过来了。” 何桑没多想,“那谁给你涂药?程秘书的手法行吗。” “不只是上药。”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我以后都不过来了。” 她还在弯腰整理,动作一僵。 如同一个世纪漫长,何桑晦涩答应,“好。” “你先住在这。”梁纪深肩膀绷得紧,胸廓也起伏不定,“麓山安全,开春再搬。” 她手从他身体抽离,他也感受到那一丝柔软渐渐消失。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何桑吸气,“你是不是清楚是谁了。” 梁纪深要挖一个人易如反掌,他一直拖,证明不想挖。 “是宋小姐对吗?所以你不愿追究,对外封锁这件事,瞒着我,也瞒着梁家。”何桑浑身战栗,牙齿也磕磕绊绊,“如果这些伤全部在我身上呢?你能扛,我也能扛吗?她不是闹着玩,她在害我,要我的命。” 何桑眼尾翘,且是标志的杏核型,妩媚中带幼态,哭泣泛红格外的惹人怜惜。 像是堵着一块巨石,梁纪深胸膛闷钝,“她不会。” 何桑的呼吸都轻了,轻得茫然无助,“不会什么。” “不会要你的命。”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何桑声嘶力竭,“非要我真的出意外,你才后悔自己太护着她吗?” “何桑。”梁纪深忽然喊她的名字,却迟迟没有下文。 “宋禾是幕后主谋,你还查下去吗。”她固执要个答案。 男人咬出一支烟,何桑坚定清澈的眼睛,委屈又陌生的光,勾得他莫名焦躁,他甩出打火机,砸在门板,砸得瘪了。 何桑整个人也仿佛被掏空,不停下坠,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已经给出答案。 梁纪深这个人,好的时候,当真好。 硬朗汉子的三分柔情,温柔得掐出水。 坏的时候,决绝的时候,一切都灰飞烟灭。 何桑体验过他的好,也体验过他的坏。 好有多沉溺,坏就有多崩溃。 ...... 纪席兰在麓山公馆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梁纪深露面,“你带她来的?” 被堵个正着,男人不耐烦,“她朋友。” “她哪个朋友能租下麓山啊?一定很有财力了。” 梁纪深倚着扶梯,“您不认识。” “分明就是你!”纪席兰一针见血戳穿,“我看监控了,你们一起来的。” 他一张脸阴鸷得厉害。 “我收买了姚文姬的主治医生,她是装病,打着绝症的幌子,讨梁延章心软,想扳倒我,夺回梁夫人的位置,她做梦!”纪席兰话锋一变,“那只狐狸精在南海湾吃香喝辣,花着你的钱,未免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男人侧身一横,拦住纪席兰,“您要干什么。” 她恼了,“我动不得何桑,还动不得那只狐狸精吗?” “不行。”梁纪深态度强硬。 纪席兰冷笑一声推开他,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扬长而去。 当晚,宋禾在南海湾大哭了一场,保姆电话里告诉梁纪深是夫人打了宋小姐一巴掌,又摔了不少家具物件。 他站在落地窗前,“夫人说什么了。” “夫人说要是宋小姐不识趣,她做得那些丑事,不会留情面。” 江面的霓虹掺着雪色,映在梁纪深眼底,他一言不发挂断。 第30章 冤家路窄 自从在麓山公馆分开,何桑再没见过梁纪深。 剧院组织去了吉隆坡巡演,在华人圈反响不错,何桑在剧圈的地位又升了一级,回国后黎珍约她吃饭庆祝,黎珍刚托人诊断了胎儿的性别,是儿子。 老公奖励了她一辆卡宴,虽然借精生子不是自己的种,起码脸面没丢,养大之后娶个大富大贵家的独生女,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现在是曾家的大功臣,曾少康对我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黎珍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五个月后儿子平安落地,曾家的独苗苗,更是我的天下了。” 吃完饭,黎珍提出到珠宝店给何桑买一条红宝石手链,“你本命年,犯太岁。” 她笑了笑,“那我要贵的。” 跨进珠宝店,何桑有感应似的,望了一眼休息区,沙发上的男人背对大门,穿着丝绒衬衫和呢料的西裤,短发不似平时打理得英气,很随意,却也利落。 不远处,几个柜员众星捧月哄着宋禾试戴珠宝。 何桑五脏六腑撕开无数口子,酸涩像决堤的潮水漫过她,她要走,被黎珍拽住。 她了解黎珍的脾气,非得大闹不可,“我不想和他们碰上。” “谁小三谁心虚,你躲什么?” 事实上,根本说不清到底谁有理,谁理亏。 她知道宋禾与梁纪深那一段,也知道宋禾又缠上他了,宋禾同样知道她是梁纪深的现任正牌。 这种一团乱麻的关系,复杂又混乱。 拉扯的工夫,程洵从里面出来,他吃了一惊,何桑从不逛珠宝店,破天荒逛一回,竟是冤家路窄,“何小姐。” 何桑看着他的左腿,“伤好些吗?” 程洵没想到她惦记这茬,心头一暖,“好了。” 踌躇半晌,她轻声细语,“他呢。” 男人单手点烟,讲着电话,在交谈的空隙,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偏过头。 何桑马上错开眼神。 “药膏和纱布在麓山公馆的床头抽屉。”她咬紧下唇,脑海回忆那晚的场景,舌根苦得发涩,“他也看到了。” 程洵干咳,“梁先生后背的伤反复发炎,还没痊愈,宋小姐不知情,是我帮他换药的。” 何桑脸上没什么反应。 梁纪深是为了救她而受伤,宋禾不知情,便不会吃醋生气。 即使那个女人暴露了狠毒的一面,他也没有让宋禾太难堪。 何桑进去后,程洵去停车场,其实他一直觉得,何桑是一个挺好的姑娘。 不作,不贪,不炫耀。 崔曼丽前脚傍上一位富豪,后脚就摆起排场,每天院长亲自接驾,泡美容茶,请按摩师,供祖宗一样供她,何桑不仅没要过排场,甚至没求梁纪深办过一件事。 包括她爸的遗产被卖掉,都是梁纪深回家撞见她哭了才得知。 饶是梁纪深那样铁心铁骨铁手腕的男人,心也焐化了点。 黎珍趾高气扬坐在高脚凳上,点名要接待宋禾的店长服务自己。 动静太大,宋禾也发现了她们,在镜子前观望。 店长左右为难,大约是顾忌梁纪深在场,宋禾没争,很温柔大方,“你去接待她们,我自己选。” 梁纪深仍旧拧着眉,香烟燃烧殆尽,烟灰烫了手指,他才意识到,抬手掐灭。 “深哥——”宋禾选了两条项链,在胸前比试,“哪条好看?” 男人心思好像不在这,指了一款宋禾最不入眼的,她不太高兴,“你不是说紫钻适合我吗?我皮肤白。” 何桑手一紧,梁纪深也对她说过这话。 “白钻也适合。” 她不乐意,“那我怎么选。” 梁纪深重新又点了一支烟,“都买。” 黎珍扭头,确认是哪款项链,对店长说,“我要4.5克拉主钻的紫水晶项链。” “曾太太,这款...”店长欲言又止,“不卖了。” 黎珍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卖?” 店长偷瞄她后面,“是...” “因为我要了。”宋禾迎上去,一挥手,“这里摆出的每一款,我全要了。不过,既然是何小姐的朋友,你要哪一款我送给你。” 黎珍瞪她,“宋小姐蛮有钱嘛,是你老公养你吗?” 何桑捅她,无奈黎珍上头了,越战越勇,“我会买不起珠宝吗?我怀着曾家的血脉,花老公的钱比宋小姐花梁先生的钱名正言顺。” 她甩出卡,提醒店长,“你瞧仔细了,我是年消费一百万的金卡客户,享有优先权,她喜欢的我也相中了,我不愿意割爱。” 宋禾拿着首饰盒,“金卡又怎样?你消费一百万,我可以消费一千万。” “拼财力是吧?”黎珍不依不休,“今天我给何桑买定了。” “隔壁也有一家珠宝店。”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开口,“我陪你去。” 宋禾一愣。 她是个聪明女人,明白在大庭广众下不能撒泼任性,折了梁纪深的面子。 “好。”她朝黎珍莞尔一笑,直奔梁纪深,挽住他手臂,“你推掉应酬陪我逛街,我什么都听你的。” 脚步声咫尺之遥,空气中飘浮着他的味道,何桑屏住呼吸,没有回头。 依稀感觉背后有一缕视线,沉寂,深入,晦暗,如芒刺背。 黎珍大获全胜,得意洋洋的,“贱货,和我抢?” 梁纪深在她身边停了一下,“曾太太。” 散漫慵懒的腔调,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 何桑如临大敌,她转过来,“梁先生,黎珍是给我买礼物,如果得罪了宋小姐,我替她道歉。” “何桑!”黎珍拍她屁股,“我凭什么——” 她抓住黎珍胳膊,暗暗使劲。 梁纪深最痛恨当面招惹他的人,骂宋禾,相当于扇他嘴巴子,一旦挂不住脸儿了,出手报复,曾家的势力绝对无法抵抗。 黎珍有点醒悟了,没吭声。 梁纪深注视她,也许是尴尬,也许是怨恨,她眼梢炙红,似乎下一秒便要落下泪。 他克制住燥意,没再刁难。 当男人消失在门外,何桑像被剥光了所有筋脉,乏力垮塌下来。 店长把首饰盒交给黎珍,“曾太太,已经有人付款了。” “谁付的?” “是梁先生。” 何桑双手攥得太用力,指节都泛白。 第31章 撩拨 回车上,宋禾失落趴在窗户,梁纪深似笑非笑瞥她,“不高兴了?” 宋禾背对他,没有反应。 梁纪深在这方面一向大度,不计较钱,“再逛一家,开心点。” “我不是在乎那条项链。”宋禾坐直,“多少项链让给何小姐都行,我没有怨言,我介意是你让给的。曾太太嚣张跋扈,指着鼻子骂我,何小姐一求你,你就放过曾太太了。” 男人拢起她长发,捋到肩膀后,嗓音带笑,“要不给你拿回来?” 宋禾直勾勾盯着他。 梁纪深扫了程洵一眼,“下车,你去拿。” 他太过于平静,平静得宋禾辨不明真假。 可她很清楚,为一条项链,当个坏人,衬托得何桑楚楚可怜,得不偿失。 在程洵下车的一瞬,宋禾拦住他,“不拿了。” 梁纪深依然没什么情绪,“真不拿?” 宋禾摇头,“不拿,都让给她了,哪有索回的道理。” 她偎在男人胸口,无比眷恋凝视他。这张脸眉清目浓,骨子里恰到好处的舒展和疏离感,梁纪深的英俊是锋利的,带毒刃的。 他其实很有耐性,也舍得花钱哄她一笑,在危险中护着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 可宋禾还是感觉他整个人罩了一片大雾。 她迫切要看透这个男人,“深哥,你对我有感情的,是不是?” 男人眼眸漾起笑,“又胡思乱想了。” 宋禾捧着他脸吻上去,梁纪深手背这时触碰她面颊,横在她唇和自己唇的中间,“还疼吗。” 她紧紧挨着他手,“疼。” 男人轻轻摩挲,默不作声。 “我不恨梁夫人打我。”宋禾眼泛泪光,温柔又隐忍。 梁纪深在听,又没在听,目光晃过对面的车水马龙,午后阳光明亮,何桑在公交站牌下翘首。 她很少扎马尾,只有早晨洗漱时简单在脑后挽个发髻。 显嫩,也显小。 说她十八九岁也有人信。 红色的宝马x6停在台阶下,黎珍挥手招呼她,她借口推辞了,那车又缓缓开走。 何桑察觉到暗处似乎有一束目光,东张西望寻觅好一会儿一无所获,才迈上公交。 “梁夫人讨厌我,一定向你施压了,我情愿跪在她面前,只要她消气。” “又讲傻话。”梁纪深注意力移回怀中的宋禾,“我母亲就那样,我会告诉她别再动你。” 回到家,宋禾进卧室换了情趣睡裙,在腋下和脚踝喷了白茶香水,准备完去客厅,从后面抱住梁纪深。 他挺直背,略微侧头,“逛了一天不累?” “你累吗。”她高耸的胸脯厮磨他,宋禾是丰腴型的身材,个子比何桑稍高,胖了十来斤,却是显瘦藏肉的鹅蛋脸,很蒙蔽人。 最满足男人幻想的那类脱衣有肉的大s曲线。 “我累。” 他回答出乎宋禾意料,她一怔,退而求其次,“我们泡个热水澡?” 梁纪深仰起脖颈,抻了抻上半身解乏,叉腰替代了她箍住自己的那双手。 “你先洗,我批文件。” 随后,他推开书房门。 里面漆黑,梁纪深取出一套睡衣。 衣柜角落的一排是何桑剩下的吊带裙,基本九成新,她很听话,除了演出,从不穿这些,在床上十次有八次也保守,那露骨的两次,又极尽婀娜风情,令他耳目一新的激烈。 一个搞崩男人心态的小妖精。 梁纪深眼前浮现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鼻尖小小的一粒痣,和咬得发白的唇瓣,腹部一阵燥胀,他打开花洒浇冷水澡。 寒冬腊月,这一浇,浇得发起烧。 后半夜,宋禾被隔壁的动静吵醒,她下床查看,凑巧程洵送一名医生离开,屋里亮着灯,梁纪深正在吃退烧药。 她质问程洵,“为什么会发烧?白天还好好的。 程洵站在门口,“是风寒。” 宋禾端了一杯温水喂给梁纪深,“你怎么不叫我?程秘书没有女人细心。” 男人按摩着太阳穴,“知道你睡了,所以没叫。” 宋禾要帮他揉,梁纪深平躺下,“睡一觉发汗就好,你也歇息吧。” 宋禾手顿在半空,“是我不如何小姐照顾得好吗?” 程洵不吱声,从外面关上门。 “深哥,以后我可以照顾你,我会比何小姐更好。” 男人胳膊搭在被子上,昏昏沉沉像是睡了。 第32章 再近一点 何桑再次得知梁纪深的消息,却是一个重磅新闻。 张氏太子爷张承业在一众狐朋狗友的起哄下欺负宋禾,惹恼了他,双方在华西会所交手了。 据说他到场时,宋禾的裙子被扒了一半,避孕套的包装也撕开了,张承业正在脱裤子,梁纪深抄起酒瓶怒砸包厢,张承业的狗腿子劝架,也挨了一瓶子。 现场见了血。 何桑心脏揪得七上八下的,一则是难过,宋禾吃点亏,他这样失态,自己车祸这茬无声无息的翻篇了。 二则,那位张氏的太子爷练过跆拳道,传言段位很高,能单挑三四个人,她不由担忧。 女人在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身上,大多会栽跟头,不烈火烹油滚一遭,不长记性。 何桑之前陪梁纪深在麓山公馆住过两个多月,不少物品没带走,他既然要彻底了断,她也不会赖着。 从剧院下班后,她开车去麓山。 路上中介打电话,南沙江有一套二手大平层,挂牌价410万,不过地理位置太偏远了,她犹豫着没要,又联系周宸,他找的房源很合适,距市中心2公里,170万小户型,何桑手头刚好有200多万。 只是周宸住在同一栋楼。 她呼出一口气,“我再考虑考虑。” “小桑,我没有任何企图。”他言辞恳切,“我想保护你,你不需要我,我绝不打扰,你需要我,我能及时出现。” 何桑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明白你的心意,周宸。” “那这套房——” “暂时不急,我再找找。” 那头死气沉沉的。 何桑没多说,挂了电话。 她赶到麓山时,程洵也在,好像赌她今天会来,何桑停下,和他对视。 “何小姐,我特意来接您。” 她反问,“接我?” “梁先生病了。” 何桑想起他为那个女人打架,虽然不在场,那幅画面她也想象得出,“我去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 程洵有求于她,赔着笑脸,“一直是您照顾梁先生,上次车祸的伤没好利索,这回新病旧病来势汹汹,您念在旧情过去一趟?您搬走总得和梁先生当面说,万一出意外了,我没法交差。” 何桑也没为难他,麻利打包了东西,坐进程洵那辆车。 驶入金悦府,二楼书房果然没开灯。 客厅有一抹橘色的光。 梁纪深坐在光影里,他肤色深,骨肌结实硬朗,极少流露病态,起码何桑跟他的一年里,除了酒后头痛,他没生过病。 这一阵子倒是接二连三的病了。 男人咽下药片,抬头睨了她一眼,“怎么穿这么单薄。” 何桑认出他吃的是止痛片,“外套在车里,我待会儿就走。” 他问程洵,“熄火了吗。” “没熄。” 梁纪深重重放下杯子。 “但是油量不足了。”程洵又改口,“我先熄火,何小姐什么时候走,我再发动。” 他步伐极快,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近一点。” 何桑一动不动。 “怕我传染你病气?”他握拳抵在唇间,咳了两三声,咳得额头青筋暴涨。 她有点不落忍,温吞吞跨了一步。 “再近一点。” 这次,何桑没听。 梁纪深突然伸手,臂弯一揽,她还没回过神,便被他夹在腿间。 许是温度太热,男人吐在她颈侧的气息也滚烫,她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梁纪深不是在女人堆里混天混地的,可天赋异禀,撩拨她的敏感点手法一绝,分寸和力道十分精通。 何桑浑身轻颤,不堪一折的半截细腰在他掌心弯了弯,她倔强挺起,最终又软了软。 她声音也抖,“你是不是病了。” 男人贴着她裸露的肌肤,“你盼我点好,我还天天病?” “程洵说你病——” “他骗你。”梁纪深一本正经,“我明天罚他。” 何桑掰开他手,“你不吩咐程洵骗,他敢骗吗。” 她是真不愿意靠在梁纪深怀里,指甲盖抓破了他手腕,他松开,顺势将所有扣子也解了,“是不敢。” 挣脱了束缚,何桑退后拉开距离,“你说以后不去麓山了。” 男人应了一声,“是说过。” 她扭头便走。 三步不到,背后响起哐啷的重击。 何桑条件反射般一震,转身去看。 梁纪深倒在沙发上,双目紧闭,蔓延着不正常的潮红。 第33章 还跟我闹吗 何桑走过去,拍他后背,“梁纪深?” 男人攥着毯子,手背攥出青筋,极为忍耐,“水。” 她慌了神,“你难受?” 茶几上有一个温度计,测过的体温显示38.1度。 何桑蹲在电视柜前,手忙脚乱开抽屉,“你把药箱落在麓山了?” 男人嗓音沙哑得听不清,“我不记得。” 腰间突如其来的一股冲击,她后仰,梁纪深翻腾着调换了位置,何桑在下,他在上。 他衬衫扯得散散垮垮,眼里染着情欲,足以吞噬她的欲。 何桑推他,却感受到他胸膛比额头更烫。 “我去买药。” 梁纪深不撒手,“还回来吗。” 她喉咙晦涩,“回来。” “知道我的病因吗。”他俯低,挨着她脖颈。 “程洵接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吗。”何桑别开头,心灰意冷,“你有宋小姐,还缺女人?” 他连带眼神也沉翳了,“我哪来的女人?” 何桑说,“我不卖。” 梁纪深恼了,“谁让你卖了。” 她闭眼不出声。 男人手臂撑地,重量没有完全压下,他确实头昏脑涨,也掌握不好力度,她又瘦,容易压坏了,“不乐意看我?” 他扳住何桑下巴,迫使她面向自己。 四目相对,梁纪深焚着一团烈火,“项链喜欢吗。” 她气性大,“不喜欢。” “想要什么礼物。” 何桑咬住凉浸浸的唇,她是极端的性格,乖巧安分,可不服软。 外软内刚。 梁纪深给了台阶,别的女人巴不得赶紧下,她真不一定下。 男人右腿顶开她,挤入空隙,“不闹了,好吗。”他顿了顿,“我收回那句话。” 她眼泪氤湿了他衣领,梁纪深心尖一疼,“住麓山,我护着你。” 何桑看着他。 他重复,“我也去住。” 憋了半晌,何桑吐出五个字,“我不做情人。” 他笑了一声,“那你做什么?” 见她不搭腔,梁纪深吻住她,捏开她的唇齿,凶狠吻进去。 梁纪深太强势了,成熟男人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也有成熟男人的掌控欲,他的世界里女人只能臣服,不能逃出他的手心。 何桑眼皮刺痛,眼球都发胀。 她不是爱哭哭啼啼的女人,尤其在他面前,心情好了,发自内心笑,心情堵得慌了,强颜欢笑。 黎珍告诉过她,甩脸子的小女孩戏码,不适用于这类理性大于情感的男人,要真心实意的,表里如一的,在背后耍心眼儿百分百会翻车。 梁纪深尝到舌根咸涩的味道,他直起身,手拂过她眼睛,“别哭了,我不碰你。” 何桑爬远,整理着衣服,“让程秘书送我。” 他蓦地气笑,“程洵送你,谁照顾我?” “宋小姐。” “故意气我,嗯?”梁纪深钳住她手腕,举过头,抵在沙发边缘,“宋禾住什么地方,你没数吗。” “你们住一起。”何桑终究没憋住,将手机抛给他。 梁纪深点开其中一则短信,不是宋禾的号码,是生号。 一张女友视觉的照片,他在床上睡觉,一只涂了指甲油的手摸他的脸。 “一半真一半假。”他没过多解释,“扶我一下。” 何桑一动不动。 “帮我放洗澡水。你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这一句诱惑了她,何桑架起男人推开主卫门,他松了松上衣扣,一抻一拉,打着赤膊。 下一秒像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梁纪深已经牢牢地抱住她,他绵热的气息钻进她耳朵,“在客厅不碰,在这碰。” 他此时介于压抑和释放之间,吻得何桑有点虚脱,她伸手抓,试图抓住什么,可眼前只剩下男人凸起的咽喉,和不断起伏时明时黯的面孔。 何桑从他的辗轧中浮出水面,大口喘息,仅仅一口,又被扯回他的海底,死死沉溺。 他激荡又野蛮,炸裂又狂浪。 一切平息,从极度的饱胀沦为极度的空虚,何桑瞳孔放大,每一寸都麻痹淋漓。 她脚趾蹭着梁纪深腿部的汗毛,余韵酥酥痒痒,男人依然在吻她,汗珠滴在脸上,粗犷烫人,“还跟我闹吗?” 潮湿的长发粘在耳鬓,梁纪深替她择开,入目是绸缎一般光洁乳白的脊背,没有瑕疵与斑痕,他手覆在上面。 何桑的左臀有一块桑叶型胎记,硬币大小,他起初误认为是纹身,雕琢得实在精致漂亮。 后来才晓得,是她天生的。 很媚,很圆润。 何桑睁开眼,盯着墙上纠缠的影子,他掌纹的摩擦感渗入她肌理,她越蜷越紧,直到扎进他胸口。 梁纪深在她头顶闷笑,“怎么了?” 何桑埋进他肩膀,不愿窥见半分光亮。 他察觉到,熄了灯。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赤裸相拥。 第34章 运动了一夜 早晨醒来,卧室只有她,梁纪深的睡衣搭在真皮脚踏上。 被子是温热的,刚起不久。 她下床走到外面,开放式厨房洒满明亮的阳光,阳光深处的男人穿着棉质的直筒裤,米色的高领毛衣,背对这扇门。 他动作不太娴熟,在锅里打了一个鸡蛋,声音清清朗朗,“洗漱了吗。” 何桑吓一跳,“你后脑勺长眼了呀。” 梁纪深抬起头,正对的玻璃投映了两具人影,有他自己,还有她。 稍稍一挪步,严丝合缝的重叠,再一挪,又分离。 她以为不吭声,他不会发觉。 原来是自欺欺人。 爱令智昏。 感情深的那个人永远是感情不够深的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掌中之物。 男人端出一碗阳春面,一份煎蛋火腿,整个人神清气爽。 “运动了一夜,出一身汗。”梁纪深解开围裙,扔椅子上,“早餐是谢礼。” 昨夜的前半场,她能扛,跪着,躺着,站着,幸亏梁纪深以前路子也挺野的,万变不离其宗。可后半场,何桑耗没了体力,他来劲儿了,一遍遍逼诱她,磋磨她,恨不得将一辈子的力气都发泄完。 平心而论,她配得上他的“厚礼”。 但何桑思来想去,不懂他们算什么关系,于是没动筷子。 梁纪深坐下,望向她,“不合胃口?” 她迟疑,“你什么时候学会煮饭了。” “没学过。”男人铺开餐巾,“又没难度。” 他中指有一枚新鲜的齿痕,和她门牙的大小契合,凌晨两点多,何桑累得半条命几乎踩在阎王殿了,而梁纪深那时正发疯,他发现她提不上气,让她含住手指,她发狠一咬,双重刺激下,他也缴械了。 男人功力太强悍,女人爽归爽,也要命。 庭院这时传来汽车鸣笛,程洵出去查看,又返回,“是二公子的车。他只在老宅装装样子,很少与您来往,竟然会亲自登门。” 梁纪深拿方帕擦了擦手,眼底浮了一层寒意,何桑也随他站起来,“我还是不露面了。” 途经过道,她本能瞄了一眼会客厅。 梁迟徽戴了一副咖啡色的羊皮手套,皮大衣敞着怀,在环顾四周的陈设,显然,他是初次来。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比梁延章和梁纪深都高,何桑没见过姚文姬,据说她是三位太太中身材最高挑的,1980年的亚洲小姐季军,当年在东南亚拍摄连体内衣广告,风格大胆,38e的爆辣轮廓风靡一时,绰号是“人间大桃妹”。 梁延章因选美结识她,也因“人间大桃妹”有心结,算是闪婚闪离。 经历了影星和艳星两任太太,梁延章返璞归真,娶了平民女纪席兰。 没娘家没特长的女人,能在豪门站稳脚跟,可是老天赏饭的道行。 男人叼着烟,慢条斯理从餐厅出来,“二哥,路过?” “专程找你,不欢迎吗?”梁迟徽一进门,便留意到沙发一角的女款白袜了,他没点破,神色如常落座,“这么宽敞的房子自己住?” “你可以搬来同住。”梁纪深开冰箱取出两罐啤酒,自留一罐,给他一罐,“别带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梁迟徽单腿翘起,活脱脱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梁璟即将回国了,有风声他要卸任秘书长的职务,接管梁氏集团。我们从此都是给他打工,他想踢谁出局,随时踢。” 梁纪深低眸,敛去那一丝晦暗不明,“我不清楚二哥什么意思。” 梁迟徽眯眼打量他,和纪席兰一个德行,狡猾又难啃。 外界评价梁延章的三公子,有三个词:滴水不漏,先发制人,阴阳两面。 “中海集团从根上烂透了,你去整顿,是省里下达的任务,整顿完了,你也该撤了,那不是你的地盘,最后你还要回归梁氏。“梁迟徽开门见山,“不如早做准备,你为三房争,我为二房争。” 梁纪深自上而下扫视他,目露精明,“二哥是拉我入伙,共同对抗梁璟。” 后者笑着点烟。 “我对梁家没有野心,我母亲也是以长子为尊。”梁纪深曲臂前倾,肘骨垫住膝盖,糙汉味儿的坐姿,懒散又从容不迫,“二哥找错人了。” 何桑贴门听着,不免好奇,这位梁家的长公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多高深的城府,在梁迟徽口中如此厉害。 她拉开一道门缝,不远处的梁迟徽碰了钉子,没当回事,他笑容不改,“你想通了再联系我。” 他掐灭烟头朝大门走去,迎面卷入一阵风,女人一边脱羽绒服一边迈进玄关。 梁迟徽驻足,“宋小姐。” “梁总?” 他带点笑意,用手套掸了掸大衣的浮尘,“宋小姐几点出门的。” “我妈从老家过来看我,这两天陪她住。” 梁迟徽捕捉到关键信息,促狭挑眉,“宋小姐昨晚不住这,是吗。” 第35章 捉奸 宋禾不明所以,“梁总为什么关心我昨晚住哪?” “我是关心老三。”梁迟徽意味深长瞥客厅内的男人,“温香软玉可要藏得严实些,我撞上无所谓,纪姨一番苦心若是白费,这位小阿娇遭殃了。” 纪席兰做梦都巴不得添个权富背景的儿媳妇,有一桩厉害的联姻,弥补自己不是原配的劣势。 至少,那群一心要“立嫡立长”的老顽固董事,会稍稍闭嘴。 母亲走火入魔,梁纪深这些年自然相当的寡情禁欲,不入眼的,不沾,入眼的也谨慎,打地下战。 “小阿娇?”宋禾疑惑。 沙发上的男人一撩眼皮,不咸不淡逐客,“二哥,不送了。” 梁迟徽含着笑,不急不恼的戴上手套,迈出门。 宋禾在玄关沉思了一会儿,“梁总好像话里有话在暗示我。” “是吗?我不觉得。”男人起身,温了一杯鲜牛奶,“我为你母亲准备了普洱茶饼和西洋紫参,你记得捎上。” 宋禾发现他转移话题,下意识观察四周,餐厅的两副碗筷吸引了她注意,“深哥,那副餐具是谁的?” 男人重新落座,“二哥的。” 她脸上闪过细微的波动。 这俩兄弟面和心不和,碍于梁家的礼教,勉强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梁迟徽不可能在这里吃早餐。 宋禾靠近餐区,空气中弥漫着玉龙茶香水的气味,她只在一个女人的衣服上闻过。 她面容发白,“真是梁总吗?” 梁纪深隐约露出不耐,抄起桌上的杂志,用力一丢。 锋利的纸张刮过玉石桌面,“啪嚓”声刺激了宋禾,她盯着男人,“你带何桑回来了。” 她直奔玄关,鞋柜里35码的白色中筒靴,九成新,而她的鞋码是37号。 何桑其实是中上等个头,一米六四,胚子瘦,只是长发过腰,显得压个子了。她35码的小脚,买不着合适的鞋,在网店买略便宜的定制款,后来梁纪深和各大品牌打了招呼,全是35码的高定款,宋禾识货,靴子的官网售价7万多,独家定制要加价15%。 她拎起一只,“鞋是给我的吗?码数不对。” 梁纪深也盯着她。 “深哥。”宋禾双眼涨红,“你答应过和她断——” 突然,尽头的房间传来拧门锁的动静,宋禾大步冲向主卧。 何桑屏息静气,死死地攥住门把。 她希望这扇门打开,又不希望。 玩阴的,她不如宋禾毒,一旦打开,宋禾大概率要对她除之而后快,车祸的场面会再度上演。 可宋禾打开,也算逼梁纪深一把了。 “小禾。” 即将破门而入的一刹,梁纪深叫住宋禾。 他声线不高不低,很沉得住气,“你可想好了,到底开不开。” 宋禾定在那,“所以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她在你房间。” “你既然要对峙,我也有问题问你。”梁纪深眉目晦暗,像泼了一层墨,“你认识英兰朵餐厅的男人吗。” 宋禾本就发白的面孔,又煞白了一度。 “你清楚我的底线是什么,你在我身边不该违背我。” 他黑沉沉的瞳孔审视着她,没挑明,但已扯开了大半的面纱,宋禾心下一虚,“深哥,我不是那样人。” “我没提你是哪样,你就知道了?”梁纪深眼神凉得没有温度。 她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捏紧,“起码我对你没有二心,身心清清白白。” 男人摁灭烟灰缸内的烟蒂,“别自作聪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宋禾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拳头又慢慢松懈。 她想要的,是他。 是梁家三公子太太的头衔。 定下心后,她也醒悟了。 无论梁纪深多么纵容一个女人,他也处于上位,闹过分了,照样心生反感。理智的男人有长情的一面,亦有薄幸的一面。 保住地位,再搞垮对手,才是明智之举。 “我妈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我陪她住两天,没时间照顾你,何小姐有情有义,我感谢她还来不及,我不是小肚鸡肠的女人。”宋禾莞尔笑,“她在里面吗?” 梁纪深目光幽幽,定格住她,许久,他说,“不在。” “那好,我先回南海湾了。”她走到储物间,取出礼品,其中有一个信封,信封内是一张副卡,没额度。 宋禾彻底安心了,梁纪深不止待她好,待她母亲也足够诚意,这样的诚意,何桑拿不到。 她不过是梁纪深闲暇之余的玩宠罢了,和她争风吃醋,简直掉价。 直到门外没了声音,何桑从主卧出来。 梁纪深斜了她一眼,“躲什么。” “不躲等宋小姐再捉奸一次吗。” “什么捉奸,把我说成什么人了。”他轻笑一声,“过来。” 何桑别开头。 男人笑意减了三分,“又跟我犯性子?” “我回剧院了。” “今天有戏吗。”他意兴索然翻开撕成两截的财经杂志。 “有一台。” 自从崔曼丽降级,光明剧院总部的招牌从“双姝花旦”改成了“何氏花旦”,何桑手里的话剧本几乎堆满了。 “和院长请个假,明天的戏辞演。” “明天是我的压轴,辞不了。” 男人不多废话,“程洵。” “梁先生。”程洵毫无征兆出现在何桑身后,她一激灵,他总是神出鬼没。 “下午演出完去接她,顺便帮她请假。” 何桑像炸了毛的小野猫,“你霸权主义——” “我一直是。” 她甩掉拖鞋,坐在地毯上。 衬衫堪堪盖住臀,边缘撑开后,大腿光溜溜的,臀型也若隐若现。 “没穿内裤?” “脏了,没洗。” “起来。”他命令的口吻,“生理期着凉。” 后半夜那次,临了,她见红了。 梁纪深这方面没得挑,很顾忌她的健康,虽然箭在弦上胀得难受,也只诱哄她,另外的方式泄了。 “去穿一条,在衣柜的收纳箱。”他又笑着补一句,“敢弄我车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纳箱里的内裤,是他授意辛欣买的。 挺辣的。 没有黎珍介绍的那种款式夸张,也比正常的羞于启齿。 这男人,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在中海会议厅隔着玻璃窗,何桑感觉他和性、和欲望、和色,是完全不搭边的。 何桑想辛欣偏向宋禾,却对自己有敌意,属实是梁纪深造成的。 大众眼中的他,越是霁月光风,勾他疯狂的女人,越是可恶。 她嘴里含糊不清咕哝着。 男人撂下杂志,“骂我?” “夸你绅士体贴。” 梁纪深冷笑,“开天辟地的丑王八蛋是夸吗?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一噎,耳朵真尖。 男人语气柔和了点,“听话,过来。” 何桑挪到他跟前,梁纪深将她往怀中一拽,“使坏对吗。” 她手心湿漉漉的,故作镇定,“我不懂。” “门锁无缘无故会自己动。”梁纪深戳穿得干脆,“好玩吗?” 何桑嘴角一点点弯起,破功笑出声,“我倒要看看,新欢和旧爱面对面,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第36章 女人是水做的 梁纪深掀起她衬衫,“啪”一巴掌抡在屁股,格外响亮,“和我耍小心眼?” 何桑离开那天打包了所有化妆品,没留下一件,此时不施粉黛,也没涂唇蜜,年轻饱满的肌肤白里透红,毛孔干干净净,眉毛也浓,宽窄适中的脸型,像是比着尺寸描摹的,这年头漂亮女孩遍布大街小巷,何桑不算惊艳,却最天然舒服。 “谁是我新欢。” “宋小姐。” 梁纪深起了兴致逗她,“那谁是旧爱?” 何桑怔住,轻咬贝齿。 “我旧爱不也是她吗。”他继续毒舌,“新欢旧爱都是她,你争什么。” 何桑挂不住脸儿了,推搡他,没推动。 梁纪深细细吻她额头,眉心,最后野蛮啃她的唇。 耳畔是男人的低喘,他缓缓吻进她脖颈。 程洵在车里抽完三支烟,终于等到何桑。 她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寒风一吹,瑟瑟缩缩地上车。 “回剧院?” 何桑脸皮儿薄,小声嗯。 梁纪深分明是报复她,恶趣味折磨她,昨晚没战斗痛快,刚才弄得她不上不下的,他停了。 一辆隐蔽在常青松后面的宝马开出树丛,目送红旗l5驶去,驾驶位的宋禾眼里冒火。 ...... 何桑今天的戏份不重,给新培养的女主角“抬轿”,属于带新人,整场147分钟,演过三分之一,她就下台了。 院长风风火火闯进来请她,“小桑,休息室有贵客找你,赶紧卸妆换衣服,千万耽误不得!” 何桑精神不济捂着肚子,“什么贵客?” “权富圈的顶级大鳄。” 院长眉开眼笑,不枉费剧院花血本培养台柱子,这种大人物平时车接车送保镖簇拥,一睹真容都难,如今为了何桑,频繁包场,出手也大方,而且给剧院免费打广告了,巴结他的,求合作的,甚至巴结他儿子的,纷纷来偶遇,上座率翻了一倍。 走出后台,院长眼巴巴地供着这棵摇钱树,“小桑,明年开始你的分成比例调一调,现在你和剧院46分,调成55分,要是同行挖你,你得坚定啊...你毕业就来咱们院了,我帮你挡了很多潜规则...” 何桑走一路,院长念叨一路,她推开休息室的门,愣住了。 找她的人竟然是梁延章。 他是独身前来,只有保镖陪同,不像前两次,一次是梁纪深同行,一次是梁迟徽。 “梁董。”她恭恭敬敬。 保镖上前,递给何桑一枚长方形的首饰盒,绑着金灿灿的丝带,包装很质感,她没接,“这是?” 梁延章和颜悦色端起茶杯,“你不要误会,一份生日礼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何桑诧异,“梁董怎么知道我生日?” “我看过你的入职简介。”他用茶盖拂了拂水面,喝了一口,“你是北方人?” “河北人。” 梁延章咂摸茶味,“不太像。” 北方女子热情豪爽,也高挑,她清冷娇弱的,皮肤细白,更符合南方女子的韵致。 院长说,“何桑从小学古典舞,全国桃李杯大赛获过奖,这个舞种最考验身段了。” 梁延章望了她半晌,“坐。” 何桑很拘谨,院长主动替她接下礼物,“小桑,梁董关照你,你傻了?” 她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梁延章神态温和,焕发出一种青春的活力,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你当然有功,我许多年没有寻觅到像翁琼的女人了。”他拍了拍何桑手背,“你圆了我思念她的梦,圆了我的寄托。” 何桑触电似的,诚惶诚恐从座位上弹起,梁延章见状没怪罪她,反而笑得愈发慈祥,洁身自好不攀龙附凤的女人,是极为少有的。 “你有艺名吗?” 何桑摇头,话剧圈早不流行艺名了,顶多是原名不吉利,没有大红大紫的命,请大师改名。 8、90年代的黄金期,很流行艺名,挂历模特都有艺名,翁琼叫孔雀,她在舞台上像孔雀一样高傲美丽,姚文姬叫白灵,谐音是百灵,她歌喉很好。 梁延章思索了一下,“我给你起个艺名,水灵。” 何桑记得,有位女演员叫水灵,不过本名比艺名火,没叫出圈。 院长很高兴,这意味着梁延章要捧她了,当她的靠山,“快谢谢梁董。” 何桑没反应,梁延章仍旧好脾气,“小何,席兰很想你,让你回老宅一起吃顿饭。” 她愕然,“梁夫人想我?” “我有三个儿子,没有福气生女儿,席兰和你投缘。” “小桑...”院长急得满头大汗,生怕梁延章迁怒剧院,“我从没安排过你应酬投资方,我求求你了,这可是梁家的老爷子!” 梁延章给她的定位是晚辈,又亲自来接,倘若不去,太不上道了,太没礼数了。 何桑只好勉为其难应下。 司机服侍梁延章上车的间隙,余光晃过街口的停车坪,“梁董,是三公子的车。” 他表情瞬间凝重,“老三又在?” “三公子的性子...”司机瞟何桑,吞吞吐吐的,“不好压制。” “他在外面不好压制,在我面前也得收敛。”梁延章不肯让步,坐进后座。 何桑拉副驾门,被司机拦住,“何小姐,副驾不安全,您坐后排。” 她连连婉拒,“我哪有资格和梁董平起平坐。” “坐车不讲究身份。”梁延章发话了,示意她旁边的空位。 在剧院门口僵持也不是个事儿,何桑和他并排而坐,中间保留了一个人的距离。 回到老宅,纪席兰正在沙发上哭,瓷器碎片砸了一地。 保姆提醒她梁董回家了,她一动不动趴着,叫苦不迭,“都说后妻难当,我是领教了!” 何桑站在玄关,没敢进去。 梁延章叹了口气,搂住纪席兰,“又有人嚼舌根了?” “这些年你根本没忘了姚文姬,她背叛你,你抹不开面了,不然你哪舍得离婚啊。”纪席兰抽开身,怨气十足,“她以后住进老宅,你们朝夕相处,你心疼不心疼她?” 梁延章打手势让何桑落座,嘴上哄纪席兰,“我和文姬离婚三十年了,你吃她的醋?” “我不吃她的醋,我吃小姑娘的醋——”纪席兰一扭头,发现何桑在玄关,眼眶内的泪倏地凝住。 梁延章一边脱外套,一边解释,“老叶的侄女订婚了,未婚夫是话剧院的,我去看了一场,那小子人高马大,样貌不错。”梁延章随手将外套交给保姆,很坦荡的样子,“何桑也演了那场戏,你不是和她投缘吗,她陪你解解闷。” 这句点醒了纪席兰。 梁延章称心如意了,自己的地位也牢固。 她恢复笑容,“上次见了面我心里也喜欢小何,延章,你应该打电话通知我,我准备她爱吃的饭菜。” 梁延章对于纪席兰的贤惠明理非常欣慰,“去饭店吃,我订了一桌鲁菜。” “你对小何真是周到啊。”纪席兰拉住何桑的手,“你爱吃鲁菜?” 何桑浑身不自在,“我不饿,不麻烦梁董和夫人了。” “你太瘦了,要好好调理。女人是水做的,娇贵得很。” 纪席兰的大度关怀,像故意演给梁延章瞧,摆出的浓浓的大房味儿,也很不对劲。 第37章 救 要出门的时候,中海集团的秘书部给老宅座机打了一通电话,某位董事约梁延章面谈。 他推迟到周末,可那头十分迫切,已经在饭店订雅间了。 梁延章没辙了,起身拿外套,“我回公司一趟。” 这通电话像特意阻止什么,中海集团的董事约梁延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仅有的渊源,对方是梁纪深的下属。 纪席兰看了何桑一眼,有些明白了,“延章,还吃饭吗?” “梁氏集团在竞标一块地皮,市里我打点完了,可中海董事局一直不批,中海话语权很大,这关过了才能中标,约我是好事。” 纪席兰斟酌了一下,“不如找纪深开绿灯?他位高权重,中海肯定批。” “找老三?”梁延章气笑,“当初他在区检就是铁面无私,我的朋友找他捞个人,他拒之门外,一点情面不讲。这回竞标,九个委员除了他不签字,都签了,他押着不批。” “这个混小子!太不近人情了。”纪席兰也懊恼。 梁延章走到玄关,握了下何桑的肩膀,“小何,我们改日。” 何桑暗暗松了口气。 从老宅出来,十米开外的物业大楼,一辆车闪着灯。 她迎上去,揭过后车窗,梁纪深坐在里面。 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缎面白衬衫,棉质的深灰长裤,不是板正严肃的正装,是休闲商务款,清俊又干练。何桑一年多都没见梁纪深戴过眼镜,不得不承认,他很适合,大面积的野性与成熟中,又透着小面积的斯文理性。 何桑坐上车,“你来多久了?” 男人睁开眼,一股宿醉感,“半小时。” 他是尾随梁延章的车过来的。 当时车上只程洵在,知道何桑被带走,梁纪深草草结束了应酬,马不停蹄赶来这边,闯了三个红灯。 交管局乱成一片,队长在最近的路口截下他,询问是否遭到劫车了。 梁纪深素来沉稳低调,这次确实荒唐冒失了些。 何桑的背包链没拉严实,露出半截首饰盒,底部刻着清晰的“wq”印记,男人太阳穴到下颌瞬间绷成一条直线,皮下的青筋暴涨,眼底涌腾起寒意。 她也惊着了,胳膊挨了挨他,“梁纪深?” 他眉目发冷,四肢僵硬,没半点热乎劲。 “何小姐。”程洵同样震惊,“这是梁董原配夫人的遗物。” 何桑一怔,“翁琼的?” 梁纪深夺过丢到副驾驶,“我替你还回去。” 她原本就没打算收下,可是院长代她接受了,私下还,剧院不知情,以为她真收了,少不了流言蜚语,何桑的本意是在院长面前还,做个见证,梁延章屡屡去剧院捧场,碰面的机会很多。 不过梁纪深出面还,也省了她和梁延章再接触。 男人的西装染了烈性的酒味,掺着烟味,车厢关了窗,蔓延开来。 何桑凑近,闻了闻他下巴,胡茬是尼古丁的干苦气味,“你抽了多少烟?” 他心不在焉,“一支。” “一盒吧?” 梁纪深目光落在她身上,“嗯。” “喝酒了?” 她一提,他觉得头痛,抬手揉了揉鼻梁,“喝了。” 何桑拍打驾驶椅,“程秘书,你们去应酬了吗?” 程洵说,“梁先生和张承业在酒局上和解了,是二公子牵线的。张承业经常在二公子的会所请客,欠下一笔钱,二公子答应一笔勾销,他自然不追究了。” 张承业侵犯宋禾未遂,不至于蹲大狱,赔钱了事。倒是梁纪深理亏,把张承业打得鼻青脸肿,张家向梁家讨说法,于情于理是稳赢。 “梁总的会所叫什么?” “云海楼。” 何桑瞠目结舌,“云海楼是梁迟徽的?” 云海楼可不简单,连服务员都精通多国语言,是专门接待外宾、各界上流人物的高端商务会所。 设有“国风馆”和“潮流馆”,前者演奏乐器,高雅歌舞,茶艺文化,那些有头有脸的,出公差的,会安排在这里交际。而后者,是张承业这类二世祖、公子哥爱玩的地方,名酒派对,欧美模特,一晚豪掷万金只为搞个排场。 云海楼在本地大名鼎鼎,梁迟徽三十多岁便经营这么大的生意,道行真不浅。 梁纪深按摩的手忽然一停,“今天的酒局,是不是梁迟徽调虎离山。” 程洵没往那儿想,懵了一秒,“二公子给梁董打掩护?” 男人的头又一阵钝痛,拇指和食指分到最大,摁压前额。 “夫人也顺着梁董的心意,再放任下去...”程洵打量何桑。 她回避开视线,看窗外。 梁纪深单手环住她腰,低下头,鼻息间是洗发膏的果香味。 他臂力紧,抱得也紧,何桑衣领在厮磨下扯开,削薄细窄的肩骨映入他眼里,像一块诱人的奶豆腐。 他整张脸埋入其中,良久没有动。 第38章 最深的夜,他最迷人 男人的眼镜框冰冰凉凉的,何桑情不自禁一颤。 大约卡得不舒服,他摘了眼镜,鼻梁烙着淡淡的红印。 玻璃上浮光掠影,霓虹有一条街那样长,何桑很喜欢在夜晚看他,最深的夜,他最迷人。 迷人的事物染着剧毒。 放肆也堕落。 一年前梁延章大寿包场,梁纪深露了一面,直到他第二次再去,相隔了七天,剧院的姑娘们春心荡漾,把他里里外外研究透了。 她们至少谈过一段恋爱,自恃有经验,一半的姑娘下注他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半的姑娘赌他是钢铁之躯,疯起来能“伤了”女人。 何桑年纪小,听什么信什么。 后来,梁纪深在开了灯的卧室一脱衣服,她心里就有数了。 他骨子里迸发的狼性,以及打碎一切禁忌的狂欲力。 床上床下,纯粹判若两人。 再后来,剧院的同事找她验证,她玄妙一笑,“名副其实。” 中看,更中用。身躯宽阔,健硕,也强悍威猛。 馋得那些姑娘心动又眼热。 “你在我们剧院很有名。”何桑没头没尾念叨了一句,“她们经常议论你。” “是吗。”梁纪深带点磁性的嗓音,“议论我什么?” 她笑着,女人聚在一起,也挺荤的。 “议论我身材很顶,轮廓很大,不爱叫,但失控的叫声又很男人。” 何桑笑不出了,“你安插了眼线?” 他没那闲工夫。 程洵去接她下班,在洗手间听小女孩们押注,押几百块,上千块,何桑跟他长不了,会被他甩。 更有甚者,押崔曼丽能拿下他。 他可不是不挑食的男人。 虽然她们个个儿花样年华,朝气蓬勃,他也从没多余的心思。 梁纪深酒意散了些,车窗外灯火璀璨,何桑眉梢眼角温柔又妩媚,他不由催了情,掌心摁住她后脑勺,吻她的眼皮,嘴唇。 越来越凶,越来越蛮。 她面孔涨红,急促喘着,男人一下一下抚摸她脊背,帮她调整呼吸。 何桑缓过气,开始摆弄他的手,摆出各式各样的手势,分开,并拢,翻上翻下,他不厌其烦任由她。 “梁纪深。” “嗯。” 她弯眉笑,“梁纪深?” 男人气息喷在她脖颈,潮湿,有力,“嗯。” 何桑轻啄他耳朵,“纪深。” 她很少喊名字,是对他职位的敬畏,也是亲密。 梁纪深手往下移,掐她屁股,“不许乱喊。” 何桑咬紧唇,“我不要和她一样喊深哥。” 男人重新埋在她肩窝,看不到脸,却字字清晰,“她是她,你是你。” 何桑不是矫情,只是想要一个与众不同的,专属的特权。 没有女人分享的特权。 无法形容的酸楚像猖獗生长的藤蔓,迅速侵占她心脏,环绕得密不透风,何桑有点窒息,后背无力地弯曲。 ...... 经过南海湾的路口,梁纪深让程洵靠边停。 他从另一侧车门下车,没惊醒后座的女人。 刚下去,何桑也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夜色里的背影。 程洵从后视镜目睹这一幕,编辑短信发给梁纪深。 ——何小姐没睡。 男人情绪平平扫了一眼,关闭屏幕,揣回裤兜。 宋禾打开门见到梁纪深,瞬间红了眼眶,“你来了。” “应酬完,顺路来这边。”他注视她眼下的发青,“没休息好吗。” 早晨去金悦府,她化了淡妆,此时卸完妆,气色很差。 “我妈昨晚尿血了,中午又陪她去医院检查。” “小禾,你和谁说话呢?”宋母系着围裙,从客厅探头。 梁纪深温文有礼,没有架子,含着一丝笑,“宋夫人。” “是梁先生啊。”宋母喜出望外,“小禾说您很照顾她,给她住大房子,我们小禾是高攀了,梁先生厚待她,我马上死了也安心了。” 宋禾哽咽的哭腔,“妈...” 梁纪深站在原地,“宋夫人的肾病怎样,需要入院治疗吗。” “我六十多岁了,何必再折腾,多活一天赚一天。”她握住宋禾的手,“我只盼着小禾幸福,嫁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后半生有保障,我不奢求其他了。” 宋禾抹眼泪。 梁纪深没过多回应,递给宋母一张副卡,“小禾忘记带了,我送过来。” “不可以收的。”宋母非常讲原则,“我教导过小禾,不属于自己的不要贪,人贵自重。” “我的就是小禾的,宋夫人别推辞了。” 宋禾听到他这句,踏实了不少。 男人的钱在哪,不一定爱在哪,可花钱的地方,一定是他上心的地方。 “梁先生进来喝杯茶。” 梁纪深盛情难却,客厅的桌上是一套价值几十万的特级紫砂茶壶,他买下准备五月份给姚文姬做寿礼,毕竟一家人,该有的表面功夫要到位,茶壶一直锁在阁楼,没想到宋母翻出来烧茶了。 他品尝了一口,“不错。” “去年的新茶,我在老家用大锅炒香的。”宋母装了一大包,“捎给梁董和夫人尝一尝。” 梁纪深不失礼数笑,“他们不喝茶,宋夫人自用吧。” 宋禾在一旁圆场,“妈,梁董和梁夫人只喝红酒,不喝茶叶的。” “那不勉强了。”宋母坐在他对面,“梁先生,您什么岁数了?” 他姿势不端正,亦不散漫,介于两种状态之间,很随和,“我虚岁三十二。” “小禾也二十九了。” 梁纪深摇晃着杯里的茶叶,神情平静。 “梁先生,对小禾可有安排了?” 他挑眉,看向宋禾,“你没有和宋夫人说吗。” 宋母也看向她,“说什么?” 她愣了一秒,醒过神,“梁先生没亏待我,在我名下投资了信托基金,一辈子也花不完。” 宋母是老江湖了,心知肚明梁家的三公子攀得了一时,攀不了一世。 “梁先生处处为小禾考虑,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梁纪深片刻后起身告辞,宋禾送他出院门。 “陪你母亲多住几日。”梁纪深挽起她长发捋到后面,“有经济需求给我打电话。” “那你呢,会常来吗?” “有空就来。” 宋禾搂住他,“深哥,我每时每刻都想你,你想我吗?” 梁纪深应了声,“回去吧。” 她依依不舍,“我看着你走。” 男人手背浅浅地触了触她脸颊,转身离开。 何桑正睡得迷迷瞪瞪,梁纪深坐回车厢,揽住她腰,抱在腿上。 “你去干什么了。” 装傻的样子,勾出他几分心软。 “去见个人。” 她腔调恹恹的,“你伤口结痂了吗。” “结了。” 梁纪深手上发力,“更细了。” 她没懂,“什么细了?” “腰。” 他喜欢捏她的腰,听她闹痒,咯咯笑。 “按时吃饭了没?” 何桑点头,“吃了。” 梁纪深捏完腰,又捏腿,捏脚踝,除了胸和屁股,全身瘦得可怜,没二两肉,她胸也不胖,是挺拔,有弹性,显得鼓,“吃哪了,狗肚子里了?” 第39章 不是没到我结婚那天吗 何桑下巴懒洋洋架在他肩头,“我天生苗条。” 男人似笑非笑,“不嫌害臊。” 回家的路上,她又打了个盹儿。 临近九点,车泊在金悦府,梁纪深脱下外套裹住她,步伐跨度稍大,抻醒了何桑。 她发现自己身体悬空,“放我下来。” 男人低头吻她,“再走两步到家了。” “我要下来——” 梁纪深拗不过她,停住脚,何桑在他胸前滑蹭,稳稳落地。 她鼻尖拢着雾气,娇俏的一点红,“梁纪深,这是你家。” 气氛不大对,程洵没熄火,又溜回车里。 “房子是你的。” “是我的吗?”何桑同他对视,“那为什么宋小姐能随意进出,你告诉她密码了,对不对。” 梁纪深剥开烟盒,没出声。 “我要这套房,她不准再来,行吗?” “你住,由你做主。” 何桑问,“你住吗?” 男人叼着烟瞥她,“住。” “你住在我这,不可以再和宋小姐住,过段时间安顿完她,你最好不见她了。” 梁纪深的笑意渐渐消失。 起初是细碎的波澜,而后是巨大的,吞没她的漩涡,“不见她了?” “对,不见她,只有我。” 他背过身,避着风口点烟。 火苗一燎,万籁俱寂下,他比这夜更沉。 何桑知道他不会正面答复,还是硬着头皮,不肯毁掉那点曙光,“能吗?” 梁纪深笑了一声,好笑的,荒谬的笑,“你认为呢?” 她垂眸,“不能。” “知道还问?”他望向别处。 路灯拉出一道黑长的影子,何桑小心挪了挪鞋尖,最终没忍心踩。 就像一个月前,她挣扎那么久,挣扎那么狠,才拖着行李箱走出那扇门。 “你能给我什么。” “钱。” “钱以外呢?” 梁纪深掸掉烟灰,“没有。” 何桑想过,如果自己刚出校园遇到梁纪深,他哪都好,哪都令女人着迷,在这个大染缸的圈子里,护着她,宠着她,她会崇拜他,依赖他,也许会甘心当他的掌中雀,住他的金丝笼。 和一个女人,甚至一群女人争他。 谁拒绝得了梁纪深的诱惑,受得了失去他的痛苦呢。 可惜,没有如果。 她不是未经磋磨的小姑娘,又背负了一件可能永无天日的官司。 “我不愿意躲着人,我想光明正大,而不是偷偷摸摸。” 梁纪深捻断烟蒂,阴着脸,“你没必要躲。” 何桑连反驳和哭笑的力气都没了,男人不理解女人的战争和妒忌,在他身边,她们藏起心机,故作温顺,他便以为能驾驭人性与嫉恨。 “宋禾撞过我一次了,你预料到了吗?” 梁纪深不太想提那茬,时至今日,他也没真正承认过害她的人是宋禾。 他了解何桑,只要认了,会没完没了,非得一报还一报不可。 “没有证据是她。”衣襟在车上轧出褶痕,梁纪深胸膛冻得发红,“只是猜测。” “那英兰朵餐厅的男人呢?” 他包庇得太明显,激起了何桑的怨气,“你已经查清了,跟宋禾在英兰朵餐厅接头的男人,就是撞我的凶手。” 梁纪深用力扯开衬衫,他火气旺,不觉得冷,只觉内心燃着一团烈焰,逼得他燥意激涨。 何桑拽下肩膀的外套,砸在他身上,“我不穿你的。” 男人恼了,一手抓外套,一手拽过她,“惹我对你有好处吗?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是。 她差点被崔曼丽顶下去。 商业剧院台柱子的争夺战,拼的不是演技实力,而是背后男人的地位。 曼丽那个后台,势力仅次于梁家。 最关键那个后台真心喜欢曼丽,从药业老板的手里抢了她,要星星不给月亮,并非玩玩。 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崔曼丽羡慕她的后台是梁纪深,她何尝不羡慕崔曼丽。 何桑渴求的从不是名与利,是情和份。 “我宁可跑龙套。” 梁纪深彻底被她气笑,“降级成跑龙套,被她们呼来喝去,滋味好受?” “不好受,可是有尊严。” “你错了。”他攥住何桑手腕,逼她清醒,逼她面对自己,“什么是尊严?她们屈服你,不敢得罪你,你有资格挑选任何你想要的。” 风卷着枯叶拂过额头,何桑本能闭了下眼睛。 男人靠近,他衣着单薄,体温依然似火。 “你有了妻子呢,她允许丈夫外面有女人吗?”寒风吹得尾音发抖,何桑一脸固执,“即使她默许,我不接受。” 梁纪深面无表情凝视她。 好半晌,他替她扎紧围巾,“不是没到我结婚那天吗?” 第40章 这是最后一回 何桑再次甩开他,“会有那天的,你不可能永远不结婚。” “找茬是吗。” 小女孩性子娇里娇气,他乐意宠,怎样小打小闹都行,折腾成大吵大闹了,不行。 梁纪深影子越来越近,她脊背也越来越僵。 男人一把掐住她胳膊,“不反悔了?” 她低着头,“不悔。” 何桑没看他,也感觉到他生气了,手劲儿很大,掐得她皮肤通红。 “非要和她争个输赢吗?” “我不在乎输赢,是我们不应该有战争,爱情是排他性的,是一对一的。”何桑大口呼气,深深的无力感,“你喜欢她,选择她,喜欢我,选择我,感情不能共生,只有一留一走。” 男人听到这,彻底松了手。 她转过身。 程洵试探着鸣笛,“梁先生,追吗?” 男人静默了一会儿,穿上外套,“追她干什么。” “这大冷天...” 他表情晦暗,比夜色还阴鸷几分,“自作自受。” 梁纪深拉门,落座,反锁,一气呵成,“回去。” 车经停街口,信号灯的灯牌下,何桑在打车,偶尔驶过一辆载了客的,她收回手,在唇边呵气取暖。 红光下,她眼瞳似秋水,盈润润的,毫无攻击性的明艳,绿灯亮起,她又格外清丽孤傲。 一个有无数面孔无数颜色的女人。 软刀子气人。 男人喜怒不明把玩手机,目光移向灯塔。 程洵刻意在附近减速,来回兜圈,也没等来他喊停,反而被他察觉了玄机,“你是油太富裕吗。” 程洵只好掉头,加速驶离。 其实,何桑也看到他的车经过了,张扬气派的红旗l5,满大街的车全部出动,也不超过五辆。 可看到归看到,车不属于她,人更不属于。 记得有一次,她陪梁纪深去滨海出差,在一个水疗会馆,是私人客户制,需要老客户介绍,登记,否则入不了第一扇门。 梁纪深进去正好碰上熟人,把她忘在门口了,保安死活拦着她,不相信她是贵宾,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里面纸醉金迷,他近在咫尺,又隔着遥不可及的世俗。 那滋味,无异于给了她当头一棒。 两个世界,两种未来。 梁纪深的人生,是何桑无论如何无法平等拥有的。 这一点现实,很扎她的心。 ...... 梁纪深突袭回了一趟老宅。 纪席兰独自坐在餐厅看电视,他脱了外套,交给保姆,“您挺悠闲。” “我着急有用吗,你争气吗?”纪席兰关了遥控,“梁迟徽天天在你父亲面前献殷勤,你父亲也说他是大孝子,兴许哪天姚文姬又上位了,我灰溜溜下堂了,谁让我没生个好儿子呢。” “您不必担心姚文姬。”男人在对面坐下,“您的贤惠,哪个女人比得上。” “女人贤惠是演给男人的,姚文姬论手段当然不如我,我演得逼真。” “演得了一辈子吗。” 纪席兰不屑,轻嗤,“大半辈子熬过来了,我露馅了吗?” “您演,我不干预。”梁纪深的怄火摆在明面了,“不要一而再挑衅我的底线。” “你的底线是梁家的家产!”纪席兰比他的火大,“其他可有可无。” “您帮父亲物色像翁琼的女人,物色了谁,问过我的意见吗。堂堂梁家的夫人,传出去您要脸吗?” “放肆!”纪席兰猛地一砸,陶瓷碗四分五裂,其中一块磕在桌角,迸溅到梁纪深的下巴,瞬间剐出一缕血痕。 她始料未及,呆滞了一秒,继续大声,“你来兴师问罪吗?” “我来提醒您。”他单手蹭掉血迹,伫立在那,“这是最后一回,再有下回,别怪我不孝。” 纪席兰盯着他,“你威胁我。” “我讨厌您算计到我头上,您无所谓脸面,我有所谓。” 和梁纪深不欢而散后,纪席兰端了一杯牛奶去书房。 屋内焚着安神助眠的熏香,梁延章靠着椅背休息,眉团紧蹙,在纠结心事。 “延章,老三刚走。”纪席兰放下牛奶,实话实说,“我打了他。” 梁延章立马直起腰,“你们吵架了?” “你平日疼爱他胜过老二,可他太不懂事了。” “是为了何桑?”梁延章扶正椅子,“老三不满我去剧院?” 大抵是难以启齿,他退缩了,“我是怀念翁琼,何桑又像她,我这把年纪了,老三不该误会我,你们母子的地位是牢不可破的。” 纪席兰笑着,“你对小何的心意和我对她心意是一样的,大不了认作干女儿。” 梁延章沉吟不语。 干女儿。 他是不肯的。 纪席兰倒是希望他的心思搁在何桑那儿,起码,何桑仅仅是他缅怀翁琼的替身,翻不出风浪,而姚文姬实打实有个优秀的儿子傍身,有前妻的名分,危险系数太高。 “延章,你别急,他俩的关系已经到头了。我一直派人监视南海湾,老三养着姓宋的狐狸精,还养着她母亲,小何心地善良,不是姓宋的对手,早晚会败下阵。” 梁延章不认同她的做法,“老三都多大了,你怎么能监视他呢?” 打火机的小轱辘发出咔嚓声,他喜欢用塑料打火机,轻飘飘的,尽管并不符合他身份,“罢了——为一个小姑娘,父子不和睦,不划算。” 第41章 一尸两命 梁延章之后一段时间没去过剧院了。 不止他,梁纪深也再未露面。 中海官网正式发布公告,梁纪深将担任战略委员会副委员,兼项目副总经理。 是近年来,最年轻的省企负责人。 黎珍说,要见他的同行排队排到省外,连梁延章都得预约。 何桑登录官网,首页由高到低依次是高层简介,他的照片位列第一排第二个,是集团的二把手。 在一众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中间,极为清爽耀眼。 虽然他资历浅,履历却很漂亮,二十一岁毕业,二十四岁破格进入市检,二十八岁评为十佳干部。 何桑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太多太多过往,是她不了解的。 “梁纪深可是香饽饽了,多少老头子眼巴巴攀亲啊。”黎珍恨铁不成钢,“你傻不傻呐?管宋禾干嘛,好男人是抢来的,不是等来的。他又没结婚,你当什么道德标兵啊!” 何桑平静挂了电话,系上围裙拖地。 她刚搬进新家,周宸买了家具和电器,怕她拒绝,人没出现,委托安装师傅送来的,何桑查询了价格,一共八万多,她凑个整数,给他转账了9万。 算是两清了。 春节前夕,剧院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群同事聚集在后台,其中一个小姑娘吓得结巴,“林敏昨晚在对面的总医院跳楼了,从24层摔下来,血肉呼喇的,她怀着四个月身孕呢。” “四个月啊,成型了吧?她没有那阔太太的命,老天收了...” “我上班路过医院,冷飕飕的。” 何桑倚着更衣室门,头嗡嗡作响。 林敏是光明剧院的前任台柱子,何桑是顶了她的位置,她退圈时何桑入职,听说是市里一个知名人物的红颜知己,知名人物和太太形婚,很舍得给她砸钱,双十年华的女孩涉世未深,抗拒不了男人的花言巧语挥金如土,被引诱误入歧途。 她肯定想不到,自己的结局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是一尸两命。 崔曼丽的化妆间静悄悄的,挂着免打扰的牌子,同事嘘声问,“桑姐,崔曼丽会不会是下一个林敏啊?” 何桑不知道。 名利场的男人对女人要么有情,要么有道德债。 没感情了,还清了债,分道扬镳。 林敏或许没有见好就收,拿孩子挽回逼宫,那男人不胜其烦了。 男人狠起来,比女人绝,比女人恶。 何桑一时心乱如麻。 自己和崔曼丽,和林敏,本质上是相同的。 活跃在最接近上流男人的圈子里,光鲜亮丽又如履薄冰。 是美梦,是噩梦,全不由己。 何桑那几天状态都不好,院里传言,外省的红星剧院相中她了,他们台柱子要移民加拿大,借调她补空缺。 价格开得很高,院长舍不得放人,可钱数又实在心动,暂时没表态。 何桑不想去,前三场的公演万一卖座率不行,她也就从台柱子沦为二三线了。 圈里资质出挑的姑娘不在少数,娇艳的花骨朵似的,她压力非常大。 ...... 午休的时候,院长到后台通知梁家的二公子来了。 何桑在吃盒饭,嘴里塞着半截青菜,还没反应过来,同事激动围上去,“冀省四少之一的梁迟徽?” 院长点头,“你们也关注他?” “不关注也知道啊。”同事双眼发亮,“他是省里的风云人物,商业大鳄,梁家的公子一个比一个口碑好,梁迟徽最风流,哪个优质男人不风流啊?他风流不下流,多情不滥情——” “梁二公子那么好啊?”大家起哄,“是你梦中情人吧?” 何桑没参与讨论,径直出门。 梁迟徽坐在沙发上,一眼看到她进来。 身上的戏服没来得及换,短款的水蓝色旗袍,像一只风情万千的蓝孔雀。 他不着痕迹错开目光。 第42章 你中毒了 何桑打招呼,“梁总好。” 梁迟徽不紧不慢应了声,“演完了?” “下午还有一场。” 他没再看她,示意旁边的男人。 男人是红星话剧院的黄院长,“我有耳闻你们的台柱子姓何,很卖座。” 院长笑,“您的剧院不是也有台柱子吗?” “有是有...可惜十月份要出国结婚,她的压轴戏没人演了。” 院长听出门道了,“黄院长,来我这里挖人了?” 对方大笑,“逼不得已嘛,你的剧院有不少小花旦,我的剧院除了台柱子,一个顶住场面的没有。不挖人,我这位黄院长就是黄花菜了。” “你院里缺一个挑大梁的,我院里也——” “黄院长急需何桑,你先借用。”始终没开腔的梁迟徽打断院长,“他那边培养起新人了,再送回来。” 梁迟徽发话了,院长不敢不放人,“那我尽快给何桑办转院手续。” “有劳了。”黄院长道谢,又侧头瞟梁迟徽。 他依旧不慌不忙,整理好大衣,阔步迈出休息室,黄院长也跟上。 “老黄没资格调离你啊,我和他是平级。”院长来来回回走动,满是不解,“难道是梁家的意思,梁董不是很喜欢你吗?” 何桑想到什么,立刻追出去。 梁迟徽才坐上车,远处一道人影直奔他而来。 “梁总——”何桑拍打后车窗,“为什么调走我?” 他手支着下颌,食指有一搭无一搭轻扣,“开车。” 司机一发动引擎,她又迅速跑到前面,张开双臂截住去路。 “梁总,开不了...” 后座的男人一扫,“废物。” 司机咬牙踩油门,车犹如离弦之箭蹿出,他躲着何桑,奈何惯性大,卷倒了她。 急刹后,男人脸色微变,“停!” 梁迟徽匆匆下车,一步步走向何桑。 “是他不留我吗?他晋升了,我碍他眼了?”何桑仰头,一定要个答案,“还是宋小姐不留我,所以他把我调去外地。” 梁迟徽皱眉,这副倔强模样,和当初年少轻狂的老三真够像的。 果然什么人找什么人。 视线再往下,她磕了膝盖,血迹顺着小腿泻下,一种被摧残的破碎感,极致的殷红与瓷白,极致的浓艳与清纯。 梁迟徽喉结一滚,仓促撤了视线,“不是这个原因。” 何桑怔住。 确实,自己高估了宋禾。 她哪有本事请得动梁迟徽出面。 何桑有点懊恼,太冲动了。 她双手撑地,膝盖一抻直,撕裂了表面的破皮,小腿打着颤又跌坐下去。 梁迟徽见状,弯下腰,他头发厚而密,无意蹭过她手腕,如同铁丝一般硬实。 梁延章的三位夫人各有各的美,儿子们倒是一致随了他的基因,梁纪深也是坚硬的黑发,没有一丝白。 何桑伤口夹了一粒尖细的小石子,梁迟徽指甲剪得秃,只能指腹捏出,扯得肉痛,她呻吟了一声。 男人瞥她,力道轻缓了些,“忍着。” 司机很有眼色,从后备箱的礼袋中拿了一瓶五粮液,梁迟徽先清洗了手,又倒进掌心,敷在她伤口。 火辣辣的,周围皮肤噼里啪啦冒白沫。 “有毒吗?” 梁迟徽虚虚实实攥住她腿,他个子太高,手掌也偏大,她腿又偏细,包裹间仍留有一寸空隙。 何桑问得荒谬,他答得也荒谬,“嗯。” “真有毒?” 梁迟徽简单处理完,“你起来试试。” 她佝偻着膝盖站起,骨头像钉了一根钉子,刺得发麻,何桑往前一扑,结结实实扑在梁迟徽胸口。 男人那里的腔骨比钢板都硬,撞得何桑眼冒金星,她半蹲,手肘顶在了他胯部。 梁迟徽刚平复的脸色又变了,反手推开何桑。 她险些没站住,疑惑望着男人,“我也撞疼你了?” “没有。”他嗓音含着不易察觉的沉哑,理了理皮带扣,坐回车厢。 何桑继续擦拭残留的酒渍,她忽略了躬身时胸前的布料鼓起,深邃沟壑完全暴露。 梁迟徽将方帕攒成布团,扔出窗外,精准无误击中她头顶。 她挺直身,旗袍恢复原样,遮住了大片春光,“梁总?” 男人面部温润,线条却崩得紧紧地,没吭声。 司机憋笑,“何小姐,您别感冒了,回剧院添衣服吧。” 梁迟徽眼前是一半涂满雾气的玻璃,其余一半,是她长度及腰的乌发。 风似有若无掀动她发梢,时不时粘在窗口,发叉染着圆润透明的小露珠。 何桑正要走,他在车内问,“晕吗?” 她晃悠着脑袋,本来不晕,晃晕了,“晕。” “晕就对了。”梁迟徽升起车窗,“我的酒有毒,你中毒了。” 第43章 能捧你上天,也能摔死你 车渐渐驶离,何桑在后视镜内浓缩成一个小蓝点。 梁迟徽不由发笑,“她会信吗。” 司机问,“信什么?” “中毒。” “何小姐可不傻,她是搞不懂您的意图,装傻对付您呢。” 梁迟徽看向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枯树,“看似很好拿捏,实际有心思。” 司机不解,“您将何小姐调到外省,是什么目的?” “当然是制造机会。”男人漫不经心支着下颌,“在老三的眼皮底下,父亲不敢过分,躲开了老三,就不一样了。” “梁董不是打消念头了吗?” 梁迟徽嗤笑,“他一辈子没有得不到的,你以为他真打消了吗。” “您擅自行动...会得罪三公子的。”司机担忧后面的隐患,“如今梁氏集团的项目是中海审批,梁董都敬着他,您别蹚浑水了。” 男人不甚在意地靠着椅背,“你调查她了?” “何小姐背着一个官司,和她父亲的死因有关。” 梁迟徽闻言抬眸,“她父亲是谁。” “何晋平。”司机查得很详细,可查到的底细不多,“市场监督办的副主任,负责大型工程的质量验收。” 梁家和权贵圈来往密切,但这号人,职务不高,权力也小,比较鸡肋,梁迟徽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的,背后藏的秘密还挺多。 黎珍周二下午让何桑陪自己出席一场晚宴,规格非常盛大,邀请了两百多人,何桑怕碰上那位。 “他不会来的。”黎珍笃定,“我小舅舅是人民医院外科主任,他说宋禾的诊断报告是劳累过度导致昏厥,住院了。” 宋禾没上过班,梁纪深一直养着她,要钱有钱,要宠爱有宠爱,她能累什么。 黎珍义愤填膺,“在床上累的吧?” 何桑深呼气,“他呢。” “我小舅舅去查房,他在陪护,文件也搬到病房了,一边照顾一边办公。” 她胸腔绷得慌,“我不去了。” “我要穿高跟鞋艳压群芳!”黎珍急了,“摔跤了会流产的,你得扶着我。” 黎珍还算贴心,准备了礼服,何桑保守不爱出风头,于是选了一款长度覆盖脚踝的珍珠色流苏裙,这颜色挑人,肤白的显白,肤色暗的简直是灾难。 好在,她驾驭得十分契合,窈窕明艳的靓白。 到达现场,礼仪小姐引领黎珍走vip通道,以前何桑跟梁纪深也见识过几回世面,触景伤情,挺不是滋味,到处是他的影子,是他谈笑风生喝酒的画面。 “那个是薛太太。”黎珍指着东南角站位的女人,“她老公入赘的,倒插门女婿,娘家投资了八千万,扶持女婿开了一家网络直播公司。” 女人气质确实高雅,长得像明星许晴。 有钱有颜,何桑想婚姻大概率很和谐。 “然后呢?” “和自家公司的网红勾搭成奸,变前夫了呗。打官司分财产满城风雨,娘家脸面丢尽了,她竟然有勇气来。”黎珍咂舌,“男人啊,吃泔水的山猪吃不了细糠,老婆那么优秀,他去泡贱人。” 她又指西北角,“那个孟太太,老公少个蛋。” 何桑忍俊不禁,“为什么啊。” “捉奸啊!孟太太抄起台灯砸小三,结果砸歪了,砸得孟总当场蛋爆裂。”黎珍绘声绘色描述,“经过奋力抢救,只保住了左边的,右边的废了,同行背地里喊他独蛋大侠。最奇葩是没离婚,现在恩恩爱爱的。” 豪门夫妻的内幕可真劲爆。 “那你老公呢,不孕不育没泄露?” 黎珍得意,“我嘴巴紧呐,她们太信任小团体的姐妹了,富婆之间互相嫉妒的,嫉妒你老公有钱啦,嫉妒你保养得好啦,捅刀子的往往是最亲密的人。” 此时身后响起一阵骚动,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梁副总,何桑咬紧牙关,像中了咒语,一动不能动。 “我没骗你,宋禾真病了!”黎珍显然也懵了,“蔚然慈善晚会已经举办十六届了,每一届都是梁迟徽代表梁氏出席,业内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到场的一定是现任老总,或者未来继承人。梁家要大洗牌了吗,梁三上位了?” 梁纪深任职省企副总,身份今非昔比,未必是代表梁家,十有八九是代表中海集团。 何桑没忍住扭头,他佩戴了一枚男戒,在象征着忠诚、有伴侣的中指。 在男人身边那一年,他从没戴过。 她一早知道,如果和梁纪深分开得不体面,难堪的是自己。 他皮相好,背景强,人又出众,横看竖看全是她这个戏子占便宜,但凡委屈意难平,只会被骂胃口太大,戏太多,没吸够梁纪深的血。 因此,何桑绝口不提他,接受这段感情所有的不公平。 明亮的水晶灯下,梁纪深的唇鼻更加英气立体,一张五官浓度极高的建模脸。他相当低调,梁家的男人似乎并不热衷于交际,梁迟徽是,他亦然。 可越是低调,男人越想巴结,女人越想攀谈,一出场反而是焦点。 梁纪深朝眼熟的宾客微微颔首,眼生的索性视而不见,很快消失在人群。 何桑望向那扇门,标牌是男贵宾休息室。 在场的无一不是精英显贵,贵中之贵的,凤毛麟角。 幸好,她清醒。 这样风华夺目的男人,又岂会在她的世界里长久。 八点钟的时候,黎珍去女宾休息室见几个关系不错的富太太,三个在外间斗地主,一名短发太太在里间按摩,男技师眉清目秀的,娘里娘气的帅,太太吃他豆腐,他也笑吟吟配合。 黎珍推门进来,她立马收敛了,“曾太太有喜了啊,曾总呢?” “他在国外赚大钱呢。” 何桑和她也对了个眼神,她不是很友好。 她是胡大发的太太,本来胡大发死缠烂打何桑,胡太太却怀疑何桑勾引他,在剧院门口拉横幅,给院里高层写举报信,往台上泼油漆,折腾了很久。 直到梁纪深出现,胡太太才罢休。 “搓麻将吗?”黎珍拍了拍另一位太太,“玩两轮大的。” 她们如临大敌,“不玩了,你手气太好。” “我少赢点,明天请你们蒸脸。” 何桑在一旁看着,黎珍只比自己大七个月,在表演系,何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黎珍倒数第二小。 论事业,何桑混得好,论家庭,黎珍是全班女同学的典范,老公身价十位数,本市富豪榜的常客,游刃有余在阔太圈左右逢源。 胡太太突然问何桑,“小何,你有男朋友吗?” 何桑一愣,没料到这把火烧到自己这儿来了,“我不考虑谈恋爱,剧院太忙了。” “个人大事不能耽误嘛。”胡太太拉住她手,“我娘家弟弟仪表堂堂,家里有钱,未婚,他今天也在呢。” 话音未落,门被大力撞开,“姐,那女的太胖了,至少130斤——” “李鹤!”胡太太呵斥。 他顿时蔫了,站在何桑前面,眼一亮,“是她啊?” 胡太太喜滋滋,“你也留意小何了?” 李鹤上下打量何桑,怪不得,梁家的三公子眼高于顶,却和她不清不楚的,是带劲。不像那些卖肉吸睛的女人,她打扮得清纯,可掩不住一身瓷白细腻的好肌肤。 “姐,我陪她去大厅吃点东西,你瞧她瘦的。” “才认识就学会疼人了?”胡太太撇嘴,“你不要吓到小何,人家比你矜持多了。” 黎珍和太太们斗地主斗得正上头,完全顾不上何桑,她走出休息室,与男人隔开一米的距离。 她腰细,臀翘,这款长裙剪裁也贴合,背部的蝴蝶骨若隐若现凸起,即使规规矩矩地走路,也显得摇曳生姿,李鹤在后头一扫,快步追上。 “你谈过几段?” 何桑觉得一个字不讲不礼貌,她没什么表情反问,“那你谈过几段?” 李鹤挨着她走,“一段,我初恋,艺校的系花。” 她后退,趁机拒绝,“你不诚实,我们没必要聊了。” “哎——两段。”李鹤拖住她,“真两段,都睡过。” 何桑再次退后,严肃起来,“你别动手动脚的,咱俩不熟。” “动动嘴,动动腿,不就熟了?” 她膈应得不行,推开他往人多的地方跑,李鹤拽她,“你知不知道戏子是我们这些男人的玩物?我们能捧你上天,也能摔死你,装什么清高啊!” 梁纪深从休息室出来,正好目睹这拉拉扯扯的场景。 第44章 我女人 何桑背对他,看不真切脸,倒是李鹤抓着她胳膊一通乱蹭。 程洵见状,主动汇报,“是曾太太带何小姐来的,胡太太清楚胡大发惦记她,所以撮合她和自己表弟。李鹤的口碑很差,家暴了十几任女友,最严重的打骨折了。” “曾太太。”梁纪深在攒动的人潮中搜索了一圈,“是珠宝店欺负宋禾的女人?” 程洵偷瞄他,看来,招惹谁,千万别招惹宋小姐。 “是,叫黎珍。” “她丈夫是曾明威?” “建材生意大亨,资产在市里属于一流富豪的垫底,二流的老大。” 梁纪深摩挲着中指的钻戒,“给曾明威一点教训,管好他的女人。” 程洵不太拿得准,他是报复黎珍羞辱宋禾,还是报复她带何桑来这里,以致于被李鹤那浪荡子骚扰。 “我明白。” 程洵走后,梁纪深端了一杯红酒,朝何桑的方向过去。 空气中弥漫的烟味和清洌的洗衣液香味,令何桑整个人僵住,后背冒了一层汗,他越走越近,仿佛停了一下,又仿佛一下没停,步伐沉稳交错而过。 如此隆重的场合,他依然我行我素,没喷香水,没系领带,一半的正经,一半的散漫。 换其他男人,百分百会精心装扮,谁不愿意成为异性的焦点呢。 梁纪深不愿意。 他不需要花精力,他在哪,女人情不自禁关注哪。 “来多久了?” 他清清朗朗的嗓音在她耳畔只两三寸,甚至还要再近。 何桑拳头握得更紧了,“我...” “刚到。” 一个中年男子迎上梁纪深,“你贵人事多,来得倒比我早。” 他脸上笑意浅淡,“从医院过来。” “医院?谁病了。” 梁纪深顿了一秒,“我女人。” 何桑心头狠颤,有片刻的耳鸣,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一切颜色也不复存在了,一股悲悯到极点的痛意,缓缓浸润她的五脏六腑。 扯出一个血洞,扯得她空落落的。 李鹤气急败坏,抓住她不放,“你不识抬举?信不信我让你演不了话剧!” 对面是梁纪深,后面是破口大骂的李鹤,何桑屈辱又无地自容,手隐隐发抖。 李鹤也发现了不远处的梁纪深,他上前打招呼,“梁副总。” 男人看了何桑一眼,又移向李鹤,神色冷若冰霜,“你是?” 李鹤自豪,“胡大发是我的表姐夫!在市里很有名。” “没听过。”梁纪深丝毫不留情面,“和梁家比呢。” “那自然没有梁家的风气混乱了。”李鹤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狂妄,“令尊的二房太太和张家老爷子偷-情轰动全城啊,哪家有梁家出名呢?” 男人笑了,笑不达眼底,“令尊是李广泉?” “原来梁副总也听过我老子的大名啊。” 梁纪深喝了一口酒,指节轻轻一敲杯底,脆响惹得头皮发麻,“稍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一睹令尊的风采。” “李鹤——我找你半天了!”胡太太及时赶到,连拖带拽的,“跟我走!” 李鹤没好气,“你找我干嘛?” 胡太太凶巴巴瞪他,末了又对何桑笑,“小何,打扰你了吧?” 何桑笑不出,勉强扬了扬唇角,“我和李先生的性格不合。” “我晓得的!”她满是歉意,“李鹤是个愣头青,我考虑不周,唐突你了。” “你吃错药了?”李鹤懊恼,“不是你介绍我...” “闭嘴!”胡太太大吼,她余光瞥梁纪深,什么也没说,可眼里流泻的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姿态摆得极低。 胡太太骂骂咧咧弄走李鹤,具体骂了什么,宴厅太吵了,听不清。 梁纪深最后又看了何桑一眼,转身离开。 她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回到休息室。 黎珍接连王炸,赢了一大把钞票,在桌下随意堆着。 “胡太太呢?” “胡太太和她表弟先撤了,数落他太猴急,没长眼什么的。”黎珍甩出红桃a,“他在外面又招谁了?胡太太挺害怕的,钱都没收,是不是已婚的?” 何桑没出声,她试着坐下,但裙子勒得难受,根本喘不了气,“你陪我去更衣室。” “小了?” “小了一码。” 这件长裙是s码,何桑日常的尺码,可礼服款要穿大一号,她屁股丰满,只能塞下m码,否则弯腰都吃力。 黎珍丢了手上的扑克牌,“你们先玩。” 她一起身,同桌的太太不依不饶,“哎呀,要死哦,你去哪里啦?我马上要赢了,你搞坏我运气啊?” 何桑知道这群太太输急眼了,不肯放过黎珍,没好意思再催她,独自去隔壁。 关上门,检查了摄像头,确定安全,何桑憋气收腹,手绕到腰后,指尖勾着拉链,艰难重复了好几次,摸到拉链的同时,也摸到一块方形的金属腕表,她一惊,回过头。 梁纪深不知何时进屋的,他松了松衬衫领,盯着何桑错愕的样子,“见鬼了?” “怎么是你。” 他衣扣解了大半,零星的醉态,“不然是谁,李鹤?” 何桑窝了口气,朝门外走,梁纪深攥着烟盒,靠在墙角的单人沙发,“站住。” 她不理会。 “一。”他嗑出一支烟,细火柴呲拉一划,在寂静中炸开,“二。” 何桑步子慢了。 一簇火苗升了又灭,梁纪深后仰,陷在沙发里,“三。” 第45章 我是死了吗? 何桑停在那。 男人不急不躁的,夹着烟,压下情绪。 什么破礼服,勒得骨头都变形了。 他当初给她买的,哪一件不是合身的限量款?她离开金悦府一件没带,跑这种破地方,穿小一码的普通款。 梁纪深狠吸了一大口烟,继续压着脾气。 程洵没敲门,直接进来了,“曾明威去泰国进口橡胶原材料,谈得差不多了。” “能赚多少。” “上半年预估几千万,下半年是家具旺季,乳胶床垫和橡胶制品目前是大热,净利润能翻番。曾明威这些年走下坡路了,这次是他回血的机会。” 梁纪深掸了掸烟灰,“境外项目没有报备省里,巨额钱款来历不明,以这个理由截下他。” 何桑变了脸,“梁纪深!” 男人连看也没看她,“告诉曾明威原因,他四处捞钱,管不住自己的女人,这是教训。” 程洵大气不敢出,“我马上去办。” 何桑情急之下拦住他,扑的力气大了,险些扑倒,“为什么插手黎珍老公的生意?” 程洵扶住她,“这要问曾太太了。” 何桑望向梁纪深,“那天我已经道歉了,你非要死咬不放?宋禾做坏事你不追究,黎珍替我打抱不平,你竟然对她老公下狠手。曾总如果知道她得罪了你,为自保会离婚的!黎珍怀孕五个月了,你不是逼疯她吗?” 男人拧了下眉,转动着中指的男戒。 程洵解释,“这次插手曾明威的生意,和宋小姐无关。” “你也偏袒她?” 程洵语塞,和女人摆道理是错误的,女人闹得上头了,听不进道理。 他默默退下。 房间里,只剩梁纪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清晰又压迫。 “你以为我是计较珠宝店那次?我没那么闲,和一个女人记仇。” 他指腹一捻,捻灭了烟头,梁纪深有这毛病,没有烟灰缸,用指头捻,他的食指和拇指很厚的茧子。 “衣服脱了。” 何桑瞪着他,像笼子里憋久了的小野兽,把他瞪笑了,“不想让我插手,你就脱。” 她抿了下唇,“脱就脱。” 梁纪深又笑了,“跟我能耐,跟李鹤吃亏。” 其实,即使她一刀捅了李鹤,有他在,他也保她全身而退。李鹤倚仗胡大发夫妇一向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很多姑娘遭殃,只是事不关己,他懒得多管。 但李鹤沾了她,他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何桑走到男人面前,不遮不掩大方袒露。 梁纪深第三次笑了,“什么意思。” 她别开脸,“我脱完了。” “转过来。” 何桑转向他。 他扔出一个布袋,里面是无袖的束腰裙,缎面皮子,纯棉里子,和水貂毛的小罩衫。 款式在晚宴上也合适,何桑是过敏体质,这件亲肤柔软。 “换上。” 梁纪深低眸,不再直视她。 他清楚她害臊,喜欢关灯做,或者异常昏暗的光线,女人大多是羞涩的,男人大多是奔放的。 她迅速穿上,男人抬起头,不言语。 何桑走过去,窗外一棵梅树盛开大团大团的梅花,红男绿女,霓虹光影,在夜晚暧昧至极。 也像极了窗里纠缠在一起的她和梁纪深。 何桑坐在他腿上,颤颤巍巍解他的纽扣。 “不情愿?” 她解完一粒,解下一粒,“情愿。” 解到最后一粒纽扣,梁纪深扣住她手,“我是死了吗?” “你万寿无疆。” 男人哭笑不得,又捏住她下巴,“这么擅长气我,我活得长吗?” 他手腕发力,何桑在他掌心颠来倒去,他手臂摁住她腰,将她禁锢在玻璃上,迫使她看清自己那副面孔,“笑比哭难看。” 窗口开了一道缝,雨丝湿漉漉的,梁纪深从背后倾轧下,她像是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后面是火炉,前方是冰窖,夹在其中苟且偷生。他袖口的铂金扣挑勾着何桑发梢,一撕一扯间,她疼得叫了一声,整张面庞挨在男人下颌。 “没想到我今晚来?” 梁纪深也面对玻璃,两张脸重叠一半,他的一半躲在她脑后,一双深沉到底的眼睛,吸着她,诱着她。 “李鹤打你,怎么不打回去?” 何桑手撑住窗台,每当发软滑下去,梁纪深就用硬实的腰腹抵住她,冰凉的皮带扣激起她一层战栗。 她好像窒息了,全部的氧气被他榨取,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你说宋禾是你女人...” 男人舔弄着她耳垂,“你不也是吗?” 这句扎了何桑,“我们断了。” 他鼻音粗重,“断了再接上。” 她一直玩不过梁纪深,无论技巧,情调,力量。她总是凌乱的,受制于他的,而他是游刃有余的。 “你找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差劲。” 何桑委屈,“李鹤不是我找的,是胡太太。” “周宸是你找的吗?” 她不吭声。 梁纪深更火大了,他顺着那缕长发咬何桑颈后的盘扣,是麻花扣,系得并不紧,他牙齿勾勒玉米粒大小的扣眼儿,扣子剥离,裙带也坠落,薄薄的皮肤散发出白玉的光泽。 何桑分不清他在咬扣子还是在咬她,她感觉到脊背有一条潮湿蜿蜒的水痕,一寸寸向下,绕过腰窝,又一寸寸吻回来,男人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一秒。 第46章 不满足 梁纪深衣冠楚楚从更衣室出来,路过的男宾笑着攀谈,他时不时点头,虽然淡漠,也给足了对方体面。 休息室里黎珍和那群太太不玩扑克了,在打麻将,何桑进去后,不声不响地坐下。 “冀省四少现在只有梁迟徽没结婚了。”右边的太太闲聊,“我老公收到周坤的请柬了,他娶的是赵副厅的独生女。家世不如周家,可周坤在情场的名气都臭了,和他父亲同一职位的,不愿意把女儿嫁他,低一级呢,也算门当户对。” “周坤够贪玩的,耗到三十四岁才收心。” 何桑认识周坤,击剑场和大波浪一对儿的那个男人,阳光活泼的大男孩,哪像三十多的。 看来不单单是女人,男人不愁钱,精心保养,心态好,照样青春永驻。 黎珍打牌打得投入,一连摸了三张东风,她拍着桌子骂祖宗,“那俩是谁啊?” 太太讲了名字,何桑不认识。 另一名太太好奇,“没有梁副总吗?” “他名义上是世家子弟,势力早已超越梁延章了,货真价实的贵人,抢四少的名头不是自降身价嘛。” 黎珍歪着头,“有梁迟徽吧?” “有的。”太太喝了口茶,“梁迟徽以前很风流,女朋友也多,人又生得俊美,所以十年前评选冀省四少,他第一个入选的。” 何桑凑近她闻了闻,没闻到酒味,“你没喝酒吧?” “我怀孕了喝什么酒啊。” “那你开车。” “你喝了?”黎珍打量她,“你脸色不太对。” “我有点累。” 黎珍莫名其妙的,“换衣服换累了?你被梁纪深养得真娇贵。” 她们轮番坐庄,又打了一轮,黎珍输完手头的钱,大家散场。 二楼宴厅乱哄哄的,硕大的led显示屏滚动播放着一则视频,视频中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戴着手铐脚链,蒙着黑布眼罩,跪在床上,对面站着一个俄罗斯女郎,尽情挥舞皮鞭。 场面火辣,毫无下限。 黎珍认出了老头,“是李广泉!李鹤他爸。” 太太们傻了,都知道富豪怪癖多,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搞点花样,吃点野味儿,可李广泉太刷新眼球了。 他竟然是抖m。 时下网络最流行的,以痛为快感的资深玩家。 主办方眼瞧局势失控,匆匆找到梁纪深,询问处理方案。 他轻描淡写打发了,“没方案,关屏幕吧。” led瞬间黑屏,骚动仍不止,晚宴在闹剧中落下帷幕。 黎珍琢磨着不对劲,她从电梯壁上看到何桑的罩衫,是意大利的牌子,纯手工,每一款都是独家,几乎不撞衫。她年初也定制过春装,没排上队,一季度只接一百名客户,而来头越大的,拿货越早,算算日子,何桑这件是前十名。 京城有几位贵妇人是这牌子的死忠粉,据说也订购了,但是刚过春节就拿到新款,除了梁纪深,真没人有这份特权。 “旧情复燃了?” 何桑摇头。 “我问小舅舅了,宋禾的风衣是香奈儿。”黎珍意味深长眨眼,“和你不一个档次的,你欲拒还迎的,钓男人真有一套。” 其实何桑不在乎这些,她能感受到,梁纪深对自己是欲大于情,他对宋小姐是什么,她不清楚。 走出酒店大堂,外面雪下得大了,街头白茫茫的,梁纪深站在台阶上,和她们相距三四米。 他臂弯内夹了一副羊皮手套,套口烙印着中海集团的商标和一枚国徽。 长身玉立,高拔俊秀,大衣领铺得平平整整,眉眼间仿佛更成熟了,更有派头了。 何桑没由来地酸涩,人人见他大势风光,唯有她见梁纪深比去年清瘦了。 大夫叮嘱他头疼的毛病不能老犯,犯一次,剐一刀,他偏偏接管了中海,恐怕复发的次数只多不少。 宋禾是不会照顾人的,她跟梁纪深的时候,他没这毛病。 “曾太太,你听见了吗?”和黎珍打牌的太太神秘兮兮的,“更衣室有动静。” “你也听见了?我以为我听错了呢。” 何桑僵硬得不自然,胸口怦怦跳。 “听出谁的声音了吗?” “应该年纪不大,男人没喘,要是老男人肯定喘得不行了。” “不光是没喘——”太太掩唇笑,“我计时了,四十来分钟呢。” “嚯,比胡太太的健身教练还持久呢。” 她们笑得肆无忌惮。 何桑心里像一千只爪子在挠,挠得她不上不下,站不是,走也不是。 眼角扫过不远处,排成长龙的商务车陆续接走宾客,程洵在一辆加长版的林肯旁恭候着,林肯是主办方租赁的车,负责接送梁纪深。 男人似乎走神了,身体略倾向她这边,有人和他道别,他慢了半拍才回应。 “梁副总,我们小公司生存太难了,您多关照啊。” 他浅笑,“言重了,规矩做生意,我一视同仁。” 何桑拂掉头顶融化的水,提醒黎珍,“上车吧,天冷。” 梁纪深与此同时也迈下台阶,雪堆在车顶棚,霓虹照出一片迷离干枯的橘色,他背影被那片橘色吞噬,虚幻虚无。 何桑盯着他,宋禾累病了,黎珍说是床上累的,她半信半疑,梁纪深的体力有多强,她了解,女人再娇气点,累垮了也正常。可他一点不像那方面满足的样子,很贪欲。 像是有一阵没近女色的样子。 走在前排的梁纪深忽然侧过脸,目光交汇,何桑心跳得猛烈,下意识低头。 同行的太太明白了什么,“何小姐在女更衣室吧?” 她紧张得气息不稳,“我没在...我去洗手间了。” “怪不得。”太太八卦得很,“梁副总这么正经的男人,偶尔不正经一回,真想一睹为快啊。” 何桑坐过山车似的,暗自松了口气。 黎珍没选择主办方提供的车,她是自驾,新买的高配版捷豹,特意来炫一炫。 她掉头之际,林肯打双闪,很丝滑横在前面,程洵下来直奔这辆,“何小姐,梁先生送您。” “不劳烦他了——”黎珍脑袋探出车窗,态度尖锐,“他的时间宝贵,两个女人忙活得过来吗?” 程洵倒是客客气气的,“曾太太怀孕不方便开车,梁先生也吩咐我送您回家,避免途中发生意外。” 黎珍正要反驳,何桑拉住她,“曾太太住锦绣家园,麻烦程秘书了。” 梁纪深的性子有时能呛,有时不能呛他。 酒店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双方呛起来,倒霉的是黎珍。 十个曾明威都不是一个梁纪深的对手。 何桑推门下车,冒雪坐上男人的车。 她带入一股寒气,梁纪深没穿外套,座椅间的桌板有一盒开过盖的热牛奶,他闭着眼,左手的钻戒摘了。 “喝掉。” 何桑喝完牛奶,看着他,“放心了吗。” 男人睁开眼,“回哪。” 她报上地址,视线移向窗外。 程洵对那条路不熟,开了导航。 “牛奶里没放药。” 到小区门口,梁纪深解释了一句。 第47章 以后别吃药了 何桑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梁纪深也下车,经过她身边,脚步没停,“送你上楼。” 楼道口亮着一盏路灯,小区是新房,入住率不高,没有万家灯火,空旷冷清。 他心中不由滋生一丝怜惜。 怜惜她在偌大的城市无依无靠的,像一朵小浮萍。 “住几楼?” 何桑回过神,走到他前面,“三楼。” 一梯四户,她是最便宜的朝西户型,单元门在犄角旮旯,冬天晒不着太阳,夏天湿潮。 梁纪深进屋环顾一圈,“两百万?” “全款一百七。” 他表情阴森森的,踩着地毯直奔客厅,何桑也没好意思叫他换拖鞋,他的皮鞋比地砖贵。 “这么缺钱,怎么不找我要。” “钱够用。” 何桑一如既往地倔,倔得梁纪深恨不得收拾她。 她也遭遇过社会的毒打,明明服个软,哭一下,问题迎刃而解,她偏偏放弃这条捷径,不学乖。 不过,梁纪深扪心自问,没一丁点个性,只会依附男人又哭又笑的,他是瞧不上的。 男人的劣根性。 太乖的,没征服欲,太犟的,嫌心累。 男欢女爱,本就没有十全十美。 何桑回卧室翻出避孕药,刚吞下,门口传来一句,“你干什么。” 她一激灵,擦了擦嘴角,“喝水。” 梁纪深进来,掰开她手,药盒掉在地上,少了两片。 台灯昏昏沉沉的,烘托得他脸色也晦暗不明。 “哪次吃的?” “你骗我去金悦府那次。” 他印象不深了,“我没戴?” “戴了一个。”何桑音量越来越低,“后半夜你没戴。” 梁纪深没再说什么,拿着药出去。 自从地下车库激情险些中招,他在副驾驶的储物柜又准备了一盒普通款的,没那么薄,防止再破了。 如今他在中海任职,男女之事上更谨慎了。 何桑清楚,不止自己,任何一个女人,包括那位宋小姐同样钻不了空子。 除非他打算结婚了,正式给了梁太太的名分,否则肚子大不起来。 她洗了澡,在房间吹头发,一墙之隔的气氛很微妙,何桑不太想面对梁纪深,可磨蹭到十点多,外面依然没动静。 何桑拉开门,男人还坐在客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他仰头面向天花板,无边的寂静。 “你饿吗?” 梁纪深没答复她。 她从厨房端出一碗粗粮米糊,一份蔬菜三明治,放在茶几上。 素得没一滴油。 男人直起腰,点了根烟,透过缭绕的烟雾凝视了她一会儿,“以后别吃了。” “我减肥。”何桑咬着面包片,“光明剧院空降了一个主任,是北舞退休的形体老师,下星期测体脂率,大于17.3扣工资。” 这行的酬劳比娱乐圈差远了,年薪不如明星的日薪,再杂七杂八的扣一通,到手少得可怜。 她调去外省要走流程,最快3月初,主任不管她调不调,她在一天,要服从一天的规矩。 这个主任很不近人情,对女演员苛刻,据说他在婚姻中受过伤,老婆出轨初恋,自那之后,他更年期发作至今。 “我说那个药。”梁纪深语气加重,“别吃了。” 何桑愣了一秒,“你没做措施。” “我知道。” 男人良久的沉默,“我下次注意,就算没掌握好,不用你吃药,太伤身体。” 她垂下眼,“没下次了。” “何桑,你不气我不舒服?”梁纪深靠着沙发背,在酒店脾气压过头了,这一刻想发泄,也发不出来,全闷在胸口了,堵得他呛了口烟,“我在你这住一晚。” 他当晚真睡在了客厅。 何桑在屋里翻来覆去,留意屋外的声响。 倒不是有什么想法,也不是逃避他,只是凭空多出一个人,睡不踏实。 而且,她满脑子是梁纪深不让自己吃药。 这一年来,他有过失控,次数不多,不超过三次,每次事后,辛欣出面盯着她喝下药。 是梁纪深的吩咐,辛欣不敢擅自做主坑她。 何桑从没想过,他会突然松口。 第二天起床,男人已经早早走了。 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红枣豆浆,清蒸水晶饺,鸡蛋羹和一碟甜酱菜。 其他是买的,蛋羹是梁纪深下厨蒸的。 何桑也只吃了蛋羹。 ...... 元宵节过后,光明剧院举办了一台大型文艺汇演,观众是文旅局、省企和工商联的干部,还有各界知名人士,现场座无虚席。 这批重量级的观众眼界非常挑剔,为了圆满演出,院里请回了周宸,给何桑配戏。 七八年的老搭档了,不需要磨合,高潮部分的对手戏张力十足,几位太太们感动得潸然落泪,窃窃私语他们是不是真情侣。 何桑尽量控制自己没往台下看,她知道梁纪深也在,中海集团的董事都属于工商联,那些董事岁数大了,不爱应酬了,各种大型场合基本是梁纪深作代表。 她再控制,难免控制不住余光,无法形容的巧合,她一眼瞥到梁纪深,他极为罕有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西装,气质不像往常那样禁欲强势了,很平和,很有涵养,端方自持,他目光没有专门停留于某个人,哪个人讲台词,哪个人有动作,他就关注哪个。 周围人和他聊,他也会聊,三言两语点到为止,既尊重对方,又有距离感。 总之,一副恰如其分,大度得体的模样。 何桑演《上海滩》演了上千场,从头到尾娴熟流畅,主任带头鼓掌,梁纪深偶尔随着鼓掌,大多是平静观看。 他是个很会隐藏情绪的男人,表面判断不出他满不满意,感不感兴趣,因此几乎没有人能猜中他的嗜好,对症下药巴结他。 谢幕后的演员慰问,作为男女主的何桑和周宸在c位,主任招呼着大家上台,文旅局的走了个过场,拍完合影就下台了,工商联是慰问的重头戏。 坐第一排的梁纪深在主任的千呼万唤下起立,迎着舞台的灯光,一步步上台阶,他身姿高大魁梧,腿长手长,阴影洒下来,显得格外有震慑感。 第48章 刺激 何桑往后挪了挪,拉住演替身的小姑娘,“咱俩换下位置。” 小姑娘不敢换,“你是女主啊。” “给你机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院里会捧你的。” 小姑娘禁不起大红大紫的诱惑,“谢谢桑姐!” 何桑扎进一群高个子的配角里,要多隐蔽有多隐蔽。 主任打手势,示意梁纪深在正中央,“这位是中海集团的梁副总。” 掌声过后,他走向最显眼的周宸,简短握了手,“你演得什么。” 周宸挺不服气的,“许文强。” 梁纪深稍一偏头,主任马上介绍,“老版《上海滩》周润发的角色,我们买了三年版权,快到期了,铆足劲儿演,回回本嘛。” “是你们剧院的骨干?” “以前是,现在调动了,是光明剧院分部的台柱子,去年中戏聘请他当助教,他没去。” “怎么不去?” 周宸抢先一步,“因为我喜欢的女人在剧院。” “周宸!”后排有人喊他名字。 梁纪深听出是谁了,凉凉的视线一扫,何桑攥了下拳,噤了声。 “为爱牺牲。”他总结。 周宸和他对视,“我和梁副总不是一类人,你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 他唇角浮起笑,“那你的牺牲有结果吗。” 周宸满是敌意,“只要梁副总这类人不插手,会有结果的。” “很自信。”男人的笑更深了,“我认为我有资格教会你一个道理,先修炼本事,有本事了,即使我这类人插手,你也有资本斗一斗,而不是心怀怨恨。” 主任察觉出不对劲,引导着梁纪深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寻觅何桑,“女主呢?” 大家纷纷让开,何桑在最末的一排。 梁纪深笑了一声,打趣般问主任,“躲我?” “哪里哪里——”主任不知内情,拽出何桑,“她胆子小,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场面。” 男人例行公事伸出手,等她。 何桑握住,“梁副总。” 他手暖和,也粗糙,裹住她像一块厚重的烙铁。 “台风不错。” “您喜欢就好。” 梁纪深似是成心逗她,“你演得什么?” 何桑深吸气,耐着性子回答,“冯程程。” 他若有所思,再次偏头,“和许文强是一对?” 主任连连点头,“他们是一对。” 梁纪深仍旧握着何桑的手,“很默契,现实中是吗。” “现实中是老同学了,话剧圈的黄金搭档。”主任眉飞色舞的,“小年轻嘛,看对眼也正常,哪天缘分到了,感情自然升华了。” 男人忽然正色道,“工作是工作,不要掺杂个人生活,影响了工作。” 主任一懵,梁纪深竟然打官腔了,急忙配合,“我们一定严格管理演员因戏生情,要求公私分明。” 他松开何桑,慰问下一个。 本来只慰问主要角色,但梁纪深在中海集团上任不久,不好摆架子,于是逐一握手交谈,结束已是半小时后,何桑脚都站麻了,最后的大合照环节,院长悄悄溜上台,把何桑推出去,站在梁纪深左侧。 右侧是女二号,很有心机挽着梁纪深,十分亲密的姿势,他缓缓抽出手臂,玩笑般说,“马主任,左拥右抱不妥吧?” 主任大笑,“梁副总品行正直,您就是躺在女人堆里,那也是清清白白的,谁还能误会嘛?” 梁纪深到底是婉拒了那姑娘,周宸补位在他右侧,摄影师按快门时,何桑感觉到男人环了自己腰一下,只一下,幅度不大,又是人挤人的,没暴露什么。 闪光灯一熄,他立即抽离了。 何桑心口扑通扑通跳,手心汗涔涔的。 怪不得男人热衷于刺激,越是偷,越是不见光,越是离经叛道,越是热血沸腾欲罢不能。 确实有一股另类的滋味。 她一瘸一拐迈下台阶,女孩们结伴议论到场的领导,除了梁纪深,有一个文化局的,样貌斯文楚楚,中场休息时朗诵了一首高尔基的诗,抑扬顿挫很有情调。 这年纪的女孩,情窦初开春心泛滥,很容易对有文化有地位的男人产生好感,何桑是亲眼所见有多少姑娘爱慕梁纪深那圈子的男人,前赴后继扑上去,一心要善果,又没得善终。 路过男化妆间,院长在里面正批评周宸,“你一个小小的演员,你没长眼啊?瞎逞什么能!” 周宸贴着墙根,手插兜,“你别管。” 院长咬牙切齿,“你降级到分部,你心里没数吗?” “是他整我!” “你有数就好!胳膊拧得过大腿吗?梁老三不是不饶人的主儿,你不惹他,他轻易不为难你,是你太不自量力了,懂吗?” 周宸接到降级通知书便心知肚明,梁纪深故意分开他和何桑,他去中海集团要过说法,连面儿也没见到,被保安挡了。 起初,他以为梁纪深自认理亏,没底气见他。 直到那天,中海召开董事会,梁纪深从市博物馆的揭幕仪式上匆匆赶来,主持完会议,又马不停蹄去临市,出席商业研讨会,像个陀螺一样,他才明白男人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他们不是一个阶层,梁纪深碾死他,像碾死一只蚂蚁易如反掌。 这深深地打击了周宸。 他痛恨梁纪深这种人,具备俘虏女人的所有优势,甚至不费吹灰之力,生来是赢家。 “何桑和他断了。” “断了又怎样?”院长也恼了,“他不要的女人也轮不到你要!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何桑在门口听了片刻,回后台。 “桑姐,你今天真是出尽风头啊!梁副总和你握手的时间最长了。”小姑娘趴在化妆台上,“他手软吗?” 何桑坐下,卸口红,“糙。” “那他身材好吗?” 后台人多口杂,她不愿多谈,“你自己看。” “他脱了衣服是不是特厉害?报幕的黄哥会看相,他说梁副总这样的体型——” 她捂住小姑娘的嘴,“少乱讲。” 卸完妆,何桑从剧院出来,在正门绕了一圈,朝后门走去。 红旗停在马路对面,她没上车,扣车窗。 男人降下玻璃,天色灰蒙蒙的,他一张脸也深沉了些许。 “我有话问你。” 梁纪深嗯了声,“上来再问。” 第49章 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何桑没动,逆着路旁的光,“周宸降级到光明剧院分部,是你做的。” 梁纪深脸上的笑淡了点,直至完全消失。 “你调走我是眼不见为净吗?我的存在威胁到你的声誉和前途了。” “梁家放过我了,你踏实了,所以中指戴钻戒,对外承认宋小姐是你女人。假如梁家没放过我,你会藏起宋小姐。” 一连串地发问,气得梁纪深额头青筋毕露,“问完了吗。” 他咬着牙根,“你忍了多久。” “很久了。” 男人发笑,闷沉沉的,“忍这么久不委屈吗?” “何小姐,您冤了梁...” 梁纪深一个眼神射去,程洵闭嘴了。 “周宸降级是我做的,外调你不是我。” 何桑乍一看平静,平静之下卷着漩涡,她在等最重要的答案。 “至于第三个问题,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梁纪深升起车窗,对程洵吩咐了一句,“回中海。” 长街的灯都亮了,隔着玻璃,男人灰暗的侧脸紧绷,何桑站在原地,车慢慢浓缩成一个小黑点。 这次,像是彻底结束了。 所有的心结积攒到一个上限,爆发的一刻,是毁灭的。 她和梁纪深彼此默契没有了任何联络。 剧院空降的这个主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汇演大获成功后,又组织了内部团建,演员,场工,编剧和灯光师一共三百七十多人,包下了燕京大酒楼的35个影音包厢唱k。 何桑白天爬山累得魂不附体,晚上没力气折腾,在沙发一角眯着打盹。 男同事嗓门大,吵得她睡不着,她去洗手间脱了满是汗味的内衣,扔进纸篓,正要返回包厢,梁迟徽恰好也走出男厕。 水池前的镜子里是何桑摇曳的背影,低马尾,乌黑的发色,没有发饰,她很喜欢珍珠耳环,衬得脖子玲珑细长,肤白胜雪,复古又清丽。 梁迟徽记得,何桑的卷发旗袍造型可谓尤物,每每登台,必定惊艳,头发宛如最光滑莹亮的绸缎,煞是风情。 “何小姐。” 何桑扭头。 “跟老三过来应酬?” 她很意外,“我和同事来唱歌,梁总呢?” “我在a01。”梁迟徽在烘干机下吹手,“顺路吗?” a01是棋牌室,许多富豪消遣,梁纪深陪梁延章也来玩过,梁延章上瘾了,连续玩了半个月,输了一套房的钱。 何桑说,“我在a09。” 梁迟徽的精确身高大概有187,步伐很大,他特意放慢速度,迁就何桑,“会唱什么歌。” “梁静茹的。” 他轻笑,“张学友呢。” “会唱《吻别》。” 梁迟徽嗯了声,“我也唱他的歌。” 刚到a09门口,演替身的小姑娘点了一首情歌对唱,到处喊何桑,何桑推门,小姑娘发现她并排的男人是梁迟徽,更兴奋了,“梁总会唱张信哲的歌吗?” 梁迟徽沉思了一秒,“会的不多。” 小姑娘塞给他麦克风,“《有一点动心》会吗?” 何桑一晃神,手中也多出一个麦克风,屏幕上前奏开始倒计时了,她想要把麦克风还给小姑娘,梁迟徽拉住她,唇凑近,“别扫你同事的兴致。” 她怔住,“你会唱吗。” “试一试。” “我不会这首。” 他唇近的呼吸可闻,又在适当的分寸内,“我带你唱。” 梁迟徽的音色有故事感,很适合情歌,怀旧的,浓度高的,忧郁的,出奇的好听。 在此之前,何桑从没和男人合唱过,梁纪深是铁骨铮铮的老干部风格,喜好击剑,赛马,搏击,没有风花雪月的情致,而其他男人,她极少单独接触。 以致于梁迟徽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溢出,不疾不徐引导她,牵动她情绪,何桑手心全是汗。 小姑娘跪在沙发上选好角度,疯狂拍照。 她不禁感叹,梁迟徽是上相的男人,何桑也是上相的女人,在同一镜头里,竟然很般配。 何桑浑浑噩噩唱完一首,梁迟徽从容放下麦克风,望了她一眼,“你们玩。” 那一眼,欲言又止的深意。 何桑跟出去,梁迟徽没回头,一直往前,走到a01,他停住,“何桑。” 第50章 何桑出事 她一滞。 梁迟徽缓缓转过身,目不转睛注视她。 走廊的灯是暧昧的彩色霓虹,时而紫,时而粉,投映在他浓黑的眉宇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气氛。 这气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会打牌吗?” 何桑长长呼出一口气,心脏险些被他搅得窒息。 梁迟徽真名不虚传,情场一顶一的老手,拿捏气氛的高手,没情感经验的女人,轻而易举栽他手上。 就话剧院那群小姑娘,和梁迟徽连一个回合都过不完。 “我不会打牌。” “没关系。”梁迟徽手臂绕到她身后,虚虚地揽着空气,并没实质触及她,“凑个数而已。” 包厢内铺天盖地的烟酒味,熏得何桑喘不了气。 梁迟徽第一时间打开排风空调,递给她一包消毒湿巾。 “抱歉诸位,抽空办点事。” “梁总,借口去洗手间,实际上去搬救兵了?” “熟人。”他极为绅士挪开椅子,示意何桑坐,“公司有加急,我开个视频会议,她先接手。” 他们打量何桑,不像会玩的,“输了算谁的啊?我们总不好刁难女人吧。” “算我的。” 一伙人哄笑,“梁总够大方,什么熟人啊,是心上人吧!” 何桑要起来,可梁迟徽先一步去里间了,她硬着头皮码牌。 他们玩比大小,牌场的入门级,玩法简单,花钱却如流水,一局底注一千,赢方手里牌的倍数,乘一千,有可能一万,运气好的,也可能十万。 家底不厚的,裤衩都输掉。 何桑全神贯注记下每个人出的牌,梁迟徽开完视频会议从里间出来,她没发觉,直到他搬了副椅子,挨着她坐,她才后知后觉。 “赢了吗。” “赢了一万多。” 梁迟徽笑了一声,带点戏弄,却不令人反感,“那钱似乎少了?” 何桑低着头。 对面的男人敲手边的一摞钞票,“何小姐赢了一万,输了十六万,梁总,取钱啊。” 他们又是一阵幸灾乐祸。 “一物降一物,梁总在商场挤兑咱们,钱都流入他手里了,在牌桌上何小姐把他手里的钱又吐了,早知道何小姐能降住他,咱们早请她来了。” 何桑耳朵充血,红得发烫。 梁迟徽摘了腕表,活动着手腕,半真半假吓唬他们,“损她是吗。” 他接过何桑的牌,打乱顺序,重新理了一遍,出牌利落,指腹一捻,一张飞出,又一张飞出,和她想出的牌截然相反。 “你有两个a了,再凑一个全场最大,你怎么拆开?” 梁迟徽是相当温润儒雅的脾性,乐意教她一些,“牌桌上的行家,可以算出你有什么牌,你要出其不意,舍掉大的,保中间牌。” 他留了三张j,亮牌时,果真险胜。 同桌的男人们将钱丢给她,她一边收好一边忍不住笑,“梁总比他的技术好。” “他?老三吗。” 何桑揭梁纪深的老底,“他经常输,尤其是麻将,还诈胡,赔双份呢。” 梁迟徽反问,“你信他技术差吗。” “信。”她笃定,“他工作忙,技术是要练的。” 梁迟徽叩击着桌沿,他们之间距离太近,比在包房唱歌还要近,他喷出的气息从她头顶流窜到脊椎,再蔓延至尾骨,何桑瞬间麻得发僵。 接下来的几局,梁迟徽不厌其烦教她打,偶尔握住纸牌,剐蹭了她手指,何桑会迅速抽离。 他倒是坦荡,表现得既无心,也无意。 何桑反而尴尬于自己的过度敏感。 梁迟徽中途去外面过道抽烟,司机拎了一皮箱钱,他倚着墙,凝视徐徐散开的烟雾,“通知李鹤,有机会报复老三,问他干不干。” 司机一扫里面的何桑,“李鹤怕了三公子,估计不干。” “他是怕了。”梁迟徽笑意高深莫测,“有不怕的,在a04。” 司机装作路过,去4号包厢打探了一下,果然是硬茬子。 “老三不放何桑去外省,已经出面阻止了。让他心甘情愿放人,必须添把火。” 司机没想到,梁迟徽借刀杀人玩得如此漂亮。 怪不得外界说,梁家的三位公子,手段最高明当属二公子。 他的手段是灰的,亦正亦邪的,暗藏陷阱。 ...... 梁纪深接到何桑出事的消息,正在中海办公大楼加班。 上面分发了重点项目,以中海集团为首的省企,负责扩建地铁六、七号线,其中经过市中心的七号线,由中海承包建设。 董事长年事已高,明年退居二线,梁纪深要在项目上挑大梁,程洵顾忌他的老毛病,提前预约了中医疗养院,项目一落实,这头就休息。 本打算今晚完工早点睡,结果何桑出乱子了。 车驶入酒楼车库,程洵还没熄火,梁纪深几乎是跳下去的,高大开阔的身板落了地,溅起不少尘土。 程洵也慌忙跟上,“梁先生,您别急。” “你去调监控,燕京接待了什么人,我要详细名单。” “那您自己...” 梁纪深侧过头,衬衫包裹下的胸肌一鼓一鼓的,“马上去!” 周坤此时在二楼守着门,等梁纪深。 自从订了婚,周坤始终在家里修身养性,他春节期间回过击剑场,大波浪和他朋友也在,大约是旧情复燃,一夜未归,他未来岳父差点要退婚,周家追加了一倍的彩礼,这茬才翻篇。 最近,他更是不露面了。 不过这家酒楼有他的股份,何桑这边一出事,他立马联系梁纪深,又派保镖及时拦下了a04包房里的那位人物。 周坤看得很清楚,梁纪深是事业型的男人,比较薄情,但何桑在他那是有些分量的。 梁纪深阴着脸出电梯,开春后又二次降温,车里热,天气冷,他身上大衣浮了一层白霜,寒浸浸的。 整个人如同冰窖。 第51章 她是你什么人 周坤迎上他,“对方姓周。” 梁纪深一惊。 “周梁叶张”四大名门望族之首的周家,二十年前迁居到西北了,家族势力比梁家显赫。 梁家从不拉帮结派,可周家不同,连表亲、堂兄弟,个个儿鸡犬升天,有巨大的人脉网,根基深不可测。 梁纪深曾经也很避讳周家。 他定了定神,“老的小的?” 小的,好解决,老的,要费劲了。 “我没仔细看。”周坤由衷劝他,“纪深,你爸来也不行,我家牛吗?跟他家比,是小巫见大巫,小周见大周,你麻利撤吧。” 男人没言语。 “女人有得是,何桑这款,全省能搜罗出一万个!你要,我帮你弄来。” “我撤了,她出得来吗?” “出不来。”周坤回答得干脆,“可她吃了亏,能捞回十倍的补偿。” 梁纪深心里长了草似的。 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没这么不淡定过。 周坤试图说服他,“趁着年轻,找靠山往影视圈挤一挤,话剧圈一线不如影视圈的十八线,她不图钱,不图名,她闯荡这行干嘛啊?你现在接管中海集团了,不能明目张胆护着她和别人起冲突,万一闹到中海的股价跌了,你担待得了吗?” 是这理儿。 周坤实打实的为他考虑了。 他的一举一动被无数眼睛监视,惹祸了,中海能容他,梁家也得翻天。 梁纪深摸出西裤口袋里的烟盒,他手有点抖,打火机的火苗半晌对不准烟头,他用另一只手固定住点烟的手,勉强止住了抖。 一口烟呛入五脏六腑,他咳嗽了两声。 周坤拽着他走远点,他甩开,“在这说。” “这人啊,不是非要何桑,纯属赶巧了。喝了点酒兴致勃勃的,又在剧院附近,何桑稀里糊涂进他包厢了。”周坤压低声,“除了那种土大款,凡是有钱有势的,嘴馋又爱装逼,搞文艺的女孩伶俐浪漫,能歌善舞的,传出去好听,显得有品位。” “谢了。” 梁纪深掐灭烟,鞋尖踢开门。 周坤要拉回他,来不及了。 周家这位家主,喜欢抽旱烟,南方的小叶儿烟丝,紫檀果木当柴火,大土灶蒸烟叶,熏干,晾晒,切成丝儿,几十万块钱一斤,又香又不涩口,没点背景的再有钱也买不着货。 梁纪深一进外厅,入目所及,他心又沉了沉。 何桑蹲在墙根,手背滴着血,是碎玻璃碴割的。地上和田玉的杆子,黄金的烟袋锅,砸成一长一短的两截。 是摔裂的。 他一撩眼皮,猜中了,真是那位。 有二十载没碰面了,男人举家搬迁那年,梁纪深在实验二小读四年级,同学都是高门子弟,后来大多考上航天、外交和政法专业的大学。 如今见面,觉得物是人非。 梁纪深略弯腰,递上香烟和打火机,“您刚回来?” “回来一星期了。”男人欠了欠身,嘬着那根烟,“你父亲身体怎样,康健吗?” “劳您惦记,一切都好。” 梁纪深落座,叫何桑,“你过来。” 她精神一度还恍惚着。 周坤担心场面失控,也进来了,扶她走过去,何桑吓坏了,脸色要多惨白有多惨白,嘴唇也咬破了。 在剧院这些年,有潜规则,有大大小小的酒局,正经的,不太正经的,院里没给她安排过,她有耳闻没实战,完全应付不了。 男人要喝交杯酒,和她跳支舞,手一搂她,她本能是逃,激怒了男人。 梁纪深噙了一丝笑,“见过周伯伯。” 何桑麻木看向那个男人,眼球动了动,开口嘶哑得不成样子,“周...周伯伯。” 梁纪深宠溺的笑容越发大了,“小丫头机灵着呢,对我有情有义,明白我身份特殊,不愿给我招是非,所以瞒着您呢。其实我和她提过您,周伯伯从小疼我,像疼亲儿子一样,我周岁的长命锁,是您花重金打铸的,比我爹妈都用心。” 小丫头。 男人一愣,“纪深,她是你什么人?” 梁纪深没回话,在男人的注目下起身,亲手替何桑系大衣扣。 “周伯伯是我长辈,没什么好瞒的,害他老人家误会了。” 何桑哆嗦着,点了点头。 周坤捡起烟杆双手奉上,“梁三虽然名义上未婚,背地里总有个女人,您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应该能理解他。” 男人恍然大悟,“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啊!”他爽朗大笑,慈眉善目的,“李鹤这臭小子,毛毛躁躁不靠谱,李广泉巴结我,他也学,却巴结不对地方。只告诉我是话剧圈的,没打听清楚小姑娘背后是谁。” 梁纪深眼里寒光一闪,又压下去,照旧谦逊恭敬,“李鹤没规矩,欺负她了,被我抓个正着,我秘书曝光了李广泉的视频,他和我结仇了,冲我来的,牵连周伯伯了。” “行了,小事一桩,你带她走吧。”男人挺下不来台的,“周伯伯向你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 梁纪深与他握手告别,“有周伯伯这句,我放心了。您稍后的开销记我账上,我签单。” 男人拍了拍他肩膀,调侃他,“才得势几天啊,大手大脚公费吃喝?” “您可太不了解我了。”梁纪深亲自送他出包厢,“无论混到什么位置,不属于我的分文不取,我自掏腰包招待周伯伯。” “那我领你的情了。” 梁纪深安排了一间新包厢,一应是最高规格的酒水服务,排场很足,圆了男人的面子。 回到原来的包房,程洵带着经理匆匆赶到,屋里没打扫,酒瓶子倒了,地毯也脏了,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经理见状,直接认错,“梁先生,是我失职了。您二哥半小时前从a01离开,和李鹤见了一面。” 梁纪深就知道单凭李鹤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不傻,李广泉的视频一公开,他心知肚明只有梁纪深敢给他这个教训,胡大发是出了名的大地痞,基本没人惹他和他的亲戚。 梁纪深脸孔晦暗得仿佛酝酿了暴风雨,“李鹤逼迫何桑,是吗。” 经理说,“不是逼迫,李鹤收买了服务员,骗何小姐去包厢找同事,何小姐的同事确实在这里,她自然没有防备。” 他又看了程洵一眼,“她人呢。” “周坤送下楼了,在您的车上。” 梁纪深站起,往门外走,“她是不是三月调去外省?” 程洵紧随在后面,“暂定三四月份,转签合同的手续很复杂。不过外省也不远,二百多公里,您如果想见何小姐,一天往返没问题。” “日子提前吧,一周内送她出省。” 第52章 发泄 梁纪深走出燕京大酒楼,霓虹照得他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像失了控,直挺挺地朝地面栽去。 周坤安顿完何桑,正好返回,伸手扶住了他,“你从公司来?” 他没答。 周坤又问程洵,“他没休息?” 程洵摇头,“连轴加班,一周了。” “中海不是有董事高管吗?你把工作派发下去啊!” “上面器重梁先生,只信任他。” 周坤叹气,梁纪深当年在大学就是系里的骨干,系主任和校长很欣赏他,部门的实习也优先考虑他,忙得没空谈恋爱。 毕业前夕的岗位分配,各大机关争抢他,甚至承诺只要梁纪深去,每年给学校增加十个实习名额。 他的事业心,纯粹是日积月累磨的。 “梁迟徽掺和了。”他脸色不好看,“我准备尽快送她出省。” 周坤点点头,“送吧,远离是非。” 程洵撑伞挡风口,罩着男人下台阶,生怕他再感风寒。 红旗泊在停车场最隐蔽的一个车位,燕京大酒楼属于娱乐性质的场所,梁纪深其实不方便出面,遇到熟人,容易招惹非议。何桑这会儿披着他的大衣躺在后座,车内开了阅读灯,她细长的影子印在玻璃上。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吐出胸腔堵住的那口气。 他坐上车,眼角余光里是她脖颈的红酒渍,一块接着一块,v领毛衣歪歪扭扭,隐约是中空的,桃子似的小半圆随着她的喘息一颤一颠,一摇一晃。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诱惑。 梁纪深拧眉头。 隔了半晌,他拽过何桑,扳正她身体,将大衣的衣襟聚拢,裹得严严实实。 “你来燕京干什么。” 她嘴唇轻轻蠕动,“团建聚餐。” 梁纪深靠着椅背揉太阳穴,“烟。” 他口袋里那盒烟落在包厢了,忘了拿,程洵拆开一包新的,递到后面,“姚文姬今天下午搬回老宅了,夫人安排她单独住三楼,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梁董竟然同意她住在二楼客房,而且她丝毫不像患了绝症,肤色红润容光焕发,还亲手给梁董煮宵夜,保姆听到梁董对她说,很怀念她煮的味道。” 梁纪深咬着烟,后槽牙的骨廓绷成一根弦,何桑越是压抑着哭声,他绷得越是狠,下颌青硬的胡茬也抻得根根直立。 “夫人让您速回老宅商量对策...” 他不耐烦了,猛地一砸手机,屏幕在撞击下四分五裂,“没完了。” 音调没起伏,听不出喜怒,却已经隐忍到极限。 何桑这次,比哪次都凶险。 周家的当家人是叱咤风云半辈子的人物,为所欲为毫无顾忌,即使在他手里吃了亏,追究后果也是不痛不痒。 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去撼动那位的根基呢? 程洵试探说,“我帮您给夫人回个话,明天去老宅?” 梁纪深依然没反应。 “那我自己做主了。”程洵小心翼翼锁了车门,又升起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私密的空间内,他脾气往上涌,“伤哪了?” 小小的一团,狼狈又香软,裙角似有若无蹭他的手背,被他吓唬得不敢哭了。 “什么时候添了习惯?”梁纪深面色铁青,像是兴师问罪。 何桑茫然看着他。 “你们剧院规定半夜聚餐不穿内衣?” 包房里的场景在脑海卷土重来,何桑不自觉发抖,“我白天爬山,出汗黏着不舒服,所以去洗手间脱了。” “他碰你哪了。” 何桑抖得更厉害了。 “碰你胸了?”梁纪深突然捏住,力道有些凶,她下意识挣扎。 “那天替周宸出头冲我翻脸,刚才他怎么不护着你了,任由你受欺负?” 何桑实在痛,男人手劲儿大,戾气十足,纯属捏她发泄,“他不在!” “你以为他在就有胆量进包厢捞你?他在这号人的眼中不如一条狗。” “我下车...”梁纪深的眼神刺得她如坐针毡,何桑越过他去推车门。 快十一点了,周围除了住院部大楼亮着灯,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摁下车窗,寒风沿着缝隙灌进来,刀片一般割得脸疼。 何桑冻得本能一缩,梁纪深也冷静了几分,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她接受不了,他把剩下的半支烟戳在灭烟器里,平复后开口,“那人的背景我也要敬着,如果我没赶过来,你在包厢什么样?” 活活剐下一层皮。 这个老周,玩得很花,和胡大发一样有特殊的癖好,胡大发有钱没势,有主儿的、有后台的女人,他不会强来。可老周不在乎,相中了,他有底气下手。 何桑迄今为止只有他一个男人,梁纪深也始终尊重她的感受,没做过出格的,这一具娇滴滴的骨头想要过老周这关,得搭上半条命。 “还见过谁?” 何桑趴在他腿上,浑身瘫软一动不动,“梁总。” 男人深吸气,沉默着。 车开始发动,在引擎声里,梁纪深抚摸她后背,一下一下地,所有的气恼都压住了,“别哭了。” 这辆车前脚驶离,一辆银白色宾利从后门驶出,司机熄了前灯。 “三公子接走了。” 梁迟徽睁开眼,“她出事了吗。” “应该不会出事,因为老程没行动。” 老程是本区治安队的,梁迟徽提前打过招呼,10点40分梁纪深还不到场,老程以抓赌的名义包围酒楼,闯进包厢救她。 虽然万无一失,但不排除老程临时掉链子,因此梁迟徽没撤,一直等在停车场。 而梁纪深是10点38分上楼的。 司机好奇,“假如三公子来晚了呢?梁总,您会动手吗。” 梁迟徽又闭上眼,“也许会。” 他调虎离山精心筹备的礼物,不能让任何人抢在梁延章的前面尝了鲜。 当然,这样一朵养在男人掌心的娇花,被老周染指了实属可惜,梁迟徽也于心不忍。 冲这份不忍,他大概率会动手。 第53章 送走 何桑这一夜住在了金悦府,她担惊受怕又着了凉,泡过热水澡便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主卧的陈设仍旧是她离开前的样子。 梁纪深把这套房过户给她,她没要,他也确实没再动过。 何桑下床,对面客卧的床上被子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他昨晚睡在这了。 男人上大学的时候,法学专业是部队化管理,他这些年叠被子,叠衬衣,全是规整的豆腐块。梁纪深那个寝室是四个高门子弟,个个儿仪表堂堂,成绩也好,深受女生的关注,整栋楼的男生每次路过他寝室门口都会拍照片,床,电脑桌,晒在阳台的背心,短裤,白球鞋,再转手给新闻系的女同学。 听程洵说,梁纪深是工作之后认识宋小姐的。 何桑走到书房,门是开着的,梁纪深站在书桌前,缓缓拉开一幅国画。 山水桥梁湖光春色,大气磅礴的泼墨画法,右下角的三行草书也写得奔放飘逸。 “明代董其昌的《西湖八景图》,老周在西北出高价买这幅画,他的下属找了很多年,机缘巧合到我手上了。” 程洵瞪大眼,“这幅画价值连城,画轴都是珍稀的犀牛骨,您要送给周家?” 梁纪深拇指摩挲着画轴,“还人情。” “他答应不为难何小姐了,您不如自己留着。” 男人将画一寸寸卷起,装进盒子里,“老周丢了面子,没准会秋后算账,他未必敢动我,但动得了何桑。拿人手短,交换一个平安。” 何桑了解梁纪深,他很有才学,临摹的画和书法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级别,是一个能文能武的男人。 他有不少藏品古董,可最珍爱的就是书画。 何桑走进去,“这幅画很值钱吗?” 梁纪深抬起头,注视她,“你想说什么。” 她抿嘴角,“值多少钱。” 男人露了点笑意,她这是要还他。 “你现在住的房子,它值一百套。” 何桑咽了口唾沫,向后挪,“那谢谢梁副总了。” 他彻底笑出来,见势不妙马上溜了,真是鬼精鬼精的。 梁纪深不太想放过她,“打个欠条?” 她垂着眼,“一个亿,卖了我也还不起。” “那不一定。”男人逗上瘾了,“兴许有傻子愿意花一个亿买你。” 程洵接过那幅画,退出书房。 梁纪深挑了一支中号的狼毫笔,试了试手感,毛刷硬,吸墨汁也少,不染卷面,适合初学者。 “赚多少还多少,心意在你。” 何桑绕过桌子,“怎么写?” 男人从背后圈住她,腾出一只手铺平宣纸,“今欠梁纪深一亿,有钱还,没钱想办法还。” “我前年的演出费最高。”何桑认真拨弄计算器,“两百零八年还清。” 梁纪深闷笑,她偏头,他分明一本正经盯着计算器,仿佛那声笑是她的错觉。 “不长。”他清了清嗓子,“来得及。” 何桑撂下计算器,“我没日没夜的演,也得演一百五十年。一百七十三岁的老太太步履蹒跚上台,你乐意看吗?”她转过身,面向他,“打个折。” 梁纪深表情严肃,“你要打几折。” “我还到四十岁。” 他沉思了一下,“可以。” 研好了磨,蘸湿笔尖,梁纪深帮她摆手势握住笔杆,又握住她的手,“落笔不要犹豫,一撇一捺扎实些,收笔行云流水,手腕发力,手指要顺着笔。” 他控制着节奏,自上而下不急不慢,何桑不懂他的书法是什么体,很潇洒,兼具力量与形韵,尤其是“梁”字底下的木,方正雄厚,炯炯有神。 “是隶书吗?” 男人微微俯身,迁就她的身高,“是颜体楷书,最难写的一种。” 梁纪深起床后还没有抽过烟,口腔是薄荷药膏的味道,清爽好闻。何桑回忆起在燕京大酒楼,梁迟徽也是如此亲昵挨着她,极为耐心教她牌技,算术,那种浑然天成的暧昧感和情欲感,差一点就逾矩了,火候又永远差那么一点,不上不下的吊着对方,也迷惑着外人。 天生是玩转情场的老手。 何桑胳膊肘弯曲,顶了顶梁纪深的腰腹,“你们梁家的男人是不是很会勾引女人?” “我不是。”他顿了一秒,“梁璟也不是。” 梁迟徽是了。 “你有大嫂吗。” “没有。” “梁璟多大了?” “三十七。” “他这么年轻就当驻外大使馆的秘书长了?” 梁纪深淡淡嗯,“梁璟二十七岁出国,他在外交领域是奇才。” 何桑视线掠过他伏案的左手,中指光秃秃的,有浅浅的戒圈痕,她不由走神儿,笔尖勾得斜了,“亿”字写得一塌糊涂。 “又不专心。” 梁纪深攒了纸团扔进垃圾桶,重新铺开一张新纸,“再写。” 这回,他松了手,何桑自己攥住笔,一笔一划写着。 “用力。” “笔锋甩出的收尾要开阔,利落。” 他的指导何桑一个字没听,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不戴戒指了。” 梁纪深早料到她会问了,笑了一声,“又憋了几天了?” 那次在话剧院闹得不欢而散,她是憋了太久,不过何桑没打算问他,要不是燕京这档事,她也没机会再和他私下见面了。 “宴会上戴戒指是挡桃花的,让那些给我介绍女人的死心。” 何桑一怔。 男人擦干净手心的墨水,“还想问什么,一起问了。” 她低着头,在纸上随意写写画画,没出声。 梁纪深捏着她脸,捏成一个皱巴巴的包子,“既然不问了,以后少犯性子。” ...... 剧院紧急处理了何桑转院的流程,梁纪深给了一周的时间,刚过第五天,她的合同就邮寄到红星剧院了。 到达省会城市的当天中午,梁纪深开车带她去了一趟区局,是一名穿着便衣的中年男人接待,梁纪深同他握手,“顾局,你也知道情况了,拜托了。” 男人大笑,“你如今贵人事多,还亲自跑我这里来?” “我不放心这边。” 被称呼顾局的男人打量何桑,“没出过省啊?” 梁纪深也含笑打量她,“我带她出过,跟着剧院商演也出过国,倒是没有独自出省生活过。” “怪不得你记挂啊。”顾局向他保证,“咱们曾经算是同事,你当面托付我了,在我能力范围内,自然会多照顾小姑娘的。” 何桑恍恍惚惚又跟着梁纪深从局里出来,外面开始下小雨,他伫立在台阶下,背影沉闷,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拉开车门,又侧身望了她良久,“中海有重要会议,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 第54章 情浓 何桑眼眶发红。 梁纪深握住车扶手,手背缕缕的青筋,仿佛在和自己较劲。 他分明弯下腰,上半身也进车里了,却又关住车门,转身一把拽过何桑,拽进怀里。 何桑低低地啜泣出来。 他原本计划送完她再赶回中海集团开会,所以发型和衣冠收拾得干净整洁,逼人的英气。她埋在男人脖颈,鼻息间是他深入肌理的烟味和木质调的药香洗发膏味。 这几日,何桑都住在金悦府,只不过是和梁纪深分房睡,他没踏入半步,交集仅限于白天用餐,加上之前又断了一阵,很漫长的日子里,她没有闻过他的味道了。 熟悉,着迷。 梁纪深的体味,有淡淡的空灵的孤独感。 古庙,荒漠,海浪。 他释放得矛盾又汹涌。 “再陪你半天?”男人胸膛浓浓的回音撞击着她。 她比划一根手指,“一年。” 梁纪深发笑,“我说没说过不许耍小性子?” 何桑头抵在他肩膀,“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 咸热的眼泪滑进他领子,顺着皮肉流到心口,男人彻底没了脾气,“如果我没接管中海,陪你待多久都可以,可现在不走不行。” “你没接管会留下陪我吗。” 他不假思索,“会。” 何桑抓住他衬衫袖,“你骗我很多次了。” “这次没骗你。”梁纪深温声哄着,雨越下越大,夹杂着细碎的雪,他拢住她发梢,一点点拂去雨珠。 一辆警车这时从西街口驶来,熄了警笛,“梁检,来侦查公干?” 梁纪深回头,是一个年轻警员,一杠一星的肩章。 “小吴,出完任务了?” 年轻警员哎呦,“梁检,您还记得我呐?” 他笑,“我不干了。” “不干了?” 梁纪深心平气和,“退下来了。” “我们头儿说您在商场升了!”对方纳闷儿,“商场新贵,我琢磨着您的本事大展拳脚,起码混个副董事长当。” “算是升了,去中海了。” 年轻警员发现他旁边的何桑,“这是嫂子?真漂亮啊。” 梁纪深示意她,“小吴,刑警队的。” 她不懂称呼什么,犹豫着,“吴警官——” “叫小吴就成,我当初实习,梁先生挺照顾我的。” 梁纪深递给他一支烟,“我刚托付老顾了,再嘱咐你一句,她在红星剧院上班,你们平时多照顾她。” “红星话剧院?那可够乱的,比不了你们那边。” 何桑心里一咯噔,“乱?” 小吴咂舌,“你去几天就知道了。” 梁纪深在市区订了一家中式酒店,灰墙白瓦的徽派建筑风格,在纯正的北方极其少见,生意比较冷清,他大概是看中这点。 酒店门外有一棵凋零的法国梧桐,错落疏朗的枝杈遮掩了午后的阳光,梁纪深搂着她腰,拿羽绒服的帽子蒙住她半张脸。 他也戴了墨镜,避开大堂的监控后就摘了。 商务套房在七层顶楼,何桑走在前面,背影安静,垂头丧气。 刷完房卡,梁纪深从后面抱住她。 何桑的风衣脱在地上,男人的风衣也在恣意纠缠中不知所踪。 他脚踢上门,扣住她脑袋疯狂吻。 “想不想我。” 梁纪深揉捻着她,何桑同样是疯狂的,张开嘴回应他的热吻,双腿紧紧地夹住。 “想不想?” 她在他挑逗下软成一滩泥,“想。” 梁纪深胀硬到失去了控制,牙齿撕开她的内衣扣,吮着何桑胸前。 她情不自禁后仰,十指颤抖着插入他坚硬的短发里,“咬得太重了……” 分离在即,是最好的催情药。 梁纪深格外卖力气,不似以往她服务他居多,当然也互相服务,他这方面不独享快感,喜欢引导女人共同欢愉,甚至她的状态慢,他会调整节奏等她。 这会儿,他弓起脊背,唇舌沿着何桑的身体不停向下。 她睁大眼,几乎本能地按住他,制止他。 梁纪深不是温柔的,是暴戾的,这份暴戾如此契合她,契合气氛,在如同最后一次的情欲狂欢里。 何桑掌下是他精壮勃发的肌肉,随着激烈舔吸的动作而一鼓一鼓,渗透出极大的攻击力,她状态爆发得很快,酣畅淋漓的舒服幻化为一波连一波的浪潮,密密麻麻在她体内颠簸,震颤。 “不……”她难耐扭动,胸口的软肉泛起一片诱人浅粉。 梁纪深舌尖没有停,抬眸观察她的表情,他发茬被她抓得微乱,鼻尖分不清是汗是水。 他身躯的每一寸都硬实而滚烫,搓磨得何桑几近晕厥。 ...... 梁纪深拥着半昏半醒的何桑,看了一眼腕表,他哑着声,“我该走了。” 她装睡,没动弹。 男人又重复一遍,“开会要迟到了。” 何桑仍旧不动。 梁纪深掀开她睡裙,掐柔嫩的腰窝,她那儿最敏感,刺激得瞬间坐起来。 “何桑。”他手垫在脑后,盯着她,“你是不是要把我变成不务正业的昏君?” 她趴下,“你还来看我吗。” “看。” “真的?” 梁纪深抚摸她头发,嗯了声。 “那你回去住哪。” 他明白何桑的鬼心思,却不戳穿,耐心答她,“金悦府。” “自己住吗?” “和别人。” 何桑一愣,躺平,又背对他。 男人胳膊探到她身下,重新揽回怀中,唇挨着她面颊,粗粝的胡茬磨来磨去,“程洵不是人?” 她痒得脸红,“程洵不算。” 梁纪深铁了心逗她玩,“他不算人?” 何桑钻进他睡衣里,声音闷闷的,“女人!” 他不回应,眼底漾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后背,“好好待着,不许任性。” “有麻烦找顾江海,他解决不了给我打电话。” 梁纪深的胸肌起伏着,她枕在上面,像一条蛇越缠越紧,他承担何桑的重量并不吃力,只是她很少这样腻乎他,“直接给我打也行。” “你来得了吗。” “尽量。” 何桑下床,衣柜里有几套夏季的睡衣,她选了一套,梁纪深已经穿戴完毕,她不声不响倚着房门,像一只迷失的小麋鹿。冰丝粉的睡衣套装,外袍敞着,里裙堪堪盖住大腿,双膝跪得红肿,垂下的手腕还有他皮带的勒痕。 兴起情浓时,他勒得紧了,蹭破点儿皮。 梁纪深迈进电梯,手停在按钮上,隔空对视,何桑眼睛水汪汪,一眨不眨看向他。 第55章 这么磨人 娇娇怜怜的。 他沸腾起一股燥热,指尖扯松了领带,大步跨出,没有任何束缚地托举何桑,结实的背部压在墙壁上,仰头凶猛吻她。 梁纪深的凶,是狂性,是野蛮,是灼烫的吸铁石,令人放弃逃脱,也无从逃脱。 “怎么这么磨人。”男人喘息着,掂了掂她臀,“老实回屋。” “我不送你了...” “别送了。”何桑无意识顶住他小腹,他喘得更粗重了,“再送今天走不成了。” 她攀住男人脖子,“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 梁纪深抬起她下巴细细打量,有一霎的迷茫,“答应你什么了。” 何桑跳下去,“你床上答应的,下床就忘了?” 他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我没忘。” 何桑伸出小拇指,他很喜欢她这副孩子气,他拉了钩,又握住小拇指贴在唇角吻,迟迟没有撒开,“我安排好工作就过来看你。” 她望着男人,他额发湿漉漉的,汗水泡得他更有男人味,也更阳刚了,过道的公用灯是橘白色,比他小麦色的肌肤浅,却融合得很动人。 何桑不是过度依赖男人、依赖感情的那种恋爱脑,她想起何晋平去世的尾七,她妈迫不及待将黄勇带回家里,睡着何晋平的床,穿何晋平的衣服,她妈也心甘情愿伺候他,养着他。何晋平对她妈好,她妈不领情,可黄勇对她妈好点儿,她妈觉得自己找对了男人,觉得那段失而复得的初恋真美好。 何桑憎恨她,亦不理解她。 直到遇见梁纪深,何桑渐渐明白,第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含义有多么特殊。 也许是梁纪深太完美了。 完美到她的欲望在他唇舌下,像火焰一燃就着。 何桑缩回手,“你走吧。” 梁纪深确实耽搁了太久,中海集团那群老顽固,最低也是处级职称,几十年的习惯了,开口闭口官威十足,每次高管会议他发言稍有不慎,便是铺天盖地的声讨,梁纪深虽然职位高于他们,但终究是后辈,面子上不得不周全。 ...... 梁纪深傍晚匆匆回到中海,程洵开车也刚到。 “您怎么乘高铁了?我在高速路口接您呢。” “高铁快一些。”他余光一扫停车坪,只有他的车位是空的,其余人都到齐了,“延迟了吗?” 程洵点头,“延迟了四十分钟。” 他再次看表,五点半了,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事。 “你抽空去一趟那边,在剧院附近买套商品房,再提一辆代步车,适合女人开的,颜色别太张扬,买红棕或者白的。” 梁纪深进入办公室,直奔里面的更衣间,他选了一款铁灰色的商务西装,晶石蓝的暗纹领带,程洵蹲下整理他的西裤,“夫人又催您回老宅了,您无论如何也得回了。周六姚文姬的接风宴您没露面,梁董很不满,二公子已经在老宅住一星期了。” 男人系领结的手一顿,眼神发点狠,“既然他回了,我正好要见他。” 从总经办出来,梁纪深走进会议大厅,所有委员和高层都坐满了,目光投向他。 “抱歉,诸位久等了,我临时有事。”梁纪深落座,视线一晃,气氛不大对。 “梁副总是从外省回来?” 程洵一怔,做会议记录的钢笔掉在地板上,他俯身捡起的同时附耳小声说,“我没泄露您行踪。” 梁纪深合住文件夹,“是从外省回来。” “中海在外省似乎没有项目。” “我办私事。”他从容不迫。 “中海是省里的大企业啊,领导的一言一行关系重大。” 他笑了一声,“我认为我没有违规。” “据我们所知,您去外省是陪一个话剧演员,而您在南海湾另有一个红颜知己,尽管您名义上未婚,可这样复杂的私生活,对中海是一种潜在的危机。” 梁纪深眯眼注视那人,“你倒是很了解我。” 他挪开椅子站起,逼至那人身后,“我自己的私人问题,我一定会妥善处理,给董事会一个圆满的交代,不过中海现在有内奸,我也一定会严查。” 说完,梁纪深返回座位,各部门开始述职,这场会议持续了三个半小时,整座城市已是夜幕。 散会后,他率先离开会议厅,程洵紧张得浑身冒汗,男人气场太烈,步伐生风,明显是怒了。 这些年,他怒的次数屈指可数。 “备车。” 连夜回老宅的路上,宋禾的电话打进来,她一连打了四五次,梁纪深统统摁掉了。 程洵察觉到,“董事局目前对于何小姐和宋小姐死咬不放,您打算...” 男人反复转动着手机,屏幕忽明忽灭,衬得他面孔晦暗不清。 他没出声,程洵也没再问。 老宅的院子里有两排大红灯笼,是元宵节挂的,红彤彤的烛火明亮又喜庆。 梁纪深在台阶上擦掉皮鞋底的尘土,推门进客厅。 佣人笑呵呵递来一杯花茶和净手的热毛巾,“梁董在书房,夫人做美容呢,我请他们下楼?” “不必了。”他接过毛巾,“我二哥呢。” “二公子从新西兰空运了一只蓝羽帝王鹰,听说花费了一百多万,他很喜爱,亲自出门遛鹰了。” 好大的闲心。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等。 梁迟徽遛鹰遛了挺长的工夫,才从外面慢悠悠归来,那只鹰拴在他手臂,蓝棕色的羽毛威风抖擞,和中型狼犬体型相近,确是鹰王。 这圈子的高门子弟,嗜好玩,逗鸟,养小马驹,甚至认养园子里的白虎狮子,谁名下没有一两只二级保护动物,都配不上显赫的身份。唯独梁迟徽的嗜好与众不同,他养珍稀飞禽。 战鹰,玉带海雕,金雕,从世界各国空运来,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血好战的心。 他瞥了一眼沙发上的梁纪深,“老三,终于知道回家了。” 梁迟徽的驼色风衣带了点这个季节的返潮,又在通透的白光下,像浮了一层水光。 他问保姆,“母亲呢。” 保姆为梁迟徽换了拖鞋,“姚夫人睡下了。” 姚文姬是梁延章的前妻,如今在梁家没名分,可好歹是曾经的夫人,直呼其名不合适,保姆司机干脆以她的姓氏称呼姚夫人。 梁迟徽也要上楼,梁纪深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他停住,侧过身。 “不该你掺和的少掺和,管好你自己,别再惹我。” 语气冷漠得要命。 梁迟徽神色沉着将鹰关回笼子里,“老三,你是误会我了。” “燕京大酒楼是周坤的。” 周坤糊弄谁,不可能糊弄他。 他俩是部队大院一起长大的发小,梁纪深信任的人不多,周坤是一个。 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梁迟徽面前,“周家这笔账,我早晚跟你算。梁迟徽,你是什么人,我清楚,你更清楚,离她远点。” 第56章 相遇 他们对峙之际,佣人在楼梯口招呼梁迟徽,“梁董让您上来。” 他镇定自若,嘴角含了笑,“老三,松手吧。” 梁纪深手腕发狠,始终攥着他衣领,“我的行踪是你泄露给董事局,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出省了。梁迟徽,这是我最后警告你,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男人用力一推,梁迟徽身型微晃,退后一步。 梁纪深并未上楼见纪席兰,而是连夜离开了老宅,他回家目的只是见梁迟徽。 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梁迟徽自以为天衣无缝,而他蒙在鼓里被耍着玩。 院子里引擎声渐渐远去,梁迟徽笑容一收,抬手理了理衬衫的褶皱,直奔书房。 书房开着一盏落地灯,梁延章一个人在读书。 他进门后,没出声,站在书架的阴影里。 “何桑怎样了?” 他不露声色看梁延章,碍于老三,他一直没行动,果然心里还惦记着。 “去外省了。” 梁延章翻了一页书,“她去多久了?” “今天才去。” 他从书后睥睨梁迟徽,“我听说是你出面了。” “是。” 梁延章将书本重重拍在桌上,“你竟然自作主张。” “您喜欢话剧,可她在剧院您去不了,怕老三误会。我调她去外地,您去剧院更方便,如果您想去她现在的剧院,也可以掩人耳目。” 梁延章眯起眼,似笑非笑,“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 片刻后,他问,“何桑在什么地方。” “我下周过去探探路。” 梁延章嗯了声。 从书房出来,梁迟徽倚着墙点了根烟。 地板洒了一滩水,照映出他心思深沉的一张脸。 即将抽完这根烟时,梁迟徽拨通司机的电话,吩咐他周六来老宅接自己,去一趟外省。 ...... 顾江海特意请了一天假,陪何桑在红星剧院看《红楼梦》。 谢幕之后,又亲自带着她去后台。 黄院长正在做演出总结,没想到他大驾光临了,笑得春风满面,“顾局,稀客啊。” “黄院,这姑娘你认识吧?” 黄院长瞟了一眼他身后的何桑,“认识,我从外省调来撑台子的。” 顾江海点头,“皇城根儿的梁家,你认识吧。” “我认识二公子。” “中海集团的梁纪深,认识吗?”顾江海搬了把椅子,示意何桑坐,自己没坐。 黄院长见识了这一幕,眼皮一跳,“这位...” “你也别问。”顾江海摆手,“你们院里的应酬酒局,外地商演,不要给她安排,男人喝了酒,手脚太毛躁,万一出什么乱子,你没法交差。” 黄院长恍然大悟,“是是是...我保证。” 顾江海看向何桑,语气要多和蔼有多和蔼,“先适应适应环境?” 何桑规规矩矩站起,“麻烦您了。” 他没久留,交代完黄院长,匆匆撤了。 黄院长倒背着手,眼神发愣杵在门口。这个何桑,在圈子蛮有名气,会跳舞,嗓音好听,性格清高,长相不是拔尖儿,也属上乘,一般的饭局约不出她,她死活不肯露脸儿,于是越难约,富商大佬们越想约她,一传十,十传百,红得发紫了。 因此梁迟徽找到他,提出挖何桑过来,他是相当乐意的。 何桑算得上是业内的摇钱树了。 黄院长却没料到,她背景太硬,太烫手了,压根碰不得。 梁老三的升迁速度像坐火箭似的,省里无比器重他,只要他愿意,未来的职位高不可攀,是权贵中的权贵。 但凡和他沾边的女人,都有希望成为正宫,顾江海亲自护送的女人自然希望更大,黄院长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何桑在剧院待了几天,内部情况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黄院长有一个小情人,叫陶艳,是台柱子的御用女配,台柱子每场戏她都演最重要的女二,积攒观众缘。台柱子辞职后,她上位女一号了,而何桑空降挡了她的道儿,所以何桑入职的第一天,俩人就不对付,闹得很僵。 剧院有个公认的“真正的公主”,叫苏苏,是市里某位大富豪的心头肉,大人物是靠老丈人发家的,没胆子和太太离婚,将苏苏养在了剧院,底薪加津贴高达六位数,可实际上,她根本没登过台。 至于男演员,私生活同样精彩,苏苏嫌弃大人物的体力不行,满足不了她,和男二号背地里搞到一起,何桑倒霉,去卫生间凑巧撞见了这一幕。 一男一女下面一丝不挂,坐在女厕的马桶盖上,格子间的门本来是反锁的,男二号太猛了,大开大合的姿势顶飞了门板,六目相对,苏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后来修理厕所门的保安传遍了这茬,同事们一哄而上逼问何桑,男二号的腰功棒不棒,他从小练拉丁舞,大胯很灵活,苏苏曾经也说漏过嘴,他一分钟能连续不断顶七十多下。 “我真不清楚...” 同事不依不饶,“你在隔壁啊!他们那啥你没听?” 何桑拿起外套挤出人群,“没听。”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翻白眼,“混这行咱们谁还没个靠山啊?显摆什么呀!” 何桑装没听见,走出后台遇到拎着爱马仕包的苏苏,应该是偷听了一会儿,很热情拦住她,“桑姐。” 她带点警惕,“苏姐。” 苏苏在剧院是前辈,但何桑的资历高,互相压了一头,彼此称一声姐比较体面。 “谢谢你替我瞒着。” 何桑笑,“事不关己我没必要到处宣扬。” 苏苏把玩着爱马仕包的铂金扣,“你是顾江海什么人啊?” 何桑没回应。 “桑姐,我劝你一句,离顾江海远点,他老婆练柔道的。”苏苏挺诚恳,“你这小身板,她能给你踹骨折了。顾江海在当地,连男的都不靠近他,大家发怵他老婆,他老婆疑神疑鬼的,家里的狗,金鱼,画眉鸟,全是公的。” 何桑忍不住笑,“你想多了,他不是那样人。” 苏苏没信,“反正你好自为之吧。” 其实苏苏不信也无可厚非常,换做何桑,她也不信。 顾江海出马安顿一个女人,在外人的眼中,肯定关系匪浅。 此时的剧院外,一辆宾利缓缓停下,司机拉开车门,服侍后座的男人下车。 何桑的橘红色雨伞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仿佛一抹极为浓艳的光,拂过了梁迟徽的眼睛。 第57章 明天可能会肿 他直起身,驻足。 二十出头的女孩刚结束发育,新陈代谢快,大多是平坦纤细,何桑虽然也具备清纯灵动的少女感,可胸部,腰臀和大腿的线条,已显现出熟女的凹凸风韵了,赤裸而坦白的宣告,她有欢爱的经验了。 清澈干净的性感,年轻又饱满,怪不得一向自律禁欲的梁纪深也迷得颠来倒去。 对于他们这种男人而言,留一个女孩在身边一年以上,绝不仅仅是短暂的欲望了。 多少掺杂几分真心和感情。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伞檐向上掀开,何桑在风口处,一手吃力抓伞,一手遮脸,没注意脚下,失足踩进水洼里,扭了脚踝。 她整个人跌倒在路旁,痛得五官扭曲,鞋跟也断了,下意识要给黎珍打电话,按到一半,又停住了。 自己已经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无人可找了。 何桑抱膝蹲着,冰凉的雨水从头顶浇下,大街上空空荡荡,连出租也没有,她一时也分不清身在何处。 迷蒙的视线里,无声无息踏入一双黑色皮鞋,直筒裤腿和鞋舌之间是一截棉袜,何桑懵了一秒,抬起头,阴霾天一切都灰蒙蒙的,在弥漫的大雾中,男人面孔由模糊到清晰,眼窝很深,眼角有几缕不明显的皱纹。 梁家的男人,都是眼窝偏深。 立体,深邃而成熟。 “梁总?” 梁迟徽举着伞,笑得温文尔雅,“在这边习惯吗。” 何桑摇头。 “不习惯?” 她不吭声,整理着破烂的伞骨架。 有点伤感。 男人伸出手,“何小姐,地上凉,先起来。” 何桑没有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只揪住他衣袖,借了点力支撑,“您为什么来这里,出差吗?” “我是为何小姐过来。”梁迟徽撩开风衣下摆,很有礼数的掸了掸她屁股后的泥渍,他从何桑拒绝摸自己的手明白她避讳男女之嫌,所以只触碰她衣服,一点没碰到她人,“确认你过得好不好。” “是梁董的意思?” 梁迟徽眉眼浮着笑意,“我的意思。” 何桑凝视了他一会儿,一瘸一拐转身,男人不疾不徐跟上她,她很长记性,跳过那个摔了一跤的水洼,竖起伞尖用力地戳,眼圈红红的。 他探出手臂,伞罩在她身上,“是受了委屈吗。” 何桑发泄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筋疲力竭,“我想回去。” 梁迟徽皱了下眉,小姑娘看似是一朵娇花,但倔强有主见,适应力应该不弱,她这满腹的怨气,出乎他意料,“你过得不好?” 何桑不言语,踉跄爬起。 “何小姐,我车上有药,你的脚必须尽快处理。” 她确实需要梁迟徽的帮助,起码他不会害她。 可梁纪深和他关系微妙,自己欠他的人情,不合适。 顾虑这点,何桑婉拒了他的好意,沿着马路牙子往路口走,祈盼能等到出租或是公交。 走出一百多米,一辆私家车飞驰而过,丝毫没有减速,轮胎溅起泥水,滋了她一身。 何桑要崩溃了,梁迟徽见状再度下车,他没打伞,冒着愈刮愈烈的风雨,有些睁不开眼,“何小姐——”男人隔空冲她喊,“你坐我的车,我步行回酒店。” 司机立马朝前滑行,横在何桑前头,“您的脚要是走残废了,去医院手术都没人照顾。三公子近期不敢来看您,中海董事局拿他的作风问题找茬呢。” 她站住,“作风问题?” “男未婚女未嫁其实玩玩很正常,可三公子身份敏感,上面不允许他有花边新闻。” 玩玩。 何桑捏了捏拳,“他和谁玩玩。” “和谁都一样。”司机没发觉自己失言了,“夫人现在频繁应酬官太太,给三公子物色一段显贵的婚姻。” “老胡!”落在后面的梁迟徽这时走上来,呵斥制止司机。 他拉开车门,里面的暖风涌出,瞬间包裹了何桑,“女人身子单薄,禁不住风寒,何小姐不愿和我同乘一辆车,你可以单独坐。” 何桑怔了怔,“那你呢?” 附近没有车,周围又修建地铁,到处是施工绕行的警示牌,走路不知要绕多久。 梁迟徽说,“我是男人。” “我知道。” 这回轮到梁迟徽怔住了,他笑出来,“男人强壮,扛一下不碍事。” 何桑抿唇,弯腰坐进去,小心翼翼卷起长裤,一大块的淤青,隐隐发紫。 “梁总,您会处理摔伤吗?” 梁迟徽站在车门边,“我会。” 何桑让出旁边的位置,安静看着他。 男人脱了外套放在副驾驶,深怕大衣上沾染的雨珠冻到她,他轻轻握住何桑脚踝,用膝盖垫着她小腿。 无论在燕京大酒楼,还是此刻在他的车里,梁迟徽都表现得绅士坦然,又时不时流露出暧昧不明的感觉。 或者他本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多情。 在不知不觉间迷惑了女性。 他检查的步骤很专业,何桑盯着他,“你以前是医生?” “不是。”梁迟徽按压她骨头,没有错位,“我喜欢极限运动和野外求生,经常会受伤,学过简单的自救。” “极限运动?”她很惊讶,“跳伞吗。” 男人笑了一声,“对,你见过吗?” “电视上见过,你会跳伞?” “我们二公子是省级跳伞精英队的。”司机在前排插话,“他二十七岁参加陆战部队组织的野外生存,在原始森林生存了八天八夜,吃虫子,喝露水,夜里睡在帐篷被蛇咬了,肩膀至今有个疤。” 何桑更诧异了,梁迟徽的身材非常清瘦,有一种近乎病态的,阴柔感的苍白,不过他个子实在出众,眉骨和鼻骨也英挺,棱角的锐度很高,弱化了那种阴柔。 八天八夜的荒野求生,可见他毅力超凡,心智坚定。 “疼吗?” 梁迟徽搓热了掌心,捂住她脚背的淤青,药油遇热融化,全部吸收进毛孔里。 何桑牢牢记住他的手法,“不疼。” 他又倒出一些,回温后揉她的踝骨,许是太舒服了,她僵直的后背逐渐松垮下来,不自觉的俯身。 梁迟徽为她贴胶布的间隙,视线无意掠过何桑的身体,她穿着运动背心,贴了一副乳贴,淡粉色的,波浪型边缘,圆领毛衣的领口若隐若现,那么娇艳欲滴的粉嫩,却逊色于她大片无瑕的雪肌。 他深吸气,坐直面向前方,递给她药瓶,“早晚各涂一次,明天可能会肿了。” 会肿。 梁迟徽紧闭双眼,莫名觉得这字眼很龌龊,惹人浮想联翩。 他沉默半晌,“会变胖。” 何桑一愣,“什么变胖了?” 梁迟徽张了张嘴,音色低低的,“脚变胖。” 第58章 你很热吗 “平时在剧院穿什么?”他忽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何桑说,“穿戏服。” “要注意。”梁迟徽抿唇目视前方,“容易走光。” 她一怔,下意识捂胸口,毛衣严严实实的,又想到他涂药时候自己俯身的场景,何桑不禁脸发烧,“我记住了。” 男人嗯了声,“住哪。” “丽水公馆。” 司机掉头,抄近道走京基高速,半小时便抵达。 熄了火,司机到外面抽烟。 梁迟徽没有下车的意思,更没有要开走的意思。 “梁总?” 他闭着眼,“到了吗。” “到了。” “几点了?” 何桑凑近,歪头看他的腕表,“八点...九点四十了。” 梁迟徽蓦地睁开眼,鼻息交融,烫了何桑的耳朵,“路上耽搁挺久。” 她吓一跳,微微向后仰,“修路,积水,风也大,所以司机开得慢。” 男人摩挲着表带,“住几楼。” “七楼。” 梁迟徽略一撩眼皮,望向酒店,“老三订的?” 她点了点头。 车内又恢复寂静。 何桑下车不是,不下车也不是,她清了清喉咙,“梁总,您要上楼坐一坐吗?” “也好。” 男人答应得干脆。 她懵了一秒,梁迟徽迈开长腿,推门下去了。 何桑回过神跟上,到房间门外,刷卡让梁迟徽先进。 套房是一室一卫一会客厅,开放式的u字型厨房,室厅是打通的,大床用磨砂门隔开,由于私密性差,梁迟徽非常绅士,没有四处参观。 他正要进会客厅,何桑发现了什么,面色一变,拦住他,“梁总!” 梁迟徽停下,“怎么了。” “你稍等。” 她跳上大床,将内衣裤胡乱塞进被子里,攒成一个鼓包,梁迟徽虽然站在门口,却也瞧得清清楚楚。 桃粉色的睡裙,米白的蕾丝眼罩,紫色发箍... 何桑喜欢浅色系。 的确适合她,这一身白腻如玉的肌肤,越浅越娇,越嫩越纯。 “梁总——”她探头,“你自己找地方坐。” 梁迟徽环顾一圈,小女孩长得干净漂亮,住处...真是一言难尽。 沙发上的戏服堆积成山,餐桌摆着残羹冷炙,半颗番茄,一盒水果黄瓜,喝剩下的脱脂牛奶,厚厚一摞的剧本。 台词勾勾画画,倒是很用功。 他翻开角落的食品袋,里面是速溶咖啡和全麦吐司,他皱眉,“你只吃这些?” “我减肥,红星剧院比我原先剧院要求严格,多一两肉都挨批评。”何桑收拾好沙发,掸了掸垫子,“你可以坐了。” “辛苦了。”梁迟徽调侃般笑了一声,“明天上班?” “明天是我的第一场戏。” “你一直没登台吗。” 何桑表现得像个职场老狐狸,“我先适应环境呀,摸一摸同事的底细,哪个不能得罪,哪个随便得罪...” 男人眼底的笑藏不住了,“什么话。” “我没惹事——”她解释,“可是我不惹人,人惹我。” “谁惹你了?” 何桑深呼吸,没告诉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关系,即使告诉了,他没理由为自己出头,“没谁。” 梁迟徽解了西服扣,胸襟半敞,他衣服没有烟味,也没有洗衣液的味道,只有似有若无的叫不上牌子的男香,和混合在香水中的汗味。 “你出汗了?”她觉得梁迟徽是一个很奇特的男人,一个处处不合常理的男人,“天这么冷,你热吗?” 他答非所问,“给我一杯凉水。” 何桑给他一瓶矿泉水,梁迟徽一口气喝完,喝得猛了,零星的水痕沿着唇角流下,淌过滚动的喉结,挂在上面一颤一颤的。 男人又解开衬衫扣,露出锁骨,“还是有点热。” 从车上到酒店,他燥热了一路了。 皮椅,车扶手,连同车厢的空气,萦萦绕绕着一股少女的馨香。 躲不掉,散不灭。 这辆宾利是他春节刚提的,从没载过女人,梁迟徽对气味相当敏感,也挑剔,不喜欢女人的体味太浓香。 她这股香气,是淡淡的清甜。 何桑出去关空调,一个有棱有角的硬物硌得梁迟徽尾椎疼,他扭头,拿开抱枕,充电器夹在沙发的缝隙里,还绑着两根胸衣的透明肩带。 她应该是忘了。 梁迟徽感觉真有趣,他这辈子遇到的姑娘,无一不是光鲜亮丽,精致到丝袜不沾一粒灰,美是美,像个假人儿,相处三五天就累得慌。 像何桑一样真实舒服的,是少之又少。 梁迟徽当晚也在同一家酒店开了一间房,落地窗正对着一楼的天鹅湖,湖面结了冰,徽式的八角宫灯发出昏黄至极的光,在夜幕下缠绵不已。 老三为了金屋藏娇,估计把全市的酒店搜罗了一遍,千挑万选出这个隐秘又有情调的地方。 ...... 竖日一早,梁迟徽在自助餐厅等何桑。 她迟迟没出现,直到用餐快结束,她才坐电梯下来。 扎着双麻花辫,豆绿色针织上衣和纯白的九分裤,如沐春风的清新。 梁迟徽摁掉她的来电,招了下手。 她走过来,“梁总起得很早。” “我一夜没睡,认床。” “我也认床。”何桑觅到知音了,“梁先生不认。他每次出差办完公,在哪都能睡着,但他睡眠浅,我动作很轻翻个身,他也会醒。” 梁迟徽看着她,这女孩比宋禾强得多,又专情,又懂事,三句不离喜欢的男人,哪怕谁不怀好意接近她,装傻也有分寸,不让对方下不来台。 像他们这种阅遍虚情假意、被女人当长期饭票的男人,真诚不套路的姑娘,是挺合胃口。 梁迟徽突然理解了老三为什么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非要她。 第59章 和她断了吧 梁纪深连续工作六天后,被一个电话请到了办公厅。 迎接他的是一秘,引着他乘电梯,“张老师念叨您好久了,怕耽误您正事儿,拖到今天才找您。” 梁纪深心里有谱儿,绯闻发酵了,这是要敲打他了。 男人在接待室候着他,梁纪深一进门将礼品盒放在墙角,男人握住他手,拉他落座,“你够忙的,我请你还要预约啊?又送我什么好东西了?” “家里现成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知道您清廉,贵重的我不往您这送。” 男人大笑,“你大哥回国了吗。” 梁纪深毕恭毕敬的,“任期到三月份,最迟下个月底回,可能在省里担个职务。” “梁家是满门贵子啊。”男人顿了顿,“不过纪深,越是备受瞩目,越要谨慎克制,一步不能踏错,你现在已经有踏错的苗头了。” 梁纪深端起一个大茶缸子,上面的老一辈基本都用这款喝水,“我记着您的教诲。” “不该来往的,趁早别来往了。”男人提醒他。 “您指哪个。” “当初你母亲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姓什么?” 他紧绷的表情松泛了些,“姓宋。” “住你那?” “是。” “一起住?” 梁纪深笑了,“您想哪去了,我们各住各的。” 男人目光探究,“你和话剧院的一个女演员,是不是不清不楚?” “我未娶,她未嫁,怎么不清不楚了?” 男人一听,中海内部这场风波的祸根果然是她。 梁纪深对待上级一向是好脾气,一涉及那女孩,他马上沉不住气了。 “董事局联名举报你私生活不检点。”男人走到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封检举信,“2月份你在蔚然慈善晚会上承认有女朋友,又在外省养了个话剧演员。纪深,男未婚女未嫁,你有感情需求不是错,落人口实却是你的错了。” “自从我接管中海,他们千方百计给我怀里送女人,如果不借口有女朋友,应付得了他们吗?” 梁纪深掏出烟盒,点上一支,男人也想抽根烟,伸手找他要,他阴着脸没理会。 “你啊!”男人气笑,“不管你什么缘故,什么苦衷,既然对外给姓宋的姑娘正名了,就和那女演员断了吧。你是空降到中海,多少人不服气啊,你不要主动喂他们把柄嘛。” 任凭男人磨破嘴皮子,梁纪深全程没说话。 末了,他撂下茶缸,“我不会和她断,但我会处理好。” 男人盯着他,“你是准备和姓宋的姑娘断了?反正纪深,企业的一二把手,从来没有一个娶了这行的女人,你不要自降身价。” 梁纪深系好大衣,站起身,“这行的女人也有清清白白的,您何必带偏见。” “我没有偏见,是舆论,是你的同行对娱乐圈有偏见,对你影响很不好!” 他神色平静如常,没半点动摇,“总之,该给上面的交代,我一定会给。” ...... 何桑的话剧首演挺顺利,演的是原来台柱子的角色,她悟性高,又下苦功了,台词和走位从头到尾没出错。 只是上一任台柱子比她还瘦,戏服的尺码过于小,她胸大,扣子愣是崩开了,挤得沟很深,从上台开始,底下就不太平。 谢幕后,黄院长匆匆到vip席,给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退票,“陈公子,扫您兴致了,阿宝结婚了,她移民澳洲不演了。” 陈公子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二世祖,私人舞剧团、商业话剧院的女演员轮番陪他吃过饭,但凡有一个不吃,他天天闹事,根本演不了。陈公子母亲是亚姐儿,和姚文姬同一届的选美佳丽,没姚文姬名气大,可那张脸蛋儿搁在如今的娱乐圈,妥妥的红毯女王,头婚丈夫是模特公司老总,二婚又改嫁市里的人物,亲爹有钱,后爹有势,横行霸道惯了。 “她是新来的?”陈公子指着何桑。 黄院长点头哈腰,“光明剧院的台柱子,外省的,顶替阿宝的。” “多大了。” “虚岁二十四。” “她演完了吧?”陈公子拍了拍旁边的空椅子,“戏不错,我和她聊聊。” 黄院长心脏扑腾扑腾跳,“她...不应酬。” “不应酬?”陈公子要翻脸,“你们红星的首席也不敢驳我的面子,她外地新来的这么狂?” “有背景。”黄院长压低声,“长安区老顾,亲自打招呼了。” 他没当回事,“顾江海算个屁,见了我爸老老实实的立正问好。” “何桑真的有来头。”黄院长搓了搓手,把自己的小情人也狠心贡献了,“我让陶艳来,她酒量好,会跳钢管舞,何桑可不如她,您——” “废什么话!” 陈公子一嗓子,周围几桌蹿起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黄院长没辙了,赔着笑安抚,又迅速返回后台,求何桑去vip席走个过场。 她拧眉,“我不认识什么陈公子,我不去。” 黄院急得火烧眉毛了,“小何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仅咱院的女演员逃不掉,影视圈的三四线女明星只要来拍戏商演,都会被陈家的司机接到包间应酬他。你毕竟干这行,惹恼观众没好处,你去敬杯茶,有我在一边打圆场,陈公子不会刁难你。” 何桑静静站了一会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不是梁纪深的地盘了,指望不了任何人解围,她卸了妆,跟着黄院长去前台。 陈公子原本是“例行公事”,来新人了,他嗜好这口儿,摸摸手,搂搂腰,认个干妹妹,他的干妹妹是遍布全省。 这两年很流行纯欲风,不少女孩故意那么打扮,赶时髦,顺手钓男人。 他见得太多了,剥开皮儿,其实里头货不对版。尤其混这圈子的,追名逐利勾心斗角,更不存在纯情一说。 可陈公子识货,只一眼,确定黄院长没骗他。 只有男人千娇万宠的女人,眼神才天真清澈,不锋利。 “阿宝在圈里,是我罩着她的。”陈公子靠着椅背,上下打量何桑,“我比你背后的顾江海厉害。” “我背后不是他,他是个正经人。” 陈公子乐了,“那你背后是我,你高不高兴啊?” 何桑倒了一满杯红酒,碰了一下他的杯子,“陈先生,我背后的人不在这。我知道您厉害,碾死我这样的如同碾死蚂蚁,我是混口饭吃而已,您厌恶我这张脸,以后您在剧院,我不登台,您走了,我再演,行吗。” 她说完,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杯口朝地甩了甩,一滴不剩。 酒没什么度数,可架不住一口闷,何桑有点晕乎乎得上头。 陈公子缓缓起来,胳膊搭在她肩膀,没想到长相软软的,性子蛮刚烈。 他又给何桑斟满一杯,“我不为难你,就喝三杯,你打听打听,她们喝下去三瓶,我放不放她们都看心情。” 何桑没动。 陈公子捏住她下巴,“不赏哥哥脸,打哥哥的嘴巴子对吗?” 他五指使劲,要掰开何桑嘴唇,身后探出的一只手按住了陈公子。 那只手筋络分明,白皙反光,清晰可见血管。 她抬起头,望着梁迟徽,“你没走?” 第60章 有我在 梁迟徽一直在二楼的观众席,何桑的民国洋装扮相,风情的旗袍装,他之前都见过。 古装扮相倒是头一回。 发簪固定住及腰的乌发,挽了个发髻,发尾披散开,葱绿色的丝绸褂,雪白的毛领夹袄,波涛汹涌的浑圆撑破了盘扣,灯光一射,令人心神荡漾。 他记得梁延章看过一台音乐剧《长恨歌》,李隆基与杨贵妃的故事,那一句:春宵苦短日高照,从此君王不早朝。 梁迟徽实实在在的领悟了。 他摁住陈公子的手,强行一掰,松开了何桑的肩膀,“陈公子,是话剧不精彩吗?拿一个小姑娘取乐,未免太没气度了。” 陈公子打量他片刻,“梁...梁迟徽。” 他含着笑,“许久未见,陈公子还是喜欢和小姑娘玩笑。” 陈公子目光在他与何桑之间来回梭巡,“怪不得黄院长底气十足,这姑娘是你罩着啊。” 梁迟徽轻拍何桑的后背,“陈公子是逗你,还不谢谢陈公子捧场?” 何桑正要下台阶,没想到陈公子不领情,“梁迟徽,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大伙儿都瞧着呢!你一露面,我就罢休了,今后我混不混了?” 他掂了掂开酒器,“本来我打算三杯酒放过她,既然你出头了,好歹也翻一番吧?她喝六杯,我立马同意她走人。” 梁迟徽的笑意渐渐凝固。 “皇城根儿梁家,高门大户啊。”陈公子鼓掌,煽动得周围人起哄,“我亲爹告诉我,冀省姓周的,姓梁的和姓叶的,尤其不好惹。我琢磨着哪天亲眼见识见识啊,你自己上门了。” 黄院长躲在人群,注视这轰动的场面,深知是打不起圆场了。 自古,高门子弟易结仇,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一触即发。 梁迟徽松了松领带,“有我在,我不许她喝。” “好样的——”陈公子人来疯,叼着牙签朝前欠身,“那你想怎样呢?” 他面孔浮了寒气,“你想怎样。” 陈公子啐出湿漉漉的牙签,“你喝?” “你定个数。”梁迟徽将领带拽得更松,先拎了一瓶,他干脆喝完,晃了晃,一干二净。 陈公子眯眼,向后一靠,示意保镖,“再开。” 第二瓶是大肚、窄瓶口的西班牙酒,何桑认得,梁纪深在外地出差也喝过。 一瓶勾得头痛复发。 属于入口温和,后劲儿辛辣。 梁迟徽喉结滚动,几口又见了底。 陈公子蹬了两下腿,一招手,“继续开。” 何桑心口酸涩,她想阻拦,梁迟徽扣住她手腕,制止了她。 “会喝出事的——” 度数再低,也是酒。 一瓶接一瓶灌,又猛又烈,胃口要烧坏的。 “梁总...”何桑挣脱他的桎梏,再次扑上去,梁迟徽仍旧挡了。 他衬衣完全解开,右手举高,瓶底几乎倒置,偌大的vip席,只剩他的吞咽声,再无多余的声响。 梁迟徽撂下空瓶,身型挺拔,半点不弯,“陈公子。” 普普通通的音量,不急不躁,陈公子听出不太平的意味。 到底是顾忌梁家几分,陈公子扬下巴,保镖纷纷让开。 梁迟徽一言不发,一颗颗系上纽扣,穿风衣,陈公子坐着,他站着,莫名弱了他一截气势。 “告辞了。” 陈公子舔后槽牙,梁迟徽确实像办大事的,自己又吵又闹,其实没他光彩。 从剧院出来,梁迟徽安排何桑先上车,他倚着车门,吐出刚才喝下的酒。 她要下车,他身躯抵住门,没推开。 梁迟徽回头,“怎么了。” “你能行吗?去医院吧。” 男人笑着,瞳仁黑浓,眼角细纹也漾开,一缕缕的,沉淀出深沉的味道,“吐了就好了,何小姐不必紧张。” 梁迟徽醒了醒酒,重新坐上来。 他手帕脏了,沾着褐色的酒渍,唇隐隐发白。 司机忧心忡忡,“您喝得太多了,一瓶360ml,您喝了四瓶,挂个肠胃科吧。” “小题大做。”梁迟徽咳嗽了一声,何桑焦急看向他,他侧开头。 他不愿意让女人为自己提心吊胆。 司机加大油门,飞快驶离这片是非之地,“姓陈的太猖獗了,您是梁家人,他敢放肆到这种程度。” 梁迟徽气力有些虚,“陈家在省里排得上名号,我们不是本地人,不能硬碰硬。” 司机也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地盘有各自的厉害人物,一方到另一方的地盘,要礼让三分。同样,陈公子去梁家的地盘了,也得客客气气矮一头,守着规矩。 梁迟徽要是在陈家的地盘上压了陈公子,等他回去了,何桑在这里的日子就难捱了。 “梁总...”何桑带着颤音,手足无措,“我给你添麻烦了。” 梁迟徽又转回来,手背触了触她发梢,“一点事没有,为什么自己吓唬自己。” 她手心攥得没血色,惨白惨白的,“我欠了你人情,我以后还。” 男人酒劲上涌,倦怠得很,昏昏沉沉地没回她。 第66章 致命的性感 何桑看着他,男人也平静看着她,仿佛是很普通的例行询问。 自从梁迟徽和陈公子闹了那一场,剧院开始有谣言了,说何桑是他包下的小情人,他是后台。 何桑担心梁纪深误会生气,能瞒就瞒了。 不过她也有数,瞒不了他。 “梁总来过。” “来干什么了?” “不清楚。” 男人没多问,“中午带你去西郊。” 何桑一愣,“我今天有演出。” “顾局帮你请假了,配角戏而已,无所谓演不演。” 在老东家,她事业心挺强的,在新东家,每一天如同渡劫。 尔虞我诈,妒忌挤兑。 何桑不适应这种环境,事业心也少了。 ...... 西郊有一片荒芜已久的地,08年一位法国华侨买下了方圆五公里的地皮和后山林园,建造了王家大院。 一跃成为省里最知名的中式豪宅。 华侨三年前去世,他的朋友盘了这块地改建为马场,据说投资了十个亿,京圈的达官显贵和二代子弟们,纷纷在这养马,养小花豹,养的品种越名贵稀奇,越是身份的象征。 梁纪深也养了一匹进口的小马驹,刚养三个月,饲料和护理费都是天价。 小马驹的体态格外漂亮,何桑握住毛刷试探着挨近它,它蹬了蹬马蹄哼叫,吓得她扑到梁纪深怀里,“它要尥蹶子——” 头顶是男人的闷笑声,“尥蹶子的是驴。” 何桑摇头。 “我陪你?” 她这才重新蹲下,梁纪深也蹲在她旁边,耐心握住她的手,从马背梳到马尾,枣红色的马鬃越刷越柔顺,亮得发光,像是最高级的油墨。 “它是什么品种?” “纯血马和塔克马的杂交。” 何桑开心得弯起眼尾,“是混血儿马?” 男人笑了一声,“差不多。” “怪不得好漂亮。” 她轻轻拍打马头,小马驹伏低,腻乎着她,朝她的腋下钻,何桑躲它,它反而钻得起劲儿,“它是公的母的?” “公的,一岁多。” 梁纪深给了她一包蜂蜜草果,“你可以喂它。” 她倒在手心一颗,喂给小马驹,小马驹吃掉草果,舌头在何桑的手心舔来舔去,舌苔凹凸不平的粗粝感磨得她发痒,她往回缩,抓梁纪深的手,非要他也感受一下,男人有洁癖,一下也不肯,“它没刷牙。” 何桑诧异,“它也刷牙?” “不止刷牙,下雨天牵到马厩外头,它自己洗蹄子,洗澡呢。”驯马师拎着皮鞭,拿了一套骑马装,“何小姐,您试试?” 她咬着嘴唇,“它驮得动我吗?” “它驮不了,太小了,梁先生也买了它妈妈,是正宗的意大利八鬃穗,特供给欧洲皇室表演的纯血马。” 梁纪深捏了捏她脸蛋,“骑一圈?” 何桑本能向后退,在北京大兴的跑马场,她颠怕了,有心理阴影了,那次险些摔下马背,幸亏梁纪深眼疾手快捞住她,否则她大概率要破相。 “万一再摔了呢?” 梁纪深其实也没忘了那茬,他至今心有余悸,但凡当时迟一步,何桑被卷到马蹄下,非死即残。 虽然她怕,可她也喜欢,之前告诉她养了只小马驹,她兴奋得瞳孔亮晶晶的。 “想不想骑?” 何桑瞥不远处的马棚,石墩上拴着一匹成年母马,脖子挂着铜铃铛,风一吹,哒哒脆响。 她眼馋点头,“想。” 梁纪深揉了揉她脑袋,“要和我骑一匹吗?” “要。” 男人揽着她肩膀,分别去男女更衣室换骑装。 何桑偶尔有点小脾气,和作的女孩比,不算作;和老老实实的女孩比,确实固执。 不过她年纪小,梁纪深大她八岁,无伤大雅的耍小性子,全当床笫情趣了。 尤其是她乖巧依赖的时候提要求,他更乐意让着她,乐意宠她。 没有男人不宠小的。 何桑对装束比较陌生,穿得慢,倒是梁纪深骑跨在马鞍上等她了。 她走出更衣室,迎面被男人的风采晃了一下。 他的骑马服是墨蓝色的,类似于欧洲铁骑的骑士服,护膝和护臂是银白铠甲,挺括板正,威风凛凛英气逼人。 梁纪深拽住她手一扯,何桑轻而易举上马,他牢牢地圈住,却无意触及到她腰间的一滩水痕。 “又湿了?”他贴着何桑耳朵,好笑又戏弄,“来这边之后这么敏感?只看我也能看湿了?” “是水!” “我知道是水。” “我在更衣室喝的矿泉水——”她胳膊肘用力顶男人。 他噙着笑意,“水在哪?” “喝了半瓶洒了半瓶,扔垃圾桶了。” 梁纪深好整以暇打量她,“对我敏感是光明正大,又不是坏事,有什么不承认的?” 何桑眼圈发红,要跳下马,“我没有——” “行了,不逗你了。”梁纪深抱回她,吻她唇角,“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情事上,何桑是他一手调教的,什么是爱,什么是患得患失,什么是快感,全部来自于他。即使再坦诚相对,她也总感觉羞耻。 所以他逗过分了,她就恼。 梁纪深扬鞭一踏,纯血马急速飞驰而去。 何桑紧紧靠着他,男人手臂的肌肉凸起,层层叠叠像一块小山丘,他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操控这匹马,有节奏的起伏颠簸,却不危险。 梁纪深的马术又精进了,一年前在大兴,他驾驭马的功力只有六七分,现在有八九分了。 她扭过头,“梁纪深!” 男人目视前方,在平坦的缓坡处,他视线才抽空移到她脸上,“怎么了?” 何桑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冲动之下喊了他的名字。 他骑马驰骋的样子,是致命的性感。 在跑过半山腰,即将拐弯进之际,一匹汗血宝马毫无征兆地闯出丛林,速度之快甚至来不及看清骑马的人是男是女,梁纪深这匹纯血马受了惊,疯甩着尾巴,他猛地一拉缰绳,母马的头高高扬起,他立刻抱住何桑防止她摔落马下,奔跑的马蹄骤然急刹,巨大惯性撞得他后仰,背部狠狠砸在马鞍上,许久才稳住平衡。 对方那匹汗血马也及时勒住了。 第67章 两个女人之间的取舍 骑马的人摔下土坡,狠狠地撞击树干,骑士帽撞飞数米,栗色的长发挽在脑后,是一个女人。 那匹马四仰八叉栽倒在草丛,颈部挂了一串银铃铛,镌刻着小篆体的金字“梁三”。 何桑一怔。 私人马场有规矩,谁名下的马,挂谁的姓氏牌,这些达官显贵经常扎堆赛马,最热闹的时候,七八位大人物占用同一条跑道,尤其带了女伴的,男人们要面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有了姓氏牌,谁的来头更大,谁先跑,被压了一头的,先让路。 既然是“梁三”字牌,肯定是梁纪深的马。 何桑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盯着那个女人,女人缓缓扭头,她感受到梁纪深的胸膛剧烈震颤了一下。 即使包裹在厚厚的骑士服里,他心跳的波动也如此明显。 宋禾的骑马服是陈旧的红戎装,何桑是崭新的同款白戎装,连羊皮腰带纹得凤凰图案也一模一样。 一红一白的颜色,如同朱砂痣与白月光。 只是宋禾穿在前,她穿在后。 她所拥有的,是梁纪深已经给予过别人的,是宋禾很多年前便拥有过的。 何桑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辛欣讲过,宋禾的马术是梁纪深手把手教的,也带去了击剑场,周坤见过她,大概是先入为主,对她的印象也比对何桑好。 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梁纪深拐弯,她下坡,时间卡得分毫不差。 男人翻身下马,大步迈过去,朝她伸手,“你怎么来了。” 她崴了脚,踝骨严重肿胀,握住男人的手却疼得起不来。 梁纪深一拽她,像拽何桑上马那样,宋禾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局促呻吟着。 他垂眸,“哪疼?” 宋禾冷汗直流,“脚筋可能断了...” 梁纪深横抱起她,左臂架高,观察她的脚背,血管发紫,淤青从脚趾蔓延到小腿肚,没有一寸完整的皮,全是撕裂擦伤。 他眼里流露出焦急之色,语气也加重,“你刚出院,还没调养好,骑马干什么。” “我想见你。”宋禾搂住他脖子,颤抖的尾音强压住泪意,“我不知道你在哪,只记得你在马场养了马,所以不管不顾了。” 她忍了片刻,还是掉下眼泪。 一滴接一滴坠在他手背,温温凉凉的。 梁纪深察觉到,情绪没那么躁了,“我在外省是谁告诉你的?” 宋禾痛得倒抽气,“黄太太...” 他眉头紧蹙,没印象,“哪个黄太太。” “梁氏集团副总黄彪的前妻。” 何桑知道这个黄彪,是崔曼丽的后台,他很喜欢她,倘若光明剧院真有嫁入豪门得到好结局的,估计崔曼丽是唯一一个。 “我去过中海...”宋禾哽咽着,脸埋在他肩膀,“程秘书说你不在,后来黄太太告诉我,你来外省探望何小姐了。” 男人眯眼注视飞扬的尘土,沉默了好一会儿,“先去医院。” 何桑抓着缰绳,马蹄在原地颠来颠去,颠得她战栗。晴朗的日头忽然被一片乍起的乌云遮蔽,天昏地暗间,她小小软软的身子映入梁纪深视线。 宋禾的那匹马也惊吓她了,她面色发白,眼眶也红,孤零零骑在宽大的马背上,摇摇欲坠。 “我通知老邱接你,送你回酒店。” 何桑一僵。 程洵没跟来马场,梁纪深只租了一辆车,他要先管宋禾,就管不上她了。 这关头,他总要取舍。 空旷的山野雷声爆发巨响,在头顶轰鸣,很低,很近。 何桑最恐惧天黑和打雷。 要是在家里,她会锁了窗户,拉上窗帘,钻进被子里,直到雷声停止才敢动。 “市区距离西郊这么远,我和邱先生又不熟。” “他今天在红柳山庄应酬,过来不远。” 何桑看着他,好半晌,她脱了骑马服丢在梁纪深脚下,双手攀住马背,试探着触地,没掌握好角度踢中了马肚子,马一歪,她不由一个踉跄,跌在泥土里。 男人要扶她,但腾不出手,他将宋禾抱进后座,关上车门,转过身抱何桑,她拍了拍屁股的灰土,忽略了他,自己起身。 梁纪深伫立在那,天际阴沉,他神情也晦暗。 何桑说,“我打车回去。” “郊区没有车。”他一把拉住她,“何桑,你不要任性。” 宋禾伏在玻璃上,很体恤他,“深哥,捎何小姐一程吧。” 男人没回应。 西郊到最近的医院往东,到丽水公馆往西,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雷雨又将至,本来山路就泥泞难行。 宋禾的脚伤是当务之急。 梁纪深拉住何桑的五指紧了紧,下一秒松开,“小禾的情况耽误不得,要做接骨手术。” 何桑仍旧平静得没说一个不字。 说了不字,也扭转不了任何局面。 第79章 喜欢刺激的 梁纪深撂下这句,披上外套离开。 “你总是冲动,放狠话,老三什么性子你不是没数,他吃软不吃硬。”梁延章埋怨着纪席兰。 “我非要铲除她不可,她是个祸害。” 梁延章又沏了一壶新茶,“老三未必会娶她,他这点分寸是有的。” “他一心护着狐狸精,对亲妈都翻脸了!”纪席兰抄起茶盘,赌气扫掉桌上的碎瓷片。 梁延章并不认同,“席兰,如果老三真的重视那女人,他承担何桑在外省的衣食住行,也许是出于补偿,可他亲自拜托顾局关照她,却解释不通了,老三不喜欢欠人情,更犯不上为了无关紧要的女人欠人情。” 纪席兰听不进去,“反正我容不下姓宋的。”她笑吟吟调侃梁延章,“我折腾她,你不干涉,我折腾何桑,你一定会阻拦吧?” “我什么心思你还不了解吗。”梁延章为她斟了一杯茶,“我毕竟这把年纪了,我能怎样?当个花瓶,过过眼瘾而已。” “男人啊,一向是得寸进尺,弄个花瓶,过完眼瘾,嘴又馋了,想上手了。”她接过茶杯,“我先清理干净老三身边的女人,何桑在话剧院上班,她跑不了的。” “老三有其他女人?” “姓辛的。” 纪席兰对辛欣也是有耳闻的,梁纪深不理会她,架不住她有心计,使劲贴,给外界制造假象,炒作绯闻,梁纪深贵为省企的二把手,集团的掌舵人,流言可畏,这种女人,必须尽早剔除。 梁延章笑,“不够你忙活的。” “我是顾不上何桑了,我看来看去啊,她在老三心里最不值钱了。” 梁纪深从茶楼出来,开车去骨科医院,在中途,他又调头,返回公寓。 推开门,除了何桑,还有一个女人。 他脚步一停。 女人是苏苏,梁纪深没见过她。 话剧院申请了出国巡演,需要演员手写签名,只限一天,何桑行动不便,正巧苏苏住在附近,于是给了她地址。 梁纪深进门前,苏苏也刚到。 “你怎么回来了。”何桑也愣住。 男人没说话,换了拖鞋,也没脱夹克,直奔客厅。 何桑知道他的习惯,不脱外套,是不会久留。 “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她掀开沙发垫,又小步挪到露台,摸索他待过的藤椅,空空荡荡的。 “没落下。” 梁纪深落座点了一支烟,不像太着急的样子,何桑索性没管他,招呼苏苏,“苏姐,麻烦你了。” “没事。”苏苏挥手,“你什么时候回剧院排练?” “这两天吧。” “黄院长把压轴的《霸王别姬》给你演了,你在冀省演过虞姬吧?”苏苏虽然和她闲聊,视线似有若无瞟着梁纪深,暧昧感黏糊糊的拉丝。 苏苏和梁迟徽有过一面之缘,梁老三和他是截然不同的款型。 一款,英俊清冷的硬汉挂,一款,挺秀温润的君子挂。 长相也完全不搭边。 苏苏阅男无数,最帅的都在娱乐圈,可娱乐圈的男人轻浮,太容易睡了,她玩多了容易的,本性要挑战困难的,她直觉,梁纪深相当难搞。 他的性吸引力爆涨。 一个平平淡淡的眼神,血脉贲张。 从头到脚的欲。 肤色也性感。 苏苏不禁幻想,他衣服之下的身躯,是什么样的。 精壮的轮廓,彪悍的体力。 她实在眼红何桑的福气。 何桑在吧台切了水果,放在客厅的茶几,“我替剧院另一个女a角演的,《霸王别姬》是她的戏。” “崔曼丽吧?她在圈子里的名声糟糕透了。”苏苏坐下,和梁纪深挨得不远不近,“一年换好几个男朋友,不怕得脏病。” 到底是多年的同事,苏苏骂崔曼丽,何桑没开腔。 心下对苏苏也产生了疏离的念头。 同行一旦掺和进是是非非之中,早晚要大打出手。 “崔曼丽降级了?” 何桑点头,“她去光明剧院的分部了。” “得罪大佬了,被整了吧?” 何桑下意识看了梁纪深一眼,他手里拿着相框,是她摆在沙发背上的一张,在东北拍的。 那是年底,下大雪,何桑跟他才一个多月,陪他出差,酒店门口的积雪很深,街道特长,拐过弯是一座俄罗斯风格的教堂,房顶的时钟到0点整,长街回荡着打钟的声响,雪花密密地洒下来,他戴着皮手套,灰色的围巾,路灯将他的身影也拉得很长,何桑一生最浪漫、最刻骨铭心的时光,尽在那一日了。 她缠着梁纪深给她拍了这张相片。 男人颀长的影子与她共同入镜,定格成了合照。 “桑姐,我在你这里蹭一顿晚餐行吗?” 梁纪深抬头,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女人令他皱了下眉。 “行...”何桑不好拒绝,“我煮鸡汤面,你将就尝尝。” 她转身进厨房,拉上磨砂门。 苏苏手撑住沙发垫,凑近梁纪深,“梁先生,您和桑姐是什么关系。” 他眉头皱得更紧,“你不清楚吗?” “那不是传闻嘛。”苏苏不着痕迹地解扣子,她是38d,大人物喜欢叫她“地球仪”,或者“大月亮”,她也观察过何桑,型是不错,但小一码,不如自己有看头。 苏苏是崔曼丽2号,举手投足骚里骚气。有钱的熟男最吃的类型,一类是白幼瘦,一类是大波浪。 前者代表逝去的青春与活力,后者象征欲望与地位。 没地位的男人,大波浪是懒得应付的。 苏苏此刻觉得市里那个大人物是一块枯木皮,又干瘪又寒碜。 每次男人来,她都提前“热身”,搜搜日韩片段,看看欧美男模,做足了功课,否则,毫无兴致。 然后憋着那股邪火,第二天在剧院和男演员颠鸾倒凤。 假如能和梁纪深快乐一下,她宁可甩了愿意伺候自己的男演员,从此守身如玉。 “不是传闻。” 男人把相框搁回原处,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 “是事实啊?”苏苏也随着他,从三人座的左侧,坐到紧邻单人沙发的右侧,臂肘支在扶手,“我很好奇,梁先生竟然会喜欢她。” 梁纪深打量她,“不喜欢她,喜欢谁。” 她脚抽离出拖鞋,涂了指甲油的脚趾盖沿着他裤腿摩挲,“喜欢刺激的呀。” 男人一撇腿,“你吗。” 苏苏莞尔,真上道。 食色性也,没有直男,只有装直男。 再正经禁欲的男人,美女邀约,难免昏头的。 第80章 担心我不要你了? “我住景印公寓。”她眨眼,“良辰美景的景,唇印的印。” 苏苏食指的指腹摁在红唇,烙了个吻痕,探向他衬衫领,梁纪深一把擒住她手腕,“你是何桑的同事?” “那又如何?亲姐妹还争男人呢,同事算什么啊。” 梁纪深表情彻底不耐烦了,发力一撞,苏苏仰倒,惊诧瞪着他。 他抻了抻微微发皱的衬衣,“我像不挑食的男人吗。” 苏苏愕然,咬着下唇,“梁先生,羞辱女人是男士风度吗?” “你自找的。”梁纪深忽然喊何桑的名字,语气不大对劲。 何桑走出厨房的一霎,苏苏匆匆起来,她要脸,日后在剧院还要相处的,只是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强颜欢笑,“我不吃了,我下午有戏。” “你不是休息吗?” “我忘了,院里昨天加了一场戏,我去彩排走位。” 何桑没怀疑,解开围裙扔进壁橱,“捎一瓶香水吧,算是谢礼了。” “不用——”苏苏浑身都烧红了,难堪又耻辱,钓猎物百战百胜的她,栽跟头了,栽给女同事的男人了。 好在,这位大名鼎鼎的梁三公子,不是到处炫耀情场战绩的男人。 万一曝光了,她在圈里没法混了。 “你好好养伤,桑姐。”苏苏穿上高跟鞋,头也没回出去了。 何桑守着单元门,“我不送你了——” “你倒是心宽。”梁纪深背对她,不冷不热地出声,“挖墙脚挖到你眼皮底下了。” 她一怔,旋即醒过味了,“苏苏有男人。” 这行说乱也乱,说不乱也有底线。 女演员之间从没互相抢过男人,今天抢了她的,明天又抢了自己的,大伙儿嫌累,何况男人有的是,没必要抢别人碗里的食。 何桑根本没料到苏苏在背地里玩这出。 梁纪深冷冷注视她,“这么自信我吊死在你身上了?没一点危机感是吗。” 她垂眸,不吱声。 乖得男人心软了,脾气缓和了几分,“过来。” 何桑蹭一步,一歪,站正了,再蹭,梁纪深蓦地发笑,伸手拽过她,“什么德行了,还回剧院排练?” 他竖抱着何桑,掌心交叉托起她屁股,手臂揽住大腿根,略仰头,“再歇息一周。” “黄院长催我——” “他敢催你?”梁纪深当场戳破。 何桑心虚低着头。 其实他一清二楚,是她自己急着回剧院,演戏,赚钱,站稳脚跟。 “担心我不要你了?” 何桑趴在他颈侧,不言语。 “看着我。”男人一抬肩,颠得她坐直。 “是担心不要你吗。” 她倔得抿唇,呜咽含在喉咙里,“不担心。” 梁纪深又气笑了,“老实在家,梁家来人了。” 何桑一抖。 “不是冲你的。” 男人抚摸她长发,“我要回中海一趟,大概半个月不来。” 何桑嗯了声,“记住了。” 猫儿一样,娇娇细细的。 梁纪深崛起她下巴,吻到她深处,吻了好一会儿,何桑气喘吁吁攀住他后背,险些从他腿间滑到地上。 “吃什么了?” “早春樱桃。” 她一缺氧,音色沙哑,如同在呻吟,梁纪深盯着她嫣红的唇瓣,是晶莹水润的樱桃色。 “化妆了吗。” 何桑摇头,“没化妆。” 男人再次抚摸她,“有事联系程洵。” 片刻,他起身,凝望她,“这次真走了。” ...... 翌日早晨,何桑开着那辆新买的轿车去市中心的咖啡厅。 黎珍在橱窗的一角招手,她走过去,“曾总回国了吗?” “你很关心我老公啊?”黎珍打趣,“回国了。我收买了他的助理,得知他在泰国幽会人妖,一周泡一个,一共泡了五个,我吓唬他要引产,他马上给我转账了五百万,一个人妖值一百万呐,我希望他幽会一千个,他破产,我登上胡润富豪榜。” 何桑心不在焉的,没兴趣谈论这些,“曾总人脉广,你帮我查一位老总,叫冯志奎,他现在的公司是万和集团。” “你找梁三公子啊,他各个机关的门路多牛啊,分分钟解决了,谁不买他的账?” 何桑心慌得厉害,五脏六腑拧麻花似的,没由来地噗通噗通打鼓,她平复了一秒,“我找过他。” “他没查到?”黎珍无奈,“那我更查不到啊。” “他没查。” 黎珍不理解,“他是你男人,他为什么不查?” 何桑也不明白,半年前梁纪深买下何晋平的那套房,她和盘托出了事情的始末,有意借助他的势力网深入调查一下,他没有应承。 不过,他为人清廉,不愿动用势力网也正常,况且陈年旧事了,新闻报道又刊登的化名,除非是知情人,否则查无头绪。 黎珍当着阿桑的面儿给曾明威打了个电话。 “查冯志奎?”他如临大敌,“你疯了?关你什么事。” 自从黎珍怀孕,查出是儿子,曾明威对她千依百顺,千恩万宠,没发过火,黎珍一听他态度,也较真了,“冯志奎什么背景啊?” “手眼通天。” 黎珍鄙夷笑,“冀省四大家族有姓冯的吗?” “他后台是四大家族之一!” 何桑猛地攥拳,攥得骨节泛白,连胳膊也麻得没知觉了。 周家和叶家六年前不在冀省,周家在西北,叶家在岭南,只有梁家和张家扎根冀省。 她朝黎珍比划口型,“是哪家?” 黎珍问曾明威,“周梁叶三家有权,张家有钱,能摆平官司的,张家没这本事吧?” 他烦躁,“你少问,养好胎!” “明威,你记得何桑吧?她是我中戏室友,我俩交情很铁,这案子和她有关,广和集团承包的护城楼坍塌砸死三个人,其中有她的家属,你究竟了解多少内幕?” 那端瞬间没了回音。 好半晌,传来反锁门的动静,曾明威开口了,“我原先是广和集团的供货商,工程使用的铝合金,混凝板,冯志奎是从我这儿进货。广和集团有两个采购部,一个和我合作,一个和老a合作,我和老a也挺熟,老a经营着冀省规模最大的废品回收厂,专门加工一些废弃的原材料。钢筋,水泥柱和石英板,冯志奎是从他那儿进货,质量非常差,柱身涂油漆,看上去是新的,实际上柱心是腐烂的,胜在价格便宜。我有一次向老a借钱周转,酒桌上他告诉我,广和集团的后台在市检,来头蛮大,有什么风声能及时通知冯志奎撤。” 黎珍咽了口唾沫,“在市...”她不自觉望向对面的何桑,“你确定吗?” 曾明威懊恼,“他亲口告诉我的!我骗你干什么?” “那后台还在吗?” “辞职了。” 黎珍挂断电话,神色凝重,“后台是梁纪深?”她说完,自己又难以置信,“梁家不缺钱,他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图什么?” 何桑眼前天旋地转,瘫软在座椅里,大口喘息着。 这世上,越富贵的,越爱钱,越有权势的,越渴望往高处爬,摄取更大的权势,人心永远不知足。 感情亦如此,动了心的,贪喜欢,喜欢了,又贪深爱。 情,钱,势,仿佛是无底洞,再多,再满,依然不够。 黎珍握住她手,“要真是梁先生..何伯父这桩冤情,恐怕翻不了案。” 何桑沉浸在那种无力的撕扯感中,置身深渊一般。 第81章 打开视频,我看看你 何桑其实一直在收集证据,何晋平是高三寒假出事的,她原本要报考北舞,临时改志愿考了中戏的话剧表演。想要接触冀省的权富人士,只能吸引他们主动来结识,普通人没有渠道结识他们。 而涉案的高管毫发无损,背后必定有强大的人脉,才压下工程坍塌的丑闻。 人脉也一定藏在冀省的上流圈。 所以胡大发这种给上流圈跑腿的货色,何桑没放在眼里。 她宁愿等下去。 黎珍老公说,广和集团的后台辞职了。 按常理,冯志奎作为法人侥幸逃过一劫,应该销声匿迹,去国外定居,可他大张旗鼓更名“万和集团”重出商场,没有实打实的靠山,他哪来的胆量? 证明他的后台至今在权贵圈屹立不倒,仍旧是掌握话语权的男人...... 何桑闭上眼,全身的每一处筋骨,包括睫毛都在战栗。 撕扯了她许久的无力感,无力到她怀疑自己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她不信。 不相信梁纪深是害死何晋平的幕后黑手。 如果他是,他怎会不知情呢。 分明知情,却抱她,吻她,睡她,在面对她的时候,那样泰然自若。 纸包不住火。 亲情与爱情,他这么坚信她会选择后者吗。 将她养在身边,梁纪深图什么呢。 刺激。 暗黑系的刺激。 快感。 心存秘密的快感。 “最危险也最安全吧,绑在自己的床上,好过在对手的床上,被对手查出真相。”黎珍一语中的,“一省之尊的家族,太高高在上了,巴结他,敬畏他,他已经麻木了。一个让他担惊受怕、又蒙在鼓里的女人,可能报复他,也可能原谅,他预知一切,唯独预知不了你的心思。” 何桑颤抖攥住杯子,凉水洒出杯口,溅得手背全湿了,她猛地撂下,“你回冀省吧,就当我没找过你。” 回到公寓,梁纪深的味道依然弥漫不散。 他是一个干净到极致的男人。 脱下的衣服总是叠得规规整整,没有一根发丝,熨烫的没有一缕褶痕,淡淡的洗衣粉留香。 何桑浑浑噩噩,抚摸他坐过的位置,他用过的水杯,烟灰缸里半截掐断的香烟,烟蒂残存着他的齿印。 到处是梁纪深的痕迹,他的影子。 她发现自己的生活,甚至自己的生命,被这个男人狠狠地融入,侵占了。 彼时中海总部灯火通明,梁纪深坐在副总办,给何桑打了一通电话,收到她拒接的提示,不禁拧眉头。 办公室大门无声敞开,又无声合住。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桌前,一副伪善的笑面虎相貌,“梁副总,能聊聊吗?” 梁纪深一言不发放下手机。 中海战略委员会的九位委员有八位兼任董事,他是例外。 他没有股份,属于“临时工”。 在董事局的眼中,他根基不深且不近人情,空降的第一个月,大刀阔斧整顿内部,一则查账,二则罢免了十二名部门中层,中层是“高层”提携上来的亲信,是一艘船的裙带关系,动了中层,引发了高层的大地震,因此,董事们多多少少抱团排挤他,敌视他。 奈何上面给梁纪深的头衔太高,董事长又面临退休,他可谓独揽大权,高管的集体孤立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他上任的第三十七天,手伸向了财务部。 查出不良坏账2亿之巨,收缴1亿7千万,财务主管、会计、秘书一众员工连根拔起。 雷霆之势,激起千层浪。 当晚,他又上报了省里。 董事局完全来不及阻止,上面有意要杀鸡儆猴,拿中海开刀,震慑其他的企业。 这位要聊聊的副董,正是财务主管的保护伞,梁纪深准备处理的那只“鸡”。 “我愿意交出全年的分红!”副董央求着,“您出面保下我,保住我的董事职位,我会报答您的!” 梁纪深无动于衷,“中海是省企,是省里的经济支柱,一角一分也是公家所有,取之于民,用于民生,你私自侵吞,造成三千万公款流失。我不仅不保你,我会亲手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好一个梁副总啊...你不念同僚的情义,要赶尽杀绝吗?” 梁纪深心里本就烦躁,副董讨价还价,更是惹恼了他,“中海是你管理是我管理?” 副董一噎,“自然是您。” “规章制度是服从我还是服从你?” “服从您。” “出去!” 副董看着软硬不吃的梁纪深,干脆也动真格了,“可是您上头还有董事长呢,您向他汇报了吗?” 男人抬起头,四目相视间,他冷笑,“你搞错了,我是空降,我上头不是董事长,我和他平级,我向他汇报是尊重,不汇报是应当的。” 梁纪深叩了叩桌面,“在中海,我有我的底线和规矩,董事长回归也得卖我的面子,任何人没有商量余地。” “梁副总——”副董慌了神,“你饶我一次,你饶我一次!” “程洵。”梁纪深转动着椅子,背过身去。 门推开,程洵抓住副董的胳膊,“孟董,梁先生的口碑同僚是清楚的,他从不徇私,即便他父亲有问题,他同样大义灭亲,您犯在他手上,认命吧。” “梁纪深!” 副董梗着脖子大吼,“你仁义道德是吧?我也不是没有你的把柄!你逼急了我,大家鱼死网破!你——” 程洵捂住他嘴,蛮力拖向门外。 梁纪深揉着鼻梁骨,目光落在杳无回音的手机上,他又打了一遍,这回打通了。 “怎么不接电话?” 何桑声音闷闷的,似乎蒙在被子里,“我去洗澡了。” “睡了?” “有点困。” 梁纪深目光移向落地窗外的夜色,“脚还疼吗。” “疼。” 他脑海里,是她娇气蜷在那,眼眶发红的委屈模样。 “打开视频,我看看你。” 第82章 糜艳的怒放 何桑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意兴阑珊,“不看了。” 男人哄着她,“就看一眼。” 她挂断电话,接入视频。 下一秒,梁纪深出现在屏幕中。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最经典的商务款,没扎领带,办公桌的电脑屏显示着地铁七号线的费用清单表,墙纸图是茂密的森林。 何桑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纠结,挣扎。 她要有多克制,才能克制住质问他的冲动。 何桑怕是他,也怕不是他。 是他,横亘着这样的积怨,至亲的性命,六年的冤情,他一而再的欺瞒,戏弄一个傻子,玩弄她于股掌之中,害她家破人亡,支离破碎,她反而爱他,依赖他,在这场不诚实,不公平,不坦白的感情里,日复一日。 不是他,她问了,只会徒增隔阂。 同床共枕那么多次,她只凭曾明威的一面之词,否决了他全部的好,全部的宠。 何桑迟迟没有反应,梁纪深笑了一声,“发什么呆呢。” 她摇头,“你晚上有酒局吗。” “没有。” 梁纪深实在疲惫,积压的文件堆满了办公桌,又堆在地上,地上堆满了,又堆在程洵的办公室,永远审批不完。 他头昏脑涨了一天,这会儿见到她,高度紧绷的精神刚松泛些。 公寓的背景是焦黄色的灯,何桑陷在柔软的毛毯里,长发半湿,慵懒摊开在床上,像每次欢爱过后,那副最原始的女人媚态,娇娆又多情。 “洗澡了?” 她不太高兴,“电话里不是跟你说过吗。” 梁纪深关了壁灯,视觉集中在屏幕上,“你近一点。” 何桑朝前倾身,浅粉的睡裙包裹住姣好婀娜的躯体,她一动,剥落一寸,白腻的玉背和大腿若隐若现,再一动,又遮住一寸,凹凸的曲线贴着真丝绸缎,捉迷藏一般的挑逗。她浑然不觉,什么姿势舒服,她便什么姿势,反复翻腾着,时而袒露,时而遮盖,那无形的蛊惑最为致命。 “别动。” 男人嗓音发哑。 何桑停住,正对摄像头的角度,胸脯压在枕头上,挤得沟壑幽深,挺翘形状一览无余。 更要命了。 梁纪深喉结上下滚动,“再低一点。” 她不明就里,照做。 呼吸一起一伏,弧度也一鼓一鼓的,纤细的吊带缓慢滑过肩胛骨,最私密的、最糜艳的仿佛在破壳而出,男人的喘息也粗重了。 “下了吧。” 他说完,不等何桑回复,关闭视频。 扳开座椅的扶手,梁纪深整个人平躺下。 一年前,何桑是漂亮,青涩的女孩。 一年后,在无数个缠绵激烈的夜晚,她出落成极度敏感的,恣意怒放的女人。 ...... 何桑四天后重新登台了。 上午主演了《霸王别姬》,下午客串了《长恨歌》的杨贵妃,这场是大男主剧,唐玄宗思念杨贵妃,醉卧华清池痛哭,杨贵妃入梦,在空中吊威亚飘出,再飘走,主打戏曲风格,是红星剧院和戏曲院联合创新的舞美大戏,反响不错。 下午一共有两台话剧,另一台是苏苏的《花样年华》,她饰演张曼玉的角色,这部的版权快到期了,院里几乎天天排演,收割最后的票房。 苏苏以为何桑谢完幕就离开了,没料到她还在休息室,她们现在是剧院的三大女主角,共用一间最豪华的化妆间,三个梳妆台也挨着,两边是半圆形的,其中一个苏苏用,中间方形的专供台柱子,何桑和陶艳轮流用。 陶艳陪黄院长出国考察巡演场地了,于是何桑坐中间,左侧是苏苏,化妆间只有她们俩,公寓分开后的首次碰面,气氛微妙又尴尬。 苏苏瞧见她,回忆起勾搭梁纪深失手那茬,不免阴阳怪气,“恭喜桑姐了,大获成功,你戏曲造型也挺好看的。” “谢谢苏姐夸奖。”何桑笑得温柔无害,只是在苏苏的眼里,又变味了。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听说什么?” 苏苏咬牙,“梁先生...他误解我了。” 何桑默不作声望着她。 她耳根子火烧火燎,“我和男人嬉笑打闹习惯了,梁先生严肃正派,他大概不习惯...” “那件事啊——”何桑继续卸妆,“他告诉我了。” 苏苏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我...”她脸上青里透红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再捏,好半晌,“梁先生会告诉我男人吗?” “他不会。” 苏苏像是被剥掉了骨头,垮塌在椅子上,她稳了稳神,“你开条件吧,只要在剧院同事面前你别出卖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和圈里的男人玩,闹大了,也无妨,大人物疑心她,她可以解释是剧院炒作,同行嫉妒泼脏,一旦传出她引诱梁纪深,梁纪深没要她,什么解释都没用了,剧院也好,同行也罢,谁敢拉他炒作呢,大人物戴了这顶“绿帽子”,活活整死她。 苏苏吓得几夜没睡好,生怕何桑知道了,吹枕边风,怂恿梁纪深教训她。 她后半生全毁了。 “你想多了。”何桑调亮了镜灯,仔细清理眼妆,“我不会要挟你。” 她诧异盯着何桑,直到确认是真的不追究,“桑姐,你的人品,我服气了。”苏苏起身,“我的《花样年华》,以后是你的戏了。” 苏苏是演《花样年华》走红的,傍了大人物之后,她事业心没了,隔三差五请假,女主一连换了七八个,没一个合适的。 旗袍的韵味,身段儿,发型,不容易拿捏。 稍不留神,显老。 黄院长见过何桑《上海滩》的旗袍剧照,属意她演,苏苏一直拖着,没给。 再者,要同时担任两部压轴的大女主,起码熬到中年,熬出十五年以上的舞台经验,何桑在冀省是唯一的台柱子,也没资格独占角色,都是和崔曼丽平分,所以苏苏不给,她也不抢。 苏苏这些年在大人物的口袋里捞了不少钱,大人物承诺她倘若有孩子了,保她们母子荣华富贵,她不在乎演出费,更不在乎红不红了。 给何桑角色,是顺水推舟的人情。 苏苏拎着包出门,在走廊入口,迎上一个男人。 “梁...” 男人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她笑了笑,让开路。 第83章 何小姐不够肥 越往里面走,脂粉香气越浓郁。 天气开始暖和,女演员们渐渐也穿得清凉,化妆间添了一扇珠帘门,掀起进出时,发出沙沙声,算是给姑娘们提个醒。 门口的货架上摆了一把折扇,掉在男人脚下,他捡起扇面,在指尖旋转了一下,挑着扇骨,反手撩珠帘。 哗啦啦的声响,惊动了何桑,她瞬间扭头。 男人从珠帘后,走到珠帘前,粼粼的波光浮动,他唇角笑意很浅,那浅浅薄薄的一点,又不容忽视。 何桑终于明白为什么外界都评价梁家的二公子风流倜傥了。 “何小姐扮杨贵妃,差了点意思。” 她反问,“差在哪了?” “不够肥。” 何桑噗嗤笑,身子转回,背对他,“梁总在这边出差?” “应酬客户。”他收好折扇,慢条斯理坐下,“路过剧院,顺便进来。” 她摘下耳环和头饰,梁迟徽投映在她的化妆镜里,沉默凝视她。 “梁总,你知道万和集团吗。” 他微微走神了,“什么。” “2月份冀省注册了一百家公司,有一家万和集团,老板是冯志奎,广和集团的前任法人。” 梁迟徽面色一变,又迅速恢复了笑意,“我知道,但外界知道他的不多。” “我朋友的老公和冯志奎合作过,有一笔工程款没清算,找他很多年了,没想到他又开新公司了。”何桑摘完首饰,又拿起木梳,梳头发,“梁氏集团不是也建房子吗,你和他没交集?” “是建了楼。”梁迟徽神色平静,“梁氏与广和承包的工程不是一码事。” “那梁总认识冯志奎吗。” “有耳闻,谈不上认识。” 何桑一颗心又沉了沉。 广和集团的后盾十有八九是梁家,梁璟在海外大使馆任职十余年了,再排除梁迟徽,只剩下梁纪深了。 这点零碎不全的线索,皆指向他。 “何小姐。” 何桑愣着神,没听到梁迟徽唤她,他走过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猝然回过神。 “你没系扣子。” 她摸了下胸口,针织衫的方领盖住了锁骨,没有扣子。 “在这。”梁迟徽右手绕过她肩膀,轻轻一拨,颈后的纽扣微凉,他手指带着虚热的余温,近乎是漫不经心的,摩搓过她那块肌肤,“需要帮你系吗。” 何桑拒绝,“我自己系吧。” 她一手拽住领口的边缘,一手撑开扣眼儿,摸索着将扣子推进去,这件上衣是她初次穿,扣子没磨过,不圆润,触感锋利,勾住她一小撮发丝,一推一拉,堵在扣眼儿里,揪得头皮痛。 何桑本能叫出声。 这一叫,她耳根红透了。 偌大的化妆间只有她和梁迟徽,女人音色总归是娇细的,惹得气氛莫名的暧昧微妙。 “我来。” 梁迟徽倒是很自然,掌控着分寸,适度握住她手腕,挪到一旁,十分耐心抻出她的发丝,发丝搅得很乱,吞没了扣子,他不厌其烦抽丝剥茧,何桑全程没有感到半点不适。 只感受到他掌心似有若无的触碰,和头顶阵阵潮温的气息。 “好了。” 梁迟徽退后一步,司机这时在外面敲门,催他去高铁站,他抬起腕表,估摸了时间,“来得及,我捎你一程。” 何桑站起来,“我同事把她的《花样年华》转给我演了,下场戏正好是她的,我去观众席学习一下。” “花样年华——”他点头,“我记得。” 何桑没懂,“你记得什么?” 梁迟徽噙着一丝笑,“我记得你很适合旗袍。” 她也笑。 从剧院出来,司机接梁迟徽上车。 驶出停车坪,他忽然开口问,“你之前调查何桑,她父亲是...” “是何晋平,市建的副主任,负责监工项目,验收工程质量。” 司机的印象很深刻,因为梁迟徽极少调查一个女孩子的背景。相中的姑娘,他不介意出身贫富,毕竟只谈情不结婚,什么家境与他无关。 “广和集团砸死的三个人,有姓何的吗。” “公布的是化名,一个h,一个z,一个女秘书,是l。” “h?”梁迟徽单手支着下颌,望向窗外,“何晋平的死因是什么。” “他的档案里有一份汇款单,是人道主义补偿金,不是抚恤金。” 人道主义赔偿是单位对家属的同情慰问,意味着何晋平不是工伤,而是非岗位死亡。 梁迟徽嗯了声,“那看来不是砸死的。” 司机扫了一眼车前镜,路口红灯,刹车的一霎,一辆路虎从对面拐弯,与这辆擦肩而过。 老郑在驾驶位,没看清后座是否有人,不过,老郑是梁延章的御用司机。 梁迟徽解开安全带,从车窗探头,后座隐约是有一个男人。 “回去。” 绿灯亮起,排队的车辆急促鸣笛,司机不得不往前开,“梁总,咱们必须赶回冀省了,您要出席公司晚间的例会。” “开回去!” 司机一哆嗦,急忙调头。 这辆车尾随在路虎后面,原路返回剧院。 第84章 终是对她不忍 苏苏在省里的知名度并不逊色何桑在冀省,属于同咖位,剧圈的大青衣,尤其她很久不登台了,今天演出《花样年华》,现场观众爆满,不少二代子弟冲着她火辣的身材来捧场,院里也清楚票房卖点是什么,旗袍的开衩开到臀线了。 苏苏和辛欣是丰腴那挂的,不过她露肉比辛欣显得高级,她是风情,辛欣是色情。 这行,风情万种的女人,更容易走红。 豪车队伍从剧院大门排到西街口,浩浩荡荡的一长串,老郑将路虎泊在一棵古榕树下,拉开车门。 西服革履的梁延章下车,站在演出表的公示牌前,“何桑是上午的戏。” 老郑指了指员工的停车坪,“何小姐的车还在。” 梁延章瞥了一眼,价格不菲,“她开这车?” “三公子买的。” 他一时犹豫了,在台阶上徘徊片刻,“老郑,她像翁琼吗。” “身段儿和神韵像,讲台词拿腔捏调的劲儿也像,容貌不像。” “是啊...”梁延章目视远方,不由自主叹息,“佳人难再得,寻个寄托也好。” 梁迟徽的宾利此时也赶到剧院门口,悄无声息停在十米开外,司机说,“纪席兰没来。” 男人扣住扶手,注视梁延章走进去。 砖红色大楼亮着灯火,夕阳西沉,剧院的铁门仿佛一个深洞,不断地萎缩,又不断地放大,黑与白,干净与丑恶,轮番上演,轮番倾轧着梁迟徽。 这些年,梁延章着了魔一般,寻觅翁琼。 林敏,小伶,梦璐。 凡是有几分相似翁琼,梁迟徽会亲自出面,应该谈什么条件,就谈什么,梁家的男人在情场绝不吝啬。 梁延章见到何桑的那天,其实是他六十岁大寿的次日,他一直过阴历,恰巧隔天又是阳历,于是多办了一场。 梁迟徽操办完阴历的寿宴,飞往外省出差了,阳历那一场是梁纪深主办的。 一星期后,他回到老宅,听纪席兰提起何桑,他在交际场也有耳闻,光明剧院的台柱子,胡大发口中的大美人儿,她和林敏那些姑娘不同,洁身自好,凭实力不傍金主,不收“钞票花篮”,谁送了,她想方设法再还了。 他觉得可惜了。 被梁延章相中了。 他们这类人,是不管小姑娘愿不愿意的,当然这圈子也不存在不愿意攀高枝的小姑娘,进圈图什么呢,图风光,图名利,图嫁豪门。 梁纪深那晚也在,叼着烟,在天台喂鹦鹉。 梁家这三位,梁纪深的底子最像梁延章,英气,坚毅,挺括。 梁璟的底子遗传母亲,梁迟徽也随母亲,所以他俩白皙,温文尔雅,身型更清瘦。 翁琼和姚文姬在美女如云的80、90年代,出场必艳压,美得极具特色,生出的儿子自然也错不了。 梁纪深喊住他,问父亲是不是相中何桑了。 他回,“是。” 再后来,何桑被金屋藏娇,具体是什么人,众说纷纭。 剧院的女孩们太招风了,不知道背后是哪一尊大佛,梁家是阔绰,手里有势,可混到这地位了,反而谨慎了,无论人和事,分先来后到,讲和和气气。 梁延章不得不罢手了。 梁迟徽这会儿也焚了一支烟,后脑勺枕着座椅,大口大口吞吐烟圈,在迷迷蒙蒙的雾霭里,他沙哑开口,“离开吧。”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却开得很慢,连路旁的银杏和白桦树发绿芽了也瞧得一清二楚的龟速,梁迟徽闭目养神,额角的青筋绷得凸起。 途经一条胡同,晚集市在吆喝,全是手工编织的小玩意儿,有折扇,有铜镜,有布娃娃,一群凑热闹的小女孩挑挑拣拣砍价,他握拳,越握越紧,紧到不能再紧的一霎,梁迟徽睁开眼,“回去。” 司机平稳掉头,一个字没吭。 从梁迟徽尾随那辆路虎第一趟回剧院,司机心中便有数了,他一是确认车里有没有梁延章,二是确认梁延章有没有进剧院。 既然要确认,他没理由撤。 真决定撤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返回。 “您考虑好了,梁董等这个时机等了一个月了,先甩掉纪席兰,又甩掉三公子,您要是搅和了,梁氏集团总经理的职务还保不保得住。” 梁迟徽衔着半根烟,窗外是黄昏时分的浮光掠影。 投映,幻灭。 连同他烟头的火苗,也在风中灭了。 电梯在5楼,梁迟徽按下没反应,他扭头爬楼梯,腿长步伐大,比电梯一来一回还利索。 二楼的戏曲场在唱《长生殿》,三楼是练功房,男男女女们在上形体课,四楼的话剧场,工人正维修音响和升降台,大屏幕敲了一行文字提示:《花样年华》中场休息。 梁迟徽走向观众席,一排排的筛,一排排的找,从前往后梭巡了一圈,没有熟悉的身影,又直奔五楼的话剧院后台。 他拽住一名男演员,“何桑呢?” “她下班了——” “没下!” 男演员被震慑住了。 面前的男人肤色极白,谦谦温润的气质,个子可以媲美秀场的模特,但气势和皮囊不符,一双眼睛阴鸷得很。 “她下午有客串,可能在化妆间?” 化妆间的门锁了,他已经去过了。 梁迟徽没再耽误时间,松开男演员,去推走廊上其他的门,挂着“男休息室”牌子的屋里,一男一女下面赤裸,坐姿打得火热。女的是苏苏,男的是剧院的男二号,梁迟徽没料到目睹这一幕,男二号骂骂咧咧,“你瞎了啊!乱闯什么!” 他垂下眼睑,没有多看,“抱歉。” 门关上,男二号继续运动,“宝贝儿,专心啊!” 苏苏望向晃晃悠悠的门,“他是冀省四少梁迟徽。” 男二号一激灵,“我刚骂他了?” “对,你骂他了,梁迟徽这辈子金尊玉贵,除了他父母,他哪里挨过骂呢?可他竟然顾不上恼火。”苏苏勾住男二号的脖子,“他这么急匆匆的,是为什么呢。” 男二号兴致全无,吓软了。 冀省的权富圈流传着一句话:宁可得罪梁延章,不得罪梁迟徽。 梁老二的手段阴狠着呢。 苏苏整理好裙子,走出休息室,那个男演员在等电梯,她倚着墙问,“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是找何桑吗?” 男演员也一头雾水,“是找她啊,奇了怪了,出多大事似的!” 梁迟徽一路找到六楼,窗明几净的食堂这时候没什么人了,取餐口的厨师也不忙碌,扎堆打扑克牌。墙角的一张餐桌,何桑蹲在那,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梁延章坐在长凳上,背对食堂的入口,身躯遮掩了她大半,远远望去,相当引人遐思。 “好了吗?” 梁延章柔声问。 “快了。”何桑音量含糊不清。 “你慢慢弄。” 他抬起手,要落在何桑后背,梁迟徽的皮鞋踢了一下桌子,一声闷响,惊动了梁延章。 男人走过去,“父亲,您怎么在?” 梁延章蹙眉,“我还要问你。” “我来这边应酬。”梁迟徽一边脱西装,一边看向何桑,她拿着湿巾,清理梁延章的西裤,洒了一滩暗红色的污渍,西红柿鸡蛋汤只剩下少半碗。 “您没吃晚饭吗。” 梁延章大约嫌他来得不合时宜,态度冷冰冰,“没吃。” “我也没吃。”他卷起袖子,去窗口买饭,偌大的不锈钢餐盘在他宽阔的手掌间,窄小了许多。 何桑起身,“饭菜凉了,你买一碗面吧。” 梁迟徽闻言回头,笑了笑,“我喝汤。” 他端了一碗葱绿的菠菜汤,清汁寡水的,放在梁延章对面,慢条斯理舀了一勺。 “小何,你住哪?” 何桑规规矩矩坐直,“我住公寓。” “环境行吗?” “挺好的。” “经济有什么需要,记得找席兰,找我也一样。” 梁延章像父亲对女儿那样慈爱关怀,可称呼这句“席兰”,又将何桑摆在平辈的位置了。 第88章 偷拍 梁纪深握住她手腕,“你手术那日,程洵会在医院。” “那你呢?” 他没再多言,用了一些力道,挪开她的手。 “深哥!”宋禾扑过去,脚筋疼得厉害,她失衡又瘫倒,喉头一股呛辣的猩甜,呛得她剧烈咳嗽。 她眼睁睁目送男人推门出去,他那么有魅力,那么有权势,多少女人一眼沦陷,他分明是属于她的,属于她一个人的。 梁纪深走进曹医生的办公室,反锁了门,点燃一支烟,“能抽吗?” “烟瘾犯了啊?抽吧。” 梁纪深坐下,手搭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烟灰。 曹医生问,“她是你什么人。” 他吸了一口烟,“你直说什么情况。” “伤势不太好,手术比较复杂,一开始按照骨折紧急处理了,第三天复查,她的肌腱,踝骨筋,小腿骨,膝盖骨,基本是粉碎性的,她不单单是脚伤,她的腿伤最麻烦,手术有风险系数,需要家属签字。” 梁纪深垂眸,烟雾弥漫过他脸,他沉默了片刻,“最坏结果。” 曹医生口吻非常惋惜,“后半生依靠轮椅。” 医院外,淅淅沥沥下了雨。 程洵举着伞,迎上梁纪深,罩在他头顶。 伞檐小,雨水微微打湿了他西装,他站在车门旁,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后是闷雷。 程洵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他这副模样了。 刚要询问,梁纪深弯腰上车,“去剧院。” ...... 今天是何桑首演《花样年华》。 现场座无虚席。 不过观众不是捧她的,是捧男一号的,演梁朝伟那个角色的男演员。 比冀省的男演员都帅,个子不高,比何桑高点有限,举手投足间的味道简直是梁朝伟的翻版。 他是刻意模仿过的,模仿得入木三分。 以致于何桑入戏也很快。 最经典的一场,是四点零五分开演。 帷幕拉开,男一号叼着雪茄,何桑靠在电话亭里,十分应景,也是雨天。 冲男演员而来的观众,视线不约而同投向她。 黑缎立领的旗袍,白月季印花,裙摆遮住小腿,只露出细长皎洁的手臂,没有一处肌肤是赤裸的,昏黄陈旧的老镜灯烘托这一幕,何桑挂了电话,白色高跟鞋踩在雨洼里,闭着眼,稍稍后仰,男主从身后抱住她,抵在她的颈窝。 她充满情欲的叹息,有一种浓墨重彩的艳丽,抓紧男主的手指,摁在自己锁骨。 盘扣剥离,男主又埋进她的卷发。 何桑张开唇,绝望而动情,陷入他怀里。 台下19排最边角的位置,一抹身影伫立在排风扇下。 印象中,这不是何桑第一回穿旗袍了。 她演《上海滩》的冯程程穿过更靓丽,更花哨的改良版款式。 却是第一回,以一个保守而婀娜的少妇形象,撩起他难耐的烈火。 别样的成熟风韵。 转场布景的时候,何桑和男一号朝观众席鞠躬,乘升降台退场,圆台缓缓升至三米的高度,幕布切换雨巷的背景,她无意扫向对面的回放屏,流动的灯光射在观众席的墙壁,也射在男人英俊周正的面孔,短暂的明亮,仿佛一切都暂停了。 停在纸醉金迷的光影里,停在他欲望的,深沉的眼睛里。 导演,编剧和男女主的名字依次出现在回放屏,“何桑”两个字,那样巧合烙印在他的灰色衬衫,衣领以下,覆盖心脏的部位。 何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有六天没见到他了。 她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滋味。 一个卷土重来的广和集团,一个神秘的冯志奎,搅得她生活天崩地裂。 而梁纪深,是她天崩地裂的根源。 何桑介于信与不信之间,也挣扎了六天。 他似乎瘦了。 肩骨薄了,下颌线的弧度清晰凌厉,大约早晨刮胡茬刮得太急,下巴破了小口子,健康浓郁的肤色,再加上那潦倒颓废的小口子,狂野又性感。 即使在茫茫人潮,梁纪深也总是独特的,风华耀眼的。 程洵沿着观众席的台阶走到他后面,小声催促,男人最后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升降台落回休息室,工作人员拖她下来,“怎么回事啊?站不稳了。” 何桑心不在焉回了一句,“昨晚没睡好,有点晕。” “下半场行不行啊?” 她笑,“放心吧。” 工作人员哪里放心得下,激昂的大嗓门招呼女b角,“随时准备啊,替补桑姐——” 女b角兴奋得手舞足蹈,“桑姐,你千万要晕啊!” 何桑掀开珠帘,盯着不知何时进来的程洵,她一言不发,往屋里走,程洵也跟上。 “梁先生送了您花篮,提前祝贺您演出成功。” 他的礼到了,代表人不到了。 何桑兴致缺缺,“他忙完公务了?” “中海的公务堆积如山,梁先生十天半月内是忙不完的。” “他都来剧院了,为什么不露面?” 程洵迟疑了一秒,“宋小姐出事了。” 何桑胸腔不由得发堵。 梁纪深告诉自己半个月不回这边,宋禾出事,他倒是赶回来了。 “她出什么事了?” “跳楼。” 何桑惊得瞳孔一缩,“真跳了?” “假跳。”程洵也直白,“这招不新鲜了。” 女人对付男人,无所谓招数新鲜不新鲜,男人吃这套,管用就行。不吃这套,再新鲜,又有什么用。 梁纪深未必瞧不出她在玩套路,他心疼,乐意哄。 何桑收拾着化妆盒,“他是顺路来看我吗。” “不顺路,医院和剧院一南一北相反,梁先生是专程绕了一趟来看您。” 她放慢动作,“他已经走了?” “走了。” 休息室的姑娘多,赶场换戏服,有男人在场不方便,程洵转达完,立马离开了。 他前脚出门,女配后脚进屋,“桑姐,你是不是招惹什么人了?” 何桑疑惑,“我没惹什么人。” “有老婆的男人呢?” 女配递给她一摞相片,她整颗心蓦地沉入谷底。 是她和梁迟徽的。 在六楼食堂,何桑的鞋跟卡在电梯门缝隙,他一手扶她腰,一手撑住梯厢,她俯身拔鞋跟,抻得针织衫上移了一截,白腻腻的腰线映照在梁迟徽眼中。 在剧院的停车坪,何桑向他道谢,他含笑搓捻着指腹,车门没关,外面是车水马龙,连绵霓虹。 像情愫萌芽的一对男女。 太会拍了。 暧昧,性张力喷薄。 “照片哪来的?”何桑慌了神,“我和梁总不是那种关系。” 第89章 劲爆 “照片搁在信封里,是匿名的,院里现在到处传播。”女配也明白严重性,“梁总是不是有老婆啊,不然男未婚女未嫁,拍你们干什么?” 何桑捏着照片,“他没老婆。” “有未婚妻吗?” 梁迟徽在冀省是风流那一挂的,明着单身,有没有地下恋,她拿不准,“我不了解。” “桑姐,梁总的弟弟是中海的副总经理吧?我听说他是你男人...”女配欲言又止,“他俩是亲兄弟,偷拍的人绝对居心叵测,如果曝光了,你们三方保不齐都要身败名裂。” 这圈里,倘若女孩身败名裂了,十有八九是私生活上,对男演员的包容度高,对女孩异常苛刻。 捧男演员的阔太太并不计较,男演员爱玩,女人多,证明受欢迎,体力好,阔太太们满足了虚荣心,反而稀罕他。捧女演员的权富大佬有领地意识,女孩有暧昧对象了,谈恋爱了,是背叛,变着法的栽赃她,毁掉她。 这些照片曝光可不是小事儿,除了兄弟之间“抢女人”的劲爆,梁纪深与宋禾目前也没个了结,一旦扒个底朝天,这场“四角恋”的混战,足够中海和梁氏彻底翻了天。 梁纪深在场面上得罪了不少同行,他们更会落井下石。 何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和梁总连朋友都不算,根本不是照片拍的这样!” “桑姐,你仔细想想,你招惹什么人了?” 相片是梁延章过来那天拍的。 何桑记得去食堂是下午五点,同事下班了,只有苏苏在休息室,她有演出。 “苏苏呢?” “苏姐辞职了,陪她男人去外地开会了。” 果然是苏苏。 好歹毒的心机。 假意求和,送出《花样年华的》女主,等何桑懈怠了,背地里下黑手。 勾引梁纪深,和男二号在女厕偷情,何桑都撞上过,新仇旧怨的,苏苏很畏惧。 大人物最在意女人忠不忠诚了,敢绿了自己,活活整死她。 何桑保证不出卖她,她也不踏实。 除非,何桑自顾不暇了,自己的名声都臭了,哪怕再当众揭穿苏苏,苏苏说她是疯狗乱咬,未必有人信何桑。 所以苏苏给她扣一顶水性杨花的帽子,让她混不下去,也报复梁纪深的羞辱之仇,出口恶气。 “桑姐,你先告诉院长吧,假如闹大了,及时准备危机公关。兴许黄院长抓着苏姐的把柄呢,她在红星剧院待了四年,她什么德行,院里能没数吗?” 何桑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 好半晌,她给梁迟徽打了一通电话,他关机。 ...... 彼时,梁迟徽刚到梁氏总部。 北方的倒春寒,今年比往年来得晚。 他穿得单薄,一下车,冻得头皮发麻,嘴边呵出一缕白气。 梁迟徽一手提公文包,一手勒紧了风衣的腰带,保安推开门,高管们聚集在电梯周围,朝他问安。 梁氏集团的董事会,有三个月没召开了。 项目遍地开花,利润节节攀升,稳中向好的喜人局势,实在没必要折腾。 突如其来的内部会议,不是好信号,吓得人心惶惶。 梁延章是出了名的爱打官腔,压榨下属,号称“老笑面虎”,“小笑面虎”是梁璟,但他是褒义的,他在驻外大使馆负责谈判、国际维和,总是浅浅的笑,言辞却犀利果断,对于不友好的外国媒体,沉着镇定舌战群儒,既斯文又霸气。 “小笑面虎”是同僚给梁璟的绰号,他确实担得起。 走进电梯,梁迟徽站在前排,一众高管在后排,他阖目养神,秘书部的助手小声汇报,他时不时打断,询问重点。 一名高管凑近,“梁总,有内幕吗?” 梁迟徽睁开眼,“我不知情。” “亲父子啊,莫非梁董连您也瞒着了?管理层大换血吧?” 他笑,“应该是换我。” “您可太幽默了。”高管也笑,“换谁不能换您啊,您是梁氏未来的掌权人。” 会议四点钟开始,四点二十分,梁延章宣布罢免梁迟徽的总经理职位,降职为市场部经理,从高层降为中层,连贬三级。 会议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动乱。 梁延章一直当成接班人培养的二公子,竟然失宠了。 加上外界传言,梁璟3月份卸任秘书长的职务,回国继承家业,原本,大家是不信的,这关头,也信了,梁延章是腾位置呢。 到底是原配生的,真正的权贵家族很看重这点,长子回归了,续娶的二房三房立刻打回原形。 散会后,梁延章留下了梁迟徽。 他开门见山,“你清楚为什么处理你吗。” 梁迟徽一身素黑西装,眉目从容,“我办事不力。” “你不是办事不力,你是不肯办,冲我耍心眼。” 鸦雀无声。 没认错,更不求饶。 看似温和恭敬,藏着反骨,而且挺硬。 梁延章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太不了解这个二儿子。 他食指在空气中点了点梁迟徽,“我培养你多年,耗尽了心血,我不希望心血白白消耗,我依然给你机会,要与不要,你自己决定。” 梁迟徽从总部出来,心神不定坐在车上,望着窗外愈演愈烈的风雨。 “梁总,回家吗?” 他不语,拨转着手机,司机不好再问,熄了火,打开雨刷和新闻广播。 地铁七号线的开工仪式在上午举行,此前的签约仪式、奠基仪式,梁纪深均未出席,今天是初次露面。 中海集团董事全体到场,由于董事长的缺席,作为副总经理的梁纪深担任仪式的发言人。 他性子很稳,音色中正醇厚,心平气和的讲话,也有震慑全场的力量感。 期间有一个插曲,提问稿一共有七个问题,问答会开幕前,程洵是一一审稿过目的,可正式的记者会,多出一个问题,关于梁纪深是否金屋藏娇了一位话剧女演员。 程洵迅速上台,挡了那名记者。 挡归挡,现场还是沸腾了,持续到问答会结束,仍旧不断有记者高呼,请梁副总正面回应。 冀省电视台全程直播了仪式,中间掐了一段,直接黑屏。 司机笑,“您在梁氏不顺利,三公子同样没好到哪去。” 梁迟徽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他也收到照片了,发件人昵称是“桑”,发到总经办的秘书邮箱了,幸亏是心腹,不声不响的递到他手中。 秘书试图联系发件人,对方显示拒接所有邮件。 很谨慎。 梁迟徽划开通讯录,打一遍,何桑没接,第二遍,她挂掉了。 第90章 怀了就留下 何桑不是故意不接,而是被一个男人抱住了。 她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是梁纪深。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可能是他的味道,他的喘息声,甚至是凭身体对他的感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分辨不出任何人,也一定分辨得出他。 男人那只手一上来掐住她的臀,牙齿拉开旗袍颈后的锁链,猛烈激吻。 “你不是回冀省了吗。”何桑心气儿不痛快,“怎么没走?” “是打算回。”他侵略性太强,浓郁的荷尔蒙逼迫着她,“又折回来和你幽会了。” 她要躲开,可躲不开。 “喜欢花篮吗。” “我不喜欢香水百合。” “以前不是喜欢?”梁纪深体温烫得很,烫得何桑坐立不安。 她推搡,“我下半场戏没演完,马上轮到我登台了。” 男人吻她脸,“戏没演完还诱惑我?” 何桑瞪大眼,“我没诱惑你...” “没诱惑我吗。”梁纪深手捏住她腰,指腹刮她软软细细的肉,“那你伸舌头?” “我喘不了气...伸舌头是喘气。”何桑整个人烧得泛起红霜,“你别弄我。” 他的克制力胜过大多数男人,轻易不会失控,特别是在白天,永远维持着衣冠楚楚的威仪,今天他失控得厉害。 梁纪深一边胡乱吻,一边将她放在沙发,倾身压下,“他碰你哪了?” 何桑满脑子是她和梁迟徽的相片,虽然清清白白,但任谁看了,也会猜忌他们的关系。 主要是拍得气氛太那味儿了。 比恋人还像恋人。 苏苏明显要惹怒梁纪深,置她于死地。 “我和他没有——” “这戏别演了。” 何桑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是梁迟徽碰她,是男一号碰她。 “剧情需要,已经删减了,有接吻的场景没演。” “接吻。”梁纪深眼神森冷盯着她,“多久没见我了?不会说点好听的,非要气我。” “我不是没演吗...” “谁敢和你演?” 他刚才毫无征兆走进休息室,何桑正出神,匆忙之下,顺手把照片塞到沙发缝了,这会儿,空间狭窄,他身躯又宽阔,挤压得太狠,照片稀里糊涂的挤出了缝隙,飘了一地。 何桑心焦得不行,他再三警告过,远离梁迟徽,巧合的是,她在哪都遇到梁迟徽。 尤其在外省这段日子,梁迟徽是常客了,餐厅、剧院,她出乎意料的场合,他也在。 苏苏拍下的“铁证”,横七竖八散落在地砖,有扣着的,有向上翻的,但凡梁纪深低一下头... 何桑揪着他的皮带扣,调转了方向,男人也随着她挪动,本来面朝那一堆照片,现在是背对,在他脚底下。 她悬着的一颗心勉强归位,四肢不自觉还是发僵,梁纪深手指逗弄着她,“不舒服?” 何桑摇头,他很擅长撩女人,他不是经验型的,是天赋型的,之所以确定梁纪深是天赋型,她曾经模仿过日本电影的花样,是从未试过的,起初是何桑主导,他只简单摸索了一遍,再上手,比她熟练得多,可以操纵着她。 男人这方面的悟性,是与生俱来的好。 “我不想在这...”化妆间的空调开到26度,何桑热得口干舌燥,“我害怕。” 万一再被拍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艳照门,梁纪深身份特殊,省里顾忌舆论,会替他平息,后果总要有人承担,必然是牺牲戏子了。 “我在剧院和同事结梁子了,她们挖我的隐私。” 他眯眼,一猜即中,“去公寓的那个苏苏。” 何桑委屈,“是你拒绝她,她记恨我了。” 梁纪深气得撅起何桑下巴,“我拒绝她倒是错了,你盼着我答应?” 他没再动,好脾气哄着,“去车里吗。” 一听车里,何桑的记忆回笼,因为地下车库那回,她怀疑自己有孕了,辛欣打着梁纪深的旗号,着实羞辱了她一顿。 “不去。” “没消气?” 梁纪深拢着她的长发,全部捋到一侧肩头,她适合妩媚的大波浪发型,比周坤带去击剑场的那个大波浪,更适合。 “我把辛欣调到分部了,程洵和她对接工作。” 何桑表情缓和了点,“私下见吗。” 梁纪深笑了一声,“还吃醋呢。” 他虚握着拳,四根凸起的指节沿着她旗袍下摆一寸寸掀动,温凉丝滑的绸缎竟不及她肌肤细腻,她敏感得像禁不住一阵风,摇摇欲坠的打颤。 男人高挺的鼻梁蹭过她耳背,蹭开凌乱的发丝,显露一块薄皮,他专心吮咬那里,舌尖含吸着小小的耳珠。 隔着旗袍,何桑也察觉出他某处凶悍得不容忽略,她喉咙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你戴上——” 男人越吻越深,抽空答了一句,“没套。” 何桑被吻得气喘吁吁,仅剩的理智说,“我包里有。” 他顿住,偌大的休息室,回荡着交缠的呼吸,“不戴了。” “我不是安全期...”她浮起一层汗,额头是粉嫩的,冲击着眼球,“安全期也不是百分百安全...” 梁纪深不允许她吃避孕药了,太伤身。他这一年挺注意的,再狂热,也提前戴上,从不拖延到中途再戴,车里那次之后,他们又做了几次,每次如同脱缰的野马,梁纪深大概是食髓知味,尝到零距离亲密的爽点了,不愿意戴了。其实若不是担心中招,何桑也喜欢他不戴。 一个有前戏,有技术的男人,给女人的是绝妙的体验,自然渴望再美妙一些,再奔放一些。 梁纪深衬衫的衣扣大开,前襟吊在何桑上方,扫得她痒痒的。 入目所及,精壮勃发的胸膛。 “怀了就留下。” 第105章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到达外省,主城区交通管制。 程洵堵在西街口,往前移动了数米,交警示意他刹车,他递出梁纪深的证件。 “中海集团?”交警简单致礼,“来公干?” 程洵点头,“有公干,也办私事。” 交警在前方鸣笛开道,驶出车流。 车厢幽暗,外面灯火通明,梁纪深支着下颌,不知在琢磨什么,全程沉默。 这边比冀省的气温低,晚风灌入敞开的窗户,潮浸浸的,他高挺的鼻骨浮了一层水珠。 “我给曹医生打电话了,问宋小姐下午有没有复健之类的项目要做,怕您去医院扑个空。” 梁纪深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车泊在地下车库,程洵陪他上楼,曹医生知道梁纪深来探望,宋禾当然也知道了。 独立的高干病房,护工布置得很温馨。 窗台摆满鲜花,门口是玫瑰熏香,宋禾的病号服也是新换的,和其他病人的款式不同,她的颜色浅,扣子少,上衣只两粒扣,胸口和腰际的皮肤若隐若现。 推开病房门,梁纪深脚步顿了一下。 宋禾的左腿拆了石膏,只有踝骨绑着纱布,整体不繁重了,很利索清爽。 他偏头,程洵心领神会,守在走廊,没进屋。 “月底手术?” “曹医生的意思,二次手术不是必须做。”宋禾媚眼横波迎上他,“这几天伤口好些了,下床活动不那么痛了。” 梁纪深脱了夹克外套,里面是一件标配的白衬衣,深蓝提花领带,他很注重仪表,细节也考究,只要出行,未必打扮得多好看,他的身份也不适合艳丽时髦,但一定穿戴的规规整整。 “你是专程来看我吗?”宋禾倒了一杯水。 梁纪深嗯了声,接过水杯,“你有伤,别忙了。” “你来,我高兴,我乐意忙。” 她在对面坐下,削苹果皮,时不时望一眼男人。 辛欣曾经告诉她,何桑跟梁纪深的第四个月,去药店拿过消肿化瘀的药膏。 是专门涂抹下面的。 据说,他在东北谈项目,被对手阴了,酒里下了壮阳药。 对手清楚梁纪深的自制力,所以剂量下得很大,这玩意,男人虚弱,吃了改善,梁纪深本身很强,再吃了药,牛犊子似的,对手安排的姑娘他忍着没碰,熬到回酒店,何桑险些折腾了半条命。 次日早晨,梁纪深吩咐辛欣去买消肿化瘀的药膏,中午,何桑闹肚子疼,他以为弄坏了哪儿,匆匆送去医院,结果是后半夜的冰镇西瓜造成急性肠炎,在医院住了三天。 临出院那天,辛欣订了回冀省的机票去接何桑,梁纪深也在病房,搂着她吻,她的病号服是真空,两团颤颤悠悠的,隔着房门,辛欣看到梁纪深很投入,在陌生又公开的环境里,欲罢不能。 宋禾有心记住了。 这会儿,她的病号服也中空,一走路晃晃荡荡的。 禁欲老干部的男人,身居高位美女环绕,要么性无能,要么床上床下不一码事,床下多正经,床上多撒野,他们需要在无人处释放压力,唤醒真我。 其实宋禾住南海湾的时候,也置办了各种道具,甚至主动在脖子上拴狗链,试图刺激他隐藏的另一面。 有一次进书房撩拨他,梁纪深躺在沙发看书,借着微弱的台灯打量她,眉头紧皱,好半晌,男人神色复杂,“小禾,你不必这样。” “我是心甘情愿的。” 梁纪深穿得睡衣是她精心挑选的,墨绿条纹,绒质手感,衬得他肤色愈发深邃狂野。 她妒忌何桑,何桑独占这一具精壮魁梧的身体,梁纪深三十二岁了,他沉淀出的成熟凶猛的男人味,他炙热的情欲本色,宋禾太渴望体验一把了。 在那个夜晚,他千千万万颗毛孔都散发出毒性。 宋禾情不自禁在想,他挥洒汗液、攀上巅峰的模样,即使他爽到五官狰狞,气息粗重,那才是梁纪深最浓郁的味道。 堕落又迷人。 她走过去,黑蕾透视裙包裹着她的丰腴,她握住梁纪深的手贴在脸颊,亲昵摩挲着,当她主导男人滑向自己的胸脯,他忽然掀开毯子起来,揉太阳穴,“以后还让不让我过来了?” 宋禾心下的委屈一股脑的涌出,“我让你过来,也让你要我。” 梁纪深提起她睡裙的肩带,遮住沟壑,“我补个觉,今天开了一天会议,你听话,我常过来。” 他确实常常过来,大多是喝了酒,程洵开车送他。他整个人昏昏恹恹,宋禾有意做,且不论他酒后能不能硬,他是干脆没那份心思的。 宋禾从回忆里醒过神,将削好皮的苹果放在餐桌,她住院将近一个月,饱满的身型瘦了不少,坐他腿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她自恃,瘦而有料,身材也更胜从前了,何桑凭什么讨他的喜欢?不正是该瘦的地儿瘦,该有肉的地儿恰到好处的有肉吗。 男人是下半身动物,他弄得舒坦了,自然离不开,拔不出了。 宋禾俯下身,高耸的波峰挤蹭他手臂,牢牢地粘住。 “何小姐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梁纪深审视她。 她咬着嘴角,“照片...我也看过了。” 男人后仰,更清晰的角度审视她,“谁给你的。” “辛欣。” 他不着痕迹并拢腿,宋禾无处可坐了,只能起身,“何小姐和梁迟徽相好,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护士也议论。” 梁纪深眯眼盯着地面,神情犀利。 “何小姐接触的男人多,选择也多,她背叛你很正常,清白在她眼里根本不重要。梁迟徽比你有钱,身份的约束也比你少,人各有志,你不要恨何小姐。” 梁纪深坐在沙发上,一片死寂。 他们这种男人,以二十岁为分界线,二十岁之前,祖辈的家世显赫,走到哪,不顺心了,亮出招牌,尊姓大名就是招牌,对男女之事开窍早,周坤十五岁偷食禁果,梁迟徽十七岁骑哈雷摩托载着班花去城墙根兜风,个顶个潇洒爱出风头。二十岁之后,一夕之间,花里胡哨的男孩变成衣冠楚楚名利场厮杀的男人了。 纸醉金迷混不吝的是他们,手段高超见血封喉的亦是他们。 女孩贪钱,贪图享受,他们处于上头期,要多少也行,禁区是给他们戴绿帽子,死无葬身之地。 何桑踩了他的雷区。 宋禾愈发开心,黏着梁纪深,“深哥,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他一言不发拉上窗帘,又关了吊顶的管灯,只留一盏小夜灯照明。 暖白的光线,诱惑倍增。 宋禾心潮澎湃。 果然,男人在这节骨眼,最易拿下。 她顺势靠在梁纪深怀里,他在她头顶说了一句,“小禾,你太不安分了。” 宋禾眼前一黑,左脸一瞬的胀麻,“啪”地脆响在耳畔炸开,梁纪深的银色腕表扫过她鼻尖,出手无情,收手也无情。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这一巴掌,他力道不轻。 宋禾一阵头晕耳鸣,口腔弥漫着血腥味,她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上,死活不相信梁纪深会舍得对她动手。 男人呼吸冗长,在寂静的病房,压迫性十足,“我们相识多久了。” 宋禾沉浸在被打脸的震撼中,崩溃抽搐着。 第106章 无情 “六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 她双手越攥越紧,攥得指节嘎吱作响,“你打我...” “我从不打女人,这点你也了解我。” “我不服——”宋禾倔强含泪,“我在医院大门不出,没做错任何事。” “不用你做,你出钱,有人替你出力。”梁纪深唇边薄薄的笑意,他从没在她面前这么笑过,倒不如不笑,她心里隐隐发毛。 “认识苏苏吗。” 宋禾脑子轰隆。 “从话剧院下手,很聪明。”梁纪深逼视着她,“照片曝光,何桑只会认为是苏苏报复她,女人之间明争暗斗,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可你疏忽了一点,这顶绿帽子是扣在我头上,苏苏没胆子。惹恼了我,她背后的大人物也保不了她。”梁纪深收敛了笑意,那冷森森的阴狠劲儿,汇聚到眼底。 “她做出不该她做的事,我当然会调查。”他朝前倾身,“你联系辛欣,收买了何桑对门的男人,他曾经戒毒半年,后来又复吸,非常缺钱,瘾君子都是亡命之徒,绑架何桑换取毒资。至于梁迟徽,也是你让绑匪叫他过去。” 宋禾面孔惨白,“你...” “虽然冒险,辛欣是你的替罪羊。你行动不便,是最完美的开脱,而她入住酒店的登记信息暴露了行踪,她洗不脱。” 宋禾一霎更是一丁点血色全无了。 梁纪深脸色寒如冰霜,“我一再容忍你,你却变本加厉。” “是,我痛恨她,我憎恶她——”宋禾剧烈颤抖着,“我们算计了她,梁迟徽救她就没有半点私心吗?他不是仁善之辈,绑匪在街上公然欺负女人他恐怕也不管吧?偏偏只身犯险救何桑,抱着她跳楼,他们没有奸情,你信吗?” 梁纪深不言不语,面对一只小丑一般面对宋禾。 “你在冀省的时候,她和梁迟徽在你买的房子里幽会,你亲二哥睡了你的女人,你位高权重,但你沦为笑柄了,你一世英名被女人毁了!” 宋禾拼尽全身的力气哭喊,“我只是让你看透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梁纪深缓缓起身,又缓缓蹲下,捏住宋禾的下巴,“她和谁有奸情,自有我解决,轮不到你。即使她不存在了,你也休想爬上我的床。我枕畔的女人,怎么容得下蛇蝎心肠。” 这致命的一击,瞬间击垮了宋禾,她犹如一摊泥,瘫在他脚下。 梁纪深拿方帕擦了擦手,狠狠一掷,走出病房。 他周身煞气腾腾,笼罩着阴霾。 程洵吓了一跳,本能瞟门里,宋禾狼狈跌坐,像是被针管抽干所有的血液,干瘪瘪的,枯萎凋零了。 宋小姐遭了殃,那何小姐呢? 莫非同时失宠了? 程洵好声好气询问,“梁先生,去公寓吗?” 男人迈进电梯,“去丽水公馆。” 这下程洵也摸不准了,现成儿的公寓不住,竟然住酒店,似乎何小姐好与不好,他见与不见,完全可有可无。 ...... 转天,何桑给梁迟徽上完药,又陪他吃了午餐,从酒店出来,坐上邱太太的车,直奔东丽度假村。 东丽度假村是邱太太和几个富婆投资的,夏秋两季客流量十分火爆,春冬是淡季,客人不多,司机带着她走进一间包厢,邱先生和邱太太正在闲聊。 “小何!”邱太太翻来覆去检查她,“你没伤到吧?你跑到西郊干什么?现场好大的火势啊,我问顾太太什么情况,她不肯说,只说是意外。” 顾江海管辖的长安区是市里的治安模范区,每年4月评级,发生一桩绑架案,一年的努力全白费了,梁迟徽要他隐瞒,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真是意外。” “那你和梁家的二公子,是真是假?”邱太太最好奇这茬。 何桑摇了摇头。 邱太太和邱先生彼此对视,“他答应过来吗?” “在路上了。”邱先生涮洗着餐具,“我没告诉他小何在。” 话音未落,木门嘎吱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邱太太忙不迭迎接,“梁先生来了?那块地皮老邱谈成了,是原价的三分之二,帮您省了两千万呢!” 何桑脊背僵直,不敢回头,手一时不知放哪是好。 “省下的钱,我入股你公司。”梁纪深大约没料到她在,情绪冷淡许多。 “那可太荣幸了!梁先生是我公司的股东,我在省里岂不是横着走啊?”邱太太是社交牛人,梁纪深少言寡语,她也炒得热气氛,“我保证不亏待您的分红。” “梁先生稀罕你那点分红?”邱先生打趣,“中海集团的工程,哪一单不是上亿?梁先生出马没有谈不下来的,你区区几百万的分红,可入不了他的眼。” 邱太太想方设法将话题引向何桑,“遗憾是我岁数大了,不然我死缠烂打也追上梁先生。”她捅了捅何桑,“小何,你们年轻姑娘没有不爱慕梁先生的吧?那种情场浪子啊,浪就是浪,扯什么浪子回头啊?清正自律爱惜羽毛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梁纪深面无表情落座,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不太领情,“合同带了吗。” 何桑心脏噗通噗通打鼓,仿佛下一秒要窜出嗓子眼。 雅间只有四把椅子,她和邱先生中间空了一个位置,是邱太太刻意预留的,倘若再富裕一个空位,瞧梁纪深的态度,不会坐她旁边。 何桑嗅到他身上很呛的烟味。 他换牌子了,不是经常抽的大重九了。 “这是原件,这是复印件。”邱先生在桌上一一陈列好,“地皮的最终价格是两亿七千万,永久使用权。” 梁纪深签了字,“你先垫上,周一我汇款到你账户。” 邱先生收起合同,“你私下做生意,省里不怪罪吗?” 他左手衔了一支烟,是靠近邱先生的那边,烟雾并没呛到何桑,梁纪深习惯用右手,左手很不适,只吸了两口便掐灭了,“我在中海待不长。” “我有耳闻,你是暂代副总经理一职,不过你业绩出色,上面大概率会挽留你。”邱先生理解梁纪深的顾虑,“你放心,我们合伙做生意,我会干干净净,不惹麻烦。” “梁先生以后在这边做买卖,也搬这边住吗?”邱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梁先生如果搬来,我和顾太太彻底安心了,小何俊俏,演话剧又出名,她独居总是危险的,梁先生一起住,顾局也踏实了。” 梁纪深拂去掉在衣袖的烟灰儿,仍旧没回应。 侍者这工夫端上一条鱼,鱼尾活蹦乱跳的,鱼骨剖露在外,浇了滚烫的热油甜汁,邱太太夹了一块鱼肉在何桑的盘子里,“我在这里有一座酒窖,酿一些葡萄酒,桂花米酒,逢年过节给客户送礼,小何知道了,非要学酿酒,说亲手酿给梁先生喝,她对梁先生啊,是真心实意。” 邱太太使眼色,“小何,斟酒啊。” 何桑余光瞥梁纪深,他薄唇紧抿,喘息微不可闻。 阳光射入窗柩,柔和照在他脸上,没半点温度,凉到骨头里。 那凉意,令她退缩了。 “害什么臊啊!”邱太太恨铁不成钢的,“你自己的男人,连你屁股长了几斤几两肉他都清楚,抹不开面儿了?” 梁纪深松了松衣领,说慵懒不慵懒,说板正不板正的,那样斜斜倚着,手摁住桌沿。 面色发沉。 酒坛是十斤的,绸布密封,何桑吃力抱起,刚要倒进他杯子,梁纪深挡住了杯口,自始至终也没看她一眼,只和邱太太解释,“不饮酒,下午回中海。” 邱太太愕然,“下午就走?有急事吗。” “他现在是中海的领导,一把手又不在,他不坐镇行吗?”邱先生觉得尴尬,也打个圆场,“不是有秘书接送吗?小何亲手酿的酒,你好歹尝一小口,不影响你办公——” 邱先生没讲完,梁纪深已经站起,随手摘下椅背的外套,“先走了。” 何桑眼眶一红,“那我走,你留下吃完饭。” 男人系着扣子,还是不看她,略侧了下身,从她后面离开。 梁纪深分明是不愿触碰她的,奈何挨得太近,衣服无可避免的摩擦,他清冽的洗衣皂香,她淡淡的发香,刹那的结合,何桑心尖软了软,他却头也不回拉门出去。 第114章 是不是不喜欢她纠缠? 梁纪深知道她忍了一晚上,好奇他对江小楚是什么想法。 “许你和男人,不许我和女人?” 何桑委屈,“我和梁迟徽没有关系。” “不称呼梁总,称呼他名字了?”梁纪深又是一推,她奋力盘住他腰,他有反应了,裤链支棱着,金属拉锁刮过何桑的大腿根,凉剌剌地割得慌。 她索性伸手拉开。 何桑最初跟他的半年,是被动型的,他怎样弄,她怎样配合,喜欢了叫两声;不喜欢了,她也叫两声,不同的声调,梁纪深明白她的喜好了,会顺从她,体谅她。 后半年她渐渐放开,也是他先挑头儿,解锁些花样,像今天这么辣,这么野,他是没体会过的。 怎会不起反应。 梁纪深摁住她作乱的手,挺了下脊背,理正皮带扣。他一挺背,比刚才轻松的坐姿拔高了不少,何桑猝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车顶。 “砰”的闷响,男人当即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她潮红的眼眶,她哭着,捂住头,“你磕疼我了...” 梁纪深皱眉,态度缓和了点,“疼了就下车。” 和缓了,证明他多少是不忍心的,男人的心软只基于旧情。 何桑更不罢休了,“我穿着舞服从你车里出去...” “照片门”才平息,的确要注意,近期在公共场合不能有交集。 梁纪深一手揉鼻梁,一手拨程洵的电话,“司机。” 程洵吩咐一名保镖驾车,驶向金悦府。 这套房早已过户给何桑了,她在外省这两个月,梁纪深一直独居在金悦府。 江小楚没来过这里,她担任助理不满一星期,男人的住处,嗜好,包括商场上的竞争对手,她完全没摸清。 只感受到梁纪深对女人谈不上温柔,还算绅士,宽和,包容,是他骨子里的修养。 车开进庭院,两辆车同时熄了火。 江小楚看着何桑双脚离地抱住他,夜色很深,辨不清他的神情,总之是黏在一起进门的。 她又张望落地窗,梁纪深扒开何桑,何桑又缠上去,他再扒,她再缠,他干脆不理会,任由她挂在身上,平静中透着怒意,喝水,开空调,拉窗帘。 “程秘书,那是何小姐吗?梁先生好像生气了。” 程洵收拾着车后座,“他脾气不好。” 江小楚一头雾水,“梁先生脾气很好啊,从不发火。” “和你不熟。”程洵清理完,直起腰,“越熟,梁先生的脾气越大。不熟的,尤其是女性,他比较有风度。” 江小楚抿唇,“他是不是不喜欢何小姐纠缠他?” 程洵摇头,迈上台阶,“梁先生不喜欢的女人,根本近不得他身,何小姐缠他,他可以喊保镖轰走啊,他不是没喊吗。” 江小楚心思不明,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拎着公文包跟上。 程洵在玄关换了拖鞋,走向客厅,梁纪深一边解领带,一边喝第二杯水,是降火的冰水。 “孟副董被收押了,大概率会判刑,他涉嫌贪污公款和非法境外转移,上面很重视,没有保释的余地。” “另外——”程洵欲言又止,瞟何桑。 “讲你的。” 程洵斟酌再三,只递出一份诊断报告,“您自己看。” 梁纪深坐下,何桑偎在他胸膛,他只好举起手臂,在她头顶翻阅报告,是医院的诊断书。 宋禾在病房洗手间割腕自杀,护士发现迟了,失血量有80,她骨折之后天天喝药,饮食也忌口,身子本就虚瘦,没调养好又流血过多,手术抢救完至今昏迷不醒,顾江海没法拘她,一旦在局子里死了,他顾虑梁纪深翻脸,好歹有过一段纠葛,所以只派了两名女警在监护室轮流看押。 顾江海委托程洵请示一下,后续如何安排。 梁纪深盯着杯里的冰块,偌大的客厅回荡着融化的声响,“辛欣供出她了吗。” “没供出她,辛欣一人独揽了罪名,目前阶段她是无罪的,缺少指控她的人证和物证,顾江海不得已请示您。” “那伙人呢。” “那伙人自始至终没见过她,辛欣借口给绑匪酬劳,将他们骗到医院,在监控区露脸儿,故意制造他们和...”程洵没说宋禾,只用‘她’代指,“制造绑匪和她有来往的假象,那伙人私下只接触过辛欣,也指认辛欣是雇主,辛欣承认是自己栽赃她,不是她指使绑架的,她不认识绑匪。这种局面,顾江海没有理由拘捕她了。” 梁纪深眯了眯眼。 辛欣准备弃车保帅,她自己是车,宋禾是帅,留一个在外面。 她们都不死心。 辛欣希望宋禾接着斗下去,她也知道,宋禾不甘心输,一定会斗。 斗赢了,等于为她报仇了。 而她们互相算计,互相利用的仇怨,在更大的怨恨面前,不值一提了。 梁纪深撕碎了诊断报告,“明天我给顾江海答复。” 又睨了一眼程洵,“你给了何桑车钥匙?” 程洵无奈,女人真是不靠谱。 软绵绵地哀求他,一扭头,把他卖了。 非说是他给的,说是偷的也好过说实话。 “我一不留神...” “你不是特种兵退役吗。”梁纪深不阴不阳瞥他,“她偷得了你?” 程洵面不改色,“何小姐水平高,她偷得了。” 男人冷笑,“那你要好好训练训练了,连女人都防不住。”他低头,何桑睁着眼,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眼睛乌亮清澈,带一点诡计得逞的坏,“是你偷的吗。” “我没偷,是程秘书给的。” “何小姐!”程洵哭笑不得,碾着后槽牙,“下次我不帮您了。” 何桑仰起脸,“你不喜欢我撒谎,我以后不撒谎了。我宁可得罪程秘书,不让你伤心了。” 梁纪深挥手,示意程洵退下,看破一切的语气戳穿何桑,“你还学会记仇了。” 梁迟徽去中海找过他,程洵没汇报,虽然他立过规矩,工作在先,私事在后,绝不因私废公,按道理不怪程洵,但至少要问一问梁迟徽,毕竟梁迟徽从未去过中海,他们又一贯的面和心不和,除非是天大的要紧事,才能劳动梁迟徽的大驾。 如果程洵问清楚缘由,即使不向他汇报,自行做主联系邱先生夫妇,抢在梁迟徽前面报警救人,西郊厂楼外,不会有何桑“骑着”梁迟徽的一幕,单凭苏苏偷拍的相片,编造不出“打野战寻刺激”的艳闻,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了。 不过,宋禾与辛欣也不是善茬,她们预估了所有的可能性。 既然点名梁迟徽去,梁迟徽不露面,警察包围现场只会逼得绑匪狗急跳墙,绑匪的头儿是个亡命徒,不可能投降,百分百选择同归于尽。 人质,绑匪,手机物证,一把大火,彻底毁尸灭迹。 辛欣和宋禾作为绑架案的幕后黑手,罪恶也永远石沉大海了。 梁纪深想到这,眼里全是戾气,“程洵!” 江小楚脱了外套,穿着一件姜黄色连衣裙,从外厅进来,“梁先生,程秘书走了,您需要什么?” 第128章 我想再见一见你 傍晚,邱太太和胡浓浓来到金悦府,周坤开车送她们,在门口,他没进院,透过栅栏和梁纪深打了个招呼,“我晚上有酒局,十点半来接浓浓。” 邱太太喜滋滋下车,“恭喜啊梁先生。” 梁纪深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没搭腔。 胡浓浓捅搡她,“中海风头刚过,梁氏又惹麻烦了,你恭喜?” “我是恭喜梁先生和小何重修旧好。”邱太太大声喊,“不枉费我在冀省等了这么多天——” “你教她学点好。”梁纪深又扫了她一眼,“你折腾老邱的招数,少教她。” “那怎么是折腾呢?”邱太太恼了,“是情调,是闺房之乐。” 吃完了晚饭,邱太太嚷嚷着打麻将,她是麻将迷,一个月有二十天打麻将。 胡浓浓也嗜好这口儿,上流圈的阔太名媛没有不爱玩牌的,越是地位高的,越是贪玩,在牌桌被众星捧月,争相喂牌,哄着赢。当然,是关系不熟的,纯粹替自家丈夫应酬对方的丈夫,关系熟了,不考虑喂不喂牌了。 何桑一连输了十几轮,输得泄气了,“你不帮我...” 梁纪深喉咙溢出轻笑,她牌品一向是不大好的,输了生闷气,“我帮你,她们不乐意。” 何桑犹豫打出二筒还是九筒之际,桌下储物柜的手机忽然震动了。 她下意识一瞟,没备注,是一串生号。 红星剧院同事的号码,她基本没存,包括冀省的老东家,她只保存了院长和副院长的号码,交情好点的同事,工作之余也尽量不联系。 何桑习惯公私分开,矛盾少,省心。 不过,她一般会接听。 “何小姐。” 这一句何小姐,刺激得何桑全身僵硬,耳朵仿佛触电了,麻得她险些扔掉手机。 除了梁迟徽,再无人称呼她何小姐了。 她咽了口唾沫,“黎...黎珍,你有事吗。” 男人显然也明白她的处境不方便,没有多言,配合她,“有事,你在金悦府吗。”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伸手端茶杯,梁纪深也端杯子,手心正好覆在她手背,她惊吓一缩,茶水洒了,梁纪深蹙眉,打量她。 何桑调整好,比划口型,“是黎珍,在胎检——” 梁纪深擦拭她手背的水,她皮肤太娇嫩了,尽管水不烫,也是红了一小块,“毛毛躁躁的,她胎检你紧张什么?” “女人早晚要经历的...我上次陪她检查,她抽血抽得哭,焦虑得睡不着。” 他表情缓和了,“那不怀了。” “不怀了?”邱太太瞪大眼,“梁先生真疼小何,您不要儿子,梁夫人能同意不要孙子?” 梁纪深瞧着何桑,似笑非笑的,“我和别人生。” 搁往常,她小脸儿一准垮了,什么玩笑都行,开不得这种玩笑,今天反常,手机换了个方向,从他这边,换到挨墙那边,离他远了。 他不露声色焚了一支烟,夹烟的手架在椅背,烟雾朝门外飘。 “邱太太和周坤的太太在我这。”何桑倾斜着身子。 梁迟徽嗓音低沉,“我要去外地了,临走想再见一见你。” 汽车鸣笛从窗户传来,“我在小区里。” 何桑手心一股一股地冒出汗。 “小何,你牌莫非又输啦?”邱太太发觉何桑脸色煞白,以为她输急了,耍性子了,打趣她,“我和周太太不坑你的钱,我们是坑梁先生的钱呢。” 梁纪深笑了一声,“坑我的钱?你的水平能坑多少。” “喏——”邱太太得意,拍了拍桌上堆叠的现金,“我赢了几万呢。” 胡浓浓同样高兴,“我也赢了几万。” “小何,梁先生保险柜的现金,美元和金条,你统统搬来,咱们通宵。” 何桑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我去一趟洗手间,你们先码牌。” 她走到客房对面的公共洗手间,悄悄改了路线,直奔玄关大门。 出来时,客厅敲响十一点的钟声。 冀省的春夜总有露水和扬沙,温差大,白日15、6度,午夜零下1、2度。 何桑迈下台阶,气息一呼一吐,有白花花的雾霭。 街道清清静静的,举目四望没有一辆车亮着灯。 她借口去洗手间,不好带手机,此时联络不了梁迟徽,正要往路口寻他,转角处的一棵榕树后,闪过一抹黑影。 何桑立即驻足。 那副高大清瘦的轮廓越逼越近,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与漫漫黑夜融为一体,又无声的疏离。 男人短暂地停在路灯下,像是在确认她,又像是给予她片刻,也确认他。 焦黄发白的光线照射得他彻底清晰。 何桑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几欲窜出嗓子眼,呛得她没由来地咳嗽。 男人行至眼前,“你穿太少了,冷不冷?” “梁总...” 一门之隔,她听到邱太太和胡浓浓闲聊,听到她们缠着梁纪深,问他中海集团的董事有没有养情人,梁纪深有一搭无一搭的回应,“养了。”“养在国外。”“生了个儿子。” 很快,他声音消失了,只剩女人们在聊。 何桑心跳得更厉害。 也许,下一秒,门打开,会是什么景象。 “梁家到处找你,中海集团的安保科也在找你,程洵和交管局很熟,下午去查路口的监控了。” 梁迟徽略低头,眯眼注视着地砖上的水渍,水渍浮着他的影子,也浮着何桑的影子,“我知道。” “梁董把你从高管行列除名了...” 他仍镇定,“我也知道。” 何桑咬了咬牙,晦涩开口,“你举报黄彪,是给我的交代吗。” “是。” 她望着梁迟徽。 他的夹克领冰冰凉凉,里面只一件薄衬衫,又敞着怀,大约是车厢暖和,下来没注意保暖,他下颌延伸至锁骨的筋脉冻得鼓胀起来,泛着鸦青色。 梁家的男人毛发旺,胡茬也密,或许是遗传梁延章,梁纪深的体毛无比茂盛,肚脐开始向下蔓延,他几乎是男性荷尔蒙的发源地。 没有一处是多余的,不够的。 梁迟徽的胡茬也一天一夜没刮了,在朦胧的灯光里,粗粗硬硬的,很雄浑。 “黄彪供出了冯志奎,也供出了六年前包庇广和集团、驳回你上访的两个副主任。” 何桑情不自禁发抖,那一幕历历在目。 她去区里申诉失败,回家发现她妈妈和继父互相搂着看电视,何晋平的遗像就摆在电视旁的木桌,连供香都没续。 何桑发疯砸电视,砸茶几,被她妈甩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她既清醒,又恍惚。 最应该为何晋平讨公道的人,心安理得默认了他的死亡,享受着新的恋情,新的生活,而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又能如何呢。 区里凭什么接待她,凭什么重视她呢。 第129章 别动,我抱一下 何桑眼圈有点红,“那你呢?” 梁迟徽比她平静,“我去外省避风头。” “黄彪...会记恨你吗。” “也许会。”他站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在生意场的仇敌和把柄,他掌握了一些。” 何桑心惊胆战,都说狗急跳墙,黄彪目前是配合调查阶段,没逮捕判刑,完全有机会见家人,联络外界,万一他雇凶报复梁迟徽,真出什么问题... “何小姐。” 梁迟徽仿佛看破她在担忧什么,“我是心甘情愿的,不是为你感激我。即使以后有麻烦,我不怨你,与你无关。” 男人的夹克领沾了露水,泛着冷冽的水光。 梁迟徽因为她,东躲西藏,无家可归。 黄彪是梁氏集团的副总,他涉嫌多项罪名,连累了梁氏,十几个订单遭合作公司退单,股票暂时跌幅不大,公关部在千方百计压消息,一旦爆发,没有人预估得了损失是多大。 董事局逼迫梁延章给一个交代,梁氏集团是他的心血,他在商场混了三十年,混到四大家族的位置,被自己亲手培养的儿子搞得乱七八糟,梁延章简直气疯了。 姚文姬在老宅的日子,大概率也不好过了。 何桑五味陈杂,心头扯得难受,“你为什么赌上自己帮我?” “我不知道。”梁迟徽握紧拳头,喉结滚了滚,“你觉得为什么?” 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东西,激发她的颤栗,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好半晌,她摇头,“我还不了欠你的人情。” 梁迟徽的脸也笼罩在晦暗深处,笑纹很浅,“我没想过让你还。” “你去什么地方?我有一套闲置的空房...” “我只要在冀省,梁家早晚找到我。我的手下,住处,场子,都在监控下,不安全了。” 何桑视线越过他,榕树下泊着的宾利,车牌已经摘了,大约是没法开了,信用卡,银行卡,他应该也没法刷了,梁家要掘地三尺挖一个人,不缺手段,“你有现金吗?” 梁迟徽抿了抿唇,“有。” 她转身推门,“你等我一下。” 何桑拿了钱,拿了一件梁纪深的外套,他们身高相差不多,梁迟徽比梁纪深略高两三公分,梁纪深比梁迟徽略魁梧精壮一点,梁纪深能穿下的,他也合身。 梁迟徽眸光微动,“我马上去坐大巴,车里暖和。” “大巴开出省要开一夜,你垫着,盖着,总用得到。” 她手心轻柔的触感,抚过他手臂,梁迟徽浑身肌肉紧绷,他似乎失去了理智,猛地一拽,将何桑拽下台阶,拽进怀里。 空气中洇潮的寒意,他身躯却灼烫,烫得刺骨,烫得入心入肺。 耳畔是男人雄厚的喘息,闷哑的,沉重的。 何桑听到他湿漉漉的吞咽声,听到他口腔粘稠的唾液感,挨在她的长发,只差一厘,便吻上她。 她挣扎,手肘顶住他,“梁总!” “别动,我抱一下。” 何桑一顿,一秒后,又急剧挣扎,“你松开...” 梁迟徽的气味太浓烈了,侵略性太强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梁总的身份,不再是梁二公子,仅仅是一个男人。 也正是这个男人的身份,令何桑不知所措。 她再次挣脱,睁大眼注视他,气喘吁吁,“你...” 梁迟徽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何小姐,抱歉。” 门这时忽然从里面拉开,何桑一激灵,下意识回头。 “你不是去洗手间吗?”梁纪深走出来,“怎么在门外。” 身后已是一片死寂,梁迟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桑稳住神,“是物业敲门,有一个快递。” “冷不冷?” “不冷,我也刚出来。” 梁纪深侧了下身,“先回去。” 不远处,梁迟徽坐在驾驶位,叼了一支烟,单手焚上,揭过风挡望向那扇门。 男人随着何桑回去,又去而复返,伫立在台阶上也望向这辆车。 像是四目交汇,又像是在漆黑中交错。 梁纪深驻足了片刻,进屋,关上门。 ...... 胡浓浓在厨房煮了三碗甜羹,关掉蒸箱,抱怨他,“三叔,你没请煮饭阿姨吗?” 他跺了跺脚,跺掉鞋底的水渍,“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三叔最精了。”胡浓浓撇嘴,“养个女朋友,还要负责保姆,厨师的活儿。” “我没下厨...”何桑打断她,“午餐晚餐是程秘书和餐厅送来。” “听清了吗?”梁纪深系着上衣扣,漫不经心的笑意,“我千娇万宠养的女人,舍得她干活吗。” 何桑攥着牌,耳尖绯红,拇指在图案上蹭来蹭去。 起初同居的半年,倒是也请过保姆,梁纪深作息颠倒,夜里加班,白天早退,奈何他需求又大,白天不忙,在沙发上有兴致了,会弄一场。保姆无意撞上过,后来辞了,再没请过住家保姆了。 邱太太催促何桑出牌,她一恍惚,打出伍万,梁纪深摁住她手,换了四万,一丢,“她碰捉五魁,要胡牌了。” “哎呀——”到手的伍万飞了,邱太太懊恼,“梁先生作弊!” “你们联手欺负她一晚上,没完了?”梁纪深的烟盒空了,他懒得上楼取,拾起烟灰缸内熄灭的半支,重新点燃,“再欺负她,我欺负老邱和周坤了。” “惹不起,我们不赢了行不行啊。”邱太太喂了何桑九条,她扣了牌,笑得眉眼弯弯,搂住梁纪深胳膊,“我终于胡了,是清龙!” 梁纪深不赚不赔,是凑数陪玩,他手朝外伸,掸落烟灰,“胡了几次。” “一次。” 他也笑,“一次值得你高兴?” 何桑清点钱数,“胡一次就回血了。” 梁纪深实打实稀罕她这点,容易满足,三五百万的礼物,她收下不炫耀,三五块钱的廉价小玩意儿,头绳发卡之类的,她也欢喜。从不查岗,不瞎打听,其实他不是外面胡来的男人,查岗也问心无愧,可是有几个男人愿意被查岗呢?筋疲力竭应酬着酒局,电话短信连环轰炸,字里行间是猜疑和不信任,越是有权有势的男人,越是反感。 谅解,温柔,才是征服他们的必杀器。 梁纪深捏了一把她腰肢,“小财迷。” 她将钞票塞进储物盒,“我攒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我生日过去多久了?” “明年的。” 男人笑声发闷,“胖了。” 梁纪深大掌游弋在她腰背,以前清晰摸到骨头,现在摸到肉包着骨头。 何桑最近不上班,于是没忌口,熟梨糕,水果,牛奶燕窝,馋了不少。 “胖点好看。” 她扭头,“我胖到一百二十斤呢?” “没事。”他掐了烟,“不算胖。” “一百五十斤呢?” “也行。”梁纪深气定神闲,眉梢眼角是调笑,“宰了吃肉,不浪费。” 第130章 想结婚吗? 机器洗牌的工夫,邱太太起身去餐厅接了一杯水,“省里的老蒋给您介绍了一位官家小姐?” 何桑笑容凝固,看向梁纪深。 他舌尖抵住牙根,嚼碎了残留的烟丝,“嗯。” “哪家的?” “方家。” 胡浓浓恍然大悟,“原来是方京儒的女儿。周坤当初追过她,是我公公指使的,方家这些年蒸蒸日上,想联姻的男人排队排到省外了,他们哪是娶媳妇啊,异想天开娶自己的前程呢。” 何桑在一旁不吭声。 接下来打牌她输得更惨,邱太太和胡浓浓轮番喂牌,愣是喂不赢她了。 “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败了兴。”邱太太扇打自己嘴巴。 梁纪深凉凉一扫她,甩出八筒,直接推倒了何桑的牌,“你胡了。” 这一局入账一万多块,她却意兴阑珊,收钱的兴致也淡了。恰好周坤的司机来接胡浓浓回家,捎上邱太太回酒店,牌局也结束了。 何桑没出门送,梁纪深有事交待周坤,顺便送她们上车。 进客厅时,她往楼梯走,他步伐大,提前靠着楼梯,挡住何桑,“还生气?” 她倚着扶梯对面的墙,“气什么。” “我没打算见。” 何桑舒坦点了,“你见就见,我又不是你太太,没资格管你。” 梁纪深姿容懒散,斜斜地靠在那,硬汉的气质又带点情欲放浪的本色,“不是我太太?” “本来也没结婚。” 他倾身,手撑住墙,“想结吗?” 短促的茶味和烟味,恣意的缭绕,何桑想起来,在这处楼梯上,梁纪深要过她。 是他从外市开会回来,计划去一天,临时出岔子了,去了两天半,她在门口迎他,他一边扯领带一边狂野抱着她,走一步,上一级阶梯,狠狠要她一下,一步步回主卧,长衣长裤扔了一地。 何桑低眸,他衬衫空空的,由于俯下身,衣襟垂坠,天窗的过堂风吹得晃晃荡荡,“不想...” 男人眼睛深邃,“真不想?” 她生出一丝玄妙的,酸涩的感触。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从前,是背景悬殊。 如今,又添了太多阻碍。 何晋平是黄彪被抓的导火索,而黄彪又导致梁氏集团的大地震,个中曲折瞒不住梁家,瞒不住梁延章。 梁家哪会同意。 何况... 她抬眸,“你不是我三哥吗。” 梁纪深气笑,“出这么多事,你还想当我妹妹?” 程洵输入密码开门,走到客厅,目睹到这一幕。 女人在前面走,“梁夫人没有不认我呀。” 男人跟在后面,“我不认。” 他轻咳,“梁先生,明天早会需要的文件,您有时间批吗。” 何桑飞快回卧室了。 梁纪深带着程洵去书房,她也进来,拿昨晚落在沙发上的木梳,男人接过文件,毛糙的纸屑刮了他手掌,他不禁皱眉,“卷边了。” “夹在公文包里,没放平整。”程洵讪色,“我下次注意。” “加急批的贴红色标签,不急批的贴蓝色标签。” 程洵不着痕迹瞧他,这是江小楚分类文件的习惯。 这小姑娘,花花心思挺多的,很有策略。 她细致能干,日常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程洵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不如她妥帖,她冷不丁休假了,办公室、车厢、会议室,方方面面的卫生和物品,哪哪儿都缺。 以此勾搭,渗透。 果然梁纪深问起她了,虽没其他的意思,真有什么意思,不会在何桑面前问,但江小楚的策略多多少少是奏效的。 对男人有用处,比舔男人,聪明得多。 程洵说,“小楚星期四复工。” “今天星期几?” “星期一。” 梁纪深在文件的右下角签了字,“她复工你可以休息。” 程洵余光瞟何桑,收了文件。 何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心里极度敏感,梁纪深的身边总是一男秘一女助,程洵,加辛欣,现在是程洵,加江小楚。 江小楚活脱脱一个辛欣2号,在何桑的眼皮底下也敢大献殷勤,假如程洵不在,她是个定时炸弹。 天生一副可怜无害的相貌,梁纪深又是绅士,除非她太过分,不然他顾虑男女之别,不忍心训斥。 女追男的感情,男不忍,女狂热,一来二去的,稀里糊涂就开始了。 何桑走过去,“要不,我做你的助理。” “不演话剧了?” “整理杂物而已,不耽误我排练演出。” 在楼下,他没仔细摸,这会儿发现她的确有些肉了,细腰圆润了,胸部又饱满了一圈,她闲暇之余不爱穿内衣,花瓣乳贴或者小吊带,胸型若隐若现的,今晚本以为周坤来吃饭,所以比较规矩正式,内衣也是保守的款式,估计是她最瘦时候买的,边缘勒得很紧,耸动间,波浪弧度冲击力十足。 梁纪深目光定格住,“谁告诉你只是整理杂物?江小楚的工作你干不了。” 何桑表情不太好,“你嫌我笨。” “是笨点。”男人打量她,“撒谎不会撒。” 梁纪深从背后围揽着她,自上而下的视觉,半根手指轻轻一滑,深不见底。 吊带有吊带的俏皮风情,胸衣有胸衣的丰腴诱人。 他指腹是干燥的砂砾感,粗粗剌剌的,激得何桑一动情,胸脯泛粉,“你是不是嫌我没她能干?” “你能干。”梁纪深挑开扣子,又撩起她头发,侧脸在灯光下亦是粉粉的,他话里有话,“除了你,谁都不能干。” 后颈被他凶悍一咬,男人几乎没嘴下留情,疼劲儿遍布全身,何桑整条脊梁骨在疼。 “去洗澡,洗掉一层皮为止。”他语气阴森,“梁迟徽的烟味,我闻得出来。” 第131章 疼吗 何桑一时也顾不得痛感,怔怔地失神。 梁迟徽原本戒烟了,复吸之后一直抽典藏版的黄鹤楼,冀省的权富圈抽这牌子的很少,口感太温润了,适合烟瘾小的,烟瘾大的爱抽烈性烟。梁纪深抽双倍烟丝的大重九,市烟草局专供他的特制款,又苦又呛。 偏偏黄鹤楼的留味儿久,她也没洗澡,没喷香水,自然被梁纪深识破了。 她起身,一言不发去浴室。 梁纪深后脚挤进来,一踢门,“砰”地巨响,何桑还未回过神,男人粗鲁脱了她衣服。 “在浴缸泡一宿。” 他单手解了皮带,搭在毛巾架子。 肌肉贲张,人鱼线纵横在腹沟,卧室的空调太热,他爱出汗,沟沟壑壑间浮着汗珠,透明的颗粒,他肤色衬得是焦糖麦色,性感淋漓。 回忆涌现,何桑全身发僵,扯他袖子,“我不要在这...” 他们鸳鸯浴做过一次,梁纪深买了精油,缸底湿滑,身上也抹得滑溜溜,她跪不是,躺也不是,在浴缸里摔来摔去的,膝盖和腰椎磕青了好几处,梁纪深同样没强到哪儿去,手肘,臀后,大片大片的淤青。 他后来要再试一回,铺了防滑垫在浴缸里,何桑摔出阴影了,死活不试。 梁纪深没理会她的哀求,拎起她放在缸内,灌了三分之二的温水,在何桑心惊肉跳的注视下,逆时针用力搓,自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搓得她火辣辣的。 何桑双手抓住浴缸边缘,疼出哭腔,“你轻点...” “不长记性?” 她疼得扭曲,低着头,吧嗒吧嗒掉泪。 泪珠滚在梁纪深手背,他扔了澡巾,捏住她下巴扳向自己,“物业送快递?什么快递,快递了一个男人?” 何桑委屈又心虚,难堪得哭出声,“他是来找我道别,我怕你生气,才撒谎的...” “你哪次撒谎成功了。”他指腹摩挲她唇瓣,咬破了一小块皮儿,又握住她抠浴缸的手,纹路间黏腻腻的,“咬嘴唇,手心出汗,眼神发直,一堆的毛病出卖你,骗得了我吗?” 她不是撒谎的材料,梁纪深秉着“小谎怡情”的念头,不计较。比如在光明剧院,周宸陪她排练对戏,她不敢讲实话,撒谎是和男配搭戏,他没戳穿。 何桑有分寸,死缠烂打的是周宸,梁纪深一向黑白分明,她既然无辜,他不苛责。 但涉及梁迟徽这个敏感人物,撒谎犯了他的大忌。 因为她在梁迟徽那儿,有“照片门”的前科,有“外省密会”的谣言。 梁纪深面孔阴寒,拽下浴巾裹住她,打横抱起回房间。 何桑爬上床,翻了个身,背对他。 颈部如雪如玉的肌肤,明晃晃的咬痕,在清幽的月色里有一股淫靡的浓艳的味道。 梁纪深想起她的初次,他开始没问她有没有过男人,他认为她有过,话剧圈不如娱乐圈乱,比普通人的圈子却多得是花花绿绿的名利诱惑,投资方,院长,金主富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没几个把持得住。不过梁纪深也打听了,何桑相对而言是干净的,即使有情史,男人的个数不超过一巴掌,他勉强可以接受。 结果她哭得厉害,血流得也多,腿根儿,床单,整个人蜷缩着,往他怀里扎。 梁纪深这辈子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实在太多了,他基本不记得了,若是要记,十个脑子都不够装的。唯独那夜的何桑,他那夜澎湃的心潮,他记忆犹新。 她第一个男人并不是他看重的,他看重的是她的质朴和纯粹,从没因此要求他更多。周坤曾经也占有了一个女孩的初次,那女孩是小模特,入行不久,拍拍影楼广告,跑跑剧组龙套,女孩想要演一部小制作网剧的女二号,经纪人物色投资方,物色到周坤的朋友了,他朋友琢磨周坤喜欢纯洁小白花,又转手介绍他了,周坤也确实瞧上眼了,女孩口口声声没床事经验,周坤爱若珍宝,然后他朋友正好谈了那女孩模特圈的同事,说她膜是补的,手术做三四次了,专钓单纯的二代子弟。 再然后,周坤挑女朋友的口味就变了,喜欢大波浪那一挂了。 他们受限于环境,接触不着什么好姑娘,接触到的不是小明星,小模特,就是情场顶级高手,能捞到何桑这么规规矩矩的,梁纪深不震撼是假的。 何桑这会儿啜泣着,他心头烦躁,磨得他性子都软了。 “还疼?” 没回应。 他伸手,抚摸那块咬痕,她肤质脆弱薄嫩,的确咬得狠了些,牙印略红肿,深浅的程度大概要三五天消褪。 “涂点药?” 何桑拉枕头,挡在后脑勺,不肯让他摸。 梁纪深蓦地发笑,要多倔有多倔。 “来劲了?你的错我的错?” 何桑蒙进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耸动着。 片刻,男人打开台灯,找出医药包,拨开她脖颈的头发,蘸着棉签涂了一层药膏。 她紧绷。 “疼?” “嗯...” 梁纪深平复下来,动作也柔和了几分,“这样疼吗。” 何桑啜泣声止住了。 涂完药,他去洗漱,回屋关灯搂住她,淡淡的月光深处,何桑睫毛颤着,眼角有泪痕,睡得不踏实,梁纪深没再追究晚上的事。 ...... 竖日早晨,何桑睡醒下楼,客厅里坐着三个男人。 正中央是梁延章,右侧是梁纪深,左侧的男人她不认得,五六十岁,戴眼镜,古板威仪的学者气。 是老蒋。 他仔仔细细端详何桑,相当的可人儿,眼睛乌溜溜,颇有灵气,怪不得艺名是水灵。 和梁老二的那场艳闻,外界形容她水性杨花又骚又浪的,看来掺水分了。 凭梁纪深的脾气,女人要是不安分,他万万容不下的。 何桑转身要回卧室,梁延章叫住她,“小何。” 第132章 宠 她一抖,战战兢兢停下,“梁董...” “迟徽呢?” 何桑不吭声。 “小何,西郊仓库的风波是因你而起了,我希望你不要隐瞒迟徽的下落,如今他又闯了大祸,梁氏集团也在寻他,他不回来我无法向董事局交差。”梁延章大约碍于梁纪深,没有想象中的雷霆大怒,态度也和蔼,“如果你知情,最好坦白交代。” “审犯人?”梁纪深不大乐意,皱了下眉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局子的标语,她犯什么罪了?” 梁延章情绪暴躁,“你的账,我还没跟你清算呢!中海集团的股票损失数亿,你蒋伯伯急得心脏病复发,任命你当二把手是信任你,你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吗?” “我辞职,他们不答应。” “你混——” 老蒋摁住险些发飙的梁延章,使了个眼色。 “纪深,我们来见你不是吵架的,是与你商量正事的。” 梁纪深好歹给了老蒋面子,偏头望向楼梯口的何桑,“下来,给蒋老师和你伯父沏茶。” “你伯父”三个字,梁延章面色极差,如同吞了一百只苍蝇。 何桑翻出一套紫砂茶具,现成烧开的沸水,她淘洗了一勺茶叶,又拿长柄茶匙过滤掉水面的茶叶末,香味立即飘散开。 梁纪深宠溺的目光盯着她沏茶,“是什么茶?” “金瓜贡茶,梁董爱喝的茶叶。” 他欠身为老蒋点烟,老蒋毕竟退二线没实权了,再加上梁纪深先放个下马威,又提辞职,继而恭恭敬敬的,玩了一出软硬兼施堵他的嘴,老蒋不好意思驳,主动接过烟卷。 男人也点了一支,重新坐下,含了一丝暗示的笑,“小脑瓜记什么了?谁爱喝?” 何桑知道他在替自己解围打发他们,于是乖巧回答,“伯父爱喝。” 梁纪深应和了一声,“是你买的吗?” 她小心翼翼抬头看,男人磕了磕烟灰儿,微微眯眼。 “是我买的。” 他笑容越发大了,“挺有孝心。” 梁延章拾起茶叶桶,这款茶的真品仅有两饼,一饼在售,一饼在故宫博物院展览,市面永久绝迹了,价值几百万一公斤,他掂了掂,又撂下,“在哪买的。” “在茶铺。” “多少钱?” 何桑对答如流,“五百...八百一斤。” 梁纪深不露声色端起茶杯,装作喝水,掩住唇边的笑。 “八百一斤?”梁延章平静打量她,“我从你这里进点货,你按照八百的价格给我买一百斤。” 她仍没察觉不对劲,“我过两天买了给您。” 笑意迅速浮在梁纪深的下半张脸,遮也遮不住了,他笑声漾在喉咙,索性移开杯子,朝她伸手,“过来。” 何桑在这时候总是格外的依赖他,她走近,男人揉了揉她头顶,“不许和长辈开玩笑,三十万一百克,对不对。” 她瞪大眼,“什么?” “行了!”梁延章懒得观赏他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在我面前演什么戏?” 梁纪深笑得收敛不住,又捏何桑的脸蛋儿,她木讷得回不过神,在心里盘算三十万一百克的茶叶,一斤是什么价钱。 老蒋全程没插嘴,等梁延章败下阵,他慢条斯理开口,“方京儒的女儿,你有印象吗。” “有印象,周坤追过她,追得惊天动地的。”梁纪深悠闲靠在那,手臂虚虚实实横在沙发背上,“您什么想法,托我帮她联络个对象?” “放屁。”梁延章恼了,“我管得着她吗?” “也是。”男人一瞬间痞里痞气的,斜叼着烟蒂,欲笑不笑,“我劝您少管闲事,先管好梁氏集团,董事局那群老匹夫不容易糊弄。” “那是你世伯世叔,什么老匹夫!”梁延章眉骨突突跳,“你蒋伯伯牵了线,方京儒很欣赏你,他女儿也愿意。” “我问问吧。” 老蒋听不懂了,“我们问你的意见,你问谁?” 他泰然自若打岔,“问周坤那边有没有单身的男人,年龄范围十八岁到五十岁,尽快答复你们。” “老蒋,你看他胡扯!”梁延章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 老蒋也严肃,“你方伯伯的地位比我都高,他同意了,你放他宝贝女儿的鸽子,你考虑清楚后果。” 梁纪深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面无表情凝视徐徐焚化的烟雾,“不是我放他女儿鸽子,我自始至终没同意见面,是你们放的,他有仇找你们报。” 老蒋和梁延章这次本来势在必得,他在中海捅了大篓子,让他见方京儒的女儿,其实相当于给他个台阶,他不可能不下。 哪知他不领情,云淡风轻地挡回去了,老蒋和梁延章一拳打在他这团棉花上,碰了一鼻子灰。 又怒气冲冲离开了。 ...... 梁纪深中午去中海集团开会,三点多胡浓浓的车停在门口,何桑亲自迎接她,“周太太,昨天不方便,今天又折腾你一趟了。” “不折腾的,我在绿植园也闲得慌,周坤又应酬了。”胡浓浓进门,换了拖鞋,“你和邱太太的关系不是特别好吗,她有什么不方便的?” 何桑沉默了一秒,“是你三叔在场,不方便。” “三叔?”胡浓浓意识到严重性了,“关于什么。” “我听邱太太提起过,你父亲以前是市局的?在冀省的人脉很广。” 胡浓浓醍醐灌顶,“你要调查广和集团?” 何桑坦诚,“是。” “你不信黄彪是后台?你怀疑他是替罪羊。” 胡浓浓的一针见血,恰恰证明了这件事的诡异,是不合常理的。 “你也怀疑吗?” “黄彪虽然在市检任职过,但他是个基层职员,没本事摆平危机。广和集团当初闹得那么大,老总冯志奎竟然毫发无损,连三叔也查不到蛛丝马迹,黄彪的背后,应该还有神通广大的后台。” 何桑脑袋混沌,“有传言是梁家。” “不会。”胡浓浓斩钉截铁,“梁璟和三叔非常正派,无数人要拉他们下马,毁他们的清誉,愣是没逮到一丁点把柄,在那圈子里,权、财、色手到擒来,他们根本不为所动,又为什么蹚广和集团的浑水呢?” “那梁迟徽呢?” 胡浓浓摇头,“除非他有天大的道行,而且藏得极深,否则瞒不了三叔。” 何桑也觉得倘若梁迟徽是后台,搞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得不偿失,他在冀省的势力也算根深蒂固,撼动他很难,他何必冒险呢?一旦黄彪鱼死网破了,他反而把自己整进去了。 可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有一只手在暗中操控,欲盖弥彰。 胡浓浓捅了一下她胳膊,“三叔铁面无情,只有你敢惹他,哪个敢惹啊?” 何桑笑,“我也不敢惹他。” 胡浓浓没待多久就告辞了,开车去酒楼接周坤,何桑从车窗交给她一枚求子玉佛,昨晚要给的,打麻将打忘了。 她喜滋滋收下,“我马上备孕了,周坤这段时间的酒局多,他准备4月份全推掉,在家戒烟戒酒。” 何桑投其所好是有私心的,阔太圈的交际你来我往,没有单方面吃亏的,胡浓浓也心知肚明,“你放心,我会动用我父亲的人脉网,挖一挖底细,有消息了通知你。” 送完胡浓浓,刚回客厅,电话响了,来显是外省的座机号。 何桑仿佛有感应,屏息静气接通,“梁总?” “何小姐,我是梁总的助理。梁总凌晨被冯志奎的马仔寻仇,在山下挨了一刀,现在住在寺庙里。” 第133章 我劫你的色 何桑心口一咯噔。 昨晚梁迟徽提起过遭报复,她没当回事,黄彪垮台了,冯志奎哪来的胆子擅自行动。 亡命徒果然是疯狂的。 万和集团重出江湖一个月,被梁迟徽揭了老底,一败涂地,冯志奎恨透他了。 他现在落魄潦倒,祸根皆因她而起。 万一梁迟徽在外省出人命了,梁延章虽然气恼他,毕竟是亲儿子,查来查去,查到她头上,是为了帮她父亲伸冤,才和黄彪反目,得罪了冯志奎... 何桑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于情于理她不能弃之不顾。 可什么理由出省,是个难题。 她思来想去,决定搬出胡浓浓掩护自己。 好在,胡浓浓很迷信,又急于求子,一听外省的寺庙灵验,而且路程不算太远,立刻答应了。 何桑挂了胡浓浓的电话,给梁纪深打,他关机。 他离开前说五点散会,这会儿是四点半了,何桑打扮得严严实实,戴了帽子和墨镜,开车去中海集团。 抵达中海集团总部大楼是五点十分,车刚停稳,程洵的电话追进来了,“何小姐,您在中海门口?” 她一怔,推车门,“你也在门口?” “我在公司的观光电梯看到您的车了,您找梁先生?” “我接他下班。” 程洵讶异,一直是梁先生去剧院接她下班,她破天荒也接梁先生下班了,“梁先生在办公室,有一批加急文件半小时后要审批,我带您上楼吧。” 何桑犹豫,“对他影响好吗?” “我们乘坐专用电梯,没什么人。” 程洵五分钟后在门口和她汇合,“您别紧张,认不出您。” 何桑心虚,低着头步伐匆匆,直到迈入电梯才松口气。 七楼出电梯,拐个弯,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过来,笑眯眯打招呼,“程秘书。” 何桑记得他,是上次中海年会,她贴着梁纪深在车里纠缠,敲车窗鬼鬼祟祟偷窥的那名高管。 “这位是?” “按摩师。”程洵脑子反应快,“梁副总头痛是老毛病了,请个中医技师。” “身材很火辣的女技师嘛。”高管压低声,“有几分神似何小姐啊。” 程洵淡笑,“梁副总什么脾气,您心知肚明。他的私人情况,我建议您不要好奇了。” 高管有些尴尬,“是...我担心梁副总让女人坑了,中海集团禁不起动荡了。” 程洵没再回应他,略颔首,将何桑挡在内侧,高管什么都没看清。 这是何桑第一次来到梁纪深的办公室。 整体是灰、黑两色,气派复古,落地窗上方的小窗敞了半扇,高楼的风凉,吹得办公桌的纸张窸窸窣窣响。 他靠着软皮座椅阅览杂志,封面是欧美模特,一阵风刮翻内页,他又全神贯注翻回,没察觉她进门。 程洵要提醒他,何桑打手势制止了,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手蒙住眼睛。 “打劫。” 梁纪深只顿住一秒,合上杂志,“劫财劫色?” 何桑歪着头,从右边打量他,他半张脸含笑,唇的弧度极好看,她飞快打开手掌,瞟他的上半张脸,眼角扬起,眉宇舒展,松松懒懒的味道,任由她折腾,戏弄。 男人睁开的瞬间,她又飞快扣住。 “劫财。” “给你。”他大方,“不劫色?” “不劫。” 梁纪深不笑了,何桑补刀,“你的色不合我口味。” “谁合你口味。” 她认真思索,“话剧院的小鲜肉。” 男人拂掉她手,挪动椅子,转过身的一霎,窗外是灼白的阳光,春日的光影不扎眼,干燥明媚,笼罩住他,仿佛镀了一层风华耀眼的金。 梁纪深一抹她下巴,调侃的意味,“馋得流口水了,色不合你口味?” 她扭头要走,他拽住,“逗你。” 男人拦腰抱住,修长结实的大腿颠了颠她,“我劫你的色。” 何桑抄起杂志,一水儿的金发碧眼大胸健美的异域女郎,“劫她们吧。” “打碎醋坛子了?”梁纪深指着一个模特佩戴的粉钻项链,“我看这个。” 她也摩挲了一下图片,“送谁?” “送流浪狗。”他半气半笑。 何桑仰起头,“你分得清公母吗?” 梁纪深娴熟的摸她,“母的,就送你这只。” 何桑胳膊搂他脖子,他颈部的筋脉凸胀,很奇特的令人迷恋舒适的手感,或许办公室这地方太刺激了,又是庄严肃穆的中海集团办公室,隐秘的氛围使梁纪深亲吻得更加卖力狂野,吻得她目眩神迷,急促喘息着。 她也同样刺激,她是悄悄溜进办公大楼的,那场风波说平息也平息,说没平息,始终被他的同僚私下议论。在风口浪尖上“密会”,像是顶风作案。 男人的快感等级里,偷情是巅峰。 所以他们喜欢在车上,在野外,在阳台,制造出“偷”快感的环境。 梁纪深吻到几乎失控,何桑摁住他手背,并拢膝盖,“外面有下属。” “知道有下属还勾引?” “我有事...” “我也有事。” 他鼻梁高挺,亦硬实,顶住她肩膀舔吻,清晰的磋磨感。 何桑耸了耸肩,抬起他脸,“我是正事。” “我这不是正事?” “你是什么正事...” 梁纪深正经又镇定,“办公,办你,都是正事。身体憋坏了,耽误工作。” 他手往里,痒得何桑一颤,推开他,“洗手间在哪。” 男人笑了一声,继续往里探,“洗什么,我不嫌你。” “我洗脚——”何桑甩了甩鞋子,“大厅有外卖盒漏了,我踩菜汤了。” “怪不得你一身红烧鱼味。”他又嫌弃了,“去洗。” 书架旁边的小门里,是副总办的休息间,独立的一室一卫,每次梁纪深加班来不及回家,会睡里面,偶尔在附近酒楼应酬,也会在里面换衬衣,洗个澡醒醒酒。 辛欣就是这么钻空子的。 趁梁纪深在里头醒酒,她躺在沙发上,揽着他脱下的衬衣西裤,拍合照,设置成屏保,下次见面装作不经意,故意曝光给何桑,何桑拿不到照片,也没法询问梁纪深,若不是类似的戏码辛欣玩了太多次,露出马脚了,何桑心态真的被她崩了。 洗干净鞋,何桑从卫生间出来。 梁纪深恰好在注视她,他觉得何桑是一根温柔却坚韧的藤蔓,而他是一棵大树,她环绕着他,在外人眼中依附他,可实际呢?跟他这一年多,她并不肯成为一只受他滋养的金丝雀,她宁可起早贪黑排练赚那几万块的出场费,不愿失去自我,失去她那点底气。 她不止胸和屁股长在他审美点了,她的执拗劲儿,清高劲儿,迷迷糊糊的小性子,统统是他的稀罕点。 “我和周太太去外省的寺庙拜佛上香,她求子,我求平安符。” “去多久?” “三天...” 他神色不大好。 第134章 宝刀未老 何桑试探,“两天?” 梁纪深是一个相当尊重体谅女人的男人,她要做什么,到哪玩,买多贵的物品,糟蹋了什么天价的玩意儿,他一律不干涉,只一个要求:去之前,回来后,给他喂饱了。 “哪家寺庙。” “蒲华寺。” 何桑没撒谎,也撒不了,她随口说一家假的,梁纪深一旦心血来潮,联系寺庙,得知她没去,倒是麻烦了。 “佘山的蒲华寺?” 她点头,“那家灵验。” 梁纪深对蒲华寺有耳闻,周坤的母亲每月初一、十五去两次,香火钱捐了几百万了,那一辈的老太太们,尤其子孙兴旺家大业大的,特讲究礼佛,丈夫年轻时争名逐利,多多少少欠了孽债,损了阴德,捐钱吃斋,消一消报应。 纪席兰不信报应,她在大是大非上,一向比较有底线。 “明天去?” 何桑的嗓音是舞台表演字正腔圆的调,“明早。” 梁纪深吮了吮她耳珠儿,“我今晚有饭局,应该凌晨结束,我十点回去。” 许是他舌头太热了,吮得她耳珠泛红,细细的嗯。 男人掐了下她腰围的软肉,“少勾我了,家里等我。” 何桑前脚出去,程洵后脚进来,“梁迟徽出省了,省边境线的岗哨摄像头拍摄到他的身影。” 梁纪深擦拭着台灯罩的浮灰,“去哪了。” “下落不明,那趟边境线分四个岔口,东南西北通往三省一市。”程洵问,“他会不会乘船?” “他会避免实名制的工具,可能乘坐大巴。” “大巴?二公子活了三十四年,没坐过人挤人的车吧?”程洵不免好笑,“广和集团偷工减料的工程遍布全省,曾经上面最严查的时候,梁迟徽仍旧不慌不忙的,如今风平浪静了,工程也由其他建筑公司修补完善,大部分证据不复存在,他反而牺牲了黄彪,看来他很忌惮何晋平那件事。” 梁纪深又拿纸巾擦了擦手,丢在桌角的垃圾桶,“为什么忌惮?” “只有何小姐在调查广和集团的后台与何晋平的死因,省里、包括身故工人的家属,已经不查了。” 他耐人寻味笑,“为什么是忌惮,而不是别有所图呢。” 程洵不解,“图什么?” “图何桑呢。” 程洵大跌眼镜,“二公子喜欢何小姐?” “未必是喜欢。” 天色渐渐暗了,梁纪深调亮壁灯,“把何桑的怀疑转化成感激和愧疚,他既可以自保,又可以满足他的私心,他很清楚,何桑背后是我,他不怕女人查,他怕我出手。” 程洵说,“六年了,咱们无从查证了。” 男人神情莫测,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桌沿的影子,“但梁迟徽不敢赌。” ...... 何桑这一夜颠来倒去的,梁纪深虚岁三十二了,体力比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不差什么,天微微亮刚歇息。 男人抱着她去浴室清洗,她迷迷瞪瞪地叫,“腰...” “腰怎么?” “腰酸...” 梁纪深一边冲洗她一边笑,又问一遍,“去多久?” “两天...” 他捏住何桑的脸蛋儿,她颧骨处潮红得厉害,也不知到底是他爽,还是她爽了。 第二天早晨,何桑没起来。 胡浓浓在客厅坐了半天,顺便吃了午餐,何桑补了觉,整个人滋润得不行,胡浓浓一眼瞧出是男人的功劳,偏头打趣梁纪深,“三叔,宝刀未老啊。” 梁纪深不咸不淡瞥她,“吃完了?” 胡浓浓意犹未尽笑,“吃完了。” “吃完滚。” 她笑僵住,“什么人啊...夸都不乐意,对女人发火,活该娶不上媳妇。” 胡浓浓带了司机,自驾开进外省,到佘山的半山腰已是黄昏了。 穿梭过林荫大道,层层叠叠的树影洒射,蒲华寺在夕阳中显露出轮廓一角。 司机减速,拐入羊肠小路。 “树可真绿啊。”胡浓浓将车窗完全降下,“古装电视剧演的住在禅房里,我们也住那?” 何桑托腮看风景,“估计要住两宿。” 梁迟徽挨了一刀,对方既然报复,百分百下手狠,是要他命的,何桑亲眼见过他的战斗力,警惕性也高,才逃过死劫。 他躲梁家,又躲寻仇,冯志奎的马仔知道他受伤了,大概率在各个医院雇人埋伏,安全起见,他恐怕要在寺庙住一阵。 大张旗鼓请医生上山,显然不现实。刀伤大多是斗殴所致,不排除医院报警。 寺庙里全是陌生的和尚,日常换药,煮饭,洗衣,总需要细心照顾。 起码,砍伤后的两三天危险期,先扛过去。 后面生活自理问题不大。 “师傅!”何桑发现山梯有和尚在打扫,她挥手,“请问寺庙有大师傅吗?” “住持在山顶。”他指了指羊肠小路的尽头,“从这里步行。” 何桑和胡浓浓下车,打发了司机回程,胡浓浓基本很少走路,车接车送惯了,挽着何桑走一步歇一下,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她瘫在石凳上,“真灵验吗?我想生龙凤胎,周坤要女儿,我要儿子,凭什么他有小情人儿我没有啊!” 何桑心不在焉四处观望,敷衍她,“你心诚,肯定灵。” 胡浓浓的妆容花了,她掏出镜子补妆,何桑径直跨进香火堂。 香火堂在蒲华寺的正中央,东西厢房是僧人的禅房,厨房和念经的礼佛堂。 绕过香火堂,是一座香客禅院,有三间大北房,三间西房,各有一个院子,一口打水的古井。 非常老式的寺庙了。 一些阔太太和生意人,很信奉这种年代悠久的庙宇,和尚个个儿是高僧,做法事的本领强,求什么,应验什么,当然,香火费也高。 为表诚意,上了供,拜了佛,会留宿一晚,禅院总是住满的。 北房的院子里此时晾着衣服,澡盆和床垫,其中一件黑衬衫,吸引了何桑的注意。 正是梁迟徽的。 第135章 我弄疼你了? 何桑迈上台阶,门虚掩着,门口只有一双男士皮鞋,她忘了梁迟徽那晚是不是穿的这双鞋,可除了这间比较冷清,其他两间北房很热闹,不像独居的。 她小心翼翼推门,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 砖瓦墙,石板地,房梁是树桩横木堆砌,空气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 药味。 十有八九是他了。 何桑朝里走,桌上有一盏小灯,老式窗柩支开半扇,常青藤裹着大簇大簇的白樱花,探进窗台。 枯黄的灯火深处,男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她正要关窗,梁迟徽蓦地睁眼,瞳仁是杀气,血性,狠戾。 何桑本能一缩,“梁总...” “何小姐?”他拧眉,警觉消散,一如既往地温和,“你怎么来了。” “你秘书告诉我,冯志奎的马仔砍了你一刀,你在蒲华寺养伤。” “我秘书?”梁迟徽脸色不好。 何桑原本以为,是他授意秘书通知自己,看来误会他了。 “你发烧吗?” 她试了试额头的温度,不烧。 “你吃什么药了。”她打开床头柜的袋子,最基本的外伤药和消炎药,根本治愈不了重伤。 “我去拿药。” 她捎了一大包药,一路谨慎藏着,生怕胡浓浓发现,这节骨眼,太敏感了。 梁延章都知道突破口在她这儿,她是一丁点不敢疏忽。 何桑出来拦住一名给香客送晚饭的和尚,“师傅,那个白色外套的姑娘呢?” “在禅房休息。” 她掏出红包,“一点香火钱,不成敬意。” 和尚没接,双手合十婉拒,“您交给香火堂吧,住持要登记的。” 何桑去交了香火钱,登记了胡浓浓的名字,找到西院的第二间禅房,胡浓浓趴在床上睡了,她收拾了行李箱,拎着医药包关好门。 走出两步,忽然听到第一间禅房有男女混杂的调笑声。佛门圣地,夫妻住宿都是分居的,很少有人这样放浪形骸,而且女人的笑声十分耳熟,何桑循着笑声站在窗外,模糊的光亮中,胡太太偎在一个和尚怀里,勾肩搭背,“你又花没了?” “没了。” 胡太太不大高兴,“你约我,说想我了,其实是想我的钱吧?” “我想你啊,顺便要点钱。” “老胡上一笔生意赔了一千七百万,银行贷款也到期了,我手头不宽裕。” 和尚恼了,“你不给?” 胡太太没吭声。 窗玻璃糊了一层挡风的窗纸,何桑瞧不真切这人的样貌,不过蒲华寺的和尚头顶有标志性的戒疤,这个和尚虽是光头,却没有戒疤,像个假冒的和尚。 “好啊!你老公不是胡大发吗?我猜他老婆背地里偷人,他应该挺感兴趣过程的。” 胡太太面色一变,“你阴我?” “谁让你花不起钱,还装富婆养小白脸呢。” “你算狗屁的小白脸!”胡太太厮打他,“若不是我收留你,梁迟徽2月份就要废了你!他连集装箱都准备好了,把你塞进去,东南亚有的是招工的,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捐了十万香火钱,安排你在寺庙当和尚,避风头,你反咬我一口?” “梁迟徽废了我?你开什么玩笑,我和他是一条绳的蚂蚱!”和尚抡了胡太太一巴掌,“二十万,你给不给?” 胡太太痛哭流涕,“你反了!” 他们折腾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前院念经的僧人,何桑不想暴露,匆匆离开了。 回到北房,梁迟徽强撑着坐起,倚住墙,“老三清楚你来吗。” “我陪周坤的太太来寺里上香求子,他知情。” 何桑撕开止血消肿的药膏,是一片乌漆漆的膏体,她放在桌上,梁迟徽夹克敞着怀,胸膛真空裸露,拉锁一起一坐间,褪到肚脐,由于姿势窝着,腹肌的壁垒块极深,线条分明,纱布包扎得厚,因此血迹没渗透,位置在左腹挨着沟壑。 “秘书替你包扎的?” 梁迟徽皮肤白皙,受了伤失了血,更是苍白,一种阴鸷病态的俊美,“他没来,我简单包扎了一下。” “拆了吧。” 何桑一靠近,他似乎抗拒,别开头,“我自己来。” “我手法轻,我包吧。”她并没多想,直接拉开被子,梁迟徽来不及阻止。 他没法穿裤子,因为裤腰刚好勒住刀伤,内裤的边缘也下移了一寸,脱到胯骨,只堪堪遮住私密处。 何桑瞬间收回手,整个人不知所措。 禅房安静,外面也死寂。 气氛太暧昧,太微妙了。 她小声,“你盖好被子,纱布必须换了,不然会感染,药效也失效了。” 梁迟徽抑制着,“你走吧。” “包扎完我就走。” 他没动弹。 “冯志奎报复你,是因我而起。你这副样子我哪能一走了之,那我何必来呢?” 良久,梁迟徽将被角掖在臀下,牢牢地垫压住,“好了。” 何桑解了纱布扣,一圈圈绕开,外层的纱布倒是没浸透,里层鲜血淋漓,刀疤是嫩的,皮肉翻卷,结咖成黑紫色。 触目惊心的惨状。 有一厘米深,七八厘米长,中间是细碎的小刀痕,管制器械中的锯齿砍刀。 她不是滋味,梁迟徽在大众眼中,属于细皮嫩肉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流血流汗,狼狈藏身,本该这一生与他无缘。 何晋平的案子,尘封了六年。 这六年,何桑倾尽过全力,可广和集团的背景太强大,保护伞也牵涉甚广,她费尽心机讨好的几位太太尽管很喜欢她,也乐意帮她,一听是广和集团,如同洪水猛兽,纷纷罢手了。 她想过放弃,每次出现新线索,又不甘心放弃。 直到梁迟徽也遭殃了,何桑才明白,冯志奎那种人本质是赌徒,是恶棍,赢了为非作歹,输了同归于尽。 上流圈了解广和集团的水多么黑,多么深,自然敬而远之。 “梁董来过金悦府,逼我交代你的下落。” 梁迟徽一言不发。 “你不如回冀省吧,梁家势力大,会安全一些。” 何桑感觉到他粘稠炙热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体,不自在的一抖,手的力道也失控了。 梁迟徽明显气息紊乱了,肌肉紧绷。 “我弄疼你了?” 男人无奈笑,“我在你认知里很脆弱吗。” 她不止一次这么问,上次在西郊仓库,他抱着她跳楼,她惶恐得像一只落水的小猫儿,担心他摔死,问了足足十几遍,你疼不疼,晕不晕,反复试探他的鼻息。 “疼。”梁迟徽开口,“能承受。” 何桑涂药涂得更轻了。 第136章 永不曝光的缠绵感 “胡太太有一个情夫,是你的仇家?” 梁迟徽眯眼,“情夫。” “一个假和尚,你2月份要绑他去东南亚?” 男人无声无息地,“没这回事。” 胡大发夫妇满嘴跑火车,确实不可信,兴许胡太太是为了赖掉给情夫的钱,编造谎言唬他知难而退。 何桑包扎完,搓洗手上的鲜血,搓着搓着,一盆水染红,浑浊得几乎映照不出她面孔,她眼眶也红了。 梁迟徽系夹克的拉链,隐约的啜泣传来,他动作一顿,“何小姐?” 她揉了下眼皮,不回应。 男人抿唇,“没伤到要害,只是血流得多,吓着你了?” 何桑走到床边,“床单和枕套撤下来洗洗吧。” 她扶住梁迟徽,另一只手从他身下往外抽,他起初不肯,寺庙的条件简陋,她未出嫁的姑娘家,手洗一个大老爷们儿贴身的床品,实在不合适。但她坚持要洗,梁迟徽只好欠了欠身,“洗衣皂在抽屉里。” 何桑扭头,拿出洗衣皂,味道不好闻,不清楚是什么杂牌,“裤子洗不洗?” 黑色的西裤搭在床尾,皱巴巴的,她拎起,裤脚沾了血污,一团干涸。 梁迟徽伸手夺,“我明天洗。” “你不穿裤子出门洗吗?” 他握住裤子,也握住了何桑的手,僵持中,他没发觉被子从腰腹滑落,修长笔直的大腿曝露在何桑视线,他一心拽裤子。 何桑面红耳赤,眼球也烫,“胡太太在西院,万一她撞上你出门,梁家二公子赤裸下体——” 梁迟徽一停。 她眼眶绯红得要命,“赤裸着腿...脚。” 男人鬓角的牙根鼓了鼓,像一座死火山,刹那的燃烧喷发,他脸上是无法形容的神情,有欲望,有理智,既忍耐,又难耐。 他最终撒开手,“有劳何小姐了。” 何桑深吸气,飞快逃离。 院子凉飕飕的,灼热的面颊降温了不少,她故意拖慢速度,完全不烧得慌了,床单和毛巾也洗完了。 她晾在院内的绳子上,脏水泼入井盖,甩了甩盆底的积水,返回禅房。 “衣服够吗?我带了羊绒衫,山里冷。” “我也下不了床,有被子取暖,够了。” 梁迟徽一直揭过格子窗凝视她,夜色里,她束起长发,一缕低低的马尾,那副背影宁静又温柔,温柔得戳他骨头。 他回过神,“你过来。” 何桑犹豫了一秒,走过去,梁迟徽抬手示意,“弯腰。” 她俯下身,男人手指插在她发丝间,他指甲修剪得干净,腕表带却是坚硬的,夹住发根,扯得头皮痛麻,何桑向后躲。 梁迟徽摁在她肩膀,“你花粉过敏对吗。” 她也顾不得躲了,“你知道我过敏?” “我在公寓看过你检测的过敏源。” 何桑搁在卧室梳妆台了,她总是记不清,所以摆在明处,时不时提醒。 好半晌,男人松开她,抓着一捧白樱花。 “刚院子里刮了一阵风,樱花落在你头发了。”他用纸包好,递给何桑,“有抗过敏的药吗?” 何桑接过纸包,“我不太吃药,也不严重。” 他垂眸,食指依稀残留了她发梢拂过的柔软,在这空旷斋戒的寺庙,没有万丈红尘,没有风月欢爱,禁欲,禁止又禁忌。 是不为人知的,永不曝光的缠绵感。 与梁迟徽以往经历过的感觉截然不同。 “喜欢樱花?” 何桑摇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花。” 梁迟徽指了指她胸前,是樱花的金项链。 “这款优惠大,我本来喜欢梅花那款的。” 男人莫名发笑,“老三不缺这点钱。” “不是他的钱,我自己的工资买的。” 梁迟徽看向她,她抄起墙角的扫帚,清理地面,“我后天中午回冀省,只能照顾你一天两晚,我问过护工,接连问了六七个,她们不愿意上山。” “无妨,你照顾我一天两晚,我一定痊愈了。” 何桑憋不住笑,“我是华佗在世吗?” “华佗医病,医不了心,而何小姐能医心。”梁迟徽手抵在床沿,微微侧身,“我很羡慕老三。” 她一边干活,一边随口搭腔,“羡慕他什么?有权有势吗,你不是也有吗。” “羡慕他有一个好女人。” 何桑直起腰,同梁迟徽对视,男人眼底是笑意,“钱权势从来不是稀缺物,稀缺物是好女人。” “你以前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吗?” 他回答得坦荡,“我没印象了。” 何桑是女孩,当然也同情女孩,“你连跟过你的女人都不记得了。” 门窗大开,吹得梁迟徽攥拳咳嗽了几声,“我没碰的,算跟过吗?” “没碰?”她愣住。 他面无表情,拢严实了被子。 何桑听黎珍讲,梁迟徽的云海楼号称权富人物的“活账本”,省里的名门望族,市里的十大富豪,凡是名利场上活跃的,多少有把柄在他手里捏着,具体是真是假,无从证实。 “我先回去了。” 梁迟徽没话,只默默望着她。 她看手机显示的时间,“现在8点半,凌晨4点我给你换药。如果你不舒服或者去洗手间,可以喊我。” “去洗手间喊你?”男人眼神愈发深邃了。 何桑浑身火烧火燎的,烧得冒汗。 她不懂,为什么梁迟徽有一股无形的击透力,压迫力。在他面前,任何女人是混乱的,被他牵着走的,他仿佛一个充满巨大漩涡和吸力的空间,“你不舒服喊我,去洗手间喊寺庙的和尚...” 梁迟徽笑了一声,“你住哪。” “我住西院,那里是女眷的禅房。” “倒是不远。”他淡淡嗯,“我不舒服会喊你。” 何桑从禅房出来,路过院子,正对西院的木门闪过一道影子,夜深雾重,影子也昏暗,但看得出是一个男人,直奔她和胡浓浓居住的禅房。 第137章 调戏 何桑跟上去,那道人影路过第二间禅房,没停下,直奔胡太太居住的第一间禅房。 她松口气,推门进屋,胡浓浓仍旧睡着,她打开行李箱,取出洗护用品和新衣服,声响大了点,胡浓浓醒了,“你去北房了?” “我遇到一个熟人,是冀省光明剧院的同事,聊了一会儿。” 胡浓浓没多想,“晚饭呢。” 何桑指着桌上的餐盒,“有米粥,素菜,糖饼。” 她心不在焉的,回忆起刚才的人影,八成是胡大发。 他也来蒲华寺了。 冤家路窄。 不过,胡大发应该没时间招惹自己,胡太太这顶绿油油的帽子,他戴得挺结实,妻子心虚了,出于补偿效应,对丈夫百般体贴温存,胡大发哪有多余的精力到处乱逛。 何桑在手机铃声中回过神,是梁纪深的视频通话。 她一边接通一边出去。 屏幕背景是中海集团的办公室,他穿着湛蓝色的西服,扣子系得规整,白衬衫的领子敞开,外严肃,内浪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得如此矛盾,又如此合适。 “求完了?” 何桑一时迷茫,“求什么...” 小迷糊劲儿的,男人好笑,“你去干什么了。” 她乖巧垂着眼睑,“我捐了一万香火钱,周太太捐了六万。” 梁纪深倚着沙发,闲闲的姿势,“捐得太少,不灵。” “周太太求子,我不求,捐那么多浪费,我哪天求子了,我多捐,捐六十万。” “六十万?求几个。” “周太太求龙凤胎,我求四胞胎。” 梁纪深彻底笑出来,“生四个,养不起。” 她不吭声,蹲在樱花树下,手指来来回回在青石板画画,“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都喜欢。” 黎珍老公也这样回答她,可买回家的婴儿物品,男款居多,无形中给黎珍施压。黎珍说,顶级的主流圈,是男女皆可,同样宠,原配的女儿甚至比续弦的儿子地位高,比得是正统出身。次一流的上层圈,反而稀罕女儿,旺家族。富豪生女,联姻权贵公子;权贵生女,联姻富家公子,强强联合再跨越一个阶级。末流的富豪眼界窄,最封建了,曾明威十位数的身价,在省富豪榜吊车尾,天天巴结奉承百亿,千亿的,做梦都希望培养儿子继承,帮曾家翻身,可冀省的富豪成千上万,有本事的公子不超过十个,梁家就占了三个,根本没多少拿得出手的,吃喝玩乐投资赔钱倒是行家。 何桑蹲累了,坐在石凳上,托着腮,“总有更喜欢的,你选一个。” 梁纪深沉思了一秒,“是不是女儿随父亲?” “好像是。” “那生女儿,长得漂亮。” 何桑不大开心,瞥了他一眼,“随我丑?” “和你有什么关系。”男人含着笑,“我和别人生。” “你爱和谁生,和谁生。”她要挂断。 “我逗你。”梁纪深拦住,“不识逗,那不逗了。” 何桑咬着下唇,“江小楚上班了?” 男人挑眉,目光掠过办公桌的便当盒,“眼挺尖。” “盒里是什么。” 梁纪深掀开盒盖。 日式寿司,无糖蛋糕,酥皮牛肉饼。 小姑娘收服男人的本领,的确不简单。 猜不准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索性中西结合。 冲这份琐碎复杂的手工,男人不赏脸尝一口,显得不绅士了。 尝了一口,便有两口,三口,循序渐进的攻势。 最主要是心意,奔放热情,直率坦白,不忸怩作态,不藏着掖着,男人很容易对这类小姑娘有好感,有怜惜。 “合口味吗?” “没吃。”梁纪深焚了一支烟,“太油。” 何桑戳点着飘洒在石桌的白樱花,“你住公司了?” 他略仰头,吞吐烟雾,“懒得折腾。” “程秘书休假,江小楚替他几天吗?” “程洵留办公室加班。”梁纪深知道她绕来绕去的,究竟要绕什么,“江小楚下班了。” 何桑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男人工作中的女性,防是防不住的。正经的交集太多。何况公私界限、男女分寸,本就取决于男人的意愿,女人主导过程,但主导不了结果。 “你往左。” 梁纪深眉头紧皱,命令她。 她挪了半米,梁纪深发现樱花树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轮廓,胖而敦实,明显是男人。 在偷窥何桑。 梁纪深微眯眼,“胡浓浓在哪。” “在禅房吃饭,你找她?” “不找。”他心里存个疑影,担心何桑的安全,“夜里锁好门,明天回来吗?” 她温顺点头,“回来。” 何桑温顺起来,顾盼神飞娇娇糯糯的,很拿人。 他下腹有些燥得慌,“解开扣子。” “不行。”她不依,“举头三尺是佛祖。” 梁纪深笑了一声,“你有当尼姑的慧根。” 不远处的樱花树下,胡大发站了好半晌,扭头又回屋,“何桑也在?” “她不是在冀省的光明剧院演戏嘛。”胡太太换了睡衣躺下,“没什么稀奇的,现在的小姑娘啊,求姻缘求子嗣,积极得很。” 胡大发叼着烟卷,“她回冀省了,保镖在邱太太的车里见过她。” “梁老三到底要不要她了?”胡太太也奇怪,“省里的老蒋,给梁老三介绍了大人物的千金,姓方。” 胡大发没印象,“哪个大人物。” “姓方的大人物,除了方京儒能有谁?”胡太太捂住鼻子,“哦哟,你要死啦?寺庙禁烟。” 胡大发不耐烦,“没人管!” 他吸完这支,心头一动,掐了烟出门。 “你去哪?”胡太太披上外套追出,胡大发早已无影无踪。 何桑一整夜睡得不安稳,总觉得窗外有人晃悠,拧亮手电,射过去,什么也没有。 许是太乏了,又认床,出幻觉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何桑起床洗漱,被胡大发堵在院子里,她恍然大悟,“是你?” “是我什么?”他嬉皮笑脸。 “你自己清楚。”何桑面无表情躲开,躲到水池子。 “梁老三把你甩了吧?” 她不搭理,洗漱完,反手一泼,胡大发脚下水花四溅,他蹦高,咧着嘴乐,“我最稀罕你这小辣椒。” 第138章 强迫 “胡老板在寺庙也犯贱啊?”胡浓浓走出禅房,挡在何桑前面。 “是浓浓啊——”胡大发嬉皮笑脸,“咱们是本家,你爸爸自从立了一等功,退居二线五六年了吧?他糙得像李逵,你出落得真是如花似玉啊。” “和你本家?晦气。” 胡浓浓没好气,挽着何桑去前院的香火堂。 胡大发贼眉鼠眼摩挲下巴,又折回胡太太的禅房,“我陪你住一晚。” “什么?”胡太太傻了,“你...你不是讨厌和尚吗。” “我陪你,又不陪和尚!” 胡太太心急如焚,昨天和情夫互殴了一通,奈何他那方面天赋异禀,不是一般的持久,她不舍得分,和好了。她找娘家借了二十万,约他今天再来,一则给他钱封嘴,他身上的麻烦可不小,被外界知道这种关系,她也受牵连,二则享受享受他的伺候。 她和胡大发是无性婚姻,胡大发在外面瞎搞,对她没兴趣,她也膈应胡大发,人菜瘾大,一根成精的绣花针。外头妖艳贱货图他的钱,假装不嫌弃他,昧着良心夸他雄风,威武,胡太太讲良心,她夸不出口。 胡大发留宿,她没法享受了。 胡浓浓在香火堂念了一天的求子经文,空气全是香灰,弄得灰头土脸,何桑去院里洗脸,洗到一半,水龙头没水了,北房有男人嚎叫,“和尚!水呢?” 和尚回他,山上的水压小,最好打井水洗。 何桑闭着眼,伸手摸索井盖,手向下探了探,井口太深,洗面奶的泡沫已经渗进眼睛,刺拉拉的疼,忽然一只手摁住她,却并不说话,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叮叮哐哐的动静,那只手从井中舀出一盆水,端到她面前,蘸湿后,抚过她面庞。 她以为是不老实的男香客,或者又冒出一个假和尚,占她便宜,正要站直搪开对方,男人开口了,“别动。” 她顿时一僵。 男人撩起清水,洗拭她额头和眼尾的泡沫,一下又一下,天地间,风声,树声,水声,一切都是那样的轻柔,他动作也轻柔得不像男人的力道,仿佛对待一件易碎品。 指腹和皮肤摩擦的触感麻麻酥酥的,一股电流穿透了骨髓,何桑脊梁也浮起一层战栗。 “我自己洗——” “别动。”他打断,再次重申。 男人洗完,又用毛巾擦干眼皮的水渍,她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明,“你下床了?” 梁迟徽的个子实在太高了,何桑需仰视他。 “何小姐照顾我之后,感觉好多了。” “我这么神啊,换三次药你就好了?”她抿唇笑,瞧了一眼男人的腿,是她洗过的黑色西裤,“你自己拿的裤子?” 梁迟徽嗯了声,“下午趁没人时候拿的。” 何桑又禁不住笑,他也笑,“怎么?” “你裸着下半身——”她笑音发颤,“没撞上人啊?” “何小姐巴不得我出丑?” 何桑笑得更欢实了。 佘山在城市郊区,但又是全省中轴线的位置,因此很热闹,半山腰有不少攀岩队伍和露营的小情侣,尤其黄昏,落日余晖,露营灯,交缠着照亮整片森林。 偏偏在这四方冷清的一隅,明净幽旷,樱花满地,青山如黛。 何桑在胜雪的白花深处,是艳丽的,媚态的,莞尔一笑,漂亮极了。 梁迟徽不由自主捋了捋她肩头的湿发,捋到耳后,小巧纤瘦的下颌,明眸皓齿的,他笑意愈发温和了,“我裹着僧袍。” 何桑难以置信,“你穿僧袍...什么样?” “想看吗?” 她记起昨晚暧昧的场面,稍稍不自在,“我该回冀省了。” 梁迟徽注视她,没出声。 “我帮你再换一贴药吧。”何桑扶住他,回到北院,梁迟徽的伤还是严重,走路很吃力,刚又俯身打了一盆水,抻开了纱布,伤口隐隐有崩裂的征兆。 何桑不踏实,有心再留一夜,可胡浓浓的膝盖跪肿了,嚷嚷要走,周坤也知情,她是借口胡浓浓求子来蒲华寺的,一旦胡浓浓离开,她没有理由留下。 换完药,梁迟徽躺回床上,“我不碍事,老三疑心重,我清楚你不好交代。” 何桑看他脸色是红润了一些,没那么苍白了,她犹豫了一下,“那我回去了。” 梁迟徽笑着,“回去吧。” 胡浓浓不在西院,行李箱也没收拾完,像是中途被谁喊走了,何桑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门板这时“砰”地关上,卷起一阵风,拍在她后背。 她立马转过身,大惊失色,“胡大发...你要做什么?这是佛门圣地,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圣地?那群假和尚?”胡大发不屑讥讽,“我老婆养了一个,她圈子的富婆各自在这里养了一个,省里九家寺庙,只有蒲华寺不干净,是富婆们捐香火钱才捐出名气的,真正的香客去法庵堂,去古华寺,蒲华寺是小白脸的窝。” 他反锁了门,搬桌子顶住,“桑桑,我不如梁老三有权,我有钱啊!我在那条道上的势力,是他比不了的。那条道没有办不成的事,明的,暗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需要我办什么,我拼尽全力给你办!” 胡大发一步步逼近,何桑一步步后退,周围没有防身的物件,只桌上有一个铜炉,燃烧着三炷香,她本能去抓,胡大发眼疾手快,抬脚踹飞。 他猛地一扑,何桑重重摔在床榻上,胡大发钳住她双手,举过头顶,固定在床沿的两角,埋首撕扯开她衣领。 “胡大发——”何桑吓得破音,“你不怕梁纪深吗?” 胡大发手嘴并用,剥掉她上衣,“方京儒的女儿以后跟了他,他敢要你吗?方家是名门贵族,二女侍一夫?梁老三没那胆子!” 何桑一晃神,胡大发暴力撕她的内衣扣,满口的下流话,“梁老三有口福,嫩豆腐一样白。” 她慌乱中抄起床头的观音像,狠狠砸了胡大发的后脑勺。 血沿着他脖颈淌下,淌过何桑手腕,她脸煞白。 胡大发瞪眼珠子,不相信她会动手,“臭娘们,你——” 血从两边流过耳朵,滴滴答答泻下来,胡大发一怔,摸脑袋,黏糊糊的,紧接着,彻骨的剧痛遍布全身,他咬牙切齿,“你把老子砸出血了!” 话音未落,他抽搐着眼前一黑,整个人晕厥。 第139章 废了他 周坤听到动静,闯进禅房,何桑的针织衫撕烂了,黑色内衣歪歪扭扭挂在胸脯,几乎要遮不住,裤子也褪到大腿根。 他面色一变,背对她,“浓浓!” 胡浓浓跑进禅房,脱了风衣裹住何桑,“是胡大发——” 何桑浑身战栗靠在她怀里,没有一丁点血色。 “这王八蛋!”胡浓浓义愤填膺,“有一个和尚说我没求签,喊我去香火堂,我求完签,又说我少念了一本经文,原来是胡大发调虎离山!” 周坤试探了胡大发的鼻息,“没死。”他又一抹后脑勺,满手的鲜血。 胡浓浓傻了,“血这么多,能活吗?” 他神情凝重,“先送医院抢救。” 周坤这趟带了司机和保镖,开了两辆车,保镖拖着胡大发坐上第二辆,朝山下疾驰。 他蹲在床边,注视着何桑,“碰你了吗。” 何桑嘴唇发颤,目光也呆滞,周坤无奈,让胡浓浓检查,胡浓浓也慌得不行,“检查哪啊?” 周坤走到门口,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下面。” “没有...” 何桑忽然出声。 周坤偏头,叼着烟一动不动。 “胡大发没来得及,我砸了他。” 胡浓浓捡起染血的观音像,分量沉甸甸的,她忐忑,“周坤,胡大发的情况不乐观,估计要三叔出面打点了。” 周坤蹙眉,“她自卫,打点什么?” “如果胡大发的伤势太重,小何属于防卫过当,他要是得逞了,砸死都行,关键没得逞,而且现场没证人,我担心胡家疏通关系,倒打一耙。” 周坤鞋底踩灭烟头,气得骂骂咧咧,“幸好他没得逞,不然老三那脾气,咱俩全完蛋。” “何桑!”胡太太扒着门,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以及胡大发遗留的皮带,刺激得她语无伦次,“我老公呢?”她冲上去,拽住何桑的头发,“胡大发呢!” 周坤暴躁扯过她,猛地一甩,胡太太撞在门板上,撞得嘎吱响,“胡大发强奸未遂,你撒什么泼?” “周公子...”胡太太认出他,也认出胡浓浓,胡大发昨夜说何桑也在蒲华寺,胡太太是女人,明白他的坏心思,也以为何桑独自来上香,胡大发充其量骚扰骚扰她,占个小便宜,戏子嘛,吃男人的亏正常,她不会声张,没想到是和周坤夫妇。 “强奸?”胡太太气势弱了,“他不可能那么糊涂!” 周坤冷笑,“胡大发什么女人也敢动,你胡家要遭大难了。” 胡太太哆哆嗦嗦瘫在地上,“不可能的...他疯了吗...” 周坤背起何桑出门,亲自开车下山,胡浓浓陪着她在后座,“报警吗?” “不报。”周坤车速很慢,何桑的情绪不稳,生怕再颠簸了她,“我来接你,是因为朋友说蒲华寺的背景太脏,牵涉了一些大人物的太太,谁造成它曝光,谁要倒霉。” “那三叔...”胡浓浓欲言又止,“我爸告诉我,他发火很恐怖,他在学校,在机关,没人得罪他。” 周坤也懊恼,梁老三雷霆之威什么样,他是见过的,梁延章这三个儿子没一个好相处的,老大生性寡淡,老二圆滑阴险,老三软硬不吃。 他将烟头抛出窗外,“先回冀省。” 与此同时的北院,梁迟徽目睹周坤背何桑上车的一幕,拦住一个打扫卫生的和尚,让他去西院叫胡太太房中的假和尚。 胡太太房中已经天翻地覆了,假和尚被她哭得烦了,“你老公有多少资产?” “没多少了...有一部分不良资产,早晚要查封,今年欠了银行一亿的贷款。” “流动资金呢?几千万有没有?” 胡太太擦了把眼泪,“那倒有,还有四套房子。” 假和尚装模作样搂着她哄,“梁老三绝对不会放过胡大发,胡大发有前科,发迹史不干净,梁老三曾经任职市检,和市局、区局的一把手都熟,你马上卖房子,留后路。” 胡太太不哭了,“然后呢?” “你去告何桑勾引胡大发,事后索要一千万,胡大发不给,何桑趁他睡觉下毒手。” 胡太太手脚冰凉,“这样行吗...” “保准行。”假和尚信誓旦旦,“你是胡大发的老婆,梁老三能饶了你吗?你先告何桑,梁老三是什么身份?上面不允许他蹚浑水,他不插手,何桑折腾不出花样,她反而会补偿你,求你高抬贵手。” 胡太太这会儿六神无主,假和尚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我听你的。” 假和尚安抚好胡太太,悄悄溜到北院。 一进屋门,梁迟徽一拳抡向他,他毫无防备,接连后退,一屁股跌坐门槛上。 “二公子...” 梁迟徽捂住小腹,侧脸的骨骼紧绷,力气使大了,抻得伤口剧痛,他忍了忍,压下痛意,“西院发生什么了。” 假和尚咽了口唾沫,不言语。 “冯志奎,你活腻歪了。”梁迟徽面容狠戾,揪住男人的僧袍,圆领口勒在脖子,勒得男人青筋涨红,“上次你派人堵截她,我警告过你,老实点,我吩咐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没吩咐你干,不准干。” 男人呜咽,瞳孔也外凸,濒临窒息。 “你胆量够大的,起色心了,是吗?”梁迟徽皮鞋抵在男人裤裆,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男人心惊胆战,不晓得下一秒会不会是一下凶残的,了断他的子孙根。 “我要不要废了你呢?” 梁迟徽最反感强迫女人,三年前云海楼有个女孩弹了一手的好琵琶,白居易那首《琵琶行》,她自己编了曲谱,长得漂亮,琴艺又出挑,市里一名富豪慕名而来,豪掷千万,扬言包她一年,只许给他演奏,不许接待任何人了。 起初确实一个弹琴一个欣赏,没多久,富豪动手动脚了,女孩不情愿,富豪那晚正好在云海楼宴请生意伙伴,当众下不来台,摔了琵琶,打了她一通。 倪红向梁迟徽汇报,梁迟徽直接安排保镖又教训了富豪一通。 他手下的员工尚且不容随便欺负,何况是玷污何桑。 冯志奎踉跄跪下,“我只是和胡大发的老婆鬼混,骗她的钱花,黄彪供出了我,我现在东躲西藏,卡也被冻结了。您借我一万个胆子,我都不敢招惹何小姐啊,周坤的保镖从禅房里抬出的是胡大发。” 梁迟徽居高临下审视他,腹部的纱布浸了血,也不管不顾,“交给你一个任务,废了胡大发。” 第140章 不怕 冯志奎一激灵,“胡大发势力很大...” “办得到吗。”梁迟徽语调平静,脸色却又阴鸷了一度。 “我...”冯志奎咬着后槽牙,“办得到。” 男人剪了一节纱布,重新包扎。 白樱花飘进敞开的窗户,落在他手背,他一停,指尖搓捻着,白嫩的汁水溢出,依稀是女人的发香,“胡大发为非作歹,何桑是受害者,你不要颠倒黑白。” 冯志奎又是一激灵,“广和集团垮了,我没财路了,您贵为梁家的公子,当然不愁财路,那我下半辈子喝西北风吗?我必须保胡大发,我保他,是保他老婆,保我的好日子。” 梁迟徽声音沉着镇定,“梁璟最迟4月份回国,梁家上上下下迎接他,所有风波会暂时平息,我回去提两千万现金,你离开冀省。” 冯志奎不甘心沦为过街老鼠,若不是梁迟徽,万和集团风风光光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恨何桑,是何桑导致梁迟徽变卦的,毁了他的富贵前程。 他气血上涌,“我为您卖命十年,区区两千万打发我了?” 梁迟徽包扎完纱布,转身打量他,“这十年你倚仗我,为所欲为,猖獗敛财。何桑委托曾明威的太太调查广和集团,老三也暗中摸查,他在政界的人脉有多广,你心知肚明。一旦查出蛛丝马迹,黄彪蹲大狱,下一个就是你。” 他把一团带血的纱布扔在冯志奎身上,“我挨这一刀,是为了捞你。何桑知道再查下去,报复会更大,兴许我为此丧命,再加上抓了黄彪,对何晋平也算有交代,她才放弃。” “二公子是捞我吗?是捞您自己吧。”冯志奎笑着站起,“黄彪一家老小指望您照顾,他认命了。可您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国外,我儿女和前妻在美国,您逼我穷途末路,大家鱼死网破。” 梁迟徽面无表情望着他。 冯志奎掸了掸衣服的尘土,“胡大发名下的财产,我一定要揣进自己的口袋,您牺牲了黄彪,再牺牲一个何桑,我们彼此太太平平的,有机会我依然为您效力。” “我再警告你一遍。”梁迟徽一字一顿,“造谣泼脏女人,这种下三滥的行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冯志奎也望着他,好半晌,拉门出去。 ...... 梁纪深中午应酬省里的项目考察团,为首的是一位部级领导,他不得已喝了酒,一觉睡到傍晚。 再睁开眼,六点半了,他手扶着床沿坐起,头昏昏钝钝的。 “梁先生,我炖了鸡汤,放在您办公桌了。” 梁纪深抬起头,江小楚叠好羊绒毯子,又整理他的床单。 “谁让你进来的?” 她一愣,“您的起居不是程秘书负责吗?程秘书加班了一宿,回家休息了,我接替他的工作。” “程洵是程洵,你是你。”梁纪深拧眉头。 江小楚眼泛泪光,“我只是担心您身体,您每次饮酒,头痛的毛病会复发,何小姐去外省上香,不在您身边,我希望您舒服点。” 梁纪深按摩着太阳穴,语气和缓了些,“你退下吧。” 他起得太猛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平复了片刻,去外间的办公区域。 江小楚这年纪的小姑娘,基本没什么厨艺,吃外卖,吃食堂,很少下厨。 她烧菜倒是像模像样的,起码有卖相。 梁纪深记得何桑初次下厨,和粤式菜谱学的煲仔饭,开锅时他刚好下班,从客厅到厨房飘着一股馊臭味,何桑端着黑乎乎的饭菜出来,他撂下公文包,问了她一句,“黑米杂粮饭?” 那天之后,何桑发愤图强,练出现在的厨艺。 可以打个及格分了。 梁纪深想到这儿,不禁笑了一声。 “梁先生,是不合您口味吗?” 江小楚收拾了纸篓,走到他面前,“我清楚您饮食习惯少盐,所以比较清淡。” 梁纪深系着衬衣扣,没碰保温盒,系完扣子,他拨通内线,“食堂有餐吗。” 那端回答有。 “送一份上楼。”他挂断。 江小楚眼眶更红了。 梁纪深看向她,“我不喜欢鸡汤,你别多想。” 她抱着一丝期待,“那您喜欢什么?” “你做好本职工作。”梁纪深穿上西装,“我考虑调任你去公关部,补辛欣的空缺,比助理发展空间大。” “不!”江小楚摇头,“梁先生,我还年轻,我愿意当助理继续历练,我胜任不了公关部的职位。” 梁纪深一言不发,这时周坤的电话打过来,他接通,只短短三言两语,他蓦地起身,“推掉晚上的会议。” 江小楚跟上他,“七点开会,董事和高管已经到齐了,您去哪?” 电梯打开,他摁下负一层,过道的灯光过于明亮,迅疾而刺眼地掠过他的脸,紧接着门合上,他那张脸彻底消失。 ...... 医生在急诊病房给何桑全面检查,周坤站在走廊尽头的天窗。他不确定梁纪深什么打算,是否走法律流程,万一需要检查报告,提前预备了。 红旗l5几分钟后驶入停车坪,倒车的工夫,梁纪深推门下车,吓得程洵急刹。 男人步履匆匆,跨入急诊大楼。 周坤见状,额头冒冷汗。 虽然是一个大院的发小,他挺畏惧梁纪深的。 不止他,圈子里和梁纪深有交集的,都发怵。 平时还好,怒火上头的时候,眼神特危险,特瘆得慌,令人心里没底。 电梯门一开,梁纪深走出,他气场足,火气又旺,整副轮廓杀气腾腾的,“人呢。” 周坤心虚,“在里面...怪我,浓浓也自责,你消消气。” 梁纪深二话不说,进诊室,医生大吼,“有女病人,男士回避!” “他是家属...”胡浓浓解释完,怯生生喊三叔。 他没理,掀开帘子,何桑双腿岔开,头发梳理过,绑了个低马尾,小脸蛋没缓过劲儿,苍白发青。 裤腰处有滴溅式的零星血迹。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俯身轻轻握住她手,“没事了。” 何桑眼珠动了动,总算有反应了,“胡大发死了吗。” 梁纪深扭头,看胡浓浓。 “胡大发在外省做手术了,周坤问主刀大夫,病理诊断是颅内出血,不排除他一直不苏醒了。” 何桑剧烈一抖。 梁纪深察觉到,握紧她,“不怕,我处理。” 第141章 高兴吗 梁纪深从诊室出来,问周坤,“胡大发为什么在蒲华寺。” “他太太养了一个假和尚,去幽会。” 这种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什么养外室,养小白脸,梁纪深完全不了解,他不感兴趣同僚的隐私艳闻,自己同样不参与。 “胡太太在什么地方。” “还在外省。” “派人监视她,如果胡大发残废了,估计她闹事。” 周坤也正有此意,“万一胡大发...伤势过重,何桑属于防卫过当吗?” 梁纪深额头发胀,他揉了两下,“可能属于。” “你有办法保她吗?” “我这么多年白混了?” 周坤乐了。 梁纪深迄今为止,没开口求过人,他本性淡漠,太不近人情。当初在政法大学,老张说他最适合吃皇粮,绝对晋升快,也最不适合,他不合群。 机关是一个小社会,人缘,能力,相辅相成。 差一样,容易多走弯路。 他不服。 结果,老张服了。 他能力太硬,愣是从排挤和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 周坤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欠人情。 如今为了何桑,梁纪深总算是下凡了。 他走到楼梯后门的天台,周坤磕出一支烟,先给他点燃,“何桑吓坏了吧?” 一提这茬,梁纪深压着的火气爆发了,“胡浓浓比她大八九岁,不懂照顾人?” “浓浓娇生惯养,我老岳父的掌上明珠,哪懂照顾人啊。”周坤赔礼道歉,“我书房的古董名画,梁副总选一个?” 梁纪深瞥他,“值多少钱?” 他得意,“我收藏的眼光好,随便一幅也值七八位数。” 男人语气更阴森了,“七八位数换何桑了?胡浓浓娇生惯养,我没娇养她?” 周坤一噎,抱拳拱手,“我失言——换不起行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何桑的情绪不大稳定,梁纪深预约了心理专家,疗程是三天,这三天就住在医院。 医院附近的西宁公园有鸽子广场,上午太阳足,气温暖和,梁纪深开车带何桑去了一趟。 她不肯下车,梁纪深抱她下车,坐在长椅上,“去喂鸽子?” 何桑窝在他怀里不动。 她怕小动物,狗,猫,兔子,她统统怕。 偶尔馋了,在街上摸摸,一腻乎她,她又躲了。 何桑小时候被藏獒咬过,屁股现在有疤,刚好咬在胎记上,不仔细看,看不清。 偏偏梁纪深是一个前戏做得很到位的男人,她身体每一寸都了如指掌,她屁股有狗牙印这件事没瞒住。 梁纪深撕开包装,将玉米粒倒在她掌心,“试一试,鸽子不咬人,它只啄你。” “啄我...”何桑迷茫。 男人攥住她另一只手,摊开五指,浅浅吻她,这一下,那一下,她往回缩。 “这样啄,怕吗?” 何桑不怕了,她走过去,无数白鸽盘旋在头顶,迟迟没落下,有几只灰鸽胆子大,抓着她胳膊,她小心翼翼同它们对视。 “梁纪深——” 她扭头,男人懒散靠着椅背,望向她,“怎么?” 何桑嫌弃举着胳膊,“它们眼睛好小,嘴巴好尖...” 梁纪深摁断江小楚的电话,办公室又打进来,他再摁掉。 直到程洵打来,他接通。 “胡大发脑出血昏迷不醒,胡太太已经在外省报案了。” 何桑朝他展示手里贪吃的鸽子,他眼眸含笑,看不出丝毫异样,沉着吩咐,“你联系顾江海,暂不立案。” 程洵面露难色,“胡太太死咬何小姐勾引勒索胡大发,持凶器故意伤害,罪名扣太大了,顾江海不敢不立案。” 梁纪深一张脸晦暗莫测,显然有高人指点胡太太,何桑因为“照片门”名声跌入谷底,风波尚未彻底平息,胡太太指控她勾引胡大发,外界会信。 “你让顾江海告诉她,当事人是冀省的知名富商,在外省案发,波及太广,区局不够级别接手,找市局。” 程洵心领神会,“市局那边,您亲自联系?” “嗯。”梁纪深掐断通话,表情阴沉到极点。 何桑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鸽子在她肩头和脚下,周围开满鲜花,阳光洒下,仿佛穿透她身躯,长发和衣裙镀了迷幻的金色,温柔又洁白。 “过来。”梁纪深招呼她。 何桑跑回他身边,“痒。” “哪痒?” 她挥手,“手痒。” 梁纪深笑容放大,“不是嘴痒吗。”他抬手,择下她唇瓣粘住的发丝,又蹭掉唇膏,不那么黏了。 何桑年轻爱美,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化妆,除了演话剧,私下相处一丁点不化,梁纪深并不是大男子主义,连化妆都干涉,是有一段时间他比较纵欲,下班回家吻,在书房办公也吻,突然的兴起,突然的弄一次,何桑来不及卸妆,后来索性图方便不化妆了。 功成名就的男人似乎都喜欢家里的女人清纯素颜,至于家外的女人,多么妖艳暴露也无所谓。 “高兴吗?” 何桑点头,“明天来吗。” 梁纪深替她拢了拢外套的衣襟,“想来就来。” “你不上班吗?” “等你睡觉,我再抽空去上班。” ...... 回到医院,程洵在病房门口招手示意梁纪深,“梁先生。” 他起身,反手带上门,“什么事?” “梁迟徽在蒲华寺。” 男人面色不好看,“他在?” “何小姐去蒲华寺的当天凌晨,梁迟徽在省边境受了刀伤,住在北院禅房。” 梁纪深眯眼,看着大理石砖倒映的灯影。 “黄彪虽然供出冯志奎,但物证不足,毕竟不是最大的幕后,至关重要的物证不会留在黄彪手中,因此没逮捕冯志奎,他失踪一个多月了,梁迟徽大概率是遭了他的报复。” 程洵明白梁纪深忌讳什么,“我也问过寺庙的和尚了,何小姐与周太太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没机会单独探望梁迟徽,也许凑巧了?” 跨省的凑巧。 无法令人相信是凑巧了。 何况外省的寺庙不是只有蒲华寺。 蒲华寺是一座网红寺庙,炒作得很红,绿化也好,环境依山傍水,在繁华的大都市,返璞归真的老式庙宇是十分新奇的,周坤暗中调查了,富太太们在那里养男宠,大把的捐香火钱,封口庙里的真和尚,所以香火旺,一传十,十传百,香客络绎不绝。 梁迟徽躲避梁家的追踪,应该去荒僻的寺庙,去蒲华寺... “他有没有熟人在蒲华寺?” 程洵没注意这个,“我马上查。” 梁纪深伫立在天窗前冷静了片刻,回公司补开昨天取消的会议。 何桑午睡醒来,床边依稀站着一个男人,却不是梁纪深。 “醒了?” 第142章 你打得过我吗 她认清男人,一时难以置信,“梁总?你回冀省了。” 梁迟徽笑了一声,“刚回。” “你的伤...” “痊愈了。” 何桑坐起来,“哪有这么快痊愈的。” 梁迟徽仍笑着,“我是铁打的,而且何小姐不是华佗在世吗?” “你不用安慰我。”她摇头,“你为我讨公道,逼得冯志奎报复,归根究底是我的家事牵连了你。” 梁迟徽搁在膝盖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他唇角噙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不说这些。你在蒲华寺见过我,老三怪你了吗。” 何桑说,“他不知情。” “他没问你。” “没问。” 梁迟徽没想到,梁纪深转性了。 凭他那脾气,感情掺不得半点杂质,稍有怀疑,他非要弄得水落石出不可。 他愿意体谅她,疼惜她经历了一场噩梦,看来何桑在他心里分量挺重的。 越重越好。 董事会结束,梁纪深交代完公务,又折返医院,在走廊碰上了正好离开的梁迟徽。 他停下,梁迟徽也驻足。 “二哥不逃了?”梁纪深调侃。 “大哥周末回国,梁家在做准备,省里也准备了接风宴和表彰大会,父亲以大局为重,不再追究我的过错。” 梁迟徽的风衣搭在臂弯,病房里热,他没穿,这会儿有些凉了,他披上,系着扣子,喉咙是止不住的笑声,“纪姨特意烫了头发,你不回去观赏观赏?” 梁纪深气得太阳穴一鼓一鼓。 梁璟卸任,具体在省里担任什么职务,目前待定,按照他的履历,起码和周坤的父亲平起平坐,他才三十七岁,自然是备受瞩目。接下来所有风头集中在梁家,作为现任夫人的纪席兰,是三位公子的长辈,亦是梁家的女主人,少不了应酬各圈子的权富太太,再加上姚文姬搬回老宅了,岁月不败美人,姚文姬的风韵胜过她,她不甘心输掉“比美”大戏,肯定好一番折腾。 梁璟对待这两位继母一向倨傲寡淡,大庭广众下不得已卖她们面子,勉强搭理,实际上是不放眼里的,纪席兰高调得和原配有一拼,最惹梁璟的厌烦。 梁纪深提醒过她,梁璟是长子,在梁家地位仅次于梁延章,不能压他一头。 纪席兰气势汹汹骂回来,“续弦不是明媒正娶了?我是梁家正儿八经的夫人,我是他的继母!” 果然,梁迟徽瞧她的笑话了。 梁纪深拆了领带,在指尖绕着圈,“你这几天躲在蒲华寺了。” 梁迟徽脸上涌动细微的波澜,瞬间又克制住了,“蒲华寺是你名下的吗。” “我要一个寺庙干什么?” “既然不是你的,你管得太宽了。” 梁纪深目不转睛注视他,“二哥对付女人的手段花招百出,我当然要问清楚。” 他从容不迫笑,“你问。” 一正一邪,正是磊落,是端方贵气,邪是挑衅性,是十足的诱惑力。 邪性的,毒辣的,总是在一刹那,尤为吸引眼球。 “她去蒲华寺上香,在西院留宿,你在北院养伤,是巧合吗。” “是巧合。” 梁纪深目光凌厉,“我不希望下次再有巧合。” 男人扬了扬眉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面容像覆了一层冷冽的冰霜,“梁迟徽,你是不是欠打。” 梁迟徽皮笑肉不笑,“你打得过我吗?那晚在公寓我没动手,任由你发泄了,我要是动手,你不一定占上风,甚至不一定出得了那扇门。” 梁纪深盯着他,“确实很久没有和二哥过招了。” 他后退一步,卷起风衣袖口,露出里面的腕表和衬衫袖,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我没空。” 梁纪深声音清冷,冷到骨子里,“你离她远点。” 梁迟徽挺直脊背,拍梁纪深肩膀,后者一侧身,那只手扑了个空,他倒是不尴尬,“我先回老宅,你尽快。” 电梯门轰隆打开,又轰隆合住。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呛得很,吸进肺里寒浸浸的,呼出的一霎,反而有一种烧灼感。 梁纪深不太介意一些男人惦记何桑,演话剧的,混t台的,唱歌跳舞的,工作性质导致成为男人的焦点,没观众了,这行也干不下去了,他非常尊重女性的职业。 但梁迟徽不同,他老谋深算,充满危险。 他接近一个人,设下一个局,是带有明确目的性的。 几乎没有哪个女人,禁得住他的迷惑。 ...... 周末下午三点,国际航班专机抵达冀省机场,四辆专用公车依次从特殊车道驶向飞机舷梯,老张的秘书一边接电话一边下车,指挥捧花的礼仪小姐跟上,礼宾部、地勤和招待办纷纷聚集在四周,五分钟后,机舱门缓缓打开,使馆的护送人员率先走出机舱,第一批礼仪小姐献上鲜花,巨型的欢迎横幅挂在车头,在一阵大风中烈烈摆动。 正中央黑色风衣的男人浓眉朗目,英姿飒爽,气质却斯文,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度。 这副隆重的场面,他隐隐皱眉,和护送人员低声耳语,取消了献花环节,礼宾部的迎宾小姐全体撤出。 恭候多时的接机队伍迎上男人,为首的领队尊敬伸手,“梁秘荣归故里,请到桃园洗洗尘。” 男人摘了手套,交给随行的下属,和对方握手,“我不是什么人物,不讲究排场。” “理解。”领队陪着他下机,坐进头车,“家常便饭而已,您爱吃的家乡菜,酒是普通的杜康酒,我连茅台和五粮液都没安排。” 男人淡淡笑,“我去办公厅报个到,饭不吃了。你们订桌了?” 领队说,“提前一星期订的,您回国,我们上上下下很重视。” 男人沉思,“我记得皖西县有一所福利院。” “您五年前回省探亲,叮嘱我们要处理好领养和随访的问题,我们逐一落实了,全是衣食无忧的家庭,现在只剩下六个孩子在等待领养。” “带孩子们去桃园吃饭,别浪费了,记我账上,你们不许公费签单。” 领队关好车门,这辆车居中行驶,其余三辆一左一右一后,开出机场。 第150章 只要你不哭,我不生气 “她是害我了,是害您了,是害梁家了?” 纪席兰盯着他。 “跟了我一年四个月,她不老实,不安分吗?”他胸膛起伏,像喷发的火山,“非要我翻脸是吗,非要所有人下不来台是吗?” 他说一句,逼近一步,“您替胡大发讨公道,您和胡家有来往吗?您冲谁,冲她,冲我?我不让您讨这个公道,行吗?” 纪席兰怒不可遏,“老三!” “您动一下试试。” 梁纪深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纪席兰一脸铁青,闭上眼平复,再睁开,她缓和了,拽着梁纪深,试图拽他坐下,“回家说。” 他甩开,扭头,“大哥,我今天扫你兴了。” 梁璟望向他,“无妨。” 梁纪深抄起椅背的西装,在梁延章和方京儒夫妇的错愕中,扬长而去。 “这...席兰,发生什么了?”方太太云里雾里的。 纪席兰镇定自若搂着方安意,安抚她,“他三天两头犯性子,见怪不怪了。” 梁延章也打圆场,“老三一直这样,上级器重他,下属捧着他,捧出驴脾气了。” 方京儒没心思吃饭了,“延章,能成吗?” “能成。”纪席兰抢话,“我相中安意做我儿媳妇了。” 她信誓旦旦表态,方京儒夫妇自然没得说,插曲过后,继续饮酒了。 梁璟喝了不少白酒,有醉意了,他出门透气,拐过走廊,尽头传来潺潺的水声。 天花板的顶灯是暖白色,天窗涂了一层雨雾,映得灯泡发黄,何桑匍匐在水池台,水流不大不小,在她手心四下喷溅蔓延。 梁璟回国后,司机将梁家的情况捋了一遍。 老三的女人和老二有艳闻,据说老二为了护她,和外省陈家的公子打了一仗,挺轰动的。 梁璟对何桑的印象,基于此,是不太好的。 不过她确实不像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眼力毒,识人没走过眼。而且她没背景,玩弄梁家的两位公子,于情于理不通。 何桑头埋得低,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眼看要撞个满怀,梁璟皱眉,“何桑——” 话音未落,她结结实实撞在他胸口,梁璟扶住她胳膊,她含了泪珠泫然欲泣,苍白得可怜。 水涟涟的鼻涕粘在他衣襟,何桑打心底畏惧梁璟,畏惧他的身份和气场,她慌忙伸手擦拭,“对不起...” 梁璟没在乎衣服,他定了定神,“我不是针对你。” 何桑糊涂,“针对我什么?” “我母亲。” 她恍然大悟,梁延章和纪席兰轮番夸赞她神似翁琼,他当场不留情面反驳了。 没想到,他特意解释,好心安慰。 “我没计较...” 梁璟心里那根弦终于松了,他是极其有分寸的男人,日常生活中,一年和女人也说不上十句话,竟然把小姑娘弄哭了,哪怕是无心之失,他实在接受不了。 “梁秘,我不在光明剧院上班了。”何桑掏出手机,划开备忘录,“我调去外省的红星剧院了,电话也换了,这是地址和号码。” 梁璟看着备忘录,又看着她,“车不用你赔偿。” “赔偿是一码事,态度是一码事,你万一联系不到我,以为我耍了你,你生气的后果,我承担不起。”何桑一抿唇,“梁先生也开红旗l5,维修的材料偶尔要加价,他之前买保险,这款车型有险种不给上...” 何桑在包间里憋了一肚子委屈,一边说一边抹泪,她不知道梁纪深会不会选择方小姐,会不会像宋禾刚回来那会儿,在两个女人之间隐瞒平衡,直到暴露。 她了解梁纪深,为女人的青春买单,他一向大方有原则,他舍弃的那一个,应有的补偿只多不少。 但何桑现在的心情,和宋禾那会儿不同了。 这几个月,梁纪深待她太好,宠她,哄她,呵护她,其实爱慕他的女人那么多,包括他的恩师上级也介绍过那么多,他从没提过,不愿影响她,只是不露声色地划清界限,挡住桃花。 她虽然有准备,他年纪不小了,快要结婚生子了,会有适合他背景的女人取代自己,她争不赢命。真到这一天,心脏仿佛被一万颗砂砾细细地磨,细细地碾,碾得血肉模糊。 梁纪深有时候给女人满满的安全感,有时候又毫无安全感。 “你——” 一张脸浸满泪痕,沿着脖颈滑入锁骨,梁璟摸口袋,没带帕子。 他二十一岁工作至今,已有十六年了,没遇到过这么脆弱柔软的女人。身处权势漩涡,人人戴面具,人人自保,除非是患难与共的青梅竹马,一旦男人名利双收再认识的女人,根本不存在纯粹真情了。 因此梁璟不接触女人,也不懂女人,他此刻耳朵嗡嗡的,拇指按压太阳穴,“好了,只要你不哭,我不生气。” 何桑清醒了一些,戛然而止。 纪席兰一路尾随梁璟,出乎意料目睹这一幕,她眯起眼,“梁璟。” 何桑越过他肩膀,和纪席兰四目相对,下意识回避。 梁璟抻了抻制服衬衣的褶痕,没理会。 “小何,你先回饭厅吧。” 何桑有鼻炎,又哭腔,浓浓的鼻音,乍一听很娇气,“梁夫人,我不打扰了。” 纪席兰扬眉梢,“那也好,老三和安意初次见面,需要热情相处,你在场他们不自在。” 她攥紧拳,“是他亲口承认要相处吗。” “你没瞧明白啊。”纪席兰开心得意,“老三多么体贴安意啊,安意是大家闺秀,与老三门当户对,我们梁家的门槛儿高着呢,什么戏子啊,模特啊,休想攀附老三。” 何桑拳头隐隐发抖,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眼眶,梁璟按捺不住了,“戏子?我母亲就是话剧演员。” 纪席兰面色一变,她忘了这茬了,“翁琼姐出身名门,她哪是戏子呢?” 何桑一声不吭跑出走廊。 纪席兰装得一副慈母相,“听你父亲念叨,你住在省里的家属大院?回家住吧,家里宽敞。” 梁璟眼底没有一丁点温度,“不回。” 纪席兰巴不得他永远不回老宅,和梁家一刀两断,无奈他是长子,她必须逢场作戏,“是纪姨伺候得不周到吗?你不满意,我改。你驻外十年,如今纪姨有机会照顾你,尽一尽继母的——” “我只有生母。”梁璟冷言冷语,“没有继母。” 纪席兰神色凝滞,又迅速调整了,“翁琼姐难产离世,你们母子缘分薄,我也为人母,女人是自私的,可母性无私,我会像疼爱老三那样疼爱你。” 梁璟唇边弯起一丝弧度,分不清是什么笑,总之不是好笑。 “你违背他心意,逼他服从你的安排,你的疼爱最好别招惹我。” 纪席兰噎得够呛,擦肩而过之际,她幽幽劝诫,“何桑是扫把星,沾了她,无论什么关系,男人声名狼藉。你同情她,小心她克你。” 梁璟眉头皱得更紧,“你也是女人。”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我娘家平庸却清清白白,她母亲和继父是一对狗男女,她父亲尸骨未寒,俩人迫不及待领证搞上床了,能教得出正经姑娘吗?” 梁璟瞥了她一眼,“你留些口德。” 第161章 羊入虎口 “徽哥,那谁啊?”幺儿发现了方安意,“她盯你半天了。” 梁迟徽聚精会神瞄准主球,调整杆头,这颗红球的位置远,可角度好,他小臂稍稍放松,线条舒展开,手腕协调发力,红球落袋。 “谁盯我?” 幺儿扬下巴。 梁迟徽转过身,视线定格住方安意,也瞧不出意外不意外,从容又极具风度,“方小姐。” 她心脏险些蹿出喉咙,“梁先生...你来干什么啊。” 幺儿乐了,“来吃麻辣火锅。” “少嬉皮笑脸。”梁迟徽警告。 “来打球。”他礼貌回复,坐在沙发上。 方安意和自己怄气,开场白太笨拙了。 梁迟徽挺绅士斯文的,不知为何,她就是没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似是有巨大吸力的磁场,勾着她,卷着她,她毫无招架之力。 “你斯诺克的水准够牛啊。”幺儿绕场一周,寻觅突破口,“没一个能打的活球?” 梁迟徽拿了一瓶50ml的威士忌,倚着沙发背,“已经让你了。” “真他妈讨厌。”幺儿打完一杆,犯规了,“你以前巅峰打多少分?” 他小口喝着酒,“反正对手没得分。” 幺儿凑近,嗅了嗅瓶口,“云顶1919!你钱是大风刮来的吧?” “酒窖里的藏酒。” “送我一瓶!” “只带了一瓶——” 方安意觉得天地间是静止的。 梁迟徽的声音清朗好听,字字沉着,沙发区域昏暗,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他那张脸温润白皙,他的一切在无限放大,眼神,味道,姿态,一波又一波涌向她。 密密麻麻缠住。 方安意走到3号球桌,她没打过,只观赛过,拿杆的姿势不大标准,幺儿打完一杆,犯规了,去场边换球杆,顺势瞟她,“方小姐,不会打?” 她面颊绯红,“我忘了怎么打...” “女孩子不喜欢玩球吧,何况你都不会打,来台球厅是不是另有所图啊?” 幺儿混迹情场的经验不逊色周坤,一眼识破方安意的心思。 不过他们这些浪子和梁迟徽比不了,性质不一样,他们是真睡,梁迟徽一多半的情史只明骚,不碰。什么酒局,牌场,游泳馆,带出门作伴,场面上浪一浪。 “咱们梁二公子会打,9球一杆清台,方小姐,他教教你?” 方安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既期待,又紧张,望向梁迟徽,“麻烦吗?” 幺儿砸吧嘴,“教美女,男人麻烦什么?” 梁迟徽击中一颗粉球,服务生记了6分,他旋即直起腰,“方小姐需要吗。” 方安意垂着眼帘,轻轻点头。 他出其不意招手,叫来一位女陪练,“教方小姐打入门级。” 幺儿打量方安意,不愧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失望归失望,立马控制住情绪,没失态。 陪练请她返回3号桌,教了基本的规则,包括彩球的分数,打法。 她意兴阑珊。 梁迟徽太特别了。 他连演也不肯演。 外界默认梁家的二房是弱势,姚文姬下堂妇,梁迟徽无权,比原配那房和现任这房的差距颇大,按道理,梁迟徽对于联姻最渴望,有了权力的跳板,他才可以抗衡长子与三子。 但他如此冷漠。 那种满不在乎的气场,太摄人心魄了。 幺儿小声汇报,“徽哥,我目测她38d。” 梁迟徽无波无澜,“你有正事吗?” “你这人——” 方安意在一旁听着,心里又动了动。 傍晚结束,幺儿主动朝她飞吻,“美女,下次一起玩。” 梁迟徽原本不关注方安意,幺儿打招呼了,他才略微颔首,并没出声。 他们不打了,方安意自然没兴趣再耗着,也下楼离开。 俪百台球厅是冀省的高端游戏场,单独开了一块停车坪,在街道斜对面。 梁迟徽迎风点燃一支烟,和幺儿谈笑,笑意凉凉的,痞帅邪性的模样。 偏偏他又是熟男,成熟的胚子风流的骨子,实在太冲击视觉与灵魂了。 他真霸气。 无处不在的性魅力。 方家的名气在上流圈和四大家族的叶家有一拼,传统豪门很重视文化素质修养,胡大发夫妇之所以没资格进入主流圈,就因为是土大款。 方京儒介绍她的男人,要么是文采斐然,要么是浩然正气,她麻木了。 白玫瑰庄园忽然盛开一株黑玫瑰,那一定是独一无二的,难以抗拒的。 比如梁迟徽。 他抬起头,呼出一缕烟雾,幺儿讲了个笑话,他溢出笑声,“四十分钟。” “你四十分钟?你二十四岁我信,三十四岁你唬人吧。” “唬你是狗。” “母的。” 梁迟徽啐了一枚烟丝,“行。” 幺儿也含糊了,“真有四十分钟?” “不算前戏。”他漫不经心掸烟灰,“算上一小时。” 幺儿撇嘴,“哪年了?你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 梁迟徽叼着烟蒂,笑声愈发大。 方安意听不清他们聊什么,只看到梁迟徽高瘦挺拔的轮廓,在焦黄的夕阳下,那么英俊张扬,惹人注目。 目光交汇,她肺腑如同被用力一搓。 整个人僵住,移不开眼。 梁迟徽笑纹缓缓褪去,漆黑的眼底深邃如海,停留了数秒,他目光收回。 他新奇而艳丽绝伦。 是方安意世界里与众不同的,与她二十九年的生活背道而驰。 ...... 何桑在下洼村走访了一下午,乡长安排了一个小男孩做向导,凡是留守妇女儿童和孤寡老人,一律登记在册,每月领取600元补助。 梁纪深不太舍得她劳累,她生怕有遗漏或者冒领,非要亲自登记。 快到家,路过一间乱糟糟的小平房,屋顶滴滴答答渗水,四面透风的砖瓦,木门是锁住的,依稀一个女人的身影晃来晃去。 小男孩喊,“婶子。” 女人没反应。 小男孩抓了一捧花生抛进去,对何桑解释,“她是哑巴,我二嘎叔的老婆,她不老实,二嘎叔总是打她,后来烦了,不管她了。” “她丈夫打她?”何桑奇怪,“乡长知道吗?” “乡里二十多个村子,几千人,乡长咋知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男人没出息不顺遂,对女人家暴发泄并不少,街坊邻居是祖祖辈辈的熟人,不免互相掩护。 去上湾村慰问演出的话剧团是何桑老东家,有同事发朋友圈,“一群中壮年不务正业,在村口大榆树下喝酒打牌,怪不得穷。” 何桑想到梁璟给妇女儿童发放补贴,却没提男村民,他来过多次深入考察,有手有脚不干活,梁璟肯定不惯他们。 她心不在焉走出百余米,回头张望那间小平房。 梁纪深当晚住在东屋,何桑洗完脸回到房间,床上除了被褥,多铺了一条毛巾。 村里的大板床,确实不舒服。 只是一条毛巾也没多大的用处。 男人看着她,“糙了。” 何桑吓得照镜子,“是脸吗,手?” “你过来。” 她坐到床沿,弯着腰,梁纪深忍笑,“听过一个成语吗。” 何桑没心情,“到底哪糙了?” 梁纪深一把搂住她,“羊入虎口。” 他口腔是牙膏的清洌薄荷味,舌头也柔韧,何桑恍恍惚惚回过神,他为什么铺毛巾,毕竟是客人,弄脏被褥不合适。 第168章 携夫人出席 方太太猛地站起,“安意,你疯了吧?那个浪荡子玩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男人都多!” 方安意浑身紧绷,脾气一贯软绵绵的她,今天寸步不让,“从来没有女人骂他渣,证明他对女人好!他三十四岁了,我不介意他有情史,他过往的情史和我有什么关系?”方安意不甘示弱,“他一表人才商界翘楚,你们凭什么反对!” “造孽啊——”方太太瘫在沙发上,“京儒!” 方京儒也急得按捺不住,“荒唐!他城府阴毒心狠手辣是业界公认的,你窝窝囊囊的性子,你驾驭得了他吗?他啃得方家骨头不剩!” 方安意委屈哭,“我驾驭得了梁纪深吗?” “他是正派人,必须顾忌身份,起码周全妻子的颜面,尊重岳父家。梁迟徽是商人,不受约束,光明正大和外面的野花打得火热,你忍吗?” 梁迟徽怎会是那种人呢? 刘家的小公子轻浮,什么大胸啊,睡女人啊,他根本不搭腔,专注打球,认真又迷人。 甚至刘幺儿戏弄她、揣测她尺码的时候,梁迟徽会呵斥,分明是绅士君子。 “我不信!”方安意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力出色,外界嫉妒他,所以诋毁他。爸爸清廉英明,同僚不是也诽谤过您吗?” 方太太崩溃得差点厥过去,她咽下速效救心丸,靠在方京儒怀中,回房休息。 纪席兰的电话是深夜十点钟打来的。 方太太稍有好转,有气无力的,“我有事和你讲。” “我先讲吧。”纪席兰难以启齿,“我那混账儿子...” “不不不!”方太太也尴尬,“怪我们太骄纵安意了,她任性,三公子的条件没得挑,我是一万个满意的。” 纪席兰很精,顿时不言语了,听方太太的下文。 “安意平日老老实实的,不接触男人,我猜是竹苑那场饭局,梁迟徽长得英俊潇洒的,安意的魂儿被他勾了。” 纪席兰心口一咯噔。 原来方安意相中梁迟徽了。 对于二房,是天大的喜讯。 对于她这房,无疑是灭顶之灾了。 方京儒前途似锦,方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在文化界也有威望,逢年过节市里的人物登门探望,看似方家高攀了梁家,实际上,是平嫁平娶。 如果姚文姬的儿媳妇是方安意,现在梁迟徽是弱势,未来他要甩梁纪深一大截了。 “方太太,你反悔了啊?” “我不想反悔的,我巴不得安意嫁三公子,但她这次太倔了,我和京儒也无能为力,难道拿刀逼着她嫁?” 纪席兰看着古董架上的蕃花鎏金时钟,秒针一圈圈转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方太太,老三比老二强得多,他只是冷漠了些,吓到安意了。安意没有经验,老二又擅长谈情说爱,她丢了魂儿也正常,我有办法让老三热情一些,兴许安意会喜欢他。” 方太太高兴,心脏也舒服了,“有劳你了梁太太。” 第二天早晨下楼,梁延章去公司开会了,纪席兰在客厅喂鹦鹉,鹦鹉突然叫翁琼,连着叫了四五声,她恼了,食壶狠狠砸向鸟笼,“闭嘴!” 何桑一激灵,拽住梁纪深的袖子。 他倒是镇定自若,“心不够宽,当什么梁家夫人?” 纪席兰盯着踹翻的鸟笼,“你去哪?” “葬礼。” 梁纪深穿着纯黑的西装西裤,短发梳得整齐利索,他拎起鸟笼,挂在阳台的金属杆上,逗鹦鹉,“叫姚文姬,文姬。” 纪席兰面色又阴了一度,她打量何桑,一袭黑裙,马尾挽着发髻,固定在脑后,发卡亦是黑色。 程洵昨天凌晨匆匆赶到老宅,纪席兰恰好没睡,以为中海有紧急公务,一把手逝世,大大小小的项目、合同、会议,统统压在梁纪深这个二把手的肩头了。 没想到是给何桑试衣服。 “你什么意思。”纪席兰像一座大冰窖,寒气四溢,“中海董事长的吊唁仪式,你带她干什么?” 梁纪深逗完鸟,纸巾擦手,“父亲的挚友去世,不是也带您了吗?” “夫妇一起致哀是礼数。” “父亲有礼数,我没有?” 纪席兰全明白了,老三这是担心夜长梦多,趁着葬礼昭告天下了。 若是喜事,抢风头太喧宾夺主了,白事携家属亲临慰问,既正式,又体面。 业内心照不宣他是中海下一任一把手,在老领导的葬礼公开何桑是最合适的。 “看来你是深思熟虑了。”纪席兰慢条斯理喝一口牛奶,“胡大发至今昏迷,整个胡家,加上胡太太的外甥李鹤与何桑有过节,包括她的娘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何桑是一颗定时炸弹,你确定不留后路了?” 梁纪深表情意味深长,“只要您安分,炸弹永远不敢炸。您不安分,炸弹炸了,也殃及梁家满门。” 纪席兰撂下玻璃杯,蹚过散落一地的鸟食,去露台浇花。 ...... 追悼会在市殡仪馆的1号吊唁大厅,车泊在门口,程洵下去,简单交代了情况,领取佩戴的白花,又返回接梁纪深。 他们入场比较晚,大部分来宾吊唁完毕,在等待最后的环节。 治丧会的知宾司仪高声通报,“中海集团副总经理梁纪深及夫人吊唁董事长。” 聚集在大厅左右的宾客纷纷扭过头,梁纪深气场十分庄重肃穆,人群中一名太太悄悄问丈夫,“他身边的女人是话剧院的何桑吗?” 丈夫也认出了,“是。” “结婚了?没风声呢。” “估计订婚了,或者领完证没办婚宴。” 太太凝视他们走到大厅中央,停在瞻仰棺前面,“梁夫人眼高于顶,竟然允许何桑进门?” “梁三执意娶她吧。” 这位丈夫并不惊奇,何桑脸蛋标致,性格不争不吵,在话剧圈名声很清白,即使有非议,也在和梁三纠缠之后,梁家的公子树大招风,个中情由,她恐怕也冤。梁三可是横跨政商两界的老狐狸,他愿意给名分,绝不是乱七八糟的女人。 何桑虽然没有豪门贵胄的出身,梁三已经混到金字塔尖的地位了,也不在乎妻子的背景了,温顺柔情赏心悦目,有符合他需求的长处,足以上位了。 何桑跟着梁纪深三鞠躬,又跟着他去家属致礼的位置,为首的董事长太太和长子主动同他握手,“麻烦梁副总百忙之中到场了。” “我是董事长的下属,应当送他一程。夫人,大公子,请节哀。” 董事长太太还礼,梁纪深微微颔首,拉过何桑手,“我夫人何桑,敬慕董事长,特意来送行。” 她郑重其事鞠了一躬,“您多保重。” 董事长太太没料到和梁迟徽曝光“照片门”的姑娘成为梁纪深夫人了,风波平息不久,大张旗鼓出席葬礼,为她正名,显然非常得宠,牢牢拴住男人心了。 梁纪深如此高调,转移炮火到自己身上,这姑娘“水性杨花三角恋”的谣言势必粉碎了。 董事长太太在儿媳妇的提醒下回过神还礼。 长子邀请梁纪深参加答谢丧宴,作为家属的座上贵宾,梁纪深不好婉拒,便答应了。 第176章 他带来了证人 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何桑抹掉眼泪,小心翼翼走向赵凯,“把我关押在哪。” 赵凯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胡大发恶贯满盈,冀省没有不知道的。 亵渎小姑娘,他绝对干得出。 而且赵凯会识人,何桑老老实实的,案件对她完全不利,她不耍心眼儿,有一说一的。胡家指控她勒索胡大发,情人反目,赵凯一万个不信。 最压抑的是,梁纪深起立仓促背过身,眼里的灰败,濡湿,赵凯差点绷不住了。 倨傲清冷的梁纪深,杀伐果断的梁纪深,也有今天。 再关押一宿倒没什么,只是一直没证人,走势麻烦了。 赵凯也想过,胡太太目的要钱,私了。 不过闹得太大了,外界在关注,已经没法私了,假如梁纪深掏钱了事,被同行逮住把柄,更是天翻地覆。 他们这种履历的人,最忌讳不正之风。 赵凯吩咐女警带何桑去拘留室,自己进入和尚的审讯室。 午夜,梁迟徽居住的碧溪公馆14号院,灯火通明。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站在客厅,头发淌着泥水,衣服也扯烂了。 十分狼狈。 梁迟徽眉头一蹙,“你这是怎么了?” “一伙人追堵我。”冯志奎气喘吁吁。 相比较他的惊慌失措,梁迟徽平静多了,“你的仇人吓唬你吗。” “不是吓唬我,是动真格了,他们有砍刀!” “哦?”梁迟徽示意他坐,“喝杯酒吗。” “二公子,你逗我?”冯志奎惨白惨白的,“我小命不保了,我哪来的心思喝酒?” “既然知道小命不保,不如我指你一条明路。” 冯志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偷渡去东南亚吧...我有落脚地了,新开一个账户,你汇一笔钱给我!” 梁迟徽捏着酒托,“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追过去。” “难道我等死吗?” “其实牢里是最安全的。”梁迟徽眼底渐渐晕开一丝笑。 冯志奎如梦初醒,“你...是你!” “我什么?” “原来是你派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冯志奎变了脸,“我在冀省也算闯出名堂了,除了胡大发有胆子惹我,只有你了,别人躲我还来不及,我再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是赚钱的,不是玩命的!” 梁迟徽镇定自若饮酒,“我如果动手,你此刻在我眼前,我为什么不动,非要大张旗鼓在外面围堵你?广和集团得罪了多少同行,你心知肚明。如今你隐姓埋名,万一横尸街头,和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死了有区别吗?” “二公子,你无论如何要保我...”冯志奎脚软,瘫倒在地,心脏怦怦跳,“咱们是一根绳的蚂蚱!你保我,我会报答你。” “我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梁迟徽上半身伏低,平视他,一字一顿,“你仇敌太多,活得危机四伏,出行怕,睡觉怕,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享乐,活下去有意思吗?” 冯志奎朝前挪,一厘厘逼近他,“我是怕,可你就不怕我供出你?” “供出我,永远没有人捞你了。”梁迟徽拽住他衣领,拉向自己,目光阴森,“我让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表现好一点,你为我效力多年,我不忍心过河拆桥。倘若你不识趣,不要忘了我梁迟徽的手段。” 冯志奎大幅度的抽搐着,咬紧后槽牙,“梁老二,你他妈够狠。” ...... 赵凯第二天上午去了一趟老张的办公室,交通支队的队长也在,迎上他鼓掌,“检哥!又晒黑了啊。” 赵凯甩手搪开,“去你妈的!” “哎——”队长勾肩搭背,“你大三爬树,看系花在舞蹈室练舞,41码大鞋掉在教导主任头上了,糊那一脸泥渣,你摔骨折没?” 赵凯烦他,“关你屁事!” 老张摘了老花镜调侃,“他摔住院了,女同学在门上的窗口贴报纸,他看不见了,爬上树从三楼窗户看,这小子太淘了。” 赵凯臊得慌,“不提了行不行啊?我媳妇吃醋。” 老张笑,“那女同学喜欢周坤吧?” “周坤请她吃饭,带上梁三了,梁三的钱全投资了,去蹭饭,结果她又瞧上梁三了。” 老张恍然,“纪深和她成了吗?” 赵凯无奈咂嘴。 老张一拍脑门儿,“对,没成,纪深大学没谈。” “下午2点,关押二十四小时了。”赵凯发愁,“放不放何桑?” 老张翻阅笔录,“证人改口供了?” “和尚涉嫌作伪证,被梁三审露馅了。”赵凯搬椅子坐下,“现在何桑故意伤害的证据不足,那我按照自卫立案,比如胡大发和她发生争执,推搡恐吓她,当时又囚禁了她,何桑察觉到他企图施暴,情急之下自卫失手。” 赵凯越说越觉得明朗,整个人兴奋起来,“他们体型悬殊,胡大发欺凌何桑是压制性的,她不计后果自卫,是建立在自己弱势基础上,情有可原。” “那姑娘确实冤,但你是做笔录的,不是帮她编笔录的。”老张没好气瞥他,“胡大发是植物人了?” “基本是。” “他活该!”队长义愤填膺,“去年酒驾撞岗亭,年初又拖行交警,拖得后背皮都磨烂了,他借口肾病保外就医了,何桑是吧?你代表我送束花感谢她一下。” 赵凯没搭理他。 老张叩击着桌角,“证人作废,胡家还有物证,凶器以及胡大发的伤情鉴定。自卫的前提,不是何桑主观认为胡大发要强奸,需要检出胡大发的体液,即便他未遂,总有毛发残留,撕毁的内衣,表面的轻伤吧?再不济有目击证人或者监控录像,什么也没有你开绿灯...”老张轻咳,“开得了吗?法庭不支持。” 赵凯抄起笔录出门,准备联系梁纪深,他人脉广,约法院的聊聊,肯定有得商量。 刚划开通讯录,下属的电话打进来了,“梁迟徽找你。” 赵凯迷茫,“找我?” “他有人证。” “人证?” 下属说,“证明何桑遭陷害,并且是自卫的人证。” 第188章 嫌不嫌弃我? 车开进庭院,将近午夜了。 走廊漆黑,主卧门虚掩,纪席兰已经睡下。 书房开了一盏小台灯,幽静熏黄,依稀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何桑起初以为是芳姐给梁延章送牛奶,直到路过门外,女人唤了一句延章。 她瞪大眼,是姚文姬。 梁纪深原本要按下壁灯,手也停住。 “我曾经年轻不懂事,辜负了你的情意,你允许我住在老宅,我很感激。” “三十年前的恩怨了,我不记恨你了,不提了。”梁延章握住她手,“身体好些吗?” “老二和佣人精心照顾我,好些了。” 梁延章端详她,“气色是红润了。”他拍了拍姚文姬的后背,“等你康复,我带你去南方散散心。” 姚文姬欲言又止,“那席兰...” “她打牌,美容,花钱,我不陪她,她乐趣也多得是。” 梁延章看着风韵犹存的姚文姬,不由心猿意马。姚文姬的艳丽是翁琼也赢不了的,真正的人间尤物,五十五岁的年纪像四十岁的,选美模特出身,仪态气质没得挑。 他愈发激动了,“文姬,我会安排老二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替你选一个体面的儿媳。” 姚文姬抽回手,端起桌上的鸡蛋羹,“老二愿意娶谁,你别插手了。倘若他不喜欢,勉强娶了,夫妻不和睦,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你不希望他更显赫吗?”梁延章接过汤碗,“他担任梁氏集团的副董,妻子对他有扶持,他的地位才稳。” 副董。 姚文姬眯眼,董事长的宝座果然是交给梁璟了。 有传言梁璟留任省里,具体什么职务,上面没表态,他擅长文,不擅长武力,一线岗位不适合他,负责文化教育或者接待外宾,又大材小用了,大概率是负责监管监督,他清正,威望高,各部门是服众的。 不过一天没有落实,终归有变数。梁延章极力劝他继承家业,他没有完全拒绝,相比老二,梁璟和老三亲近,一旦老三在中海集团功成身退,独揽家族大权的梁璟容得下老三,容不下老二。 梁璟恨毒了二房。 姚文姬不露声色地做小伏低,“梁璟是长子,他未婚,如果二弟媳的背景太出众了,外界会揣测老二要凌驾在大哥头上,他很敬重梁璟,一心要辅佐大哥。” 何桑暗暗感慨,姚文姬的段位比纪席兰高明不是一星半点,给男人戴了绿帽子,时隔多年,还能勾起男人的同情怜爱。 幸好梁纪深争气,屹立在这,否则姚文姬灭掉纪席兰是易如反掌。 梁纪深推开次卧门,搂着何桑进屋,反锁。 他格外镇定。 “梁董对姚夫人旧情复燃了吗。”何桑走过去,一粒粒解开他衬衣扣,“会不会威胁你母亲?” 梁纪深胸膛袒露着,他脊背宽阔,腰肢却劲瘦,皮带勒到最窄,轮廓十分硬朗有型,“她不抢。” 何桑也发现,姚文姬对梁延章欲拒还迎,似乎套路他吊着他,梁延章摸她手,她也想方设法抽离了。 “她真有道行。”何桑由衷佩服姚文姬,当年蜜里调油的阶段,她背叛梁延章,男人的爱,恨一霎井喷而出,谁先甩了谁,被甩的一直意难平,现在姚文姬在他眼前晃悠,虽然出场次数少,反而营造出若即若离的氛围,吃不到嘴,又没法复婚,她简直把男人心态玩得明明白白。 “什么表情?馋得流口水了。”梁纪深捏住何桑脸,“她不是好道行,不准学。” 何桑下巴小小软软,他五指一裹,遮盖了大半,只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刷得心痒。 “以后出现一个比我好的男人,你跑不跑?” 何桑摇头。 “真不跑?” “出现不了啊。”她挣不开,任由梁纪深捏,“即使出现了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他气笑,“那我有病,嫌不嫌弃我?” 何桑一怔,“你有什么病。” 男人沉默一瞬,“男科病,嫌弃吗?” 她仍旧摇头,“不嫌弃。”顿了顿,面颊微红,“你不是挺厉害吗...” 梁纪深彻底笑出来,“我厉害?” 没回音。 何桑头垂得低,发顶蓬蓬松松,在灯火里泛着温情至极的光,他肩膀一搪,迫使她站直,四目相视,男人笑意深,“我哪厉害?” “你脾气厉害。” 梁纪深笑容一收,“我冲你发过脾气吗。” 她如实,“以前发过。” “和我还记仇?”男人抱起她,压在床上,“来了吗。” “来了。” 梁纪深掀开裙摆,他茧子糙,粗粗剌剌的厮磨,何桑尾椎涌过一阵电流,一缩一缩的。 “骗我?”根本没垫东西。 她笑着滚到另一边,梁纪深一靠近,她伸脚踢,“隔壁是主卧...” “他们睡了。” “梁董在书房...”男人力气大,拖着何桑拖到身下,她仰面喘息,“他回屋经过门口!” “他不回去了。”梁纪深斩钉截铁,“他满脑子是姚文姬,回你婆婆房间干什么。” 何桑肌肤一凉,下意识贴近男人,“又降温了——” 梁纪深噙了一丝笑,一手弄她,一手背在身后,调低了空调度数,又怕冻着她,她一主动黏上,他便关闭了。 “冷?” 何桑越过他,看对面,冷风是对面吹来的。 梁纪深撑住床,挡住她视线,“冷不冷?” “堂堂梁总和女人耍心机。”她张嘴咬他脖颈,含糊不清,“你作弊。” 男人笑,他体温总是很热,仿佛一座不停燃烧的火炉,恣意而蛮横的将他怀抱里的一切化为灰烬。 何桑情不自禁叫出声,梁纪深一把捂住,捂得严实也罢了,偏偏他手指敞开空隙,破碎的语调回荡在房间,沿着门缝断断续续溢出。 门外有脚步移过,来自书房的方向,夜色太深,太静谧,那人在黑暗中踩着皮鞋,落一步,声响清亮,再落一步,又刻意放缓、放轻,他越是抑制,越代表他听得一清二楚,每碾过地板一下,何桑心脏就窒息一下。 在距离这扇门最近的时候,那人驻足。 一秒,两秒,三秒...紧接着走远了。 何桑吓得浑身是汗,汗珠淌过腰窝,和梁纪深的汗液交融,又烫又稠。 “是梁董吗...” 梁纪深没心思答,整个人发了野性,何桑有点招架不住他。 男人无论多么刻板严肃,在情欲上,本质都是疯狂的,追求刺激的,紧迫的环境,陌生的体验,突发的状况,潮水一般撼动着理智,不过梁纪深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从不只顾自己快活,何桑感受他刺激之下的勇猛,动情,几乎割裂了她灵魂最深处。 二楼拐弯的客房,灯悄然亮起。 梁迟徽脱了外套扔在地上,倚着窗户焚了一支烟。 月色和灯光投映在玻璃,照出他的脸。 光有多朦胧,他眉目有多阴郁。 罩了一层黯淡。 第189章 我需求大 梁迟徽烦躁扯开衣领,坐在椅子上,烟雾熏得眼睛辣疼,他猛吸了一口,碾灭。 书房传来瓷碗碎裂的动静,梁延章大声唤文姬,问她割没割伤,又招呼保姆清理。 寂静的走廊亮起灯,乱糟糟的,桌上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梁迟徽挂断。 片刻,又打进来。 他皱着眉头,再挂。 然后是一则短信:二公子,冯志奎要翻供。 梁迟徽后仰,枕在椅背边缘,脖颈和下巴抻成一缕直线,喉结鼓起,白皙的皮肤覆了一层燥红。 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无数的画面,剧院里人潮人海,舞台是雨幕的背景,复古的旗袍,雨伞,老式的电话亭,走动的男女。 一闪而过。 最终定格在一副女人的身影。 正宗的北方普通话,搭配着吴侬软语的腔调。 缠绵悱恻像四月的雨丝,缠在男人的心肺,一揪,一勾,原本毫无杀伤力的姑娘,却悄无声息扼住男人的命脉。 等回过神,她的手是钩子,眼波是钩子,所有全是钩子。 梁迟徽关机,取出sim卡,熄了壁灯。 ...... 何桑早晨睡得迷迷糊糊,梁纪深已经穿好西装,胳膊捞起她放在腿上,“我去公司开会,最迟下午回老宅。” 她半梦半醒,翻了个身,整个人滑跌下去,颠得清醒了。 娇憨相逗笑梁纪深,“毛毛躁躁的,自己在家行吗?” 何桑爬回他膝上,“我和芳姐在厨房煮饭,我勤劳一点,梁夫人不好意思瞧我不顺眼了。” 男人俯身,吻了一下她鼻尖,他起床不久,没顾上吃喝,嗓音不那么清朗,略厚重沙哑,卷着薄荷牙膏的凉气喷过来,“夫人贤惠。” 她懒洋洋跪在床边,整理梁纪深的领带,“三哥工作也辛苦,我继续煮药膳。” “喊什么?” 何桑脆生生的,“三哥。” 梁纪深狠狠拍她屁股,“你欠收拾?” “那我喊什么。” “我喊夫人你喊什么?” 她机灵得很,“电视里喊老爷。” 男人掌心摁住她臀,朝怀里压了压,破罐破摔,“行,你就这么喊。” “我喊,你答应吗?” “答应。” 他手上下移动,摸得何桑发痒,她反握住,不准他摸,“在外面也答应吗。” 梁纪深好脾气凝视她,“你敢喊,我敢答应。” 何桑这会儿困意没了,腿间黏腻腻的,蹭了蹭他裤子,“你没病。” 男人笑着,“没病?” 昨夜梁纪深没戴套,老宅没那东西,梁璟和梁迟徽也没带女人回来过,纪席兰甚至一度想怀二胎,多个孩子多分一笔家产,更是用不上套。 她和梁纪深这几个月经常不戴套亲密,他虽然享受快感,但心态多少放不开,他渐渐到年纪了,除了海王,渣男,三十多岁的男人对于婚姻和孩子是存在憧憬的,他希望她怀孕,又顾虑她怀孕,两种矛盾的情绪碰撞,以致于他在欢爱中,只释放了七八成,总绷着一根弦儿。 唯独昨天他疯得厉害,那根弦儿似乎彻底消失了。 梁家同意给她堂堂正正的名分,怀了孕也名正言顺,梁纪深没压力了。 “你想要女儿是不是?” 何桑攀住他肩膀,“我想要儿子,儿子是母亲的小情人,如果我生龙凤胎就好了,一次省事。” “儿子长相随母亲,不过你不像梁夫人,你像梁董。芳姐告诉我,梁秘随母亲,他和翁姨像极了,梁迟徽也像姚夫人,只有你像父亲。” 梁纪深一直沉默,没回应。 她抬头,“你在听吗...” 男人又吻了吻她额头,“有大情人不够,还要小情人?” 何桑振振有词,“小情人不会变心,一辈子认我是母亲,大情人会变心,兴许哪天认其他女人当老婆了。” 梁纪深吻住她嘴唇,“娶了不离。” 她睫毛轻轻刮他的眼角,“万一我离呢。” 男人佯装生气松开她,“再说一遍。” “假如你爱上别人了,你养着她,我和你离。你为了名誉将就过日子,我不忍。” “谁让你忍了?你去检举我。” 何桑笑,“省里管吗?” “管。”梁纪深一字一顿,“停职,处分,臭名昭著。” 她笑得更开心,挨在他下颌处,很会哄人,“我舍不得。” 鼻息间是须后水混合着爽肤水的淡香,何桑喜欢晨起时分的他,也喜欢夜晚的他,一个清隽英气,一个贲张烫热,他的男人味是一簇野火,既正气,又邪性,燎原之势恣意地烧着。 “梁先生。” 程洵这时叩门,“董事长九点下葬,十点宣布总经理任命,十一点官网公示,您的发言稿有十七页,预计四十分钟演讲完毕,您现在需要熟悉稿件吗?” “我脱稿开会。”梁纪深吩咐他,“你在车里等我。” 程洵退下,何桑蹑手蹑脚开门,探出头,隔壁的主卧打扫得整整齐齐,梁延章和纪席兰显然也起床了。 没在房间,一定在一楼。 她懊恼,“都怨你。” 梁纪深挺受用她龇着小牙,面红耳赤的样子,“睡一起怎么了?” “总共才在老宅住几天,迫不及待睡一起好像我有多大的需求...” 他闷笑,“我迫不及待,我需求大,行不行?” 何桑咬着舌尖,笑一点点漾开,强行憋住,“他们又不清楚是你。” “我去坦白。”梁纪深跨步上走廊。 她吓得立马从后面抱住他。 男人笑声在胸腔,穿透力震颤着脊背,也震颤着她。 “三公子醒了?”芳姐拎了水桶路过走廊,她刚擦拭完露台的木板,连着大风下雨,木板积了灰,“何小姐饿不饿?餐厅有中西式的早餐。” 她抿嘴角,“梁董和夫人吃了吗。” “他们七点出发去外地了,梁董的朋友过寿。” 何桑长吁气,正要回卫生间洗漱,芳姐突然进卧室,直奔大床。 她张开双臂拦住,“我自己叠被子吧。” “我换床单,梁家的习惯只要住过人第二天必须换新的。” 何桑仍旧寸步不让,“我自己换!” 芳姐奇怪,“这是佣人的活儿,哪有您换的?” “您是翁姨的陪嫁,是半个长辈,我没资格使唤您。”她急得语无伦次,瞪着梁纪深。 男人手抄在西裤口袋,眼底堆着浅笑,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 “梁总——”何桑尾音发颤。 第190章 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场“战役”太疯了,床铺凌乱,皱巴巴的污秽,何桑不愿被芳姐发现,梁家的佣人多,难免会一传二,二传三。 偏偏梁纪深最正经的表情逗她,“怎么了?” 何桑这一刻觉得,成熟的“坏男人”比坏男孩致命得多,是浸润在骨子里的诱惑力,又狂,又堕落,又吸引。 她眼皮都红了。 梁纪深笑意加大,“有劳芳姐收拾了。” 芳姐莫名其妙,在老宅服侍三十年了,三公子何时这么客气过。 何桑跑过去,趴在床上不动弹,“我还要睡——” “八点半了,您还睡?” 她扎进绒被里,气息闷闷地,“我头昏。” “医生说没怀吗?何小姐贪睡,呕吐,分明是怀孕的——”芳姐没念叨完,梁纪深也不逗何桑了,示意芳姐出去,“让她接着睡。” 芳姐关上门,梁纪深走到床边,垂眸打量她,“害臊了?” 何桑委屈,“你不帮我。” 他捋了捋她没梳理的头发,“昨晚芳姐清理书房,你在屋里叫,她是聋子?” “是你故意折腾我的。” 梁纪深抱起她去洗手间,撂在水池台,摘下花洒冲洗她腿,“明天约你母亲,我们见一面,商量聘礼。” 何桑不吭声。 “怕什么。”男人低下头,抵住她,“岳母瞧不上我?” 她笑出来,“你那次打了我继父,我妈记恨你呢。” “黄勇?” 梁纪深有印象,“岳母应该感谢我。” “感谢你?” “他不是骨折躺了两个月吗?没力气去赌了,少输点钱。” 何桑抚摸着他的衣袖扣,“我妈可不这样认为,她脾气不好。” “我忍。” “她心疼我继父,可能会替他出气。” “忍。” 何桑仰头,语气笃定,“有我在,她出气,我不同意。” 梁纪深不由噙了一丝笑,“你护着我?” “我护着你。” 他贴着何桑的脸,“成为总经理夫人了,气势也横了?” 程洵又返回催促他,董事长的下葬仪式所有高管不能缺席,梁纪深没再耽搁,匆匆上车赶往中海。 何桑洗了澡下楼去餐厅,在二楼转角,她无意瞥见客厅内的姚文姬,茶几对面是梁迟徽。 这是她最清晰一睹姚文姬的容貌。 怪不得年轻时风靡东南亚的富豪圈,虽然年华渐老,吊打冀省的一众阔太,照样不费吹灰之力。 有一位惊为天人的生母,梁迟徽托生一副好皮相是情理之中了。 “您留宿在父亲的书房了?” 姚文姬喝完药,含了一颗糖,“没有。” “梁家的现任女主人是纪席兰,您不要与她起冲突。”梁迟徽在杯里续满温水,搁在她手边,“老三升了,三房风头正盛,避嫌最明智。” “我避嫌,你呢?”姚文姬深意十足盯着他,“老三在场,你都不收敛。那姑娘难受,你倒是心急,藏在墙角眼巴巴的。” 他笑了一声,“您在三楼监视我了。” “凑巧撞见。” “那可真巧。”梁迟徽翘起一条腿,坐姿大方又随意,“您印象怎样?” 姚文姬摩挲着水杯的玻璃纹,“脸蛋六分吧,干活不娇气,蛮乖巧的,性格打七分。” “您眼光太高了。”他掸了掸裤腿,一股坚决正式的沉稳劲儿,“她总担得起九分。” “你这匹野马要收心了?”姚文姬没忍住笑,“我不知道你心里盘算什么,我只知道得罪老三后患无穷,至于值不值得,你自己掂量代价。” 她吐出嘴里的糖,丢在烟灰缸,“我去医院复查。” 梁家的公子礼数周全,姚文姬从沙发上起来,梁迟徽也规矩起身,目送她出门。 他始终背对楼梯,却不疾不徐开口,“何小姐,站累了,下来坐。” 何桑并没偷听,她是光明正大站在那,只是二房聊天,她如今是三房的准儿媳了,不方便上前打扰。 “我没听到什么——” “何小姐听到也无妨。”他打断,缓缓转过身,“不是机密,与纪姨老三无关。” 何桑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梁迟徽迎上她,“身体舒服些吗。” “没休息好而已,喝中药调理一下。” 梁迟徽玩笑调侃,“看来我当二伯,要再等一等了。” “你与其盼着当二伯,不如盼着当父亲。” 他扬眉笑,“孩子母亲在哪?” 何桑琢磨了一秒,方小姐配他,论外形是高攀了,论家世倒也合适。 不过这话她没法讲,方安意是她和梁迟徽之间最微妙的角色,毕竟他是为了她、为了梁纪深解围,才招惹方小姐。 “总会有的。” “是,一定会有的。”他耐人寻味,“到时候请何小姐把把关。” 何桑一愣,“你识人的眼力,哪里需要我把关?” “说不准需要何小姐呢。” 她望向梁迟徽,男人淡笑点了下头,穿上外套离开。 ...... 梁迟徽去了一趟市局。 赵凯在长宁区出任务,副手在岗,下属带着梁迟徽进入接见室,副手很快也过来。 副手没想到梁迟徽来这招,杀个出其不意,赵凯在老宅探他的口风,他明显不打算露面,因此接见室完全没部署,临时部署又来不及,他们有心监听,搜集证据,计划全泡汤了。 最关键赵凯已经允许接见,再反悔,纯属儿戏了。凭梁迟徽的精明警惕,肯定一眼识破赵凯在布局,日后更抓不住他的马脚了。 副手命令下属将冯志奎押到接见室。 隔着一扇窗口,梁迟徽落座,冯志奎也坐下。 由于暂未提起公诉,冯志奎依然是拘押调查,没有戴手铐脚镣,谈话过程警员不在场,在小门后面巡视。 梁迟徽气定神闲审视他,“你要翻供?” “赵凯告诉我,你不肯来。”冯志奎咬咬牙,“我怀疑你坑我,不管我了。” “你怀疑对了。”梁迟徽连做戏也懒得做,“我大费周章捞一个废物,不是浪费时间吗?” 冯志奎面色煞气腾腾的。 他干这行,脑袋卡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 发达,落魄,生死存亡,稍有不慎,天堂坠到地狱。 他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不甘心。 不甘心在梁迟徽的手里翻船,沦为他的垫脚石。 “你既然言而无信,我为什么不翻供呢?我当然要翻,而且我现在就翻!” 冯志奎扭头,正想喊巡逻的警员,梁迟徽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捏着一张相片,漫不经心转动着。 “你——”冯志奎大惊失色。 “老冯,你的情妇五年前在泰国诞下一个女儿,怎么不向我报喜呢?我起码会封一个大红包给你。” “梁迟徽...”冯志奎面如灰土,整个人虚瘫在椅子上。 男人欣赏着照片中的母女,“女儿是父亲的命根子,老冯,我其实很羡慕你。我一没有妹妹,二没有女儿,也许未来会有,最好像你的女儿一样可爱。” 冯志奎死死攥拳,瞳孔血红。 “你放心,我不屑于对女人和孩子下手,但她们的下场是穷困潦倒还是荣华富贵,取决于你的选择了。” 梁迟徽面带微笑看向他。 良久,冯志奎手发抖,“我从没曝光过她们母女,我和黄彪是亲戚,他也不知情。你对我的家眷了如指掌,我为你效力那天,包括黄彪投奔你,你根本没有信任过我们,你把我们当成狗,拴着绳索,狗老实,你喂饱,一旦狗生二心了,你勒脖子。” 冯志奎没有如此畏惧过一个人。 梁迟徽的城府手段有多么腹黑狡诈,他是了解的。 他以为仅仅是对仇敌,对异己,原来对自己人,梁迟徽同样不曾松懈过。 所谓的亲信,得力下属,统统玩弄于股掌之上。 梁迟徽掐着他们的软肋,不声不响掐了四五年,只待这一天。 “你真沉得住气。”冯志奎眼球红到炸裂,“我和黄彪这些年对你也算忠心耿耿,你防备外人,竟然也防备我们?” “事实证明,防备是正确的。”梁迟徽笑容淡去,“你不是要拖我下水吗?” 第191章 我只接受我妻子做这种事 冯志奎揉着头发,靠在椅背大喘气,“她们在哪。”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你手上,对吗?” 梁迟徽不露声色瞥了一眼那扇门,警员距离很近,他音量低,“你心知肚明自己有多少仇家,我查得到你情妇和女儿的下落,仇家早晚也查得到。在我手上,不是更保险吗?我安排了厨师和保姆照顾她们,衣食无忧。” 冯志奎瞪着他,“你什么时候放人?” “你判决收监的那天,或者——”梁迟徽愉悦笑出声,“你上刑场那天。” 冯志奎心里一咯噔,果然,凶多吉少了,他咬紧牙关,“我保证不上诉,你现在放。” “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梁迟徽优雅交叠长腿,“你妄想翻供,栽赃我,应该猜到会彻底激怒我。” 冯志奎哆嗦着,分不清是懊恼,是恐惧,“我和胡大发在那条道儿上不是白混的,你废掉了我,做事太绝,以后谁为你卖命?谁对你忠心?你天大的道行,孤木难成林。” “我梁迟徽自己就是一片林。”男人倾身,“我的道行,你才见识了区区十分之一。” 冯志奎忽而龇着牙,朝前猛蹿,梁迟徽动作利索,一脚踢开椅子,哐啷摩擦的巨响,警员及时闯入,按住他,“冯志奎!你疯了?” “梁老二...”冯志奎呼哧呼哧指着梁迟徽,却半晌没下文。 警员推搡他,“你要说什么?老实交代。” 冯志奎趴在桌板,浑身抽搐。 “老冯,我好心探视你,你倒怪我不捞你。”梁迟徽语气惋惜,又相当大度,“你想见什么人,想吃什么,有机会我和赵局商量商量,圆你的心愿。” 冯志奎顿时不再抽搐了,死水一般平静。 梁迟徽从接见室出来,赵凯正好上楼,风尘仆仆的,“梁先生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吧。” “喝茶免了。”梁迟徽很熟络拍了拍他制服沾染的尘土,“我给老冯带点吃的,你下属检查过,没问题。” “梁总能有什么问题啊!”赵凯话里有话,“真有问题,凭您的手段也处理得没问题了。” 梁迟徽和赵凯对视,气氛暗流涌动。 片刻,他高深莫测挑眉,“打趣我?” “开个玩笑嘛,梁家的长子和三公子清正高洁,二公子自然不差。”赵凯作出请的手势,“我公务多,不亲自送梁总了。” “不敢劳驾。”梁迟徽颔首,一张脸瞬间由晴转阴,森寒到极点,迈步扬长而去。 赵凯眯眼,也收起假笑。 下属嘬牙花子,“梁迟徽太精明了,他进入接见室,检查墙角,天花板,桌椅,灯泡,甚至敲墙砖。但凡有一处异样——” “冀省的上流圈公认梁家最精。”赵凯意料之中,“梁迟徽是精中之精,生意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只有他一直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本事。” “传言梁秘要继承家业了?” 赵凯和梁纪深十年的交情了,也了解梁家的一些情况,“梁秘外交谈判确实是镇场子,有气势。隔行如隔山,他如果跨界经商,被梁迟徽活活玩死。” 下属乐了,“儿子多,个个儿优秀,也麻烦,不如生个饭桶。” ...... 梁纪深出席完任职会议,在休息室洗了个澡,准备下午的应酬。 程洵整整一中午在接听各界的贺电,有商场的,有政圈的,有体育娱乐公司的,梁家人脉广,梁纪深又是新贵上位,这方面的交际少不了。 江小楚订了桃园的饭菜,放在会客桌,对面的梁纪深穿了一套白色休闲装,额发未干,下颌浅浅的胡茬,成熟英朗的模样,在阳光里格外的性感迷人。 她心脏噗通噗通打鼓,“程秘书告诉我,您爱吃桃园的菜。” “我不爱吃。”男人签了字,合住文件,递给她,“我夫人爱吃。” “您真的要结婚了?” “嗯。” “娶何小姐?” 梁纪深掀开餐盒盖,表情极淡,“不然呢。” 江小楚心情低落,同样出身普通,二十出头的花样年纪,她比何桑的名声好,何桑的继父有前科,她父母双全,名牌大学毕业,也白净漂亮。何桑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只能在小小的助理岗位上熬着。 梁纪深吃了两口饭,临时改注意了,拨通秘书部的内线,“你去接何桑。” 程洵应付各界的贺电焦头烂额,耳朵嗡嗡的,“跟您一起应酬?不妥吧。那几位老总在话剧院看过何小姐演出...” 这群富商,和纪席兰一样,张口戏子闭口戏子,即使何桑今非昔比了,他们先入为主的印象搁在那,总是低看她一等,反正不是什么重要场合,能不去就不去了。 “你推掉应酬,我办私事。”梁纪深单手系领带,“我去拜访她母亲。” 程洵翻开行程表,“不是计划明天吗?” “明天回基地,欠了冀省电视台一次采访。” 那次采访,赶上皖西县发生泥石流,他一心牵挂何桑的安危,放鸽子了。而且边境线的信号时好时坏,秘书部联系不上他,他没有第一时间解释原因。负责采访他的记者是省电视台的在编记者,副科级,平时架子蛮大的,多牛气的老板也让三分,气得够呛,险些和他结梁子。 一小时前,那位记者又预约了明天上午十点,梁纪深只好调整行程,先陪何桑回去。 马上要登记了,没拜访过长辈,是他失礼数。 江小楚绕过办公桌,伸手替梁纪深系领带,他挂断电话,下意识拂开她,“不需要。” “我怕您一只手不方便...” “我只接受我妻子做这种事。”梁纪深严肃注视她,“我记得你调岗了。” 她双手交叉,贴在身前,“程秘书忙,我回来帮他。” “程洵要求你回来?” 江小楚感觉这个男人的脾气太极端了,她不懂,何桑那么绵软的性子,像小猫似的,是如何驾驭他的。 “是我自己——” “你回新岗位吧。”梁纪深站起,没多大的耐心,“我这里不用人。” 第192章 为什么对不起我? 何母和黄勇居住在环城区的老式居民楼,一室一厅一卫,四十平米,厨房是阳台改装的,90年代的建筑了。 一开始是长租,去年黄勇打算买下这套房,写他与何母两人的名字,何桑没找梁纪深要钱,而是掏空存款补贴了他们六十多万,究竟买没买,至今没音讯了。 何桑有钥匙,黄勇的品性不大靠谱,她顾虑何母的安全,保留了一枚备用,以防万一。 她私下没来过,幸好没换锁,一插孔,就拧开了。 客厅的电视播放着经典剧《父母爱情》,卧室门敞开,传出男人的呼噜声。沙发上的中年妇女听到动静,偏头望向门口,一动不动,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何桑常年不在家生活,母女关系生疏,加上继父挨了打,怀恨在心,没少挑拨离间,在他的影响下,何母对自己的态度更冷了。 她深吸气,“妈,我回家探望您和黄叔。” “不欢迎。”何母一边起身一边关电视,“你黄叔也五十岁了,扛不住你雇人打他,我伺候他两个月,他才下床,你饶了我吧。” 何桑牙齿磕绊,挤不出一个字。 梁纪深蹙眉,来之前,他清楚何桑的原生家庭很糟糕,何晋平死后,她母亲和她唯一的交集,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可他不清楚,情分淡漠到这般程度。 他压制住火气,揽住何桑的腰,安抚性紧了紧手,然后示意程洵,将大包小包的礼品和一个18寸的红皮礼金箱撂在茶几上,“我们三公子的薄礼,不成敬意。” “拿走。”何母软硬不吃,“打完人,不道歉,不露面,强迫我们撤案,你们三公子势力庞大,我们贱命一条,惹不了还躲不了吗?” 何桑隐隐发抖。 梁纪深手臂揽得更紧了。 程洵打开箱子,“现金,支票,车钥匙。车在城北区的奔驰4s店,随时提车。” 何母冷眼旁观,“什么意思?” “是聘礼。”梁纪深比较恭敬,走上前一步,“房产您可以选,选定了我全款支付。” “聘礼?”黄勇突然走出卧室,房间热,他只穿了大裤衩和背心,盯着何桑。 十八岁暑假的记忆卷土重来,何桑不由自主抖得厉害。 “行啊。”黄勇大喇喇坐下,“老何生了个有出息的女儿,傍到大款了。怪不得打我呢,我住院五十二天,胯骨骨折,肋骨断裂,脑震荡,你装聋作哑,原来攀上高枝了,有底气了,不认我和你妈了?” 何桑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攥着裙摆,攥得发皱。 “箱子里是多少钱啊。” 程洵搬起箱子,黄勇一扫支票的数字,“打发要饭的呢?慧文养大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值这点?” 程洵扣住箱盖,“车价值一百万,还有房产。” 黄勇翘起二郎腿,“梁总的车价值几百万啊?” “你和梁总比?” 梁纪深抬手制止程洵,心平气和笑,“你要多少。” “梁家三房儿子,家产分三份,你父亲总有几百亿的身家吧?我和慧文要一个亿的聘礼。” “一个亿,你配吗?你怎么有脸讨要?你养过我吗?”何桑情绪爆发了,她挣开梁纪深,在客厅砸着,哭喊着,砸过瘾了,又用力推何母,“他是你的初恋,我爸爸呢?我爸爸待你不好吗?对你好的男人,他死了,你一滴眼泪也没掉,黄勇欺负你的女儿,侵占你亡夫的遗产,你是瞎了吗?” “臭丫头,你诽谤我——”黄勇面孔狰狞。 他那几年欺负何桑欺负习惯了,喝醉了骂她,输钱了也骂,把她关在单元门外冻着,偶尔也踹她,茶水泼她,何母在早餐铺上班,很少在场,何桑最初能忍则忍。黄勇是何母二十年前的初恋,当年也很踏实勤奋,是娘家棒打鸳鸯,逼何母嫁给铁饭碗的何晋平,黄勇赌气也结婚了,老婆是从良的小姐,无法生育,隐瞒他骗婚,曝光后在老家沦为笑柄,他自此一蹶不振。 何母觉得有愧,一心补偿他好好过日子,何桑从没见过她这么满足,这么小女人的姿态依赖深爱着一个男人。 到底有生养之恩,有些委屈何桑也咽下了。 黄勇顺手抄起晾衣杆,叫嚣着冲过来,何母要拽他,没拽住,下一秒,他冲到何桑面前,举手的一霎,梁纪深擒住他。 男人脸上淡定,下手狠戾,黄勇痛得破音了,手腕骨嘎吱嘎吱响。 “黄勇,你毕竟是何桑名义上的继父,我敬你了,你自己不配我这份敬。”他反手一搪,黄勇那副身板岂是梁纪深的对手,仿佛一根枯柴,佝偻着仰倒在地上。 梁纪深掏出方帕,擦拭碰他的那只手,“房子,车,钱,你们提出,我一分钱不压价,是何桑的孝心,也是我作为女婿的义务。不过,咱们两清了,她愿意回娘家,你们规规矩矩迎接她,不准有一丝怠慢。她不愿意回,你们不准骚扰,否则,我下次再出手,不会轻松了结。” 黄勇捂着手,满头大汗龇牙咧嘴,“她是慧文的女儿,慧文是我老婆,我们是一家人!法律承认的一家人!你在我家的地盘耀武扬威——” 话没说完,他凄厉尖叫,挣扎着拔自己的腿,可腿被梁纪深牢牢地踩住。 “她是梁家的人了。”梁纪深居高临下俯视黄勇,“你曾经欺负何桑,我也教训过你了,以后,你欺负梁太太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梁纪深甩下这句话,搂着何桑出去。 坐上车,程洵愤愤不平,“黄勇夫妇算什么东西!您念在何小姐的面子,已经赏他们脸了,登门是瞧得起他们,堂堂冀省梁家,养的鸟也比他们金贵。” 何桑难堪得面颊通红,不吭声。 “行了。”梁纪深呵斥,“开你的车。” 他抱住何桑,“饿不饿?” 何母连一杯水都没倒,更别提招待一顿饭了,何桑埋在他肩膀,“对不起。” 男人笑了一声,“为什么对不起我?” 她摇头。 喉咙又酸,又哽得慌。 梁纪深这辈子,大抵没如此狼狈过,他去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座上宾,一对无权无势的底层夫妻,连轰带赶的,为了她,他忍气吞声,最后撕破脸亦是为了她。 第193章 我终于娶到夫人了 “我妈妈打你哪了?” 何桑检查他的胳膊,果然一片淤青。 他踩住黄勇腿的时候,黄勇惨叫,何母吓坏了,捡起晾衣杆冲上去,一通抡打,每一棍都击中骨肉。 幸好,梁纪深魁梧,身板钢铁一样结实,受得住那几下,否则凭纪席兰的性子,何桑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婆家和娘家结仇,儿媳妇在中间遭殃。 何桑心疼得一揪一揪的,“委屈你了。” 梁纪深拇指擦拭她的眼泪,“我终于娶到夫人了,委屈什么?” 她仰起头,“娶到夫人怎么了。” “一个三十多岁,脾气大,不解风情的光棍汉,有女人愿意嫁我,不值得高兴?” 何桑不禁笑出来,喷出一颗泡,埋在他衣襟。 “邋遢不邋遢?”男人拨开她脑袋,她埋着不动。 梁纪深又恼又笑,“我新换的衬衣,你蹭鼻涕?” “我没有...” 他发了力,勾起她下巴,鼻尖湿漉漉的,沾了一缕水状的丝线。 男人一抹,掌心也潮湿,“这不是?” 何桑使劲吸了吸,吸得鼻头干干净净,重新抱紧他,“梁总。” 他没回应。 “你会变心吗?” “你再喊梁总,就会。” 梁纪深嗓音清正磁性,有浑厚的穿透力,一如他这个人,既野性不驯又英明神武。 “你喜欢我什么?” 他回答得干脆,“喜欢你气我。” “那我不气你了,你是不是不喜欢了?” 梁纪深一噎。 鬼精的。 半晌,他发笑,“嗯,你尽管气我。” ...... 纪席兰的车开进老宅,方家的车也从对面驶入庭院。 一前一后。 梁延章在外地出席完婚礼,赶去公司处理业务了,纪席兰独自回老宅。 至于方太太,她实在没辙了,方家这一星期物色了不少青年俊杰,样貌好,前程也光明,方安意死活不答应,方太太逼得紧了,她闹绝食,活活瘦得脱相,老爷子和老太太可怜孙女,催他们找梁家结亲。 按道理,是男方主动提亲,但梁迟徽明显没那份心思,方京儒不敢拖延,梁二公子不像梁璟那么清心寡欲,是出了名的“没女人不行”,对安意没想法,不代表对其他女人没想法,万一半路杀出个狠角色,占了正牌的位置,为时晚矣。 先挑明了,双方再推进关系。 方太太拉着纪席兰的手,“电话里我向你道歉了,是安意不懂事,扫了梁总的颜面。好在梁总要结婚了,他和安意本来也没缘分,方家的愧疚稍稍减轻点。”她四下张望,“我和京儒今天拜访姚夫人。” 纪席兰扯出一丝笑,招呼芳姐去楼上请姚文姬,扭头便走。 她和姚文姬,一个现任,一个前妻,在梁家是王不见王。 谁的主场,另一个回避,省得彼此尴尬。 方京儒搓了搓手,“二公子在吗?” “在的。”方太太小声,“车停在院里。” “安意呢?” “她在车上,咱们先探探口风。” 方京儒点头,“姚夫人住在老宅,二、三房又不和睦,安意嫁进梁家,与纪席兰不大好相处吧?” 方太太摩挲着首饰盒,“赵行长的夫人与三房私交不错,我问过她,姚文姬五月过寿,梁迟徽在西郊水城买了一块地皮建造泰式庄园,在收尾阶段了,接她过去养老,是暂住老宅养病而已。” “蛮孝顺的。” “二公子不仅孝顺,更有担当。”老郑拿了一套清水紫砂的茶具,搁在茶几上,“外界传言不实,他绝不是风流成性。” 方京儒观赏着茶壶,是仿制品,真品在故宫博物院展览,仿品也价值六位数,“二公子最近好像收心了?” “二公子不滥情,是同行嫉妒他。有传言张氏的太子爷是海外硕士呢,其实是花钱捐了六个图书馆买的文凭,您相信他肚子有墨水?” 方京儒大笑,“那二公子的确冤枉了。” 方太太忽然看向二楼。 姚文姬穿着月光白的旗袍,直筒的居家款式,保守贵气,很适合会客,一步步下楼。 她得势那几年,方京儒只是科室的副主任,四大家族的权势甩方家一百条街,不是一个阶级的,没机会碰面。而且姚文姬低调,不爱参与阔太的组局,她们背地里瞧不上模特,尤其姚文姬属于“选美艳星”出道,京圈认为不入流。 她对梁延章同样也爱答不理,梁延章迷她迷得神魂颠倒,她冷冰冰的那股劲儿,很勾男人的征服欲,梁延章送珠宝,送豪宅,她统统不笑,梁延章甚至没兴趣工作了,一心哄她笑,讨她欢心。 和历史上“烽火戏诸侯”有一拼了。 后来姚文姬出轨,失势了,顶着“豪门弃妇”的名头,业界不关注她了,渐渐销声匿迹。 这是方京儒夫妇初次见到她本人。 堪称冀省贵妇圈的颜值担当了。 一丁点不发福,乌发浓密,身段儿分明。 “姚夫人。”方太太迎上她,“冒昧打扰,您不介意吧?” “方太太客气了。”姚文姬懒得假惺惺谦让,自己坐下,“我和方家没有往来,为什么约我?” “交际不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吗?往来多了,慢慢就熟悉了。”方太太也落座,“我女儿和二公子在梁秘书长的接风宴上接触过,虽是一面之缘,对二公子的印象十分好。” 姚文姬是个通透的女人,明白方家的来意了,她笑着端起茶杯,问老郑,“迟徽呢?” “在书房。” “让他过来。” 第194章 我有喜欢的女人了 方太太趁热打铁,“姚夫人见过我家安意吗?不如我安排她——” “不急。”姚文姬打断,“哪有女方先登门的呢?男方也太不礼貌了,应该是迟徽备了礼品先登门,拜访老爷子和老夫人。” “哎呀——”方太太喜滋滋的,“姚夫人温和宽厚,安意有福气当您的儿媳妇,我和京儒放心了。” 姚文姬优雅喝茶,优雅撂下杯子,“只要他们互相有情,我没意见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插手讨嫌呢。” 纪席兰在客房,虚掩着门,闻言浑身发抖,“她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呢!” 佣人安抚,“您消消气...” “她儿子是商人,玩过火了没事,儿媳妇什么德行都没事,谁管呐?我儿子行吗?老三的一举一动,省里盯着,同僚盯着,他以前在机关里,经手的罪犯恶霸成百上千,也陆续刑满释放了,我不提心吊胆吗?胡浓浓的爹十年前被歹徒报复,险些丧命!” 纪席兰眼眶发红,呼了一口气,“娶个有背景的媳妇,起码能震慑仇家,他偏偏不听话...” 门外蓦地安静下来,所有人抬起头,注视着楼梯口。 梁迟徽伫立在一团灯影里,灯火明亮,但扶梯遮了亮度,他身体是清晰的,一半的昏幽笼在他脸上,照得眉目深邃,唇鼻如画,站姿笔挺居高临下,不真实的迷离感。 “我有喜欢的女人了。” 方京儒蹙眉。 梁家的风水邪门儿了。 要么全单身,要么全名草有主了。 一窝窝的。 梁纪深不成,梁迟徽再不成,方京儒是不敢打梁璟主意的。 “真是不巧。”姚文姬笑容大方得体,“迟徽有心仪的姑娘了,不得不辜负方小姐的厚爱。” 旋即,又语气不满训斥他,“你有喜欢的女人,连我也瞒着?” 方太太将信将疑。 梁纪深搞地下恋,她理解。 梁迟徽却不是藏着掖着的主儿,众所周知姚文姬很开明,他偷摸的谈,图什么?图刺激吗。 “我是单方面中意她,她并不知情。”梁迟徽极其沉稳走下台阶,“很荣幸获得方小姐的青睐,不过我生性放浪不羁,与温婉居家的方小姐性格不合。” 方太太爱女心切,不甘又焦急,“二公子中意哪家姑娘?苏家,贺家?” 上流圈只有苏、贺两家的女儿是适婚年龄,那些花花绿绿的场所,他们这种男人玩起来也是有分寸的,顶多养在外面,既然方安意非他不可,方家也睁一眼闭一眼了。 梁迟徽从容淡笑,“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普通人家?” 方太太看着姚文姬,她比梁迟徽更淡定,还有闲情逸致斟茶。 “二公子不了解安意,安意这会儿在车里,你们年轻人共同语言多。”方太太示意姚文姬,“他们聊一聊,您觉得呢?” 姚文姬仍旧笑,“迟徽,你自己决定。” 梁迟徽倒是预料之中,方安意没有恋爱经验,二十九岁的年纪才情窦初开,对意中人不是一般的固执。 他根本没施展情场的手段,这姑娘自己美化他,上钩了。 梁迟徽多少后悔了。 不是后悔抢了这烫手山芋,是后悔用错招数了。 “抱歉,方太太。”梁迟徽躬身,伸手对准方京儒,“是我不识抬举了。” 方京儒也欠身,握了握手,“强扭的瓜不甜嘛,二公子坦荡婉拒,是尊重安意。” 方太太闷不吭声。 芳姐这时走出厨房,玄关门正好推开,她朝客厅喊了一嗓子,“三公子回来了。” 梁纪深脱了外套,交给她,“有客人?” “是姚夫人的客人。” 他迈过入户屏风,方京儒夫妇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梁总,恭喜晋升。” “方先生,方太太。”梁纪深扬眉梢,“姚姨亲自待客,是什么大事?” 何桑规规矩矩在他身侧,“姚姨,方太太。” 姚文姬打量她,这姑娘近处看比远处看讨喜,头皮清爽,指甲盖也干净,鞋尖没有泥灰,牙齿整齐,腰肢顺溜。 是表里如一的乖,不是装的。 “小何是吗。” 何桑笑。 两颗梨涡,眼睛水润润的,舒服踏实的样子。 姚文姬不露声色望了一眼梁迟徽。 他像是在看何桑,目光又像是虚无一物,游离在半空。 “怎么,我有二嫂了?”梁纪深打趣,“二哥,方家这么有诚意,你不要摆架子了。” 旁人取笑,梁迟徽不反驳,可梁纪深一清二楚其中的门道,他阴恻恻一瞥,“你闲得吗。” 梁纪深克制住笑意,端了一杯温水给何桑,一本正经问,“方小姐做你的二嫂,你高兴吗?” 何桑隐隐约约闻到糊味,又记不清什么东西糊了,她心不在焉附和,“二哥和方小姐郎才女貌,很匹配。” 梁迟徽面孔一沉,指骨捏得发白。 何桑想起什么,扔下杯子,慌里慌张跑开。 梁纪深含笑和方京儒夫妇致歉,“她天真毛躁,失礼了。” 方太太挥手,“无妨,小姑娘嘛。” 何桑闯进厨房,“药膳糊了?” “是玉米饼糊了。”芳姐一激灵,掀开锅盖,“夫人要吃玉米饼,我哪里会煎?煎了三锅了,一锅比一锅糊。” “我会。”何桑卷起袖子,拧开水龙头洗手,“我爸高血糖,慢性胃炎,平时不吃精米精面,吃粗粮,他经常煎饼子,蒸窝头。我上初中,我爸单位总是加班出差,我会蒸一锅等他下班吃,我不太擅长烧菜,只会最简单的蒸煮。” 芳姐诧异,“那您母亲呢?不照顾您父亲吗。” 何桑手一僵,抿唇,“她...不下厨。” “不下厨?”芳姐羡慕,“女人越是清闲啊,越是不显老,您母亲很漂亮吧?” 何桑不言语了。 客厅里,姚文姬借口喝药,带着梁迟徽上楼。 她坐在梳妆台的椅子,“长得帅就胡作非为?不够你发骚的,又招惹方家了。” 梁迟徽蓦地笑出声,倚着门没搭腔。 “方小姐不是挺漂亮吗?家境也出众,配得上你。” 他略低下头,点烟,“比母亲差远了。” “行了,是比我差吗,是比那姑娘差吧?”姚文姬涂着护手霜,戳破他,“如果梁璟不继承家业,大概率是你的。梁延章最在乎门当户对,我帮你挡一次,挡不了十次。” 梁迟徽右手夹着烟,左手将木梳递到姚文姬的手中,“有劳您了。” 姚文姬接过梳子,“趁梁延章没回家,你走吧,不然他一定骂你。” 从卧室出来,途经二楼,梁纪深和方京儒在交谈公事,梁迟徽原本要开车回碧溪公馆,临时折返,直奔厨房。 第195章 如果她愿意 芳姐拎着垃圾袋走出厨房,梁迟徽恰好进厨房,他越过芳姐,何桑背对这扇门,系着围裙,专注搅拌陶瓷盆里的面。 围裙是薰衣草的图案,衬得她清新俊俏,娇娇糯糯的。 男人又高又瘦,站在那,黑影倾轧而下,芳姐一懵。 梁迟徽从不来厨房。 “二公子——” 他竖起食指,抵住唇,作出嘘的手势,侧身示意芳姐出去。 芳姐犹豫了一秒,虽是厨房,一男一女独处,终归不妥,不过二公子有分寸,何小姐也知礼数,她区区一个佣人,不便多言。 梁迟徽脚步悄无声息,停在何桑身后。 她毫无察觉,以为芳姐还在,“胡椒粉。” 男人沉默了一下,四处搜寻,在玻璃柜内取出一小瓶没拆封的。 何桑没回头,随手接住,均匀洒在面盆里,她戴着手套,揪下一块面团,在掌心捏得胖胖的,正要下锅,发现饼铛里没涂油,扫了一遍调料区,油有五六种,唯独没有花生油。 纪席兰怀念的煎饼子,是最家常的做法,缺不了花生油,她胳膊肘朝后顶,“有没有花生油?” 梁迟徽拧眉,继续搜寻,何桑捏完一个,又捏下一个,好半晌,传来一句,“我去超市买,什么牌子的花生油?” 何桑一抖,手里的饼团掉在地上,“啪”砸得稀巴烂。 “二哥...” 梁迟徽垂眸,饼子软烂的一坨,容易滑倒,他蹲下清理,何桑凑巧也同时蹲下,额头碰额头,男人硬邦邦的,磕得她眼冒金星。 “磕痛了?”他一时紧张,抚摸她磕的部位,一片凝白,融化开一点红,“晕不晕?” 何桑拂开他手,直起腰,“没那么脆弱的,不痛。” 梁迟徽眼底仿佛藏了千沟万壑,每一道沟壑,是深海,是火焰,一霎的对视,从深不可测到直白赤裸。 “老三见过你母亲了。” “中午见过。” 他笑着,“什么时候登记?” “过几天。” “改口喊我二哥了?”梁迟徽语气既正经,又调侃。 何桑腼腆,“早晚要改称呼的...” “领完证再改吧。” 男人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摁住她鼻尖。 何桑一怔,本能躲闪,他另一只手扶她肩膀,“别动。” 她仍旧歪着脑袋,“二哥...” 梁迟徽拇指一抹,粘着一滩黄澄澄的浆糊,“这是什么。” 何桑松口气,举起饼铛,“是玉米饼,芳姐不会煎。”气氛太微妙,太灼热了,她转移话题,“姚夫人要吃吗?我多煎一些。” “麻烦吗?”梁迟徽抽出一张清洁湿巾,擦拭指腹,“她应该吃。” “不麻烦的...”何桑没说下去,看着敞开的门。 芳姐带了方安意杵在门口,方安意的眼眶红漉漉的。 “二公子,方小姐求着我,非要见您一面。” 梁迟徽波澜不惊丢下湿巾,“跟我出来。” 穿过玄关,他止步。 方安意眼眶红得厉害,“我母亲说你有喜欢的女人了。” 他也利落,不拖泥带水,“有了。” “在云海楼的包厢...” “方小姐。”梁迟徽定定注视她,“我没有义务向你交代我的感情。” 他的眼型生得如此好看,如此的蛊惑人,方安意一恍惚,险些堕得更深。 “她是普通女人,是吗。” “是。” 方安意大脑空白,手心汗涔涔,“你会娶她吗。” 梁迟徽摸烟盒,没点燃,夹在指缝,一字一字沉甸甸的,“如果她愿意。” 方安意神色黯然,瓮声瓮气,“那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顿了顿,他补充,“我根本没关注过你。” 她咬着嘴唇,“你不骗骗我吗。” 梁迟徽笑了,“我骗你的理由呢?” 方安意的心脏像玻璃碴子碾过,裂得一瓣一瓣的,这个男人,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档次拔得太高了,冀省数以千万计的男人,没谁比得上他。 “他们都想娶我。”她抬起头,触及他目光,又迅速低下,“因为我父亲。” 梁迟徽嗯了声。 掐断烟,一捻,烟草丝落了一地,他鞋尖踢门框,一阵风灌入,散在夜色深处,“我不需要。” “你只娶喜欢的女人,对吗?” 四月的风还是凉飕飕,梁迟徽拢了拢衣襟,“对。” 方安意喉咙发紧,“那她真幸福。” “安意!”方家的车泊在庭院,车门大开,方太太一直要下车,方京儒拦住她,“你去干什么?” “安意死心眼,我担心她——” “这里是梁家老宅。”方京儒无奈,“你宝贝女儿出什么事?” “我宝贝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了?”方太太急出哭腔。 方京儒也烦躁,“你让安意去梁璟的接风宴,撮合她和梁纪深,你同我商量了吗?” “我哪知道她会相中梁迟徽?而且纪席兰再三保证,梁纪深会娶安意。” “她保证?”方京儒嗤笑,“若不是梁纪深有权势,震慑了梁延章,她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梁延章早已厌倦她,你瞧不明白?三房不是好归宿,纪席兰愚蠢,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 车门打开,方安意一声不吭坐进后座。 方京儒夫妇默契不吵了,盯着她。 “安意...” “妈,我没事。”她扭头,落地窗上,梁迟徽的身影一掠而过。 竹苑的包厢,刚才的厨房。 一帧帧,一幕幕。 方安意如梦初醒。 梁迟徽喜欢的女人,是那个话剧演员,何桑。 那场满城风雨的闹剧,不是空穴来风。 是事实。 第196章 他抱你了? 梁纪深升任总经理后,副总的职务空缺,再有孟副董涉嫌经济罪被逮捕,那一艘船彻底翻了。 上午召开的任职大会,提名了六位副总经理的候选人,平均年龄在四十五岁,级别由副科到正处。 梁纪深有一票任免权,其中呼声最高的,明显拉帮结派了,他直接调到市场部。市场部是清水衙门,苦差事,天天巡视场地,七八月份的酷夏,浑身晒秃噜皮。 呼声最弱的姓蒋,上个月从通州的分公司升到总部,履历很出色,关键是没根基,没有形成小群体,梁纪深指名他继任副总经理,并且速战速决和省里打了报告,老张相信他的眼光,自然没意见。 这会儿,新任的蒋副总在客厅隔壁的会客室,登门拜访梁纪深。 何桑托着一个木质茶盘,茶盘内摆了三杯茶,她将中间的一杯给梁纪深,第二杯给左边的男人,“蒋副总,您的碧螺春。”第三杯给右边的男人,“范经理,您的普洱。” 蒋副总很意外,“梁总夫人晓得我爱喝碧螺春?” “我问过程秘书,您只喝碧螺春,不喝其他茶,幸好老宅有,不然委屈您喝白水了。但我会加一滴蜂蜜,一颗黑枣,一段紫参,省得白水没滋味。” 蒋副总点头,“梁总夫人心灵手巧,我蛮想尝一尝这杯水,大补啊。” 梁纪深斜倚着沙发,松弛含笑,“没有普洱茶了,你加什么?” “范经理喜欢吃酸甜口味的菜,白水加草莓原浆,玫瑰花茶和冰糖。” 范经理也笑,“梁总夫人竟然也知道我的口味?” “你们辅佐梁总,是中海集团未来的功臣,以后同僚都巴结奉承你们,我提前巴结了,你们印象深刻。” 他们相视大笑。 “不许贫嘴。”梁纪深笑意愈发大,揽住她,手指轻轻拍了拍她腰窝,“准备晚餐了吗。” “在锅里温着,等梁董回家。” 男人又揉了揉她肚子,“自己先吃点。” “长辈不入席,我哪能偷吃啊。” 何桑掰开他手,退出会客厅。 蒋副总也收回视线,“再漂亮的花瓶,看久了照样腻,女人最重要是伶俐识趣。梁总娶妻,娶贤惠不娶美色,领导中海集团必然也慧眼如炬,我们是跟定您了。” 何桑关上厨房门,开小火,煨着药膳。 以前梁纪深是二把手,权力有限,责任也有限。如今是一把手了,负责整个中海集团的兴衰,不安插自己的心腹,万一内部出乱子,是他背锅,挨处分。 混政圈,有本事有口碑,不合群,下属也敬畏。混商界,不能光杆司令,下属会联合架空。十几个部门,上百名高管董事,把控着冀省一多半的项目,以及工程竞标的渠道与价格,下属各怀鬼胎,贩卖商业情报,集团的损失不可估量。 梁纪深担负着保护公家财产,给省里创效益的职责,他不得不入乡随俗,舍弃单打独斗,玩商场制衡那一套手段。 蒋副总和范经理是他一手提拔的,一个在商务部,一个在财务部,他笼络了这两人,基本扼住了集团的命脉。 高管捞不到油水了,怨恨使绊子,他们也怕梁纪深位高权重,心态飘了,听信小人谗言,甚至怕他的夫人被收买,吹枕边风。 四大家族的周家之所以衰败,就是周夫人贪财。周氏集团当时有两拨势力,一拨好的,一拨坏的,坏的那拨派出各自的太太,喂周夫人糖衣炮弹,钱,珠宝,美男,轮番陪她潇洒,讨好她,周夫人沦陷后,太太团开始卖惨,打友情牌,栽赃挤兑那拨好的,怂恿她主持公道,结果好的垮了,坏的上位,差点掏空了集团。 蒋副总和范经理今天到老宅汇报工作,实际是探一探何桑的底细,业界人尽皆知梁纪深宠她,宠得没底线,她的“私房话”绝对管用。 这些商场的老油条,见多了名门闺秀、权富太太,究竟什么货色,逃不出他们的眼力。 何桑安分朴素,不浮躁,他们跟随梁纪深没有后顾之忧。 八点钟,梁延章打来电话,在回老宅的路上。 他们起身告辞,梁纪深亲自送出门,进入厨房,从后面搂住何桑。 她下意识挣扎,挣扎得过于激烈,梁纪深皱了下眉头,“怎么了?” 一听是他,何桑不挣扎了,“你吓我一跳。” “胆子这么小,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男人重新搂住她,“我带你去公司上班。” 何桑抿唇笑,“可以带家眷吗?” “家属不可以。”梁纪深贴着她,“员工可以。” “我适合什么岗位?” “保安。” 她不高兴,“有女人应聘保安吗。” 梁纪深闷笑,“保洁?” 何桑耷拉小脸儿,“药膳炖好了,你起来。” “保洁组长行不行?”他笑得止不住,“你管她们。” “糊了!”她屁股一撅,撞开梁纪深,“炖了一下午的。” 男人掀开瓦罐盖,俯身闻了闻,“夫人的手艺,我私藏可惜了,应聘食堂阿姨怎样?” 何桑垫住隔热布,刚要端起汤罐,梁纪深拽住她,替她端。 “烫伤没好,再烫一次?”他表情严肃,“老实站好。” 她靠着灶台,窗外漆黑,灯晃得迷离, 都说梁纪深脾气大,尤其在办公期间,下属犯错疏忽,或者合作方爽约,原本不是大事,驳回整改,延迟个日期,是有解决余地的,偏偏他较真,完全不留情面,当场发飙,搞得老张也发怵他的倔劲儿。 何桑记忆里,梁纪深挺直男的,他不爱笑,不懂浪漫,相处显得冷淡,倒是没冲她发过脾气,没动过手。曾明威就对黎珍动过手,和秘书的短信太暧昧了,黎珍质问他,他不耐烦,推了她一跟头。 梁纪深即使喝醉了,也保持最后的理智,不骂脏字,不动手,除了欢爱偶尔控制不好力道,作为男人,方方面面对女人没得挑。 在外叱咤风云,说一不二,在家温和迁就,包容度高。 何桑望着他,“我当公关。” “公关谁?” “客户。”她仰起头,厨房温度热,她面颊粉扑扑的,“辛欣不是公关经理吗?这个职位和你最亲密了,她在你副驾驶塞过丝袜。” 梁纪深憋住笑,立在她面前,“翻旧账是吧。” 他余光无意扫过消毒柜的台面,搁着一粒贝母扣,昏黄的壁灯照射,分不清是黄是白,却分得清是白蝶贝,梁家只有梁迟徽的衬衫用白蝶贝。 梁纪深猜到何桑为什么反常了。 “梁迟徽来过?” 她一僵。 男人许久没再出声。 何桑转身。 梁纪深目光幽黯,“他抱你了?” 第197章 误入她的房间 “没有抱!”何桑担心他误会,“我在厨房煎玉米饼,他没待多久,和方小姐出门了。” 梁纪深一言不发,将扣子塞回口袋。 她挨近,呼吸喷在他下颌,“梁总吃醋了?” “梁太太魅力四射,男人惦记你。”梁纪深捏住她脸,她现在胖了点,手感软软滑滑,不似最瘦的时候,一捏是腮骨。 何桑攥住他手腕,搓搓掌心,他纹路粗粝,茧子又厚了,常年握笔,翻文件,各种体能训练,磨得糙了,“二哥不是那种人。” “你倒了解他。” 梁纪深面冷语气冷,抽回手,转身便走。 ...... 梁延章九点才到家,梁迟徽陪着姚文姬在三楼用餐,纪席兰约了赵行长的夫人打麻将,饭桌蛮冷清,只有三个人。 何桑面对梁延章总是不自在,梁延章同样不自在。 尽管那段插曲没来得及发展,小火苗就熄灭了,终究是尴尬,梁延章明显在避免同场,偏偏梁纪深带着何桑一直住老宅,和纪席兰培养婆媳感情,他避无可避。 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梁总,我求你一件事。”梁延章斟了一杯酒,主动递他手里。 他瞥了一眼酒,又瞥了一眼梁延章,“公事公办?” “是。” “不要搞酒桌文化。”梁纪深摆起架子,拂开酒杯,“如果不符合规定,趴下敬酒也没用。” 梁延章压着火气,“东城的地皮,你打算批吗。” “区中心那块地?”梁纪深一边谈公事,一边往何桑碗里夹菜,“梁董准备做什么项目。” “养老公寓,养生会馆。” “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建养老公寓,我长得像傻子还是梁董是傻子?”他身体歪斜在座椅内,叼着牙签,舌尖一拱,牙签一动,状似散漫,实则有一股久经沙场,稳如泰山的气魄。 “地皮无论是一亿,是两亿,我全款付清。”梁延章烦躁,“我做什么你也管?你管得太宽了。” 何桑干巴巴下咽,瞟梁延章面前的药膳,他喝了一碗,姚文姬舀了半锅,只剩下汤底,她想喝,可餐桌太大,她得踮脚,弯腰...不雅。 她犹豫喝不喝的工夫,梁纪深把整个锅推到她手边。 何桑撩眼皮,男人面容清冽,像春日的第一场雨,平淡得没有滋味,不起涟漪。 又形容不出的温存关怀。 她埋首,一勺勺喝。 “那块地皮,同期竞争的有八家企业。”梁纪深看着他,“省里考核完资质,刷了四家,顺利晋级的四家梁氏集团垫底。” “那三家比梁氏的资质强?” 梁延章根本不相信,四大家族由盛转衰,唯独梁家屹立不倒,家底非常硬。真有超过梁家的,早已在冀省卷起风浪,怎会无人知晓呢。 “我承认,2月份我是糊涂了。”他扫过何桑,又直视梁纪深,后者冷漠,黑衣黑裤衬得愈发没情绪,没温度。 “认干女儿是席兰的主意。” “母亲逼您送首饰的?” 梁延章有印象,他在剧院看完话剧,到后台送了何桑珠宝,是翁琼的。 男人送发妻的首饰给另一个女人,代表心思不正。 “老三,你们成婚,席兰反对,我是赞同的。”梁延章好言好语化解心结,“梁氏集团需要这块地,至于投入什么项目,我保证是正经生意。梁璟也回国了,你们兄弟的身份我一清二楚,我没道理撞枪口。” 梁纪深没答应,没反驳,他迅速吃完,撂了筷子,对何桑说,“上楼。” 何桑立马跟着他,到二楼,他走进北卧,“你睡客房?” 她明白,他没消气。 纽扣不会无缘无故掉了,除非是激烈的肢体接触蹭掉的,自己和梁迟徽又是独处,他有理由猜疑。 何桑也奇怪,梁迟徽的纽扣为什么会遗落在消毒柜的台子上。 她抬头,“梁夫人是在会所过夜吗。” 男人淡淡嗯,“打牌,汗蒸,疗养。”他一顿,“要去吗?” “我不感兴趣...我怕玉米饼凉了没法吃,明天重新煎。” “你教芳姐怎么煎,以后少去厨房。” 何桑抿唇。 梁纪深微不可察蹙眉,他本意是不愿她辛苦,希望她舒舒服服地歇着,然而这节骨眼,这话的确敏感了。 他凿补一句,“再烫伤,皮肤留疤了,更丑。” 何桑磨蹭一会儿,“那我回客房了。” “早休息。”梁纪深脱了衬衫和长裤,浴室很快响起水流声。 男人没给台阶,何桑也不好意思擅自进屋,她在一楼的卫生间洗漱完,直奔客房。 梁璟的车凌晨一点开进地库。 司机的女儿艺考成绩是传媒大学的前三名,在山东老家摆酒席,请假了,因此是他亲自驾车。 老张在办公厅处理完事务,给他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有没有动静。 梁璟解开安全带,“什么动静。” “老蒋的妹妹,军校的助教老师,你记得吗?” “不记得。”梁璟下车,“老蒋多大了。” “虚岁六十二。” “我母亲六十冥寿,他妹妹和我母亲谁大?” 老张没憋住笑,“老蒋的母亲是老来得女,人家妹妹三十六!你以为黄昏恋呢?老太婆能介绍给你吗?” “小姑娘也别介绍,好意领了,我不喜欢包办。” 老张也知道梁璟什么性子,只是老蒋的妹妹有意,他不得不牵线,走个过场,对老蒋有交代。 再者,省里确实体恤他,一心扑在岗位,市、区累积的陈年旧事,纷纷涌向他的办公室,匿名举报信成百上千封,群众信服他,指望他,他的使命感又重,几乎连轴转,耽误了个人大事。 “纪深要结婚了,你当大哥的还耍光棍呢。” 梁璟轻笑,“等缘分吧。” “打赌吗?你是梁家最后一个娶上媳妇的。” “咱俩赌得一样。” 迈入玄关的一霎,梁璟望向庭院一角的喷泉池,他个子高,圆圆的月亮在池底晃荡,风、树和雾蒙蒙的流云填满了深夜,他挂断电话,没惊扰任何人,走上二楼。 梁延章和纪席兰睡主卧,他睡次卧,梁迟徽的房间比梁纪深也大几平米,不止梁家,四大家族全部如此,从长子到幼子,原配到续娶,划分很严格。尤其上位不光彩的,现任是外室扶正,子女完全没有话语权,每年领七位数的零花钱,没资格参与家族管理,5、60年代那一辈的老豪门,图的是家宅安宁。 但梁璟觉得没必要。 太封建了。 男人娶一个结发之妻,厮守一世,生老病死贫富灾难,活着是她,死了亦是她,续什么弦呢?没女人睡不着吗。 他心不在焉推门,床没了,吊灯的顶子也撕开,次卧的一半被防尘罩盖住。 有漆料味。 在修缮。 梁璟朝走廊尽头的客房走,一进门,他视线定格在床铺中央,上面躺了一个人,被子隆起窄窄的鼓包。 并未听说有客人留宿,他琢磨老三晋升了,中海集团一把手的出行规格是四名安保人员,兴许哪个保镖睡在这了,他放轻脚步,拧开床头灯。 第216章 他出事 梁纪深这时和左边坐位的男人交谈,她握住他手,他感觉到,侧过身,手背轻轻贴在她脸蛋,“不爱看这场戏?” 她提不起精气神,“你别查了。” “怎么不查了。”梁纪深拧眉。 何桑不希望他担心,撇嘴笑,“黄彪和冯志奎都认罪了,事情了结了。” 男人紧拧的眉心舒展开,“我老岳父的案子,我不尽心,谁尽心查?” 她抽回手,“你刚上任,在中海先好好扎根,反正已经是陈年旧案,不急一时。” 梁纪深恍然,挨在她面庞,“心疼我?” 何桑吻他下巴,“万一你被开除,我当不成富太太了。” 他气笑,“原来是为自己着想。” 快演完的时候,前排有观众提前退场,一位贵妇人弯下腰,脸几乎碰上何桑,她一激灵,“赵太太?” 赵太太惊讶,“三公子也看黄梅戏啊。” 梁纪深眼神掠过何桑,“带她过来看。” “正好,我省得再约你们了。”赵太太从包里掏出一个牛角梳,“我补送三公子夫人的见面礼,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一把梳子而已,您一头黑亮的长发,要爱惜好。” 何桑有一把白色的羊角梳,不及这把的做工好,她盯着梁纪深。 男人也瞧出她喜欢了,含笑说,“赵太太的礼物,收下吧。” 她起身,诚意接过,“谢谢赵太太。” 戏散场,何桑在车里爱不释手,梳完自己的,又梳梁纪深的,他依然含了笑意,“喜欢这个?” 何桑开心,“赵太太和梁夫人的交情最好,赵太太主动送我礼物,代表梁夫人接纳我了,不是念在你的面子接纳我,是因为我好。” 梁纪深笑了一声,“你哪好?” “我哪都好。”她得意。 男人像逗弄她,又像认真评价,“没发现。” 何桑折腾得乏了,迷迷糊糊躺在他腿上,车开了四十分钟,驶入老宅。 她洗完澡,梁纪深仍旧没换睡衣,穿着白天的西装收拾行李箱。 “你去哪?” “外省出差,加急。” 何桑扫了一眼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着,他才接完电话。 “十一点了,这么匆忙吗?” 梁纪深整个人的状态不太放松,“我和老邱合伙开的那家公司,临时出麻烦了。” 这可是大事,上面不允许他搞私企,尽管不违规,曝光了,多少会有闲言碎语。 何桑是明白利害关系的,动作麻利帮他收拾,“我陪你去吧。” “不清楚具体情况,你在家听消息。” ...... 转天中午,程洵打来电话。 让何桑去梁氏集团取一份关键的报表。 他反复叮嘱,找肖秘书,中途不准任何人经手。 何桑一边穿外套一边下楼,“什么内容的报表?” “肖秘书知道。” 她莫名发慌,“外省情况不好吗?” 程洵没承认,也没否认,“梁先生在解决。” 何桑驾车到达梁氏集团,办公大楼有两部电梯,一部是高管专用,一部是员工电梯。 员工电梯显示在10层,高管电梯的门倒是开着,她不经意一瞧,好巧不巧,电梯里是梁迟徽,一名男秘随行。 秘书认出何桑,“二公子,是何小姐。” 梁迟徽专注翻文件。 下一秒,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又缓缓拉开,男人食指摁住,却没抬头。 秘书领悟了他的意思,“何小姐,去几楼?” 何桑犹豫,“我等下一部吧。” “午休结束了,员工陆陆续续回公司,电梯很挤的,您上来吧。” 她深吸气,“谢谢二哥。” 一进门,梁迟徽撤手,退到电梯一角,一个靠门,一个靠墙,最生疏的距离。 “梁董在海南,星期五回冀省。”秘书提醒她。 她摇头,“我不找梁董,我来取资料。“ 秘书望向梁迟徽,“二公子,何小姐不熟悉集团的环境,不如——” “你今天很兴奋吗。”男人面无表情瞥他。 秘书不言语了。 男人翻了一页文件,“去哪?” 逼仄的空间,梁迟徽声音沉沉的,像温和又醇厚的乐器,在释放音符。 “秘书部。” 他按下14。 秘书问,“您找哪位秘书?” 何桑是留了心眼儿的,“谁都行,东城项目的资质证明在秘书部。” “您何必劳累一趟呢?去休息室喝杯饮料,我取完送过去。” 她对陌生人热情不起来,笑了笑,没理会。 到3楼,四名高管结伴进电梯,向梁迟徽问好,“梁总,咱们不和盛鑫合作了?” 梁迟徽把文件交给秘书,双手插兜,“盛鑫的老总奸诈下作,连自己的岳父和结发妻子也算计,这种不讲道义的小人,梁氏集团绝不合作。” 他个子过于高,高出多数男人大半头,仿佛一棵苍劲的松柏,耸立在梯厢内,无形的强势。 高管虽觉不妥,家事是私,合作是公,公私岂能混淆?但敬畏他的压迫感,没再提出异议。 他们讨论一批废旧机器的问题,是转手小工厂还是废品优化,二次使用。 停在6楼,又进来几名高管,腆着大肚子推顶何桑,她扎在角落,胸口抵住电梯壁,完全动弹不得。 梁迟徽忽然开口,“往前站。” 高管们一怔,没听清。 他重复了一遍,“你们站远些,站不开出去。” 第217章 夜夜滋润 他们视线掠过何桑,依稀是一幅背影,贴在电梯的角落,娇小纤细,梁迟徽胳膊横在她后背,虚虚的空隙,没触摸到她,撑开拥挤涌入的人潮。 手腕发了力,青筋遒劲。 他若是不撑住,这伙高管只顾交谈,踩她的脚,蹭她的臀。 梁迟徽的耐心耗光了,第二批上来的高管识趣退出,何桑长呼气,揉了揉硌疼的胸脯,转过身。 其余高管惊讶发现是三公子夫人,他们面面相觑,察觉到不对劲的意味,也心照不宣退出。 下一秒,梁迟徽按键。 他在左,她在右,电梯门合拢窄窄的一线,男人淡漠,女人娇艳,明亮的光线照得何桑像极了一朵纯白的梨花,细腻润嫩,仿佛捏得重了,会捏出水的模样。 一阳一阴,一刚一柔,莫名的和谐。 一名高管笑着说,“何桑比出道的时候漂亮了。” “三公子铁骨铮铮,他夜夜滋润的女人怎会不漂亮呢?” 他们大笑,“和梁迟徽也般配。” 何桑在话剧圈是出了名的百搭,戏搭不搭另说,和“小鲜肉系”“叔系”的男演员,外型是搭的。 当初三公子养着她,大家没多想。 虽然他是正经人,不是玩咖,但男未婚女未嫁,花点钱,图个爽,腻了分道扬镳,太平常了。 何桑竟然熬到修成正果,这姑娘瞧着软柿子,手段倒是不简单。 “三公子夫人”的金字招牌,在话剧圈混资源,评个一级演员,岂不是手到擒来吗。 “梁迟徽这两天一肚子的火气,逮谁冲谁撒。市场部老吕做了一星期的调研报告,他不满意,当场撕了。老吕在食堂诉苦,三公子的暴脾气传染梁迟徽了?” “小心应付吧。”高管咂舌,“三公子要结婚了,生一个孩子继承3%的股份,董事局加起来的股份才33%。哪一房生下长孙,分得更多,三公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估计梁迟徽坐不住了。” 电梯停在11楼,梁迟徽的办公楼层。 始终沉默的他开口,“集团资质和近五年的盈利报表,已经给老三了。” 何桑一僵。 梁迟徽从电梯门投映的影像打量她。 门敞开,他没下去,打火机帽顶住按键。 “不是他要,是董事局要。” 男人似信,又不信,“程秘书不亲自取一趟,老三也舍得折腾你。” 何桑觉得,梁迟徽那种迷人又危险的气场,像破土而出的毒草,一寸寸,一厘厘,曝光,侵蚀。 这一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纪深带程洵出差了。” 梁迟徽笑了一声,“嗯。” 梯厢内卷起一阵风。 醇厚的木香和洗衣液的清香,何桑渐渐紧绷。 “通知他们到办公室开会。” 秘书跟上他,“公关部呢?” “一起。” 男人声音消失在走廊,何桑瞬间瘫软了。 好悬。 数字14的红灯熄了,一出门,何桑有些迷路。 梁氏集团太大,上至董事下至员工的办公室,产品研发基地,材料加工厂,货物仓库和发布会大厅,全部在这栋22层的写字楼中。 冀省两百家上市企业,只有梁氏开创了“中央集权”的模式。高管地位低,不安排公费考察,没有外地应酬,避免同行收买商业机密,董事长掌控60%的商业核心,总经理持有30%的实权,交接基层部门的全部数据,剩下的董事表面风光,实际上被架空了,变成了虚职。 开创者正是梁迟徽。 业界对他的铁腕风格评价极端,好的一方,认为他不是花瓶,头脑精明睿智,挑大梁的气魄;坏的一方,认为他压榨董事和高管,不讲道义,是一个笑里藏刀的老油条,奸诈冷血,贪权逐利。 无论风评如何,梁迟徽二十四岁任职总经理,冀省四大家族和十大豪门,在这期间相继衰败,梁氏集团屹立不倒。 外界公认梁迟徽的功勋卓著,远胜过梁延章。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梁延章1984年创建梁氏集团,冀省几乎没有同类企业,2010年无数个梁氏集团崛起,梁迟徽嗅觉敏锐,从工业转型房产,收割了冀省所有的地产红利,八年后,梁迟徽预测到房产盛极必衰,迅速撤资停盘,恢复工业,转型金融和船舶业。 他投资的船舶业,连续三年创收数十亿。 不过,因为母亲是半个艳星,上流圈并不认可他,这圈子的出身大于能力。 14楼整个打通了,设立一百个工位,每位高管和中层的秘书、助理汇聚在此办公。 何桑进去,前台示意她留步。 “我找肖毅。” “请出示梁总的批条。” 她一怔,“我是梁纪深吩咐...” “梁迟徽的签字。”前台打断她,“这里是梁氏集团,不是中海集团。” 何桑深吸气,从14楼下来,直奔11楼。 拐角最大的一间是梁延章的董事办,他的生活助理高挑靓丽,是85后,传媒大学播音系的高材生,一开始在公关部做副组长,酒量弱,擅长酒桌文化,不露声色地劝男人喝酒,自己全身而退。 梁延章相中了她的机灵,也有传言这位秘书和翁琼三四分的相似。 驼峰鼻,柳叶眉,鹅蛋圆。 这三个特征同时长在一张脸,不多见。 何桑路过门外,秘书恰好去饮水间泡咖啡,四目相对,助理认出她,“何小姐吧。” 她驻足,“汪助。” 助理一指尽头,“总经办。” 何桑笑,“多谢。” 蛮眼熟的。 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隔着总经办的落地窗,梁迟徽换了一件浅灰色衬衫,系领带,正襟危坐。 一排下属在聆听他训示。 何桑了解总经理的工作量,一档接一档,要是等,大概率等到天黑。 她敲门。 下属纷纷望向她。 梁迟徽只扫了一眼,没反应。 “继续。” 何桑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又敲。 男人撂下笔,双手捂住眼缓解疲劳,“进来。” 推门,没推动。 她扒门缝,“你锁了...” 梁迟徽根本没看,仰起头活泛肩颈,“推反了,拉。” 第219章 笨蛋型美人 梁璟不禁皱眉,“老三有什么话不能明说,这是谜面?” “不是让你猜谜...”何桑瞧他误会了,连连摆手,“肖秘书告诉我,梁氏集团有许多间谍,会调包,我怕丢了。” 梁璟好笑且无奈,他琢磨老三也没这么闲,没这么细致,“你裹得太厚了。” 何桑低着头。 程洵和肖秘书轮番吓唬她,吓得她不敢去厕所,不敢下车。 她清楚,梁纪深遇到大麻烦了,这东西至关重要。 何桑模样乖,梁璟不忍心,“没责备你,谨慎是对的。”他解开小布袋,以为终于揭开真面目了,结果是塑料袋。 “我来拆...”何桑夺过,拆完一个,又拆一个,每个袋子中间夹着一张文件,“调包文件的前提是换一份文件,我包起来,就算有人盯着我,来得及准备相同的包裹吗?包裹不同,那不是太明显了吗?如果对方直接偷里面的文件,最多引开我几秒钟,偷一两张,损失不大,起码大部分保住了。” 梁璟注视袋子,又注视她。 这姑娘长相是清冷笨蛋型的美人,其实条理清晰,方法虽然笨拙,静得下心,难怪老三会托付她。 何桑按顺序整理好资料,双手给梁璟。 男人蓦地发笑,“我是不是很严肃,不近人情?” “比他强...”何桑如实坦白,“你脾气好,他脾气太暴躁了。” 梁璟点头,“冲你发脾气吗?” “不发。”她甜笑,“我偶尔惹恼他了,哄一哄就好。” 他也笑,“老三的气性硬,不过对女人有分寸,他只打男人。” 何桑瞪大眼,“打过男人?” “经常打。”梁璟翻开文件,“东南亚一些跨境追踪的案件,歹徒会投奔当地的地头蛇求自保,抓捕他们必须交手。” 听胡浓浓讲,梁纪深原先在一线扛任务,很有血性,不娇气,根本不像勋贵家族的公子哥,十分拼命。 云滇边境曾经向冀省讨要他,借调去缉毒大队,老蒋同意了,老张不舍得,梁纪深也愿意去,打完报告,被老张压下了。 梁纪深和她说,假如那次去了,不一定回得来。但不论何时需要他,他仍旧会脱下西装,穿上那套制服,与罪恶誓死较量。 何桑是识大体的女人,支持梁纪深的一切决定,可私心不希望他涉险,她希望自己的爱人一辈子平安顺遂。 “梁秘,以后省里会召回他吗?” 梁璟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除非是大凶大恶的匪徒,老三经验丰富,会召回他,否则不会,上面这几年也培养了一批骨干。” 何桑情绪失落,“他在外省的公司出事了...” “我知道。”梁璟翻到最后一页,神色凝重,“确定是这份文件?” 她惊愕,“出错了吗?” 梁璟又翻了一遍,“倒是没错。” 老三怀疑梁迟徽在整自己,外省那家公司有几笔订单本来是梁氏集团的,邱先生截胡了。 和梁氏对着干,邱先生没胆子。 尽管有梁纪深幕后坐镇,毕竟要低调,不好曝光,真捅娄子了,梁迟徽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明面折腾,梁纪深没法折腾。 最关键是,邱先生虎口夺食,没和梁纪深打招呼。 要么,邱先生是梁迟徽的人,联手下了一盘大棋,坑了梁纪深;要么,邱先生中计了,梁迟徽坑了他俩。 梁纪深倾向于中计,他是信得过邱先生的。 截胡的订单,涉嫌诈骗。 供货商同时拿了三方的定金,邱先生签合同最晚,法律上是无效的,可货物在公司的库房了,被那两方举报了。 梁迟徽是深谋远虑的性子,他这艘船人脉广,个个儿不是省油的灯,他肯定要备份,防止大鱼卸磨杀驴。 供货商背负诈骗的名头,陪他演这出戏,少不了天大的好处。 赵凯刚查完云海楼,账目没问题,梁迟徽已经意识到自己在风口浪尖上,不可能动用私人账户,唯一的渠道是从梁氏集团的账户汇款,分摊在市场部的各个项目,市场部经理是梁迟徽一手提拔的,自然负责伪造合约,肖秘书复印的资料,正是市场部加班加点赶工的合同。 梁纪深手中有原始版合同,去外省之前交给梁璟了,比照下来,没有一丝出入。 梁迟徽完全洗清了嫌疑。 没有证据证明是一场商业暗算,那么梁纪深卷入诈骗漩涡,这回的麻烦大了。 ...... 梁延章的助理姚娜端着一杯咖啡到达总经办,隔着门,她发现梁迟徽在看录像回放。 四格的屏幕,走廊,大堂,停车场和他的办公室。 画面中的姑娘一头长发,纤腰细腿的,轮廓温柔漂亮,却鬼鬼祟祟,只要和一个员工擦肩而过,她立马警惕,拢紧外套。 尤其在11楼的安全通道,她蹲在台阶上,膝盖铺满了文件,怀里是五颜六色的外卖袋,在秘书部的回收桶“顺走”的,叠一层文件,包一层袋子,夹心饼干一样。 鼓鼓胀胀塞在外套里,拉锁一兜,像个小孕妇,走进梁迟徽的办公室。 男人笑了一声,虚握住拳抵在下巴,将画面放大,姑娘眉清目秀,水灵灵的,一副强作镇定的气势。 梁迟徽的笑声愈发重,带点烟熏的沙哑和胸腔沉厚的回音。 姚娜推门而入。 他猛地侧过身,表情不太友善,“你不懂规矩吗?” “我忘了。”姚娜退回去,重新敲门,“梁纪深果然高明,他的女人在我们眼皮底下和肖毅接头,明知她窃取商业机密,可她不是内部员工,既不卖钱,更不知情,谁也追究不了她,包括您,只能认倒霉。” 梁迟徽关闭电脑,“我早就防备肖毅了。” “二公子手段厉害,梁纪深只是武夫,凭什么和您斗?”姚娜把咖啡搁在办公桌,“省里器重他,今年整顿中海,明年肃清中辉集团,大概率不继承梁氏了,为什么还安插眼线?” “他不是为了梁氏,是监视我。”梁迟徽起身,伫立在落地窗前,“无奸不商,万一我昧着良心赚钱,或是往境外转移公款,他目的是掌控我的行踪,捍卫冀省的经济财产。” 姚娜倚着墙,“所以您对何桑下手?” 第220章 可怕 “少问。”梁迟徽不耐烦,“你越来越没价值了。梁延章去海南度假,带着纪席兰,甚至想带上我母亲,唯独冷落你。” 姚娜骨子里是畏惧他的,没有一个人不畏惧梁迟徽。 她不吭声。 男人喝了一口咖啡,“出去。” 姚娜走出两步,扭头,“冯志奎要求见情妇和女儿。” 梁迟徽背对门口,“据说赵凯昨天又审讯了一轮,他供出谁了。” “他自己承担了。” “赵凯相信吗。” “不信又怎样?”姚娜不屑,“他查也查了,您也配合了。一件陈年旧案,赵凯一直没完没了,上面也不允许他消耗警力。最迟五月份,百分百要结案。” 梁迟徽摩挲着陶瓷杯的手柄,“他表现不错,安排见一面吧。” 姚娜从总经办出来,回到秘书部,站在监控的盲区位置,小心翼翼取出藏在内衣里的录音笔,贴耳播放,是呜呜的噪音。 竟然一个字没录上。 她大为震撼。 梁迟徽在总经办安装了类似干扰的仪器。 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身边人。 姚娜捏着录音笔,狠狠一砸,触地弹起,又砸在墙壁,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丢在工位的手包里。 这个男人,太深不可测了。 怎么会有如此步步为营,算计得毫无遗漏的男人。 姚娜简直难以置信。 他这地位,谁没有心腹呢? 有些事交代心腹出面,当个甩手掌柜的,图个悠闲清静。 然而倪红对他忠心耿耿,照样没有攻下他的心。 何况别人。 姚娜知道,是自己在梁延章面前“失宠”了,引起梁迟徽的疑心了。 她和翁琼有三四分相似,这三四分足够俘虏梁延章,她没俘虏成,代表她不忠心。 ...... 何桑乘坐梁璟的车去话剧院打卡,梁璟上班正好顺路,捎了她一程。 一进大堂,休息区的沙发有三个男人叫住她,为首的男人出示了搜查证,“何小姐吗?有一封匿名举报,中海集团总经理梁纪深先生受贿,有劳您配合,我们要搜查他的住处。” 何桑脸色煞白,“他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他绝不会做。” 男人没有和她争辩,“请配合。” 她深吸气,“我要演戏,我又没犯事,你们不能影响我吧。” 他们公事公办的态度,“您是梁总经理的未婚妻,如果在你们同居的住宅搜查出物证,抱歉了,您恐怕没机会再演戏了。” 何桑紧张得浑身发抖,她脑海闪现过什么,只一霎,来不及看清,便没了。 剧院外忽然响起一声鸣笛,那辆红旗l5并没离开,泊在原地,打双闪。 老杨钻出驾驶位,招手示意,“我们梁秘在车上。” 三人面面相觑,走过去,何桑回过神,也跟在后面。 梁璟缓缓降下车窗,“什么事。” 为首的男人俯下身,和他汇报了情况。 “举报是哪天。” “今天。” 梁璟淡淡嗯,“何桑是我的准弟媳,最近一周住在老宅,佣人作证。即使你们在梁纪深的住宅搜出物证,她没回家,应该没参与。” 男人望了他一眼,“他们既然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梁璟推车门,“我是他大哥,血缘关系比恋人关系亲近,你先搜我的住处。” “不不不——”男人迅速推回车门,“您玩笑了,我哪能搜您的住处呢。” 梁璟停下动作,也望了他一眼。 男人转身,“别耽误何小姐工作,咱们撤了,等何小姐下班。” 他们走向马路对面的轿车。 梁璟凝视何桑,“先处理工作,我联系一下老三。” 她点头,跑回大堂。 崔曼丽这会儿坐在化妆间,自从1月份降级到市剧团,她迄今消失四个月了。 黄彪垮台后,她也憔悴不少,不复昔日的光鲜亮丽。崔曼丽最风光那阵,只拎爱马仕包,何桑买了一个150块钱的帆布包,挂在她的爱马仕旁边,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摘了扔垃圾桶,用消毒液洗手。 院长瞧不惯了,教训崔曼丽,她白眼翻上天,“便宜的包有瘟疫,包瘟!” 这圈子,风水轮流转。 金主废了,好日子也到头了。 “桑姐,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崔曼丽迎上何桑,“我和团长有矛盾,他碍于黄彪的面子才容下我,现在黄彪栽了,团长处处针对,我的角色也被抢了。咱们好歹同事两年,我还打算吃这碗饭呢。” 何桑看着她,“你们剧团的团长是德高望重的老演员,你尊敬他,他犯不着针对你。” “他偏心自己嫡系的徒弟!后爹对继女能好吗?” “分部的台柱子演女一号是应当的,演女二你不服气,倚仗黄彪的势力在剧团作威作福,挤兑同事,是你自己德不配位。” 崔曼丽没底气了,“桑姐,我回剧院总部吧,我演女二...女三我也认了,他们也调查我了,冻结房产,现金,我山穷水尽了。” 剧院的同事都了解何桑,没架子,一向息事宁人,很好说话。 服个软,大多原谅了。 不过,何桑如今焦头烂额,没工夫搭理崔曼丽,她也识趣,“桑姐,你考虑考虑,我演技好,我给你做配,舞台效果也出彩儿,对吧?” 何桑掏出梳子,蘸了蘸水,外面一群姑娘吵吵嚷嚷闯进后台,“你喜欢梁秘啊?求求桑姐呗,梁秘是她的大伯哥!” “他好儒雅啊...”同事星星眼,“我找到他在国外的记者问答会的视频,风采绝伦啊!” “你擦擦口水吧。” “烦不烦!” 她们嬉闹打作一团,小姑娘踉跄撞上化妆台,凑巧何桑在梳头发,梳子从桌角坠落,断成两截。 赵太太送她的是耗牛角梳,比黄牛角梳的质地韧,轻易摔不断的,她好奇弯腰,原来梳子是空心的,在尾部的裂口处,嵌了极小一枚钥匙。 何桑拔出,小拇指一半的大小,不是房钥匙和车钥匙。 “桑姐,对不起啊!”小姑娘道歉,“是牛角梳吧?我赔你。” 她攥住钥匙,“梳子又不贵,没事儿。” “牛角梳哎!”小姑娘自责捡起,“独一无二的形状,这支成色真好...” 何桑后背开始止不住地冒冷汗。 第221章 那姑娘梨花带雨喊你大哥 赵太太在梨园看戏不稀奇,可既然是送礼,正常情况下,先约人,再带上礼物,哪有随身携带,到处偶遇的? 证明赵太太知道梁纪深会去梨园。 提前准备了。 权贵圈了解他的清廉,超过四位数的烟酒都不收,曾经有富商给他送车模,是业内最顶级的车模,以洽谈工程的名义邀请他出席饭局,任何男人也逃不掉酒色的温柔乡了,结果被他识破,在电话里痛斥富商。 赵太太花费这么大的工夫,定制牛角梳藏钥匙,要害他,又怕露馅儿,所以赃物百分百不在梁纪深常去的地方,不然凭他的敏锐,会察觉到,导致功亏一篑。 而这个地方又必须和他有关系,是他信任的,倘若毫无交集,没法栽赃他头上。 何桑盯着化妆镜的镜灯,十有八九是纪席兰光顾的地方。 她们是“闺蜜”,好得连体婴似的,纪席兰消费大手大脚,阔太圈人尽皆知,又是梁纪深的亲妈,儿子“受贿”,亲妈收款,“闺蜜”保管,太合情合理了。 何桑拽住小姑娘,“手机借我。” 她躲到更衣室,从自己手机的联系人名单调出梁璟号码,用小姑娘的手机拨通。 梁璟正好下车,一瞧是生号,他没接。 私人,公事,他分得清。熟人打私号,生人打公号,不混淆。 他上楼,走进办公室,过道聚集了一群信访民众,求他主持公道。 老杨问,“你们告什么?” “告万和公司!老板冯志奎失踪了,我们三个月的工资没发了!” “去劳动仲裁啊!”老杨无奈,“我们梁秘不处理发工资的问题...” 他们前赴后继冲向梁璟,“公司没了,查封了...” 梁璟有些耳熟,“万和公司?” 老杨压低声,“广和集团的壳子,改名万和了。2月份申请上市,驳回了。” 梁璟这关头收到一条短信,他反锁门,接听,“何桑?” “我的梳子是空心的,嵌了一枚钥匙!纪深没贪污,他遭陷害了。” “什么钥匙?” “开启箱子或者密室的钥匙。” 梁璟坐下,“这是要毁老三。” “赵太太在戏园送我梳子,vip区域有监控,她特意面向摄像头,警方对号搜查,瞒不了。”何桑手脚发麻,浑身颤栗,“赵太太也担心夜长梦多,昨晚送完,今天举报。幸好你在剧院挡了他们,我同事又阴差阳错摔裂了梳子。” 梁璟揉太阳穴,老三得罪太多同行了,他接管中海集团,和商人打交道,却执行在市检的那一套,铁面无私,不念情分。 商人毕竟不是犯人,他过于苛刻了。 大刀阔斧的改革下,董事局捞不着一毛钱油水,他提出“省企直辖”,每一笔资金流水,当天上报省里,每个季度末纳税一次,年终再纳一次,连股票分红也造不了假。董事和高管吃了二十年的肥肉,胃口喂大了,现在油渣儿也没得吃,谁不恨他。 孟副董是集团的元老,承诺吐出所有的钱,平安退休。老张打算放他一马,商人嘛,哪个不贪财?上缴便罢了,梁纪深认为树根儿烂透了,只砍树叶不够杀鸡儆猴,要砍树。 下属畏惧他到极限,会反抗。 他们没胆子折腾,有胆子折腾的人物在幕后收买他们,小兵小卒一旦叛变,是防不胜防的。 赵太太就是小卒。 梁璟靠在椅子上,“举报信只能说老三受贿,以及什么人向他行贿。至于具体的数额与窝藏点,不可能详细说,因为警方会要求举报人出面作证,追回赃物,拘押老三。老三今时今日的地位,谁也不敢出面作证,他出事了,我在,梁家在,何苦结仇。” 何桑明白了,警方搜到赃物,即使梁纪深分文没动,甚至压根不知情,只要赵太太说行贿了,人证物证齐全,他就坐实了受贿。如果先找出赃物,报警上缴,梁纪深可以自证清白,赵太太就涉嫌行贿未遂。 这不是闹着玩的,对赵行长有恶劣影响,赵太太为撇清自保,肯定会供出幕后黑手。 兴许梁纪深在外省的商业麻烦,是同一个黑手的暗算。 何桑将钥匙塞在口袋,“大哥,我要出门一趟,你让老杨去太宁区的养生会馆接应我。” 梁璟没多问,他觉得这姑娘又单纯又小笨,不过办事挺靠谱,帮她拖延一下,“好。” 何桑匆匆下楼,在前台签字,写了一个:牙疼,早退。 老张这时接到梁璟办公室座机的电话,他焦头烂额,“梁璟,老三出息了啊,跑去外省诈骗了?” 他埋怨完,自己没忍住乐了,“他到底招惹什么人了啊?我劝他多少次了,收敛他的驴脾气!平时接触有头有脸的人,稍有冲突,他犯性,发飙了,对方下不来台了,不整你整谁?” “何桑在太宁区的养生会馆查线索,老杨已经过去接应她了,你放心,老杨是正派人,假如她不老实,我第一个大义灭亲。” 老张嘬牙花子,“那小姑娘梨花带雨喊你一句大哥,你下得去手灭亲吗?” “你严肃点!”梁璟郑重其事,“晚上七点,何桑回去,他们登门搜查。” 老张叹气,挂断后,通知赵凯,放行何桑。 何桑从剧院出来,在台阶上注视那辆警车,车里的男人也注视她,没动作。 她拦了出租,直奔太宁区。 纪席兰最频繁光顾的是赵太太开办的江北养生会馆。 名字是养生,实际上是吃喝玩乐的地儿,只是没有公关小姐和公关少爷,类似于清吧,喝酒休闲的场所。 赵太太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牛角梳竟然裂开了。 这把梳子花纹明艳,触感细腻,是牛角梳里的极品,她想何桑绝对爱惜,直到东窗事发,梳子都是完好的。 ...... 到达会馆,何桑先找到客户部的崔经理,亮明了身份和来意。 崔经理不是简单角色,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很平静,“您需要我配合吗。” 何桑看着他,“你愿意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太太诬陷三公子,纯属是自讨苦吃,我盲目效忠她,岂不是也要陪葬了?”崔经理笑,“如果有丰厚的报酬,我更愿意配合您了。” 何桑也笑,“当然,五十万的辛苦费,我要在会馆内畅行无阻。” 崔经理爽快答应了。 她走到二楼的按摩馆,赵太太和一名短发太太在挑选男技师,这里的男技师个个儿高大帅气,其中短发太太相中的那名,眉眼酷似金城武,很有故事感。 “晓波按摩的功夫一绝。”赵太太在原地360度转了个圈,“我瘦没?瘦了六斤,晓波是学中医的,他疏通穴位很准,饮食不忌口的,每天按按摩,蒸蒸桑拿...” 何桑敲了敲门。 “我正要吩咐崔经理去大堂接您呢!”赵太太穿着睡袍,春风满面迎上她,“从哪来呀?” 她神色自若,“从剧院。” “剧院啊...”赵太太心里打鼓,“有演出是吧,顺利吗?” 第222章 这个男人还是他吗 “为什么不顺利?”何桑深意十足,“我没演出,去彩排了。” 短发太太纳闷儿,“不是按摩吗?你问东问西的。” “对对对,三公子夫人没体验过男技师按摩吧?”赵太太示意服务生拿睡袍,“您好好体验一回,男技师的手劲儿大,舒服得很呢。” 何桑解开外套,打趣,“正规服务吗?” 赵太太哭笑不得,“真有不正规的服务,我敢让您体验吗?您和三公子告状,明天就查封我的会馆。” 何桑晃了晃手机,“同事的电话,我出去接。” 短发太太目送她离开,胳膊肘捅赵太太,“小梁太的气质不一样了呢。” “哪不一样了?” “端庄大气,三公子眼光是好。” “豪门的女人啊,兜里有钱,肚子有货,床上有老公,颜面风光,自然有底气。”赵太太躺着享受,“三公子在外面不乱搞,没有小三小四的,不缺钱,又宠她,她以后有得炫耀了。” “命啊,羡慕不来。”短发太太也躺下。 屋内熄了灯。 何桑站在门口,冲崔经理使个眼色,去隔壁。 “你的酬劳。”她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银行卡,“密码199512,你一天支取两万,不要贪多。” 崔经理收下报酬,带她去三楼。 三楼是v型布局,从电梯门分叉,左边一间套房,一间麻将馆,和一间财务室;右边餐厅,影音室和红酒窖。 “财务室有监控吗?” “今晚整栋楼监控故障,是保安的失误,我明早会维修。” 何桑结识了这位崔经理,由衷感慨企业的中层其实比董事厉害,实打实的处事圆滑,“崔经理,你在养生会馆太屈才了,你的资质,应聘云海楼也绰绰有余。” 他毕恭毕敬,“要是有机会,拜托您引荐二公子了。” 何桑把手机调成静音,脱了鞋,潜入财务室。 正南方有一大一小两个保险柜,大的是密码锁,小的是金属锁。 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齿轮不契合,拧不开。 抽屉,桌底,书架,没有上锁的箱子。 三楼走廊空旷,有回音,何桑耳朵尖,又心虚,她捕捉到门外有人,沿着墙根跑到门后。 门框有六、七厘米宽,她紧绷成一根棍,尽量遮住大半身体,避免灯光投射的影子渗出门缝,暴露行踪。 赵太太奇怪,“没在餐厅,没在影音室,她走了?” 短发太太说,“何桑是有礼数的,会和咱们打招呼。” “她是不是进错屋了?” 门锁转动的刹那,她几乎窒息了。 “赵太太。”忽然一个男人出声叫住。 何桑瞳孔一涨。 是梁迟徽的声音。 赵太太此时更奇怪了,“二公子,您怎么在我的会馆?” “哦?是赵太太的会馆。”梁迟徽也讶异,“我朋友说这家的红酒味道不错,我嗜酒,不尝一尝实在心痒。” “巧了,我酒窖里有一瓶1977年的罗曼尼康帝,正宗玫瑰香的口感,二公子喜欢,我们去一楼品品滋味?” 梁迟徽扬眉,“如此珍贵的酒,赵太太也舍得?” “不白喝的,等二公子继承梁氏集团,您多多贷款,我们老赵有提成。”赵太太笑着,不大安心瞟财务室,想支开他,“您先下楼,我去旁边拿酒。” 他没理会,“我和赵太太一起,顺便参观酒窖。” 赵太太没辙了,只好在前面引路,梁迟徽扫了一眼紧闭的门,似有意,又似无意,轻轻一叩。 何桑猛的一激灵。 男人仿佛有一双透视眼,看到她这会儿多么惊慌失措,不禁发笑,“藏好小狐狸尾巴。” 撂下这句,他迈步离去。 何桑一阵腿软,扶着门蹲坐,大口喘息。 赵太太和梁迟徽之间,明显不熟悉。 气氛不是装的,也装不像。 何桑直觉,栽赃梁纪深受贿这件事,幕后的主谋大概率不是他。 她缓了口气,小心翼翼溜出财务室,崔经理已经打点了保安和服务生,即使赵太太安排人上楼,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四点半,餐厅还未营业,没有客人。 何桑仔细翻找了点餐台,凡是有可能藏匿赃物的地方,她一处没放过,仍旧毫无收获。 她快要泄气的时候,手机屏幕提示收到梁迟徽的短信。 十二个字:酒窖,高层,红木箱,钥匙在门上。 何桑一僵,不由挺直了脊背。 梁迟徽知道她在找什么。 他跟着赵太太去酒窖是别有用心,不仅帮她探路,更神不知鬼不觉盗取了钥匙。 崔经理告诉何桑,会馆一共四楼,除了三楼右边的酒窖,去哪都可以。 酒窖里的藏酒市场价高达上亿,赵太太防备下属假酒换真酒,倒卖贩卖,因此只配了一把钥匙,连巡逻的保安也没办法进入。 何桑走出餐厅,拐过分叉的楼梯口。 酒窖是仓库改建的,原来存放按摩仪和理疗器械,所以在三楼,而不是地下室。 一扇加固的红木大门,钥匙插在上面。 她推门,酒窖里漆黑,没有窗,没有光。 内二层的构造。 高层堆积着十几个巨大的箱子,箱子全部上了锁。 何桑打开手机的照明灯,二层大约有四米高,她踩住铁铝架,朝上攀爬。 最边缘的箱子贴了封条,标记了“s”。 s,深。 指腹一抹,淡淡的墨水味。 酒窖不通风,墨迹晾干得慢,证明是新封箱的。 何桑拍下现场的照片,打算联系老杨,马上报警,一直没信号。 她一时着急,踩空了铁铝架,整个人后仰往下栽。 周围的几个箱子也纷纷坠落,噼里啪啦地砸向她,皮箱很重,箱盖的棱角剐过她肩膀和脖颈,剐出一缕缕血丝。 下一秒,一条手臂拦腰搂住她,躲过了最大的一个箱子,“噗通”的重响,溅起一地飞尘,四周堵得无路可逃。 何桑本能挣扎,男人反应敏捷,左手垫在她后脑勺,她脑袋撞进他手心,而他的手背却狠狠撞上墙壁,凸起的指骨节搓磨得刺痛。 “别喊,是我。” 狭窄的角落,梁迟徽口腔喷出气息,醇厚的葡萄酒香。 何桑蜷缩在他胸膛,进不得,退不得,两副身躯完全挤压到一起。 他的衬衣也轧出褶皱,附着的烟味浅,被浓郁的酒味掩饰。 不同于梁纪深的刚硬雄浑,他是如风如月的清淡。 何桑有点恍惚,这一刻的梁迟徽,是在梁氏集团办公室的他吗? 那样威慑,凛冽,隐隐压制的狂性。 真的是他吗。 分明是霁月光风,温润如玉。 第223章 你怕吗 梁迟徽俯身护住她,抵御了大部分铁箱的撞击,“砰砰”地闷响砸骨砸肉,男人身型晃动,忍得唇色也白。 二层箱子塞得密密麻麻,一个掉了,周围的箱子歪斜着下坠,底部储存的酒瓶被压得爆炸,酒水喷射,溅湿了梁迟徽的西裤,酒味弥漫在窖里,闻得久了,发晕发醉。 “可惜了。”男人盯着碎裂的瓶口,“1990年的罗曼尼康帝,口感比77年的要好。” 何桑也盯着他。 这种陌生幽闭的环境,梁迟徽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不像一个无助的受困者,倒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布局者,极度的潇洒从容。 她疑心又起。 在财务室门口,赵太太和他的一番对话,气氛确实不熟。 可当时,梁迟徽识破了她在场,如果是故意演的呢? 这个男人,又心机深重,又坦荡磊落,仿佛有无数面孔,琢磨不明哪一副是真,哪一副是假。 “磕脑袋了吗。” 何桑回过神,“没磕...”她偏头,后脑勺毛茸茸的头发碾过男人掌心,他撤手。 梁迟徽衬衫纽扣蹭过她额头,她掀眼皮,入目是瓷釉般的皮骨,在天昏地暗的酒窖中,唯一的一抹颜色。 “你没伤到吧?” “破点皮。” 分不清是他呼吸的酒味,还是酒窖内的味儿,越来越浓郁,激烈得上头。 她竖起外套的领子,堵住鼻子。 梁迟徽个头高而挺拔,此时自上而下的视线,是何桑微微浸湿的小v领,隐约透光,他略侧过脸。 视线落在紧闭的红木大门。 酒窖隔音好,他刚刚路过,里面没一丁点噪音,只是他知道狭窄,又漆黑,到处是障碍物,容易绊着她,特意进来寻她。 好在,他进来了。 这么多箱子从五米的高空砸后背,钻心的剧痛,他好歹练过身手,承受重量都费劲,假如砸上她,百分百要骨折。 何桑活动了一下,后面是墙壁,前面是堆积如山的铁皮箱,在方寸间,卡得死死地,梁迟徽身体向后靠,尽力拉开空隙,避免贴上她胸脯。 “你胳膊...”何桑腰椎硌疼,男人右臂揽在她腰部,金属腕表正好顶住她一小块骨头。 梁迟徽抽出手臂,“解开。” 她解了腕表带,“放在你口袋里吗?” “摔门上。” 何桑没动作,凝视他,“会馆是赵太太的地盘,她进酒窖救我们,万一转移箱子,这层楼又没有监控,我白费工夫了。我收了她的牛角梳,梳子里藏了钥匙,警方调出戏园的监控,纪深更自证不了清白。” 她眼神警惕,如同一只炸毛的小猫,和他对峙,“你怎么清楚我是找赃物?” 梁迟徽笑得意味深长,“崔经理是我的人。” 何桑错愕,“你的人?” “你给他五十万,对吗。”男人垂眸,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没有我的默许,何小姐以为他敢背叛赵太太,允许你肆意搜查吗?” 梁迟徽坦白崔经理是自己人,也是澄清和赵太太没关系。 “你为什么默许。” “何小姐不是怀疑我吗?”他波澜不惊,含了笑意,“我陷害老三,再揭穿自己,我是不是太闲了?崔经理告诉我,赵太太行贿老三的赃款在太宁区会馆,警方已经出动。警方先找到,那老三的麻烦大了,所以我过来了。” 何桑没吭声。 二房、三房不和睦,终究是内讧,对外都是梁家人,梁璟那么厌恶姚文姬,却没排挤过梁迟徽。 他们荣,家族荣,他们辱,家族辱。 是一艘船的。 梁迟徽愿意出手捞一把,也合理。 他不为梁纪深,起码为梁家,为梁氏集团。 何桑站得腿麻了,又渴又累,肩膀的划伤比颈部的严重些,火辣辣的,像锋利的刀尖在割。 梁迟徽皱眉,“记得打破伤风。” 她辩解,“是皮箱子,又不是铁的...” “棱角是铁的,皮质不会剐伤你。”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怕打针?” 何桑镇定,“不怕啊。” 梁迟徽嗓音噙了笑,清清朗朗的,“十五厘米的针,也不长,我估计你不至于怕。” 她心惊肉跳,“哪有十五厘米的针?最长五六厘米。” “新增加的。”他一本正经科普,“细长型的针头,何小姐有一阵没去医院打针了吧。” 何桑没回应。 梁迟徽的锁骨浮了一层绯红,她鼻息恰好对准他胸口,越是寂静,空旷,所有的感官越是清醒,集中,她气息热乎乎的,吹得他不断往后,又失衡,再不断前倾。 忽然门板嘎吱一声,有人推开,“何小姐,在吗?” 是老杨。 她在上楼之前,和老杨约定过,四十分钟没消息,老杨报警,进会馆。 防备的就是突发状况。 “杨叔,我在!” 手电筒齐刷刷亮起,为首的是赵凯,崔经理紧随其后,光线扫到梁迟徽,他立马闯入酒窖。 赵凯也心急如焚,示意下属搬箱子,“你扎流血没?” “没有...”何桑踮脚,尝试爬上箱子。 梁迟徽摁住她,“危险!” 他一直背对众人,这才露了正脸,赵凯眯眼,“梁先生也在?” 腾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崔经理搀扶梁迟徽,“您没事吧?” “无妨。” 他目光在何桑身上,吩咐崔经理,“拿纱布碘酒,先消消毒。” 闻讯赶来的赵太太目睹这一幕,大惊失色,“你们...” 何桑捡起压在皮箱下的手机,又掏出木梳和钥匙,“赵太太在梨园借口送我见面礼,送了一支耗牛角梳,梳子摔折了,里头是空心的,镶嵌了这枚钥匙。今天有匿名信举报中海集团总经理梁纪深受贿,明显是一个圈套!要毁了梁纪深的清誉,赃物就在酒窖。” “何小姐你...”赵太太完全没料到败露得如此快,她面色铁青,下意识望向梁迟徽。 梁迟徽一言不发,无视她。 赵太太的面色瞬间又惨白了一度。 下属翻出贴了“s”封条的箱子,赵凯瞥赵太太,“这是你行贿的赃物吗?” 她抖如筛糠。 “赵太太,我会仔仔细细搜查酒窖,你现在交代,我仍旧认定你是自首,一旦开始搜查,你后悔为时晚矣。” 赵太太软趴趴坐在地上,“是。” “是什么?”赵凯看着她。 她咬牙,“是我自导自演...诬赖梁三公子的赃款。” “他得罪你了?”何桑气愤,“你在老宅打牌,吃喝,甚至留宿,梁家上上下下视你为贵宾,你丈夫曾经不过是一个区行的业务经理,是梁家成就了他,数十亿的贷款,十几亿的存款,养活了你丈夫的光辉业绩!赵行长依靠梁家一步步升到总行的副行长职位,梁家亏待你们赵家了吗?你们夫妇恩将仇报吗?” 赵太太捂住脸,“不是我情愿的...” 第224章 找你来了 “谁逼你了?”赵凯在门外点了一根烟,倚着门。 赵太太双手掩埋得严严实实,呜咽抽搐。 崔经理拎着药盒,带了一名女服务员,帮何桑清洁伤口。直到赵凯吸完烟,赵太太也没开口,他拍了拍箱子,“多少钱?” “二十斤金条,二十万美钞,和澳洲一栋庄园的全款证明。” 何桑将钥匙交给赵凯,他蹲下开箱。 箱盖启开,赵凯愣住。 赵太太供述的赃物,箱子里没有一件,只有满满一箱不值钱的铜块。 何桑也愣住,本能地望向梁迟徽。 男人刚处理完背部的伤口,有一大片淤青,淤青夹杂着血丝,比她的伤势稍重。 她又望向崔经理。 崔经理更是大为震撼,“怎么会这样?” 赵太太察觉到不对劲,爬向箱子,她确认了一眼字条,是她的字迹。箱子的标号是3,梁纪深排行老三,也是架子上的第三个箱子,一共有十五个。 没调包。 何况谁调呢? 她按照吩咐,亲手码放的金条,亲手在银行的外汇窗口取款,写条子,封箱,包括摆上架子,锁门,没有第二个人插手。 神不知鬼不觉调包了? “不可能啊!”赵太太踉跄站起,“崔洪波!你偷了我的钥匙?” 崔经理表情无辜,“我根本不知道您的钥匙在哪。您防备员工,我们如何偷到手呢?” 何桑蓦地想通了。 幕后黑手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梁纪深是假意上钩,哪怕警方搜查到牛角梳,也搜查到这个酒窖,梁纪深依旧会平安脱险。 她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一口饭没吃,原来一切都在梁纪深的掌控之中。 这盘棋,对方没赢他。 反而打草惊蛇,暴露了有人针对他,谋害他,后续不管对方再布置出多么精彩绝伦的招数,上面信任梁纪深,认为他是冤枉的。 他的局中局,演绎得刺激又高明。 唯独苦了何桑。 她千方百计挽回补救,还他清白,不惜只身犯险,伤虽轻,但也伤了。 没想到梁纪深连她一起套在其中了。 他的女人,越焦急,越崩溃,这场局越逼真。 “告诉赵行长,她的夫人跟我回局里,配合调查。”赵凯说完,主动朝梁迟徽伸手,“梁先生受惊了。” 梁迟徽同他握住,“赵局很及时。” “因为我不相信纪深受贿,我太了解他了,我贪,他都不贪。我养活一家老小,难免手头短缺,梁家有钱啊,梁家的资产开得起银行了,他贪污图什么?不划算啊。”赵凯乐了,“梁先生人脉广,查查是谁诬陷他。” 梁迟徽面不改色,“我查,你干什么,不如你的位置我也坐坐?” 赵凯哈哈大笑,“调侃嘛,我一定亲自查。” “我也调侃而已。”梁迟徽松手,掸了掸衬衫的褶痕,“告辞了。” 赵凯命令,“小丁,送一送梁先生!” “不必。” 梁迟徽经过赵太太面前,目不斜视,没停留。 赵太太瑟缩着,好半晌,她冲向何桑,“我没有恶意的!受贿不是大罪名,梁先生在中海集团立了功,功过相抵,最多罚款,我不是要害他身败名裂的!梁夫人是您的婆婆,念在我和她的交情...” “你算计她的亲儿子,我念交情,她本人念吗?”何桑扒开赵太太的手,“你行贿未遂,可纪深不罢休,他会追究你,你判刑是板上钉钉了,你的幕后会捞你吗,你刑满释放,赵行长会接受一位有前科的夫人吗?” 赵太太浑身哆嗦,汗一片一片的往外冒。 “如果你交代幕后是什么人,兴许纪深会原谅你,放弃追责。” 赵太太整个人失魂落魄跌倒在箱子上。 从会馆出来,何桑坐上老杨的车,赵凯率队回市局。 “杨叔,我打算去外省。” 老杨一怔,“您自己吗?” “对。” “三公子那边的情况复杂,梁秘也联系不上他,我劝您留在老宅,毕竟梁秘在冀省,您是他的弟媳,他自然照顾您。”老杨开玩笑,“梁秘有两位弟弟,终于有个弟媳了,他心里宝贝着呢。” 一句宝贝着呢,何桑勉强有了些笑容,“您替我谢谢大哥,我在冀省寝食难安,去外省和纪深互相有个照应,大哥忙公务,还要分心关照我,我太拖累他了。” 老杨没再说什么,把何桑拉到医院,打完破伤风,又载着她去车站,马不停蹄回到梁璟的办公室交差。 梁璟同样没说什么,“受贿”了结,她也恢复自由了,去见老三是理所应当,他没道理阻拦。 而且这姑娘倔,主意挺正的,即使为她好,也拦不住。 他批了一摞文件,突然抬头,“老三外省在什么地方?” “应该被警方监视居住了。” 梁璟沉默片刻,“你打听清楚,通知何桑直奔目的地,她到外省差不多晚上八点钟,小姑娘不安全。” ...... 何桑九点二十分到达邱先生的庄园。 庄园外有一辆警车,四名便衣,领口卡了对讲机,他们发现何桑过去,大约是认识她,没出声,只是氛围很紧张,为首的队长口型提及了梁璟。 白色的雕花铁门没有反锁,佣人引着她进入玄关。 “先生,夫人,有一个年轻姑娘找梁先生。” 邱太太很意外,“警方竟然放行了?是女便衣吧。” 何桑绕过客厅的屏风,橘色的灯火温情明亮,在灯光尽头,梁纪深端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嘴角叼着烟,他气场分毫未减,仍是一股野蛮统治的男人味。 顽强,深沉。 她险些没站稳。 自从昨夜得知他深陷漩涡,何桑是度秒如年。 她甚至幻想他有多狼狈,多潦倒。 只要一想,心口揪疼。 “哎呀,是你啊!”邱太太喜出望外,扭头大喊,“梁先生,是小何找你!” 梁纪深背影一颤,猛地起身,隔空对视,他眼底情潮涌动。 迅速掐了烟,走过来。 他每靠近一步,何桑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一下,他完好无恙伫立在灯下,距离她仅仅咫尺之遥。 梁纪深要抱她,她躲开。 第225章 大宝贝报平安了 “我认罚,你罚我行不行?”梁纪深一把抱住她,温声哄着,“别不理我。” 何桑愠怒,“你最好撒手,邱先生夫妇在,我给你留颜面了,当心我咬你。” 男人发笑,她小鼻音毫无杀伤力,“脾气这么犟,跟我学的?” 她挣扎,不许他抱,“耍我好玩吗?我像无头苍蝇团团转,下午潜伏进赵太太的酒窖搜查,里面又黑又窄,险些被箱子砸死,你在外省心安理得看戏。” “顾江海告诉我了。”梁纪深目光幽邃,瞳孔映着客厅的灯光,淡淡的暖白。 他八点钟坐警车回庄园,路上顾江海一直夸何桑是“美救英雄”,去养生会馆搜赃款不忘求梁璟出面接应,一步步挺沉得住气。这年纪的小姑娘大多遇事慌张,尤其是男人娇养的这种,本能依赖,本能怯弱。 愿意同甘共苦,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太珍贵了。金字塔尖的男人往往不相信人性,女人是他们的锦上添花,从不是雪中送炭,因此越缺什么,越图什么,结果不重要,重要是女人的选择。 梁纪深不震撼是假的。 毕竟何桑对真相一无所知,他不仅仅是“受贿”,外省还涉及了商业纠纷,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一旦坐实“罪名”,前途,名声,自由,统统灰飞烟灭。 她这份不离不弃冲锋陷阵的心意,他是感动的。 梁纪深压下她外套衣领,露出触目惊心的红痕,一缕缕的。 他心一揪,“怎么弄的?” 顾江海没提这茬,主要赵凯电话里来不及详说,只捡了重点。 “砸的。” 何桑哭腔,奋力捶打他,仍旧不解气,又扑上去咬他,咬他下巴,喉结,肩膀,倾注了十成的力气。 梁纪深任由她咬,趁虚而入又搂回怀里,“我皮糙肉厚,你咬崩了牙,我也不碍事。不如狠狠打一巴掌?打人不打脸,你打脸,解不解气?” 隔着单薄的衣料,何桑牙齿嵌入他皮肉,虽然没咬出血,却实打实的痛,她发泄完,大口喘息着。 “一巴掌不泄恨,打两巴掌?”梁纪深低头,抓住她手,甩了自己左脸一下,又凑上右脸,正要甩一下,何桑抽回手,没打。 眼泪淌过脖子,咸涩得伤口砂疼。 她倒抽气。 “哎呦,小可怜儿的。”邱太太找出药箱,“这一身白净漂亮的皮肤,留疤多可惜啊。” 梁纪深消完毒,拧开一支药膏,涂在无名指腹揉开,他茧子硬,只有无名指和小拇指稍微平滑,他用不惯棉签,觉得掌握不好力度,直接上手更好。 冰冰凉凉的药膏渗入肌理,比赵太太会馆里的应急药涂了舒服。 “打过破伤风了?” “杨叔送我去医院打的。” 梁纪深皱眉,“杨叔?” 何桑捋过头发,方便他上药,“是大哥的司机老杨,请假回老家办喜宴,结果大哥开车撞护栏了,老杨又马上赶回冀省了。” 邱先生一激灵,“梁秘出车祸了?” “几个小男孩在机动车道骑单车比赛,大哥为了躲开他们,不得已撞的,双方没受伤。” 梁纪深抹完药,擦干净手,“吃晚饭了吗。” “我气得吃不下。”何桑系好衣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没隐瞒,“配合调查,24小时关机。我刚从市局回来,门口警车是监视出行的。” “那程洵呢?” 梁纪深被她的逻辑逗笑,“程洵是我秘书,我出事了,他跑得了吗?” 邱太太在一旁作证,“审讯了梁先生和老邱,我都没参与他们的生意,也关押在区局做笔录了,冤不冤?”她感慨,“幸好你们没领证,对你是可查可不查,加上梁先生发话了,说你胆子小,会吓得晕厥,不准打扰你,所以他们没查。” “我有那么胆小吗?”何桑推搡他,“吓晕了传到冀省,我多没面子...” 梁纪深吻了吻她眼睛,“以前胆子是小,通过这次,梁太太令我刮目相看。” 她赌气一样,擦拭眼角的口水。 男人捏住她手腕,“才一天一夜没见,嫌弃我了?” 邱太太去厨房准备水果,邱先生也安慰她,“小何,梁先生是公家培养的人,公家的利益大过天。梁氏集团虽是私企,纳税给冀省的财政吧?就业岗位给冀省的百姓吧?要兼顾的太多了,他心中不是不牵挂你。” 何桑知道,梁纪深曾经出任务,十天半月没音讯,是常有的。 二十多岁那会儿驻扎在泰、缅一线,最长记录和外界隔绝了四个月,老张也联系不上他,所有的通讯线索都断联了。 这一天一夜,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折磨得她够呛。 其实权势,物质,宠爱,何桑应有尽有了,若非外省的生意出麻烦,登了记也有名分了,必须给她的,他给了,凭良心凭情意给的,他也给了,男人对女人的宠爱有十分,他给了十二分。包括梁家催长孙催得紧,巴不得她先怀上,平安生完再结婚,梁纪深一己之力替她挡了,甚至和纪席兰翻脸。 何桑没什么能给他的,梁纪深这阶级的男人对年轻美貌已经免疫了,她的优势是不作不闹,贤惠体谅他。 她并非不懂事。 “是我的错。”梁纪深瞧她眼眶红得厉害,心口也堵得慌,“下次再调查我,我跳窗户也回去见你,如果他们阻拦我,我和他们打一架,打赢了我逃,万一打输了,每个月1号是冀省监狱的接见日,你去号房探视我。” 何桑没憋住,噗嗤笑,又及时正色,不吭声。 “你能等我多久。”梁纪深继续哄她,讨她笑,“三年等不等?” “谁让你逃了?”她表情委屈,“你偷偷发短信,发个暗号也行,我起码踏实些,你消失我多么煎熬。” “我拿到手机确实应该先联系你,我大错特错了。”何桑一委屈,他总是会服软,“编个什么暗号?” 邱先生插了一嘴,“小宝贝,大宝贝报平安了。” “你好肉麻——”邱太太端了一盘樱桃和葡萄,恶心啐他。 “这暗号行吗?”男人挨在何桑的耳朵,重复了一遍邱先生那句话。 第226章 监听 她耳尖粉红粉红的,面颊也红,“不要...” 梁纪深实在不适合甜言蜜语,她听了起鸡皮疙瘩,他太铁骨铮铮了,他只适合成熟,肃穆,偶尔流泻一丝硬汉柔情,何桑最吃他这一套。 “发个‘pa’就行。” “啪?” 何桑掰开他手,在手心画,“pa,平安的字母缩写。” 她眼眸水汪汪的,清澈又纯真,显得他是个老司机了,梁纪深盯着她,笑了一声,“我记住了。” 邱太太将果盘撂在茶桌上,“赵太太明面是梁夫人的朋友,暗中巴结二房,梁先生玩这一出反间计是对的。梁迟徽利用赵行长的关系,一笔又一笔的贷款,以梁氏集团的名义借贷,投资项目,实际支出1个亿,虚报账目2个亿。梁氏是‘中央集权’,董事局没资格查账,他无所顾忌。再折腾下去,债务越积越大,补救也晚了,岂不是要宣告破产?” 邱先生奇怪,“梁董没查过账吗?” “梁迟徽担任总经理多年,在梁氏是大功臣,没人怀疑他。”梁纪深撸起袖子,耐心剥葡萄皮,“他执行‘中央集权’那天,就开始为今天铺路,这盘棋他布局十年了。” “他目的是整垮你,再吞掉梁家的产业?”邱先生惶恐不安,梁迟徽在业界真不是浪得虚名的,不管是仇家,是盟友,他表面温和儒雅,背地里心肠阴毒。 典型的商场笑面虎。 笑眯眯的嚼碎对手的骨头渣。 梁纪深喂了何桑一颗葡萄,她喜欢樱桃、圣女果这类晶莹圆润的小水果,特别是反季,市面上卖得少,她最馋了,他每周五下班跨区到精品超市买,买三天的分量,冰箱里堆满了,她又不馋了。 很磨人。 他含笑,“甜吗?” 何桑点头。 梁纪深又剥了一颗,望向邱先生,“梁迟徽既要产业,也要报复。” 邱先生紧张地搓手,“报复你还是梁秘?他也太狠了,完全不给你活路啊。” “二房是梁家的悲剧,翁琼的死不怨姚文姬,更不怨梁迟徽。可梁璟怎么对生父下手?外人不清楚其中的恩怨,只会骂他不孝不义,他不会背负这个污点。所以他排挤二房,视二房为仇人。梁氏集团那群老顽固,最看重原配长子,要扶持长子继承,梁璟厌恶梁迟徽,梁迟徽在集团会好过吗?再大的功劳也始终得不到认可。” 梁纪深把剥好的葡萄放在瓷碟里,“梁璟的口碑好,省里需要他,梁迟徽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论武力,城府,梁迟徽动他太简单了。而我母亲,梁迟徽没当回事,姚文姬随便一出手,她连北都找不着。” 何桑又没忍住笑。 男人偏头,也噙了笑意,“你婆婆是不是找不着北?” 她抿唇,不回答。 “你婆婆蠢,你机灵。”梁纪深轻轻弹了弹她脸,调侃笑,“以后梁家靠你了。” “靠我?”何桑摇头,“靠芳姐也比靠我强。” 他笑出声。 保姆煮了一碗鸡汤面,何桑累乏了,食欲不高,只喝了汤,吃了两根青菜,面条几乎一口没动。 “不合胃口?”梁纪深带着她上二楼,“蒸一锅虾?” “我不饿。” 他关上卧室门,捏她腰,“梁太太消消气。” 何桑推开他,“消不了。” 她过来得匆忙,什么贴身衣物也没收拾,梁纪深在邱家的宅子也没衣服,他穿了邱先生的睡衣,何桑洗完澡只好先穿他的衬衫。 都说女人穿男人的衬衣很诱惑,她照镜子发现不大好看,梁纪深的体型英武宽阔,尺码也大,她穿上像个长方形的信筒子。 从浴室出来,梁纪深躺在床上打电话,床头柜安装了一个对讲机,只要有电话接通,开启免提,再打开对讲机,警方实时监听,至于开不开,没强制,取决于梁纪深自己,开,是光明磊落,不开,是心里有鬼。 电话那边是梁璟。 “何桑到了?” “到了。” 梁纪深招手,示意何桑过去。 她坐在床边,朝手机喊,“大哥。” “嗯。”梁璟听见她声音,彻底安心了,假如她途中出什么差池,老三要埋怨他的,他可承担不起。 “解决了吗。” “在侦查阶段,我暂时回不去,估计一周左右。”梁纪深抚摸着何桑的长发,吹得半干半潮的,他想到一个词,柔情似水。 “查这么久?中海集团谁顶替你一阵?” “蒋副总。” 梁璟今晚住办公室了,没回大院,也是考虑到何桑万一有意外,他在单位,能立刻安排。 他腹部盖了一条毯子,倚着沙发,熄了灯,“栽赃你受贿这件事,你有数吗。” “我有数。”梁纪深仰头,眼底浮起寒气,“你别管了。” 他挂断电话,邱太太正好叩门,叫何桑出去。 拉开门,邱太太捧着一套崭新的睡衣,“我也被限制出门了,没办法去商场买东西,这套款式老,你们年轻人不喜欢,你将就穿吧。” “邱太太客气了,我不挑剔吃穿的。”何桑接过,“什么时候解除限制?” 邱太太也烦躁,“供货商一共签了三份合同,第一份是合法的,第二、三份违法,最关键是货物给老邱了,那两位客户报案,说老邱和供货商联手诈骗他们。供货商失踪了,留下烂摊子和一亿七千万的窟窿,警方的意思是先填上窟窿,降低影响。公司3月份才起步,老邱手头勉强有两千万,而且他是法人,客户起诉后,名下的房产汽车全部冻结了,也卖不了。剩下的一亿五千万,只能指望梁先生了。” 一亿五千万的现金流,身价没有几十个亿,短期内根本凑不出。 何桑转身进卧室,梁纪深在看动物世界,屏幕上是美洲豹捕猎野狼。 “你凑得出钱吗?” 男人笑,“我连三分之一也凑不出。” 第227章 为我倾家荡产你在乎吗 “找梁董借呢?”何桑心惊胆战,“现在抓不到供货商,先凑齐钱。” “他不会借我。” “梁董也凑不齐吗?” “凑得齐。”梁纪深关了电视,脸色发暗,“如果他希望风波闹大,我被罢免中海总经理的职务,他会帮我凑吗。” 何桑错愕,“为什么?” 他沉默良久,“没有理由。” 看出他不方便讲,她也没追问,“周坤有钱吗?” “周夫人在沿海做生意赔了几千万,不敢告诉周老爷子,周坤夫妇的钱都接济他母亲了。” “和梁夫人一样败家。”何桑换了睡衣,嘟囔着爬上床。 梁纪深克制住笑意,懒散注视她,“传你婆婆耳朵里,她百分百折腾你。” 她心虚,“我说漏嘴了...” “在我面前说没事。” 何桑撅着屁股挨近,“那我和梁夫人——” “救你。” 她一愣,“什么救我?” 梁纪深一副真心实意的坦诚,“同时掉水里救你。” 何桑噗嗤笑,“谁问你这个了。” “掉火里也救你。” 他正准备熄灯,邱太太又叩门,这次不是叫何桑,是叫他,“梁先生睡了吗?警方发现重大线索,要见你。” 梁纪深从卧室出来,去客厅和为首的领队握手,“这么晚了,有进展?” “我们监听到冀省的号码打入你们公司了,在西城区一家便利商店的公用电话,基本确定是供货商打探虚实,警惕性高,使用了变声器。” 领队示意下属播放那段通话录音。 “邱总在吗?” 秘书答复,“我们公司暂时不接合作了,有项目出纰漏了,邱总在配合取证。” “我有一单大工程,你们保底赚九位数,邱总不在,梁总在吧?” 秘书顿了一秒,“我们公司没有梁总,只有邱总。” 那人察觉到自己露馅了,迅速挂断电话。 梁纪深是幕后股东,在公司官网没有对外公开,也不是刻意隐瞒,合作方到公司洽谈,考察,签约,索要高管名单,公司会如实介绍,没到签约的地步,是不了解的。 邱先生一共签约了四单,三单平稳运行,仅有的一单,坑进了陷阱,显然是这人。 “在西城区?” 梁家老宅就在西城区。 邱先生怒不可遏,“这伙人太猖獗了,竟然在梁家的地盘打探情报!有监控吗?” 领队摇头,“商店的摄像头损坏,附近900米有交通监控,经停车辆219辆,其中117辆是出租,我们会复印供货商的照片,让出租司机指认。至于私家车,调查有难度,假如私家车上是供货商在本地的内应,不可能配合指认。” 梁纪深似乎猜到什么了,神色讳莫如深,“有劳你们了。” “三天,最后的期限了。”领队下通牒,“一旦那两名客户提起公诉,商业诈骗的性质可不轻,邱先生是法人,属于第一被告。您是二股东,也难辞其咎了。公司先垫上,调解撤诉,我们尽快逮捕供货商,追回诈骗的那笔款,再走流程退回您这里。” “我明天回冀省一趟,出售名下的房产。”梁纪深掏烟盒,咬出一根,又递给他们,他们谢绝了。 “您在调查期间,不允许巨额经济交易。” “我名下的房子能交易吗?”他们视线投向二楼,何桑下楼梯,“我有一套。” 梁纪深冷言冷语的,“你回屋。” 何桑没动。 领队问,“是独立持有吗?” “是。” 对方笑,“按道理何小姐卖房是没问题的,和梁先生没有登记吧?” “没登记。” 他们互相对视,该交代的交代完毕,起身告辞了。 梁纪深送领队出门,把烟卷塞回盒里,“不用你卖。” “房子是身外之物,以后再买,筹款渡过危机是当务之急。” 他站在玄关,唇边浅笑,生怕严肃了,吓着她,可眼底没笑,“咱们住一年了,你舍得卖?” 那片住宅地段优越,增值很猛,周坤的朋友不止一次想买,倘若买主是自住,只要售出,即使日后出高价再“赎回”,房主未必卖了。 买得起的不缺钱,是买品质,买住宅周围的阶级圈子。 何桑睫毛在眼下洒了影子,“不舍得。” 邱先生很识趣,带着邱太太上楼了。 “不舍得不卖,留着,差多少钱我自己想辙,我送女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收的?”庄园空旷,仿佛有飘荡的回音,梁纪深的声音沉郁嘶哑。 何桑靠近他,夺他手里的烟盒,“你又抽烟...你承诺戒烟戒酒了。” “就晚上抽了半根。”他语气也软了,“你正好进来。” 她揪着梁纪深睡衣的扣子,“你平安,清白,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在乎一套房子,哪天我出事了,你在乎钱吗?” 他笑,“不在乎。” “倾家荡产呢?” 梁纪深一点没犹豫,“不在乎。” 何桑眼眶红通通的,狠狠一掐他下巴,“你有觉悟,我没觉悟啊?我自己的钱我舍不得给你,你的钱我物归原主,显得我贤惠大方。” 他眉头拧着,心口像羽毛挠过,又像刀绞,一阵一阵地撞他。 梁纪深抱住何桑,没说话。 ...... 临近午夜,梁迟徽驶入老宅。 庭院里亮着灯,客厅是漆黑的,二楼书房透出一盏细微的光。 梁延章的车泊在车库,原计划是度假一星期,提前结束了。 老郑在门口迎梁迟徽,“您惹事了?一向是三公子不省心,您学什么不好,学他惹事,梁董发火了,姚夫人在劝他。” 梁迟徽噙着笑,“是赵家告状了吧。”他解开西装扣,交给老郑。 二楼书房里,姚文姬表情凝固,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挺直背,“父亲,您回来了,纪姨呢。” “我不回来行吗?你纪姨在赵家。”梁延章懊恼,“你去养生会馆干什么了?” “赵家没和您说吗。”梁迟徽波澜不惊的,“赵太太自作孽,赵凯请她做笔录。” “你明知梁家和赵家有交情,你逞什么强?”梁延章抄起桌角的古董花瓶,直直要砸他。 “延章!”姚文姬拦住,“迟徽是好心,赵家陷害老三受贿,还搞出澳洲的豪宅,他是中海的老总,境外转移资产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太恶毒了,他本来也冤枉,而且老三垮台了对梁家的声誉有影响,迟徽出手,我知情,是我同意的。” “你懂什么?”梁延章呵斥。 姚文姬没出声。 “你出去!” “我出去可以,你不能打迟徽。” 梁延章没理她。 “母亲,您先出去。”梁迟徽搀扶了她一下,“我和父亲好好聊聊。” 姚文姬瞧了他一眼,又瞧梁延章,“反正我5月搬去郊区住,我和你唯一的牵扯,是迟徽。你曾经怎么强迫我,你心中明白,翁琼难产,外界传言是我示威刺激了她,我替你背黑锅背了三十五年。梁璟憎恶我们母子,我一个字没澄清过,如今我有病在身,活不了几年了,迟徽是我的底线,你别逼我。” 梁延章眉骨一跳,也看向她。 她转身出门。 “三十五年了,头发都熬白了,你母亲还记恨我?”梁延章站起,胸口起伏不定的,瞪着梁迟徽,“我没亏待她,她生病了,我安顿她在老宅疗养,她和老张的往事我也既往不咎了!她记恨我什么?” 梁迟徽态度温和,却没什么情分的感觉,“母亲是气话,您何必跟她计较。” “我不跟她计较,我倒要问问你,你清楚赵太太是为谁办事吗。” “我不清楚。” 第228章 九十多斤的大耗子 “你不清楚?”梁延章冷笑,“那我告诉你,赵太太是为我办事。” 梁迟徽面容平静,“我真不清楚。” “老三为了何桑,去年暗中调查广和集团,我旁敲侧击提醒过他,不准再查,他老实了半年,2月份到中海集团任职,他底气足了,地位比我高了,又重新启动调查了。”梁延章坐下,眉梢得意,“他如今自顾不暇,还查得了吗?” “原来是您教训老三。” “教训他学乖。”梁延章靠着椅背,“收敛他的小聪明,儿不与父斗。” “老三可不是小聪明,他的手段我领教过,他要是知道您在背后折腾。”梁迟徽没说下去。 “他适可而止,我也罢手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是他太不服管束。” 梁迟徽站定不动。 僵持了好半晌,梁延章不耐烦了,“你我同样是父子,我对你,比对老三亲近,因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梁氏集团最后会由你继承。” 梁迟徽露出一丝笑,仍旧笑不达眼底,“是。” 从书房出来,他走向墙角等待的姚文姬,“母亲。” “谁指使赵太太的?” “不是我。” 姚文姬盯着他,“迟徽,老三在老宅对我一直客气,他和我们母子没仇,冤有头债有主,梁璟和老三不惹你,你也别惹他们。至于纪席兰在你年幼时候欺负你,这笔账,我会亲自和她算,老三也没本事拦住我。” 梁迟徽毕恭毕敬,“我记住了。” 他没留宿,吩咐司机开车回碧溪公馆,途中又改主意,驶向外省公路。 ...... 何桑早晨睡醒,梁纪深不在卧室。 保姆说他去湖边钓鱼了。 邱家的庄园后面有一片人工湖,当初是废弃的土坑,邱先生抄底价买下这块地皮,养了一池子的卵石珊瑚和小鱼苗,平时闲暇了,垂钓,采风,洗洗珊瑚,打理得繁茂整洁。 何桑蹬着保姆取快递的小自行车,直奔人工湖。 停在柏油小路的尽头,她看到湖畔支了两顶巨大的帐篷,一蓝一黄,梁纪深穿着白色的长袖休闲服,外套是运动夹克,在鱼钩上挂鱼饵。 “小何,梁先生不陪你睡,你自己睡不香啊?”邱太太这时走出左边的帐篷,喊了一嗓子,惊动了岸上的梁纪深。 他侧过脸,“吃早餐了吗。” “喝了牛奶。” 梁纪深招呼她,“过来,教你钓鱼。” 她去帐篷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男人身后,“我笨,你教不会。” “有承认自己笨的?”他握住她手,圈在怀里,压低声,“邱太太都会。” “邱太太!他笑话你——” 梁纪深捂住何桑的嘴,咬她耳垂,笑声卷着潮热的气息吹进她耳蜗,她麻得缩脖子。 “小何,梁先生说你爱吃红烧鱼眼?” “我不爱吃。”她攥着鱼竿,在湖面来回来去的打水漂玩儿,“是他让我吃的。” “吃什么补什么,补得眼睛漂亮。”梁纪深笑着打量她,“勾我。” 邱太太推了邱先生一下,“你不是嫌我没吸引力吗?我也吃鱼眼珠子,勾你的魂儿。” 何桑弃了鱼竿,梁纪深开始专注钓鱼,“桶里有一大一小的鲫鱼,中午吃糖醋鱼?” “我中午回去,联系中介卖房。”她倚在梁纪深肩膀,“而且我戒糖了。” “哦,戒糖了。”梁纪深一本正经,“邱太太,庄园有耗子,你想办法逮住。” “有耗子?”邱太太怕那玩意儿,“在哪瞧见的?” “客卧。” “老邱,梁先生房间有耗子!” 邱先生诧异,“多大只?” 梁纪深漫不经心回,“九十多斤的大耗子。” 邱太太一怔,大笑,“梁先生天天调侃小何,小何好性子,不冲你翻脸。” 何桑要离开,他拽住,“既然不是你吃的,肯定是耗子昨晚偷吃了半斤葡萄。” 话音未落,梁纪深手腕骤然发力,望向泛起涟漪的水面,“鱼上钩了,抬胳膊。” 她手忙脚乱,四肢一起抬,整个人几乎仰躺在他怀中。 梁迟徽这会儿从车里下来,不远处是姑娘风铃一般清脆娇憨的叫声,他驻足观望。 “好大的鱼!” 何桑拉杆的力道拉得凶,杆子飞向空中,是一条金红色的长尾肥鱼,梁纪深丢进水桶,指给她看,“是锦鲤。” “肥肥胖胖的。”她欢喜,摸着一鼓一鼓的鱼鳃。 梁纪深垂眸,暖融融的阳光里,微风拂乱她发丝,扫过他鼻梁骨,又依稀扫过他心头。 他俯身,吻她头顶,“蒸了吃。” “才不...”何桑拒绝,“养在玻璃缸,起个小名...小纪,你名字中间的纪。” 她拎着桶,鱼鲜活得很,在桶底扑腾,水花溅在她脸上,她闭眼,“腥!” 梁纪深笑了一声,“撂下。” 何桑一松手,水桶哐啷坠地,歪倒在草坪里,清水汩汩的泻出,打湿她鞋袜,梁纪深横抱起她,放在帐篷外的椅子上,弯腰捡鱼。 四条鱼游回湖里两条,只剩两条,邱先生高兴拍手,“幸亏有你搅合,我桶里是三条,梁先生两条,他输了我十万。” 邱先生收了鱼竿,“小何啊,我分你五万。” 何桑突然记起给崔经理的五十万,她朝梁纪深伸手,“你还钱。” “还什么钱。” “打点间谍的钱啊,我上班攒下的血汗钱。” 梁纪深闷笑,“最近开销大,先欠着。”湖边风硬,他脱下外套,披在何桑后背,“手头宽裕了一定还你。” 邱太太打趣他,“梁先生这辈子没欠过女人钱吧?” 他认真回忆,“确实没欠过。” 何桑手遮在额头挡阳光,后面一道清凉的阴影悄无声息落下,覆在她身上。 她察觉到,立刻扭头。 第229章 你以前载过女人吗 何桑垂下手,“二哥。” 男人目光掠过她脖子,零零碎碎的小擦伤,敷了一夜的药膏,血痕淡了,她肩膀的伤严重,割出口子了,昨晚回老宅的途中,他打电话问了老杨情况,老杨知道是他救了何桑,无非和梁璟一样,出于关心弟媳,直接告诉他了,肩伤包扎了,也开药了,脖子没来得及处理,太思念三公子了,匆匆搭乘最末一趟高铁赶去外省了。 患难真情。 梁迟徽这辈子相信这种情分,也不信。 相信,是因为天底下有重情轻钱的女人,不信,是因为他没遇到。 他混迹的圈子,乱花渐欲迷人眼,高楼起,朋友和女人蜂拥而至,高楼塌,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撇得清。 老三这档风波,倘若无法及时证明清白,后果可大可小,大了,入狱判几年,小了,身败名裂。 如此心高气傲的男人,又遭了冤枉,百分百一蹶不振。 何桑要等待他,宽慰他,赌上后半生的青春耐心,陪伴他走出低谷,重头再来。 这份孤注一掷相依相随的勇气,没有男人不珍惜。 帐篷外的野餐布上摆着一条铁盒烟,梁迟徽弯腰,抽出两盒,一盒塞兜里,一盒掂在手里,“新出的牌子?” 邱先生从湖边过来,“梁先生的烟,没正式上市呢。” 他点燃,没什么尼古丁的味儿,像薄荷草,大约有醒脑镇定的效果,舌头根凉丝丝的,口感好不伤身。 梁纪深拆卸整理帐篷,始终没开口。 “顾江海说你被限制出行了,先补上钱,嫌犯抓捕归案,才解除。”梁迟徽唇边薄薄的笑,辨不明是真心是假意,“我很担心。” “二哥是担心供货商落网,扛不住审讯,供出不该供出的人。”梁纪深也含笑,注视他,“所以心急如焚,亲自打探虚实。” 梁迟徽笑纹收了收,“对二哥的敌意这么大?” 何桑眼瞧局面失控了,梁迟徽有多么城府深重,通过几次交锋可见一斑,梁纪深如今实在禁不起任何麻烦了。 “我在赵太太的酒窖里找赃物,多亏二哥出手帮我。”何桑掐他手背,“回庄园聊吧,邱太太,方便吗?” “方便的。”邱太太附和,“二公子做客,我们求之不得呢。” 何桑指甲盖掐得狠,尖锐的痛楚在皮肉上蔓延,梁纪深是听劝的,尤其听她的劝,再暴的脾气,她一哄,也压制一大半。 他阴森着脸,二话不说往庄园走。 何桑跟着邱先生夫妇走在后面,梁纪深在最前面,步伐矫健生风,阳光在他身躯镀了一层白金色的暖晕,宽阔而雄伟。即使危机四伏,他慌了,乱了,表面也总是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有一股临危不惧的大将之风。 上面主要器重他这点,管理大企业,能力是一方面,气势又是一方面,镇得住场,降得住人。一把手都有自己的智囊团,大局运作不至于崩盘,可圆滑老道的领导班子不是那么容易服从统治的,凭空多出一个指手画脚的年轻人,毛又嫩,搞新派势力,凌驾于旧派势力,谁都不甘心。 中海集团的班子是老油条了,除了家世硬、自身也硬的梁纪深,一般人去履职,早就被前辈们的大风大浪拍死了。 “樱花开得不错。”梁迟徽脚步悠闲,观赏着路边的粉樱。 邱太太接茬,“这里的樱花是全省最美最茂盛的,获过国家地理的银奖。” “不算。”他驻足,凝望高处一簇簇粉红的花冠,“我见过更美的白樱花,在蒲华寺。” 何桑一僵。 “可惜,今年的樱花马上凋零了。”梁迟徽略偏头,“邱太太见过吗?” “白樱我没注意...老邱呢?” 邱先生拎着两个水桶两副鱼竿,气喘吁吁的,“没有。” 何桑下意识俯身,摘草坪里的毛毛草,终究没躲过,“小何经常陪梁先生游山玩水,什么世面没见过。”邱太太逗她,“你有一件旗袍,演出在台上穿的,是蓝底绣白樱花的,梁先生夸你好看,特意去定制了。” 她捏着毛毛草,笑了笑,“见过一次。” 梁迟徽眼神落在她脸上,“你头发。” 何桑一怔。 他迈出一步,又停住,扬下巴,“头发夹了树叶。” 何桑摸头顶,攥住叶子,一扔。 邱太太打量梁迟徽,他看得够仔细的,自己距离小何这样近,也没发现她脑袋藏了一片叶子。 梁纪深这时站在自行车旁喊何桑。 她跑过去,梁纪深坐上车,踩住脚蹬子,“驼你回去,省得走了。” “你会骑车啊。” “学过。” 何桑蹿上后座,搂住他腰,“摩托呢?” “会,骑得不好。”他绕过一处鹅卵石地面,蹬到平地,“梁迟徽二十岁以前玩摩托,载着女朋友去城门楼子飙车,逮进局子了,梁璟交罚金保释了他。” 梁纪深拐个弯,迎面一辆车疾驰而过,他避开,车斜得厉害,何桑搂紧他。 “周坤说,你俩在校园讨女孩喜欢,有男生看不顺眼了,在校外凌霸你们,你们把对方打住院了,正好梁秘回国探亲,去赎你们。”何桑晃悠着两条腿,“梁秘真有个大哥样。” 她面颊贴上梁纪深的后背,衬衣在庄园里清洗过,是陌生的香味,很浓烈,他适合强势的,浓郁的。 梁纪深骑得慢,左侧的树和阳光缓缓照射下来,浮光掠影之中,何桑听到他的心跳,在胸腔里鸣震。 “你载过女人吗?” 他笑,“没载过。” “为什么没载过。” “没空骑。” 何桑心口软软的,记得黎珍总抱怨和老公无话可说,上床睡觉,下床吃饭,一天一宿结束了。 梁纪深不是那样的男人。 尽管职业不同,背景不同,按道理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不过他见识多广,学历和眼界在她之上,会迁就她,引导她,没营养的内容也有滋味了。 回到庄园,邱先生夫妇先上楼了,保姆沏了一壶茶也离开客厅。 何桑在阳台收拾钓来的鱼,他们相对而坐,风平浪静。 “缺钱吗?” 梁纪深眯眼,散漫又戒备,“缺啊。” “既然你称呼我一句二哥,我不能见死不救。”梁迟徽拾起杯盖,掸了掸茶叶末,“我手头有富裕,你开个数。” 第230章 诈 何桑心不在焉朝缸里灌水,看他们。 “我缺一亿五千万。” 梁迟徽仿佛没想到,调侃笑,“坑你够狠的。” “连二哥也觉得狠,那他一定会罪有应得。”梁纪深目不转睛审视他的反应。 他掏出西裤口袋的皮夹,甩出卡。 出乎意料的干脆。 梁纪深瞥了卡一眼,又瞥他一眼,“这是什么。” “你要的数。” 何桑心都要跳出喉咙了。 梁迟徽有钱,她是清楚的。 这么有钱,恐怕冀省没几个人了解他的底子了。 藏得太深太深了。 梁纪深食指和中指捏住卡,转了个来回,“二哥在梁氏集团捞了不少油水。” 他笑得端方淡然,“和梁家一分钱关系也没有。” 梁纪深撂下卡,轻轻叩击着,“这笔钱,我收下了。” 梁迟徽起身,似是有意的,看向阳台上的何桑。 视线相触,何桑垂下眼帘,将几条鱼沉进水里。 他走到玄关,背对梁纪深,“当然,我不完全为帮你。” 梁纪深抬眸,眼底寒意分明,盯着他。 他没继续说什么,迈步离去。 下午邱先生不舒服,警车送他和邱太太去附近的医院,五点钟,院子里驶入一辆出租车,梁纪深出门迎接。 纪席兰一进门,恰好何桑蹲在阳台,往陶瓷坛里洒鱼食,嘴里念念有词,“小纪不吃鱼食...它是不是吃活虫子?” 纪席兰穿着高跟鞋,忽然停下,“你叫谁呢!” 何桑一抖,险些摔了鱼食罐,直起腰,“伯母。” “新养了一条鱼,正在兴头上。”梁纪深笑着圆场,“她给起了名字。” 纪席兰盛气凌人走过去,扫了一眼陶瓷坛,皮笑肉不笑,“这条鱼叫小纪?” 何桑是挑了梁纪深的中间字,确实忘了纪席兰也姓纪了,她紧张望着男人。 “叫小琪。”梁纪深也过去,“这是母鱼,琪字好听。” “哟。”纪席兰阴阳怪气的腔调,“梁总学识渊博啊,还分得清鱼是雌是雄?” 梁纪深一把拽住何桑,支开她,“去厨房洗水果。” 说完,立马搀扶纪席兰坐下,“我这边没解决完,顾不上陪您,您自己逛逛?” “你陪不了我,有时间陪她钓鱼养鱼。”纪席兰义愤填膺,“她心里不服我,借着养鱼损我呢,什么小琪,叫小纪!我不聋。” 梁纪深笑了一声,岔开话题,“您是又缺钱了?” 纪席兰气势弱了,“我欠了赵太太一笔钱,春节在会所里打牌输了,她垫付的。赵太太出事了,赵家被调查资金流水,赵行长的意思放出去的钱要尽快收回。” 这数目,又不小。 梁纪深揉着额头,“我不要求您像姚文姬一样,给梁迟徽兜底,我只求您不惹祸,少拖累我。” “你以为姚文姬不拖累梁迟徽?她和张氏集团的董事长又勾搭上了,我的保镖瞧得一清二楚。”纪席兰幸灾乐祸,“她简直自寻死路,延章最憎恨姓张的了,她是撞枪口。” 何桑端着一盘西瓜从厨房出来,凑巧听到这个消息。 男人看渣男,比女人准;女人看渣女,也准。 何桑感觉姚文姬虽不是贤妻良母类型的,是属于持靓行凶恃宠而骄那类的,但作为女人和母亲,她很有一套情商。张董事长是梁延章在冀省的头号仇敌,她勾搭那位,一旦曝光,梁迟徽在梁氏集团不好过。 姚文姬疼儿子,远胜过纪席兰疼儿子。 不大对劲。 何桑放下果盘,“姚夫人三十年没搭理张董事长,这把年纪了,她图什么?会不会是诈您的陷阱。” “诈我?她有那本事吗。”纪席兰轻蔑,“不是她不搭理姓张的,是姓张的不娶她。延章和她离婚之后,她在冀省的名声臭了,有地位的男人嫌弃她,普通男人她不嫁。” “您不要多管闲事。”梁纪深警告她,“如果不是顾忌我,姚文姬对您下手,您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她什么时候滚出老宅,我什么时候罢休。”纪席兰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她是冲我来的,要扳倒我。延章本来对她没感情了,她煮了几次宵夜,装温柔体贴,又勾得延章旧情难忘。” “您但凡贤惠一些,父亲会旧情难忘吗。”梁纪深毫不留情面,揭她的老底,“您苛待梁迟徽,姚文姬是他母亲,她肯定要报复。” “我是为了你!”纪席兰恼了,“老二从小比你聪明,周岁抓周,抓了金算盘,延章高兴极了,商人最迷信,他认定老二有天赋,是做生意的材料。你周岁抓的什么?你抓银筷子,你就知道吃!” 何桑没忍住喷笑,她低头捂唇。 梁纪深挂不住脸儿了,“唠叨这些干什么。” “我不唠叨,你不懂我的用心良苦。”纪席兰擦眼角,“老二天天上课,学象棋,学英语,学礼仪,学什么有模有样的。你天天淘气打架,吃得多睡得多,你四五岁比他四五岁体型壮实一圈,延章需要继承人,不需要武夫,能关注你,栽培你吗?” “行了!”梁纪深不耐烦。 纪席兰哽咽,“你出身不如老大,天资不如老二,我是给你铺路...” 梁纪深呼出一口气,“别演了,直说要多少钱。” 她比划9,“九百万...” “我自己有窟窿,还要替您填窟窿。”梁纪深眉目凝重,“何桑已经联系中介卖房了。” 纪席兰嘴硬,“她自己哪有房子啊,不都是你买的嘛。” “您浪费父亲的钱也挺起劲,您自己挣钱了吗。” 她不吭声了。 梁纪深去房间拿了一张卡,搁在桌上。 纪席兰顿时眉开眼笑,揣在包里,“好儿子,那我回去了。” “我透露一句实底给您。”他一字一顿,铿锵瘆人,“二房母子的段位,大概率在我和您之上,我没把握压住梁迟徽,您好自为之。” 第231章 我疼你 纪席兰根本不当回事,“我是名正言顺的梁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姚文姬妄想重新上位,夺家产,可论起经商能力,你不逊色老二,何况梁璟对她有深仇大恨,她不会如意。” 梁纪深彻底被气笑,“姚文姬如果在乎梁夫人的名分,可能出轨吗?她分明是逼父亲离婚,三十年前不要的名分,三十年后何必抢。” “她年轻时不安分,不愿意老实过日子,现在年纪大了,孤零零没依靠,渴望家庭了。她和延章毕竟有个儿子,延章的岁数也大了,恩怨也释怀了,她刚好下手。”纪席兰拎着包,在玄关换鞋,“延章选择和她复婚,就要分我一半家产,男人最精明了,不舍得真金白银的,他宁可凑合过。” 梁纪深劈开腿坐在那,无奈摇头,“分您一半家产?梁氏集团的账面已经掏空了,倒是可以分您一半债务。” 纪席兰完全没理会,一边出门一边打电话联系赵行长,约定在哪还钱。 门“砰”地关上,梁纪深攥拳遮住额头,平复燥火。 纪席兰是梁家三任夫人在位时间最长的,又赶上梁氏集团辉煌鼎盛,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养得性子骄纵自大,目中无人。 那些太太的夫家不如梁家显赫,自然是巴结她,可背地里看不惯她。 至于姚文姬,虽然离婚不体面,没权没势了,但她不吵不闹的,从没出卖过梁延章,对外宣称自己糊涂犯错,对不住丈夫和儿子,为梁家挽回一点颜面,加上她放弃了梁迟徽的抚养权,梁延章补偿了她天价分手费。原本阔太圈很防备她,生怕她勾搭自己老公,结果她主动避嫌,有老公觊觎她的美色,她干脆拒绝,不拖泥带水。 渐渐地阔太们也改观了。 明面上,不好得罪纪席兰,孤立姚文姬,私下,姚文姬会做人,也大方,人缘比她好。 以赵太太为首的“太太团”,陪纪席兰到处享乐,花样百出的,欠了一屁股债,梁纪深连续给她填了五六年窟窿,梁氏集团的董事局也极为不满。 这其中,正是姚文姬的手笔。 幸好,梁纪深的实力兜得住,姚文姬不敢太下死手,避免撕破脸。 男人这时睁开眼,视线里一颗黑黑小小的脑袋,毛茸茸枕在胸口,他强打精神,“怎么了?” 何桑仰头,“你难受吗?” 梁纪深明白她什么意思,“不是有你在吗。” “爱人是爱人,亲人是亲人,互相无法替代的。”何桑搂住他,“梁夫人不关心你的处境,只伸手要钱,和我妈一样。” 她眼眶红,小脸儿挂着笑,安慰他,他不禁笑了一声。 “赵太太诬陷你受贿,是梁董指使的对吗?” 梁纪深笑意淡了,没说话。 “那邱先生的公司出事,也是梁董吗?” “不是。”阳台的坛子迸射出水花,金橘色的鱼尾一闪而过,他语气镇定,“老梁出手没那么狠。” 何桑心脏揪得火烧火燎的,“是二哥吗...” 梁纪深又不说话了。 她舌底泛起苦味儿,涩涩的,像吞了一片黄连。 往上爬,趴在他下巴,“我爸很疼我,可梁董和梁夫人都不疼你,我疼你。” 梁纪深挑眉,凝视何桑。 她是真心实意的,眼睛骗不了人。 纯净没有杂质,一眼望到底。 其实何桑昨晚出现的一霎,如同一把烈火,焚燃着他。 梁纪深了解她,她不是认钱不认情的女人,他坚信她会等,他解决完,回到家,一定亮着灯,她洗完澡,整个人暖融融的,在玄关迎接他。 也许是哭,骂他不小心,骂他没音信。也许是笑,告诉他一切过去了,平安了,损失什么都没关系。 寥寥数语,抚平他多日的逆境坎坷。 梁纪深唯独没想到,她心甘情愿卷入这场风波,不给自己留后路。 而制造风波的,却是生养他的骨肉血亲。 好半晌,他撇开头笑,也搂住何桑,脸埋在她脖颈。 微不可察的濡湿,丝丝缕缕渗入肌肤,蔓延开来,她僵住。 “梁纪深。” “嗯。”喑哑,黯重的气音。 “你流鼻涕了。” 他闷笑,“嗯。” “脏。” “放屁。” 何桑躲,“你饿不饿?” “不饿。” “我饿了。” 梁纪深这才松开手。 何桑忽然捧住他脸,他一向是抗老的长相,二十多比同龄人成熟,以后熬到四十多,又和三十多没区别。 他是累了,短短两天两夜,眉宇间有风霜之色了。 何桑目光直勾勾,“不般配。” 梁纪深睥睨她,“和谁不配?” “和谁都不配。” “配你就行。” 何桑笑着卧在他怀里。 ...... 次日早晨,邱先生夫妇从医院回来,是急性肠胃炎,输液,开药,折腾了一宿,警车泊在院子里,邱太太搀着邱先生下车,第二辆车是顾江海和程洵。 昨天中午梁迟徽前脚离开,梁纪深后脚吩咐程洵调出银行卡的流水明细,需要警方出面,顾江海和上级打了报告,在长安区支行完成了调查。 很巧合,是本市开户,本市的流水。 开户日期2月中旬。 当月是冯志奎的“万和集团”申报上市。 程洵说,“梁迟徽开户后,没使用过一次。直到前天一共分14笔汇入,总计一亿五千万。汇款账号不是梁氏集团,也不是云海楼,而是西郊的一家地下钱庄。” 第232章 热血沸腾 梁纪深捏着卡,面色凛冽,“昨天中午我刚告诉他,缺口是一亿五千万,原来他前天就知道了。” “供货商是他雇佣的?”程洵也震撼,“他这盘棋局未免太庞大了,手伸到外省了。” 何桑一头雾水,“什么是地下钱庄?” 程洵看了她一眼,“是民营性质的金融交易市场,大部分不正规,借贷的利率比银行高,归还期限也短,类似于高利贷。一些被法院限制高消费、银行有不良信贷记录的客户群体,打算开公司,会找地下钱庄贷款。也包括富豪的境外转移,非法结算外汇,娱乐场洗钱,不同的钱庄,不同的勾当。” “梁迟徽借高利贷帮你渡过难关?”顾江海诧异,“你们不是不和睦吗?” 梁纪深若有所思摆弄着银行卡,“黄彪和冯志奎落网后,赵凯撬开他们的嘴,查清了广和集团这几年的盈利明细,6个亿。云海楼的盈利是1亿七千万。” “净利润?” “毛利。” “这不胡扯吗!”顾江海激动,“广和集团承包了冀省70%的工程,毛利才6亿?减掉材料、人工和租赁的成本,净利润不足2个亿吧?平均一年赚两千万,他这艘船都翻了,他图什么啊!” “冯志奎在海外的资产也不止2个亿,还要支付高管和员工的薪水,百分百是假账。”梁纪深掸了掸烟灰,“而且冯志奎在国内没有高档房产,名下存款为零,车是公司的,也抵押银行了。他赚的钱全部汇出境外,所以当初查封广和集团,上缴充公的财产仅仅六位数,冯志奎是通过什么渠道向境外汇款?” 程洵回答,“那肯定是地下钱庄了。可以让冯志奎放心交出钱的,只有黄彪和梁迟徽。” 顾江海蹙眉,“谁可能是老板?” “未必是老板,也可能是大股东,甚至二股东。钱庄有大量的现金流通,往往是合伙开办的,一起注资。”程洵问,“您准备怎么做?” 梁纪深撂下卡,“我亲自去一趟西郊。” “万一梁迟徽真是钱庄的股东,里面的员工也认识你吧?”顾江海心有不安,“你去,能挖到线索吗?” “他们不会认识我。”梁纪深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无论梁迟徽是老板是股东,既然藏得深,他应该从未现身过,钱庄上上下下对幕后人物一无所知,否则早就传出风声了,藏不住。” 程洵点头,“梁先生平日在冀省工作,倘若不是何小姐调到外省剧院,梁先生和这边根本没往来。” 顾江海一则顾虑梁纪深的安全,中海集团的老总啊,磕了碰了,他担待不起。二则也乐意深挖下去,钱庄可是金窝窝,一旦违规,查获了现场,立大功一件。 最关键,假如供货商是梁迟徽收买的,这个人段位太高了,明显开始对梁纪深下手了,挡他一次,挡不了他十次,顺藤摸瓜搞定根源,梁纪深才彻底松口气,不然后患无穷。 “我们本地的警方不方便露面,他们眼力毒,一眼识破。”顾江海搓了搓手,“有劳你了。” 梁纪深递给他银行卡,“你安排一个新实习的,跟我进去,全程监视我。” “我建议小何也跟着你。”顾江海考虑比较周全,“钱庄这地方,女老板照样去贷款啊,男女员工都有,你攻不破男员工,小何试一试攻破女员工,即使钱庄里没有女员工,男员工对女人的防范意识低,兴许钻个空子呢。” 梁纪深默默不语。 程洵说,“钱庄没多大危险,起不了冲突,带着女人确实好办事。” 顾江海望着他。 好一会儿,他嗯了声。 ...... 地下钱庄位于西郊的一栋二层茶楼里。 茶楼古色古香的建筑居多,这栋的风格不伦不类的,倒是不显眼。 一楼是卖茶叶的,上楼一扇小门,七八副桌椅,每桌有四五个男女,恰好是饭点儿,热火朝天的涮羊肉火锅。 何桑以为地下钱庄是澳门赌场或者棋牌厅那样,乌泱泱的人声鼎沸,实际上,是出奇的安静。 一进门,所有人盯着梁纪深,仿佛要看穿他。 他环顾一圈,驻足掏烟盒,便衣拎着公文包扮演秘书,正要替他点烟,何桑主动接过,点燃。 透过火光,四目交汇。 她拿着劲儿,很迷人的劲儿,梁纪深心跳漏了半拍,有些热血沸腾的。 “你贷完款,答应送我的礼物,不要食言啊。” 梁纪深吸了一口烟,态度不耐烦,“就他妈知道要礼物,我马上破产了。” 靠窗户的餐桌,有保镖机灵招呼,“威哥,来生意了!” 中间主位的威哥穿着阿玛尼的上衣,戴了一条八十多克的金项链,派头十足。 “眼生啊,买茶去楼下。” 梁纪深单手拉椅子,开门见山,“生脸儿不借吗?” “按道理不借,必须熟人介绍。”威哥明白他是内行了,打量他,“银行利率低,也保险,跑这里借啊?” “我在银行能借,我找你干什么?”梁纪深坐下,姿势狂野粗犷,胳膊搭在桌上,“被合伙人坑了一笔,财产冻结了,申请不了贷款。” “十个找我们的客户,六个是你这种。”威哥翘起二郎腿,“剩下四个,借款有别的用途。” 梁纪深装没听见,“我借的数额大。” 威哥眼里的警惕收敛了不少,如果梁纪深问别的用途是什么,他们会立刻暴力驱逐。 真正缺钱的客户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了,不感兴趣和自己无关的事,只希望迅速提款。 除非是来打探钱庄底细的。 “借多少?” “1亿。” 威哥不屑,“我们最大的客户借过两亿。” 梁纪深咬着烟,烟雾熏得他半眯眼,“我不信钱庄有这么大的现金流。” “我们钱庄的老板每年有固定投资,何止两亿?冀省的梁氏集团牛不牛?四大家族唯一没有没落的,我们现金流是它的几倍。” “你老板口气够狂的。” “有资本呗。”威哥摇头晃脑的,“我们客户有几百人,你脚趾头琢磨琢磨,没有二三十亿的储备,运营得起来吗?” 何桑挨在梁纪深旁边,他刚毅周正的面庞处变不惊,沉稳又凌厉,窥探不出半点的虚假,偏偏也焦躁,是这伙人见惯了的,富豪面临破产那种走投无路的决绝。 太真实了。 演什么像什么。 怪不得省里器重他,命令他挑大梁。 “一回生二回熟,你们的老客户也是从生脸儿混熟的,我有诚意借,咱们合作顺利,后续我给你们牵个线,我朋友铤而走险的挺多,买卖大,手头也紧,借个三五千万,利息是你老板的,你们哥几个单独吃一份回扣。” 威哥和同伴对视,吃回扣的诱惑太大了。 钱庄的老板虽然低调,没人见过他,但幕后的管理手段很严格,他们不敢索要回扣,也没有客户愿意给。 “你等等,我去喊经理。” 五分钟后,威哥没出来,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商务精英范儿,像专业的金融人士。 他和梁纪深握手,“借一亿?利率是35.98%。” 梁纪深笑了,“36%是自然债务的利率上限,超过属于违法高利贷,你们挺会规避风险的,只差0.02。” 经理也笑,“合法吃饭嘛,我们也得守法。” 第233章 担心我甩了你? 经理眼尖,打量完梁纪深,又打量何桑,“是一起的?” “我是他女朋友。”何桑懒洋洋的环抱双臂,“借钱还查户口啊。” “不查。”经理笑,“我们有一部分客户可以在银行贷款,却来钱庄,图什么?图手续简单,保护隐私嘛。”他落座,“你贵姓?” 梁纪深没搭腔,便衣答,“姓赵。” 经理登记了表格,“做什么生意的?不正经的我们可不借。” “贸易。” “公司名字?” “明鑫。” 经理在电脑网页上查询,“老总姓邱?” “我是公司股东,邱总在接受调查。”梁纪深戒了几天烟,昨天又抽了,他烟瘾大,前段日子戒得狠,最近复吸也狠,喉咙大起大落的,有点沙哑。 经理扶了扶眼镜框,“有海外账户吗?” 梁纪深眯眼,“国内账户打不了款吗。” “1个亿的巨额交易啊,你连名下的资产都冻结了,不怕银行查你?” 他咬着烟,“你们海外账户在哪。” 经理说,“在瑞士。” “我问问。”梁纪深接过便衣递来的手机,拨通了顾江海的号码。 那边迅速接听。 “邱总,海外账户行吗?” 顾江海一怔,反应敏捷,“外汇啊?哥们儿如今在风口浪尖,不敢冒险,国内想想法子吧。” 梁纪深挂断,“钱庄在国内有户头吗。” 经理关了电脑,“有四个,两个大额贷款,两个中额。超过三千万,冀省的汇款户头姓倪,外省的姓梁。” 何桑手一紧。 倪红。 梁迟徽? 她下意识看梁纪深。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梁纪深面不改色摘下嘴角的烟,掐灭,“我如果要现金呢。” “钱庄收回的利息是现金,现金今天能凑五百万,一个月内,给齐你。” 梁纪深翘起一条腿,神色没什么异样,霸气又从容,“我不止找了你们一家钱庄,七年前我也贷过款,放款放了一半,钱庄的资金链断了,我进退两难,差点整废了。” “理解你的顾虑。”经理打手势,不远处的餐桌一名中年女人走过来,经理介绍,“梅姐,管财务的。” 梅姐点头,“实地参观一下吧。” 梁纪深刚动作,经理拦住他,“这位女士去吧,你留下签合同。” 地下钱庄是防男不防女。 何桑的气质明显不是女便衣,是情人或者小蜜那类的,她故意拿捏了劲儿,比较真实。 毕竟没有大老板会带着夫人出面,生意场失利,查封破产了,第一时间先把老婆孩子安全送出国。 “钱到手,你别忘了补偿我青春损失费。” 梁纪深猛地一拍桌,“你花了我多少钱?我以为你寸步不离跟着我,是陪我同甘共苦,原来担心我借完钱甩了你?” “你们男人...”何桑表情讥讽,“买几个包能花多少钱?你记得倒清楚,你一块腕表一百多万,我早知道你这副德行,当初选择你的生意伙伴了!” 梁纪深举手要搧她,梅姐马上挡住,“老板!和和气气的嘛,您贷了款,搞买卖,养女人,两不耽误。” 何桑扭头就走。 经理拍了拍他肩膀,“我在钱庄见识得多,无论男女,只要你没钱了,平时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关键时刻一眨眼没影儿了,现实着呢。” 梁纪深铁青着脸,没出声。 经理的话,他一个字没入耳,他满脑子是何桑太磨人了,又坏,又辣,风情万种的,不符合她年纪的熟韵味道。 她总是出其不意的,在一个特殊的情景里,充满爆发力的,给他新鲜的体验,持久的感受。 没有平淡期。 梁纪深不禁发笑。 梅姐的办公室在阁楼,也属于二楼,和赵太太的酒窖相似,搭建了内二层,不过比酒窖宽敞,再高出一米,阁楼又划分出东南北三个房间,长条形的走廊,正北的房间是办公室。 过道冷冷清清的。 “梅姐,钱庄的女客户多吗?” “有十四位吧。”她打开门锁,“女老板不如男老板的胆子大,借三五百万而已,服装啊,医美啊,投资也小。男人的赌性凶,起码要借千万的。” “你们缺员工吗?”何桑半玩笑,“干脆我应聘,这行暴利吧?” “在男人身边养尊处优惯了,你干不了我们这行。”梅姐是警惕的,一提暴利,避而不答。 何桑继续套近乎,“他的钱在他前妻手里,我捞不到什么实际东西。” 办公室飘出柠檬清新剂的香味,这间屋没窗户,v型屋脊,气氛压抑。 梅姐调亮了壁灯,“你脱外套,脱鞋。” 何桑照做,趁机瞟四周,办公桌上搁着一枚“龙头盖”的铜制打火机,造型复古。 她心口一跳。 市面上基本是金属和塑料的,工艺精美的价贵,又华而不实。由于少见,所以何桑记忆深刻,只有梁迟徽的打火机是这款。 何桑莞尔,“你们经理有对象吗?蛮帅的。” “经理未婚。”梅姐关手机,又索要何桑的手机,封在袋子里,防止拍照录音,“我们老板更帅,也未婚。” “你接触过?” “我没有当面接触过,那天听保安形容老板高大英俊。” 梅姐用检测仪从头到脚扫描何桑,确认没有录音笔和针孔摄像头,旋即走进里间,鼓捣了一阵,保险柜缓缓开启。 柜子是嵌入墙壁的,钞票码得整整齐齐。 “这里是四百七十万,你们签合同,当天提款。” 何桑溜达了一圈,“客户新还的利息是吧?” “是。”梅姐指着,“底下有二十万美金,二十斤金条,是老板的钱,你们要也成。” 这个数... 是赵太太“贿赂”梁纪深的赃物。 开箱前,她亲口交代的,只是开箱后赃物不翼而飞了。 钱庄是梁延章的? 第234章 暴露 梅姐催促,“哎?你要不要?” 何桑一激灵,回过神,“不要美金了。” 回到二楼大厅,梁纪深和经理正在交涉拿秘书的身份证签约,本人麻烦大,不方便签。经理不同意,钱庄的要求是公司法人签署,会对外保密。 她走过去,梁纪深看向她,“有问题吗。” “没问题,钱庄一天回笼的利息有四百多万,保险柜和小银行一样。” 经理笑,“在北方,我们是最大的地下钱庄,银行破产了,我们也不会破产。” 梁纪深不露声色挖坑,“40%的年利率,我秘书签合同,谈不谈?” 经理当场拒绝,“违法哪行啊!35.98%是上限,我们正规经营。” “我回公司和邱总商量商量。”梁纪深站起,收下经理的名片,“再联系你。” 经理和梅姐送到楼梯口,没下去。 一楼不少客人买茶叶,也有不少西装革履的男子行色匆匆,直奔二楼。 这家钱庄在本市相当出名。 前脚出门,何桑后脚邀功,“我演得好吗?” 梁纪深臂弯搂住她腰,衬衫袖卷至肘骨,犹如铜墙铁壁,结实坚硬,“还行。” “梅姐很精的!”何桑委屈,“除了我,换个人肯定露馅了。” “是吗。”他偏头,止不住的笑意,“你这么厉害?” 途经一辆面包车,梁纪深余光一扫,车里有人,副驾椅放平了。 他岔开话题,“饿不饿?邱太太煲了海鲜粥,回去正好喝。” “邱先生肠胃炎,吃得了海鲜吗。” 梁纪深俯下身,吻她嘴唇,小声说,“专门为你煲的,你演戏辛苦了。” ...... 办公室的对面挂了巨幅书法,画卷很长,很宽,掀开书画,一扇门映入眼帘。 四四方方的屋子,窗帘拉得严实,只摆了桌椅和折叠床,空间昏暗又紧凑。 清瘦的男人斜靠在椅子上,手指节瓷白修长,翻着账本。 经理反锁门,“老板,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撂下账本,露出一张更为白皙的脸,眉目润朗,鼻梁窄挺,下颌棱角不凌厉,线条的深浅恰到好处。 大约是热,男人额头有细汗,漫不经心擦拭,“他演技行吗。” “演得不错。”经理评价,“三公子不愧当过一线卧底,临危不乱,风采卓绝。幸好您猜到他会亲自来一趟,否则我无法识破他。” “那也无妨。”梁迟徽丢掉纸巾,“钱庄虽然踩线了,但不违法,老三没辙。” “何小姐演得也好。” 梁迟徽扬眉笑,语气温和,“骗过其他人了?” “反正梅姐相信她了。”经理赞不绝口,“三公子识人,是不走眼。” 梁迟徽双手摁在玻璃上,望向楼下,西郊地势幽僻,到处是空地,这会儿是午后,阳光笼罩在一男一女的背影,煞是好看。 何桑入戏深,演上瘾了。 挽着梁纪深的胳膊摇曳生姿的,临上车,忽然调转了方向,面朝茶楼,又吵又闹的,似乎察觉到二楼有人盯着。 “你抵押我的房子?三年了,你只送过我一套房!”何桑音量大,模糊不清地传来,“你卖掉它,我剩下什么了?” “我以后再给你买。”梁纪深拽她。 “你怎么不抵押你和前妻结婚的那套房啊,余情未了啊?” 梁迟徽闷笑。 见惯了她大方得体,泼皮的一面,是够辛辣的。 好在老三能扛,能忍。 若是他面对这姑娘,十有八九兜不住笑。 何桑一开始其实怯生生的,年纪小,阅历浅,初到上流圈,不免青涩。 老三历练了她许多。 现在有几分气场了,该娇的时候娇,该独立懂事的时候,也能配合,不拖后腿。 男人一帆风顺,她是温柔乡,男人焦头烂额,她是牢固的后盾。 这样的女人最讨喜了。 经理问,“面包车上是负责盯梢的,撤不撤?” “撤吧。” 梁迟徽瞥左边的阳台,威哥架着望远镜,瞄准停车场。 在老三面前玩这套,属实班门弄斧了。 怪不得何桑又演了一出。 钱庄有个规矩,会在客户离开后偷偷监控,周围有没有埋伏,比如高利贷团伙,他们的利率是45%以上,地下钱庄的利率低,抢了他们的饭碗,梁迟徽在外省和这种团伙是结了仇的。 再比如客户的背景大,打算黑吃黑,雇一群江湖人物打砸,连本带利的吞钱庄。 尤其是新客户,钱庄派人二十四小时跟踪,万一跑路了,能及时追回。 这次梁迟徽只告诉了经理真相,没告诉员工,省得钱庄人心惶惶的。包括威哥,梅姐,都不晓得梁纪深是来摸底细的。 “老三发现了。” 经理上前一步,“威子藏得很隐蔽了,那么多客户没有发现的,三公子的反侦察力果然名不虚传。”他顿了一秒,“何小姐是不是倪总口中演话剧那姑娘?” 梁迟徽面孔无波无澜的,透着一股阴森寒意,“倪红喜欢在背后议论我吗?” 经理一抖,明白自己失言了,“倪总喜欢您,钱庄人尽皆知,她没有恶意...” 他重新坐回椅子,“倪红说她什么了。” “说您见多识广的,兴许要栽在那姑娘手上了。” 梁迟徽心不在焉叩击着桌角,直到窗外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又捧起账本,“你出去吧。” 经理转过身,又停下,“老板,钱庄风平浪静不好吗?您为什么要暴露呢?” “自有我的用意。”他翻了一页账本,“你跟我多久了?” “三年半了。” “你不是一直追求倪红吗。”梁迟徽撩眼皮,注视经理。 经理耳根子臊得涨红,“我...我配不上倪总。” “忙过这半个月,我帮你制造机会。” 经理一愣,“半个月?” 梁迟徽气定神闲,“半个月之内,要发生一件大事。”他唇边绽开一丝笑,“好事。” 经理没多问,他知道梁迟徽是什么性子,他不想讲的,即使在他身上折腾一遍满清十大酷刑,他照样不吭声。 梁迟徽长得细皮嫩肉,骨头可不软,硬极了。 便衣驶出西郊的林荫大道,松了口气,“好悬啊,我身份证和警官证在一个钱包里,那个经理要证件,我一身冷汗。” 何桑趴在梁纪深怀里,她一坐车就犯困,邱先生的庄园在东郊,钱庄在西郊,相距70多公里,她来的路上也是睡觉。 梁纪深抱住她,偶尔轧过土坡,颠簸一下,他会托住她臀,减少惯性,让她睡得安稳些。 “没什么可悬的,对方心知肚明我们是谁。” 第235章 她不臭 “地下钱庄不是来去自如的。”梁纪深看向窗外的榆钱树,“办公室是钱庄的机密,合作多次的老客户也没机会参观,何况初次合作的新客户。” 便衣恍然大悟,“何小姐去办公室其实是试探钱庄,钱庄对我们毫无保留,我们却拿秘书的身份证贷款,属于没诚意,戏耍对方。钱庄应该翻脸,吩咐马仔围殴我们,老老实实的放我们离开,的确不符合情理。” “钱庄的老板猜到我会去摸底细,何桑在保险柜发现了赵太太行贿我的赃物,明显是故意摆在那里,引导我怀疑梁延章。” 梁纪深十分冷静,这种冷静,在便衣眼里,几乎是不可思议。 亲生父亲布局,诬陷他“受贿”,换任何一个人,精神也摧垮了。 省里安排他在中海集团挑大梁,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是一个不会为私情所困的男人。 何桑能得宠,成为未来的梁太太,关键是性格,在最初的相处中甘于下风,奠定了懂事的好印象,等他慢慢爱得热烈了,骄纵一点,作一下,黏他一下,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一上来玩套路,他照样舍弃。 回到庄园,梁纪深抱着熟睡的何桑进客房。 顾江海倚门,小声问,“什么情况,昏迷了?” “困了。” “我要是这么体贴我老婆,我老婆三跪九叩烧高香拜菩萨。”顾江海调侃,“我工作多忙啊,家里家外的,我总得牺牲一个吧。” 梁纪深蹲下,给何桑脱鞋袜,小脚丫潮漉漉的,脚趾缝全是汗液,她睡觉爱出汗,脖子,腋下,腰窝,汗涔涔的,他夏天很少开空调,怕她着凉,她宫寒,痛经死去活来的,久而久之,何桑也习惯了,睡前关空调,在车上睡也关暖风。 他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毛巾,擦干净脚,挠了挠她脚底。 何桑嫌痒,敏感得很,整个人仿佛一朵含羞草,蜷缩起来。 梁纪深笑着擦手,叠好毛巾,顾江海瞥了一眼,“她擦脚,你擦手,不臭?” “女人臭什么?又不是男人。” “我老婆汗脚。” 梁纪深也瞥他,“那是你老婆臭,何桑不臭。” 他乐了。 “我傍晚回冀省。” 顾江海点头,“1亿多的窟窿填完了,你麻烦没那么大了,不过供货商没有逮捕归案,明鑫集团依然有诈骗嫌疑,案子没彻底了结,要求你回来,你必须无条件配合。” “我清楚。”梁纪深铺开毛毯盖在何桑身上,又拉窗帘遮阳光,“这个供货商幕后有高人指点,想要让案子升级,区局抓不到嫌犯,后面市局肯定出马,舆论闹大了,业界会非常关注。咱们以为抓到他可以洗清嫌疑,事实上他也许反咬我一口,指控我和老邱是主谋。他无论如何也是诈骗罪,判刑是板上钉钉了,又何必供出真正的幕后。” “供出幕后减刑,诽谤罪加一等!”顾江海火冒三丈,“坑你钱没什么,毁你名誉可太阴险了。” 梁纪深弯腰,抬起何桑脑袋,将压住的长发捋到枕头边缘,“幸好没领证,牵连不了她,案子再晚发生一天,领了证,一旦我这次自身难保了,她也撇不清。” 顾江海说,“我觉得你二哥没必要下死手,你以前树敌多,不排除仇敌咽不下这口气,背地里陷害你。” “梁迟徽并非对我下死手,他和梁延章一样,希望我被罢免中海集团总经理的职务,没权没势的消沉一阵。过几年,省里重新器重我,我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一心搞业绩,创效益,没精力再追查广和集团的陈年旧事了。” 顾江海倒抽气,“看来广和集团的水太深了,梁家不惜暴露钱庄,也要掩护广和。” 梁纪深站在卧室外面的走廊,“梁延章和梁迟徽未必是同一艘船,现在梁延章信任他,可他有二心。他通过钱庄暗示我查错方向了,梁延章是幕后的大人物,他只是跑腿的。” 顾江海糊涂了,“真相呢,是查错了吗?” “我不确定。”梁纪深神色凝重,“梁迟徽心机深不可测,远胜过梁延章。他要继承梁氏集团,所以讨好梁延章,说得通。但我感觉他是要报复,如果他企图报复梁家,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梁延章从一开始就上钩了,广和,钱庄,实际操控者是梁迟徽,梁延章是名义上的傀儡,万一出事了,梁迟徽转移所有的资产,然后梁延章背锅。第二种,梁延章在幕后操控,梁迟徽是实施者,两人合伙,梁迟徽暗中搜集了不少证据,时机一到,他会公开。” 顾江海连连称奇,“基因这东西,不服不行,梁家简直是一窝老狐狸。”他顿了一秒,“你们三位公子家世显赫才貌双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前半辈子活得不快乐吧?” 梁纪深侧脸陷在一片阴影里,无声无息的。 “我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小何了,这姑娘不和你玩花招,让你安心,你太累了。” 顾江海拍了拍他后背,和邱先生夫妇打完招呼,坐警车回局里。 ...... 纪席兰的宝马x7驶入老宅,梁延章的车位是空的。 车库里只有姚文姬的宝马x6。 她是处处压姚文姬一头。 姚文姬开6系,她立马订购了新上市的7系,上星期六,姚文姬在东城的美容院做护理,她在隔壁的西餐厅吃饭,特意把车停在x6的旁边,一辆最新款,一辆老版,同伴孙太太看到了,说姚文姬是昨日黄花,她是风华正茂,一直哄她高兴。 她美滋滋的。 论美貌,身材,纪席兰自知输了,姚文姬是天生丽质的原装大美人,可她是梁延章的现任,姚文姬是前妻,儿子的势力又更胜一筹,这是她盛气凌人的底气。 纪席兰推开大门,蓉姐没迎接她,在厨房炖燕窝,她火气“蹭”地窜上来。 绕过屏风,客厅里,姚文姬脚踩在沙发扶手,涂指甲油,“蓉姐,燕窝炖好了吗?我爱喝烫的,千万别晾温了。” 蓉姐从厨房出来,经过纪席兰,她截住,“什么燕窝啊?” “血燕。” 纪席兰掀开盅盖,“梁家的锅,梁家的食材,外人没资格吃。”她一松手,盖子碎得四分五裂。 “倒掉。” 蓉姐傻了,“夫人...是二公子买的燕窝,一共两份,也有您的一份。” “小恩小惠。”纪席兰不领情,“我堂堂梁夫人,我儿子是龙头企业的老总,我缺一碗燕窝吗?” 姚文姬轻笑,没和她计较,“蓉姐,你撂下吧,辛苦了。” 蓉姐刚撂下,纪席兰抄起茶杯,在燕窝里泼入半杯剩茶,她心情大好,抻了个懒腰,“上楼补一觉。” “站住。” 第236章 离婚 姚文姬穿好鞋,一步步逼近她,“你是不小心,还是成心的。” 她趾高气扬,“不小心怎样,成心又怎样?梁家的地盘,我为尊。” “首先,在梁家,是翁琼和梁璟为尊,二房三房没区别,都是续娶的填房。最后,梁延章名下的房子,车,你名正言顺有一半,可老宅不是你的,梁家的规矩,祖产和信托基金由儿女继承,长子分六成,其余儿女分四成,老二和老三是平分,我在三楼,是迟徽的地盘,你废什么话。” “姚文姬,露出真面目了啊!”纪席兰瞪着她,“你教唆老二算计老三身败名裂,你治病是幌子,目的是住进老宅近水楼台,夺家产吧?” “家产?”姚文姬不屑冷笑,“你连梁家如今的状况也一无所知。” 纪席兰心口一咯噔,“什么状况?” “梁家不是你的地盘吗,梁夫人怎么问我?”姚文姬扭头便走。 “姚文姬...你们母子密谋什么了?”纪席兰发了疯,追上厮打她。 “吵什么!”梁延章这时正好回家,他用力甩开纪席兰,“文姬生病了,接她过来是方便老二和蓉姐照顾,老二居住的碧玺公馆附近没有医院!她五月份搬走,我向你解释过,你天天折腾得家宅不宁!我和文姬夫妻缘尽,可我们之间有儿子,有亲情,少不了碰面。” “你对她有亲情,她对你有吗?”纪席兰气得浑身发抖,“她在你面前一副面孔,在我面前又是一副!你信她不信我?我才是梁家的夫人!” “你有梁家夫人的贤惠样子吗?”梁延章更恼了,“我最大的败笔就是娶了你。” 纪席兰一愣,抽搐着掉眼泪,“你后悔娶我了?” 梁延章脱了西装,随手搭在玄关的屏风上,表情不胜其烦,“当年我第二段婚姻失败,你是趁虚而入,又怀了老三,梁璟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怨恨我,与我生疏,我也渴望再添一个孩子,我不娶你,老三没名分。这三十年,我待你不薄,你娘家亲戚也鸡犬升天了,你除了为我养育老三,干过一件正事吗?倒是惹了一堆乱子!” 纪席兰抽搐得厉害,“你想离婚?” 梁延章沉默。 “我嫁给你三十一年了,老三培养得这样优秀,我对梁家没功劳吗?”纪席兰忽然崩溃了,俯身一扫茶几,抓什么是什么,狠狠扔出去。 姚文姬大惊失色,冲上去挡在梁延章身前,“纪席兰!你疯了?” 这一幕愈发刺激了纪席兰,“你装什么好人?你和张氏集团的董事长旧情复燃,你——” “够了!”梁延章大声呵斥。 纪席兰强忍眼泪,“戳你痛处了?你在姚文姬心里,永远比不上那个男人。” 梁延章一巴掌抡她脸上。 她扑在沙发,皮肤好一会儿麻得没知觉。 片刻,纪席兰爬起,举起果篮往地上摔。 梁纪深一进门,果篮和水果刀从天而降,他本能将何桑拽到身后,刀柄结结实实砍在他胸口。 白衬衣渗出几滴血点子,何桑吓得脸煞白,解开他衬衣扣检查,万幸刀尖是斜落下的,扎得不深,一两厘米的小口子。 蓉姐匆匆拎了药箱,交给何桑,“三公子,您扎到骨头了吗?” 梁纪深没理会,朝客厅走,纪席兰红着眼眶,委屈诉苦,“你父亲要离婚。” “离吧。”他坐下,倾身拿打火机,“没感情了,勉强过日子没意思。” 纪席兰怔住,“老三...” “离。”梁纪深语气加重,面色也沉。 她瞬间不敢吭声了。 何桑知道纪席兰多多少少是怕梁纪深的,他的性子不像梁迟徽,梁迟徽是孝道,出于敬爱姚文姬,所以服从,梁纪深的孝顺是义务,是本性,无关情分。 梁延章坐在一旁,“我没提离婚,是她自己提的,她打你姚姨。” “不管谁提的,我同意。”梁纪深注视着一地的狼藉,“您是另娶,或是和姚姨复婚,我都没意见。” 姚文姬眯眼,看着他。 势头不对劲。 她隐隐意识到什么。 “老三,你误会了,延章和你母亲离与不离,我们毕竟一把年纪了,再复婚岂不是被外界瞧笑话吗?” “伯父,伯母,姚姨...”何桑开口打断,“我先给纪深上药,他血流得越来越多。” 梁纪深一言不发走进对面的客房。 何桑关上门,“那把刀是砸我的,我个子矮,大概率从我头顶飞过去,你躲开,也不至于刺伤。” 他笑了一声,“是矮,挺有自知之明。” 男人赤裸胸膛,细小的刀口微微凝固发紫,何桑蘸了药水,轻轻抹,“你的脾气遗传梁夫人吧。” 这不痛不痒的小伤疤,其实梁纪深根本不当回事,不过何桑紧张兮兮心疼他,他很受用,索性任由她清理了,“脾气像吗?” 何桑摇头,“不太像,梁夫人偶尔蛮不讲理,你讲理。” “偶尔吗?” 她抿唇,“每天都蛮不讲理。” 梁纪深克制着笑声。 “今天不是。”他高深莫测的一句。 何桑撕开胶条,固定住纱布,贴在刀口上,“今天梁夫人险些气死梁董,梁董的脸色是绿的。” 梁纪深略仰头,系好纽扣,紧接着庭院传来汽车鸣笛熄火的声响。 何桑趴在窗户上,是梁迟徽的宾利。 第237章 大行动 司机老郑在玄关迎接梁迟徽,小声提醒他,“别久留,家里正乱。” 他穿得单薄,灰衬衣和黑西裤,单手拆了领带,挂在屏风上,“什么缘故。” “要离婚。” 梁迟徽解纽扣的手一顿,“父亲的意思?” “原本是吵架的气话,三公子起哄,于是梁董决定离了。” “老三起哄?” 梁迟徽心中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绕过屏风,进客厅。 纪席兰犹如一滩烂泥,瘫在地毯大喘气,梁延章靠着沙发,一旁是姚文姬,拍他胸口顺气。 “父亲,母亲,纪姨。”梁迟徽规规矩矩打完招呼,蹲下捡水果刀和竹篮。 梁延章在气头上,瞪着纪席兰,“老二老三都在家,也做个见证。我们到今天的下场,是你逼我的,不是我始乱终弃。” “延章...”纪席兰面色青白,“没有商量余地了,非要离婚了?” “商量什么?”客房门拉开,梁纪深带着何桑出来,“勉强凑合是互相折磨,父亲一把年纪了,肩负着梁氏集团的重担,您作为梁家的夫人,一无助力,二不贤良,搅得家宅不宁,大哥和二哥在外也不安心。” 梁迟徽目光落在他衬衫的嫣红,“老三流血了?” “小擦伤而已。”他递出一盒烟,“二哥从哪来。” “公司。”梁迟徽叼出一支,梁纪深摁下打火机,隔着蹿升的一缕火光,四目相视,“发生什么大事了,殃及了你受伤。” 梁纪深自己也点燃一根烟,“二哥匆匆赶回,不就是看热闹吗?何必问我呢。” “是巧合。”梁迟徽面无表情吹出烟雾,“老宅的佣人要么是翁姨的陪嫁,要么是纪姨的亲信,谁会给我通风报信呢?” “老二!”姚文姬呵斥他,“老三公务多,难得回家一趟,你是二哥,度量大一些。” 程洵这时拎着礼品盒进来,撂在储物间外,“姚夫人,梁先生从外省订购了中药补品,对癌症的术后治疗有辅助作用,是老专家配置的,这位中医专家退休八年了,轻易不出山了。” 姚文姬很客气,“老三,你又破费了。” “应当的。”梁纪深同样恭谨客气,“算是向姚姨赔罪了。” “我在老宅养病,延章和席兰的确不方便,席兰有不满,我没怨她。”姚文姬吩咐梁迟徽将礼品送上三楼,“我下个月搬到郊区的庄园了,席兰也踏实了。” 她转身,劝慰梁延章,“席兰千错万错,她教导抚育了老三,是梁家的大功臣。家族体面,母亲的身份体面,老三在业界的腰杆子才硬,你们老夫老妻了,离得不体面,影响儿子和企业的名声。” “多谢姚姨考虑周全。”梁纪深打断她,“我在业界凭实力扎根,其他人无法胜任的职位,我能胜任。父亲和母亲离婚,影响不了我的名声,只有我自己离婚,影响得了我。但我只要结了婚,万万不可能离婚。” 姚文姬眯起眼。 “不劳姚姨记挂我了。”梁纪深语气耐人寻味,“您养好病,身体健康是当务之急。” 始终沉默的梁延章开口,“既然老三同意,咱们离了吧。” 他这念头,已经萌生十来年了。 碍于老三在商场的地位凌驾于他之上,他不敢提。 真惹恼了老三,他是扛不住的。 梁延章并不在乎纪席兰一年花几千万,他在乎她顾不顾家,适不适合贤内助。她和前两任夫人不一样,翁琼是名门闺秀,姚文姬是女明星,他娶她们,一则娶家世显赫,二则娶美艳绝伦,纪席兰完全不沾边。四大家族的女人,凡是美貌优势嫁进门的,个个儿是石破天惊的艳丽,学历也高,六七分的样貌根本不够门槛儿,梁延章娶她,无非娶她柔情似水,相夫教子,安安分分的。 她初期伪装得好,生下梁纪深之后,渐渐暴露本色了。 老郑拿来两份协议书,放在茶几上,“老宅价值四个亿,一半是大公子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共同持有另一半,四合院一套,是大公子继承。家族基金有九个亿,三位公子平分,剩余是公司的股份,具体市值需要律师团评估,以及普通房产和七辆车。” 梁延章拧开笔帽,在财产分割的地方填写明细,“梁氏集团的股份暂时不分割,我退居二线再议。广宁路、霞云道的两套别墅,分给纪席兰,加四辆车。” 梁迟徽喝了一口茶润喉,“我没意见。老三呢?” “霞云道的王府一号是冀省最贵的住宅,父亲给了三房,二哥没意见,我当然更没意见了。” 梁延章大笔一挥,签了名字,扔给纪席兰。 她泫然欲泣,望向梁延章,“我们夫妻一场,终归有情分...霞云道的房子要重新装修,我先住在老宅,等那边收拾好了,我马上搬。延章,你容留我一段日子。” “随你。”梁延章这方面多少有气度,“明天领离婚证。” 纪席兰啜泣着。 “先不公开,老三回中海集团准备一下。” 梁纪深点头,“是。” 签完了离婚协议,二房三房各自上楼。 姚文姬反锁门,“你怎么回来了?” “我得知老三回冀省,猜到他会有大行动。” 她气定神闲,“纪席兰脑子蠢,可不至于当面辱骂梁延章,激怒他有什么好处?果然是老三的主意,三房这是和梁家撇清关系了。” 梁迟徽搀扶她坐下,又端了一杯水,“老三精明,有他护着,您动不了纪席兰。” “我自有办法。”姚文姬接过水,“你尽量对老三手下留情,这孩子不容易。自从他调查广和集团,梁延章戒备他,有意设局坑他,纪席兰拖累他,中海集团又孤立他,他也可怜。” 梁迟徽伫立在那,很敷衍,“好。”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了解,姚文姬瞥他,“我明白你不平衡,梁璟幼年恨我入骨,他是大哥,打过你骂过你,你是为我承受的。纪席兰母子得宠,你在长房和三房的夹缝里生活,你讨好长房,纪席兰怀疑你和梁璟联手欺负老三,所以私下虐待你。你讨好三房,她有亲生的儿子,岂会搭理你。梁延章应酬酒局,喝醉了想起我背叛他,也冲你撒气。你虽是二公子,在老宅的处境不如一个佣人。” 梁迟徽抿紧唇,盯着地面,眼眶有一丝泛红。 “是母亲对不起你。”姚文姬伸手,抚摸他面颊。 他别开头,“不怪您。” “我太自私了,我只顾自己,舍了我的儿子。可我实在不甘心和梁延章过一辈子,我厌恶他,也愧对翁琼。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是他用金钱和势力摧垮的。我在他身边什么都做不了,我必须离开梁家。我以为姓张的会帮我,结果他不认账了。” 姚文姬再次抚摸他,“如今风水轮流转,你的苦,老三也尝了。” 梁迟徽仰起头,闭着眼睛,下颌线紧绷。 第238章 贤惠的小妻子 “老二,我疼你。老三没靠山,没人疼。” “他的靠山是省里。”梁迟徽睁开眼,“老张,老蒋是他的恩师,他不缺靠山,而且何桑也疼他。” 姚文姬被逗笑,“老三寻觅了一个好姑娘,你条件不输他,你寻觅不到?” 梁迟徽双手虚虚捂住脸,片刻恢复如常。 “您休息吧。” 他出门下楼,何桑正好在二楼的楼梯口,抱着药箱,像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 梁迟徽驻足。 “二哥。” 他颔首,擦肩而过。 何桑犹豫了一秒,那天在酒窖,他是为她挡箱子的,于情于理应该问候一句,显得有礼貌,“你后背的伤,痊愈了吗?” 梁迟徽站定,咫尺之遥的距离,“你肩膀的伤呢。” 她如实说,“没有。” 男人声音冷漠,眼神却是有温度的,“你肩膀的伤,和我后背的伤,哪个严重。” 何桑一怔,“你的伤严重...” “你没痊愈,我会痊愈吗。”梁迟徽反问。 她一时无言以对。 梁迟徽看了她许久,“只是开玩笑,别有负担,伤差不多痊愈了。” 他迈下台阶,消失在转弯处。 何桑收回视线,推开主卧门。 纪席兰坐在梳妆台,反复照镜子,“梁延章的手劲真大,打肿了。”她舔了舔后槽牙,“牙也松了...” 何桑噗嗤笑,迅速低头。 纪席兰耳朵尖,“笑什么?” “我笑的。”梁纪深翘起一条腿,懒散倚住墙,“谁规定不许笑?” “我狼狈成这样了,你笑?”纪席兰没好气,“你警告我不要得罪姚文姬,又怂恿我打她,我打得赢吗?她一米七五的个子,我蹦起来打她!” 何桑艰难憋住笑,将药箱搁在地上。 “骂梁延章,亏你想得出!他风光了三十年了,在冀省众星捧月说一不二的,他能不搧我吗?”纪席兰哽咽抱怨,“半小时了,还火辣辣的,发面馒头似的。” 何桑趴在药箱上,一抖一抖的。 纪席兰扭头,“你干什么呢!” “过来。”梁纪深发话,“挨了一巴掌,又不是挨了一刀,没大碍,瞧你哭的。” 何桑直起腰,站在墙下,背对纪席兰。 梁纪深握住她手,审视她笑出眼泪的模样,一本正经哄,“行了,妈知道你的心意了,不哭了。” 纪席兰态度也缓和,“孝心值得嘉奖。” 何桑一咧嘴,梁纪深食指堵住她唇瓣,堵回笑声,那股气儿撞鼻子,挤出一颗水泡,梁纪深眉头一皱,指腹蹭掉。 “替妈委屈,是不是?” 何桑附和,“是。” “她倒是有孝心,你有吗?”纪席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堂堂梁夫人的名分拱手相让了,万一梁延章和姚文姬复婚呢?折腾半天,我给她挪位置了。” “姚文姬百分百不复婚。”梁纪深把玩何桑的小手,在掌心掂来掂去,“您放心。” “梁家究竟什么情况?” 他云淡风轻,“很糟糕的情况。” 纪席兰半信半疑的,“梁氏集团现在太太平平,真有问题董事局不知情吗?” “梁迟徽中央集权,董事局是被架空的摆设,除了年底分红,他们无权插手。” “老二这么厉害?”纪席兰也慌了神,“你斗得过他吗?” “斗不过。”梁纪深吻了吻何桑手背,“让您撤下来,保后路,一旦父亲倒霉,遭了暗算,避免牵连您。” 纪席兰糊涂,不懂其中的门道,“延章口头承诺过,未来由老二继承集团,梁璟回国和老宅来往少,继承人的变动不大,老二暗算延章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继承家产,更是报复。报复父亲,您和梁璟。”梁纪深没耐性了,“您先上药吧。” 何桑走到梳妆台,打开药箱,她忍笑忍得辛苦,眼圈红红的,眼角也湿,纪席兰抽出纸巾,递给她,“擦擦吧,别哭了。” 她盖住眼皮,梁纪深在后面笑了一声。 险些勾得何桑也笑。 “有消肿的药膏吗?” 纪席兰爱美,平日精心保养,连蚊子叮个包也小题大做,肿胀成这副德行,烦躁得要命。 “我演出总是磕了碰了,所以消肿化瘀最有经验。”何桑举起两款不同的药膏,“这款的效果比这款好,我一会儿告诉蓉姐,只买这款就行。” 她动作娴熟,按摩的手法也稳,药膏冰冰凉凉的,蛮舒服,纪席兰态度更温和了,“你挺贴心的,你母亲竟然不喜欢你,喜欢你那个游手好闲的继父?” 何桑没吭声。 梁纪深含着笑意,“她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您若是善待她,她以后自然好好孝敬您。” 涂完药,半边脸油乎乎的,纪席兰打算扑一层粉底,遮一遮,何桑拦住她,“表皮已经破损了,化学物质有害,毛孔不透气会腐烂的。” 纪席兰一听腐烂,丢了粉盒,“老三,你们多住几天吧,蓉姐上药没轻没重的。” 他从椅子上起身,“外省麻烦没解决,还要回去,芳姐手轻,您使唤她。” 走出主卧,梁纪深停在扶梯处,一楼客厅空空荡荡的,蓉姐在打扫狼藉。 “父亲呢。” 蓉姐没留意二楼有人,吓一哆嗦,“梁董在书房。” 梁纪深叮嘱何桑回客房,他直奔梁延章的书房。 手里攥着地下钱庄经理的名片。 第239章 您要带女人回家了? 梁延章洗了澡,坐在书房喝茶,门一开,他撂下茶杯,“你母亲情绪怎样。” “尚可。”梁纪深拉了把椅子,摆在对面,“您早就有意离婚了,碍于我,对吗。” “我与你母亲处处不合,凑合了三十年,晚年各自安宁吧。”梁延章捻着太阳穴,“你不要有怨气,公报私仇。” 梁纪深手臂横在椅背上,斜坐着,懒散到极致,“比如呢?” “中海集团卡了梁氏集团三四单工程,你从中作梗,进展才不顺利。梁氏集团盈利增值,对你没坏处,你不姓梁吗?” “不是我卡的,董事局卡的。”梁纪深从容镇定,“中海董事局有实权,不像梁氏集团是您和二哥专权,董事局连屁也不放。” “中海董事局和我无冤无仇,凭什么卡我?”梁延章冷笑,“老三,你少玩花花肠子。北城古镇的项目,中海谈了两个合作方,一个梁氏,一个中盛,董事局投票通过了,是你使用总经理的一票否决权,踢了梁氏出局!” “既然父亲挑明了,我正好有一个疑惑。”梁纪深甩出名片,精准无误砸在梁延章的茶杯上。 梁延章拾起,瞥了一眼,“钱庄?” “外省,西郊。” “没听过。”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梁氏在金融圈的人脉广,我认识七八位银行行长,贷款很容易,我去钱庄干什么?利息高,风险大。” 梁延章郑重其事,“老三,这类钱庄不违法,同样不合法,是边缘性的,债务纠纷不受法律保护。假如客户赖账了,钱庄起诉不了,他们催债的方式相当凶残,折腾得生不如死。你缺钱周转,向我开口,你二哥也会帮你,没必要铤而走险。” 梁纪深一言不发,没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 “我手头紧,您有钱吗?” “你要多少。” “您有多少?” 梁延章从抽屉里取出烟袋锅子,填满烟丝,“公司挪出三五个亿,没问题,再多,我无能为力了。” 梁纪深手指有一搭无一搭敲椅子扶手,“那二哥呢。” “你二哥也有这个数,他经商十几年了,只买过一套房,文姬也节俭,攒了一大笔钱,他现金流应该富裕。”梁延章蹙眉,“你查户口?” “二哥借了我一亿五千万,您知情吗。” “他借了你?” 梁延章的语气,明显是不知情的。 心理战术这方面,对手的演技再好,也无法蒙混梁纪深。 “供货商携款潜逃,留下一亿七千万的窟窿,若不是二哥出手,我这次身败名裂了。” 梁延章大口嘬着烟,没出声。 “没想到我身边埋伏了这么心狠手辣的的敌人。”梁纪深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钉子似的,毒而锋利,“您在业内有威望,朋友多,替我撒撒网,抓到供货商,我也清白了。” “我尽量吧,他们坑你,肯定有备而来。” 梁纪深站起,“有劳父亲了。” 从书房出来,他在天台抽了半支烟。 这家地下钱庄,基本确定幕后老板是梁迟徽。 梁氏集团的账面几乎空了,钱流入了钱庄,梁延章每季度查账,查到的统统是假账。 财务部上上下下,都是梁迟徽的人了。 将梁延章和董事局玩弄于股掌之中。 至于供货商坑他,出自梁延章的手笔,梁迟徽充其量是跑腿的。 广和集团最大的后台也是梁延章。 不惜陷害亲儿子垮台,也要避免查下去,可想而知广和集团的水多么浑浊。 这段日子,赵太太“行贿”,供货商诈骗,一系列麻烦的始作俑者指向梁延章,梁迟徽在这节骨眼上,故意暴露钱庄,目的是嫁祸梁延章。 梁纪深顺理成章相信了。 论手段高明,梁迟徽堪称一骑绝尘。 “梁董,三公子在天台。”老郑送了一杯热茶进书房,“您答应离婚太爽快了,夫人是牵制三公子的筹码,筹码在您手上,三公子会老实,失去筹码,他调查广和集团也无所顾忌了。” 梁延章胸有成竹,“为了陈年旧案,牺牲自己的前途,老三会掂量值不值得,我今天能暗算他,明天照样能。何桑是聪明姑娘,她表面不声不响,脑子里有数,老三禁不起任何风波,她希望老三平安。” “二公子孝敬,您的吩咐他办得漂漂亮亮。” 梁延章磕了磕烟灰儿,“老郑,你在老宅干了半辈子,老二和老三哪个厉害。” “我认为三公子更胜一筹。” “我也认为老三厉害,至少老二翻不出我的手心。”梁延章意味深长笑,“不过老三再如何厉害,小的也斗不赢老子。” 梁纪深掐了烟,走出天台,在楼梯口迎面撞上老郑。 “郑叔。” “三公子没休息吗?” 他苦笑,“心里不大痛快。” “梁董和纪夫人不是夫妻了,也终究是亲人,有您在,梁董不会薄待她。” 纪夫人。 改口挺干脆的。 梁纪深似笑非笑,“借郑叔的吉言了。” 擦肩而过之际,他笑意一收。 老郑察觉到一阵阴森感,凝视他背影。 姚文姬说过,幸好老三的母亲是纪席兰。 换一个有道行的女人,起码不拖累他的,他坐镇中海,现任夫人坐镇梁家,梁氏集团的根基会坚若磐石。 二房很难下手。 然而纪席兰蠢,只懂吃喝享乐,白白浪费了老三的好身份,好势力。 二房下手简单多了。 如今老三背负了一堆重担,儿女情长又分心了,他急于撇清纪席兰,证明他退缩了,在权衡保不保梁家。 只要他不保,二房得逞的概率更大。 老郑熄了客厅的灯,下楼直奔车库。 最角落的一辆车降下车窗,徐徐的晚风卷着烟雾飘出,男人那张脸在一片混沌中变得清晰。 老郑弯腰,“梁董觉得您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梁迟徽轻笑,“嗯。” “我在书桌看到钱庄经理的名片了。” “老三谨慎,我猜到他会找父亲求证。” “梁董会起疑心吗?” “这些年,我表现得毕恭毕敬,唯命是从。”梁迟徽叼着烟,一副桀骜戾气,“父亲太信任我了,对我没有疑心。他盲目自信姜是老的辣,驾驭得了我。” 老郑点头,“商场如战场,自负是大忌。” 梁迟徽把烟头抛出窗户,“过几天我有喜事。” “喜事?” 他笑了一声,“郑叔,在母亲面前多美言。” “您要带女人回家了?” “也许吧。” 老郑自然高兴,“是哪家的姑娘?” “仇家的姑娘。” “什么?” 梁迟徽系好安全带,“我先回公馆了。” 车在夜幕下扬尘而去。 第240章 我伺候伺候你 梁纪深回到客房,一片漆黑。 他打开壁灯,何桑杵在那,眼巴巴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对视了数秒,她噗嗤笑。 “笑够了?”梁纪深反锁了门,一手解皮带,一手捋了捋她头发,“胆子越来越大。” “你反应好敏捷的,如果梁夫人知道我是笑不是哭...”何桑眼前浮现纪席兰张牙舞爪的面孔,打个寒噤。 男人脱掉衣裤,换上居家服,“现在怕了?笑得没完没了,堵你嘴都堵不住。”他没来得及系扣子,撅起何桑下巴,鼻子精致白净,鼻孔也娇小玲珑,鼻涕倒是藏了不少。 他佯装生气,“下次再敢喷出鼻涕泡。” 何桑躲他手,“我有鼻炎。” “平时不犯,我一碰你,你就犯。” 她憋笑,“和你关系亲密...没防备。” “你还是防备吧。”梁纪深松开手,绕过她,躺在床上。 老宅的灯是统一装潢,古色古香的风格,何桑细眉大眼的,在灯光下尤为有韵味。 “过来。”他伸出胳膊。 何桑爬上床,骑跪在男人身上,娴熟按摩。 他酒后头痛,加班,生病,她总是给他舒缓筋骨,活络血脉。买了二十多本老中医的书,彩排和演出的间隙,在后台学手法,学穴位,拉着那个演替身的小姑娘练习。 黎珍感慨她是勤能补拙,家世背景的硬件欠缺,提升个人的综合软实力,像狐狸精修炼一样,男人嘛,糙得很,女人越细润,越似水,越融化他,地位悬殊的感情,开局劣势没什么,在后期夺回主动权,才是真本事。 男人沉默打量何桑,在昏黄的灯火里,她浑身仿佛镀了一层光,温柔到心坎儿里,“在台上属不属于笑场?” 何桑捏完肩,又捶腿,“属于。” “扣工资吗。” “不扣。” “所以你不长记性。”梁纪深睥睨她,“以后闯祸,无论大小,罚苦力。” 她一下一下揉他膝盖,发丝垂下一缕,在面颊顽皮晃动,梁纪深掌心裹住她脸,干燥暖和的温度。 以前这种气氛,他虽然不太说甜言蜜语,眼神却也暧昧,成熟男人的暧昧,是粗犷夹杂着柔情,含蓄而隐晦。 每每爆发,又热烈窒息。 很令人上瘾迷恋。 何桑以为他要哄自己,贴上去吻他唇,“我不累。” “没吃饭?”他严肃正经,“使劲揉。” 她一愣。 梁纪深眼底是笑,“我给你揉。” 他托着何桑调转了个体位,她趴着,他撑在上方,揉她腰背,“你今晚辛苦了,伺候妈上药,我伺候伺候你。” 何桑扭头,“你胸口有伤,小心纱布崩开!” “没大碍。” 梁纪深是个正人君子,按摩是按摩,撩骚是撩骚,绝不混为一谈,手滑到她大腿根,不轻浮不留恋,又重新滑回腰椎,一板一眼地按摩。 “力度行吗。” “轻点。” 梁纪深只三分力了,“这样?” “再轻点,你报仇呢...” 他气笑,“好心没好报?” 蓉姐端着牛奶刚到门口,正巧何桑发出呻吟,她吓一跳。 “我伺候你,伺候出错了?不伺候了。” 何桑拽着梁纪深,“再来,我还没舒服呢——” 蓉姐蹑手蹑脚回厨房。 第二天早晨纪席兰下楼,餐桌摆了一盅燕窝,她招呼蓉姐,“你给小何煮一碗。” 蓉姐诧异,“您不讨厌何小姐了?” 纪席兰挑拣着盘子内的熏肠,夹在面包里,“小何昨天为我涂药,在屋里哭得可怜巴巴的,挺有孝心。” 蓉姐笑,“何小姐温婉细腻,三公子又直又硬,他们互补。” “等结了婚,辞职在家当阔太太,生儿育女是大事,反正我瞧不上她抛头露面演戏,赚那仨瓜俩枣的。”纪席兰舀了一勺粥,“她性格蛮适合居家的。” “三公子的眼光遗传您了,会选人,您安心吧。” 纪席兰美滋滋的,“他是遗传我。” “您接受何小姐是皆大欢喜,她和三公子蜜里调油,您也拆不散。”蓉姐俯身,小声嘟囔了两句,“您马上抱孙子了。” 纪席兰推搡蓉姐,“老三的房中私密,你不要和芳姐讲。” 她叮嘱完,低头喝粥。 没想到老三一派正气凛然铁骨铮铮,如此体贴女人。 她一向是服务梁延章的,梁延章连温存也少有,对姚文姬什么样,她不了解,估计比她待遇好。 毕竟姚文姬把他吃得死死地。 愿意亲热一番,对梁延章都是恩赐,他当然铆足劲讨好。 纪席兰瞬间没胃口吃饭了。 ...... 何桑九点钟跟着梁纪深上车,去西城的游泳馆。 胡浓浓要学游泳,缠着周坤教她,恰好周坤的父亲有一份市里的红头文件交给梁纪深,比正式下达提前了一星期,是内部文件,委托周坤转交,索性约在游泳馆。 去游泳馆的路上梁纪深联系了顾江海,推迟半天回外省,顾江海知道他在冀省的事务多,也同意了。 到达馆外,周坤的车泊在停车坪的南边,梁纪深停在旁边。 进大堂,胡浓浓在休息区挥手,示意他过去。 梁纪深坐下,看着穿浴袍的周坤,活泛了几下手腕,“什么消息?” 周坤扔出一个档案袋。 他抻出文件,一扫封面的标题,“全省地皮暂停竞标?” “对,大规模整顿。”周坤翻到最后一页,“2010年至今,有十五家企业涉嫌商业违规、竞标内定,广和集团连续三次登榜。护城楼坍塌是广和最出名的工程,但不是唯一的豆腐渣工程,旗下项目质检有一半不及格,一旦返工重建,又捞一笔油水。” 何桑没理解,“重建需要追加投资,成本大,是赔钱了,为什么会捞一笔油水?” “广和集团不是独立承包项目,是与合作方共同投资,冯志奎负责一轮投资,合作方负责二轮。一轮的投资合同标注三千万,其实花了三百万,验收不过关,重建费算在二轮投资里,依然是三千万,合作方掏腰包。冯志奎拿这三千万去重建,他一轮投资剩下的两千七百万,揣回自己口袋了,每一单工程,全是空手套白狼。” 何桑惊愕,“合作方不怀疑吗?” “怀疑啊,报警吗?取证,冻结,查封,开发商的口碑搞臭了,大楼也卖不出,亏惨了。合作方想回本,想赚钱,只能自认倒霉,降低影响。”周坤赞叹,“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是真正的高人,他清楚商人最畏惧什么,蛇打七寸,借着广和集团的壳子,在商场大杀四方。” 梁纪深合住文件,他愈发觉得,梁延章没这么大的格局。 老一辈在名利场打江山,是有真东西的。可时代不同了,如今的商场是新贵独领风骚,中海集团的董事哪个经验都胜过他,照样是他下属了。 空手套白狼的玩法很像梁迟徽的手段。 既阴毒,又有魄力。 第241章 你命好 周坤奇怪,“广和集团的案子六年前了结了,为什么又卷土重来了?你去年调查毫无收获,冯志奎今年突然栽了,集团所有罪名接二连三曝光,这位神秘的大人物比你牛啊。”他调侃的语气。 梁纪深抄起他的烟盒,没抽,在手里摆弄着,“梁迟徽重启的,你不知道?” “我知道。”周坤指胡浓浓,“梁迟徽警告浓浓不要插手。” “周坤!”胡浓浓捂他嘴。 何桑望向她。 气氛莫名地凝滞住。 胡浓浓心惊胆战,好在何桑没逼问她,望了她一会儿,便收回视线。 梁纪深扫了她一眼,也没问。 周坤收起文件,“宋禾判了七年,宋家打算保外就医,她心脏病是吧?先天的后天的?” “她没心脏病。”梁纪深松了松皮带扣,“她是记忆创伤,每年入冬病情最严重,请了心理医生,没效果。” 何桑想起,他年底有一阵不回家,正是11、12月。 辛欣说他是陪着宋禾。 具体陪她干什么,没说。 “什么创伤啊?”周坤没听他提过,张氏集团的太子爷张承业也追过宋禾,她真有什么病,瞒不住。 那段日子梁家和张家斗得水深火热,张承业一门心思给梁纪深戴绿帽子,他那群狐朋狗友到处扬言,姓张的男人比姓梁的男人魅力大,是梁家的克星,张家父子睡了梁家父子的女人。 可惜宋禾没瞧上张承业,嫌他丑。 周坤有耳闻,宋禾缠梁纪深缠得紧,出差也要跟着,尤其他在酒店房间和女下属谈公务,她总是借口送吃的喝的,进屋晃来晃去。 他一直忍耐,正因如此,周坤感觉不对劲。 梁纪深对女人宠归宠,底线是不容挑衅的,公事打扰他,他百分百翻脸。 周坤一度怀疑宋禾攥着他什么把柄。 “我在边境遭过埋伏,你忘了?”梁纪深解衬衫扣,提醒周坤,“和外界失联那次。” 周坤一拍脑门,“死的是宋禾他爸?” 男人嗯了声。 那次是梁纪深职业生涯最危险的一次任务,和暴徒面对面对峙,拼手速,梁纪深毕竟不是刑侦专业,手慢了,暴徒一枪射出,他躲进窑洞里,流弹击中了石墩,也击穿了宋成的脾脏。 宋成是警方的向导,那片地界挨着原始森林,蛇虫毒蚁多,还有悬崖峭壁,歹徒曾经做过伐木工,熟悉环境,手上又有人质,警方是落于下风的,宋成负责引路。 宋成中弹之后,暴徒闯入窑洞,和梁纪深搏斗,开第二枪之际,宋成扑了上去。 他自知脾脏大出血,已经活不了,又替梁纪深挡了一弹。 当地民风淳朴,思想也落后,宋成妻子接到丧夫的噩耗,哭着跳楼殉情,幸好砸在货车的车顶,捡了一条命,摔伤了胯骨。 宋禾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状态非常糟糕,梁纪深带她到冀省的医院治疗,又吩咐下属将宋夫人也接来,安顿在外省一所宜居城市养老,距离宋禾也近。 宋夫人只听说宋成救人了,却不清楚救的是梁纪深。 梁家在冀省显赫,商业舆论大,三公子险些发生意外,老张多少有顾虑,卧底的防护措施确实存在漏洞,和梁纪深商量后,对外隐瞒了。 “那你念在宋成的面子上,这回再放她一马吗?不在监狱服刑了。” 周坤说完,瞟何桑。 涉及宋禾,这姑娘不言不语的,不耍性子吃醋,更不刨根问底,给足了梁纪深颜面。 他们圈子私下议论,梁纪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喜欢乖的,结果撞上一个这么乖的。 男人在乎的细节,她都有。 梁纪深站起,“顾江海通知你的?” “是赵凯。”周坤也起来,上二楼,“你最近麻烦多,赵凯没告诉你,告诉我了。宋禾她妈想见你,反复和赵凯说认识你,你是她女婿。” 梁纪深皱了下眉,走向男更衣室。 何桑的泳衣是胡浓浓在一楼店里买的,m码只剩一件,三点式,搭一个黑色的透明罩衫。 周坤早晨包场了,游泳馆不接待其他客人,女更衣室也是空的,何桑没锁门,换了泳装,坐在镜子前梳马尾。 幽僻的走廊传来拖鞋辗轧地面的脚步声,在门口消失了。 她拔高音量,“里面有人!” 外面没反应。 “不需要服务,你退下吧。” 对方拧了一下门栓。 她尖叫,“是谁啊?” 下一秒门推开,梁纪深裹着浴袍,没系腰带,喇喇垮垮地进来。 何桑坐回椅子,“男更衣室在二楼。” 他从头到脚打量,“没有严实的?” “只有这款了...周太太选的。” 梁纪深摁住她肩膀,何桑是天生的衣裳架子,形体也好,穿什么有一种高级不媚俗的风情。 有情致的女人比美貌的女人,更具备杀手锏。 美貌是减分制,情致是加分制,三十岁的情致是妩媚,四十岁的情致是韵味,五十岁的情致是优雅。 梁纪深低下头,吻她颈部。 何桑侧过脸,“宋小姐...你决定了吗。” 男人嗓音清淡,“正常服刑。” 她抿唇,“冬天会犯病吗?万一她死在监狱,我怕你又后悔自责。” 梁纪深埋在发尾里,“她这些年情况好转不少,死不了。” 何桑看着他,“不放一马了吗。” “这样大度?”他也看着何桑。 她撇开头。 梁纪深闷笑,“不会放。” 从更衣室出来,何桑面容潮红,蜷缩在梁纪深后面。 披衫皱巴着,衣摆也抽丝了,她挽了个死结。 “你们没游?” “等你呢。”周坤目光掠过何桑,他现在有分寸了,以前戏弄她,因为是女朋友,换女朋友太简单了,随时换,不费事。准太太不行,身份正经了,朋友妻不可欺,要尊重,不能讲荤话了。 周坤活动着四肢,“有1米2的浅水池,1米8的标准池和3米的深水池,三婶挑一个吧。” 何桑勒紧罩衫的衣襟,“我今天没精神...在1米2的小池子泡一泡。” “那是小孩的池子。”胡浓浓噗嗤笑,“三婶不矮啊,起码下1.8的池子吧?” 何桑倒是会游泳,不熟练,有一回在1米5的池子呛水了,呛得挺狠的,有阴影了,至今没再游过。 周坤和梁纪深的游泳水平是运动员级别的,他们玩3米深的花样游泳池,纵身一跳,扎到池底,浮出水面的一霎,浪花四溅。 “三叔!”胡浓浓鼓掌欢呼,胳膊肘捅何桑,“我三叔不愧是体能训练年年第一啊,三十二岁了,身材多劲爆啊,你命好啊。” 第242章 揭露 何桑一怔,“命好?” “周坤坚持十分钟满头大汗,太虚了。”胡浓浓撇嘴,“我公婆天天催我怀孕,周坤偷偷喝中药补阳气呢,他才三十四岁,等他四十四岁,我们的夫妻生活基本纯洁无瑕了。” 何桑瞥泳池,周坤保养得不赖,至少没发福。他毕业搞文职,坐办公室,不太锻炼了,梁纪深属于武职,常年东奔西跑,维持身手体力,后来经商应酬酒局,他想喝就喝,不想喝也没人敢劝酒,商人标配的“啤酒肚”,他半点没有。 肌肉型,自然威猛持久。 他们游了一圈热身,上岸戴泳镜。 “三叔的仰泳厉害啊。”周坤在易拉罐里插了一根吸管,递给何桑。 “她不喝饮料,糖分高。”梁纪深截住,“我让服务员送一壶玫瑰花茶上来。” 周坤随手递给胡浓浓,“你喝。” “三叔记得三婶的口味,你又不记得我的。”胡浓浓火冒三丈,“我只喝雪碧。” “碳酸汽水有区别吗?” “大波浪喜欢喝冰镇可乐!”胡浓浓戳破他,吼了一嗓子。 周坤面色阴森。 “你没完了?” 他甩手一扔,可乐泄了一地。 胡浓浓眼眶通红,注视着周坤扎进泳池,半晌没露头,只咕咚咕咚冒气泡。 她掩面深呼吸,“你们去游吧,我自己冷静冷静。” 何桑跟着梁纪深去1米8的池子,房梁开了一扇天窗,透入的阳光灼白浓郁,洒在他头顶,英气的眉目愈发分明。 梁纪深游了一个来回,跃出水面,水珠沿着额骨滑下,淌过鼻梁和唇线,他五官凌厉硬朗,在波光粼粼中,显得摄人心魄。 “下来。” 何桑绞着手指,“太深了...” “我在。” 她小声,“我腿软。” 刚才在更衣室,始终是站姿,角度贴合很刺激,很深入,何桑实在透支了。 “我带着你游,不累。”梁纪深抬手一撩,短发撩向脑后,利索得背头,“过来。” 温凉的水整个淹没过她,强大的阻力前后挤压,何桑学了不到五分钟,憋得面红耳赤,她攀着梁纪深脖子,大喘气。 “我不游了...” 梁纪深掰开她手,往水里推,“马上学会了。” 何桑双腿死死盘在他腰肢,扒都扒不掉,“你是教我吗?你是欺负我。” 男人笑,“你腿短,站不直,也怨我?” 她耷拉着眼皮,“我本来在浅水区游,是你拖我来深水区的。” 梁纪深笑容止不住,“你多大了?去浅水区游,臊不臊?” 何桑黏住他,不肯动。 男人托住她臀部,“先歇息,待会再游。” 她望向岸上,“周坤和前女友还联系吗。” “偶尔。” “亲密吗?” 梁纪深一步步朝岸边蹚,“他知道越轨的代价,承担不起。”又补充一句,“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一样。” 何桑喘匀了气,“像你什么样?” “不妥协,不屈服。”梁纪深抱她上岸,“不联姻。” 她匍匐在瓷砖地上,托腮和他平行对视,“你只娶喜欢的女人,对不对?” “那未必。”梁纪深摇头,“娶便宜的。” “我便宜吗?” 他一本正经,“胡浓浓的聘礼一千九百九十九万。” 何桑瞪大眼配合,“那我是便宜,我九万九。” 梁纪深彻底笑出来,扣住她后脑勺,吻了她一下。 胡浓浓躺在休息椅上睡觉,周坤在隔壁玩手机,彼此陌生人似的,互不搭理。 周坤比梁纪深大两岁,11月的生日,入学晚一年,高中车祸又休学,所以和梁纪深同届了。 他年长,却不如梁纪深稳重。 和胡浓浓的婚姻,两人最初不大情愿。 周坤有喜欢的女人,胡浓浓有谈了七年的大学初恋。 是周、胡家拆散了鸳鸯,配对联姻的。 周坤的责任感不差,婚前开过小差,从领证那天开始,肉体算是忠诚,而且幽默风趣,长相也中上,胡浓浓是越来越动心。 一旦动心了,对感情的需求也不同了。 周坤和大波浪前任激情澎湃的故事,像鱼刺一般,如鲠在喉。 何桑擦干净头发,一边用毛巾包住,一边坐下,周坤看了她一眼,起身回避,去梁纪深的池子。 “你不游了?”胡浓浓睁开眼。 “我累散架了,你三叔不认真教我,他是折腾我。” 何桑揉着酸胀抽筋的小腿肚子,“周坤和那姑娘分手几个月了,即使藕断丝连,你有胡家撑腰,她也撼动不了你周太太的地位。” “我明白。”胡浓浓意兴阑珊,“旧爱是朱砂痣嘛,我哪天和他离婚了,我照样是白月光。他们这种男人,钱权不愁,一生顺风顺水,唯一抗争不赢的是家族。周坤怀念的不一定是那个女人,他是无法释怀,自己想娶的,娶不成,要服从家里安排,他心里不平衡,和自己较劲呢,殃及我这个无辜了。” “你三叔说,周坤是好男人,他眼力毒,你信他。” 何桑笑得善意温柔,胡浓浓脑袋一热,咬着嘴唇,“上次去剧院,我查到了一些内幕,准备告诉你,梁迟徽中途拦住我了,虽然他没直接威胁我,但他的弦外之音,如果我多管闲事,是给胡家惹麻烦。” 何桑脸上的笑渐渐隐匿了。 “你父亲去工地视察被坠落的横梁砸死,在高处砌砖的民工恰巧有一个目击者,说横梁是工友推下去的,砸中你父亲了。不过当时下大雨,工地泥泞,他们都手滑,也可能是失手推下去的。” 何桑猝然握紧拳,直勾勾盯着胡浓浓,“是...梁迟徽?” “不。”胡浓浓否认,“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也有梁延章,那么不排除梁迟徽不知情,是事故发生之后才了解的,我目前只确定他们是同一艘船的。” 第243章 无意的触碰 何桑记得,梁纪深吩咐程洵调查工地上的两兄弟,结果他们连夜搬离了村子,老婆孩子都舍弃了。 明显提前收到消息了。 通风报信的一定是护城楼事故的幕后黑手。 如果何晋平的死亡仅仅是意外,民工为何东躲西藏呢? 广和集团孽债累累,销声匿迹了六年,2月份借着“万和集团”的空壳,打算二度上市,可谓是手眼通天,也胆大包天。 梁迟徽纵然有天大的道行,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顶住一个集团,他名下有云海楼,有钱庄,又管理梁氏集团,他哪来的精力和时间呢? 十有八九,梁延章和他各自掌控了一部分。 护城楼的横梁坠落,砸死了何晋平,谁是主谋,目前不得而知。 不过,梁纪深绝不能插手了。 毕竟他在明。 梁延章和梁迟徽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查到线索,立马有飞来横祸,毁他的清誉,毁他的前程,莫须有的“罪名”困住他,打压他。 白白葬送了他。 而且,他们如今正邪对立,邪的一方,全方位的防备,梁纪深已经查不到线索了。 年头久远,物是人非,案卷残缺不全,真正的证据石沉大海,唯一挖证据的渠道,是打入核心,登上那艘船。 梁延章与梁迟徽是相当谨慎的人,成为他们的心腹必须经历重重考验,这也是广和集团多年屹立不倒的关键。 同行,对手,连一个卧底也弄不进去。 一切机密,封锁在集团内部,密不透风。 他们太精明,太警惕了。 何桑感觉胸腔停止了跳动,肺腑支离破碎地炸裂开,一股熔浆从血管里泻出,顷刻吞噬了她。 无可遁逃。 “同一艘船的人,会互相防备吗?” 胡浓浓说,“梁迟徽是公认的城府深,办事滴水不漏,梁延章很信任器重他,不论是梁氏集团还是广和集团,有今日的辉煌梁迟徽功不可没,你会防备自己的得力助手吗?” 何桑偏头,“但梁迟徽会防备梁延章,倘若梁延章是罪魁祸首,梁迟徽会搜集、保留物证,二房一心要报复他。” 胡浓浓如梦初醒,“你要接近梁迟徽?” 梁纪深和周坤在泳池里游了三轮,上岸朝这边走过来。 何桑面容煞白,她原本肤色就白,白上加白,完全没有鲜活的气息了。 他心脏一揪,握住她冰凉的手。 “怎么了?” 她不吭声,只是下意识也握住他的手。 男人牙根鼓了鼓,压制着燥意,“呛水了?” 何桑摇头。 胡浓浓在一旁心虚,“没怎么啊...” 梁纪深不耐烦,“她到底怎么了。” 他暴脾气其实不骇人,发作了,反而留有余地,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威慑恐怖。 不晓得平静的表象之下,翻腾着多么剧烈的愠怒。 胡浓浓不由自主哆嗦,“三婶...” “我不舒服。”何桑开口,“在水里蹬腿力气大,抽筋了。” 梁纪深脸色缓和不少,“回家吗?” 她点头。 从游泳馆出来,坐上车,梁纪深将她抱在腿间,抚摸她脸,“你不喜欢学游泳,我不教你了,开心点。” 何桑看着他,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堕入大网,讨人怜爱。 “我哄你玩的,下次你不愿意做任何事,我不强迫你,行不行?” 她眼眶发红,“不是...” “那是什么?”梁纪深撅她腮,撅得尖尖的,“耷拉小脸儿,不是生气了?” 她垂下眼睑,男人双腿弯曲,托住她,西裤被她臀部搓捻出褶痕。 “你不查广和集团,赵太太不会害你,供货商更不会坑你,是梁董不希望你查,设下陷阱阻碍你,教训你。你再继续查下去,他折腾你的招数一次比一次狠,对吗。” 梁纪深眯起眼,一言不发注视她。 “黎珍之前告诉我,这世上最温情的是普通人。父爱子,子孝母,夫妻相伴到老。没权没势,人性是和善的,一旦大富大贵,人性就变了。许多名门望族会内斗相残,争夺算计,亲情淡薄,夫妻离心。” 何桑一颗心不停地陷落,崩塌,“尤其是梁家,三任夫人,三房儿子,有人为了家产,有人为了仇恨,恩怨纠葛了一辈子。” “何桑。”梁纪深沙哑着声音喊她。 “你听我说。”她带哭腔,一字一顿地,“我想要你知道,我不算计你,我没有离心你,我是真情实意的。” 梁纪深被她逗笑,嗯了声。 何桑又笑又哭,喷出一个鼻涕泡。 男人指着她鼻子,“你又来。” “我没忍住...” “自己擦。” 她手背抹掉,抹到颧骨,湿漉漉的一条透明的水线。 梁纪深表情阴森。 “你嫌弃我。”何桑搂紧他,哭得没声响,不给他看自己的模样。 “没嫌弃。”她身上香香绵绵的体味,梁纪深也搂住她,“我让你蹭鼻涕。” 何桑埋在他肩膀,颤抖着笑一下,又哭一下。 车驶入老宅,客厅空空荡荡的,老郑在玄关迎接,“梁董中午高血压复发,昏迷在书房了。” 梁纪深波澜不惊瞥了一眼二楼,“医生来过吗。” “在主卧输液。” 他脱外套,“这么严重?” 老郑说,“不至于,是纪夫人担心梁董,要求输一瓶。” 主卧里,姚文姬和纪席兰站在床畔,一个抹眼泪,一个镇定和医生交谈,梁迟徽正在联系美国的医疗团队,商量包机。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门口走,擦肩而过之际,梁纪深颔首,他也颔首,目光掠过何桑,停顿了一秒,旋即移开。 梁纪深走向痛哭流涕的纪席兰,何桑这时蹲下,捡起绒毯里的东西,一枚褐色的皮扣,宾利慕尚的标识。 是梁迟徽的车钥匙。 她捏在手心。 趁着房间乱作一团,悄无声息出去。 正好梁迟徽还没离开,在拐弯的阶梯下。 “二哥。” 男人驻足,侧过身。 她在阶梯上,晃了晃皮扣,“你的车钥匙掉了。” 午后的阳光照射进窗户,斜斜地洒在楼梯上,梁迟徽的影子拉得极长,像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芒,明昧交错,衬得他风华毓秀。 也藏着化不开的黑暗,深沉。 来自他最隐秘的骨血里。 “为什么不叫佣人送。” 芳姐和蓉姐都在主卧侍奉。 她迈下台阶,距他咫尺间,“我送和她们送是一样的,送到二哥手里就行。” 梁迟徽迎着光,一张脸清隽明亮,锋利的眼神深不见底,似是要刺穿她,直达灵魂,辨她企图。 何桑笑着,无懈可击,“二哥?” 他回过神,伸手,攥住钥匙。 无意间,指尖相碰。 第244章 她有她的厉害之处 她及时收回,却留下一阵微风。 软软的,凉凉的,如同浸泡了露水的茉莉花瓣。 触感在一霎通了电,电得梁迟徽一僵。 他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指腹摩挲了一下钥匙扣,依稀有她的余温,“钥匙掉什么地方了。” “床尾的毛毯里。” 男人含笑扬头,嗓音沉缓有力量,“毯毛长,又是黑色,不仔细发现不了。” 何桑逆光,整个人太晦黯了,梁迟徽调整了角度,视线里的她更清晰,“弟妹有心了。” 他称呼何小姐,也连名带姓的称呼,唯独不曾当面称呼过弟妹。 没领证,梁迟徽始终不认可关系。 偶尔一句,要么是外人在,显得重视,抬一抬她的身份;要么是调侃。 传统的勋贵世家,名分取决于领证和生养,缺一不可。 梁纪深多么郑重其事介绍她,爱护她,甚至领了证,没怀上孩子的阶段,在外界看来,地位也是不牢固的,不正式的。 所以那些阔太太根本不把丈夫的小蜜放眼里,即使爱得干柴烈火难分难舍,仍旧是不入流的小角色,除非肚子大了,有筹码分财产了,她们才出手。 “二哥,你有一块手帕在我那里,是我那天崴了脚包扎伤口的,一直没还你。” “一块帕子而已,不值什么钱,你自己处理。” 何桑很固执,“我洗干净了,等有机会还你。” 梁迟徽伫立在阳光深处,望着她。 “好。” 走出老宅,他开车回云海楼。 下午街巷清静,宽阔的柏油路弥漫着香草味道的风,梁迟徽一手把持方向盘,一手握拳抵住唇。 心不在焉驾驶。 经过华西路,他拨了一串号码。 “郑叔,朱医生呢?” 朱医生是老宅的私人医生,工作了二十多年,突然被梁延章解雇了。 “回老家了。” 梁迟徽盯着前方路况,“家里有事?” “在当地开诊所了,朱医生的一双儿女都学医,不肯给医院打工,朱医生求到梁董头上,梁董打点的人脉。” “知道了。”他挂断。 这位新医生任职三天,梁延章便犯病了,梁迟徽总觉得其中诡异。 具体哪里有问题,又琢磨不透。 ...... 车抵达云海楼,是傍晚五点。 梁迟徽直奔办公室。 也不开灯,坐在一片昏幽中。 在老宅那句“弟妹”,他纯属是试探。 何桑今天不对劲。 一向是他主动接触,她被动,有分寸,话也少。 老宅分明有佣人,司机,保镖,处处伺候着,哪怕懒得吃饭,佣人也会喂着吃,实在不需要她亲自捡,亲自送。 何况她平时面对他,多少是不自在的。 她的正常反应,躲他都来不及。 梁迟徽枕着椅背,头仰得高,脖颈绷直,喉结愈发地凸起。 倪红推门,他恰好扯开领口,挺括的衣衫扯得歪歪扭扭,裹着他身躯,他此时是闲散松弛的,浪荡的男人味。 梁迟徽的书桌上方悬着一盆兰花,他不爱养花草鱼鸟,没那闲工夫,倒是玩猎犬,在郊区的园子里饲养猎鹰,喜欢看它们捕食,厮杀。 这盆兰花是他特意修身养性的,这两天刚养,从园林馆高价购得,现成的名品兰花,十分娇气。 他颇有雅兴起了个名字,叫桑。 养在温室里,宜室宜家,温柔贞洁。 “你来这么早?”倪红关门,“我白天逛街,顺手捎了一份礼物。” 梁迟徽没兴趣,“用不上。” “是领带。”她不乐意,“你不系领带啊?” 他坐直,在烟灰缸熄灭了烟,“我上个月买了。” “女人眼光好,我买的适合你。”她拆开包装,“暗蓝条纹的,湖滨会所生意最火的那个小白脸,戴这款颜色很俊。” “小白脸?” “小白脸怎么了。”倪红绕过办公桌,“比小黑脸强吧?” “老三黑。”梁迟徽又燃了一支烟,“小白脸比他强吗。” 倪红一愣,“他啊...他是晒的,不作数。” 她竖起梁迟徽的衣领,余光瞟到烟灰缸里的烟头要溢出了,“你干脆别戒烟了,越戒抽得越凶,反反复复伤害更大。” 男人挡她手,“我自己来。” 倪红最痛恨他这样,无论相识多久,如何熟悉,他永远是一副遥不可及。 他也并非吊她的胃口,玩套路勾引她爱而不得、持续对他上头。 梁迟徽是真的寡冷疏离。 云海楼曾经跟他“好过”的女员工,在化妆间扎堆吐槽他浪费了风流的名声和好看的皮囊。 实际上,戒备心太重,无法靠近。 倪红赌气,非要亲手戴,“我帮你换过衣服,你忘了?” 他轻笑,“我喝醉那次?” “你感冒了去应酬,浑身滚烫,我拿湿毛巾给你擦身降温,脱到只剩内裤了。” 梁迟徽笑意淡了点。 倪红想到那晚,就在这间办公室里面的休息间,他穿着灰色的衬衫,每解开一粒纽扣,坚硬的胸膛刮过她手指,每一下呼吸的隆起,都深深烙印在她掌心。 那一刻的梁迟徽,膨胀的张力与爱欲,如烈火焚烧。 烧了所有人。 只有始作俑者的他,完好无损。 倪红在名利场和风月场摸爬滚打,见识了无数男子,梁迟徽是最致命的,是令人难忘的。 因为他征服不了,他坏得是一个谜。 “以后你不用做这些事了。”梁迟徽掸落半截烟灰儿,“不方便。” “男未婚女未嫁,你没女人,我也没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或许真不方便了。”他噙了一丝笑,“有一个厉害的敌人要找我算账了。” 倪红不屑嗤笑,“谁敢和你比厉害?” 梁迟徽叼着烟,打火机盖对准灯罩边缘,一弹,刹那灯火通明。 “我有我的厉害,她自然也有她的厉害之处。” 第245章 真情与假意 倪红明白了,梁迟徽口中的仇人,是那个演话剧的姑娘。 六年前护城楼坍塌事故她了解不多,大部分是梁迟徽亲自处理,其中一小部分,比如藏匿物证、转移资产和打点人脉,是她出面做。 倪红也奇怪,梁迟徽不缺钱,他的现金流在冀省富豪之中,没谁压得过他,云海楼一年赚两三亿,他又掌控着梁氏集团的财政大权,地下钱庄的生意更是红火,财路也干净,不存在洗黑钱,创建广和集团图什么呢。 她问过梁迟徽,他回答得敷衍,倪红猜不出他的真实目的。 “那姑娘帮何晋平报仇的?” 梁迟徽叼着烟,“她今天很刻意接近我,大概率是。” 烟雾漫过他眉眼,清俊分明,“父亲把老三折腾得够呛,‘受贿’和‘诈骗’,无论哪一个在冀省发酵,老三的前途彻底毁于一旦。供货商至今下落不明,连我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顾江海抓不到人,老三要吃牢饭的。幸好老张和老蒋相信他,甚至签下连带责任书,力保他清白,但保得了这回,保不了下回。何桑清楚,老三必须撤手,父亲才会交出嫌犯,以后不再坑他。” “那姑娘爱他,不忍心害了他。”倪红抄起梁迟徽的烟盒,也点了一支,“她和我是一类人,我也不忍心深爱的男人遭殃。如果有一天,你穷途末路了,我替你顶。” “顶什么?” “你犯下的一切孽债,我顶。”倪红衔着烟,“是我干的。” 梁迟徽看着她。 好半晌,他笑出声,“我会让一个女人顶吗?” “为什么不?” “出事了,女人在前面扛,算什么男人。” “无关感情吗?”倪红双手摁住桌面,低头打趣,“咱们也认识十年了,你铁打的心,也焐热了吧。” 梁迟徽掐了自己的烟,又夺过她指间的烟,也捻灭,“焐不热。” 她直起腰,“你喜欢那姑娘,那姑娘也上钩了,高兴了?” 男人轻笑,“你养鹰吗。” “我见过你养。” “猎鹰的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梁迟徽有一搭无一搭戳着灯罩,“新主人抢走鹰,往往和旧主人有仇,或是要抢其他的东西,没有抢成功,所以抢了鹰,等下一个机会。鹰很聪明,想护主,潜伏在新主人的窝里伺机反咬,你认为新主人会喜欢这只喂不熟的鹰吗?” 倪红笑了笑,“可她不是鹰,她鲜活漂亮。” “鲜活漂亮的女人成千上万,并不稀罕。”梁迟徽摘了袖扣,放倒椅子,半仰半坐,“我的猎物,要么是威胁到我了,要么是对我有利。区区的儿女情长,你未免太看轻我了。” 倪红从办公室出来,莫名打个寒噤。 屋里熄了灯,静悄悄的。 她隔着门,依稀感受到梁迟徽的高深莫测。 这世上,爱与恨,真情与假意,有几人能收放自如呢? 梁迟徽比她想象中,还要虚实难辨。 ...... 梁延章晚上八点钟苏醒了一次,神智很模糊,喊梁璟。 梁纪深小声安抚,“大哥去外地出差了,在赶回的路上。” 何桑从厨房端了三碗粥,一进门,正好听到梁延章有气无力地问,“老二呢...” 姚文姬弯下腰,“延章,公司忙,老二加班了。” “叫老二回来...”他全身在使劲,脖子青筋凸胀。 “好,你别着急,大夫叮嘱你要静养。” 梁延章眼白浑浊,大口喘息,似乎要讲什么,姚文姬给他掖了掖被角,“你恢复了精神,再操心。” 何桑在门口望着这一幕,“伯母,姚姨,我煲了粥,垫垫胃口。”她将第一碗递给纪席兰,第二碗递给姚文姬,剩下的一碗,递到医生面前,“您辛苦了。” “多谢何小姐。”医生礼貌接过,没喝,又搁在床头柜。 这是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大约四十出头,姓白,一直在记录梁延章的情况,“基本平稳了,留一位家属陪护吧。” 纪席兰气势凛然的,“老宅上上下下我最有资格陪延章,我们没领离婚证呢,法律名义上是夫妻。” 姚文姬若有所思打量她,“他目前虚弱,看到你这张老脸,万一又气晕了呢。” “你骂谁老脸呢!”纪席兰怒不可遏,要冲上去厮打。 梁纪深眼疾手快拽住,“父亲昏迷,您闹什么?” “她讥讽我!”纪席兰甩开他,围着姚文姬一边走一边撸袖子,“老三啊,你的出身不如你二哥了,我是良家女,没名气,你姚姨是东南亚大名鼎鼎的艳星,80年代民风保守,她从头到脚被男人欣赏啊,拍内衣照登报纸,荣获过最佳上镜奖,最佳风采奖,评委眼都直了,梁氏集团董事局的几位元老,私下对你姚姨的身材也赞不绝口。” 梁纪深单手叉腰,另一手揉着太阳穴,“没完了?” 姚文姬面不改色调整着滴流瓶的流速,不搭理她。 “回您自己房间。” 她不罢休,梁纪深语气一沉,“回屋!” 纪席兰一激灵,终究是畏惧他的脾气,不情不愿出去。 何桑搀着她,去梁璟的卧房。 梁纪深态度谦和,“我母亲口无遮拦,请姚姨多担待。” “无妨。”姚文姬很有长辈样,“我不至于同她计较。” “姚姨,父亲的医生是您雇的吗。” “是我雇的。” 梁纪深摩挲着冰凉的腕表带,“哪家医院?” “南方的一家私人医院。”姚文姬镇定自若,“老二有意聘请美国专家会诊,在商量包机呢,你问问他?” 他颔首,“我公务多,有劳姚姨和二哥了。” “自家人,你客气什么。”姚文姬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小何厨艺不错,熬得软烂浓稠,你去餐厅喝一碗,我守着你父亲。” 梁纪深前脚离开,姚文姬紧随其后,从门缝内确认他走了,马上拉开抽屉,取出一瓶药,里面是橘色的胶囊,她倒入口袋,又倒进瓶子同款大小、同款形状的橘色胶囊,拧紧瓶口,放回原处。 口袋里的胶囊是维生素,瓶里的新胶囊才是降压药,她上星期换的。 梁延章在春夏季高血压经常发作,不及时吃药,即使死不了,起码拖垮他一些,梁璟很忌讳二房,梁纪深又多疑,梁延章这一辈的权贵名流,他体魄最健硕,加上私人医生的精心养护,百分百要长寿。 突发急症,长房和三房势必觉得蹊跷,梁延章近期的饮食一定会进行化验,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老宅治疗,梁璟会做主安排住院。 姚文姬趁机要办一件大事。 第246章 我舍不得 回到次卧,梁纪深整个人抽干了精血一般,顾不上脱衣服,躺在床上,面孔苍白。 何桑试探他的体温,倒是不烧,只是额头一层薄薄的虚汗,擦掉,又渗出,短短三五分钟,面孔更苍白了一度。 “头疼?” 他嗯了声,双目紧闭。 何桑绕到床头坐下,捧起他脑袋,固定在自己胸口,轻轻按摩着。 外省的麻烦没解决,冀省又一堆风波,梁纪深这两天奔波得太疲倦了,触目惊心的憔悴。 “你下午没回去,通知顾江海了吗?” “通知了。” “供货商有音讯吗?” 仿佛针扎一样,头一下一下震,震得梁纪深承受不住,翻了个身,埋在何桑怀里,“没有。” 她皮肤是淡淡的汗味和香味,锁骨有齿痕,是白天在游泳馆的更衣室,他情动之下,啃咬出的痕迹。 梁纪深在那块痕迹上吮了一口。 何桑嫌痒,躲他,“头疼还不老实?” 他又吻,她越是躲,他越是吻得凶狠,舔到她痒得求饶,梁纪深才停下,抵在她胸部闷笑,“你刚去哪了。” “给二哥送车钥匙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我这星期有演出。” 梁纪深声音沉沉哑哑的,“重要吗。” “是大型演出,我是女一号,不能缺席。” 他一向尊重她职业,没有异议,“演出结束我让程洵去剧院接你。” 何桑深呼气,鼻腔里蔓延开一股烧灼感,烧得她五脏六腑拧巴着,她搂紧梁纪深,恨不得骨血相融。 他头发厚实乌黑,像他这个人,钢铁铮铮的,除了她,总是不肯服软,犟得很。 何桑抚摸着他下巴青硬的胡茬,“你不许调查广和集团了,我之前提过,你没听。” “我知道你的心意,广和集团有问题,于公,你要帮省里追回财产,于私,牵扯了梁家的人,牵扯了我父亲,发生在你眼皮底下,你不查,过不去心里那关。” “广和集团是市局赵凯的管辖,你不是梁检了,没必要蹚浑水。至于我父亲,牺牲你的前程和安危换取他的真相大白,我不愿意。” “最初认识你,我有私心,我希望你查,现在,我不希望你冒险了。” 何桑讲了一连串,梁纪深始终没回应。 他睡着了。 脱了西裤,袜子,何桑替他盖好毛毯,握住他手,安然睡去。 梁纪深睡得早,第二天醒得也早,七点钟何桑迷迷瞪瞪的,他已经穿戴整齐,拥着她喂了半杯温水,“我先回外省,你演完再过来。” “你头不疼了?”何桑揪着他袖子,喝了水,困意散了几分,“记得去药店买止疼药,邱太太家的药箱里没有对症的牌子。” 他眼底浮起笑,“记住了。” “昨晚我告诉蓉姐榨豆浆了,灌在保温壶里,你带一壶。” 梁纪深无奈,“好。” “你少抹醒脑油,刺激神经的,办公室摆一盆薄荷。”何桑爬起,贴缠在他腰腹,黏得撇不掉,“累了就休息,你每次都强撑,你难受谁照顾你?” “你照顾。”他俯身,亲吻她嘴唇,“我习惯你照顾了。” 何桑神色黯然了一秒,别开头,“你不爱惜身体,自作自受,我不管你。” “真不管?” “不管。” “我不信。”梁纪深擦拭她眼角,湿漉漉的,她睡觉爱出汗,偶尔撒癔症,尤其在一起的半年,揣着心事,动不动做噩梦哭醒,捂着嘴,不敢吵他。 实际上梁纪深睡眠浅,她一哼唧,他立马警觉了。 渐渐地,熬过那半年,她睡得踏实了。 “起床洗脸,脏成小花猫了。” 他站直,整理好衣裤,走出卧室。 高大熟悉的轮廓一下子远去,何桑喉咙泛起一阵酸楚,发泄不出,也无法下咽,呆滞蜷在被子里,直到庭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她趴在二楼窗户,痴痴地凝视他背影。 清晨的阳光洒下,梁纪深步伐极稳,他的确应该这样意气风发,这些天,她眼睁睁他四面危机,心口堵得发慌。 她没想到权贵世家这么复杂,这么绝情,梁延章连亲儿子也算计。 梁纪深这一刻有感应,忽然驻足,仰起头。 四目相对,他挥了挥手,在明媚的光影里,英俊又伟岸。 何桑好像一个提线木偶,所有的力气与灵魂在瞬间反抗,爆发,她抓住窗框,“梁纪深!” 男人正要上车,再次驻足。 何桑胡乱套了一件外衣,跌跌撞撞朝楼梯跑,在一二楼的拐角处绊了一脚,摔在台阶缝隙,“砰”的声响惊动了厨房里的蓉姐,蓉姐吓得瞪大眼,慌里慌张扶她,“您摔哪了?” 她推开蓉姐,踉跄跑出玄关。 蓉姐那一嗓子,没逃过梁纪深的耳朵,他脸色阴森,“摔流血了?” 何桑穿了一只拖鞋,那一只不翼而飞了,白腻腻的脚丫踩在石板上,脚趾局促弹动,“地太滑。” “你不毛躁会滑倒吗,怎么我不摔?”梁纪深怒气上涌,没抱她,直接粗暴拎起她,夹在腋下,晃晃荡荡拎到院子西南方的石凳,重重撂下。 硌得她屁股麻酥酥的。 “你吼什么...”她委屈,“我舍不得你而已。” 梁纪深居高临下伫立,沉默不语。 蓉姐拿着毛巾和拖鞋出来,“哎呀,何小姐年轻,她腻乎您嘛!您一把年纪了,没精力谈情说爱,她要谈的。” “一把年纪了?”梁纪深脸色愈发骇人,“会说话吗。” 蓉姐一抖,将毛巾塞在何桑手里,匆匆返回客厅。 第247章 你不见了 梁纪深拿过毛巾,敲了敲石桌,“脚。” 何桑不动。 他语气加重,“快点。” “我愿意流血。”她站起,一瘸一拐往屋里走。 梁纪深一把拽住她,摁在石凳上,“我耐心有限,抬脚。” 她揉眼角,“你来得及赶高铁吗。” 男人气笑,“你别磨蹭,就来得及。” 何桑右腿翘在桌子,砖石凉凉的,她倒抽气,梁纪深情绪紧绷,“疼?” 他蹲下,捏住她脚踝,小脚趾搓破一小块皮儿,雪白的肉挤出血丝,他轻轻捂住。 她太容易受伤,皮薄肉嫩的,她性子不娇气,长得娇气,尤其跟了他之后,一朵温室里的花,车接车送,连走路也少,除了在剧院排练吃些苦头,生活中禁不起一磕一碰的。 “为什么跑。” “我想抱你...” “在床上没抱够?”梁纪深细致擦拭,成心逗她,“我都抱腻了。” 何桑没计较他嘴坏,望着他,“你后脑勺那根白头发呢。” “拔了。” 他本来让她拔,她下不去手,最后他自己照镜子拔了。 梁家基因好,发质黑硬,可梁纪深刚三十多岁,已经零零星星冒出白发了,何桑心尖抽痛,握住他手腕,“你总是熬夜加班,再熬几年,你熬成老头子了。” “早晚会变成老头子。”梁纪深不以为意,“你也会变成老太婆。” 何桑心尖痛得更厉害了,“我不许你变。” 他笑了一声,周坤说当演员的女人多愁善感,恋爱体验像坐过山车,他不信,现在是信了,时不时哄着,没准儿哪一会儿落下泪来。 “哭得太频繁,不值钱了啊。”梁纪深抚摸她眼睛,抹掉眼泪,“一年哭一次,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一个月哭一次,你要什么,我考虑一下再给,一星期哭一次,要什么不给什么。” 何桑破涕而笑,搂住他脖子吻上去,男人动作利索,堵住她鼻孔,湿润的水泡粘在指腹,她一吸气,泡又瘪了,没喷出来。 梁纪深阴恻恻睥睨她,“我长记性了。” 她格外磨人,埋在他颈侧贪婪嗅味道,程洵不得已催促,“梁先生,顾局要求您中午过去,他和市局没法交差了。” 男人拍拍她后背,“我该走了。 何桑依依不舍松开他,“走吧...” 梁纪深吻她脸,“找蓉姐帮你上药。” 她垂着眼帘,很乖巧。 程洵拉开车门,梁纪深弯腰坐上车,何桑眼巴巴送到门口,又送出大铁门,隔着栅栏朝他挥手,“你记得买药,胸口的割伤没痊愈,洗澡不要沾水。” 梁纪深察觉她不对劲,他上班办公期间,她一向是有分寸的,不会如此缠人,耽误他时间,他降下车窗,“是不是不舒服?” 她摇头。 “做噩梦了?” 何桑犹豫,点头,“梦到迷路了,你不见了。” 他眼底溢出笑,“傻话,回去吧。” 车驶出壹山庄园,消失在宽阔的柏油大道,道旁的西府海棠缓缓凋谢,树叶间的阳光覆盖在头顶,何桑眼皮又刺又涩,她双手掩住,肩膀耸动了良久。 蓉姐带着何桑去客房上药,梁璟的车开进庭院,悄无声息地熄了火,直奔二楼。 主卧里,梁延章在输液,白医生迎上梁璟,“梁秘。” “病情怎样了?” “救治很及时,多少伤元气了。” 梁璟走到床边,低头打量梁延章,气色发白,发青,“您需要去医院吗?” 他伸手,抓住梁璟的袖子,“去医院。” 梁延章性格挺要强的,统治着偌大的集团,稍有不慎,也许是上亿的损失,因此一般的小病小灾,他不声张,在家里请私人医生调理,除非明显的不适,扛不住才会住院,他一住院,肯定要惊动梁氏集团,惊动外界。 白医生很有眼色,借口去方厅配药,离开了。 梁延章强撑着坐起,“梁璟,老宅有人害我。” 梁璟皱了下眉头,“谁害您。” “我不清楚。”他指着抽屉,“昨天我感觉不好,立刻吃了降压药,血压没有控制住,药物大概率被调包了。” 梁璟取出抽屉内的药瓶,拧开胶囊壳,里面是褐色粉末,“是这样吗?” “这些年喝药,我没拆开过。” “您可以委托医生化验。”梁璟倒在掌心,闻了闻气味,清苦呛鼻。 “白医生是文姬聘请的。” 梁璟一顿,注视他,“你疑心她。” “不,我不是疑心她,我疑心纪席兰。”梁延章讳莫如深,“我和纪席兰签署了离婚协议,没有领证。法律上我们仍旧是夫妇,她不想离,或者想继承梁家的大部分财产,有理由加害我。” 梁璟掂量着药瓶,沉思了片刻,“她不敢。” “老三的脾气这么大,也管不了她,她胆量比你想象中大得多。”梁延章急促喘息着,“她如今还是梁夫人,她知道我没有立遗嘱,她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梁璟面目凝重,“你不疑心二房吗。” 梁延章不假思索否认,“文姬当年连抚养权也不争,一心脱离梁家要自由,补偿费是我提出给的,她宁可净身出户。老二又孝顺,她根本不缺钱,害我图什么?万一东窗事发,老二不可能接管梁氏集团了,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梁璟没发表意见,只说,“我来安排。” 何桑收拾客厅的时候,梁璟从二楼下来,很正式的西装革履,梁家的三个公子是西服架子,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穿在身上都挺拔好看。 他最近也陷入风波了,有一单十亿的大工程是冀省和外省合作,因为取消了竞标环节,完全由上面指定哪家集团承包,各个地产商尽显神通,搬门路,搬人脉,竞争非常激烈。输了的,不平衡,匿名举报,一轮赢了的,还有二轮、三轮的筛选,互相设局,互相揭老底,毕竟少一个对手,多一分胜算。 梁璟的办公室收到二十多封举报信,其中包括梁氏集团动用关系抢了名额,明里暗里指向中海集团以权谋私。 中海和中盛是主评委,有两个直通终审的提名名额,中海委员会确实提名了梁氏集团,但梁纪深弃权了,是另外八名委员全票通过的,与他无关。 梁璟调查后如实上报省里,中海集团也公开了投票的录像视频,所有流程没有违规。这一举动得罪了冀省的地产大亨,雇人在梁璟的办公楼墙上涂油漆,控诉他包庇梁家,给自家开绿灯。 办公楼位于旧址,年久失修,九百米之外才有交通摄像头,而且涂油漆在深夜,那堵墙是岗亭的盲区,执勤保安也没发现什么人捣乱,只能不了了之。 老张担心他憋屈,放了三天假,反而梁璟云淡风轻,趁着假期重回皖西县,监督县领导安置留守妇女的问题,条件艰苦,行程又忙,他却是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的。 “大哥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梁璟解着西装扣,目光掠过何桑手里的布,“在做家务?” 第248章 暧昧撩弄 “天天开窗户,木架和沙发有浮尘,我打扫一下。” “不用你做。”他拔高音量,招呼芳姐,“您下楼一趟。” 芳姐在阁楼的祠堂给翁琼上香,老宅一日三炷香,三十七年没有间断过,梁延章缅怀发妻的表面功夫是相当漂亮的。 说他专情吧,他娶了三任太太,那么迷恋姚文姬,二婚后照样在柳林路的豪宅里养了一个神似翁琼的女人,姚文姬一点不吃醋,外面有女人伺候他,她乐得清闲,后来梁延章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打发了那个女人,专心讨好姚文姬;说他无情吧,他到处物色“小翁琼”,经常翻出翁琼的遗物睹物思人,哪怕是做戏,一往情深地做了一辈子,实属连自己也骗了。 芳姐急急忙忙跑下楼,抢过何桑的清洁布,“何小姐非要干活,不肯在老宅吃闲饭,我拦不住她。” “去院子里喂鱼。”梁璟走向衣帽间,打趣她,“也算你干活了。” 何桑铺平沙发垫,“我喂了,也给鹦鹉刷毛了。” “刷什么毛。” “鹦鹉翅膀的毛支棱着,我剪短了,又蘸水刷柔顺了。” 梁璟倒是头一回听说鹦鹉要理发,不过这姑娘勤劳,即使她把鹦鹉淹死了,也是功大于过。按道理她在梁家是半个小女主人了,任何姑娘都会端架子,开始使唤人,唯独她态度既谦和又客气,从不倚仗老三作威作福,老宅上上下下对她评价极好,特别是芳姐,何桑一口一句芳姨,称呼得周全体面,芳姐很喜欢。 梁璟挑了一套白色的休闲服,虚掩上门,声音飘飘忽忽传出,“你拿什么刷的。” “牙刷。” “哪里的牙刷?” “客卫的,我问过蓉姐了,那只牙刷没主儿。” 梁璟一手系拉链,一手开门,“蓝色的?” “对啊。”何桑看着他,“洗漱架上都是电动牙刷,我怕电死鹦鹉,正好有一支普通的。” “电死鹦鹉?”梁璟震撼。 他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不平静的神情,偏偏何桑清澈无辜,眼眸雾蒙蒙的,他咽下后半句,“我先回书房。” 蓝色牙刷是他的,他用不惯电动的,习惯手动刷,那天老三叫他回老宅,恰巧何桑睡错房间了,独立浴室摆着女孩的用品,她走时忘了收,他自觉共用不妥,所以没踏进一步,早晨去客卫洗漱的。 用完牙刷,便随手撂在了金属架上,老宅一直是芳姐照顾他,蓉姐不太插手,不认识他的物品也正常。 幸好他至今没回来住过,不然要刷一嘴毛了。 梁璟实在好笑,这姑娘的脑子到底琢磨什么,老三竟然和她也合得来。 入户门这时打开,刮入一阵潮湿的风。 梁迟徽迈步进来。 他昨晚在云海楼应酬酒局,纸醉金迷的场所,自然打扮得也花里胡哨,他皮肤又白,喷了香水,梳了发型,清清瘦瘦的,一个油头粉面的贵公子,愈发显得风流俊美。 何桑开口,“二哥。” 梁迟徽瞧了她一眼,越过她,瞥身后,“大哥也在。” 梁璟看不顺眼他这副浪荡骄矜的模样,没搭腔。 他不恼,心平气和接过何桑递来的水杯,“老三呢?” “去外省了。” 挨得近,梁迟徽口腔是浓浓的酒味,他眼神迷离,不大清醒,“你没跟去?” “冀省有演出。” “哪天?” 他身形摇晃,何桑下意识扶他,“今天下午和明天。” 男人笑,笑得和平时不一样,是酒后醺醉的缘故,一丝暧昧,一丝撩弄,似有若无地交织在一起,“自己有车吗?” 何桑确定他站稳了,撒开手,“有车,没停在老宅。” 梁迟徽耐人寻味的笑意,扭头吩咐司机,“抽空送她。” 司机左手拎了一支黑色的长柄雨伞,伞檐滴滴答答地淌水,答应着,“是。” 何桑踮起脚,张望门外,“下雨了吗。” “小雨。”司机将伞竖在玄关,“天气预报是晴天,突然阴了一片云彩。” 梁迟徽俯身,清洁了皮鞋鞋面的水珠,径直上楼。 他在主卧待得不久,梁延章和梁璟谈话耗费了不少精神,没力气和他多说,只叮嘱他好好管理公司。 梁迟徽等他挂完药水睡了,推开姚文姬的房门。 “您干的?” 姚文姬心情愉悦坐在梳妆台化妆,“我干什么了。” “装什么傻。”梁迟徽反锁门,“父亲旧疾复发,百分百是降压药出岔子了。” “药出岔子了?”她表情也严肃,“老二,报警吧,这可是大事。” 梁迟徽盯着她,盯了半晌,他蓦地发笑,“您如果是何桑的婆婆,婆媳一定和谐,她演技好,您不逊色她。” 姚文姬从衣柜里一件件选衣服,“隔墙有耳,你少怀疑我。” “您也知道芳姐是梁璟的耳朵,梁璟嫌二房碍眼,处处找机会下手报仇,您还主动撞他的枪口。” 梁迟徽掏出烟盒,刚要抽,姚文姬呵斥,“收起来!” 他一言不发塞回盒里,丢在茶桌上。 “医生警告你要戒烟,你肺不好,有个结节,你聋了?” 梁迟徽拨着打火机盖,没出声。 第249章 陪她去 姚文姬选了一条墨绿色的旗袍,去浴室里换,“冀省有一单十亿的工程,上面准备交给梁氏集团承包,梁延章住院的风声走漏,省里不会再冒险了,万一他死了,梁氏集团大动荡,哪里顾得上工程?你继位董事长,要安插自己的人吧?内部改革,遗产大战,梁家起码折腾半年,上面没有闲心耗着。张氏集团的实力不如梁氏雄厚,可梁氏淘汰了,张氏的胜算最大。” 梁迟徽面目凝重,“您和张氏集团董事长联手了?” “姓张的当初言而无信,承诺帮我报复梁延章,出轨风波闹大了,他又退缩了,这笔账我记得一清二楚。”姚文姬换完了旗袍,走出浴室,“十亿的天价投资,连回本都难,还妄想盈利?这单工程是冀省今年的财政指标,梁延章暂时吃亏,真正赚钱的肥差,会源源不断喂给梁氏的。那么多企业千方百计抢什么?抢的是省里的人情面子,抢后续置换的资源。” 梁迟徽神情稍稍缓和了些,“您了解得挺详细。” “梁氏集团拿下工程,发现账面空了,你私自挪取公款就露馅了,我让梁延章发病,错失承包的机会,是掩护你。”姚文姬盘了个贵妇发髻,“张氏集团有七个亿,姓张的打算先投进去,其他项目收回尾款了,再追投三个亿。我印象里董事局的王总是你的人吧?” 梁迟徽噙着笑,“是。” 姚文姬拿起梳子,“你授意王总出面,通知欠张氏尾款的合作方,慢慢还,不着急,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等姓张的投完七个亿,三亿又收不回,资金链断裂,活活拖垮张氏。” “一石二鸟。”梁迟徽靠着椅背,“这盘棋下得可以。” “符合你的手段吗?” 他轻笑,“我的手段再高明一点。十亿的工程我接下,张氏我也整垮它。” 姚文姬撂下梳子,“不可能两全其美。” “您如果比我厉害,我在商场还混什么?”梁迟徽扬眉,“您有这份谋略,已经胜过九成的女人了,要超过我,您未免太贪心了。” “姚姨。”何桑这时在门外喊,“午餐好了。” 梁迟徽望向房门,起身打开。 何桑绑了马尾,插了一支白玉兰发簪,双手水淋淋的,在围裙上蹭了蹭,“炖了两锅药膳,一锅是梁董的,安神降压,一锅是姚姨的,养气血,您守了梁董一夜,补一补。” 发簪是淘宝货,四十块钱一个,好在她脑袋小,发量密,插上玲珑精致的,不廉价,反而更加温婉贤惠。 “你心思够细腻的。”姚文姬笑了,“站多久了?” “没站多久,我刚上楼。”何桑乖巧得很,“姚姨,您尝尝吗。” 窗外天色黑乎乎的,屋里灯火通明,姚文姬佩戴了一枚祖母绿的戒指,一串澳白珍珠项链,气质雍容华贵。 她极少化妆,甚至不画眉毛,素颜已有八分美,倘若当年不嫁梁家,冀省的名门贵胄,即使她没资格成为原配,凭石破天惊的美貌,嫁顶级豪门续弦是不成问题的。 姚文姬的美丽太稀有了,男人是心甘情愿为她的稀有买单的。 何桑瞥了一眼梁迟徽,“二哥,你的司机中午有空吗?” 男人审视她,语气带点深意,“你需要吗。” “我回剧院上班,老宅偏僻,附近不方便打出租。” “我有车。”姚文姬从梳妆台起来,“我正好出门,捎你一程。” 何桑抿唇,眼角不自觉瞟梁迟徽。 他卷着袖口,像是明白她的意思,“我捎她吧。” 姚文姬奇怪了,“你不是和梁璟一起送延章去医院吗?” 何桑解开围裙,局促攒了一团,“二哥也用车...那我坐姚姨的车吧。” “有大哥陪着,我去不去无所谓。”梁迟徽似有若无也瞟何桑,表面波澜不惊。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沉寂中,爆发。 姚文姬是女人,自然具备女人独有的敏感,她朝楼梯走,“小何演什么戏?” “演《雷雨》的四凤,剧院买了三个月的版权,一星期公演三场。” “这出戏经典,你下午演?我也瞧瞧。” 何桑很意外,“您爱看话剧吗?” “我爱看时装秀,你看过吗?” 她摇头,“我不懂时尚。” “我教你。”姚文姬的性子蛮好相处,“我以前是模特,最擅长打扮了,其实你的风格太保守了,什么年代了,你年轻身材又好,遮这么严实干什么?” 梁迟徽皱眉,“您别教坏她。” 姚文姬没搭腔,小声问她,“老三不喜欢你穿,对吗?” 何桑低头,“他是不喜欢...” “老三大男子主义,脾气骄横,梁璟和老二的脾气比较宽容,女人穿什么,玩什么,不大干涉。咱们打扮是图自己开心,管他们男人喜不喜欢呢。” 梁迟徽欲言又止,扯了扯领带,终是没忍住,“何桑这样挺好的,您乱教什么。” 姚文姬迈进餐厅,“男人就是嘴硬,大街上漂亮姑娘路过,你们眼珠子不也直勾勾的吗。” 何桑噗嗤笑。 梁迟徽摘了领带,拎在手里,面无表情越过姚文姬,“懒得理。” 纪席兰和蓉姐提前去医院安排病房了,不在老宅,梁璟与二房不睦,二房在餐厅用餐,他是不下楼的,丝毫不给姚文姬脸面。 何桑让芳姐端了饭菜送去书房,梁璟倒是给她脸面了,又或许是他的礼节素养,总之,一粒饭没剩,餐盘滴溅的汤渍也擦拭得干干净净,绅士到极点。 吃过饭,姚文姬去见一位阔太太,那位太太也爱看话剧,姚文姬商量好和她购物完一道去剧院,而梁迟徽的司机送何桑先去剧院。 引擎发动,梁迟徽跨出院门,摁住了车门。 司机解了锁,他坐上后座。 “您回公司一趟?” “不回。” 车厢里刹那充满了他的气息,雄浑的,敦厚的,清冷木质调的。 梁迟徽换了衣服,也换了香水。 不那样浓艳醺烈了。 他清醒了不少。 “母亲看话剧,我去订座位。” 司机愕然,“您亲自去?我反正要送何小姐,现场订就行了。” “废什么话。”梁迟徽不耐烦。 司机立马不言语了。 第250章 这么娇惯一个姑娘 雨天路滑,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一辆黑色路虎追尾了梁迟徽的宾利,对方司机豪横,降下车窗破口大骂,“继续开啊,傻叉!又没红灯,你突然刹车啊?” 车胎碾进坑洼,翘起的井盖剧烈颠簸,何桑整个人前倾,上半身狠狠磕在驾驶椅背,硌得锁骨生疼。 路虎惯性大,一直在滑行,撞得宾利一抖一抖的,梁迟徽眼疾手快扯住她,扯回怀里,避免了二次磕伤。 “严重吗?” 何桑定了定神,“不严重。” 梁迟徽垂眸打量她,没撒手。 路虎的司机车技好,贴着宾利的车身挤了进来,后座的男人是张氏集团的董事,和投奔梁迟徽的王总是死对头,与梁迟徽也敌对,姚文姬那段陈年旧事,他没少夸大其词,恶意传播,借此讨好唯一的少东家张承业。 冤家路窄,他心口也是一咯噔。 是他的司机不守交通规则,真赖不上梁迟徽的司机。 “原来是梁二公子啊。”他赔笑,“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 “我和余董熟悉吗?”梁迟徽不买账。 余董尴尬,“我司机不认识二公子的车牌,实在是无心之过。” 梁迟徽冷笑,示意司机联系交管局,“广平街,路虎,车牌冀a,尾号668,追尾了我的车,全责,你们来处理。” 余董恼了,“梁二公子,该赔你的我赔,大家是一个圈子的,何必上纲上线呢?我今天送客户去应酬,你耽误了我正事,张氏集团的损失谁赔?” “原本可以好商量。”梁迟徽抬手护住何桑,没暴露她的真容,“你司机嘴巴太不干净了,惊吓了我车上的女人,我和你没得商量。” 余董探出脖子,歪着头瞧何桑,除了一头秀发,梁迟徽大掌将她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窥伺不出什么模样。 搞得挺神秘。 梁迟徽对女人是大方,据她们说相处过程也愉快,要钱给钱,带着交际见世面,但他不算怜香惜玉,不在乎,不体贴,女人撒娇哭闹,他是万万不纵容的,甚至烦了,换下一任了。 这么娇惯一个姑娘,实属稀罕了。 不远处的十字街口,梁璟的红旗l5也堵在车流中。 是去往人民医院的方向。 老杨注视这一幕,“梁秘,咱们过去吗?” 梁璟一言不发,目光定格住。 许久,他吩咐,“不必管。” 老杨鸣笛掉头,绕了一截路,驶向东南大道。 “二公子是有分寸的,何小姐是他未来的弟妹,您别担心。” 梁璟眯眼看窗外,片刻,他拨通了梁纪深的号码。 是程洵。 “老三呢?” “梁先生和顾局在银行查监控,供货商的账户上有一亿七千万,估计肯定会取款的。”程洵问,“您有事吗?” “电话给他。” 程洵走进经理办公室,把手机给梁纪深,“是梁秘。” 梁纪深接过,推门出去。 “何桑为什么没跟你回外省。” 梁璟没头没尾的一句,梁纪深一怔。 “她剧团有重要演出。” “你托付老二照顾她了?” 梁纪深动作一顿,盯着瓷砖上的影子,眼底一霎涌动起涟漪。 “二哥怎么了?” “何桑坐他的车去剧院。” 电话这头沉默。 梁璟是外人,他不愿过多掺和,只是老二什么品性,他心里有数。一贯风流,且不提真真假假,至少他谈过的风花雪月有二三十段了,何桑与老二来往,他有必要支会老三。 “我知道了。”梁纪深挂断。 顾江海到业务大厅寻他,看见他站在角落,脸色不太好,“纪深,不舒服?” 他迟迟没回应。 顾江海拍了拍他肩膀,“这种精心密谋的经济案,最难查了,嫌犯有窝藏地点,有幕后雇主保他们,没危害社会群众,完全征集不了线索,你身份又特殊,对外压消息,局面对他们有利,警方抓他们吃力。” 梁纪深揉着额头,心事重重,却不是为案子,而是为别的。 “我们老领导五十七岁了,口袋里天天揣着速效救心丸,有意退二线了,没接班人啊!”顾江海叹息,“你们冀省太能吸血,我们培养一批骨干,你们借调,到期不还,派一批实习的生瓜蛋子下来,我们负责培训,我们的警力比你们弱,这案子假如发生在冀省,赵局的破案效率绝对高。” “有劳你了。”梁纪深也拍他肩膀,“我出门抽根烟。” 从银行出来,他倚着车头,焚了一支烟。 大抵是精神不集中,分明十年烟龄的老烟枪了,竟然呛了肺管子,呛得直咳嗽。 梁纪深顿时没心情抽了,熄了火,烟灰坠地,一阵风卷着散开。 他凝视了一会儿,摸手机。 何桑彼时在更衣室换戏服,梁迟徽坐在外间的化妆室,几名群演和他打了招呼,匆匆上台赶场,后台清静了,她手机的震动响也愈发清晰。 梁迟徽拾起手机,“梁先生”三个字在屏幕闪烁着,他若有所思摩挲,走向更衣室门,敲了两下。 “谁?” “我。” 何桑下意识攥紧门锁,“二哥,什么事。” “老三的电话。” 她松口气,敞开一条缝隙,拿过手机,又本能反锁了门。 外省是艳阳高照,梁纪深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灰色的亚麻西裤,胸口也闷出汗了,听到她声音,他情绪略微平静了些。 “在哪?” “剧院。” “自己去的?” 何桑实话实说,“二哥送我的,姚姨下午也要看我演的话剧。” 梁纪深笑了一声,“晚上演完?” “七点半结束。” “父亲住院,母亲和姚姨轮流陪护,你自己在老宅,有需要找蓉姐。” “我住咱俩的房子,不住老宅。”她嗓音掐出水,泻在梁纪深的心头,也消融了他的燥意。 “我这边解决完,早点回去陪你。” “纪深!没线索,撤吧。”顾江海在警车旁叫他。 梁纪深又哄了何桑几句,跟着顾江海上警车。 她捏着手机,深吸气,逼回眼眶里的酸涩,平复了之后,走出更衣室。 “二哥,你喝什么?” 梁迟徽在翻最新的剧照,何桑的照片少,她演出不如去年多了,不过仅有的四五张拍得很好,“随意。” 何桑背对他,踮起脚,捞货架上的水果罐头,“后台没有水了,你先喝点罐头汁解渴,杨梅酸,草莓甜,你喝哪个?” 梁迟徽合住相册,眼神扫过她,鹅黄色底显娇嫩,小白花的褂子,老北京绣花鞋,既天真朴实,又隐隐有趣。 这副装扮,大多数姑娘驾驭不了,她是颇有几分味道的。 尤其乌油油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又粗又亮,衬得她脸蛋俏丽如雪,眉清目秀。 冀省是一座欲望的黄金城。 男人追名逐利,女人光鲜浮躁。 她是炙热狂沙里一抹清凉的月色,温顺地流淌,令人安宁。 何桑扭头,“二哥?” 视线相撞,梁迟徽无动于衷移开,“你挑什么我吃什么。” “杨梅吧。”她取下一罐,“草莓太甜了,你应该不嗜好甜食。” 梁迟徽拨弄着打火机,一下接一下,似是在掩饰这股莫名流动的气氛,“你从哪听说我不嗜甜。” “猜的。”何桑跳到地上,走过来,“我猜对了吗?” 化妆台的镜灯是粉白色,照射得她格外清澈水灵,梁迟徽握住她递来的勺子,“偶尔也吃。” 第251章 我和他没缘分 杨梅汁酸得舌尖发涩,梁迟徽只喝了一口,放下了。 何桑坐在化妆台,调亮了镜灯,小心翼翼说,“顾江海在追查供货商的下落,一直没结果。” 梁迟徽神色淡淡,“老三自己不警惕,上钩容易,挣脱难。” 她拧开眉笔,轻轻描画,“二哥,你在商场人脉广,帮一帮三哥,行吗?” 男人从镜子内看着她,蓦地发笑,“三哥?” “我和他没缘分。”何桑眼眶发红,“他在调查广和集团,我父亲何晋平的死不是意外,是惨遭谋害。” 梁迟徽目光停在她脸上,眼波幽邃,锋芒,像淬了剧毒的利刃。 直捣她皮囊之下的最深处。 “他查一次,出事一次,倘若为了我,葬送了前程,赔上他后半生的荣誉、清白和自由,我面对不了他。”何桑不由自主握紧了笔杆,额头是汗,眼里是泪,“外省地下钱庄的老板是梁董,保险柜里有赵太太口中的‘赃款’,而且梁董想要嫁祸你,我劝过三哥,梁董既然是地下钱庄的老板,大概率也是广和集团真正的幕后,在阻止他查,再查下去,他会遭大祸的。” 梁迟徽眯起眼,“嫁祸我?” 何桑无辜又认真,“财务室的办公桌摆了你的打火机。” 男人深沉至极,那枚打火机是他忽略了,百密一疏,并非试探,“你认得我的打火机?” “我认得。” “你和老三不怀疑钱庄是我的?” 何桑表现得没有一丁点怀疑他,“正常人会曝光自己的钱庄吗?即使35.98%的利率不违法,但地下钱庄终究是边缘化的生意。” 梁迟徽没有说话。 “梁董不惜挑拨亲儿子内斗,逼得三哥自身难保,没精力调查广和集团。”何桑啜泣着捂住脸,啜泣了好半晌,哽咽开口,“我体质寒,很难怀孕,他以为瞒住我了,其实我偷偷复查过,他不擅长撒谎,他骗我是他的问题,谁也不会相信他有问题,二哥你会相信吗?” 梁迟徽后仰,倚着沙发背,心不在焉地把玩腕表,“不是什么大病,治得好。” “纪伯母容得下我治吗?她一心要长孙,她同意三哥娶我,这是唯一的条件。”何桑抽纸巾,纸盒空了,手背抹了一下,“纪伯母没有姚姨的好脾气,她不体谅我,如果知道我怀孕困难,我哪有好日子过?她兴许闹得满城风雨,外人会揣测我什么?三哥没颜面,我更没脸呆在冀省了。” 梁迟徽审视了她良久,走到化妆台,掏出方帕。 何桑本能躲闪,又意识到不妥,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哭什么。”男人细细擦拭她眼角的泪痕,“虽然流言可畏,总有不介意流言的人,比如我。” 她抬起头,梁迟徽拿着方帕在她鼻尖蹭了蹭。 “手疼吗。” 何桑不明所以,“什么?” 男人弯腰,与她同一高度,他瞳孔黑白分明,乌漆的眼底投映出她。 “你拳头攥得太紧了,指甲割手心不疼吗?” 何桑一僵。 辨不明他的情绪,是喜是怒,是信是不信,只依稀他含着浅浅的笑意,松开手帕,帕子顺理成章落入她手中。 “这样抗拒,那你自己擦。” 梁迟徽转过身,推门离开。 那股压迫感消失,何桑脊背一瞬弯曲,瘫软在椅子上。 她清楚,这番“倾诉衷肠”的分量远远不够。 可梁迟徽不是普通人,他的城府九曲回环,要多高深有多高深,所有人在他这里根本做不到无懈可击。 他愿意照单全收,已经是突破了。 这世上,让梁迟徽心甘情愿装傻的人,太少了。 ...... 何桑前半场没什么戏份,中场休息时,她特意去了一趟观众席。 姚文姬在第三排中间的区域,和一名年岁相仿的贵妇人一起喝茶。 梁延章住院,她照样是珠光宝气春风满面,不像纪席兰一副崩溃憔悴的模样,故意不打扮,在床榻前哭哭啼啼。 梁氏董事局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梁延章闭门谢客,梁璟又从政,与商场不来往,梁纪深更不方便和梁氏高管私下接触,需要纪席兰出面,没有公开离婚,对外她仍旧是梁夫人。 然而她搞得一塌糊涂,中午布置完病房,梁延章还没入院,董事和高管纷纷聚集在走廊,目的是见梁延章一面。万一情况不佳,及时立遗嘱,确定新任的董事长,企业改朝换代,内部格局也有大变动,下属押宝继承人,押赢了,一步登天,押输了,打入冷宫。 董事们根据梁延章“弥留之际”的态度,准备站队了。 按道理,纪席兰要稳定军心,保证梁氏市场的正常运作,和梁延章的心腹密谈,有条不紊地封锁消息,澄清病情的谣言,她却在董事面前上演了一出夫妻情深生死相随的戏码,哭得人心惶惶。 姚文姬早预料到纪席兰会出丑,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传十,十传百,权贵圈得知她那么愚蠢,那么不堪大用,连带梁延章也被嘲笑,娶的夫人一房不如一房。 纪席兰好面子,骂她,讥讽她,比砍她一刀还难受。 姚文姬在暗处瞧好戏,等梁延章气个半死,再去医院接手大局。 冒险换一回药,一箭三雕。 梁迟徽去一楼的休息室处理紧急公务了,何桑到观众席,他刚好处理完毕过来。 “老二。”姚文姬招呼他,“邹太太,你小时候她抱过你呢,喊邹姨。” 梁迟徽礼数周到,“邹姨。” “长这么高了,多俊呐。”邹太太是南方口音,很细腻悦耳,“你一岁那年我给你换过尿布呢,你好能尿的,尿一大滩,布全湿了,滴滴答答的,小屁股泡得又红又肿。” 姚文姬笑,“你还记得啊。” “记得的。”邹太太赞不绝口,“浑身白白嫩嫩,吃奶的力气可大了,叼着不撒嘴哟,我估计这小子有出息,他太执着的,果然长大是人中龙凤——” 描述得太生动,何桑没忍住笑,别开头。 梁迟徽深吸气,一言不发。 邹太太发现何桑在,“这位是未来的三公子夫人吧?” 姚文姬剥了一颗蒜香花生,“小何是话剧院出名的大青衣,你今天才见她?” 贵妇人端详着何桑,“我和丈夫定居外省八年了,八年前话剧院的台柱子是林敏,那姑娘演技也精湛,她的《四世同堂》上座率很火爆的,可惜香消玉殒了。我在外省倒是听过何桑,把大流氓胡大发砸成植物人了?” 何桑抿唇,不知回答什么。 “胡大发罪有应得,去寺庙里欺负小何,要是我啊,砸死他。”姚文姬递给何桑剥好的花生。 她婉拒,“姚姨,我不吃花生。” 姚文姬又递给梁迟徽,梁迟徽也拒绝,“不吃蒜味的。” “奶油味吃吗?” “不吃。”梁迟徽俯身,掀开何桑的裤边,脚后跟贴了一块纱布,“怎么伤的。” 第252章 你在想什么 “摔的。” “在哪摔的。” 邹太太和姚文姬在一旁盯着,何桑不自在,往后退,“老宅。” 梁迟徽蹙眉,捏住脚踝不许她退,“你白天怎么不提。” 来剧院的途中,正好路过骨科医院,这包扎的手法一瞧就是出自蓉姐之手,乱七八糟的。 何桑一跺脚,裤边垂下,遮盖住纱布,“刮破点皮,快痊愈了。” 她没继续留在这,迈步往剧台跑。 “你当心些。”梁迟徽叮嘱了一声。 下半场演到三分之二,余董走下楼梯,经过二、三排的步行道,梁迟徽漫不经心翘起腿,观众席昏暗,余董没留意,结结实实绊了一跟头,跪倒在台阶上。 他诧异,“余董,又不是节日为什么行大礼?” 余董龇牙咧嘴揉膝盖,“梁二公子为什么突然伸脚啊?” “因为腿长,坐麻了。”梁迟徽再次伸出,展示左腿的长度,皮鞋顶在余董的胯骨,一用力,“余董请看。” 余董痛得涨红,恶狠狠瞪他。 梁迟徽视而不见,悠闲掸了掸西裤的褶痕。 姚文姬目睹了这一幕,老二在外界眼中是好性子,起码表面是,余董在上流圈有一定的威望,除非撞他的枪口了,否则他不至于这么刁难余董。 “姚夫人。”余董站起,抱拳拱手。 姚文姬慢条斯理喝茶。 余董殷勤落座,“我带客户来看话剧,张董在二楼呢。” 梁迟徽望向二楼,张董靠着木雕围栏,一套显年轻的白西装,神采奕奕和同桌交谈,视线状似无意的扫过一楼,他点了下头,梁迟徽不露声色也颔首。 “梁董下午住院了,梁氏集团上上下下心急如焚,顾不得工程了,省里的十亿大单基本落到张氏头上,多亏姚夫人从中周旋,张董很感激您。” 姚文姬撂下茶杯,“梁璟与我一向不睦,他是梁家的长子,二房和三房不敢惹他,我担了风险,张董事长不要辜负我。” “后续省里喂的肥差,一半的盈利汇入您的账户。”余董压低声,“张董不在乎钱,在乎地位,当年争夺四大家族的排位,张董憋了口气,梁延章没有翁琼扶持,他算个屁!张董是白手起家,凭什么排最末?如今周家和叶家衰败了,张家再超过梁家,周梁叶张改成张梁周叶,张董扬眉吐气了,您要什么都好商量。” 姚文姬笑了,“祝他成功。” 余董从座位上起来,“借您吉言。” 他走后,姚文姬问,“他得罪你了?” 梁迟徽沉默。 “余董是商场的老人了,你别过火。”姚文姬疑惑,“他在张氏谈不上多大的实权,你和张氏又没合作,他妨碍你什么了?” 司机说,“余董追尾了二公子的车。” 姚文姬打量他,“磕伤了?” 司机又说,“二公子没伤到,磕何小姐了。” 梁迟徽语气不大好,“你进来干什么。” “那我去外面等您。”司机扭头出去。 姚文姬瞥他,没吭声。 《雷雨》谢幕是晚上八点。 从剧院出来,姚文姬送邹太太回家,司机没在,梁迟徽伫立在台阶上,“您自己开车?” 邹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你母亲车技很好,在高速路还超车呢,吓得我心脏噗通跳。” “我让司机送您。”梁迟徽示意司机去开那辆宝马x6。 司机拉车门,邹太太先上车,姚文姬朝何桑招手,“你上后座。” “我送她。”梁迟徽直接拦住了。 何桑没动。 姚文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延章在人民医院,纪席兰和梁璟陪护,你不去不合适。” 梁迟徽明白她在提醒自己分寸,“我送完何桑就过去。” 坐进车里,他在剧院大门外掉头,“你回哪。” “金悦府。” 梁迟徽偏头,凝望她片刻,胳膊伸向她胸前。 何桑猛地抬手,眼睁睁他绕过自己,没有丝毫的触碰,只是拽出安全带,套住她,“追尾过一次了,不长记性?” 她急促喘息,紧张感平复下来,“谢谢二哥。” 何桑拘谨坐着,入夜了,整座城市霓虹连绵,雨雾飘浮在高楼大厦之间,灯火暧昧迷醉。 彩色的光与影掠过他,有刹那的停留。 被零星洒落的雨点淹没了。 车泊在小区门口,梁迟徽熄了火,摸出置物柜的烟盒,咬出一根。 何桑不排斥烟味,梁纪深的烟瘾比任何男人都大,她闻习惯了,不过梁迟徽还是绅士询问了一句,“行吗?” 她点头,“行。” 梁迟徽略低头,摁下打火机,火苗一霎凌空,照亮他的一张脸,何桑感觉他每天会有一些不一样,形容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气韵,表情,深度,总之完全琢磨不透。 何桑在想,那个倪红跟了他十年,又了解他多少呢。 他如此神秘莫测,是不是代表他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内幕,深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越是接近他,越有机会揭开何晋平的真相。 如果梁迟徽计划报复三房,他肯定先扳倒梁纪深,梁纪深无法翻身,他才动得了纪席兰。在他身边,可以掌控他的风吹草动,他千防万防,总不像防备外人那样谨慎,会稍稍松懈的。 “你在想什么。”梁迟徽头撇向窗外,夹着烟,烟灰坠在无边无际的黑洞一般的夜色里。 第253章 我不放心你 何桑骤然回过神,不自在地坐直,“姚姨喜欢我演的话剧吗?” “我母亲不感兴趣话剧。”男人指间的烟火半明半昧,“不过很喜欢你。” 她抿唇笑,“姚姨是好人,表面不易亲近,实际脾气随和。” “我不是。”梁迟徽猛吸了一大口烟,朝车窗敞开的缝隙吐出,“你可想清楚了。” 何桑一愣,“你不是什么?” “明天有演出吗。”他话锋一转。 “有演出。” “还演四燕?” 她拨弄着储物格里的润喉糖,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有薄荷的,有金银花的,语气不免埋怨,“我演四凤...你没看吗?” 梁迟徽在台下看她了,没看戏。 “没演过四燕?” 何桑摇头,“有个配角是红燕,两个角色你搞混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梁迟徽纠正,“你别生气,我记住了,是四凤。” 她解开安全带,“你下午在剧院喝了不少茶,我不请你进屋喝水了。” 梁迟徽淡泊回了一句,“不渴。” 他此时透出一种疏离的禁欲感,即使孤男寡女在车上,他强压下那股无所遁形的荷尔蒙张力,让她踏实平静。 不畏惧他。 “二哥,路上小心。” 何桑推车门,男人从后面倏而握住她手腕。 她一激灵。 “二哥?” 梁迟徽垂眸,他手臂的肤色白,她亦是冰肌玉骨。 粗大的青色血管遒劲刚硬,女人是纤弱的,青而发紫,像一大一小的藤蔓在缠绵纠葛。 他声线喑哑,“追查供货商的下落,我尽力。” 何桑瞳孔一亮,望着他,“你有办法吗?” “我托人问问。” “是梁董指使他们的...”她欲言又止,“你帮三哥查,梁董会迁怒你吗?” 梁迟徽目光幽邃炽热,“你希望老三平安,也希望我平安?” 何桑低着头。 他险些失控笑出来。 不愧是大青衣,入戏三分,演上瘾了。 分明在试探他和梁延章是不是一伙的,他有多少实权和分量,借此判断梁延章对他的信任程度,偏偏表达得如此温柔体谅,令他心软。 自古红颜多祸水,梁迟徽算是领教了。 “但你更希望老三平安。” 何桑眼睫颤了颤,“嗯。” 梁迟徽轻笑,“你相信地下钱庄不是我的,相信我没有陷害老三,对吗。” 她仍旧嗯。 “一直信吗?” 何桑手指蜷了蜷,“也许。” “那就够了。”梁迟徽松开她,“我看着你进门。” 她下车,扭头挥手。 男人笑着也挥手。 那副窈窕的身影迈过大门,梁迟徽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 他放平驾驶椅,掌心垫在脑后,头顶天际是灰蒙蒙的乌云。 这姑娘的招数既不高明,也不拙劣,主打真诚牌,连怀孕困难也告诉他了,急切攻破他的防线。 一边接近,一边“自保”。 玩“空手套白狼”,套“梁二夫人”的名分和待遇,顺理成章深入他的地盘,包括云海楼,地下钱庄,时机成熟再一步步逼至广和集团。 他蓦地发笑,老三眼力挺毒的。 何桑天生讨喜,没攻击力,又好糊弄,男人很容易怜惜她的“笨”,甘心吃点亏。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往往太豁得出,没底线就没意思了,越是不肯“牺牲”,悄悄算计他偷袭他,越有意思。 梁迟徽调查过,何晋平忠厚老实,非常宠爱何桑,父女感情超过大多数人。妻子与初恋勾搭,好吃懒做,他提过离婚,要求房子和女儿归自己,车和存款归妻子,妻子作为婚姻的过错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何桑的继父黄勇担心后续没有抚养费,要求何桑归母亲。 何晋平哪里舍得,黄勇心术不正,女儿花样年华岂不是羊入虎口。 在打离婚官司期间,死在护城楼的工地了。 何桑的噩梦也开始了。 梁迟徽起身,调头驶出小区。 ...... 何桑在玄关换鞋的工夫,发现架子上多出一双女士皮鞋,棕色方头,羊皮底,她正要捡,黑暗中,传来男人烟熏后沙哑的声音,“演完了?” 何桑本能尖叫。 壁灯亮起,她捏着门把手,浑身汗毛倒竖。 客厅里,梁纪深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瞥了她一眼,双腿岔开,上身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搓了搓手,又搓脸。 疲倦至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桑惊魂未定,瘫软在墙角。 “九点到家。” 她划开手机屏幕,九点十分。 梁迟徽那辆宾利在院门外也停了差不多十分钟。 何桑撂下手机和钥匙,“外省有线索了吗。” “没有。” 梁纪深搓得脸通红,眼里浮起密密麻麻的血丝。 “我安排蓉姐过来照顾你。” 何桑走向沙发,“蓉姐照顾我,那伯母呢?” 芳姐照顾梁延章和梁璟的起居,二房、三房基本不使唤她,偶尔使唤,也是蓉姐忙不开了。芳姐毕竟是翁琼的陪嫁,在老宅的地位媲美半个女主人,梁延章对她也客客气气的。 翁家如今在华盛顿定居,与国内不来往,和芳姐是有联系的,每年的清明祭日,翁家也会派人到冀省祭拜,只是避开梁家,梁家在上午,翁家在下午,互相不碰面。 翁家在华人圈相当有名,华尔街金融最鼎盛的时期创下巨额资产,翁家有三女无子,翁琼是长女,有四个外孙,梁璟是长外孙。 基于生母的雄厚背景,梁氏集团的董事才这么重视梁璟,他一旦继位,企业的价值不止翻一倍。 梁纪深环住何桑的腰,紧紧贴着她,“妈在医院看护,芳姐陪床,用不上蓉姐。” 何桑摩挲着他头发,他分泌旺盛,爱出油,加上平时去中海集团上班做发型,下班更油了,何桑会替他清洗,按摩头皮。 她指腹不轻不重揉着他,“舒服吗。” “舒服。” 梁纪深这会儿没有了棱角,没有了戾气,圆滑而柔软,毫无戒备地偎在她怀里,如同托付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 “演出顺利吗?” “顺利。”何桑捧起他脑袋,抚摸他下巴的胡茬,“你非要折腾一趟...一百多公里呢,累不累。” “累。”梁纪深再次抱住她,他佝偻着脊背,头抵在她胸脯,那一处娇娇热热,像甜腻的棉花糖,“不放心你。” 第254章 我怕回家,你不在 何桑喉咙发涩,眼睛胀疼。 仿佛下一秒,信念彻底崩塌。 管什么仇恨真相,管什么权势清白,做人世间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淹没于茫茫人海,奔波于三餐四季。 经历过大起大落阴谋诡计,方知细水长流平淡相守是多大的福气。 但何晋平不能白白枉死,她一夕家破人亡,没了父,几乎也没了母,黄勇的侵害,母亲的绝情,在何晋平离世后,她整整煎熬了六年。 那六年,她根本不敢回头望。 梁纪深同样不应该身败名裂,他有那么辉煌荣耀的过往,那么光彩熠熠的前程,是他流血流汗滚刀山爬火坑挣回的,为一段儿女情长,赔上自己的前半生与后半生,老张和老蒋倾注了毕生的心血栽培他,力保他,他不单单属于她,属于微不足道的爱情。 她如何拖累他,脏掉他,当一个罪人呢。 何桑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在冀省二十三年了,又不是人生地不熟,还会丢吗?” “万一你被拐跑了。”梁纪深闷笑,“我怕回家,你不在。” 她一僵。 男人胸膛微微震动,沉钝磁性的回音,“怎么了?” 何桑强颜欢笑,“我去放洗澡水,你不是累了吗。” “我马上回外省。”梁纪深站起,“小李在小区门口等我。” 他系着衬衣扣子,“这次父亲住院,顾江海和市局打了报告,不然我回不来。” 何桑五脏六腑揪在一起,又撕扯得四分五裂,“我一切都好,你安心解决麻烦。”她抓住他手,“说不准过几天供货商投案自首了呢。” 梁纪深默默凝视她,凝视了好半晌,忽然吻住她,吻得难分难解,不知多久,他终于喘息着停止。 “我走了。” 何桑舔掉嘴角一滴咸湿的泪,“我送你。” “别送了。”梁纪深用力摁住她肩膀,“我清清静静走,你一送,我舍不得走了。” 何桑笑出声,“好。” 他转过身,走出几步,拉开入户门,外面是漫无边际的夜色,缓缓掩住他宽阔深沉的背影。 何桑躺在沙发上,天花板灼白刺目,梁纪深留下一片余温。 浓烈的烟味钻入鼻腔,她心脏血肉模糊,犹如一个玻璃罩子封住她,抽干了氧气,她体验着一点点窒息,一点点休克的极端痛苦,无法救赎,无法逃出。 蓉姐在二楼收拾完卧室,麻利走下楼,“何小姐,明早我去市场采购,冰箱都是空的,您爱吃什么,喝什么,提前写个单子,省得我忘了。” 何桑一动不动,提不起精神,“您随意添置吧。” “我新换的床单和枕头,您工作一天,先上楼睡觉。”蓉姐搀扶何桑起来。 “梁董好些了吗?” “老毛病了,要好好疗养一阵。”蓉姐清理茶几上的杂志和烂掉的水果,“您吃饭了吗?” “没吃。” “饿着睡觉哪行啊!我煮一碗白粥吧,您垫一垫胃口,家里只有米了。” 何桑有气无力笑,“辛苦您了,蓉姐。”她脱着袜子,内衣,“鞋柜上的皮鞋是您的吗?” “是我的。” “羊皮底挺贵吧?” 蓉姐在水池里淘米,“是姚夫人不穿的旧鞋,其实也不旧,姚夫人爱美,衣服和鞋子穿一两次便不穿了。” 何桑走到厨房,倚着门框,“姚夫人做生意?” “她在东南亚有一个美妆品牌,和法国也有合作的,她负责加工,包装。”蓉姐没防备,逮什么讲什么。 “是吗?”何桑惊讶,“姚夫人赚的钱是外汇吧?” 蓉姐沥干净水,又淘洗了一遍,“具体我不晓得了。” 何桑笑了笑,没继续追问。 梁纪深坐上顾江海的车,将车窗完全打开,夜风灌入,他情绪不太好,“有烟吗。” “有。”驾驶位的小李递给他一盒烟,七块钱一包的红塔山经典,“您凑合抽吧,我工资少,发奖金才买十块钱以上的烟。” 梁纪深拆开包,“火。” “没打火机,火柴行吗?”小李烧了一根,伸手燎他的烟头,“您也见过何小姐了,咱们回程吧。” 他仰起头,像竭力隐忍着什么,侧脸线条紧绷,小李也慌了神,“您要是头痛,挂个急诊?” 梁纪深摆手,攥拳遮在额头,胸口急促起伏着。 “走吧。” 小李发动引擎,“您确定没事吧?” 梁纪深手心挡了半张脸,陷在后座一团昏暗中,“没事。” ...... 姚文姬送邹太太回到邹家的祖宅,又开车去人民医院,三名高管在走廊的长椅上听消息,病房门上的窗口挂了帘子,瞧不见里面是什么景象。 病房位于二楼,是市里专用的高干病房,单独有一部电梯,一个小食堂,与外界隔离,很适合私密疗养。 高管看到她现身,纷纷上前围住,“姚夫人,梁董在监护病房六个小时了,到底什么情况?” 姚文姬挎着一袋子餐盒,盒里是梁延章爱吃的糕点,“你们稍安勿躁,我和大夫聊聊,有任何消息及时通知你们。” 高管们坐立不宁了,“那有劳姚夫人,我们在这里恭候您。” “哟——”纪席兰推开他们,直勾勾盯着姚文姬,“文姬姐打扮得这样美艳动人,今晚是和张董事长约会了吗。” 姚文姬也盯着她,“你倒是朴素,开拖拉机去乡下插秧了吗?” 高管们心照不宣退到一旁。 纪席兰疾言厉色,“延章病重,我担忧他身体,哪有心思浓妆艳抹幽会野男人啊,这点我向文姬姐学习。” 医生这时从隔壁的配药室出来,“梁夫人,您不要吵,梁董在休息。” 一名高管迫不及待询问,“梁董醒了吗?” 医生说,“院方只和家属沟通,请包涵。” 高管指着姚文姬,“她是梁董的家属,可以进病房探视吗?” 医生扶了扶眼镜框,打量姚文姬,“您是家属?” “她是前妻,因为出轨离婚的。”纪席兰阴阳怪气,“这一身光鲜亮丽,有伤心的样子吗?延章是病人,她是来气他的,还是来探视他的?” 第255章 当心憋坏了 芳姐这时将房门敞开一道缝,里面传出梁延章的声音,“是文姬吗。” 姚文姬走向门口,“延章,是我。” “你进来。” 高管们不约而同跟在姚文姬后面,试图在开门的瞬间一窥究竟。 “延章!”纪席兰踮脚喊,“我在外面呢!文姬姐刚来,她不了解你情况。” 梁延章在病房待了大半天,始终没同意纪席兰进屋,是芳姐伺候他,她本以为在集团董事的面前,他会给自己体面,要么她先进,要么也不同意姚文姬进,结果梁延章无视了她,只见姚文姬。 她面色难堪。 姚文姬噙着笑,“席兰,一起吗?” 纪席兰更难堪了,“你别得意!” “我没什么好得意的,你瞧我不顺眼,我瞧你同样,只不过我顾全大局。延章是梁氏集团的主心骨,我希望他早日康复出院,公司上上下下也安心。你我的私人恩怨,不足挂齿。” 董事们互相对视,神色各异。 纪席兰心里咯噔一下,掉进这老狐狸精的陷阱了。 姚文姬的确有道行。 老二和老三的能力不分伯仲,出身也差不多,母亲都是续弦,年岁相仿,老三的媳妇家世普通,老二的媳妇至今没影儿,他风流成性,十有八九娶乖巧温驯的漂亮姑娘,娘家势大的,多少骄纵,他是不接受的。 在这群老顽固的眼中,唯一能比较的,只有“子凭母贵”“垂帘听政”了。 姚文姬和纪席兰谁的格局大,堪大任,谁的儿子上位概率大。 这几天,姚文姬出尽了风头,纪席兰出尽了丑,仿佛算计好的,踩着点儿请君入瓮。 董事们退到角落,窃窃私语,“姚夫人有女主人的气度,支持二公子吧?” “大公子外祖家是华盛顿的翁家,唐人圈的富商代表,梁董不止一次暗示咱们,由他继位。” “大公子从政,商场手段弱,若是二公子手足相残,翁家再厉害,大公子的资质不行,也扶不起他。” “我站队三公子。”一名戴眼镜的高管开口,“三公子势力最大,背后是省里的老张和老蒋,虽然梁夫人不成气候,但三公子自己扛得起风浪,不需要她辅佐。” 纪席兰扭头,直奔食堂。 夜宵窗口亮着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在清理笼屉,餐盘上只剩六七个蒸饺,男人认得她,趴在窗口,“表姐。” 她把一小包药粉甩在柜台,“明天你姐夫的佣人来买蒸饺,你提前安排。” 男人先关闭了摄像头,再拿起药包,“那个芳姐?” “对。” 他嘬牙花子,“太冒险了,大剂量啊,姐夫身子虚,这万一...” “你少废话,承包食堂一年上百万的利润,没有我梁夫人的身份,轮得到你?” “是是是...”男人点头哈腰,“表姐,你是全家的大恩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纪席兰的娘家,姨舅,叔伯,凡是沾亲带故的,借了她不少光,在医院承包食堂,搞工程当包工头,开幼儿园,开餐厅,全部发家致富了,梁延章的三任夫人,纪席兰是捞好处最多的。 倒是梁纪深不惯着他们,经常授意卫生监督局的同学突击检查,好在他们贪婪归贪婪,胆子小,做买卖算是规矩,没曝出什么黑幕。 姚文姬反锁了房门,走到病床前,梁延章的精神不似白天那样萎靡不振,有起色了,“一天没见到你,去哪了?” “去剧院了,何桑下午演《雷雨》。怪不得你欣赏她,她是有翁琼姐的风范。” 梁延章笑,“我病重,你去看戏了?” “你即使死了,纪席兰在家属席的第一位,你的骨灰合葬是和翁琼姐,我着急什么。”姚文姬拢着旗袍的下摆,款款落座。 梁延章就喜欢她坦率不装,波澜不惊。嫌弃纪席兰遇事风风火火,兜不住梁家的门面。 男人只要喜欢,千方百计放大她的优点,哪怕她天天没好气,也觉得她是真性情。 “这是股份转让协议,你过目。”梁延章从枕头下抽出一份合同,“我名下45%的股份,梁璟继承10%,老二继承35%,加上老二名下已有的7%,他是毫无异议的董事长。” 姚文姬一愣,“老三呢?” “老三没有。”梁延章没过多解释。 “纪席兰一心争家产,她儿子没有股份,她未必答应吧。”姚文姬翻着文件,“老三掌管中海集团,是场面上的大人物,家族如此排挤他,会议论纷纷的。” 她丢回合同,“你重新分配吧,老二多我没意见,毕竟梁氏集团有今日的辉煌他功不可没。老三一分没有,不合情理。” “文姬,老三和我不是一条心。”心电监护仪在滴滴响着,梁延章语气沉缓,“梁璟是长子,我不得不给他一部分,周全他和翁家的颜面。老二孝顺,替我担了很多事,而且我对他有愧,他继承大头是理所应当。” 姚文姬这次没出声。 梁迟徽凌晨匆匆赶到医院,车灯照射在走廊的玻璃,姚文姬站在原地等他。 “送完何桑了?” 他脱了西服,搭在臂弯,转移话题,“纪席兰和梁璟在吗。” “纪席兰出去买宵夜,梁璟回单位睡觉了。” 梁迟徽推病房门,姚文姬拦住他,含笑打趣,“没上楼坐坐?” “坐什么。”他一本正经。 “你不是赫赫有名的风流二公子吗,你问我啊?”姚文姬没忍住笑,一种识破他的眼神,“莫非我儿子是假风流,真纯情。” “您歇息吧,我守夜。”梁迟徽仍旧避而不答,迈步进病房。 姚文姬小声,“当心憋坏了。” 他偏头,“您听听,像话吗?” “我懒得管你。” “那我多谢您了。”梁迟徽板着脸关上门。 梁延章没躺下,倚着床头在批文件,“你母亲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什么。” 他撇头,示意床头柜,“你自己看。” 梁迟徽坐在陪护椅上,随手翻开,没多大的惊喜,更不意外。 “两个供货商藏在什么地方。” “安全的地方。”梁延章在文件的落款处签字,“天罗地网也抓不到。” “我问具体的地方。” 梁迟徽面无表情,合住转让协议,“我要这两个人。” “你要人?” “我有用处。”梁迟徽直视他。 梁延章摘了老花镜,“老三查到你头上了?” “不,他怀疑的是您。” “疑心人皆有之。”梁延章不以为意,“他没证据。” “如果有证据呢。”梁迟徽手臂撑着椅子扶手,略俯身,漫不经心摩挲后脑勺的发茬,“您别赌了。” 梁延章审视他,“你打听到什么了。” 他人高马大,窝在椅子里,气场也非凡,“该收尾了,再僵持下去,逼急了老三,后果不是您能预料的。” 梁延章思想斗争了一番,“我收手,他继续查广和集团呢?” “他不会查了。”梁迟徽笑容意味深长,“我保证。” “你保证?” “最难缠的从来不是老三,是另外一个人,既细腻,又会演。”梁迟徽缓缓起身,“这个人我亲自来对付,任何情况下,您不准动手。” 第256章 你多一天都不等? 第二天的演出何桑请假了,梁延章住院,她不探望不合适,蓉姐炖了一锅鲫鱼豆腐汤,煮了馄饨,又拌了爽口的凉菜,她拎着去医院。 病房一股熏人的味道,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响,何桑环顾一圈,“芳姨,伯父没在吗?” 芳姐在床边拖地,“梁董腹泻了,没来得及下床,床单弄了一大滩,纪夫人照顾他洗澡呢。” 何桑诧异,梁延章日常保养得好,体魄健壮,高血压复发是危险,可病情已经稳定了,总不至于不能自理的程度。 “二哥呢?” “二公子去水房给梁董洗衣服了,床单扔了,洗一洗衣裤。” 何桑打开保温袋,“他吃午饭了吗。” 芳姐收拾餐桌,一样样摆好,“都没吃呢,先通通风,散了味道再吃。” 何桑挑了一盒凉菜和鸡汤馄饨,“我下楼找二哥。” 一楼水房在医院的后门,一个长条形的胡同里,环境很旧,住院部每层楼有公共的盥洗房,除非排长队,家属才来这间备用水房,因此年久失修,还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 水房光线晦暗,何桑小心翼翼淌过水洼,在一扇窗户下,发现了梁迟徽。 他穿着昨晚的衬衫西裤,衣袖卷起,勒在臂肘处,小半胳膊浸泡在水盆里,一搓一揉间,手指骨节愈发的白皙精凸。 缕缕盘桓的青筋,像带剧毒的小蛇,植入血脉,他整个人如同一团毒瘴,一团迷雾。 “二哥。” 梁迟徽侧过脸,“你怎么来了。” 何桑举起饭盒,“小馄饨,凉拌菜。” 他笑了一声,“你煮的?” “蓉姐煮的,我亲手打包。” 梁迟徽笑声更大。 “打包是手艺活儿,汤汤水水很容易洒的。”何桑把餐盒搁在不远处的塑料板凳上,又返回水池。 水房很清静,一阵风刮过,空气中弥漫洗衣液的清香,细细闻,依稀有梁迟徽身上的男士香水味。 浓烈不腻,厚重冷艳。 清绝的,沉郁的孤独感。 太契合他了。 过鼻不忘的特殊。 何桑也挽起袖子,“你去吃吧,我洗。” 梁迟徽挪开盆,“我父亲的贴身衣物,你一个姑娘不要碰。” 她歪着头,“二哥。” “讲。” “你鼻梁上有泡沫。” 梁迟徽手臂弯曲,蹭了一下,“掉了吗?” 何桑伸手,没触摸到他的皮肤,只悬在鼻骨一掠而过,“这里。” 他又蹭了一下,她笑,“好了。” 梁迟徽将衣服搭在晾衣绳沥水,端起馄饨碗,坐在凳子上,“你没吃?” “四凤的戏服有点小...也许是我胖了。”何桑搅拌碗里的凉菜,咽了下唾沫,“我不饿。” 他笑出来,舀了几颗馄饨在碗盖上,“牛肉玉米,不发胖。” 何桑凑近嗅了嗅,蓉姐最擅长面食,馅料儿很香,她捏起一颗吸溜到嘴里,梁迟徽皱眉,给她筷子,“我没用过。” 她接过筷子撅断,一副长的变成两副短的,自己留一副,还他一副,“二哥,梁董是大小便失禁了吗。” 梁迟徽拨着碗里的馄饨,蓦地又发笑。 她神情认真,没意识到吃饭的场合聊这个多败兴。 “没失禁,是脾胃失调。” 何桑神秘兮兮说,“伯母在卫生间帮梁董洗澡了。” 梁迟徽淡淡嗯,“我母亲和芳姐不方便,纪姨是名义上的梁夫人,只能她做。” 何桑抿唇笑,又吸溜了一个馄饨。 男人睨了她一眼,“你小脑袋琢磨什么。” 趁何桑不注意,梁迟徽又夹了一颗放在她碗盖。 这姑娘确实比去年初见的时候丰润了一些,白里透粉面若桃李,可底子太瘦了,腰肢也窄,长个三五斤肉也显不出。 “我吩咐下属去搜查了。” 何桑盯着他。 梁迟徽嗓音清朗好听,“三天之内有消息,应该可以解决。” 她没吭声。 果然。 梁迟徽和梁延章一伙的。 就算长安区局的一把手顾江海,举全局之力,掘地三尺挖了半个月,也没挖掘到踪迹,一夜而已,梁迟徽就挖到了。他的人脉再广,能超过局子吗?顾江海查线索,有的是办法折腾,权力这东西,是富商的金钱比不了的。 由此证明,无论梁延章干什么,梁迟徽有资格插手,倘若广和集团的真正幕后是梁延章,梁迟徽肯定了解一切内幕。凭他的谨慎,他百分百攥着关键性的证据。 何桑心脏怦怦打鼓。 几乎跳出喉咙。 她这步棋,没走错。 梁迟徽察觉她魂不守舍,“三天太久?” 何桑咬嘴角,心不在焉地戳碎了馄饨。 “两天行吗?”他眉头再度皱起。 她耷拉眼睑,点头。 微风拂过,发丝吹向脑后,尖尖的下巴,小小的梨涡,分明那么多姑娘胜过她的美,偏偏唯有她,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舒适。 四目相撞,她笑得眼梢弯弯,梁迟徽看向别处,明白她故意装可怜,中了她的计了,眼底不由自主也漾了笑意,“你多一天都不等?” “三哥平安,我才踏实。”何桑红了眼眶,“我离开他,他一定生气,恼我,恨我。” 梁迟徽目光落在对面一株海棠树,没有说话。 片刻,她掏出口袋内的方帕,塞在他手心,“我洗干净了。” 他一握,恰好连同她的手一并握住。 水房后边是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医院大门有泊车位,一般上午占满了,会泊在地下车位。 保姆搀扶着一名中年贵妇从住院部出来,余光无意一扫,提醒贵妇,“太太,是二公子和三公子夫人。” 贵妇停下,观望这一幕。 第257章 像他所有的秘密一击破碎 陈旧的水房里,男人单手托着一碗馄饨,吃相斯文,长袖挽起,衬衣扎进皮带内,气质干练又利索。只一张隐匿在昏暗中的侧脸,依稀看得出是一个非常英俊高瘦、风度翩翩的男子。 破败潦倒的老胡同,衬得他愈发干净清隽,温雅如玉。 风吹垮一块墙皮,正好掉在碗内,男人的筷子一顿,旋即皱眉,何桑笑眯了眼,“没法吃了,病房有豆腐鱼汤。” 他夹起那块泡湿的墙灰,“我还没尝什么味道。” “是啊。”何桑敲了敲碗盖,“你偷偷夹给我了,自己手忙脚乱一颗没吃。” 梁迟徽不禁露齿笑,“你发现了?” “馄饨越吃越多,我又不傻。”她郑重其事。 “能发现越吃越多,是聪明。”男人笑得止不住,“你脸上也有泡沫。” 何桑斗眼,聚焦在鼻尖,“哪里?” 梁迟徽注视她这副模样,笑出声,拇指摁住她鼻骨,指腹一抹,她肌肤滑滑腻腻,阳光下的泡沫五彩斑斓,融化在她眉目间。 像他所有秘密的、晦暗的岁月,一击破碎。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将空碗丢在胡同口的垃圾桶,“收衣服。” “沥干水了吗?”何桑也起来,跟上去。 “回病房再晾干。” 绳子一头绑在树冠,一头绑在筒子楼的铁杆,离地有三米,梁迟徽伸直手臂刚好,何桑踮脚也够不着,他这会儿蹲在水泥池前,涮洗盆底的沙土,她蹦高,抓着吊在空中的衣摆。 自下而上的角度差得不多,梁迟徽的角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甩掉盆里的水,“你矮,我来。” 何桑胳膊肘撞开他,踩住塑料板凳,一件件摘下。 衣服湿漉漉粘在绳索上,她拽得又使劲,抻得又长又拧巴,梁迟徽接过,“还能穿吗。” “宽松版的舒服,你穿过韩版吗?” 他随手一叠,堆在盆里,“没穿过韩版的病号服。” 头顶的树叶裹着昨日的积雨,晾衣绳一动,也摇晃了树,雨珠簌簌溅下,何桑下意识闭眼,额头淋湿了一大片。 梁迟徽在后面虚虚地环住她腿,“踩稳了。” 何桑拱了拱膝盖,“你躲开。” 他不放心,“摔下来。” “摔不了,我会舞蹈,我的拿手好戏是一飞冲天。” 梁迟徽臂弯稍稍舒展开,仍旧环绕着她,担心她跌倒,他可以第一时间收拢,抱住她。 何桑瞄准空地,脚板一弹,跳起往下坠,手划出一个圆弧,梁迟徽本能卡住她腰,借她一点力,她站好埋怨,“你不要拉我,我以前跳很高的。” 她比划着,“我有荷花杯比赛的录像,我是古典舞组。” 梁迟徽又一次失笑。 塑料板凳沾水太滑,这姑娘也怕摔,所以舞姿畏手畏脚的,跟个企鹅一样,美感没有,喜感不少,但他相信何桑舞蹈的专业性,腰肢绵软,腿也纤细,脖颈修长,正是天生的苗子。 扮上古典舞姬,就算功力不出众,“祸国殃民”的韵味是百分百的。 梁迟徽递给她帕子,“录像在哪?” 她擦拭雨珠,“二哥要看吗?” “学习一下。” 他一本正经的,逗得何桑笑,“你现在学习太迟了,我三岁抻筋的。” 梁迟徽步伐缓慢,迁就她的小步子,“我有格斗和拳击的功底,练得了吗?” “那你会劈叉吗?” 他认真,“我会劈砖。” 何桑面向他,倒着走,“那你会下腰吗。” “健身房的器械练过,三百个。” 她记得梁纪深也练那个,整个人悬空横卧,重心集中在腰腹处,是练腹肌和腰力的,梁纪深一口气做多少个,她没问过,估计三百个上下。 梁纪深做三百个不稀奇,他体魄精壮,二十岁出头那阵天天练,梁迟徽强度这么大,出乎她意料。 怪不得,黎珍慧眼识人,笃定梁迟徽文绉绉的胚子,其实武力值颇高,很能打。 海棠花凋零了一路,混在泥里,梁迟徽走过那条狭窄的石板小道,“你会跳双人舞吗。” 何桑捧着盆,“华尔兹吗?” “不是。”他也比划手势,开口有几分晦涩,“裙子是闪亮的,搂着跳。” 她恍然大悟,“拉丁舞吧?” 梁迟徽笑了一声,“好像是。” “我没学,我爸爸保守,他不同意。” 他点头。 何桑肩膀浮了一朵粉色的海棠,他迈开大步,抬手拂去。 贵妇人目睹这一幕,醍醐灌顶,“原来梁家二公子心仪的女人是她。” 梁迟徽彼时散发出一种成熟专一的人夫感。 与外界印象里,大刀阔斧开创“中央集权”商业新政的梁总经理,那一派笑里藏刀,杀伐决断,完全判若两人。 眼眸温柔得溺出水。 保姆说,“老爷子和老太太催婚,张罗了那么多权富子弟,安意一个瞧不上,一心迷恋二公子,消瘦了一圈。” 方太太愁眉不展,“婆婆的身子不行了,熬不过夏天,安意是方家唯一的孙辈,她的婚姻是头等大事。” “可是二公子不喜欢安意...”保姆打量何桑,“这姑娘也没多漂亮,先生调查过,她继父不务正业,靠她母亲养活,勒索三公子一百万,她继父在赌场挥霍了上千万的聘礼,口口声声我女婿有钱,据说又欠下一屁股债,债主马上去中海集团讨账,咱们安意哪都比她强,论家世,这姑娘逊色了一大截呢。” 方太太同样不甘心,方家娇生惯养的名门贵女,输给普通家庭的女儿,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返回住院部,“梁夫人在几楼?” 保姆掀开挡风的门帘子,“二楼高干病房,协和医院的专家24小时特护呢,三公子的面子大。” 纪席兰这时搀扶着梁延章走出卫生间,“好些了吗,延章?” 他萎靡不振,“我一辈子强势,竟然有这一天。” “您又不是瘫痪失禁了。”芳姐铺好被褥,“来不及下床而已。” 梁延章坐下,“老二呢?” 纪席兰不乐意告诉他老二去洗衣裤了,老二孝顺,显得老三不孝,“在食堂吧,他饿了。” 她故意问芳姐,“文姬姐今天过来吗?” 芳姐摇头,“姚夫人在老宅补觉。” 纪席兰阴阳怪气,“文姬姐夜夜要睡美容觉的,她是美貌在,江山就在,那天早晨啊,她眼角长出一根细纹,风风火火下楼去保养。当时老二被免职,在老宅闭门反省,文姬姐想得开,老三要是不懂事啊,我气都气死了,她也五十多岁了,太不安分。” 梁延章瞥了她一眼,纪席兰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无意间暴露了那份股份转让书,她面色煞白,“你决定老二继承了?” “基本定了。” 纪席兰翻着合同,“梁璟有10%,老二有35%,那老三呢?” 第258章 跟踪 梁延章对于她大闹一场是有心理准备的,“老三是中海集团的一把手,他避嫌。” “避嫌?”纪席兰狠狠撕毁协议书,“梁璟是长子,我不配和翁琼争,可老二继承35%,你是打我脸吗!姚文姬出轨满城风雨,你戴了一顶好大的绿帽子,沦为上流圈的笑柄,她如今和姓张的奸夫藕断丝连,我不信你不知情。” 梁延章脑仁疼,“我和文姬离婚了,再嫁是她的自由,哪来的奸夫?” 纪席兰握拳,“你给老三3%的股份我也认了,你一分不给,外人怎么看待我们母子,你对我不满,凭什么殃及我儿子?老三也是你的骨血!” “你是为了对外保全颜面,还是为了钱?”梁延章毫不留情。 纪席兰泪如雨下,“你太不公平了。” “你讨公平是吗?”梁延章也烦了,“翁琼的娘家80年代出资一千万,我扩大了梁氏集团的规模,文姬生下一个儿子净身出户,老二为梁氏集团立下汗马功劳。你除了花钱享乐,为我教养出一个好儿子!老三处处和我作对!自从他任职中海集团,他分明有权力给梁氏集团招商引资,介绍工程,他做过吗?我选继承人,是发扬光大梁氏集团,不是监督梁氏集团的。” 方太太站在门外,示意保姆叩门。 看来大局已定。 梁迟徽是梁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了,梁家未来的接班人。 方家攀上这样的夫婿,至少在物质条件上,是跨越阶层了。 若是安意成为梁家的二儿媳,梁迟徽上位后,安意便是梁家的当家女主人,地位要超过梁璟和梁纪深的妻子。 “谁啊。”纪席兰抹眼泪,打开门,“方太太?” “梁夫人,我来探望亲戚,结果在水房撞见二公子与何小姐,这才知道梁董住院了。” 纪席兰邀请她进门,“你有心了。” 方太太客客气气和梁延章问好,“我空手来的,实在失礼了。” “你送礼物,延章也用不上,最后出院扔了,梁家什么都不缺。”纪席兰挪了把椅子,让她坐。 她没坐,笑意盈盈的,“梁夫人,借一步说话?” 纪席兰一怔,“有事?” 方太太笑而不语。 她们一前一后往门口走,楼梯间忽然传来脚步声,逼近病房,下一秒,门推开,梁迟徽走进来,何桑在他身后端着盆,盆里是清洗过的病号服。 她看到方太太,十分有礼数,“方太太。” 方太太笑,“您也在,三公子呢?” 何桑撂下盆,“他在外省工作。” 方太太耐人寻味,“哦...三公子在外省,倒是辛苦您替他操持家务了,您担得起贤妻良母。” 梁迟徽听出她话里有话,神情凛冽盯着她。 方太太又冲他道贺,“恭喜二公子了,真正是商场实权派的新贵了。” 他漫不经心掸平袖子的折痕,没搭理她。 纪席兰拉门,“我们出去谈。” “方先生最近一切顺利?”梁迟徽视线投向方太太。 “顺利的。” 他若有所思,“想要长长久久地顺利,难免劳心劳力,方太太是方先生的贤内助,多操心自家事,如果再为别人的事伤脑筋,方家兴许会陷入危机。” 梁迟徽声音清润温和,隐隐却有一丝威胁。 方太太仔细观察他,他面含浅笑,从容不迫,只是笑不达眼底,一股阴鸷的凉意。 不由打个寒战。 纪席兰等了半晌,方太太哑巴了似的,她莫名其妙,“方太太,你要讲什么?” “我忘了...不是什么要紧事。”方太太勉强扯出笑,“你照顾梁董吧,我回家了,改日约你逛商场。” 方太太匆匆来,匆匆走,一眨眼消失在走廊。 保姆不明白她的心思,“您为什么不提了?” “梁迟徽明显护着何桑,我告状,万一他朝老方下手呢。” “先生和二公子没交集,您怕什么?” 方太太神色凝重,“梁迟徽在冀省的人脉不是一般的厉害,他报复谁,对方是招架不住的,我何必当面得罪他。”她用力捏紧手包,“我会另想办法达成安意的心愿。” ...... 梁迟徽在病房坐到下午四点,何桑帮芳姐里里外外收拾着,他四点半离开医院,何桑也借口回一趟剧院,尾随他离开了。 他承诺两天之内找到供货商,解决梁纪深的麻烦,此刻,那两个人一定在他手中。 梁延章再如何运筹帷幄,也不敢在医院病房见那两人,四面八方都是摄像头,又要避开她和纪席兰,风险太大。 一不留神,露馅了。 纪席兰那性子,岂不天翻地覆了。 只有梁迟徽有机会亲自见他们。 诈骗一亿七千万,下半辈子是彻底废了,说服他们投案自首,需要大量金钱,大量诚意,必然会面谈。 她这两天跟紧了梁迟徽,会有收获的。 拍下照片交给顾江海,梁纪深攥着这个把柄,梁延章以后再坑他,也要三思了。 何桑车技不佳,好在市中心交通拥堵,梁迟徽的车速也慢,她凑合跟得上。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他泊了车。 进入对面的清风茶楼。 何桑来过这里,黎珍是常客,她爱喝西藏原汁原味的牦牛酥油奶茶,整个冀省,这家茶楼煮得最正宗,调饮师就是西藏汉子。 她下车,也进去。 第259章 先生,我耳聋 经理在门口迎何桑,“曾太太没和您一起来吗?我们新出一款咖啡酥油奶茶。” 她拽住经理,“梁二公子在雅间还是散座?” 经理指二楼,“挨窗的散座。” 何桑交代了他几句,经理有顾虑,“梁二公子的势力大,又是新客,万一他发现...” “我在,他不会刁难你。” 经理半信半疑,梁家的二房和三房水火不容,何桑是三房的准媳妇,按道理,二房逮住她跟踪,要捅大篓子的。 “你相好的服务员上次烫伤了曾太太,是我劝和,曾太太放了她一马。”何桑转动着车钥匙,“你是报恩,是忘恩呢?” “是是是...”经理赔笑,带着她上二楼。 二楼有三条纵横交叉的木廊,每一条木廊摆了七张茶桌,雕花屏风彼此隔开,梁迟徽的位置在3号,何桑在斜对面的16号,距离五六米。 他在车里新换了衬衣,温厚深沉的暗色系,显得他眉目俊秀。这会儿散座清静,男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有留意进来什么人。 何桑比划噤声的手势,使眼色。 经理搬了一株芦荟盆栽,叶子茂盛,足有一米高,挡得严严实实,她拨开叶片,梁迟徽浓缩为罅隙中央的一个小圆点,他恰好睁开眼,浏览菜单。 他手指润白修长,是不染纤尘那种澄净,橱窗射入光芒,洒在他指骨,发着更为剔透的光。 “欧阳经理。”梁迟徽蓦地开口。 何桑吓得一哆嗦,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经理走过去,“二公子,您吩咐。” “有什么特色茶饮吗?” “西藏的酥油奶茶。”经理翻到图片页,“有甜咸口味,曾老板的太太和三公子夫人最喜欢甜味。” 何桑气得跺脚,无缘无故提她干什么。 这一跺,力道猛了,鞋跟踢中了桌腿,“砰”地重响。 惊动了梁迟徽,他略后仰,打量这边。 屏风遮掩了他视线,郁郁葱葱的芦荟叶浮在她头顶,真看不出藏的是男是女。 他重新坐直,噙了一丝笑问,“三公子夫人?” 经理愕然,“您不认识?” “好奇而已。”梁迟徽合住菜单,“试一试甜奶茶。” 服务生去后厨备餐,经理恭候在一旁。 “她常来吗。” “一个月来几次。” 梁迟徽若无其事用方帕擦手,“近期来过吗。” 经理没做过贼,心虚得支支吾吾,眼神瞟16号桌,“没有...” 男人挪了一下桌位的广告牌,“咖啡酥油茶,新品?” “是昨天上新的。” 他梭巡了一圈,不是下午茶的时间,客人少,零星的七八桌,基本是传统茶饮,龙井、碧螺春和金骏眉,茶艺师跪坐地毯上,展示着茶道。 只有16号桌飘出咖啡的香味。 梁迟徽招手示意,“那位女士。” 何桑一僵。 经理也懵住。 16号桌迟迟没反应,他皱眉,“打扰了,女士?” 何桑在便签薄上写了一行字,攒成团,抛出。 经理捡起,铺平在梁迟徽面前。 “先生,我耳聋。” 字迹娟秀,小小的,方方的。 梁迟徽眉头舒展了一些,嗓音醇正磁性,“女士,我冒昧,聋了怎么听见我称呼你?” 16号桌又抛出纸团,“一只聋,一只不聋。” 男人握拳抵住唇,隐忍喉咙的笑声,在后面回了一句,“抱歉,咖啡味的酥油茶好喝吗?” 他折叠好,站起,要亲自送,经理眼疾手快接过,“我送。” 梁迟徽挑眉梢,“也好。” 经理手发抖,交给何桑,她补了俩字,“好喝。” 掌心汗涔涔的,如同在水里洗过。 “多谢。”梁迟徽撕碎,丢在垃圾桶,“再煮一杯咖啡酥油茶。” 何桑憋着的气终于吐出。 好险。 一步之差。 经理若是没抢纸条,四目相视,何桑想象那幅场面,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她扒开芦荟叶,又望向那边,梁迟徽气定神闲批文件,确实没有察觉到她这桌的任何问题。 酥油茶的成品比泡茶迅速,他才批完一份,服务生端了茶碗上桌,他喝了一口,苦甜油,估计喝不惯,撂下了。 梁迟徽批阅第二份文件的工夫,两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上楼了。 一胖一矮,挺有老板气质,只是神色鬼鬼祟祟,弱化了那股财大气粗的派头,他们坐在3号桌的空位,“二公子,冀省不安全了,为什么约在市中心?” 何桑利索拍照,又开启手机录音,搁在茶桌的左上角,朝向梁迟徽,抽出纸巾覆盖在上面,简单的隐蔽。 “这家茶楼的普洱王不错,是市面少有的珍品了,尝尝吗?” “我哪有心思品茶啊!”矮个子六神无主的,“我做买卖赚了一辈子的钱,没嫌过钱多...唯独这回,真他妈烧手!” 梁迟徽面无表情叩击茶盘,“不踏实?” “太不踏实了,我们根本睡不着觉,窗外警笛...” “有彻底让你们踏实的地方。”他带点笑容,“你们踏实了,外面也风平浪静了。” 胖子大惊失色,“二公子,您...” “你名下的华泽公司资金缺口巨大,一旦破产清算,欠银行的钱,你无财产可执行,银行没办法。可欠地下钱庄的钱,如果你赖账,你的妻儿要遭殃了,钱庄追债的手段,你是知晓的。” 胖子匍匐在桌面,死死盯着梁迟徽,“二公子,当初讲好的,我们——” “我人脉广,和地下钱庄也有交情,我谈判应该可以一笔勾销,钱庄的利息是人情债,有人情,一切好商量。”梁迟徽笑容愈发大,“你们考虑。” 矮个子面如土色,瘫在椅子上。 胖子镇定许多,“我的公司已经开始破产流程了,我欠了地下钱庄四千多万的贷款。” 梁迟徽点头,“很容易。” 胖子和矮个子心照不宣默认了交易。 何桑懊恼关了录音。 梁迟徽的谨慎几乎滴水不漏,总是在关键之处打断他们,录音的内容没有含金量,分明在暗示他们投案自首,他负责善后,保全他们的家眷,可是言语间,又完全不沾边。 怪不得梁延章器重他。 他既精明又警惕,也是防备这两个人被收买,录音反咬他。 何桑知道这步棋赌对了。 梁迟徽作为未来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梁延章过往的暗箱操作,即使有某个环节隐瞒了他,以后他也会了如指掌,因为他控制了梁家的核心。 他身边的女人,一定有机会通过他,顺藤摸瓜接近核心,接近所有黑幕。 “护城楼坍塌”是梁延章手中最大的黑幕。 涉及了人命。 何晋平的,何桑叔叔的,以及何晋平的下属。 梁延章信任梁迟徽,攀着梁迟徽是挖掘真相的唯一途径。 那两个供货商先行下楼,梁迟徽起身,整理好衣领和袖口,经过16号桌,他步伐一顿。 何桑呼吸也一窒。 第260章 我想她了 男人心跳蓬勃有力,气息也稳,仿佛一座雄浑的大山,巍峨耸立在一侧。 经理在楼梯口,“二公子,您需要什么吗?” 梁迟徽垂眸,似是瞧何桑的背影,又似是瞧别处,片刻,他抻出盒内的纸巾,袖扣凑巧勾住了芦荟枝,险些碰倒,他单手扶住,叮嘱经理,“撤了吧,不要砸伤女士。” 经理憨笑,“是。” 梁迟徽目光一掠,迈步离去。 何桑其实也算细心,特意披了外套,这件外套一直放在后座,月中旬下雨那段日子,她晚上御寒的。 中午去医院没穿,她不记得梁迟徽是否见过她穿,好在是经典款,冀省穿得挺多,他生活中没女人,不至于太关注。 宾利驶出泊车位,何桑匆匆去前台买单。 收银员查询了记录,“雅间内有一位客人替您结过账了。” 她一愣,瞬间冒冷汗,“谁?” “何小姐的胆子不小。”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背后慢悠悠传来。 何桑扭头,逆着光看清对方,“原来是倪总。” “你的心真是焐不热呢。”倪红抽了一大口烟,“迟徽待你不薄,我跟他十年,他待我,不及待你的千分之一。西郊厂房爆炸起火,他救了你,冯志奎派人拦截围殴,他帮你扛了,外省的二世祖陈公子骚扰你,他不惜得罪陈家,在陈公子的魔爪下保你,你的心肠再硬,也该动摇了吧。” 何桑张望四周,倪红没带保镖司机,大概率是私人行程,不是谈生意,和梁迟徽并不同行,“你要向他揭发我吗?” 倪红喷出烟圈,没吭声。 “我和黎珍是清风茶楼的老顾客了,你能在,他能在,凭什么我不能在?你怀疑我居心不良,我也怀疑你,互相咬两败俱伤,多个仇人有意义吗?你亲口承认,他待我比待你更好,你未必咬得赢我,反而你们之间生出嫌隙,倪总得不偿失啊。” “何小姐的嘴巴好伶俐,不愧是三公子调教的女人。”倪红睥睨她,掐了烟,扬长而去。 何桑十指攥紧,心里一阵打鼓。 倪红爱慕梁迟徽,在她眼中,自己是“情敌”,铲除自己,对她有益无害。 何况省里也在调查陷害梁纪深的幕后黑手,虽然主谋是梁延章,但梁迟徽出面了,炮火集中到他身上,倪红肯定在乎他的安危。 自己捏着证据,倪红百分百会告密。 何桑没耽误,立马找到经理,借茶楼的电脑发给顾江海。 顾江海傍晚下班,赶到邱家的庄园,邱先生的肠胃炎反反复复,他贪凉,嘴馋,天气刚热,偷偷吃冰镇西瓜,本来痊愈了,又扎了一针。 邱太太一边照顾一边埋怨他,随意招呼顾江海,“梁先生在书房,你自己上去。” 推开书房门,梁纪深脸色微微苍白,眼窝乌青,没休息好。 门一晃,他抬头,“你来了。” 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顾江海诧异,“你嗓子怎么这样了?” “感冒。”梁纪深剧烈咳嗽,干吞药片,“冀省阴雨,外省又高温,气候不适应。” “让你瞎折腾!你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是奔四的老男人了。”顾江海开玩笑。 梁纪深问,“你有事?” “梁迟徽和供货商在清风茶楼见面了。”顾江海划开手机相册,“这几天吧,可能会自首。” 他乐了,“你猜谁干的?何桑!” 梁纪深面容平静,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 心口却一厘一厘地抽紧,胀麻到喘息有点压抑,他拉抽屉,从一个小玻璃瓶内取出一颗药丸,含在舌根下。 发声更嘶哑了,“梁迟徽的反侦察能力,不逊色专业的。” 顾江海说,“所以梁迟徽对小何手下留情了,换其他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算计他,早就倒大霉了。” 药苦味在空气中蔓延开,顾江海拧鼻子,“好好养病,少加班。” 他转身走。 “老顾。” 顾江海驻足,回过头,“哎。” “我想她了。” 他为难,“又回去?” “求你通融通融。”梁纪深懒散笑,笑了一会儿,不太舒服,继续咳嗽。 梁纪深求人不易,这三十二年,说一次没求过也假的,反正不超过三次。 顾江海有感觉,冀省出事了。 “你等明天吧,我通知医院今晚先派个大夫过来,给你挂水,你的恩师多宝贝你啊,你在我的地盘上生病了,老张不恨死我?” 梁纪深轻笑。 顾江海前脚离开,邱太太进书房送温水,梁纪深神情消沉靠着办公椅,手里拿了一张相片。 他住进庄园那天,公文包的夹层就有这张。 邱太太扫了一眼,是何桑。 穿着鹅黄色的小衫和乳白色长裤,蹲在绿油油的园子,高高的短马尾,戴了一顶太阳帽,阳光笼罩住,明媚烂漫。 何桑喜欢鲜嫩水灵的衣服,不熟悉她的,认为她娇气,不好养,熟悉她的,清楚她脾气软,不讨嫌。 相片里她没瞄准镜头,依稀是梁纪深抓拍的。 铁血直男的审美,拍片角度倒不赖。 “在哪拍的?” “冀省的南郊草莓园。”梁纪深笑了一声,“去年我出差,她巡演,没陪我去,原定去三天,拖延了一星期,我回家她正在哭,哭得说话也结巴,我答应她去草莓园摘草莓,摘十斤,管饱,她才停下。” 邱太太也笑,“小何是演员嘛,眼泪自来水似的,幸好你宠她。” “爱哭鬼。”梁纪深摩挲着照片,“委屈起来很磨人,遇事也坚强,顽强起来又不像她。” 第261章 物是人非 “老顾说多亏了小何,案子再拖下去,消息捂不住了,又是一场风波。”邱太太坐下,“你查广和集团,与梁董为敌,他肯定要整垮你,你不垮,他垮了。你如今最忌讳金钱名誉的麻烦,迟迟抓不到供货商,警方也有压力,你逃不掉身败名裂,甚至面临牢狱之灾,洗清冤屈又如何呢?挽回不了口碑。” 她不敢太戳破,“梁董只信任梁迟徽,梁迟徽出面要人,梁董才给。梁迟徽凭什么出面呢?你们兄弟一向不和睦,何况他是广和集团的大股东,你倒台了,他也高枕无忧,没理由帮你。” 梁纪深没有说话。 “人人往金字塔尖上爬,谁也不甘心当垫脚石,只想踩着别人。别人被踩了,结了仇,会报复陷害你,你百般谨慎也防不胜防。”邱太太叹气,“你在中海集团功绩突出,同僚眼红,下属不服,千万小心他们的明枪暗箭,另外,你不要怪小何,何晋平是她的亲生父亲,她若是不管不顾,那样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会喜欢吗?” 梁纪深撂下相片,熄了灯。 无际的漆黑中,是他急促绵重的呼吸,像夜幕下的巨浪,涌动着沉入海底。 ...... 第二天,梁延章在楼下的花园晒太阳,纪席兰晚上要出席拍卖晚宴,让何桑一起去。 何桑不愿去,陪纪席兰在大庭广众抛头露面,坐实了三房媳妇的身份,后续再划清界限,对她,对三房,负面影响都大。 虽然不少人叫她“三公子夫人”,无非是敬畏梁纪深的地位,捧一捧他喜欢的,讨他高兴,何乐不为呢。梁延章和纪席兰没承认她,她也没生下梁家血脉的孩子,永远名不正言不顺,挤不进阔太的核心。 四大家族的媳妇儿,要么娘家牛,要么儿女旺,否则和保姆没区别。 黎珍和曾明威结婚后,深谙豪门贵妇的规则,她经常感慨,平民女飞上枝头,圈子和婆家的态度取决于男人的态度,丈夫足够爱,足够尊重,女人自然体面。 可大多数男人半年就腻了,后悔娶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天天甩臭脸。而梁纪深的宠爱专情,属实是权富子弟之中的一股清流,基于此,外界瞧不上何桑,表面也敬了她三分。 纪席兰这次带她出席场合,得到婆婆认可,她的名分便板上钉钉。 外界是真正地敬她了。 再闹分手,和离婚无异了。 何桑收拾着病床,“我不去了,留下照顾伯父。您防备姚姨,她下午来医院,我在场,您也安心。” “大局已定,没什么好防备的了。”纪席兰不抱希望,“老二继位,二房大获全胜,我们母子打入冷宫,股份没了,权力没了,干脆好好捞钱,捞一笔是一笔。” 何桑叠完被子,拆枕套,换了一个新的,“伯父不是分配完了吗?” “那是一小部分。”纪席兰发现这姑娘是天真,堂堂冀省的顶级财阀,区区十亿的财产,岂不是笑话? “剩下的一大部分,等延章死了,由他的律师分配,包括金融投资和信托基金。三房的目标是信托,你怀了长孙,我才有底气要。” 何桑没吭声。 “延章该给我的补偿也给了,我现在从他口袋里捞钱需要契机。”纪席兰打开手包,对着化妆镜涂口红,“还没对外宣布离婚,名义上我依然是梁夫人,我代替他去,合情合理。我花多少钱拍卖,他会付款的,梁氏集团是私企龙头,拍卖善款是捐助社会的,必须带头参与,延章不在乎东西,我一个亿拍下,五千万转手卖出,我不是净赚五千万吗?” 何桑没懂,“卖给谁?” 纪席兰是真心教她门道的,“卖给巴结我的太太啊,她们不砸钱,拿什么讨好我呢。” 她没忍住笑,“原来如此。” 纪席兰一心带何桑见世面,结交阔太,何桑再三拒绝,惹得她翻脸了,何桑也怕她日后使绊子,不好得罪她,勉为其难答应了。 下午去做了发型,到达望海楼,贵宾签到处的经理是知道何桑的,稍有头脸的人物都晓得她和梁纪深的关系,但今晚情况不同,她不是跟着梁纪深来,而是跟着纪席兰,所以没有贸然称呼她,“这位是?” 纪席兰笑,“我的准儿媳。” “三公子夫人。”经理鞠躬,“这边入场。” 何桑五味杂陈。 一开始,巴不得她同意,真的同意了,又物是人非了。 纪席兰是掐点出现的,宴场已经人声鼎沸,她一进门,尤其乍眼。 “梁夫人”的荣耀在她身上不会长久了,有机会享受万众瞩目,她当然不放过。 她拽着何桑四处引荐,十位数身价以下的太太,她完全不搭理,论起交际手腕,纪席兰要超过姚文姬,一轮下来,何桑脸笑僵了,她照样精神抖擞。 “小何,这是四大家族之首周家的夫人。” 周太太摇头,“我们周家下坡了,哪有梁家辉煌,您是挖苦我呢。” 何桑不认识周太太,却记得她老公,那位老周。 在燕京大酒楼,差点强了她。 当时因为宋禾的存在,她和梁纪深短暂分开,幸好周坤及时通知了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这段恩怨,何桑对周太太冷冰冰的。 周太太对此有耳闻,燕京大酒楼偶尔也玩玩情色项目,梁纪深从不涉足那种地方,那晚风风火火进去救了一个年轻姑娘,不消一夜的工夫,传遍了冀省。 走远两步,纪席兰不满意责备她,“你怎么回事?平时端庄大方,隆重的场合反而掉链子,你以后的工作是应酬各行各界,怯场丢梁家的颜面。” 何桑抿唇,“是。” 入场大门这时传来一阵骚动。 她看向门口,梁迟徽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正装,规规矩矩系了领带,身型挺括,长腿一迈,步履生风,在五光十色的灯带下,风姿烁烁,耀眼非凡。 晚宴的主办方亲自在红毯上迎接他,“感谢梁董事长大驾光临。” 梁迟徽整个人的气场不一样了,以前绅士温和,无论对方什么职位,只要年龄大,资历深,他总是格外谦逊,文质彬彬的。 今天,主办方六十多岁满头白发了,主动伸手,他特意等了几秒,摆足了架势,很敷衍握了一下。 眉目从容疏离,透着傲气。 众人簇拥他,走向主宾席。 经过女眷聚集的区域,他的秘书提醒了一句,梁迟徽停下,略侧身,目光匆匆一掠,走过来,“纪姨。” “哎呀,老二也在呢。”纪席兰热情得很,拉住他胳膊,“延章住院,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给你处理,累不累啊?” “应当的。”梁迟徽也笑,“我再辛苦,不如纪姨操持家务辛苦,您是梁家的头号功臣。” 纪席兰开心得合不拢嘴,和周围的太太们打趣,“我家二儿子最会哄我了,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下至三五岁的小娃娃,他是通吃。” 太太们纷纷点头,“您有福气,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孝顺您。” 她们没提梁璟,长子的尊贵不是纪席兰有资格平起平坐的。 梁迟徽任由纪席兰挽着他,演绎“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这些达官显贵,私下看不起戏子,其实个个儿是演戏的,演员演戏是职业,他们演戏是虚伪。 最荒诞是,演员光明正大地演,他们不得不演。 第262章 亲密 “纪姨,我那边有朋友,失陪了。”梁迟徽对女眷的礼仪,比对男士周全,他逐一颔首,又望向何桑。 何桑挺直腰板,“二哥。” 他嗯了声,“女孩子胃口软,少饮酒。” 讲完,又含笑示意那群太太,她们心领神会,“梁董发话了,何小姐乐意喝,我们舍命陪君子,她不乐意喝,我们哪敢劝酒呢。” 梁迟徽笑容放大,“告辞。” 这句女孩子,把何桑从“少妇”变成了“姑娘”,不再是依附梁纪深的准太太,是独立的个体。 一切又未知了。 “梁二公子有当家做主的风范了。”一位太太和周太太撇嘴,“他正式上任,你我的丈夫没好日子过了,他手段阴,商场的奶酪只有那么大,他吞了,咱们饿肚子。” “你小看梁迟徽了。”周太太是聪明人,“冀省成千上万的富商,他和梁纪深最有格局。商场环境好,大家赚钱,吃独食,同行破产了,商场一潭死水,大家赔钱。他扶持了许多企业,只挤兑对手。” 何桑听着,愈发觉得梁迟徽的城府深不可测。 他回到主宾席,重新落座,用方帕擦手,又掸了掸纪席兰摸过的西装袖,嫌弃扔掉帕子。 出席这场晚宴的嘉宾基本是私企老板,省企国企的老总是不出席的,一则私企老板有钱,也可以高调花钱,二则主办方是上市私企,人脉圈局限于私企,没融入更高规格的圈子,因此请不来。 像中海,中盛,中源这一梯队的集团,充其量副董出席压一压场子,头把交椅的董事长、总经理,轻易是不赏脸的,但如果邀请了副董,c位没法排,梁迟徽作为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明确表示会到场,“三中”集团的来头大,副董和梁迟徽同场,谁抢了谁的风头,都是捅娄子,主办方只好舍弃一头。 梁迟徽是全场的c位,纪席兰和他挨着,何桑在纪席兰的右边,和梁迟徽隔了一个座位。 他没关注身边坐了什么人,和另一边的男士闲聊,时不时点下头,唇边一丝薄薄的笑意。 这个男人,与生俱来一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度。 很震慑。 “您要拍什么?”纪席兰越过何桑,询问周太太。 周太太养尊处优一辈子,贵妇气质十足,“仿唐三彩的花瓶和澳白的珍珠项链,老周告诉我了,三亿的上限。” 何桑瞳孔一涨。 有钱人真是纸醉金迷,三亿买三十条最优质的澳白项链也绰绰有余了。 偏偏要在拍卖晚宴上攀比,争这口气。 “周家果然豪横啊,三件拍卖品,您一下子拍两件。”纪席兰坐好,没好气啐骂,“装什么大尾巴狼,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何桑小声说,“澳白项链是好看,礼仪小姐拿上台的时候,我瞧了一眼,光泽度是万里挑一的。可那件翠玉扳指和仿唐三彩的花瓶,起拍价五百万,太不划算。” 梁迟徽忽然终止了交谈,注视着台上被黑色绒布盖住的澳白项链。 他摩挲袖扣,眼神沉静。 纪席兰不听何桑的劝告,九百万的价格拍下了成色普通的翠玉扳指,夺得头彩儿。 “梁夫人!”这排边角的一名卷发太太招手,“您好大手笔的呦!” “上官太太。”纪席兰眼一亮,“您回国了呀。” “我儿子在香港上班的!我老公在冀省又开公司,月初回内地定居了。”卷发太太拍自己左边的空位,“您来这里嘛。” 纪席兰沿着阶梯走到她那头,少一个人拥挤,空气也流通起来,馥郁清洌的男香,若即若离地飘到何桑的方向,她一言不发望着拍卖台。 礼仪小姐将慈善证书送到纪席兰的座位,她离席了,礼仪小姐又递给何桑。 何桑穿了晚礼服,是纪席兰挑选的中式改良旗袍,纪席兰眼光不赖,她很适合这类款式,衬托曲线,也显得成熟,毕竟梁纪深三十二岁了,她打扮太稚嫩青涩,风言风语不中听。 她坐得久了,浑身哪儿都不舒服,在座椅上来回挪蹭,没察觉开衩向上翻卷,袒露雪白的腿,起身的刹那,下摆绷得紧,布料撩至腿根,镁光灯恰恰集中在她头顶,千钧一发之际,梁迟徽脱了西装,绕过她小腹,从前往后裹住腰臀。 何桑错愕,“二哥?” 男人目视前方,没回应。 她身体和椅背之间的空隙,有一团洒下的阴影,梁迟徽右手卡在阴影里,摁住西装的边缘,防止滑落。 何桑清晰感受到他拇指和食指抵在自己腰部,西装颇有分量,他为了挂得住,手劲儿不轻,一种极大的推力感。 她接过礼仪小姐的托盘,笑着举起,180度展示,动作幅度比较收敛,生怕暴露他那只手。 “恭喜梁夫人,恭喜何小姐。” 拍完照,何桑微微弯腰,梁迟徽趁机松手,她从臀下抽出他的西装,抻平衣领,搁在他腿间。 “谢谢二哥。” 他“不谢”二字的回音发闷,闷在胸腔里,也淹没在司仪和宾客高亢的叫声,何桑也不知他听没听到。 第二件是仿唐三彩的花瓶,被周太太以三千万的价格拍下,第三件就是那条压轴的澳白珍珠项链。 纪席兰对项链势在必得。 她这会儿和卷发太太聊得兴起,何桑欠了欠身,喊她,“伯母——” “一千万。” 梁迟徽毫无征兆举牌,竞价直接翻了一倍。 第263章 你喜欢吗 镁光灯洒向梁迟徽,何桑立马捂住旗袍的开衩,规规矩矩坐回原位。 司仪挥动锤子,“梁氏集团董事长出价一千万!” 周太太也竞拍,“一千一百万。” 梁迟徽举牌,“一千五百万。” 周太太每回报价多出一百万,比较保守,梁迟徽尽显男人风度,会压她三四个数,两千三百万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掌声。 她目瞪口呆,随着周围的人鼓掌。 梁迟徽余光扫过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逗笑他,“两千六百万。” 何桑猛地调转方向,如同一个忙碌的小陀螺,给他鼓掌。 他没忍住,笑出声,“这么高兴?” “二哥,你们喊的是人民币吗?” 梁迟徽笑意漾了满脸,“嗯。” “一条珍珠项链,值吗?” 他若有所思,“你觉得好看吗。” 何桑点头,“好看是好看,可货不符价。” “你的耳环,发卡,镶嵌的是假珍珠吗。” “是有瑕疵的珍珠,我戴着玩儿的,买贵的不划算。” 梁迟徽关注着拍卖台,周太太报价两千七百万,他又一次举牌,“三千万。” 何桑带头鼓掌。 他露齿笑,大约是太不威严了,他用牌子遮住下半张脸,“你喜欢珍珠?” “钻石太小,珍珠个大,买大的。” 梁迟徽一直混迹有钱人的圈子,对数字没概念,挥金如土,纸醉金迷,没听过哪位太太或者名媛如此坦率的理由,他在牌子后笑得止不住,“有道理。” “三千万,有高于梁董事长的价格吗?” 纪席兰不和卷发太太聊了,慢悠悠地打个哈欠,“三千五百万。” 何桑探头,梁延章训斥她败家,真不冤。 梁迟徽的钱是自己挣的,她的钱是梁纪深挣的,几千万拍下价值几百万的澳白珍珠,梁延章是生意人,最奸猾了,他可未必买账,最后梁纪深补给她。 梁纪深孝顺,也疼女人,他的钱不是给纪席兰花了,就是给何桑花了,何桑节俭,原封不动存着,纪席兰糟蹋得一干二净,梁纪深被她搜刮得没多少钱了。 “伯母...”何桑探出头,“溢价太高了。” 纪席兰瞪眼,“小家子气!” 周太太追了三千八百万,梁迟徽加到四千万。 司仪尖叫,周太太犹豫了一秒,弃牌了。 老周根本没有三个亿,她是故意和纪席兰炫耀,四大家族的贵妇她本是老大,可惜儿子不成器,周家渐渐走下坡路了,而梁家蒸蒸日上,四大贵妇的排序因此颠倒,纪席兰称霸,她心里窝了火。 借着拍卖打压她的气焰,没想到中途杀出梁迟徽,流水似的扔钱,梁老二是公认的富得流油,她哪里斗得赢。 纪席兰一听四千万,也退缩了,“老二,你一个大男人,又没结婚,你拍项链干什么?” 梁迟徽轻笑,“纪姨,是我母亲的意思,这场拍卖会的善款捐助福利院和农村小学,我母亲叮嘱我,一定要拍下。” 纪席兰面色发青,尴尬得不行,“那纪姨让你了。” 他心平气和笑,“不,纪姨。倘若您也相中了这条项链,可以公平竞争。” 纪席兰没蠢到那程度,万一报到几个亿,他放弃了,她岂不是废了?何况梁迟徽这架势,他的钱仿佛是一个无底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没上限,不止她玩不过,绑上周太太一起玩,大概率也败下阵,给一个晚辈陪跑,她太难堪。 她自己找台阶,“一家人,纪姨和你争什么呢?” 压轴的澳白项链最终被梁迟徽以四千万的天价收入囊中,他吩咐秘书去领证书,不愿意亲自拍照致辞,“像个小傻子。” 何桑拧眉。 她是第一个致辞的。 秘书上台后,梁迟徽清了清嗓子,喉咙含着笑,“不是说你小傻子。” “一共两个人致辞,你没说我说谁?” 他俯身,挨近她,“说周太太。” 何桑偏头,“她是小傻子吗。” 梁迟徽也偏头,四目相对,男人眼底是她月牙白的旗袍,盘扣系得严实,姿势也端庄,却有诱人犯罪的韵味。 “她是老傻子。” 何桑噗嗤笑,鬼精灵撇清关系,“我可没说,是你说的,传出去别赖我。” “你不传,没人传。”梁迟徽漫不经心摩挲着腕表,“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珍珠项链。” 她一怔,本能抗拒,“我不要。” 梁迟徽睨了她一眼,“我也不送你,随口问问而已。” 何桑松口气,“姚姨喜欢?” “一般。” 她看着礼仪小姐和秘书交接,“姚姨有一条澳白项链,珍珠的光泽比这条通透。” 梁迟徽打量她,“你喜欢我母亲那条?” “挺漂亮的,但不适合我,我没有贵妇相。”何桑很诚实。 他笑了一声,“我认为你有。” 拍卖仪式结束,是晚宴。 宴厅没有禁烟,餐桌摆了铁盒的雪茄,梁迟徽抽不惯这牌子的口感,奈何烟瘾犯了,他取出一根叼在唇边,侍餐小姐蹲下,摁住打火机,他没接受,吹灭,朝对方示意自己的打火机,“不需要服务。” 纪席兰去洗手间补妆,何桑先入席,同桌有七位男士,三位女士,梁迟徽是主位,纪席兰是2号椅,在1号的左边,何桑沾光,坐3号椅,在1号右边。 10号椅是一位穿白色套装裙的中年女人,举手投足很有女强人的气场。宴席的座位依据资产和势力由高到低排列,和梁迟徽同席,除了四大家族的现任夫人,只有张氏董事长的前妻了。 当年老张和原配离婚不久,和姚文姬好过一段,艳闻闹大了,梁延章扬言报复张氏,老张发怵,坑了姚文姬,分道扬镳。 后来老张与前妻复婚,出轨了一个法国妙龄女郎,甚至搞出私生女,张太太眼里不揉沙子,任凭老张挽留,再次提出离婚,开始下海经商。售卖医疗器械和建材木业,赶上了时代的风口,积攒了百亿身家,是冀省万里挑一的女精英。 这些富太太与她打招呼,她基本不理会,富太太挖苦她没丈夫,她嫌弃富太太没本事,倒是老总们很欣赏她,梁迟徽在拍卖大厅还与她谈了一笔生意。 何桑坐下,客气向她颔首,“李总。” 所有女眷调侃称呼她张太太,何桑称呼了她的本姓,她难得和颜悦色,“你是梁家三房的媳妇?” 何桑双手抓住桌布,“我姓何,是演话剧的。” 张太太笑容和善,“梁老三不错,比多数男人强。你先说自己的姓氏和职业,蛮有骨气的,毕竟嫁给梁家的女人,巴不得承认自己是梁太太。” 纪席兰补完妆回来,张太太便不再说话了。 张太太的面前有一锅火腿煨鱼,何桑馋它的鲜味,伸胳膊尝试了两次,圆桌宽大,即使一个中等个子的成年男性,也够不着。 而她面前的菜肴,要么挂满酱汁,要么是不爱吃的海鲜,她拾起筷子,又撂下。 “梁董接管了梁氏集团,后续有什么打算?”4号椅的老总敬了他一杯酒。 “我梁迟徽不是吃独食的人,凡是拥戴我的,我绝不亏待大家。” 老总眉飞色舞,“那我跟定梁董了,您指东,我不往西,唯您马首是瞻。” 梁迟徽有一搭无一搭地介绍梁氏集团的项目,很自然转动餐盘,那锅热气腾腾的火腿煨鱼停在何桑手边。 第264章 他回来了 她抬头,梁迟徽全神贯注谈公事,好像是巧合,不是他刻意为之。 何桑实在饿了,旗袍尺码小,她胸部勒得发胀,一口水没敢喝,唯恐更勒,整个人快晕厥了。 火腿滋味重,鱼汤也咸,何桑盯着7号椅的八珍汤,餐盘又及时转起来,那碗汤恰好停下。 转得突然,纪席兰正在夹菜,菜汁滴滴答答溅了一片,染脏了她袖口,她没好气瞥梁迟徽,“什么臭毛病,不吃饭不喝酒,闲得转盘子玩。” 直到筵席散场,何桑想吃什么,那盘子一准儿转向她,纪席兰和她嗜好相反,导致要吃什么,盘子一准儿跑了,膈应得纪席兰摔筷子。 巡视的主办方老总殷勤询问,“梁夫人,是饭菜不合您口味吗?您似乎没怎么吃。” 何桑埋在盘子里,控制着呼吸。 “我提个意见,不知合不合适。”纪席兰环抱双臂,“餐盘最好固定一下。” 梁迟徽在一旁笑。 主办方连连答应,“没问题,明年的慈善晚宴,保证照办。” 入夜八点,宾客陆陆续续离席,梁迟徽穿好西装起身,压低声,“吃饱了吗。” 何桑也站起,“饱了。” 她陪着纪席兰下楼,楼梯铺了红毯,高跟鞋碾过,剐起毡毛,绊了她一脚。 混乱中,一只温厚有力的大手扶住她,没来得及确认是谁,便抽离了。 走出望海楼,几位太太聚集在外面的台阶上,指着不远处,“那是中海集团梁总的车。” “主办方也邀请他了?座椅上没贴他的名字啊。” “他有一星期没去中海上班了,可能在外地出差,刚回冀省。” 何桑脑子“嗡”地炸开,接连蔓延的雪白令她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黑色的红旗l5缓缓鸣笛,何桑的心脏紧绷成弦,完全碰不得,一碰,要四分五裂。 梁纪深下车,直奔这边,“母亲。”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唤了纪席兰一声,目光牢牢地黏在何桑的脸上。 男人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焚得何桑眼皮发烫,她慌张别开头。 “解决了?”纪席兰烦躁,“冀省变天了,你清楚吗?” 梁纪深的眼睛藏了钩子,隐晦的,凌厉的,无声无息勾住何桑,无暇分神。 “老三!”纪席兰拔高音量。 他回过神,从西裤口袋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仅剩一支烟了,他低头点燃,狠吸了一口,语气心不在焉,“我清楚。” “延章住院,老二趁机继位,独揽大权。梁璟的后台是翁家,他又是梁家的长子,谁也害不了他,你的地位呢?中海集团是省里的,不是你的,你如今风光显赫,等整顿完中海,你卷铺盖滚蛋,一毛钱不属于你!” 纪席兰骂归骂,也晓得没办法,她软磨硬泡,梁延章也没改主意,好歹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了,既然不讲情面,证明他决心已定,回天乏术了。 “偏偏这节骨眼,你在外省回不来!如果你在场,他顾忌你的脾气,兴许给你一部分。”她懊恼,推搡何桑,“你说呢?” 何桑抿嘴角,“整顿完中海,还有中盛,中源集团,省里栽培他是器重能力,他在各个企业立下功绩,以后退休的待遇...” “退什么休!”纪席兰疾言厉色,甩开她手,“他才多大年纪啊?你想得真长远,怪不得你们般配,一个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不吭声。 纪席兰平复下来,回味她的“退休”,没憋住笑,“你是姚文姬派来的间谍吧,专门和我作对。” 何桑仍旧不吭声。 “梁夫人,恭喜您了。”周太太这时也走出望海楼,“您是晚宴的头彩儿,二公子是全场的慈善大户,梁家出尽风头啊。” 梁迟徽拍下压轴的珍珠项链,当众提及未出席的姚文姬,无异于搧了纪席兰一巴掌,戳破她假惺惺的“母慈子孝”戏码,以免外界误会他敬重这位继母,碍于他的面子也敬重纪席兰,白白被她捡漏儿。 周太太讥讽她,她听懂了,“曾经的周家耀武扬威,去年从西北回冀省,是得罪什么人了?竟然没资格坐c位了,眼看它高楼塌,塌得太猝不及防了!老二虽不是我亲生,我终究是他名义上的继母,他拍,我拍,都是梁家的贡献。” 纪席兰态度趾高气扬,“累了,回祖宅。” 司机伺候她上车,何桑弯腰的一霎,梁纪深开口,“你坐我这辆。” 何桑攥紧拳头,浑身冒汗。 他不催,伫立在阑珊的灯火里,越是明艳,照射得他越是一丝病态的俊美。灯火流动,时而掠过他眉目,时而掠过他修剪利索的发茬。 梁纪深来得风尘仆仆。 搅得她好不容易铸造的防线,险些溃败。 司机在他们之间梭巡了一圈,“三公子,何小姐,我先送夫人回去。” 纪席兰乘坐的是梁延章的御用座驾,加长的车身,在豪车云集的停车坪也独树一帜。 不过,像宾客所谓的c位,梁纪深的这款国产轿车一出现,梁延章的座驾排不上c位了。 车驶出望海楼的广场,何桑凝视着地面乌泱泱的影子,有四五个影子靠近对面的梁纪深,“梁总,您来迟了啊?” 他笑,“没邀请我。” “没邀请您?”男人惊讶,“估计是主办方怕您不赏脸。” 梁纪深维持着浅笑。 “一楼的餐厅在营业呢,您不喝两杯?” 他扬下巴,“来接她。” 男人瞧何桑,“何小姐今天艳压群芳啊,不愧是三公子的女人。” 梁纪深一手夹着烟,一手拉车门,视线越过车顶棚,望向车水马龙的长街。 他分明不看她,可他的每一寸,他曝露在霓虹之下起起伏伏的胸膛,他每一下喘息,都在不加掩饰地击穿她,粉碎她。 “你过来。” 第265章 为什么不等等我? 何桑丢了魂儿,整个人僵在原地。 分不清是怕,还是明知靠近他,会崩溃,会心软,她迈不开步,脚底有千斤重。 梁纪深叼着烟,跨腿走向她,他挡住四周的霓虹和人潮,黑影倾轧而下,繁华喧嚣的夜色骤然万籁俱寂。 他搂住何桑的腰,噙了笑,“回金悦府吗?” 好似什么没发生过,何桑呆滞凝视他,喉咙沙哑得发不出声。 “傻了?”梁纪深笑意更浓,捏了捏她面颊,滑滑腻腻的,是他精心娇养,精心呵护。 若不是何桑喜欢演戏,喜欢有一份事业,他根本不舍得她巡演练习,风吹日晒。他看着她在台上声嘶力竭说台词,每日演哭,又演笑,赶上慰问演出,四五线城市的剧院环境不好,七八月酷暑一场话剧结束,汗水浸湿了戏服,累得中暑,他实在心疼。她应该懒洋洋的,无拘无束,在他下班后黏着他,不被圈子的勾心斗角污染,欺负,一直娇气,纯白,依赖他。 梁纪深当初刀山火海拼了十年,从未觉得辛苦,唯独她,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苦了,总是怜悯她的过往。 “担心我吗。”他弯腰,平视她,像宠溺一个小姑娘,“我平安了。” 她深吸气,“平安了?” “供货商自首了。” 何桑浑身哆嗦着,哽咽嗯。 她一哽咽,梁纪深这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窝在肺腔,窝得他绞痛,他低下头,好半晌,将她揽入怀里,胸膛紧紧地贴裹她。 何桑咬着牙根,埋在他衣襟,情不自禁战栗。 梁纪深永远是那样好闻的味道。 沉厚清爽的男人味,一堵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横在她的世界里,无数个清晨,无数个一如此刻的深夜,倾尽他全部,她安心踏实的味道。 何桑撕扯着他衣摆,扯了许久,她推开,“你一星期没去中海集团了,明天是周一,正好上班。”她笑,“蒋总快扛不住了,那天来金悦府找我,问你在哪,董事局猜到你惹麻烦了,又打探不出内幕,向他施压。” 梁纪深也笑,“是吗。” 何桑抹了一下眼角,“你眼光好,提拔蒋总对了,他忠诚可靠。” 他继续笑,“我选女人的眼光最好。” 天雾蒙蒙的,阴凉得很,又要下雨了,今年冀省多雨,四月份的雨比去年一整年要多,程洵在街边按了喇叭,下车迎他,“梁先生,您感冒没痊愈,少吹风。” “你又病了?”何桑一愣。 “什么又。”他拧眉,“我没那么脆弱。” 她满脑子是他的旧疾,还有他腹部的刀疤,后背的枪伤,他小腿扎入过钢筋,在云滇原始森林遭遇陷阱,由于救治不及时,一度感染发脓,差点从膝盖以下锯断。 冬天下雪刮风那段日子,骨头寒嗖嗖的,他性子倔,不吭声,但何桑知道,他每每后遗症复发,挺煎熬的。 “我不是提醒你了吗,邱太太的药箱没有适合你的药,你买了预备着,你又不听。” 何桑浑浑噩噩,被他带上车。 程洵拎了一瓶矿泉水,站在车门外。 车厢内,她和梁纪深困在狭窄的一方天地,他太炙热,甚至不曾触摸她,只是并排而坐,热得她几乎灰飞烟灭。 “程洵吓唬你的。”梁纪深瞒着她风寒输液的事,不愿她操心。 他脱了西装,随手一扔,“想我吗?” 何桑撇开头,要下去。 梁纪深一手固定她身体,一手解她裙子的拉链,他动作不粗鲁,气势却凶悍,何桑没见过这样的他,下意识挣扎,“三哥...” 他的吻停在她脖颈,急促呼吸,“喊什么?” 黯淡的霓虹穿透空气中的薄雾,洒在车窗上,他眼神有攻击性,有竭力抑制的涩楚。 梁纪深一清二楚,是为彼此留余地,所以绝口不提。 他眼底的惊涛骇浪翻腾起又熄灭,哑着嗓子抵在她肩膀,“都过去了。” 何桑狂乱的心跳莫名地静了。 这座城市绵延密集的光与影,褪色成一片虚无,高楼大厦天旋地转,她跌进他明亮深刻的眼睛,既迷失,又清醒。 “我不回金悦府了。”她舌头发麻,腮骨也麻,眼窝像一根巨大的棒槌在来来回回捅,“你平安就好,以后不要冒险了,凡是关于广和集团,任何人,任何事,你不要再管。” 梁纪深拽住她,眼眶通红,一缕缕血丝在蔓延激涨,“你是不是不信我?” 何桑背对他,“我没有不信你。” “那为什么不等等我?” 她在颤抖,剧烈地颤抖,“我等得起,顾江海等得起吗?两亿金额的商业诈骗,影响太大了,多少人趁机踢你下马,踩你万劫不复。一旦定罪,你的事业,名誉,一切全毁了,包括邱先生,面临的是牢狱之灾,卷入其中他冤不冤?老张和顾江海信任你,帮你压消息,求转机,一拖再拖,他们也统统违规了。” 何桑呜咽出来,“我了解你,老张是你的恩师,你不想牵连他,你是没办法了,他也没办法了...再抓不到供货商,他难逃上面的追责。” “我宁可身败名裂!”梁纪深蛮力扼住她胳膊,“你这么了解我,你了解我心里什么重要吗?” 她点头,又摇头,倏而转过来,抱住他痛哭。 梁纪深手垂在座椅,一动不动。 他英武硬朗的身躯仿佛轰然坍塌的高山,在一霎支离破碎,没了力气。 第266章 崩溃 何桑哭了一会儿,冰冷的手抚上他脸,他脸亦是冷到没温度。 “一开始,我攀上你,就是为我父亲的案子,如果我清楚来龙去脉,我有证据,我可以报警,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清楚他死得不明不白,护城楼的案子有隐情,有保护伞,那时我一心要攀上有势力有背景的人。” “已经过去了。”梁纪深又重复了一遍,他盯着何桑,瞳孔泛起犹如困兽的赤红火光,是他在危机四伏的边境一线才有的暴躁和野性,“我不介意怎么开始的,我没怪你。” “你怪我吧。”何桑轻轻摁住他,“我以为你帮得了我,可你帮不了,你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束缚。你不能像梁延章和梁迟徽一样无所顾忌,在法律的边缘为所欲为,即使你不在乎名誉和前程,你被他们算计得一无所有,无权无势,你又拿什么帮我?” 梁纪深闭上眼,眼泪淌过她指尖,又流入掌心,静静融化。 那一丝触感,刺得她四肢百骸猛地一揪,揪得血肉模糊。 “我从周坤手里买下了绿植园,前院种樱桃,后院种草莓,庭院中间盖一座亭子,种了海棠和梅树。后年的春天,会结出你爱吃的果子,喜欢的花。” 他粉碎了何桑紧绷的那根弦,她放声大哭,偎在他怀中,抽搐着蜷缩成一团。 一连串的鸣笛响起,车灯照在玻璃上,梁纪深睁开眼,望向对面的宾利。 后座的车窗落下,露出梁迟徽温润含笑的面孔,“老三,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桑迅速从梁纪深怀中离开。 梁迟徽视线扫过她,波澜不惊不置一词,对梁纪深说,“纪姨拍了一枚翠玉扳指,原主是晚清时期江南的一位富商,成色一般,艺术做工好,倒是很衬你。” 梁纪深注视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隐忍到极致,“梁迟徽——” 突如其来的重压感,何桑死死地勒住他衣袖,手腕勒出一道蜿蜒的黯蓝血管。 他只觉血脉上涌,疯狂撞击他,恨不得全然不顾,什么富贵,地位,权势,未来,干干脆脆卸下这一身辉煌的枷锁,和梁迟徽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何桑打开车门,决绝走下去,像是当头浇下一盆水,浇得他彻头彻尾凉透。 她要的不是这些。 是讨一个真相,是还何晋平一个瞑目,是要他平安,清白,没有污点,没有危险。 倘若以毁掉他,牺牲他为代价,她不要。 强留下她,她依然会走。 梁纪深一口气没缓过来,伏在椅背上咳嗽,浓稠的血痰啐在黑色的真皮坐垫上,他眼前模糊,似乎看清了,又似乎看不真切。 何桑听到他咳嗽,一声接一声,她步伐一顿,逼迫自己往前迈。 梁迟徽很顾及她的感受,明白她需要过渡期,没有安排她和自己同乘一辆车,而是吩咐主办方老总安排一辆车送她。 何桑攥拳,攥得嘎吱响,她背后那一束滚烫的目光,在她五脏六腑烫出成百上千颗洞,一颗颗洞鲜血淋漓。 “谢谢二哥。” 梁迟徽语气温和,“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没敢回头看,匆匆坐进车里,冲向夜幕下的金水大桥,在桥头拐个弯,她捂住脸,泪流满面。 司机是梁迟徽的秘书,梁迟徽由主办方的司机送回老宅。 陌生人送何桑,他不放心。 “何小姐,这是二公子的心意。” 司机从驾驶位递给她一个红丝绒盒,她接过,压轴拍卖的珍珠项链赫然摆在里面。 晶莹闪烁的珠光,主珠有一种粉蓝的色泽,美轮美奂。 她摩挲着,慢慢扣上盒盖。 “您回哪?” 何桑沉默片刻,“回金悦府,我收拾行李。” “收拾完行李呢?” 她捏着盒子,没搭腔。 “我送您去碧玺公馆吧?空置的房间多,您挑一间住,也有佣人伺候您,二公子应该会同意。” 何桑自然是不肯的,“不打扰二哥了,送我去曾公馆吧。” 梁迟徽的车十点钟驶入老宅,客厅灯火通明,纪席兰的爱马仕包搁在沙发上,衣帽间亮了灯,他没换衣服,径直上二楼。 姚文姬坐在梳妆台蒸脸,门敞开,梁迟徽松了松领带,倚着墙,“我记得您有一条澳白珍珠项链。” 姚文姬瞥他。 他坦坦荡荡的,不躲不闪,“您戴吗。” “偶尔戴。”她翻了一页杂志,“你今晚也拍卖了一条?” 梁迟徽笑,“不如您那条。” “我瞧瞧。”姚文姬合住杂志,朝向他。 他单手插兜,略俯身,另一只手掸了掸西裤的浮尘,“没在我这。” “交钱了吗。” “交了。” “货不给你?”姚文姬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什么拍卖会啊,不讲究银货两讫,正规吗。” 梁迟徽站直,豁出的架势,“送人了。” “你打着我的旗号,拍下四千万的项链,不孝敬我,你送谁了?” 他改成双手插兜,右腿屈膝,从容慵懒,“送女人了。” 姚文姬梳头发,“她不喜欢这条,你又扫荡我的货,讨她欢心是吧。” “母亲——” “那是我最贵重的首饰了,澳白的极品,二十颗珠子配三块翡翠,价值上亿。”姚文姬手势制止他,“我喊你徽哥,你别打它主意。” 梁迟徽笑出声,“不敢当。” 姚文姬关了美容仪器,“我去医院照顾梁延章,你刚继承梁氏集团,我必须装装样子。” 她走出卧室,纪席兰正好上二楼,手中捧着墨绿色的扳指盒,“你得意吗?” 姚文姬站在三楼,居高临下的姿态,“我得意什么?” “老二在大庭广众下给足你面子,搧了我的脸,你不得意吗。” “这个不值得我得意。”姚文姬慢条斯理下台阶,擦肩而过的一霎,她笑着,“我得意的在后头。我不动老三,不代表不动你。” 纪席兰瞪着她,“老三在,你动得了我吗?” “你身为人母,除了拖累他,还干过什么?纪席兰,害了老三的,就是你和梁延章。你晓得老三这次遭了多大的灾祸吗?” 姚文姬一推,扬长而去,她个子高,纪席兰毫无招架之力。 梁迟徽五分钟后也下楼,纪席兰瞥了一眼他左手,一个长方形的首饰盒,她认得这盒子,是姚文姬的澳白项链,镶嵌了一大两小的龙种翡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款式,无论是珍珠还是翡翠,没有质地更好的了。 “老二,去哪?” 梁迟徽不露声色揣进西服口袋,“回住处。” 姚文姬打量他口袋,他侧身避开,“纪姨,您早休息。” ...... 何桑一进家门,瘫在客厅的地毯上,蓉姐在厨房热了宵夜,端出来,“下午四点半有您的电话,是外省长安区局的座机,姓顾。” 她参加晚宴带了私人号的手机,而顾江海只有她的工作号,她没带去。 何桑爬起,强打精神回拨给顾江海。 顾江海在局里加班,审讯供货商,下属告诉他办公室有来电,他风风火火返回接听。 “你没白费工夫,嫌犯投案了。” 她在车上哭得厉害,仍有哭腔,“我知道。” “和纪深碰面了?” 何桑的手机壳顶端有两个兔耳朵,是39.9块钱网购的情侣款,她是粉兔子,梁纪深是蓝兔子,她常用,他不用,她其实不是童真的女人,不爱卡通类型的小玩意儿,梁纪深也识破她是“蔫坏儿”,为了磨他用。 “碰面了。” 顾江海是局外人,不好多言,他直接说正事,“投案的两个供货商,不是你偷拍照片中的那两个。” 第267章 玩弄于股掌之中 何桑直起腰,靠着沙发,“是冒名顶替吗?” “不,投案自首的供货商确实是诈骗犯,你在清风茶楼见到的那两个人,是假的。” 顾江海的话,像一颗炸弹,炸得她瞬间清醒了。 原来梁迟徽不仅仅识破了她的企图,也在顺水推舟陪她演。 她的每一步棋,他精准无误算计在前面,排兵布阵,请君入瓮。 跟踪,拍照,录音,取证。 何桑猜到他发现自己在16号桌,却没猜到从头到尾是演戏。 梁迟徽玩了这一出,目的是告诉顾江海和梁纪深,他有的是道行,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妄想调查广和集团,扳倒他,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何桑心脏沉了又沉,沉入谷底。 这场较量的起因,是梁纪深为何晋平申冤,梁迟徽越是严防死守,越是证明护城楼坍塌有不可告人的内幕,何晋平的死有隐情。 梁迟徽继承了梁氏集团,与梁延章的利益捆绑更是牢固,无论幕后黑手是他还是梁延章,他都有理由扫清障碍,毕竟广和集团的孽债曝光,梁氏集团也垮了。 顾江海宽慰她,“梁迟徽出面找梁延章要人,纪深平安了,这是你的功劳。不瞒你,市局下达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明天没抓到嫌犯,纪深和老邱就是嫌犯了,扣一顶嫌犯的帽子,在他的履历中是大污点啊。” 何桑笑了笑,关机去收拾行李。 蓉姐清理了厨房,正要回屋,她拖着箱子直奔玄关,“您回老宅吧。” “您去哪啊?”蓉姐一愣,抢何桑的行李箱,“三公子叮嘱我伺候好您——” 何桑夺回箱子,张了张嘴,又无从解释,“我先住朋友那里。” 她拉门出去。 蓉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给梁纪深打电话,那边堵在市中心,对面是酒吧街,由南向北密密麻麻的年轻男女,梁纪深倚在后座,用帕子捂住唇,唇边弥漫开淡淡的血迹。 程洵把手机递到他手里,“是蓉姐。” 这一路,不少的电话,外省的,中海的,老张和赵凯的私人号,他统统没理会。 蓉姐轻易不联系他,除非涉及何桑。 梁纪深太阳穴胀得慌,他喘匀气,缓了缓体力,“什么事。” “何小姐离开金悦府了!”蓉姐语无伦次,“我拦不住她...” 男人抑制住喉间上涌的咳嗽,“这么晚了,她住哪。” “住朋友家,何小姐在冀省的朋友是不是曾太太?她和同事不太亲近。” “带衣服了吗。” “全带了,一件没留。” 眼前蓦地晕眩,大片大片地发黑,这口咳嗽没抑制住,剧烈地喷呛出,胸腔的回音空荡荡的,像挖干净了血肉筋皮,只剩空壳。 蓉姐吓一哆嗦,“三公子?” 梁纪深再次捂住唇,帕子捏得褶皱,“我心里有数了。” 手机掉在脚下,“噗通”地闷响,他整个人歪斜在椅背,一声接一声咳嗽。 “您在邱宅输了液,没什么效果,没对症吧?” 梁纪深双目紧闭,挥了下手。 程洵明白他的意思,不扛了。 前方车队排起长龙,起码要堵一个小时,程洵没办法,通知了交管局,派出六名公路辅警,骑摩托从酒吧街开道,护卫这辆车驶入总医院的急诊部。 ...... 何桑有一阵子没见黎珍了,她怀孕七个月了,肚子奇大,大夫说她患有妊娠糖尿病,导致羊水多,所以在戒糖。虽然肚子没变小,但毛孔溜光水滑的,何桑进客厅的时候,她正在美滋滋照镜子。 “曾老板呢?” “去泰国考察市场了。”黎珍吩咐保姆将何桑的行李箱送到二楼客房,打趣她,“金悦府是冀省的顶级豪宅,比我这里豪华,委屈你了啊。” 何桑没吭声。 “你去梁迟徽家里住啊。”黎珍开冰箱,拎出半桶酸奶,倒了两杯,“你们只有白天碰面,交集再多,他防备你。大集团的老板负责上千名员工的饭碗,操控着几十单工程,警惕性不是一般的强,你如果是他的枕边人,情况不同了,他洗澡,视频会议,睡觉,防备你?白天的交集也亲密啊,一起吃饭,看电视,休息,他习惯你存在,松懈了,才会露马脚。” 何桑摇晃着玻璃杯内的酸奶,“我和梁迟徽没确定关系,纪深下午刚回冀省。” 黎珍恨铁不成钢,“你称呼前男友纪深,称呼他连名带姓的,你做戏也做全套吧?”她重新坐下,“你跟了他,可以光明正大进出他的私宅,包括云海楼,地下钱庄,甚至梁氏集团,你是未来的老板娘,他的地盘你一马平川啊!现在不行,你是外人,你没资格去。” 何桑喝了一口奶,其实这段日子,她和梁迟徽是互相试探。 梁迟徽试探她的手段,她试探梁迟徽的界限。 她手段不高明,表现得天真笨拙,漏洞百出,他反而放心,愿意哄她玩,任由她接近。倪红那么精明缜密,又讨到什么好处了?男人永远排斥精明过头的女人,他认为是潜在的威胁,万一背叛,后果不堪设想。 梁迟徽相处中也算绅士,发乎情止于礼,只撩拨逗弄,不越界。 何桑希望空手套白狼。 不损失一丝一毫,挖到渴求的真相。 她欲言又止,“我接受不了梁纪深之外的男人...” 黎珍啧,“梁迟徽这种地位,他是有人设的,比如翩翩君子,他绝不会霸王硬上弓。他想睡女人,从南城排到北城,投怀送抱的,不情不愿的,他都不碰,他只碰一种,既不主动又不抗拒,他觉得能拿下,可欠缺了一点火候,彼此暧昧拉扯,带禁忌感,是他最有兴趣的。你自保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你的本事了。” 何桑笑,“你懂得真多。” 她洋洋得意,“我可是平民女嫁豪门,不懂行情,我能成功跨越阶级吗?” 黎珍是野猫子,凌晨三点前没睡过觉,怀孕后养得早睡早起,今天若不是等她,不至于熬到夜里十二点。 何桑心事重,失眠到天亮,刚打个盹儿,听到一嗓子“何桑!” 她一激灵,摁手机屏幕,六点五十分。 黎珍又在呼喊她,她匆匆冲下楼,黎珍摔在餐厅里,睡裙湿了一滩,腿间的水渍混合着血丝,黏糊糊地流下。 “我羊水破了,要早产...”黎珍满头大汗,“保姆去菜市场了,你叫救护车。” 何桑没遇到过这副阵仗,曾明威有隐疾,结婚三年试管了无数次,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儿子,又赶上她在曾家,黎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有责任。 她迅速冷静,给保姆写了一张字条,拨打120问清救护车的路线,搀扶黎珍上车,开启车厢的暖风,保证黎珍不受凉。 120从芙蓉路开往国贸商厦,她从光明大街开往国贸,原本40分钟的路程,15分钟在国贸c门汇合,又开向总医院。 总医院治疗心肺病和妇产科是冀省最专业的,距离曾公馆也近。 七点四十五,黎珍进入手术室,没多久,一拨又一拨的大夫进去,有一名护士问家属在不在,何桑说在国外,打不通电话,护士又回去了。 八点半,2楼的电梯门敞开,梁迟徽步履矫健走出梯厢,黎珍的保姆走在他后面,何桑呆滞了一秒,“二哥?” “蓉姐说你搬到朋友家了,我想到是曾太太,所以早晨特意过去,接你去剧院上班。”梁迟徽捎了薄荷水,毛巾和早餐,笑着打量她,“没睡醒?” 第268章 送你 她去旁边的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没要早餐,“我不饿。” 梁迟徽这方面有原则,何桑不吃,他不惯着,豆浆,红豆煎饼,一样样塞到她手中,也不开口,温润的皮囊下,隐隐渗出一股威慑力,逼得她不得不象征性咬几口。 手术室大门这时又打开,保姆截住护士,“我家太太有危险吗?” “有栓塞的前兆症状,孕妇羊水多,胎儿窒息,母子危险系数很高。” 保姆急得哭,“何小姐!先生在泰国,太太千万不能出事啊...” 何桑也六神无主,拽住梁迟徽的袖子,“二哥...” 梁迟徽握了握她手,示意她安心,旋即走向那名护士,“你们副院长在吗。” “张院长吗?他在科室开会。” 梁迟徽说,“你请他过来主刀。” 护士疑惑看了梁迟徽一眼,“张院长已经不做手术了。” “你告诉他,孕妇是梁迟徽的朋友。” 护士听他挺有气势的,也没怠慢,立马去科室请人,片刻,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医生迈出电梯,梁迟徽迎上去,“张伯伯。” 张院长拍他肩膀,“迟徽,生产的孕妇是你女朋友?” “不是。”他侧过身,手揽住何桑的后背,揽到张院长面前,“是我女朋友的朋友,我还没孩子呢。” 张院长透过镜片端详何桑,梁迟徽温声介绍,“这位是张伯伯。” 何桑鞠了一躬,“张伯伯。” 他颔首,“我先手术,中午吃顿便饭?” 梁迟徽恭敬客气,目送他进手术室,“有劳您了。” 张院长的主刀水平的确出神入化,从死亡线硬生生拉回了黎珍母子,婴儿出生后,直接抱到新生儿救治中心,黎珍也转入监护室。 何桑浑身是汗,身体几乎虚脱,瘫倒在家属区的长椅上。 “二哥。”她声音微不可察。 梁迟徽耳朵挨近她,“什么?” “五万的红包,少吗。” 他只觉这姑娘的脑回路新奇,像张院这样医术界泰斗级的人物,一堂课何止六位数,早已不在乎金钱了,只一心名扬青史,桃李满天下,红包哪里入得了眼。 “五十万的红包,也请不动张伯伯出山了。” “那这个人情...” 梁迟徽抬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轻轻捋顺,“是我欠的,你不用担心。” 她默默垂下眼睑。 “项链喜欢吗。” 何桑点头,“喜欢。” 他笑了一声,“为什么不戴?” “太张扬了。” “无妨。”梁迟徽靠近她,“我送你的,外界没有人敢议论。” 何桑也笑了一声,“你厉害。” “我厉害吗?”他挑眉,“老三是暴脾气,我是公认的好脾气。” 她摇头,“不是脾气。” “是什么?” 何桑也回答不上来,“总之你厉害。” 梁迟徽温和极了,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枚长方形的丝绒盒,“这条送你。” 她怔住,“又送我?” “昨晚你提过。” 何桑掀开盒盖,是姚文姬去看话剧那天佩戴的澳白翡翠项链,当时邹太太问姚文姬多少钱,姚文姬说06年美国拍卖会拍下的,650万美金,龙种翡翠在市面上绝迹了,升值空间大,而且珍珠的质地也好,如今拍卖,至少上亿了。 她吓得缩回手,“我不要!” 梁迟徽低眸,“怎么不要?” “太贵重了...我还不起姚姨。” “我母亲不知道。” 何桑瞪大眼,“不是姚姨的吗?” “是。”梁迟徽抿唇,“我母亲不给,我偷的。” 四目相对,何桑没忍住笑,他唇线深,显得唇型薄,天花板的白炽灯一照,这一幕恰好闯入老张的视线。 交管局的一把手向他汇报梁纪深住院了,病情挺严重,他最出色的学生,自然牵肠挂肚,于是推掉上午的会议,专程跑一趟。 一二楼的电梯暂停运行,他上三楼乘电梯,这一层楼是妇产科病房,也是凑巧,被他撞见了。 梁迟徽白皙俊美,何桑曼妙窈窕,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格外地惊艳,醒目。 老张审视了半晌,按下电梯。 梁纪深的病房在九楼,高干2床,护士站在床边准备挂水,男人半躺,枕头垫在背后,腿弯曲,膝盖和小腹之间的位置摆着文件。 他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苍白得没有血色,骨子里的钢铁硬汉之气弱化了几分,多出几分斯文清贵的味道。 “又在加班?”老张脱下制服,“交管局的老安说你出动辅警开路了,差点死在路上吧?” 梁纪深坐起,“肺炎而已。” “你二十多岁是十项全能,三十二岁你是一项不能了。”老张挪椅子,开玩笑,“不服老啊?和小伙子比试比试武力。” 他不甚在意,“他们还真打不赢我。” 赵凯是个大嘴巴,梁纪深这摊乱事儿,顾江海对赵凯讲了,赵凯憋不住,又和老张讲了,老张试探问,“小何来过吗?” 梁纪深签署文件的手一顿,神色黯然,“她不清楚我住院。” “你老老实实休养,先别加班了。”老张没捅破妇产科的场景,只安抚他。 他摘了眼镜,揉鼻梁,“在外省耽误了时间,堆积的公务太多,处理一些是一些。” 老张又站起,给护士腾了个地方,“下半年中海集团的项目是省里督办的重点项目,你作为总经理必须镇场子,那群董事的私心太大,省里不信任。” 针尖埋入血管,梁纪深拧眉头,这一星期他瘦了五斤,手背皮包骨,痛感明显。 他记得何桑最怕疼,去年中秋节去地级市慰问演出,舞台的安保措施不行,她从升降台漏下去,三米高的台子,电缆线割得她腰胯鲜血淋漓,至今有一圈细线形状的疤痕。每每情到浓处,他总是喘息着抚摸她的疤,更加坚定让她辞职,养着她的念头。 老张在病房接了个电话,挂断穿好制服,走到门口,又停下,“小何和你二哥...这次是真的?” 第269章 你长了一身讨人爱的肉了 梁纪深望向他,目光犀利隐晦,“您看到他们了。” 老张在大学担任常务副校长,顺便也教课,教了三十七届,每一届都有赵凯那种犯浑又能干的学生,也有梁纪深这种天生慧根、灵气逼人的学生,老师大多喜欢赵凯,没花花肠子,肝胆仗义,打一架,挂了彩儿,重归于好。对于梁纪深,既喜欢,又有分寸。 他心思缜密,冷淡,优秀是真优秀,可狂性难驯,不服管束。 老师一个眼神,他头脑分析出一篇报告。 老张没觉得说漏了什么,闲聊的性质而已,梁纪深仿佛一个钩子,判定他话里有话。 “她在妇产科病房的家属区,你二哥陪着。”老张欲言又止,“这姑娘心太野,你需要一个维护你正面形象,安定后方宜室宜家的妻子,嫁给你注定要舍弃一部分,比如她的社交。私人老总的太太,不可以来往,有绯闻的演员,不可以来往,普通异性,不可以来往,你在业界对手太多,流言可畏。” “她和同事没有私交,她节俭,和那些豪门太太合不来,至于异性,胡大发骚扰她,男演员泼她脏水,是她的问题吗?”梁纪深又闹脾气,“她这次有苦衷,您不了解内情,不要当我的面冤枉她。” 老张打手势求饶,“我失言了,梁总原谅我行吗?嗓子沙哑,别吵了。” “回省里上班吧。”梁纪深躺下,背对他。 老张气乐了,“我买的草莓,牛奶,你补一补。” 他没搭理。 “犟东西。”老张出门。 梁纪深睁开眼,盯着飘荡的蓝色窗帘,眼底一片不见底的深沉。 黎珍手术大出血,昏睡了五个多小时,张院长勉强保住了她的子宫,不建议再怀孕,保姆在监护病房哭哭啼啼的,何桑联系上泰缅边境谈生意的曾明威,他那边有枪声,似乎附近街头爆发了武装冲突,何桑犹豫,怕给他施加压力,万一他分心出事了,黎珍要埋怨她的,于是通知他母子平安。 曾明威委托她好好照顾黎珍母子,匆匆挂断了。 中午,何桑跟着梁迟徽请张院长吃饭,这位医学界的泰斗很简朴,挑选的餐厅在医院对面的便民餐馆,人均60元。何桑翻开菜单,蛮符合她的口味,清淡的菜式多。 “迟徽,你也养养胃,应酬客户大鱼大肉腻了吧?这家的八宝粥和墨鱼汤面很爽口。” 梁迟徽清洗了餐具,“您是帮我省钱。” 张院长一副前辈的口吻,“娶媳妇,生孩子,哪个不花钱啊。媳妇儿这样漂亮,辛辛苦苦为你生儿育女,你舍得亏了人家?” 梁迟徽偏头,打量何桑,她紧挨橱窗,阳光暖融融的,射在她面孔,玉雪细白,肌肤轻薄透明。她略低头,大约是不适应,几根发丝顽皮扫过她睫毛,餐厅没开空调,大堂热火朝天,她脖颈和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黏住发丝,勾缠着睫毛,他伸手,小心翼翼择开。 “你长了一身讨人爱的肉了,连张伯伯也督促我不能委屈你。” 何桑下意识要澄清,没来得及张嘴,服务员端着餐盘上菜,“蟹黄鲅鱼饺子,菜是老四样,一碗杂粮八宝粥和小咸菜。” 张院长夹了一颗饺子,“芝麻油萝卜丝配粥,我每次打包回家,你伯母喝两大碗。” 梁迟徽给何桑舀了一勺粥,“你尝尝。” 这一打断,她瞬间清醒了。 否认关系岂不是前功尽弃?梁迟徽对她也算君子,她若是划清界限,他估计也会罢休。 张院长吃了一个饺子,“老三结婚了吗?” “没有。”梁迟徽云淡风轻,“省里空降他整顿中海集团,公务繁重,他顾不上私事。” “我在医院,不接触你们圈子,没什么耳闻。”张院长笑容慈祥,“林院长的小女儿,是大提琴音乐家,在意大利工作了七年,五月回国,一米七的个头儿,样貌洋气,和老三很匹配。” 何桑捏筷子的手一紧。 梁迟徽余光掠过她的手,不露声色,“老三性子倔,他从不相亲。” “林院长与你父亲有来往,那年你父亲的堂弟心肌梗塞,是林院长主刀,救了他一命,有这份情谊,你父亲安排老三见面,老三不会拒绝吧?” 梁迟徽不禁破功笑,“我父亲安排,那林院长的女儿这辈子也见不着老三,他们快成仇人了。” 张院长震惊,“因为你继承了梁氏集团?” 梁迟徽没回答,张院长同样识趣没追问。 权富家族,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尤其夫人多,儿女也多,冀省类似的家族,内部争得头破血流,对外是讳莫如深。 张院长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结婚?” 梁迟徽十分儒雅看向何桑,“我结婚那天,一定邀请张伯伯证婚人。” 她脑袋扎在碗里,不言不语的。 男人扳过她肩膀,拇指蹭了蹭鼻尖,蹭下一粒黏米,他抽纸巾擦拭,“呛到了?” 何桑抿唇,“有点烫。” “多大的人了,烫了不知道晾凉了再喝?”梁迟徽捧起她的碗,耐心搅弄,徐徐的白雾溃散开,他用干净勺子蘸了一口,试了温度,递给她,“刚好入口。” 张院长目睹这一幕,“迟徽啊,收心了?” 他含笑,“收心了。” “难得啊,你辜负过的女孩子要怨恨你喽。”张院长打趣。 从餐厅出来,张院长让梁迟徽开车送他一程,他是半天班,下午去医科大学授课,妇科肿瘤的病理化验课。 梁迟徽安顿好他,又下车,走向何桑,“去剧院吗?” “不去。”她摇头,“我留在医院,黎珍醒了我才踏实。” 餐厅是滨江商场的底商,穿堂风大,从后朝前吹,何桑的头发覆在脸上,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梁迟徽笑了一声,拨开她发丝,她仍旧紧绷,不习惯他的触碰,他亦是蜻蜓点水,及时收手。 火候掌控极好。 “我晚上有酒局,不超过十点,我来接你。” 何桑立马说,“我还是回曾公馆。” 梁迟徽一清二楚她在躲老三,也躲他。 杜绝了一切独处的机会。 黎珍的家,曾明威又不在,他和老三不方便登门。 何桑的小九九儿,他认为很有意思。 越是攻不下,对男人而言,越是弥足珍贵。 她情感经历少,却颇有一套。 “当然。”他绅士十足,“胡大发的太太和她侄子李鹤一直伺机报复你,你独居我也不放心。” 何桑抬头,梁迟徽是个高手,轻描淡写间表明了态度,短期内,不打算再进一步。 看来,他名下的产业,的确禁不起查。 他纵容归纵容,也哄她玩,实际上竖起一道防线,她逮不住任何把柄。 大概率是一场拉锯战。 梁迟徽坐上车,张院长在副驾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好奇问他,“这姑娘哪迷住你了?你竟然收心了。” 他发动,噪音吞噬了他的答案,车随即拂尘而去。 何桑回到病房,黎珍依然在睡,心脏检测仪的数据很正常,她调慢了挂水的速度,拎着水壶去打热水。 路过护士站,两名护士在交接班,“好英气的男人,好俊。” “眼熟呢。” “你认识?” “凌晨急诊部的,开红旗l5,肺炎咳血,高烧昏迷,上呼吸机了。” “这么严重啊?” “病情耽误了呗,据说是冀省排名前三的集团一把手。” “中盛,中海?红旗l5...我记得冀省只有四辆吧?” 何桑手一松,水壶掉在地上,“哐啷”的重响,惊动了护士,“何小姐?” 第270章 才忍住抱他的冲动 何桑风风火火跑向护士台,“在哪?” 护士茫然,“什么在哪。” “你们口中那个男人!” 她们面面相觑,“不是我们的病人,他十点半来过这层楼,溜达了一圈,又离开了。” 何桑道了谢,飞奔进电梯。 7、8、9楼是心肺功能的住院楼层,何桑挨间找,终于在9楼的高干2床找到梁纪深。 门上的玻璃窗贴了“谢客入内”的纸牌,避免中海集团的下属与合作方领导探望他,借机贿赂他名贵的礼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打扰他静心养病,一旦照片泄露,不知情的以为他命不久矣。 他脸色太苍白了,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甚至令人怀疑他体内没有一滴血了,耗尽了。 病房开着灯,也开着窗户,在斑驳的光点里,他清隽的面容瘦成了冷硬的线条,锁骨和喉结被细窄的下颌衬托,愈发地削瘦。 他掩唇咳嗽,脸色转为涨红,咳得太剧烈,太阳穴青筋狰狞,手背的针管也由于凸胀而回血。 何桑眼眶泛红,忍了又忍,才忍住闯进去抱住他的冲动。 梁纪深合住文件,按床头的电铃,护士走出隔壁,何桑装作系鞋带,蹲在墙根处,护士进门后,她又站起。透过小窗口凝视病床上的男人。 “您的身体暂时不适合工作了。”护士拔了针,堵住针孔,“您只顾办公,不顾输液了?扎三次了,左右手全肿了。” 梁纪深嘶哑得厉害,“有劳了。” 何桑攥着拳,攥得指甲泛白,她深吸气,扭头。 与此同时,程洵打包了饭菜上楼,擦肩而过之际,何桑没发现他,他发现了何桑。 “何...” 话到嘴边,程洵又咽回。 她明显是偷偷过来这一趟。 又何必戳穿。 推开病房门,他撂下餐盒,“梁先生,我在走廊遇到何小姐了。” 梁纪深目光落在青紫色的血管,咳嗽了一声,竭力克制住。 “她应该是藏在门外,特意看您的。”程洵打开盒盖,抽出筷子,“何小姐牵挂您。” 男人握住筷子,胸口仿佛积酿了一腔水,要喷薄而出,“嗯。” ...... 梁迟徽傍晚在云海楼与张氏集团的王总会面。 他直截了当,“我和你们公司的余董有仇,省里这单投资十亿的工程,你想办法运作,争取让董事局全票通过,交给他负责。” “余董得罪您了?”王总诧异。 梁迟徽也没瞒王总,“他剐过我的车,当时我车上有女人。” 王总大笑,“谁说梁二公子不懂怜香惜玉的?您要是怜惜起来,没有其他男人什么事了。” 他也笑,“比不得王总的金屋藏娇,跳芭蕾的?” 王总连连挥手,“那是我干女儿,规规矩矩的关系。” “王总经验丰富,万一家中的夫人追究,干女儿的名义,风浪是小很多。” 倪红这时从外面拉开门,端了一壶酒,“梁老板,王总,我猜红酒洋酒你们也喝厌了,我在东郊农家乐的院子里酿了一缸子米酒,手艺不精湛,你们凑合喝。” “倪总酿的米酒?我有口福了。”王总搓了搓手,“二公子身边有如此佳人,艳福不浅呐。” 梁迟徽一言不发注视着倪红斟酒,给王总斟完,轮到他,他开口,“不喝了。” 她望了男人一眼,“我亲手酿的。” “没听清楚吗?”梁迟徽语气不善。 倪红面子下不来台,拿着酒壶,一动不动。 “我喝,我喜欢喝,倪总酿酒香味醇厚啊,不逊色老酒厂。”王总打圆场,接过酒壶,“倪总,一起喝一杯?” 倪红瞥梁迟徽,他无意让她坐,神情极为淡漠,她尴尬笑,“客人多,我先忙了。” 王总不明所以,“倪总是您的得力助手,您怎么驳了她的颜面呢?” 梁迟徽神情又森寒了一度,“她自作自受。” 王总是混迹商场的老油条了,有眼力见儿,云海楼起内讧了,他自然不留下,象征性喝完几杯米酒,起身告辞。 倪红亲自送他下楼,又返回二楼,她察觉到梁迟徽今晚不对劲,不愿撞枪口,准备回办公室,敞开的包厢门忽然传出一句,“你进来。” 她一咯噔。 在原地站了片刻,故作镇定走进包厢。 梁迟徽闭着眼,衬衫领撕开,皱巴巴的,酒桌上的红酒只剩半瓶,米酒他没碰。 他喝得猛,颧骨浮现两坨性张力爆棚的潮红,释放出一股颓废倜傥、宿醉感的俊美。 他缓缓掀开眼皮,那最深处的光,和平日不一样,更危险,更肃杀。 是诱惑的,也是狠戾的。 倪红俯下身,“不舒服了?” 梁迟徽摁下遥控器,一霎,昏暗的霓虹熄灭,天花板的灯带明亮刺目。 她本能一缩。 “近一点。” 倪红双手撑住桌子边缘,前倾。 “再近一点。” 她上半身完全倾轧下去,和梁迟徽咫尺之遥。 男人丢了遥控器,扣住她后脑勺。 强悍的压迫力,倪红几乎要窒息。 “知道为什么我在王总面前不给你脸吗?” 梁迟徽口腔的酒气直逼她,激荡醉人,她却心惊肉跳。 “你背地里玩什么花招了。” 倪红瞳孔一震。 第271章 去接喝醉的他 梁迟徽的手从她后脑勺移到下巴,狠狠一撅,“不坦白?” 倪红在他掌控下动弹不得,浑身的汗毛炸了,她清楚,他动怒了,动真格了。 “清风茶楼...我去过。” “跟踪我吗?” “不...”倪红否认,“我去见朋友,跟踪你的不是我,是何桑!” 梁迟徽波澜不惊,“三天前发生的事,为什么当天不提。” “何桑说,她在你心里分量重,我揭穿她是费力不讨好,我没敢提。” 他松开手,上半身后仰,完全识破她的眼神,“倪红,我了解你,你胆子大,何桑的小伎俩根本不入你眼,她唬得住你?你不提,是因为你恨我。” 倪红面容隐隐发白,“我没有!” “我在清风茶楼会面的两个人是假的,哄何桑玩的,但你以为是真的,你撞见何桑跟踪我取证,你知道我最反感算计,她踩了我的底线,只要她将证据交给顾江海,我对她有点兴趣,也没了。”梁迟徽拇指撬开烟盒,点上一支烟,“不过你忘了,这次是陷害梁纪深,他是省里的心头肉,毁他的名誉等于毁中海的名誉,中海是冀省的龙头企业,一把手曝出丑闻,股票大跌,损失庞大,一旦挖出谁是幕后黑手,你想过后果吗。” “供货商陷害梁纪深,与你无关,不是你安排的!即使证据传到外省...”倪红拽着他袖子,“你没罪的!是梁延章有罪...” “我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梁延章曾经以集团的名义雇凶,我要承担。” 倪红呆滞住。 梁迟徽猛地一甩,一沓相片甩在她脸上,尖锐的棱角剐过,划出两缕红痕。 她回过神,捂住脸。 “认识外省话剧院的苏苏吗?” 倪红踉跄后退了一步。 “手伸得这么长,连我也蒙骗在内?我在外省的一举一动,什么人嫉妒何桑,愿意为你所用,你摸索得很详细啊。”梁迟徽直起腰,气场凛冽,“你这是算计我吗?” 倪红含着泪,“你想要何桑,我推波助澜也错了?” “我想要她自投罗网,而不是你强人所难。再自作聪明,别怪我不念旧情。”梁迟徽言辞锋利,字字如刀,插在倪红的心口,插得血肉模糊。 “你对我有旧情吗?”她撂下那只手,左脸颊猩红肿胀,“你念与不念,有什么不同。” 倪红忍耐了十年,她的棱角,傲气,热情,被梁迟徽一寸寸的消磨。 这十年,他一共有三十二个红颜知己,二十个是云海楼的女孩,给正经名分的有六个。 外界调侃:兔子不吃窝边草,梁二公子独爱窝边草的滋味。 其实梁迟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男人,心肠太硬了,太冷了,他的英俊,他的风度,包裹着砒霜一般的剧毒。 从冰冰告诉她,和梁迟徽没睡过,她就明白了。 一个无懈可击毫无弱点的男人,可以在官场混下去,无法在商场混下去,商场最欢迎嗜好风月美女、或者有赌性的男人。 有爱好,大家才玩得来,聚在一起先谈人情,再谈利益,最后明算账。 合作没有铺垫,往往是一锤子的买卖,有情谊铺垫了,是长长久久的买卖。 梁迟徽的人脉网编织得如此浩大,多数是“玩”出来的。 姚文姬是80年代末风靡东南亚的初代艳星,她生的儿子风流多情,很有说服力。 何况梁家有纪席兰这位现任夫人,有长子梁璟,他夹在长房和三房的中间,太出色,不是好事。 他幼年优秀,纪席兰没少虐待他,瞧他不顺眼。 豪门是一个小社会,商场是一个大社会。 梁迟徽演绎着“唯一的缺点”,在情场轰轰烈烈潇洒,相同嗜好的同僚登上了这一艘船,殊不知那些女孩是梁迟徽布下的棋子,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抓住了他们的把柄,威胁他们不断放血割肉。 倪红相信,演了小半辈子、极少动情的他,到年纪了,渴望成家了,一定会选择她。 她是陪伴梁迟徽最漫长,最亲密的女人了。 而何桑抢了属于她的机会。 “云海楼和地下钱庄是我辅佐你扩大的,你的精力扑在梁氏集团,我负责你名下的生意,我有一丝一毫的过失吗?” 梁迟徽注视她。 “广和集团出事,梁延章迅速脱身,你善后,我怕你牵扯太深,替他背了黑锅,我亲自转移和销毁物证,确保警方查不到你头上,我出面和人证谈判,自始至终,你的手干干净净,我到底图什么?” 梁迟徽垂眸,摘了腕表,丢在酒桌上,“你有怨气,大可冲我来,不要掺和她。” 倪红站在那,“你还护着她?” “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梁迟徽抬起头,不躲不闪,“她接近我,目的是报仇,扳倒我,我会对扳倒我的女人动真情吗。” “那你——”倪红欲言又止。 “一颗炸弹,我预判了她的轨迹,她永远炸不了,如果她忽然换轨迹,超出我的预判了,是一种危险。”他又熄了灯,霓虹柱的彩色光斑笼罩住他,明暗变幻,沉入他浓郁深邃的眼睛里。 “你去通知她,我喝醉了,来接我。” 倪红抿唇,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拉门出去。 何桑接到云海楼保安的电话,是晚上八点半。 保安说梁老板应酬客户喝多了,吐了一地酒,倪总在贵宾室接待外宾,没人照顾老板,请她过去。 她一愣,“梁老板让我过去的?” “倪总。” 何桑不懂倪红葫芦里卖什么药,请“情敌”照顾。 她不大乐意去,毕竟深更半夜,男人醉了,就算他骨子里绅士,有分寸感,酒意上头,失控皆在一念。 可她现在和梁迟徽的关系虽然没挑明,也有那意思了,她不去,好像无情无义的。 何桑穿好长衣长裤,又扎了丝巾,遮住领口,开车去云海楼。 她一出电梯,梁迟徽瞥了一眼。 这姑娘。 三十度的气温,不嫌热,为了防止他酒后乱性,搞出“禁欲风”了。 他阖上眼皮,压下嘴角的笑。 何桑走进办公室,大门正对着一副真皮座椅,男人双腿曲敞着,状似懒散,小腿弧度却笔直,西裤也板正,证明他尚存理智,衬衫撕扯得歪斜褶皱,是故作不清醒。 在梁迟徽眼中,她心机并不高明,但凡有可趁之机,她大概率会迫不及待利用,何桑猜他试探自己,是否翻找他的办公室。云海楼是他最早期的生意,客户群又鱼龙混杂,市里偶尔大扫查,查色情、聚众斗殴和赌博,基本不查经济。 作为他的秘密基地,也是情理之中。 何桑没乱看,规规矩矩走到梁迟徽身边,“二哥,你醉了?” 男人睁眼,瞳孔淡淡的混沌,“你怎么来了。” 第272章 偷看他 “倪总叫我来接你。” 他坐起,一阵头晕脑胀,又倒回椅子里。 何桑忙不迭搀扶他,“你喝了几瓶啊。” “喝了三四瓶。” “洋酒吗?” “嗯。”他揉太阳穴,“后劲大。” 何桑感受到他的体温,酒后的炙烤滚烫,“碧玺公馆在哪?我不熟悉路线。” “先不回去了。”梁迟徽再度站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前栽。 她试图扛住他,然而他个子太高,尽管清瘦,也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地轰塌下来,何桑绊了一脚,险些连同他一起倒,倒是梁迟徽反应快,及时稳住,揽过她后背,只搂了一秒的工夫,摇晃着抽离她。 “里面有休息室。” 何桑搀着他进屋。 梁迟徽的休息室是深色系,灰白调的装潢,最老式的落地台灯。梁家的男人多多少少有洁癖,喜欢清理皮鞋,掸衣裤,沾不得一粒尘埃,这间休息室更是整洁,空气也清新好闻。 何桑架起他的腿,放平在床上,帮他掖了掖毛毯的边角,“需要擦脸擦手吗?” 梁迟徽凝视她,“不麻烦你了,以后下属叫你,你不愿过来,推辞了就好。” 她犹豫了一下,“我要是不情愿过来,谁也强迫不了我。” 男人笑了,“是实话吗。” 何桑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解酒治头痛,你喝完好好睡一觉,” 梁迟徽目光随着她倒水,又问了一遍,“情愿过来的,是实话吗。” 她托着杯子,递到他嘴边,微不可察的声音,“是。” “我心知肚明你在撒谎,可谎言确实比实话好听。”梁迟徽接过水杯,含住药片,一饮而尽。 何桑接回的杯子的一霎,梁迟徽的指腹摁住她指尖,温热相触,她停住。 “二哥?” 梁迟徽望着她,“我很高兴你来接我。” 何桑也望着他,好半晌,他翻了个身,背对她,“关灯吧。” 从里屋出来,她不露声色扫了一眼办公桌,六个抽屉分别挂了锁,私人物品、公司印章、现金钞票,一定储存在抽屉里,谨慎保管很正常。 但书柜也锁上了。 一些不值钱的书籍,有什么可锁的? 她记得梁纪深多年前经手过一桩案子,把金条、账单全部夹在书本里,塞入书柜,连家眷都没发现。 这招数不新鲜了。 所以梁迟徽是欲盖弥彰,故弄玄虚? 真正藏了玄机的,反而在众目睽睽下。 何桑怕周围有监控,没敢继续驻足,神色从容走出办公室。 ...... 第二天早晨,她回了一趟金悦府,蓉姐已经搬回老宅了,她不住了,蓉姐没必要守着一套空空荡荡的别墅,这里有何桑和梁纪深一年五个月生活的痕迹,除了在外省公寓的那段日子,起码也在金悦府同居了一年。 她的痕迹没了,梁纪深也不可能回家。 三公子和准太太分道扬镳,很快会满城风雨。 好在,他势力大,老董事长死后,他是中海集团的一把手了,加上涉及了梁迟徽,梁迟徽同样今非昔比,从梁氏集团的高级打工仔晋升为头号领导,外人再眼馋他们三人的情史八卦,明面也避讳着。 不至于像上一次,那么惊涛骇浪。 何桑炖了一锅鸡汤,过滤表面的油花,仍担心不够清淡,腻住他胃口,又炖了一锅鱼汤,打包在两个保温壶里,送去医院,搁在9楼2床的门外。 程洵正好在病房,他当过兵,很机敏,顿时察觉到有人,打开房门,走廊来来往往的护士和家属,一低头,并排的两只保温壶,排气孔冒出热乎乎的雾。 他转过身,“不是别人,是蓉姐给您送了汤。” 梁纪深眼底的光黯了黯,“不饿,先撂着吧。” 程洵拆了包装袋,又拧开保温盖,浓浓的香味,“蓉姐的手艺见长,她不擅长煲鱼汤,汤底总是有鱼刺。”他捞壶底,“今天煮得好,一根刺没有。” 梁纪深表情略怔了怔,黯了的光又复燃,“端过来。” 程洵端到他面前,他舀了一勺,舌尖流淌的胡椒粉味,令他迟迟没动作。 何桑喜欢在鱼汤里洒胡椒粉,而老宅的厨师和佣人不喜欢汤品调味,从来是清汤上桌。 “盛一碗吧。”他嘶哑着嗓子,吩咐程洵。 程洵喜出望外,“您肯进食了?” 梁纪深没再多言,盯着舀入碗里的汤,清俊苍白的面孔难得有了一点儿生机。 何桑下午特意又去了9楼,看他喝没喝汤,爱喝鸡汤还是鱼汤,明天再炖一锅。 刚好程洵不在病房,她推开门,寂静无声。 窗帘拉得严实,薄薄的一层,透入橘白色的光,风一吹,纱帘卷起,勾在晾衣杆上,屋子蓦地温暖明亮。 床中央的男人睡相好,不像她,躺下的时候竖着,若不是他挡在旁边,早晨便横着了。 趴着睡,胳膊斜着,长发蒙脸,梁纪深拍过她的睡姿,如同鬼畜。 去年的七夕,他订了一个巨大的无糖蛋糕,顶部插着七八张缩小版的照片,是他相册保存的她奇丑无比的偷拍,何桑早就催他删了,他口头答应,却不行动。 “你漂亮,大鼻孔的丑照少,留个纪念。” 夸她漂亮,她挺舒坦。 梁纪深拿捏她的性子了,小吵小闹的不太记仇,一打岔,她百分百不计较了。 何桑悄悄靠近病床,男人的短发长了一两厘米,没有几天前利索了,那晚在望海楼,他简单梳理过,不显凌乱,住院顾不上打理了,显得蓬厚,长度也明显,拔掉零星的白发,依然浓黑如墨。 他病号服的扣子系错位了,扣与扣的缝隙间,袒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在阳光里沉沉浮浮,急促,又絮乱。 梁纪深瘦了,胸骨凸出,肺炎似乎没什么起色,喘息粗重沙哑。 他体魄一向健硕,可他是事业型男人,强度大,熬垮了,病痛也频繁,当真病去如抽丝。 何桑细心调养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解了他的旧疾。 他自己又不爱惜。 弯下腰,手心试了试温度,还在烧,输完液退烧了,过后又断断续续。 她去卫生间泡了一条湿凉的毛巾,盖在梁纪深额头,轻轻按摩他的小腿和手臂,纾解高烧的胀疼,他喘得厉害,喉结无意识地鼓起,何桑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正要跑,他脑袋微微一歪,毛巾从枕畔滑落,坠在地上。 何桑松口气,洗干净重新盖住,又用棉签蘸了温水,耐心涂抹在他干裂的唇瓣。 二十分钟后,黎珍的保姆在小窗口挥手,提醒她来人了。 她拿起毛巾,放回卫生间的原处,匆匆离开。 程洵拎着公文包,和一名护士进病房。 第273章 让她走 病房里,梁纪深靠着沙发背,在喝剩下的鸡汤。 “您下床了?”程洵不可思议,“您发高烧呢,医生叮嘱您躺着。” “无妨。”他扫了一眼门口的护士,粉色工服,戴着胸牌,是医院的特护高级护工。 梁纪深不耐烦,呵斥程洵,“你本事大了,替我做主了?” “我打理中海集团的公务,不能二十四小时陪护,您没有护工哪行呢...” 程洵无奈,梁纪深的脾气太暴,老张好心好意劝他,被他噎得一鼓一鼓的,何桑离开,他心头气不顺,这把火逮谁烧谁,波及了身边所有人。 中海的董事和高层得知消息,集体来探望,他们一贯排斥何桑,没家世,加上她的职业少不了和男演员有亲密戏,在权富阶层的眼中,实属难登大雅之堂。 这次梁纪深病重,何桑没露面,一名元老级的董事毫不留情指责她不贤惠,不懂事,局外人这么看待她,倒也在理,毕竟她确实“薄情”,结果梁纪深合住文件,摔在桌上,挂了“谢客入内”的牌子,无异于搧了那群董事一巴掌。 “我说过不需要。”梁纪深不松口。 程洵没辙了,又遣走了护工。 “我托病人家属将那筐白草莓送到曾太太的病房了。”程洵收拾了保温壶,去卫生间涮洗,正要收进柜子里,梁纪深制止他,“放在阳台上。” 程洵沥了水,放好。 “她怎样了。” “恢复不错,这家医院的张院长和二公子是故交,若不是二公子出面,曾太太母子大概率下不来手术台。” “黎珍与我有什么关系?”梁纪深又烦躁了。 程洵恍然,“何小姐向剧院请假了,和保姆轮流值班。” 男人神情闪过一丝心疼,“累吗。” “是累点,不过曾太太马上搬去月子中心了。” 梁纪深手里捏着毛巾,原本是湿凉的,他捏得温热了。 何桑回到三楼的病房,发现床头摆着满满一竹筐的白草莓,包裹了保鲜膜。 黎珍不喜欢白草莓,而且送礼送果篮,送鲜花,送一筐洗干净的草莓...显然不是送黎珍的。 她去护士站询问什么人来过,护士调取了监控,“是一位女士。” 画面中的女士很眼生,何桑不认识。 保姆也追出病房,“是不是太太的娘家人?不对啊...太太讨厌草莓,娘家人不了解?” 她抿唇,喉咙晦涩发酸,“是送我的。” 只有何晋平和梁纪深知道她最爱吃白草莓。 “阿姨,下午你照顾黎珍。” 何桑匆匆跑出医院,开车回金悦府,她煲了一锅红豆小米粥,又切了酱菜,焖了春笋,梁纪深其实不讲究吃喝,除非太难受,没食欲,一般的家常菜,无论味道好不好,清淡些他都吃。 梁纪深比话剧院十八线的男演员还随和,衣食住行方面,凡是用心为他准备的,他极少挑剔。 程洵六点下班,何桑掐算好时间,五点半开车赶到医院,直奔9楼。 梁纪深仍旧在睡觉,病态的红晕消散了不少,她白天过来他穿着蓝白纹的病号服,这会儿是他自己的圆领白t恤,病号服丢在沙发上,淡淡的汗味。 她顺手搁在盆里,去卫生间清洗,晾在暖气管道上。 何桑擦完手,四处翻找保温壶,余光瞥见梁纪深的枕头底下压着一个东西,依稀是一张相片,她小心翼翼抽出。 记忆汹涌而来,那是他初次去东北,航班晚点,下机是午夜,车子寥寥无几,路过城区的街心广场,斑斓炫目的霓虹灯,空旷寂寞的街道,令何桑产生一种相依为命的飘零感,整个陌生寒冷的世界,梁纪深是她唯一的依靠。 刚相好不久,何桑摸不透他的性子,这场社会背景男强女弱的感情,一开始是她主动迁就他,磨合他,她鼓足勇气暗示,“咱俩没合过影。” 梁纪深没答应,也没拒绝。 何桑把相机交给烧烤摊的老板,帮他们拍合照。 他性感幽深的眼睛在迷离的光火里微微模糊,何桑趁机踮脚吻他,只是商贩用不惯相机,抓拍太快,她的唇没来得及挨上梁纪深,他严肃端正,她冻得脸颊绯红,鬼祟又滑稽。 后来,她又跟着他去过两次,弥补那夜的遗憾,他每次都不情愿合照。 梁纪深不喜欢照相。 他说那一届的同学,有十七人的照片,镶嵌在墓碑里。 何桑回过神,相片轻飘飘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塞回原处。 一转身,正对窗台,保温壶赫然立在那,她拿起空了的两只壶,摆上两只新的。 蹑手蹑脚拉开门,何桑的脊背一僵。 她一步步后退。 程洵一步步往前,视线梭巡过她拎着的保温壶,“怪不得梁先生不肯进食,偏偏肯喝汤,原来他尝出是何小姐的手艺。” 何桑被逼得又退回病房,“你让开。” “梁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在外省的一星期几乎没合眼,二十四小时配合调查,还要抽空处理中海的公事,您独自在冀省,梁先生不安心,他怕梁夫人刁难您,怕梁董色心不改,也怕您在剧院有仇家找茬。他也想念您,于是来回折腾,延误了病情救治。” 何桑攥住保温壶的提手,一言不发。 “您和二公子这档事,刺激了梁先生,他在车上吐血了,甚至惊动了交管局,连夜护卫到医院,进急救室的时候,梁先生是高烧惊厥,命悬一线。” 她在护士站听说梁纪深上呼吸机抢救了,没料到如此凶险的程度。 “是我对不起他。” 程洵清楚她有苦衷,也理解她的决定。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一夕间,母亲改嫁,她深受继父的荼毒,连个家都没了,真相等着她揭开,深仇大恨她自然不可能弃之不顾。 可程洵护主,何桑的决定背弃伤害了梁纪深。 他无法对何桑有一个好态度。 “您亲口对梁先生讲吧。” “我在车里讲过了。” 何桑要出去,程洵一直不让路。 “您为什么偷偷送汤,愧疚吗?”程洵依然在步步紧逼,“您知道梁先生身份特殊,他代表中海集团的门面,是省里这一批新贵之中最受瞩目的,他的准夫人忽然成为二公子的女人,二公子不仅仅同是梁家人,更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他们有商业竞争,又掺杂了私情。外界的悠悠之口,您一句对不起化解得了吗?梁先生的尊严,梁家三房的脸面,您赔得起吗?” “程洵!” 病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让她走。” 第274章 她需要我,不计代价也出手 好似一根抻长的弓弦,一头拴住她,一头拴在梁纪深手中,无数条神经线和她的身躯死死地缠绕紧绷,勒得她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发颤。 男人嗓子哑得厉害,砂纸磨过一样,粗粝的,闷钝的。 想到他一边咳嗽一边办公,何桑的心脏狠狠一揪。 梁纪深只要生病,总是病得严重,痊愈也慢,她刚才检查了床尾贴着的病历记录,下午三点高烧39.3度。 输液两天两夜了,仍旧不见好转。 “你好些了吗。”她背对病床,声音像波浪符号,起伏不定。 “你在乎吗。”梁纪深凝视她。 何桑僵硬得动弹不得,“你注意休养...工作是次要的,张老师和蒋老师也不担心你垮了。” “你担心不担心。” 梁纪深和她较劲似的,她不回答,他不罢休。 那一束滚烫深沉的目光,逼得何桑一抖,她抱着保温壶逃离现场。 男人垂眸,手伸向枕头底下,拽出那张相片,拇指流连而过。 “梁先生。”程洵认错,“我不该擅自做主,怪罪何小姐。” 梁纪深目光从空荡的门口移向他,“虽然我和她走到今天,但我不舍得说重话,不舍得怨她。” 程洵看了他一眼,“我清楚。” 他平静得过头,如同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海,“生在梁家,太多双眼睛盯着我,是我无能为何晋平申冤,你没道理怪罪她。” 程洵鼻腔一酸,“梁先生,您并非无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梁董太阴险了,下作的手段陷害您。” 梁纪深筋疲力竭,“不管以后什么样,她需要我,不计代价也要出手。” 他说完,挥手示意程洵出去。 何桑在三楼的公共水房洗了把脸,缓了好半晌,直起腰返回病房。 黎珍睡醒了,正在费力倒水,她这台手术大,刀口也深,痛得龇牙咧嘴的。 “你不要动,我倒。”何桑急忙进屋,“曾总几点的飞机?” “明早。”她打呵欠,“你哭过?” 何桑转移话题,“曾总在电话里给孩子起名了吗。” “曾文强,乳名小太子。”黎珍撇嘴,“他是《上海滩》的剧迷,我抗议过,名字太土了,去早教班老师点名,多搞笑啊!” “文强...挺有男子汉气概。”何桑泡了一碗红枣藕粉,一勺勺吹凉了,喂她,“先垫一垫胃口,保姆回家煮蹄花汤了。” “麻辣烤羊腿呢?我补补力气。” 何桑没理她。 黎珍只喝了半碗,“我妈呢,没来?” “通知阿姨了,估计这两天吧。” 她嗤笑,“别安慰我了。” 曾明威今年四十五岁,女婿和丈母娘的年纪差不多,当初她嫁豪门,娘家不支持,不在乎天价彩礼,只希望她嫁个踏实奋斗的小伙子,黎家是书香门第,重视文化境界的门当户对,黎珍的哥哥是985博士,双胞胎弟弟是211硕士,可惜黎珍没中基因彩票,中了阔太的彩票。 这位“老女婿”是大老粗,有钱没内涵,黎珍妈嫌丢人,连婚礼都没出席,曾明威亲自登门给足了体面,黎家不买账,他也反感了,黎珍不甘心舍弃富贵生活,朝九晚五的上班,还房贷,那种一眼望到头的婚姻。干脆选择了丈夫,和娘家不来往了。 只是这股热血,因为丈夫大男子主义,婆媳不和睦,三年就耗没了一半。 黎珍看到何桑在台上演话剧,看到梁纪深接她下班,尊重她的职业和自由,在纪席兰面前护着她,不羡慕是假的。 最痛苦是春节、中秋和曾明威妈妈的生日,黎珍婆婆自诩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日常规矩繁琐,折磨得黎珍苦不堪言,那天她忍无可忍,喊了一句,“死老太婆你吃饱了闲得奶疼啊?大清亡了!” 婆婆气得怂恿曾明威和她离婚,直到去年婆婆死了,她日子才舒坦。 何桑好奇是什么规矩,黎珍屈膝比划,“请妈用膳品茶。”又换个姿势,“请妈沐浴更衣。” 何桑有一次像模像样地给梁纪深表演,他眉头越蹙越紧,“是精神病?” 黎珍说,梁家的三位公子对女人没得挑,起码够大方,够体贴,可遇不可求,包括花名在外的梁迟徽,谈恋爱也是一对一的,绝不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撩骚彩旗。 尤其梁迟徽救了她们母子一命,黎珍现在是他的死忠粉,为他摇旗呐喊。 “你算计他,我不赞同。” 何桑不吭声。 “如果不是为了讨好你,他管得着我死活吗?”黎珍郑重其事,“梁纪深不适合你,别说有钱人,老百姓有点人脉的,找个关系开个绿灯,又不犯法,太普遍了。但在他身上,上升到特权,这一辈子谨小慎微的,你多累啊。” 何桑不疾不徐的,“我乐意。” 黎珍一噎,“十个女人九个选梁迟徽,一个蠢货不选。” 何桑带着手机出门,去新生儿监护室拍小太子的照片,给黎珍。 小太子是早产,瘦瘦小小的,浑身插着红绿黑三色的仪器头,脑袋歪着,五官挤成一团,皮肤粉黑。 何桑瞧得入迷,一只男人的手从她背后绕过,“喝不喝牛奶?” 她一激灵,扭头。 梁迟徽左手拿了一罐牛奶,右手摸了一下她肩膀,安抚她,“胆子这么小。” 何桑一本正经,“我在分析。” 他宠溺配合的语气,“分析什么。” “孩子的父亲是混血儿,那孩子长大...” “曾明威是混血?”梁迟徽皱眉。 何桑发觉说漏了,立刻圆场,“北方和南方的混血啊。” 男人笑得止不住,灯光明亮,照在他脸上,显得唇红齿白,仿佛一块无瑕的璞玉,淋了一滴朱砂。 “你喜欢孩子?” 何桑接过牛奶,神色失落,“我体质寒,怀孕困难。” “孩子是天赐的礼物,却不是必须拥有。”梁迟徽食指轻轻叩击育婴室的玻璃,小太子在保温箱里蠕动着,“至少对我而言,妻子的分量远远胜过孩子,我的爱分给妻子九成,孩子只剩一成了。” 第275章 他也会有孩子的 玻璃投映出梁迟徽的轮廓,他认真极了,何桑注视那副投影,“未来的二嫂很幸运,嫁给一个懂得体谅的男人。” 梁迟徽一言不发,也透过玻璃注视她,四目交汇,他神色意味深长,“你称呼二嫂?” “不然呢?”她半调侃,半正经,“大嫂,二嫂,三嫂。” 他发笑,“怎么论辈分?” 何桑如实说,“按年纪论的。” “嫌我老了?”梁迟徽其实不介意年龄,男人三十出头,最具诱惑力、雄性味道最旺盛的岁月,可他年长何桑十一岁,她显娇嫩,思维又新奇,从心理到阅历,差距多多少少悬殊了些。 她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老吗?” “我认为刚好。” 何桑指尖划过玻璃,“他以前也问过我,我回答他,老有老的魅力,小有小的优势。” 梁迟徽笑了一声,“或许在你的感受里,我不如老三的魅力。” 何桑心脏扑通扑通跳,她明白,梁迟徽在慢慢地,试探地,戳破那层窗户纸。 “时间很长。”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姿笔挺,“随缘。” 她心不在焉,食指卡在两个影子的间隙,男人肩膀略倾向她,缩短了距离,她往上勾,胳膊伸到极限,越过影像中他的头顶。 梁迟徽膝盖弯曲,让她不必费力,轻而易举凌驾于他之上。 何桑偏头。 他昨天的酒意大,虽然没醉,确实喝多了,此刻依稀有淡淡的酒味,从勃发的肌理间溢出,大概没睡好,眼尾的细纹也加重了。 梁延章和姚文姬都是外貌小于实际年龄的,尤其是姚文姬,美容保养是她一生的事业,视觉上起码小十岁,梁迟徽遗传了母亲的好基因,皱纹反而平添了几分沉淀的成熟气场。 很多女人爱慕这款男人,安全感十足。 不过何桑迄今为止只迷恋过梁纪深的风霜味,久经沙场、刀枪火海淬炼出的镇定从容,勇猛英武。 “二公子?” 梁迟徽转身,一名五十多岁的贵妇从护士站走过来,何桑有印象,是崔太太,省企中盛集团崔副总的夫人。中盛和中海齐名,但中盛近期与各个私企的合作密切,是省里转型的试点企业,因此高管的级别逊色于中海集团。 崔太太也去话剧院捧过角儿,捧的不是何桑,是何桑曾经的老搭档周宸。 她抱着一个小婴儿,个头比一般的新生儿大了不少,梁迟徽望了一眼粉色的襁褓,“女孩吗?” “我孙女,四个月了。”崔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来医院看亲戚家的产妇,生了一对龙凤胎。” 她一扫何桑,“三公子夫人在产科是学习带孩子吧?三公子正是做父亲的岁数,太年轻笨手笨脚的,太老了没精力,三公子的脾气最合适生女儿,磨一磨他的戾气。我儿子也骄纵,有女儿了,脾气也温和了。” 何桑强颜欢笑,“是我朋友生产...” “有消息崔总晋升了?”梁迟徽不着痕迹打断,何桑松了口气。 “老崔升常务副总了,五个副总,他在末位熬了八年,人人压他一头,他也该升了。” “崔副总有能力胜任。” “承您吉言了。”崔太太换了只手抱孙女,“二公子继位董事长,以后有工程,别忘了老崔。” “一定。”梁迟徽视线掠过何桑,她眼馋那个小婴儿,踮起脚瞧。 他含笑,“可以抱吗?” 崔太太立马递到梁迟徽怀里,何桑顺势凑上前,小婴儿玉雪可爱,粉嘟嘟的,小樱花似的。 她爱不释手,抚摸着婴儿的面颊,“好软,在吐泡泡。” 梁迟徽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知道她喜爱得很,眼神示意崔太太。 崔太太笑,“您也抱一抱?” 何桑从没抱过小婴儿,她摇头,“我不敢...” “早晚有这一天的。”梁迟徽递给她,“你来抱。” 她姿势僵硬接过襁褓,梁迟徽站在她身旁,手臂耐心护着她,担心她为了迁就孩子自己绊个趔趄,另一条手臂托住襁褓,温柔逗弄着,“有乳名吗。” 崔太太说,“乳名嫩嫩。” “嫩嫩?”何桑眼眸水涟涟的,“真漂亮。” “三公子的孩子肯定比我家嫩嫩更漂亮,我儿子歪瓜裂枣的,比不上三公子玉树临风,好在儿媳妇清秀,改善崔家的基因了。”崔太太大笑。 一提梁纪深的孩子,何桑神情顿时落寞了。 他也会有孩子的。 在漫漫余生的某一日。 孩子的母亲又会是谁。 肺腑不由自主绞痛,她按捺住,将小婴儿还给崔太太,“谢谢您了。” ...... 纪席兰的宝马7开进住院部停车场,方太太在9楼天窗凝视黄昏中移动的小圆点。 “她来了。”保姆把礼品盒交给方太太,“您确定吗?二公子不是好惹的,他目前瞒着,您捅破了,他一旦发威,后果难以估量。” “安意的状态越来越糟糕,我为女儿什么都豁得出。” 方太太坐在长椅上,纪席兰五分钟后到达9楼,她拎了一个保温壶,斜挎着爱马仕包,正在挂电话,没发现长椅有人。 “梁太太!”方太太起身,“我上次去看梁董,没备下礼品,实在失礼了,中午我又去了一趟医院,姚夫人在,她说三公子也病了,我特意多备了一份,东西不贵重,你不要嫌弃。” “哎呀,你太客气了。”纪席兰推开房门,邀请她进来,梁纪深倚在床头批阅文件,闻声望向门口。 方太太随手撂下礼品盒,又拦住她,“梁太太,我不打扰三公子休息了。” 纪席兰沉吟片刻,跟着她出来,“方太太呀,你最近出现得蛮频繁的,有事吧?” 方太太叹气,“我能有什么事啊,老方早出晚归工作,安意的心情又不好,我婆婆病情严重,一大摊子烂事,我心力交瘁的,找你聊聊天嘛。” 纪席兰安慰她,“方老夫人九十高寿了,你平时伺候得尽心,对得起方家了,太太圈哪个不夸你孝顺呀?老三要是娶一个你这样的媳妇,我做梦笑醒的。” 方太太逮住机会,“三公子优秀,相貌又俊,有的是好姑娘喜欢他,只是...” 第276章 在她面前昏倒 “只是什么?”纪席兰纳闷儿。 “只是男怕娶错媳,女怕嫁错郎,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二房的姚夫人是最好的例子,梁董那一顶大绿帽子,被外界笑话了三十年啊,有前车之鉴,你可得擦亮眼,梁家是名门望族,容不得污点的。” 纪席兰饶是再愚蠢,也听出弦外之音了,“你什么意思。” “嗐——”方太太挥手,“老方的人缘好,我不愿意给他树敌的,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势力一个比一个大,因为咱俩有交情,我才冒险多嘴。” “老二?” 方太太神秘兮兮压低声,“那天在人民医院的水房,我撞到他和何桑吃同一碗馄饨,有说有笑的,我打算告诉你,让你留个心眼儿。人尽皆知你们二房三房不睦,何桑跟三公子,又跟二公子,万一她是二房那头的,嚼得你骨头渣都不剩。结果二公子追上楼了,眼神恐吓我,我发怵他,所以没提。” “吃同一碗馄饨?” 纪席兰了解何桑的性子,她是慢热系,骨子里害臊,第一晚住老宅,她不肯和老三住,老老实实的分房睡,已经是公开的关系了,她尚且注意影响,没在“婆家”大摇大摆的,医院人多口杂,吃一碗馄饨,这种茶里茶气的行为,不符合她。 “方太太,你眼花了吧?” 方太太琢磨了一秒,“何桑是端着盒盖吃的,不是一个碗里捞的,关键他们不应该独处啊,在病房吃,你和梁董在场,是堂堂正正的,偷偷摸摸在水房...” 纪席兰表情不太好,“我倒是没碰上过。” “你现在去4楼育婴室。”方太太扬下巴,“崔太太刚碰完。” 崔太太的小孙女大约是饿了,啼哭起来,哄了一会儿,没哄好,崔太太匆匆下楼去叫保姆,她只关注孩子,没认出迎面的纪席兰,纪席兰气势汹汹绕过她,直奔育婴室外的一男一女。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何桑情不自禁一抖,“伯母...” 纪席兰打量她和梁迟徽,同为女人,在异性磁场方面很敏感,他们之间的确不是二哥与准弟媳的气氛。 形容不出多么暧昧,但也隐隐藏了一股劲儿。 本来半信半疑,方太太毕竟是外人,何桑是家里人,纪席兰不想冤枉了她,这场景,她不信也得信了。 “你没去剧院上班,也不陪护老三,你忙什么呢?”纪席兰态度不善,兴师问罪的架势。 何桑低着头,“我忙其他事。” “哦?”纪席兰一边拧开保温壶盖,一边走到她面前,“老三清楚吗?” “他...清楚。” 话音未落,一整壶的米粥泼到何桑的脑袋,沿着额头覆盖了满脸。 突如其来的动作,连梁迟徽也没预料到,他迅速擒住纪席兰的手,狠狠一扳,剧痛之下,原本要砸向何桑的保温壶摔在地上。 何桑闭着眼一动不动,任由米汤流泻。 幸好是温热,不是滚烫的,否则活生生烫出疤。 “老二,反了你了!”纪席兰挣脱不开,朝他怒吼,“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继母,你敢对我动手?” “您不仁,我自然敢不义。”梁迟徽不放手,牢牢地钳制她,“医院不是您撒泼耍横的地方。” 纪席兰恼上加恼,“何桑是三房的人,她不守规矩,我有权处置她,轮不到二房的人指手画脚!” “是吗?”梁迟徽浮起一丝阴森的浅笑,“您不妨先问问老三,再来和我谈处置她。” 走廊尽头的电梯这时缓缓敞开,何桑感应到什么,也缓缓睁开眼。 粘稠的汤汁黏住她睫毛,前方一片混沌,梁纪深穿着发皱的白t恤和长裤,手背淤肿,贴着输液的胶布条,身形削瘦得几乎不像他了,他骨架宽阔,躺在病床上倒不显单薄,此时他伫立在那,那样的落拓,灰败,黯淡。 无数情绪从他的眼睛汹涌而出,仅仅一瞬,又平静得没了波澜。 “您在闹什么。” 纪席兰义愤填膺指着何桑,“方太太暗示我好几次,她不是什么好女人,方太太会骗我吗?如果方安意喜欢你,方家有可能私心拆散你们,方安意和你没交集了,有理由骗我吗?你生病住院,她不管不顾,和老二暗通款曲,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梁纪深瞳孔血红,喉管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在奔腾,他尝到猩甜的血腥味,捏着手帕捂住,“她没有不管——” 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哽住了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唇色惨白得骇人,面孔却青紫交加。 “我亲眼看见的!”纪席兰恨铁不成钢,怀疑他简直被狐狸精迷惑住了,“她有前科!外省沸沸扬扬的风波,你不长记性?” “那是诬陷...”梁纪深强撑着,咬紧牙根,有一团火焰在他身体横冲直撞,烧得他快要撑不下去,他俯身,右手抵住墙壁,“我三天没进食了,您和姚文姬在父亲的病房争风吃醋,心里只有家产,管过我吗?她熬了粥,煲了汤,悄悄送到病房,为我洗衣服,按摩,降温,您有资格指责她吗?” 梁迟徽眼底蒙了一层高深莫测的雾,辨不明喜怒。 纪席兰瞪他,“你办案厉害,做生意也厉害,为什么遇到女人这么糊涂啊?这是她坑你的手段!你越是念着她的好,越是吃亏。” 梁纪深面色又苍白了一度,“您不要再为难她,欺负她了。”他隐忍着,有些摇晃不稳,每吐一个字,用尽了全部力量,“她不是三房的人了。” “你别着急,我不是帮你讨说法吗?”纪席兰搀扶他,拍他后背顺气,“你对她那么好,如今老二当董事长了,继承了梁氏集团,身价不一样了,比你有钱,她翻脸无情攀高枝!我早就提醒过你,你不听。” 梁纪深想反驳,一挪开帕子,咳嗽又加剧,他抑制住,断断续续地开口,“她不是那种女人,任凭你们说什么,我不信。” 何桑胸腔尖锐的抽疼了一下。 平复了好半晌也无济于事,刺疼撕扯得她呼吸不了,血肉一寸寸被掏空,失去了一切知觉。 梁纪深咳完最后一声,仿佛坍塌的大山,轰然往前栽。 他唇齿间弥漫着咳出的血迹,不多,可触目惊心的鲜红,一缕缕渗进何桑的视野里,她整个世界鲜血淋漓。 那根紧绷的弦倏而断裂了,她下意识冲过去,抱起梁纪深,声嘶力竭喊,“护士!病人昏倒了!” 第277章 用不用帮你和他解释 梁纪深清醒的时候,夜已经很深。 他环顾四周,右臂隐隐发麻。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床畔,无意枕住了他。 何桑睡得沉,头发披散开,绕过他五指,乌黑的青丝,白腻的耳朵,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依偎他,刻意保持了距离。 梁纪深握住她的手,温度凉得他心脏一抽。 她有个毛病,紧张,哭泣,撒谎,手温总是冰冷的,不停地眨眼。 很轻易识破她。 何桑自己不大晓得。 他曾经揭穿了她一次,她至今没想通,他是怎么发现的。 梁纪深摩挲着她的无名指,婚戒选好了,是她喜欢的牌子,喜欢的心形钻,钻石的克拉数是她的生日,因此不算大,他又补了一枚订婚戒指,是他喜欢的,粉钻的款式很衬她。 两枚戒指藏在金悦府的阁楼,上了锁,准备领证前一天给她的惊喜。 何桑趴睡的姿势不舒服,才打个盹儿,累得胳膊酸,她一仰头,正好梁纪深阖上眼。 零点零一秒之差。 她猛地站起,“你装睡。” 梁纪深没忍住,咳嗽着笑了一声,“我真的刚醒。” “你退烧了吗?” 他抬起右手,没来得及触碰到额头,手背的针管倏而回血,何桑按住他,另一只手试探他的体温。 还在低烧。 一小时前,从急救室出来,大夫说他的肺炎太严重了,月初反复咳嗽伤风,生生拖到月底,外界麻烦多,心情又压抑,昼夜颠倒加班,住院了也熬,熬不住了抽一根烟,提了神接着熬。 这场疾病来势汹汹,由小病变大病,是他长期消耗精力造成的。 “你老了,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他们几天不休息精气也旺盛,你现在几天不休息,直接去急救室吸氧。” 梁纪深躺着,逆光凝视她。 她乖巧归乖巧,犯性子也很擅长噎人,他侦察审讯的过程中,蛇打七寸的本事,她学了十成。 何桑瞧他没犟嘴,语气也软下来,“知道错了就行。” 梁纪深笑出声,“知道。” “窗台上的粥是温乎的,袋子里有酱菜,微甜口,我亲手酱的,咸辣的你吃不了。”她交待完,转身要走。 “用不用帮你和他解释。” 他声音虚弱无力,嘶哑得厉害,她心尖针扎一样,静静地发颤。 “不用...”何桑攥拳,“没到那个地步。” 梁纪深最会戳她的心窝子了。 一戳一个准,从未失手。 他同样攥成了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机械般地重复着,“烫伤了吗?” 何桑摇头,“我洗头皮了,也冷敷了。” 男人看着她局促起伏的脊背,“你过来。” 她一动不动。 梁纪深强撑精神,迈开腿下床,眼前一阵晕眩,再度朝前栽,他眼疾手快抓住床头柜的边角,稍作缓冲,手肘却也撞翻了输液架,整个人跪坐在地。 轰隆的声响,惊得何桑扭头,梁纪深摁住太阳穴,拼力克制咳嗽,她瞳孔骤涨,跑上去搀扶他,“你下床干什么?大夫叮嘱你要静养。” “我让你过来。”他皱眉,“撩开头发。” 何桑没反应,梁纪深控制住她身体,凑近打量。 眼角烫红了,倒是不肿,庆幸粥只有五六分热,倘若粥再热一分,非得留疤不可。 “涂药了吗。” “涂了芦荟胶...” 梁纪深无奈,“你照顾我这么细心,照顾你自己得过且过,芦荟胶是药吗。” 她撇开头,拽了他一把,拽回床上,病房门突然从外面踹开,纪席兰拎着餐盒,气势汹汹出现,“你还没走?” 在急救室门口,纪席兰驱逐她很多次了,她躲在楼梯间的夹缝,偷偷等消息,回到病房,纪席兰反锁门,她只好扒着小窗口,纪席兰是懂护理的,毕竟在梁延章身边长年累月地扮贤惠,扮可人儿,她没有翁琼的家世,没有姚文姬的美貌,如果伺候的功力不行,她豪门太太的位置更坐不稳了。 可她对梁纪深并不尽心,敷衍地擦了擦,舀了一勺水喂他,梁纪深意识昏迷,哪里喝得下水,都流入衣领了,她索性不喂了,告诉护士多输一瓶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好不容易盼到纪席兰出门,何桑终于有机会溜进病房。 “他自己在病房,没人看护,我不放心...” “你这套假惺惺的小伎俩,对付他奏效,对付我啊——”纪席兰讥讽,“你的毛太嫩了。” “行了!”梁纪深不耐烦打断,“您去哪了。” “我去买粥啊,医院食堂的饭没法吃,什么味儿啊!”纪席兰揉着脚踝,“路上车抛锚了,我打出租回来的。” 她走到床头,狠狠一推何桑,“你怂恿老三查广和集团,查老二,最后竟然查到梁延章头上了,梁家在冀省显赫了半个世纪,人脉势力根深蒂固,赵凯有疑心,他照样没辙,你的狗屁道行妄想查梁家底细?老三听你的,简直倒大霉了!” 何桑双手死死地搅在一起,眼眶胀得像是要爆炸,“是我牵连他了。” “您闹没完了?”梁纪深一拍柜子,“砰”地闷响,瓶瓶罐罐的药水震得荡漾出,滴滴答答泻在地上。 “这家粥铺在医院对面,您买一趟粥两个小时吗。” 纪席兰一愣,“排队太久,我...” “您回人民医院了。”梁纪深挑明,“梁璟要查父亲的饮食,调取食堂监控,而您的表弟在食堂卖蒸饺,父亲那天腹泻,这其中有您的手笔对吗。” 纪席兰彻底愣住,“你...你不是在外省吗?冀省的情况...” “我既然有办法安排父亲住进那间病房,自然也有办法了解他的一举一动,以及您的一举一动。” 纪席兰面色灰白,“我...我一时糊涂,我想感动梁延章,多分财产,多争好处,姚文姬天天花枝招展地搞交际,不管他死活,我心甘情愿给他洗澡,清理...” “梁璟一旦查出您表弟,下泻药的事东窗事发,包括父亲高血压复发,这笔账统统算在您身上。” “老三!”纪席兰慌了神,“你要救妈妈呀!我不知情的!我无心害他!” 梁纪深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何桑一言不发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水,离开病房。 杯里的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泛滥起波浪,他盯了许久,“母亲,您骂她,泼她,打她,其实是骂我,泼我,打我。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的委屈,有些话,我能和她说,有些不能,比如宋禾的来历,她的委屈太多了。您一直看不起她,您在梁家当了三十三年的夫人,忘了自己的出身了?” 纪席兰面无表情站着。 “父亲嫌弃您家世不如翁琼,后悔娶了您,您心里不畅快。将心比心,您忍心埋怨何桑吗,您尝过的滋味,非要她再尝吗?家世普通不是她的过错,倚仗梁家的富贵,肆意欺凌践踏她,是您的过错。” 梁纪深撂下水杯,一张苍白的脸死气沉沉,“您儿子不成器,娶不来家世好的,您认命吧。” 纪席兰心惊肉跳的,半晌没吭声。 第278章 他画中的女人 何桑坐上车,给梁迟徽打电话,提示关机了。 他和纪席兰的一番交锋,摆明了宣示主权,结果她风风火火陪梁纪深回病房,甚至顾不上和他打招呼。 虽然她失态情有可原,梁纪深咳血昏厥在她面前,这段入骨入肺的旧爱,终究需要时间淡化,不会马上无动于衷,但梁迟徽不免产生一种被戏耍,被晾着的恼怒。 何桑没有轻举妄动,连短信也没发,第二天直接去梁氏集团。 上午十点,她走进员工电梯,同乘的有一名是秘书部的女下属,一名是公关部的助理,在议论梁迟徽。 “梁董是不是更年期啊?早晨部门经理汇报工作,没一个逃过他的训斥,骂得狗血淋头。” 何桑心口一咯噔。 果然,他昨晚不告而别,又关机,是憋了火。 梁迟徽那么矜贵倨傲的男人,她的表现无异于搧了他一巴掌。 “梁董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吗?” 女下属诧异,“是啊,不知谁招惹他了,暴躁程度赶上三公子了。” “三公子脾气差,讲道理啊!”员工撇嘴,“梁董今天不讲道理。” “被女人甩了吧?” 何桑挺直背,脚下如踩针毡。 “不可能!傍上他,你舍得甩?” 女下属摇头,“我舍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喜欢三公子那类型。” “你喜欢没用,三公子要结婚了,太太是话剧院的台柱子。” 电梯门打开,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走出尽头的会议室,和她迎面相对。 何桑戴了遮阳帽和墨镜,这群高管没认出她,原本也不熟,梁纪深从市检辞职后,在梁氏集团市场部只待了三个月的过渡期,便调到中海集团,所以他不太受关注,他的女人自然没什么存在感。 梁迟徽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侧身聆听他们探讨,时不时答复一句。 “张氏集团的运气真不赖,十亿的工程啊!白捡的大肥肉。老董事长重病住院,梁氏集团内部波动大,省里也是顾虑大局,咱们遗憾失之交臂。” “有二公子在,担忧什么?”一个高管满不在乎,“即使张氏集团手握十亿的项目,二公子有的是能耐,运筹帷幄让他乐极生悲。” 他们大笑。 一位董事打趣梁迟徽,“男人成家立业,梁董如今事业有成了,该考虑婚姻大事啦!” 梁迟徽笑意深,“有好消息会通知诸位。” 擦肩而过的刹那,梁迟徽步伐一顿,沉声吩咐秘书,秘书瞥了一眼何桑的背影,追上去。 “何小姐!二公子请您去他的办公室。” 何桑驻足,“好。” 梁迟徽的办公室是原先梁延章的办公室,门口烁烁闪光的鎏金大字,“董事办”,磅礴气派。 秘书引领她进去,又匆匆退下。 “二哥。”何桑捏着一块方帕。 梁迟徽看清她手中那块帕子了,他没有多言,仍旧一如往昔的温润柔和,如同什么没发生过,含笑问她,“老三怎样了?” 何桑咬下唇,“脱离危险了。” 男人点头,继续审合同。 审了七八份加急文件,他晃动脖子解乏,似是没留意她,又低头。 直到审批完全部的文件,梁迟徽缓缓抬眸,笑积在眼底,“怎么不坐?” “我还完帕子就走。”她小声,“我怕你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 何桑一掀眼皮,四目相视,他分明眉宇带笑,神情又无端地严肃了一些。 那股惊心动魄的紧迫感,她反而不知回答什么了。 “那你生气了吗。” “没生。”梁迟徽注视着她,眼睛比黎明前的深夜更沉默隐晦,更神秘幽邃,漫无边际,“我不生女人的气,特别是你。” 何桑小心翼翼递出方帕,他始终锁定在她脸上的目光,落在手帕上,他接过,正反掂量了一下,似笑非笑,“是我的吗?” “是。” “不。”梁迟徽否认,“我的帕子在翠竹的竹叶里会用绿色的丝线绣一个徽字,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何桑略怔住。 她的确没发现。 男人闷笑,“在哪买的?” 何桑耳尖绯红,尴尬得不出声。 梁迟徽目光移向她的耳朵,他起身,绕过办公桌,迈步走向她,将帕子折叠好,十分稳妥的保护,放在衬衫口袋,“借口笨拙,不过我欣然接受。” 他又凝望了她良久,久到何桑浑身不自在,指甲盖也窘迫得泛红,他才罢休,“我去里间换衣服,你随便逛。” 梁迟徽关上门。 何桑没敢四处乱逛,她警惕梁迟徽下套诓她,只翻了翻距离最近的书桌。 桌上两方白玉镇纸压着一幅字画,不是毛笔字,而是竹笔,特大号的粗筒竹子,没有过硬的腕力是驾驭不了如此行云流水的潇洒风骨,尤其一头一尾的字,龙飞凤舞,雄浑恢宏。 “芙蓉如面柳如眉。”何桑念了一遍,在这一竖行字的旁边,是一个女人的侧影,浓墨勾勒了寥寥数笔,黑白风的高级韵味在他描摹下胜过铅笔画和油彩画的精致,依稀瞧出是长发,旗袍,窄而小的脸。 第279章 像你吗? 何桑骤然缩回手。 《上海滩》剧中的黑底白牡丹旗袍,他没画出颜色,但画出牡丹了。 民国风的发髻,珍珠发卡,画的是她。 梁迟徽的画技有一种纯粹柔韧的笔锋。 何桑之前只见过梁纪深的毛笔字,他在金悦府每个月会写一两幅,写完撕碎,从不示人。 因为写得越多,越不值钱。 话剧院的黄院长嗜好书法,何桑拍下了梁纪深的字,行书、楷书、草书一共拍了三幅,黄院长评价那幅行书不是一般的惊艳,笔力入木三分,在中青年的书法家中,能拔得头筹。 何桑得意笑了笑,“是梁先生的亲笔哦。” 业界不少的老总请他写牌匾,悬挂在书房或者公司大堂,任由他开价。 若是别人,大概率是笼络关系,变相行贿,可是梁纪深,是真的欣赏他的字。 梁纪深手把手教过她写自己的名字,何桑没功底,手又软绵绵,写得难看,她自己形容“木”那一捺的笔画沥沥拉拉的,像尿不尽。他偏偏夸好看,花几千块钱定制了红木裱框,摆在中海集团总经办的会客室。 他和梁迟徽的字体截然不同,却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 梁延章曾经提及,书法造诣是老三厉害,学识棋艺是老二厉害。 很明显,梁迟徽的书画也是有道行的。 他究竟存在多少不与人知的一面。 何桑失神,没发现里间的房门打开了。 她落入梁迟徽的视野。 肩颈的肤色极白,浮了一层汗,滑腻的玉粉,线条纤长优越,怪不得她个子不达标,舞蹈学院依然坚持破格录取她,她的身材比例并不逊色高挑的姑娘,又鲜活灵动,是台上的好苗子。 “喜欢这幅字画?” 何桑一激灵。 梁迟徽换了一套休闲西装,布料的材质薄,清爽简约,他没扎皮带,只系了腰扣,外套敞怀,衬衫也换了浅色条纹的,她买的那块手帕叠得四四方方,卡在口袋内。 澄净的落地窗内是炽白的灯带,窗外是耸立的楼宇大厦炙热日光,在亮丽繁复的色彩冲击下,他愈发挺拔,仿佛一棵翠柏峻竹。 何桑不由自主瞥桌上的竹笔,“你写的字?” “是我。” “画呢?” “还是我。”梁迟徽挪开镇纸,从宣纸的顶端划到尾端,铺得平整。 画中女人的模样清晰明朗。 “写意画,比较潦草。”他望向何桑,“眼熟吗。” 何桑舔嘴角,不好擅自冒领,“是姚姨吗?” “我画我母亲?”梁迟徽轻笑,“我够闲的。” 一直是她逗笑梁迟徽,今天是梁迟徽逗笑她,“姚姨五月份的生日,你画一幅做寿礼啊。” 他擦拭着笔杆,“你准备寿礼了吗。” “准备了。”何桑比划自己的手腕,“姚姨有钱,什么都不缺,我编织了一条手链,99根红绳,嵌了一个‘福’字的金吊坠。” “99根?”梁迟徽扬眉,“这么粗,是手铐吗。” 她不吭声。 “开玩笑。”他正色,“99根寓意好,我母亲会喜欢你的心意。” “那你准备什么了?” “我准备的她不喜欢。”梁迟徽从笔架摘下一支小竹笔,适合姑娘练手的,“她催促我准备一个儿媳妇。” 何桑更不吭声了。 “你过来。”他示意。 她迟疑了一秒,走向他。 “知道怎么握笔吗。” 何桑握住笔杆,梁迟徽用帕子盖住她手,再隔着帕子握住她。 “会不自在吗。”他在耳畔温声细语。 她摇头。 仔细回忆,梁迟徽确实绅士,这半年也独处了十余次,他几乎没逾越雷池,她表现出接近的意图后,他偶尔“失手”,搞“偷袭”,试探她一番,也控制在基本的分寸内。 是她过于敏感,焦虑,怕驾驭不住局面,总是不自在,原来他将一切看在眼里,适度的调整气氛,既让她舒服安心,没有负罪感,又让她“得偿所愿”。 完美演绎他的体贴风度,果然是情场的一把好手。 “注意力集中。”梁迟徽蘸了一滴墨,操纵她手,笔尖晕染在女人的唇边,“猜是什么。” 何桑歪着头打量,“一颗痣?” “不。”他略俯身,她的面孔刚好在他胸口,听到他否认,她仰起头,二三十厘米的距离,呼吸相撞交错,她感觉烫,条件反射地重新低下头。 梁迟徽的气息喷在她后颈与耳朵,他体热,她一向体寒,温度相差大,好似在皮肤点燃了火星子,出其不意地焚烧蔓延。 “是梨涡。” 何桑恍然。 梁迟徽一手拿起画,一手扳正她,审视着画,又审视她,“像你吗。” “不像,画得太黑了。” “抽屉里没有彩色的墨汁。”他撂下竹笔,“周末我去买,重画一幅。” “梁董...”接待部的秘书破门而入,当场懵住。 梁迟徽目光波澜不惊一扫她。 倒也没批评。 他任职董事长的第一天就立下规矩,凡是紧急公事,重大、突发事故,无论他在干什么,必须通报,包括休息日、深夜,甚至他在召开机密会议,下属有权随时中断,不需遵守职场礼仪。 梁迟徽的这一规定,在集团反响很好。 证明他没有乱七八糟的内幕。 梁延章不止一次在办公室和生活助理打情骂俏,员工打扰了,会挨骂,员工只好拖延,耽误了最佳的处理时机,造成损失,他又不满,折腾得基层怨声载道。 而且生活助理趾高气扬的,业务能力也不行,谁巴结她,谁有好果子吃,不巴结她的,她使绊子。 风气不正,大家的心里不平衡。 梁迟徽继位,解雇了那名女助理,直接吩咐下去,不允许高管借职务便利对女下属威逼利诱,只要核实,业界封杀。 梁氏集团完全有势力在冀省封杀一个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何桑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躲到一旁。 他卷起画纸,塞在下层,绕过办公桌,挡住何桑,“什么事,讲。” 秘书回过神,“张氏集团的王总拜访您,张氏和梁氏是竞争对手,我担心董事局误会您,不敢安排在会客室,悄悄安排在资料室了。” “辛苦了。”梁迟徽颔首。 秘书松口气,还以为他会斥责自己太鲁莽,“梁董,十分钟可以吗。” “可以。” 秘书走出办公室,关门的一霎,特意偷窥梁迟徽身后的女人,他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瞧不清。 第280章 你以什么身份?二嫂吗 “梁董的办公室有一个女人!”秘书风风火火冲到职员大厅,她们纷纷围堵住,“是咱们公司的?” “不是,没穿工服,穿的粉色针织裙,好瘦好嫩的。” “倪老板吧。”其中一名女员工有印象,“梁董喜欢去云海楼应酬,场子的老板姓倪,妆容是欧美风,性感火辣的,属于男人魂牵梦绕,逃不掉的那款。” “这个女人二十出头,倪老板是熟女,她俩不一个类型。” 有几个工作不忙的员工,抄起手机上楼去拍。 ...... 何桑戴上帽子,往门口走。 “你去哪。” “我回医院。” 梁迟徽凝视她,一丝喜怒未明的笑,“不放心老三?” 她的确不放心梁纪深,纪席兰只知道逼着他争股份争家产,不体谅他的处境,更别提耐心照顾他,他住院三天了,输液十几瓶,病情反而日益加重,何桑实在牵挂。 但话到嘴边,她及时刹车了。 “我陪黎珍,娘家人没管她,她心情不好。” 梁迟徽笑意不减反增,“是吗。” 何桑同样凝视他,“梁纪深是你弟弟,即使我探望,也情理之中。” 男人眼底的光隐晦沉了沉,“替我去吗。” 没回应。 他又问,“以什么身份。” 何桑垂眸,十指死死地攥住裙摆,偌大的办公室寂静到极致,静得她手心冒汗。 “朋友。” “二嫂吗?” 她一愣,猛地看向他。 梁迟徽是和煦温润的,他没有梁纪深那样硬朗凌厉的攻击性,却是暗藏霸道。 何桑真切感受到他的超高段位,他步步为营的心机缜密,自己是玩不赢他的。 之所以顺利,是梁迟徽故意放水。 他连放水的节奏都恰到好处,不露声色一寸寸地入侵。 “好了,不欺负你了。”梁迟徽笑了一声,帮她圆场,“员工或许埋伏在外面,一睹你的真容,你不希望暴露,不如在办公室等我,我和王总谈完事,亲自送你出去。” 何桑正愁没机会留下,搜查他的书柜,她点头,“麻烦二哥了。” “应该是麻烦你了。”他拾起宣纸上的帕子,虽是调侃她,也算庄重,不惹人反感,“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这条高仿的手帕,对吗?” 她尴尬刚平息,又上涌,面颊绯红。 梁迟徽收好帕子,“我很高兴,至少你肯花心糊弄我。糊弄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去糊弄聪明的人。” 她拧眉,“不太聪明?” 男人握拳,掩唇笑,“我的意思是,聪明有十成,我占九成,你占八成,相对而言逊色一成,行吗?” 何桑嗯了声,“行。” 她坐在对面的小型会客区,食指摩挲着书架的电子锁,“二哥,我能读那本《华尔街风暴》吗?” “密码1171。”梁迟徽双手交叉,姿势周正靠在椅背,“读得懂吗?” 她直白,“读个热闹。” “不懂问我。”他拨通座机内线,命令秘书将王总带到办公室。 何桑解开锁,粗略梭巡,有上千本书,金融贸易居多,天文、科学、历史这类书籍,有三分之一的数量。 书本之间具体有没有夹杂什么,这样飞快的掠过,有不了收获。 她取出《华尔街风暴》,装模作样地翻阅,梁迟徽在观察她,如果专注读文字内容,中英文结合太深奥,不免假了,于是她兴致勃勃看图片,华尔街的,金融交易场所的,90年代的黑白老照片了。 符合她“读个热闹”的想法。 何桑乖巧,又在眼皮底下,男人十有八九是骄傲自负的物种,女人没什么威胁性,他们不会关注。 梁迟徽收回视线,闭目养神,静候王总。 “二哥,这些书你全部读完了吗?” 他声音醇厚,淡淡的流畅的磁性,“读完两排了。” “《史记》,《中国通史》,你喜欢读历史啊?”何桑顺理成章抚摸前面那两排,一本接一本翻,“我文科好,数理化三门加起来没有一百分。” 梁迟徽闷笑,“一门三十分?” “化学考过9分,数学最好记录是59分,我追着老师加一分,加到及格。” 他听得津津有味,“加了吗。” “没加。” 何桑眼角余光落在第四排的左边,《百年孤独》的译文小说,书页不是密集合拢的,支棱出一条缝隙。 里面夹东西了。 她明白打草惊蛇的道理,翻完前两排,立马停止了。 没多久,王总进来,瞟了一眼沙发上的何桑,“何小姐也在?” 何桑欠了欠身,“王总。” 王总是老江湖,男人和女人的那点氛围感,他慧眼如炬。 梁迟徽身边太多年没有“开花结果”了。 他那几位正式承认的女朋友,尽管有名分,缺氛围。 风月一旦没有氛围,容易变成上下级。 强势的一方,是上级,是雇佣者;弱势的一方,是下级,是服从者。 梁迟徽在外界眼中,显得“风流又难攻”,就是因为他不给氛围,即便跟了他,他像老板,并非像恋人。 可这会儿,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宠爱的氛围了。 王总当然清楚何桑是未来的三公子夫人,他也一直随波逐流,称呼她三公子夫人,是这股不寻常的情调,他机灵改口,称呼何小姐了。 “王总,怎么来梁氏集团了?” 梁迟徽打手势,请他落座。 王总很兴奋,“省里十亿的工程订单,张董已经签署意向合同了。” “张董派你过来的。”梁迟徽转动着椅子,神色从容。 “没有姚夫人出力,这笔大订单也论不到张氏集团,张董是知恩图报的人,张氏投资7亿,您投资3亿,他承诺后续的回报,两家6、4分。” 梁迟徽笑容深邃,“成本73开,利润64分,张董不是吃亏了吗。” “应当的。”王总问,“您同意了?” “我自然同意。” 何桑斜倚着沙发,再次感慨梁家二房的运筹帷幄。 姚文姬打探过,张董去年投资的工程多,今年在收尾阶段,还没卖出,账面的资金流只有5亿了,有2亿外债在催收。张董自认为高明,按照预期拿回2亿的钱款,再拉梁迟徽入伙,补齐余下3亿的空缺,正好是十亿,殊不知是圈套。 梁迟徽打完招呼了,那2亿的欠款方,会拖到年底。 张董的缺口不是3亿,是5亿。 2亿对于资产丰厚的四大家族不是什么大数目,关键钱不在手里,暂时收不回。 一文钱憋到英雄汉,何况2亿的资金,风波足以撼动整个张氏集团。 张董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梁迟徽。 而他要求的交易筹码是张董不堪重负的。 这场复仇博弈,会成为梁迟徽商业履历最精彩的一笔。 第281章 好玩吗 谈完合作,梁迟徽亲自送王总出门。 凭他如今的地位,除了中海和中盛集团的一把手在场面上压他半头,其他集团的老总根本不够格,即使四大家族的老爷子出马,他也是平起平坐。 何桑明白,送王总是假,避讳自己是真。 梁迟徽有事交待王总。 她装作打电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溜达,所有区域的角落逐一检查,没有安装监控。 梁延章嗜好和女助理在办公室打情骂俏,不方便安装,一旦泄露是自曝丑闻,梁迟徽继位后,大规模内部改革,又没顾上安装。 他们手里各有一份广和集团的机密证据,豪门父子要么互相辅佐,要么互相防备,他们是后者。 梁迟徽太精明,他那份,不容易搞到。 反而梁延章高血压复发住院,和纪席兰离婚,退位,每一步很突然,仓促之下,兴许没来得及转移销毁。 不过梁迟徽既然清楚书柜的密码,大概率已经翻了一遍梁延章的旧物。 何桑将《华尔街风暴》塞回书柜,取出那本《百年孤独》的译文小说。 扉页有梁延章的签字,一抹,一层浮灰。 书是他的。 梁迟徽甚至没清洁,只挪空了两排架子,摆自己的书。 不幸中的万幸。 她掀开,果然夹了东西。 两张相片。 相片的年头不久,背面有水印,一张是六年前的日期,一张是三年前。 拍摄地点在冀省的村庄,具体叫什么村庄,没有标注。 仅有的线索,是村庄入口一棵巨大的杏子树。 梁家在乡下没有亲戚,梁延章喜欢去南方度假,纪席兰一向热衷于欧洲游,连农家乐都没去过,哪来的村庄照片呢? 何桑迅速拍下,发到朋友圈,设置私密,删除相册。 她刚收拾好,梁迟徽推门进来,她镇定自若举起《中国通史》,“二哥,这本借我回家看,行吗?” “拿去吧。”男人在她身后坐下。 她指着第三排中间的一本书,“《人性法则一百条》是你的书吗?” “是父亲留下的,我抽空打包带回去。” 她表面不露声色,心里有谱了。 三四排架子上的书全部是梁延章的。 照片隐藏的内容不一定与何晋平的死有关,没准儿八竿子打不着。却由此可见,梁延章并非外界传言那样信任梁迟徽。 起码有一些秘密事件,是梁迟徽没参与,不了解的。 “你饿不饿?” 何桑回过神,“饿了。” 梁迟徽站起来,笑着逗她,“我中午和张氏集团董事长有应酬,蹭个饭吗?” 她不肯,“我跟你去蹭饭,没有合适的由头。” 梁迟徽稍作沉思,“临时助理,好不好?” “但我什么都不会...” “会系领带吗。” 何桑这才点头,“会最传统的那种系法。” 梁迟徽挺直脊背,“我验收一下成果。” 她取下衣架的领带,绕过他脖颈,在锁骨处轻轻打结,双手不太灵巧,亦不笨拙,慢吞吞的,系得算是端正。 男人目光落在她脸上,“老三教的?” 这系法,在生意场淘汰了。 他接触的时髦潮流居多,习惯新式系法,梁璟和老三这方面是保守顽固派,一个系法,系到天荒地老,不注重时髦不时髦,干净整洁便好。 何桑又点头,“我系得不对吗。” 梁迟徽握住她手,拆开领带扣,重新系了一个扣,“学会了?” 她再拆,再系,分明是按照他教的系,偏偏系出一个全新的花样。 “是这么系吗?”何桑仰头。 男人扫了一眼,喉咙溢出笑,她系了个死结疙瘩。 “不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系法。” 她耳根红,听出他在调笑,“那你自己系吧。” 梁迟徽没有重新系,径直开门,“就这样。” 他走在前面,何桑在后面,从办公室出来,电梯周围聚集了三四名女员工,看到梁迟徽,纷纷打招呼,“梁董。” 梁迟徽颔首,“午休?” “楼下的打印机坏了,我上楼复印财务报表。”为首的女员工瞟何桑,身形很熟悉,有模糊的印象,“您新聘的秘书?” “你觉得呢。”梁迟徽伫立在电梯旁,铺平领带尖,掖了掖衣襟。 帽檐宽大,遮了半张脸,女员工弯腰,试探打趣,“您的女朋友?”她自下而上瞧何桑,无论何桑如何低头,也遮不住了。 梁迟徽转过身,抱住何桑,大手盖在后脑勺,何桑小头小脸儿,他人高马大,彻底遮挡严实。 “还问?”他语气似乎恼了,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几名女员工拖长尾音欢呼,“打扰梁董了——” 何桑在他怀里,整个人发僵。 浑身血液凝固,逆流。 她知道梁迟徽是为了掩护她,倘若男员工围堵,他可以严厉训斥驱逐,对付女员工,这招行不通,毕竟他是男上司,要积口德。 这一抱,实属情势所迫。 进电梯,梁迟徽仍旧没撒手,搂住她脑袋,避开摄像头。 他衣服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介于洗衣液和男士香水之间的味道,淡淡的,不呛鼻,又无孔不入。 梁迟徽的心跳比多数男人平稳,胸膛起伏小,在寂静逼仄的梯厢里,脉搏声微不可察。 一分钟后,电梯停在一楼。 不知是他搂得紧,还是姿势亲昵以致于何桑度秒如年,她被汗水浸透了。 无数员工进出大堂,梁迟徽步伐极快,在人潮中穿梭而过,裹着何桑走向大门。 她隔绝在一个黑暗温暖的怀抱,窄窄的一线缝隙里,是她踉跄的脚踩着他的皮鞋,她身体失衡,只能在他的带动下行走。 “好玩吗。” 梁迟徽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他一说话,下巴摩擦她发丝,沙沙的声响。 “我不是故意的。”她嗓音闷在他的西服领。 第282章 黏合胶着在他身上 从梁氏集团出来,何桑坐上车,给黎珍打电话,通知她下午不去医院了。 “我明天搬月子中心,明威和护士照顾我,你回剧院上班吧。”黎珍忽然语出惊人,“你住梁迟徽的碧玺公馆呗,我搜索过样板间的图片,妈耶太豪华了!你命是好,冀省的豪宅轮着住,冀省的俊男换着泡。” “我在二哥的车里。”何桑警告她,“先挂...” 始终一言不发的梁迟徽摁住何桑手背,制止挂断。 他目视前方,明显的意犹未尽。 “吃完呢?去他家做客?”黎珍无限憧憬,“我希望你嫁给梁老二,梁氏集团董事长的太太多荣耀啊!花不完的钱,中海集团是省里的,名头显赫,不实惠。而且金悦府的样板间我也搜过,我不喜欢中式风格...” 何桑拇指摸索屏幕,划了挂断键。 她死死地抓住手机壳,抓得指甲泛白。 “俊男换着泡?”梁迟徽偏头,“说的是我吗。” 何桑闭眼,“她自己理解歪曲,我没讲过...” 他嗯了声。 车厢的气氛又烫又诡异,梁迟徽再次开口,“梁氏集团董事长的太太,很荣耀吗。” “董事长荣耀吗?” 男人笑,“还可以。” 何桑一本正经,仿佛在回答一个事不关己的问题,“那董事长太太也荣耀,夫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梁迟徽指腹有一搭无一搭地拨弄安全带扣,“我如果娶了太太,我什么都听她的。” 何桑凝望他,“你听太太的?” “为什么不听。”他淡然处之,“我真心娶得太太,自然乐意呵护。” 司机在驾驶位接茬,“二公子是宠妻狂魔,太太要星星,他不摘月亮,要南极的企鹅,他不送北极的熊。” “你嘴巴触电了。”梁迟徽表情阴恻恻,“啰嗦。” 何桑视线移向窗外,他也看向另一扇车窗,谁也没出声。 车驶入桃园,梁迟徽先下去,在台阶上整理西装长裤,这套休闲款布料薄,压出浅浅的褶痕,他掸了掸,拉开何桑这一侧的车门。 何桑没想到他在桃园应酬,踌躇了半晌,“这里的人认识我。” 梁迟徽一动不动,手卡住车门。 她知道,早晚而已。 在公司低调,是顾忌梁延章还不知情,梁氏集团的公关也要做个准备,有些消息,外界先流传比内部流传合适,根据舆论的走势搞公关,平息风波最快。 何桑下车,迈过桃园的石门,经理匆匆迎上,“梁二公子,您提早了十分钟,我懈怠了。” “无妨。”梁迟徽接过消毒的热毛巾擦手,又丢给经理。 经理越过他,认出何桑,一愣,“三公子夫...” “你爱吃桃园的鱼,是吗。”梁迟徽打断经理那句“三公子夫人”,他略俯身,挨近她,“清蒸?” 何桑摇头,“我不挑食。” “我怎么记得你挑食。”他手臂虚虚一揽,揽住她腰肢,跨过高高的门槛,又松开。 经理见状,马上改口,“何小姐,今天的鱼新鲜,厨房腌制了一上午入味。” 何桑局促笑,“老规矩。” 梁迟徽预订的包厢在桃园a区1号雅间,门外正对一座池塘,水面飘荡着几朵不知名的花,暗香浮动,涌起层层的涟漪。 张董事长已经在座位上恭候了。 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张董发现梁迟徽带的女人是何桑,神情照样从容冷静,“梁董,多谢赏脸了。” 旋即,朝何桑点了下头,“何小姐。” “是张董赏我脸。”梁迟徽也客套了一下,挪开椅子,何桑落座后,他坐在身边。 “原本梁氏集团稳操胜券,之所以张氏集团捡漏,多亏你母亲了。”张董晦涩启齿,“她怎样了?我联系她,她一直躲我。” 碍于那段往事,梁迟徽的神色比较微妙,“我不干涉她的私生活,不清楚缘故。” “我明白她怪我。”张董面对老情人的儿子,不免也尴尬,“我真是无奈啊!三十年前你父亲风头正盛,在冀省数一数二的,张氏的资产不足梁氏的一半,我没有魄力和他硬碰硬,我辜负了你母亲。” 梁迟徽喝了一口茶水,完全不理会。 张董尴尬搓手,“情场有永远的敌人,商场没有。王总应该亮明我的诚意了,这单生意张氏赚不上钱,可讨好了省里,后续的资源是无法估量的,张氏投资7亿,梁氏投资3亿,梁董虽在幕后,不能挂名,我相信你是不计较虚名的。省里将资源分配到张氏集团,我再分给你四成,一切是凭我做主的。” “张董经商三十余载,业界积攒了不少的人脉,区区3亿的缺口,没地方借吗?” “我向同行借,岂不是暴露张氏集团的资金周转困难吗?他们万一趁机联手,在市场打价格战,或是举报到省里,我怕麻烦。” 何桑搅拌着碗里的小甜品,张董其实也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了,只不过十亿的大馅饼砸在头上,兴奋过度了,失了理智。 他告诉梁迟徽自己的处境,相当于曝光软肋,梁迟徽更好拿捏他了。 “张氏集团有900亿市值,我却拿不出十亿现金。生意难做,太多项目余款收不回,好在5月底有2亿,截至年底,还有30多亿,钱是有的,但省里的要求6月初必须补齐,我能等,上面不等啊!不吞掉这块肥肉,我不甘心。” 梁迟徽噙了一丝笑容,“张董和盘托出,倒是诚实。” 张董在他杯子里添满了茶,“梁董今时今日的势力,我的底细瞒得住你吗?”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路过门口,陌生的男人女人中,隐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因为反反复复的咳嗽,显得低沉沙哑。 何桑下意识望过去,一霎如遭雷劈。 他竟然出院了。 右手的埋针依然没有拔掉,脸色愈发地苍白,在明媚的阳光下,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大圈。 她从头到脚一阵锥心刺骨的发麻。 如同泡在冰水寒潭中,麻得没了任何知觉。 何桑竭力控制目光,可控制不住,像粘腻的胶水,黏合胶着在他身上,令她剪不碎,扯不散。 和同伴交谈的梁纪深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蓦地侧身,他阖动的唇也停下,静静注视她。 春末时节的最后一株海棠在院子里凋零,花瓣枯萎了一地,风一吹,空中形成一帘花海,雨点儿一般落下,何桑攥紧了桌布,手指嵌在掌心,扎得生疼。 第283章 嫌不嫌弃她 “梁总?”一旁的男人小声唤他。 梁纪深一动不动,男人循着他的视线发现何桑,并不认识她。 男人是外省的老总,和邱先生的明鑫集团有业务合作,梁纪深在冀省住院,不方便去外省,所以男人在邱先生的引荐下赶来冀省洽谈。 邱太太泊完车,回到a区,男人迎上她,“梁总对一个女人挺感兴趣的。” “你误会了吧?他可不是那种男人。”邱太太疑惑走过去,“呀!是小何啊。” 邱太太嗓门大,惊扰了梁迟徽,他偏头,望向走廊,“老三也在?”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邱总,邱太太,恭喜沉冤昭雪。” “有劳梁董事长记挂了。”邱先生颔首,态度不大好。 这是一只千年的老狐狸。 在明,在暗,有不同的手段和危险。 梁纪深警示过邱先生了,不要和梁迟徽在生意场爆发冲突。 要斗,他亲自斗。 邱先生斗不赢,一个回合也扛不住。 顾江海那边,结果算是尘埃落定。 两个投案自首的供货商一个滥赌欠下巨额债务,一个经营不善面临破产,走投无路诈骗了邱先生。顾江海调查后,实际情况的确与口供吻合,他试探着引导嫌犯供出梁延章,其中一个嫌犯当场指控他诱供,恶意诽谤梁氏集团。 审讯过程中诱供是违规的,顾江海不得不罢休。 梁氏集团如今的势力在业界没有同行敢得罪,即使知道梁延章是主谋,梁迟徽是帮凶,无奈没证据,邱先生也只好假惺惺配合。 “我不是记挂邱先生,是记挂老三。”梁迟徽语气温和无害,“老三,病情康复了吗?” 梁纪深面目阴郁,眼神也寒浸浸,“康复了。” 话音未落,他剧烈咳嗽着,攥拳抵住唇,死死地克制。 邱先生担忧,拍他后背顺气,“进包厢吧?庭院树多,风也大。” 梁纪深咳得青筋凸涨,拳头也发颤,他平复下来,拔掉右手的埋针,一缕血迹喷溅出,染红他的袖口。 何桑猛地站起,一步跨到门口,梁迟徽侧过身,笑得耐人寻味,“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她步伐倏然顿住。 邱太太一扫她,她明显身不由己。 梁迟徽不是一般的城府深,扒他的漏洞,莫说何桑了,在名利场翻云覆雨的男人们都没那本事。何桑要攻破他的大本营,无疑是一场段位悬殊的拉锯战。 “手是冰的,心情不好?”梁迟徽捏住她手指,脱下西服,披在她肩膀,“你也惦记老三,是不是。” 何桑笑,答复得无懈可击,“你惦记他,我肯定也惦记的。” 邱先生没好气瞥梁迟徽,“梁董,春风得意啊。” 梁迟徽一派居于高位者的矜贵气度,“承邱总的吉言了。” “但愿梁董长长久久得意下去。”邱先生牙缝里挤出一句,随即迈入对面的4号雅间。 梁纪深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跟着进去。 程洵伸手关门,他拦住,“不关,透透气。” 他面朝池塘,何桑的座位恰恰正对池塘,梁纪深的角度,一撩眼皮,便是她。 她也瘦了不少,她吃食物挑剔,揣着心事,食欲更弱。 当初泰国巡演,崔曼丽讥讽她水肿,不适合演某个清丽的角色,她愣是出发前两天不喝水,只吃一个苹果维持,坚持到演完谢幕,差点脱水休克,晕在后台。 性子比男人还倔。 何晋平的死因一天不真相大白,她一天不甘心。 他阻止不了她。 不过他同样没放弃。 凭何桑自己,是绝无可能挖出梁迟徽的把柄,至少最关键的,她很难挖出。 她那天哭着哀求他,保全自己,平平安安的,别再插手广和集团这潭浑水。 梁纪深怒气上涌,一股脓血哽在喉咙,来不及开口告诉她。 广和集团的是是非非,从来与他无关。 他不是梁璟,梁璟以家国大义为己任,可他的正义却有一个范畴,超过范畴,天崩地裂他照样不理会。 因为何桑的一切灾难起始于广和集团,他才不顾安危,背负着不孝不悌,也要和梁家硬拼。 何桑想撇清他,保全他,他何尝不想自己犯险,保全她。 顾江海在邱宅问过他,如果何桑迫不得已跟了梁迟徽,他嫌不嫌弃。 他毫不犹豫,不嫌弃。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了解何桑,她的心是干净的,坚固的。 梁延章是他亲生父亲,梁迟徽是他二哥,亲手扳倒家族至亲,是什么滋味,她心疼他为难。 何况梁璟至今不相信梁家是广和集团的后台,未必不护着梁家,他针对梁家,过不去梁璟这一关,大概率会兄弟反目,众叛亲离。 他一清二楚,何桑是一遍又一遍权衡他的处境,不肯牵连他了。 何桑在梁迟徽身边整垮了梁家,梁延章痛恨的只会是梁迟徽,然后父子相残,你死我活。 而他毫发无损。 依然是清白显赫的梁纪深。 他再嫌弃她,岂不是没人心了。 “梁总,那位姑娘是您的二嫂?年纪挺小吧。”外省老总察觉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又形容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回过神,“我下午回中海集团开会,你和老邱签约。” 老总眉开眼笑,“那祝咱们合作愉快了。” 1号雅间里,梁迟徽舀了一勺海鲜粥,递给何桑,她餐碟内的菜基本没吃,已经放凉了,“没胃口?” 她心不在焉拾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有。” “凉了味道腥。”梁迟徽撤下桌,“通知厨房重新做一份。” 何桑余光飘向对面,桃园的客人中午大多开冷气了,唯有梁纪深开了暖气,靠在空调底下,缓了一会儿,苍白的脸才渐渐回温,泛起血色。 她食之无味,趁梁迟徽不注意,吐出嘴里的鱼肉。 大约半个小时,一名侍者敲门,餐车摆了四道菜,“二公子,张董,4号雅间的梁总吩咐我送菜。” 第284章 您未来儿媳妇 何桑脊梁骨一僵。 刹那什么也听不清了。 “稀罕事啊!中海集团的梁总经理一向眼高于顶,不与我们私企来往,今日屈尊降贵了。”张董笑,“这些菜,不是送我和梁董的吧?” 梁迟徽晃悠着酒杯,不发一语。 侍者端起第一道菜,“鱼肉煨火腿,免加葱花、蒜末、不炝锅。何小姐闻不惯炝锅的葱香。” 何桑心脏堵得难受,像一根棍子搅来搅去,搅出无数个血洞。 菜是张董提前点单结账的,没有标注忌口,经理征询过她,是否按照老规矩,她是懂人情世故的,梁迟徽订桌,张董做东,男人们聊工作的饭局,她没资格矫情,能吃则吃,不能吃无所谓。 梁纪深怕她饿着。 “八珍海鲜粥,海虾换成了鱼胶,何小姐虾肉过敏。” 梁迟徽眯着眼,瞳孔迸射出一丝阴森又狠戾的光。 “松茸牛肉煲,不加糖、酱油和花椒,只加了调制酱,何小姐忌甜,忌麻辣。” 张董目睹这一幕,兴致勃勃地看好戏。 “烟笋鸡汤,剥了鸡皮炖的,何小姐忌油。” 侍者介绍完忌口的,恭恭敬敬鞠躬,“贵客,请慢用。” 青石板上的落花吹入雅间,散了一地,梁迟徽微微抬起腿,掸裤脚,“你讨厌什么东西,告诉我,我会记住。” 何桑点头。 梁迟徽握了握她的手,“怪我吗?我没有了解你的忌口。” “不怪你...”她下意识抽回手,男人握得紧,她没抽出,“是我忘了主动提。” “这会是唯一的一次,我没有照顾好你。”梁迟徽擦拭着嘴角,显然是没心情吃了。 饭局结束,何桑也没碰那四道菜。 梁迟徽这种地位的男人,尤其爱面子,她碰了梁纪深送的菜,无异于在张董面前让他难堪。 他清楚她背地里“余情未了”,起码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守分寸,划清界限。 梁迟徽现在不强求她的心,她的人,非常绅士给她留了空间,顺其自然发展。 一旦何桑逾越了他的底线,后果是极端的。 要么,他耐心耗尽,她再也接近不了;要么,他直接索取,占据上风,何桑是不情愿牺牲这么大的。 “二哥,我去一趟洗手间。” 梁迟徽越过她打量4号包厢,梁纪深和邱先生都在,邱太太不在。 他没戳破,“认路吗?” 何桑十分温柔,“我认得。” 梁迟徽又专注打量她,这姑娘的乖巧可人儿,倘若不是对付他的演技,而是真心实意的表现,就好了。 他笑了一声,“去吧。” 何桑沿着a区的木质长廊直奔女士洗手间,邱太太在水池前补妆,也猜到她会来,她拧开水龙头,“邱太太,我长话短说,你委托顾江海帮我查一查这个村子的地址。” 她打开朋友圈,翻出那张照片,邱太太凑近,“这不是红杏村吗?” “红杏村?” “这棵杏子树有三百年的历史了,我外甥女的高中老师在红杏村支教过语文,红杏村位于皖西县,你慰问演出的那个皖西县!穷乡僻壤的,刁民很多,几乎没人去。”邱太太扣住粉饼盒,“你又要演出?梁迟徽舍得你去遭罪吗?” 何桑摇头,“冀省和外省的富豪权贵有亲戚住在红杏村吗?” “开什么玩笑呀!”邱太太挥手,“八辈子都没关系的。” 她深吸气,神情凝重。 “你找到线索了?” 何桑没过多解释,“纪深的身体,你多费心了。” “我费心有什么用啊。”邱太太多少有点埋怨她,“梁先生是积劳成疾,谁也不如你贴心啊。” 她不吭声,匆匆返回雅间。 ...... 从桃园出来,姚文姬的红色宝马x6泊在台阶下,车窗降了三分之一,她看到梁迟徽,正准备下车,又看到后面的张董事长,眉头一蹙。 “老二,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门槛儿高,梁迟徽扶了何桑一下,防止她绊倒,“是张董的意思。” 姚文姬一脸冷漠,命令司机开车。 “文姬...”张董冲下台阶,拉车门,拽住她胳膊,“你这几天躲我,我心里不踏实,我惹你不高兴了?” 姚文姬恼了,用力一甩,“孩子们在,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张董试图钻进车里,她继续搪开,“你站外面!” “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工程轮不到张氏集团。”张董弯下腰,“我明白,你是报复梁延章,扶持你儿子上位,你虽有私心,但我受益了,我曾经对你有愧,我会弥补你的。” 姚文姬目视前方,“省里的好处,你分一半给我儿子。” “一半?”张董没料到姚文姬如此狮子大开口,“四成不行吗?张氏集团投资7个亿...” “回老宅。”姚文姬懒得废话。 司机发动汽车,张董慌了,“文姬...我答应!” 车又熄了火。 “我听说张氏集团和省里签合同的同时,省里把修建高架桥的项目交给你了。”姚文姬摩挲着食指佩戴的玛瑙戒指,“你转给梁氏集团吧,理由我替你编好了,承包高架桥的资金和精力不充足,而且那单十亿的工程最初选择的是梁氏,省里补偿也应该。” 张董咬牙切齿。 姚文姬太狡猾了,顾虑他变卦,好处不分梁迟徽了,先下手,抢一个算一个。他这样拱手相送,在外界的眼里,是讨好畏惧梁迟徽,不管以后张氏集团飞黄腾达到什么程度,永远屈居于梁氏集团,梁迟徽也永远压他一头。 “文姬,你要怎样,我就怎样。”张董哄着她。 姚文姬示意梁迟徽上车,他坐在副驾驶,何桑坐在姚文姬左边,他的司机调头回公司。 驶出桃园大街,姚文姬盯着他,“我的项链呢?” 梁迟徽把玩着乱糟糟的领带扣,何桑系了个死结,越缠越紧,他喉结下面一寸的位置勒出红印了。 “什么项链?” “我的澳白珍珠项链,你装什么傻。” 他轻笑,“送人了。” “送谁了?” 梁迟徽静默了一秒,“您未来儿媳妇。” 何桑望了他一眼,只瞧见男人头发乌黑的后脑勺。 第285章 我陪你 姚文姬心平气和握住何桑的手,“小何,你喜欢迟徽吗?” 她紧张的咽唾沫,喜欢太假,不喜欢又不合适,她求救的眼神投向车后镜。 梁迟徽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视线隔空交汇,镜中的他一对浓黑的眉宇,眼睛明亮幽深,如同吸力强劲的吸铁石。 吸住一切误闯入他领地的人。 他捕捉到何桑的心虚焦躁,一时辨不明喜怒,静默了数秒,才缓缓出声,“她脸皮薄,您问我吧。” 姚文姬是一个相当有头脑的女人,小事无所谓,大事不含糊,她不理会梁迟徽的打岔,只针对何桑,“我一向开明,哪怕你曾经有十个八个男人,老二愿意,我不掺和。但你跟过老三,老三是公认的才貌双全,能文能武,他又疼惜你,纪席兰也同意你们的婚事了,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和他断了吧?” 何桑十指蜷在一起,死死地抠住座椅皮垫,姚文姬察觉到,心凉了半截,松开她,“我不介意儿媳妇的背景,学历,工作,我介意她对老二真不真心,她图什么。不搞清来龙去脉,我没法接受。” “我接受就行了。”梁迟徽再次打岔,眼角浮了一丝浅浅的笑,“您亲口承认过,喜欢她。” “你不允许我插手了?”姚文姬识趣,儿子圆场,和这姑娘统一战线,她多说无益,“那我不管了,以后好与坏,你自己兜着。” 梁迟徽拧开一瓶水,递到姚文姬手里,“我敢不允许您插手吗?我的大喜日子,您是高堂,我和她要拜高堂,敬您茶的。” 姚文姬拂开水瓶,没喝,“老三糊弄纪席兰的嘴皮子,你学了个十成。” 她重新打量何桑,因为肤白细腻,骨架又天生窄,像钟灵毓秀的江南水乡的小姑娘。老二有学识,一肚子墨水养得温文尔雅的,气质确实很搭。 何桑配老三的英气逼人,配老二的清朗如玉,都登对。 “我倒是好奇了,老二没瞧上方安意,偏偏在你这里一心撞南墙。”姚文姬好奇归好奇,她了解梁迟徽的性子,挺犟的,他既然决定了,九头牛拽不回。 “方太太在人民医院的水房看到你们独处,已经找纪席兰告状了。二房抢了三房的儿媳妇,三房没颜面,她自然不罢休。”姚文姬警告梁迟徽,“你正在风口浪尖上,二房继承家产,梁璟的外公家意见很大。” 梁迟徽直起腰,抻了抻衬衫下摆,“我会处理好私事。” 车驶入老宅,司机老郑从地库泊完车,迎上姚文姬,“梁董上午出院了,听说三公子也出院了?” “延章出院了?”她出乎意料,“他没和我商量。” 老郑瞥了一眼何桑,欲言又止,“是纪夫人接他出院的...” 姚文姬撂下手包,匆匆去二楼。 梁延章最近非常依赖她,梁氏集团开始有风言风语了,猜他不待见纪席兰,要和前妻复婚。 姚文姬一万个不稀罕,可是梁迟徽上位不久,根基未稳,支持梁璟的派系蠢蠢欲动,支持三房的派系又虎视眈眈,她不得不顺水推舟,有“复婚”的传言在,董事长的宝座坐得稳。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是一个道理。 梁延章出院没通知她,证明对二房不满了。 大概率是老二“抢”了老三的人,在这节骨眼,太飘了。 ...... 梁迟徽脱了西装,交给老郑,“老三回来住吗。” “蓉姐打电话了,他没接。” 何桑抿唇,心口横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希望梁纪深回来,芳姐和蓉姐照顾细致,他康复得快,也不希望他回来,身份变化,物是人非,她知道他滋味不舒服。 梁迟徽坐下,端起一杯热茶,“大哥查出结果了吗。” “粪便化验结果明早出。” “老三一定会回来的。”梁迟徽把握十足,“纪席兰这次又惹了大祸。” “是她害你父亲发病?”老郑不可思议。 梁迟徽没回应,在果盘内挑了一个苹果,削皮切片,喂到何桑嘴边,“尝尝甜吗。” 她没直接吃,手先拿住,咬了一小口,“甜的。” “你爱吃草莓?” 何桑点头。 梁迟徽吩咐老郑,“冰箱里预备着草莓。” “不用了。”她婉拒,“我不住老宅。” “住曾明威家吗。”梁迟徽注视她,“我不是买不起房子。” “我有房子...” “金悦府?”他仍旧注视何桑,“还是那套连保安都没有的贫民窟小区,房龄四十年了,你嫌我年纪大,我才三四十岁。” 她不吭声了。 书房门打开,姚文姬站在扶梯后面,“老二,你父亲要见何桑。” 该来的,躲不掉。 何桑有准备了。 她将苹果搁回原处,“二哥,我上楼了。” “我陪你。”梁迟徽欠了欠身,抄起烟盒和打火机。 “延章只见她。”姚文姬面无表情,“见完她,你也跑不了。” 何桑一言不发绕过茶几,直奔二楼。 书房拉着窗帘,没开灯,四面灰蒙蒙。 大白天的,玩这出,意在击溃她,心理素质不够强的,他一刁难,瞬间崩盘了。 何桑调整均匀呼吸,停下,“伯父。” “你胆子不小。”梁延章斜倚在书桌后,托着烟袋,叼了烟嘴,烟雾弥漫,“我两个儿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打算整垮梁家吗。” 他转动着椅子,嘎吱嘎吱响。 梁延章有恋旧物癖,他的书房几乎件件是古董,笔洗,摆设,西洋钟,晚清时期金丝楠木的床和桌椅,再不济,也是仿官窑烧制的玩意儿,最便宜的市价在六位数,仿得以假乱真。这副黄花梨的椅子不值什么钱,却是翁琼送他的,所以他一直不舍得换,椅背折了,修补好了继续坐。 何桑在想,他和梁迟徽挥金如土,拍卖藏品根本不眨眼,花不完的钱又从何而来?倘若这些钱的来源是广和集团,买古董,买房产,买珠宝,是不是他们洗干净钱的渠道呢? 钱肯定不会存入银行,地下钱庄属于半公开的产业了,储备的资金应该不是大数目,否则树大招风,当地的机关部门会查账。那么大部分的钱储存在什么地方呢? 梁延章往烟锅里填了一撮烟丝,“何桑,你究竟什么心思,我清楚。” 何桑坦坦荡荡直视他,“伯父,我没有家世,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继父又游手好闲,我在冀省活得艰辛,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凭什么放弃呢。至于整垮梁家,玩弄您的儿子,您太高估我了,姚姨绝代风华,哪个权贵败在她手上了?连她都做不到,何况区区的我。” 梁延章像是在听,又没听,他磕了磕烟袋锅,“砰砰”地敲击响,敲一下,何桑的心脏窒息一下。 他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子随父。 生出梁迟徽和梁纪深这样级别手段的儿子,又岂是平庸之辈。 梁延章神情诡谲莫测,“一个只认钱的肤浅女人,老三心傲气高,他会对你动真情吗?” 何桑面不改色,“他的家底被纪姨掏空了,中海集团虽有地位,没油水,我格局小,不在乎男人的地位荣耀不荣耀,清白不清白,那是虚名,我喜欢实际的富贵的生活,梁氏集团的董事长不也同样荣耀吗?” 梁延章冷笑,“你认为说服得了我吗?” 门这时忽然从外面推开,梁迟徽走进来,笑着抚摸何桑肩膀,“芳姐在厨房煲药膳,她不懂火候,你去指点她。” 第286章 车里的问题,能回答我吗 何桑一怔,明白他是帮自己解围的。 立马转身出去。 她冲进一楼拐角的公共洗手间,浑身止不住抽搐,她伸手,哆哆嗦嗦压下水龙头的按钮,水流猛烈砸在掌心,又滋射向她胸脯,湿了一片。 她不是贪婪金钱富贵的女人,梁延章心知肚明。 基于此,完全没有合理的借口,解释她“背叛”梁纪深,选择梁迟徽。 任何理由,都可疑。 何桑掬了一抔冷水,反复拍打脸,对着镜子大口喘息,魂不附体一般的惨白,好似丢了半条命。 书房里,梁延章幽幽审视梁迟徽。 后者略低头,点了一支烟,甩手晃灭打火机的火焰。 周围的光线顿时萎靡下去,他身躯也昏暗。 “何晋平丧命不是意外,你我难逃干系。” 梁迟徽手一僵,抬眸看着梁延章,阴森森笑,“您这是反咬我了?” “不是反咬,是提醒你,她是何晋平的女儿。”梁延章气定神闲嘬了一口烟,“我们一艘船,我的船翻了,老二,你也得淹死。” “何晋平在工地出事,是您造成的。老三去年调查广和集团,您知道要露馅了,不得已向我坦白。” “老二,过河拆桥了?”梁延章恼了,“梁氏集团如今是你的了,我倒台,我一手创建的企业也倒了,你作为现任董事长,撇不清关系。” 梁迟徽指尖衔着烟,歪头望向他,“那您什么意思。” “她是隐患。” “谁?” 梁延章说,“何桑。”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梁迟徽仰头,鼻孔喷出两缕烟柱,“不行就是不行。” “扣她一顶帽子,坐牢而已。”梁延章不当回事,“一个没后台的女人,折腾她太容易了,老三厉害,省里的老张和老蒋都护着他,我雇佣供货商,设计一场诈骗的风波,不是照样把他折腾得够呛?” 梁迟徽背对书桌,盯着烟头燃烧的火苗,“您最好不要擅自妄动,我很反感。” “她是一颗定时炸弹,你留下她,防不胜防!广和集团十年的盈利全部流入梁氏集团,账本在我的办公室,加上护城楼的事故,她一旦捏住证据——” “我承担。”梁迟徽打断。 梁延章用力一扔,烟袋锅子扔在他脚下,白玉烟嘴摔得四分五裂,玉渣子碎了一地,“你除不除她?” “不除。” “老二!”梁延章语气也发了狠。 梁迟徽鞋底碾了烟蒂,磨碎在那一滩玉石渣子中间,扬长而去。 何桑依然住在客房,在他卧室的隔壁,她拉开门,刚洗完澡,浴房的热气熏蒸过,面颊潮红,遮住了原本不正常的惨白。 “二哥...” “洗澡了?” “在桃园受凉了,洗热水澡发汗。”她堵住门,没让路,“我不饿,晚餐不吃了。” 梁迟徽换了藏蓝色的居家衣裤,伫立在走廊上,修身款垂感也服贴,愈发衬得他高大腿长,清俊飒爽。 “你午餐没吃,晚餐也不吃了?” 何桑摇头,“不吃,我刷牙了。” 梁迟徽娇惯女人有底线,不纵容坏毛病,“多少吃一些,再刷一次牙。” 她笑出来,“太麻烦,我不刷。” 男人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情绪烦躁,波动大,心事重重揉着太阳穴。 半晌,他低沉开口,“我进屋待会儿。” 他主动要求,何桑不好拒绝了,“你喝茶吗?” “随便。”梁迟徽迈开步子,坐在大床对面的椅子上。 何桑招呼楼下的芳姐,“芳姨,送两杯参茶。” 她交待完,故意敞了门。 梁迟徽不是动手动脚的男人,而且在老宅,他更收敛,关键今天情况特殊,中午那段插曲,他生气了,气梁纪深让他难堪,也气他自己,不晓得她的嗜好和忌口,又当着张董的面儿,下不来台。 再温和的男人,也有逆鳞,有禁区,何桑怕他失了分寸。 芳姐很快送来两盏茶,冒着热乎气,她一瞟梁迟徽,拿不准局面,“二公子,您今晚在哪休息。” “芳姨,您别误会...”何桑急忙澄清,“二哥回次卧休息,他有事和我讲。” 芳姐哎了一声,“晚饭六点煮好,我不打扰你们了,记得下楼吃。” 梁迟徽越揉越使劲,揉得上半张脸通红,哑着嗓子,“芳姐,关门。” 何桑后背不由自主一阵发麻。 芳姐关上门。 “会按摩穴位吗?” 她没反应。 梁迟徽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她,“我头疼,你给老三怎么按,给我也按一下。” 何桑走过去,站到他身后,从额角一点点到头皮,自下而上地梳理,打圈揉捻。 “为了照顾他学的手法?” 她嗯。 梁迟徽沉默片刻,“我母亲在车里问你,你没有回答她,能回答我吗。” 何桑动作停滞。 像天寒地冻的风雪刮过,刹那结了冰,冷到凝固。 第287章 以后会喜欢吗? 梁迟徽这一刻是平静的,他清楚答案,至于为什么要她亲口讲,何桑琢磨不透。 也许相处久了,产生了期待。 他这种金字塔尖的权贵,总是渴望征服女人,驯服猎物的。 情感游戏,是权贵玩一辈子也玩不腻的游戏。 也许在试探她,她真实坦率,反而好,她欺骗,反而令他索然无味。 何桑攥拳,赌他听真话,“不喜欢。” 梁迟徽没多大反应,握住她的手,轻轻拽她绕到前面,他略仰头,“讨厌吗。” “不讨厌。” 他无喜无怒,更平静了一分,“实话吗?” 梁迟徽虽然足够高,可是他坐着,何桑站着,角度丝毫不吃力,“我应该讨厌你吗。” 她眼神清澈无辜,真亦假,假亦真,逗笑了梁迟徽,“我在问你。” “你如果从没伤害我,我没道理讨厌你。” “如果我伤害了呢?”他同样半真半假。 何桑俯身,与他平视,瞳孔刮起碎碎的漩涡,只一霎,又消失无踪,仍旧清清净净的一汪水,“你伤害我的理由呢。” “意外。” 何桑肺腑一震。 对视数秒,梁迟徽彻底笑出声,他手背触了触她脸蛋,温凉的骨节,圆润的凸起,浅浅一下,一触即止。 “诓你玩的,真信了?” 她也迅速调整了情绪,“我没信,坏人不会承认自己坏。” 梁迟徽靠着椅背,“我承认。”他顿了顿,“我尽量不对你坏。” 何桑笑,端起茶杯,硬币大小的三枚参片重叠飘在水面,苦涩的药味,她正要喝,梁迟徽忽然又开口,“以后会喜欢吗。” 她停住,好半晌,喝完茶,端给他另一杯,直到他喝完,她也没回答。 梁迟徽撂下杯子,摩挲了两下杯柄,“早休息。” 他起身,往门外走,不带一丁点笑意。 ...... 何桑第二天起床头昏脑涨的。 自从知道她宫寒,爱踢被子,梁纪深不让她吹空调,她也习惯了热乎乎入睡,不过在金悦府是睡主卧,朝向好,冬暖夏凉,老宅的客房朝向不好,窗户朝北,冬冷夏晒,入夏后烤得慌,何桑凌晨开了空调,活活冻醒了,感冒又加重了。 她进餐厅,桌上没收拾,有几副用过的碗筷,座位是梁璟、姚文姬和梁迟徽的。 “梁秘回老宅了?”何桑探头问芳姨。 芳姨走出厨房,“七点回来的,三公子也回来了。” 何桑手一抖,心不在焉地舀了半碗粥,“他没吃早餐吗。” “三公子在中海加班了一宿,吃的食堂。” 他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 难怪病情迟迟没起色。 何桑喝了一勺粥,“他在书房吗。” “在后院呢。”芳姐想起什么,“三公子买了一只小羊驼。” “羊驼?” 芳姐拎出一袋胡萝卜,“您去喂喂,很亲昵人的。” 她接过袋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蔓延在胸腔。 蓉姐昨天下午给他打电话了,问他回不回老宅住,他没接,程洵接了,答复待定。 他一定是特意买的羊驼,省得她在老宅无聊,养了解闷儿的。 何桑喜欢小动物,何晋平也捡过流浪猫,无奈她母亲嫌脏,趁何晋平上班,她上学,偷偷扔了。 后来,何桑放学路过天桥,发现小猫被车轧烂了,她至今有阴影,再未养过宠物。 梁纪深记得她心底许许多多的隐痛,他在尽力弥补她的遗憾,抹平她的创伤。 “什么鬼啊!”纪席兰尖叫着,披头散发的蹿出来,整个人抓狂跺脚,“后院那是什么东西?” 芳姐吓一跳,纪席兰脸上溅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她一向雍容华贵,很注重仪表,属实少有的狼狈。 “追着我吐口水...我躲它,摔了一跤,它扑上来啐我!”纪席兰懊恼,瞪着何桑,“谁养的!” “我养的。”梁纪深出现在楼梯上,他大约白天有会议,穿着纯黑的商务正装,领带也扎得整整齐齐,负手而立。 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照射在隔热的玉雕屏风,一团乳白色的光影忽明忽昧,他轮廓也朦胧。 “你养它干什么。”纪席兰莫名其妙,“你一个月在老宅住不了三五天,它天天啐我,我不是白打扮了?” 何桑没忍住笑,低下头,扒拉碗里的粥。 梁纪深从头到脚一扫纪席兰,“您不惹它,它不会招您。” “我不同意养。”纪席兰烦躁,“臭烘烘的。” “可以给它洗澡。”梁纪深下台阶,“忘了告诉您,喷了您一瓶香水,法国定制的那瓶,金色瓶子的。” “你真会挑啊,那瓶最贵了。”纪席兰五雷轰顶,跑上楼去检查香水柜。 何桑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情不自禁挺直背。 餐厅亮了一盏金丝球灯,投下的球状灯影跌在他的影子里。 梁纪深走到她旁边,心平气和打量,“没睡觉?” 她下意识摸眼眶的乌青,“我着凉了,睡得不熟。” 腔调瓮声瓮气的,是感冒的样子。 “吃药了吗。” “吃了。”她犹豫,“你...好些了吗。” 梁纪深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平安无恙站在你面前吗。” 何桑抬眸,他不似住院的几天那么病容憔悴了,稍微有血色了,“不发烧了?” “不烧了。” 他嗓音隐隐的沙哑。 是咳了太久,声带受损的嘶哑。 “咳得严重吗。” 梁纪深不愿她担忧,撒了个谎,“偶尔咳。” 何桑了解他性子要强,没戳破,“含着润喉药,按时去医院检查输液,别拖了。” 男人又笑了一声,“二十出头的姑娘,哪个像你这样啰嗦的?和七十岁的老太婆一样唠叨。” 她喉咙酸涩,张嘴没好气,“反正和我没关系,你折腾死自己活该。” 何桑从桌椅之间的缝隙挤出去,背对他抹了一把眼泪。 穿梭过客厅里面的茶室,再进入一个方方正正的中堂,是后院的玻璃门。 白色小羊驼拴在一棵桂树下,在喝水。 羊驼的毛发卷卷的,脑袋巨大蓬松,染了浅粉色,何桑瞬间破涕为笑,梁纪深一个铁血硬汉,蛮少女心的。 她没转身,也知道他跟来了,“你染的?” 男人手插兜,倚着一堵墙,“我选的颜色,程洵动手染的。” 第288章 修罗场 羊驼的脖子挂了一个黄金吊坠,她掀开,镌刻着“桑”字。 “叫什么?” 梁纪深抽烟抽得不凶了,大部分时间烟头自己在燃烧,“桑。” “桑...母的?” “嗯。”他发笑,“有公的,是棕色,怕你不喜欢。” “公的叫什么。” 梁纪深不假思索,“深。” 何桑弯腰,掰了小一块胡萝卜喂给羊驼,它牙齿钝感,舌头濡湿,咀嚼时唾沫星子飞溅,滑稽又笨拙,“纪姨不喜欢大型宠物,送到西郊的农场吧。” “你喜欢吗。” 她抿唇,一块接一块喂,没出声。 “喜欢就养着,我母亲那边我去对付。”梁纪深拨开烟盒盖,咬出一根烟,“不回去住了?” 何桑扭头,“回哪。” “金悦府。” 她又不出声。 梁纪深补充了一句,“我不去。” 他周围的阳光正浓,尽管一度病得厉害,此时的姿势又随性,懒塌塌的,全身的肌肉却蓄势待发,相隔四五米远,也瞧得出他的雄浑梆硬。 若不是瘦了几斤,他身板更魁梧得安全感十足。 “等黎珍出月子,我在曾公馆陪她住一段。” 他叼着烟,手也不扶,嘴角一颤,嘬了一口,又一颤,吐出一缕雾。 “三公子!”蓉姐这时推开门,“他们下楼了。” 梁纪深朝树根下掸落半截烟灰,迈步离开。 何桑喂了半袋胡萝卜,也从后院返回客厅。 梁延章与梁璟坐在主位,二房和三房母子分列在左右的双人位沙发,剩了一张单人沙发,挨着梁迟徽,刚好是何桑的位置。 她不声不响坐下。 梁璟一身深蓝色制服,下巴的胡茬挺密的,淡淡的鸦青色,显然他昨晚也加班了,从信访办公大楼赶回的。 横跨了两个区。 茶几上摊开三份化验报告,一份是粪便检测,标注了泻药成分残留;一份是降压药的检测,是原装药物,没有掺杂其他物质;最后一份是医院提供的氧气和药水检测,也正常。 梁延章面色发青,“怪不得我拉得这么突然。” 姚文姬挑明了指控纪席兰,“那天的早饭是蒸饺、米粥和紫薯,饭是芳姐打包的,席兰帮延章洗澡了对吧?实在巧,席兰贪睡,经常中午才去医院,偏偏延章腹泻的当天,她七点便守在病房了。” 纪席兰十指搅在一起,眼珠滴溜转,一声不吭。 她和表弟虽然提前串供了,但审问表弟的是梁璟,梁璟是搞文政的,思路清晰,不逊色梁纪深,万一露馅了... 梁延章给她的两套房子还没来得及过户,岂不是鸡飞蛋打。 “延章的降压药是朱医生配置的,一年改一次药方,确保效果,怎么会失效呢?除非有人暗中动手脚,比如延章身边最亲近的...” “你什么意思?”纪席兰呛她,“你怀疑我?” 姚文姬泰然自若,“梁璟怀疑我们每个人,连老二和老三也逃不掉,我坦荡面对,你激动什么呢。” “母亲。”梁纪深制止纪席兰吵闹。 纪席兰急促喘着,扯梁璟的胳膊,“梁璟,我是梁家的现任夫人,你父亲出事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是寡妇风光还是梁夫人风光?我图什么呢,真正的凶手在倒打一耙!” 梁璟拂开她手,“你冷静点。” 纪席兰坐立不安,盯着梁纪深。 梁纪深没理会她的求救,“芳姐,您打包的蒸饺?” “我在高干病房的小食堂打包的,是3号窗口,一个中年男人,外形黑胖。”芳姐仔细回忆,“从食堂到病房,除了我,谁都没碰过蒸饺。” 梁延章神色愠怒,“他说梁夫人指使他下泻药?” “没有。”梁璟否认,“泻药是他自己吃,不小心混入到芳姐购买的那一屉蒸饺里,他的粪便检测确实有泻药含量,我咨询过医生,泻药不是大问题,而且您误食的剂量不多。” 梁璟的话在梁家是绝对的权威,一锤定音,纪席兰松了口气。 “大哥化验了降压药,没问题吗?”梁纪深斟了一杯茶,给梁璟。 梁璟笃定,“没问题。” “我当初在市检工作,职业习惯是挖掘细节。有一种侦察的手段。是在物证的关键范围内,提取一切可以提取的指纹,我相信你们不陌生。”梁纪深笑着,“大哥对吗?” 梁璟没表态。 梁纪深继续说,“降压药放在主卧的床头柜抽屉,主卧平时只有三个人进出,父亲,母亲,芳姐。”他仍旧维持笑,“姚姨,二哥,对吗?” 姚文姬眉骨一跳。 梁纪深笑容愈发大,大到瘆人,“我住院期间,安排程洵回来过一趟,提取了主卧门锁和抽屉扶手的指纹,交到司法部门化验,结果在这里。”他拿起沙发角落的公文包,掏出档案袋,封口处果然有司法部门的盖章。 “我没有看这份报告,毕竟三房有嫌疑,我一旦拆开,它失去意义了。今天大哥在家,由大哥开启,公平公正。” 梁璟一言不发撕开档案袋,抽出信纸,只一眼,他瞥姚文姬,旋即塞回袋内,力道不轻不重地,搁在茶几上。 梁纪深气定神闲,“我分析瓶子里一开始不是降压药,是保健药,导致父亲降压无效,高血压复发住院。对方又偷偷换回降压药,并且戴了手套,因此药瓶没有指纹。” 梁纪深极其果断,不疾不徐沉得住气,一步步引到姚文姬头上。 “父亲住院后,母亲寸步不离陪伴,她没有换药的时机,姚姨,您说呢?” 姚文姬眯了下眼,手不露声色地紧了紧。 “文姬?”梁延章愕然,伸手取那份司法鉴定报告。 梁纪深摁住他的手,看着姚文姬,“姚姨,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纪席兰在一旁嚎啕大哭,“我冤枉...是文姬姐!延章,你冤了我!” 梁延章眉头紧锁,凝重不已。 客厅回荡着纪席兰崩溃的哭喊。 梁迟徽的衬衫袖一直卷起,他漫不经心抻平,阴恻恻的目光掠过梁纪深。 档案袋里的化验报告,百分百是白纸。 老郑在老宅,这一星期根本没有见过程洵回来。 这一招玩得惊险漂亮。 目的是诈塌二房的心理防线。 姚文姬再聪明,终归是女人,女人的赌性和胆量不及男人,梁纪深算准了她心虚,保守。 宁可自己主动坦白,好歹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289章 触动他心弦 梁迟徽后仰,姿态悠闲叩击着沙发扶手,“母亲,您一直在三楼养病,父亲旧疾复发,我相信您不知情。” 姚文姬一动不动盯着茶几。 梁迟徽的暗示,她听懂了。 死不认账。 倘若梁璟没在场,她不认就不认,纪席兰已经不是梁夫人了,老三又处处和梁延章为敌,梁延章也反感他,即使证据在手,三房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可梁璟出面了,梁璟一向针对二房,她蒙混不了。 姚文姬咬了咬牙,“延章,我对不住你。” 梁迟徽脸一沉,默不作声点烟,将打火机扔在桌上。 “文姬...枉我如此信任你。”梁延章闭眼,“你为什么给我下药。” “姚姨应该不是故意。”梁纪深替她辩解,“她有心害您,何必换保健药,您今天也不可能完好无恙了。” 纪席兰懊恼他没有趁机赶尽杀绝,哭哭啼啼地插话,“老三...我冤枉,她害延章无心,可她害我有心。” 梁纪深眼色发寒,震慑得纪席兰不吭声了。 “去年我在国外的美妆生意出事了,当时急火攻心,大夫诊断是突发性的高血压危象,我治疗后一年都没再复发。今年做完妇科手术,我身体断断续续的不太好,高血压发作也频繁,我瞒着老二了,不愿他惦记我。” 姚文姬眼眶红,鼻尖也红,她是颇具异域风情的大美人,五官轮廓深,梨花带雨欲哭不哭的,比纪席兰讨人怜,“4月21日那天,我下楼头晕目眩,床头柜只剩一瓶维生素和一瓶安眠药,我记得你的床头柜有降压药,芳姐去市场买菜了,所以我自己拿的。” 梁纪深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一张脸平静得古井无波。 仿佛在意料之中。 “席兰正好回来,主卧是你们的房间,我怕她误会,来不及拿出一粒,攥着药瓶上楼了。”姚文姬一副自责的模样,“我回屋拧开瓶盖的时候,凑巧席兰上来和我吵架,她怨我昨晚在书房单独和你说话,骂我不检点,勾引她老公。” 梁璟皱眉。 吵的什么乱七八糟。 五十多岁了,勾引谁,没一个省心的。 他无意瞥了一眼何桑,这姑娘是成大器的,二房和三房斗得一锅粥了,她不声不响吃了一盘葡萄。 吃得很精细,没忘了吐皮。 她大约有强迫症,葡萄皮在盘子内摆得整整齐齐。 梁璟办公之余,读过一本《唐史》,有野史的性质,他解解乏罢了。 描写安乐公主写到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琢磨着,姑娘天生“憨憨的”,由里到外、方方面面都憨。 与此同时梁迟徽抽着烟,目光不离何桑。 她唇瓣红润,薄厚适中,唇珠肉嘟嘟的,咀嚼的幅度小,速度快,略挨近一些,听到她吞咽的咕咚声。 何桑的侧脸比正脸俏丽耐看,经历过跌宕的家庭变故,有同年龄的姑娘不具备的故事感,易碎感。 很触动他心弦。 梁迟徽一手夹着烟,倾身拎茶壶,倒了一杯茶,他衬衣袖微卷,勒在胳膊肘下方的一寸处,他肌肉量并不精壮,但线条流畅瓷实,落地窗射入的阳光映照出他皮肤如同透明一般白皙。 “齁不齁嗓子?” 她点头,“太甜了。” 梁迟徽指了指水杯。 何桑端起大口往下灌,梁璟又瞟了这边一眼,她和梁迟徽之间的氛围,令他眉头皱得更紧。 怪不得。 老三郁郁寡欢。 原来是后院的火苗烧成火海了,房顶子都烧秃了。 女人有直觉,男人也有。 梁璟总觉得这姑娘酝酿什么大招。 纪席兰气急败坏,“姚文姬,你不要东拉西扯的,我骂你,和你下药是一码事吗?你明明是心虚!” “你砸了我的梳妆台,所有瓶瓶罐罐摔在地上,我服用的维生素和延章的降压药相似,药掺和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个是维生素,哪个是他的药,我只好把洒在降压药瓶子周围的药片重新拾进去,打算第二天买了药替换,没想到延章解雇了朱医生,聘请了新的医生,我到处打听朱医生的住址,药是他配的。再然后,延章高血压复发。” 梁璟按摩着眉心,三个女人一台戏。 幸好梁家只有两个女人。 梁延章的岁数大了,体力不支,不然再娶一个,他绝不回家了。 国外的外交局势有一阵非常胶着,他倒也应对自如,唯独女人,好相处的,他没运气遇到,脾气差的,他没精力应付。 “姚姨,父亲依赖您,您照顾他要细心。”梁纪深笑得温和,只是笑浮于表面,似有若无的笑里藏刀,落在姚文姬眼中,不禁心惊肉跳。 “吃错了药,可以补救,聪明用错了地方,害人害己,您认为呢?” 四目相视,姚文姬瞳孔隐隐颤动,她努力平复自己声音的波动,“老三,我牢记你的提醒。” 梁纪深抄起那份司法鉴定报告,缓缓站起,“既然真相大白,我和大哥二哥也安心了。” “我看看报告。”梁延章伸手。 梁纪深仍旧没有递给他,“鉴定结果是床头柜和药瓶的瓶盖有第四人的指纹,姚姨的指纹。” “老三。”梁延章眯起眼,审视着档案袋,“是空的吧?” 提取指纹的条件比较严谨,芳姐一早一晚清洁擦拭家具,指纹根本不完整了,老三是提取不了的。 “您需要的是结果,谁蓄谋害你,企图是什么,至于过程不重要。”梁纪深当面撕碎了档案袋,一下一下的刺啦声,在偌大而寂静的客厅回响,完全碎成粉末。 他攒了一团,丢进垃圾桶,迈步去洗手间。 梁延章坐了片刻,也上楼,姚文姬“情真意切”唤了一声延章,他脚步稍顿,没有回应她,“梁璟,跟我来书房。” 疑心已起。 何桑帮芳姐收拾完垃圾袋和茶几,也回避了。 姚文姬注视着梁纪深回客房的背影,“老三猜到是我干的了。” “他没有实质证据,诈您而已。”梁迟徽系好领带,“您不坦白,他没辙。” “不。”姚文姬有预感,梁纪深在名利场不是白混的,他有的是办法洗清纪席兰的嫌疑,不会任由三房背黑锅。 “你没发现老三不对劲吗?”她形容不出具体是什么,不对劲却越来越明显。 翁琼难产离世,翁家曾经落魄过几年,后来在华尔街打了一场翻身仗,成为赫赫有名的华侨富豪,资产是梁家的一倍,得知梁璟没有继承家业,照样心存不满。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体面,是地位,长子必须有长子的权利,否则是藐视翁家。 梁纪深同样有资格分割梁氏集团的股份,如今全部被二房收入囊中,他岂会甘心。 外界又如何揣测呢? 三房失宠了,甚至梁纪深不是梁家血脉。 他不在乎家产,起码在乎面子,梁延章苛待长房和三房,把二房捧得高高的,不免太偏心了。 “你抓住梁延章的把柄了?”姚文姬疑惑。 梁迟徽垂下眼睑,敛去一切波澜,再抬头,恢复了从容镇定,“父亲运筹帷幄,没有任何把柄。” 司机这时在庭院鸣笛,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落地窗,示意了一下,旋即绕过空无一人的中堂,直奔后院。 第290章 去找她 何桑蹲在树下给羊驼洗澡,那只羊驼很听她的话,她怎样搓弄它,它也不啐她,像是经受过特殊训练,识得她的气味。 梁迟徽虽然不哄女人,但并非不擅长哄,他确实不如梁纪深了解她。 珠宝名包,豪车洋房,哄女人总是百试百灵的。 哪个女人不爱美,不爱富贵呢。 可这些在何桑眼中,似乎不那么值钱。 梁纪深送她的,或许不是传统世俗珍贵的东西,却是在竭力保全她那一丝美好,纯白的净土。 梁迟徽微微有点烦躁,他扯了扯领带,走过去,“你喜欢养绵羊?” 何桑一怔,扭头看他,“不喜欢,绵羊有犄角吗?” 他拧眉,“我记得山羊有。” “那我不喜欢山羊。” 梁迟徽嗯了声,“这只绵羊是老三送的。” “它是羊驼。”何桑搓它脑袋,“你没见过吗?” 他抿了下唇,“我没有去过动物园。” 何桑忽然想起,梁迟徽曾经在梁家处境艰难,他的童年是没有颜色和快乐的。 她招手,“二哥,你过来。” 梁迟徽也单膝蹲下,何桑指着羊驼,“它是母的,会啐人,啐了纪姨。” 他扬眉梢,“为什么啐她。” “她踩它脚了。”何桑拍了拍羊驼的脚,“我刚才也险些踩到。” 梁迟徽含了笑意。 何桑命令羊驼,“桑,你啐二叔。” 羊驼舔着澡盆内的水。 “桑?” “它名字。” 梁迟徽笑意愈发大,这一幕,如此普通,又如此岁月静好。 是他复杂的三十四年没有体验过的纯真安宁。 “二哥,我中午要出门一趟。”何桑趁机开口。 “去哪?” “探望前同事,她生了双胞胎,在坐月子。” 梁迟徽说,“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可能不回老宅了。” 她执意拒绝,梁迟徽也没有勉强。 “有事给我打电话。” 何桑长松口气,笑了笑,“好。” 纪席兰风风火火闯到客房,在走廊截住梁纪深,“你怎么帮姚文姬开脱?梁璟恨透了她,你只要煽风点火,这是锤死二房的良机,你倒好,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你是她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啊?” 梁纪深克制住音量,“父亲活着,无法定义姚文姬谋杀,即便采集到指纹,有她的指纹,也有您的,有芳姐的,凭什么认定是她?您死咬不放,万一激怒了梁迟徽,他耍阴险的手段,兴许牵扯您。我卖姚文姬一个人情,您暂时也安全。” 纪席兰实在不认命,自从姚文姬搬到老宅,自己明里暗里吃了她不少亏,好不容易有扳倒她的迹象,这么轻易罢休了。 不过老三说得有道理,梁延章对姚文姬持续上头,再加上老二是董事长,代表了梁氏集团的荣辱,没有确凿的证据,梁延章不舍得动姚文姬,也动不了她了。 二房目前已经是梁家的当权派了。 ...... 梁纪深这半个月堆积的公务太多,每天在中海集团连轴开会,高管也集体加班,对他怨声载道,毕竟他耽误工作是私事,生病属于个人私事,而高管们花花绿绿的夜生活因为他下令加班不得不取消了。 好在梁纪深严于律己,高管们加班到晚上九点,他加班到凌晨两点,一众下属算是心服口服。 下午的小型高管会议,梁纪深在聆听销售部经理汇报营业额,程洵走进会议室,让记笔录的助理下去。 “交管局的小赵告诉我,何小姐去皖西县了。” 梁纪深从文件中抬起头,“她去皖西县做什么?” “不清楚。”程洵表情凝重,“皖西县穷困,刁民多,何小姐自己开车去的。” “一个人没带?” “她雇了保镖,对方不知什么原因临时不干了,来不及再雇。何小姐在梁迟徽身边,独自行动的时间有限。” 梁纪深主持三场会议了,长达四个小时,公司季度报,市场巡视报,财务资金报,审阅了上百份报表,这会儿头痛欲裂,他用力揉额头,“出发多久了。” “在冀省高速。” 经过高速收费站,行驶37.7公里,到东郊了。 何桑不是惹事的女人,从不倚仗他作威作福,皖西县环境恶劣,她胆子又小,无缘无故她不去。 “是不是与何晋平有关?” 程洵说,“估计是。” 梁纪深没心思开会了,他宣布散会,起身离开。 “皖西县有多少个村子?” “县境内有三十九个村庄,风气最乱的是下洼村,红杏村和李家沟,几乎七成是光棍汉,除了这三个,其余的村庄妇女儿童多,基本没危险。” 梁纪深进入办公室,脱掉西装衬衫,“联系下洼村的村长,她去一定会找熟人,你嘱咐村长保护好她,她没找就是没去。” 程洵一边翻通讯录一边问,“那红杏村和李家沟呢?” “李家沟远吗?” “李家沟是皖西县最远的村子,蹚过一片废弃的洼地,直接出省了。” 梁纪深穿了一套春秋款的黑色运动服,郊区的温度比市区冷,可以御寒挡风,“她路上加油了吗。” “没加。” “那她大概率是去红杏村。”梁纪深拉开抽屉,取出一把金属柄的匕首,给刀柄绑了一枚橡胶套,试了试摩擦感,防止滑手。 “我安排保镖跟您去?” 梁纪深摇头,“皖西县的部分村庄有拐卖情况,如果村里出现陌生面孔,尤其是外来男人,数量越多,村民越警惕,反而徒增麻烦。”他沉思了一秒,“你不要通知乡镇的负责人,他们兴师动众迎接我,消息传到梁家,我担心梁延章下手,何桑会出意外。” 程洵整理好止咳药和消炎药,又从保险柜拿了两万块钱,交到梁纪深手里,“您肺炎还没痊愈,千万按时吃药。” 梁纪深接过药和现金,塞在口袋里,匆匆下楼。 电梯门一开一合,梁迟徽的秘书和他擦肩而过,他没留意,秘书留意他了。 第291章 越是爱你,你伤得越狠 梁纪深穿着运动服,没有配备秘书保镖,梁迟徽的秘书立马察觉不对劲。 他直奔总经办,程洵正好在锁门。 “程秘书,梁总呢?” “是张秘书大驾光临啊。”程洵态度客气,“梁先生约了客户,打高尔夫。” “梁总真是兢兢业业。”张秘书笑,交给程洵一份资料,“那单十亿的大工程,张氏集团邀请梁董合伙,梁董不喜欢大张旗鼓分这杯羹,决定幕后入股,考虑到中海集团是评委会之一,所以向梁总报备。” 程洵诧异,老张和姚文姬那段艳闻至今在上流圈是笑柄,梁迟徽不计前嫌一起搞项目,简直搧梁延章的脸,他高血压估计要犯了。 张秘书交接完资料,悄悄去找前台,送了一张vip美容卡,小姑娘羞涩,“多不好意思啊,张哥又破费了。” “爱护美女人人有责嘛。”张秘书望向停车坪,“梁总去见客户不开红旗l5?” 小姑娘美滋滋收起vip卡,“梁总开了切诺基,没有预约客户,而且他请假两天。” “嚯,梁总时髦,玩越野比赛吧?” 张秘书从中海集团出来,掏出手机,联系倪红。 倪红谨慎,询问了交管局的熟人,得知梁纪深驶向东郊高速了。 她脸色骤变,匆匆去梁迟徽应酬的包厢。 包厢在负一楼的温泉池,他今天接待一家外资企业的老总,实力很强,来冀省考察投资,打造“七星级”超大型的娱乐商汇,预计明年底建成,是冀省独一无二的规模,所有的高档夜总会,理疗所,购物商城会破产倒闭。 梁迟徽打算低价抄底,购入倒闭的场子,开连锁,上市。 梁氏集团基本是空壳了,鼎盛时期的流动资金六、七十亿,目前仅剩三亿,梁迟徽手下有业界最顶级的财务精算团队,他天价薪酬养着这批人不是白养的,梁氏集团、云海楼和地下钱庄的一切金钱交易,团队运作的无懈可击,连警方和专业的财务人员也查不出问题。 包厢门虚掩着,门缝里雾气缭绕,老总在高谈阔论,梁迟徽寡言少语,时不时搭腔。 倪红叩门,“梁老板,要紧事。” 梁迟徽倚着池子边缘的石砖,脊骨处浮着密密麻麻的水痕,他背宽,不厚,显得清瘦挺括,温泉池没开灯,天窗是特制的茶色玻璃,透入的阳光温和稠白,男人脖颈也湿了,后脑勺乌黑的发茬包裹着水珠,硬朗逼人。 他和外资老总打完招呼,站起来,哗啦的水流声激起一片浪花,他跨出池子,顺手在腰间围了浴巾,遮盖下腹的鼓包。 倪红递给他一条新毛巾,“谈成了吗。” “差不多。”他擦拭干净,“让2.5%的利润。” “亏了吧?”倪红犹豫不决,“咱们总共7%的利润,减掉人工成本,才赚3%,让利2.5%,不是白忙活吗。” 梁迟徽摘下衣架的西裤,背对她系扣子,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池中的老总,眼底掀起血雨腥风,“让归让,关键他有没有本事拿。” 她走过去,抢了皮带,俯身替他扎。 梁迟徽热得出汗,肌理间流淌的汗渍混合着浓郁的荷尔蒙味,直冲她鼻息。 倪红只有在他疏于防备、措手不及之际,肆无忌惮地拥抱他一秒。 她脑袋在他的腹部晃动着,这姿势和角度太暧昧情色,梁迟徽拒绝,“我自己扎。” 倪红不依。 男人推搪,她更较劲。 最后,她眼眶红了。 梁迟徽动作一滞。 “我没有向你索取感情,名分,心无杂念地伺候你,也不允许吗?” 他侧过身,撇开头,负手而立,“你不需要伺候我。” “以后我没有机会了。”她哽咽,“何小姐会伺候你的,等你公开她了,她名正言顺,我会守分寸的。” “为什么是她伺候我。”梁迟徽皱眉,“我伺候她不行吗。” 倪红愣住,旋即苦笑,“你是我见过的最会伤害女人的男人,越是爱你的女人,为你付出的女人,你伤得越狠。” 她说完,再次蹲下,固执整理他的西裤,抻得没有一丝褶痕。 “你那天告诉我,你和她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征服她在身边,是因为时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假如上面要查钱庄,她是你的筹码,梁纪深顾虑她的安危,出手对付你也会收敛,现在呢?” 倪红缓缓起身,凝视梁迟徽,“你没有私心吗。” 他面不改色,“什么私心。” “男人和女人之间,能有什么私心?” 梁迟徽笑了一声,“是有一点。” 只一霎,他笑容隐去,“倪红,我清楚你的聪明和手段,别人害她,你害她,我分辨得出。无论她未来是什么身份,你谨记自己的身份,我眼里不揉沙子。” 倪红压抑着肺腑里的酸楚,“你是怕我刁难何桑?” “你会吗。” 她反问,“倘若我会呢?” “我不希望有那一天。”梁迟徽靠近她一步,“你跟我十年,好聚好散比反目为仇的结局要皆大欢喜。” “你已经有意和我好聚好散了?”她心如刀绞。 梁迟徽没有再纠缠关于何桑的话题,他绕过倪红,迈下大理石台阶,“什么要紧事。” 倪红平复了半晌,稳住情绪走在他后面,“梁纪深开车去皖西县了。” “中海集团捐赠慰问物资吗?” “捐赠物资是货车先到,梁纪深是私人行程。”她心急如焚,“物证在红杏村,他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梁迟徽看着她,“在红杏村?” “一部分在。” “重要吗。” 倪红不敢回答。 梁迟徽也明白了,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无妨。”男人眉目平和,语气也镇静,“只要老三适可而止,让他平安去,平安回,他要是不识趣。” 倪红了解梁迟徽的心狠手辣,“那我安排几个人,帮他长点记性。” 梁迟徽沉思片刻,“是他自己去的吗?” “没带保镖。” “我没问保镖。”男人不耐烦挥手,“你下去吧。” 第292章 被堵截 倪红走到门口,又停下,“钱庄的内幕早晚会败露,梁纪深是你的劲敌,梁璟也是。他们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联合针对你,你的胜算就小了。” 梁迟徽坐在岸边的软椅上,没回应她。 当年梁延章和姚文姬的关系在冀省传得沸沸扬扬,姚文姬名气大,没得到她的男人嫉妒梁延章,背地里添油加醋,女人也八卦她,因此翁琼是知情的。 翁琼家世好,心性纯良,梁延章借口逢场作戏,姚文姬只是酒局上的玩物,他献给权富人物拉拢交际的,翁琼深信不疑。 翁家不是一般的显赫,在港澳地区资产丰厚,多次提携梁氏集团。翁琼怀孕八个多月,娘家到冀省陪产,听说梁延章包了情人,是东南亚大名鼎鼎的广告艳星姚小姐,翁老爷子勃然大怒,扬言封杀梁氏集团。 梁延章畏惧翁家的势力,一边扮演好丈夫好父亲,哄着岳父,一边想办法洗白脱身。 翁琼预产期的前一周,他趁着姚文姬在浴室洗澡,用她的手机给翁琼发短信。 大致内容是:延章愧疚,要回归家庭,好好照顾你和孩子,提出补偿我一千万。我当然不同意,我的目标不是区区一千万,是梁夫人的位置,我也怀孕了,检查是双胞胎儿子。 翁琼大受刺激,当晚难产大出血,翁老太太发现了姚文姬的这条短信,质问梁延章,他跪在手术室外痛哭忏悔。 姚文姬自始至终蒙在鼓里,直到梁延章送她出省避风头,她明白自己背了黑锅。 可手机是她的,号码是她的,她百口莫辩。 以致于梁璟恨之入骨。 即使她澄清与自己无关,梁璟又岂会相信她,怀疑自己的父亲呢。 后来姚文姬生下梁迟徽,梁延章十分高兴,风风光光补办了婚礼,布置得隆重奢华,邀请了无数名流权贵到场祝贺,高调做派惹毛了翁家。 翁老爷子在港城下达“追杀令”,不整垮梁家,誓不罢休。 殊不知梁延章是金融奇才,又擅于拓展人脉,梁氏集团早已不是翁家可以撼动的地步了,几番交锋,翁家没占上风。白眼狼女婿无情无义,宠爱的女儿又红颜薄命,翁老爷子急火攻心一场大病,翁琼的大哥继位。 翁家长子是自幼培养的继承人,家族利益至高无上,他全面撤手,不再与梁氏集团为敌,在港澳、京圈和冀省放出消息,翁家遭受巨大的金融危机,移民美国,从此销声匿迹。 十七年后,在华尔街崛起。 翁琼的大哥重回冀省商场,要为妹妹报仇,短短数年,对梁氏集团穷追猛打,打得梁延章资产缩水了一半,别说四大家族了,甚至跌出全省十大富豪的排名了。 彼时二十一岁的梁迟徽担任市场部总监,他出马迎战翁家掌门人。 翁琼的大哥自恃是老江湖,完全轻敌了这个“毛头小子”,接二连三的项目被梁迟徽虎口夺食,他套路多,阴险又狡诈,正邪对弈,正在明,邪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年八个月后,翁家败下阵。 梁迟徽备了厚礼登门请罪,虽然翁家没有领情,但翁琼的大哥非常欣赏梁迟徽,告诫家族新一代的继承人,千万不要和梁迟徽冲突,如此虚伪圆滑、能屈能伸的男人,除非他心甘情愿输,否则斗不赢他。 经此一战,梁璟对梁迟徽更深恶痛绝,和二房是旧恨添新仇。 奈何二房滴水不漏,一直没逮到把柄,不得不相安无事。 梁迟徽一清二楚,梁璟表面不露声色,背地里也在掘地三尺查他名下的产业,只要抓到问题,非要他的命不可。 ..... 何桑去皖西县的途中,在江北镇加了一箱油,又吃了一碗清汤米粉,她不熟悉地势,不敢走山路,在镇上绕了一大圈,才开进皖西县境内。 八点半,天色彻底黑下来。 显示距离红杏村3千米,导航失灵。 前方是一片浩浩荡荡的芦苇地,白绿色的叶苗自西向东摇曳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刷刷响。 不远处横亘了十字岔路口,向左是村庄,向右是庄稼地,郊区风大,月亮也大,不至于太黑暗,依稀瞧见一排排平房的烟囱,徐徐冒着雾气。 何桑没有继续开,她放平驾驶椅,准备在车上过夜。 在村民家借宿不安全,那个下洼村睡在猪圈里的女人,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其实何桑也想过白天来,可时间紧迫,早晨出发,中午进村,查不了多少线索,下午又要往回赶。 消失一天一夜是她的上限,再耽误,梁迟徽多疑,万一摸她的行踪,就露馅了。 她晚上来,明天查一整天,黄昏回老宅,神不知鬼不觉。 何桑喝热水的工夫,一束车灯从岔道的尽头射出,刺目的白光烫得她一激灵。 司机的车技是老手了,漂移和刹车几乎没声音,稳稳地泊在一棵老槐树旁边。 车尾正对她的车头,呈笔直的线。 何桑匍匐在方向盘上,仔细观望,是一辆银色的切诺基,蛰伏在夜幕中,豪迈又狂浪,像一匹野狼。 皖西县穷,一个村子除了村长有一辆桑塔纳,村民都是三轮车,这款型号的切诺基报价70万,在市区也算中高档轿车了。 显然不是村里人。 她心脏提到嗓子眼,迅速锁住门窗,出于自保,又熄了前照灯。 如果是歹徒,劫完车,大概率再劫一笔财,老实装瞎破财消灾便解决了,对方也没必要下死手,毕竟周围没监控,没目击行人,她无法报案。一旦对方在她的照明灯下暴露真容,不管是主动暴露还是被动暴露,反而大祸临头,钱和人,一个保不住。 切诺基的车门这时推开,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朝何桑这辆车走过来。 紧接着,对方敲击她的车窗,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村路格外清晰。 何桑降落一小截玻璃,目视风挡,没看对方,扔出一沓钱。 第293章 我知道你心疼我 对方瞥了一眼,没反应,继续敲玻璃。 这种半路杀出的劫匪,不榨干净口袋里的钱,绝不罢休。 何桑又扔出一沓,“大哥,我真没钱了。” 夜幕下,依稀是一声笑,极轻,风吹得芦苇荡呼呼作响,吞噬了那声笑。 她不敢偷窥对方长什么样,僵硬坐着。 敲玻璃的力道越来越大。 明显耐心耗尽。 何桑没辙了,取下珍珠耳环,抛出窗外,“后备箱有一双羊皮底的高跟鞋,35码,六千块钱,一件男士衬衫,185码,三千多,是全新的,你不嫌弃也拿了吧,和你媳妇穿。” 笑声似有若无的加大,男人没捡地上的钱和耳环,仍旧敲玻璃。 何桑瞬间慌了神。 莫非是劫车,劫人质? 她手忙脚乱摘了脖子上的项链,沿着车窗缝隙递出,试探对方会不会动用武器,假如携带匕首之类的,证明有害人之心,她迅速升起车窗,碾断他的手。 再不济,撞上去,虽然没有目击证人,荒郊野外一个大老爷们儿拦住一个女人,只要不撞死,估计会酌情判正当防卫。 何桑之所以不愿闹大,甘愿破财消灾,是怕暴露红杏村的行踪,引起梁迟徽的猜疑。 车外的男人这时忽然握住她手,滚烫的掌纹磋磨她手背,太粗糙了,太厚实了,磨得她浑身触电一般,紧张,崩溃,发麻。 何桑往回抽,正要启动汽车,男人看清了她的项链,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何桑。” 沙哑而克制。 她停住。 本能摸索手机,屏幕瞄准窗口的男人,明亮的光线照映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副面孔,属于梁纪深的标志性的眼睛,深沉幽邃如海,在寂静的长夜里,牢牢地定格住她。 何桑整个人瘫软在座椅,大口喘气。 梁纪深表情不耐烦,一手叉腰,一手比划开车门,何桑立马解了锁。 “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你毫不犹豫扔了?”他坐进副驾驶,拉开置物柜,梁迟徽送她的澳白珍珠项链完好无损在盒子内,梁纪深劈头盖脸一顿骂,“留他的,舍弃我的?何桑,你出息了。” 她不吭声。 倒也不是心虚,望海楼那晚,她打包行李搬出金悦府,借宿在黎珍家,项链一直搁在车里,没搁行李箱,曾明威和保姆毕竟是外人,东西没了,她总不好怪罪。 而姚文姬那条澳白翡翠项链,她放在老宅三楼的独立衣帽间了,私下也悄悄告诉姚文姬了,那么贵重的珠宝,自然是物归原主。 姚文姬是体面人,说既然梁迟徽送出手,就是何桑的,没有收回的道理。 至于梁迟徽在拍卖会拍下的项链,她也还了一次,他态度不大好,挺生气的,何桑好不容易接近他,担心前功尽弃,于是保存在置物柜没动过。 如果她弄丢了项链,梁迟徽肯定要查在哪丢的,查来查去,又查到红杏村了。 梁纪深那一侧的窗户大敞,他拧开药瓶,含了一粒润喉药,憋屈得厉害,“我在澳门买的项链,跑了五家珠宝店选吊坠,亲手刻了你的名字。” 她一愣,下意识抢夺,“你刻字了?” 这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梁纪深胸膛剧烈起伏,强压住脾气,“你没发现?何桑,你是不是欠收拾。” 她蜷缩在驾驶椅,一动不动。 “戴上!”男人把项链甩给她,烦躁脱外套,怒火无处发泄,偏偏舍不得碰她一下,动作不由暴戾了些,外套的拉链狠狠砸在车窗,“啪”地脆响,又狠狠弹回,剐蹭过她头发。 头皮揪的痛,她委屈捂住,“我以为劫财的...” “那你以为劫财就结束了?” 梁纪深恨得牙痒痒,恨自己娇养得她心思太单纯了,钱的确解决99%的灾难,但剩下的1%是赌注复杂的人性,迄今为止,赌人性十有九输。 “我是歹徒,不劫色会甘心吗?我对女人起兴致了,不管后果。” 何桑歪着脑袋凝视他。 他眉头越皱越紧,“举例子而已,不是我,是代表男人。” 车顶棚落了一只乌鸦,呱呱的鸣叫,叫醒了何桑,“你为什么在这里。” 梁纪深抿唇,“出差。” “中海集团在红杏村有工程吗?”何桑一语道破,“交管局认出我了,向你汇报我来皖西县了,对吗?” 他沉默。 梁纪深不擅长骗女人,撒谎的功力甚至不如何桑。 “我说过,不让你插手。”何桑五脏六腑像打了个死结,勒得她呼吸不了,“你之前调查广和集团惹恼了梁延章,他设局坑得你差点坐牢,诈骗两亿十年起步,即使后面翻案,还你清白,名声也毁了。” 梁纪深下颌紧绷,手腕的筋脉一缕缕膨胀扭曲。 “假如梁迟徽没交出那两个供货商,你已经在法庭的被告席了,你有天大的本事,他们联手陷害你,你防得住吗?” 何桑不想旧事重提,她清楚梁纪深忌讳这个,她是牺牲了自己,讨好顺服梁迟徽,才换回两个嫌犯自首的结果。 每每提起,无疑是揭开梁纪深的伤疤。 “我不放心你。”他嘶哑着嗓子。 吐一个字,仿佛尖锐的刀片在割喉咙,割得梁纪深面容发白。 何桑望向玻璃上朦胧黯淡的影子,心脏一抽一抽的。 好半晌,男人伸手抚摸她的发梢,拉锁勾连缠绕,他一根根拆开,力度温柔梳理着,“我知道你心疼我。” 第294章 你舍得不要我 “没心疼。”何桑躲他,袖子一抹,抹掉眼泪。 梁纪深笑了一声,指腹擦拭着她的泪痕,“没心疼哭什么?” “我是你未来二嫂。” 男人顿时不笑了。 何桑反而笑出一个鼻涕泡。 “离开金悦府那天,房卡,车钥匙,衣服,珠宝,我都没带。” 梁纪深面色阴郁,融入浓浓的夜色中,分不清哪个更黑。 她攥着吊坠,“不过这条项链和你送我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我带走了。” 男人略微抬眸,又垂下。 他的脾气一向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 “你记得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梁纪深没印象了,“戒指?” 这次轮到何桑咬牙,“是手链——” “我送过你手链?” 她脸蛋儿白里透青,青中透紫,“我陪你去东北出差,在教堂门口拍的合影,缩小嵌进手链壳了。” 梁纪深确实忘了,他表面波澜不惊,沉着镇定,“嗯。” 何桑盯着焦黄色的阅读灯,在空旷的荒野是如此的温暖安宁,“我没舍得不要。” “你舍得不要我。” 她鼻腔一酸,背对他躺下。 “起来。”梁纪深拽她,“去我那辆车睡。” 他推门下车,狂风铺天盖地涌入,掀起她长发,映在后视镜乱糟糟的。 何桑一边整理一边跟着梁纪深,不远处的芦苇杆子几乎连根拔断,随时要扑向她,她吓得堵耳朵,抵御呼啸的风声。 “胆子小,爱折腾的瘾还大。”梁纪深手心摁在她面颊,裹得严严实实,语气又宠又骄横,“闭眼。” 何桑最后的视野,是细窄的一线天际,以及男人贴在她眼角的食指。 熏染了尼古丁的味道,弥散在乌黑的流云下。 乡间的土路凹凸不平,她步伐踉跄,好在梁纪深的身板魁梧,臂弯夹着她,塞进车里。 关门,锁窗,开阅读灯。 一气呵成。 切诺基的后车厢比她的保时捷大一倍不止,而且车皮坚实敦厚,安全感十足。 何桑披着他的外套,淡淡的药香味,“我不在老宅住,你也没回去,梁迟徽会不会起疑?” 梁纪深卧在驾驶位,他腿长,有些伸展不开,戴了一枚眼罩,像是睡着了,没出声。 何桑知道他累,在中海集团连轴加班,又驾驶了一下午,精力已经透支。 她没打扰梁纪深,替他掖了掖毛毯的被角,熄了灯,自己也睡了。 ...... 六点多,村民背着麻袋陆陆续续经过这辆车,出村子赶集。 梁纪深警惕性高,无声无息地睁开眼。 眼球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一宿没睡好。 准确是没睡。 车内的空间算是宽敞,但终究不是床,躺着不舒服,何况大部分的位置留给何桑了,他一个男人将就一晚没事,小姑娘熬到天亮,娇气吃不消。 他拿了烟盒和打火机,轻手轻脚下去,拦住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老伯,去集市?” “五里地。”老人比划手势,“早集,去卖核桃。” 梁纪深扫了一眼老人的竹篓子,差不多有十斤,他咬着烟蒂,掏钱包,“我全包了。” 老人瞟他的车,九成新,银色大车,熠熠生辉的,“八十块钱一斤。” 梁纪深不露声色也瞟老人,这片地界,果然是非之地。 看人下菜碟,往往心肠歹。 出刁民,出祸事。 广和集团承包了省里不少工程,规模最宏大的护城楼,工地有三百多个民工。倘若何晋平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打着意外幌子的蓄谋,那么雇佣凶手的标准,一定是“穷,恶,罪”。 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性大奸大恶,嗜赌嗑药,起码占一个。 只要占了一个,良心完全泯灭,给一笔钱办事,再给一笔钱封口,像一条狗一样听话。 尤其是大奸大恶的亡命徒,什么都豁出去了,很难撬开嘴,如果在红杏村狭路相逢,大概率有一场生死对峙。 梁纪深一手交钱,一手接过竹篓子,“红杏村是从前面的岔路开进去?” “那是小路,通往村民家的,大路在西边,你瞧见一棵杏子树,就是村子的大路,路旁是小卖部,学校,红杏村最穷的三个贫困户,也住大路那边。” 梁纪深吸着烟,“多谢。” 何桑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车窗浮了一团雾。 是清晨的露水,也是烟尘。 斜对面白绿色的芦苇荡和水渠连成一片,村庄的烟囱也嗡嗡冒出蒸汽。 梁纪深倚着车门,没发现她醒了,又续了一支烟。 何桑静静地注视他。 他是成熟英气的骨相,五官线条过于硬朗,一旦气色憔悴了,容易有风霜感。 那一丝岁月风霜,却在他脸上恰到好处。 沉淀到极致的韵味。 她一顶门,梁纪深感觉到,扭过头。 男人眼下乌青,正面比侧面显得疲惫,“你又发烧了吗?” 何桑没来得及站稳,忙不迭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是正常的。 “没睡熟。”梁纪深轻描淡写,掐了烟,“我问清楚怎么走了,上车。” 何桑开车尾随着梁纪深,直奔红杏村的大路。 那棵杏子树绿油油的,偌大的树冠遮住村口,何桑认出是照片上的红杏村。 邱太太是有眼力的。 梁纪深找了一处空地,两辆车并排停好,三十米开外的“红杏村打工子弟小学”聚集了一大批学生,在小卖铺排队买零食。 豪车,衣着光鲜,男俊女靓,在朴素破旧的村子格外乍眼,男女老少好奇围过来,议论纷纷。 梁纪深不喜欢他们的架势,对何桑不怀好意,他立即挡住,眼神阴森骇人,倒是震慑住其中几个蠢蠢欲动的男人,互相拉扯朝后退。 对门的一栋平房外,一个中年汉子拎了泔水桶在喂猪,他的房子距离杏子树不足十米,最关键是,那张照片拍到了平房屋顶的一角。 何桑跑过去,故意用冀省的口音搭讪,“大哥,我爸妈四十年没回过老家了,临终交待我回皖西县寻亲,我打听点消息行吗?” 汉子爱答不理,“不晓得。” 梁纪深甩出一万块钱,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晓得了吗。” 真金白银吸引了汉子,那人一抓,梁纪深避开,在手上来回掂量,“一个问题一千块,你回答十个,这一摞钱是你的了,干不干?” 村民瞪大眼,“我干!”他打开篱笆门,邀请梁纪深去屋里聊。 梁纪深揽过何桑,胳膊护住她,一刻不懈怠。 跨门槛的时候,顺便抄起门后的木头棒子,当作防身武器。 何桑有鼻炎,嗅觉异常敏感,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油漆味,她环顾一圈,房子是新装修的,靠墙摆着一整套的胡桃木家具,竟然还有柜式空调和双开门的冰箱,在贫穷的红杏村,这户村民的经济条件属于富豪了。 第295章 浮出水面 何桑坐在靠门的椅子上,“新装修的?” “月初刷了油漆,家具电器去市区买的,大品牌。”男人很自豪,“我其实不缺钱了,二三十万是有的,可谁嫌钱多呢?一个问题一千,傻子不赚!” 何桑笑,“大哥贵姓?” “没姓,我是孤儿,名字大刚。” 漂泊无根,查不到底细。 又贪财。 背后一滩浑水的企业,最喜欢雇佣这类人了。 何桑不露声色打量,大刚的脖子和脚踝的皮肤皱巴巴的,姿势也大喇喇,不像村里有头有脸的,明显是挣扎在温饱线的底层村民。 几十万的积蓄,几万的家具,绝不符合他工资水平。 “大哥是啥工作?” 大刚翘起二郎腿,“2月份公司出事了,我拿了封口费,现在吃老本儿。” 梁纪深挪椅子紧挨何桑,握住棍子的小臂青筋凸胀,时刻警惕门外聚集的汉子们。 下洼村的村长说过,村里的妇女勤劳,手工活、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倒是这些汉子游手好闲,家底又穷,迟迟娶不上媳妇,甚至许多年没摸过姑娘的手了。 梁纪深之所以匆匆赶来,就为了护着她。 她经常下乡慰问演出,毕竟是跟团,一大群演员,不乏男导演,场务人员,自然是安全的。 独身的小姑娘不一样,人生地不熟的,即使开车了,大老爷们儿一堵,她未必开得出村子。 梁纪深实在后怕。 他下意识发力,死死地抓住何桑。 “你抓疼我了...”她闷哼,“梁纪深...” 男人回过神,松开一点,“疼了?” 何桑手腕被他抓出三道红痕,她白皙,纤细,粗大的红痕衬得楚楚可怜。 梁纪深低头,替她吹吹。 屋内挂了一扇布帘子,大刚掀开招呼一声,走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是大刚的妻子。 五官蛮好的,圆润的鹅蛋脸型,只是长年累月干农活,不保养,晒得粗糙黝黑。 大刚介绍,“我老婆,李小慧。” 何桑从椅子上起来,送给她一对珍珠耳环,“小慧姐,这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样式漂亮,是耳夹款,你没打耳洞也能戴。” 她笑容淳朴拘谨,“我不戴首饰。” 大刚从头到脚端详她,“新衣服和新鞋咋不穿?” 小慧没搭理,撂下茶壶,系了围裙去院子里。 “穷酸娘们儿!”大刚不乐意了,“你不懂享福?” “享什么福?你遭报应!”小慧瞪他。 大刚挥手,懒得和她吵,“我老婆十九岁嫁给我,结婚十四年了,终于过上好日子了,有钱了她心里又不踏实。”他斟了三杯茶,“和你们比不了,你们是大款,我在红杏村是老大了。” 何桑方言比较生涩,结结巴巴的,“大哥发财了?” 大刚得意,“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皖西县一共有十六万人口,每个村的方言不同,何桑是正宗老市区的口音,不过演话剧要求原声台词,发音、气息的标准很严格,因此她苦练出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梁纪深偶尔蹦出京腔,多数也讲普通话。 他在一旁含笑凝视何桑,她面颊绯红,额头也冒汗。 话剧院的同事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方言她学了肤浅的皮毛,越着急,嘴皮子越是不利索,索性大杂烩,一句至少混合了一两种方言,大刚也听得云里雾里,“你叔叔在红杏村?” “我叔叔娶了红杏村的媳妇,他是倒插门女婿。” 梁纪深没忍住,捏着水杯笑出声。 “我建议你去市区的工地上打听,红杏村的男人都是建筑工,以前给广和集团打工,广和集团养活了我们村。”大刚随手嗑瓜子,“我是中间人,负责在村里招聘,工地要十个,我凑齐十个,然后赚人头费。” 梁纪深笑意淡去,盯着大刚,“你招聘完,联络谁。” “包工头或者广和集团的秘书,不固定。”大刚回忆了一下,“负责结账的是同一个女人,姓倪。” 何桑喉咙一紧。 倪红。 倘若她参与了,那么广和集团起码有一半的工程,幕后人物是梁迟徽。 倪红是云海楼的法人,梁迟徽身边的头号红人,油水不够肥,排面不够大,她轻易不下场。 一单接一单连续的大生意,油水足,她才肯出面。 梁迟徽不信任别人,相比之下最信任她。 广和集团的善后处理,百分百也是托付倪红。 何桑迫不及待,“那护城楼...” 梁纪深忽然搂住她,掐她腰,暗示她绕过敏感话题。 她改口,“村里承包了多少工程?” “广和集团旗下70%的工程,建筑工是红杏村的村民,另外30%是长陵县佟家村的村民。” 佟家村。 何桑胸口不由急促地起伏。 佟大,佟二。 程洵去过佟家村,可惜晚了一步,佟大,佟二跑了,佟大的媳妇回三十公里外的娘家了,兄弟俩至今下落不明。 横梁坍塌砸死何晋平的时候,佟大和佟二正好在工地值班。警方勘察现场,他们作为目击证人还原了事故经过,是暴雨冲垮了护城楼的框架,验收组的何副组长不幸被埋身故。 何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长陵县的招聘是你负责吗?” “不是。” “有熟人吗?” 大刚摇头,“隔了上百个村子,除非走亲戚,否则不来往。” “你们村的村民在长陵县有亲戚吗?” “我老婆有。”大刚数了数,“几个问题了?” 何桑从口袋里取出一沓,摔在桌上,“这是一万。” 大刚喜滋滋收下,“你叔叔叫啥?我挨家挨户帮你问。” “我叔叔啊...叫狗蛋,他是离家出走...” 梁纪深眼力毒,瞧出小慧心性善良,趁着何桑缠住大刚,迈步出去。 小慧蹲在水池边洗衣服,木头搓衣板,一个铜箍子的大木盆,绳子上晾着洗完的床单被罩,滴滴答答地沥水。 “你不用洗衣机?” 突如其来的男声,小慧吓一跳,扭过头。 梁纪深站在台阶上,一套崭新发亮的黑色运动服,虽然没刮胡茬,大约也没休息好,眼窝凹陷泛青,却不显邋遢沧桑。 她一辈子没离开过皖西县,这里男女比例失衡,男人有十四万,女人只占据两万,全县公认的最好看的男人,都不如他百分之一,哪怕他在泥潭里滚一遭,丝毫不影响他骨子的贵气。 极为耀眼的,攻击性的风度。 小慧收回视线,继续拧衣服,“用不惯洗衣机。” “你丈夫说,今年有一笔意外之财,是广和集团的倪老板亲自结算。” 她泼了盆里的水,“我不知情。” “你娘家在长陵县的李家村对吗?”梁纪深左手插兜,右手衔烟,漫不经心掸烟灰,“佟大的媳妇是你姐姐。” 小慧一愣,面色发白,“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救你和你丈夫的。”佟大媳妇和小慧的关系,梁纪深是瞎猜的,小慧的反应证明他猜中了。 他倚住砖瓦墙,“广和集团的老板犯法,关押在市局,你应该知道护城楼的工程出人命了,你丈夫是招工的中间人,是帮凶。” “我姐姐和丈夫不了解我姐夫的情况!”小慧六神无主,“我姐夫话少,心思狠,亲弟弟四十岁还没结婚,想要攒钱成家,我丈夫确实把他送去工地了,那一批送了很多村民,他们在市里做什么,我丈夫管得着吗?” 梁纪深捻灭了烟,“佟大藏在什么地方。” 小慧哭着,“我真不知道...我姐姐也在找他,他失踪一个多月了。” “小慧!”大刚在屋里喊她,“酱一斤猪头肉,买一箱啤酒!” 中午留在大刚家吃饭,何桑去厨房陪小慧洗菜,梁纪深在外面喝啤酒,他一向是不喝啤酒的,注重腹部的肌肉管理,只饮少量的白酒红酒,酒量也差,奈何大刚盛情难却,而且男人最易酒后失言,所以梁纪深象征性的陪大刚喝了小半罐。 大刚喝的多,亲口承认佟大出省了,在边境线兜了一圈,又偷偷溜回冀省,具体在哪,没联系过。 从大刚家出来,梁纪深一直心神不宁。 他攥紧木棍,时不时朝后看。 第296章 你是怕误伤了她 有三个男人徘徊尾随,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衣着打扮不像当地的村民,黑衣黑裤,戴鸭舌帽,裤袋鼓囊囊的,揣了刀具。 梁纪深意识到来者不善。 他一打三绰绰有余,最高纪录是一打七,但要分心保护何桑,大概率无法全身而退,会受点伤。 “你怎么了?”何桑凑近他。 梁纪深笑了一声,“没怎么。” 他瞥了一眼对面的泊车位,也有两个男人。 村口横停了一辆面包车,直接拦截了去路。 唯一的突破口是那片芦苇地。 这会儿是农作的时间,村民在锄杂草,有人在场,对方不敢贸然动手。 假如选择原路返回,局面太过冒险,对方这么大的阵仗,至少派出了十个人,一旦没有突围成功,在公路上形成前后夹击,皖西县境内汽车少,环境很不利,必定是插翅难飞。 何桑正要上车,梁纪深叫住她,“坐我的车,再去芦苇地打听一下。” 她有顾虑,“来得及回市区吗?” 梁迟徽中午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接,怕他询问起来,自己回答错了,露馅儿。 “来得及。”梁纪深将她塞进切诺基的后座,那辆面包车果然也启动了。 倪红在云海楼收到保镖的消息,梁纪深带了一个女人,她顿时想到是何桑,本打算按照计划行事,又担心梁迟徽有新的变数,只好上楼汇报。 “何桑也在?” 梁迟徽脸色阴鸷到极点,抬起头,注视倪红。 “梁纪深是去找何桑,她先到红杏村的。”倪红觉得他的目光像冰一般寒,几乎冻伤人的程度,“何桑骗你了,她不是探望坐月子的朋友,而是调查广和集团,铁了心收集扳倒你的证据!你待她多么好,她都不领情。” 男人脖颈的血管暴起,手指捏住桌沿,捏得泛白。 “撤手。” 良久,他挤出一句话。 倪红猜到他对那个女人心软,只是这次不一样,梁纪深抽丝剥茧的侦察手段太高明,所有掩埋的秘密很可能要浮出水面了,他竟然还心软。 “为什么撤手?” 梁迟徽眼底明显闪过一抹惊慌,“你以为老三被打残了,省里会罢休吗?老张和老蒋是他的大学恩师,最得意的弟子遭了黑手,他们会把冀省翻个底朝天。” 倪红不依不饶,“你忘了红杏村没有安装交通监控?梁纪深即使死在那里,他们查不出证据。” “老三是我弟弟。”男人同她四目相视,目光愈发森寒,“我教训他有我的尺度,你不准插手。” “梁迟徽。”倪红隐忍着,一字一颤,颤得她五脏六腑剧烈地颠簸,“你恨透了纪席兰,你会对仇人的儿子手下留情吗?梁纪深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意,你巴不得他死,你在意的是何桑去了红杏村,刀棍不长眼,万一误伤了她,又或者梁纪深打不赢那伙人,何桑会拼命替他挡住!那可是精挑细选的职业打手,不要说捅她一刀,就算捅她半刀,她也完了。” 倪红不肯退让,“是我安排的,任何后果我承担。” 梁迟徽掌心撑住桌面,缓缓站起,他眼睛好似一个钩子,狠戾的,险恶的,钩住她的皮肉筋脉,不留一丁点情面。 扯得她鲜血淋漓。 “我命令你,撤手。” “你会后悔的...”倪红四肢控制不住得发抖,“你一定会后悔!” 男人咬着后槽牙,气势凛冽踢开办公椅,直奔大门。 “梁迟徽!”倪红追出几步,“你一意孤行,自恃操纵一切,这世上总有你算计不到,操纵不了的东西,你利用了无数感情,玩弄了无数感情,你想过冤冤相报吗?” 梁迟徽走出去,头也不回。 ...... 风拂过芦苇地,一簇簇激荡飘摇,仿佛汹涌澎湃的潮浪。 何桑踩在半米高的长条石阶上,石阶一分为二,左边是红杏村,右边是银杏村,梁纪深张开双臂,在底下接住她。 芦苇丛拍打过来,扫过她的腿,她弯腰,挠了挠痒,又站直。 “我自己查。”何桑态度坚决,“你别蹚浑水。” “自己查不行。”梁纪深也恼了,“今天如果是你自己来,会发生什么你清楚吗?” 她不吭声。 红杏村的太阳升起早,日落也早,五点钟黄昏的晚霞已经洒落在芦苇叶,又掠过梁纪深的脸,照得他英俊浑厚,雄伟宽阔。 他脱了外套,裹住她避风,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白t恤,肩颈的线条蓬勃贲张。 这时村口的土路响起一阵鸣笛,何桑踮脚看过去。 一辆深蓝suv泊在切诺基的后面,两辆车体型相似,如同两匹蛰伏的猎豹。 车门推开,显露出一副高大深沉的轮廓,夕阳投射下,男人冷峻挺拔。 何桑整个人僵住。 是梁迟徽。 看不真切他的眉目究竟是喜是怒,是阴是晴。 只看清他穿着炭灰色的亚麻衬衫,没有搭配西装,勒了一条细窄的手工皮带,风灌入衣领和下摆,在脊背微微隆起鼓包,以致于衣襟牢牢地贴住胸膛,映出半透明的形状,劲瘦,有力。 他步伐大,很快逼近何桑。 何桑从未见过梁迟徽释放出这样强悍、威慑的气场。 一时手足无措。 梁纪深一言不发掏出一支烟,逆着西南方的风口,侧过身点燃。 烟雾熏得他眯起眼,他含住烟蒂,一边整理长裤一边活泛筋骨,神色平静望向更远处的芦苇丛。 他背对梁迟徽,略仰头,何桑同样感受到他勃发的气场。 第297章 她不曾记挂他的安危 “怎么不接电话?”梁迟徽停在她面前。 何桑抬头,男人身后是落日余晖,空旷的荒郊弥漫开万丈霞光,一缕焦黄的颜色灼烫得她眼球辣辣的。 她适应了光线,渐渐聚焦。 梁迟徽含笑望着她,仿佛她只是淘气贪玩,亦或耍小性子,赌气离家出走,被他抓个正着。 既无奈,又纵容。 “我没看到来电...信号也不好。”何桑语无伦次。 “静音吗?”梁迟徽食指和拇指夹住她手机壳的边缘,从裤子口袋抽出。 何桑马上伸手抢,他轻而易举避开,划动屏幕,通话记录没有红色的提醒标识,12点37分,备注“梁迟徽”连续来电,两遍未接。 她看到了。 故意不接,不回。 梁迟徽面无表情划开通讯录,j一栏的第一个备注:“纪深”。 一个纪深,一个带姓氏的大名。 何桑擅长做戏,也懂得做戏,至少表面功夫上,她是有本事无懈可击的。 她认为他不会检查她的手机,不会计较留意这些细节,所以没改。 梁迟徽没揭穿,将手机重新塞回她口袋。 俯身的瞬间,他嗅到她上衣属于梁纪深的烟味。 梁纪深烟瘾大,嗜好味儿浓的,市面好牌子的烟焦油含量低,口感温润,他抽不惯,他抽烈性烟,只有呛肺的过瘾。 很好分辨。 梁迟徽扯掉披在何桑后背的外套,朝梁纪深走过去,搭在他肩上,“有劳你照顾她了。” 梁纪深的t恤袖子卷到胳膊肘,紧勒锁骨的衣扣也拆了,漫不经心一瞥,“照顾谁?” “何桑。” 他讥笑,“何桑是谁?” 梁迟徽站姿笔挺,“你未来的二嫂。” “你敢娶吗?” “为什么不敢?”梁迟徽云淡风轻笑,“男未婚女未嫁,谈婚论嫁不是正常吗。” 梁纪深指腹捻碎了烟丝,抛入池塘,“我碰过的女人,你碰一下试试。” “我确实没碰过她,但不是因为你的威胁。”梁迟徽笑意不减,“老三,中海集团的一把手很荣耀,我劝你好好珍惜,不要辜负老张和老蒋一路为你保驾护航。不该你管的,别太自大了,玩赢我的人,还没出生。自家兄弟我不想赶尽杀绝,你适可而止。” 最温和的一张面容,最惊险犀利的警告。 至今梁纪深都没摸清他到底几斤几两,多少道行。 梁迟徽不是口出狂言自吹自擂的男人,他这么开口,大概率有真东西。 芦苇荡的风吹得烟头忽明忽昧,梁纪深的眼底也时而亮,时而黯,“在红杏村有熟人?” “没有。” “在我车上安装定位系统了?” 梁迟徽掸了掸飘到自己衣领的烟灰,一派从容冷静,“没那份闲心。” “尾号670的尼桑面包车中午出现在村口,五个黑衣人监视跟踪我,一直跟到公路,我下车,对方也熄火,埋伏在芦苇地的东南和西北,打算瓮中捉鳖,和我拼一场。”梁纪深脸色阴郁,揣着答案质问,“你认识司机吗?” 芦苇丛大起大落,铺天盖地的旋风冲垮一切,他们对话也起起伏伏,何桑靠近,试图听清内容,梁迟徽余光察觉,出声制止她,“别过来。” 她一怔。 “心虚了?”梁纪深活泛手腕,肩胛的筋络贲张昂扬,蓄势待发,“怕真面目暴露,何桑更厌恶你。” 梁迟徽目光牢牢锁定住他,猝不及防的一拳迎面戳来,刮起疾风,鬓角的发茬搧得隐隐颤栗,梁迟徽侧身躲过一击,随即一跃,梁纪深不甘示弱,又劈下第二拳。 外界传言,梁老二也是能文能武,不逊色梁老三,只不过藏得深。 和姚文姬一样有城府,收敛锋芒,运筹帷幄。 熬到二房在豪门战争大获全胜,他才露本色。 梁纪深早就有意过招了。 倘若梁迟徽真的文武出众,私下绝对吃了大苦头,梁纪深是武职,十几年寒冬酷暑的训练,练成万里挑一的身手,梁迟徽能够媲美他,起码也练了十几年。 商业,谋算,风月,文武,塑造一个没有短板,没有软肋的梁迟徽,二房这盘大棋,何其残酷精密。 芦苇一茬一茬地东倒西歪,叶子有两三米高,遮蔽得严严实实,池塘周围的土地又松软,一不留神泥足深陷。 何桑拨开芦苇叶,一眼望去,是激烈摇摆的根茎,分不清是风,是人,搅动得沙沙作响。 “二哥!他没痊愈...”她情急之下,本能担心梁纪深,他的肺炎刚好转,虽然不烧了,咳嗽仍旧频繁,全凭药物维持,而且他每每生病,头痛、失眠齐齐发作,看似铜墙铁壁一般的精壮,其实消耗得亏空,禁不住暴力进攻。 梁迟徽外表儒雅斯文,有一股野蛮劲儿,梁纪深目前的状态和他打,是占下风的。 “梁纪深!”何桑在芦苇地里乱窜,他们打斗不叫不喊,可是力量十足,拳拳到肉,皮骨发出“砰砰”的重击,互不相让。 在雄性世界里,吵得凶,是壮胆量,实际上动手怂,不吵不闹的,闷头干仗,反而是横主儿。 梁迟徽盯着不远处的何桑,她一边找,一边踉跄,尖锐的荆棘剐得她衣服皱巴巴的,她声嘶力竭,只牵挂梁纪深的安危,梁纪深有多能打,打起来多彪悍,她并非不了解。 她自始至终,不曾记挂他的安危。 梁迟徽分神之际,梁纪深压在他上方,窒息感一霎侵袭肺腑。 “你雇佣了职业打手教训我,让我见血,对吗?” “你畏惧我调查广和集团,护城楼的工程款不干净,那笔钱流入你手中了,连父亲也蒙在鼓里。广和集团和钱庄统统以梁延章的名义开办,在你们那个圈子,他是公认的幕后大股东,而事实上,他是你的傀儡,这一点无人知晓。” 梁纪深一句接一句,梁迟徽太阳穴突突直跳,氧气挤出胸腔,他憋得涨红,猛地一踹,膝盖抵住梁纪深的胯骨,下一秒,直接掀翻在地。 他居高临下钳住双腿,迫使梁纪深动弹不得。 “你查了八个月了,讨到便宜了吗?”他摸索梁纪深的腰带,摸出一个微型录音机。 这是梁纪深的职业病,毕竟在冀省遍地是仇家,围堵,绑架,搏斗,遇到险情了,有备无患。 可惜梁迟徽是老江湖了,连商场最阴毒狡诈的歪门邪道都算计不了他,这种古板正道的把戏,他已经彻底琢磨透了。 第298章 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梁迟徽捏住录音机,唇角寒浸浸的,“二房和三房积怨已久,我知道你不服气我继承梁氏集团,如果想要家产,你告诉我,二哥绝不和你争,可是你诽谤栽赃,陷我于不仁不义。老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心肠太毒了。” 梁纪深躺在草地上,同样扼住他喉咙,荒野狂风四起,彼此对峙。 何桑的呼唤越来越飘渺,她迷失在芦苇丛,梁迟徽的司机见状跟上去。 “何小姐!”司机拉住她,“您先回车里。” 她不肯,调头原路返回。 司机劝告她,“您老老实实在车上等,梁董已经气恼您了,您何必火上浇油?三公子是省里器重的人,梁董有分寸的,您要是没分寸,也怪不得他了。” 何桑怔怔地停下,随着司机走出去,坐进后座。 好半晌,梁纪深从芦苇丛里起来,他额发微乱,颧骨一团淤肿,梁迟徽也没好到哪去,锁骨青紫,下巴也破了皮,渗出血珠。 一样的狼狈。 梁纪深握住切诺基的车门把手,朝这边看了一眼,何桑降下玻璃,也看着他。 四目交汇,她摇头。 男人原本迈开了步子,不管不顾也要带走她,终是一顿。 十指紧了又紧,握得嘎吱响,沉默钻进驾驶位。 他带,她不会走。 大刚李小慧,佟大佟二,倪红。 护城楼的重点人物相继浮出水面,她岂会甘心半途而废。 司机服侍梁迟徽上车,关好门,驶向公路。 梁纪深开车猛,越野车型愈发猛了,司机倒是刻意减速,生怕磕碰了何桑,切诺基很快甩下这辆车一大截。 车厢寂静。 唯有梁迟徽的喘息近在咫尺,一声接一声,粗重浑厚,漫过何桑的耳朵,她全身僵硬。 “在芦苇地里扎伤了吗?” 她回过神,“没有...” 梁迟徽目视前方,散出的温度冷飕飕的,“担心我,还是担心老三。” 何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担心你。” 他偏头。 感受到梁迟徽冰火交加的目光,何桑心脏仿佛炸碎了八瓣,被活生生地刺穿,割裂。 “也担心他...” 日暮西山。 公路空空荡荡,没有路灯,没有房屋。 像漆黑无底的深渊。 梁迟徽面孔隐匿在那一抹黑暗中,窥视不透。 ...... 蓉姐收拾了厨房,听到门铃声,打开门,何桑畏手畏脚站在台阶上。 庭院里泊了一辆陌生的深蓝大车,院门灯坏了,灯泡没来得及修理,倚在车头的男人轮廓十分模糊。 “我以为您留宿在朋友家了。”蓉姐搀扶何桑进客厅,“您累了吧?哺乳期的女人最需要安慰关怀了,容易产后抑郁,您朋友的丈夫是老板是普通人?” 她心不在焉,“是一个富商。” 蓉姐笑,“那您愁什么呀?丈夫经济条件优渥,妻子处处顺心的。” 老宅上上下下都相信了何桑去探望坐月子的朋友,她只能硬着头皮圆谎圆下去,“我朋友的丈夫忙,陪伴少。” 梁迟徽抽完手头的一支烟,也进来。 “二公子,您吃晚餐了吗?”蓉姐递给他毛巾和一盏晾温的茶水,“我预备了宵夜,您在客房吃?” 梁迟徽接过毛巾,拽住何桑,狠狠擦拭她的面颊,她肤质薄,稍一用力,擦得通红。 她推拒,“二哥,我疼...” 男人没理会,继续擦她的脖子,双手,擦出一片嫣红才停止。 梁迟徽叠整齐毛巾,覆在自己脸上,依稀残存着她的体香,茉莉香水和鲜奶润肤乳混合的味道。她在外面折腾了一天一夜,风吹日晒的,香味挥发了大半,这会儿极淡,却也清甜好闻。 简单清洁了一番,他将毛巾丢在玄关柜,解开皮带的针扣,换好拖鞋,“何桑,跟我上楼。” 蓉姐傻了,温文尔雅的二公子难得发脾气,似乎是冲何小姐。 这更难得了,他一向包容女人的。 何桑只觉得天旋地转,如同踩在棉花上,整个人头重脚轻。 到二楼的次卧,梁迟徽走向台灯,调到最昏幽的一档,他清楚何桑胆小,朦胧暖黄的灯光有安全感,比无处遁藏的白光令她自在。 他克制住上涌的怒气,仅剩的一丝对女人的修养和理智,不愿吓到她。 “你去乡下干什么?”梁迟徽扯了衬衫扣,衣襟大敞,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何桑眼睑垂下,杵在卧房的正中央,“去见朋友...” “那个生了双胞胎的朋友,在红杏村是吗?”他移开视线,眉头浅皱,凝视着床畔的落地灯,“说实话。” 地面投射的影子蜿蜒至何桑脚下,她脚趾蜷了蜷,“是实话。” “何桑!”他忍了又忍,死死地攥住椅背。 她一抖。 身后这时传来敲门声,“二公子,我热了一杯牛奶,您是不是应酬酒局了?养养胃吧。”卧室没回音,蓉姐不踏实,反复叩门,“何小姐在屋里吗?我煮了燕窝,搁在客房了。” 梁迟徽不耐烦,“知道了。” 蓉姐一听他的语气,心口又凉了半截,何桑夜不归宿是提前报备过的,他没道理发火,除非在其他地方捉住她了。 出轨? 约了男演员? 和三公子一起? 何桑蔫儿,性格蔫儿的主意多,有心思。 男人最忌讳女人欺骗感情了,无论多么喜欢,多么宠溺,不能触雷区。 蓉姐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跑上三楼请姚文姬。 姚文姬刚洗完澡,卧在贵妃榻翻杂志,蓉姐向她汇报了情况。 “老二囚禁谁?” 蓉姐急得结巴,“囚禁何小姐!” “何桑?”姚文姬斟酌了一下,不太当回事,“年轻人之间的情趣吧,老二偷我项链,烧老三后院,千方百计追到手的,他不舍得欺负何桑。” 第299章 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何小姐昨夜没回来,说去探望坐月子的朋友,估计二公子在别的地方捉到她了,老董事长已经休息了,万一他们闹出动静...” 姚文姬瞥了蓉姐一眼,“你是三房收买的人,对二房会有好心?” 蓉姐规规矩矩,“我是梁家的佣人,听老董事长的话。” “延章吩咐你偏袒三房的?”姚文姬笑里藏刀。 “老董事长吩咐我私下多照顾纪夫人。” 姚文姬怔住,脑海闪过什么,面色突变。 蓉姐在老宅的资历虽然不如芳姐,也是伺候二三十年的老功臣了,梁延章吩咐她关照纪席兰,证明很重视三房,和纪席兰有夫妻情分。 “延章什么时候吩咐你的?” “早就吩咐了,年初又提醒我一次。” 年初。 姚文姬“癌症”手术,搬回老宅疗养,正是年初。 她头皮发麻发寒,梁延章究竟玩什么把戏。 担心纪席兰在她手里吃亏? 他分明厌恶纪席兰,骂过,也打过,宁可得罪老三,离婚离得那样干脆。 老二如今继承梁氏集团,整个太太圈都在感慨,梁延章是爱屋及乌,在生意场叱咤风云,没料到是一条老舔狗,翁琼和纪席兰一心爱慕他,他偏偏念念不忘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前妻。 姚文姬自恃有这份魅力,她了解男人的劣根性,也擅长对症下药。 住在老宅这半年,她亲眼所见梁延章越来越反感纪席兰,牵连老三也失宠,在家产大战中惨败。 可蓉姐口中的梁延章,哪里不太对劲。 姚文姬忐忑不安,披了一件真丝睡袍,去二楼。 梁迟徽将房门反锁了,何桑这会儿颤抖着解锁,拉开门的瞬间,男人手臂拽住她,往床上一扔,何桑躺在被子里,吓得踉跄爬起,梁迟徽挡住门,她无处可逃。 “调查清楚了吗。” 何桑瞳孔放大。 他衣襟敞着,“老三陪你去的?” “不是...” 梁迟徽居高临下俯视她,“那是什么,偶遇吗?” 她点头,“是偶遇。” “见同一个朋友吗?” 何桑明白怎样也无法圆这个谎言了,即使她一口咬定在红杏村有朋友,梁迟徽奈何不了她,但他和梁纪深是一个圈子的,梁纪深在乡下没有朋友,没有业务,若不是为了寻她,梁纪深下辈子也不会踏入红杏村。 她决定揽下所有,撇清梁纪深,避免梁延章又对他下狠手。 “我打听到广和集团的建筑工有一多半来自红杏村,我去走访了,正好程洵联系我,我害怕自己在村里不安全,让他过来,没想到梁纪深过来了。” 梁迟徽信,又不信,何桑也分辨不出他这一刻在琢磨什么。 “走访的结果呢。” “倪红负责给民工结账。”何桑注视他,“你知情吗?” “知情。” 她目光幽静,犹如一潭没有涟漪的水泊,“护城楼的工程,倪红参与了吗。” “没有。”梁迟徽一派苍天可鉴的坦荡,“只要我知情,我绝不隐瞒你。” “如果你父亲是幕后主谋,我和他对立,你选择谁。”何桑直勾勾盯着梁迟徽。 “现阶段选择我父亲。” 梁迟徽果然深谙人性,选择她,反而太假;选择梁延章,她又会彻底放弃。 加上“现阶段”的前提,还有转圜。 她必然千方百计争取那个转圜。 吸引他,顺服他,打动他。 她唯一的筹码,是感情,是她自己。 梁迟徽有一万个心眼,随时在算计,设套,布局。 “你认识大刚吗?” “不认识。” 何桑抿唇,“大刚的妻子叫李小慧,娘家在长陵县李家村,姐姐是佟大的妻子,护城楼坍塌的当天,佟大和佟二值班,是我父亲被砸死的目击证人,后来下落不明。” 她和盘托出,梁迟徽的神情略松懈了一些,“需要我帮你追查吗。” “需要。” 他真亦假,假亦真的试探她,“老三在冀省手眼通天,没办法查吗?” “查了,下落不明啊。”何桑憨憨的,毫无保留。 梁迟徽蓦地发笑,“是我问你,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她装作一懵,低下头,“那你继续问。” “跟我回碧玺公馆吗。” 何桑愕然,“什么?” “我明天住碧玺公馆,暂时不回老宅,你跟我去吗。” 她呆滞住,艰难挤出一句,“我习惯住老宅...” 梁迟徽一步步逼近,何桑不断后退,直到撞上一堵墙,退无可退。 “二哥...”何桑撞个趔趄。 男人遒劲的大掌捏住她肩膀,稳定平衡,他手指修长,结结实实裹住她,轻轻一拢,拢入自己怀里。 何桑大惊失色,本能挣扎,“梁迟徽...” “喊我什么?” 她腿一软,“二哥。” 梁迟徽另一只手箍紧她腰肢,她感觉到他滚烫坚实的肌肉,腹部每一道纵横交错的沟壑透过衬衫凸起鼓囊囊的形状,汗液浸泡下,似有若无地贴缠她。 “刚才喊什么?” 何桑握拳横亘在他胸膛,隔开距离,他太危险了,是一种攻破一切男女界限的危险。 “梁迟徽。” 男人在她头顶笑了一声,“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他臂弯虚虚地环绕她身体,呈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愤怒在拥抱中渐渐平息。 梁迟徽并没有逾越雷池的动作,何桑也停止挣扎。 “你是不是流血了。” 男人沉默。 “他呢?” “没我伤得重。” 何桑暗暗松口气。 “你希望我受伤,他平安无恙,对吗。” 她额头朝向梁迟徽的胸口,一抬眸,是上下移动的喉结,鸦青色的胡茬。 “我希望你们都平安。” “二房和三房最后一定会分出胜负,我和老三也一定有输赢。”他抽离,面对何桑,“输家下场很惨烈。” 何桑不知看哪里,索性看他的下巴,血迹凝固结痂,是芦苇地的荆棘扎的。 “我输了,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她没出声。 梁迟徽这么静静地望着她,他眼睛里盛了一簇火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搅起火海。 第300章 他欺负你了? 忽然,他俯下,唇挨在她的唇。 潮湿温热的气息。 何桑立即偏头,躲开。 梁迟徽眼底黯了黯,冷了几分。 姚文姬走到次卧门口,灯光从虚掩的门缝射出,昏黄里,老二隐隐显露一副背影,没有正脸儿,却遮不住的强悍霸气。 他面前一抹细窄的阴影,是战栗不止的何桑。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生得实在惹人怜惜,像一块水灵鲜嫩的白豆腐,老二体魄格外高大,衬托她娇小柔弱,眼眶噙着湿淋淋的泪雾,无助靠在墙根下。 磨得男人铁石心肠也融化了。 梁家的公子在人群中,个个儿风姿耀眼,又宽阔又挺拔,雄竞味道的荷尔蒙猛烈,与何桑的反差太极端,仿佛力量稍稍失控,能把她揉碎了。 蓉姐没撒谎。 老二今晚的确狂性大发了。 “出什么事了?”姚文姬推门,审视这一幕。 梁迟徽迅速站直,背对她,系好衣扣,抄起床头柜的烟盒,咬出一支,“没事。”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在克制忍耐。 克制脾气,忍耐欲望。 白皙的后颈涌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屋里连空调也没开,气压闷热沸腾。 何桑倒是衣衫完整,仅仅发梢微乱,显然,这场男女博弈,险些缴械投降的是老二,固守底线的是何桑。 姚文姬心脏咯噔一下。 不是她吹捧自己的儿子,只有梁迟徽拒绝女人,没有女人拒绝他。 至少,在冀省没有。 何桑不过二十出头,这年纪的小姑娘心性不定,沉迷于金钱和外表,容易禁不起诱惑。 在老二的“温柔乡”里无动于衷,大概率是做过心理建设的。 企图很明朗了。 姚文姬走进卧室,“小何,他欺负你了?” 何桑摇头,“二哥...”她一顿,下意识瞟梁迟徽,他一张脸那么无波无澜,又深沉凛冽。 她改口,“迟徽没欺负我。” 姚文姬慈爱抚摸她的手,“他要是欺负你,吓唬你了,我给你做主。” 说完,瞪梁迟徽,“一身的汗,去洗澡!” 梁迟徽伫立在那,皱眉抽烟,“您不要再随意闯进我房间了。”他大口大口抽得凶,情绪也躁动,半截烟灰落在手背,烧得他一甩,烟蒂甩到何桑脚边,她的拖鞋跑飞了,没穿袜子,此刻赤脚,烟头的火星子跳跃在她脚背,烫得她慌张跺脚。 梁迟徽一个箭步跨过去,攥住她踝骨,掸掉残留的灰烬。 皮肤仍旧烫出一团红彤彤的痕迹。 “疼吗。”他仰头。 梁迟徽眼疾手快扑灭了火星子,何桑不觉得疼,“不疼。” 他摁了摁红痕的边缘,“你皮薄,易留疤的体质,凉水冲洗。” 何桑乖巧去浴室,关上门。 姚文姬听到里面响起水流声,她警告梁迟徽,“这姑娘的心思不单纯,我瞧你玩不过她,老二,你别陷得比她深。” 梁迟徽面无表情看向浴室的磨砂门,门板投映的影子在摇曳。 纤弱的,不堪一握。 “您误会她了。”他笑意浓,耐心解释,“她是什么人,我有数。脑子笨成那样,自己把自己绕迷糊了,能有什么坏心思。” “行了,怕我不同意啊?”姚文姬戳破他,“你和老三杀伐果断,在场面上是狠角色,护女人这副没出息的德行!” 梁迟徽笑而不语。 浴室的水声停了,姚文姬使眼色示意,“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 夜幕深处,缓缓驶来一辆保时捷,泊在栅门外。 切诺基刚好也开进庭院,梁纪深下来,倚住后备箱,盯着车内的女人。 这辆是何桑的。 他给她买的。 回市区她坐梁迟徽的车,保时捷丢在红杏村了,梁纪深让程洵回村取车,车没了。 调取了城区高速路的监控录像,发现是倪红开走了。 “梁总,心情不好?”倪红笑着迎上去,“长宁区的执勤交警是我朋友,他说您中午11点喝了半罐啤酒,晚上8点驾车路过南北街交口,检测的酒精含量是15,超过20算酒驾,您虽然过关,但现场遇到中盛集团的副总了,他嘴巴大,消息已经在业界传开,同僚猜测您是情场失意,毕竟原本要结婚,突然不结了,何小姐又经常和二公子成双入对。” 梁纪深一言不发,伸出手。 倪红递给他车钥匙,他掂量了两下,“你什么意思?” “我替您委屈啊。”倪红咂舌,“何小姐不识好歹,背叛了您,害您颜面扫地。” “你替我?”梁纪深最膈应这种花样百出,在男人堆里日夜厮混的女人,“你替得着吗。” 他转身,迈上台阶。 倪红打量他,纯黑色系,右手佩戴了一枚价格居中的白金腕表,挺贵气的。 梁纪深的品味比较单调寡淡,端端正正的老干部风格。 不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成熟,深刻。 何桑爱上他这类男人,注定了与梁迟徽无缘。 一个是踏实感,一个是漂泊感。 相悖的。 踏实感安稳,漂泊感刺激。 选择了踏实感的,自然不迷恋刺激感。 倪红直奔三楼书房,梁迟徽凑巧从姚文姬的主卧出来,在楼梯口碰上。 “她的车呢。” “在楼下。” 他嗯。 倪红小声汇报,“南北大街查酒驾,老张处罚了梁纪深,停薪停工,反省七天。” “他多少?” “15。” 梁迟徽不由拧眉,“正常范畴有什么可处罚的。” “因为老张不允许他工作日饮酒,包括公务应酬都不允许。”倪红跟着梁迟徽进书房,“老张曾经有一个学生是文武全才,下班和同事在大排档喝酒,回家途经滨河,失足淹死了,老张很忌讳自己的学生喝酒。” 梁迟徽挪椅子坐下,双手交叉搁在办公桌,神色高深莫测,“这个理由你信吗。” 倪红一愣,“你认为有问题?” “即便他真的酒驾,当场扣押之后,会通知中海集团,外界不可能泄露一丁点风声。刑事处罚公开通报,集团出动危机公关,这两件事会同时进行。”梁迟徽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地叩击桌沿,“他既然是合法驾驶,谁敢议论中海集团的老总?交警又凭什么泄露。” “是故意泄露!”倪红恍然大悟,“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处罚。没有负面影响,老张怎么让他停工。”梁迟徽轻笑,“看来老三要行动了,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他。” 第301章 替死鬼 “监视何桑吗?”倪红带点试探。 梁迟徽喝了一口祛火茶,分不清是嫌苦,还是嫌她烦,眉宇紧皱,“不用你插手。” “幸好我插手了。”倪红反驳,“否则何桑在红杏村查到的线索更多。保镖没去,她不敢进村,白天只见了大刚,来不及见其他人。假如雇佣的保镖没有罢工,她连夜走访,起码多接触四五个村民吧?红杏村知道内幕的证人不止大刚。” 梁迟徽仰头,“是你收买了保镖。”他语气阴森骇人,“你一直违背我,擅自监控何桑。” “除了我,谁会在乎你的安危?”倪红环抱双臂,“梁纪深处处护着她,你又手软,她才肆无忌惮调查广和集团,背后捅你刀子。她看出你不舍得怪罪她,她一哭,装委屈卖可怜,你的怒火就烟消云散了,她当然得寸进尺。” 他端着杯子,一言不发。 “你们父子联手算计梁纪深,何桑牺牲求你放一马,他痛失所爱,已经牢牢记住教训,以后害不了他。”倪红情绪激动,“何桑在你身边,你的任何行动瞒不住她,她会成为梁纪深的间谍,里应外合搞垮你。你想要控制她,可你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吗?” 梁迟徽肺腑翻腾着燥意,浑身不得劲儿。 姚文姬警告他别陷得太深,倪红也来提醒他。 其实他在男欢女爱的肉欲上,一向可有可无。 上流圈的“仙人跳”比比皆是,张氏集团太子爷张承业的公关费花了三个多亿了,爽是爽了,放纵裤裆的代价不免太大。 这种事,和泄洪是一个道理。 不开闸,洪水在里面风平浪静,一开闸,洪水没完没了。 再有意志力的男人,体会了释放的美妙快感,闸门都关不上了。 “我自己有分寸。”他撂下茶杯。 倪红打量他,“你今晚睡哪?” “睡床上。” “谁的床?” “我的。” 她挑眉,“没睡一起啊。” “不急。”梁迟徽摩挲灯罩的绣花布艺,“来日方长。” “你这辈子风花雪月没栽过跟头,忘了自己辜负了多少女人吧?”倪红臀胯倚着桌沿,“苍天有眼啊。” 梁迟徽浮起一丝笑,“解了你心头之恨吗。” “太解恨了。”倪红鼓掌,“何桑为冀省的女人出口恶气,云海楼的姑娘们兴许要送她锦旗。” “你解恨解太早了。”他笑意深,漫不经心晃动椅子,“情场老手不是那么容易栽跟头的。” “关键你不是老手啊。”倪红换了个姿势,俯趴在办公桌,调侃他,“老处男。” 梁迟徽面目一沉,浓黑阴鸷得像窗外的夜色。 倪红了解他,他的谨慎胜过梁延章和梁纪深百倍。 自幼在复杂的家族里勾心斗角,早熟,早慧,自保和谋算的手腕超一流,又在名利场的泥潭尔虞我诈,艰难扎根,他没有享受过温暖与善意,对待感情,极端的理智麻木。 防备男人,更怀疑女人。 床上赤裸相对是最危险的一刻。 毕竟防不胜防。 倪红作为他旗下的“头号红人”,也仅仅知晓他三分之一的秘密。 “我错了。”她主动服软,“我在楼下遇到梁纪深了,钥匙交给他了。” 梁迟徽掀开窗帘,庭院泊着那辆银色切诺基,车灯凹陷了一块,似乎剧烈撞击过。 “老三做戏很全套,演出了酒驾的阵仗,撞这一下可不轻,十有八九震伤了。” 他上半身前倾,梁纪深的房间在东边尽头,夹角是窗户,依稀亮了灯。 倪红问,“还派人监视吗?” “不必了。”梁迟徽重新合拢窗帘,“壹山庄园安保设施严格,陌生人徘徊在周围,会引起保安警惕。” “他猜到你监视了,特意回老宅住,互相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你监视他的同时,他也监视你。”倪红脑海闪过梁纪深那张英气凌厉的面庞,心里莫名发怵。 外界开始押宝梁迟徽是梁家三位公子之中最厉害的一个,二房输在了起跑线,但凭借实力杀出一条血路,独占梁家产业。长房和三房不缺人脉,不缺势力,反而狼狈淘汰,可见梁迟徽的商业手段多么出色,连姚文姬在阔太圈都出尽风头。 梁璟老实正直,斗不赢邪门歪道的梁迟徽,倪红倒是相信。 梁纪深比较特殊,正派归正派,由于职业缘故,他也是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什么恶霸地痞亡命之徒,不入流的下三滥招数,他统统交过手,过了招,胜率极高,和梁迟徽绝对势均力敌,有的一拼。 这次被供货商陷害,主要责任在于邱先生,一亿七千万的大订单,对于创建不久的明鑫集团是巨大诱惑,邱先生没有详细考察,盲目签约,东窗事发才坦白,梁纪深也无计可施了,他又是二股东,一艘船的,自然受了牵连。 倘若供货商直接和梁纪深谈判,梁延章的奸计未必得逞。 倪红这时接了一通电话,是梁迟徽秘书打来的,梁迟徽手机在次卧充电,设置了静音,没接到。 她听完挂断,“中海集团的前台小姐说,程洵在公司加班到10点,开车去长陵县了。” 梁迟徽不疾不徐地摆弄打火机,“嗯。” “估计是找佟大的媳妇。”倪红停顿了一秒,“佟大和佟二藏在什么地方?” 梁迟徽坐姿闲懒,枕着椅背,“不清楚。” “那天去佟家村转移他们兄弟,不是你的手下吗?”倪红诧异,“程洵那晚也去佟家村了,扑了个空。” “不是我。”梁迟徽面容古井无波,“我也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是梁延章出手了?” 他拨开打火机盖,又扣住,反复把玩,“或许吧。” 倪红眯眼,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苦笑,“你不信我。” “我确实不清楚。”梁迟徽从容不迫和她对视。 她笑了一会儿,笑不下去了,“云海楼4月份的净盈利,我明天签字汇款到地下钱庄。” 男人仍旧温和绅士,“辛苦了。” “我回场子了,有重要客户应酬。”倪红从书房出来,靠着一堵墙,闭上眼。 一颗心瞬间像是冰封,榨干了她所有的体温。 梁迟徽早已察觉她在留后路了,他在云海楼办公室安装反监听系统,是防她。 他真的无懈可击。 即使大刚和李家村浮出水面,他照样有办法洗清。 她就是梁迟徽的替死鬼。 第302章 共处一室 倪红忽然发现,云海楼、地下钱庄、包括广和集团的工程,从头至尾是她出面,注册法人是梁延章。 梁迟徽隐匿在幕后,操纵全盘,掌控资金,却从未暴露。 他唯一的失误,是被何桑翻出了红杏村的照片,梁迟徽没想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何桑竟然有胆量取证,一边不露声色地暧昧接近,一边搜查蛛丝马迹,最直白简单的方式,赢了他一局。 “倪总?” 倪红骤然回过神,睁开眼。 何桑站在走廊,手里捧了一盘樱桃。 这件月牙白的真丝睡袍衬得她肌肤如雪,泛着盈盈的水光,既天真又贤惠,是骨子里的温柔美好,怪不得梁迟徽明知她是陷阱,是深渊,依然跳了进去。 “何小姐,晚安。” 倪红越过她,走向楼梯。 “倪总不好奇我去哪里了吗?”她叫住倪红,“原来倪总这么平易近人,几百名员工的合同,工资,你全部亲自处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疏漏的,女强人不是谁能当的。” 倪红扭头,注视她,“何小姐在暗示我什么。” “我只想表达佩服你,迟徽有你这个得力助手,是他的福气。”何桑笑容纯情无辜,“不知道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呢。” 倪红胸腔发胀,有些窒息感,“我陪伴他整整十年,也没攻下他的心。至于你,他半真半假,你别得意忘形。”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年啊,倪总的前半生消耗完了,后半生继续消耗吗?”何桑捏了一粒樱桃,迎着灯光观赏色泽,眼角一扫书房门,门板在微微摇动,“我和迟徽的关系,倪总心中也有数了。你们根本没有相好过,我不是抢了你的,我希望和平共处,不抱敌意。” 倪红冷笑,“你是真心跟他的?” “我从不虚情假意。”何桑心平气和,“迟徽不是傻子,你何必担心呢?” 她说完,径直回到客房,反锁门,坐在梳妆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演技真棒。”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美容灯白花花的,像一团朦胧的雾,在白光的深处,渐渐显现出一具男人的身躯。 清隽深刻的眉眼,勃发结实的肩颈线条。 何桑本能擦了擦镜子,男人走近几步,变得清晰。 她一愣,“你什么时候进屋的?” “我衣服在客房的衣柜。”梁纪深将车钥匙搁在梳妆台,转身打开衣柜,取出睡衣和一包无菌袋收纳的内裤。 “你听见了...” “自言自语吗?”他脸上无波无澜,“你演技真棒。” 何桑耳尖绯红,不搭腔。 梁纪深笑了一声,“帮我涂一下药。” 她站起,“你受伤了?” “车祸。” 何桑跑过去,“车祸!” “我故意撞的,没大碍。”梁纪深胳膊往上卷,脱掉t恤,肘关节和肩膀磕出一大片淤青,伤势看似唬人,实际只是皮外伤。 他体魄健壮,养两天便好。 “先别声张。”梁纪深挪椅子坐下,“父亲和母亲睡了,吵醒他们容易坏事。” 何桑剜了一点药膏,抹在手心回温,轻轻摁压在淤青部位,“坏什么事?” “车祸不严重,现在不能请医生。”他挺直背,活动了两下筋骨,没伤到骨头,“我需要一个理由养伤,远离梁延章和梁迟徽,明早医生过来,是我安排的人。” 何桑隐约明白了,“你打算悄悄去李家村?” 他没出声。 “你不要卷进来。”她死死地攥着药膏盒,冰凉的铁盖抵在掌心,凉入心脾,“红杏村的打手...” “冲我来的。”梁纪深如实坦白,“我认得其中一个,是我八年前亲手逮捕的,年初刑满出狱。” 一般的混子不敢招惹他,莫说打残了,只要见血,麻烦大了,不判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 买卖不划算,没人冒险。 除非和他有仇,本来也要报仇,顺便捞一笔钱。 “你在乎我的安全,不愿我出事,我也在乎你。”男人目光灼灼,“我去红杏村寻你,一路担惊受怕,假如你在村里出事了,我怎么原谅自己,我宁可出事的人是我。” “何桑。”过道突然响起敲门声,梁迟徽在门外喊她,“你休息了吗?” 她心下一抽,脸色也白了。 梁纪深在她的房间,门又反锁,完全解释不清,尤其今天梁迟徽已经在红杏村“捉奸”了一次,再目睹他们深夜独处,这一幕刺激他怒上加怒。 “我...马上休息了。”何桑微不可察的颤音,“你还没睡吗?” 梁迟徽音量低沉,“你开下门。” 他是一个绅士体谅的男人,极少如此坚持,何桑自知躲不过去了,拽起梁纪深,无声指了指窗帘后面。 梁纪深蹙眉,不依她,朝门口走。 何桑再次抓住他手臂,“最多半小时,梁迟徽肯定离开。”她使劲推,梁纪深架不住她软磨硬泡,站到窗帘后。 她迅速收拾好梳妆台上的药箱,塞进抽屉,又拢了拢睡袍的腰带,系得严严实实,深呼吸平复,然后拉开门,“有事吗?” 梁迟徽身上弥漫了一股浓郁的烟味,他用力揉太阳穴,“我睡不着,可以陪我聊聊吗。” 何桑侧身,示意他进门,“公司出问题了?” “没有。”梁迟徽落坐,含笑看着她,“没睡觉在忙什么。” “我在看杂志...”何桑随手抄起一本,“最新一刊,看完就睡。” 他接过,翻开第一页,眼底蓦地漾开一缕笑,“你感兴趣这些吗。” 何桑一直瞟窗帘,梁纪深的脚露在外面了,她心不在焉回答,“我经常看。” 梁迟徽抬起手,杂志对准她,“《世界百名男模集锦》,你喜欢哪一个?” 第303章 我脱了 何桑一怔。 杂志是蓉姐负责定期收拾,自从她住老宅,蓉姐也会在客房的梳妆台摆几本,何桑很少翻,她对娱乐美容不感兴趣,话剧院的女同事全部在美容院办了vip卡,甚至有男同事办,唯独她没办。 “我没看...” 梁迟徽噙了笑意,“刚才不是告诉我经常看吗。” “我看其他的。”何桑在一堆杂志里扒拉了半天,全是这一系列的,她泄气了,“蓉姐多大了?” “五十二。”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掰手指数,“五十怎么着?” 梁迟徽也朝她勾手指,她俯身,男人不露声色环住她腰肢,小声讲了一句,何桑迷茫,“吸土是什么意思。” “不是好话。”他撩开何桑额头垂落下来的发丝,“以后不准再提了。” 她乖巧嗯,不忘了推卸,“是蓉姐爱看。” 梁迟徽蓦地发笑,“胡言乱语。” “真是蓉姐买的!”何桑一本正经。 “是我母亲订购的。” 她睁大眼,“姚姨也爱看男模啊?” 梁迟徽这一刻完全松懈了,没有半分警惕,“我母亲在海外有这方面的生意,她会关注。” “姚姨是女强人吗。” “不算。”他食指绞缠着何桑的一缕长发,“算是事业型,你们很像。” 何桑声音细细的,“我是赚工资的,姚姨是发工资的,我哪能和她比。” 落地灯射出的光晕朦胧幽暗,梁迟徽的目光无限放大,覆在她身上,“我吩咐佣人按照你的喜好布置主卧,搬到碧玺公馆住。” 何桑四肢不由僵硬,“住老宅不是很好...” “你住主卧,我住你隔壁。”梁迟徽打断她,“梁氏集团距离老宅一小时路程,距离碧玺公馆四十分钟。我酒局多,不愿在路上耽搁时间。” 梁迟徽臂弯虚揽住她,“你住这里,我住公馆,我盼多久才见你一面?” “我白天去集团。” “见我吗?” 窗帘忽然掀开,梁纪深陷在一团乌黑的阴影里,即使不言不语,也气场勃发。 何桑险些窒息了。 如果他暴露,前功尽弃。 梁纪深不该出现在她的房间,不该反锁,不该隐藏。 百口莫辩。 何桑眼神聚焦在那一副异常沉默的轮廓。 紧张得红了眼眶。 好半晌,男人用力一扯,窗帘又合拢。 声响惊动了梁迟徽,他正要扭头,何桑开口,“我不是每天都有演出,不忙的时候我去公司见你。” 梁迟徽坐着,她站着,发梢偶尔拂过他下巴,痒痒的,仿佛是她带给男人的感觉。 如沐春风,柔媚到骨子里。 他温声细语,“我要工作,没办法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 “可我想照顾你。”梁迟徽坚持,“接你回家,陪你吃晚餐。” 窗帘剧烈鼓颤了一下。 何桑清楚梁纪深的脾气,又不得不答应。 梁迟徽已经解释了缘故,回老宅上下班太折腾,她再拒绝,连装装样子也不肯,作为名义上的“女朋友”,太不体贴他的辛苦了。 “姚姨过去住吗?” 梁迟徽明白她要握住一根救命稻草,破坏那种暧昧的,温存的生活,防止一切失控,“你希望母亲过去吗。” 何桑脑子飞快运转,“芳姐是原配的人,蓉姐是三房的人,姚姨在老宅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她多孤独。” “我明天问问她的想法。”梁迟徽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指着杂志上面一个肌肉健美型的男模,“喜欢欧美的?” 男模泡在浴缸里,三角内裤浸湿,私密地带的形状不加掩饰,何桑耳朵发烧,撇开头。 迄今为止她见过的劲爆场面只有梁纪深,那次和周坤夫妇约在市泳游馆,梁纪深提前打过招呼,周坤穿了两件泳裤,大的套小的,视觉上肥肥垮垮。 另一个,是梁璟。 在下洼村的村长家,他拎了水桶背对大门洗澡,何桑无意撞破过。 “日本的是不是太矮了?”梁迟徽喉咙闷了笑,“俄罗斯更帅一些,你觉得呢。” 何桑咬着嘴角,“我觉得不帅。” 他衣服染了烟味,无孔不入飘浮在鼻息间。 “熏到你了?”他解衬衫扣,“我脱了。” “没熏...”何桑抓住他手腕,制止他脱。 何桑起初是闻不惯烟味的,何晋平和邻居叔叔都不抽烟,无奈梁纪深的烟瘾大,他其实避讳了,躲在阳台,厨房,车里抽,免得呛她,也及时开窗通风,可十年的烟龄戒是戒不掉了,何桑也没催他戒,主动适应他。 梁迟徽的瘾小,又喷香水,烟油味儿倒是不重。 “怕我脱了不老实?”他逗何桑。 何桑摇头,“你困吗...” 他若有所思,“有一点。” “我也困了。”她本来无所适从,瞬间高兴了,“咱们睡觉吧。” 梁迟徽静静地凝视她。 她意识到有歧义,“你回次卧睡,客房热,我晚上不开空调。” “我不介意热。”他兴致盎然,继续逗下去。 何桑退后一步,挺直背。 既严肃,又耿直。 表情很适合她。 乖乖软软的模样,一股坚韧不屈的执拗劲儿。 梁迟徽彻底笑出声,“我期待有一天,你可以心安理得亲近我,喜欢和我相处,而不是被动接纳我。” 他说完从椅子上起来,整理了两下衣裤,“开窗了吗。” 一听窗户,何桑吓得一激灵,“没开...” “有烟味,开窗透透气。”他径直走向落地窗,何桑张开手臂挡住,“夜里刮风,我容易受凉。” “立夏了。” 她抿唇,“我睡觉踢被子。” 梁迟徽像是望着她,又像是越过她,望向那扇微微起伏的窗帘。 无风无浪。 窗帘的一角却在晃动。 第304章 出血 他定格住,不知在琢磨什么,良久,又移到何桑脸上,“你早休息,我有事和老三商量。” 梁迟徽转身,往门口走,何桑又一次拦住,“他肺炎一直没痊愈,别打扰他了,让他养一养。” 男人驻足。 漫长的对视后,何桑浑身是汗。 梁迟徽的压迫感不是一般的强。 她深切体会到他狠戾的,阴沉的特质,最狂性的,野蛮的,摆脱了文明束缚,回归最原始霸气的攻克欲。 是女人招架不住的。 也包括男人。 梁迟徽轻笑,“不是凉吗?怎么出汗了。”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耳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紧张心虚时,耳朵会红。” 何桑怔住。 梁迟徽不疾不徐抻平长裤的褶痕,“你骗我了,你不困,也不想睡,你只是想打发我,对吗。” 如同乘坐一列过山车,从高处俯冲,又爬回高处,何桑心脏猛地揪住,再猛地弹开,她以为梁迟徽发现了,当面揭穿她,结果是一场乌龙。 她深吸气,“我真的困了。” “晚安。”梁迟徽出乎意料地干脆,越过她走出卧房。 门关上的一霎,何桑回过神,跑到落地窗前。 帘子挑开,梁纪深一动不动伫立在那,身侧的双手青筋暴起。 下一秒,他像是爆发了,一把拽过何桑,搂在怀里。 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血液与骨骼里。 “梁纪深...” “别动。” 何桑手扶住他腰背,视线里,是市区耸立的高楼大厦,霓虹灯火。 斑斓渺小的无数个圆圈。 仿佛浸了水的泡影。 她明白梁纪深为什么这样。 何桑说,“我永远不会变的。” 钟声敲过11下,梁纪深从房门里出来。 拐弯处,火星子在燃烧。 一抹人影夹着烟,在梁纪深离开后,随即掐灭,也离开了。 ...... 早晨七点,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直奔东边的卧室。 何桑洗漱完,简单涂了防晒,换好长裙,开门出去。 梁璟恰好上楼,芳姐向他汇报老宅的情况,“姚夫人最近应酬多,早出晚归的,何小姐和二公子没住一起。” 何桑一顿。 面对梁璟心里发怵。 毕竟他不了解内情。 在外界眼中,她贪慕虚荣,“背叛”了梁纪深。 梁迟徽更有钱,更大方,四千万的澳白项链毫不犹豫拍下,博红颜一笑,梁纪深绝不敢如此高调张扬。 女人嘛,谁不向往风光呢。 跟着梁迟徽穿金戴银挥金如土,上亿的珠宝想戴就戴,千万的豪车想开就开,跟着梁纪深,瞻前顾后畏惧舆论,一不留神扣他一顶贪污公款的帽子,梁家有的是钱,偏偏他碍于身份,不得不藏着掖着。 聚会合影不能坐c位,生日不能收礼,太热闹的场合不能出席,这滋味,爱出风头的女人无法忍受。 有一部分阔太太私下夸何桑潇洒,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甩了三公子,投向二公子的怀抱,多少女人一辈子搞不定一个,她一下子搞定俩。 不过越夸越变味了,开始议论床上功夫了。 梁迟徽是情场的行家,什么没玩过,拿下他,必须是千锤百炼的真功夫。 二公子比三公子有情趣,经验老道,女人渴望滋润,一个天天加班,一个天天腻乎,自然选择腻乎的。 梁璟十有八九也听说这些离谱的传言了。 “老二和老三动手了吗?” “在老宅挺太平的,在外面不晓得。”芳姐这时瞧见何桑杵在楼梯口,打招呼,“何小姐,您醒了。” 她强颜欢笑,“大哥,早。” “早。”梁璟颔首,态度冷漠了不少。 长房和二房不睦,凡是二房沾边的,梁璟统统没什么好脸色。 几名医护人员正在房间做检查,梁纪深倚着床头,上半身赤裸,肩膀的淤青狰狞蔓延,触目惊心。 他气色苍白,眼皮发皱,本就是浓眉深目的立体五官,没睡好,疲态更沧桑了。 梁璟一进屋,梁迟徽起身喊了一句大哥,目光掠过后面的何桑,没有波澜。 梁延章坐在皮椅上,抽着旱烟袋,纪席兰在一旁哭,气氛压抑。 “在什么地方出车祸的?” “南北街交口。”程洵连夜从李家村赶了一个来回,也是灰头土脸的没精神,“昨晚查酒驾,梁先生中午喝了半瓶啤酒,检测值是15,老张罚他停职反省7天。” “老张总是小题大做!”纪席兰抱怨,“张氏集团的公子张承业上个月检测19,照样放行了。老三是中海集团的一把手,停职多难堪啊,何况又没有酒驾,省里还不允许喝酒了?” 梁延章不耐烦骂她,“你看看他喝了半瓶啤酒的后果!老张是他的老师,清楚他酒量差,幸好撞了自己,万一撞了路人,不仅仅是停职的处罚了!” “什么叫幸好撞自己?”纪席兰哭着指责,“老三是你儿子,他的性命比谁都重要。” “妇人之仁!”梁延章怒斥,“他惹了麻烦会牵连梁氏集团,中海是省里的企业,风波再大,不至于倒闭,梁氏闹出风波损失的是真金白银。” “梁延章...”纪席兰气得哆嗦,“你眼里除了钱,除了公司,没有骨肉亲情了?” 梁纪深按捺住燥意,捻着眉心,闭目静养。 何桑偷瞟梁迟徽,他明显不相信。 “老三的酒量未免太弱了,半瓶啤酒200ml,消化了9个小时,竟然会撞碎车灯。”他转动着腕表,意味深长打量梁纪深,“你不方便公开行动,托个借口,顺理成章消失一阵,是吗。” 梁延章表情阴森骇人,“老三,是什么行动这么保密,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不顾自己的安危。 何桑手一紧,攥拳盯着梁延章。 他是一语双关。 警告梁纪深记住前车之鉴,不要重蹈覆辙。 “老二,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老三自导自演车祸吗,他图什么啊?家产是你的,女人是你的了,你手段多厉害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梁迟徽不理她。 她无处发泄,窜到何桑面前,凶神恶煞推搡,“是不是因为你?我去中海集团打听了,老三去皖西县了,你也去了!” 何桑没吭声。 “老三造什么孽了,你不折腾死他不罢休啊?”纪席兰反手要搧她,梁迟徽在半空没截住,情急之下跨了一步,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抡在他左脸。 纪席兰在气头上,力道狠,抡得胳膊震麻了,梁迟徽皮肤迅速泛起一片红。 “迟徽...”何桑愣住。 纪席兰也傻了,面颊铁青,“我教训何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她知道闯祸了,仗着胆子辩驳。 梁迟徽掏出手帕擦拭唇角,有一丝零星的血迹,口腔内壁火辣辣的烧灼感,他舌尖舔过,在帕子上啐了一口血水,慢条斯理地攒成一团,“你凭什么教训。” “她害了老三!” “老三乐意,先管好你自己的儿子。”梁迟徽音量低,讲话一向是绅士温和,这三十多年他在家里发脾气不超过十次,哪怕是恼了,对纪席兰也尊称一声“纪姨”,“您”,从未像今天一样失礼数,称呼“你”。 他突然的气势强悍,纪席兰一时呆滞住。 “老三乐不乐意是他的事,我找何桑算账是我的事,三房的恩怨三房解决,轮得着你们二房装好人吗?”纪席兰瞪何桑,“老三发生车祸,是从皖西县返程的途中,和你有关系吗?” 第305章 欺骗我了吗? 何桑低着头。 “果然是你怂恿的!”纪席兰怒不可遏,“我还奇怪老三平白无故跑一趟皖西县干什么?梁家三代富贵,在穷乡僻壤没亲戚。倒是你那个继父,下三滥的渣滓,你母亲又犯贱,认识三教九流不稀奇。” “纪席兰。”躺在床上的梁纪深忽然开口,声音又嘶哑,又阴沉。 “你喊我什么?”她踩了电门似的,脾气高涨,“纪席兰...你敢直呼你亲妈的名字!” “她怎么惹你了,你这么不顺眼。”梁纪深撑着床沿坐起,“是我自己愿意去,我纠缠她,她逼我回来,我不肯回。” “你...”纪席兰噎得跺脚,“不争气的东西!和你爸一个臭毛病,他纠缠前妻,你纠缠...” “孩子面前你胡扯什么?”梁延章怨气滔天的,“我现在得了一种病,看你一分钟头痛一天的病!” “养不教父之过,这是《论语》写的!”纪席兰恼了,“老三不听话,怪你不管教,凭什么怪我?我生,我养,你有什么用?” “这句出自《三字经》。”梁延章揉太阳穴。 纪席兰嘟囔着,坐回椅子上。 医生神情凝重摘下听诊器,“梁先生虽然没伤到内脏,但皮外伤严重,肋骨和肩胛部位遭受剧烈撞击,不排除腰椎也有伤,我建议搬出老宅,闭关静养。” “腰椎...”纪席兰站起来,“老三...” 梁延章烦躁,“你又哭什么?” “他还没孩子呢,男人伤了腰,不如缺条腿,没腿不影响啊,腰万一瘫痪了...梁璟如今当和尚上瘾了,老二又没指望,传宗接代的重任交给老三了...”纪席兰哭哭啼啼,“我们母子的命...真苦。” 梁璟瞥了她一眼,五官无奈拧成一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瞥向别处。 “为什么搬出老宅?”梁迟徽严肃质疑。 “因为不适合梁先生静养。”医生镇定扶了扶眼镜框,胳膊在屋里划了一圈,“家人吵得太热闹了。” 何桑忍不住了,装作蹲下系鞋带,埋在膝盖笑。 梁延章挥手,“搬吧,莫说老三是病人,健康人在老宅住久了,也气病了。” 何桑脑袋埋得愈发低。 纪席兰盯着她,“何桑,你瞎摸索什么呢?” 她迅速收敛了笑,抬起头,“我系鞋带。” “你穿拖鞋系什么鞋带?” 所有人望向何桑。 她犹豫一秒,“我...” “她在找鞋带。”梁璟一本正经解围,“找到了吗。” 何桑趁机下台阶,“没找到。” “芳姐。” 芳姐这会儿在隔壁收拾床铺,立马进屋,“大公子。” 梁璟吩咐,“带何小姐出去找鞋带。” 她愕然,“找什么?” 梁璟眯了下眼。 芳姐醒悟,准是何小姐又淘气了,大公子曾经说过她:大祸不闯,小祸不断,长相漂亮又憨憨,天生的显眼包。 何桑识趣跟着芳姐离开。 “老三搬回金悦府。”梁璟发话,“省里器重你,千万不要落下病根。” 梁迟徽面目深沉,没再插话。 九点钟,秘书到老宅接梁迟徽,次卧的房门敞开,何桑径直进去,“你回公司吗?” “嗯。” 他背对何桑,整理西裤的拉链扣。 何桑取出一条搭配他衬衫颜色的领带,正要帮他打结,他退后,夺过领带,自己打。 “午饭吃食堂?” 梁迟徽系领带的手法很娴熟,“嗯。” “剧院舞台维修,演员集体放假了,我时间清闲,烧完饭菜送公司去,比食堂好吃。” “不必麻烦了。”他淡淡的,“不一定有空吃。” 何桑察觉出梁迟徽不太对劲。 疏离,漠视。 不符合他一贯温柔纵容的态度。 她走上前,抻了抻领带尖,“我知道你耿耿于怀我骗了你,更忌讳他在红杏村,我承认和他在车里过夜,我睡后座,他睡驾驶位,我们分开后,他有分寸。” 梁迟徽垂眸注视她,一言不发。 “你信我吗。”何桑也注视他。 “其他关于老三的任何事,欺骗我了吗。” 她目光坦荡,“没骗你。” 梁迟徽主动缩短范围,“一星期内发生的。” “没骗。” “三天。” 何桑笃定,“没有。” “昨天。”梁迟徽加重语气。 她根本没想过梁纪深藏在窗帘后面露馅儿了,只以为是涉及广和集团,毕竟梁迟徽最在意这件事,关乎他的底细,他的安危。 “没有。” 梁迟徽胸口急迫隆起,又塌陷,像是和自己较劲,拼了全力压下这阵火气,他脸色又寒了一度,系上西装扣,“通知蓉姐,今晚别等我吃饭。” “你几点回?” “可能不回。” 何桑拽住他手臂,“你左脸红肿了,我给你涂点化瘀的药膏吧。” “有秘书。”他抽回手,扬长而去。 ...... 何桑中午联系了梁迟徽的秘书,得知他没在公司,上午开完会,去北城区的周记酒楼应酬了。 “他应酬谁。” 秘书说,“张氏集团的王总和梁氏集团的霍总。” 何桑没印象,“霍总?” “是梁董亲自提携的,实权派高管,深受信任。” 梁纪深晋升之后,也提拔了实权派的蒋副总,企业的一把手位高权重,往往高处不胜寒,稍有不慎,腹背受敌。 安排自己人担任最高级别的下属,是商业布局的战术。 出事了,下属及时解决,甚至不惜牺牲,同仇敌忾的积极性不是普通下属具备的。 “我过去一趟,方便吗?” 秘书客气笑,“当然方便,我和酒楼打个招呼。” 何桑开车赶到周记,迎宾小姐引领她上楼, 周记的装潢蛮有品味,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又透出一丝古韵古香,很有底蕴的厚重感。 梁迟徽在4号包厢。 他斜靠着椅背,一手端酒杯,一手搭在扶手上,王总和霍总兴致勃勃谈论张氏集团十亿的工程,他却意兴阑珊,沉默寡言。 王总举杯敬酒,他也心不在焉,动作慢了半拍。 “梁董,醉了?” 梁迟徽扬唇笑,浅浅碰杯,一饮而尽。 “梁董的脸是不是挨打了?”坐在对面的霍太太托腮端详他。 第306章 闺房情趣 “挨了一巴掌。”他神色从容。 “谁敢打您啊!”霍太太不可思议。 梁迟徽笑而不答。 “闺房情趣吧?”霍总撂下杯子,“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之间最流行,什么手铐,眼罩,屁股后面插个小尾巴。” 霍太太没好气,“你的情趣是挨巴掌啊?” “打是疼,骂是爱,兴许梁董就嗜好小辣椒的性格呢?” 他和王总哈哈大笑。 “何小姐可不是那么放得开的女人,端庄温婉得很。”王太太从独立的洗手间出来,路过包厢门,惊讶发现何桑正站在门口,“何小姐?” 梁迟徽摇晃酒杯的手势一顿。 没有回头。 霍太太殷勤迎接,“您没演出啊?梁董说您有演出。” 何桑脚步一滞。 自己分明告诉他了,剧院装修暂停演出,他仍旧以演出为借口,打发这群太太的邀约,也不愿和她同场,是真生气了。 “我担心迟徽喝醉,特意过来。”何桑在水池台消毒洗手,把车钥匙挂在金属钩上,“这家酒楼新开的?” “周记是光绪年间的老字号了,一百二十八年的历史。”王太太递给她毛巾,“大堂的牌匾是清末著名书法家题词的,市值七百多万呢。” 何桑诧异,“我在冀省没听过周记。” “这是专供权贵和外宾的私房酒楼,没名号的人物进不来,而且是地道的浙菜,一些老北方人吃不惯。三公子虽有名号,可他口味传统啊,所以没带您来...”王太太戛然而止。 “周记有一道杭帮菜,是鱼羹,梁董最爱吃。”霍太太尴尬圆场,“您尝尝,在锅里温着呢。” 何桑靠近梁迟徽,嗅到极其浓郁的酒味。 他的长裤也湿了一片。 “吐了?”她弯腰,关怀备至,“你酒量不是挺好吗,喝了多少啊。” 梁迟徽没什么反应,解开两颗纽扣,胸膛染了一层酒后的醺红。 霍太太笑,“一个兼职的服务员手滑,倒酒不小心洒了,梁董没怪她。” 何桑抽出纸巾,擦拭那块半湿半干的酒渍,一副自然的“真情”流露,体贴又贤惠,“迟徽绅士,他从不和女人计较的。” “您有福气啊。”霍太太由衷感慨,“有钱有势的男人,十个有八个不老实。华原集团的郭总,他太太一个月只能见他一面,是儿子儿媳妇固定回家的那天,否则一面都见不着。等公司年会,各大晚宴,郭太太陪他出席,互相挽着,恩爱和谐的哟!论演技,您是话剧圈的大青衣吧,您比郭太太差一大截呢!” 何桑被逗笑,“郭总和太太是老夫老妻了,利益大于感情。” “哪个女人不希望感情永驻呢?钱是重要,不代表爱不重要啊,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应付狐狸精的挑衅,宣战。”霍太太叹息,“梁董如此疼爱您,是世间少有的好丈夫,您体会不到这滋味。” 何桑继续清理裤子,梁迟徽面无表情喝了一口酒,拂开她的手。 幸好是在桌下,周围的老总和太太没注意,不然又起风波了。 娱乐圈玩隐婚,权贵圈玩“隐离”,事实上,结婚、离婚是大八卦,对外瞒不住。 杀进权贵圈的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灯,人脉广,消息灵,私下什么关系,明面什么德行,哪里生出嫌隙了,逃不过火眼金睛。 梁迟徽是公认的恋爱期间“恪守男德”的模范男人,尊重体贴,温和大方,给足女人底气。 因此一丁点的冷暴力,也很明显。 一旦传开梁迟徽在酒局上对她不耐烦了,她的地位会大打折扣。 各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 比如二房、三房不睦,他是报复梁纪深,所以抢了准弟媳,挖三房的墙角,现在得逞了,三房颜面扫地,他也功成身退,甩掉准弟媳了。 何桑倒是不怕难堪,她怕失去“开绿灯”的资格。 “梁董事长夫人”的名衔在冀省相当尊贵,有的是大用处,梁氏集团的高管、合作方老总,对梁迟徽的夫人绝对有求必应,不设防备。 她深入调查,顺藤摸瓜,在钱款交易方面大概率会有收获。 前提是,外界要知道梁迟徽宠她,信任她,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独一无二。 倘若冷战曝光,一切全毁了。 “你怎么了。”何桑手握住他肩膀。 梁迟徽下颌紧绷,周身浸着寒意。 “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错。”他将剩余的酒喝尽,重重一搁。 “砰”地声响,何桑吓得手一缩。 霍太太和王太太也看着他。 这时,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穿橘白色工服的小姑娘跟着经理走进包厢,直奔梁迟徽。 小姑娘轻声细语的,鞠了一躬,“梁董,我是新人,不懂服务贵客的规矩,请您原谅。” 梁迟徽不知出于什么意图,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小姑娘说,“何艳。” “姓何?” “是。” 何桑瞧梁迟徽,又瞧这姑娘。 十八九岁花骨朵的年龄,青春洋溢的马尾辫,圆润光洁的脸蛋儿,服务客人娇怯怯的。 何桑想起梁延章六十大寿,在话剧院初遇梁纪深,他那股强势凛冽的气场,震慑得她没胆量接近,青涩表现和这个小姑娘一样。 直到梁纪深第二次来,她意识到他的心思,才冒出高攀他的念头。 见识过大风大浪、功成名就的男人,对两类女人容易产生好感。 一类是智慧优雅的女人,既是伴侣,又是助手;一类是情史干净,宜室宜家的小白花。 何桑是后者,这小姑娘也属于后者。 强大到不需要伴侣辅佐的男人,更注重情绪价值,会比较偏爱这一款。 经理毕恭毕敬赔笑,“何艳每个周末上班,她本来负责前台预约,我们酒楼经常招待外宾,她的英语很标准,结果周四有几个服务员一起离职了,包厢人手不够,临时把她调到贵宾包了,梁董多包涵。” 梁迟徽侧过身,打量何艳,“上大学?” “大二。” “19岁吗。” 她点头。 “学什么专业。” “新闻公关,副修翻译专业,语种是泰语和英语。” 梁迟徽眼睛隐隐闪过欣赏之色,“有前途。” 何艳面颊泛红,仿佛一株不禁调侃的含羞草。 第307章 婚纱 “知道梁氏集团吗?” “冀省四大家族,您是梁家的二公子。”何艳点头,“我和同学都知道。” 梁迟徽笑了一声,“愿意在梁氏集团工作吗。” 何艳错愕,“我...” “你怎么。”男人笑意浓。 “我没有经验...” 梁迟徽单腿翘起,压在另一条腿的膝盖,西裤的裤边微微撑开,侧着身子,手臂随意横在椅背,削弱了高高在上的凌驾感,更温润平和。 他不似梁纪深那么端正硬朗,总是岔开腿或者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的姿态令人发怵,紧张。 梁迟徽在非正式场合比较风流松弛,尤其接触女士,几乎没有女人不夸他绅士体贴,善解风情。 “我安排有经验的员工教你。” 何艳这一刻涌动着隐秘的兴奋,她竭力克制,又无法克制,“我只会公关和翻译。” “文秘呢?”梁迟徽笑意积在嘴角,没有丝毫淡去。 她懵上加懵,“您的秘书吗...” “想做我的秘书吗。” 何艳看着梁迟徽,他虽然不严肃,却也不像是玩笑,“想。”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开启免提,那边是秘书部的副组长,“梁董。” “秘书部招聘满员了吗。” “满员了,七女二男。” “再加一个呢。” 副组长愣住,梁迟徽从不插手基层部门的录用和解雇,属实是破天荒了。 “是女孩?” “女孩,19岁。”梁迟徽审视着何艳,“会流利的泰语和英语。” “19岁啊...”一个没毕业的小姑娘,梁迟徽出面打招呼,副组长意味深长,“是按照董秘培养,还是普通高管的秘书?” “取决于她资质。” “行。”副组长有数了,充其量是好感,也可能是人情债,中盛集团副总的侄女就在张氏集团后勤部担任主管,领薪水不干活,是商场的一种潜规则,又叫利益置换,比比皆是。 “明天面试?” “不必面试了,你直录吧。”梁迟徽叩击着桌沿,“名字是何艳,也许我带在身边亲自教。” 霍太太和王太太面面相觑,诧异望向何桑。 何桑明白,如果梁迟徽打算养女人,这么多年早养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忍住了,成熟自律的三十四岁更没道理轻易沦陷。 何艳是清纯,有学识,聪颖上进,可这样的姑娘并非少数,凭梁迟徽在风月场的的阅历,根本撼动不了他。 唯一的解释,他是赌气,制造她的危机感,她不肯搬去碧玺公馆,住在老宅和梁纪深同一屋檐,他心里不舒服,也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经理高兴,提醒何艳,“小艳,谢谢梁董!” 何艳立马又鞠躬。 “下去吧。”梁迟徽没耐心了,关机喝酒。 何艳跟着经理走出包厢,一步三回头。 何桑气定神闲舀了一碗鱼羹,手一滑,半勺滚烫的汤羹泼在大腿部位和手背,裙子黏糊糊的,徐徐冒着白雾,手背只溅了几滴,但她肤色莹亮,烫红亦明显。 霍太太失声尖叫,拎起茶水壶浇在她手背,王太太也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擦拭她裙子的污渍。 “不要紧的,没烫伤。” 梁迟徽距离近在咫尺,感受到她散发出的那股热气,撂在桌上的拳头握得愈发紧,紧到青筋鼓起。 下一秒,他推开碍事的霍太太,固定何桑手腕,将冰块泡在水杯里,防止温度太寒,极热与极寒反而会挫伤她的皮肤。 “疼吗。”他指腹摁住冰块,也摁住她。 何桑摇头,往回抽。 男人发力扼住,冷着脸皱眉。 “疼...”她挣扎。 “怪我吗。”梁迟徽反问,“疼是我的问题吗。” 何桑抿唇。 霍太太朝王太太使眼色,比划口型,“闹别扭了——” 王太太小声,“何桑有本事,制得住梁老二。” 她们回到座位偷笑。 何桑暗自松口气。 “老王,这套法式风格的婚纱,适合咱们女儿。”王太太抄起角架上的《时代周刊》,征求王总的意见,“干脆我做主了吧?她不乐意嫁,对婚事不上心,计划6号拍婚纱照,她一套没相中,赵家一直催。赵家在十大豪门的排位蒸蒸日上,去年第八,年初资产评估,跃升到第五了,赵家公子年轻有为,是国贸大楼的工程师,多傲气啊,咱们不积极,赵家能积极吗?” “王太太,你女儿很优秀的呀,配赵家绰绰有余的,是他们赵家高攀了。”霍太太翻白眼,“在冀省除了梁家的三位公子,哪个男人担得起年轻有为啦?赵公子的工程师是徒有虚名,他幕后的团队厉害。” “管他是虚名是真名呢,我图赵家显赫。”王总摆了摆手,“今天几号了?” 王太太说,“2号。” 他焦头烂额,“来不及定制了。” “有现货,全球限量五套!”王太太越看越满意,“3米长的头纱,镶嵌了99颗珠钻,穿上雍容华贵。女孩子最在乎婚礼了,女婿是你选的,婚礼办得隆重盛大,你算是补偿女儿了。” 霍太太凑过去,“这款是蛮漂亮的。”她喊何桑,“何小姐,你喜不喜欢呀?” 何桑笑,没搭腔。 霍太太夺过杂志,走到梁迟徽旁边,“梁董,您瞧瞧!何小姐身段窈窕,她是婚纱架子嘛。” 梁迟徽给她降温了好一会儿,手冻得没知觉了,一张脸古井无波,一动不动。 何桑擦掉手背融化的水珠,自己圆场,“霍太太,迟徽刚继承梁氏集团,暂时没有结婚...” “是漂亮。”梁迟徽忽然接住杂志,一边打量婚纱的样图,一边对准她,简单比试,“什么品牌。” “是一款小众的牌子,设计,材料选购,剪裁,镶嵌,每一环节都是纯手工,很多欧美的名媛富婆提前两三年付定金。”王太太遗憾,“可惜了,现货的尺码没得挑,我女儿骨架大,现货是m码,太勒得慌。” 梁迟徽若有所思摩挲着图片,“你起来。” 何桑挪开座椅,他也站起,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扑面而来的极致压迫。 第308章 似吻上,又似错过 男人宽阔的大掌筋络分明,卡在她腰际,既暧昧,又克制,环绕她的线条移动。 “不足60厘米对吗?”他低头,气息喷在她发顶,热乎乎潮漉漉的。 “我没测量过...可能一尺八五。” 梁迟徽的唇抵在她额头,似吻上,又似错过。 “你腰围59,记住了吗。” 何桑浑噩点头。 他手心贴住她胯骨的两侧,力道轻轻的,“多高?” “164。” “垫了吗。” 何桑意识到他指什么,表情不自然,“没有...从来不垫。” 梁迟徽收回手,食指和拇指特意向外撇,避免触碰她的胸脯,他压低声告诉王太太,“59,75c,92。” 75c。 精确无误。 她登台表演基本穿聚拢型的内衣,绵体厚,再套上戏服,显得凹凸有致,不然观众席远,她又瘦,旗袍造型的视觉美感单薄,日常的内衣是薄款,聚拢效果一般,上衣款式也保守,大部分是遮领口的,实在分辨不出胸型大小。 梁迟徽偶尔一扫,毫厘不差。 倘若不是在风流阵里厮混了一遭又一遭,那真是天赋异禀,情场学霸了。 黎珍说高中初恋就是这类男人,吻出花样,骚话连篇,但的确没经历过,是小纯情男。 何桑不信。 黎珍信誓旦旦,“学霸级,日本和欧美的铁杆影迷!毕业后他事业搞得红红火火。” 还给了何桑一个网址,帮前男友冲冲浏览量。 何桑终于恍然大悟,黎珍初恋是海外动作片的二线男演员了。 她重新坐下,瞥了一眼梁迟徽。 包厢的吊灯恰好悬在他头顶,映出牛乳色的光。 照射得他英俊清瘦,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 难以想象他深夜不睡觉,浑身燥红,躺在床上观看的场景。 何桑倒是想象得出梁纪深是什么模样。 她原本也见过。 去年春节他还没辞职,春运出警多,市局缺人手,他临时借调过去,处理一个家暴强迫的案件,负责详细取证。 原告提交的证据是41分钟的暴力视频,需要截取浓缩版的关键内容,当庭播放。 赵凯在外地和他连线,何桑进书房的时候,他打开了两台电脑,面目平静,正经清高,从头至尾公事公办。 在确认视频中的女性是原告本人,放大了被告的比例,将女性隐蔽到屏幕边缘,然后专注记录男人的威胁话语,截屏,扩音,标记,从挥动胳膊的角度判断被告是如何殴打女性,殴打在什么地方,什么程度,而不是直面女性赤裸的身体。 何桑清楚梁纪深在办案取证,不是所谓的“娱乐”,环境与心态截然不同,只不过品性由小窥大,不隐蔽女性的身体进行取证也符合流程,最大限度去隐蔽保护一个无辜的女子,更尊重了一分。 那次之后,何桑和黎珍聊起梁纪深,黎珍感慨她捡到宝贝了,这种男人快要恐龙大灭绝了。 后来何桑才渐渐喜欢上梁纪深。 “替我订一套。”梁迟徽吩咐王太太,“做工精细一些,不急要。” “梁董也要踏入婚姻的围城了?”王总起哄,“围城里的人想出去,围城外的人又眼巴巴地闯进来,连梁董都不能免俗啊。” 梁迟徽合住杂志,递给王太太,“她没答应嫁。” “那梁董求婚了吗?”王太太凑热闹。 何桑攥着桌布,不吭声。 “怎么?求婚仪式不请你,你不乐意了?”梁迟徽踢皮球踢回去。 “梁董现在还不晓得何小姐的三围呀。”霍太太调侃他,“现场量哦?” “她最近胖了。”梁迟徽夹了一根蟹腿,搁在何桑的碟子里,打趣问,“胖了几斤?” “没胖。” “没胖吗?”他手捏了捏她脸蛋,又落在她小腹,触感温温软软的,好似水豆腐,“至少三斤。” 何桑拨开他手,夹起蟹腿,丢回他碟子。 气氛缓和,霍总大笑,“女人的体重和年龄是炸弹,谁当面提,炸得谁粉身碎骨。” “我成心逗她的。”梁迟徽语气宠溺,搂了一下她肩膀,笑浮在表面,不达眼底。 何桑知道他这番亲密是故意演给王总夫妇和霍总夫妇,顾及她的体面,也顾及他自己的体面。 太太们爱谈八卦,大庭广众之下闹得太僵,经过添油加醋,不知又传成什么丑闻了。 这顿饭吃到下午三点散场。 梁迟徽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脚底发飘,有六七分的醉意了。 他很少喝醉。 何桑挽着他从周记酒楼出来,和霍总王总道别,他们乘车先离开,车消失在街口的刹那,梁迟徽甩开她,弯腰上车。 司机心口一咯噔。 二公子这脾气,难得如此强硬。 何桑绕到另一边,拉车门坐进去。 梁迟徽酒劲儿上头,自己按摩着太阳穴。 司机发动,驶向十字路口,“三公子收拾完行李准备出发了,大公子同意他去皖西县疗养。” 梁迟徽按摩的手势停住,“去皖西县?” “大公子在皖西县的镇上租了房子,五十多平米,两室一厅一卫,本来是安置福利院的六个孩子,已经找到养父母了,所以空闲了。三公子去住一段,楼下1公里内有县医院,交通便利,雇了一名煮饭的保姆。” 车厢寂静无声。 良久,司机试探,“派人去...”他险些脱口而出“监视”两个字,又忌惮何桑在场,改口,“照顾吗?” 梁迟徽仍旧沉默。 “老三在皖西县休养,是为了躲同僚和下属。”何桑镇定自若,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市里的私企老总千方百计巴结中海集团的领导,新上任的蒋副总上班下班像打游击战,有堵在车库给他送礼的,希望他在中间牵线,引荐结识老三,逼得蒋副总不敢出公司大门,住在员工宿舍了,老总们堵了几天没堵到,这才罢休。” 司机好笑,“让保安驱逐不行吗?” 何桑拧开一瓶水,“那是老总,驱逐过程万一摔了,要吃官司的。” “你下车。”梁迟徽这时发话。 司机减速靠边,升起车内的隔离挡板,蹲在马路牙子抽烟。 气压一霎降至极限。 男人如同一个巨大的氧气粉碎机,吸干了所有的氧气,吸得一丝不剩。 何桑扣瓶盖的右手隐隐发抖,寒意侵骨,刺透她的骨缝。 第309章 我们别来往了 “我最后问你一遍,隐瞒什么了。”梁迟徽焚了一支烟,目视前方。 烟雾弥漫,何桑凝望他那张温润朦胧的脸,“你生气,我们私下谈,何必在酒局赌气。霍总是你的亲信,王总不是,他们的太太和我又不熟悉,不会顾念颜面情分,万一宣扬...” “你不在乎我为什么生气,而是在乎她们会宣扬,影响你的地位。”梁迟徽打断何桑,“我对你的态度,决定了外界对你的态度。我的态度好,你无论做什么,畅通无阻的绿灯,我的态度不好,你不享有任何特权,对吗。” 她死死地攥着矿泉水瓶,面容一寸寸变得苍白。 “昨夜我离开,十分钟后,老三出来。” 何桑呼吸一窒。 怪不得。 梁迟徽的气性这样大。 是撞破了。 “老三怎么在你房间。” 车厢的气压愈发低,她一动不动。 “何桑。”梁迟徽唤她的名字。 没有一丁点温度。 她一抖。 “老三车祸受伤...不方便涂药。” “所以你帮他涂。”梁迟徽叼着烟,臂肘顶住窗框,斜倚在那里,整个人骄纵狷狂,他不常流露这一面,她记忆有过一两次,是他恼怒极了,没克制住。 “藏起来干什么。” 何桑如实坦白,“怕你误会。” “有逾矩吗。”他接过司机手里的烟灰缸,掸掉烟灰,“抱一下,摸一下,都算。” 她垂眸,“没有。” 下一秒,梁迟徽发力一拽,何桑身体跌在他怀里,他抬腿本意是护她,避免她磕着,结果弄巧成拙,坚硬的膝盖硌疼了她小腹,何桑咬着嘴角,仰面注视他。 泪花闪烁,她先下手为强,堵死他的下一步,“你要打我吗。” 梁迟徽皱眉,“我从不对女人动手。” 何桑鼻尖泛起红霜,面孔与他腰腹仅仅间隔数厘米,她呼出的气息渗透他衬衣,一种形容不出的细痒酥麻。 他眉头皱得更紧。 起反应了。 何桑如临大敌,蛮力挣开他,“你既然猜疑,我们别来往了。” “什么?”梁迟徽不撒手,牢牢握住她胳膊。 她深谙车上的气氛危险,饶是梁迟徽再绅士,再尊重,终究是男人,食色性也的男人。 “我们到此为止。” 梁迟徽脸色发青,“你以为我是地铁吗?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本来也什么没发生,我没损失,你同样没有,拍卖会的项链我还给你。”何桑咽下了唾沫,平复情绪,“你松开,我不愿意坐你的车。” 梁迟徽唇抿成一条线,旋即气笑,手越过她,打开车门,转过身去,“下去!” 身后窸窸窣窣蠕动的声响,座椅弹了一下,门“砰”的一摔。 震得他面目深沉阴骇。 司机匆匆丢了烟蒂,追上何桑,“何小姐?” 她不理,大跨步原路返回。 “您取车吗。”司机拦住她,“保镖开回老宅了,您折腾什么呢!” 何桑义愤填膺,“谁允许保镖开的?” 司机一噎。 梁迟徽降下车窗,表情冷漠,语气亦冷,“小董。” 司机没辙了,绕过车头,去驾驶位。 何桑大喊,“那我的车呢?” “何小姐的本事厉害。”梁迟徽收回视线,下颌骨紧绷,仿佛下一秒要焚烧,烧得寸土不生毁天灭地,强悍又狠戾,“你自己飞回老宅。” “是你的保镖偷车。”她委屈,“凭什么。” 梁迟徽升起车窗,枕着靠垫闭目养神。 司机无奈,一踩油门驶离。 “不管何小姐了?” 男人沉默。 “周记在北郊区,位置偏僻,何况酒楼的客人非富即贵,大多清楚何小姐与您的关系,假如传出什么谣言,何小姐下不来台...或是天黑了,她仇家路过,报复侵害她,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可以回去。”梁迟徽铁了心了,“周记有商务车队,她的能耐大,亏不了自己,用得着你操心吗。” 司机咧嘴。 确实能耐够大,梁二公子儒雅了半辈子,是冀省公认的霁月光风的四公子之首,这才半个月,发火不下十次了。 十字路口的右边是拆迁规划圈,蓝色的大铁板自西向东封锁,现场破破烂烂的,马路牙子蹲着一个小姑娘,薄荷绿的小t恤,米白牛仔短裤,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妆容有几分都市丽人的味道,气质是大学生。 在废墟中显得孤零零。 小姑娘盯着后座盯了半晌,毫无预兆地跑下来。 司机吓一跳,“梁董,您认识?” 梁迟徽睁开眼,掠过那道纤瘦的身影,何艳欣喜招手,“梁董!” 他波澜不惊,又阖住眼皮。 何艳锲而不舍拍玻璃,焦急的样子。 梁迟徽不发话,司机不敢擅自做主,开不是,停也不是,一时僵持。 “放她上来。” 司机示意何艳去副驾驶,她不大情愿,磨蹭了一小会儿,坐到前面。 “我等了半小时了,一辆出租也没有。”何艳扭头趴在椅背,朝梁迟徽道谢,“麻烦梁董捎我一程。” 司机跟着梁迟徽有年头了,这类姑娘见多了,逮着机会无孔不入,梁迟徽英俊,多金,除了情史风流些,几乎没缺点,自然是争抢的唐僧肉。 不过真得逞的,这姑娘是唯一一个。 但搭讪的理由太蹩脚了。 司机没忍住,“周记这么大的酒楼,员工下班没有班车?” “有...”何艳欲言又止,“副经理吩咐班车先开走了,没等我。” “副经理?”司机一琢磨,“女的吧。” 何艳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 周记有那么多的达官显贵,那么多的阔太女伴,在金钱权力中浸泡,贪欲是禁不起考验的,太令人目眩神迷了。 礼宾部的,服务部的,演艺部的,花花绿绿的年轻男女,谁抓到跨越阶级的“曙光”了,谁便成为众矢之的,被排挤,被嫉妒。 何艳的前途光明,照样渴望捷径。 在不违背法律伦理的前提下,捷径太诱惑了。 少奋斗何止二十年。 是三代人。 梁迟徽心神不宁揉着额头,“经理对你不错,没借你车吗。” “今天的贵宾多,中午一批,傍晚一批,酒楼只有8辆商务车,经理连私人宝马都招待宾客了,哪有富裕的车借我呀,而且我不会开。” 他动作顿住。 没车。 老三出远门了,黎珍在坐月子,没人接何桑,更没人送她。 胡大发的太太也有周记的vip卡,小董的担忧不无道理。 “小董,调头。” 司机笑了,完全在意料之中。 第310章 你认不认错 周记的砖红色小楼在视野中渐渐清晰,梁迟徽不等司机停稳,推门下车。 他腿长,健步如飞,顷刻抵达小院。 院子是长方形的,头顶窄窄的一线天际,专供不坐车的客人通行。 穿梭过甬道,不远处有一株盛开的白玉兰,树冠下一副铁秋千,何桑翘起一双脚,悠哉躺着,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得秋千摇来摇去,她长发披散开,发梢扬起,铁架子的红漆妖娆似火,衬得她肤白发黑,在接近黄昏的阳光深处,柔顺安静。 她察觉走过来一个男人,将玉兰花枝盖在眼睛上,视而不见。 男人围着秋千兜了一圈,有心搭话,无从启齿,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气消了。” 她撇开花枝,翻了个身,背对他。 梁迟徽胸膛鼓了鼓,弯腰捡起,重新递给她,“我不生气了。” 何桑没接,拢起凌乱的头发,随手扎了个发髻,鞋尖踮地,秋千大幅度荡开。 他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到底是谁错了?” “我错了。”何桑回答得干脆。 这下,轮到梁迟徽一怔。 玉兰花蕊的香气极浓,花瓣嫩白,落在何桑的肩头和发间,秋千荡出,又荡回,他情不自禁伸手扶住,减缓了冲速,“小心倒栽葱,破相毁容。” “太慢了。” “快了摔。” 梁迟徽虽然嘴上制止她,手劲儿加大了一些,她小腿拨浪鼓似的,在空中扑棱欢呼,“梁迟徽,你是不是认错了?” 男人站在她后面,“你认吗。” “我的错,我当然认。” 他语调柔软,“一起认。” 何桑明白,梁迟徽是主动铺台阶了。 从周记酒楼出来,车闪着灯。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的何艳,一言不发。 司机圆场,“何艳的住处在虹桥区,顺路捎一段而已。” 她不吭声。 何艳很识趣,一路老实规矩,低着头,玩手机。 到小区门外,何艳正要下去,她幽幽开口,“梁氏集团聘用你当秘书,记得好好珍惜机会,大企业的秘书岗不是轻易获取的,要对迟徽忠心耿耿,他是你的伯乐,你的顶头上司。” 何艳从后视镜和她四目相对,瞬间一激灵,乖巧嗯,“我会珍惜。” 她笑,“我长得吓人吗。” “不吓人...” “那你一惊一乍的?” 梁迟徽摩挲着领带尖,没参与。 “您是梁董的女朋友,所以敬重您。”何艳畏手畏脚。 何桑一脸笑容,没再说什么。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壹山庄园,蓉姐在清扫庭院,何桑的保时捷停在地库里,熄火不久,引擎盖发烫。 “保镖特意去洗车了,还预约了明天保养。”蓉姐解了围裙,拉开入户门,迎接梁迟徽。 何桑瞥他,却和蓉姐说话,“谁出钱啊?” “我出。”他迈上阶梯,欲笑不笑的,“财迷。” “我要超大的保养,再换个轮胎,换风挡,换——” “换辆车。”梁迟徽也瞥她,“行不行?” 何桑找出拖鞋,上楼。 这一幕,蓉姐很眼熟,“何小姐又耍小性子了?” “她不是天天耍吗。”梁迟徽审视着鞋柜,老三的皮鞋和运动鞋没了,在室内和去后院穿的两双不同的拖鞋,倒是整齐陈列码放。 “何小姐真性情,挺识大体的,耍脾气也是小姑娘闹着玩。我瞧她爱笑,大公子替她解围好几次了。” 梁迟徽脱了西装,“老三去乡下了?” “午后出发的,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箱,起码住一星期。”蓉姐清洁了西装,套上防尘袋,挂在衣帽间,“老董事长在书房,大公子加班,晚饭不回来吃。” 他看腕表,四个小时了。 长陵县距市区101公里,途经蛇山大桥和盘山悬崖,右侧是峭壁,左侧是万丈深渊,并且是单行道,一旦车头对车头,小车让大车。长陵县的气象预报是短时雷雨大风,估计这会儿滞留在省边境线了。 梁迟徽根本不相信老三去皖西县疗养。 目的地一定是长陵县的李家村。 拖着梁璟演戏罢了。 蒙骗梁延章,也蒙骗他。 “程洵送去的?” “程秘书没来老宅,是大公子的司机老杨开车,直接送到大公子名下的住处了,在镇上的...”蓉姐拍脑门,“我忘了什么小区了。” 看来,程洵十有八九已经在长陵县境内了。 梁迟徽斟酌了一番,不能继续跟踪监视。 现在梁璟插手了,如果轻举妄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老三百分百布置了陷阱。 等着请君入瓮。 ...... 何桑洗完澡,倚在床头准备给黎珍打电话,询问她产后恢复的情况,无意摸出枕头底下的信封。 她拆开,里面是一张字条,一串号码,梁纪深的字迹:刘,保镖。 何桑沉思了一下,穿好衣服下楼,驱车直奔长宁区。 赶到办公大楼,梁璟的红旗l5泊在空旷的停车坪。 这栋楼差不多是危楼了,地基坍塌下沉,是8、90年代建筑的大板筒子楼,夏天潮热,冬天西北风哗哗地灌,连部门的基层人员也向上级打报告搬到宽敞舒适的新办公楼了,唯独梁璟非要在这办公。 3公里的范围内有一大片居民楼,房龄40年,墙皮脏得掉渣儿,这群民众分布在各个市区打零工,面临的不公待遇、拖欠问题尤其多,新办公大楼横跨了两个区,门禁森严,非辖区内居民不受理,上访难度大,梁璟坐镇这片地界,来者不拒,一天处理几十个举报电话,十几件民工讨薪纠纷,被奉为长宁区的包青天。 何桑进入办公室,墙角摆着一麻袋的土特产,红枣花生桂圆,以及一封感谢信。 她嚼了一颗红枣,鲜甜核小,比市场上的品相好,“大哥,是祝你早生贵子吗?” 梁璟一手翻文件,一手喝茶,透明的玻璃杯浮动着黑枸杞,“是。” 何桑捏了一把枣塞在口袋里,他没抬头,“洗了吗?” “我回家洗...” “你嘴里那颗。” 她吐出,舔了舔粘在门牙的枣皮,“大哥,我有事求你。” “扛走吧。” 何桑愣住,“扛什么?” “土特产。” “我不馋吃的!”她面红耳赤,“是正事。” 梁璟扣住笔帽,坐直,“你讲。” “我要去一趟长陵县。” “可以。”他不假思索同意。 反而是何桑发呆了,“是偷偷去...” “我知道。”梁璟转动着钢笔,“你想去长陵县的李家村,老二很防备,你必须瞒他,瞒父亲,瞒姚文姬,除了我和老三,尽量不泄露一丝风声。” 第311章 倘若你赌输了呢 何桑平静坐在沙发上。 “老三告诉我一部分。”梁璟注视她,“我父亲和老二是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起码有九成的赃款流入梁家口袋,内幕很浑浊。尤其你父亲那场意外,与他们有关。” “已经是陈年旧事了,黄彪和冯志奎马上去冀省监狱服刑,如果不查,永远石沉大海,查下去,终有一日查到梁家的头上。”她顿了一秒,“大哥也姓梁。” “不错。”梁璟双手交握,置于办公桌,“我更是梁家的长子,长子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家族昌盛凌驾于一切,这里的一切,包括婚姻,道德,甚至法律。” 何桑也注视他,“你不是。” 他笑了一声,“我的确不是。” 片刻的沉默过后,她站起,“大哥,明天行吗。” “不行。”梁璟比较谨慎,“老三刚走,你又消失,太巧合了。” 何桑心急如焚,梁迟徽让她搬到碧玺公馆,明显是打算“同居”,尽管他不是强迫的男人,到底在同一屋檐下,会越来越亲密,越来越失分寸。 不是她单方面可以把控的。 “后天呢?” 梁璟也明白她的急切,“后天中午我安排老杨送你,长陵县山路多,地势比皖西县还要险峻,你一个小姑娘,自驾有危险。” “纪深在长陵县?” “老三雇佣了一个体型相似的替身去皖西县,替他骗过跟踪的保镖,他目前在长陵县。” 何桑忐忑不安,“稳妥吗。” “他住在我名下的房子,父亲和老二不敢动手。” 她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 回到老宅,保姆在餐厅留了饭菜,何桑简单吃了几口,去保姆房找蓉姐。 蓉姐没在,床铺收拾得整齐,仿佛是出远门了。 她直奔隔壁,“芳姨,蓉姐呢?” “蓉姐和纪夫人去外市旅游了。” “旅游?”何桑佩服纪席兰的心态了,二房争家产大获全胜,梁纪深车祸受伤,她不晓得是梁纪深联手老张设局,她实打实当真了,早晨哭哭啼啼的,这才一天,她竟然有闲情逸致旅游。 “去多久?” “三五天吧,您有事?” 何桑一边敷衍一边上楼梯,“没事,您休息吧。” 她洗完脸,在梳妆台贴面膜,敲门声响起,何桑以为是芳姐,打开门,发现梁迟徽伫立在走廊,端着一杯温牛奶。 熏黄的灯光洒下,男人面庞温润柔和,不似白天在周记酒楼那么戾气冷漠。 他打趣,“脸糊了?” “这是黑藻面膜!” 何桑侧过身,梁迟徽进屋,递给她牛奶,“有什么作用。” “美白,抗衰老,补水,三合一功效。” 他打量,“你需要美白吗。” “保养皮囊和身材是女人一生的功课。” 梁迟徽闷笑,“优雅的衰老同样是一种保养,气度胸襟的保养。” 何桑不信,“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一个优雅的老婆婆,男人选择哪个?” “姑娘是谁,老婆婆是谁。”他随手拾起梳妆台的粉盒,香水,漫不经心地嗅味道。 何桑撕下面膜,在浴室的水池台冲洗,“不具体指某个人。” “你想要我的答案,必须说出是谁。” “风华正茂的是任何一个姑娘,优雅的老女人是我。”她重新出来,“具体吗。” 梁迟徽止不住笑声,好半晌,他停下,“我选择老女人。” 何桑没回应。 “老女人有老女人的韵味,我照样喜欢。”他偏头,若有所思审视她,“何况你是从风华正茂的姑娘变老的,你的每一阶段我都拥有了,抛弃糟糠之妻的下作事,我梁迟徽做不出。” 何桑靠着窗前的落地灯架,“你破格录用何艳,倪红答应吗?” “她没资格答应不答应。”梁迟徽拧开口红盖,旋出番茄色的膏体,在手背一划,试颜色,“你适合深色系的,比如牛血色,红棕色。” 何桑看着他,精准分辨出口红的色号,根据女人的五官肤色提合理建议,没十年八年的专柜“陪跑”经验,练就不了如此本领。 他在化妆包里拿了一支正红色,和一支润唇膏,走向何桑,捏住她下巴。 她不躲闪,任由他涂,先润唇,后勾勒唇线,填充上色。 梁迟徽穿了一套深灰的居家服,是窄领,窄衣襟,轮廓服帖紧致,裤筒修长,凸显他的高瘦俊拔。 一副斯文楚楚纤尘不染的相貌,为她描摹红妆。 这反差,禁欲又放浪。 “你连唇膏打底也懂?” “我陪很多女人在商场购物过。”梁迟徽并不隐瞒,他花名在外,也无法隐瞒,“抿一下。” 果然是“陪跑”积攒的经验。 何桑顺从抿唇,“很多是多少?” “不超过二十个。”他极有耐心擦拭唇瓣的边缘,“未来的梁太太吃醋吗。” 她没忍住笑,唇红齿白,晶莹剔透,像剥了壳的荔枝肉长出一枚红樱桃。梁迟徽知晓她娇俏,水灵,也见过她一袭旗袍,梳着发髻,知性婉约艳光四射的扮相,这么细致的,肆无忌惮的近距离欣赏她,倒是初次。 仅仅一层口红,难以形容的浓颜风情,梁迟徽终于理解“美人在骨不在皮”的含义了。 “我不吃醋。” 他不急不恼的,“现在不吃,以后未必。” 何桑摇头,“以后也不会。” 梁迟徽势在必得的气场,“话不要说太满。” 她翘起食指和拇指,夺过口红,眼睛一眨不眨凝望他,空气一霎停止了流动。 灯火的罅隙间,是他起伏的心跳,狂性隆起的胸膛。 “打赌吗?” 梁迟徽喉结滚了滚,瞳孔晦暗,“赌。” “你输了呢?” “任你处置。” 何桑指尖转动着口红壳,“一言为定。” 他松开睡衣领,“倘若你输呢。” “我也任你处置。” 梁迟徽心不在焉扫了一眼她后面的灯罩,似是在考虑怎么处置她,笑意缓缓积在眼尾,“成交。” 第312章 她既然喜欢,无妨 第二天下午,何桑接到黎珍的电话,霍太太去月子中心探望她了。 曾明威与霍家素不相识,偶尔在场合上碰见,区区的点头之交。 商场是一个大圈子,大圈子分裂了无数的小圈子,小圈子讲究投缘,情分和利益上的交集,大圈子是搞表面功夫,遇事打点,秉持着“花钱、耍嘴皮、不走心”的原则。稍有头脸的权贵夫妇全部在一个大圈子,却最多有两三个小圈子,黎珍和霍太太在不同的小圈,私下不来往,只有对方的喜事和丧事,会致电问候,再委派秘书送礼,礼物的价值6位数封顶。 霍太太亲自出面,是极大的赏脸了。 毕竟霍家飞黄腾达了,攀附着梁迟徽这棵参天大树,在冀省横着走,曾明威这一年半载的走下坡路了,4月底的最新榜单排名,踢出富豪榜前二十了。 “霍太太送了我一个玉石的凉席,一米长,半米宽。”黎珍诧异,“她说玉养人,夏天潮热,婴儿吹不得空调,睡凉席防止起痱子。” 何桑笑,“那你收下吧。” “这块凉席是上好的玉,几百万的!”黎珍激动,“我沾了你的光啊,讨好我,等于讨好你了。霍太太送你太名贵的吧,抢了梁迟徽的风头,送不名贵的吧,你又不入眼,干脆送我了。我高兴了,在你面前帮霍总美言,你吹吹枕边风,梁迟徽能亏待霍总吗?” 何桑喝了一勺阿胶燕窝,“霍总夫妇精通交际,梁迟徽多疑,没有真材实料的本事,获取不了他的器重。” “霍太太没待多久,司机接她去云海楼了。”黎珍在哄儿子,小太子哭得小猫儿似的,有气无力的,护士很快抱出房间了。 “梁氏集团高管格局大变动,霍总接替了梁迟徽的职位,梁迟徽的人脉是不是落到他手里了?”黎珍好奇。 “应该是。” 霍太太是出了名的八卦,霍总任职梁氏集团末位副总的时候,她绰号“拖拉机”,隔着老远呢,她突突笑,嘎嘎叫,谁想打听业界丑闻,统统找她。 霍总如今晋升第一常务副总,她也警惕祸从口出,不熟悉的人撬不开她的嘴巴了。 何桑不一样。 昨天在周记,梁迟徽大庭广众下又是定制婚纱,又是呵护烫伤,霍总夫妇已经把何桑看作未来的梁太太了,虽然发生何艳那段小插曲,但明眼人一清二楚,那姑娘威胁不了何桑的地位。 梁迟徽冒着巨大的风险挖了梁纪深的墙角,哪里舍得不珍惜,浪费掉呢? 何桑厚着脸皮跑去装贤惠,真没白白折腾。 至少霍总夫妇这艘船,一只脚是登上了。 打通了霍总的人脉,她好歹能了解一些梁氏集团与广和集团的核心机密,整垮梁迟徽,又多一张底牌。 这种大权贵,背负了一两个罪名,破财就免灾了,根本不可能伤筋动骨,除非暴露的问题多,情节复杂严重,翻船的几率才大。 何桑割舍了爱情,自毁名声,费尽心机潜伏在梁迟徽的身边,他不付出代价,她如何甘心。 ...... 傍晚,何桑联系了话剧院的院长,委托他通知了十几个私交尚可的同事,在云海楼最顶级的大包房组了个局。 大包房的规矩,只招待超一流的权贵,梁璟和梁纪深那级别的,大私企的老总也进不去,经理不敢擅自开包,匆匆向倪红汇报。 倪红在财务室清算客户签单的欠款,“何桑要大包房?” “对。” “她约了什么人啊。” “话剧院的演员,剧务,灯光师,一群杂七杂八的人。” 倪红不屑嗤笑,“底层的戏子也配在云海楼消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换个包厢?”经理试探。 她没出声。 经理怕得罪了何桑,冀省基本传遍了,何桑即将成为梁氏集团的老板娘,倪红再厉害,势力再大,终归只是打工的,老板娘是正主儿,站队倪红这边,不划算。 “不如问问梁老板吧,万一何小姐生气了...我兜不住。” “瞧你这出息。”倪红没好气,走出财务室,正好梁迟徽在b2层打台球,她乘电梯下楼,3号桌位传来一阵欢呼,梁迟徽一杆清盘,笑着撂下球杆。 “梁老板的台球技术出神入化啊,媲美专业球员了。”对方老总抄起球杆,梁迟徽坐回沙发上,喝红酒。 倪红过去,俯下身,“何小姐邀请了话剧院的同事聚会,开大包。” 梁迟徽晃了晃酒杯,“你照办。” “大包!”倪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这伙人降低了档次,真正的上流客户会嫌弃的,大包是尊贵的象征,你愿意和普通人共用?多掉价啊。” “她既然喜欢,无妨。” “迟徽——” 男人看向倪红,目光犀利又阴郁。 她面色铁青,“我不明白你的心思了...” “何桑是女主人。”梁迟徽起身,留下背影,“你记住这个就行,至于其他,无所谓你明不明白。” 倪红从台球馆出来,返回一楼,经理在等候,“倪总,梁老板的意思是...” 她深吸气,“开包。” 经理一怔,“这位何小姐很得宠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包房里,男同事转悠了一圈,感慨云海楼的奢华,“不愧是冀省大富豪的天堂,随便一个灯柱也得几万块钱吧?桑姐今非昔比了啊,以前花花绿绿的场所请不动你,现在你请我们了。” 在对面的按摩椅上吃果盘的小姑娘不演替身了,正儿八经的女二号,话剧圈小有名气,衣着光鲜靓丽的,不那么怯生生了,“桑姐以前是低调,三公子身份敏感,灯红酒绿的地方容易惹麻烦,二公子是大老板,有的是钱,只要桑姐乐意,一天花一千万,二公子也供得起。” “少胡诌。”何桑瞥她,“他不是印钞机,辛辛苦苦赚的钱,我一天花十万都肉疼。” 男同事带头鼓掌,“知道桑姐为什么嫁豪门了吧?聪明,节俭,有远见。你们明目张胆的讨钱花,豪门是傻子啊?凭什么养你们,你们是仙女啊?” “自从你女朋友甩了你,和初恋复合,你受刺激了,开始愤世嫉俗啊?”女同事们齐齐围攻,朝他衣服上扔冰块和奶油。 五点半,隔壁包厢有动静了。 何桑拉门出去。 霍太太前脚迈出电梯,她迎上去,“您在云海楼应酬?” “何小姐啊!”霍太太和她礼节性拥抱,“我陪老霍来应酬,哦呦...买卖太难做,连地下钱庄的现金流都紧巴巴的,老霍谈了三家,利息太高了。外省还有一家钱庄,今晚谈判,再弄不到钱啊,梁董交代的任务完不成了。” “梁氏集团缺钱?” “缺!”霍太太压低声,“账面空了。” 何桑匪夷所思,“您又逗我。” “逗您?我闲得慌啊。”霍太太拽着她进包厢,“张氏集团旗下十亿的大工程,梁董投资了三亿,拨完款,公司账户只剩两千万了,堂堂的梁氏集团,四大家族之首啊,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何桑瞪大眼,“钱呢?” “没了啊!”霍太太心烦意乱挥手,“您不知情?” “我和迟徽在一起不久,外界流言纷纷,认为我贪图他有钱,所以我百般注意,从不过问他的资产。”何桑坦诚得很,将霍太太当闺蜜的样子。 霍太太受宠若惊,更不设防了,“我问过老霍,他说公司账户是梁董一手操纵,没钱了,是梁董转移了。” 第313章 你不甘心吧? 服务生在包厢进进出出,云海楼是有餐厅的,5点至8点提供中、西式晚餐,酒桌上摆了十几道菜,地道正宗的鲁菜,霍总约的客户是山东人,业界称呼莫老板,大学毕业去新西兰发展了,赚了一大笔钱,03年回国投资,在闽南开设了地下钱庄。 和梁迟徽在外省的地下钱庄性质相同,利率不违法,也不受保护,客户如果赖账,打不了官司,因此催债的手段比较暴力。 会所,酒吧,各种场子,称呼“老板”是敬称,显得势力庞大;公司,集团,称呼“某总”,显得文气,体面。 何桑倒了两杯茶,自留一杯,给霍太太一杯,“借多少。” “6个亿。” “莫老板的钱庄有多少?” “有十五、六个亿,不过莫老板有其他的客户,不可能都借给梁氏集团。”霍太太焦头烂额,“梁董将筹款的任务委派老霍了,老霍天天上火,后槽牙也肿了,一嘴的口疮。” “怎么不找银行?” “拿什么抵押?”霍太太反问,“房子,豪车,名表,古董?一旦传出梁董变卖家产挽救企业,是冀省金融圈的大地震啊!同行眼巴巴盼着梁氏集团垮台,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万一合伙攻击呢?至于企业贷,梁氏集团亏空得厉害,申请巨额贷款,银行不一定批,即使批了,集团什么德行不就曝光了吗?” 何桑神情凝重,“梁氏集团这些年和赵行长合作,始终太平,今年赵太太行贿老三,被迟徽告发,圈里最忌讳过河拆桥,赵行长是前车之鉴,迟徽没有后路了。” 霍总的电话这时打进来,霍太太没回避何桑,当面接通了,“我在安排饭菜呢。” “莫总在车库了,马上到二楼。” 霍太太站起,催促服务生布置现场,“那你呢?” “我在路上,你先替我招待。” 她挂断电话,“何小姐,咱们改日聊。” “不打扰您了。”何桑也站起,走到门口,又驻足,“霍太太,有一件事我实在不明白,” “什么事?” “迟徽不缺钱,他近期没有购置房产,也没有盘店。4月份的慈善晚宴拍卖了一条澳白珍珠项链送我,花费几千万不眨眼的。” 霍太太忙得像一个陀螺,顾不上深思熟虑,脱口而出,“企业没钱,老板不穷啊,黄总的公司破产了,一家人移民法国,儿女读贵族学校,太太出席高端酒局,日子滋润着呢!” 何桑恍然大悟,“所以梁氏集团账户的钱在迟徽的口袋里。” “对喽。”霍太太踩在沙发上,“经理!灯不亮,调亮!越亮越好!” 怪不得。 云海楼如此奢华,地下钱庄的现金流源源不断,是梁氏集团的血在喂养。 梁延章在8、90年代创业成功,是国内第一批吃螃蟹肉的生意人,大刀阔斧的魄力,何其狡猾精明。 倘若他知情,那么他和梁迟徽狼狈为奸,转移了企业公款;倘若他不知情,梁迟徽的心机胆量深不可测。 步步为营,欺上瞒下,硬生生将辉煌了四十年的名门望族,在众目睽睽下逼至绝路。 梁璟和梁纪深都不是吃素的,凡是沾了“邪、坏、恶、贪”,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唯独梁迟徽风流成性,虽然有本事,但盲目效忠梁延章,对长房和三房更是恭敬,温文尔雅收敛锋芒,他们根本没关注过。 察觉到他狼子野心,为时晚矣。 何桑返回大包厢,同事正在用餐,大多是重油重辣的川菜,她吃不惯,只挑拣着水果和零食。 侍者又推了餐车进屋,车上是清淡爽口的蒸菜,符合何桑的口味。 倪红走在前面,粉衬衫,a字裙,波浪卷发,在美女如云的云海楼,也丝毫不逊色。 何桑也猜不透梁迟徽为什么对倪红没兴趣。 阅历丰富的成熟男人90%身边会有一个聪明强势的熟女,作为并肩征战的合伙人,年纪相仿,眼界相似,如同一个性转版的自己。 同类往往在感情上是不合拍的。 太没神秘感,每天照镜子一样,乏味至极。 女人会日久生情依赖并肩作战的男人,男人对公事和私生活却划分很清醒。 结局基本是女人生怨,一拍两散。 假设倪红不再爱慕梁迟徽,而是憎恨他... 云海楼的机密,她起码掌控了一半吧。 不怕彻头彻尾的敌人,就怕中途反目的亲信。 何桑盯着这个女人。 倪红环顾餐桌,“今晚大包房的一切消费,由梁氏集团的梁董事长买单。” 同事们欢呼,“酒水和果盘可以打包吗?” “原则不可以,不过何小姐的面子大,她的朋友可以。”倪红嫌弃得很,表面不得不笑脸逢迎。 “要一瓶罗曼尼康帝!”男同事掏手机查资料,“有78年的,85年的...90年的贵!有90年的吗?” 从替身熬成女二号的小姑娘识大体,她是何桑一手提携上位的,不愿给何桑丢人,“拉菲堵不住你嘴啊?” 男同事瞪眼,“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云海楼长长见识,我喝拉菲?” “我们卖96年的大拉菲,是市场最高档的,云海楼只有三瓶,镇店之宝。”倪红维持着体面的笑,“开一瓶吗?” “开!”男同事兴奋不已。 倪红通过对讲机吩咐藏酒室的员工,“96年拉菲,送大包房,梁董签单。” 员工询问,“客人贵姓。” “姓何。” “是何小姐吗?” 倪红笑,“是未来的老板娘。” 何桑懒洋洋倚着沙发,叉了一小块西瓜吃,“辛苦倪总了。” “伺候何小姐高兴,是我的工作。”倪红假惺惺。 “你不甘心吧?”何桑不演戏了,主动挑明。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颔首,“慢用。” “这间大包房专供顶级权贵,梁迟徽也有朋友,对方级别不够他照样不曾破例。我的这群同事背景普通,职业普通,你经常和各界的大人物打交道,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上流圈,你自视甚高,瞧不起她们,偏偏梁迟徽推翻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你恨得牙痒痒吧?” 倪红扭头,顷刻没了笑容,“你自豪吗?” 第314章 何桑吃亏了吗 “男人不惜打破底线,讨女人的欢心,哪个女人不自豪呢。”何桑笑得开心,“如果迟徽也这样对待你,你更自豪吧?” “你得意太早了。”倪红冷笑,“我比你清楚他。” 何桑不生气,“既然清楚,为何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倪红忽然不吭声了。 片刻,她幡然醒悟,“你在收买我吗。” “买不起。”何桑摇头,“你要的不是钱,何况我不如你有钱,你要的是情意。情意是这世上变数最大,一厢情愿最没意义的东西。” 倪红逆光站在那,“我是他最信任的女人,他防备你,不会防备我。” “自欺欺人也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何桑继续叉西瓜,“他连亲生父亲都防备,你又算什么呀?” 倪红被戳到痛处,没再废话,扬长而去。 何桑吃完这盘西瓜,倪红又安排了餐后甜点,餐车底层有几杯白葡萄酒,她逐一搁在桌上,并且将最后一杯亲自递给何桑。 “我跟着梁老板在男人堆里做买卖,处事干练,性子也急躁,何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桑单纯不假,也分得清敌我。 这杯酒,大概率有问题。 包厢有男有女,万一药效刺激下,闹出什么没脸没皮的场面,归咎于醉酒,查无可查。 即使查,人多手杂,一杯酒、一副餐具,多少人经手,全部有嫌疑,兴师动众岂不是乱套了。 倪红想要的后果,是撕碎她干净纯洁的皮囊,让梁迟徽膈应她。 她含笑,二话不说抿了一小口酒,“倪总太客气了,大家是自己人,我没必要计较。” 倪红注视她吞咽下去,鞠了一躬,“何小姐,有需要尽管叫我。” 包房门关闭的刹那,何桑啐出压在舌根的酒,混合着唾液。 ...... 十点钟,梁迟徽结束了应酬,离开台球馆,上楼。 何桑横卧在u型沙发的一角,地板泻了一滩污秽的呕吐物。 男同事赤裸着胸口,上面是七八枚艳红的唇印,两个女同事一左一右依偎他,其余的同事四下散布,也酩酊大醉了。 梁迟徽不禁皱眉头,大步靠近何桑,一阵扑面而来的浓烈酒味,她衣衫倒是完整,睡相也安宁,独自在犄角旮旯。 他一颗心落定,质问倪红,“怎么回事。” “何小姐和那位穿白色t恤的男同事关系非常好,挨在一起一直喝酒,男同事搂着她后背,我不敢阻拦。” 梁迟徽意味深长瞥倪红,“挨在一起?” 倪红镇定自若,“等何小姐醒酒了,你可以问她。” 男人笑了一声,“她现在的状态,醒了也什么记不清了。” “反正我看见什么,告诉你什么了。”倪红推门,“信与不信,我无所谓。” 梁迟徽目光在她面庞流连许久,她环抱手臂,表情自如。 他没耽搁时间,带着何桑走出云海楼,坐上车。 “回碧玺公馆吗?”司机调头。 梁迟徽凝视怀里的女人,“回老宅。” 何桑总是挣扎,不肯安分趴下,老实一分钟,闹腾十分钟,仿佛是故意瞄准他呕吐,也吐不出什么,喷出的呼吸酒气熏天,呛得他脑仁疼。 “坐好。”他蹙眉,面部紧绷,摁住何桑的肩膀。 她后仰,挺直腰板,一动不动。 “何桑。”梁迟徽唤她名字。 仍旧没反应。 好半晌,她整个人倒下,脚朝他,头朝另一边的车门。 司机憋笑,“何小姐喝醉了蛮可爱的。” “可爱是吗。”梁迟徽梳理她乱糟糟的长发,“一肚子坏水,大包房搅得乌烟瘴气,开了两瓶96年的拉菲。” “96年的?是拍卖行的吧。”司机有耳闻,96年的大拉菲是红酒极品,何小姐不折腾则以,一折腾,搞一把大的,“您相中的女人,自然是识货的。” 梁迟徽梳完头发,捋到她身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实际上没有半分怒意。 回到老宅,梁迟徽先下车,他扯何桑,扯得胳膊嘎吱响,她纹丝未动。 “何桑,下来。” 他一路没抽烟,只照顾她了,这会儿犯烟瘾,单手点了一支,斜靠着车门。 庭院的灯光暗,玉兰树又茂密,光影虚虚缈缈的,依稀是一双雪白的脚,踝骨细细的,鞋子不翼而飞了,脚趾一蜷一缩,发出微微的鼾声。 司机怕梁迟徽恼了,去后座搀扶何桑。 他脾气温和,不代表有耐性。 二公子和三公子相反,三公子脾气暴,对喜欢的女人耐心十足,宠溺无度。二公子没什么耐心,女伴哄着他,迁就他。他温和起来,绅士体贴,不耐烦起来,甩个包,甩个金饰,从此形同陌路了。 云海楼的前任们,一个个对他意难忘,千方百计地求过复合,尤其是冰冰才貌双全,国风琵琶弹得精湛,慕名听她弹奏的艺术界人士数不胜数,这么优秀的姑娘,舍不得梁迟徽,和他打感情牌,希望他心软,他竟是没印象了。 司机太了解他了,三公子是外冷内热,他是外温内寒,焐不化的。 “别碰她。”梁迟徽吐出一口浓雾。 司机又钻出车厢,“小姑娘小伙子都贪玩,朋友聚餐嘛,难免放肆过头了...您多担待。” 男人一张脸无波无澜,沉默吸烟。 司机吓得心惊肉跳。 梁迟徽掐了烟,弯下腰,动作轻柔挪动何桑,挪到一个方便抱出她的位置,臂弯一揽。 何桑脑袋险些磕在车顶棚,他又腾出一只手护住她,连拖带拽地弄出车厢。 额头蹭过车门上方的边缘,夹住梁迟徽的右手,碾得手背通红,他喘了口气,在朦胧的夜色下打量她,“我怀疑你成心的。” 何桑歪着头,的确在睡觉。 司机风风火火去开门,梁迟徽迈上台阶。 芳姐煮了牛奶,刚送到梁璟的房间,梁璟正好出来,目睹这副阵仗,停在楼梯上。 “什么情况。” “大哥。”梁迟徽止步,“她和同事聚会,被灌醉了。” “男同事灌的?” “是。” 梁璟神色严肃,“吃亏了吗。” “在我的地盘,吃不了亏。” 梁迟徽说完,越过他,直奔客房。 “老二。” 梁璟侧身,望了一眼梁迟徽,又望了一眼何桑,“你把她放在床上,让芳姐替她清洗。” 第315章 不受控的冲向深渊 梁迟徽驻足,看了梁璟一秒,“大哥是提醒我注意分寸,不要沾染她吗。” 芳姐一声不吭在客房铺床。 “怎么,老三打过招呼?” “跟老三无关。”梁璟负手而立,“何桑在老宅也没和老三同屋。” “大哥多心了。”梁迟徽横抱着何桑,她折腾得很,手和脚不停扑棱,指甲时不时剐蹭他脖子,剐出一缕缕红痕,他躲闪不及,任由她抓,“她睡客房,我睡北房,她神志不清,我绝不稀里糊涂趁人之危。” 梁璟又扫了何桑一眼,这姑娘折腾归折腾,刻在骨子里的保守,一手厮打老二,一手攥住衣领。 她穿了v领的t恤,在锁骨以下,老二手臂压了她的衣摆,领口抻开,她竭力遮胸,避免走光。 梁璟微微眯眼,注视梁迟徽进客房,虚掩住那扇门。 客房开了窗户,深夜的风刮过湖面,夹杂着湖水的腥气和阴凉,吹得窗纱飘荡。 梁迟徽拧眉,“芳姐,关窗。” 那次在桃园和张氏集团的董事长应酬,由于他不了解何桑的忌口,梁纪深大出风头,他心中憋了一股邪火,处处留意何桑的忌讳、嗜好。 梁迟徽亲自咨询过黎珍,是私下单独去病房的,何桑并不知情。 黎珍告诉他,何桑畏寒,喜热,怕风,风大喘不上气,经常感冒流鼻涕。 大蒜,芒果,韭菜,芸豆,三十多样食物过敏。 一丁点儿沾不得,严重甚至休克。 梁迟徽愈发觉得何桑是需要精心娇养的,铸造一座金屋,一生呵护无风无雨,否则哪天便枯萎了。 芳姐拉抽屉,“您脖子出血了,家里有创可贴。” “不必。”梁迟徽示意天花板,“太刺眼。” 芳姐马上关闭吊灯,打开台灯,“您放下何小姐吧,抱着多累。” “她吐了一路,躺着呕吐物容易呛入气管。” 芳姐不言语了。 “想吐吗?”梁迟徽托着何桑的后背,抚摸顺气,“不吐躺下,吐倚在我怀里。” 何桑挣扎,“难喝...” 他挨近,“什么?” “难喝...”她抡胳膊,一巴掌抡在梁迟徽的左脸,“害我...糊弄我...” 芳姐瞪大眼,伸手拦她,“何小姐!” “无妨。”梁迟徽没计较,也不恼,搂着何桑没撒手,“牙齿小心咬舌头。” 话音未落,何桑抡了自己一巴掌。 梁迟徽眼疾手快擒住,那一巴掌搧得轻,只划了一下,“芳姐,去煮醒酒汤。” 芳姐故意没关门,何桑叫声大,梁迟徽捂住她唇,在耳畔哄她,“别叫了。” 姚文姬这个时间在美容,梁延章也在书房办公,老一辈最瞧不惯深更半夜酩酊大醉的姑娘,本来姚文姬挺喜欢她的稳重乖巧,这么闹腾,喜欢程度大打折扣了。 梁氏集团未来的老板娘,是要有顶级贵妇的体面和端庄的。 “嘘——”何桑撅起,也嘘。 梁迟徽点头,笑得温和,“咱们不出声。” “我去厕所。” “芳姐回来陪你。” 何桑目光不聚焦,迷迷瞪瞪涣散,“你几号?” 梁迟徽时刻警惕她摔下床,“今天6号。” “你6号...倪总介绍3号给我。” 他手指拂开何桑眼尾的发丝,“云海楼的3号吗。” 云海楼的“潮流馆”有六组演艺人员,三组男,三组女,一组9个,由1到9的序号,架子鼓,吉他,戏法,摇滚,街舞,男公关什么都会,深得富太太圈的欢迎。 倪红瞒着他开始玩心眼了,擅自介绍男公关给何桑。 “不认识...”何桑剧烈甩头。 “好了。”梁迟徽固定住她,“会头晕。” 他垫高枕头,放平何桑,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 一共两瓶拉菲,12个同事,其中5个是男同事,男人酒量再弱,普遍比女人强,起码喝一瓶,剩下一瓶分到7个女人头上,最多一人一杯。 不至于醉成这副德行。 联想倪红在包厢的态度,话里话外贬损何桑和男同事不老实,不规矩。 他面目沉了沉。 芳姐从厨房端了一碗醒酒汤,走到梁迟徽面前汇报,“二公子,这是中药包熬的汤,调理肠胃,防止宿醉后头痛。” 他舀了一勺,“添加什么了。” “倒了一罐纪夫人的红枣玫瑰露,何小姐酒气大,消一消口腔的味。” 梁迟徽接过碗,勺尖喂到何桑嘴边,她才躺了不久,又被抱起,心情烦躁,不肯喝。 “喝一勺,喝完不闹你了。”她翻了个身,背对他。 梁迟徽摁了摁鼻梁,他三十四年的耐性在今晚彻底耗尽了,倘若换一个女人,不仅仅是没这份待遇,他扔出屋子八百次了。 “你按住她。” 芳姐照做,梁迟徽把汤碗搁在床头柜,闲出一只手,捏开她的腮帮,一勺勺往里送,他力道掌握得好,喂得不急不慢,何桑起初抗拒,渐渐也接受了。 梁延章手头积攒了不少续约的合同,对方是和他签约的,理所应当和他续约,主要是不太认可新任董事长在业界的资历。梁迟徽有权威,有口碑,可资历这东西,在商场是重中之重。 资历代表了眼界,处理危机的方向、统领能力,是日积月累的,没有天赋可言。 梁延章浏览完所有的条款,补充,签字,盖章,准备回主卧,经过客房之际,房门是敞开的,他视线一掠,正好掠过梁迟徽。 梁迟徽眉眼温润,凝望床上酣睡的女人,一张脸亦是平静。 在无波无澜的平静之下,滋生出一线裂痕。 裂痕在扩大,塌陷,羁绊,搅缠。 有一种不受控的,疯狂偏离轨道,冲向深渊的味道。 梁延章神色不大好,叩门,“老二。” 梁迟徽扭头,看向走廊。 “你出来。” 他替何桑掖了掖被角,将台灯的光调得更昏黄,更朦胧,适宜入睡的亮度。 随即从床边离开。 门合拢的一霎,何桑睁开眼,她坐起,缝隙间透入一丝白光。 “老三没去皖西县。”梁延章举着烟袋杆,磕了磕烟丝。 “您跟踪他了?” “老三胆子不小,在眼皮底下耍我们,梁璟如今插手了,你想办法拖住。” 良久,没回应。 梁延章侧过身,“有难处吗?” “大哥的性子,您清楚。”梁迟徽没正面答复,“老三和他联手,不查出线索,不会罢休。” “我清楚梁璟的性子,我更清楚你的道行。”梁延章笑了,掸了掸他肩膀,“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梁迟徽手不自觉地一蜷,又松开。 “梁璟有地位,老三有本事,省里是他们的后盾,以一敌二,我胜算渺茫。” “你用心斗,斗得赢。”梁延章笑容慈祥,开口却是威胁的意味,“除非你不用心。” “我和父亲是同一艘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然用心,不过...” “何桑从三房的媳妇变成二房的媳妇,外界舆论对梁家影响很大。”梁延章打断他,“文姬不干涉你,因为她不是梁家的夫人,不在乎梁家的声誉,我不行。我虽然退位了,梁氏集团是我创建的,我是梁家的当家人,任何不友好的风吹草动,我介意。” 梁迟徽才松开的拳头,又倏而扼紧。 第316章 在等你 “你理解了我的意思,应该清楚怎么做。”梁延章自始至终在笑,笑得诡异,笑得骨头发麻。 梁迟徽站在楼梯口,目送梁延章的背影。 片刻,他焚了一支烟。 烟头的火苗燎得他肺腑闷钝,沉甸甸的,缓不过气。 他掐灭。 偏头望了一眼客房。 芳姐在厨房洗碗,幽暗的灯火里,何桑脸贴墙,睡得不熟,也不浅眠。 长发柔顺铺了一床,仿佛锦绣滑腻的绸缎。 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 何桑悄悄溜到朝南的大次卧,屋里亮着一盏小灯。 文质彬彬的男人靠着椅背,没半点困意。 连睡衣的纽扣都系得整齐,端正斯文。 她一愣。 倒是梁璟镇定从容,“不想惊动二房和老郑,立马进来。” “大哥,你没休息?”何桑反锁门。 他翻了一页书,“在等你。” “你识破我了?” 梁璟轻笑,“老二是当局者迷,被你糊弄过去了,糊弄我没那么容易。” 何桑有些出乎意料,“邱太太说,梁家的三位公子中,最笨的是大公子。” 男人蹙眉。 “最勇猛善战的是三公子,最有智慧的是二公子。” 梁璟继续翻书,“我确实武力不如老三,城府不如老二。” “但是文政,他们不如大哥。”何桑观察他反应,他眼底有笑意。 “老三教你先拍马屁,再求我办事的,对吗。” 她抿唇。 “喝了多少。” “我酒量差,只敢喝一杯。”她拍胸口,“如果不喝,打嗝儿没酒味,会露馅儿。” 梁璟打量她,“一杯酒为什么满身酒气?” “我又洒了半杯在衣服上。”何桑对准掌心吹气,嗅了嗅,芳姐煮的玫瑰醒汤很有效,酒味不熏得慌了,“我一直含着一口酒,没咽,吐在车里了,二哥和司机熏得头疼,分辨不出我是真醉假醉。” 梁璟情不自禁发笑。 老二是老狐狸了,无论多么高明的阴谋诡计,统统骗不了他。 他是玩手段的祖师爷。 何桑这一招,在刑侦学和心理学的角度,属于钻空子。 她超常发挥,老二疏忽戒备。 而且有厉害的助攻。 “谁帮你了。” 她没隐瞒,“倪红。” 梁璟略怔,“老二的人?” “倪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帮了我一把。”何桑小声,“她在酒水里下药,我就算睡一天一夜,二哥信,倪红也信,是她自己捣鬼的,她以为我喝了。” 何桑那副得逞的小模样,逗乐了梁璟,“老二知道她下药吗。” “二哥肯定疑心了。” 梁璟无奈,“一肚子的花招,没有老三护着你,在红杏村出事了吧。先顾好自己的安全,一个姑娘去遍地光棍的皖西县。”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也是光棍,又弥补,“光棍有好的,有坏的,独身的姑娘要考虑万一,万一遇到坏的,你应付得了吗。” 何桑勾着拖鞋,勾成小船的形状,又踩平。 梁璟审视她,“听我讲话了吗。” “听了。” 他面孔肃穆,语气也严肃,“我讲什么了。” “光棍有好的,有坏的。” 梁璟额头的青筋突突鼓胀,“我讲了这么多,重点你是一句没听。” “顾好自己的安全...”何桑也弥补。 “要牢记。”梁璟长呼气,合住书本,何桑瞥书皮,是外交文化方面的书籍。 “明天父亲去医院复健,老郑开车送他,梁氏集团下午也有会议,老二顾不上你。等他们都离开,我安排老杨带你去长陵县。” “纪深留了纸条,是一个保镖的联系方式,跟着我一起去。” 梁璟解了锁,确认门外无人,让何桑回屋了。 早晨,梁迟徽去客房,芳姐顶着黑眼圈开门,一宿未眠的疲惫相。 “她醒了吗。” “没醒。” 他走进去,何桑脑袋埋在被筒里,只一双脚丫悬在外面,一动不动。 “何桑。”梁迟徽俯下身,温声唤她。 她喉咙呜呜。 “哪里不舒服?” “烫。” “烫?”梁迟徽试探她的体温,手腕和颈后是正常的温度,脸蛋儿烫,手心也烫。 “烧吗。” 芳姐说,“不烧的,凌晨测量了,36度4。” 梁迟徽直起腰,“有凉豆浆吗。” “有的,老郑现榨了一桶,在冰箱里。”芳姐扶了扶枕头,不由抱怨,“何小姐喝的什么酒呀,莫不是加佐料了?” 他静默,盯着地板,眼神阴骇得吓人。 好半晌,梁迟徽嘱咐,“芳姐,有劳您照顾何桑了。” “您放心吧,大公子也交代我了,何小姐只负责踏踏实实睡觉,连老董事长找她,我也当面拒绝,不允许吵到她的。” 梁迟徽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梁璟实在管得太多了,不符合一贯置之度外的风格。 “二公子,您去公司?”芳姐喊他。 他回过神,“我去一趟场子。” “假如何小姐醒了,我给您打电话。” 梁迟徽淡淡嗯,转身下楼。 芳姐如释重负掀开被子,“何小姐!二公子走了。” 何桑爬出,肌肤汗淋淋的,像水洗了一般,“大哥呢?” “陪老董事长去复查了。”芳姐蹲下,替何桑穿鞋,“大公子会尽量拖住,您傍晚之前必须赶回老宅,老杨车速快,您系好安全带。” ...... 倪红到达云海楼是九点,经理在电梯门口迎她,“老板在您办公室。” “他上午就来了?”倪红步伐一滞,“他自己吗。” 经理言辞闪烁,“有别人。” “客户?” “您自己...去看看便明白了。” 第317章 撕破脸 倪红上楼,办公室大门紧闭,走廊只飘荡着高跟鞋的回音。 云海楼白天客人少,夜幕降临陆陆续续上座,她没多想,推开门。 一阵扑面而来的压抑阴森。 没开灯,窗帘也遮得合拢,梁迟徽靠着椅背,摆了一盘围棋,自己和自己对弈。 棋局已过三分之二,至少等了她半小时。 倪红环顾四周,八个保镖分列左右,黑衣白手套,方框墨镜,煞气腾腾。 场子里有几十个驻守的保镖,一直没派上用场,云海楼是顶级的上流场所,客人有头脸,有背景,爱惜羽毛,不像鱼龙混杂的酒吧,夜总会,总有喝醉或者抢美女的男人互殴互骂。 因此保镖又称“内部职业打手”,专门惩治男员工。 偷盗烟酒去二手市场贩卖的,对女员工动手动脚的,会遭一顿毒打。 云海楼规矩森严,梁迟徽铁腕凌厉,员工畏惧,所以至今平安无事。 唯一的一场风波,是南阳区的老大砸场子,给梁迟徽下马威,那天出动了十六个保镖,两拨人在后巷对峙,闹得蛮轰动。 时隔多年,这副威慑的阵仗重出江湖,倪红心口一沉。 在云海楼,未必是大场面调遣这么多保镖,对方的威望高,梁迟徽颇为重视,同样是大批出马。 “你碰上硬茬子了?”倪红挂上胸牌,“还是有应酬?” “应酬而已。”梁迟徽捏着一粒黑子,在棋盘上寻觅,“上午闲,中午回集团。” “晚上应酬?” “嗯。” 虽然他态度敷衍,倪红好歹松口气。 “你从老宅过来?” 梁迟徽落下棋子,又捏一粒白子,“不然呢。” “路程挺远,吃早餐没?” “在车上喝了粥。”他抬眸,玩笑透着认真,“你从哪来。” “我住北河湾,你忘了?” “昨夜睡得好吗。” 梁迟徽突如其来的关怀,倪红并不喜悦,反而觉得脊梁骨发毛,“睡得好,你呢?” “我睡得可以。”白子杀赢了,他心满意足收拾棋盘,“但我认为你睡得不好,因为你心虚,心虚的同时又自我安慰,大包房有十二个演员,女演员可能嫉妒何桑,男演员可能垂涎她,她凑巧喝了一杯不干净的酒,药效一旦发作,她来者不拒,你期待那一幕。” 仿佛一股电流重重地一击,倪红眼前电光火石,最终化为一片空白,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办公室的光线太昏幽,梁迟徽的面目晦暗不明,“阿力。” 叫阿力的保镖将十二个玻璃杯放在桌上,“老板接走何小姐之后,大包房的同事没有散场,又开始喝第二轮。这时我收到老板的通知,封存包房内的杯子,我清点了数目,差了一个杯子,正好是何小姐的杯子,于是紧急调取监控,在备餐室的垃圾桶找到了酒杯,扔掉酒杯的是灿灿小姐。” 阿力拍手,两名保镖押着灿灿进来,灿灿的面颊被打肿了,嘴角有血迹,见到倪红,她大哭求救,“表姐!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不敢不坦白...是你吩咐我处理掉何小姐用过的杯子...” “处理又怎样?”倪红含哀带怨地望着梁迟徽,明艳的红唇,瞳孔的水色,触动不了他心弦半分。 “清理大包房是服务员的工作,何小姐已经离开了,我吩咐灿灿清理一下,违规吗?你疑心我下药?” 梁迟徽一言不发按下遥控器,窗帘拉开,阳光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渗入,倪红这才发现3号男公关匍匐在地上,他的工服和地毯颜色一样,她只留意保镖,没留意跪了一个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茫然。 男公关没理会她,吓得磕头,“是倪总命令我...”他欲言又止,一颗心脏砰砰地打鼓。 老板没赶到大包房之前,一个小姑娘邀请他,他过去后,何小姐躺在沙发上,是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处,她睁着眼,脸蛋绯红。 小姑娘指挥他抚摸何小姐的脚和肩膀,他不依,何小姐问他要不要发财,要不要在云海楼熬出地位,她指使什么,他做什么,她保证他全身而退,飞黄腾达。 他斟酌再三,选择背叛倪红。 倪红到底是给老板打工的,高级打工仔罢了。 何小姐是老板亲口宣告的老板娘,不顺着她,得罪了她,饭碗没了是小麻烦,封杀是大麻烦。 权贵碾死他,如同碾死蝼蚁。 梁迟徽点燃一支黄鹤楼,语气不疾不徐,“倪总命令你什么。” “在大包房好好伺候何小姐...” “怎么伺候。”他掸了掸烟灰。 “欺负何小姐,录下视频...匿名发给梁氏集团的合作邮箱和您的母亲,倪总下个月提拔我晋升一组的组长。”男公关爬向办公桌,从桌底拽住梁迟徽的西裤,“老板...我发誓没动何小姐一根手指!她同事作证,有一个小姑娘没醉!我及时悔悟了,知错了。” 梁迟徽没看他,只看着倪红。 “你胡言乱语什么...谁收买了你?”倪红气愤厮打男公关,被阿力当场拦住。 “我没有!” 梁迟徽喷出一缕烟雾,表情淡漠转动椅子,背对倪红,“带下去。” 阿力一头雾水,“老板,带去哪?” “地牢。” 冷酷无情的两个字,激起倪红胸腔一波一波的震荡,她从头到脚是麻的,麻得没了知觉,五脏六腑也扭曲成一团,挤压着血管,她几乎无法喘息,“地牢...你把我关在地牢?” 男人没有回头。 他宽阔笔直的脊背在光影深处,削薄利落的发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筋络凸出的脖颈。 倪红熟悉他的每一寸,此时,又无比陌生。 “迟徽...”倪红慌了神,她清楚地牢是什么地方,不打不骂,不饿不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虐待,迫害,仅仅是封闭在里面,没有窗,没有网络,没有蛇虫鼠蚁,甚至不分昼夜,吃饱了席地而睡,永远是漆黑的,死寂无声的。 心理的折磨,精神的摧残,活活给一个壮汉逼疯。 “我跟了你十年...十年!”她歇斯底里喊,“你凭什么相信一个外人,不相信我?你连这个男公关的名字都不晓得,他分明被收买了,栽赃我!” “老板!”男公关也声嘶力竭喊,“云海楼的工资高,我不缺钱,何况倪总是您身边的大红人,上上下下哪个不敬着她,谁有胆子栽赃她?我冤枉!” 有备而来。 倪红所有的辩驳戛然而止。 她笑出声,好半晌,她弯下腰,直勾勾瞪着男公关,“我待你不薄...有什么好事,有大方的客户,我次次介绍给你...” “你也承认有好事想着他了?”梁迟徽眼神狠戾,狠得倪红心尖发颤。 “让我母亲看不惯何桑,拆散我和她,你算盘打得这样好,可惜疏漏了一点。”他从椅子上起来,一步步靠近,“我母亲对她什么看法,对我而言没用,我的感情,婚姻,我自己做主,其他人全是放屁。” 第318章 那个男人 倪红一步步后退,撞上墙壁。 阿力犹豫,“老板,关进地牢是不是太...倪总帮您料理生意,没功劳有苦劳...” 梁迟徽盯着他,盯得阿力毛骨悚然,不吭声了。 “如果她没有招惹何桑,无论她招惹任何人,闯下天大的祸,我也饶了她。” 阿力点头,“是。” “送地牢。” 倪红双眼空洞,踉跄着被拖出办公室。 梁迟徽坐回办公椅,若有所思摩挲着手机,拨通老宅的号码,响了一会儿,芳姐接听。 “何桑醒了吗。” “醒了,头晕乎乎的,喝了一碗粥,又睡了。” 芳姐这么讲,是梁璟教的。 “喝了什么粥。” 芳姐一懵。 问得如此详细、突兀,是她始料未及的,包括梁璟事先也没预料到,她下意识回答,“养胃的海参小米粥。” “何桑喝了一碗?” “是呀...” 梁迟徽笑了一声,“她不是不吃海参吗。” 芳姐呆滞住。 他凝视着腕表的秒针,绕了一圈,两圈。 “哦,我记错了。”梁迟徽忽然又改口,“何桑对海虾过敏,海参无妨。” 电话那端的芳姐明显大喘气,“我伺候何小姐一定稳妥的,您安心吧。” “有劳了。” 梁迟徽摁掉通话,一张脸无喜无怒,平静得像一面湖。 ...... 十点钟,车驶入长陵县公路。 老杨还没停稳,何桑迫不及待跳下车。 长陵县地势比皖西县偏僻,李家村更是偏中之偏,位于边境线,三面环山,加上今年春天没下雨,地皮干旱了,全村只有村口的一条小溪可以排水管,浇灌田地,拎着水管的男女老少站满了石桥。 保镖小刘护送何桑过桥,隔开她和村民,直奔南边。 梁璟提前联络乡长了,李家村的村委会在南边,对面是一家二层小楼的招待所,十三间客房,每间房有四张单人床,统一的大食堂和小卖部。 乡长得知梁秘书长的弟媳大驾光临,亲自下乡,监督打扫布置,特意买了一束百合花、一束雏菊装扮房间,撤掉三张床,搬了一套木桌木椅,条件勉强像样了。 何桑走到招待所,有一队人马在门口恭候着,为首的男人戴眼镜,二十多岁,穿着崭新的灰色西服,黑皮鞋,神采奕奕的。 “村长去乡里开会了,委托我迎接您。我是李家村的文员,姓顾,乡里分配下来的,负责广播宣传,写板报。” 何桑笑着握手,“怪不得一身的书生气,原来你是文化人。” “什么文化人啊——”小顾害羞了,“真正的文化人是梁秘,为国争光的。” “各有各的贡献。”何桑随着他进招待所大门。 院子里,一群阿姨在喂猪,洗菜,小猪崽哄哄的,有一只蹿过何桑的裤腿,猪毛刺棱棱的,她一激灵。 “去!回猪圈去!”小顾跺脚。 “大文员,她是村里的贵客吗?”那群阿姨打量何桑,笑眯眯的。 “保密啊!”小顾警告她们,“不许对外泄露,尤其是村民。” “哎呀,知晓啦!”她们脑袋挨着脑袋聊家常,“那个男人是昨天来的,住在201,蓝色运动服,69块钱的老北京布鞋,他装穷的,我瞧出他是有钱人了,绝不是普通老百姓,骨子里的富贵气派。” “可帅了!李老汉家的二丫馋得不行,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七八个土鸡蛋,下午两点的太阳晒着嘞,她蹲在桥头堵那个男人。” “多大年纪啊?” “三十出头...没到四十。” 何桑噗嗤笑。 梁纪深虚岁才三十三,这句“没到四十”,他若是在场,肯定怄气了。 他长相其实不显老,但五官轮廓英气,不奶油,音色是纯北方腔,不够温柔,初见他,观感是个硬汉,是个熟男。 往往有年龄误差。 虚岁三十五的梁迟徽,何桑初见他,也以为他和梁纪深同岁,肤白,温润,平和绅士,是那种在异性圈流行的奶油公子。 “那个男人搭理二丫了吗?” “搭理什么哟!”阿姨嘲笑,“那么帅的金凤凰,能稀罕李家村的姑娘?” “少嚼舌根!”小顾呵斥,带着何桑上二楼。 途经201,房门没关严,白绿格子的床单铺得整洁,枕头也垫了毛巾,窗帘悬在空中挽个活扣,阳光射入,暖融融的。 床头的一株向日葵嫩黄茂盛,纸巾裹住根茎,抹了一层湿泥土保鲜。 外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独居男人的房间,既利索干净,又温馨。 何桑进屋,掀开饭盒盖,油腻腻的炒面,一枚煎鸡蛋,他只吃了一少半,不合胃口。 “他出门了?” “村北边。”小顾指窗户,“我问过小梁调查什么,他没说。” “小梁?”何桑一愣,“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告诉我是梁氏集团前任董事长的司机,他是孤儿,老董事长收养了他,改姓梁了。” 何桑憋笑,“孤儿啊...” 小顾也诧异,“您在梁家不认识他?” “我认识,他开车技术挺好的。” 梁纪深顾虑李家村有奸细,大部分村民曾经是广和集团的工人,赚了大把的黑心钱,轻易不吐实情,他打着“梁延章”司机的招牌,在村民堆里混得开,佟大媳妇一听是丈夫老东家的司机,大概率也不防备他,即使怀疑身份,凭梁迟徽的谨慎,和佟家兄弟百分百断联了,佟大媳妇没有渠道求证了。 梁纪深搞了十一年的侦察卧底,他出手,基本是滴水不漏。 第319章 你皮痒吗? 何桑没拿行李箱,她不能留宿,必须当天赶回,明早再赶来。 虽然梁璟在梁家的地位高,可她是二房的准媳妇,夜不归宿出什么事了,他没法向梁迟徽交代。 弟媳安危的责任,他不敢担。 何桑从招待所出来,直奔洗菜池,主动给了一千块钱,“婶子,包三鲜馅儿的饺子行吗?这是伙食费。” 女人眉开眼笑接过钱,“行的!大虾仁,野木耳,我保证新鲜。” 何桑环顾四周,“招待所开多久了?” “五年啦。” “年头不短呢,是招待外地游客吗?” 女人咂舌,“长陵县穷着嘞,哪来的游客啊,是包工头,小老板,到村里招聘建筑工,遇到天气差,山路不好走,将就住一晚。” “一年招聘几次?” “不超过十次吧。” “那您赚不了什么钱吧?” 女人神秘兮兮的,“赚大钱的!长陵县有七十多个村子,壮汉子三四万人,农闲的月份打零工补贴家用,大批聚集到李家村,包月租床位,等广和集团的负责人招工。” 何桑划开手机相册,调出倪红的照片,“您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的呀!她是负责人之一,跟着红杏村的大刚过来招工,结账,大刚是她的狗腿子。” “大刚在李家村有亲戚吗?” “有他大姨子。”女人小声,“守寡了!” 何桑愕然,“佟大死了?” “和死了没区别,消失了,那不是守活寡嘛!” 梁纪深是三月底查到佟大佟二的头上,至今仅仅一个多月,全村已经传遍了。 不符合常理。 农村女人保守,一贯是“家丑”不外扬,何况男人们进城打工,消失数月很正常,佟大媳妇自曝丈夫没了,不排除她是故意散播消息,迷惑大众,掩盖佟大的真实下落。 小顾开了一辆摩托车,送何桑去佟大媳妇的娘家。 佟大媳妇叫李小蓉,是红杏村大刚媳妇李小慧的堂姐,李小慧四年没回家探亲了,大刚不同意,广和集团查封后,大刚和李家村彻底不来往了,李小慧瞒着大刚偷偷给村委打电话,邮寄过钱。 她娘家在村东头一棵大槐树下,铁门新刷的油漆,西房搭建了一个牛棚和羊圈,养了五头黄牛,三只羊,南边是翻修的大瓦房,门敞着,窗明几净的瓷砖和木质家具,在李家村绝对属于富户。 “李小蓉挺有钱的。”何桑摘了头盔,挂在车把手,“佟大在外面没白混,腰包鼓了,岳父家也富裕了。” “在李家村排老二,首富是二丫。”小顾指着村西头冒烟的烟囱,“二丫家是个体户。” 她踮脚张望,“追小梁的那个二丫?” “对。”小顾憨笑,“小梁没瞧上二丫,老李头说了,招入赘的女婿。” 何桑不由好笑,冀省四大家族的公子,跑村里当上门女婿,权富圈岂止是震撼,天都崩塌了。 小顾没进去,骑摩托车回村委了。 何桑叩门,没回应。 她一边打招呼,一边朝里走。 院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磨盘,上方是粗木架子,绑了麻绳,绳尾吊着磨盘匀速旋转,磨黄豆。 浓稠的浆液沿着磨盘边缘泻下,流入圆形的凹槽,满院是豆香味。 一名妇女正在小菜园子挑拣冬瓜,估计是李小蓉,一旁的男人深蓝运动服,纯黑色的老北京布鞋,胡茬蓄了两天一夜了,青硬茂密,轮廓更英气成熟,却也落拓潦倒。 有一股俊美粗糙的硬汉味儿。 他指缝夹烟,背对院门,小塑料桌摆了一壶花茶,一沓钱。 “我不收你的钱。”李小蓉是本地口音,“佟大失踪四十九天了,我真不晓得他在哪,我去镇上报警了,一直没线索。” “接警员是谁?” “小王,我们三人可以当面对峙。” “有手机吗?” “有。”妇女站起,越过男人头顶,发现何桑,“你也找佟大吗。” 梁纪深回过头,目光掠过她,掐了烟,“你怎么来的。” “倪总派我来一趟,有村民没结清工资。” 李小蓉半信半疑打量她,“倪红派你来的?” “我是云海楼的员工。”何桑走过去,“倪总委托我带了十万现金,补给佟大一笔封口费,躲到南方。” “倪红给过三十万了,又补一笔?” 梁纪深审视着李小蓉,“为什么给佟大三十万。” 后者不显山不露水,无形之中又改口,“六年前工地发生了意外,工程验收小组砸死三个人,最大的官是副主任,闹得影响挺大。我丈夫和小叔子在事故现场值班,吓得做噩梦,丧失劳动力了,三十万是精神补偿费。” 李小蓉气定神闲去屋里拿手机。 何桑挪了塑料板凳,“小梁。” 梁纪深喜怒不辨,睥睨她。 她一向伶俐,感情方面是老实,不喜新厌旧,但和他在一起偶尔蔫儿“坏”,果然,咬着他的“新身份”调侃。 “爸妈没几年了?”她并排坐下,像是一朵解语花,宽慰梁纪深,“你独自生活是吧。” 他灌下一杯茶,漱口祛烟味,“你皮痒吗。” 何桑不搭腔。 李小蓉走出房间,将手机递给梁纪深。 是双卡双待。 “另一个卡呢。” “我只装了一个卡。” 梁纪深输入自己的号码,拨通,摁掉。 “有任何需要联络我,谨慎一些。”他起身,“梁家的老三在调查你们。” 李小蓉眼底闪过一抹心虚,“老三?” “有耳闻吗。” 她摇头,“没有。” 梁纪深一本正经,“梁老三在市检工作过,侦察手段很高明,比佟大难缠的歹徒也逃不掉他的法眼,一不留神会栽大跟头。” 何桑瞥他,撂下银行卡,示意李小蓉是五万块,扭头离开。 他很快也出门,“听不下去了?” “听不下去。”何桑诚实。 梁纪深手背轻轻触碰她脸,擦拭掉一粒灰尘,“强迫自己听。” 他重新点了一根烟,站远几米,打电话通知赵凯,监听李小蓉的手机号,又通知了顾江海,在冀省和外省的交界处严查长途客运、货车和电三轮。 交界处是长陵县的佟家村和皖西县的下洼村,程洵去过,从早到晚没有二十辆车,即使排查也不至于兴师动众,毕竟车辆太少,行人十有八九是两县的村民,风声传不到市区。 梁纪深挂断电话,无意识侧身,扫了一眼西房的羊圈,三只羊羔扎堆在角落,唯独中间的一块,从不踩踏,仿佛是刻意避开。 埋了什么东西。 动物的嗅觉,比人类敏感得多。 “小梁哥哥!” 东边的玉米地里跑出一个姑娘,玲珑的小个子,乌黑的马尾辫,戴了一顶遮阳帽。 第320章 她在家吗 二丫的长相不是标准美女,不过笑容淳朴,有感染力,她往梁纪深的手里塞饭盒,“红枣糯米蒸鸡,大补的。” 梁纪深直截了当拒绝,“我不吃鸡。” “那你吃鸭不?”二丫锲而不舍,“俺爹在酱货厂卖过酱板鸭,村民以前发了工资,都买半只。” “甜咸的吗?”何桑没吃过酱鸭,市区的烤鸭多,何晋平爱吃北京全聚德的烤鸭,她嫌油多肥腻,一口不沾。 “家里有现成的!”二丫好客,拉扯梁纪深的袖子,“去咱家吃。” 何桑也推他,“去你们家打包一只。” 梁纪深面无表情看着她,“你欠不欠?” 她憋住笑,“不花钱,白吃的...” “为一只不花钱的鸭子不管我了?嘴馋死你。”他拂开二丫的手,拽过何桑,压低声,“你来长陵县干什么,演红娘?” “老三,我听说二丫家是李家村的首富——” “你喊我什么?”梁纪深一张脸阴森森的,阳光照射下愈发焦黑,像陈年的锅底。 “老三啊。” 他气笑,捏住她胳膊,“我把你嫁给李家村,你信不信?” “梁家会救我的。”她笃定。 “谁救你。”梁纪深眯眼。 “你二...”何桑鬼精,观察他的反应,他神色凝固,浑身的气势寒浸浸。 半晌,咳嗽起来。 “你大哥救我——”何桑拍梁纪深的后背,替他顺气,“你不可能把我嫁到李家村,你没有这么狠心。” 她顿了一秒,“二丫的父亲既然是首富,村民一定会登门巴结,年长日久迎来送往,哪一家有内幕消息,他全部知道。”何桑忽然笑出声,“你牺牲色相,打探情报...” 梁纪深又开始捂唇咳嗽,“不气得我犯病,你不过瘾。” 这场肺炎断断续续二十多天了,始终没有遵医嘱踏实休息,这边村里的饭菜咸,上火,住处又潮湿,病情不免反复,好在程洵细心,咳嗽糖浆和润喉药统统备了双份。 ...... 梁迟徽下午一点钟有一台签约仪式,是“冀省工商联合会”的重点工程。梁家从梁延章那一辈担任商会副会长,担任十七年了,梁迟徽继位后,副会长的席位又延续到他,会议结束,他亲自在梁氏集团总部大楼送客,直到最后一位商会成员乘车驶离,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躺在大堂的沙发上,一步也没力气走了。 “几点了?” 范助理看腕表,“两点零八分。” “买红豆酥了吗。”男人揉鼻梁,越揉越乏,索性攥拳砸额头,砸得胀麻,消除钝痛感。 “那家杨记红豆酥倒闭了。” 梁迟徽睁开眼,“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范助理在前台接了一杯温水,交给他,“曾太太说何小姐春节开车去过,店铺在转租,以致于她四月份还抱怨遗憾。” 他解了领带,搭在沙发背,“能联系到老板吗。” “老家在德州市,具体地址不详。”范助理明白他什么意思了,“您打算雇佣他,在老宅给何小姐煎红豆酥吗?” 梁迟徽这一星期经常找黎珍,何桑嗜好的甜点不止红豆酥,包括熟梨糕,枣泥饼,茉莉茶糕,市面上加了白砂糖,麦芽糖,只有杨记是无糖的清甜口味。 芳姐和蓉姐也擅长烘焙,但是何桑喜欢老式的,胡同里走街串巷、支着一座大炉子,烟火气烤出的老味儿糕点。 她嘴刁,挑食,不好养活。 梁迟徽直起腰,“去民俗街逛一下。” “民俗街烟熏火燎的,人挤人,太乱了。”范助理拦住他,“万一蹭着您,滑一跤,磕了后脑勺,手术失败...” “再送进太平间。”他冷言冷语,“我身上就没一件好事,你迫不及待安排葬礼是吗。” 范助理不吭声。 梁迟徽脱了西装,扔在刚躺过的位置,只穿夏季的薄衬衫,跨出公司大门。 拐过南北大道,调头,他给芳姐打了一通电话。 “她睡醒了吗。” 芳姐急得在厨房来回溜达,“没醒呢...” 梁迟徽目视前方路况,国贸商厦附近堵车严重,他减速,抄起一罐薄荷醒脑油,涂在太阳穴,“睡了一天?” 他语气风淡云轻,听不出怀疑,芳姐却心慌得厉害,总觉得露馅了,“是...” “吃午餐了吗。” “没吃呢。” “叫醒她吧。”梁迟徽吩咐,“我下班路过小吃街,她想吃什么,我捎回老宅一份。” 民俗街在城东,和梁氏集团、老宅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梁迟徽起码绕远了四十分钟。 他之所以借口“顺路”,不肯坦白是“专程”,一则,不希望何桑有心理负担,认为他的无微不至是企图“亲密接触”,建立在索取她回报的基础上;二则,他不愿太明显疼她,宠她,被外界察觉。 昂贵的首饰,奢华的房车,他可以频繁买,一个不缺钱的男人,掏钱哄女人高兴是最普通的付出,太太圈会攀比资产,不是攀比丈夫的资产,是攀比丈夫转移在自己名下多少资产,多的,五五分,少的,二八分,基本都有,不稀奇。更有段位高的太太,握着丈夫半壁江山的身家,不是怕丈夫出轨,是丈夫怕太太出轨,一旦离婚,富豪榜的排名直接下跌一百名。 梁迟徽清楚,光明正大的富养何桑,外界不关注,他太花心思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外界也盯上她了。 他的仇人,可比梁纪深多。 梁纪深的仇敌大部分在监狱服刑,藏在境外,而他的仇敌,在明的,在暗的,要势力有势力,要金钱有金钱,他偏爱的女人,他们很容易打坏主意。 芳姐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让何小姐继续睡吧,别吵她了。” 梁迟徽扼住方向盘的手一紧,“她在家吗。” 第321章 娶别的女人你答不答应? 芳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好半晌才开口,“何小姐昨夜喝得醉醺醺,她不在家,在哪呀?大公子叮嘱我了,不允许她下床。” 梁迟徽拨开烟盒盖,牙齿叼出一支,右手点燃,左手操控方向盘,驶出车流,靠边停。 “你让她接电话,我问她想吃什么。” 芳姐懵了,“何小姐...” “睡一天了,已经醒酒了,她是犯懒,你叫醒吧。”梁迟徽坚决要通话。 芳姐明白兜不住了,“何小姐出门了。” 道旁一排排的树,洒下连绵不绝的荫蔽,窗口灌入的风衬得他脸上皆是寒意。 苍茫混沌的白霜席卷而起,漫过他胸腔,呼啸着冻住。 梁迟徽捏紧了车钥匙,捏得指节嘎吱响,薄唇也泛白。 她是非要他输,要他败,甚至要他亡。 不扳倒他,誓不罢休。 梁迟徽关机,一踩油门,宾利犹如离弦之箭,冲进空旷的胡同,在距离一堵墙半米之遥的地方,惊险刹车。 没有人烟,朱墙灰瓦,清静又寂寥。 车顶是一块长方形的天空,京郊的野鸽子飞过,嘶鸣了一声,他气息一抖。 副驾驶的皮椅被甩掉的烟头烫出一个不规则的黑洞。 也在他心口烫出一个洞。 越烧越大,深不见底。 ...... 二丫的父亲炒了一桌菜,招待何桑和梁纪深。 酒过三巡,提起佟大,老李头稀里糊涂全讲了。 “佟大啊...他和小蓉是09年元旦结婚,当年回门儿,春节,岳父母的大寿日,他陪媳妇儿来过李家村,后来再没露面了,这人懦弱,相貌丑,金钱上斤斤计较,他家境差,亲弟弟佟二是先天的左眼失明,在工地干活儿又轧了腿,严重跛脚,外号是‘瞎瘸子’,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佟二?佟大玩命的攒钱啊,据说去甘南一带买过媳妇,那段日子风头紧,警察挨家挨户上门查户口,佟大担心捅娄子,没敢买。” “他对媳妇好吗。” “好!”老李头竖大拇指,“他在工地吃馍馍泡白开水,工资邮寄到家里,广和集团的包头儿很大方,工程竣工后发奖金,他花五千给小蓉买了金项链,自己的鞋破了缝缝补补,不肯买新鞋。所以佟家穷是穷,小蓉死心塌地跟着他。” 老李头拍了拍二丫的肩膀,“我告诉二丫了,咱家积蓄多,县里有婚房,我陪嫁十头猪,十只羊,男人疼二丫就行。” 何桑望了一眼二丫,二丫羞得面红耳赤。 梁纪深心不在焉夹菜,老李头唠唠叨叨又讲别的,村里的家长里短。 “老李帮女儿说亲呢。”何桑手肘捅他。 他回过神,“说什么亲?” “和你的亲事。” 梁纪深胳膊绕到背后,惩罚掐她的腰窝。 何桑痒,咯咯笑,扭动身体。 膝盖撞了桌沿,“砰”地一颤悠,汤碗倒了,梁纪深拽开她,拿起抹布擦拭桌上的汤汁。 “李老伯,有佟大的相片吗?” 老李头翻抽屉,摸索出一张陈旧发黄的老相片,梁纪深接过,一边审视一边皱眉,“这是佟大?” “是他啊,我参加过他和小蓉的婚宴,十二桌流水席,是小蓉姑姑操办的,我记不错。” 何桑看着相片里的男人,一米七出头,格子t恤,牛仔裤,剃了板寸,小眼大鼻子,外形条件属于中等偏下。 “他也是老北京布鞋。”她又看着梁纪深,“你们是同款,这款挺经典,十三年没停产。” 梁纪深将相片还给老李头,“多谢您了。” 这顿饭黄昏时分结束,何桑趁着老李头没注意,撂在电视柜上一沓钱,算作饭钱。 二丫站在院门外,目送梁纪深离开,直到他背影窄小虚无,慢慢消失在玉米地的尽头,还依依不舍留恋。 穿过茂盛的玉米地,是村口的石板桥。 这会儿村民在午休,桥上安安静静的,偶尔拂过一股风,是青草和田野的味道。 梁纪深心里有数了,要查出佟大的藏身处,必须二十四小时监视李小蓉。 佟大夫妇情深意切,李小蓉并不会为了自保,出卖丈夫。 相反,她会不惜代价掩护佟大。 即使是堂妹李小慧出面,哀求她交代佟大的下落,也撬不开她的嘴。 佟大染了血,背负了孽债,可是在妻子李小蓉的心中,他是一个勤劳体贴的好丈夫,李小蓉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不在乎法律,她是死脑筋,只在乎丈夫的安危。 坐牢,偿命。 对于一个朴实无华,向往家庭温情的农村妇女而言,是天崩地裂的结局。 “你想什么呢?” 梁纪深抬起头,何桑踮着脚尖,顺着小溪岸边的石阶一步步朝前走。 “老实一些。”他脾气严肃,“摔下去淹了你。” “你不是会游泳吗?你救我。” “我不救。”他迈开长腿,踏过石板,“你二哥救。” 何桑笑得眯起眼,“我是梁家人,你替你二哥救了,回家以后,你二哥亲自感谢你。” 梁纪深蹲下,手捞起一抔水,侧身泼向她。 她尖叫,本能挡住脸,梁纪深大掌宽厚,水捞得多,溅湿她领口,晕开一大片水渍。 “再胡说八道,把你丢水里。”他刚直起腰,何桑双手推他后背,男人猝不及防,猛地一踉跄,坠入小溪。 “何桑——”他个子高,溪水仅仅盖过他腹部,倒是浮力大,他一时上不来。 她拖了岸边的竹筏,滑进水面。 是村民捕鱼用的,不是什么专业工具,十棵粗木桩捆绑扎结,承受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这条小溪边缘浅,中央有漩涡,深度足够吞没一米八的汉子,有胆大的村民去洗澡,抓鱼,嬉戏,没力气游了,躺在竹筏上,一点点飘回。 何桑小心翼翼踩住一根木桩,整个人摇摇晃晃,划水荡。 竹筏淌过水流,起起伏伏,她纤弱,禁不住颠簸,在梁纪深眼里,每一下都惊心动魄。 “你横着坐,扶住筏头和筏尾。”他一贯镇定,却也含了微不可察的颤音。 “它歪...” “左腿往回收。” 何桑一厘厘挪,挪到中途,船底一震,大鱼游过,跃起,她四肢发僵,生怕竹筏漏了,余光随着那条鱼,“这鱼能吃吗?” 梁纪深落水之际,下意识举起了手,手机完好无恙,他精准一抛,扔在竹筏上,何桑摁住。 她四周是粼粼的波浪,细碎的夕阳折射出银光,笼罩她面庞,灵动的眉眼,稠白的肌肤,她是淡的,温温吞吞的,又极度的热烈,仿佛一团炙烤的浓艳的火焰,在焚燃这里的一切。 梁纪深展开双臂,接应她,“何桑。” 她滑不动了,乡野间的叶子卷起劲风,水波开始变方向,又逆流,何桑越飘越远,飘回原来。 “如果一个人有办法解决广和集团的所有问题,他要求我娶别的女人,你答应不答应。” 何桑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故意气他,“我答应啊。” 梁纪深太阳穴暴起一缕缕青筋,“何桑!” 第322章 凶狠 老杨和小刘在车里吃冰棍儿,揭过挡风玻璃,目睹这一幕,老杨按喇叭鸣笛,何桑赤着脚丫一溜小跑,蹿上车,“杨叔,快开!” 老杨发动,调头,驶向村口的土路。 何桑趴在车窗,朝后视镜挥手,梁纪深裤子湿漉漉的,手臂撑住石板,矫健贲张的肌肉一鼓一缩的,利索爬上岸,虽然气恼,也挥了下手。 老杨只觉莫名好笑,三公子难得如此狼狈,寻常人谁敢招惹他啊,权贵圈流传着一句话:招惹梁家的三位公子,不如直接招惹梁延章,杀伤力小点。 “梁秘说您表面乖巧,其实骨子里淘气,他果然是慧眼。” 何桑立马端正坐姿,“大哥私下还说我坏话啊?” “是夸您。” 她琢磨,“大哥都夸我什么了?” “夸您宜室宜家温柔小意,爱耍小聪明,模样又水灵又憨憨,笨的——”老杨戛然而止。 何桑垂眸,“转告他,以后别夸了。” 车泊在老宅,芳姐鬼鬼祟祟蹲守玄关,“二公子在您的房间!” “他回来多久了?” “五点到家的。”芳姐心惊肉跳,“没去书房办公,也没吃晚餐,一直等您。” 何桑不由慌了神,“露馅了?” 芳姐也拿不准,“二公子今天打了两次电话,问您醒了吗。我千方百计帮您圆场,但他是什么道行,我是什么道行,我哪里糊弄得了他!” “我对付他。”何桑硬着头皮上楼。 客房的落地台灯调至最昏暗,贵妃榻的旁边是一盏梨花形的灯芯,阴影深处,梁迟徽半躺半坐,春秋款的橄榄绿睡衣,白拖鞋,短发是刚洗过的清爽蓬松。 何桑蹑手蹑脚走过去,俯下身,观察他的眼球。 一动不动。 真睡了。 “迟徽...” 他没反应。 “二哥!”她拔高音量。 梁迟徽不声不响,呼吸绵长,平稳。 何桑轻轻拉过毛毯盖在他肚脐,又打开空调,24度。 一扭头的工夫,男人突然睁开眼。 漆黑的眼眸胜过这一刻漆黑的夜。 像没有边际,一旦跌入其中,从此彻底幻灭。 何桑几乎窒息,强烈的心虚导致她肺腑脏器在加速跳动,痉挛,她牢牢地锁定住这张瞬间挨近的面容。 焦黄的灯泡罩了一层防刺眼的纱,光线更朦胧,窗外是清幽的月光,透入玻璃,柔柔泻了一地。 对比之下,梁迟徽力道凶狠,焊死了一般,黏黏地攥住她手腕。 “去哪了。” “我下午去长宁区了,在大哥的办公室待了半天。”她手心渗出一层汗。 “做什么。” “老三4月份委托大哥调查广和集团,大哥找我了解情况。”何桑端起酒杯,里面三分之一的红酒,他似乎一口没喝,她递给梁迟徽,“白天上访的居民太多,大哥没腾出空,耽误到现在。” 他根本不碰那杯酒,面目阴骇撇开头。 何桑再度俯身,“是大哥的司机杨叔送我的,院子里有摄像头,你去书房瞧瞧录像?” 梁迟徽望向她。 凝望了好一会儿,他抄起软塌上的手机,拨通梁璟的号。 那头很快接听。 “大哥,何桑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梁璟气定神闲,“反正她不是嫁你也是嫁老三,自家弟媳谈不上麻烦。” “不知道她和大哥聊什么了,聊到这么晚。” “她翻了我几本书,看困了,在沙发上小憩,一觉醒来,天色黑了,我吩咐老杨送她回老宅。” 梁迟徽目光凛冽,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信?”梁璟语气不大好。 他笑了一声,笑不达眼底,“大哥的话,我自然相信。” “你还有事吗。” “打扰大哥休息了。”梁迟徽态度一如既往,恭谨,谦和。 梁璟挂断电话,枕着椅背,头晕脑涨的。 撒谎了。 自己从不撒谎的。 翁家的家训:宁可真言伤人,不可假意欺人。 没有所谓善意的谎言,欺诈就是欺诈。 他破戒了。 保姆收拾完厨房,正要关门睡觉,发现梁璟的书房没熄灯,她穿着松垮的睡衣进屋,凑到他面前,“梁秘书长,喝奶不?” 梁璟一怔,后仰躲避,“喝什么奶。” “冰箱里有蜂蜜羊奶,是晋县的羊场特供的,调制杀菌了,没有羊膻味。” “不喝。”他斜倚在那,按摩额头,“取消特供,去超市买。” “是省里的意思,特供名单有您。” “你听不懂吗?”梁璟烦躁,“老王呢。” “他儿媳妇生产,在老家医院呢,我接替他照顾您一星期。” 梁璟点头,“你有工服吗。” 保姆打量自己,拢了拢衣扣,“我本来要睡觉了...何况我都四十八岁了,你们的圈子是老夫少妻,哪有少夫老妻的,咱俩传啥绯闻?” 她倒是精通世故和上流人士的艳闻轶事,梁璟哭笑不得,不好批评什么,示意她退下。 梁纪深在招待所的公共浴室洗了裤子,又冲了澡,掀开门帘出来,迎面是二丫,拎了一篮子的山竹。 在长陵县,山竹是稀罕水果,又是新鲜上市的,价格不便宜。 “小梁哥哥,我不晓得你住哪间屋,我从一楼搜到二楼,又下楼搜,正好搜到你。” 梁纪深没系衬衫扣,衣襟敞怀,水珠滴滴答答,他背对二丫,整理好上衣,重新转过身。 “你不要再送吃的了,我忌口多,吃不惯。” 二丫局促抚摸着篮子的编织纹,“她是不是你老婆?” 他沉默。 “你们没亲嘴,没抱,不像夫妻。” 梁纪深没忍住笑,“亲嘴才像夫妻?” “我妈告诉我,亲了抱了不一定是夫妻,但不亲不抱肯定不是,佟家嫂子搬到娘家一个多月,夜夜有男人搂她睡,我见过他们亲嘴。” “佟家嫂子是村东边3号门的李小蓉吗。”梁纪深笑容一敛,盯着二丫。 “村里只有她嫁了姓佟的,你上午不是去过她家吗?” 第323章 你喜欢,两百公里都不远 梁纪深匆匆上楼,反锁门,换好衣服,又下楼。 “小梁哥哥!”二丫在后面追他,“很晚了,你去哪?” “村东头。”他走出招待所大院,忽然驻足,“你回家。” “你去找佟大的媳妇吗?” 梁纪深表情严肃,“不许泄露给任何人,包括你父亲。” 二丫似懂非懂点头。 农村天色黑得早,夜深了,更是黑暗。 李小蓉家的门墙吊着一串小彩灯泡,恰好窥伺得清晰,他蹲在墙角,有槐树遮挡,融于夜色,不显山不露水的。 “黑子!” 南房是茅厕,传来犬吠声,一条田园犬冲向李小蓉,她撂下一个饭盆,狗埋在盆里吞食,她绕过水池,直奔羊圈。 梁纪深右腿弯曲,左腿踩在树桩上,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树冠的影子覆盖了他的影子,倘若他一晃,身影斜射出,李小蓉很容易发觉。 三只羊聚集一起吃草,她这时走到大门口,张望四周,确认无人经过,又返回羊圈,跪趴在正中央的地上,掀开一团蒲草垫子,底下是大理石板,再挪开,赫然一个洞。 梁纪深注视这一幕。 北方一些乡村8、90年代会储存过冬的青菜,如今少了,老一辈人喜欢凿地窖,腌酸菜,酿酒,封闭在里面,吃到次年的开春。 李小蓉家的地窖应该是新凿通的,梁纪深中午离开时,圈里的公羊在发情,脑袋拱栅门,他循着声响瞄了一眼,粉刷的泥浆还没晾干。 “汉子!”李小蓉招呼。 洞口窸窸窣窣的,“咋了?” “上午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姓梁,是梁氏集团董事长的养子,女的不晓得,他俩关系蛮亲密。” “养子?”地窖里的男人是正宗的本地口音,和皖西县的口音略有区别,大刚是土生土长的皖西县口音,这个男人的腔调儿和老李头一样,证明是长陵县人士。 李小蓉和丈夫恩爱,不可能有相好的,即使有,佟大失踪一个多月,她迫不及待陪情夫幽会,已经不要脸了,光明正大迎进家里同居,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十有八九,地窖中的男人就是佟大。 怪不得。 梁纪深在一线办公那几年,城西、城东发展了一群刑满释放的“钩子”,个个儿混得风生水起的,开酒吧,开足疗店,颇有势力,为了查清佟家兄弟的下落,他在全省范围内通知“钩子”撒网,愣是没一丁点水花儿。 只在东郊的电子工厂附近查到那辆送他们出村的面包车。 纵然中途弃车,步行出省,边境线的监控录像起码会拍到正脸儿。 不至于凭空蒸发。 直到在二丫家,老李头拿出佟大的相片,梁纪深终于醒悟了。 “假佟大”模仿了“真佟大”的发型,衣着,连身材也相似,是梁迟徽精挑细选的特型演员,迷惑了他的侦察方向。 梁迟徽不单单是人脉手眼通天,布局也棋高一着。 算准了程洵搜查佟家,于是自曝马脚,留下伪造的照片,引导梁纪深这艘船误入迷途。 更算准了梁纪深不会打草惊蛇,即便村委会有佟大兄弟的档案照片,也不敢去对比求证。 所以肆无忌惮戏耍。 梁迟徽这份胆魄,梁纪深的确是中计了。 幸好,他的职业习惯注意了羊圈。 “长什么模样?”地窖里的男人问。 “高个子,浓眉深目的,好听的京腔,外形英气。”李小蓉比划着,“打扮挺普通。” “糟糕!是梁老三。”地窖哗啦哗啦响,男人情急撞塌了什么东西,“曾经赫赫有名的市检一把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连梁老二都没猜到我在家,他猜到了。” “汉子,你跑吧。”李小蓉带哭腔。 “跑哪去?梁老二也在堵截我,我根本跑不出冀省了。”佟大横了横心,“没暴露吧?” “没有。”李小蓉笃定,“他坐在院子北边,羊圈在西房,他发现不了。” “他什么时候走?” “五天后。” “行。”男人又爬回地窖,“他只要走了,我马上去云海楼,让倪红送我到南方避避风头。” “梁老二会放过你吗?梁延章逼着他抓你嘞——”李小蓉哭出声。 梁纪深卧倒,一步步向后滑,滑到一片阴影里,迅速站起撤离。 赵凯接到他的电话,正在收队的路上,开口是抱怨,“梁老三,你遛我呢?我本来休假,折腾加了一天班。” 他把这边的进展告诉赵凯,赵凯也懵了,“梁迟徽是诸葛亮吧,提前一个月挖好陷阱,套你上钩?” “现在逮捕佟大,撬不开嘴。”梁纪深沿着田野走回招待所,“他绝不认账,梁迟徽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只有死心了,又顾虑李小蓉的安危,才会和我们合作。” “顾虑李小蓉的安危?”赵凯在驶入市区的主干道,鸣笛震天,“你认为梁迟徽对佟大的老婆下手?” “他不太会对女人下手。” 招待所的红色牌匾在夜幕下闪烁着,苍茫的田野空旷至极,梁纪深萌生一种最原始的孤独感,渴望何桑,渴望细水长流的安稳生活,“不排除佟大威胁敲诈,惹恼了他,他控制住李小蓉,解决佟大。” “怎么解决?” “保妻子衣食无忧,畏罪自杀。” 赵凯嘘,“名利场成大事者,心毒手辣啊。” 梁纪深挂断赵凯的电话,用新号码打给何桑,她没备注,是183开头的生号,接听后,是梁迟徽的一声“喂。” 他步伐一顿。 “哪位。” 迟迟没回复。 梁迟徽瞥来显,外省的号。 “话剧院的同事?何桑在洗澡。” 风声,鸟鸣。 无边的寂寥。 在听筒内呼啸而过。 梁迟徽眼底化开一丝寒霜,刹那消失。 很快,那头挂了。 他随手删掉通话记录,搁回原处。 何桑洗完澡,拉开浴室门,梁迟徽躺在床铺的左侧,在翻书。 “梳妆台上有一盒红豆酥和熟梨糕。” 她一愣,“红豆酥?” “蔡记老铺的,在民俗街。”他面容平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你吃过吗。” 何桑走过去,纸盒塞在保温袋,触手温热,他是花了心思的,“我一直吃杨记的红豆酥和张记的熟梨糕。” “张记在营业吗?” “营业。”她拾起竹签,叉了一块红豆酥,“距离市区太远了。” 梁迟徽合住书本,“多远?” “二十公里。” “你喜欢,两百公里都不远。” 何桑腮帮填满了糕点,小脸蛋儿鼓囊囊的,梁迟徽噙着笑,示意她,“过来。” 第324章 你从没想过和我长久,对吗? 何桑捧着盒子走到床边,他抬手,指尖戳她腮帮,“噗”一声,喷出碎渣。 男人彻底发笑,“好吃吗。” 她点头,“好吃。” “和杨记相比呢。” 何桑咂摸滋味,“这家好吃。” 梁迟徽说,“我尝尝。” 她叉了一块完整的红豆酥,递到他唇边,他别开头,“你那块,临睡少吃糕点,积食不消化,我替你吃了。” 何桑没动作。 他夺过竹签,叉了她吃剩的红豆酥。 梁迟徽咀嚼的幅度小,吃东西也干净,不掉渣,不沾油渍,斯斯文文的。 “不甜。”他评价。 “我喜欢酥皮的香味...馅儿一般。” 他重新拿起书本,“你睡吧,我读完这本书再回屋。” 何桑呆滞了一会儿,“你...还不睡吗?” “暂时不困。” 梁迟徽专注读书,她坐在床畔,也翻杂志。 “怎么,我在房间,你睡不好?” 她回过神,“我也不困...” 话音未落,长长的哈欠,接连三四个。 市区,李家村,市区,一天往返一个来回,铁打的身板都受不住,加上洗了热水澡,正是犯懒。 “睡吧。”梁迟徽看着她。 她没法推辞了,铺开毛毯,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睡在大床的最边缘。 四十分钟,一本书读了一半。 楼下客厅的古董壁钟敲响了十二声。 午夜十二点了。 何桑屏息静气,听他翻书的沙沙声。 良久,他读完,撂下。 书本的漆皮磕在柜角,空气中泛起涟漪。 梁迟徽手探向毛毯,状似无意,实则有意,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抚摸她凸起的蝴蝶骨。 “瘦了不少。” “我上个月胖。” “嗯。”他语气寡淡,“瞧出来了。” 男人的手指硬实滚烫,像烈日炎炎下曝晒的海浪,沸腾,倾轧,蔓延过何桑,激起她一层战栗。 “夏天没什么胃口...所以瘦了。” “民俗街有棉花糕,玫瑰青提馅儿的,明天我给你捎一份。”他压下衣领,压到最低,掌心停在她两块蝴蝶骨之间的沟壑,绵软的,细腻的,肤若凝脂。 “我交付了婚纱的订金。” 何桑背对他,望着不远处那盏落地灯,密密麻麻的战栗又浮了一层。 “订金是婚纱总价格的三分之一,一百二十万。”梁迟徽颇有分寸,只流连在她的脊背,脖颈,不触碰她的敏感部位,“我定制的那款,全球限量四套,客户名册在官方杂志登记展示,如果不穿,或是取消婚礼,不仅浪费钱,除名公告也会满城风雨。” 何桑咬着嘴角,试图咽回,梁迟徽仿佛有读心术,洞穿了她,“你要讲什么。” “迟徽,定制婚纱太早些了。” “制作一件婚纱,需要十八个月。”大约是扫兴了,他从何桑的身体收回手,“还早吗?” “早...”她欲言又止,“姚姨同意...” “同意。”梁迟徽清楚她搬出姚文姬当借口,毫不犹豫堵回她后半句,“我母亲尊重我的心意。” 何桑不吭声。 漫长的沉默后,他俯身,凝视她侧颜。 “你从没想过和我长久,对吗。” 她像是睡着了,分不清是真睡,假睡。 “是不是一直在演戏?” 何桑埋在被子下的双手不由自主蜷握。 男人左臂绕过她肩膀,轻轻摁住跳动的心脏。 她一霎紊乱,呼吸也扑朔迷离。 好半晌,梁迟徽迈下床,从客房出去。 何桑整个人在水里浸泡过似的,紧张得浑身湿透了。 ...... 第二天,她汲取教训,老实了,没有去李家村。 而是自驾去云海楼。 昨晚若不是梁璟圆场,后果不堪设想。 短短一星期被梁迟徽抓包两次,纯粹挑衅他的底线。 广和集团,何晋平。 是她和梁迟徽彼此不敢捅破的默契。 一旦捅破,没了面具,没了交集。 何桑不甘心,他同样不甘心。 一个是报仇,一个是渡劫。 她报父亲的“意外”之仇,梁迟徽一边渡自己的情劫,一边监视制衡她。 何桑主动找他一起吃午餐,一则安抚讨好,避免他猜忌,毕竟梁纪深独自在李家村,他察觉到局面不利,大概率会出手,梁纪深连保镖也没带,在村里孤立无援;二则打听一下倪红的情况。 她亲手设下的局,总得去看看结果。 何桑走进梁迟徽的办公室,他不在。 经理说他去中海集团了,每天黄昏时分过来。 她随意闲逛,“倪总呢?” 经理讪笑,“倪总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梁老板处理她了。” “怎样处理的。”何桑好奇。 经理吞吞吐吐,“在b2。” 她笑,“我去一趟b2,行吗?” “这...”经理为难。 “迟徽又没在,你不泄密,我不坦白,他不会知道。” 经理明白何桑在老板心中的分量,与其得罪她,不如冒险,自己既然满足她的请求了,她更没道理出卖,“好吧,速去速回。” 经理在前面引路,乘电梯到b2,穿梭过一条狭窄的过道,视线里是一扇电子铁门,输入密码解锁,继续朝里走,又是一扇门,最尽头是一座地下车库改装的密室。 四壁无窗,凄冷,诡异,如同坟墓。 “她关押在这里?” “是。” 何桑了解梁迟徽并不贪色,因此他是一个风月场的绅士,明令禁止旗下产业的男员工骚扰女员工,尤其是下药,毁女人的名节,他最厌恶。 倪红指使男公关欺侮她,是犯了梁迟徽的大忌。 挨一巴掌,停薪降职,惩戒她的“过错”,很正常。 何桑无所谓罚她什么,形式不是重点,重点是梁迟徽亲自罚她,挚爱的男人为另一个女人讨公道,冤枉自己的清白,像淬了剧毒的钢刀割裂她的血肉,足够她崩溃。 何桑唯独没想到梁迟徽罚得这么狠。 云海楼是倪红的地盘,宾客都买她的面子,把她关押在惩罚咸猪手员工的地下室,她的威望,外界口中“梁迟徽离不开她,待她特殊的”美好传言,统统破灭了。 对倪红而言,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何桑!”倪红在黑暗中摸索,冲到小门,“是你吗?” “是我。” 鸦雀无声。 她偏头,“我进去,你退下。” 经理担忧,“您自己吗。” “我和她聊聊,其他人不方便在场。” “我在门外,有吩咐您叫我。” 经理打开小门的门锁,又打开走廊的壁灯,突如其来的明亮,刺激得倪红不适应,微眯着眼,“你高兴了?” 何桑否认,“我难过。” 倪红盯着她,“你费尽心机,收买3号男公关编造谎言陷害我,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我是真情实感的难过。”她也盯着倪红,“对一个男人不计代价掏心掏肺,十年的忠诚相伴,换回如此无情无义的下场,女人有几个十年,七个,八个?你的二十岁和三十岁,最好的青春血本无归,值得吗。” 倪红剧烈抽搐着,空旷的地牢回荡她急促的喘息声,“你滚——” “我当然会滚,这种地方谁愿意留下啊?”何桑弯腰,指腹一抹椅子,灰尘有一毫米厚,她咂舌,“山珍海味,93年的罗曼尼康帝,普通人一辈子没有机会拥有,云海楼源源不断供应你,你喝腻了,可以洗手,洗脚,但你失去自由,坚持的爱情也坍塌了。” “滚!” 她歇斯底里的嘶吼惊动了经理,经理撞开门,护在何桑身前,一脚踹倒了倪红,“倪总,你疯了?” 倪红匍匐在瓷砖上,骨缝冒寒气。 “何小姐,您没伤到吧?”经理提心吊胆,明知倪红恨何桑,却擅自允许她们单独见面,万一何桑受伤,哪怕不严重,梁迟徽怪罪下来,下一个关地牢的,便是自己了。 何桑摇头,“我没事,你下去吧。” 第325章 算是美人 经理退下,何桑弯下腰,搀扶倪红。 倪红冷笑,拍掉她的手,“你得意吗?云海楼开业至今的一砖一瓦,每一分钱,都有我的功劳,员工唯命是从,迟徽也器重我。很长一段时间,外界传言我是未来的二公子夫人,他的客户,朋友,下属,公认我是他身边最重要的女人。” 何桑注视她。 “云海楼的女孩,他哪个也不喜欢。”倪红艰难爬起,倚着墙,灌了一大口红酒,“他更讨厌那些企图接近他的女人,聪明的,贪婪拜金;愚蠢的,毫无情趣;我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只能选择我。他现在无所谓爱情,等他四十岁呢?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他会寂寞的,会渴望婚姻,渴望家庭。” 倪红在地牢躺了一天一夜,四肢是麻的,她一步步踉跄走近何桑,“所以我不担心,他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中年男人和毛头小子不一样,他们激情消退,经历了人生的大涨大跌,在乎陪伴,在乎合适,我当然胜过外面的莺莺燕燕。”她猛地一抓,剧烈的伏击力扯得何桑前倾,“直到你出现,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何桑被迫与她脸对脸,倪红瞳孔密密麻麻的血丝,格外惊悚。 “你爱梁纪深,不要和我抢迟徽啊。”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报复他?你多自豪啊。我爱他如疯如魔,宁可替他背负一切,他不懂珍惜,偏偏你要搞垮他,暗害他,他视你如珍宝。男人为什么犯贱,为什么?” 倪红奋力摇晃何桑,摇得她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 “如果不是你设局,我根本不会在地牢!” “倪总是老江湖了,我的小伎俩不堪大雅之堂,你不应该坠入我的陷阱。”何桑后仰,保持安全的距离,“我的确收买了3号男公关,但是口头的交易并不牢固,毕竟我没来得及兑现,有机会反悔,他不傻。只要迟徽稍稍吓唬他一通,他肯定认怂,供出我在幕后指使。” 倪红的睫毛在抖,她预知了何桑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不听!”她堵住耳朵。 何桑强行掰她的双手,“你怕了?没勇气听了?” “你出去!” “我清白差点受辱,他丧失理智了,顾不得挖掘真相,表面是什么他相信什么。男人虽然理性,面对感情同样有不理性的时候,你追随他多年,喊冤有用吗?” 倪红仅存的力气被骤然抽干,眼中一片死灰。 “我可以放你出地牢。”何桑一字一顿,“你回报我什么。” 她狰狞笑,“你不放我,他终有一日也要放我,不然关我几十年吗?” 何桑静静望了她良久,“经理告诉我,一楼酒吧的调酒师有一个咸猪手,经常骚扰女员工,掐屁股,袭胸。他是安保主管的表侄,背景硬,女员工只好忍气吞声,后来一个兼职的女大学生告状到迟徽那里,关押在地牢一个月,咸猪手崩溃了,治疗了三年,精神状态还时好时坏的。” 倪红情不自禁抽搐着。 “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分昼夜,连一只蚂蚁也没有,你度日如年,迟徽忙工作,忙家事,他未必想得起你了。”何桑环顾周围,往门外走,“倪总自求多福吧。” “何桑——” 背后的女人开口。 何桑驻足。 “我答应你合作。”倪红低着头,窥伺不清这一刻她是什么表情。 “云海楼和外省地下钱庄的资金流水,广和集团的所有机密,三日后,交给我。”何桑转过身,“有问题吗。” “没问题。”倪红一直那个姿势。 “今天下午,迟徽会放人。我有办法救你,也有办法再把你弄进来,我劝你言而有信。”何桑撂下这句,乘电梯上楼。 经理送她去车库,拉开车门,“何小姐慢走。” 她兜了一圈,调头驶出。 一小时后,泊在梁氏集团的停车坪。 前台发现何桑来公司了,给办公室挂了内线,秘书又转告梁迟徽。 她一路畅行无阻,直奔董事办。 梁迟徽正在办公室的会客区和一位中年男人交谈。 他早晨离开老宅,何桑还睡着。 芳姐说,二公子没吃早餐,她过来的途中特意绕远去了一趟广阳楼,打包了苏式汤面,肉馅蒸蛋和排骨糯米藕。 她问郑叔了,梁迟徽嗜好这老三样。 矿盐调味,他不沾海盐。 范助理敲门,“梁董。” 何桑进屋。 男人恭恭敬敬站起,“这位是董事长夫人吧?” 梁迟徽含笑,朝何桑伸出手。 她走过去,搭在他掌心。 “顾董,梁氏集团的董事,在澳洲考察工厂,刚回国。” 何桑颔首,“顾董。” 男人浅浅握住她指尖,马上撒手,“听闻董事长夫人是话剧演员?” “演过几场戏,演得不好。” “您谦虚了。”顾董打趣梁迟徽,“不是顶级的大美人儿,如何征服梁董啊?” 梁迟徽露齿笑,宠溺审视着何桑,“算是美人,谈不上顶级,比顾夫人逊色不少。” “红颜迟暮。”顾董也谦虚,“她不惑之年了,比不过风华正茂的梁夫人。” 何桑心不在焉,梁迟徽察觉,手臂横在她后背,发力一揽,惊了她回神。 “怎么一股菜香味?” 她举了举餐盒,“你爱吃的老三样。” 梁迟徽拨开袋子扫了一眼,“问老郑了?” 她点头。 “还问什么了。”他温柔逗何桑。 “你十六岁那年馋胡辣汤,呛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从此有阴影了,豆腐丝,胡椒粉和牛肉,一口也不吃。” 顾董大笑,“梁董少年时期有这样的糗事啊?” 梁迟徽也笑,“别听她胡诌。” “谁胡诌了,姚姨...” 他捂住何桑的嘴,眼底笑意不减,“没完了?” 顾董主动告辞,关上门,梁迟徽手箍紧她腰窝,她痒,挣扎,“我说完了,不提了。” “在外人面前不给我留面子是吗?” 他没恼,是佯装生气,何桑也知道。 “我以为能说的...” “还犟。” 何桑垂眸,不吭声。 “陪我吃一点。”他语气缓和,拆开筷子,先给她,“喝汤吗。” “是鸡汤吗。” “是。” “喝一碗。” 梁迟徽指节修长,瓷玉一般,慢条斯理舀了一勺。 “你将倪红关押在地牢了。” 他动作略一滞,神情从容平和,“她犯了我的忌讳,应有的惩罚。” “我去看过她了。” 梁迟徽沉默。 何桑试探,“经理向你汇报了吗?” “嗯。” 他的手下,上至董事高管,下至司机保姆,没有不发怵他的。 瞒天过海撞枪口的差事,谁都没胆子。 何桑早有预料经理会出卖她。 梁迟徽不可能关押倪红一辈子,自己去地牢见面,总会露馅儿。 “放了倪红吧。” 他仍旧沉默,斯文楚楚地吃面。 “你是替我惩罚她,我不计较了,反正没发生意外。”何桑偷瞄他脸色,他喜怒不辨,像是无动于衷。 第326章 绑架 何桑继续说,“倪总跟了你十年,是云海楼的老功臣了,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处置她太过绝情,寒了其他员工的心。” 好半晌,梁迟徽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我和她关系不好。”何桑搅凉了碗里的汤,小口喝,“我为你着想而已。” 他笑声沉沉地,磁性悦耳,“未来的梁太太终于有觉悟了?” 何桑抿唇,欲笑不笑,“那你放不放?” 梁迟徽夹了一块糯米藕,一分为二,自留半块,那半块喂给何桑,“你想怎样,我都任由你。” 她咬住,“我晚上煲药膳,你下班早回来。” 梁迟徽眼尾的笑匿也匿不住,“嗯。” ...... 何桑从梁氏集团出来,开车返回老宅。 有一段路程偏僻,她正好给梁纪深打电话,他没接。 起初,何桑猜他是没听见铃声,打第二遍,他索性摁掉了。 她这才明白,他是故意不接。 ——有麻烦吗? 何桑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的工夫,驶过南北大道交口,一辆奔驰suv和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左右夹击了她的车。 随后,下来几个男人,为首的大花臂流里流气的,靠近何桑。 “是二公子夫人吗?” 何桑一怔。 不称呼“何小姐”,称呼“二公子夫人”,十有八九是梁迟徽那圈子的,顺着他的身份称呼。 她没熄火,脚虚虚地踩住油门踏板,“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认识梁迟徽。”大花臂眼窝凹陷,满口的黑牙根儿,显然是抽烟嗑药的主儿,“我们老板请二公子夫人登门做客。” “没空。” 大花臂笑容一收,拇指抠了抠下巴的痦子,“客客气气请,您不稀罕啊——” 一众保镖蜂拥而上,拦住车头和车门,一拳抡下去,驾驶位的玻璃捣碎,捣了一个大窟窿。 玻璃碴子飞溅在车厢,惯性十足,幸好何桑穿的长裙,只剐破小腿,零星的皮外伤。 “光天化日下,你们要绑架吗?”她嗓音发颤,竭力保持镇定。 “哪是绑架呢,是诚挚的邀请。”大花臂歪脖子,示意她瞧监控,“在拐角逼停您,是躲它,这里是盲区,我们把您丢到荒郊野岭,三五天之内,梁二公子照样没辙。” 何桑心里有数了,再僵持,纯属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老实下车,坐进大花臂的suv后座。 一个长得像猴子的保镖去开她的保时捷。 朝南郊行驶了70公里。 窗外出现一幢泰式庄园。 何桑在这边商演过,活动局限于剧院,没逛街,不晓得有一座东南亚风情的小区。 一共8幢洋楼,其中3幢是面积大的庄园,5幢是普通别墅,庄园外观阔气,小型的私人花园种植了茉莉和芭蕉,绿油油的芭蕉在泰式装修的衬托下,很应景儿。 管家伫立在木廊的尽头,鞠了一躬,“恭迎二公子夫人。” 她下意识扭头,那群保镖守在铁栅栏外,并没踏入庄园。 换了一批手下“招待”她。 有负责外场的,有负责内室的,连保镖的阶级也划分森严。 何桑经过玄关,佣人的托盘上摆着消毒毛巾,护手霜,漱口水和花香喷雾,另一名佣人轻手轻脚地服侍何桑。 她胸口咯噔一跳。 这是真正的道上高手。 即便报警了,警察赶到现场,完全没有打斗囚禁的痕迹,人质毫发无损,好吃好喝伺候着,在皇宫享福似的。 而且凭梁迟徽闯荡的经验,他大概率不会报警。 敢绑他的女人,多少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清楚他百分百亲自出面。 在冀省,公然和梁迟徽撕破脸,栽他的下马威,99%的大人物也没这份气魄。 要么,是专门吃“赎金”的大混子,混出极高的威势了,有针对性的绑架富商,攥着对方的把柄,富商甘愿破财免灾,不愿得罪,闹大了后患无穷,于是“民不告,官不究”,光明正大赚取不义之财。 要么,是仇家。 东南亚灰色地带的家族,根基不在国内,和这伙人硬碰硬,不占优势。 无论哪一种情况,梁迟徽想救她平安跨出这扇门,非得扒下一层皮。 “哎呦——二公子夫人,失敬失敬。”圆拱形的木门拉开,一个佩戴了大串佛珠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月牙白的绸缎衬衫,绸缎长裤,灯光下银片粼粼,十分华贵。 “我姓段,兄弟们巴结我,叫段老板,或者段爷爷。”男人捧着何桑,哄着何桑,“您叫我老段,二公子的名号响亮啊,我五体投地佩服他,他的原配夫人大驾光临,我可担不起您一句敬称。” 何桑打量这个男人。 五十岁出头,锡纸烫的卷发,蓄了胡须,有十五、六厘米,锐利的鹰眼,鹰钩鼻,吸烟吸得唇色发紫,阴骇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倒是没什么杀气,蛮平易近人。 和梁迟徽是同类。 温言和煦,敛去锋芒。 事实上,城府最难缠。 “段老板,我和您素昧平生,您有吩咐直接找迟徽,我一个女人,不掺和男人之间的事。” “二公子夫人误会我了。”保镖给他点了一支雪茄,他夹住,吞云吐雾,“我的夫人在冀省没朋友,她又一向爱玩,实在无聊,我久仰二公子是生意场的豪杰,派人去梁氏集团请过他,奈何他不赏脸。其实人与人不都是常来常往,才从陌生到熟识吗?” “您和迟徽不熟吗?” “不熟。” 何桑了然笑。 不熟悉。 却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招惹如今梁家风头最盛的梁迟徽,她是万万不信的。 “既然段老板不打算告知,我不问了。” 管家推开屏风,客厅中央是巨型的折叠牌桌,六个珠光宝气的富太太围坐打牌。 不是打扑克,是新型的牌,牌面的左上角标注了点数,由1到18,一人持有三张,扣在桌上不准翻,根据对手出牌的点数大小,估算自己的牌,更大,压对手,更小,让牌。 押错的,自以为牌大,结果比对手小,记输。 一轮结束没出牌的,不管亮牌之后多大的点数,也记输。 玩法看似简单,赌运气,赌胆大。 实际上,是拼眼力和脑力。 因为洗牌的过程是明牌,发牌员手洗18张,持续15秒。 眼尖的,坐在对面的对手发了什么牌,大致有印象。 倘若第一个出牌的又是别的对手,那么牌桌上的六人,加上自己起码有三个人的牌是明确的。 这时需要诱导其余三个没暴露牌面的对手先出牌,缩小未知范围,提高胜率。 玩脑筋,也玩胆识。 东南亚的地下赌场很流行。 何桑在原地一动不动。 富太太们一副饶有兴味的眼神审判她。 第327章 彻底疯魔 “小琴,照顾好二公子夫人。” 段老板站在何桑身后,吩咐牌桌主位的贵妇。 那名贵妇挪开椅子,殷勤招呼,“是梁迟徽的太太?段家移民去泰国那年,他十三、四岁,一米七多的个子,比同龄人高半头,帅气挺拔,白白净净的,像个瓷娃娃。” 何桑盯着她,“您认识迟徽?” “老段和他有过节,算认识吗?”小琴皮笑肉不笑。 何桑心里一阵阵发毛。 这场人祸,目标是梁迟徽。 段老板曾经堵截他,没截住。 他身手好,单独出行又一贯警惕,饶是职业打手也降服不了他。 梁纪深在冀省是出了名的威猛扛打,红杏村的芦苇地里和梁迟徽交锋,仅仅勉强占上风。 段老板是了解梁迟徽的,动武力,必须人海战术拖住他,搞拉锯战,耗尽他的体力,才有胜率。 但大庭广众之下派出太多打手围攻,过于引人注目了,绑架何桑逼出梁迟徽,显然最保险,最稳妥。 “您会打牌吗?” 何桑回过神,“我不会。” “加减法呢?”一个东南亚风情长相的女人问她,“18以内的数字相加,最大是18加17,您会吗?” 牌桌上的几名贵妇介于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越南、马来西亚的南洋风样貌,中文讲得流利,应该居住在唐人街,父母跨国结合,是混血儿。 小琴瞧出何桑好奇了,“她们是老段的女朋友,我记不住名字,老段换女友换得频繁,所以按年纪排序,岁数大的,小二,小三,小四,岁数小的,老五,老幺。” 何桑瞠目结舌。 妻子不吵不闹的,和小情人们其乐融融地打牌。 段老板安抚后院女人的手腕是好手腕,坐享齐人之福真够恶心离谱。 佣人在老幺的右侧空位添了一副软椅,“二公子夫人,您入座。” 这里的男男女女是客气,只不过笑里藏刀。 何桑不大配合。 “该玩玩,该喝喝。”小二托腮摆弄纸牌,“段爷不肯放人,即使二公子天大的本事,照样没办法救您出去,除非他懂规矩,段爷多大的胃口,他多大的诚意。” “你们要钱。” “钱?”小琴一撩桌布,六个抽屉塞满了钞票,金条和首饰,“这栋房子啊,当年是卖地皮,买了地皮,自己盖楼,有盖别墅的,有盖庄园的,现在政府要征地,开出天价,翻了四五倍呢!那七户欢欢喜喜卖了,唯独老段没卖,段家不缺钱。” 何桑坐在椅子上,“那你们的胃口是什么。” 小琴不言语,示意洗牌员洗牌,发牌。 看来,内幕很复杂了。 “三押一”的玩法简单,一轮过后,何桑娴熟了。 她视力好,基因遗传的,何晋平是8、90年代的地质专业大学生,同届的学霸,挑灯夜读熬白了头发,却一辈子没戴过眼镜。发牌员动作干脆,奈何她眼神好,一晃,一扫,记个八九不离十。 一轮试试手,二轮,三轮,没大赢,小赢了,总是第三个出牌,让小琴和老幺,赢那四个女人。 小琴是正室,老幺受宠,又挨着坐,她不得罪。 “二公子夫人不愧是梁氏集团的老板娘啊,人情世故玩儿得漂亮。”小琴高兴,还她一个人情,“老段根本没听说过你,是有人卖主求荣,贡献了你的行踪。” 何桑瞥了一眼牌池,“是梁氏集团的员工,还是云海楼的员工。” “哎?倪红忙什么呢。”老幺的牌小,集齐了1,2,3,她放弃了,一边喝香槟一边闲聊。 何桑手一僵。 “她忙赚钱呗,忙着钓男人。” “钓成功了?” 小琴余光一瞟何桑,意味深长笑,“梁二公子马上娶娇妻了,他不是脚踏两只船的男人,你猜倪红成功没成功?” “怪不得呢。”老幺咂舌,“女人急了啊,什么绝情事都做得出。有智慧的男人不惹女人,只顺着女人,惹了没好果子。” “哟,那我惹你呢?”小二没好气,“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啊,赢我三万块钱了。” 老幺不甘示弱,“你和我是一样的身份,没准儿哪天扫出家门了,我输琴姐,凭什么输你呀?” “臭不要脸的。” “你要脸啊?焦炭的老脸白送我都不稀罕要。” 小二抄起酒杯泼老幺,小琴气定神闲,发牌员继续发牌,她们泼得正热闹,段老板神色阴森走进来,咳嗽了一声。 一霎,万籁俱寂。 “再闹,滚回泰国去。” 她们老老实实的。 段老板绕过小木门,笑眯眯问候何桑,“二公子夫人,吓到您了?” 不等她回答,段老板呵斥小琴,“你们的任务是哄二公子夫人高兴,她要是不高兴,我和二公子怎么谈条件呢。” 小琴笑,“你放心吧。” 段老板转身出屋。 何桑浑身战栗不停,好半晌平复下来,“是倪红泄露了我的资料和行踪,引导段老板在我赶回壹山庄园的途中绑了我。” “您是聪明人。”小琴慢悠悠抽牌,“您挡了道儿了。” 梁迟徽究竟给倪红喂了什么迷魂药。 关押进地牢一天一夜,在云海楼颜面全无,仍旧浇不灭她的情意,寒不了她的心。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如此顽固不化。 她彻底疯魔了。 甚至勾结梁迟徽的仇敌,选择共沉沦的方式教训报复何桑。 倪红已经不在乎东窗事发的后果了。 ...... 梁氏集团的座机下午四点显示来自郊区的一通陌生电话,由于前台小姐在登记预约贵宾的名单,直接忽略了。 十分钟后,一个戴墨镜的肌肉男走向前台,“梁董事长夫人在我们老板的手上。” 前台小姐一愣,“纪席兰?” 肌肉男背对着大堂的摄像头,打哈欠,“现任董事长夫人。” “何桑?” 前台瞬间面如土色。 何桑如今比纪席兰金贵多了。 人尽皆知梁延章舔前妻姚文姬,因此二房鸡犬升天,子凭母贵,纪席兰在梁家几乎没地位了,阔太的聚会更是从核心的c位降级到c位的旁边了。 何桑虽然还没嫁进梁家,名分未定,可梁迟徽不惜兄弟相争,抢夺了她,极其的疼爱,百分百明媒正娶,绝不是养在外头的,冀省上流圈默认何桑出席的场合统统是c位。 “何小姐在什么地方?” “泰公馆。” 前台哆哆嗦嗦拨通秘书办的内线,“范助理,何小姐被绑架了。” 范助理在分类加急资料,整个人触电般站起,文件夹散落一地,“谁绑架了?” 前台看着肌肉男,肌肉男看着座机的话筒,“泰公馆,段爷爷。” 说完,扬长而去。 “短爷爷...” “短爷爷?绰号吗。”范助理愕然,没心思深究了,撂了电话冲向会议室。 “梁董!” 范助理破门而入,打断了高管大会。 梁迟徽皱眉。 “是要紧事。”范助理气喘吁吁,“借一步。” 负责笔录的二秘宣布暂停会议。 “短爷爷劫持了何小姐,在泰公馆。” 梁迟徽只沉思了一秒,一张脸顷刻变得惨白,“段志国?” 第328章 我太太呢 范助理心口不由一咯噔。 梁迟徽的表情,明显对方是狠角色。 “段志国是什么人?” “东南亚的大地头蛇,十家黑工厂,有八家姓段。”梁迟徽单手撑墙,讳莫如深,“我母亲,我,和段志国结过梁子。” 段志国的根基在马来西亚和泰国,暂住国内要么是度假,要么是谈买卖,段家在冀省没有产业,那么这笔“买卖”,自然是和他谈。 “他们不会伤害何小姐吧?” 梁迟徽右手止不住颤抖,他摸出打火机,瞄了半天,也没瞄准烟头,火苗升了熄,熄了又升,他忽然一砸,砸在门板上。 惊动了会议室内的高管欠身张望。 “我母亲呢。” “姚夫人是傍晚的航班,转机泰国,那边的生意搁下半年了,她回去安排一下。” “告诉她留下。” 范助理一头雾水,“姚夫人留下有什么用处?” “万一我解决不了,让我母亲换何桑。”梁迟徽没犹豫。 “这...”范助理不敢吭声了。 几名女下属拎了下午茶在一楼等隔壁的员工电梯,董事长专属电梯门一敞开,梁迟徽健步如飞迈出,以往员工同他打招呼,尤其是女员工,即使他赶时间,也会驻足点下头,礼貌回应。 今天像是没听见,一跃蹿下台阶,弯腰上车。 范助理透过公司大门,注意到梁迟徽脸上愈发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宾利拐出街口,是黄灯。 梁迟徽闯了过去,一手操纵方向盘,一手划开手机通讯录,调出梁纪深的号码,拨通,刹那又摁掉。 他长呼一口气,丢在副驾椅上。 如果段志国太毒了,玩阴的,除了梁纪深,谁也镇不住。 梁检的名号在东南亚很响,段志国同期的灰色人物,基本都栽在梁纪深手中了,段志国多少有所忌惮。 只是这场祸事因自己而起,他没保护好何桑,他不愿搬出梁纪深。 梁迟徽熄了火,摇下车窗,审视着这幢庄园。 墙壁上方安装了防盗电网和无人机干扰系统,栅门有两道安检措施,凡是来访男性一律先过安检。 车库一字排开五辆豪车,有一辆改装版的越野吉普,军绿色,加固的防弹玻璃,国内不允许上路,型号太张扬,他也改装了一辆,泊在碧玺公馆的地下室,没开过。 亮出这副阵仗,动真格了。 这群打手是东南亚的退役兵,护卫皇室车辆的,对付普通保镖绰绰有余,泰园的四面八方至少埋伏了二十个退役兵。 倘若群战,他是下风。 活活累垮。 梁迟徽在驾驶位抽了一支烟,抽到只剩下烟蒂,他续了第二根,解锁,下车。 绑架何桑的瘦猴儿掏出对讲机,“梁迟徽出现了。” 对讲机嗡嗡的噪音,“几个人?” 瘦猴儿再三确认,“他自己。” “挺狂啊!” 对讲机挂断的同时,周围迅速聚拢了七八个打手。 场面煞气震天。 梁迟徽垂眸,不疾不徐伸展双臂,那伙人不明所以,反而虚了。 他穿着黑西服,黑西裤,一旁是绿油油的芭蕉叶,衬得他黑是黑,白是白的,轮廓分明,戾气十足。 “不搜身?”他叼着烟,撩眼皮。 众人面面相觑,没反应。 “搜他!”瘦猴儿扬下巴,“在段爷爷的地盘,咱们怂什么?” 梁迟徽面容隐隐发青,仿佛三九隆冬,暴风雪来临之际的灰暗惨淡,他看了一眼胸口摸索的脏手,猛地一擒,掀翻过肩,360度抡圆了一个倒栽葱,男人头朝地,脚朝天,额头血汪汪的,糊满了眼。 强悍的臂力抡出一股劲风,他们纷纷退后。 梁迟徽没有浪费精力,他心知肚明这些是小喽啰,真正厉害的在宅子里,侧身越过他们,一路往里走,一路撞击。 梁迟徽的胚子在男人堆是细皮嫩肉的类型,没料到一交手,筋骨梆硬,包裹了一层铁皮似的,筑成人墙也完全拦不了他,倒是他手脚利索,死死地勒住发号施令的瘦猴儿脖子。 瘦猴儿喘不上来气,瞳孔涨大,龇着牙。 “记清楚了,这是梁爷爷的地盘,冀省没有姓段的这号人。”梁迟徽撒手,径直踢开木廊的入户门。 突如其来的一个高大人影,震得管家一激灵,匆匆折返向段志国汇报,“段先生...” “段志国,你他妈活腻歪了吧。”梁迟徽坐下,岔开腿,脱了西装,“啪”地一下,甩在管家的脑袋上,“你在国外混得好好的,抱着女人吃香喝辣,跑冀省跟我叫号子?我不搭理你,没完了?” 管家摘下西装,梁迟徽一把扯过,又扔他脑袋上,“我让你摘了吗,套着。” 管家任由西装盖住,一动不动。 梁迟徽巡视一圈,每一扇门都紧闭,他目光最后落在传出女人声音的小木门,“我太太呢。” 段志国十指交叉,拇指来回打圈儿,似笑非笑斜倚着沙发背,“我夫人陪着呢。” 梁迟徽起身,直奔木门。 “梁董,太放肆了吧?这里是段公馆。” “那又怎样。”梁迟徽握住门把手,“你绑了我太太,你不放肆吗?” “我有资本放肆,你可没有。”段志国拿了一支狩猎场的民用猎枪,枪口对准梁迟徽,“我昨天入场打了野兔和野猪,这玩意儿挺好用,我顺手带出来了,据说猎场已经报警,在找这支枪。” 他缓缓扣动扳机。 梁迟徽的脊背一僵。 第329章 他们碰你了吗 “梁迟徽,我知道你身手好,你同样知道猛虎难敌群狼,我的保镖不止有退役兵,还有在俱乐部玩格斗的,摔跤的,我奉劝你别冒险。”段志国摩挲着扳机,“你能毫发无损,你太太能吗?你顾着自己,顾不了她,顾着她,顾不了自己,反正你亏,我不亏。” 梁迟徽松开门把手,重新坐回沙发,“你没胆子开枪,这里不是东南亚,我见了血,你休想逃。” “是吗。”段志国将猎枪抛给一个保镖,“他开呢?” 保镖架枪,瞄准梁迟徽的太阳穴。 “从猎场顺出这支猎枪,是保镖手欠,我不知情。我夫人邀请你太太做客,你打了我的人,二话不说又要打我,保镖才开枪伤了你,我没来得及制止而已,是他们擅自动手,警方奈何得了我吗?”段志国得意洋洋,“你太太喝着香槟,玩着牌,佣人伺候她,是绑架吗?梁迟徽,我是泰国籍,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没资格扣押我。” 梁迟徽笑了一声,“老段,你要怎样解决,我奉陪你,但一码归一码,我唯一的底线,你不准碰我太太。如果你碰了她,除非你弄死我,我在东南亚不是没有生意和人脉,我回去跟你拼命。” 段志国也笑,“ok。” 瘦猴儿刚被梁迟徽打骨折了,大花臂接了瘦猴儿的岗,在牌厅值守。 小琴这会儿赚了不少钱,小二、小四哄着老段在曼谷和吉隆坡盘了几家金店,捞钱捞到手软,比她的积蓄还丰厚,老段乐意,她虽是正室,不敢多言。段家的家产是老段挣的,这人心毒手辣六亲不认,万一激怒了他,什么正室外室的,他统统换新人。 小琴嘴巴不管,心里膈应。 何桑在牌桌上喂她牌,帮她坑小二和小四,她出气了,也帮一帮何桑,“二公子夫人手无寸铁,你们折腾她干什么啊,不要捆太紧,勒出血了,梁迟徽不是好惹的。” “是,夫人。”大花臂一边答应,一边下死手,何桑疼得面颊涨红。 大花臂在车上骚扰她了,胳膊肘蹭她胸,蹭大腿,当场挨了她一巴掌,怀恨在心,有机会欺负,哪肯留情。 “梁迟徽马上也得捆,你指望他救?他自身难保。” “他来了?”何桑脸上浮现一丝希冀。 大花臂用力捏她腰,何桑剧烈挣扎。 小琴瞪了大花臂一眼,他灰溜溜出去了。 “呀...绑得够紧。”老幺替何桑松了松,“段爷命令捆你,我和琴姐没权利解开,只能让你舒服点。” 小四嗤之以鼻,“琴姐,你在段爷的眼皮底下发善心,挺慈祥啊。” 慈祥是变着花样骂小琴老。 “相由心生。”小琴阴阳怪气,“你满脸的横肉,自然瞧出不慈祥了。” “黄脸婆。”小四嘟囔了一句。 屋外,大花臂找了一根粗绳索,梁迟徽在段志国的指示下,双手交叠,右手先绕了一圈,牙齿咬住绳头,在手腕处扎结。 段志国眯眼,识破他,“你少耍花招,这么扎,一撑就开,系捆猪扣。” 庄园的楼顶矮,扩建了阁楼,梁迟徽高大,挺直了脊背和天花板一只手的距离,压迫感十足。 “我不会系。” 段志国使眼色,大花臂爬上阁楼,搬了个铁皮箱,里面有一副仿制手铐。 “戴上它。” 梁迟徽扯了绳索,接过手铐,锁好,举起示意。 “老覃,检查。” 管家摘掉蒙住脑袋的西装,确认无误,“段先生,拷住了。” “行,梁迟徽,有种。”段志国叼着雪茄,“独自闯进来,我蛮佩服你的胆气。后院养了几条藏獒,三天没吃肉了,我原本想整残了你,现在我想改个玩法。” 段志国翘起二郎腿,“18点数,玩过吧?你输了,我打你一顿,保证你活着,其他不保证。你可记清了,是你自己摔的,我没动你。你赢了我,摘手铐,放你走。我和姚文姬,和你的恩怨,一笔勾销。” “那我太太呢?”梁迟徽注视着段志国。 “这是另外的条件了,你先赢了我再谈。” 段志国一挥手,大花臂拉开那扇木门,何桑正要出牌,望向门外,手一抖,牌没出,却亮明了底,是1,7,12。 老幺大笑,甩了自己的牌,“我截了!大1个数,一人两万啊...二公子夫人的项链和耳环都押了...押鞋子吧,您的皮鞋是牌子货,给您打折了,抵两万。” 佣人蹲下脱何桑的皮鞋,她们没注意门已经敞开。 “迟徽...” 何桑起来往外走,大花臂肩膀一撞,撞得她眼前一花,踉跄坐下。 梁迟徽强忍的情绪爆发了,手束缚住,腿利索,一踢椅子腿,椅子飞滚着磕在大花臂的膝盖骨,磕得麻筋儿了,噗通跪下,面色惨白。 他不罢休,迈步冲上去,抬腿踩大花臂的脑门,何桑扼紧了桌角,“迟徽!” 男人倏而一停。 何桑摇头。 他充血的瞳孔渐渐恢复平静,段志国明白局面失控不方便谈筹码,抄起烟灰缸砍向大花臂,后者本能一搪,手背砸出一块淤青。 “狗仗人势!二公子夫人是我尊贵的客人,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是,是...”大花臂战战兢兢解了何桑的绳索。 她跑出小厅,攥住梁迟徽的手,“为什么戴了铐子?” “我没事。”他额头贴了贴她,“碰你了吗。” 何桑一直故作镇定,这一刻见到他,眼眶又酸又涩,发痒发胀,嗓音莫名含了哭腔,“没碰...” “实话。” “嗯...” 梁迟徽胸膛一阵颤,一动不动贴着她。 先带她离开是非之地,段志国欺侮她这笔账,日后没完。 第330章 是梁纪深! 佣人撤了多余的椅子,只保留四人位,段志国和老幺坐在正南,何桑陪梁迟徽坐在正北。 发牌员出示了18张牌,没有重复和记号,又调整好桌灯,段志国选了其中的3张,何桑按照梁迟徽的意思,一头,一尾,中间,各抽取3张。 发牌员从剩下的12张牌中,翻开6张,算作场外提示。 “我押大。”段志国搂着老幺。 梁迟徽阖目仰头,活泛肩颈,“不出。” 这局,果然是段志国大7个数。 一方放弃,赢家得2万,两方比点数,赢家增一倍。 接连几局,打了平手,段志国不大耐烦了,“一局定胜负吧。” 老幺先摊牌,“30个数。” 他意味深长笑,“总算开出大数了,梁二公子,认栽吗。” 梁迟徽倾身,看他的牌面,靠住椅背,“我押大。” “比我大?”段志国扬眉,“你是不是没搞明白玩法啊。” “开牌。”梁迟徽气定神闲。 何桑掀开,5,10,17。 大2个数。 老幺狐疑打量他。 17。 至关重要的一张牌,力挽狂澜了。 但这张牌分明在发牌员的手上,不在牌桌。 老幺之所以傍上阅人无数的段志国,就是业务能力出众。 在东南亚的赌场,她是顶级的荷官,最擅长“指尖移牌术”了,而且从没曝光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显然,梁迟徽技高一筹。 倒是出乎她意料。 何桑也发现梁迟徽出老千了,小琴的座位抽屉里有一摞新牌,梁迟徽佩戴手铐,手恰好搁在腿间,中途她听到细微的开合声,仅仅一秒的工夫,发牌员亮出所有提示牌,又是一秒的推拉声,大约在这个过程,梁迟徽换了牌底。 佣人,发牌员,从头至尾伫立在牌桌旁,愣是没发现。 梁迟徽出老千的水准不是一般的厉害,一抹,一抽,出神入化的级别。 黎珍说,曾明威经常趁着出差在美国的赌场玩玩儿,那里全球各地的高手云集,堪称赌神打架, 段志国舌头舔后槽牙,啐了口痰,“妈了个巴子。” “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我们旧日恩怨一笔勾销。”他手摆在牌桌,眼神犀利。 “老覃,请二公子夫人上楼。”段志国答非所问,一手夹烟,一手把玩输了的3张牌。 梁迟徽眼神又寒了一度。 “你在外省有一家地下钱庄,对吗。”四目相视,段志国笑,“我感兴趣。” “你胃口够大。” “我今天放了你太太,明天呢,后天呢?”段志国徐徐嘬了口烟,“你这么疼爱你太太,她又这么年轻貌美,你交出地下钱庄,买她平安,值不值?” 何桑看着梁迟徽。 地下钱庄。 广和集团,梁氏集团,云海楼。 梁迟徽这十余年费尽心机摄取的一切盈利,都储存在地下钱庄。 若是交出,他不单单对梁延章无法交待,他亦是白白折腾,白白冒险了。 段志国磕掉灰白色的烟灰,将雪茄塞回铁盒内,梁迟徽忽然开口,“可以。” 何桑怔住。 “痛快。”段志国鼓掌,“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像一朵水灵的茉莉花,换作是我,我也舍得掏钱。” 梁迟徽面目阴翳,沉默不语。 管家拿来一份转让协议书,递给梁迟徽,“二公子,您只要签名,画押,以后段先生与您井水不犯河水,二公子夫人一定安然无恙。” 话音未落,十几个齐刷刷保镖堵住门,杀气凛冽。 “您如果不签,也无妨,段先生遵守诺言,您随时走,二公子夫人继续做客,一旦附近出现一个警察,不要怪段先生撕票自保了。您是知晓的,这种事,在东南亚不是少数,段先生轻车熟路了,有一万个方法脱身。” 何桑垂在身侧的手不停抖。 呼吸也凝滞了。 梁迟徽整个人静止,长达五分钟没有反应。 这五分钟,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段志国没催促,等他抉择。 这时,大花臂从外面进来,附耳汇报了什么,段志国拧眉,“瞧仔细了?” “没错。” 段志国吩咐老覃,“暗室。” 管家迅速卷起一幅字画,扳动花瓶,牌厅的地板是一个升降台,缓缓下降,与此同时,扩建的内二层阁楼也降下,加固的金属脚架钉在墙壁的四角,形成一个会客厅的布局。 直到阁楼严丝合缝嵌入牌厅的位置,消失匿迹。 ...... 段志国拨开客厅的窗帘,朝院子里一瞥,黑色的红旗l5正对窗户,一个身材英武的男人下车,他表情骤变,“不是梁璟,是梁纪深。” “他不是弃政经商了吗?咱们不怕他。”大花臂不知天高地厚,“他要是不识抬举,连他一起绑。” “动了他,我们都回不了泰国,出不了冀省!”段志国是聪明人,神情慎重,“梁纪深在泰公馆失踪了,方圆五公里地毯式搜索,一个脚印,一根头发不会放过,是省里的头号大案,你懂个屁!” 大花臂吓得缩脖子。 保镖在木廊恭迎梁纪深,“三公子稍候,我通报....” “滚。” 梁纪深一拳搪开,站在玄关,“姓段的。” 他中午离开长陵县,是村委会的文员小顾雇了面包车送他回市区。他故意大张旗鼓,让佟大和李小蓉松懈,从而露出马脚。 赵凯的下属已经二十四小时蹲守在村口,佟大一出村,立马跟上,抓现行。 佟大肯定去找梁迟徽。 梁纪深回到老宅洗了个澡,接到范助理的电话,说梁迟徽去泰公馆救何桑,全部失联了。 没信号。 梁纪深得知绑架的幕后黑手是段志国,穿上衣服风风火火往这边赶。 生怕来不及。 段志国是什么德行,他可一清二楚。 “梁检——”段志国春风满面走出,作揖拱手,笑得鸡贼,“六年未见,您风采依旧啊。” “放什么屁。”梁纪深揪住他衣领,“人呢?” 段志国装傻,“什么人?” “段志国,你信不信我明天申请调回市检,去泰国剿了你的老窝!”梁纪深指骨节抵住他下巴,一步步逼,逼到墙板处,反手一勒。 “梁检!我可没招惹你。”段志国多少是发怵的,梁纪深在国外特别疯,特别狠,尤其负责边境线那两年,偷渡的,违规做买卖的,他出手一侦察,绝无漏网之鱼。 2013年越南和柬埔寨的华人黑工厂查封那天,东南亚干这行的一共七条线,崩了四条。段志国怂了,去警署贿赂了梁纪深,一箱美元,一箱黄金,价值一千多万,洗钱的渠道都帮他物色好了,回国后百分百没有后顾之忧。 梁纪深表面收下,瓦解段志国的警惕,凌晨联合当地的警署搞突击。 不过段志国猜到梁纪深不吃这套,提前擦干净屁股了,警方调查的工厂一律是正规的合同工,自愿签约,户口证件齐全,梁纪深毕竟不是本国人,各方势力又暗中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局限性太大,即使察觉有隐情,更私密的内幕也没办法查,段志国好歹是蒙混过关了。 这场正与邪的博弈,段志国险些阴沟里翻船,于是长了教训,躲着梁纪深。 去年8月份梁纪深辞职,东南亚有名号的地头蛇终于松口气。 段志国没料到自己如此谨慎行事,住在荒芜的郊区,航班从外省转机,再乘车到冀省,仍旧没躲开他。 第331章 心疼 段志国的保镖准备冲上去,梁纪深一回头,他们瞬间犹豫了。 眼神太凶。 又魁梧又精壮。 不像善茬。 梁纪深余光一扫酒柜,柜子上方悬着一柄猎枪,他眯眼,周身是寒意。 “非我国公民,在我国非法持枪,危害社会安定,罪加一等。”他拿起那柄猎枪,掂了掂分量,是猎场的民用款,登记后允许场内射击,不允许市面流通,贩卖私藏。 “段志国,你这把玩大了,栽我手里,想脱身回泰国,没那么容易。” “梁检,是我的保镖太浑蛋了,稀罕猎枪,瞒着我偷了一支,我正打算安排保镖自首,没来得及实施,您先赶到了。” “是吗。”梁纪深睥睨他,神色阴骇,“那你呢?” “我管教不严,我认罚,罚几位数的钱,我认!”他朝保镖使眼色,保镖递给他雪茄盒,他接过,捧到梁纪深面前,“古巴雪茄,十二万一盒,梁检尝尝?” 梁纪深完全不赏他颜面,“我要人。” 他没吭声。 “姓段的。”梁纪深手腕发了狠,钳住他咽喉,氧气阻断,段志国呛得咳嗽,眼球充血。 “你了解我是什么脾气,惹急了我,我送你去一趟监狱,你那些同行在边境和泰国的监狱服刑,你忘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梁纪深太不讲究了,段志国不由恼了,“梁检,我没犯法,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我的工厂在泰国,你管得着我吗?” “你既然和我硬杠,我告诉你,我专治不服的,咱们泰国见。”梁纪深不慌不忙松开段志国,抻了抻衣襟,“不废了你,我不姓梁。” 他迈腿要走,段志国拦住他,堆笑,“我嘴碎,我糊涂了——您在中海集团混得好好的,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何必去泰国搞那苦差事啊!” 梁纪深腰板笔直,搓弄着衣领,戾气汹汹的。 “二公子夫妇确实在我这里。”段志国扛不住了,梁纪深去泰国,是毁灭性的灾祸,东南亚如今剩下四条线,一条在越南,一条在缅甸,两条在泰国,并且泰国是枢纽,所有买卖货物的分拣中转站,他将这尊大佛招过去,是道上的罪人了,生意线崩了,货查封了,同行个个儿有势力,岂不是恨死他了,联手整垮他? 这四条线的黑工厂,哪一家没点儿不干不净的东西?没有百十余个受骗的黑户?梁纪深申请去剿老巢,百分百批准。 他的工厂就有华人。 当然心虚。 “我的六位夫人陪着二公子夫妇在地下室打牌呢。” “六位夫人?”梁纪深皱眉。 “不...是一位夫人,五位太太。”段志国改口。 “是自愿吗?” “自愿!保证自愿!”段志国言之凿凿发誓,“哭着喊着跟我,你情我愿相好的,没有逼迫。” “看你这副下三滥的德行。”梁纪深往里走。 段志国的面容由晴转阴。 他按捺下怒气,“和老子耍狂。” 大花臂一瘸一拐捂着流血的膝盖,“段爷,他没报警。” “他报个屁!”段志国这股邪火没处撒,抡了大花臂一巴掌,“他还用报警吗?你动得了他吗?” 大花臂委屈,揉着被搧的左颊,“梁迟徽签字了。” 段志国一愣,“他签了?” “管家亲眼监视他签的。” “这小娇妻...他挺宝贝啊。”段志国摩挲着胡须,“地下钱庄有十亿吗?” “二十二个亿。” “现金流?” 大花臂点头。 “梁迟徽出手够利索的,二十二个亿,他名下的公司全部是空壳了吧?转移企业公款,董事如果以‘经济罪’起诉他,他要吃官司的,胆子不小。”段志国不甘心龇牙,“煮熟的鸭子,飞了。” 客厅的楼梯是v型,地下一楼没开灯。 四面八方的漆黑。 暗无天日。 梁纪深透过手机屏幕的亮光,寻觅到一处走廊。 他沿着走廊深入,突然角落蹿出一名保镖,截住他,“地下室除了段爷,闲人免进。” 梁纪深盯着保镖,诧异含笑,又扭头,盯着紧随而来的段志国,觉得十分有趣,“他瞎吗?” 段志国瞪眼,“瞎了你的狗眼!让开!” 保镖立马让路。 梁纪深拍他肩膀,指了他鼻子一下,“在东南亚待几年了。” 保镖梗着脖子。 “有个性。”梁纪深一向沉稳,内敛,不爱笑,难得露齿大笑,又拍保镖的后脑勺,“认识我吗?” 脑仁捶得嗡嗡的,保镖仍旧咬死不答。 “不认识梁纪深,没听过吗?”梁纪深略后仰,指了段志国一下,“你段爷,见到我都认怂。” 段志国脸色发青,“开门。” 保镖抠出墙上的砖石,扳动里面的红色方格,门轰隆隆敞开,灯火通明。 梁迟徽攥着一杆钢笔,手铐搁在牌桌上,烟灰缸内的烟蒂没碾灭,徐徐地渗出烟雾,他签完字,望向门口。 手一顿。 他嘱咐范助理了,倘若两个小时没音讯,联系赵凯出警。 范助理等不及,提前联系了梁纪深。 梁迟徽唯一的顾虑是何桑在场,他独身怎么拼,无妨。得手了,伤对方,没得手,伤自己。 但何桑在,保镖稍稍调虎离山,打包围战,梁迟徽无法护住她。 段志国绑架何桑的目的,就是夺取地下钱庄。 利用她的安危,威胁梁迟徽屈服。 这伙人,在东南亚嚼人骨,饮人血,丧心病狂。 他宁可舍了身家,不能带着何桑赌性命。 “梁检,我没唬您吧?”段志国拽过小琴,“这是我太太,她和您二嫂投缘,邀请二公子夫人登门...” 梁纪深一阵风一般掠过,直奔何桑,拽住她胳膊,“出事没?” 何桑摇头,“我没事。” “谁碰你了。” 她安静得像一幅画。 “又犯老毛病!”梁纪深心疼一吼,她一激灵。 第332章 我和你没完 他深吸气,语调柔和了,“告诉我,碰你了吗。” 何桑瞟段志国后面的大花臂。 梁纪深一字不吭,阴冷肃杀。 大花臂下意识要逃。 毫无征兆地一踢,踢在他的胯骨,挣扎间,梁纪深恰好击中裤裆,大花臂惨嚎,匍匐在地。 当面教训自己的心腹,段志国下不来台,“梁检——” “跪好了。”段志国后半句没出口,梁纪深鞋尖勾住大花臂的下巴,他整个人起来,跪坐。 “跪到警察到场为止,你敢偷懒,我还踢你命根子。” 大花臂疼得浑身颤悠,四肢一抖一抖的。 梁纪深侧过身,眼神停在何桑的额头,语气又不好了,“嗑的打的?” 她额头染了一滴血,已经干涸,在发际线的位置,犹如一粒小朱砂痣,厚厚的发丝似有若无地盖着,不仔细分辨,不真切。 牌厅下降的时候,悬吊的桌灯碎了,玻璃碴不小心剐了她额头,刺出的血珠。 佣人消毒处理过,不碍事了。 梁纪深抄起桌角的香槟酒瓶,走向段志国,握着瓶口,“四十分钟后,市局的赵凯带队来收缴枪械,逮捕绑匪。”瓶底一下接一下,戳在段志国的脑门,戳得结结实实,戳出一个圆形,“一个男人不许少,只要少了一个。” 他反手一砸牌桌,拾起其中一瓣碎片,尖锐一角对准段志国的额头,同样是发际线的位置,棱角太锋利,他没使劲儿,也破皮儿了,“你回泰国那天,出机场就看见我在等你。” 段志国双手捏得嘎吱响。 眼皮也抽搐。 他没发作。 如果在东南亚他的地盘上,梁纪深这样狂,他也不是吃素的。 梁纪深一步步逼近梁迟徽的座位,居高临下俯视。 “她在你身边,生活挺刺激。” 梁迟徽知道他在讽刺,放下钢笔,没出声。 “给我。” “给什么。”梁迟徽声音低哑。 “签什么了?” “与你无关。” 梁纪深一把抢过,段志国这时在半空截下,撕了个彻底,只剩下一地的纸沫渣渣。 这种氛围下签署的转让合同,叫“赎金”,是绑架勒索的物证,落在梁纪深手中,麻烦了。 “二公子夫人输了钱...几十万而已。”段志国抹掉额头的血,“不过梁检出面了,我哪能讨要呢?您的二嫂嘛,债务一笔勾销了。” 梁纪深环顾一圈,“加上院子里,一共十八个保镖,你,管家,你太太,缺一个都不行。” 上楼梯,离开宅子,何桑坐进车里,梁纪深站在驾驶门外,踹了一脚车门,“砰”的一震,车弹动,颠得何桑臀部麻麻酥酥。 “你下来。”他背对这辆车,低头点烟。 梁迟徽系好袖扣,推门下去。 郊区风大,呼啸着刮过,火苗明明灭灭,梁纪深没了耐性,一转身,弯下腰,钻入车厢,避风焚烟头。 车外是暮色黄昏,车内是燃烧的红光,映得他眉目深刻硬朗。 烟雾溢出,他抬眸,目光定格她脸上,她逆着光,幽暗而朦胧,他刹那移开,退出车厢。 “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我?” 梁迟徽倚着后备箱,“不用你,我照样可以救她平安出来。” “不用我?用什么救。”梁纪深吸了一大口烟,又吐出,“肉搏吗?梁迟徽,你太瞧得起自己了,段志国的保镖在墨西哥当过八个月的雇佣兵,你打得赢一个,打得赢十个吗?我曾经在边境抓捕老a,和掩护老a的一队雇佣兵交过手。” 他扯出西裤边缘的衬衫下摆,撩开一寸,“这一刀,差0.3厘米扎穿脾,我打群架尚且压不住他们,凭你?我病了你都打不赢我,你撂倒十个雇佣兵救她出来?你有命出来吗?” 梁迟徽掏烟盒,也叼住一支,不说话。 下一秒,烟卷坠地。 手背泛起一片猩红。 灼辣的剧痛。 梁纪深拳头没收,瞳孔升腾着火焰,“你们母子在东南亚的破事,我不感兴趣,你自己死,别拖累她。” 他力气猛,梁迟徽缓了良久才恢复知觉,一言不发活泛右手。 “今天我摆平了段志国,明天你有新的仇家,你们斗得你死我活,没关系,躲远点斗,再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和你没完。你在东南亚到底有多少仇家,你母亲又有多少,谁也没权力禁止他们正常入境,我一旦撤手,二房是什么处境,你心知肚明。” 梁迟徽凝视生锈的铁栅栏,掸烟灰儿。 “何桑是你的护身符吧。”梁纪深揪着他领带,他从梁氏集团匆匆过来,衣服没换,领带没解,依然是在公司体面矜贵的模样。 只是宅子里一折腾,皱巴巴的,几分颓靡,几分不羁。 “梁迟徽,这个护身符,你可用不起。” 梁迟徽同他对视,神色严肃,好半晌,拂开他手,“我从没那样想过,否则不得好死。” 梁纪深在原地伫立了片刻,俯下身,“周三上午九点,去市局提你的车,配合赵凯做笔录。” 何桑答应。 他熄了烟,发动汽车。 红旗与宾利擦肩而过之际,梁纪深揭过后视镜,望了她一眼。 车窗外,泰公馆的山道夕阳寡淡,微弱的夜色笼罩,空气像飘浮了露水,视野里的一切湿漉漉的,墨绿而陈旧。 梁迟徽坐在驾驶位一动不动,薄唇紧抿。 竭力隐忍什么,无从发泄,憋在心口,仿佛横亘了巨石,辗轧得他堵胀。 “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没回应。 何桑发现他手背皮肤一块青紫,血管狰狞凸起。 “我开车吧。”她绕到驾驶门,拉开,“你去后座歇息。” 梁迟徽右手虚蜷,掩住眉心,也遮住垂下的眼睑。 他蜷紧,又张开,再蜷紧,终是下车。 何桑系好安全带,“车载冰箱有冰袋吗?” “没冻。” “冰箱是凉的吧?” 梁迟徽注视她,如同一座无底的深渊,汇聚了风暴,雷雨,漩涡,无声无息地爆发,无声无息地停止。 “是。” “你打开。” 他听话,摁下按钮。 何桑命令,“手放进去。” 梁迟徽笑了一声,“伤口这么降温?” “总比肿成馒头强。” 下山路有一个40度的斜坡,何桑慢慢减速,两百多米长的坡,滑行了半分钟。 “车坏了?”他前倾。 “有坡。” 梁迟徽沉默。 滑到坡底,她一踩油门,两旁的银杏大道斑驳错落,洒下茂密的荫蔽。 “你出老千了对吗?” 梁迟徽原本在阖目养神,睁开眼,“你懂老千?” “曾明威是菲律宾马尼拉赌场的常客,拉斯维加斯也常去。他说哥伦比亚和墨西哥的老板很多有武装背景,即使输了钱,场子不敢收,怕遭报复。”何桑瞥后座,“你在什么地方玩?” “我不玩。” “那你出老千的技术是怎么练的?” “云海楼。” 何桑以为梁迟徽会去境外,包括梁延章,借口消遣,实际上洗钱。 国外的赌场是合法合规的娱乐场,在国外洗钱,能够不留痕迹,另外赌场的收汇款账号不固定,而且幕后有黑势力,国内无法追溯冻结。 冀省的上流圈基本没有秘密,哪位老板找了什么乐子,约了哪个网红模特伴游,消息肯定传开。 梁迟徽说没出国玩儿,大概率是真没去。 第333章 发苦,发凉 何桑不露声色,“云海楼是正规会所,私下也赌吗?” “权贵富商聚在一起,谁不是图利益,金钱是最大的利益。”梁迟徽揉着太阳穴,“求人办事,直接送钱太直白,变着花样输,对方没有负担。” “梁氏集团的董事喜欢打牌吗?”何桑引导他吐出更多内幕。 梁迟徽嗓音嘶哑,大约是腕骨疼,气势愈发消沉,“没有男人不喜欢刺激,赢是刺激,输同样是。” “在包厢玩吗?” “b2层台球厅。” 怪不得。 赵凯例行排查那么多次,在一二层的客户包厢从没查出问题,连b1层洗浴中心的前台都是中年女人,以致于云海楼被评为全冀省的模范营业会所,干净又高端,是冀省上流阶级光明正大出入的“名片场所”,无须避讳,大大方方玩。 原来车库改装的b2层有棋牌厅和演艺舞台。 何桑驶出银杏大道,山下是柏油路,夕阳西落,视线灰蒙蒙的,像一张悠久萧索的老照片,“霍总的牌技行吗?” “不如霍太太。” “霍太太是太太圈公认的社交达人,没有她应付不了的场合,比我强。” “你也有比她强的地方。”梁迟徽揉完太阳穴,闲懒地垂下手,“伶俐,擅于隐藏。” 何桑表情一滞。 下意识从后视镜望向他。 他扯出一丝笑意,发苦,发凉,“专心开车。” 车一小时后泊在老宅,何桑解了安全带下车,芳姐没有休息,玄关的镜灯调得明亮。 “何桑。” 梁迟徽唤住她。 她驻足。 “抱歉。” 何桑凝视他。 男人蛮力捏拳,撑得血管粗大膨胀,“我牵连你了。” “我没怨你。” “你不怨,不代表我没有责任。”梁迟徽的西装遗落在泰公馆了,衬衣贴合着胸膛,呼吸间,时而隆起,时而塌陷。 “他们是冲我来的。” 熏黄的路灯洒下,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在东南亚有生意吗?” 梁迟徽点头,“有。” “合法吗?” “合法。” 何桑没吭声。 好半晌,她问,“姚姨有工厂是吗?” “是。” “在泰国?” 梁迟徽没有任何防备,“对。” 何桑生怕问太多,他有疑心,又不舍得浪费这个理所应当询问他的机会,“姚姨抢了段志国的市场吗。” “抢了三家工厂和一批廉价劳动力,段志国想要在我母亲的生意场分一杯羹,我母亲拒绝了,结下了梁子。” 看来,广和集团和梁氏集团的一部分资金,通过投资工厂,生产线和原材料,一笔笔地流入东南亚境内了。 姚文姬有实体企业,做跨国买卖,又是开设的海外账户,加上美容行业十分暴利,这样的洗钱方式查无可查。 何桑正失神,芳姐突然打开门,“您可算回家了。”她心急如焚,“三公子刚进家门,风风火火又走了,我估计是您惹麻烦了。钱的麻烦二公子解决,事情的麻烦大公子和三公子轮流负责您。” “这次不是我...” “不是您是谁啊,我啊?”芳姐嘟囔,“我要是惹麻烦了,三公子不搭理我的,二公子一毛钱不出。” 何桑说,“真不是我!” “不是她。”梁迟徽关上门,掸了掸西裤的浮尘,“是我惹的麻烦。” 芳姐不信,“您就包庇何小姐吧,宠得没边儿了。” “气死人。”何桑上二楼。 梁迟徽轻笑。 三楼的主卧,姚文姬衣饰整齐,行李箱竖在门后,直到梁迟徽迈上楼梯,她心情终于稍稍平静,“范助理告诉我,段志国在冀省。” “嗯。” “绑架了何桑?” “嗯。” “她平安了吗。” 梁迟徽烦躁,没答复。 他倚着落地灯架,从抽屉内挑选了一对袖扣,一块白金腕表,他摘了旧的,戴上这块。 “你出门?” “也许出一趟。” 姚文姬小声,“老三压制了段志国,是不是移交赵凯了?他们是同学,赵凯最听他的话。” 梁迟徽继续沉默。 “你不要忘了,东南亚的账户有十六个亿,是梁氏集团和广和集团这十年的盈利,万一赵凯查出你转移企业公款——” “够了吗。”梁迟徽打断她。 姚文姬愣住。 他闭着眼,整个人乏累到极点,“您痛恨父亲,不惜一切代价报仇,如今得偿所愿,剩下的棘手难题是我的了,您担心什么。” “你在埋怨我。” 梁迟徽面目无波无澜,“不敢。” “我报复梁延章不只为自己,难道不为你吗?你幼年在梁家过得什么日子,广和集团出事后,梁延章暗示你背锅,他不念父子情分,我唯一原谅他的余地和理由,是他亲手粉碎的,我不应该清算吗。” 姚文姬呼出一口气,“老三有多大的道行,我心里有数,二房早晚要败。如果情况失控了,我留下,你去东南亚。我五十五岁了,我这辈子风光过,享乐过,值了。” 梁迟徽脸廓紧绷,一言不发。 ...... 何桑洗完澡,在健身房的按摩椅上按摩了一会儿,十点钟,梁纪深换了衣服进来,纯棉的白色背心,蓝色短裤,肩膀披了一条湿毛巾。 她迎上,“你这么晚不睡觉,还跑步啊?” 梁纪深没看她,直奔对面的跑步机。 摁住开启键,匀步适应节奏。 何桑瞬间严肃,走过去,“咳嗽又加重了?”她摁关机。 梁纪深挪开她手,重新开机,“没加重,你回房睡吧。” 她一怔,“生我气了?” “没生。”他末了,又补充,“没资格生。” 何桑围着跑步机绕了一圈,站在梁纪深的左边,脑袋凑到他下颌,自下而上的角度,“鼻孔放大,眉目深沉,没生气?” 他调整了速度和坡度,开始快跑,不让她瞧。 何桑温声细语解释,“昨天从李家村回来,二哥在客房堵我,质问我一通,幸好大哥在电话里圆场,我今天不敢去。” 梁纪深胸口一阵阵起伏,唇抿着,不搭腔。 第334章 一物降一物 他体能好,日常的训练量超高,跑五公里也脸不红气不喘,一身精硕结实的腱子肉,骨骼力感十足。 健身房没安装空调,只敞开一扇窗,晚风灌入,空气有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梁纪深肩颈的汗珠一颗颗滑下,汇聚成一行,淹没在肌理的沟壑中,浸透了一大片。 何桑拽他裤腿的边缘,“我打算明天去的。” “明天去哪?”他停下,略低头,擦后背的汗液。 “长陵县。” 梁纪深擦完,又掀起背心,擦拭腰腹,“干什么。” “侦察...” “你侦察?”他确实恼火,是恼火梁迟徽接了电话,她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澄清,拖了十四个小时,才想起他。 原本这股火气白天就要发泄,结果她被段志国绑架了,甚至险些在保镖手里吃亏,他顾不得发泄,一心在乎她安危。 现在危机解除,他的火气又卷土重来。 何桑的“侦察”,逗得他没忍住笑。 “既然不方便,不用你去,当好你的董事长夫人。”梁纪深越过她,走向不远处的划船器。 他坐稳,双臂前抻,拉动,后移,姿势标准,腿部和腹部的肌肉线条一鼓一鼓的。 何桑饶是小迷糊,也明白了。 她检查手机的通话记录,根本没有梁纪深的来电,倒是有去电,时长8秒,他迟迟不接,她取消了。 “你给我打过电话是吗?” 梁纪深从划船器上起来,“打过。” “我没接到。”何桑划屏幕,从头划到尾,“没有你的号码。” “对,他接的。”梁纪深推开她,朝屋外走。 走出几步,又停住。 是梁迟徽故意删除的。 他扭头,何桑眼眶发红,攥着手机。 迷茫的神情,软软的,仿佛无从开口。 梁纪深一手拎毛巾,一手叉腰,盯着地板摇曳的灯影,片刻,返回,握住她手,哄她,“不该不信你,我错了。” ...... 梁迟徽从三楼下来,范助理在书房等他。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芳姐新沏了一盏茶,不涩,茶味清淡,浓茶不容易入眠。 “倪红呢。” “放出地牢了。” “抓。” 范助理莫名其妙,“不是您中午同意放人吗?” “让你再抓。”梁迟徽喝了一口茶。 “是。” 范助理联系倪红,提示关机了。 他头皮发麻,“倪总...” “失联了吗。” 范助理紧张得手心冒汗。 “果然是她。” 段志国移民东南亚二十年了,虽然每年清明节回国扫墓,访友,但冀省的局势他一概不知。 何桑区区一个话剧演员,没拍过电影,没登过杂志,谈不上有名气,偶尔去东南亚巡演,段志国又不嗜好话剧,不关注演员,又怎么晓得她和梁家二房的关系。 不认识,没见过,却了解她住在老宅,了解她的分量,精准无误阻截了她,作为筹码。 倪红恨他,更恨何桑。 对他的恨掺杂了太深刻的爱意眷恋,爱有多纯粹,恨有多汹涌。 梁迟徽狠狠一扔,茶杯摔在门板,“咔嚓”地脆响,在寂静的深夜炸开。 “梁董...”范助理蹲下收拾碎片,“我马上安排保镖搜查倪总的下落。” “不必大费周章。”梁迟徽枕着椅背,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她会出现的,她养母和弟弟在我手上,我需要你去办另一件事。” 范助理清理完,丢在垃圾桶,“您吩咐。” “曝光老三的一个秘密。”梁迟徽噙了一丝阴寒的笑,“老三多年前在边境做卧底,发生过一次意外。当时罪犯劫持了人质并且逃进原始森林,森林中有泥沼,深坑,万一误入其中,牺牲系数非常大。省里综合考虑后,下令撤退,老三擅自行动,由于准备不充分,遭了埋伏,宋禾的父亲担任进驻森林的向导,命丧歹徒手中。尽管老三成功逮捕罪犯,立了大功,可他搞个人英雄主义,不服从上级指示,在危险的一线是违规的。” 梁迟徽起身,面向窗户,市中心的摩天大楼灯火璀璨,漆黑的天际犹如一个巨大狰狞的空洞。 这座城市万丈辉煌,也暗流涌动。 “宋禾的父亲是普通百姓,因为老三的独断专行,承担了无妄之灾,消息一旦扩散,老三有重大失职责任,不仅职业生涯全盘毁掉,舆论谴责会逼死他,梁家不允许他参与那次行动,他偷偷递交申请,老张批示了,帮老三糊弄梁家,父亲和纪席兰完全蒙在鼓里,老张同样有连带责任。” 范助理恍然大悟,“所以对外隐瞒了实情,包括梁家也一无所知。” “梁璟知道。”梁迟徽指尖把玩着打火机,“宋家的抚恤金以及家属慰问,是他飞回冀省亲自出面处理的。老三中了蛇毒昏迷,苏醒后,梁璟已经赶回国外大使馆了。” “宋禾母女呢?” “宋禾母女清楚老三的困境,当然要好好利用老宋的意外,谋金钱,谋未来。钱会花光的,只有成为三公子夫人,才保住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梁迟徽拨开金属盖,点燃香烟,“老三买了房车,本来在老家安置她们,那伙歹徒是团伙,贩卖违禁药物的,这种药贩子最毒辣,老三逮捕的又是团伙骨干,他们没办法追到冀省,在当地盯上了宋禾母女。” 范助理捧着烟灰缸,接他掸落的烟灰儿,“后来宋禾死里逃生,搬到冀省,顺理成章住进老三名下闲置的房子,宋母提出在外省居住,治疗应激病症,宋禾独居,怕生人,体质又弱,老三自然抽空多照顾她。” “人血馒头和身份大义,最拿捏良心了。”范助理感慨,“拿捏不了您,百分百可以拿捏大公子和三公子,凡是有职务,有光环,有前途,一定畏惧。何况宋禾单纯柔弱,除非阅女无数的风流浪子,否则一年半载哪里识破得了。” “你什么意思。”梁迟徽瞟他,“拿捏不了风流浪子,我吗?” 范助理笑,“女人的小伎俩对您就是无效。” “你高估我了。”梁迟徽猛吸了几大口,过足瘾,捻灭烟头,“这世上的食物链法则,永远是一物降一物,没有例外。” 范助理静静站着。 “你办事吧。” ...... 梁迟徽从书房出来,去客房。 何桑趴在床上,一条腿裸露在毯子外,一条腿在毯子下勾着,睡姿豪放不羁,和她那副水灵讨喜的模样截然相反。 极端的反差,一面是美好,一面是有趣,总是格外吸引男人瞩目。 梁迟徽收敛了脚步声,靠近床畔,这一天筋疲力竭又恐慌过度,难怪何桑睡得熟,还有细微打鼾。 他喉咙闷了嘘笑,轻轻替她掖被角,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渗入零星的月光,她怕黑,太亮了又嫌刺眼,比较娇气。 第335章 一片污浊的情意 “你没睡吗...”窗帘声惊醒了何桑,她睁开眼。 梁迟徽逆了月光,轮廓浅浅的一团,“吵到你了?” 何桑惺忪迷离,“嗯。” 他俯下身,轻轻拨开她铺在枕头上的长发,像春日的泉水,百般柔情泻了他一手。 “你打鼾了。” 何桑摇头,“我不打呼噜的。” 梁迟徽笑了一声,“下次我录给你听。” 她抿唇,“不要了。” 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梁纪深的房间传来重重地关门声。 何桑食指摩挲着毯子上的绒毛,梁迟徽忽然开口,“要不,断了吧。” 喑哑,低沉,在幽黯空旷的深夜里,有一股消极和孤寂。 “断了是什么意思?” 梁迟徽凝视床头的落地灯,一言不发。 他体型峻拔,又英挺,此刻却笼罩了无边无际的阴郁感。 何桑腿蜷着,缩回毯子里,躺得笔直,“我没怨你。” “我知道。”他停顿,“我怨自己。” “你甘愿转让地下钱庄,交换我平安,你不必怨自己。” 梁迟徽莫名逗笑,“你这么容易原谅我了。” “商人最宝贵的是金钱,身价象征了地位和话语权,你押上全部,我不怪罪你了。” 他笑意漾了满眼,“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何桑手一紧。 四目相视,良久,他维持着那样温润宠溺的笑意,亲吻她额头,她僵硬,一动不动。 “晚安。” 梁迟徽说完,从客房离开。 走廊亮了一盏焦黄色的灯柱,他倚上去,有几分灼烧。 点燃烟,没吸好,呛了肺管,他握拳掩住咳嗽。 胸腔一震一震的,似乎插入了一根钢筋,痛痒难耐。 他清楚,何桑不想断,与感情无关。 千方百计走到这一步,她不肯前功尽弃罢了。 梁迟徽忍不住问她一句,调查他,算计他,扳倒他,如此漫长的过程,有没有一秒是心软的,动摇的,要放弃的。 他终是没问。 何桑的眼睛那么倔,那么清澈,岂会在一片污浊的情意里发慈悲。 ...... 星期二早晨,梁纪深去了一趟市局。 何桑的保时捷泊在公安大院里,法医收集了方向盘的指纹,是瘦猴儿的。 行车记录仪关闭了,没录到劫持的信息。 赵凯端着一碗豆浆泡油条,走出审讯室,梁纪深坐在长椅上,阖目养神。 “熬了一宿?”赵凯胳膊肘捅他,“你不是停职了吗,你忙什么呢。” “假停职,真加班。”他揉搓面颊,清醒了一下,“怎么处理。” “偷盗猎场的民用猎枪是大花臂,聚众群殴是瘦猴儿,已经和泰国当地沟通了,大花臂刑事处罚,瘦猴儿的罪名小,15日拘留,罚款一千。你二哥毫发未伤,多牛啊,把瘦猴儿打得鼻青脸肿的,15日拘留是最高的处罚了。” 赵凯吸溜着油条,“段志国交完罚款了,我向省里申请禁止他以后入境,尽量批,你别担心何桑了。” 结果其实符合梁纪深的预期。 不涉及血案,走私,拐卖之类的重大危害,不可能扣押段志国,他在泰国颇有威望,是赫赫有名的地头蛇,大富商,没有确凿的证据与受害者的伤情鉴定,无法和泰国警署交涉。 “佟大住在东区的便捷酒店,306房,窗户对面是王师傅绿豆糕,我安排便衣二十四小时监控他。” 梁纪深眼眸的寒光一闪即逝,“他见什么人了。” “在屋里睡大觉,吃外卖,除了客房保洁,没见过其他人。”赵凯也纳闷儿,“我估计佟大没联系上倪红。” “有人监视倪红吗?” 赵凯发懵,“监视她干什么,我一堆案子,警力不富裕,反正是佟大和她接头,我监视一个不就行了?” 梁纪深无奈,张了张嘴,又咽下,半晌,看了他一眼,“你从区局调几个实习警员监视倪红,我怀疑她有行动。” 赵凯放下碗,去办公室部署,部署完,又回来。 “宋禾出院了,她母亲在病房陪她吃了一顿团圆饭,重新收押了。” 梁纪深没吭声。 他前脚从市局出来,段志国追上,敬了他一支烟,“梁检,该配合的我配合了,一笔勾销了吧?” 他推开敬烟的那只手,“怕我去泰国找你麻烦?” 段志国讪笑,“真心话,我不怕梁迟徽,他再厉害,局子买他账吗?您不一样,您打一个电话,在赵局这里,实打实地管用。” 梁纪深伫立在台阶上穿西装,“限你三天出境,在冀省规规矩矩的,听懂了吗?” “懂了。”段志国殷勤拉车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一辈子不碰面了。” 梁纪深懒得搭理他,吩咐程洵赶回中海集团。 红旗l5拐了个弯,拐出街口,段志国往地上啐了口痰,表情凶神恶煞,“什么东西。” “有办法捞人吗?”管家一筹莫展,“落在谁手里不好,落在梁纪深手里了,他这艘船的人物都是铁面无私,贿赂不了。” “贿赂个屁!两个打手而已,我在东南亚有的是。”段志国嘴巴逞强,实际上心口滴血。 大花臂和瘦猴儿是他身边的大红人儿,马来西亚的生意一直是他们负责,梁纪深这次砍了他的翅膀,他没有得力的骨干填补空缺,生意线会停滞,损失巨大。 “王八羔子!” 段志国咬牙切齿,坐上车。 途经柳林路,他脊梁骨发毛。 这片地界是大学城的旧址,荒废了,没有开发商接盘,人烟罕至,今天尾随了三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呈包抄的阵仗。 段志国是老江湖了,瞬间警惕起来。 “操他妈的——梁迟徽玩阴的。”他前后张望,“调头!” 对方意料之中,一个疾速漂移,横亘了去路。 为首的男人矮个子,一米六出头,肌肉敦实,是省退役的举重运动员。他女儿被柬埔寨籍的团伙拐卖,是梁迟徽动用人脉封锁了省公路,又调遣泰国籍的灰色势力在国境线外拦截下,一锅端了那伙人贩子,因此他对梁迟徽死心塌地的效忠。 矮个子驾驶铁皮货车撞废了段志国的路虎,双方在泰公馆的山道交手。 段志国的保镖曾经是皇室雇佣兵,功夫不一般,搏斗异常激烈。 梁迟徽提前交代了矮个子,拼命打,不计后果,倘若残了,他养全家老小。 段志国有顾虑,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渐渐占了下风。 矮个子抡着棒球棍瞄准了段志国的脑袋,一棒子下去,鲜血横飞。 梁迟徽靠在车里,叼着烟,神情阴骇注视这一幕。 第336章 给儿媳的传家玉镯 “梁董,下手太重了吧?”范助理在驾驶位,心里发怵。 “他自作自受。”梁迟徽喷出一缕烟雾,“男人之间怎样折腾无所谓,段志国殃及了何桑,他先踩我底线的。” 这时,段志国抄起路边的砖头,举过头顶,蓄力扔向梁迟徽这辆车。 挡风玻璃四分五裂,碎碴子在车厢内溅射,其中一枚碎片斜剐过梁迟徽的眉尾,割出一丝血口。 范助理大惊失色,“梁董!” 梁迟徽目光聚焦在段志国的方向。 片刻,他下车。 “老段,在大马路飙车,玩刺激是吗?”他拍了拍司机的后脑勺,司机吓得瑟瑟缩缩,他笑了,盯着段志国,“多大年纪了,学年轻人的这套玩法,你吃得消吗?” 段志国听他倒打一耙,怒火滔天,“你他妈撞了老子,你装什么纯情无辜的少男啊!” “你可以报警。”梁迟徽面不改色,“顺便去市局聊聊,你厂子里偷渡的黑户,有多少打黑工的华人,老三和赵凯一定很感兴趣。” 段志国满头血迹,眯了下眼,“姓梁的,山不转水转,你梁家是显赫,老大和老三是大权贵,但你别忘了,你母亲在东南亚混呢,我对女人从不手下留情。” “你试试。”梁迟徽笑容一收,“你在东南亚吃荤的,我在东南亚也没吃过素。” 他倒退着步子,一张脸裹了戾气,眼神也冷硬,始终黏在段志国身上。 段志国站在草丛,梁迟徽围堵得太突然,搞得自己伤兵败将,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 车驶入老宅,梁迟徽下来,姚文姬恰好也熄火,“老二,你的车呢。” “维修了。” 姚文姬发现他眉骨凝固的血污,一把拽住他,“你出车祸了?” “没有。” 她瞪着范助理。 “梁董...”范助理欲言又止,“打架了。” “和谁打架?” “段...” 梁迟徽也瞪他。 范助理低头,“断断不能讲。” “段志国对吗。”姚文姬恼了,“老三已经解决了!你又动手,新仇旧债,什么时候了结?” 梁迟徽迈上阶梯,芳姐递来毛巾和漱口水,他没接,自己换鞋,“老三解决的是王法,我解决的是恩怨。” “归根究底,你记恨段志国欺负何桑,不见血,你憋屈。” 芳姐一激灵,“见血?”她仔细打量,“啊呀!二公子破相了?” 姚文姬直勾勾看着梁迟徽,“芳姐,您别管他,他活该。” “二公子生得俊,精致得像女人,万一结了疤痕...”芳姐心有余悸,悄悄去客房。 “破相?”何桑在背台词,她诧异撂下剧本,“是磕的烫的?” 芳姐犹豫,“我觉得是打的。” “打他?”何桑半信半疑,梁迟徽在冀省的权势,本地人是不敢打的,不过有段志国的前车之鉴,国外的,外省的,不排除有势均力敌的仇家。 她直奔三楼,主卧敞着门,隐约是交谈声。 “你是陷进去了吗。” 没回应。 姚文姬耐着性子,“夫妻,情人,在一起的时日越久,纠缠越深,斩断纠缠伤筋动骨,所以分分合合,狠不下心,绝不下情。” 何桑蹑手蹑脚溜到门口,藏在墙壁和门框的夹角处。 她探头,梁迟徽侧着身坐,左侧朝门,右侧朝窗,脸上完好无损,只是衬衫浮了零星的灰尘,仿佛是从尘土飞扬的地方滚了一遭。 “你们在一起的时日短,而且她动机不纯,没什么可惜的。”姚文姬直截了当,“何桑是老三安插在二房的间谍,和她继续纠葛,后患无穷。” 何桑指甲盖无意识地抠住墙皮。 “如果我是老三,舍得让自己的女人做间谍吗?”梁迟徽反驳,“您多心了。” “你非要她不可了?”姚文姬挪椅子,挨近梁迟徽,“老三提携了蒋总,替他管理中海集团,他经常不在公司,他跑去哪了?皖西县的红杏村,长陵县的李家村,遍地是广和集团的民工,何桑打着‘董事长夫人’的旗号,名正言顺接触你的客户,使唤你的下属,你防不胜防。” 梁迟徽不着痕迹挪远了一点,“老三的确去过,何桑没有去。” “你还瞒着我!”姚文姬呵斥。 何桑一抖。 “你包庇她,纵容她,下场是亲手葬送我们十年的苦心经营。”姚文姬语重心长,“老二,你再犯糊涂,东窗事发后悔也来不及了。” 梁迟徽越过姚文姬,望向门外。 何桑只露出一副饱满圆润的小脑门,眼睛乌溜溜的。 他叫何桑的名字,“你躲什么呢。” 没动静。 姚文姬也扭头,何桑慢吞吞进来,“姚姨。” “小何,没去剧院上班?”姚文姬是体面人,有礼数,虽然私下有不满,当面的态度,分寸,是没得挑剔的。 “芳姨告诉我,迟徽...”她话音未落,清晰瞧见梁迟徽眉尾的血痂。 “你打架了吗。” 梁迟徽云淡风轻,“小架。” “打架分大架和小架吗?” “分。”梁迟徽一本正经骗她,“我这是小架,大架在医院急诊室。” 何桑一怔,噗嗤笑。 姚文姬去隔壁拎了药箱,何桑主动接过,帮梁迟徽清洁消毒,又剪了一块硬币大小的纱布,涂了一层药,粘贴固定。 “松不松?”何桑调整着,“粘得太松会脱落,太紧不透气,不利于愈合。” 他仰头,视线里是她尖尖小小的下巴,“刚刚好。” 何桑用棉签蘸了消毒药水,擦拭他眼眶的边缘。 “母亲。”梁迟徽眼色示意她手腕。 姚文姬没理解,“什么?” “您不是给儿媳准备了传家玉镯吗。”他温和含蓄。 “又惦记上我的玉镯子了?”姚文姬气笑,拉开首饰柜,摆了三列的丝绒盒,“梁二公子,你自己选。” 第337章 结婚后的生活 梁迟徽丝毫不客气,走向首饰柜,挑挑拣拣。 他品味佳,不是一等一的档次入不得他眼,第一排的玛瑙和玉石他一件没挑中,评价了一番,“这类玉石不值钱,记得买羊脂白,或者栗黄玉。” 姚文姬没好气,“要饭的竟然嫌饭馊。” 他置若罔闻,翻第二排,老坑玻璃种的翡翠耳环,水绿水绿的,梁迟徽选了最大的一对,“母亲,这件行吗?” 姚文姬面色发青,“行啊。” 梁迟徽力道温柔托住何桑的下巴,在耳垂那里试戴,“款式不错,颜色老气,显年纪。”他搓磨了几下,“你四十岁再戴,先收下。” 何桑扯他袖子,“我不要...” “你还要?”他耐心,俯下身,“还要什么,我母亲大方,疼惜你,你要什么她也肯给。” 梁迟徽越过她头顶,“对吗,母亲。” 姚文姬一噎,“的确没什么不舍得,不过小何的房间没有首饰柜,你搁在我这里——” “我定制一个柜子。”梁迟徽继续翻第三排。 姚文姬面色又铁青了一度,“你没钱买首饰吗?” “真正的好翡翠市场买不到了。” “所以你搜刮我的?”姚文姬挤开他,取出一个龙种翡翠镯,关闭柜门,“站远点,少碰我东西。” 梁迟徽抿唇笑。 “小何。”姚文姬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你过来。” 她往回缩,“姚姨...我不能收。” 姚文姬握着她手,将镯子套入手腕,“我不在乎你的家世,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比复杂的豪门教养出的女儿,简单,纯粹,懂事。老二是娶媳妇,不是娶银行,况且我瞧不上那三亿五亿的嫁妆。” 何桑不吭声。 “老二既然开口了,替你要儿媳妇的传家镯,我了解他的性子,翡翠贵不贵重是其次,意义贵重,他有这份心,我是拦不住了。”姚文姬给她戴得端端正正。 何桑白皙,纤细,佩戴粗大的翡翠镯不太匹配,“姚姨,我年轻,不够贵气,戴不惯。” “贵气是身份衬的,是丈夫宠的,女人有身份,有宠爱,贵气自然有了。”她捋着何桑鬓角的长发,神色慈爱,“小何,这世上演戏演得好的,不只有演员,名利场人人是演员,人人在伪装,会蒙蔽眼睛,蒙蔽心肠。本事高明的,有一万个方式让你看到应该看到的,听到应该听到的,真真假假,学着辨认。” 何桑心口窒得慌,“您的意思是?” “你聪明,踏实,有悟性,我何必说破呢。” 梁迟徽这时出其不意又打开柜门,两个西裤口袋塞满了首饰盒,姚文姬推搡他,“搬空了?有你这么挑首饰的吗?” “您不是同意了吗。”梁迟徽无辜。 “我同意你挑一两件,你进货呢?”姚文姬掰他手,手心赫然藏了一枚澳白珍珠戒指,“我的极品澳白你全弄没了,这是最后一颗了。” 梁迟徽郑重其事,“留一颗,勾起您对其他澳白的念想,不如不留。” “塞不下了,还塞!”姚文姬掏他鼓胀的口袋,火冒三丈,“连你外婆的祖母绿手串也惦记?” 他振振有词,“外婆不是传给您了吗。” “那又怎样?” 梁迟徽捏住盒子,不撒手,“您传她。” “法律规定的?”姚文姬气笑,笑了许久,她使劲儿夺,“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原本不信,梁璟不解风情,老三暴脾气,梁家男人的风流好色都集中在梁延章身上了。现在一琢磨,风流贪色未必是坏事,心性不定,对哪个女人也吝啬。纪席兰嫁给梁延章三十年了,捞着什么了?老宅是梁璟的,公司是你的,大部分房产是他自己名字,钱嘛,梁家不剩什么了,梁延章比你们三个儿子精明得多,一辈子在防女人,你们倒好,敲诈亲妈讨媳妇的欢心啊。” 何桑撩眼皮,一扫她,又垂下。 ——梁家不剩什么了。 纪席兰不晓得,梁璟不晓得,姚文姬却晓得。 这些年,二房各司其职,姚文姬在东南亚注册实体工厂,搞境外账户,梁迟徽生吞家产,合谋算计梁延章,彻底架空了长房和三房。 梁延章太信任梁迟徽了,甚至太自负了。 姜是老的辣,梁氏集团更是他一手创立,他做梦也不相信,小狼羔子的心机手段,早已凌驾于他了。 梁迟徽会哄人,虽然首饰柜空空荡荡了,姚文姬的火气没多大,挥了挥手,驱赶他,“滚,一星期内,别在我眼前晃悠。” 他示意何桑,从卧室出去。 梁迟徽倚着墙,何桑靠在对面的扶梯上,相隔一米距离,小方厅吊着一盏老式的莲花灯,梁延章喜欢这盏灯,金白粉的三色光晕,平时很少开,大多开白色、橘色的灯带。这会儿窗外阳光正浓,偶尔云层遮住太阳,视野中的一切雾蒙蒙,影子照得胖胖的,蔓延在地板,连绵成一处。 何桑余光瞥梁迟徽的西裤,姚文姬的珠宝沉甸甸的,坠得他裤子歪斜,边缘耷拉得长长的,覆盖了拖鞋。 她破功笑,“你放回姚姨的首饰柜吧。” “我母亲不缺首饰,没有摆在老宅而已。” 梁迟徽拽出一个长方盒,“那款婚纱适合戴这条项链。” 何桑迟疑了一下,接住。 他又拽出一个方盒,“翡翠吊坠,配项链的。” “原来你是偷了一套啊。”她拿着,打算明天送去姚文姬的衣帽间,起码传家镯不能收。 梁迟徽一盒盒拽,全部堆在何桑怀里,“如果你喜欢,我带你去她名下的住处,我知道密码。” 何桑噗嗤一声,他也笑出声。 “你再偷,姚姨报警了。” 芳姐收拾主卧,老郑开车回来,拎了一只皮箱,“纪夫人凌晨的航班。” “才三天,她不玩了?” “纪夫人在外地给一位大人物祝寿,寿宴今天结束了。” 何桑踩住台阶,刚要下去。 梁迟徽叫住她,伸手抚摸她腕间的翡翠,墨绿与纯白交映,美轮美奂。 “你想过结婚后的生活吗。” 她一僵。 “不一定和我,只是一种生活。”梁迟徽看着她的手和镯子,没有看她。 “没想过...” “嗯。”他情绪不悲不喜。 第338章 这段感情,开不出花 何桑抬头,“你的纱布松了。” 她把首饰盒放在圆木桌上,小心翼翼摁住,撕下胶贴,重新粘合。 粘合的同时,扯动伤口,梁迟徽一眨眼,纱布又崩开。 何桑踮起脚,沿着眉骨的弧度,指腹一厘厘剐,剐得服帖,再粘,“我一直以为,壮实魁梧的男人是铁打的,不容易受伤,生病,其实你们最娇气。” 她来来回回摁压,手洒下阴影,梁迟徽在那团阴影里凝视她,“我娇气吗。” “你和老三都娇气。” 他闷笑,“一个是累的,一个是折腾的,可不是娇气。” “你和谁打架了?”何桑也凝视他。 “段志国。” 她指尖一顿,“他万一又报复你呢。” “他后天回泰国。”梁迟徽微微弯腰,迁就她的高度,“赵凯向上级申请了,不允许他入境。” “你的地下钱庄有二十二亿,赵凯也知情了。”何桑试探,“会惹麻烦吗?” “无妨。”梁迟徽对她终究有戒心,没过多解释。 听他的语气,大概率会转移地下钱庄的现金。 即使赵凯联合外省警方,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理由,查封清点钱庄,实际数额出入太大,也没法追查。 因为梁迟徽签署的协议是段志国持枪非法逼迫,协议中的数据条款在法律上无效,二十二个亿不具备现实依据,梁迟徽可以自辩是虚报。 何桑觉得他像是一堵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钻出一个漏洞,太难了。 “梁董。”范助理站在楼梯口,“我有公务汇报。” 梁迟徽翻出打火机和烟盒。 她识趣,“我先回屋背台词了,下午4点有一场话剧,我是特邀演出。” “我送你去剧院。” 何桑笑,抱起那堆首饰盒,“好。” 她步伐慢,经过二三楼的休息区,望了一眼楼上。 梁迟徽侧身抽烟,隐匿在避开日光的角落,轮廓模糊,范助理盯着她背影。 “何小姐,您有吩咐吗?”范助理忽然询问。 梁迟徽偏头,目光掠过二楼。 “我最晚3点出发,来得及吗。”何桑镇定自若,窗子的纱帘扬起,烟雾漫过,他面目清晰了几分。 “来得及。” “我可能洗个澡,需要化妆,2点50分我在客厅等你。”她消失在转弯处。 梁迟徽收回目光,“你紧张她干什么。” “涉及三公子。”范助理上前,压低声,“我已经安排人散播内幕了,太太圈议论纷纷,很快满城风雨。” “给老三一个教训,让他长记性,一心挖我的底细,挖出自己的债了。”梁迟徽笑着掸烟灰儿,“抹掉痕迹,不要查到你头上。” 范助理担忧,“三公子毕竟立了大功,而且宋禾父亲是自愿当向导,原始森林危机四伏,他是本地人,很清楚里面的状况。大公子又足足添了五倍的赔偿金,宋禾母亲也理解这次意外,接受了补偿,和平解决了。” “你不懂关键。”梁迟徽推开露台的落地门,壹山的后花园种植了一片西府海棠,花海无尽无休。 “老三不服从上级指令,擅自行动,是违规;宋家收了钱,私人和解,属于人道主义补偿,与公家的处罚无关。如今曝光,老三在中海集团的位置一定坐不稳了。”他把烟头戳在灭烟器中,“老三只能主动辞职,平息舆论,失去中海集团总经理的光环,他的势力大打折扣,上流圈认地位,认身价,不认人,他卸下职务,唯一的头衔仅仅是梁家的三公子,我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他在我之下,又凭什么和我斗?” 范助理醍醐灌顶,“怪不得您保留宋禾这张王牌,始终没有声张,果然派上大用场,咱们高枕无忧了。” “贪财的人最易掌控。”梁迟徽走进书房,“宋禾判了刑,没资格妄想三公子夫人的名分,老三下手也狠,禁止任何渠道保释减刑,她母亲不甘心,我承诺给宋家一大笔钱,她们当然愿意为我所用。” 范助理关上书房门。 何桑捧着化妆镜,在一二楼之间的台阶,面无表情涂口红。 门合拢的声音响起,她手不禁一颤。 好半晌,她抓住楼梯的扶手起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2点40分,梁迟徽下楼。 何桑叉着一块蜜梨,仿佛什么没发生过一样,“冰镇的,很甜,你尝尝吗。” 梁迟徽在玄关换皮鞋,“我不爱吃梨。” “你爱吃什么?” “无花果。” 她抽出湿纸巾擦手,“无花果没什么滋味。” “只开花不结果,甚至从没开过花,它的名字值得回味。”梁迟徽抄起钱夹,先一步出门。 何桑在原地愣了一秒,恍惚明白他说什么。 有些感情,是不开花,不结果的。 梁迟徽在庭院里鸣笛,她跑出去,坐进副驾驶位,“范助理呢?” “整理文件。” 他替何桑系好安全带,调头驶出小区南门,午后的天鹅湖波光粼粼,木质长廊铺了一地的落花,湖面游荡着两对鸳鸯。 “我们没有合照过。”他突然开口。 何桑专注翻剧本,没回应。 梁迟徽看了她一眼,“拍一张吗。” 她笑,“你喜欢拍,我们就拍一张。” “我不是很上相。” “我也不上相。”何桑撂下剧本,抻了个懒腰,“我爸爸告诉我,长得漂亮的无论男女,都不上镜。” 梁迟徽目视前方,“算是夸奖我吗。” 何桑点头,“还用我夸吗?冀省哪个女人不夸你。” 他又看了何桑一眼,她不太对劲,又形容不出,干脆没说话。 到剧院是3点40分,何桑穿好戏服,盘了发髻,准备去幕布后面备场,路过vip贵宾招待室,邱太太从门里出来,心急如焚拖住她,“梁先生捅出大篓子了!” 邱太太粗略讲了一遍情况,“具体细节我不知道,宋母大闹中海集团,斥责梁先生忘恩负义,她女儿是冤枉的。” 第339章 击中了他一下 何桑浑身打个寒颤。 蛇打七寸。 梁迟徽混迹名利场,太明白什么是大麻烦,什么是小麻烦了。 他掐住了梁纪深的软肋。 玩了“局中局”。 外面的局,是梁纪深背负了一条人命。 里面的局,是他不服从省里指挥,违规了。 宋禾的父亲是老百姓,梁纪深是权贵阶级,稍稍煽风点火,局势会大失控。 梁迟徽故意误导民众,猜测梁纪深是罪魁祸首,权贵派一旦涉及人命,真假不重要了,风评是无法扭转的。省里帮他澄清,是推卸,是包庇;不澄清,是默认,是心虚。 轻而易举搞垮梁纪深。 属于大麻烦。 至于不服从指挥,违规行动,梁纪深毕竟立了大功,功过相抵,何况他从商了,职务不同了,老张和老蒋在内部公示一份通报批评,罚奖金,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属于小麻烦。 当务之急是破解大麻烦,让宋母改口,梁纪深冤枉,他是救人的,宋父并没有被他连累,纯粹是意外。 澄清是一方面,逼梁迟徽罢休是一方面。 梁迟徽一天不罢休,这桩陈年往事便是炸弹,时不时雇佣宋母啃一口人血馒头,梁纪深永远没有太平安生的日子了。 梁迟徽必须彻底打消利用宋母的念头。 如何打消呢。 裹进来一个梁迟徽在意的,不忍伤害的人。 何桑演完谢幕,是傍晚五点半。 梁迟徽在剧院门口等她下班。 小姑娘挽着她胳膊出来,梁迟徽鸣笛。 “梁二公子,忠犬老公啊,一刻离不开我们桑姐呀?” 他含笑,“离不开。” “什么时候娶桑姐?”小姑娘探头探脑的,车厢弥漫着男士香水味,清冽冷峻,好闻上头。 “她松口答应,我马上娶。” “原来是桑姐没答应啊。”小姑娘嗅了嗅,“梁二公子,什么牌子的香水?” “我母亲在法国定制的,我不了解牌子。”他从置物柜内取出香水瓶,剩下三分之一,“你试一试,留香很久,去专柜选一款相似的香型。” 小姑娘欢天喜地喷了不少,“桑姐,你们结婚的伴手礼送这个呗。” 何桑瞥她,抻安全带,“你有两句台词的发音不清晰,院长扣钱了吧?” “扣了六百,一句三百。”小姑娘咬牙,“我底薪才八千。” 梁迟徽摁下启动键,小姑娘手忙脚乱还给他香水,他婉拒了。 他从不使用陌生女性碰过的东西。 “邱太太在vip席看话剧了。”何桑插入安全扣。 梁迟徽平静开车,侧脸清俊温润,“嗯。” “她告诉我,有人恶意折腾老三,老三处境比较棘手。”何桑打量他面孔的情绪变化。 他情绪太稳了,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暗算于无形,杀人不眨眼,杀人不见血光。 “老三如果没有漏洞,折腾不了,既然有漏洞,怨不得人。”梁迟徽偏头,趁着红灯的空隙,轻轻握住她手,“别提他了,提我们。” 她一笑,上翘的眼角弯弯,像一泓澄澈的月牙湖,击中了梁迟徽一下,“提我们什么?” “你同事不是催促我们结婚吗。” “她催促你也当真啊。”何桑抽回手,整理他衣领,又抚摸他眉尾的创可贴,“范助理替你换的?” 梁迟徽笑意消散,脸上的温度也降了,凝视她。 似有若无的亲昵动作当幌子,岔开话题,是她一贯敷衍他的绝招。 他目视前方,不再说话。 ...... 第二天早晨,邱太太到壹山庄园接何桑,去了一趟中海集团。 梁纪深在办公室将就了一夜,大批的记者也守了一夜。 九点钟,公司大门敞开,保镖左右列队,撑着巨大的黑伞遮住梁纪深,只暴露腰部以下,他穿着黑西裤,隐约一截晃动的手臂,同色系的衬衫。 红旗l5泊在台阶下,程洵利索拉开车门,梁纪深躬身上车的一霎,保镖收了伞。 记者蜂拥而上,拦住去路,声嘶力竭地喊,“梁总七年前由于卧底工作失误,导致一名无辜的向导死亡,属实吗?” “您为什么隐瞒呢,不想负责吗?” “死者的遗孀控诉您有重大失职责任,死者是受您牵连丧命的——” 程洵升起挡板,隔绝了车内的景象。 “梁先生又不是明星,记者采访什么?”邱太太怒气滔滔的,“中海集团的老总,地位摆着呢,不是一般的富商,哪怕梁先生犯错了,有市里省里监管,轮得着他们废话吗,上面还没出调查结论呢,诽谤罪吓死这群记者!” “他们不是记者。”何桑发现不对劲了,“采访中海,中盛,中源的‘三中集团’一把手,是官方下达任务,没有冀省的公函通知,记者不可能出马,他们有职业规范,不像娱乐狗仔没底线。” 邱太太糊涂了,“那这群是什么人?” “是自媒体团队,花钱雇的,炒热度,炒舆论,炒得越大,纪深越在风口浪尖上,省里越要严厉处置他。” “谁敢算计梁先生啊,中盛和中源的老总?”邱太太自己先否认了,“图什么啊?‘三中集团’统统是给省里打工的,领固定薪水的,没有利益矛盾。” 何桑一宿没睡好,这会儿头昏脑涨,“你约了吗。” “约在清风茶楼。” 司机调头,直奔环城区。 四十分钟后,何桑下车,跟着邱太太上二楼。 204包厢内,宋禾的母亲在吃茶点。 邱太太在对面坐下,“宋夫人,您应该认识这位何小姐吧?” 宋母不吃了,满是敌意盯着何桑,“她害惨了我家小禾,烧成灰我也认识。” “您女儿迫害何小姐,法庭判决证据确凿,莫非您质疑法律吗?” “梁家的三公子和市局、市检是什么关系,我一清二楚。” “什么关系?”何桑腔调冷飕飕的,“梁纪深在一线苦战十年,清廉自律有口皆碑,没贪过一分钱,没徇过一次私,没作过一次弊,你凭什么信口雌黄。” “老宋是——” “是自愿的。”何桑也盯着她,敌意更甚,“当初梁纪深进驻原始森林追捕罪犯,你丈夫知道处处是陷阱,他主动提出做向导。你丈夫死后,梁璟给宋家六百七十万慰问金,本地的警方在场见证了,你承认老宋是自愿的,与梁纪深无关,梁纪深要救他,来不及救了。慰问金花没了,宋禾这棵摇钱树又连根拔了,你开始翻旧账了?” 宋母不吭声。 “梁璟是谁,你有耳闻吧。”何桑挪椅子,挨着她坐,“他可是整个冀省最品行高洁,有公信力的人物,你这盆脏水连他一起泼,你认为你有胜算吗?梁璟从政十七年,零绯闻,零检举,铺天盖地的感谢信,你再坚持下去,是自己打自己脸。” 宋母嘴唇微微抽搐。 明显是慌了。 “想要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对吗?”何桑后仰,靠着椅背,“钱揣在你口袋里,你有福气花吗?污蔑梁璟和梁纪深,连指使你的那个男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做,你的下场是和宋禾在监狱团聚。” 宋母手一抖。 茶汤洒了一桌。 何桑望了一眼水汪汪的茶桌,“按照我教你的圆场,我保证他们不追究你。” 第340章 情到浓处,还是怨到浓处 中午,梁迟徽在办公室批阅文件,准备一小时后召开董事局会议。 范助理反锁门,神色焦躁,“宋禾的母亲在公司大堂撒泼,现在是午休,员工进进出出,影响很大。” 梁迟徽撂下笔,“在梁氏集团闹?” “是。” “没给她封口费吗。” 范助理也一头雾水,“三百万的封口费,全清。” “嫌少吗。”梁迟徽重新翻开文件,不搁心上,“加五十万。” “梁董!”保安部经理匆匆闯入,“《财经报》和《风云人物》的记者堵在公司门外,保安已经阻挡了。” 梁迟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幕后有新雇主了,不然宋母没胆子设计这出戏码。 他系好衬衫扣,从椅子上起来,“老三呢。” “申请辞职了。”范助理尾随他下楼。 梁迟徽走出电梯,一队保镖开路,“梁董到了——” 围观的员工纷纷退后。 宋母躺在沙发上,背着一个简易的氧气瓶,一边吸氧一边呻吟,药罐,水瓶,法院传票和宋禾的判决书散落一地。 梁迟徽伫立在不远处,注视她。 大堂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 “谁收买你了。” 宋母急促喘息,“梁纪深不在中海,他是梁氏集团的三公子...我没地方找他。” “你可以去金悦府找他。” “何桑在金悦府吗?”宋母爬起,“她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夫人,我也找她。” 梁迟徽眯眼,明白了。 一张脸寒气森森。 “她找何小姐...”员工窃窃私语,“何小姐和三公子有一段旧情...” “宋夫人,你可考虑清楚了,梁氏集团不容任何人放肆。”范助理疾言厉色,“你醒悟来得及,梁董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我和梁董无冤无仇,但我要讨公道!三公子姓梁,何桑是集团的老板娘,我不来这里讨,我去哪里讨?” 梁迟徽一剂冷眼扫射过去,员工往四面八方的角落躲藏。 他个子高,气场强悍,震慑十足,“我最后问你一遍,谁收买你。” “我听不懂...我要见董事长夫人,何桑逼得我们母女走投无路了。”宋母哭得歇斯底里,“你们评评理...我女儿有心脏病...小禾是造孽了,不过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竟然非要她坐牢!我哀求三公子放她一马,何桑不依不饶...三公子为了哄她高兴,对小禾绝情,我恨他,小禾有前科了,下半辈子毁了!” 员工们恍然大悟,“中海集团官网发布公告了,梁总经理停职待查,原来是她报复...” 梁迟徽面目又寒了一度,抬起手,范助理递上支票簿,他撕掉一页,连同签字笔甩在宋母面前,“你自己填。” 宋母泪流满面,“我女儿毁了,钱有用吗?” “她给你多少,加一倍。”梁迟徽懒得废话,“你怕得罪她,不怕得罪我吗。” 范助理一愣,二公子似乎知道是什么人雇佣了宋母,和他对着干了。 宋母摇头,“我要见董事长夫人...”她顿了顿,“二公子,您不要怪我,我招惹不起,有命挣您的钱,没福气花您的钱。” 梁迟徽目光凛冽,好半晌,他沉沉地笑了一声,迈步出去。 范助理跟上,“梁董...” “吩咐他们,删掉文案,视频,凡是采访相关的,一律撤回。”他仰起头,皱眉闭眼,“告诉霍太太,停止。” 范助理屏息静气,“是。” 坐上车,梁迟徽注视着车窗蔓延的水痕,一缕缕泻下,悄无声息。 投映在雨幕中的眉眼,深重像乌云压境,愈发的冰冷,静默。 “梁董,回老宅吗?” “碧玺公馆。”他嘶哑着嗓子。 范助理心口一跳。 何小姐在老宅,二公子这是不愿见她了。 车途经丽水大桥,闷雷滚滚。 梁迟徽蓦地想到什么,捏着手机犹豫了一秒,拨通老宅的座机。 芳姐正在天台清理花架,跑回客厅,“二公子,何小姐在洗澡呢。” “打雷了。” “我晓得,在收东西呢。” 他抿唇,“客房关窗了吗。” “何小姐洗澡不穿衣服的呀,我怎么好意思进去的哦。”芳姐叽里哇啦讲话,梁迟徽不耐烦了,挂断。 “回老宅。” 范助理从后视镜瞧他,“是。” ...... 何桑洗完澡,拿了一条毛巾擦头发,一转身,梁迟徽正好推门进屋。 看着她。 他呼吸的每一下起伏,胸口绷得紧紧地。 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浇在玻璃上,噼里啪啦惊心动魄。 “你怕雷声,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何桑等了良久,没有等来梁迟徽的质问,反而等来他一句关怀。 一如既往的柔情,和煦。 倘若不是他眼底渗出的血丝,一股压抑无力的破碎感,何桑真以为一切不曾发生。 “下午有演出吗?” 何桑回过神,“明天有...” “什么剧。” “《红玫瑰与白玫瑰》。” 梁迟徽拆卸了衬衣的袖扣,丢在梳妆台上,袖子随意卷了一折,“你演什么。” “白玫瑰。” 他那样复杂而阴郁的眼神,“白月光吗。” “不符合我吗?” 梁迟徽笑得苍凉,无波无澜,“不符合。” 何桑将毛巾搭在浴室的铁架上,“白玫瑰的角色改编得不讨喜,花旦不乐意演,青衣嫌戏份少,剧院请我救场的。” “红玫瑰符合你。”他倚着抽屉,右腿略朝前伸直,左腿屈膝,拨弄一支口红盖。 “因为戏服是红色旗袍吗?白玫瑰是白色洋装。” 何桑是话剧圈出名的最有氛围美感的女演员,无论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旗袍,都衬她的身段和韵味,穿素色有二十岁的纯净,穿艳色有三十岁的风情,淡妆浓抹总相宜。 其他类型的戏服,漂亮归漂亮,不够味道了。 梁迟徽漫不经心在手背划了一道红痕,“红玫瑰热烈有毒,底下是一块焐不化的冰,反差感适合你。” 何桑一动不动。 他一步步走过来,臂弯圈住她,胸膛贴着她脊背,“尖锐的刺很会扎人,不管对方疼不疼,这支红玫瑰只管扎得过瘾,扎得痛快。” 激荡的风雨灌入窗户,刮倒了落地灯,坍塌在何桑脚下。梁迟徽抱得她更用力,分不清是情到浓处,还是怨到浓处,狠狠箍紧她的腰,她的血液仿佛冻住,不再循环流通,是一个断裂的空洞。 第341章 疯狂 梁迟徽毫无征兆地扳住她下巴,亲吻上去。 何桑本能一歪头,他没吻到嘴唇,吻到面颊了,他胡茬不似梁纪深那样浓密,梁纪深毛发生长旺盛,五六个小时刮一次,头发也是半个多月修剪一次,耳鬓厮磨之际,总是刮得她又疼又痒。梁迟徽是正常的生长速度,虽然他吻得野蛮,猖獗,但触感并不刺痛。 梁迟徽一边遏制她,一边试图吻她的唇,何桑不断挣扎,躬身拱开他,他失去了理智,仿佛一头迷惘的困兽,自我抗争,自我疯狂。 “迟徽...” 她奋力推。 男人温热的唇舌掠过她嘴角,是苦荞茶的清苦味道,何桑大喊他名字,“梁迟徽!” 倏然间。 他回过神。 目光渐渐清明。 何桑小小软软的一团,长发披散,她吓坏了,蜷缩在床头,如临大敌地望着他。 她察觉到他的手揉她的腰肢,混乱抚摸她脊背,也察觉到他衬衣西裤下的躯体在发烫,释放独属于男性的,独属于梁迟徽的气场。 强势灼烈的火焰。 他后退一步,仓促转身。 门关住,梁迟徽低着头,胸口反反复复地胀起,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敲打。 好一会儿,他平复下来,摸索出一根烟,右手轻颤点燃。 姚文姬杵在三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俯瞰他,“老二。” 梁迟徽略一僵,仰头。 他防备心重,陌生人难以近身,这一刻,他魂不守舍,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有人。 “我告诫过你,睡觉要浅眠,交际酒局等对方先吃,对方吃过的菜,你才可以吃,对方喝过的酒,你才可以喝,包括没开启的酒,同样不是百分百安全。任何场合,不准心不在焉。”姚文姬语气郑重。 梁迟徽夹着烟,没出声。 “你下班了?” “嗯。” “梁延章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了,你没在,他又打到秘书部。”姚文姬小声,“秘书说你是私人行程。” 梁迟徽吸了一大口,戳灭烟头,“不太舒服。” “检查了吗?” 他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小毛病,没大碍。” 姚文姬眉头微蹙,“定期复查肺部的结节,该戒烟还是要戒烟。” 客房门小心翼翼拉开,何桑出来,“姚姨。” 梁迟徽抿唇,整个人不大自然,看向另一侧,倾斜背对她。 “小何,哭了?”姚文姬关怀她,“眼眶红红的呢。” 她垂眸,“记台词,犯困了。” 男人不露声色攥拳,起初虚攥着,缓缓攥紧,又松开。 “我回书房处理公务。”梁迟徽一秒没停留,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姚文姬瞧出气氛不对劲了,“小何,吵架了?” 她摇头,闷闷的。 “老二啊,名声是风流,其实我了解他,他光说不练假把式,和外面的女人大部分是逢场作戏,小部分连戏也没作。”姚文姬安慰何桑,“你多体恤他,多担待他,他哪里不好,我替他赔不是了。” “二哥...”何桑改口,“迟徽...哪里都好。” 姚文姬不依不饶讨伐他,“他再好,你生气了,照样是他的错,老男人哄小姑娘是理所应当的,不懂疼人,不懂服软,凭什么跟他呀?满大街是年轻的小伙子。” 何桑破涕为笑。 梁迟徽刚走进书房,瞬间顿住。 窗外天色昏黑,屋里亮了一盏小阅读灯。 淡白的光,以及灯光中端坐的梁延章,寒得他骨头缝发麻。 “我昨天凌晨回来,没叫醒你。” 梁迟徽笔挺伫立,“父亲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梁延章阴阳怪气,绕过书桌,“我最得意的二儿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舍弃地下钱庄交换一个女人,是吗?” 梁迟徽沉默。 “钱庄有二十二亿,何桑区区的贱命,你搭上二十二亿?”梁延章欲笑不笑的,诧异,懊恼,荒谬,轮番上演,“你有把握夺回钱庄吗。” “没把握。”他如实坦白。 “拱手相送,玩真格的?”梁延章笑容狰狞可怖,如同一个骷髅,“段志国索要梁氏集团呢?” “父亲,我和您不同,钱固然重要,何桑的安危...” “啪——”的一巴掌,梁迟徽后半句戛然而止。 男人的力道比女人猛,纪席兰曾经一耳刮子搧得梁迟徽牙齿渗血珠,梁延章盛怒之下的一搧,霎时一个红手印,细细密密的血丝。 “我辛苦创建梁氏集团,在冀省商场发扬光大,不是让你换女人玩的。” 梁迟徽偏着脑袋,一动不动。 “一百个何桑,也不配我梁氏集团,就算翁琼在世,段志国绑架了她,钱庄和集团,我一样不会让步。”梁延章表情残酷,“翁家有钱,姓翁,梁家有钱,是梁家人的底气,赎翁琼,翁家去赎,我梁家的钱,不赎。” 梁迟徽蓦地笑了一声,“翁姨是您的结发之妻。” “那又如何,她是她,我是我。倘若死神要一个人的性命,她会代我死吗?选择自己活,自己享福,是人性。”梁延章站在他面前,“我希望我的继承人,有我的风范,而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所谓的妻子,拖累你,无用处,便谈不上是妻。” “您真心爱慕我母亲吗。” 梁延章眯眼。 “真心爱慕纪姨吗。” 梁迟徽继续问,“您真心培养我,真心呵护大哥,宠爱老三吗?” “我是你母亲和席兰的丈夫,是你们的父亲。”梁延章中气十足。 “您心里只有利益,只有从底层泥潭爬上来的奸诈冷血。”梁迟徽一字一停,“所以大哥在国外大使馆驻任十七年,不愿回家。所以老三百般算计,设局,捞他母亲脱身,和您离婚。所以我母亲甘愿身败名裂,牺牲一个女人最在乎的清白,也要摆脱您的控制和霸占。” “你放肆——” 又是一巴掌狠狠劈向他左脸,新的红印覆在旧的红印上,梁迟徽身型晃了一下。 梁延章气喘吁吁,“我现在不与你计较,你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调虎离山。”他倒背手,发号施令,“放出消息,泰国的几个地头蛇绑了一批黑工,其中有华人妇女和童工,老三的正义感一定申请做卧底,那边的黑恶势力网他最熟悉,他在东南亚又混出名头了,地头蛇大概率给他面子,不损失一兵一卒解救华人黑工,边境警方会同意的。” 梁迟徽反驳,“即使派出老三,消息不属实,他马上回国了。” “你在泰国有朋友,有势力,演一出戏,拖住老三。”梁延章势在必得瞥他,“只要老三不在冀省,赵凯没工夫对付你,尽快将广和集团的证据销毁,安排佟大和佟二出省,去西北农村避避风头,然后解决何桑,怎么解决不用我教你吧?东南亚的娱乐场多,哪一家都容得下她,你不解决,我亲自解决了。” 第342章 梁纪深拉活儿 梁迟徽面孔好似翻涌着一层又一层乌黑澎湃的巨浪,朝海底席卷,朝漩涡里肆虐,越卷越骇人,越卷越不见底,越深不可测。 “凭老三的本事,我在泰国一共有两条线,起码被他废掉一条线。” 梁延章不以为意,“凭你的本事,他废掉一条线,你可以再建立十条线的势力。” “何桑一旦消失,您考虑过后果吗。”梁迟徽直勾勾注视梁延章,“老三会发疯的。” “不是有你吗?”梁延章笑得意味深长,“我相信我钦定的继承人,有道行压住老三,压住梁璟。老二,你的毒辣是最像我的。” “我办不到。” “什么?”梁延章笑容愈发诡异,打断他。 “我,办,不,到。”他字字铿锵,没有转圜。 一棍子当头砍下,结结实实砸在梁迟徽的肩膀,“办得到吗?”梁延章面色铁青。 “我压不住老三。” “是压不住他,还是舍不得何桑。”梁延章举着拐杖,步步紧逼。 梁迟徽慎重,“压不住。” “伯父——”何桑忽然闯入,踉跄一扑,抓住那根又要砸落的拐杖。 梁延章瞪着她,“滚!” 她不躲不闪,“您再打下去,迟徽承受不了!” “何桑!”梁迟徽伸手拽她。 梁延章猛地一搪,何桑连同拐杖甩出半米,狠狠地摔在门板上。 她呻吟了一声。 扶起她的刹那,梁迟徽看向梁延章,目光犀利深沉到极致。 这么凛冽的,冰冷的目光,震得梁延章一颤。 “回屋。”他收回视线,轻声安抚何桑,横抱起她扬长而去。 梁迟徽将她放在客房的藤椅上,随即直起腰,“你在书房门外多久了。” “我听见打斗的声音,刚去书房...” 何桑按摩胳膊肘。 他蹲下,“磕肿了?” “没肿。”她摇头,手背触碰了一下梁迟徽的巴掌印,“伯父怎么下得去手。” 梁迟徽握住她。 何桑手软绵绵的,暖乎乎的,化作一汪春水,从他的皮肉流淌进心底,丝丝缕缕蔓延开。 他脸颊贴上去,无声无息。 ...... 下午两点,中海集团官网更正了通报公文。 ——经过市、省级相关部门的联合调查,总经理梁纪深先生七年前在一线侦察工作中存在失职违纪行为,同时有重大立功表现,组织研判决定:予以内部检讨,警告处分,降一级留用。宋先生家属蒋女士对于梁纪深先生的指控,属无中生有的诽谤,梁纪深先生念及宋先生已逝,对蒋女士表示谅解,不予追究。 公示发布,在上流圈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中集团”是中海,中盛,中源,中海集团是领头羊,总经理自然是冀省所有老总的老大,商业界的领军人物。如今梁纪深降一级留用,由总经理降级到副总经理,排位在中盛、中源集团一把手的后面,地位大跌,业界全是瞧笑话的,幸灾乐祸的。 邱先生联系梁纪深,提示关机。 梁纪深这会儿驾驶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泊在东区“王师傅绿豆糕”的店铺门口。 便捷酒店三楼边角的一扇窗,一抹人影鬼鬼祟祟张望楼下。 五分钟,佟大走出酒店。 佟大在306房间住三天了,一直吃外卖,偶尔深夜出门,买一包烟,一碗汤粉,从未离开这趟街。 所以便衣白天比较松懈,天黑了才打起精神。 佟大突然现身,搞得猝不及防。 “赵局,是不是露馅了?” “佟大没那么精。” “佟大不精,梁迟徽精啊。”便衣心有余悸,“4月份全市大排查,您在梁迟徽手里没讨到便宜。” “梁老三盯着他呢,他大势已去。”赵凯蛮踏实的,“老三斗老二,咱们负责辅助,万一斗不赢,是大名鼎鼎的梁检臊得慌,市局不臊。” 便衣逗笑了,“我记得您说恩师喜欢梁检,嫌您淘气,不喜欢您。” 赵凯这股火憋十年了,“我和周坤帮老三背锅,我自己再背自己的锅,显得我不老实,他正经。实际上这小子私下浑着呢,他最气盛了。” 街巷驶过一台大皮卡车,鸣笛刺耳。 佟大在原地灌了一瓶冰镇啤酒,走向出租车,敲玻璃,“拉活儿吗?” “去哪?” 佟大站得远,指了指车厢,“我加一百块钱,你关闭行车记录仪。” “那不行。”司机拒绝,“这附近是火车站,酒吧街,乘客鱼龙混杂,天天闹纠纷,关了行车记录仪,出事了解释不清。” “保证不坑你。” 司机态度坚决,“你这种要求,没有司机愿意拉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宁可不挣你这份钱,图安全。” 佟大啐了口痰,大喇喇靠在树下。 倪红约他了。 约在四十公里之外的南隍庙。 租摩托,需要身份证,乘公交地铁,又有录像,骑单车必须穿梭过两个区,路途耽误久了,容易出岔子,梁纪深在冀省的人脉太广了,遍地是他的钩子,不排除暗中通知钩子,找自己下落。 佟大发愁,对面的店铺这时新鲜出炉了一笼屉蒸豆糕,他无意瞟了一眼,瞟到那辆藏蓝色的电三轮车。 有遮雨顶棚,低调又隐蔽,关键车速不慢,没摄像头。 他过去,“师傅,拉郊区的活儿吗?” 驾驶员戴着鸭舌帽,盖住大半张脸,短裤布鞋,看不真切年纪,手掌粗糙,微微发黄的纯棉背心,是走街串巷吸附汗水浸泡黄的,毛巾也白里透灰,一股发霉味儿,要多真实有多真实。 “去郊区一口价。”梁纪深装出一点东北腔,高亢嘹亮,“三十一块五毛钱。” 佟大一怔,“咋有零有整呢?” “吉利数,少一毛多一毛都不拉。” 老司机圆滑,确实有讲究。 四十公里算是“小长途”了。 吉利出发,平安归来。 佟大本来纳闷儿,分明是大热天儿,这个男人却打扮奇怪,现在他彻底没疑心了,掏出钱,“南隍庙,西门。” 梁纪深接过钱,揣口袋里,示意他,“上车吧。” “赵局,一辆电动三轮车载着佟大往南去了!”便衣跑下楼。 “三轮车的司机是梁老三,你们跟上,丢了就丢了,千万别打草惊蛇,倪红至今失踪,证明她非常警惕,她约定的位置估计很偏僻,不应该有汽车出现,你们最好是步行跟一程。”赵凯挂断电话,收拾案卷,准备召开一桩走私案的案情分析大会。 副局端起杯子喝水,打趣梁纪深,“斗战胜佛梁检开三轮车了?” 赵凯搁在桌上照片,他们传阅,大笑,“梁检干一行有一行的范儿啊。” “化妆师化的民工妆。”赵凯也打量照片。 梁纪深模样俊,五官凌厉逼人,不化得灰头土脸,掩饰不住矜贵的英气。 第343章 下次别让我等太久 傍晚,家庭医生赶来老宅给梁迟徽敷药。 何桑躺在贵妃榻上看杂志,芳姐来来回回送水,清理医用垃圾,“何小姐,二公子在次卧呢,您不去陪着?” 她一言不发。 芳姐十分钟后又经过,她叫住,“芳姨,医生敷药敷这么久?” “二公子的肋骨淤青了一大块,医生贴膏药呢。”芳姐是长房的佣人,不喜欢二房,也瞧不惯了,“老董事长是打儿子,是打仇人呢!哪有对亲生儿子下狠手的...” 梁延章的拐杖是金丝楠木材质,涂了胶漆,梆硬结实,抡一下伤筋动骨。 “伯父在书房吗?” “在主卧,纪夫人买了玉扳指,老董事长试戴呢。” 何桑撂下杂志,刚要出去,梁迟徽隔着一扇门询问芳姐,“她饿了吗。” “厨房炖了菜,何小姐基本不吃晚餐的,我听蓉姐说,她保养身条儿。” 梁迟徽整理衣裤,将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粒,又捋正皮带,清了清喉咙,轻轻敲门,“何桑。” 她下意识驻足。 “在休息吗?” 何桑蹑手蹑脚,“吧嗒”反锁门。 死寂了一秒。 响起梁迟徽的闷笑声,“抱歉,是我莽撞了,没征求你的允许就吻你。我出门一趟,有应酬,需要携带家属。” 她盯着地板,“什么应酬。” “中源集团年会,七点晚宴,在新世纪酒楼。” 现在是五点半。 “来得及吗?” 梁迟徽抬腕看表,“立刻出发,一小时到达。” 门里没动静,他垂眸,“别勉强,我自己去。” 何桑指尖摩挲着锁芯,梁迟徽待她实在不错,她这次为了梁纪深,收买宋母去梁氏集团折腾,梁迟徽不仅顺了她的心意,连一句责骂的话也没有。 哄着,呵护着,午后电闪雷鸣,他知道自己怕雷声,匆匆回家照顾。 他分明气恼到极致,依然不愿撕破脸,他让了一步,便要无止境地让第二步,第三步。 何晋平的死,何桑势必查个水落石出,可一码归一码,和梁迟徽出双入对、体面和谐,是她当下的义务。 她拉开门。 “不赌气了?”梁迟徽声音温和,但有力量,“还怪我是吗?” 何桑摇头,“没怪你。” “没怪躲我?” “没躲...” 他手自然而然在两侧,低着头打量她,“父亲打我,吓坏了?” 何桑终于点头。 梁迟徽高兴,“我禁得起打,吓坏什么。” 又是沉默。 那会儿疾风骤雨,梁延章搧完他两巴掌,甩拐杖不小心扫碎了一个花瓶,书房噼里啪啦地震似的,何桑过去的时候,梁延章气势汹汹的场面,她瞬间忘了在客房发生过什么,本能拦下那一拐杖。 这会儿,理智回笼。 又记起他强吻的一幕了。 别别扭扭的劲儿。 “我保证你下次同意,我再吻。”梁迟徽诚意道歉。 好半晌,何桑走出房间。 梁迟徽跟上,“不能等太久。” 她步伐一滞,“什么太久?” “下次。” 何桑抿唇。 没答复。 ...... 新世纪酒楼在南区的凌霄路130号。 华丽气派的西式酒楼,楼顶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大摆钟。 1923年的法国建筑,鎏金古铜色,在黄昏下发出陈旧的金光。 梁迟徽入场晚,中源集团的礼仪队已经离开签到处了,公关部经理亲自下楼招待,“中海和中盛集团的老总到场了,在1号桌,您是2号桌。” 省企比私企高一档,是商场默认的规矩。 “纪深在?” “梁副总不在,蒋副总在。他的秘书通知了,大概要九点到。” 梁副总。 下午公开通报降一级留用,称呼马上改了。 权贵场人人耳聪目明,八面玲珑。 从电梯出来,宴厅灯火辉煌。 何桑望了一眼梁迟徽。 上流阶级的男人,长得丑是有内涵,秃头是聪明绝顶,胖了是富态相,瘦了是清爽自律,玩累了没精神是日理万机,戏弄下属是与民同乐。总之,这圈子只拼钱和势,势越大,钱越多,纵然从头到脚都是糟点,照样有一堆人编出优点,谄媚奉承。 何桑手肘捅了捅他,“你脸上的红手印,是红光满面,老来俏。” 现场太喧哗了,梁迟徽没听清,略俯身。 她又重复一遍,“你信不信?” “信什么。” “他们会这样夸你。” “不信。”梁迟徽若有所思,“巴掌印难堪,他们懂人情世故,会视而不见。” “哎呀,梁董——”话音未落,几名西装革履的商人迎接梁迟徽,先是诧异,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贵妇人没刹住车,惊呼一声,“梁董的脸...” 气氛霎时陷入凝固。 经验老道的富商当即圆场,“梁氏集团蒸蒸日上,梁董功在千秋,更是红光满面啊。” 贵妇回过神,打趣附和,“男人嘛,岁月沉淀了才有味道,梁董如今年富力强,春光正盛呢。” “总有老去的一日。”梁迟徽不计较,走到2号桌。 富商抚摸自己头顶寥寥无几的毛发,“我们老了是老来稀,梁董老了,是老来俏。”他们大笑。 梁迟徽一怔,看向何桑。 “我是何半仙。”她扬眉梢。 他笑出声。 张氏集团的张董事长在外市考察,十亿的大工程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无暇分身了,是王总代替他出席中源的年会。 “梁董,三公子惹麻烦了?” 梁迟徽落座,反应寡淡,“小麻烦,解决了。” 王总挤眉弄眼,“老张和老蒋是一个派系,学生遍布大江南北的机关部门,他们根深蒂固一呼百应,保三公子不是易如反掌吗?三公子是他们最后一届手把手教出的得意弟子,传授了毕生所学。我有耳闻,如果三公子没辞职,老张退休之后,指名三公子接自己的班,梁老三不到四十岁爬上老张的职位了,何等的显赫尊贵,比梁秘高出两级。” 梁迟徽慢条斯理剥了一颗虾,搁在何桑的餐盘里,不吭声。 “王总,你这句‘保三公子易如反掌’,意思是老三有罪,老师包庇他了?”何桑入夏犯了鼻炎,嗓音娇娇腻腻的,怒气却膨胀,“梁秘在长宁区负责上访,他是公认的包青天,你有证据去检举老三,梁秘绝不徇私,没证据不要放屁,祸从口出会遭报应。” 王总一噎,肉眼可见的尴尬了。 梁迟徽擦拭干净指腹沾染的油汁,一张脸从容平静,又隐隐透出阴霾,“他说老三,你激动什么。” 第344章 逼急 何桑夹起那只剥好的虾肉,慢慢咀嚼,不再开口。 方京儒夫妇是七点十分入场的,比梁迟徽更晚。 方安意最近和郑家的公子吃过几顿饭,培养感情,郑公子的父亲是交管局的,母亲是教育局的,书香官宦子弟,本人资质平庸,无功无过,方京儒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 梁家和叶家的公子当然是姻缘良配,只是可遇不可求。 一棵树上吊死,误了终身,总不是个办法。 方安意挽着方太太一进宴场,一眼发现了梁迟徽。 他穿得简洁低调,就是一股难以形容的耀眼。 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姿势既不端正,亦不散漫,那么随意而坐,右手扶着酒杯,左臂搭在何桑的椅背,对外人,绅士疏离,进退得宜,对他的女人,亲昵温柔,霸气呵护。 方安意心头酸涩,她一个多月没见过梁迟徽了,原本沉寂的情意又卷土重来,比之前还要猛烈,“妈妈,去3号桌行吗。” “3号桌啊——”方太太翻开邀请函,“可你父亲的位置是4号桌。” 她失落,“我喜欢挨窗,酒味太大了...妈妈,挨窗透气。” 方太太疼女儿,主动向中源的管理层提出调换座位,方京儒在冀省政界颇有头脸,“三中集团”的企业老总是半只脚踩在政圈,半只脚踩在商界,和方家交集多,肯定不得罪。 3号桌的宾客恰好是中源集团的常务副总,自家高管调换方便,很快安排妥了。 ...... 与此同时,梁纪深载着佟大抵达南隍庙门口,两旁的石狮子雕塑拴着一个手机,通讯录只输入了一串号码,是外省的号。 佟大拨通,一个男人在电话里指挥,“上山。” “我在寺庙,咋又上山?” “少废话。”对方不耐烦,“北边有土坝,从土坝上山。” 不等佟大详细问,电话挂断了。 “狗仗人势。”佟大愤懑,重新坐上三轮车,“师傅,我上山,多付你工钱。” 梁纪深发动,直奔土坝。 北山头是瓜农的西瓜地,凿了水井,搭了一处草棚。 草棚的正中央,六名保镖护卫倪红,她举着望远镜,在观察这辆电三轮。 片刻,她丢了望远镜,戴上墨镜,“准备武器了吗。” “准备了。” “司机不对劲。”倪红一锤定音,“打扮像民工,气质不像。” “佟大怕咱们下黑手,雇了保镖?” “兴许不是保镖。”她眯眼,“是便衣警察呢。” “佟大砸死了何晋平,他自投罗网蹲大狱吗?” 倪红视线一动不动追踪着梁纪深,“广和集团的幕后是梁延章和梁迟徽,现在梁纪深掌握了线索,他在省里有威势,各部门一定配合他调查,大开绿灯。佟大没有自首,不排除梁纪深利用他,钓我们。” 保镖抱有一线希望,“佟二蠢,佟大办事有脑子。” “他的脑子在梁纪深面前,不够撑一回合的。”倪红有数,梁迟徽从不担心梁璟,担心梁纪深。 梁璟循规蹈矩,没有乱七八糟的花招,很容易应付。 梁纪深这个人行事风格毫无规律,表面成熟沉稳,实际上思维有逆鳞,反骨。 他认为有意义的,不服从命令也要大干一场。 老张不止一次罢免他,架空他的权力,磨一磨他脾气,结果他没服软,老张服了,索性任由他了。 梁迟徽和他,于公圈子不同,于私更避嫌,没正式博弈过,因为何晋平一案,去年刚交手。 他输多,赢少。 但输了不久,他又绝处逢生,反戈一击。 侦察不是讲运气,是讲真本事,真眼力。 他时不时地翻盘,梁迟徽完全琢磨不透他这潭水的深浅了。 梁纪深驾驶电三轮停在土坝口,佟大跳下去,跑向草棚,龇牙咧嘴埋怨,“倪总,咋约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保镖二话不说先搜身,“在哪儿雇的三轮车?” “东区,老铺街。” 倪红瞥梁纪深。 底层工人的身材大多精瘦黝黑,指甲长,掌纹和缝隙有泥,这位的身板魁梧宽阔,头发乌黑浓密,指甲盖修剪得短而整齐,手虽然糙,不是干活儿的糙,是训练、持兵器,日积月累的那种糙。 象征的不是风霜疾苦,是履历身份。 “多少车费啊。” “三十一块五毛。” 倪红嗤笑,“四十公里,三十块钱,电费,磨损,人工,他赚什么呀?” 佟大一愣。 的确是赔本儿的买卖。 “你是什么人!”保镖呵斥,“摘下帽子!” “男模的胚子,当官的架子,在冀省,要貌有貌,要地位有地位,只有梁家的大公子和三公子了。” 梁纪深掀开车盖,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倒矿泉水浸湿,清洁脸和脖子,露出完整清晰的真容。 倪红冷言冷语,“果然是梁三公子。” 六名保镖面色皆变,纷纷往后退。 “梁检...”为首的保镖战战兢兢掏出口袋内的匕首和射击场的专用仿制枪,双手扣头,蹲了一排,“我投降,我们不反抗...” 这伙人是倪红在黑市雇的,不如云海楼的保镖胆子大,功夫好,而且凡是“黑、灰”边缘的混子,无论大混子,小混子,一律发怵梁纪深。 她联手段志国绑架何桑,深谙惹恼了梁迟徽,一直藏在郊区,拉黑了云海楼所有员工的联系方式,唯恐梁迟徽顺藤摸瓜,摸到她的下落。 万不得已才雇佣了他们,没想到如此窝囊。 “废物!”倪红一脚踢在保镖的胸口,“他没有武器,你们怂什么!” “红姐,我们朝他开枪不是找死吗...” 梁纪深看着他们,勾了笑,笑意越来越深,又看着倪红,动作利索下车。 “你站住。”倪红见识过大风大浪,镇静得多,“三公子,荒郊野岭人烟罕至,你何必逼急了我呢?” 梁纪深仍旧一步步靠近。 “你应该了解我的底细。” “了解。”他点燃一支烟,夜色初笼罩,旷野刮起一阵风,自西向东尘土飞扬,吹得烟头火光亮了亮,“女子格斗专业级。” 倪红也笑,“连你二哥都不知道呢。” “你猜我怎么知道的?”梁纪深嘴唇微张,叼着烟。 第345章 劫走 一辆皮卡货车这时冲下西山头,掀起沸腾的灰尘土浪,朝梁纪深疾驰而来。 倪红愣住,显然没料到这场面。 黄沙弥漫,后车厢蹿出四五个壮汉,手持棍棒砍刀,包抄了梁纪深。 这伙人不废话,动作干脆,劈的劈,捅的捅,刀刀锋利,棒棒凶狠,梁纪深赤手空拳,好在底子过硬,一时不分伯仲。 倪红的六名保镖抱头鼠窜,在货车司机的接应下,纷纷上车。 是“拦截”。 目标是捞倪红,劫佟大,挡住梁纪深。 “倪总!”为首的光头男大喊。 倪红回过神,跑过去,保镖一拽,她匍匐在车沿,气喘吁吁。 “你们是...” 司机没答复。 她心一沉,要跳车,司机不紧不慢,“如果梁三公子控制住您,您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与您不是同道中人,是正邪不两立。” 倪红僵住。 “您与梁老板是同一艘船,你们再不和睦,他是船长,您是船员,多年的情义,内讧而已,您没有大碍。” 她咽了口唾沫,“我险些害了何桑。” “幸好没成功,三公子及时降服了段志国,梁老板生气归生气,对何小姐的感情毕竟没那么深,三公子可不一样,他与何小姐的情分深,他恨您恨得牙痒痒,您这笔账百分百要算,您是跟他走,还是跟我走,您自己选择。” 倪红没动弹。 不远处,梁纪深奋力拖住佟大,一柄斧头从天而降,插进他脚边的泥土地里,溅起干巴的泥点,他一闪,鞋尖勾住斧头把手,踢中光头男的左腿。 光头男一歪,迅速调整,胳膊大开大合,抡圆了殴打梁纪深。 梁纪深纵身而起,钳住光头男的肩膀,蛮力一掰,光头男自恃人多势众,轻敌了,万万没想到梁纪深这么骁勇,没招架住,踉跄跪倒。 “你是梁迟徽的人?” 光头男瞳孔一缩,一记扫堂腿,踹向梁纪深的膝盖骨,这一脚倘若击中,十有八九骨折。 梁纪深跨步,猛地一跃,骑在光头男的头顶,双腿夹紧,一扭,旋即利索坠地,光头男脑仁嗡嗡震荡,抽搐着滚下土坝。 他蹲下,捡那支仿制射击枪。 伸手的一霎,另一只手也伸出,指骨撞指骨,对方眼疾手快,一挥拳,砸在梁纪深的手背,巨大的痛楚潮水般淹没,胀麻感狂绞他的皮肉。 那支枪顺理成章落入对方手里。 “梁检,好功夫,单枪匹马和我们打平手,怪不得省里重用你。”对方是标准的京腔,口罩一呼一吸间,瘪下去,贴合唇鼻,轮廓依稀是国字脸,大鼻头。 “你是退役的省举重运动员,梁迟徽的打手。” “我不明白梁检在说什么。”对方指尖旋转了一下枪,“你的仇人多,你逮捕的罪犯陆陆续续刑满释放了,梁检千万保重,平安最珍贵,什么立功,什么声誉,活在危机四伏恩怨报复之中,一辈子不舒坦。” 梁纪深的背心一滩脏污,他掸了掸,卡车泊在对方身后,一阵风驰电掣,消失在土坝尽头。 电三轮的轮胎爆了,卡车轧的,现场的风沙大,抹平了足印,唯一的指纹物证在枪柄上,被矮个子抢了。 这群打手突如其来,完全是意料之外。 他既要扣下佟大和倪红,又要搏斗,根本应付不完。 便衣驾驶着市局的会议公务车,一辆红旗h9迎上梁纪深,急促鸣笛,“梁检!” 梁纪深弃了电三轮,坐进后座,“有衣服吗?” “有,在手提包里。” 他拉开锁链,一件蓝色t恤,白色运动裤,纯棉的,叠得皱巴巴,他抻平一些,脱短裤,脱背心,“你的?” “夏天爱出汗,局里凡是负责埋伏嫌犯的,至少预备两件便服。”便衣开得飞快,“追那辆卡车吗?” “你配枪了吗?” “没配。” “不追。”梁纪深活泛着右手,“去新世纪酒楼。” 便衣犹豫,“佟大是不是跟丢了?” “嗯。” “那赵局...” “暂时丢了,实际上丢不了。”梁纪深打断他,“我载着佟大的途中,在身上塞了定位追踪器,倪红雇佣的保镖不专业,搜身只搜武器,没搜出来。” “您高明。”便衣赞叹,“两手准备啊。” “倪红肯定有车,安排了后路,我骑小三轮和汽车拼,骑得冒火星子也拼不赢。”梁纪深靠着椅背,打电话通知赵凯,密切监控佟大的追踪器,一旦静止在某一处,立刻出动。 便衣乐了,“赵局说您表面正人君子,其实一肚子的蔫损招,梁秘是表里如一的一根筋。” “少听他放屁。”梁纪深闭目养神。 ...... 方安意在饭局上萎靡不振,托腮望着2号桌。 宴场是粉白蓝三色的灯球,晃动的光影下,梁迟徽儒雅俊朗,衬衫袖撸起半截,清瘦遒劲的手臂,温润如白玉。 每一缕筋脉,每一块骨节,都如此风华毓秀,毫无瑕疵。 何桑挑食厉害,这不吃那不吃的,在外人眼中,矫情,娇气,偏偏梁迟徽宠她,耐着性子剥了壳,蘸了酱,俯身挨近她,唇形阖动着,似乎在哄她,谈条件,她吃下,便答应她什么,何桑勉为其难。 “梁董,要办喜事了吧?”1号桌的中盛集团老总明显是喝上头了,脑袋后仰,大声调侃,“中海集团的梁副总今晚避嫌,没出席。” 同桌的副董附和,“梁副总从‘正总’变成‘副总’,大约是不习惯,适应好了再现身。” 他们有笑声,有议论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情场和职场,未必是一得意一失意,梁副总是双双失意。” 笑声顿时更大了。 梁纪深在场,饶是再降一级,中盛和中源的老总压了他两头,也不敢肆无忌惮针对他,他情况特殊,职务调动大,保不齐明天是什么岗位了,过山车似的,要么高得很,要么贬得狠。 老张和老蒋是留有余地的,这一线余地,导致同僚讳莫如深,没胆子当面儿打压他太甚。 “俞总,老三是什么脾气,你们共事过,应该很清楚。你背后嘴碎打趣他,小心他翻脸。”梁迟徽云淡风轻怼回去,他们继续笑。 方安意捂住砰砰打鼓的心脏,“妈妈,敬酒吗?” 方太太诧异,“你愿意敬酒?” “太太和未嫁的小姐应酬不是社交礼仪吗,我懂规矩的。”她乖巧。 方太太余光一瞟1、2号桌,那男人霁月光风,掩饰不住的卓绝风采,她心下明了,没戳穿。 “京儒,去1、2号桌打个招呼吗?” “我不打招呼了。”方京儒白天在基层巡视,没吃午餐,饿得眼发绿,舀了一大碗米饭,“我敬了他们,他们回敬我,一来二去喝醉了,影响不好。” 方太太晓得丈夫的酒量,确实不适合交际,独自带着方安意去2号桌敬酒。 “梁董,最近消瘦了,工作忙,要爱惜身体呀。”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同她客套,“有劳方太太记挂,方先生又偷懒了?” “嗨,他呀,酒腻子,一杯趴下。”方太太举杯,杯口碰了一下梁迟徽的杯底,低姿态以示尊敬。 梁迟徽饮尽,添了半杯,这次是他稍低,杯口碰方太太的杯壁。 方太太揽过一旁失神的方安意,“安意,你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何小姐了。” 第346章 威胁我娶你吗? 何桑一怔,端着杯子也起来。 方安意一眼认出她佩戴的珍珠项链是澳白,冀省人尽皆知,姚文姬有一款澳白,平时的阔太聚会都不舍得戴,竟然送给何桑了。 “何小姐的项链真漂亮。”方安意喉咙酸涩。 “不是项链漂亮,是美人衬珍珠。”梁迟徽拥住何桑,“方小姐夸你了。” 何桑主动和方安意碰杯。 梁迟徽略侧身,看着方安意的酒杯,中源是省企,“三中集团”的年会、老总白事宴和公众晚宴,宴宾酒一律是五粮液,茅台,杜康,这类的国产酒,不允许出现红酒,洋酒,香槟。白酒度数高,女眷基本是点到为止。 方安意喝了一口,辣得眼眶发红。 何桑正要喝,梁迟徽摁住杯口。 “我替你。” “可是方小姐...” “方小姐,我替夫人喝这杯。”梁迟徽一笑,眼尾有浅浅的纹,他眼型生得好,有情致,有弧度,姚文姬是混血,他亦有四分之一的混血血统,再加上肤白,五官清晰分明,因此格外的俊美,挺立,深邃。 方安意听到他吞咽酒水的声音,浑厚,清清冷冷之余,神秘的野性。 尤其是他潮湿的唇,她距离他仅仅方寸间,似有若无的湿气裹着男香侵袭她,她有一秒钟的窒息。 面颊涨红,连一个小小的酒杯握着也吃力。 手一软,整杯泼在梁迟徽的衣襟。 “哎呀,安意,怎么不当心呢!”方太太斥责她,“梁董的衣服脏了。” “无妨。”梁迟徽撂下酒杯,“我去一趟洗手间。” 何桑点头,重新落座。 卡车在进市区之前,换了面包车,车泊在酒楼后门,保镖拘押着倪红和佟大下楼,走进一间地下储物室。 扑面的阴风,寒气刺骨。 室内漆黑,方方正正的天窗外,是微弱的月光。 “倪红,你本事不小。” 壁灯亮起,倪红眼皮剧烈一跳,刹那又恢复了麻木。 一名侍者帮梁迟徽清理着酒渍,他坐在单人沙发上,白色衬衣,灰色西裤,把玩一枚白金腕表。 倪红不由自主后退。 保镖立马擒住她,退无可退。 “躲过我派出的马仔,设下调虎离山的障眼法,引导他们去北郊,结果你在南郊。”梁迟徽噙了一丝笑,“倪红,跟了我十年,权谋斗争人心算计,你倒是不辜负我的器重。” 倪红如梦初醒,“你盯着梁纪深了。” “抓捕,审讯,勘察蛛丝马迹,老三是顶级高手。盯着他,我想要的人,可以不劳而获。”梁迟徽笑意不减,“老三去长陵县那天,李家村有一批大学生村官报到,其中一个实习文员是霍太太的亲戚。村委,李小蓉家,这两处的风吹草动,我了如指掌。” “原来你和我演戏...”倪红错愕笑出来,“我告诉你何桑在李家村,你表现得一无所知,迟徽,你防备我防备到这个地步了?” “你忠心耿耿吗。” “我问心无愧,苍天可鉴。”倪红直视他。 “是吗。”梁迟徽缓缓起身,侍者捧着毛巾站到一旁。 “在我的办公室故意提到广和集团,提到何晋平,然后偷偷录音,你想怎样,威胁我娶你吗?” 倪红脸色一寸寸惨白下去。 “玩手段,你太嫩了。”梁迟徽凭手感系着腕表带,目光一动不动停留在倪红惨白的面孔,“你偶尔聪明,偶尔反被聪明误。给段志国放消息,这样愚蠢的招数,我对你很失望。” 佟大蜷缩在墙根,抖如筛糠。 “佟先生。”梁迟徽目光移向他,语调和煦,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亲手斟了茶,递给他,“一路风尘仆仆,先解解渴。” 佟大吓得腿肚子抽筋,“梁老板...” “藏在什么地方了?” “羊圈的地窖里。”佟大哆嗦着。 梁迟徽漫不经心挑眉,“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广和集团的工人多数是来自红杏村和李家村,集团出事,我非常忌讳相关人员,你藏在家中,不只是避开我,也避开警方了,老三和赵凯最开始以为你出境了。” 他稳步走过去,“是佟太太的主意吗?” “不!”佟大惊恐,“小蓉没文化,一个傻娘们儿,她不知情!是我建羊圈,挖地窖...我怕...” “怕我吗?” 梁迟徽始终含笑,那股笑阴森莫测,不如不笑,佟大浑身打颤。 “对你赶尽杀绝,对你太太下手?” 佟大讪笑,“梁老板金尊玉贵,不值得赔上自己...” “第一,即使我不留你,不会自己动手,东南亚的工厂,鸡笼,比比皆是,你改个身份去做苦力,我照样解除后患。”梁迟徽审视着他,“第二,你太太既然不知情,我一向不喜欢扩大麻烦,沾染女人。” 佟大暗自松口气。 妹夫大刚警告过他,梁延章没底线,只图利益,图保险,梁迟徽的为人处世是有底线的。 起码不殃及无辜,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激怒了他,他玩得你不死不活的,驯服于他,他一定言而有信,承诺的荣华富贵保证兑现。 “梁老板,我和佟二逃不过梁检的手心了。”他横了横心,“只要照顾好我老婆,我要命一条,谁都撬不开我的嘴。” 第347章 梁纪深吃醋 梁迟徽手忽然探向佟大的腰带。 白炽灯照射下,是一枚银灰色的微型追踪器。 国内不常有,属于东南亚的毒窝、传销窝的新科技,无线,电力续航久,一些扫描仪、探测仪扫上去,不会消磁,不会暴露。 边境的一线卧底几乎人手一个,在冀省,赵凯有,梁迟徽有,赵凯是组织发的,梁迟徽是在东南亚的黑市高价购买的。 36万块一枚。 缺点是不大防水,比如淋雨,坠海,马桶冲刷,数据会清零。梁迟徽测试过,泡在鱼缸里,它的信号只能支撑15到25分钟。 东南亚的蛇头、罪犯,已经学精了,专门在河边、海鲜市场的水箱附近交易,万一有警方或者仇家埋伏,又不确定追踪器藏在身上的哪个位置,索性脱个精光,扔水里,再逃。 佟大瞳孔凸涨,惊得结巴,“这个...” 梁迟徽直奔隔壁的公共卫生间,放入水池,拧开水龙头。 追踪器漂浮在水面。 他眼神定格,胸膛紧绷。 矮个子拘押着佟大,也走进来,“老板,是不是露馅了?” “嗯。” 矮个子恼了,一拳抡在佟大的后脑勺,“蠢货!” “我不知道...”佟大捂着,“我在南隍庙下车的,倪总留了一部手机,一串号码,命令我上山,山路很颠簸,车翻了,我帮梁检扶车,他趁机塞我衣服里了...” “老三这方面是行家,手脚敏捷头脑机灵,他在市检不是白混的,即使是我,稍有懈怠也会中计,着了他的道。”梁迟徽看了一眼佟大,“不怪你。” “三公子把伍子和六子打伤了,我和他打的时候,他体力不支,我捡了个便宜。他手劲儿大,挺利索的,一对一谁也不是他对手。” “他不是体力不支,我亲眼见过他训练的强度,他是没必要和你打。”梁迟徽关闭水龙头,拾起追踪器,抛入马桶。 哗哗的水浪顷刻吞噬掉。 “他想要抓现行。”梁迟徽一语道破,“放虎归山,引蛇出洞。” “老板...”矮个子发怵了,“我有耳闻,三公子这十年没有败绩,连段志国都躲着他,要不...” “要不什么?” “撤退...” “撤退去哪。” “东南亚——”矮个子意识到到梁迟徽不高兴了,硬着头皮,“姚夫人在东南亚有实体工厂,您有人脉势力,咱们黑白通吃。” “你以为我走得了吗?”梁迟徽掏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手上的水珠,“从何桑跟了老三开始,梁家永无宁日了。她背负着何晋平的冤情接近老三,接近我,她现在清楚我不少机密,包括梁氏集团和广和集团的钱全部流入地下钱庄,她一封举报信,我根本无法出境。梁氏是冀省最大的上市私企,省里不允许财产流失。老三既然蹚了这潭浑水,不了结,他不罢休。” 矮个子说,“何小姐和三公子暗中仍旧偷偷来往,但是举报信,她倒是没出卖您。” 梁迟徽叠好帕子,“你觉得她为什么没有出卖。” “女人易感动,您待她好,她多少是有数的。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您害了何晋平,她不忍心举报。” “有证据了呢。”梁迟徽走出卫生间,站在楼梯上,“她会吗?” 矮个子垂首,没吭声。 梁迟徽望向天窗,彼时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夜色,尽收他眼底却冰凉,死气沉沉,“送倪红去东南亚,派人盯住她,不准联系冀省,然后放出消息,倪红带着佟大一起失踪了。” 一名保镖这时从储物室出来,“老板,倪总要见您。” “不见。” “梁迟徽!”倪红在房间里声嘶力竭,“你亲手铲除身边最忠心的人,留下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有朝一日毁了你的,是你自己!” 梁迟徽在原地驻足良久,一言不发上楼。 ...... 何桑找服务生要了一杯冰镇的蔬果汁,正喝在兴头上,梁迟徽一把夺过,“少喝冷饮。” “我想喝...” “你想的事情多了。”他坐下,抽出纸巾,清理她嘴角,“你不是不吃生冷食物吗。” 梁迟徽打量那杯果汁,胡萝卜,菠菜,甜橙,全是她素日忌口的。 “转性了?”他笑。 何桑舔了舔唇,“方小姐喝了苹果菠菜汁,我馋了。” 男人看着3号桌的方安意,方安意刚好也看着他,“抱歉,弄脏你的衬衫了。” “无妨。”梁迟徽收回视线,“她喝她的,方京儒夫妇不管她,你不能喝,我管你。” 何桑耷拉着眉眼。 他莫名好笑,捏她脸蛋儿,“7月份天气暑热,可以喝。” “6月呢?” 梁迟徽佯装深沉,“再和我讨价还价,7月份也别喝了。” 何桑一动不动,直到他清理完嘴角,“我肚子胀,去洗手间。” “真去吗?”梁迟徽心知肚明她去干什么。 “我憋不住了...” “憋不住喝剩下的半杯凉果汁吗。” 何桑愣住。 梁迟徽手心拢住她座椅,“耍小花招。” “你这么聪明遗传谁了?”她后背垮塌,泄了气。 他清闲慵懒的姿势,“只要不太笨,上不了你的当。” 何桑屁股发力,拱开椅子,去宴厅西边的内场洗手间。 酒楼大摆钟敲响九点的钟声,她往回走,途经礼宾迎客门,她叫住服务生,“还有冰镇果汁吗?” “有的,梁夫人。”服务生打开对讲机,“鲜榨果蔬汁,加冰块,2号桌2席位,梁董事长夫人。” “不要送2号桌...我在这里喝。”何桑小心翼翼扭头,梁迟徽和张氏集团的王总在聊生意,没关注这边。 “迟徽不同意我喝冰饮,他管我很严格的。” 这一句,凑巧落在梁纪深的耳朵里。 他脚步一顿。 眉宇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梁副总。”服务生发现了梁纪深,毕恭毕敬迎上,“您在1号桌,4席位,1、2席位是中源和中盛集团的总经理,3席位是中源集团的常务副总。” 梁纪深是中海集团的常务副总,暂时没有总经理一职,今晚是中源集团的主场,所以常务副总排在他前面,倘若他没降职,中海是“三中集团”之首,即便中源集团是东家,1号桌的1号席位也必须留给梁纪深。 何桑走过去,正要说话,梁纪深皱眉,撇开头。 她微怔。 僵持了数秒,他侧过身,让出路。 第348章 我们一直在一起 与此同时,靠近西门的宾客都发现了梁纪深,爆发一阵骚动。 何桑在众目睽睽下先进入宴厅。 “纪深,加班?”中源老总伸手。 “算是。”梁纪深念及对方是前辈,略弯腰,尊敬握手,“我失礼了,您多包涵。” “公务重要,你愿意忙里抽闲,光顾中源的年会,我很喜悦。” 梁纪深穿着便衣那套便服,蓝t恤,纯棉长裤,淡淡的褶痕,随性简单,自带从容不迫的风度,可是和这群西装革履的男士格格不入,与这样隆重的场合更不相符。 “梁副总,降一级而已,打扮如此落魄了?”中盛集团的俞总不怀好意拍他肩膀,“这阵风波熬过去,您照样是省里最器重的商场领袖,不要自暴自弃嘛,以后要谨慎,总是在女人身上栽跟头,颜面也无光嘛!” “出差了,没来得及换西装。”梁纪深一本正经称赞俞总,“你打扮得漂亮,是孟小姐这位贤内助的审美好。” 宾客噗嗤笑。 俞总私生活不检点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去年2月份被秘密调查,调查对象是集团的公关部秘书孟甜,二八年华的姑娘,当他女儿的年纪,舆论很敏感。俞总深知瞒不住了,主动开除了孟甜。孟甜不乐意了,俞总喜欢她,可她不喜欢老男人,她贪图名利,名利没了,女人绝情比男人狠多了,她捅出重磅新闻,俞总和太太早就“隐离”了。 俞总夫妇是彼此的初恋,从校园到社会携手二十余载了,俞太太每天在社交软件上营销模范夫妻的人设,周末陪孩子骑马,陪岳父钓鱼,陪她美容,看画展,在金融圈出了名的恩爱,结果是假的,联手演戏维护口碑,实际上俞总和年轻的小秘书相恋了,俞太太和健身教练隐婚了。 俞家的荒唐彻底拉开上流圈“打假史”的序幕。 一年内陆续调查了二三十位,皆在省、市富豪榜榜上有名的大权富,一半的夫妇是各玩各的,道德不干净的,经济肯定不干净,不然养不起“三个家”,于是大规模追缴税务,张氏集团董事长分明单身,玩得多么花哨都不过分,因为是显赫的四大家族,也遭牵连,业界恨透了俞总。 冀省这场大地震一共追缴税款170多亿,俞总反而立大功了,象征性地降职为副总,八个月后,中盛集团董事局改选,他重新扶正了。至于孟小姐,洗手作羹汤,上位新任的俞太太,不发朋友圈,不参加聚会,唯恐枪打出头鸟。 “梁副总,揭老底儿啊?”俞总狞笑,“您戴绿帽子,我没嘲讽您,您倒嘲讽起我了?我离异再娶,我不丢人,您还没娶上呢。” 梁纪深一张脸顿时由晴转阴。 中源老总吓得不轻,紧急打圆场,“哎?老俞,中源的年会,你不给我面子是吧。”他又安抚梁纪深,“纪深啊,老俞喝醉了,你有度量,别计较。” 梁纪深看着桌上的酒杯,眯起的眼气势凌厉,迟迟没反应。 俞总的确是酒意上头,梁纪深今年在地位上始终压着他,他好不容易反压了,不免得意忘形, 气氛一冷,他蓦地醒酒了,梁纪深这会儿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也心虚。 “老俞,劝你少喝,你不听!”中源老总递给他酒杯,“去敬纪深一杯,你是商场的老前辈了,哪能口不择言呢?纪深的个人情况你不了解,传言是瞎扯,你胡诌什么?” 俞总接过酒杯,有些畏手畏脚,“梁副总——” 话音刚落,劈头盖脸的一杯酒泼下来,俞总闭上眼,酒水滴滴答答淌着。 原本只是小范围的瞧热闹,这杯酒一泼,远处桌位的宾客也有所察觉了,纷纷张望1、2号桌。 梁纪深多余的话一句没讲,撂下空空如也的酒杯,指了指俞总,转身离开。 中源老总不禁也气恼,“你招惹梁纪深做什么?他2月份接管中海集团,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气盛,你当众提...” 他余光一扫2号桌,到嘴边的埋怨戛然而止,匆匆去追梁纪深。 梁迟徽不紧不缓地给何桑夹菜,瞥了一眼俞总,神情阴霾。 十点钟,年会宴宾环节结束,内部员工的抽奖和表演环节,外部人士不参与。 何桑跟着梁迟徽走出新世纪酒楼。 中源老总才送完梁纪深,又送中盛的俞总和方京儒,梁纪深坐上车,在街口兜了个圈,又吩咐司机返回。 他一推车门,脚支地,“梁迟徽。” 梁迟徽和几家私企的老总站在台阶上寒暄告辞,闻声看向那辆商务轿车。 “在我眼皮底下劫人,你疯了?”梁纪深镇静沉着,控制着语调,周围宾客看不出他一丁点儿不对劲。 梁迟徽迈下台阶,“劫什么人。” “倪红在黑市雇佣混子,持有射击俱乐部的仿制枪械作武器,佟大佟二兄弟是广和集团何晋平一案的嫌疑人,你劫他们,打算和我为敌了?” “老三,你是不是搞错了。” 酒楼的霓虹灯笼罩住梁迟徽的白色西装,斑斓的圆圈飘飘荡荡,他掸了掸衣襟,神色悠闲,仿佛笃定梁纪深无可奈何。 “我中午回老宅,下午父亲在书房训话,又请了医生,期间再未出门,芳姐作证。傍晚赶到新世纪酒楼出席中源集团的年会,酒楼大堂有监控,何桑作证。” 何桑蹙眉。 确实搞错了。 梁迟徽也在找倪红和佟大的下落,范助理汇报进度是她亲耳听到的,在冀省布下了天罗地网毫无收获,他不可能这么精准劫持倪虹,而且整场晚宴他只去了一趟洗手间,过程耽搁蛮久的,但起因是方安意洒了酒,他清洗酒渍,纯属意外。 他牵过何桑的手,眉目柔情,温言细语,“告诉老三,我有离席吗?” 何桑深吸气,“没有...” 男人掌心恰到好处的温度,包裹住她,“我们一直在一起,对吗。” “对...” “老三,你不信我,还不信何桑吗?”梁迟徽轻轻捋她的长发,眼睛望着梁纪深,“你我心里清楚,她是偏向谁的。” 何桑四肢一僵。 梁迟徽垂眸打量她,“怎么。” 她笑得勉强,“我不偏向你,更不偏向他,你没有离席就是没有,如果你离席,我同样不会包庇。” 梁迟徽眼里浮起明亮的光,有一瞬,胜过这无尽绚丽的霓虹,“真心话吗。” 何桑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答不是,不答也不是,她没有出声。 第349章 想二哥和二嫂了 “我不信她。”梁纪深胳膊肘抵住副驾椅,“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证据。” 梁迟徽仍旧不骄不躁,“你有证据吗。” “劫持倪红和佟大的打手是云海楼的保镖,我不瞎。” “保镖叫什么名字?”梁纪深稳重,梁迟徽同样沉得住气,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我的手下,即使没有和梁检打过交道,也该认识梁家的三公子。他们拦你的路,是不敬我,必须好好教训他们。” 他掏出手机,一张脸无波无澜,“你亲自问问?打算如何处置,你开条件,我实施。” 递到面前,梁纪深没接。 梁迟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是一般的硬,否则他混不到这地位。 继承梁氏集团,他并非躺赢,是真本事挣来的。云海楼,地下钱庄,实打实的你死我活大浪淘沙,越是捞钱的买卖,越是拼人脉,拼胆色。 他凭借的从不是“梁二公子”的名号,是“梁迟徽”这三个字。 掷地有声的大名。 “你现在交人,我不为难你。”梁纪深拇指撑着太阳穴,遮挡周围闪烁的霓虹,“你不交人,咱们结了梁子,够你受的。” “老三,我的住处,我旗下的生意,你随时突击检查,我完全配合。”梁迟徽气定神闲摊开双臂,一派无畏的气魄,“假设你查不出证据呢?我为难你,你也得受。” 四目相撞,梁纪深笑了一声,“你威胁我。” “老三,斗起来,是你手软,我不手软。” “我为什么手软?” “你猜呢。”梁迟徽也笑了一声,“这世上有失必有得,通过一种方式获取什么,相应失去什么。围棋讲究落子无悔,你扔出的棋子吃了对方的棋子,目的达成再悔棋,一丁点不肯损失,你悔得了吗。” 何桑一动不动,看着梁迟徽。 他毫无征兆地牵住她,“和老三道个别。” 刹那的死寂。 她迷茫,“道别?” “大哥和老三没女人,住在老宅理所应当,我已经有你了,住老宅不方便。” 一夕间,梁迟徽仿佛变了个模样。 明明灭灭的彩色光斑映在他面孔,这一刻的他,偏执又阴暗。 他心里最隐晦的,最幽深炽热的东西。 在喷薄。 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住哪?” “碧玺公馆,不是和你提过吗,你答应了。”梁迟徽含了笑意,笑却不达眼底,似乎她反驳,他会蓦地爆发。 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他克制多久,隐忍多久,雪崩就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 淹没冻死她。 何况她确实答应过。 “姚姨在老宅,不留下照顾她吗?” “二房习惯了各过各的,母亲不需要我们照顾。”梁迟徽蹭掉她手里粘腻的汗液,也清楚她紧张出汗的缘故,他不露声色,不揭穿,不生气,温和体恤,“春节,中秋,父亲和母亲的大寿,清明祭祖,这些日子回老宅。” 何桑扯出一丝笑,下意识瞥一旁的男人。 梁纪深背后是绵延的灯海,瞧不真切他。 依稀是煞气腾腾,寒意凛洌。 她心脏抽紧,像是一根粗大的铁线,在反复厮磨,磨出血渣。 一定有什么人踩了梁迟徽的痛处,挑拨了这段关系,勾起了他的多疑。 不能雪上加霜了。 太刨根问底,捅破了窗户纸,自己不付出真格的,这一关没法过。 索性逆来顺受,让他一时开不了口,无从发泄,维持局面。 “老三,以后想二哥和二嫂了,欢迎你去碧玺公馆,你折腾我,我不怪你,我们流着梁氏家族的血。”他揽过何桑腰肢,扶她上车,关好车门,重新和梁纪深面对面,“中盛集团的俞总点醒了我,是我先对不住你,事已至此,二哥心中有愧。” 梁纪深缓缓攥拳,攥得发青,发白。 良久,他松开。 掌心烙印着密密麻麻的指甲痕迹。 “我定制的婚纱下个月从法国空运到冀省,是霍太太和王太太共同参考的款式,女人了解女人的心思,何桑很喜欢,我母亲待她也好,比纪姨的态度强得多,你安心吧。” 梁迟徽笑容愈发放大。 他儒雅,温润,不似梁纪深,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凌厉霸气,纵然炫耀什么,得意什么,也不显。 搁在中控台的手机屏幕这时亮了,来显是赵凯。 他火急火燎地通知,“追踪器的信号丢了。” 梁纪深眯眼,审视梁迟徽。 后者泰然自若,扬眉。 没有把柄,没有漏洞。 新世纪不是达官显贵经常光顾的酒楼,是专供新中产人士的寿宴、婚宴、年会聚餐的大流量场所,主打小资,氛围,性价比。中源集团是省企,不敢大摆宴席,高调奢侈的场所有公款吃喝之嫌,容易惹非议,所以选择了居中档次的酒楼。 梁迟徽作为私企董事长,和中源集团的交集少,捧不捧场皆可。 因为主办地址在新世纪酒楼,他才特意来。 出席年会是假,声东击西解决麻烦是真。 追踪器那玩意儿,普通人不接触,觉得挺稀奇,梁迟徽是老油子了,灰色领域的旁门左道,他了如指掌。 蒙混不了他。 梁纪深无非赌一把,没抱太大希望。 这么轻易扳倒他,他就不是梁迟徽了。 最关键是,对佟大和倪红穷追猛打,不排除刺激了梁迟徽,他一不做二不休。 一旦出境,各方势力掺杂,是不支持引渡回国的。 “什么时候丢的?” 赵凯说,“八点二十。” “最后的定位。” “凌霄路117号。” “距离新世纪酒楼有多远?” “800米吧。”赵凯从审讯室出来,在宋母的笔录上签字,“中源集团年会是新世纪酒楼举办的?” 梁纪深没答复。 “宋禾她妈承认被雇佣了,诽谤罪,煽动舆论,她都承认。” “被谁雇佣。” 赵凯乐了,“倪红。” 第350章 是心甘情愿被你骗 “倪红?” 梁迟徽倚着路灯杆,天色雾蒙蒙的,他沉默抽烟,置若罔闻。 “荒唐吧?倪红失踪,死无对证,又不是滔天大罪,市局犯不着为了区区一桩诽谤罪,浪费大量的警力,当事人道歉,受害人原谅,和解了,多简单。”赵凯嘬牙花子,“你二哥是捉迷藏的高手啊,反侦察的道行不逊色你,早已部署完了,撇得干干净净,伤不到他根基。” “既然是倪红,她雇人诽谤我的理由。” 赵凯累瘫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宋禾她妈的供词是你今年向省里申请搜查了云海楼两次,云海楼是招待大人物的,大人物最忌讳场子不安宁,玩得不踏实,直接换场子了,你断人家的财路,倪红恨你,整你,合理吧?” 梁纪深一言不发挂断。 凌霄路的北边是芙蓉街,长街光怪陆离,一面是浮光掠影,一面是无形的刀光剑影。 梁迟徽伫立在那,举起烟,示意他,又捻灭,抛入垃圾桶,弯腰坐进车厢,扬长而去。 车调头,驶入一条胡同。 角落泊了一辆尼桑面包车,闪了闪灯。 一个黑衣男人匆匆下来,“老板。” 梁迟徽降下车窗。 “我联系了边境的蛇头,去东南亚有三趟路线,一趟是水路入境缅甸,一百万一个人,当地的证件全包,鞋底搞个记号,缅甸巡警会放行。一趟是伪装游客入境越南,五十万一个人,越南关卡每星期六统一过境一批,不保证安全,有可能遣返。另外一趟是陆路入境,塞货车集装箱里,三十万一个人,不保证死活。” 何桑看窗外屋顶上的野鸽子,没理会这边。 “走水路。”梁迟徽压低声,“钱不是问题,老三曾经的同事在边境,他打个招呼,关卡会严防死守。我再加一百万,一共两百万,务必送倪红出境。” 矮个子点头,“我明白,佟大呢?” “送到外省。” “三公子和赵凯死磕佟大,够呛送出去。” 梁迟徽冷飕飕睨了他一眼。 矮个子没辙了,“我尽量安排。” 面包车开出巷子口,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下。 范助理播放了一首经典的粤语老歌,随即升起挡板。 “最近不太平,不要和外界联络了。”梁迟徽摩挲着腕表,视线定格在何桑的手机。 她心口一咯噔,“出门呢?” “暂时不行。” 何桑明白了,“迟徽,你要软禁我吗。” “你琢磨什么呢。”他闷笑,握住她手,“段志国后天中午离开,他或许会报复。至于倪红和佟大,目前下落不明,我担心他们伤害你,绑架的情况绝不可以重演了。” “倪红和佟大不是在你手上吗。” “是吗?”梁迟徽挨近她,气息冲击她脖颈,潮湿而有力,“没听错?” 何桑抬起头,他眼睛像海底汪洋那样深邃,没有边际尽头。 她笑了笑,“应该是听错了。” “无妨。”梁迟徽撩开她耳鬓的发丝,“在我身边,听错什么,说错什么,都没关系。不过在梁璟和老三那里,别惹祸。” 何桑手指蜷了蜷,“嗯。” ...... 纪席兰和梁延章大吵了一通,临近午夜,客厅仍旧灯火通明。 蓉姐捧了一盅燕窝,路过客房,发现何桑在整理衣柜,地上,床上,铺得乱糟糟。 梁迟徽也在整理抽屉和露台的杂志。 “我记得你择床。” 何桑拆了衣架,叠好裙子,码在行李箱里,“有点...” “将枕头毛毯带过去,明天搬床。” 蓉姐机灵,故意闹出动静,惊动了一楼保姆房的芳姐,芳姐听到二楼叮叮咣咣,跑上来,这副阵仗令她摸不着头脑,“二公子,您出差吗?” “搬回碧溪公馆。” “连夜搬?”芳姐诧异,“太仓促了,不如明早搬。” 何桑抓着行李箱的扶手,背贴墙壁,台灯射出的光晕淡淡的,她眼睑下亦是淡淡的阴影。 “芳姐,我的汤药呢?”姚文姬站在楼梯口,“是老二回家了?” 芳姐使了个眼色,和蓉姐退出客房。 “你们收拾行李干什么。”姚文姬走到二楼,环视了一圈,“不住老宅了?” “不住了。”梁迟徽松解衬衫领,蛮重的酒气,“碧玺公馆一直空着,老宅又挤,何桑住着不舒服。” 姚文姬打量何桑,她心不在焉的,不十分愿意的样子。 “我下旬搬去郊区的庄园,小何陪我住庄园吧。” 何桑正要顺坡下,梁迟徽半途截了,“她陪您住,我呢。” 姚文姬佯装不懂他的意思,“不缺你一个房间,南卧有两间。” “我不去。”梁迟徽合住行李箱的拉链,交给范助理,“庄园距离公司太远,等我周末休息,带何桑一起陪您。” 他心意已决,姚文姬不好多言,“你彻底搬出老宅,找你父亲汇报了吗?” 梁迟徽身板笔挺,眼神始终围绕着何桑,“父亲和纪姨吵得激烈,在气头上,我没找。” 姚文姬蹙眉,“那老三呢。” 何桑胸腔像一个漏勺,一寸寸漏气,瘪下去。 “老三知道。” 姚文姬想继续问,碍于何桑在场,没问。 蓉姐收拾完,范助理一箱箱拎进宾利的后备箱,何桑下楼之际,蓉姐拽住她裙摆,“二公子,我手工缝了一个暖水袋,北方十月初就冷了,次年三月末才暖和,让何小姐拿着吧。” 梁迟徽不大耐烦,“刚5月份,还用不上。” “我怕忘了...”蓉姐苦苦哀求,“何小姐体寒,月事来了焐着肚子能缓解不适,不费事的,我马上取,您捎走吧。” 她狂奔去储物间。 走廊的天窗刮了风,窗纱忽忽悠悠地,何桑回到客房,“晚上在宴场,你说只要不太笨,上不了我的当。” 梁迟徽跟着她进屋,虚掩了门,“怎么。” “我骗过人,骗成功了。” 原来她执拗于自己轻视了她。 他倏而发笑,“你骗了谁。” “一个不笨,聪明睿智的人。” “男人吗?”梁迟徽侧身,望向她。 “有男有女。” 他端起梳妆台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洁口腔的烟酒味,“男人是我,女人是我母亲,对吗?” 何桑摇头,“我说的人,你不认识。” “我也仅仅是和你玩笑。”梁迟徽一步步靠近她,伸手轻轻抚过额头的汗,“不论我认不认识那个人,如果他聪明睿智,不是你骗成功了,是他心甘情愿被你骗了。” 第351章 是不是他逼你的 梁迟徽的手是凉的,一丝细细的冷意。 芳姐和蓉姐是一辈子的老保姆了,干活儿利索,忙碌归忙碌,不吵,偌大的老宅静谧,他呼吸可闻。 “你额头有一块疤?” 他袖扣没系,袖子略宽,边缘在她眉心扫来扫去,她闭眼,“磕的。” 梁迟徽指腹摩挲,伤疤微微发白,不是近期磕的,“磕多久了。” “年初在话剧院磕的。” “崔——”他回忆,“崔曼丽。” 何桑诧异,“你记得她?” “经常欺负你,是吗。” 她点头,又摇头,“是我空降《上海滩》的女主角,抢了崔曼丽的冯程程。” “世上不存在抢的说法,强者之所以强,看中什么就掠夺什么。弱者之所以弱,实力不够留不住自己的东西。”梁迟徽抚摸过她面颊,温温软软的,像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骨朵。 “无论是老三争取的台柱子,还是你自己争取的,都是你的本事。演技和观众缘是本事,吸引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爱护你疼惜你,替你开口铺路,更是本事。” 何桑透过他手掌,凝视他。 梁迟徽也凝视她,“老三可以办到的,我尽量办,他办不到的,我同样可以。” “我不缺首饰...”她吸了一下鼻涕,瓮声瓮气的嗓音,“你不要再偷了。” 他怔住,旋即笑,“在你眼里,除了偷首饰,其他的我办不到了?” “办得到。”何桑低着头。 梁迟徽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比如?” 她琢磨了一会儿,“比如偷首饰。” 何桑伶俐,话音刚落,一躲,梁迟徽没捞住她。 “你发坏是吧。” 她踮着脚一溜小跑,伏在扶梯上,梁迟徽到底脾气好,噙了笑,不和她计较。 “蓉姐,找到暖水袋了吗?” 蓉姐在一楼探头,“您先吃一碗宵夜,厨房有粥,有汤,我马上找。” “别找了。”梁迟徽没耐心,“来不及赶回去了。” “二公子!”蓉姐着急拦住他,“梁董气消了,请您去书房。” 何桑心知肚明蓉姐在拖时间,拖到梁纪深回来,这种肤浅的招数,更骗不过精明的梁迟徽。 “你在等人吗。”梁迟徽戳破,“等老三?” 蓉姐尬笑,“三公子确实通知了,今晚回家睡。” “你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仆是仆,主是主,轮不着仆人挡主人的路。”梁迟徽沉了脸,他一向绅士,极少给女人难堪,蓉姐擅自耍小聪明是激怒他了。 “何桑,回公馆。”梁迟徽寒气森森,下楼梯。 书房门这时拉开,一抹人影晃过,梁延章拄着拐杖,一边咳嗽一边招呼他,“老二,你来一趟。” 何桑杵在一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和蓉姐面面相觑。 “您没休息吗?”梁迟徽驻足。 “我有正事交代你。”梁延章撂下这句,敞开门,返回屋里。 梁迟徽一张脸沉得愈发厉害,好半晌,他越过何桑,径直进书房。 几只行李箱竖在墙角,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梁延章戴了一副老花镜,倚着沙发背,翻护照,“我要去马来西亚定居,三天后出发。” “定居?”梁迟徽眯眼打量他,“您不是准备去海南吗。” “在国内不安宁,朋友多,客户多,哪里都避不开他们,借口喝茶,打球,探望我,实际上是疏通人脉,我答应帮他们办事,是给你找麻烦。”梁延章整理完手提包,长嘘一口气,“你记住,求稳,不求冒进。你管理梁氏集团,我放心,我也退休享福了。” 梁迟徽沉默不语。 老狐狸察觉到什么了。 选择弃车保帅。 地下钱庄的子账号是梁延章的户头,他十有八九要携款出逃境外。 虎毒不食子。 好一个弃子自保。 “我亲自送您去机场。”梁迟徽不显山不露水的。 梁延章挥手,“你折腾什么,席兰陪我去国外,我那边安顿好了,她再回国。” “纪姨一起?” “她哭着喊着要去,随她吧。”梁延章烦躁皱眉。 梁迟徽没说话,心里有谱了。 又是老三。 纪席兰这一去,一则监视梁延章,二则从梁家的风浪里抽身。 老三是打算无牵无挂真刀真枪地和自己斗了。 ...... 何桑去后院瞧那只小羊驼。 羊驼趴在一个毛茸茸的窝里,是她网购的窝,大号米黄色,羊驼喜欢得很,撒欢儿打滚的。 她蹲下,梳理羊驼的毛发,纪席兰讨厌动物,翁琼在世时有洁癖,因此芳姐也讨厌,总是何桑清洗它,喂食它,偶尔也遛过一两次,羊驼嗅到她衣服熟悉的气味,舔了舔她手,又酣然睡去。 “是他逼你搬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何桑一抖。 她猝然站起,起猛了,脑袋一晕,直挺挺地栽下去,男人胳膊托住她肩膀,“梁迟徽逼你跟他住的?” 院子里没灯,一片浑浑噩噩的黑。 落地门渗入客厅的一缕光,笼罩住梁纪深,他轮廓黯淡,依稀是中源集团年会穿的那件蓝衬衫,白裤子,裹挟着浓烈至极的烟味。 “不是他逼的,他从没逼过我任何。” 梁纪深背对门,也逆着客厅的微光,整个身体坠入一团无声的暗沉中。 “你自愿的?”他用力攥紧,攥得她手腕痛麻。 何桑余光一扫门口,梁迟徽隐匿在窗帘后,她垂眸,“本来上个月就要搬,我不习惯和他独处。” “这个月习惯了?”梁纪深压抑着声调,却根本无法克制,他胸腔燃烧的火,活生生吞噬焚化了他,一阵痉挛的窒息感,揪得五脏六腑抽搐颤疼,他不可置信,“我不顾一切查你父亲的死因,赌上了前程,安危,家族,你在干什么?” 何桑一动不动。 心口这阵痉挛刺激得梁纪深浑身冒汗,汗液浸透了t恤,他指甲盖几乎嵌进她皮肉里。 梁迟徽“冀省四少”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 连周坤那么好的条件都屈居他之下,排在第四,哪有女人抵得住他。 年长日久,无孔不钻,总会动摇的。 情是最不受理智控制的。 “老三,你攥了这么久,是不是应该放开你二嫂了。” 梁迟徽掀开窗帘,从客厅出来,一把扯过何桑,神色平静而凌厉,“幸好没有外人在,你是小叔子,要拿捏分寸。叔嫂关系敏感,稍有不慎会遭误解的,你二嫂也难堪。” 他揉了揉何桑淤红的手腕,“老三,以后对你二嫂鲁莽,二哥可不饶你了。” 何桑拽着梁迟徽的衣袖,“我没站稳,他是扶我。” “是吗?” 她嗯了声。 梁迟徽重新换了笑意,“多谢了,老三。” 擦肩而过之际,梁纪深提醒,“牵上羊驼。” 第352章 你扔下,我带走 他侧着身踩在石阶上,欲走不走,“有地方养吗。” 何桑下意识望向梁迟徽。 “倒是有地方。”梁迟徽虚虚实实地圈住她腰肢,“我已经买了不少宠物哄你二嫂,公馆很热闹,没必要养它了。” 梁纪深没理会他,目光徘徊在何桑脸上,消寂的,幽深的,“你不养,我接回金悦府养了。” “我...”她抓着裙摆,抓得皱巴巴。 何桑舍不得,又怕惹恼了梁迟徽。 他介意的不是羊驼,是这段藕断丝连的旧情。 “有新欢了,迫不及待弃了旧的。”梁纪深面目阴冷,严肃得没有一丁点温度,“你扔下吧,我带它走。” 梁迟徽看着她一声不吭,抓自己的裙子,抓得手背筋络紧绷。 “想牵上它吗?”他终是于心不忍。 羊驼蹿到何桑的脚边,亲昵腻乎着她。 “想。”她轻轻拉住羊驼脖子上的金锁链,“小桑”的铃铛牌在徐徐夜风里摇响。 “牵着吧。” 梁迟徽松了口。 羊驼跟着何桑先出去,梁迟徽右手点烟,左手拢住风口,仰头吹出一口烟雾,“纪姨出国,你踏实了。” 梁纪深t恤的汗味散开,他靠着玻璃墙,“我不清楚。” “老三,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多此一举玩障眼法呢。”梁迟徽逼近他一步,“除了梁璟,梁家任何一个人要脱离我眼皮底下,我同意才行。” 薄薄的烟从两人的面孔之间升腾,没入头顶的云端。 无影无踪。 梁纪深仍旧否认,“我不清楚,你有本事阻止,随便你。” 他撂下这句,迈步离开。 梁迟徽抽完这支烟,在原地站了片刻,也离开。 去碧玺公馆的途中,何桑抱着羊驼,梁迟徽一言不发,平静阖目。 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小心翼翼,“迟徽...” “嗯。”男人回应。 “伯父怪罪你了吗?” 梁迟徽睁开眼,车厢太过昏暗,他的脸亦是模糊,“怪罪什么。” “中盛集团的俞总...”何桑顿住,“我连累你和老三的清誉了。” “我有什么清誉。”他闷笑,一副满不在乎,“你不嫌弃我拖累你就好。” ...... 车泊在碧玺公馆,是凌晨一点半。 梁迟徽的14号院位于正中央的一幢,新中式别墅。 小区对面是嘉庆年修建的一座郡王府,3a级景区,整条街道古色古香,历史底蕴厚重,是国企中层,医疗、教育界和金融证券界精英人物的住宅区。 这圈子不算大富大贵,算是“中富中贵”,找不出百亿身家,十几亿都少见,不过碧玺公馆在冀省是出了名的白手起家聚集地,业主在各自领域是内涵、优质,学术成就的象征。 坐拥几十亿财富的梁迟徽属于这一带地界最有钱,最有势的,备受金融投行圈高管的瞩目,若不是14号院迟迟没有女主人入住,他们的太太们自然是踏破门槛拜访。 搭上梁迟徽的太太,是搭上了冀省顶级的商业资源。 何桑下车,保姆在玄关恭候。 14号院灰墨色的瓦砾,朱红石雕大门,屋脊嵌了观景天窗,西房是独立的院中院,一室一卫的构造,里面有两名保镖护卫,前院栽植了西府海棠,后院是桂花长廊。 “何小姐,我姓苏。”保姆迎上她,“先生特意嘱咐我,养了一池金鳞鱼,小鹦鹉,您喜欢宠物。” 何桑环顾周围,四方棱角的宫廷花园,流淌着影影绰绰的银芒,月亮从海棠树的罅隙泻下,浮在大理石砖,泛起粼粼水光。 她跨过入户台阶,“你平时自己住吗。” 这样深色系成熟风的家装背景,衬得梁迟徽气质有一种高雅的中式韵味,复古华丽,禁得起回味和考究,“有保镖和佣人。”他脱掉西装,“没有女人。” 保姆陪着何桑在客厅参观。 她指着正南方的墙壁,“这幅字画怎么没有落款?判定不了是真迹。” “谁的真迹。”梁迟徽拆了领带,随手挂在试衣架上,“我题字值钱吗。” 何桑出乎意料,“是你画的?” 他走过来,停在她身后,“涂鸦之作。” 这幅画有年头了,画框旧旧的,画纸也乌涂渍黄,“你哪年画的。” “二十四岁,生日当天。” 上流圈公认的梁家和叶家的公子肚里有墨水,何桑只晓得梁璟是外交专业,汉语言文学的高材生,满腹经纶,晓得梁纪深有书法天赋,精通文治武功,但不晓得梁迟徽的国画如此出神入化,丝毫不逊色梁纪深。 笔锋,色调,意境,无可挑剔。 “你的老师姓唐?” “唐振邦吗。”梁迟徽眼神有一股落寞沧桑,“迄今为止,在国家展览馆开设过演讲画展的国画大师只有三位,他是其中一位。他收了六个弟子,老三是最小的弟子,我有心拜师学画,他不收我。” 何桑拧眉,“为什么不收你?” “因为我出身不堪,做过四次亲子鉴定,母亲争议大,在京圈不入流。” 她抿唇,难以形容的酸涩滋味,犹豫了一秒,“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外界公布是假的,真实的是九月二十六。” 何桑有耳闻,权贵子弟的出生日期大多是公开假日子,保密真日子,防止邪门歪道迫害,在东南亚地区这类很盛行,乱七八糟的法术,佛牌,小鬼,达官显贵秉持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原则,对子孙后代的安全很谨慎。 她回过神,梁迟徽恰好弯腰,咫尺之遥的距离,清晰到他的胡茬也根根分明。 何桑一颤。 第353章 他一下记在了心底 “准备送我生日礼物吗?” 他口腔的酒味淡了,一丝清苦的茶味,触手可及的水台上一杯茶徐徐冒着雾气。 梁迟徽喜欢喝热茶,不论季节,酷暑天也喝,梁纪深喜欢喝凉茶,自然晾凉的,入口慢慢回温。 他们基本不喝咖啡,提神靠抽烟,太阳穴抹清凉油。 很板正,传统。 距离太近,近到气息缠绕在一起,何桑脑袋后仰,“你想要什么礼物。” 梁迟徽弯着腰,和她持平的高度,“你想要送什么?” “车...” “车?”他诧异含笑,“送我车吗。” “汽车香薰。”何桑突然改口。 梁迟徽最便宜的一辆座驾是宾利,她工作一年才送他半辆。 何况她大部分钱是梁纪深的,她不至于没分寸拿梁纪深的钱给另一个男人买礼物。 “香薰?”梁迟徽笑出声,“我有,我想要你送我没有的。” “你没有什么...” 他当真思索了一分钟,“比如正式名分的太太。” 何桑低着头,梁迟徽逼视她,她始终没回应。 片刻,男人缓缓直起腰,“去看看你的房间。” 他先一步上楼,何桑吐出喉咙憋住的那口气,跟在后面。 梁迟徽不高兴了。 何桑知道,他一旦提出名分,是有结婚的想法了。 他如今的处境水深火热,腹背受敌。 梁延章晚上打包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纪席兰也在打包,据说移民马来西亚,洋楼豪车都置办齐全了。 这节骨眼,不排除是携款潜逃。 梁延章舍弃了梁氏集团,也舍弃了二儿子做挡箭牌,任由老大和老三扳倒他。 带着纪席兰,一则是镇压老三,万一查到自己头上,老三多多少少会顾忌亲妈的安危,梁延章在国外多一重保障。二则,防止打草惊蛇,这么仓促出国定居,老三有职业病,凭他的警惕,肯定暗中监控,梁延章未必逃得出,纪席兰同去,相当于举家搬迁,借口躲清静养老,没那么大的疑点。 梁迟徽推开走廊正中央的一扇门,整栋别墅的家装背景是深沉的黑色,咖色,唯独这间,是温馨清爽的乳白色。 窗帘,床品,地毯,不影响视觉和谐的前提下,尽量布置出女人味了。 “这些是先生要求的,您是小姑娘,爱娇,爱俏,摆了一柜子的瓷娃娃,您别小瞧瓷娃娃,不是一般的玩具娃娃,有几款是限量版,先生托朋友在意大利定制的。” 保姆小心翼翼拉开玻璃柜门,何桑走过去,一款款抚摸着,有四五百只瓷娃娃,手感很重,很滑腻,五官雕琢得活灵活现,确实是精品。 “我告诉过你喜欢瓷娃娃吗?” 梁迟徽调亮了灯带,“你车里有。” 何桑的中控台有一个皮卡丘的瓷娃娃,她其实对卡通漫画没什么兴趣,只是蛮喜欢收集小娃娃小挂件。 他竟然如此细心观察她的喜好,何桑出乎意料。 “很贵吧?” “不如澳白贵。” 她噗嗤笑,梁迟徽倒是一本正经,“你开心就不贵。” “还有一批呢!”保姆附和,“先生恨不得将全世界的瓷娃娃送给您。” 第一排的娃娃安装了感应灯,她一碰,灯亮起,一收手,灯又熄灭。 其中一款的神韵很像她,唇边有对称的小梨涡。 “我吗?” 梁迟徽嗯了声,“像吗。” “像。”何桑点头,“旗袍娃娃?” “没印象了?”他取出,托在手心,“我初次在话剧院看你的演出。” 她恍然大悟,“我演的《色戒》王佳芝。” 玫瑰色的短旗袍,圆盘扣,波浪盘发,从有轨电车下来,走到电话亭的那一段路,哀怨多情,摇曳生姿。 梁迟徽一下记在了心底。 ...... 何桑去浴室洗漱,出来的时候习惯性找手机,恰好保姆端着一杯牛奶经过门口。 “何小姐,您的手机放在书房充电了。” “卧室不能充吗?” “能的...”保姆欲言又止,“是先生的意思。” 何桑明白,梁迟徽的戒备升级了,开始严防死守她。 从红杏村“捉奸”,她撒谎隐瞒去李家村,再到中源集团年会上俞总冷嘲热讽的闹剧,她和梁纪深之间的羁绊太多,牵扯太多,他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搬回碧玺公馆,正是为了斩断她和梁纪深。 没有人在感情中知足,永远得寸进尺。 何桑主动接过那杯牛奶,直奔隔壁卧室。 梁迟徽换了藏蓝色的睡衣裤,在台灯下批文件。 “撂下吧。” 她轻轻撂在书桌。 灯影暗,她又遮了一半,梁迟徽不耐烦,“你挡光了。” 何桑朝左边挪。 他一连签了七八份合同,又乏又累,脾气不大好,蹙起眉头,“出去吧。” “你涂药吗?” 梁迟徽一怔,抬起头。 何桑指了指自己面颊,“巴掌印没消肿呢,敷一夜药,兴许明天会恢复原样。” 他笑了一声,“我忘记了。” “不疼了?”她递给他牛奶。 “好多了。”梁迟徽喝了一口,“药在抽屉里。” 何桑翻出急用包,有的药过期了,有的药快过期了,“你多久没回来了。” “偶尔回来住一两晚。” 她拆了棉签,撕开酒精球和一贴消肿化瘀的中药膏,“你有其他的房子吗?” “北海路有一套平层。” “住那边?” 梁迟徽靠着椅背,“比这边住得多。” 北海路开车去梁氏集团只需要二十分钟,碧玺公馆需要四十分钟。 不过别墅的私密性好,楼上楼下面积宽敞,他独居住哪都一样,何桑同住,他更介意品质环境。 何桑涂完药,“你早点休息。” 她后退,那一股似有若无迷情的幽香也散去。 梁迟徽心脏莫名地空了空。 像一颗挖开的洞。 刹那,他叫住她,“何桑。” 她扭头。 梁迟徽抿唇,“你认床,自己如果睡不着...” 何桑手不由一紧。 睡不着... 人在屋檐下,她最畏惧的便是他要深入这段关系。 第354章 我喘不了气了 好半晌,他说,“可以去书房,或者来我的房间,我陪你。” 她紧绷的一根线彻底一松,“好。” 门关上,梁迟徽掌心盖住额头,心脏愈发的空旷,像塌了一片。 第二天何桑起得早,她的确择床,一夜没睡熟。 梁迟徽将南向的主卧留给她了,按道理,比老宅西向的客房不知舒适多少倍,大抵是她不自在,总之,煎熬了一宿,脑袋昏昏恹恹。 吃过早餐,梁迟徽去地下室健身,又回房间洗澡,今天有两位邻居过来,是他特意邀请的,哄着何桑解闷儿。 毕竟她不能出门,在家里无聊。 似乎除了限制她的自由,他完全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温柔体恤,连上午的会议也推掉了。 一心让她适应这里,适应试婚的生活。 何桑在别墅里四处闲逛,二楼走廊的尽头是梁迟徽的书房,她从书架翻出一本典藏版的《三国演义》,梁迟徽应该很喜欢看,夹了十几枚书签,书页也卷边了。 她放回这本,又取出一本《宇宙奥秘》,忽然,书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何桑一瞥来显,是外省区号的座机电话。 梁迟徽外地的生意只剩地下钱庄还在运营,和云海楼利益勾结,非常隐晦谨慎。这关头,梁纪深和赵凯在调查他,钱庄的下属不可能顶风作案,打给他的私宅。 他继任梁氏集团董事长之后,抛售了外省所有的工程,董事局颇有异议,股东希望梁氏集团开疆扩土,甚至开辟国外的工程,被他一票否决了。 在外省有项目难免会派遣高管出差应酬,了解一些内部的资料数据,一来二去,梁氏集团是空壳子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这一通电话,大概率是重要的私事。 她拾起话柄,故意不吭声。 “老板,倪总摔骨折了!她从厂房跳楼,我没来得及拽住她。” 何桑屏住呼吸。 “小六子的大姨是外科大夫,他懂皮毛,倪总的情况必须马上做手术,不然有感染截肢的危险,厂房的卫生太脏了,也没有消毒水和药。” 听筒里鸦雀无声。 对方察觉到不对劲,“老板?” 何桑一言不发挂断。 继续翻书。 电话铃没再响起。 隔了一会儿,保姆拎着一桶水,一包未拆封的清洁布走进来,“何小姐,打扰您了,我清洁卫生。” 她蹲下,抽出一块布,浸泡了清洁水,跪趴着擦拭木板。 “阿姨,不用机器吗?” “我用不惯那东西,先生装修花费了七百多万,我亲手擦踏实。” 何桑笑了笑,又翻开一本《水浒传》,读得心不在焉,“阿姨,我的手机呢。” 保姆支支吾吾,“在先生的书房...他叮嘱过,不许您和外界联系。” “我朋友在坐月子。”何桑愁眉苦脸,“她和娘家不来往了,丈夫又忙,顾不上她,我担心她找我。” 女人是最同情女人,体谅女人的。 尤其是孕产妇,丈夫不负责,家属不关怀,最产生共鸣了。 保姆心软,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先生下午出门,等他出门了,您偷偷联系吧。” 何桑合上书,“有劳阿姨了。” 九点钟,梁迟徽邀请的贵客登门了。 一位是住在12号院的郑太太,一位是住在5号院的林太太。 郑太太的丈夫在欧洲投资了一所私人医院,并且控股国内知名的连锁整形机构,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郑太太在国内三甲的医院任职护士长,儿子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主修心脑血管,一家子体面的高知分子。 梁迟徽接触医学界人士不多,除了抢救黎珍的副院长和301医院姓李的外科主任,便只有郑太太夫妇了。 虽然认识的人脉少,皆是分量级。 普通人挂不到号的那种大腕儿。 林太太是全职主妇,丈夫是投行界排名前五的精英,金融领域的大牛,年薪过亿,一对双胞胎女儿学美术雕塑和大提琴,在国外的艺校攻读硕士学位,算是新西式的书香门第。 郑太太正在撮合自己的儿子和林太太的长女结亲。 进展蛮顺利的,不出意外,年底会订婚了。 梁迟徽亲自招待她们入座,又吩咐保姆,“请太太下楼。” “梁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您竟然娶夫人了。”郑太太环顾这幢宅子,女人的痕迹极少,因为刚同居,循序渐进慢慢渗入彼此的世界。 “暂时是未婚妻,今年肯定要结婚的。” “提前恭喜梁董了——”林太太越过梁迟徽头顶,望向楼梯。 何桑穿着一条端庄简约的束腰白裙,也看着她们。 郑太太和林太太立刻从沙发上起来,“梁太太名不虚传呢,真是水灵漂亮。” “小桑。”梁迟徽朝她伸出手。 何桑平时打交道的不是演员就是贵妇,要么有名,要么有钱,她也摸索出一套社交流程了,但碧玺公馆的太太们是真正有涵养和学识的,不聊美容珠宝、男模八卦,聊艺术,聊社会新闻,聊丈夫的工作,她怕闹笑话。 一直怯生生地站在梁迟徽身后。 “怎么了。”他噙着笑意,逗她,也宠她,“这么认生?” 她摇头,伏在梁迟徽耳边,他听完,笑意更浓了,对郑太太和林太太说,“抱歉,太太有自知之明,不敢多讲话——” 何桑大惊失色,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梁迟徽的笑从眼底流泻出来,发音含含糊糊,闷在她手心,“我喘不了气了。” 她这才撒手。 林太太和郑太太果然和一般的富太太不一样,不玩麻将,下围棋。 郑太太是围棋业余六段,何桑和林太太是新手,勉强的入门级,梁迟徽突击恶补了围棋的下法,何桑一耳朵听,一耳朵丢,拿起棋子时,已经一团浆糊了。 郑太太一边观察棋局一边询问梁迟徽,“梁董围棋是专业几段?” “曾经是八段,后来不参加定段比赛了,取消了段位。” 何桑好奇,“八段厉害吗?” “围棋冠军是九段,您说厉不厉害?”郑太太赞叹。 梁迟徽挨近她,“哪天公司破产了,我当围棋老师养你。” 客厅的座机这时响了,梁迟徽起身,确认了号码,转接到书房。 “你们玩,我先失陪。” 脚步声在楼梯处渐渐远去,何桑心乱如麻,手一抖,棋子落错了位置,黑子被郑太太的白子吃个精光。 郑太太打趣,“您是变着法儿的输我呢?” 林太太大笑,“梁太太是主人嘛,咱们是客人,她哪好意思赢啊!” 何桑全神贯注听书房的动静,梁迟徽虚掩了门,他音量低缓,听不清什么。 第355章 担心她对梁迟徽动了情 林太太趁着何桑心不在焉,又吃了六颗黑子,“梁太太,您订婚纱了?” 何桑回过神,“是...迟徽订的。” “法国的牌子吧?” 她胡乱下了一颗棋子,视线飘忽不定,留意着书房,“具体哪里的牌子我不晓得。” “是欧洲金奖的设计师,仅仅设计费要十万美金,梁董宠妻是大手笔。” “十万美金?”何桑错愕。 林太太司空见惯,“牌子嘛,卖设计,卖逼格,溢价严重,梁董不缺钱,他买的是心意。” 何桑不吭声。 梁迟徽在她身上是很舍得砸钱的,胜过她那圈子所有男人的大方。林敏,崔曼丽,苏苏,她认识的最擅长捞钱的女人,捞了几年,都捞不到一条澳白珍珠项链的钱。 难怪梁纪深不信任她了。 女人多多少少是有虚荣心的,梁迟徽给她的是光明正大的宠爱,风光,他无所顾忌。 不像梁纪深受约束,他一旦太张扬,太奢侈了,省里会警告他。 梁迟徽可以砸百万订婚纱,上千万办婚礼,梁纪深不行,即使他花梁家的钱,外界歪曲他赚的是不义之财。 他的太太注定一辈子安分简朴,日常不能珠光宝气纸醉金迷;梁迟徽的太太爱玩什么玩什么,打扮成一只交际场的花蝴蝶,随意佩戴数亿的珠宝。 再自信的男人,再忠贞的女人,也逃不过金钱的打压和蛊惑。 梁纪深担心她对梁迟徽动了情。 书房内,梁迟徽站在窗前,电话线绕过桌角,抻到露台,“早晨吗?” “八点半。” “我在花园跑步。” 矮个子心中不踏实,“何小姐知道倪总和佟大在郊区厂房了。” “无妨。”梁迟徽淡定许多,“冀省十六个城市,六十四个郊区,每个郊区都有废弃的厂房,她知道是郊区,不知道地址。” “赵凯秘密下达了拘捕令,拘押审讯佟大,出省够呛了。”矮个子那边有摔东西的声响,掺杂着倪红的呻吟,梁迟徽一手拿话柄,一手点烟,“她伤势怎样。” “折腾了一宿,伤口发炎化脓了。” 梁迟徽缄默数秒,“送到郊县的诊所,先消毒包扎,我尽量安排市区的医生过去主刀。” 他刚要挂断,矮个子拦住,“老董事长从地下钱庄支取了一亿五千万。” “你没冻结吗?” “冻结了。”矮个子发愁,“可是老董事长亲自取钱,经理不敢驳回,我也不敢。” 烟雾弥漫开,笼罩住落地玻璃,庭院的西府海棠经过昨日一场疾风骤雨,渐入凋零期,花瓣铺了一地,梁迟徽目光聚焦在某一点,阴森森的,“封锁子账户,让他找我。” 矮个子觉得不妥,“为了区区的一亿五千万,和老董事长反目吗。” “他不是要一亿五千万,是在试探钱庄的账户所属。原本他名下是主账户,我是子账户,我去年更改了账户主体。既然真相暴露,他肯定在移民之前转移全部。”梁迟徽叼着烟,雾气越散越浓,吞噬了他整张脸。 “您警惕何小姐。” 梁迟徽捏着手机,腕间是缕缕狰狞的青筋。 “她在我眼皮底下,没有威胁。” 矮个子张了张嘴,最终一言未发。 倪红劝他太多次了,无济于事。 云海楼的头号红人儿拉他回心转意都失败了,何况其他下属。 一开始,梁迟徽身边的骨干以为他是玩一出反间计,三公子的女人投怀送抱,要么是三公子策划的美人计,要么是何桑本性贪婪物质,无论哪一种,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又不亏。 直到他与倪红撕破脸。 甚至不顾念十余载共患难的情分,他们隐隐意识到,局面失控了。 梁迟徽对三公子的女人失控,令一切陷入致命的未知的危险。 小六子这时把面包车泊在厂房的入口,两名保镖合力抬着倪红下楼,矮个子掐断了通话。 梁迟徽倚靠栏杆吸完这支烟,客厅传来林太太的调侃声,“梁董这位大军师不在,瞧梁太太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们棋艺好,联合欺负我是新手。”何桑音量细小,十分惹人怜。 “梁太太可要嘴下留情,您一句欺负啊,林总遭殃了,他公司的业务和梁氏集团有交集。” “那我待会儿故意输...” 梁迟徽捻灭了烟,走出书房。 “赢了输了?” 何桑看向他,他神态沉着自若,似乎什么没发生过。 “梁太太输了。”郑太太收拾棋盅,“她输了我两个子。” 梁迟徽坐回原位,胳膊连同椅背一并揽住何桑,他干燥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衣服火辣辣地烙着她,焐着她,烫得她躁动不安。 “一个子也赢不了?” “我是业余零段,郑太太是六段,林太太骗人,她说自己是新手,实际和郑太太不相上下,我哪赢得了她们——” “什么零段,有零段吗?”梁迟徽无奈笑,“我白教你了?恶补了那么多招数。” 何桑不露声色坐直,抽离他怀抱,“所以你要在场啊,帮我支招。” 郑太太收拾完棋盘,交给林太太,她在一旁观棋。 梁迟徽的棋艺不是一般的高超,每一盘让三个子,郑太太和林太太也丢盔弃甲,毫不占上风。 林太太输给何桑一个古法金手镯,郑太太有输有赢,扯平了。 这些高知太太不喜欢玩钱,搞个小彩头儿,三、四万的镯子,意思一下罢了。 临近中午,何桑去厨房煲汤,林太太的烘焙手艺一绝,新婚那阵,在外市开过一家蛋糕店,销量红火,后来她怀孕了,没空经营,假如开到现在,估计开成连锁店了。何桑和她研究无糖蛋糕,笑着告诉梁迟徽,“我学会了烘焙,你以后的早餐有着落了。” 他进来扫了一圈,“烧房子吗。” 何桑背对,不理他。 梁迟徽俯身挨着她,讨好哄,“烧了房子没关系,记得将蛋糕带出来,比房子珍贵。” “我这么笨吗。”她偏头,“不烧房子不行?” 他闷笑,“我希望不烧。” “是电炉。”何桑指着壁橱下的内嵌式烤箱,“不是煤气,烧什么。” 梁迟徽笑声更重了,“我下班能尝到你烧糊的糕点吗。” “能啊...”她反应过来,从水池舀了一勺凉水,泼向梁迟徽。 他紧急退后,还是溅湿了,衬衣软趴趴黏着胸廓,凸起的肌骨一览无余。 梁迟徽侧过身,避开林太太出去,“又胡闹。” 她仰头,他停在楼梯口,“你弄湿的,你解决。” 第356章 等我回来 何桑解了围裙,亦步亦趋在他后面,没忍住笑,“女人遮遮掩掩,你遮掩什么?” 梁迟徽反锁了次卧的房门,摊开双臂,“不习惯。” 她挑选了配套的西服和领带,从他皮带内拽出湿漉漉的衬衫下摆,解纽扣。 “你接我电话了。” “你书房座机的吗?”何桑替他穿上新衬衫,“我在书房看书,正好来电话,你洗澡呢,我顺手接了。” 梁迟徽面容无风无浪,平静得仿佛微不足道,雁过无痕了,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电话里讲什么了。” “保镖没向你汇报吗?”何桑也无波无澜,强作镇定,“我以为他一字一句汇报了。” 他任由她系扣子,扎领结,不出声。 “倪红跳楼了是吗?” 梁迟徽一动不动,喉结斜对着她额头,他气息有多么浓烈,她心有多么紊乱,“是。” “我吓着了...没敢说话。” 他垂眸。 何桑心虚,慌里慌张地系成了一个死结。 梁迟徽审视着这个死结。 良久,握住她手,一下下系完,“如果倪红和佟大落入老三手里,我会有大麻烦。” 何桑一僵。 他第一次坦诚。 “什么大麻烦?” 梁迟徽将衣摆塞进皮带里,微微束紧,“钱庄的资金不算太干净,有挪用公款的嫌疑。” “钱庄不是伯父的吗?” 他抿唇,“是我的。” 何桑手从他胸口缓缓滑下。 “先生。”保姆敲门,“范助理催促您下楼,会议要迟到了。” “知道了。”他应声,凝望何桑,“你还想问什么,等我回来。” 梁迟徽一边整理西装,一边拉门离开。 他穿着浅灰衬衫,暗红色的纹花领带,既庄重矜持,又有一股独属于梁二公子“似风流不风流”的味道。 他驻足,颔首,“失陪了。” 林太太撂下茶盏,站起送他。 郑太太托腮打量梁迟徽,“梁董真是英俊,遗传了姚文姬的长相,姚文姬年轻时候风华绝代,哪个太太不怕她啊,她勾一勾手指,男人的魂儿飞了。” “我女儿年纪太小,不然不嫁你儿子了。”林太太开玩笑,“嫁梁董。” 郑太太叫住保姆,“梁太太多大岁数?” 保姆端了果盘摆在茶几上,“虚岁二十四。” “哟,比梁董小一轮呢。”郑太太推搡林太太,“听说梁太太二十一岁跟了三公子的,有一年半,梁董撬了自己的准弟媳。小姑娘挺有手段,冀省的二代子弟属梁家的公子眼光高,她必有过人之处的。” 林太太提醒她,“梁家最近风波大,梁延章马上移民了,省里盯着梁家呢,梁家资产多,势力大,移民是冀省的巨大损失,而且父亲是外籍,对大公子和三公子的职务前程有负面影响,尤其是梁璟,百分百会调岗,调到没有实权的小岗位。” “豪门是小子坑老子,梁家倒是稀奇,老子坑小子。”郑太太摇头。 保姆招待好她们,拿了何桑的手机去主卧。 不声不响在门口候着。 她拨通黎珍的号码,免提公放。 黎珍一接听,整个人气炸了,“你不来照顾我啊?月子阿姨粗手笨脚的,煮菠菜煮烂了!我爱吃脆的——” “我在碧玺公馆。”何桑打断她。 黎珍明显一愣,“你同意了?” “同意了。” “红颜祸水啊。”黎珍鼓掌,“梁家二房和三房的世纪大战拉开序幕了吧?导火索竟是一个女人,多劲爆啊。” 何桑引导她聊隐私话题,逼走保姆,“我和梁纪深好聚好散,分利索了,和迟徽在磨合阶段,他很有分寸。” “别相信男人的分寸,梁迟徽的性荷尔蒙像钱塘江涨潮一样泛滥,你和他同居,早晚生吞活剥了你,你根本下不了床。” 保姆尴尬咳嗽,走远一些。 “黎珍。”何桑压低声,“通知市局的赵凯,倪红和佟大藏在郊区一栋废弃的厂楼,现场的保镖身手非常厉害,另外,是你朋友打野战无意发现了踪迹,不要提及我。” 黎珍的儿子突然爆发啼哭,她没听清,抱着孩子发懵,“你和谁打野战?” 何桑机敏瞟门外,保姆的影子在地板晃来晃去,又返回了。 她大声说,“你出月子了我再去曾公馆看你。” 然后关机,递给保姆,“阿姨,谢谢你了。” 黎珍把小太子放回摇篮床,迅速联系邱太太,邱太太清楚这是大事,一刻不耽误联系了顾江海,最后搭上赵凯。 梁纪深赶到市局,五辆公务车已经驶出大院,在路口集结。 赵凯鸣笛,“上车!我问过省国道了,他们没出现,就躲在市内,一共四个郊区,我部署了二十五名便衣,保证瓮中捉鳖。” “太高调了,瞒不过梁迟徽。”梁纪深坐进后座,“西郊,北郊,撤了。东郊,南郊,各派一辆。” “西郊和北郊为什么撤了?”赵凯不解。 梁纪深脱了商务衬衫,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件圆领t恤,一件春秋款的薄马甲,又在手腕绑了防脱臼的运动绷带,“北郊建立度假村,有值班工人,西郊年初大爆炸,基层人员排查严格,他们不可能自投罗网,没必要浪费警力,缩减一半吧。” 赵凯启动对讲机,示意前面的三辆车开回大院。 剩下的一辆去东郊,这辆直奔南郊。 “你从哪收到的消息?” “顾江海。” 梁纪深皱眉,“他在外地,他怎么有消息。” “是黎珍,你有印象吧?”赵凯揭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她提供的线索。” 他沉默不语。 曾明威的太太如今在坐月子。 消息只会是何桑透露的。 赵凯哼着曲儿,降下车窗,潇洒吹风。 半晌,梁纪深先憋不住了,“你哑巴了?” 第357章 内鬼 “我招你惹你了?”赵凯明知故问。 梁纪深板着面孔,气势骄横,“继续说。” “我说完了啊。” 后座的男人仿佛一块速冻的冰窖,冷冽到极点。 赵凯一清二楚他什么心思,憋不住乐了,“她搬去你二哥的碧玺公馆了,彻底散了?” 梁纪深注视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树木。 拳头绷得紧紧的。 “黎珍的朋友去郊区拍写真,拍叙利亚废墟风格的,是山东的姑娘,对冀省地形不熟悉,晓得是郊区,具体东南西北哪个郊区不晓得。朋友看过何桑演的话剧,认出她了,告诉黎珍了。” “她在郊区?”梁纪深拧眉。 “对。” “去郊区干什么。” 赵凯不吭声了。 “你又哑巴了?”梁纪深踹他的座椅。 梁纪深的脾气只在女人面前稍稍收敛,老张和老蒋都没荣幸感受他的“男人温柔”,要么蔫儿主意,任凭对方苦口婆心,不反驳,不服从,要么当场犟嘴,犟得老张一次次想撸了他,又实在爱惜他的才气,自己消化完,倒给他台阶。 惯得他脾气越来越大。 赵凯清了清嗓子,“黎珍的原话是,何桑露营打野战,黎珍打电话问她,她正好不方便回答,让通知我,郊区有佟大的踪迹,再详细问,她挂断了。” 梁纪深一张脸顿时阴霾密布。 车厢内死寂。 好一会儿,他寒气森森,“打野战。” 赵凯摩挲下巴,“黎珍前言不搭后语的,像编的。”他瞥后视镜,“何桑是一个矜持保守的姑娘,可信度不高,你二哥也不是那种狂野男人啊。” “你挺了解她。”梁纪深的寒气略弱了些。 “你疯狗吧,逮谁咬谁。”赵凯在高速上疾驰而过,“我和她见面不超过三回,我了解个屁!我调查过她父亲何晋平,何副主任在单位的口碑不错,爱妻爱女,耿直本分,他教养的女儿不会差。” 梁纪深心不在焉转动手机,几番挣扎,拨通了她的号码。 提示关机。 他脸色骤然一沉。 片刻,一甩。 手机砸在车门,“砰”地闷响。 赵凯又瞥他,“你冲我能耐,遇到她连屁都不舍得大声放。” 车颠簸了一小时,开进南郊。 昨天下了瓢泼大雨,南郊是冀省的洼地,雨量最大,漫山遍野的积水,泥泞。 赵凯一瞧周围的环境,心里踏实了。 佟大和倪红八九不离十藏在南郊。 东南西北四郊区,属南郊最险峻,地势易守难攻,而且临山,临国道,有五六个废弃的厂楼,隐蔽性极佳,对于逃匿的人是首选。 五公里之外是泗水镇集市,一般的郊区乡下距离县城大多在十公里以上,南郊赶集只需五公里,采买食物药品很便捷。 赵凯没有亲自来过南郊。 南郊是最近刚荒芜的,厂子搬迁,土地征收,一来二去沦为荒郊野岭了。 一沟之隔的“新南郊”繁华不少,要徒步翻过一座小堤坝,车是这伙人流窜的命根子,绝不可能弃车,所以肯定在“旧南郊”。 赵凯喝了一瓶冰水,不得不承认,梁老三的确是道行匪浅。 警方办案,凡是有嫌疑的,必须逐一排查、取证,生怕有漏网之鱼。 稳妥归稳妥,耗时长,浪费警力资源。 拖一星期是常事。 赵凯这行,最忌讳“主观”,毕竟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客观的证据是根基。 偏偏梁纪深擅长挖掘人性,心理攻破,玩的就是主观。 面对面一接触,一谈话,甚至一对上眼神,他怀疑谁,百分百是谁。 节约了大量的时间和成本。 因此省里器重他。 熬到这程度,基层磨经验是一小方面,赵凯的经验并不逊色他,赵凯在区局九年,市局三年,有十二年的工作履历,负责大小案子八百多件,梁纪深才十年,其中六年在泰缅一线,死磕那几个跨境团伙,国内外的侦察套路完全不是一码事。 论经验,赵凯是这一届当之无愧的老大哥。 但天资这种基因彩票,羡慕不来。 梁纪深倚着引擎盖抽烟,赵凯勘察现场,一滩泥坑里烙着歪歪斜斜的脚印,“老三,有人去西边了。” 他叼着烟,俯下身,对比自己脚印的深浅,得出结论,“是村民的脚印。” “村民的?” “南郊村民靠赶集为生,卖山货,卖蔬菜,挑着筐,重量在三四十公斤,布鞋的鞋印扁平,着力点在脚后跟,足后深陷。”梁纪深指着不同的鞋印,“这是村民的,那是外来人口的。” 赵凯伏低,打量另一串脚印,“也是西边。” 与此同时,面包车缓缓泊在一棵老槐树后面,熄了火。 小六子跳下车,“裴哥,什么时候出境?” 驾驶位的矮个子也下车,“老板给倪总安排了医生,凌晨手术,明早去接她,明晚十点,安排冷链货车送倪总和佟大出省。” “出得去吗?” “泰国大蛇头的手下,专干这个的,他们有路子。”矮个子挺笃定,“老板分析了,三公子如今盯着省边境,咱们走山道,这些日子天气恶劣,山路封闭,除了运输水果、活海鲜的货车,不允许小型轿车通行,大好的良机。” 矮个子忽然一僵,不动弹了。 厂房里有两个男人在四处溜达,扒拉这儿,扒拉那儿,一个穿浅蓝色的短袖制服,黑裤子,蹲在厂楼中央,头顶破败的房梁嘎吱晃悠,他戴了安全帽,又递给旁边的男人一顶橘色头盔。 旁边的男人穿灰t恤,黑马甲,同色系的长裤和运动鞋,一股肃杀狠戾的英气。 侧颜轮廓暴露在阳光下的一霎,矮个子瞳孔一震,绊了一趔趄。 “妈的!梁纪深。” 他当机立断原路返回,“撤退!” 一群手下不明所以,一窝蜂似的拼命跑。 “裴哥,什么情况?” 矮个子拽着佟大狂奔,佟大跛脚,跑不快,是队伍的累赘,“你快点!” “我...”佟大气喘吁吁,“我脚不行了,骨头崴了——” “你不管你老婆的安危了?”矮个子横眉竖目,“你如果害我栽在梁纪深的手里,我先找你老婆算账!” 佟大强忍着痛,一瘸一拐跟上队伍。 他们利索蹿上车,悄悄驶出百余米,猛打方向盘,冲向国道。 “梁纪深竟然这么迅速摸查到南郊了。”矮个子神情凝重,“有内鬼泄密了?” “我们对老板忠心耿耿。”手下发誓表忠心,“老板垮了,我们的好生活也到头了,出卖老板图啥?” 矮个子死死地扼住方向盘,指挥手下,“联系一下范助理。” 梁纪深在厂房的楼梯发现了一片血迹,他直起腰,眺望西边,“他们为什么冒险离开。” “不至于因为饥饿,一天一夜而已,大老爷们儿扛得住。”赵凯也叉腰站直,“估计因为受伤,急于救治。” “会去哪?” 赵凯灵机一动,“诊所,乡镇医院。” 梁纪深匆匆下楼,赵凯命令南郊区局马上封锁方圆十公里内所有的医疗机构。 第358章 背后的拥抱 梁迟徽今天有两场会议,一场董事会,涉及半年期分红,一场小型的高管会议。 梁延章要移民的消息在集团内部一石激起千层浪,董事们是人精,纷纷嗅到危机的预兆,梁氏倘若真出问题了,整个董事局要遭殃,他们吃了公司巨大的红利,红利不干净,大家不干净。 散会后,仍旧堵着梁迟徽讨说法。 梁迟徽费了好大的力气震慑住他们。 范助理从隔壁的会议记录室出来,向他汇报,“三公子和赵凯去南郊了。” 梁迟徽专注整理文件,一言未发。 范助理偷瞄他,心惊胆战,“何小姐打了一通电话,是她自己的手机,公馆有信号记录。” “你到底要说什么?”梁迟徽不耐烦,停下动作。 这下轮到范助理一言不发了。 梁迟徽掌心捂住脸,缓了缓情绪,“她打给谁。” “我逼问保姆了,何小姐是打给曾明威的太太。”范助理播放书房的监听录音,“一共56秒钟,从第41秒开始,何小姐特意压低了音量,监听器没有录到清晰的内容。” 梁迟徽眼睛浓黑深邃,仿佛一汪无底的深渊。 许久,他起身,“联络一下那边。” 范助理打给矮个子,他正在国道上疾驰,迫不及待接听,“老板!我们没地方藏身了,会不会被通缉?” “赵凯至今没有掌握确凿的人证和物证,通缉令不是儿戏,一千个嫌疑人仅仅个位数通缉的概率,轻易签发不了。”梁迟徽气定神闲解开西装扣,照着试衣镜,“你们不够级别。” “我们向老董事长求救吧。”矮个子见到梁纪深的那一刻,彻底六神无主了,那可是梁纪深,曾经市检的定海神针,即使在商场,同样是省里经济税收最后一道防线的守门员,任何贪污企业公款,转移企业财产,偷漏企业税务的,在他的锐眼下无所遁形。 他杵在中海集团,其实是替省里监督所有省企的。 没有比同行更了解同行的。 “老董事长会想办法安置佟大和倪红,我也好脱身,当初是老董事长雇佣佟家兄弟对验收工程的何晋平下手,打算搞残了他,结果佟大紧张,一失手,搞没命了。”矮个子越琢磨越怕,车速像是漂移了一样,轮胎几乎碾出火星子,颠得他声调颤颤巍巍,“现在老董事长撇得一干二净,出国避风头,他只要成功移民,这烂摊子丢给咱们了!” 梁迟徽淡漠得很,“他既然撇清了关系,你求救有用吗。” 矮个子慌乱口不择言,“难道您手中没攥着老董事长的把柄吗?” 范助理见状,夺过手机,呵斥矮个子,“放肆!老板的底细是你能打探的?” 骂完,掐断。 “裴勇是不是父亲的眼线。”梁迟徽注视着镜子,一颗颗系好纽扣。 “无缘无故问您有没有把柄,确实可疑,他在摸底?”范助理倒抽气,“您救了他的女儿,他没道理背叛您。” 梁迟徽笑了一声,“背叛是贬义,道理是褒义,这世上的背叛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取决于欲望,和邪恶的一念之间。” 范助理提心吊胆,“关键倪总还在南郊...她不惜跳楼摆脱咱们,是铁了心和您反目了,万一她落在三公子的手上,岂不是大麻烦了。” 男人伫立在镜子前,好半晌,“先回公馆。” 走出办公室,何艳恰好抬手敲门,迎面的梁迟徽挺拔高瘦,一缕颀长的黑影洒下,她眼前一黑,手也僵在空中,“梁董...您一直开会,我不敢打扰您,您的午餐已经加热两次了。” 梁迟徽看了一眼她捧着的餐盒,粉色小熊维尼造型,透明的塑料盖,心形煎蛋,爱心状的米饭,小姑娘的态度昭然若揭。 “何秘书,你不是在公关部接待外宾吗?”范助理开口拦了,“梁氏集团的规矩,不准员工擅自离岗。” 何艳一愣,“我不知道...” “不碍事。”梁迟徽伸手接过,掀开盖子,“她入职短,不懂规矩,你平时多教教她。” 范助理愕然,“是。” “会系领带吗?”梁迟徽望向何艳。 何艳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隐私,她不是生活助理,没有负责他生活的义务,他是以男人的身份和一个女人谈论系领带。 “会...但是系得不太正宗。” 梁迟徽从衣架摘下一条宝蓝色暗纹领带,“什么是正宗?” 何艳思考,“大众化的商务领结。” “我不介意。”他递出领带,“你会什么,系什么。” 范助理在一边一头雾水。 何艳系得不赖,至少比何桑的“死疙瘩结”有艺术美感。 她指尖时不时掠过梁迟徽的喉结,指甲盖修剪得圆润,剐蹭时,不疼不痒的,细细的感觉,貌似刻意,也似无意。 “梁董,后天是我的生日。” “你生日?” 何艳点头,“我二十岁的生日。” 梁迟徽表情平平,嗯了声。 他吩咐范助理将何艳准备的那盒“爱心午餐”塞入手提袋,袋子里还有他早晨上班途中买的红豆熟梨糕,何桑最喜欢吃的甜点。 两盒叠摞在一起。 回到碧玺公馆,是三点十分。 保姆在后院喂羊驼,保镖在玻璃房休息。 他直奔二楼主卧。 何桑站在梳妆台旁,换新的化妆灯,脊背毫无征兆贴上来的胸膛吓得她一激灵。 视线里是梁迟徽那张白皙儒雅的面孔,卧室拉着窗帘,透入的阳光微弱,显得他朦胧清俊。 “你怎么回来了?”何桑转过身,“下午没工作吗。” 第359章 我以为你会吃醋,哪怕一点点 梁迟徽下巴抵在她肩窝,弯着腰,“请假了。” “为什么?” “想梁太太了。”他含笑,和她对视。 何桑诧异,“你白天不是见过我了吗。” “见过也想。” 刹那的死寂。 梁迟徽先撑不住了,若无其事松开手,卷着衬衫袖口,“和林太太学烘焙了吗。” 何桑盯着他耳廓边缘,他皮肤白皙,发茬精短,恰好暴露那一抹不自然的浅红。 梁迟徽的风流花名在外,逢场作戏是一把高手,“伪海王”在场面上玩得比“真海王”更花哨,更开放,轮到动真格了,倒不行了。 “学了无糖蛋糕和提子麻薯,我打算多学几种的,结果林太太的女儿检查出怀孕了,原本他们是年初订婚,年底结婚,林太太的意思是肚子显怀之前办婚礼,漂漂亮亮穿婚纱,婚礼是女人最重要的日子,凑合不得。” 梁迟徽侧身问,“林太太女儿多大。” “二十一二岁吧,怀孕是意外。”何桑扎了个马尾,“郑太太性子急,已经起名了,男孩叫郑立业,女孩叫郑成佳。” “成家立业?”梁迟徽笑。 “是啊,土不土。” “有点土。” 何桑一聊八卦,眼睛乌溜溜的,“林太太说郑家显赫,有族谱的,她也嫌名字土,可郑家的血脉,林家做不了主。” “梁家也有族谱。”梁迟徽静静凝望她,“父亲和世伯那一辈从延,我们这一辈从迟,下一辈从康。” “康?”她琢磨,“延迟康...复?” 梁迟徽闷笑,“不许胡诌。” 何桑没料到梁家这样的大户门第,排行够随意的,实在不中听,“你以后有儿子,叫梁康健,或者叫梁康泰,女儿从什么?” “从纯。” “梁纯真。”她鼓掌,“女儿好听。” 梁迟徽伸出手,撩开她额头翘起的小胎毛,“如果你生了儿子,不喜欢从康,你喜欢什么字,就起什么名,反正有梁璟的例子,父亲不会插手。” 何桑笑容一僵,“我体检过,我不好生。” “是不好生,是不愿意和我生。”梁迟徽半认真半戏弄,“要是调养好了呢。” 她苦笑,“哪有那么容易的。” “何桑,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她几乎浑身在发僵,保姆是万万不敢出卖她的,出卖了她,保姆也难辞其咎。 何桑坚信这点,所以死咬牙关。 “没有瞒你啊。” 梁迟徽注视她良久,笑了一声,拇指抚过她眉心,“逗你,脸都白了。” “你从公司匆匆回来,为了逗我啊。”何桑暗自长吁气,转过身去翻抽屉里的化妆品。 有一半没拆封,是梁纪深送的,他是纯正的直男审美,口红色号大多不适合她,她的五官适合深色系,涂了有韵味,偏偏梁纪深不懂,哪支卖得好,他买哪支,何桑没法用。 丢了又可惜,她一件件拧开,一件件试妆,稍稍过得去眼,便留下,太不入眼的,再丢。 粗略一数,竟有三十多支。 其实梁纪深这个人并非不解风情,买礼物买的很勤,女孩喜欢的包,彩妆,几万块的小首饰,他每个月都会送,大节日送昂贵的,小节日送心意,舍得付出制造惊喜。 但他舌头也直男,女人八百年听不到一句浪漫温存的情话,包括给礼物,何桑听到最多的一句:喜欢收下,不喜欢扔。 总感觉不像谈恋爱,像老夫老妻,甚至是交易。 何桑回过神,“我们要备一份礼品去林家吗?” “明天吧,今天林家热闹,没有空闲招待我们。” 梁迟徽站在梳妆镜前,扯了扯领带,何桑走过去,触及他的领结,她手一顿。 不是中午她系的领结了。 何桑知道梁迟徽的系法,绝不是他自己系的,而且范助理不负责他的仪容仪表,明显出自女人之手的系法,娟秀,传统,大约是初次为他系领带,比较生涩,谨慎,领结在锁骨下方一寸,系得松,不勒。 却歪打正着了,契合梁迟徽从容随和、温文尔雅的气质。 这位姑娘一定仔仔细细研究过梁迟徽的仪态和穿搭风格。 聪明,又甘于蛰伏。 何桑是有名无实的梁太太,外面开始有迫不及待上位成“有实无名”的小梁太了。 她视若无睹解开,挂在衣帽间的领带架上,梁迟徽睡在客房,衣饰一直在主卧,西服柜的柜门旁边搁着公文包,拉锁敞开,隐隐飘出甜香味,“你买熟梨糕了?” 梁迟徽走过来,摘下居家服,“你是狗鼻子吗。” “我爱吃的,鼻子当然灵。” 何桑打开公文包,掏出一盒热乎乎的熟梨糕,底下是小熊维尼的餐盒,她一怔。 梁家的男人早熟早慧,莫说梁迟徽三十四岁了,十四岁也未必喜欢这类造型的东西,联想他的领带,何桑明白了。 她连同餐盒一起掏出,“公司聘董秘了?” 梁迟徽背对她,脱西裤,“没有。” 他全身只剩下一条麻灰色的四角内裤,阳光透入窗纱,照射得腰臀线结实勃发,阳刚气十足。 何桑不自在移开视线,“范助理是同性恋?0吗?” 男人蓦地发笑,“谁告诉你的。” 她也觉得荒谬,范助理有稳定的未婚妻,恋爱长跑多年,据说明年要结婚了。 “这是你买的?”她晃悠着餐盒,铝制饭匙咣啷啷响。 梁迟徽云淡风轻解释,“何艳准备的午餐。” “在酒楼兼职那姑娘?”何桑记忆犹新,“你破格录用她去秘书部了,她倒是知恩图报。” “你对何艳印象怎样。” “模样挺清秀的,她是你的员工,你印象好就行。”何桑掀开盒盖,“她厨艺不赖,色香味俱全。” 何桑夹了一块芦笋尝滋味,“你的领带也是她系的?” “是。”梁迟徽很坦诚。 “系得比我强。”她尝完,撂下饭匙,吃熟梨糕。 房间清静,依稀听得清梁迟徽的呼吸。 起起伏伏,波澜壮阔。 何桑察觉他的喘息声在逼近自己,下意识扭头,梁迟徽的确近在咫尺。 “梁太太这么大度,任由一个别有所图的女人亲近照顾你的男人,有取代你,和你抢夺的危险。” 她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熟梨糕,不断后退。 “我以为梁太太多少会吃醋,哪怕吃一点点。”梁迟徽仍旧朝前逼,“原来你真是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吃。” 第360章 可以自救,也可以自弃 熟梨糕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了一滩。 何桑胳膊被他死死地扼住。 “不是演戏吗?在剧院后台你哭得那样惹人怜,口口声声离开老三,和他了断,怎么不演得更逼真些?”梁迟徽倾注了所有的力气,扣在她手腕,“藕断丝连,里应外合,你对付我毫不手软,你没有任何证据,一心判定我是坏人,我即便是坏人,我待你坏过吗,我待你吝啬过吗,我的不坏,我的不吝啬,换不来梁太太的一分手软吗。” 梁迟徽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温柔的,又疏离的,带一丝无望,怨愤,悲沉,不着痕迹地攻击她,浸泡她。 何桑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一枚锋利的镊子凶狠钳住,钳出血,钳得溃烂。 她张了张嘴,嘶哑得厉害,“我给黎珍打过电话...她在坐月子,娘家人不管她,曾明威在国外忙生意,我不放心她。” “然后呢。” 梁迟徽攥得蛮力。 何桑半边身体是麻的,快要没知觉了,“她问我在哪,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她...” “梁太太还在试图骗我。” 剧痛传来,流窜过四肢百骸,何桑不禁颤抖尖叫。 她的颤抖唤醒了梁迟徽最后的仁慈和理智,他攥得力道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到彻底撒手。 房门重重一甩,扑面而来的风砸得脸蛋生疼,她背靠墙,一动不动。 保姆路过,撞上梁迟徽,“先生,晚上吃西餐吗?冰箱有昨天空运的牛排...” 她后半句没讲完,梁迟徽似乎径直掠过她了,偌大的别墅回荡着下楼的脚步声。 ...... 南郊区局的警员在中北镇发现了倪红的下落。 一所乡镇级的卫生院。 距离南郊厂楼26公里,卫生院有三个大夫,五个护士,一共3层小楼。 梁纪深驱车赶到中北镇,赵凯的车已经泊在门口了。 四名区局下属在保安室查监控,为首的一名警员是区局副局,迎上赵凯,“赵局,是女嫌疑人对吧?” “谈不上嫌疑,配合调查而已。”赵凯和他握手,介绍梁纪深,“中海集团副总经理,曾经算是咱们的同行,市检的梁检,你有耳闻吧?” “何止有耳闻啊。”男人恭敬客气,“我是从区检平级调动到中北镇区局的,梁检是我的老上级了。” “你是?” “沈长春。” 梁纪深思量了一秒,“沈吉林是你什么人?” 男人说,“我父亲,2012年退休前夕,在省境线逮捕走私犯牺牲了。” 赵凯点头,“沈吉林是基层的典型,冀省实习干警入职第一堂课是学习沈吉林。” 梁纪深立正,敬了一个礼,“我和沈吉林在2011年借调到云滇边境,共事过半年,后来我去泰国,他回冀省,再没联系了。” “我父亲私下经常提起您。”沈长春笑着回了一个敬礼。 一个年轻下属这时从卫生院出来,向赵凯汇报,“监控损坏了。” 赵凯蹙眉,“人为?” “不是人为,是电线故障。” 梁纪深一言不发迈上台阶,两名下属在给护士做笔录,他停下,“倪红在病房?” “我们卫生院没有叫倪红的病人,唯一的女病人叫裴丽,她没带身份证,伤口发炎昏迷,她的亲哥哥办理住院的,亲哥哥的身份证名字叫裴勇。”护士一边回忆一边比划,“一米六五的个子,蛮壮实的,肤色黝黑。” 赵凯出示一张照片,“是他吗。” 护士辨认,“是他!” “云海楼的保镖,省退役的举重运动员。”赵凯收起照片,看着梁纪深,“梁迟徽终于露出马脚了。” “什么马脚?”梁纪深也看着他,“即使证明裴丽是倪红,一,她自费,不涉及骗保;二,她没有登记,是裴勇登记,裴勇是真名;三,她没有使用吗啡红处方药物,不涉及公共安全,她不违法。” 赵凯倚着走廊的墙壁,“她和佟大是逃匿,佟大有谋害何晋平的重大嫌疑。” “现在缺证据,物证,口供,必须有一样。”梁纪深站在门外的风口抽烟,“只有撬开倪红的嘴,这艘船才会翻船。” 赵凯也犯烟瘾了,他出去,关上大门,摸出一支烟点燃,“你眼力毒,幕后黑手是你二哥吗?” 片刻的沉默,梁纪深喷出一团烟雾,“转移公款,境外开设黑工厂,非法垄断工程,我信他干得出。至于何晋平的死,不太像他所为,他充其量是知情不报,不是主谋。” “那是谁?”赵凯糊涂了,“你二哥有机会坦白实情,匿名呈交物证也行啊,他非要选择守口如瓶,是梁伯父?” “广和集团和梁氏集团捆绑了,利润全部流入地下钱庄,梁迟徽吞了几十个亿,他撇不清干系了,不会坦白。”梁纪深吸完手头的烟,鞋底捻碎,直奔2层的骨科病房。 病房消毒不久,一股呛鼻的味道,乡镇卫生院的条件不如市区大医院,天花板的吊灯是普通的白炽灯,刺眼得很,窗帘也陈旧,厚厚得密不透光。 倪红右腿打了石膏,左腿缠了绷带,躺在病床上狼狈不堪。 推门的动静惊醒了她,睁开眼。 梁纪深伫立在空空荡荡的过道,灰色薄马甲染了尘土,淅淅沥沥铺在肩头,如此清隽明朗的男人,却如此落拓潦倒,倪红瞬间清楚了,“你去过南郊的废弃厂房。” 他不搭腔,挪椅子,坐在床尾。 幽幽的白光笼罩下来,黯淡凄凉。 “你希望是梁迟徽来吗。” 倪红睁眼那一霎,分明有期待,有亮光。 尤其模模糊糊是一副男人的轮廓,梁家三位公子体型差不多高瘦,梁纪深略魁梧些,梁璟和梁迟徽略清瘦些,乍一瞧,认错也正常。 梁纪深目睹她从渴望到失望。 倪红心知肚明,矮个子这伙人是奉命行事的,梁迟徽不同意,他们不敢擅自送她去医院。 他既然晓得她跳楼受伤了,就有可能出现。 饶是再不顾体面的互相撕破脸,终究有十年的情分。 梁迟徽的绝情熄灭了她眼底的亮光。 她别开头,同样不搭腔。 “你应该有数,落在我手里是什么下场。”梁纪深掸了掸长裤干巴的泥点子,“你可以自救,也可以自弃,取决于你。” 第361章 你们分手了? 倪红重新闭上眼,“你说我有罪,我就有罪,梁三公子在冀省只手遮天,我抗争得了吗。” 赵凯推开门,血气上涌,“你不懂好赖是吧?救你呢,不是害你。你包庇他,你是同伙,法律会饶过你吗?” “我包庇他什么了?”倪红好笑,“云海楼不涉黄赌毒,地下钱庄是合法的利率,梁氏集团经营不善,投资过多,导致账面资金链断裂,犯法了?” 赵凯咬牙切齿,“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搭上后半生,你蠢不蠢!” “赵局。”倪红严肃纠正,“我不是嫌犯,是配合你工作,你尊重一些。” 赵凯瞧不惯被男人灌了迷魂汤的女人,他倚着墙,反复拨弄打火机,发泄怒火。 梁纪深掌心掂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时不时在鼻下嗅一嗅,“倪红,金融领域我不如梁迟徽精通,但我既然管理中海集团,多少了解其中的门道。资金链断裂是投资问题还是转移问题,逃不出我的眼睛。” 倪红冷冷盯着他。 梁纪深的眼神比她更冷冰冰,“你主动坦白是戴罪立功,我继续查,查到你头上,谁都保不了你。” “你查吧。”倪红一副豁出的表情,“梁迟徽做生意我一清二楚,本本分分的商人,二房和三房斗得你死我活,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倪红!”赵凯瞪眼,“梁检是什么口碑你别装傻,他从来没有公报私仇,你不要诽谤!” 倪红猛地坐起,“你们没物证,没人证,当头泼一盆脏水给梁迟徽,你们不是诽谤吗?” “姚文姬在东南亚承包化妆品加工厂,是事实吗。”赵凯急性子,梁纪深沉得住气,不骄不躁,“我姓梁,梁家二房私下的买卖,我没有诽谤她吧。” 倪红一噎,“姚夫人是承包了工厂。” “什么品牌。” “各类护肤美妆品牌,哪款销量好,流水线生产哪款。” 梁纪深笑了一声,“贴标仿品,对吗。” 倪红同样不慌不忙,“东南亚的厂子,也归梁检管了?” “不归我管。”梁纪深翘起一条腿,慵懒勾着鞋尖,“姚文姬在境外开工厂,梁迟徽知情吗。” “不知情。” 他甩出一份出厂记录,“你看看这个。” 倪红心口咯噔一跳。 是姚文姬在清莱和宋卡府的工厂出货报表,一共销售了三万箱,发往各国的黑市。 她不掺和二房的生意,无法分辨出厂记录的真伪,不过确实有清莱府的货物通行证。 “那又如何?”倪红满不在乎,“泰国境内的货物,关你什么事?” 梁纪深撕开烟卷纸,一节节地摆弄烟丝,“姚文姬在泰国和缅甸分别开设了账户,工厂的利润直接打入当地账户,而投入的本钱是从地下钱庄划出,今年2月份姚文姬投入九千万在宋卡府建立产品基地,我记得她对外声称在医院治病。” 倪红嗤笑,“钱庄的钱是梁迟徽的,不是集团的,他有本事赚钱,三公子眼馋吗?” “即使是他赚的,他什么途径赚的?钱庄有二十二亿现金,梁氏集团市值千亿,我父亲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拿出二十二亿的现金。”梁纪深一字一顿,“商人转移巨额财产,私设工厂,涉嫌洗钱以及支援境外势力,你明白吗?” “姚夫人是一介女流,她在境外有什么势力?梁迟徽在泰国都没有房产,他哪来的势力?” 梁纪深从椅子上起来,双手撑住床尾,俯下身,逼视倪红,“姚文姬名下有四个工厂,占据了东南亚两条生产线,她是女流,所以没有梁迟徽的名号和人脉给她铺路,她自然吃不开,梁老板在泰国没势力吗?” 倪红呆滞望着他。 “有一种身份,叫钩子。有过前科,如今混得不错,替警方搜罗消息。”他最大限度伏低腰部,极大的压迫,劈头盖脸的笼罩她,“我在冀省有钩子,在泰国卧底六年,也发展了钩子。” 倪红的面孔像是一块土地,由白到青,崩盘皲裂。 良久,她沙哑开口,“我虽然跟了梁迟徽十年,他照样防备我,很多事我的确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倪红掩面,深吸气,“我需要一点时间。” “几天。” 她嗓音发闷,“手术完可以吗?” “可以。”梁纪深站直,“明早会有总医院的大夫给你手术,麻醉苏醒之后我们再谈。” 他走出病房,赵凯也出去,拍他后背,“你行啊,泰国的底细你摸清了?” “没摸清。” “够详细了,倪红多狡猾啊,死鸭子嘴硬,你把她说懵了。” 梁纪深走到楼梯口的非禁烟区,蹲下抽烟,“南郊区局有女警吗?” 赵凯点头,“不多,三四个。” “调两名过来值班,避免出岔子。”他大口吸,再大口吐,“倪红落在我们手上,梁迟徽肯定收到风声了。” 赵凯去医院对面的警车里交代沈长春,梁纪深抽完这支烟,又续了第二支,仰起头,枕着凉浸浸的门板。 ...... 梁迟徽晚上八点出门了。 保姆询问去什么地方,他没回应。 何桑洗完澡,庭院的宾利刚好发动,她打开窗,车扬长而去。 “苏姐,先生吃饭了吗。” “送到书房的饭菜一口没吃。”保姆发愁,“您和先生吵架了?” 何桑抿唇,“没吵。” “糕点碎了一地,我收拾的。”保姆揭穿她,“先生是有钱,可钱不是大风刮的,养家哪有不辛苦的?他是大企业的老总,日理万机,您有这样优渥体面的生活,是先生挣来的,他偶尔累了,烦了,压力大,您要体恤。” 何桑笑了笑,“哎,让你操心了。” 保姆是喜欢何桑的,不摆女主人的架子,很好相处,“我曾经的雇主是江南区的,太太是主妇,先生是律师,打官司忙得脚不沾地,太太每月的零花钱有二十多万,天天玩,先生回来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嘘寒问暖,结婚三年,先生提了离婚。” “离了吗?” “离了。”保姆惋惜,解了围裙下楼,自言自语,“男人提离婚啊,没有挽回的余地。” 何桑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也回屋了。 临近十点,保姆拿了她的手机进主卧,“您同事的电话。” 她一愣,“你开机了?” “是先生开的。” 何桑放下面霜瓶,开启免提,保姆在一旁监听。 电话那头是演替身的小姑娘,“桑姐,你和二公子分手了?” 她意识到有内幕,郑重其事回答,“没分手。” “二公子在丽江会所301包房,七八个女人陪着喝酒,有一个年轻扎马尾的女孩,故意腻乎他,他的表现倒是没太过分。” 何桑立马想到为梁迟徽系领带,做爱心午餐的何艳了。 好心计。 拉着一群公司的女同事,公然搞花样,玩“上下级秘恋”的虚幌子。绯闻这东西,一旦传遍了,假的也真了。 倘若梁迟徽顺水推舟,何艳正好成功上位,倘若他恼了,毕竟只在梁氏集团小范围传播,影响不大,梁迟徽又是自愿去的,没法怪罪何艳,补偿她一笔巨款,帮自己澄清,或者打发她到其他部门,安排一个吃香的岗位,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第362章 下药 “你告诉会所的经理,我半小时过去,不准她们胡来。” 兴许何艳玩疯了,乱拍照,梁迟徽名义上是有未婚妻的男人,甚至不少同行猜测领证了,在挑选吉时公开,他“出轨”的戏码一定闹得满城风雨,董事局不服气他的、扶持梁璟的大有人在,万一借题发作,讨伐抵制他,董事长的职务不保。 何桑更难打探集团的机密了。 只要梁迟徽在位,等他懈怠了,总有下一次机会。 她挂断,带了一名保镖,直奔江北区的丽江会所。 到达301包房,经理已经控制了现场。 未来的梁太太发话,比醉醺醺的梁董事长还要奏效。 何桑扫了一眼包厢内的七个女人,不是什么花枝招展来历不正的,是梁氏集团秘书部的员工,何艳挨着梁迟徽坐在主位沙发,不知是装的,是心虚畏惧,垂头瑟瑟缩缩。 “何助。”何桑只喊她。 何艳一激灵,慢慢站起,“梁太太...” “是你邀请梁董的?” “明天是我生日...有两个交好的同事离职,所以今晚生日宴连同欢送宴一起办。”何艳低眸,望向梁迟徽,“梁董特意...” 梁迟徽面色微红,阖目不语。 会所的经理恭恭敬敬弯腰提醒,“二公子,夫人接您回家了。” 他没反应。 何艳正要坐下,何桑拔高音量,“我同意你坐了吗。” 她瞬间不敢动弹了。 梁迟徽终于有反应了,他睁开眼,凝视何桑。 淡淡的,淡到没波澜,没情绪。 如同一潭死海。 无喜无怒的威慑感。 经理退到一侧,屏息静气,唯恐殃及自己。 “你们是秘书部的?”何桑环顾一圈。 女员工纷纷起身,“是...” “工龄多久。” 她们面面相觑,“三年...” “八个月...” “一年半。” “何助入职区区半个月,人缘蛮好的,你们不乏老员工了,不仅不排挤新员工,对新员工的生日宴这么赏脸呀。”何桑笑着,“是图什么呢,图她将来飞黄腾达提携你们,先巴结着吗。” 何艳眼眶闪烁着泪光,“梁太太...我不是那种——” “你是哪种人,我有自己的判断,你在教育我吗?” 她委屈向梁迟徽求救。 梁迟徽端起桌上的红酒杯一饮而尽,领带松松垮垮耷拉在身前,一股风流恣意的冷峻,什么话也没讲。 “何助,生日快乐,你的礼物我改日再补。” 何桑不阴不阳撂下这句,和保镖搀扶着梁迟徽从会所出来,坐上车,他斜斜地靠在椅背,酒意涌动,刺激得他燥热,扯得衣衫不整。 范助理拎着蛋糕盒,小心翼翼打量何桑的脸色,“何小姐...” “你去哪了?” “梁董吩咐我去订蛋糕...员工给他敬酒时打翻了何艳的蛋糕,过生日没有蛋糕哪行呢。” 何桑瞥梁迟徽,没吭声。 她不追究了,范助理长吁口气,把蛋糕交给会所的保安,返回驾驶位,“咱们回碧玺公馆吗。” “送她回公馆,我回老宅。”梁迟徽有些神志不清,车一颠簸,他倒向何桑,又迅速抽离她。 陌生且凉薄。 “你回老宅,姚姨问为什么不回公馆,我怎么解释?” 梁迟徽揉着鼻梁骨,没搭腔。 “是你要搬进公馆,你又住回老宅了,姚姨不问,那伯父呢,芳姐和蓉姐呢。”何桑伸手脱他的西装,他酒气太烈,呛得她难受,像是衣服上洒了酒。 他一挥,拂开她手,“谁通知你过来的?” “我同事。” 梁迟徽自己脱了西服,又拆领带,他胸膛一大片红霜,呼吸粗重,体温也滚烫。 “何艳灌了你什么酒?”何桑察觉不对劲,“范助,你赶回包厢,我要化验迟徽的酒杯。” 范助理调头,泊在会所门口,何桑又说,“捎一瓶冰水。” 梁迟徽一直默不作声,白皙面庞愈发绯红,额头的汗珠沿着耳鬓、眼尾,不断往下淌,汇聚在下颌,水洗过一样。 忽然,他沉甸甸的分量倾轧下来,何桑感觉天旋地转,下一秒,胸口的盘扣被咬开,潮热的气息喷在肌肤,一阵绵软濡湿,电击般击透她的骨头,她晓得那是梁迟徽的唇舌,她战栗着,推搡男人。 “迟徽...你清醒一下!”何桑艰难挪开他脑袋,他瞳孔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泛着赤红的光,惊得她一颤。 何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酒绝对不干净。 之前崔曼丽想接商演,瞒着剧院偷偷参加酒局,她单枪匹马的,资方起歹念了,若不是她司机警惕,上楼查看她的情况,那夜她吃大亏了。 救出后在医院住了两天,她自己形容胃口火烧火燎,精神萎靡,像发了40度的高烧。 吓得剧院同事连正经的商务酒局都不去了。 “迟徽,去医院,挂水会舒服的。”何桑抚摸他后背,试图安抚他体内的狂躁,他吻得激烈,隔着单薄的小衫从胸脯吻到脖颈,坚硬的胡茬扎着她,她更用力推搡,膝盖拱起,撞他的小腹,大约撞疼了他,他皱眉,翻身平躺。 何桑趁机挣脱。 傍晚这场雨下得很小,一朵突如其来的云彩而已,地皮才湿,便停了。 街道雾气蒙蒙。 尽头一辆市局挂牌的公车驶向这边。 驾车的是赵凯,急促鸣笛穿梭过车流,交错之际,副驾位的男人叼着烟,恰好掠过窗外。 视线交汇,何桑完全没来得及思考,本能躲在车门和座椅的夹角处。 她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紧得抽筋涩痛,梁迟徽仍旧失去理智地亲昵她,缠绕她,将她整个身体裹在怀里。 霓虹一丝一缕的亮了,投映在梁纪深的脸上,副驾和后座几乎车窗贴着车窗,近到仿佛没有了玻璃的阻碍,梁纪深眼底的冷意,清晰蔓延开。 梁迟徽浑然忘我搂住何桑的腰肢,他高大体魄碾得她娇娇小小的一团,阳与阴,力与柔,雄性的张力与雌性的脆弱,全部释放在狭窄的车厢。 梁纪深的寒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快要震碎了这扇窗。 何桑浑身麻痹,喉咙里喘不过气,这一幕制造的误会太大了,她却无从辩驳。 赵凯没发现她,缓缓开出长街。 第363章 梁太太敢见它吗? 范助理从会所搬了一箱冰水,返回车上,梁迟徽躺在后座,西裤褪到膝盖,衣襟大敞,袒露的胸膛白皙透着诡异的赤红,全身汗涔涔。 “何小姐...”范助理瞠目结舌。 何桑倚在车门的夹角,衣衫完整,只是略褶皱,她解了梁迟徽的皮带,死死地捆绑他双手,又搂住他脑袋,折腾得满头大汗,“范助!浇迟徽。” 他大惊失色,“冰水浇?哪里吃得消...” “迟徽需要降温,需要冰。”何桑催促他,“病了怪我,不怪你。” 有何桑亲口保证不怪罪,范助理胆子大了,他一连拧开四瓶冰水,先浇小腿,依次浇大腿,胳膊,肩膀,循环降温,避开了胸、腹、胯部脆弱敏感的地带。 “扣我全勤奖...” “骂我开车颠...” “拖着我加班...” 范助理一边念叨,一边浇。 何桑扫了他一眼,“迟徽的酒杯呢?” 他正色道:“我交给保镖了,去鉴定机构加急化验,明早出结果。” “去医院。” 范助理上车的工夫,一楼餐厅走出一拨年轻男女,演替身的小姑娘在最前面,揭过车窗发现了何桑,她跑下台阶,扒着玻璃,“桑姐,接到二公子了?” 小姑娘无意瞟车厢,哽了口气。 梁家的三位公子好皮相,好家风,在冀省是有目共睹的。 人靠衣裳马靠鞍。 会打扮的男人帅,不打扮了未必帅;不打扮的男人帅是真帅。 梁迟徽脱下华丽的名牌外壳,沧桑又潦倒的模样,仍旧英俊不可方物。 薄薄的衬衫裹着湿漉漉的身躯,貌似削瘦,该有的线条,壁垒,一件不缺。 尤其此刻,他皮肤染了一层绯红,额发也水淋淋,浓郁的青色胡茬烙在下颌,一颗颗汗毛孔溢出极致的男人味。 某一处被霓虹灯笼罩,鼓鼓胀胀的弧度。 反应十分大。 神情却又百般克制,那种纵欲又禁欲,纵情又压抑的撕扯感。 小姑娘问,“二公子醉了?” 何桑抄起西装遮在梁迟徽的小腹,他不老实,大约是太烫了,太燥了,渴望释放,每一寸肌理在勃发,扭曲。 “他白天应酬客户,刚才又喝多了,胃口不舒服。”何桑告诉小姑娘保密今晚的事。 范助理没再耽搁,驶向总医院。 凌晨梁迟徽在急诊科挂了水,何桑去便利店买牛奶和玉米,趁她离开之际,矮个子穿着白大褂,戴了帽子和口罩,武装齐备溜进病房。 梁迟徽恢复了神智,揉着眉心,脑仁一阵阵钝痛。 “老板。”矮个子在床边喊他。 他侧过身,那一丝浑噩也烟消云散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六子偷偷潜伏回中北镇的卫生院了,有两个女警守着倪总的病房,保安说三公子和赵凯一直在大门抽烟,商量安排总医院的骨科医生明天上午给倪总手术。” “总医院的医生。”梁迟徽捕捉到关键。 矮个子驾车奔波了两百公里,累得打气嗝儿,“就是这家医院。” “你去门诊的值班室,找华主任,他欠我一个人情,委托他给倪红捎句话。” 梁迟徽一清二楚,倪红之所以动摇,一则是老三擅长心理战术,引导她认为大势已去,再承诺她立功减刑,倪红到底是女人,没有亡命徒的心态,时至今日她犯下的一切孽债,皆是为情所困,为了扶持他,她自己血性不足,牙口不够硬。 二则倪红受伤,最渴求他的关怀,他不闻不问的冷漠击败了她的希望,既然牺牲毫无意义,不如自寻曙光,与老三合作是她唯一的生路。 老三的确掐准了时机,趁虚而入。 但忽略了一点。 为情所困的女人是最没出息的。 只要他给倪红尝了甜头,倪红随时会翻供,翻得老三猝不及防。 梁迟徽交代完矮个子,矮个子前脚出门,何桑后脚进门,“是大夫查房吗?” 她嗅了嗅气味,“大夫汗脚?” 梁迟徽手背挡在眼皮上,嘶哑嗯。 何桑打包了一份红豆粥,一份豆沙包,掀开塑料盖,“你好些了吗。” 豆香味和汗脚味混合,难以形容的呛,她吸鼻涕,开窗通风,对那个穿白大褂匆匆离去的男人产生了怀疑。医护人员消毒频繁,注重卫生,诊室和病房又开空调,脚出不了汗,只有工人、保安之类的职业,暴晒,劳动,汗味这么大。 她不露声色,“医生嘱咐什么了?” “吃药。”梁迟徽躺下,背对她。 何桑晓得他在生气,绕过床头,“我不干涉你养女人,可办公室恋情有损你的名誉,董事局虎视眈眈,你在商场的对手又多——” “梁太太有格局,很贤惠。” 梁迟徽闭着眼打断,胸廓起伏大,右手的针尖隐隐回血。 “你不要攥拳...”何桑掰开他的手指,轻轻按摩着。 他一腔的恼怒,偏偏她柔情似水,尽心尽力,堵得他无从发泄。 “冀省那么多城市,你有喜欢的,养在外市,甚至是外省,万一有什么风声,我维护你,一起澄清,你养在本市——” “梁太太不困吗。”梁迟徽再次打断她。 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 眼神亦是不加掩饰的疏离狠戾。 “我陪床。” “不用。”他寡淡抽回手。 何桑杵了一会儿,深谙这副局面不宜沟通了,“我在外间睡觉,你去卫生间叫我。” “为什么叫你。”梁迟徽反问。 “你方便...” “我脱裤子方便,梁太太照顾我吗?” 她点头,“你右手输液,没法动...” “梁太太敢见它吗。” 第364章 处理 何桑一怔,“见谁?” 梁迟徽抿唇,抿得发白,半晌,他松开紧蜷的手,撩开被子,“见它。” 她一本正经打量,走过去,抻了抻他的裤边,“你的西裤太板正了,我担心你不舒服,帮你换了休闲裤,幸好你后备箱有现成的,时间太晚了,路过的商场不营业了,没处买新裤子。” 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蛮力一拽,何桑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四目相对,鼻尖贴着鼻尖,“梁太太不明白吗。”他俯身,抵在她耳畔,嘴唇阖动了两下。 何桑的耳根迅速泛红,那抹红晕攀升至额角,一张面孔虚虚散着热气。 梁迟徽脸上的潮红同样未退,喘息也激荡,那股劲儿在胸口憋着,苦于没纾解,他骨子里又是血气方刚欲望强悍,要缓个三五天了。 可他目光是冰凉的,凉得她寒颤。 他默默看了何桑片刻,像麻木的埋怨,又像平静的自控,缓缓撒手。 “你回公馆吧。” 梁迟徽下完通牒,重新躺回病床。 何桑转身,拉开门。 ...... 第二天早晨,梁迟徽直接出院去公司上班了。 临近中午,何桑也出发去梁氏集团,保镖在途中联系了范助理,她在集团门口下车,范助理在大堂迎接。 “有化验结果了,是下药了。” 何桑意料之中,“什么药。” 范助理摁住电梯按钮,“刺激神经亢奋的,类似印度神油,伟哥。” 她扭头,“范助很博学,还知道印度神油。” “男人嘛——”他搔头,“都知道。” 何桑迈入电梯,“效果好吗?” “虚亏的男人呢,服用了属于雪中送炭,起码可以达到平均值。梁董这样的男人...”范助理思量,“属于火上浇油,保不齐女人去医院了。” “你对他评价很高。”何桑跨出电梯,走进秘书办公大厅。 范助理已经通知了那六名女下属,她们没有午休,在各自的工位上。 大厅这会儿零零星星有二十多个员工,聚餐,追剧,休息。 何桑一进门,全部清醒了。 “何助,在吃午餐啊。”她目标明确走向何艳的工位,“没有给自己准备爱心午餐吗?” 何艳从椅子上起来,“食堂随便吃一些,我不挑食。” “何助薄待自己,却对迟徽这个上司任劳任怨,辛苦你了呀。” 未来的董事长夫人在众目睽睽下感谢她,她受宠若惊,颜面很有光,不由自主昂首挺胸,“是梁董教得好。” “秘书部的组长也夸你聪明伶俐,有眼色,是可塑之才,只可惜。”何桑戛然而止。 何艳一愣,“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小聪明耍错地方了。” 范助理挪了一把软椅,摆在何桑身后,她慢悠悠落座,“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人之常情。你有本事,梁氏集团欢迎你创造奇迹,如果你搞歪门邪道,男人或许不识你真面目,女人骗得过女人吗。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演什么聊斋?” 何艳总算听出不对味了,“梁太太,我没得罪您。” “你当然没得罪我,你不是不想得罪,是没来得及得罪。”何桑盯着她,“迟徽的酒干净吗,何助添什么佐料了?” 何艳瞳孔涨大,“您什么意思...” “鉴定机构的化验报告,是递到公安局立案,还是咱们内部消化,何助,你自行选择。” 何艳咬紧唇瓣,咬出苍白的齿印。 那几个女同事自然也领悟了,面面相觑,眼底惊惶。 “何助,异想天开最好有限度。假如玩过头了,有的男人任由你拿捏,有的男人一旦翻脸无情,不是你承受得起的。”何桑吩咐范助理,“开除何艳,其余五个秘书主动辞职,梁董宽仁,该给多少补偿,给你们多少。” “何小姐这么发号施令,真以为自己是梁太太了?”美梦泡汤,何艳原形毕露,“一天没结婚,一天不作数,结了婚照样离婚,何况没结,这是梁氏集团,您不是董事,不是高管,称呼梁太太是表面敬您,您有合法的证吗?凭什么耀武扬威开除我?” 她越讲越上头,刹不住车了,“哪个大老板外面不养情人?豪门千金嫁了门当户对的贵夫,各玩各的尚且不在少数,我印象何小姐仅仅是演话剧的平民吧,更要有容人的雅量,正室没有正室的气度,您当什么正室呢。” 范助理回到办公室请示,很快出来,当众宣布,“梁董说了,按照梁太太的指示办。” 何桑接过一杯水,泰然自若,“去人事部办手续。” 几个女同事慌神了,“范助...是何助邀请我们参加她的生日宴,她是梁董亲自提携的,我们误会...误会她和梁董关系匪浅...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她在酒水里下药我们不知情!” 范助理有意求情,望向何桑,“法不责众,要不...” 何桑喝了一口水,“你听不懂吗?” “是。”范助理挥手,示意她们跟自己下楼。 一名新入职三个月的女员工哭哭啼啼抡打何艳,“你害死我了!你不是梁董的新宠吗?你不是自诩取代梁太太上位吗?大家因为你工作不保了...” 何桑注视这一幕。 昨天在包厢,何艳势必使出了浑身解数发骚,这几个女员工是荒唐场面的见证者,她们留在集团,暂时长记性了,安分了,这阵风波过去,其他员工会打探八卦,她们也会按捺不住传播何艳勾引梁迟徽的细节和花样,绯闻卷土重来。 在场的员工统统离职,不在场的员工谁背地里议论上司,谁丢饭碗。 从根源杜绝流言外泄,才是万全之策。 何艳惨白着脸,去隔壁的饮水间拨通一串号码,无人接听。 她犹豫了一下,发信息。 ——何桑开除我了,我本打算曝光包厢里的暧昧相片,没想到她先下手处置了我,梁迟徽也纵容她,我再闹,外界不相信了。 信息发出后,她等了五分钟,对方回信了。 ——你不如何桑的段位高,撤手吧。 何艳不太甘心,自己提前下了一番功夫,何桑的手段不过尔尔,挺会演戏,挺乖巧的,国泰民安的气质,长在男人的审美点,至于心机城府,谈不上厉害。 相反,是她的弱项。 她过于息事宁人。 何艳调查过她在话剧院的风评,好欺负,软柿子,直到梁纪深相中了她,明里暗里地护着,替她出头,她终于春风得意,不然所谓的台柱子其实是虚名,女演员集体孤立她,院长顾忌大局,给她的待遇很一般。 她如今的机敏果断,令何艳措手不及。 ——我再试试?梁迟徽非常关照我,对我有一点喜欢。 良久,对方回复:你太蠢了,继续会露馅的。 何桑让一个男秘书监督何艳收拾工位,直奔董事办。 梁迟徽正在召开一台小型会议,参会人员是他的心腹,何桑认识霍总,另外三名高管不认识。 “梁太太。”他们客套招呼。 何桑颔首,“打扰你们了。”她坐在对面的会客区,从书架抽出一本《宋代图志》,安安静静翻书。 梁迟徽瞥了她一眼,她驾驭梁太太的身份倒是愈发娴熟自如了。 第365章 越燃烧,越疯狂 何桑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恰好四目相对,“迟徽,要喝茶吗?” 男人审视她,她笑得柔情蜜意,落落大方,“普洱吗?你最近熬夜加班,肝火旺盛,喝浓茶祛火气。” 玩什么花招。 梁迟徽一贯仪态好,坐姿也周正笔挺,欲笑不笑的,“好啊,辛苦梁太太了。” 何桑踩在茶几上,打开顶柜的一扇柜门,取出一个陶瓷罐,镊子夹碎一小块茶饼,“我记得伯父爱喝普洱,你爱喝碧螺春。” “伯父?”霍总大笑,“梁太太没改口啊。” 她笑容腼腆,“不习惯改。” “老董事长膝下有三子,冀省的豪门权贵不知多么羡慕他。张家的独生子张承业,花天酒地不成大器,要是继承了家业,一准败光,倒是张家的私生孙不少,估计四五个呢!张承业的生育力不是一般的厉害啊,媳妇儿没娶,一窝窝的小继承人了。”霍总感慨,“老董事长的大公子即将不惑之年,八字没一撇呢!梁氏的血脉传承只能寄希望于二公子和夫人了。” 梁迟徽含笑,语气十分认真,“我应该比大哥和老三早些当父亲。” “梁家的长孙啊。”高管兴奋得仿佛是自己和梁迟徽生了长孙,“梁氏家族的产业,牢牢地控制在二房手中了。” 何桑偏头,看了一眼梁迟徽。 这个男人的眉目轮廓远看胜过近看,立体感突出而不突兀,即使最普通平庸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天然生态的好骨相。 “梁太太。”梁迟徽温声唤她,“我何时当父亲,求梁太太垂爱怜悯了。” 高管们又是一阵大笑。 何桑晓得他是调侃戏弄,也是威逼利诱,撇开头,清洗镊子和茶盅,不搭腔。 炉子上的水沸了,注入茶壶,茶香四溢,梁迟徽饶有兴致观摩,“学过茶艺吗?” “梁董嗜好品茶,我为你学的。” 高管们面面相觑,在梁迟徽与何桑之间来回梭巡。 “哦。”梁迟徽笑意深,“有劳梁太太贤惠,煮一壶吧。” 他示意下属,“同饮。” 高管们不太愿意掺和,可一时没法拒绝,纷纷落座,“托梁董的福了,喝梁太太亲手煮的茶。” “南方最讲究茶道,泡茶的程序繁多,口感醇润,梁太太是南方人?” “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梁迟徽靠着椅背,目光一秒没离开过何桑,“不过她心思细腻,身量又窄瘦,像南方女子。” 何桑清楚,他口中的“心思细腻”,自然不单单是夸奖,暗指她的心计和演技。 这次成功传送消息给赵凯,她的企图摆在明处了,梁迟徽后续会更加严防死守,限制她的自由。 她回过神,视线里是一碗没来得及吃的蟹黄拌面,一瓶气泡水和一碟香醋。 何桑一手过滤茶叶末,一手拾起那碟香醋。 端上茶,她坐在梁迟徽左边的客椅,胳膊肘抵在桌沿,打量他。 梁迟徽同样打量她,“有求于我?” 何桑摇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体恤梁董劳碌,多照顾你。” 他笑了一声,“不像梁太太的风格。” 何桑托着腮凑近,小声问,“我的风格是什么。” “压榨,诓骗,恣意妄为,恃宠而骄。”梁迟徽半真半假,“是你吗。” 她斟了四杯茶,依次递给梁迟徽,霍总和其余两位高管,“狡诈,诡辩,笑里藏刀,城府阴险,是梁董吗?” 梁迟徽笑声放大,“原来在梁太太心目中,我是这样的男人。” 何桑漫不经心拨弄着茶壶柄,“在梁董心目中,我不是也一无是处吗。” “我从不认为你一无是处。”他纠正,“让我不舍得处置你,一再宽恕你,是梁太太最大的好处。” 对面的霍总纳闷儿,“这是什么茶叶,怎么有气泡?” 高管的杯子内也咕咚咕咚泛起泡沫,霍总吐舌头舔了舔,酸酸的,哪有这种味道的茶,正要作罢,梁迟徽发话了,“无妨,梁太太新学的茶艺,诸位捧场,尝尝。” 他率先喝下,冰镇的气泡水调和了茶的温度,不凉不热合适入口。 茶水过喉,噼里啪啦的,陈年剩茶的酸腐气,梁迟徽撩眼皮,瞟何桑,她拎着茶壶,在一旁格外耐心,“迟徽,再来一杯吗。” 梁迟徽静止了良久,嘴里的茶水才咽完,伸出手,杯口朝她,“梁太太的心意,一壶也喝不够。” 霍总算是瞧出玄机了,撂下茶杯,“不打扰梁董和夫人,我们告辞了。” 梁迟徽没挽留他,何桑也无动于衷。 从董事办出来,路过饮水间,高管接了一杯咖啡,“梁氏集团是不是快破产了?茶叶馊臭了,梁董还喝呢。” “拍卖行有一盒价值百万的普洱茶饼,是老董事长拍的。”另一名高管也接了咖啡,“冀省的好茶都在梁家,本以为捡个便宜,蹭一点好茶叶,结果喝了泔水,咱们没口福啊。” “什么没口福。”霍总火眼金睛,“那是梁董和夫人打情骂俏,夫人故意捉弄他,殃及了你我。” “怪不得...”高管吐槽,“梁董贱嗖嗖的。” 办公室内,梁迟徽泼掉没喝完的茶水,“高兴了?” 何桑一声不吭。 “糟蹋我的茶叶,我由着你了,在公司胡闹,随意开除员工,公报私仇滥发淫威,再继续由着你,明天敢开除我了,董事长的位置你坐,好不好?” “你们男人是淫,我是女人。” 梁迟徽皱眉,“歪曲,是一个淫吗。” “我开除何艳,因为她手段下作,影响你的清誉,我和她没有私仇。”何桑举着陶瓷罐,蹬在桌上,塞回柜子,“你恼归恼,发脾气也行,砸东西也行,为什么不回家?” 男人垂眸,“住院而已,没有不回家。” “范助理告诉我了!你输完液出院了,去酒店住的。”何桑直挺挺站在桌子上,距离天花板仍旧有一大截。 他闷笑,“下来吧,小梁太太。” 何桑蹲着,迈开腿,她穿了高跟鞋,桌面的新漆滑,又洒了一片水,绊了她一下,她摇摇欲坠,立马趴下维持平衡。 梁迟徽猛地起来,横抱住她,扔在沙发上,“个子不大,胆子不小。” 她拢了拢裙摆,“你今天回公馆吗。” “考虑。” “苏姐给老宅打电话告我的状。”何桑委屈,“你又不是狗,我拴一条链子直接拽你,你不乐意回家,我有什么办法,姚姨肯定不满。” 梁迟徽其实消气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她处处招惹他,算计他,和老三同仇敌忾对付他,他无数次有先下手为强的冲动,终是不忍心反击。 何桑的骨子里有一股劲儿,一股形容不出的劲儿,介于媚、纯、真,若即若离又握不住、猜不透的劲儿,吸引人一窥究竟,又害怕一窥究竟。 毁掉那份朦胧,迷醉的美。 越按捺,越燃烧,越疯狂。 第366章 赐她生,救她死 梁迟徽掏出方帕,擦拭她眼角,她躲开,他捏住脸蛋,凸起的骨节看似用力,实则绵软,一丁点红痕都没捏出,“我和母亲解释。” 他擦了半晌,没眼泪,只听打雷,不下雨,梁迟徽收了手,“你就演吧。” 何桑仰头,“姚姨会不会把澳白项链要回去?” 梁迟徽一怔,“你不是不喜欢吗。” “戴着好看,也喜欢了。” 他抿唇,所有的气莫名全消了,“不会要回去。” 何桑卷着他的手帕玩儿,“姚姨五十五岁大寿,是星期日吗?” “下星期延后办。”梁迟徽俯身,揉她的脚踝,她刚才不小心崴着了,“这周五是翁姨的六十岁冥寿,甲子一轮回,是大节日,梁家注重传统,会隆重操办,时间要错开。” 他摁压踝骨,“疼不疼了?” 何桑往回抽,“你摁得疼...” “我没使劲。” “那也疼...” 何艳走到门口,正巧听到这些,她是背负任务接近梁迟徽的,只是梁迟徽和她见过的男人统统不一样,清贵,儒雅,绅士,他托生一具风流放浪的胚子,又契合一个克己复礼矜持端正的灵魂。 一边是任务,一边是渐生的情愫,何艳潦草败下阵,真是不甘心。 “梁董。” 梁迟徽望向办公室大门,“进。” 何艳眼眶通红,啜泣着,杵在那,“我知道错了。” 他轻轻放好何桑的脚,站直,“在梁氏集团实习半个月,有收获吗。” 何艳哽咽点头,“有...” “不枉此行了。”梁迟徽返回座位,“你应该知足。” 她一霎领悟他的意思了,“梁董...您真开除我吗?” “我身边凡是异性,去与留,全凭梁太太做主。” 何艳盯着沙发上抱膝而坐的女人。 “何小姐,在秘书大厅我表达很清晰了。”何桑手臂垫着下巴,“你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不可原谅的。” “到底是不可原谅,还是你嫉妒我,容不下我?”何艳哭腔。 “她嫉妒你什么。”梁迟徽面无表情注视何艳。 “梁董,您破格录用我,教我,关照我,您待我,和待别的下属是不同的。” 他极为平静,“你清楚原因吗?” 何艳一愣。 她的出场,是扮演一个勤工俭学才貌双全的高材生,有学识、有涵养的权富子弟绝不会和这样的女人玩玩,只会欣赏,公事公办的器重,倘若女人幸运,甚至有机会攻下他们的心。 但梁迟徽的生活中,珠玉在前了。 何桑毕业于国内最知名的演艺殿堂,样貌更讨喜,一个女人经历过什么档次的男人,某一方面也象征着本人在情场是什么档次,什么圈层。何桑经历的是梁纪深,这一点,是九成的女人无法媲美的。 她确实不至于这么迅速入了梁迟徽的眼。 “我不清楚...” “我和梁太太赌气,仅仅是顺便提拔你。梁氏集团在冀省是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公司,你被破格录用,添了一笔光彩的履历,很划算。” 像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蔓延的寒意激得她打颤。 悲愤,懊恼,窘迫,铺天盖地席卷了她。 “你赌气...拿我当幌子吗?”何艳泪眼汪汪。 “梁董——”保镖去饮水间没找到何艳,匆匆跑到董事办,一把拖住她,朝外面拖。 何艳声嘶力竭,“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 保镖捂住她嘴,她的喊声顿时消失在走廊。 梁迟徽看着何桑,“梁太太今天在公司有面子吗?” 何桑靠在沙发背,“马马虎虎。” 男人笑,“得了便宜卖乖。” ...... 总医院负责给倪红手术的主任姓陈,骨科研究所的专家。 和外科教授华盟是医科大学的老同窗,华盟从中牵线,梁迟徽搭上了陈主任,抢在梁纪深的前面,占得先机。 病房里,陈主任拆开倪红的纱布,验看伤口,“摔断,有挫伤,割伤,高度呢?” “厂房四楼。” “厂房...一层五米?二十余米的高度啊。”他掀开病号服,表皮的淤青很浅,“没摔在地上吧。” 女警说,“摔在面包车的车顶了。” “挺有运气,不然粉碎性骨折,手术不好做。” 陈主任检查完心肺功能,收起听诊器,“麻烦清场。” “女人也清场吗?”女警疑惑,“她是嫌疑犯。” “她有什么嫌疑与我无关,现在是我的病人,请尊重我的要求。”陈主任没有商量的余地,女警只好出去,向赵凯汇报。 倪红全程如同一具木偶,一动不动。 “倪小姐。” 她眼球动了动,望着陈主任。 “华主任委托我捎一句话。” 倪红嗓子沙哑,呲呲拉拉的,“我不认识华主任。” “那倪小姐认识梁迟徽先生吗?” 她瞳孔的颓废呆滞顷刻灰飞烟灭,费力撑住床沿,支起上半身,“是梁氏集团的梁迟徽给我捎话?” “是。”陈主任诧异于她眼里澎湃的涟漪,如此明亮,如此沸腾,对比方才的垂死挣扎了无生气,简直判若两人。 “捎什么话?” 陈主任一字不漏地复述,“他并非不惦记您,赵凯和三公子在监视您,何桑在监视他,他有心见您,难以脱身。” 倪红瞪大眼,抓住陈主任的白大褂,“是他的原话吗?” “我和您素昧平生,骗您干什么。”陈主任实在不理解她的反应。 她整个人倒下去,大口喘着粗气,梁迟徽惦记她。 这句话是惊涛骇浪之中赐她生、救她死的浮木,将她黯淡的世界燎得天光大亮。 倪红埋在被子里似笑似哭,不停抽搐着,女警揭过门窗发现,“大夫,她有问题吗?” 陈主任记录着病历本,“可以手术了,麻醉师已经到位。” 女警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扯开倪红的被子,她平躺,急促地呼吸,脸上是慰藉的笑,“警察同志,我配合治疗,配合调查。” 女警不明所以,松开手,“赵局和梁检会亲自审问你的。” ...... 梁纪深第二天下午赶到中北镇卫生院,沈长春在隔壁诊室了解倪红的术后恢复,护士清理她的便盆。 他等了几分钟,推门而入。 护士攒了一团脏床单,走出病房。 倪红苏醒不久,腰痛屁股麻的,不大舒服,右腿吊在床尾,却一副春风满面,“三公子果然守时,半天不耽误。” 她不似昨日的惨白萎靡,有血色了,有意志力了。 梁纪深敏锐察觉情况不妙。 他定了定神,沉住气,“手术顺利吗。” “三公子安排的医生是冀省一流,岂有不顺利的道理呢?” 倪红这态度,十有八九出岔子了。 第367章 进退两难 梁纪深挪了椅子坐下,“考虑清楚了吗。” “三公子有情有义,为我安排最好的医生,最专业的护工,我很感激。”倪红拎起床头柜的保温壶,斟了一杯水,双手恭恭敬敬递出,“等我康复出院,欠三公子的人情,我一定还。” 梁纪深眯眼审视她,没接那杯水。 她无所谓,丝毫不尴尬,又搁回原处,“三公子的母亲嗜好打牌,因为输赢的金额巨大,涉嫌赌博了,您险些遭免职,您的积蓄统统给母亲填窟窿了,填了六千多万。梁家的公子孝顺,正派,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三公子是,二公子同样是。” 倪红叹气,“姚夫人和您父亲的恩怨,您是知情的。姚夫人不肯拍色情录像,东南亚的黑帮害死了她父母,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参加选秀,独自讨生活,没背景,没家庭,正好是达官显贵的盘中餐。8、90年代的东南亚混乱极了,人命不如富豪家的宠物狗值钱,她哪天身首异处,连报案的家属都没有。” 梁纪深掏烟盒,嗑出一支,走到窗边,敞开玻璃,点燃。 “姚夫人获得‘亚姐’的名号之后,被泰国的一家模特公司相中,结果是骗她签约做艳星,18部三级电影,真枪实战的演,姚夫人吓得从东北偷渡入境,辗转到冀省。您父亲为了得到姚夫人,偷偷联络模特公司,什么狗屁的模特公司!实际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黑组织。”倪红不耻,“对方抓住姚夫人,逼她拍电影,姚夫人没辙了,求梁延章支付违约金,交易条件是做他的情妇。” 梁纪深一言不发吸烟,“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没关系,和梁迟徽有关系。”倪红步入正题,“姚夫人一心报复东南亚的黑帮,报复梁延章,她需要钱,需要人脉势力,广和集团和地下钱庄真正的老板是她,钱在她手中。梁迟徽是姚夫人的亲儿子,于情于理也会包庇生母,三公子从没包庇过自己的母亲吗?” 这个女人。 不愧是梁迟徽器重的女人。 颠倒黑白的道行不赖,轻描淡写地洗清了梁迟徽的罪,推卸给姚文姬。 最关键,姚文姬转移梁氏集团的钱是情有可原,外界会同情她,而且她和梁延章曾经是夫妻,拽她下水,梁延章见不得光的孽债会浮出水面,梁家的名声,地位,毁于一旦。 梁璟并未插手广和集团的案子,也不关心何晋平冤不冤,百分百保梁家。梁家垮了,长房、二房和三房在一艘大船上,必然受殃及。梁璟有职务,禁不起风波议论。 只要梁纪深罢休,梁家会安然无恙。 那些秘密,灰暗,罪与罚,善与恶,永远石沉大海。 他叼着烟,斜倚窗台,“倪红,昨天你答应过什么,记得吗。” 倪红四平八稳不骄不躁的,“我答应什么了?” “你不是配合我调查,你是替自己争取立功,我耐心有限,你最后的机会了。”梁纪深目光仿佛利刃,刺破了她的虚伪谎言。 “三公子迄今为止掌握的物证,一是姚夫人的出厂记录,二是我负责广和集团的民工招聘,工资发放以及危机公关,还有吗?” 梁纪深透过烟雾凝视她,“地下钱庄是梁迟徽的。” “那又如何?”她不以为意,“钱庄的二十二亿现金封存在钱库和保险柜,纹丝未动,三公子和赵局随时可以清点啊。” “钱庄起码有五十亿的资金流水,那三十亿在梁迟徽的运作下流向境外了。” 倪红笑,“我佩服三公子的逻辑,不过你的分析要基于事实,三十亿的现金足足塞满一卡车,凭空蒸发吗?境外汇款的银行单据你有吗?” 的确没有。 梁迟徽是金融领域的行家,绸缪水平在梁纪深之上,物证抹得滴水不漏,唯一的马脚只在姚文姬那里。 唯二的人证是倪红和佟大。 “倪红,你执迷不悟,我无可奈何。”梁纪深掐了烟,火星子烫得指腹猩红,他面无波澜,“我拉过你上岸,你自己跳深渊。” 他说完,走出病房。 倪红下一秒陷入一股撕扯的,悲凉的情绪里。 她知道,梁迟徽在这关头传达的口信儿,安抚的不是她,是局势。 万一她全盘托出,局势便塌了一半。 梁迟徽自然要稳住她,挽回她。 倪红不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身在局中,依然是清醒的。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她一生的青春赔给梁迟徽了,她爱得病入膏肓,爱得流离失所,她不敢想象离开他的岁月,他情愿服软,铺一个台阶,她别无选择。 赵凯和沈长春坐在家属区的长椅上,三十七度的高温晒得皮肤黑红,赵凯舀了一盆凉水搓洗脖子,“吐口了?” 梁纪深直奔对面,“变卦了。” 沈长春也懊恼,“倪红收到过一条短信,女警交班没注意,后来发现没收她的手机了。” “谁的短信?” “何艳。” 赵凯迷糊了,“何桑吧?” 梁纪深双腿岔开,屈膝而坐,“梁迟徽新聘的秘书,外国语大学翻译专业,家境很差,是倪红的人。” “你路子挺广啊。”赵凯诧异他不声不响的,该查的,该了解的,一件不落的解决了,“你二哥继任董事长,公司内部对你严防死守,你和他圈子里的富商又不来往,你竟然门儿清?” “我在秘书部有间谍。”梁纪深擦拭着皮鞋的浮灰,“总医院的陈医生与梁迟徽没有任何交集,我做过详细背调,过道的监控录像也显示除了陈医生、护士和女警,没有其他人进出。” “邪门了。”赵凯望着病房的房门,“梁迟徽到底给倪红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这么护着他!” 梁纪深喘了口气,闭目不语。 ...... 次日,何桑醒得早,没想到梁迟徽更早,神清气爽在餐厅等她一起用餐。 “又打呼噜了?” 她怔住,“我失眠了,打什么呼噜?” 梁迟徽轻笑,“是吗,那我听错了。” “你少诈我。” 何桑的座位摆着一碟剥好的蛋白,一碗五谷豆浆,一份烟熏火腿和海参蒸蛋,她咬着筷子头,“我肥成猪,你高兴吗?” “高不高兴倒是无妨,踏实不少。”梁迟徽制作了蔬菜三明治,放在她面前的空碟,“没有男人觊觎你了。” 范助理在一旁汇报今日的行程,“董事局的四名董事要求查账,查集团的所有账目。” 梁迟徽撂下勺子,“理由。” 范助理一时不好启齿,“他们怀疑公司穷...” “穷?”他不由蹙眉。 “您晓得街头的泼皮混混吗?捡名牌的烟盒,抽廉价的烟。”范助理咂舌,“您储存茶叶的陶瓷罐是清末的官窑,茶叶是馊了的陈茶...” 何桑噗嗤笑。 果然。 雕虫小技奏效了。 梁延章和梁迟徽过度保密集团的公账,财务主管述职都鬼鬼祟祟的,这群董事们早已逆反,早已起疑。 碍于梁迟徽的强势,他们不愿当出头鸟,所以明面没有闹,私下千方百计打探,但他们联手也斗不赢梁迟徽,各部门有眼线盯着他们的风吹草动,梁迟徽坐镇幕后,他们查什么,他造假什么,搞得无懈可击。 梁氏集团如同一只瓮,董事高管全部是瓮中鳖。 任他玩弄于股掌。 这几年姚文姬在东南亚的美妆工厂越开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大,广和集团查封后,二房的敛财渠道只剩下梁氏集团,盘剥吸血无节制,饶是梁迟徽的手段再厉害,他一己之力管理梁氏、云海楼和地下钱庄,隐藏了十年,太平了十年,很不简单了。董事局的老油条终究不是吃素的,多多少少察觉出问题了。 只是缺少“逼宫”的契机。 何桑的一壶“酸馊茶”提供了契机。 他们借机发挥,半玩笑半逼迫,要求彻查账目,梁迟徽若是同意,他们既没得罪他,又达成目的了,若是不同意,等于账目有鬼,不干净。 梁氏集团少不了一场滔天巨浪。 他进退两难。 第368章 如果怀孕了,你的想法呢 “驳回申请。”梁迟徽权衡利弊,宁可引发猜忌,不能查账,“梁氏集团是私企,以董事长为尊,我有驳回权。” 范助理犹豫不决,“董事们这次很团结,齐心协力查账,恐怕搪塞不过去...” 梁迟徽看向范助理,后者立马噤声。 “我闯祸了,是不是?”何桑舔着勺子粘住的奶酪酱,眼睛忽闪忽闪,纯净得不忍苛责。 “过来。” 她前倾。 “再过来。”梁迟徽命令。 何桑欠身,悬空匍匐在餐桌,男人伸手,食指蹭她的鼻尖,奶酪酱晕开,粉润的面颊正中央一点乳白。 煞是娇俏。 梁迟徽笑了一声,蹭得一干二净,“奶酪酱是高热量,不担心长胖了?” “担心啊。”何桑重新坐好,“嘴馋没办法。” “以前嘴不馋吗。” “也馋,管得住。” “现在管不住了?”梁迟徽眸中带笑。 “何小姐可能是怀孕了吧——”保姆一边上菜,一边插了一句,“何小姐挂在主卧墙上的照片是小鹅蛋圆的脸型,尖下巴,巴掌大小,如今是小圆脸儿,丰腴了许多,下巴不尖了呢。” 何桑一愣。 梁迟徽眼底的笑也渐渐淡去。 “苏姐,你别瞎说...” “我哪有瞎说,女人怀孕生子是千百年的规律,有什么稀奇的。”保姆乐呵呵,“您年轻,好生养,好恢复,先生虚岁三十四了,我丈夫在他这个年纪啊,二闺女五岁半了。” 何桑手心一片片渗出冷汗。 她怀孕的概率小,却也不是判了不孕的死刑。 仔细算日子,月经延迟了两星期了。 她瞧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梁迟徽心平气和地吃早餐,很快吃完,清洁了手口,缓缓站起,“上班了。” 梁迟徽当晚住在梁氏集团的休息室,凌晨打来一通电话,保姆故意开了免提,给何桑听。 她杵在楼梯上。 “睡了吗。” “没睡呢。”保姆喜滋滋的,“先生,准备验孕试纸吗?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呢。” 电话那头静默了好半晌,“不必了,医院更准确。” 旋即挂断。 第二天夜里,梁迟徽仍旧住在公司,没回来。 直到第三天下午,宾利驶入庭院,范助理上楼接何桑出席翁琼的六十岁冥寿。 汽车泊在院子没熄火,何桑迅速坐进去。 后座的梁迟徽西装革履,介于深蓝和铁灰的暗色系,一种极为少见的色调,西服口袋的装饰方巾是浅浅的香槟色,显得不那么压抑。 黄昏的阳光笼罩在车窗上,照出他脸上孤寂的味道。 颀长的影子从车门拖向她脚下,米白色的裙摆好似翻滚的白浪花,松散地垂下,盖住他影子。 车调头,开出小区,经停南北大街,梁迟徽终于开口,“这一阵忙完,我预约医院,你去检查。” 何桑下意识捂住小腹,“我3月份检查过...怀不了。” “万事无绝对。”他不容商量的语气,“我陪你去。” 车厢死气沉沉。 良久,他偏头,“没怀,皆大欢喜,怀了,我们再议。” 何桑不吭声。 梁迟徽视线定格,没有移开,“你的想法呢。” 她麻木,“什么想法。” “如果怀了的想法。” “我怀不上...”何桑摇头,“大夫亲口证实的,我怀孕很困难——” “何桑。”梁迟徽唤她的名字,她后半句戛然而止在舌尖。 他神色讳莫如深,“我希望你明白,我接受老三的女人,出于感情和征服的天性,我仅仅接受女人。” 何桑一动不动。 梁迟徽笑着,挽起她鬓角的发丝,整理服帖,“我相信是一个误会,那样最好了。” ...... 车停在燕山大酒楼,朝南的大礼堂正在公开迎客。 礼堂隆重,端庄,胡桃木色的中式布局,冥寿属于丧宴,环境不免要深沉低调。 外场的宾客十分安静,偌大的厅堂只回荡着零零星星的交谈声。 何桑跟随梁迟徽跨过第一道门槛,与此同时,梁纪深从另一扇门也入场。 他穿着肃穆的黑西装,黑皮鞋,白色胸花,短发梳理得整齐光亮,一丝不苟。腕表、胸针、包括颜色靓丽的领带和袖扣,一律摘掉了。 大约太单调沉闷了,梁纪深特意配戴了一副崭新的金丝边眼镜,他鼻骨高,浓眉深目,过于硬朗成熟了,稍作收敛,多几分清隽斯文。 梁家的男人一贯讲究体面,格局,父亲原配夫人的冥寿,梁纪深也好,梁迟徽也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足了表面功夫。 衣着,态度,言辞,无可挑剔。 何桑最后一次见梁纪深,在丽江会所的停车坪。 梁迟徽神志不清缠抱着她,梁纪深的车一闪而过。 她至今没时机澄清那一幕。 估计他的心结也没解开。 第369章 恩爱 梁纪深降了一级,在冀省的地位也非同一般,中海集团的冯董事长离世后,职务虚悬,不论梁纪深作为总经理或是副总经理,都是实权上的一把手。 巴结他的同僚并未减少。 候场的宾客过去打招呼,他来者不拒,认识的多聊,不认识的礼貌颔首,点到为止。 一部分私企老总围拢梁迟徽攀谈,一小部分和梁家完全无交集,反而在商场结怨的同行,聚在大门的入口处窃窃私语。不来,太小气,和死人记恩怨,不免没度量了,何况梁家不地道,翁家毕竟是华人富商之光,他们出席是给翁家面子。 “好大的排场。”一名阔太太唏嘘,“翁琼死多少年了,这副阵仗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她的丈夫不屑笑,“这些年姚文姬和纪席兰出尽风头,翁家私下很不满。姚文姬当梁夫人那五年,生日宴的流水席八百桌,纪席兰攀比,生日宴摆了九百桌。翁琼分明是原配,搞得没有一丁点水花,被续娶的太太比下去了,梁延章是给自己、给老岳父家挽回颜面呢。” 梁纪深这时感应到来自门口的一束目光,突然回头。 视线交汇,何桑呼吸一窒。 胸口强烈的不适向上翻涌,她捂住,五指抓紧,那股作呕一下下地顶撞她喉管。 “怎么了?”梁迟徽体恤关怀,包裹她的手,指腹冰凉泛白,“不舒服吗。” “我饿了...” “没吃午餐?” “你和我怄气,我吃不下。”何桑不希望他往怀孕的方面多想,假惺惺圆场。 梁迟徽清楚她是撒谎,也很享受她的谎,“以后不和你怄气了。” 女人的谎言,有时无比诱惑男人,有时又无比令男人愤恨。 他终于体会了。 司仪迈上致礼台,宾客纷纷起身,按照座椅的号码井然有序排列,全场肃静。 “梁氏集团前任董事长梁延章先生的夫人,六十岁冥寿致礼仪式开始。” 梁璟从家属通道走到致礼台的一侧,他同样西装革履,但款式布料不如梁迟徽和梁纪深的西服精良有品质,他一贯清廉,从不穿戴进口品牌,国货的价位也是中不溜的,十分的简朴,稳重。 “二公子携准夫人致礼。” 何桑跟着梁迟徽挤出人群,在宾客的注目下停在致礼台前,三鞠躬,敬香,摘掉白花。 梁迟徽开口,“翁姨,阴生极乐。” 何桑不懂给死人祝寿说什么吉祥话,重复他的贺词,“翁姨,阴生极乐。” 司仪喊,“三公子致礼。” 梁迟徽虚虚揽过何桑,让出路。 梁纪深是一样的流程,一样的贺词,他距离何桑如此之近,近到他衣服一缕淡淡的清香,在她鼻息间徘徊。 何桑太熟悉了,那是他最喜欢的香水,是她跑了无数商场,无数专柜,逐一试香,精挑细选的一款。 格外匹配他的风度,气场。 不张扬,不花哨,内敛,清冷,恰到好处的禁欲克制感。 司仪又喊,“三位公子合礼。” 梁璟站在居中的位置,梁迟徽站在他左后方,梁纪深站在右后方,何桑站在梁迟徽左边靠后一点,是司仪安排的站位,特意避开梁纪深,省得闲言碎语。 家属致完礼,是宾客致礼环节。 梁家没有孙辈,答谢区只有三位公子,何桑没正式嫁进门,也算准儿媳了,在二房有一席之地。 致礼长达四十分钟。 宾客络绎不绝,有冲梁家而来,有冲翁家而来,总之,有一两千人。 何桑在话剧院演出的巅峰卖座率是一千七百名观众,乌泱泱的人潮铺天盖地,那场面也不敌翁琼的冥寿宴热闹恢宏。 有几个老戏迷从外地赶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一边致礼一边缅怀痛哭,说翁琼之后,话剧圈再无冯程程了。 致礼的外场肃穆,寿宴内场仍旧张灯结彩,橘白的双色小灯,灯线串连,环绕在四四方方的天花板,明亮且低调,翁琼的巨型剧照挂在西边的中央,周围堆满了白玫瑰,黄白菊花太瘆人,白玫瑰属于折中。 温馨,得体。 燕山大酒楼的经理告诉何桑,现场是大公子和三公子亲自指挥布置。 她诧异,“三公子布置的?” “是。”经理示意宾客区,“每个席位有一支花瓶,插着香水百合。” 何桑一愣。 香水百合与白蜡梅是她最爱的花。 “甜点是三公子准备的,有无糖的,有木糖醇的,是桃园的崔师傅蒸烤的。” 中式糕点是崔师傅最拿手的,何桑爱吃豆沙糕,京八件儿,传统的中式点心,奶油蛋糕不合她口味。 最近一个月她的口味变了,爱吃奶油蛋糕了。 和梁纪深分手刚好一个多月,他不知情。 梁延章今晚没有现身,放出的风声是旧疾复发,在医院疗养。 何桑不了解老宅的状况,她记得梁延章计划去马来西亚,先度假后定居,行李都打包了,忽然取消了行程。 十有八九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闹到他面前,要求他制衡梁迟徽,公开集团的账目,他迫于压力不得已延期了。 梁迟徽打发了老总们,回到她这边,“有鸡汤,海鲜粥,我交代厨房先盛一碗,你吃点垫垫胃口。” “你们呢?” “喝酒。” “太太呢?” “也喝酒。” 她有顾虑,“我喝汤,会不会失礼?” “会。”梁迟徽斩钉截铁。 何桑一怔。 他旋即闷笑,“有我挡着,失礼就失礼了。” 梁璟在1号桌的主位,省里有头脸的人物正在和他闲聊,梁迟徽带着她躲远,坐在6号桌,服务生端上一碗海鲜粥,一碗紫参乌鸡汤,她搓了搓筷子,捞汤里的野蘑。 “好喝吗。” 何桑点头,“鲜。” “我也饿了。” 她犹豫一秒,将筷子调转了方向,用筷尾夹起粥里的虾仁,喂梁迟徽,“你尝尝。” 梁迟徽平日只吃一种蓝龙虾,不吃其他品种的虾,他看了良久,张开嘴,吞掉何桑喂的一粒虾仁。 “哟——二公子和夫人真是恩爱呀。” 何桑歪着脑袋,望向对面的王总夫妇。 张氏集团的邀请函是老杨发出的,梁璟和张家没结梁子,自然不忌讳,不过张董事长要脸,不好意思露面,生怕掀起轩然大波,所以派王总出席。 何桑嚼着鸡肉,来不及问候王太太,乌鸡的腥味在口腔蔓延,勾得她一阵反胃,连同鸡汤,野蘑,“哇”地吐了一桌子。 王太太吓得够呛,“二公子夫人怎么了?” 梁迟徽低眸审视何桑,没出声。 “我呛着了。” “呛着...”王太太两眼冒亮光,“您是怀了吧?” 何桑牵强扯出一丝笑,“我没有症状呢。” “我怀儿子也没害喜,跳交谊舞,游泳,羽毛球,玩得不亦乐乎的,三个月了才发现,我婆婆骂得我狗血淋头,怪我马虎,不上心,差点流掉了。” 梁迟徽全程沉默,表面窥伺不出分毫的喜怒,寂静如同一汪死海。 第370章 谣言 他越是无言,何桑越是心惊胆战,“老一辈的人稀里糊涂的生养,养得健健壮壮的,王公子高大威猛,是您马虎的福气。”她笑容扩大,转移话题,“王公子没来吗?” “他陪媳妇呢。”王太太生气,“我中意前一个儿媳妇,他非要离,现在的儿媳妇不是正经姑娘,在会所认识的,会所上班的有好玩意吗?” “你说话忒难听了。”王总呵斥她,“会所没有正经女人了?你是婆婆,背地里说儿媳的坏话,婆媳感情好得了吗?” “你天天去会所,和小婷婷,小晴晴打得火热,说你痛处了?你打算效仿儿子,跟我离了,娶会所的女人吗?” “你像什么样子!”王总面色铁青。 何桑长吁口气。 内场的太太们虽然穿得朴素,妆容却不敷衍,个个儿涂脂抹粉的,何桑唇色浅,白裙又不显气色,没什么精神。 她翻出挎包里的口红,匆匆逃离是非之地,去洗手间补妆。 拐过长廊,汤太太和佘太太正好从另一扇门进来,也补妆,“梁家的二房和三房总算和睦一次了。” “站一排致礼就是和睦了?” “纪席兰去年的寿宴,二公子送了一尊寿星老,八十八斤黄金铸造的大佛。”汤太太卸掉红色的口红,涂紫红色的口红,“礼到了,人没到,为什么呀?” 佘太太好奇,“为什么?” “下马威啊!”汤太太砸吧嘴,“二公子的意思,礼仪仁孝是梁家的家教,我有家教,心里不把你当回事儿。” 佘太太恍然大悟,“你见识高啊。” “大公子多大了?”汤太太补完口红,整理盘发,“四十了吧。” “三十七八岁。” 汤太太照镜子转圈儿,抻了抻礼服的裙摆,“这么大年纪没结婚,二公子倒快了。” “二公子夫人好像怀孕了。”佘太太凑巧目睹何桑呕吐那一幕,“她和二公子在一起一个多月了吧。” 汤太太挤眉弄眼,“4月初她还和三公子在一起呢,无缝衔接。” “二房有长孙了,姚文姬得意了。”佘太太叹气。 佘太太是姚文姬风华绝代时期的“受害人”,佘总对姚文姬一面之缘,从此魂牵梦绕,豪掷万金请她吃饭,唱k,姚文姬因为佘总已婚,干脆拒绝了。偏偏佘太太觉得她是欲擒故纵装腔作势,放长线钓大鱼,立志成为男人得不到的白月光,将她视作假想敌,心中膈应极了。 “哪个晓得是二房的长孙,是三房的长孙呐?”汤太太胳膊肘捅佘太太,“何桑自己晓得吗?” 佘太太噗嗤笑,“她当然晓得,二公子和三公子可未必晓得喽。” 她们顿时更开心。 “好本事啊,她在话剧院的时候眼高于顶,看不起胡大发,她志向远大,看上梁家的门楣了。” 何桑没有过去补妆,杵在原地片刻,扭头回内场,斟了一杯白葡萄酒,去主位找梁璟告状。 “大哥,她们讲你坏话。” 梁璟越过她头顶,睥睨那群太太,“讲我什么坏话。” “你老。” “事实。”他坦然接受。 “但你不老。”何桑反应敏捷,“你是熟透。” 梁璟几乎破功笑,忍住扬眉梢,“是吗?” 她今日未施粉黛,肌肤水灵素净,眉形纤细,是新修过的,她喜欢刮得窄窄的,衬得上翘的眼梢鲜活俏丽,像一只聪明的小狐狸,偶尔在台上,描摹成柳叶眉,配或长或短的中式旗袍,风韵明艳。 梁璟起初以为她是憨憨的笨女人,瞧她驾驭老二、拿捏老三,游刃有余在梁家和上流圈混迹,蛮吃得开,渐渐改观了。 这姑娘是有点心思的。 老三恋爱经验少,纯种的钢铁直男,女孩入他的眼了,好歹糊弄他一下,他颠颠儿的稀罕着,宝贝着;老二可是情场的风流老手,是“捉妖”的大法师,小狐狸糊弄住他,不简单。 无论是“骗术”厉害,还是老二心甘情愿装傻,统统是普通姑娘没有的手段。 “随她们讲吧。” “哪行呢。”何桑搬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劝,“大哥的威严呢?翁姨的冥寿,大喜的日子——” 她一噎。 梁璟不咸不淡瞟她。 “大悲的日子...”何桑咬自己舌头,喜不合适,悲也不合适,太踩雷了,“不悲不喜的日子——” “行了。”梁璟不刁难她。 他本意并不赞成办冥寿,活人过寿,逝世多年的死人过什么寿呢。冀省的达官显贵举办宴席很频繁,满月宴,婚宴,白事宴,他是理解的,可升学宴,离婚的散会宴,甚至结婚纪念日年年发邀请函,无非是没胆子贪腐,有胆子收贺礼,主角的权势越大,宾客的礼金越多,名正言顺地赚一笔外快。 梁璟不在乎金钱,不过梁延章催促大操大办,念叨着“甲子一轮回”,要投胎了,翁琼是结发妻子,需要这份尊荣,翁家也体面,又主动提出不收礼金。 翁家对梁家恨之入骨,老死不相往来。 梁璟一心修复缓和关系,这才同意。 “她们招惹你了对吗。”他接过何桑手中的白葡萄酒,抿了一小口。 她慢慢垂下眼皮。 “和我耍花招。”梁璟见她默认,语气温和不少,“讲的不中听?” “汤太太造谣。”何桑瘪嘴,“我绯闻多,我不怕,老三在中海集团有职务,他怕。” 梁璟打量她,不管她跟了谁,处处维护老三的口碑,终归是有情义,有良心。 不是事不关己。 谣言这东西,一冒头,马上严肃遏制,越放任,越乱,传遍了再出手,外界只会认为恼羞成怒,强权封嘴。 “委屈了?”梁璟递给她一块小熊蛋糕,这款是糕点师为宾客中的小孩子制作的,“草莓味。” 何桑托住糯米纸,“胖。” “无糖的。” 她吮了吮上面的奶油,“不甜...” 梁璟夺过,“爱吃不吃。” 汤太太和佘太太这工夫陪着各自的丈夫过来致礼,梁璟从椅子上起来,“汤总,佘总。” “哎呀,车祸,太晦气了!”佘总挥手,“一个明星在冀省商演,街口堵得水泄不通,我司机烦了,车速猛,撞了维持秩序的保镖,来迟了,请梁秘包涵。” 梁璟含笑,“不妨事,汤总呢?” “商演的男明星是我太太的心头好啊,她去看演出了,耽搁了时间。” “我爱听他唱歌,什么心头好!”汤太太不乐意了,“和梁秘胡诌什么。” 汤总仍不收敛,打趣她,“你买他的杂志和代言产品,花费了几百万,圈里人尽皆知,这会儿嫌臊了?” 汤太太捶打他。 梁璟意味深长摇晃酒杯,“人人有嗜好,汤太太嗜好捧明星无可厚非,如果嗜好背后议论,惹了不该惹的人,便不是什么有益的嗜好了,是祸从口出的烂嗜好。” 汤太太动作一僵。 汤总也拧眉,“梁秘何出此言呢?” 梁璟不答复他,笑着向他们介绍何桑,“我未来的二弟媳,你们应当见过她,话剧院的演员。” 他顿了顿,“何桑。” 何桑朝汤太太和佘太太举杯,“汤太太的口红很美,是在洗手池新补的吗。” 汤太太愈发僵硬了。 连汤总也察觉她不对劲,“你背后瞎议论什么了?” “汤太太和佘太太喜欢开玩笑,以后别忘了带我一个,我也喜欢玩笑。”何桑喝了一口橙汁。 汤太太笑得比哭难看。 没多久,她和佘太太借口去用餐,拽着丈夫离开了。 “大哥年长几岁,果然姜是老的辣。”何桑是夸梁璟,灌入梁璟的耳朵里,不是夸。 “到底是她们讲我老,是你讲?” 她一缩,小心翼翼后退。 梁璟注视她一步步挪远,蓦地一笑,对一旁的老杨说,“她倒是懂借刀杀人。” 老杨也笑,“原来您是逗她呢。” 何桑溜回宾客区,搜寻霍太太的身影,寻觅了半晌,没寻到她,却寻到梁纪深了。 男人脱了西装,只穿着黑色衬衫,轮廓深沉得很,唯有腰间的皮带扣锃亮,闪着微微的白光,提亮了整体,不那么压抑了。 他从北边的餐区直奔她走来。 何桑猜到他要干什么,她呕吐疑似怀孕的消息大概率散播到他那里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没怀,梁迟徽这两天没回公馆住,保姆和保镖监视她严密,他没让化验,她手头根本没有验孕的工具。 大庭广众之下,她担心闹出失控的局面,慌不择路调头。 第371章 你在否认什么? “何桑!”梁纪深喊她。 她步伐更快。 “站住。”男人伸手拽她。 何桑四下张望,紧张挣扎,“有人...” 梁纪深没为难她,撒了手,“什么情况?” 她垂眸,“谣传。” “我没问你具体事,你否认什么。” 梁纪深玩心理攻防、审讯侦察是一等一的专家,处处挖坑,设陷阱,何桑狡辩不赢他。 “你问。” “糕点好吃吗。” 何桑一愣,“什么?” 他皱眉,“牛乳蛋糕,豆沙饼,没吃?” 梁纪深坦荡自若,完全不像试探她,逗弄她,何桑觉得自己大约喝了太多橙汁,喝得脑子浆糊了。 他生性倨傲,女人们聊八卦,他是充耳不闻的,避免听了不该听的。 汤太太和佘太太嘴碎,是因为汤总和佘总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混迹澳门博彩业的叠码仔,在内地拉赌客赚抽成,和胡大发是一个路子发迹的,禁不起扒皮,混子熬出头,改不了市井气。那群书香豪门养出的闺秀,又嫁进豪门的太太,并不议论八字没一撇的八卦,生怕议论错了,给娘家和夫家招灾祸。 她疑似怀孕的传言十有八九还没散播到梁纪深的耳朵里。 何桑稳了稳心神,“吃了那只草莓小熊。” “嗯。”他整理着略歪的领带,“胖了。” 她一颗心又悬了,“贪睡。” “我看你是贪吃。”梁纪深靠近,她后退,高跟鞋一扭,脚下不由踉跄,他迅速托住她腰背,扶她重新站好,“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何桑瞳孔一涨。 这一丝细微的波澜不声不响也映入梁纪深的瞳孔,“查了吗。” “我查什么。”她别开头,余光瞟梁迟徽的方向,他的保镖在东南西北四个入口巡逻,现在宾客多,是用餐的高峰,她和梁纪深淹没在人潮深处,幸好不显眼。 “3月份检查,大夫是你的熟人,化验结果怀孕的几率很小。” 梁纪深眼底情绪复杂,没说话。 “三公子——”汤总端着两杯酒过来应酬,见到何桑,表情不大自在,“梁太太,冒昧问一句,我太太是否冲撞了您?” “您为什么不问汤太太。”何桑瞧着他。 “我太太不承认冲撞了您,只是大公子一向温文尔雅,不与女人计较,他对我太太的态度...”汤总话锋一转,“我猜测是您告状的缘故。” “汤太太自作聪明,连我和迟徽都不知道的内情,她编造得起劲儿。”何桑冷眼,“汤总,奉劝你教育好自己的夫人,长舌妇不是好名声,造谣梁家的长舌妇,更没有好下场。” 她径直回到1号桌。 汤总懵在原地,“这...三公子,我太太和二公子夫人素不相识——” 话音未落,梁纪深越过汤总,一言不发离开。 汤总闹个好大的没脸。 程洵这时从外场进来,附耳汇报,“您果然高明,老董事长确实趁机跑路了。” 梁纪深警惕环顾四周,梁璟和梁迟徽在1号主桌交谈,何桑与霍太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闲聊,他走到窗户的纱帘后,圈出一片隐蔽的空间,“父亲提出翁姨的寿宴风光大办,却不出席,百分百有鬼。” “老董事长调虎离山,调的是您。”程洵轻蔑,“可惜,您的城府谋略在他之上,他除了耍不入流的手段栽赃您,正儿八经的交锋,根本斗不过您。” 梁纪深掏出烟盒打火机,点燃一支,“截住了吗。” “扣押在国道了。” “没去机场?”他叼着烟蒂,揭过窗帘的缝隙,观察1号桌。 梁迟徽平静,梁璟从容,何桑一副背影,没有丝毫异常。 显然,梁延章没找老大和老二求救。 他笃定老三阵仗摆得大,其实不敢伤他的根基,因此没搁心上。 梁家曝丑闻,梁家的儿子都没好果子吃。 停职,配合调查。 一旦风声泄露,不是同党,也归为同党了。 梁璟查自家人尚且格外慎重。 程洵捧着一个烟灰缸,接住梁纪深的烟灰儿,“老董事长的路线,先去外市租一辆大巴,直达南方小城,转乘货船到云滇边境,乘飞机出境,再转机马来西亚。” “他自己吗。” “纪夫人在车上。”程洵神色凝重,“老董事长挺精的,这段日子无论去哪,无论干什么,一定带着纪夫人。纪夫人是您母亲,老董事长一则牵制您,二则他身边有三房的人陪伴,您会松懈。” 梁纪深仰头,鼻孔溢出的烟雾消失在天花板摇曳的流苏穗之中。 像一团青灰色的流云,坠入无边无际的海底。 被夜幕下的风吹散,无影踪。 “撬不开倪红的嘴,撬他的嘴。” “我怀疑佟大出境了,已经在东南亚了。”程洵的预感不好,“但是省边境线,机场,车站,国道,全部是咱们的眼线,主要搜查货车,卡车,快递集装箱,他什么渠道出境呢?” 梁纪深摩挲着烟卷,“段志国回泰国了吗。” “泰公馆人去楼空,至于他回泰国了,还是去其他省市了,不了解。”程洵不明所以,“您怎么想起他了?” “段志国这次来冀省,随行保镖有二十二个,多混进去一个,或许不容易发现。” “段志国和二房在泰国商场厮杀得你死我活,他帮梁迟徽偷渡佟大,图什么?” “图钱庄呢。”梁纪深咬断了烟蒂,烟丝泄出,火苗在烟灰缸内苟延残喘,“段志国是商人,梁迟徽也是商人,商人之间的交易纠葛,利在前,仇在后,利益足够丰厚,可以合作泯恩仇。” “那麻烦了——”程洵愁容满面,“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无法引渡佟大回国。” “不,段志国大概率在外省。”梁纪深笑了一声,“梁迟徽谨慎,佟大至今失踪五天,这五天,倪红在我手里,赵凯又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佟大,梁迟徽绝不冒险。而段志国畏惧我,万一我们狭路相逢,段志国扛不住我的审问,你认为梁迟徽会怎样。” 程洵沉思,“我认为梁迟徽会安排一个挡枪的替死鬼,吸引您和赵局的注意力。” 烟灰缸里的烟头彻底熄灭了,拨开云雾,见了日明,“替死鬼不止替佟大死,也替梁迟徽死。” 第372章 婚期已定 霍太太这会儿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梁纪深,“三公子真是阳刚英俊,现在流行油头粉面的小鲜肉,铁骨铮铮的魁梧硬汉在小姑娘眼里不吃香。”她压低音量,“比如二公子。” 何桑舀着碗里的小米粥,“迟徽是小鲜肉吗。” “怎么不是鲜肉啊?”霍太太口无遮拦,“白白净净的。” 她噗嗤笑,“他三十四了,是老鲜肉。” “在聊什么?”梁迟徽恰到好处挨近。 霍太太脱口而出,“在聊您是老——” 何桑在桌下猛踩霍太太的脚,踩得她龇牙咧嘴笑,“聊您是情场老手,梁太太的道行高,降服了您。” 梁迟徽闷笑,“她是有道行。” 何桑心不在焉地喝粥,腿边一缕影子,由粗到细,由短到长,静静停泊住。 她手一软,勺子“哐啷”砸在碗口。 “大哥,中海临时有公务,董事局催我赶回处理。”影子朝梁璟,恭谨站定。 周围2、3、4号桌的宾客也纷纷站起。 梁璟说,“公务要紧。” “二哥,有劳你操持。”梁纪深握了一下梁迟徽的肩膀。 梁迟徽侧过身,坐姿挺拔,“无妨。” 他又朝2、3、4桌的男宾和女眷逐一颔首,统一致歉,“失陪了。” “梁副总慢走。”他们稍稍鞠躬。 梁纪深迈步的一霎,梁迟徽抢先开口,“老三,不和你二嫂打招呼了?” 宾客鸦雀无声,霍总夫妇和王总夫妇是2号桌最有地位的,他们对视一眼,默默落座。 其余宾客噤若寒蝉,也落座。 梁纪深驻足,打量梁迟徽,“二哥结婚了吗,我为何不知情?” “婚期已定。”梁迟徽气定神闲饮酒,给何桑夹了一块粉蒸肉,“你忙,没来得及通知你。” 何桑手心一股股地冒汗。 “爱吃吗?” 她回过神,“吃什么...” “粉蒸肉。” “我...” “你口味大变,记得你曾经不吃的,如今爱吃了,是吗。”梁迟徽温润柔和,“尝尝,如果合口味,我雇这家酒楼的厨师当私厨,专供你吃。” 霍总是梁迟徽的亲信,霍太太自然在他的队伍,笑着附和,“燕山大酒楼的主厨年薪百万,梁董聘私厨,讨梁太太的欢心,是大手笔呢!” “梁董爱妻如命,你要学一学。”王太太推搡王总。 梁迟徽面含浅笑,看着何桑吞下那块粉蒸肉,味道不是她爱的,口感是她爱的,软糯酥嫩,她点头,“爱吃。” “范助。”梁迟徽招手,5号桌是秘书桌位,1到4桌的男宾基本是各公司的老总,董事,秘书寸步不离。 “梁董。” 梁迟徽捏着银筷,指了指粉蒸肉,“这个厨师,随他开价,做太太的私厨。” “是。”范助理直奔后厨。 何桑清楚,他是在给梁纪深下马威。 梁纪深职务特殊,赚公家的工资,必须低调,有分寸。 他卸任市检一把手之后,出过一趟国,任职中海集团二把手的那天,立即去报备了。 在国外下榻的酒店,参加的拍卖仪式,接触了哪些外国人,老老实实交代。 省里确认他没有和境外勾结,无势力,无海外资产,才正式下达任命书。 中海集团辐射领域广,纳税高昂,是冀省的经济支柱,领导任期严禁擅自出国,严禁私生活不检点,严禁光明正大与女明星恋爱。 梁纪深被束缚在一个框架里。 何桑是体验过的。 她是演话剧的,谈不上明星,在冀省小有名气,和梁纪深约会偷偷摸摸东躲西藏,虽然瞒不过同事,至少没有亲密同框过,以致于她一度活在宋禾的阴影下,毕竟宋禾五年前和他同框过,在外界印象里根深蒂固。 加上纪席兰总是刁难宋禾,众目睽睽下堵住她,扯她头发,搧她巴掌,泼她油漆,折腾得满城风雨,梁纪深澄清彼此没关系,纪席兰便涉嫌了诽谤罪和故意伤害罪,他干脆不澄清,一来二去的,宋禾以女友的名义自居,没公开过在一起,也没公开过分手,何桑倒见不得光了。 梁迟徽在隆重场合上的呵护,纵容,是让何桑明白,梁纪深给不了。 百万聘私厨,千万买项链,这样明目张胆的出风头,享风光,只有他梁迟徽给得起。 她和梁迟徽的孩子,也会比和梁纪深的孩子拥有世界性的顶级资源,去任何想去的国家,买私人飞机,游艇,留学,在娱乐圈玩票,一辈子无所约束,恣意妄为。 梁迟徽在诱惑她的人性。 没有女人不渴望为自己,为儿女,争取最尊贵的人生。 但凡她有一线生机怀孕,她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何晋平与梁纪深算是同一个大圈子,何晋平得罪了人,死于“意外”,梁纪深得罪了人呢?权贵场大起大落,有巅峰,就有低谷,他低谷的那一日,他安全吗。 何桑十六岁丧父后经历的苦难,梁迟徽赌她的母性,赌她不愿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覆辙。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婚期什么时候。” 他腔调是质问,是冷漠愠怒。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没定。”何桑受不了他的目光,太烧了,太烫了,仿佛要在她身上灼出一个血淋淋的肉洞。 梁迟徽的神色陡然沉了沉。 “老三,回去吧,别耽搁了正事。”梁璟适时打破僵局。 梁璟发话了,梁纪深也顾忌外人多,暂时周全了梁家内部的体面,带着程洵匆匆离去。 “你认真的吗?”梁璟手边是小半杯温开水,装作白酒,应付宾客敬酒的,他晃悠着杯子,“老三脾气差,记仇,你尽量不要惹他。” 梁迟徽诚恳,“大哥,我是认真的。” 他手上动作一顿,瞥梁迟徽,又瞥何桑,修罗场吓得她魂不守舍,小脸儿苍白,梁迟徽臂弯始终搂着她,绅士体贴,这种保护,不像演的。 “我不管你真不真,我要求梁家太平。”水凉了,梁璟倒掉,又斟了热的,“影响梁家太平的,我肯定管。” 梁迟徽轻笑,“大哥的要求,应该向老三提,而不是向我提。” “你什么意思。”梁璟盯着他。 “中海集团今天没有紧急公务。”梁迟徽戳穿,“是老三扣押了父亲。” 第373章 毁掉绝不犹豫 梁璟和梁迟徽从酒楼出来,是九点四十分。 部分宾客离席退场了,部分仍旧在喝酒。 翁家顾念外孙梁璟的面子,派了几位表亲回国出席寿宴,由他们代表梁璟送客,也算妥帖。 梁延章全程没有现身,梁璟的表叔非常不满,根本没动筷子,打算亲自去医院“慰问病情”,实际是查探真假。 好在梁璟及时拦住了,否则梁、翁两家旧怨未解,再添新仇了。 “老三以什么理由扣押父亲?” “贪污集团公款,潜逃境外,包括广和集团何晋平的意外死亡,与父亲有关。” 何桑坐在副驾驶,梁璟和梁迟徽坐在后座。 “冀省四大家族的梁氏集团创始人被拘捕,性质非同一般,对你,对老三,以及公司的舆论影响恶劣。”梁迟徽话锋一转,坦白承认,“当然,我是现任董事长,消息曝光后,冀省电视台的媒体会长枪短炮射向我,具体如何应对,请大哥明示。” 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心机城府,梁璟显然不是梁迟徽的对手。 “老三掌握的证据属实吗?” “我不了解。”梁迟徽滴水不漏。 梁璟没吭声。 范助理驾车,老杨驾驶梁璟的红旗l5尾随在后面。 一小时后,车泊在109国道,现场的警车,运钞车,围堵得水泄不通。 梁延章雇了六个保镖,三辆车同行,末尾的一辆车堆着行李,现金;头车负责开路。 何桑透过车窗,看到梁延章从中间的白色suv下来,赵凯和一群便衣正在搜查行李箱,梁纪深中途不知去哪了,和梁迟徽同时到达国道。 “老三!你到底搞什么?”梁延章怒不可遏,“我去旅游,定居,赵凯说我携款潜逃,我花自己的钱,花信托基金的钱,我犯法吗!” 梁纪深在夜色下叼着烟,气场全开,“清点现金,贴封条。” 银行的工作人员打开所有的密码箱,金条和金饰称重,点钞机一沓沓清数钞票,国道封锁了02至06路段,万籁俱寂下,回荡着钞票的沙沙响。 “老三...”梁延章额头青筋暴起,“你他妈疯了?我是你老子!吃里扒外的混账!” 梁璟审视他气急败坏的德行。 “大哥,你瞧。”梁延章越是气急败坏,对梁迟徽洗清自己的嫌疑越是有利,“父亲的老毛病了,平时温和,端着一家之主的风范,只要戳中他的逆鳞,他会控制不住发脾气。” 梁璟默不作声走过去。 梁迟徽嘴角噙了一丝笑,也跟上去。 “大哥。”梁纪深恭恭敬敬,“搅了翁姨的寿宴,是我不懂事了。” 梁璟站定,“你闹这一出,有人证物证吗?” “人证在追捕了,至于物证。”梁纪深抓起金饰,沉甸甸的项链和镯子,“正常情况下,会随身携带这么多贵重物品出国吗?如果父亲光明正大报备,汇入境外账户,我不怀疑,他却选择偷偷运出境,我不得不怀疑了。” “清点完毕。”银行的工作人员大声向赵凯汇报数据,“金条五十斤,金饰十斤,现钞一千万,有美元,泰铢,人民币和英镑。存放在第三辆面包车的车厢和后备箱。” 赵凯嘬牙花子,“梁伯父,您移民的手续办成了吗?” 梁延章焦躁不安,“在办理中。” “没成对吧?您目前属于我国公民。”赵凯绕着称重器溜达了一圈,“您是偷渡吗?” “我旅游,不行吗?” “去马来西亚置办资产?” 梁延章回答,“在考虑。” 赵凯态度渐渐严肃起来,“梁伯父,您是出国旅游,不是出国收购公司吧?的确管不着您花钱,可是您的大手笔太夸张了,您的行李在机场过不了安检,何必白白折腾呢,我送您去市局吧。” “去市局?”梁延章恼了,“老三,是你的意思?” “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您明白。”梁纪深多多少少给梁延章保留了体面,没有揭穿。 奈何梁延章不领情,“我违法了吗?” “您没有违法吗。”梁纪深一本正经反问,“梁氏集团的账目明天会查,广和集团的流水去向也会重启,您是自己走,还是押您上警车。” “老二!”梁延章有些慌神。 倒是梁迟徽,一副安之若素的气度,“父亲,您为何这样做?” “你...”梁延章一时醒不过神,“我做什么了?” “赵局。”梁迟徽走到赵凯面前,“我的岳父何晋平是六年前护城楼坍塌一案的受害人,我自然尽心尽力寻求真相,告慰我岳父在天之灵,弥补我太太的创伤。” 范助理这时递上一摞相片,梁迟徽翻了翻,“我找到佟大的下落了。” 梁迟徽突如其来的做法,赵凯始料未及,下意识望着梁纪深。 梁纪深更是没料到,夹着烟,眯起眼。 “佟大投奔了泰国籍的商人段志国,藏在外市的芙蓉岛,一栋湖上庄园,我的保镖在密切监视他们。”梁迟徽把照片又递给赵凯。 赵凯懵了,接过照片,果然是段志国和佟大,在客厅涮火锅。 “段志国和二房有仇,我母亲在泰国经营美妆生意,抢了他的工厂和市场,段志国记恨二房,数日前绑架何桑威胁我,赵局和老三是知情的。”梁迟徽脸上无波无澜,镇定自若,“父亲清楚这件恩怨,联系了段志国,送佟大出境,引导你们猜疑我。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一直是父亲,他为平安脱身,收买倪红指控我,可惜倪红对我忠心耿耿,不忍泼脏,父亲恼羞成怒,授意佟大推倪红坠楼,告诉倪红是我所为,挑拨离间。幸好她命大,只摔断了腿,没有殃及性命。” 赵凯彻底懵了。 香烟在梁纪深指缝燃尽,烟灰儿烫了他,他摁灭在树干。 “赵局,老三,你们不信我,大可去芙蓉岛拘捕佟大,审问他。”梁迟徽面含淡笑,盯着梁纪深,“段志国畏惧你,我估计他不敢作伪证,你认为呢?” 程洵瞥了梁纪深一眼,三公子是有道行的,算准了佟大在段志国手里,藏匿在外地,但梁迟徽狡兔三窟这一招,实在高明。 梁迟徽白天在公司办公,晚上陪何桑,碧玺公馆和老宅来回跑,依然能腾出精力设局,挖坑,不显山不露水地买通段志国,打点好佟大,安抚倪红,简直是不可思议。 “老二!是你...”梁延章双目猩红,歇斯底里大吼,“是你怂恿我趁着翁琼的寿宴,老大和老三无暇注意我,乘大巴出省!是你取了钱庄的钱和金条,是你和段志国交易,送佟大出境,你扣在我头上...不孝之子!你摆了我一道,你陷害我替你背黑锅!” “父亲,口说无凭,巨额财务是您畏罪出逃的物证,佟大是人证,您何苦再费尽心思拖我下水呢?”梁迟徽笑了一声,“大哥,赵局,老三,我有公务,不耽搁了,需要我的口供,我随时去市局。” 梁迟徽在他们注视下坐进车里,范助理调头,“回公馆吗?” 他心情极好,“我记得东郊开了一所度假村。” “是冰泉度假村,签约了意大利的马戏团,霍太太夫妇去过一趟,环境不错。” 男人偏头,“想不想去玩?” 方才的一幕,吓坏了何桑,她反应迟钝,“你不忙工作吗...” “忙。”梁迟徽握住她手,漫不经心地把玩,“你开心最重要。”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搓捻自己的手,车驶出国道的一霎,她试探开口,“伯父的表现...是遭算计了?” “梁璟会遭算计吗。”他声音低沉磁性,在漆黑死寂的深夜像晨钟暮鼓,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心头,敲得她跌宕起伏。 何桑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他是秘书长。” “已经不是了,卸职了。”梁迟徽云淡风轻,“无论他是秘书长,是大使,或者仅仅是普普通通的基层干部,都不会有人算计他,因为他没有做。” “伯父真的做了吗?” “既然在国道拘捕了他,他一定做了,毫无悬念。”梁迟徽仿佛一坛苦辣的烈酒,年头越陈旧,越封闭,那种无懈可击,无从攻破的沉稳。 何桑四肢僵硬,麻木。 车碾过一个土坡,范助理踩油门,横冲直撞地滑下去,在惊险的颠簸中,她的神经线紧绷到几乎爆炸的程度。 其实今晚,本不该带她来。 是梁家内部的风波。 父子反目,兄弟相疑,太不堪了。 她终究没过门儿,是外人,理所应当避开她。 之所以让她目睹,是别有深意。 对亲生父亲心狠手辣设下陷阱的男人,岂是良善仁慈之辈。 梁迟徽明目张胆袒露自己的真面目,他的阴,他的狡诈,他的足智多谋。 提醒她,他没什么可忌讳的。 血脉最难斩断,一旦危及他,他照斩不误。 爱情,友情,身边的一切,统统是他的挡箭牌,他的垫脚石,面临自保之际,毁掉绝不犹豫。 梁迟徽愿意将她视作例外,视作唯一的净土,她要安分,珍惜,适可而止。 第374章 激得他越是要征服 第二天早晨,何桑在餐厅用餐。 范助理匆匆赶到公馆,“中源集团副董的儿媳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凌晨在总医院剖腹产,是焦主任接生,手术不大顺利,有栓塞的征兆,何小姐的预约要延迟。” 梁迟徽撂下茶杯,“延迟多久?” “下星期。” 他蹙眉。 范助理继续汇报,“焦主任去京城开研讨会,为期五天。” 何桑一言不发,吃鸡蛋。 “妇科方面,咱们只认识焦主任,倘若挂其他主任的号,万一遇到熟人...”范助理欲言又止,“假如何小姐怀孕了,您不是准备悄无声息流掉孩子吗?” 梁迟徽望向餐桌,何桑像是什么没听见,乖巧温顺,软软的一团,浅粉色的小t恤,白色包臀中裙,一株清水芙蓉。 “你是不是怕疼。” 她抬头,“嗯。” “怕扎针,对吗。” 何桑抿唇,“大针小针?” 梁迟徽一愣,旋即发笑,“抽血的针。” 她语气虚弱,“怕...” “你拿我的名片。”梁迟徽交代范助理,“请骆志礼教授,去冰泉度假村给她诊脉。” 骆志礼是冀省乃至京圈出了名的妇科圣手,享誉全国的中医权威,脉息精准,能辨男女,号称是“指尖的检验仪”。 吃过早餐,何桑跟着梁迟徽去冰泉度假村。 度假村位于半山腰,是纯木质建筑,跨过一扇圆拱形的白石门,迎面是一座凹形的水池,池子的内壁镶嵌了一层青玉,外壁是雕刻了花纹的大理石砖。 云雾缭绕,凉森森的,很舒适。 何桑瞧了一眼,“那是什么水?” 经理停下,“引自山涧的山泉水,温凉如玉,池底铺了一百多个草药包,对体寒的女士友好,酷暑季节泡冰泉最消暑了。” 她又瞧了一眼。 梁迟徽察觉到她的好奇,“你体寒,泉水不伤身,不如泡一泡?” “五六月份是恒温27度,天气不够热,水不太凉。”经理介绍,“七八月份是恒温24度,这里不开空调,天然的凉爽。” “水温可以调节吗。” 何桑想要下水,所以梁迟徽格外谨慎。 “山里的水嘛,清澈归清澈,不免有沙尘和微生物的小小污染。”经理详细讲解,“先引入过滤管,杀菌消毒,再灌进池子。” 梁迟徽说,“明天气温高,中午试试。”他笑着问何桑,“看马戏吗?” “有马戏吗?” “度假村最红火的就是马戏表演了。”经理在前面带路,“每天五点演出,梁董打过招呼,包场了,梁太太什么时候想看,什么时候演。” 何桑穿梭过观众席,在第一排坐下,“包场多少钱?” “场内是1008个座位,18个贵宾席,200个一等票,400个二等票,剩余是普通票,价格1888到388不等。” 她倒抽气,“几十万啊。” 梁迟徽嘱咐经理关掉空调,只开大门通风,“只要你开心,钱无所谓。” 开场后,大马在场地中央表演跳火圈,驯马师牵来一匹小马驹,溜到观众席的走廊,驯马师是意大利籍,中文发音结结巴巴,她比划着,示意何桑攥住马鞭,抡打小马驹的屁股。 何桑不肯,摸了摸小马驹,它原本暴躁,在她触摸下,慢慢安静了,脑袋蹭她的裙摆,马毛剐得她痒痒的。 她蜷缩,手挡住,梁迟徽以为她害怕,一边搂她入怀,一边解释哄她,“它感受到你的善意了。” “它有感受吗?” “世间万物皆有它的生长规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同样,人和哺乳动物是热血的,有情意的。” 何桑笑,弯腰抱小马驹,小马驹不抗拒她,半跪半趴,温柔地嘶鸣。 “它多大了?” 驯马师伸出两个手指。 “刚两岁啊...” 梁迟徽顾忌小马驹突然犯性子踢何桑,手臂圈住她精心护着。 “它吃草吗?” “野生的草地少了,大城市的草坪是园艺,哪能吃。”院长从口袋掏出一根胡萝卜,喂给小马驹,“吃饲料,蔬菜,不挑食。” 小马驹嚼得咯吱响,何桑咯咯笑。 梁迟徽撩开她垂在面颊的一粗缕长发,她鼻尖浮着细细的汗珠,分明没涂腮红,腮骨却有一抹胭脂色,白腻透着桃粉,十分灵气妩媚,“今天高兴?” 她晃着马鞭,“比昨天高兴一小点。” 竟然娇气得学会拿捏他了。 梁迟徽甘之如饴,“那我想办法让梁太太高兴一大点。”他用英语询问驯马师听得懂吗,驯马师微笑致意,他简单沟通了一番,驯马师拍拍马脖子,打个手势,小马驹翘起前脚,后脚支地,走了几步。 何桑惊喜瞪大眼,“它会走路!” 驯马师蹲下,指着何桑,问小马驹美不美,小马驹点头。 “它夸你长得美。”梁迟徽凑近她,她肌肤薄,靛青色血管窄窄的,他情不自禁抚过她,颈部浅浅地跳动,“连一匹马尚且识货,何况男人呢,梁太太令我有危机感了。” “它可真机灵。”何桑岔开话题,轻轻揪小马驹的耳朵,“我聪明吗?” 小马驹点头。 她眼睛顿时笑成小月牙状了。 莫名传染了梁迟徽笑,“喜欢听夸你聪明?” “谁不喜欢呀,大哥说我是笨蛋。”何桑生气。 “梁璟一贯诚实。” 她一怔,扭过头。 梁迟徽左手虚握,抵在唇间清嗓子,“他偶尔也撒谎。” 何桑这才扭回去。 俯身问小马驹,“梁迟徽的裙子漂亮吗。” 小马驹又点头。 她瞬间垮了小脸儿,“是骗人的,你哪里穿裙子了?问它什么,它都点头。” 梁迟徽没料到何桑如此不好骗,他骗了那么多女人,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总之,为了讨好他,演出童真,演出满足,唯独何桑,演技是最专业的,但不演。 甚至昨晚在燕山大酒楼,她一句“没定婚期”,当众拆他的台,拂了他的颜面。 偏偏她越不容易征服,激得他越是要征服。 第375章 动容 “问它美不美,它点头了,错了吗?”梁迟徽耐着性子哄她。 何桑不吭声。 “它错了?”他轻笑,“好,以后任何人问起我梁太太美不美,我告诉那个人,我太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夜晚辟邪安宅,白日影响食欲,瞧上一眼,吐上五天。我会娶她,全凭一副慈善心肠。” “它点头没错。”何桑开口。 梁迟徽一本正经,“没错?” 她伸手,搂住小马驹的脖子,场地中央的大马跳完火圈,又跳高台,五米的高台,一跟头栽下,骑在台下大马的背部,第三只,第四只,依次叠罗汉,最下面的大马佝偻着腿晃悠打颤,骨节处的旧伤绷开,血窟窿渗出血,何桑大叫,“别演了!” 经理和团长在一旁陪着,面面相觑,“梁太太不喜欢这个节目吗?我们安排新的节目。” “我喜欢你演。”何桑仰起小脸儿,“你跳圈。” “什么?”团长诧异,“梁太太取笑我了,我哪会跳...” “可我想看。”她无辜又期待,“你的马戏团有马,有小老虎,有猴子,在度假村卖票很火爆,你是图赚钱,我给你钱,我想看你跳,你不跳,驯马师也打你。” 梁迟徽蓦地笑出声。 团长讪讪龇牙,“我没尝试过...太危险了。” “嗯?”梁迟徽面目阴森,“梁太太想看,度假村不演吗。” 经理一听,这股怒火殃及度假村了,呵斥团长,“你快跳,万一梁太太不开心,举报你动物表演,你不是给度假村惹祸吗?” 团长哭丧着,返回戏台,火圈熄了火,冒出焦烟,驯马师按照何桑的命令,挥着鞭子引导团长一个个跳圈,圈子离地半米,跳过一个,团长要喘息好一会儿,何桑压根没兴趣看,任由他自娱自乐跳,继续摸小马驹。 “它要多久长成大马那么大?” 梁迟徽翻译驯马师的话,“它是特殊的马种,不长个子,永远这样小,在西方是皇室贵族的圈养宠物。” “日常训练它什么?” 经理说,“下跪,乞食,驼着小猴子跑,后腿站立,和客人互动。” “不跪呢?” “百兽之王的老虎都会跪,何况小马呢,挨打挨饿自然听话了!” 何桑瞟戏台,“你怎么不跳了?” 团长累瘫了,趴在圈上,“梁太太...您饶了我吧。畜生的活儿,我干不了。” 梁迟徽吩咐范助理,“赏。” 范助理从手提箱内抽出一厚摞钞票,豪气砸在驯马师的怀里,“梁太太赏你们马戏团的,接着跳,跳得兴奋点,活泼点,没吃饭啊?梁太太高兴了,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对方用生涩蹩脚的中文道谢,逗得何桑笑,她纠正驯马师,“是‘谢谢’梁太太,不是‘切切’‘杨太太’。” “呸呸...黄太太——” 何桑笑得一抖一抖,梁迟徽望着她笑,自己的笑意也愈发浓了,“再赏。” 范助理一共砸了十几万,何桑不笑了,拽梁迟徽的袖口,“我想养小马驹。” “在哪养?” “公馆。” “不行。”梁迟徽拇指怜爱蹭了蹭她鼻尖的汗渍,“有味道。” “我不嫌臭...”她眼眸发亮,漂亮极了。 梁迟徽不忍拒绝扫她的兴致,“邻居会投诉的。” “他们敢投诉你吗?”何桑委屈,“郑家和林家在碧玺公馆地位显赫,我和郑太太林太太交好,我养小马驹,她们会卖我面子的。羊驼在后院孤单,天天啐苏姐,它缺个伴侣,和小马驹交配生下一只马驼,认你当爸爸。” “梁太太倒是深思熟虑过呢。”她伶牙俐齿的,最擅长两幅面孔骗人了,梁迟徽止不住发笑,“马驼是什么品种。” “混血儿啊。” 他漫不经心瞥何桑,“羊驼是公的母的?” “母的。” “小马驹也是母的。” 何桑反应快,“它们可以拜把子。” 梁迟徽无奈,“非养不可?” 她抱着小马驹不撒手,“它才多大啊,鞭子打它,挨饿表演,它亲昵我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是替天行道。” 男人一张脸皆是纵容,他靠住椅背,遮了眼,宠溺却从没遮挡的唇角泄出,故意板着脸,“我和梁太太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何桑一愣,啜喏半晌,“认识就是缘分。” “梁太太没满足我,我处处满足你,公平吗。” 何桑捋着小马驹的尾巴,心慌意乱。 “你满足我,我允许你养它。”梁迟徽掸了掸西裤沾染的马毛,略皱眉。 梁家的男人爱整洁,包括梁延章,衣服总是平整的,即便梁璟和梁迟徽单身多年,何桑去他们的住处,发现每一件物品收纳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细节到连一盒纸巾的位置、杯柄的朝向都是固定的,何桑作为女人也自愧不如他们的精致,规整。 而梁迟徽更是娇气,严苛。 除了关在笼子里的鸟,游在池里的鱼,他是一万个厌恶动物,猫狗碰一下裤边,马上换裤子的程度。 改掉三十四年的习惯,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我不养了。”何桑撇开头,不理会小马驹的腻乎。 梁迟徽“讨满足”原本是玩笑,她想要,他再反感,终归会依顺着她,可这一刻,他脸色不由一沉。 迈上台阶,走出大门。 气归气,仍旧不忘了叮嘱范助理,“你照顾她,不必跟来。” 何桑暗自松了口气。 昨晚109国道“父子反目”的大戏,她多嘴了。 梁迟徽在车上已经警告她,不要掺和梁家内部的阴谋阳谋,纵然她知道什么,往肚子里咽,不准泄密半个字。 虽然今天相处很和谐,但梁迟徽的脾性是发生一档子插曲,心里多戒备一些,多疏离一些,表面越是没波澜,越是耿耿于怀,直接闹得不愉快,展示七情六欲,反而是好的,是在她驾驭范畴的。 梁迟徽很容易让步。 回酒店的途中,经过一大片有机果园,何桑踮起脚摘葡萄,果子没到成熟的季节,小而青,咬一口酸得天灵盖发麻,她格外馋,偷偷嘬肉汁。 范助理挂断电话,“何小姐,梁董同意了。” 她扭头,“同意什么?” “买下那只小马驹。” 何桑从果园出来,揪下叶子擦拭黏糊糊的手,范助理掏出方帕递给她,“梁董待您的好,比三公子有过之无不及。羊驼几万块,小马驹一百七十万,就算您不看重钱,总该看到梁董的心意了。” 她撕扯着帕子,眼底涌出微微的动容,“你想说什么?” 第376章 错失良人 “何小姐在剧院接触的达官显贵多,如今薄情的男人遍地,何小姐有福气遇到梁董真心爱护您,可不要丢了西瓜捡芝麻。”范助理意味深长,“逝者已矣,尘归尘土归土,生者豁出命又怎样呢?死难复生。何小姐平安顺遂,是您父亲最渴望看到的,而不是活在尔虞我诈之中,错失良人。” 何桑凝视他许久,“是迟徽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 “范助理跟着迟徽七八年了,是他的蛔虫,你的意思大概率是他的意思。” 范助理不置可否。 “迟徽待我好,我心知肚明,我并非不识抬举的女人。” “何小姐善解人意,那我也放心了。”范助理打手势,示意她进酒店。 何桑转身迈入电梯。 ...... 由于佟大在外市,涉及异地拘捕,赵凯通知了芙蓉岛所在的区局,恰好是顾江海的管辖区域,顾江海上报市局,在上午十点进行包抄。 段志国是外籍,在外市没有犯案,佟大属于配合侦查阶段,没有定罪,因此段志国不涉嫌包庇,顾江海只拘捕了佟大,跨市送回赵凯的地盘。 双方在市局大院交接佟大,赵凯请顾江海去办公室喝杯茶,“没审段志国?” “那老狐狸,东南亚的大地头蛇,圆滑奸诈。”顾江海长途跋涉,一路没歇息,渴得一连灌了三杯茶,“我问他,为什么窝藏佟大?他回答不晓得佟大是嫌疑人,梁检和赵局是保密追踪,怪你们。” 赵凯朝茶壶里注水,“他挺会钻空子。” “我又问他,佟大为什么找你?他回答梁延章开价一百万,委托他把佟大运出境,泰国,柬埔寨,越南,唯一的要求是出境,去哪无所谓。”顾江海头昏脑涨,“倪红招了吗?” “没招,她死咬与梁迟徽无关。”赵凯泡了一碗小鸡蘑菇方便面,“我们寄希望于佟大,结果又出岔子了。” 顾江海犹豫,“兴许不是梁迟徽呢。” “我信老三,老三没走过眼。” 赵凯话音未落,梁纪深推开办公室门,“勒令段志国三日内出境,他拖到第七天了,罚款没?” 顾江海起来,“罚了,我下属留在芙蓉岛,强制他二十四小时必须登机。” 梁纪深关上门,直奔隔壁审讯室。 赵凯莫名其妙,“你起来干什么?” “虽然我目睹过梁老三哄女人的贱德行——”顾江海打趣,“但他工作不怒自威的架势,我心生敬畏啊。” 赵凯一边笑一边搅拌泡面,“你损他啊!他可记仇。” 梁纪深进入审讯室,和负责看守的警察打招呼,“辛苦了,我和他聊聊。” 警察出去,梁纪深绕过审讯桌,他没资格开启记录仪,记笔录,只是私人立场聊聊。 “吃了吗?” 佟大耷拉脑袋,无精打采的,“吃了。” “火锅?”梁纪深摆正桌上的水瓶,烟盒,这些东西是专供受审嫌犯的,犯烟瘾了,吓破胆了,解解乏,纾解心神。 “一直没联系家里吧?你在外地吃香喝辣,你失踪了,你老婆牵挂你,吃不好睡不好,你不是疼老婆吗?” 佟大双手禁锢在审讯椅的锁扣里,隐隐发抖。 梁纪深挪出另一把椅子,在上面铺一层报纸,右脚踩住,躬身,平行逼视佟大,“你怎么去外市的?” “梁延章雇了保镖,送我去的。” “打算哪天出发?” “凌晨五点。”佟大一副丧气相,“段老板在本市安插了眼线,你们去国道截下梁延章,查封了财物,段老板知道他完蛋了,风口浪尖上太冒险,于是改期了。” 佟大对答如流,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那位坐镇幕后的大人物非常了解梁纪深的套路,他审讯的突破口、切入点,抓什么漏洞、设什么陷阱,提前预演过。 佟大的表现,是及格的。 可惜,那位小觑他了。 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他多数情况会转换套路。 “你老婆知情吗。” 佟大基本是一具死尸,只在讲起李小蓉,稍稍有一丝活人的生气,“不知情。” “不知情?”梁纪深笑了片刻,猛地直起腰,反手一拍桌板,“砰”地巨响,“你第一次逃亡,宁可躲在不见天日的地窖,不肯离家,你是农村人,依赖故土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安顿好李小蓉,你绝不答应去东南亚。你的老板承诺保李小蓉和大刚李小慧夫妇一辈子的荣华利禄吧。” 他放下右腿,围着审讯椅兜圈子,房间没窗户,天花板一盏惨白惨白的吊灯,照得影子斜射而下,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住佟大,汗水浸湿了全身。 梁纪深在业界的口碑,稳中有狠,无孔不入。 对方的弱点,最易触动的地方,三言两语,他尽在掌握。 是人性,理性,感性,罪性四大领域的高手。 正式交锋之前,佟大有心理准备了。 老板确实承诺给李小蓉一千万,妹妹和妹夫五百万,佟大别无选择。 尽管在东南亚吉凶未卜,他起码帮家人捞了一笔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出境面临什么下场,想过吗?”梁纪深停在佟大的背后,一个人无法防御自己视线之外的一切,这个角度,佟大更虚了。 “梁迟徽转移了几十亿的现金流,连梁延章也蒙在鼓里,他甚至诓骗梁延章从地下钱庄取了一千万和五十斤黄金,钞票是连号的,取款日期在七年前,企业开户行是广和集团,所有的疑点指向了梁延章,梁迟徽撇得干干净净。这样心毒手辣的男人,如果你的雇主是他,你认为他会遵守约定,养你的老婆和妹妹吗?他只会嫌她们碍眼。” 佟大面色惊得一阵青一阵白,“他们不是父子吗?” 梁纪深一字一顿,“金钱利益,离间了父子;法律代价,粉碎了父子。你愿意为自己的父亲或是自己的儿子揽下罪名,承担牢狱之灾吗?你愿意,不代表每个人都愿意。世间有黑就有白,有善就有恶,有无私,就有自私。” 佟大吞咽着唾沫,“梁延章是广和集团的事实老板,地下钱庄也是他开的...我听倪总和矮个子闲聊,十年前梁延章已经定下梁董是梁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您和大公子早就出局了,继承的条件是梁董服从他,替他弄钱。” 梁纪深扔给他一瓶矿泉水。 佟大紧张过度,快要脱水了,他一口气喝完,“广和集团有两个老板,全部在暗处,梁延章隐藏得最深,所以你们查到梁董头上了,梁董是背黑锅的,我没撒谎。” “何晋平的死,是梁迟徽指使你吗?” “不是!”佟大语气坚决,“真不是梁董!” 梁纪深伏低,直勾勾盯着佟大,咫尺之遥,仿佛一个尖锐的、燃着烈火的钩子,烧得佟大五内俱焚,“哦?那证明何晋平的死是你所为,只不过雇佣你的主谋另有其人,对吗。” 佟大错愕。 肉眼可见地失了血色。 第377章 逮捕 梁纪深继续伏低,鼻尖和佟大仅仅方寸之隔,“你口口声声称呼梁延章,而不是老董事长,却称呼梁迟徽为梁董,而不是二公子,和外界对他们的称呼截然相反。在语言学的解释中,你私下接触梁迟徽多,接触梁延章少,你的概念一个是你的雇主,一个是陌生人,或者梁延章是你分道扬镳的老东家,双方很不愉快,你怨恨在心,不习惯尊敬他。” 佟大大汗淋漓,局促喘息,“没有...” “六年前,何晋平担任护城楼工程验收组的组长,广和集团收买了所有组员,唯独在他手中屡屡碰壁,他验收五次,驳回五次,每一次返工,广和集团要投入数百万的成本,直到第六次验收,大楼主体仍旧偷工减料,何晋平上报市建部,要求撤销广和集团的建筑权,由中盛集团重建,广和集团憎恶何晋平搅黄了自己的财路,雇佣你和佟二在护城楼的工地砸死何晋平。” “不是砸死!是砸残他!长个教训而已...”佟大脱口而出,旋即愣住。 梁纪深一言不发审视他。 他瞳孔涨大,脑门全是汗,好似劈头浇下了一盆滚烫的开水,烫得眼球猩红。 “是佟二失手了...也怪何晋平自己!”佟大吞咽着唾沫,面容扭曲狰狞,“那天瓢泼大雨,何晋平视察监工,滞留在工地了,一个工友的老婆带着儿子去送饭,没穿雨衣,孩子淋得哇哇哭,何晋平摘了安全帽,戴在孩子头上了...我阻止佟二了!可现场雨声太大,什么也行听不清,他已经卸了横梁...往下扔了...横梁没了,二楼立马塌了,又砸死了何晋平的两个随从。” 佟大匍匐在桌板上,抱头嚎哭,“佟二7岁生了一场大病,左眼是瞎的,右眼视力模糊...事发后,倪总给了我们兄弟五十万,给了大刚二十万,毕竟是大刚介绍我去护城楼工地的,也得封他的口。” 梁纪深坐下,面目严肃,“倪红是梁迟徽的下属,既然梁迟徽不知情,为什么是倪红出面?” “梁延章对何晋平下手,梁董确实不知情。何晋平死后,按照意外工伤补偿,他是部门的小领导,市里补一份抚恤金,广和集团补一份赔偿,广和集团的工地频繁出事,上面派调查组去公司严查,梁延章怕查出何晋平的真实死因,找到何晋平的老婆提出加倍赔偿,只要她说服另外两个死者家属不追究,那两家赔二百万,何家赔三百万。她贪财,据说何晋平还没火化呢,就和野男人厮混到一起了,很缺钱,答应了...” 佟大哆哆嗦嗦指着审讯桌的烟盒,梁纪深嘬着一根,插在他嘴里,他渐渐平复下来,“梁延章这个人心思特别黑,广和集团查封,断了财源,他恨毒了何家,三家一共八百万补偿,他肯给吗?何晋平老婆讨不着钱,去市里上访,梁延章人脉广,直接出手压了,可架不住三家齐心协力轮流告状,于是梁延章向梁董坦白了,梁董是云海楼的老板,灰色势力大。” 梁纪深打开铁门的窗口通风,“梁迟徽同意了吗?” “没同意。孤儿寡母的,梁董下不去手,何晋平的女儿最大,周岁才16,那两家的儿子刚上小学,梁董吩咐倪总给每家赔了80万,算是折中了。梁延章发火了,钱不是问题,关键梁董不服从命令,犯了梁延章的大忌。”佟大抽得猛,眨眼间,烟燃到烟蒂了,“梁检...” 梁纪深又续了一根,“然后。” “梁延章得知倪总喜欢梁董,承诺她是二房未来的儿媳妇,梁董对倪总是公事公办,没感情,倪总想嫁,梁延章是她唯一的捷径,她开始巴结梁延章,梁延章指使她干什么,她二话不说去干。后来倪总醒悟了,梁延章是利用她,但太迟了,梁延章从云海楼的账户划出了五十万给何晋平老婆的账户,这意味着广和集团的幕后黑手是梁董。” 梁纪深胸口隐隐作痛。 他这一刻感慨的不是梁延章的恶毒,而是何桑的可怜无辜。 梁家是顶级豪门,他自身更是名利场的勋贵,金钱,权力,荣耀,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何晋平性命换回的抚恤金,被何桑的母亲和情夫挥霍了,包括那套房子,一辆迈腾轿车,统统变卖了,何桑17岁遭受继父的骚扰,又几乎净身出户。 她的悲剧,是梁家一手造成。 梁纪深攥紧拳,脖颈的血管一缕缕鼓胀。 “赵局会亲自审讯你,你对我怎么讲的,对他怎么讲,全程有记录仪,你足够配合,我保证安排你和李小蓉见面。” “梁检...我是死刑吗?” 梁纪深的整副胸腔一阵激烈的窒息感,快要把他撞击得散架,粉碎,他咬着后槽牙,“佟二百分百活不了,你不至于。” 他走出审讯室,靠着墙,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顾江海开车回外市了,赵凯站在他旁边,“佟大交待了?” 梁纪深颤抖着掏出烟盒,他大口吸烟,吸进肺,再呼出,冷静了良久,“你审完佟大,签发逮捕令,送达检察院批准,以故意伤害罪逮捕梁延章,过失杀人罪逮捕佟大兄弟,以包庇罪、同谋犯罪逮捕倪红。” 赵凯一怔,“梁迟徽呢?” “佟大是听倪红和保镖谈论梁迟徽做过什么,道听途说不能作为人证口供,需要倪红亲口指控。” “保镖指控行吗?”赵凯灵机一动。 “最好是倪红的口供,保镖指控,她否认,照样没用。”梁纪深凝视着烟头的火苗,“她跟了梁迟徽十年,掌握的内幕多,她一旦作证,梁迟徽彻底翻不了身。” 赵凯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申请回市检吧,在中海集团埋没你了。” “我不如你,你老老实实干吧。”梁纪深叼着烟,扯了扯衬衫领。 “我可撬不开佟大的嘴。”赵凯也点了一支烟,“我搞定了不少亡命徒,不过我承认斗不赢你二哥,我搜查云海楼十几次了,一无所获。倪红的牙口那么紧,我束手无策,没法逼供她,你了解这行的规矩,警方诱供属于违法。你擅长玩心理战,我不行,我擅长挖证据,结果你二哥擅长藏证据,姓梁的真是克我。” “姓梁的克你?”梁纪深瞥他。 “我初恋女友,梁倩倩,你忘了?在法院上班。” “没印象。” 赵凯啐唾沫,“除了何桑,哪个女人你都没印象。” 梁纪深面无表情掐了烟,扬长而去。 程洵在车里等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交给他一摞文件,“中海集团的加急报表。” 他没接,“下午的行程取消,去一趟老宅,通知梁璟和梁迟徽回来。” “是。” 程洵明白,梁延章完了。 “何桑呢?” “在冰泉度假村。” 梁纪深皱眉,“她畏寒,泡得了冰泉吗?” “何小姐去看马戏,救了一匹小马驹,马戏团的动物受虐待,惹她生气了,她让团长表演跳火圈,团长跳得胳膊脱臼了。”程洵觉得好笑,“二公子纵容她,赏了团长和驯马师十六万,团长识趣,收了钱没声张。” 梁纪深蓦地也发笑,“只有她做得出这种荒诞事。” 第378章 怀孕 梁迟徽包下了度假村的17楼,是一套商务平层,顶层有空中花园,何桑喜欢晒太阳,侍弄花草,他特意包了一星期。 “她高兴了?” “您允许何小姐养小马驹,她当然高兴。”范助理接过他的皮带,搁在衣柜,“我告诉何小姐,您待她的心意胜过三公子,她蛮动容的。” “你相信吗。”梁迟徽脱掉衬衫,换了一套居家服。 “相信啊。” 梁迟徽笑,“看来她的花言巧语蒙混了大部分男人,连我的得力助手也受她的迷惑了。” “您不信吗?” “她的温柔纯情是足以令男人心甘情愿掉进陷阱的。”梁迟徽所问非所答,“因为怎样也不亏。无法动摇她,证明她的忠贞是稀缺的;有机会毁掉她的忠贞,眼睁睁目睹她被自己俘虏,征服,同样是一件快乐的事,延迟满足是多么诱惑。” ...... 何桑午睡起来,梁迟徽正在会客厅招待客人。 对方是一名七十多岁的老者,穿白大褂,戴黑框眼镜,一瞧是有头有脸有涵养的知识分子。 想必就是中医妇科圣手骆志礼教授了。 她心里有数,自己大概率是怀孕了。 黎珍害喜的难受样子,她见过。 如出一辙。 一旦梁迟徽知道她肚子里有梁纪深的种了,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胁迫梁纪深退让,要么强硬打掉。 “二公子夫人”的名号已经传遍上流圈,请神容易送神难,豪门恋情可不是儿戏,扣上帽子容易,摘掉帽子不易。 何况查出怀孕,梁迟徽又岂会放她走,他总要顾忌自己的颜面。 何桑在碧玺公馆这几天没闲着,书房,后院,阁楼,四处溜达。 直觉碧玺公馆藏了东西。 梁迟徽谨慎,连倪红也防备,至关重要的物证不会随意寄存,非得在他眼皮底下,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才高枕无忧。 他不常住在公馆,反而常住老宅和公司的休息室,因此赵凯一直搜查他最知名的地盘,忽略了籍籍无名的“冷宫”碧玺公馆,最危险的地方何尝不是最保险的地方。 何桑走过去,坐在梁迟徽左边的椅子,和骆志礼简单寒暄后,毫无征兆地歪倒下去。 梁迟徽余光察觉她的失态,本能一拽,“何桑?” “迟徽...”她攀住他手臂,痛苦蹙眉,“我头晕,气闷,是不是中暑了...” 梁迟徽满是焦虑和疼惜,“骆教授,我夫人不舒服,麻烦您移步内室。” “随你们的方便。”骆志礼匆匆站起,“先松开她的纽扣,扣子勒得太紧了。” 进入主卧,空气热烘烘的,骆志礼问,“房间不开空调吗?” “我夫人体寒,喜热不喜凉,一向注意。”梁迟徽放平何桑,抚摸她的脸,“还闷吗。” 她昏昏恹恹的,“迟徽,我渴。” “骆教授,拜托了。”梁迟徽将何桑托付给骆志礼,出去倒水。 何桑仿佛中了魔咒,又解了咒,瞬间清醒了,盯着骆志礼,“骆教授,您从医多久了?” 骆志礼诧异她这副清醒的面孔,半晌才回过神,“三十一岁从医,至今四十二年了。” “四十二年...您是老专家了,什么样的孕妇和家属都经历过,见识过。” “梁太太过奖了。”骆志礼指腹搭在何桑的手腕,聚精会神诊脉。 有梁迟徽的面子在,他诊得格外细致,大约五六分钟,他道贺,“恭喜梁太太了,您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千万小心呵护,头三月胎气不稳。” 何桑早有准备了,只不过亲耳证实,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喜悦,不安,惶恐,迷茫,无数股情绪交织掺杂,在她体内膨胀,奔涌,迅速到极点,再迅速平静。 “骆教授,我冒昧问您,倘若孩子的母亲保孩子,而名义上的父亲不希望孩子存活,生与死在您一句话,您如何选择?” 骆志礼大惊,“什么?” 梁迟徽这时端了一杯温水进来,何桑重新闭上眼,难耐呻吟着,在他轻声呼唤下,缓缓睁开。 “我想喝红枣银耳茶...兑牛乳的。” 梁迟徽笑了一声,“你哪里是喝茶,你是成心折腾我。”他揽住何桑后背,“先喝纯净水,再喝茶。” 他喂了半杯水,礼貌询问骆志礼,“骆教授,有结果吗。” 骆志礼沉思不语。 何桑的心脏险些跳出喉咙。 她不确定骆志礼帮不帮忙,毕竟违背了他的职业操守,何桑赌注他岁数大了,有慈心,有善心,胎儿算不得一条命,母亲的哀求却是实打实的,他扯个谎,留下无辜的孩子,终归不是坏事。 但万一骆志礼出卖自己,梁迟徽的愤怒也可想而知。 她不单单是“小打小闹小情趣”的骗了。 是愚弄欺诈,辗轧了梁迟徽男人的底线。 代价是从天堂堕入地狱。 “梁董。”骆志礼神情和蔼,“尊夫人并未怀孕。” 何桑僵直的身躯一霎瘫软在床上,四肢急剧地抽筋,完全抑制不住。 胸腔绷的那根弦也断裂了。 好悬。 一念之差。 梁迟徽半信半疑望向何桑,又望向骆志礼,“我夫人饮食口味大变,餐后呕吐,她曾经身段纤瘦,短短一个月养得珠圆玉润,不是怀孕的表现吗?” “诊脉我从不失手。”骆志礼笑,“尊夫人年轻,贪玩贪吃是正常,您何必多虑。” 第379章 知道心疼我了 梁迟徽思量片刻,“骆教授,借一步。” 骆志礼随着他出去,他虚掩房门,“我夫人有怀孕的几率吗。” “当然有。”骆志礼糊涂了,“她检查过吗?” 他压低声,“我夫人4月初在西医院化验过,受孕非常困难。” “谁下的结论?” “一位业内的泰斗级专家。” “我是不理解西医的。”骆志礼满不在乎,“我相信我的判断,尊夫人已经...” 梁迟徽面目古井无波,静静地等待下文。 骆志礼不擅长圆场,圆得生硬,“梁董阳刚之气,尊夫人年轻,又一向注意保暖,升级父母不是早晚的事吗?” “承您吉言了。”梁迟徽浮起一丝笑,“有劳骆教授奔波一趟。” 骆志礼走到玄关,大约是梁迟徽的威慑感太强,他不免顾虑,毕竟瞒得了一个月,瞒不了五个月,一旦肚子隆起,他妇科圣手的招牌塌了。 “梁董。”他驻足,“尊夫人气血亏,脉息弱,倘若是孕早期,不排除诊不出喜脉。” 梁迟徽意味深长眯眼,“骆教授的意思,是一个月之后重新诊脉吗。” “那倒不必。” 骆志礼琢磨着,梁迟徽的精明在冀省名利场是排得上号的,女人有胆量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百分百不是善茬。 “名义上的父亲”暗藏玄机,显然这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十有八九是三公子。而梁迟徽一口一句“我夫人”,爱之入骨,夫妇斗心机,兴许是梁太太占上风,何苦得罪她和三公子。 “尊夫人体质不易受孕,建议食补,好好调养,别给她太大的压力。” 骆志礼叮嘱完,婉拒了梁迟徽的晚餐邀请,主动告辞。 范助理送他去车库,封了六万块的出诊费红包,返回17层。 梁迟徽坐在露台煮茶,一包阿胶枣,一匙玫瑰茶叶,一碟红糖,炉上的火烧得旺,他喜欢古法茶艺,一洗,二煮,二嗅,四烧,五品,越是简易的老式,越有清苦的滋味。 “没收吗。”他背对范助理,舀了一勺竹筒里的山泉水。 “象征性收了一千块,骆志礼的挂号费是八百五,一百五的油费。”范助理交出剩下的钱,“何小姐既然没怀孕,她会踏踏实实跟着您的,您可以安心了。” 阳光和茶壶溢出的白雾裹缠,漫过梁迟徽的脸,“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怀与没怀,我都安心,各有各的好。” “老董事长扣押在市局...”范助理心焦意乱,“三公子中午撬开了佟大的嘴,佟家兄弟是关键线索,这条线索破解了,老董事长估计完了。” “佟二呢?” “三公子负责蹚蹚路,他没资格正式审,现在赵凯审呢,赵凯抓人不是吃素的,相当有一套,加上三公子辅助,佟二,倪总,裴勇,撑不了多久了,他们一交待,您——” “你读过《孙子兵法》吗。”梁迟徽打断他,慢条斯理地涮洗陶瓷碗,“《孙子兵法》一共有六套计,‘胜战计’的第八计,叫暗度陈仓;‘败战计’的第三十四计,叫苦肉计。” 范助理摇头,“您明示。” 梁迟徽过滤掉茶叶末和烂碎的枣渣,斟了一碗茶汤,搁在冰桶里降温,“唯一的转圜在父亲那里,令他信任我,寄托于我,老三能奈我何?” 茶汤渐渐晾到七分烫,梁迟徽端去卧室。 何桑倚着床头,手捂住小腹,面色不那么苍白了,“我听骆教授告诉你,没有怀孕?” “嗯。”他表面喜怒不辨,无波无澜,“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点头,“我高兴。” 梁迟徽落座的动作一顿,“你不希望怀孕吗。” “我有分寸,不该怀孕,为什么希望怀呢。”何桑摩挲他袖口的铂金扣,“我清楚你如今水深火热的处境,我不愿给你惹祸,让你分心。” 他凝视着何桑,多么明眸善睐清丽单纯的女人,多么假惺惺蛊惑人心的一张红唇。 梁迟徽食指摁在她唇瓣,缓缓游移,“如果我接受,不流掉它呢。” 何桑错愕,半晌没吭声。 他轻笑,握住她手,她掌心掐出四个小指甲印,猩红充血,梁迟徽好脾气揉了揉,“紧张吗。” “我以为会验血...”何桑音量小,“原来只是号脉。” “你怕扎针,验血又要哭哭啼啼。”梁迟徽打趣她,“果然长胖有长胖的好处,你头晕得厉害,恢复得却快。” 何桑心虚,偎在他肩膀,回避他的审视,“我没恢复,是不想你担忧我。” “哦?”梁迟徽偏头,她长发浓黑似墨,衬得颈后的肌肤皎白如玉,“梁太太知道心疼我了。” 他呼吸喷洒在耳畔,钻进毛孔,何桑蜷着身体,“小马驹呢?” “司机送回碧玺公馆了。” 何桑笑,“相处和谐吗?” “羊驼看见它就啐口水。” 她笑得更开心,“羊驼真霸道。” “宠物像主人。”梁迟徽抚摸她长发,瀑布一样,摇曳至腰间,“你霸道,它能随和到哪去?” “养在阁楼吧...或者露台。” “不行。”梁迟徽斩钉截铁,隔了一会儿,他说,“太臭。” 何桑眼珠动了动。 都带回家了,还在意什么臭不臭的。 他去后院的次数分明比去阁楼多,在阁楼养着,他眼不见为净,苏姐又勤快,一点不妨碍。 在后院,反而影响他休息了。 想必阁楼有秘密。 ...... 市局。 赵凯拎了一只保温壶,一份外卖,走进审讯室,举了举餐盒,“梁伯父,饿了吧?海鲜炒米粉,我特意备注炒软了,合适您牙口。”他劈开一次性筷子,放在审讯椅的桌板上,“您尝尝,吃饱了坦白从宽,梁氏集团在冀省屹立四十年了,经济创收不少,省里记得您纳税的功劳,您痛快交待,我痛快交差。” 梁延章气定神闲,“109国道通往外省,不是机场,我出省并非出境,你搜查了我的行李箱,没有搜到机票吧?我移民起码应该带上纪席兰,老三敢截下我吗?他母亲在我手里!我放弃这个护身符,证明我问心无愧。冀省持有国外护照的富商比比皆是,你全部逮捕吗?你凭什么指控我携款潜逃?” 赵凯乐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哪个富商凌晨出省,装着一千万的现金和五十斤黄金?” “我储蓄。” “银行营业吗?” “小凯啊,你太嫩了。”梁延章腔调耐人寻味,“大富豪,大权贵,银行的钱寥寥无几,他们让你查到多少,你查到多少,不让你查到的,你查不到。” “梁伯父,我受教了。”赵凯笑容一收,“佟大交待了。” 梁延章一怔。 赵凯挥手,示意下属播放一段视频录像,梁纪深和佟大面对面坐着,佟大大汗淋漓,整个人佝偻抽搐,扛不住了。 梁延章太阳突突跳,“他交待什么了?” “是你雇佣他和佟二砸残何晋平,只要何晋平退出验收小组,你有办法收买任何一个新任组长,保证护城楼的工程顺利完工。”赵凯围绕审讯椅兜圈,“何晋平是万里挑一难啃的骨头,啃不了,我不啃了,我灭了他,换一根新骨头啃。是你的原话对吗?” “他诽谤!”梁延章瞳孔一涨一缩的,“我不认识何晋平,我砸他干什么?护城楼的工程和我无关!我只承认梁氏集团承包的工程和我有关。”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狡辩——” “头儿?”一名警员在铁窗招手,赵凯走出去,对方附耳汇报了什么。 第380章 甜 “心脑血管的医生?” “对。”警员翻开梁延章的就诊病历,“这五年的住院记录有十六次,平均一年三次,每四个月梁延章治疗一疗程,是中西医结合疗法,梁家也安排了私人医生随时急救,他的确有心脏病,程度比较严重。” 赵凯浏览了一遍,是总医院和人民医院的病历建档,不可能造假。 “头儿,最好请个医生。”警员越过赵凯的头顶,瞟了一眼室内,“万一梁延章旧疾发作,来不及抢救,死在局里,麻烦可大了。法律判他死活是一回事,咱们耽误他死活又是一回事,搞不好吃官司。” 赵凯总觉得不妥,但没辙,“申请一下吧,请他以前的主治医生在局里候着,以备不时之需。马上移交看守所了,里面有医生,咱们管不着了。” 市局联系了总医院,一小时后,骨科的华主任联系了梁迟徽。 昨天在109国道截停,警车和梁延章乘坐的suv追尾了,撞了他的大胯,赵凯考虑周到,梁延章年纪大,自愈能力差,请了一位心脑血管的主任,又请了一位骨科主任。 梁迟徽这时正在楼顶的小花园哄何桑睡觉,她卧在摇摇椅上,微风吹拂,她洗过的头发暗香浮动。 “华主任,辛苦您了。” 华主任支支吾吾,“梁董,那可是市局...” “您误会了。”梁迟徽饶有兴致观赏花园的景观灯,“不需要您传达口信,您捏住我父亲的手,使一个眼色,他会领悟。” “这么简单?” 梁迟徽笑声温朗,“我和华主任是多年的老交情了,给嫌疑犯递消息是违法,我怎么忍心逼您冒险呢?” “没问题。”华主任慷慨答应,“捏手而已,不费力,小事一桩。” 梁迟徽挂断电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午夜,两辆黑色的红旗l5和一辆宾利相继泊在壹山庄园的庭院。 梁璟迈下驾驶位,站在入户台阶上,语气肃穆,“父亲被拘押,是你部署的?” 梁迟徽与梁纪深一前一后下车,原本计划白天回老宅,梁璟在外市开会,抽不开身,傍晚刚回到本市。梁家这场风波巨大,老张和老蒋紧急找他谈话,在办公室拖到十一点结束。 梁纪深临时有应酬,是中海集团三季度的项目谈判,也是拖得晚了。 只有梁迟徽清闲,洗了个澡,喷了香水,悠哉从度假村过来,穿了一件银白色的缎面衬衫,水波纹在夜幕下极为耀眼,一股风流俊雅的味道。 “是我和赵凯联手堵住的。” “什么罪名?” “故意伤害罪,境外转移公款。”梁纪深推开木门,芳姐和蓉姐拿了热毛巾,服侍三人清洁,“父亲雇佣佟家村的佟大佟二兄弟报复何晋平,佟大失手导致何晋平死亡,犯下过失杀人罪。” 梁璟擦完手,往客厅走,“证据确凿吗。” “有人证。” 桌上沏好了茶,润喉的梨片新鲜水润,梁璟没什么胃口,梁迟徽叉了一片,给好评,“甜。” 芳姐诧异他心真大,“二公子喜欢吃,我再切一个。” “有几个?” “厨房有一筐,是南郊果园新摘的。” 梁迟徽沉思了一秒,“我走的时候带半筐,夏季上火,何桑喝川贝炖梨汤。” 梁璟没搭理他,神色疑惑,“父亲管理梁氏集团,私下有广和集团和钱庄,他年事已高,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平衡处理各项事务?” “那要问问二哥了。”梁纪深挑拣着果篮里的苹果,拾起一支水果刀,“父亲生性多疑,身边器重的下属不超过三人,郑叔是父亲的御用司机,不参与公事,芳姐是保姆,偶尔去书房整理文件,商业数据她一概不懂,至于集团的秘书部...” 他没继续讲。 梁延章有一个相好的小蜜,大房二房三房心知肚明。 小蜜最风光的一阵,是郑叔亲自开车接送她上下班,陪梁延章在办公室用餐,视察工程,形影不离的,连纪席兰都没这份待遇。 梁延章对她特上头,在她甜言蜜语的攻势下,差点扶持她进董事局,当一个末位董事,幸好纪席兰大闹了一场,闹得梁纪深出马了,他那会儿在市检,梁延章畏惧他,这才罢休。 小蜜轰动一时,黑市甚至设下赌场,押注小蜜是梁家的第四任夫人。 她自己也踌躇满志,扬言给梁家的三位公子做小妈,可惜,梁延章仓促退位,梁迟徽上位,先废了她在公司立威,在业界下达封杀令,不过梁延章的“旧爱”是大噱头,有广告效应,企业虎视眈眈要聘她,梁迟徽顾忌她攀了高枝,耍手段对梁氏不利,下达封杀令,她在冀省待不下去,灰溜溜回老家了。 “除了这三个人在明,一定有人在暗。”梁纪深削了一块苹果,刀尖插着,塞入嘴里,眼神森寒,“有军师在幕后辅佐父亲,去年我重启调查广和集团,至今十个月了,军师的道行高深,足够撇得一干二净。” 梁迟徽漫不经心吃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有怀疑的目标了。”梁璟接过芳姐递来的绿茶,他爱喝清淡的绿茶,不像梁迟徽爱喝苦郁的花茶。 “上阵父子兵,大哥常驻国外,你自然没嫌疑。”梁纪深几乎挑明了。 “老二。”梁璟点名。 梁迟徽丝毫不慌,仿佛预料到话题会抛向自己,态度恭谨谦和,“大哥,你问。” 第381章 我还算干净 梁璟忍了忍,梁迟徽这一身风流倜傥的打扮,他没忍住,“你心情不错。” “尚可。”梁迟徽姿势端正挺直,“何桑养得圆润健康,我很安心。” 梁纪深望了他一眼。 “3月份外市的供货商诽谤老三诈骗,你拿了一亿五千万填窟窿,有这回事吗?” “有,从地下钱庄贷的。” “钱庄的法人是父亲?” 梁迟徽面孔波澜不惊,“是。” “父亲的钱也是你的钱,你需要多少拿多少,签贷款合同不是多此一举吗?” “供货商是父亲雇佣的,老三调查广和集团威胁到父亲了,让老三长长教训,倘若我坦白是替老三填窟窿,父亲拒贷,我手头一时挪不出一亿现金。” 梁璟愕然,“真是父亲陷害老三?” 这一阵,梁璟隐约有耳闻,父亲和老三在暗中较劲,父子情分淡泊,他一直以为是老二捣鬼,为分割家产挑拨离间,没想到父亲对老三下手如此歹毒。 “广和集团的法人呢?” 梁迟徽镇定自若,“还是父亲。” 梁璟蹙眉,“注册法人姓商。” “商志强是大叔伯的表弟,父亲和大叔伯交好,大叔伯的龙凤胎儿女在法国读书,父亲承担了全部学费,交易条件是大叔伯安排表弟担任广和集团的法人。广和集团查封后,商志强入狱,判刑九年,后来他患肝癌晚期,死在特护病房了。” 梁迟徽斟了一杯茶,不疾不徐品茶,“广和集团的内幕,我确实掌握了一些。父亲收买了倪红,长达两年的时间,倪红瞒着我为父亲做事,父亲许诺她嫁入二房,当梁二夫人。广和集团死者家属的赔偿款,是倪红擅自从云海楼的账户划出,我完全蒙在鼓里。” 梁纪深一言不发,咀嚼苹果的脆响在客厅有节奏地蔓延开,莫名刺激得头皮发麻。 梁迟徽稳了稳心神,“如果我有罪,属于知情不报,我不报不是为自己,是为梁家的清誉,父亲荒唐贪婪,绝不能牵连梁家,影响大哥的仕途与老三的前程,我甘愿牺牲,一己扛下。” 梁璟缄默了好一会儿,询问梁纪深,“佟大交代老二了吗?” “没有。” “父亲交代了吗?” “暂时没有。”梁纪深撂下水果刀,脸色寒如冰霜,“没交代二哥,不代表二哥没嫌疑。赵凯去抓捕佟二了,明天拘押倪红回市局,父亲在审讯中。” 梁迟徽笑容加大,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坦荡无畏的口吻,“老三,好好审。” 四目相视,梁纪深站起,阴恻恻笑,“二哥放心,一定好好审。” 他系着衬衫纽扣,先撤了。 梁璟去书房处理公务,梁迟徽上三楼见姚文姬,二十分钟之后,从老宅出来。 庭院的玉兰树在夜幕下是浓重的墨黑色,在阴影深处,伫立着一个男人的影子。 梁迟徽迎上去,若无其事一扫,拉车门。 “你把她软禁了?”男人单手夹着烟,垂眸吸了一口,“电话不通。” “你有什么话,我转达。”梁迟徽的衬衣在路灯下熠熠生辉,像一潭莹亮的碧波清水,显得他矜贵,清冷,“她是你二嫂,你是小叔子,叔嫂避嫌,没必要通话。以后你娶了妻子,二三房的妯娌相互接触,我不干预。” 梁纪深目露凶狠。 “而且她一个大活人,有思想,有心计,我软禁得了吗?” “二哥着急解释干什么。”梁纪深这几日东奔西跑,昼夜颠倒,轮廓消瘦了不少,他原本是兄弟三人之中最魁梧的,浑身硬邦邦的腱子肉,稍稍一瘦,骨相愈发英气凌厉了,“我又没提何桑。” “那你提谁。” “羊驼。”梁纪深斜叼着烟,“挺久没看到羊驼了,你软禁它了吗。” “老三,你不要没事找事。” 梁迟徽对何桑有耐心,事实上,对其他人没多大的耐心。 之所以外人觉得他脾气温润,是三位公子性情最和善的,是商场没人敢招他,大家表面驯服他,他又善于伪装,自然留下这副好口碑了。 “羊驼在公馆的后院,我不软禁它,难道送它去街上兜风吗?” 梁纪深撩起眼皮,刚才在老宅的那股寒意,被怒意取而代之,“二哥,别太狂了,佟大,父亲,倪红,都在我手里,你的好日子不长了。” “我拭目以待。”他挑明了,梁迟徽索性也陪着挑明,“你下一句,是不是要何桑啊。” 梁纪深一沾染何桑,总是不淡定,太阳穴的青筋无意识地涨了涨。 梁迟徽耐人寻味笑,“老三,我处处压你一头,你也处处算计我一步,这一年频繁交手,你输多,赢少,现在你即将赢我一次大的,我不是没有准备。你既然了解我的性子,事到如今,你认为我会在这个关头放人吗?” “梁老二——” “你喊我老二,证明你清楚你是梁家排行老三的儿子,我不求你同仇敌忾,和父亲一艘船,父亲是梁家的根基,你斩断自己家族的根基,你是不孝不义,不忠不悌。” 梁迟徽缓缓逼近他,肩膀抵住他肩膀,一字一顿,“梁家垮台了,你的父亲是罪犯,公家这碗饭,你没资格吃了。梁氏集团也倒闭了,你的商业手段在我之下,有我凌驾于你,你妄图在商场东山再起是痴人说梦。纪席兰养尊处优挥金如土,你养她很费力了,你二嫂交给我养吧。” 他笑了一声,坐上车,宾利驶出壹山庄园,拐个弯,消失在半山腰金碧辉煌的大门。 梁纪深在原地熄了烟头,目光晦暗不明。 ...... 梁迟徽在梁氏集团加班到天亮,公关部对外封锁了风声,市局目前也在保密取证的阶段,没有公开拘捕梁延章的消息。 局面总体可控。 他早晨返回度假村,范助理正好下楼接他,汇报何桑的情况,“何小姐昨晚泡澡,宵夜,看电影,十点准时入睡,今早喝了一碗豆浆,一份西式套餐,餐毕,去演艺部点播节目了,保镖全程在场,何小姐无法联络外界。” “嗯。” 乘电梯上楼,一出门,走廊幽幽飘荡着曲调。 范助理并未注意,“总医院华主任的儿子已经被心仪的企业录取了,企业老总是卖您的面子,不然他儿子的平庸资质,哪里高攀得上冀省十强的企业?华主任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梁迟徽食指竖在唇瓣,示意他噤声。 曲调越来越清晰,精湛不精湛倒是次要,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滋味,范助理望向对面,“是演艺部在奏乐。” 17楼的中央是一株苍翠的迎客松,四周金鲤鱼池一分为二,正南是大平层套房,正北是度假村的演艺部。 凡是高档的晚宴,大人物的酒局,有中式女子乐坊和西式男子乐队给客户演奏助兴。 梁迟徽全神贯注听曲,良久,他迈步,悄无声息推开套房的玄关门。 影音室的珠帘洒下,窗外的风恰好拂过,吹得珠子泠泠作响,浅胡桃木色的支架上是一副古筝,何桑双手素白细长,湘妃粉的义甲拨弄琴弦,如她一般,粉嫩娇媚。 梁迟徽隔着珠帘凝望这一幕。 揭开了曲调来自何方的神秘面纱,她弹得不那么撩人了,可是落在梁迟徽的耳朵里,痒痒的,另有一番难以形容的美感。 “你学过古筝?” 何桑一激灵,抬起头。 “我找演艺部经理借的琴...我高中报过班,突击艺考表演,加了20分呢。” 她得意的小模样逗笑梁迟徽,“梁太太这么厉害?” “不厉害。”她也诚实,“我没天赋,起早贪黑的学了三个月,只学会弹一首曲子,仗着胆子去参加考试的。” 梁迟徽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你弹的是《蕉窗夜雨》。” 她不禁诧异,“你听过?” “在云海楼的包厢听过。” “云海楼...”她绕过古筝支架,走到梁迟徽面前,弯下腰,与他平视,“是梁董的前女友吧。” 他后仰,“算是。” 何桑摘掉中指的义甲,搁在小盒子内,“第几任?” “我有太多旧情人了,记不清。”梁迟徽半真半假,欲笑不笑,盯着她。 “冰冰。”她不恼,不吃醋,托腮回忆,“倪总告诉我,你最喜欢冰冰了。” “胡言乱语。”梁迟徽拧眉,“我喜欢直接娶回家了,何必变成旧情人。” “冰冰甩了你啊。”何桑噗嗤笑,“她发现你不行...” “你越闹越没正形,我是太纵容你了。”梁迟徽也笑,“我和她没睡过。” 末了,他又补充,“我没睡过云海楼任何一个女人。” 何桑不吭声。 梁迟徽打量她,“梁太太在想什么?” 她有心说什么,缓和气氛,到嘴边,又咽下,终是没说。 “没想。” “庆幸吗。” 何桑一愣,“庆幸什么?” “我还算洁净。” 她没憋住笑,“那恭喜梁董了,是一个稀有的洁净男人。” 梁迟徽叩击着椅子扶手,“梁太太同喜。” 第382章 试婚纱 何桑下午在卧室睡得迷迷瞪瞪,听到外面有男女混杂的笑声,她打开门,霍太太捧着婚纱的盒子爱不释手,梁迟徽和霍总在客厅下围棋。 “醒了?”他下了一颗白子,“床头的燕窝吃了吗。” 她摇头,和霍太太打了招呼,在棋桌旁坐下,她眼神迷离恍惚,脸蛋有枕头挤压的红痕,梁迟徽蓦地发笑,蹭了蹭她眼角,“有眼屎。” 何桑温顺闭上,他蹭完,她又睁开,“你赢了吗?” “他赢!”霍总输上头了,一盘接一盘厮杀,“他赢了我六局。” “一共下多少盘了?” 霍总趁着梁迟徽不备,偷偷悔棋,“一共啊...下六盘了。” 梁迟徽最后一局让了霍总三子半,是白送一局了,霍总仍旧输了一子半,“霍总是臭棋篓子,与你不分伯仲。” 何桑瞥了一眼棋盘的局势,“霍总的棋艺还不如我呢,这局我输不了。” 霍总哈哈大笑,梁迟徽捡着棋子,“老霍,你丢人可丢大发了。” “梁太太会围棋啊。”霍太太举着盒子走上前,“您多才多艺呢。” “我教她一点入门级的招数。”梁迟徽打趣,“梁太太是我最失败的徒弟了。” 霍太太牵着何桑的手,“梁太太,我女儿的婚纱,您瞧瞧。”她在沙发上铺开,是深v鱼尾的款式,背部镂空的蕾丝,膝盖上下有十五厘米宽的透明薄纱,格外的性感贵气。 “这牌子火有火的道理,是漂亮。”何桑轻轻抚摸。 霍太太喜滋滋,“梁董定制的那件取货了吗?” “在赶工。”梁迟徽眼睛定格在婚纱上,若有所思。 “婚纱的款式啊,大差不差的,拖地的,鱼尾的,直筒的,波浪的,无外乎这四款,梁太太纤细婀娜,鱼尾款式最适合她了,衬身段儿。”霍太太把婚纱递给何桑,“您试一试我女儿这款,如果合适,梁董可以定制同款,我和王太太是同款,她提货三天我提货的,同款有模版,出货快,否则要排长队!” 何桑推卸,“霍小姐的婚纱我怎么能试穿呢?新娘有忌讳的。” “忌讳什么呀!婚纱店人来人往的,不都是试嘛——”霍太太拽着她,拽去衣帽间,“您沾一沾我女儿的喜气,早日当新娘,梁董的年岁不小了,他上次说啊,是您不嫁,可不是他不娶呀...” 霍太太是一个话痨,口无遮拦的,吵得何桑脑仁疼,她稀里糊涂在霍太太的帮助下换好了婚纱。 她没有化妆,没有盘发,仅仅是披散在肩头,发丝墨藻一般,一触即碎的破碎感,那种破碎感,直击魂魄,无声无息地擒住男人。 擒住梁迟徽。 他知道何桑穿婚纱一定是美的。 但不知道是怎样的美。 澄净,纯粹,没有杂质,凹凸有致。 她丰腴其实比苗条更具特色和韵味。 梁迟徽沉默端详她,端详了许久,“过来。” 何桑走过去。 他裹住她手,凉凉的,绵绵的,“喜欢这款吗。” “喜欢。”她点头。 “转身。” 何桑背对他。 梁迟徽摩挲她窄窄的脊骨,沿着骨节一寸寸滑下,滑至腰部,他指腹摁住腰椎,那是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之一,激起本能的酥麻,刹那,何桑不由一抖,又猛地转回去,面朝他。 他看向霍太太,“我定制了拖地款的,三米长的头纱,不过她似乎适合鱼尾款,我再订一件。” 霍太太解开何桑背后的拉链,“梁董的婚礼肯定盛大,多预备几套婚纱是应当的。” 何桑脱下婚纱,重新换回自己的衣服,随后去厨房烘焙蛋糕。 霍太太跟着打下手。 “姚夫人要出国了。” “出国?”何桑一怔。 “对呀。”霍太太用刮板均匀涂抹蛋液,“回泰国清莱,那地方有一片本地黑帮的聚集地,警方都不深入的,井水不犯河水,很多黑户在那里住宿,打工,和坐牢没区别,不发工资,不休假。” “我晓得伯母在泰国有房产,不晓得具体地址,是在清莱吗?” “姚夫人在曼谷和芭提雅买了十幢庄园呢,她的固定资产有五十亿泰铢,是赫赫有名的华人女富豪。”霍太太将糕点塞给何桑,“东南亚的风气乱,做生意的富豪和地头蛇来往密切,万一惹了麻烦,砸一笔钱,无论天大的麻烦,统统平息。” 何桑心不在焉接过,摆在烤箱里,“伯母和段志国来往?” “他们是死对头!”霍太太纳闷儿,“您是二房的儿媳妇,您连自己未来的婆婆和谁有仇、和谁有交情也不晓得啊。” 她尴尬笑,“我不是没嫁吗。” “也对,豪门公婆最忌讳儿媳妇瞎打听,尤其涉及自己的财产。”霍太太清洗水果,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姚夫人和老j是朋友,老j在清莱吃得开,段志国在清迈吃得开,各自盘踞一方,是敌人。姚夫人在泰国有麻烦,是老j解决。” 何桑顺藤摸瓜往下挖,“伯母在泰国投资的钱,是从外市的地下钱庄汇款吗?” “是啊!”霍太太丝毫不防备何桑,毕竟她是梁太太,梁迟徽又护着她,有什么讲什么了,“钱庄是富商们救急的私人银行,又低于高利贷的利率,不违法。老j在边境开设了账户,先国内汇款,老j收到钱洗一洗再转移泰国,梁董的钱庄自始至终是干干净净的,和境外没联系。至于老j出岔子也没关系,他在境外啊,国内的警方管不着他。” 何桑恍然大悟,怪不得,梁纪深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老j是钩子。 钩子在境外。 大地头蛇基本会买网域,养黑客,境外的账号、资金流水线,是一套独立的隐秘的系统,一旦被监控,攻破,对方马上察觉,当地的警署不配合,国内警方是束手无策的。 何桑初见姚文姬,便猜出这个女人不简单。 万万没料到,她如此不简单。 梁家的二房母子,一个垄断泰国的华人工厂,一个垄断冀省的财路,明面风平浪静,所有的风头,威势,集中在梁璟和三房母子,实际上富得流油,聪明得骇人。 可惜,男人和女人是群居动物。 没有所谓的秘密。 吩咐下属办事,注定瞒不住下属。 从梁迟徽担任梁氏集团高管的那一天,霍总就是他这艘船忠实的拥护者,他风光,潦倒,高升,降职,霍总十年没动摇过,没叛变过,梁迟徽一方面器重霍总;另一方面,他深谋远虑,不愿暴露真容,钱庄的一些贷款生意,霍总作为80年代稀缺的金融系高材生,是他的得力助手,许多复杂的合同是霍总出面谈判的。 除了霍总夫妇,包括在泰国卧底多年的梁纪深,也未必清楚老j和姚夫人之间的利益纠葛。 何桑千方百计借助梁迟徽的势力混入阔太圈,塑造出他极为宠爱、极为信任的准太太形象,接近他身边的核心大网,而霍总夫妇正是核心。 第383章 他待我很好 何桑端了一盘蛋糕,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梁迟徽不喜欢甜腻的奶制品,她在碧玺公馆尝试过两三回,每一回不是蒸得硬了,就是烤得干了,梁迟徽倒是赏她面子,起码吃一口,昧着良心评价一句,“梁太太的手艺可以开一家甜品店了。” 幸好她有自知之明,不信他的夸奖。 “老霍,你有口福了。”梁迟徽意味深长笑,“梁太太的厨艺,无可挑剔。” “哦?梁太太秀外慧中,梁总有眼光啊。”霍总信了,尝了一块,赞不绝口感慨,“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梁迟徽错愕扬眉梢,也尝了一块,甜度,口感,是有所精进。 他含笑,“梁太太今天没出糗。” 何桑得意,“是你平时打击我,我的本事强着呢。” “不谦虚了?”梁迟徽笑声抑制不住,向霍总拆台,“林总的心头爱是肥肠鱼,林太太烧这道菜不逊色大厨。咱们梁太太一窍不通,却格外好学,那晚兴致勃勃地烧了,公馆臭得保姆以为洗手间——” “梁迟徽!”何桑捂住他嘴,力气大了,捂得他鼻骨疼。 男人旋即扣在她手背,话堵在喉咙,眼底带笑。 霍总追问,“以为洗手间怎样?” 梁迟徽唇瓣在她掌心一开一合地蠕动,音色嗡嗡地,听不真切,何桑捂着不过瘾,狠狠地搓捻,捻得他唇瓣扭曲了。 “没怎样。”她圆场,“我以前没烧过,所以火候不行...味道是腥了些。” 梁迟徽笑意从眼底弥漫至眼尾。 何桑瞪他,松开手。 她重新坐下,不露声色扫了一眼玄关的挂包架,霍太太没系铂金扣,包敞开,手机翘在边缘。 何桑捏了一个青提蛋挞,“蛋糕好吃其实是霍太太的功劳,蛋液,奶油,水果,她大包大揽。” “您多抬举我呀!”霍太太在厨房乐呵呵烤制第二盘糕点,“我是给您打下手的,我一贯犯懒,哪会烘焙啊。” “她是实话。”霍总打趣,“梁太太烤多少,她吃多少,如果她亲自烤,度假村岂不是着火了?” 何桑咯咯笑,糕点喂到嘴边,“霍太太辛苦了,我有一对翡翠耳环,我年轻,戴翡翠太老气了,送您吧。” 霍太太自然是不要的,她不理会,叼着糕点去卧室,从皮包的夹层取出一个首饰盒。 何桑出门会佩戴平价的小首饰,一两百块钱的,随身再携带一件贵重的饰品,她跟着梁纪深经常换住处,住一阵金悦府,住一阵竹苑,完全取决于他的方便,偶尔来不及收拾行李,又临时陪他出差,需要一款百搭的首饰撑台面,以备不时之需。 翡翠耳环镇场子,衬得端庄,她存在包里一年多了。 何桑特意拿到梁迟徽和霍总的面前,为自己铺路,“质地蛮通透的,我花六位数买的。” “是好翡翠。”霍总识货,“国贸赵太太收藏了一屋子的翡翠,她嗜好这东西,不过她的一百件翡翠,也不敌姚夫人的龙种翡翠珍贵。” “龙种翡翠不在姚夫人手中了。”梁迟徽搂了一下何桑的腰,“在梁太太的小金库中。” “你准备要回去呀?”何桑挣脱他,走向挂包架,“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梁迟徽一怔,笑出声。 骂自己骂得挺顺口的。 何桑将耳环塞在霍太太的爱马仕包,迅速抽出手机,趁着梁迟徽喝茶的工夫,疾步回房间。 她反锁门,躲在窗帘后,打给邱太太。 “哪位?” “邱太太,我是何桑。” “何小姐!”邱太太大惊,“您又跑去什么地方了?” 电话那边是急促的鸣笛,邱太太在市中心的红绿灯交口,她靠边停,“二公子是头号危险分子,老邱告诉我,广和集团和地下钱庄的员工指控梁延章是幕后老板,二公子是傀儡,他搜集了梁延章的犯罪证据,举报了段志国非法偷渡佟大,他撇得一干二净,还立大功了?城府之深,手段之毒,您哪里是他的对手哟!” 何桑手抖得厉害,唯恐梁迟徽发现自己不见了,破门而入抓个现行,她长话短说,“泰国清莱有一个地头蛇绰号老j,地下钱庄的钱以借贷的名义,先汇到老j在国内的户头,老j在边境做橡胶材料和野生菌的买卖,他收货、卖货的方式洗钱,再转移到境外姚文姬的工厂账户。” 邱太太诧异,“姚文姬和泰国的地头蛇有利益勾结?” 她印象中姚文姬美艳高挑,是男人心甘情愿送钱的主儿,她安安分分当阔太太,开个美容院,开个休闲会馆,玩票消遣,一辈子不愁荣华富贵,偏偏她选择走这条暗无天日的死路。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梁迟徽昨夜在楼顶和总医院的华主任通话,我在花园,他在玻璃房,隔音好,我不晓得他们密谋什么,总之,提醒赵凯留意华主任,大概率梁迟徽交代了他任务,他负责和梁延章接头串供。” 邱太太深吸气,“那您的安危呢?” “他待我很好,不舍得伤我。”何桑只讲了五个字。 邱太太一愣。 下一秒,何桑挂断,删除通讯记录。 她把手机揣在裤袋,拾起空的首饰盒,走出房间,“霍太太,盒子也给您吧,省得我也丢了。” 霍太太在厨房门口解围裙,“我来度假村一趟太划算了,捡大便宜呢!” 何桑飞快放回原处,系好铂金扣。 ...... 傍晚,天气闷得出汗,霍太太嫌燥得慌,非要去冰泉池泡一泡。 何桑怀孕后口味大变,也贪凉了,尤其馋冷饮,冰镇的草莓和酸山楂。她不敢吃,初次怀孕没经验,骆志礼说头三月要谨慎,她怕影响了胎儿,吃不得,总泡得,降降外火。 到达冰泉池,已经是人潮汹涌了,经理说有异域女郎的表演,是仿照东南亚设计的娱乐节目,和男客互动,长相越帅,互动的机会越大。 霍太太噗嗤笑,“度假村才几百号人啊?歪瓜裂枣的,梁董在冀省是赫赫有名的俊美,女郎和梁董互动,是她们的福气,梁董不一定乐意呢。” 梁迟徽穿着黑色的泳裤,缎面的防水背心,从男更衣室出来,他个子高,腰腹平坦没有赘肉,走在喧嚣的人海里,显得挺拔耀眼,鹤立鸡群。 何桑拐过女更衣室的走廊,没想到是男女共浴的池子,她本来想和霍太太泡在女客池,不至于束手束脚的,男女混池,她理所应当和梁迟徽共浴了。 虽然披了一条黑色的蕾丝外衫,里面毕竟是内衣,她近期不忌口,的确丰腴了,胸也饱满了,她尺码一直不小,肉又会长,长在面颊、屁股和胸了,没有衣服遮挡,总觉得曝露在空气中沉甸甸的分量,一颤一颠的。 仿佛是诱人采撷。 第384章 红酒共浴 她不好意思挨着梁迟徽一同泡。 难免肉沾肉,臀沾臀的。 而且霍太太吆喝得起劲儿,似乎故意撮合,故意提供亲密的契机。 “我...突然不太想泡了,我在休息区吃水果看节目吧。”何桑拢严实了外衫的衣襟。 “您害什么臊啊!要不,您和老霍泡?我不介意的。” 霍总大笑,“你放屁!” “您都是梁太太了,夫妻之间什么没干过啊,矫情什么呀。”霍太太推搡她下池。 霍太太的社交牛人症越来越严重了,何桑犟不赢她,再僵持下去,该露馅儿了,她小心翼翼坐在岸边,脚丫扑棱了两下水面,梁迟徽阖目养神,没有关注她。 她握住防滑梯的扶手,下沉在水里。 外衫轻薄,浸水顿时飘散开,在雾气熏缭的池面一寸寸铺展。 梁迟徽不知何时睁开双眼,透过荡漾的水雾,凝视她身体。 凹凸曲线,冰肌玉骨,犹如一朵无瑕盛开的白梨花,堕落在一张黑暗的大网深处。 她是梨花,他是暗黑的网。 圣洁与糜烂。 天真与摧毁。 如此的冲击力。 他眼前一掠而过她穿婚纱的模样。 无法形容的姣好风情,温婉灵气。 有的女人是荆棘玫瑰,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何桑却是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地挤进男人的心里,从此生根发芽。 梁迟徽抬起手,想抚摸她绸缎一样乌黑湿润的长发,指尖触及发梢的一刻,何桑倏而站直,他像是心虚,又像是紧张,又猝然收回手。 “霍太太,你瞧!” 霍太太也起身,“是法国的吧?” “泰国...有俄罗斯的...那个最漂亮的女郎是波兰的!” 梁迟徽靠着青玉石台的边缘,莫名觉得她好笑,那些女郎个个不如她,至少在他眼中,不及她万分之一,她倒是心潮澎湃,不眨眼的。 “哇——”何桑直勾勾盯着,“人比人气死人...好大。” “什么好大?”他忽然开口。 她一激灵。 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回答,“眼睛...好大。” “嗯。”梁迟徽心知肚明,不揭穿,“没你大,你好大。” 何桑清楚自己撒谎了,也清楚梁迟徽是明知故问,逗她的,臊得耳根绯红。 这一队女郎有七个人,二十岁到三十岁,清一色的外籍,奔放火辣,先表演了一段艺术体操,又表演水球舞蹈,最后在一百多个男客里,挑中了梁迟徽。 为首的法国女郎将红酒泼在他的胸口,周围客人开始起哄,梁迟徽肌理匀称,骨骼分明,肤色也皙白,殷红的液体沿着勃发的沟壑恣意流淌,实在是尤物一般的景致。 现场高亢欢呼,女郎伸手探向他下巴,梁迟徽并不是玩不起的拘谨男人,始终维持了笑容,只是稍稍撇开头,回避了女郎。 女郎不罢休,绕到他身后,蹲下撩水花儿,按摩他的肩膀,红酒混合着白雾笼罩住他,这一幕性感,血脉贲张。 霍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是鼓掌,又是尖叫,一己之力炒火了气氛,带动得一群客人簇拥在池边,“按摩!按摩!跳一支舞吧?” 有男人吹口哨,“兄弟,走出池子啊!法国人最浪了,扭屁股的桑巴伦巴啊——” 女郎的中文比马戏团的意大利籍驯马师流畅得多,她听懂了,拖拽梁迟徽上岸。 霍太太兴奋得手舞足蹈,“梁董扭屁股——刺激!” 何桑倚在冰泉池的角落,选了一杯鲜榨的胡萝卜汁,正悠闲喝着,梁迟徽把话题引向她,“我夫人在场,她吃醋,回家要教训我了。” 霍太太拉着何桑过来,“梁太太,别这么小气啊!梁董和女郎跳舞,我们大饱眼福,你同不同意?” 四面八方的女客怂恿她,“同意!” 女郎蜂拥而上,继续拽梁迟徽,期间试图脱掉他的背心,他压住胳膊,没有让她们得逞。 “小姐,你作弄我,我夫人脾气可是暴躁得很。” 现场的笑声更大了。 “霍太太?”隔壁池子一位中年女人挥手,“你也在啊。” “马太太!”霍太太高兴,“马总呢?” 马太太示意远处的楼梯,“他在按摩房。昨天一个大人物包场,度假村不营业,我迷上泡冰泉了,一星期泡五六天呢,一营业马不停蹄的赶来。” “包场的大人物是梁董,博梁太太一笑的。”霍太太挤眉弄眼。 马太太哎呀哎呀地,“我瞧男人眼熟呢!真是梁董啊。” 梁迟徽颔首,“马总承包的项目大赚,恭喜马太太了。” “是赚了一笔钱,几千万而已,入不了梁董的眼。”马太太偷瞟何桑,有心搭讪搞搞关系,不过何桑心不在焉的,表情亦淡漠,马太太没敢开腔。 霍太太这关头悄悄使了个眼色,女郎心领神会,“有老婆的男士拒绝互动,在池子里舌吻一下老婆,或是老婆舌吻一下丈夫,只要大家放过他,我们也放过。” “梁太太,您吻一下吧。”经理和客人纷纷在一旁热火朝天的闹她。 何桑手足无措,垂着眼睑。 这位马太太在圈子没名气,是那种帮顶级阔太鞍前马后跑跑腿的小角色,马总的身价比曾明威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梁家的社交门槛儿够都够不着。 但小虾米是最容易发臭发腐的,她们为了攀高枝儿,求资源,不惜在大阔太的身边扮小丑,添油加醋地讲笑话。梁家二房的奇闻异事,没有哪个阔太不感兴趣的,梁迟徽的夫人不肯亲他,在众目睽睽下拂了他颜面,冷了他的场,绝对是重磅的猛料。 豪门高墙之内,错综复杂的漩涡艳闻,最吸引人了。 何桑脚趾头也想得到会传成什么德行,“二公子新婚在即,夫人不忘旧爱三公子。” 她无论如何不能不守身份,惹梁迟徽难堪。 何桑硬着头皮蹚水过去,横了横心,吻偏了一厘米,唇碰到梁迟徽嘴角的一霎,他的体温在融化。 从温凉到温热。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梁迟徽手臂浮出水面,拥住她腰肢。 何桑感觉到他的唇在摩擦,慢慢对正自己的唇,她奋力一推,抽离了他。 第385章 你不记我的情,倒是记仇 霍太太在一旁录视频,不依不饶的,“梁太太糊弄大家呢?女郎的要求是舌吻,您舌头呢?” 何桑心里恼了,表面忍着,总不好大庭广众下发脾气,吻也吻了,搂也搂了,一个憋不住,这番演戏的功夫全白费了,她抢霍太太的手机,“那是房中的私密事,凭什么给你们瞧?” “什么年代了,亲个嘴私密什么呀。”霍太太夺回手机,一手擒住何桑,一手招呼女郎,“梁太太害臊,你们帮她一下啊!” 梁迟徽样貌俊,吸引得周围的女客欢呼雀跃,催促梁迟徽和女郎贴身艳舞的男客反而索然无味了,人群渐渐散去一些,何桑趁机埋怨霍太太,“您是度假村的老板?” “不是啊。” 何桑怄气,“您卖力气怂恿什么呢?赚提成啊。” “这个娱乐项目很火爆的!我是度假村的常客,我晓得。”霍太太指着女郎,“压轴节目是泼水,全场的男客自由报名,她们选择十个,拉到岸上,开水枪滋下面,冷水和热水交替滋,马上起反应的!最大的是今天的霸王,开销免单,那九个输了的买单。钱不重要,男人的尊严重要!谁不争当霸王啊?” 霍太太挽着何桑,“梁董是霸王,您大出风头啊!” “行了。”梁迟徽迈出冰泉池,不知是泉水凉,还是他心情不舒服,脸色森寒,“你们泡,我累了。” 何桑一颗心瞬间沉了沉。 吻是吻了,终归不情不愿的,自然触了他的霉头。 “迟徽...”她起身,扯住他的浴巾,“我不习惯...” 梁迟徽驻足,云淡风轻俯瞰她,“不习惯在这么多陌生人的注视下,任人摆布吗。” 何桑哑口无言。 他仿佛有一双透视眼,洞悉她的一切,攻破她的一切。 令她无所遁形。 “梁太太与我独处,不是也一样矜持吗?”碍于霍太太在场,梁迟徽没有太戳穿,他缓缓蹲下,手撩动一缕水,淌过她的肩颈和胸脯,“梁太太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何桑抿唇,“记得。” “梁太太尽义务了吗?” 霍太太一怔,察觉气氛微妙,悄悄游到池子对面的位置。 马太太瞅准时机跨过隔壁的水池,“梁董和太太吵架了?” “梁董是出了名的疼爱夫人,吵什么架。”霍太太圆场。 “不太像呢。”马太太探头探脑,“你知道上流圈有协议夫妻吗?” “知道啊,四十五岁以上的豪门夫妇,十对有九对是形婚了,外面喂饱了。” “我猜梁董和太太也是。”马太太一语道破。 “你少胡诌!”霍太太瞪她,“梁董和太太恩爱着呢,我亲眼目睹的。” 马太太笑而不语。 不愧是梁家二房的狗腿子。 明摆着不对劲了,死不承认。 “迟徽,在一起那天,我告诉过你,我需要时间。” 梁迟徽不吭声。 好半晌,“你给了老三多少时间。” 这下轮到何桑不吭声了。 他站起,“父亲寿宴,你们第一次见,一星期后,你们第二次见,他捧了你三场话剧,你主动邀请他去后台,聊了短短半小时,你坐上他的车。” 梁迟徽如此详细调查她和梁纪深的情史,出乎何桑意料,“我当初...有目的依附他。” “你接近我,没有目的吗?” 池里的水一浪掀过一浪,有情侣在嬉闹,男士没轻没重的,撞得何桑一趔趄,锁骨磕在池子内壁的棱角,一团淤青,对方没道歉,斜睨了她一眼,继续和女人调笑,梁迟徽目光冷冽扫过去,一脚踢在男士的下巴。 水花四溅,门牙飞出半米,女人吓得抱头。 男士倏地窜起,伸手拽梁迟徽下水,经理急忙阻止,梁迟徽手臂一搪,男人失控,脚底打滑跌在池底,奋力扑腾着,“你他妈——” “保安!”经理大喊,“赶出去!在这里撒野,你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来头,有没有你撒野的份儿!” 两个保安捞起呛水的男士,粗鲁拖着他往门外的走廊一丢,“滚!不长眼的东西。” 何桑爬出池子,拧干外衫的水,拢紧衣襟,“迟徽...” “别揉。”梁迟徽一把扼住她右手,“越揉越淤青。” 她笑了笑,“你不生气了。” “我冲你生过气吗?”梁迟徽没什么表情,语气不似刚才凌厉了,“即使生气,哪次不是我自己消化,给你递台阶。” 何桑啜喏,“你两天两夜睡在公司,我也递过台阶。” 他喉咙挤出一声哼,“我待你好,你不记我的情,我八百年冷落你一回,你倒是记仇。” “你待我好,我有数。”她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踩他的影子。 梁迟徽避开,她换了方向,又踩。 “那梁太太待我好吗?” 何桑脚停住,停在他阴影的轮廓里。 “好不好?” 她垂眸。 梁迟徽系着腰间的浴巾,扭头离开。 何桑吐出一口气。 摊开手,手心分不清是水,是汗。 范助理这时神色慌张从大门跑进来,险些绊了一跟头,“姚夫人关机了!” 梁迟徽坐在休息区喝香槟,闻言皱眉,“什么意思?” “暂时失踪。” 他面目凝重,盯着桌上的高脚杯。 范助理问,“莫非是段志国?” “我承诺他的都兑现了,他没理由动手。” “人心不足蛇吞象。”范助理压低声,“姚夫人一向洁身自好,和已婚的权贵没纠葛,唯一有交集的男人是张氏集团的董事长,他离异多年了。姚夫人没得罪富商,也没得罪太太,谁会对她下手?” 梁迟徽思索了良久,“父亲的同党扫清了吗?” “老董事长垮台,虽然对外封锁了消息,上流圈八面玲珑,不可能瞒得住。抓捕老董事长的时候,佟大并没落网,证据不充分,不符合拘捕条件,明显是省里特批了。倘若三公子不同意,老张不会下令,万一抓错了呢?梁家的口碑,集团的股价,大公子和三公子的名誉,是连锁影响,省里也承担不起。” 一名侍者过来送果盘,范助理挥手拒绝。 “三公子部署,老张特批,赵凯亲自抓人,多股势力联手围剿老董事长,同党明白大势已去,不用咱们警告,他们老老实实闭嘴了。”范助理死活想不通,“绑架姚夫人,是和您撕破脸了,真是胆大包天!”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直奔男更衣室,“联络老j,也许母亲出境了,不方便开机。” 第386章 戴上婚戒 事态发展超出了梁迟徽的掌控。 老j在电话里否认姚文姬出境了,不过泰国的工厂生产和货物运输一切正常,姚文姬的账户资金也安然无恙。 老j不解,“姚老板是突然失踪,没通知你?” 梁迟徽捻着眉骨,“没有。”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梁检在国内吗。” “在。” 电话两端默契地陷入鸦雀无声。 梁迟徽眯起眼,“他没证据,不敢抓我母亲。” “万一他有证据了呢?”老j了解梁纪深的道行,“梁检是什么人,不必我告诉你吧,他在东南亚混得圆滑至极。假扮黑道的,是像模像样的老油条,干白道的,是我们这群地头蛇的大克星,他单打独斗尚且是一个克星,他要是有内应...” 梁迟徽手一紧。 青筋几乎冲出皮肉。 “梁老板,没有内鬼吧?”老j不大乐意了,“可别牵连我啊。” “怎么会。”梁迟徽轻笑,“在我眼皮底下,谁有本事做内鬼。” 他挂断电话。 一整晚心神不宁。 吃过晚餐,霍总夫妇告辞。 下楼的途中,霍总一眼识破霍太太的花招,“你安排女郎折腾梁董的?你胡闹什么!” “哪个男人不希望得到漂亮女人的青睐啊?”霍太太不以为然,“女郎挑中梁董,梁太太吃醋,他回家再哄呗,增加小夫妻的情趣。” “你瞎不瞎?”霍总是聪明人,气得牙痒痒,“梁太太根本不——” “霍总。”范助理匆匆追出电梯,截住他,“梁董请您和太太回去一趟。” 霍总夫妇面面相觑,预感大事不妙了,返回17楼。 梁迟徽伫立在落地窗前,托着一杯红酒。 他仍旧穿着那套灰蓝色的居家服,温润俊雅的气场却莫名地深沉了,透着煞气。 霍总停在他后面,没来得及出声,他猛地一泼,酒渍溅射在霍太太的头顶和衣服,仿佛一滴滴鲜血,她失声尖叫。 随即一扔。 玻璃碴“咔嚓”的脆响,霍总也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梁董...” “在冀省,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的商人没有几个,攀上我,是攀了一条捷径。我提拔你,从梁氏集团的中层晋升高管,连董事都要奉承巴结你,你拥有的风光是我恩赐。” 霍总满头大汗,“我没有忘记梁董的恩情...” “我让你太太陪伴何桑解闷,她到处宣扬自己是二公子夫人的闺中密友,其实只要她哄得何桑开心,我可以赏霍家脸面,抬一抬你们夫妇的身价。” “是...是。”霍总赔笑,“我太太是直肠子,说话不经大脑,可她对梁太太忠心耿耿,我对您同样是死心塌地的!” “你既然对我死心塌地,就要遵守我的规矩,集团的机密不准泄露,包括枕边人。”梁迟徽一字一顿,“你清楚利害,你太太不清楚。” 霍总如梦初醒,他搧了霍太太一巴掌,“你和梁太太说什么了?” “我...”霍太太捂着火辣辣的巴掌印,“我说了很多...” “广和集团和钱庄的洗钱账户?” 她结结巴巴,“说了。” 霍总瞳孔一缩,“那境外呢,姚夫人的工厂?” 霍太太哭腔,“也说了...” “蠢女人——”霍总又要搧她,梁迟徽呵斥,“如果你不泄露,她会知道吗?” 霍总懊悔,一巴掌抡在自己脖子。 梁迟徽见识过大风大浪,闯过刀山火海,他相当镇定,走到霍太太面前,“提老j了吗。” “我...”事已至此,霍太太全盘交待了,“下午在厨房提过。” “何桑主动问的吗?” “梁太太从不主动...”霍太太回忆起来,也奇怪,“可她偏偏有办法诱导我主动提,她话少,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话题聊几句,她会改话题,所以我没有意识到不妥...” 霍总担心梁迟徽迁怒妻子,在一旁委婉求情,“梁太太有备而来,她是三公子调教过的女人,专门对付您的,我太太心直口快,哪是她的对手。” 梁迟徽闭上眼。 面孔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好半晌,他开口,“下去吧。” 霍总夫妇如获特赦,逃难似的夺门而出。 ...... 入夜,何桑洗了澡,在客厅磨蹭到凌晨两点,梁迟徽始终在主卧的阳台看文件,不讲话,更不出来。 她困得哈欠连天,只好进屋,“迟徽,你不休息吗?” 梁迟徽翻了一页报表,依然是神采奕奕,毫无倦怠,“你要睡了吗。” “我不急...”何桑犹豫,“我去煮一碗宵夜吧。” “不饿。”他合住文件夹,目光一股不加掩饰的寒意,定格在她身上。 何桑骨缝嗖嗖地冒寒气,她不禁哆嗦,“我还是煮一碗吧,不费什么工夫。” “站住。” 她一僵。 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来。”男人语调平静,平静得没有半分涟漪。 她转身,一步步挪。 梁迟徽耐心等着,只是耐心在她慢吞吞挪了十二步之后消失殆尽,他胳膊长,一拽她,何桑整个人扑倒,胸口匍匐在他腿间。 暧昧疯狂的姿势,惊得何桑头皮发麻。 她迅速直起腰,梁迟徽的动作更迅速,摁住她后脑勺,迫使她贴在自己怀里。 男人的心脏正对她额头,何桑感受到他野蛮的心跳,炙热的喘息和死死地缠裹住她的怒意。 千真万确是怒意。 “迟徽...” “为什么给我煮宵夜?”他唇边勾起笑,“经常给老三煮吗。” 梁迟徽胸膛一阵鼓胀,一阵塌陷,那么剧烈分明,坚硬的肋骨抵在她脊背,她动弹不得,无可遁逃。 “他舍得你辛苦下厨吗,我不舍得,我的女人应该是养尊处优,千尊万贵,她的手是拎最奢侈的包,最名贵的车钥匙,是输入豪华房子的密码,而不是锅碗瓢盆。即便是她的乐趣,她的嗜好,我也不舍得。” 何桑埋在他怀中,濒临窒息。 梁迟徽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安慰她,又像吓唬她。 不知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何桑听到他说,“你怕我?” 她浑浑噩噩,回不过神。 下一秒,梁迟徽抬起她的脸,她眼眶潮漉漉的,眼尾有无助的泪痕。 “打开抽屉。” 何桑机械般地执行他的命令,伸手拉抽屉。 里面一只银白色的丝绒盒,赫然是一枚钻石戒指。 粉钻的克拉数适中,不浮夸,不土豪,精致而有品味,戒圈镌刻了“h”和“s”的字母,字母中间是一个桃心形状。 婚戒。 何桑心慌意乱地抽回手,被他牢牢攥住。 梁迟徽取出钻戒,一点点套入她的无名指。 她手嫩,细软,不曾涂甲油,指甲盖是纯天然的粉白色,弧度修剪得圆润整齐,配上戒指,乖巧讨喜的小手。 男人低头,连同那枚戒指,亲吻她的指节。 何桑不由自主战栗。 梁迟徽又吮吻她的眼睛,她睫毛颤动一下,他就吻一下,直到她没有任何的抗拒,接受他的吻,他才满意结束,“梁太太还没答复我,怕我吗?” 第387章 你不配 何桑望向梁迟徽。 “怕。” 泪水流淌在男人指缝,沿着手腕浸入他衣袖,他察觉,语气温柔了一些,“我伤害过你吗?” “没有。” “你认为我会伤害你吗。” 何桑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相信我,但我始终相信,我绝不会伤害梁太太。”梁迟徽擦拭她的眼角,他皮肤是细腻的,凉意的,“我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苦在梁太太这里自欺欺人,百般纵容,讨你欢心,一次又一次宽恕你,原谅你的放肆。” 他指腹下滑,擦拭何桑的鼻尖,擅长演戏的女人总是哭不完,演不尽,男人越是装傻,她越是拿捏。 “你伤害过我吗?” 何桑咬着唇,没出声。 “你陪我应酬,去会所照顾喝醉的我,在梁氏集团招摇过市,不是捍卫你的地位,更不是在乎我身边出现哪个威胁你的女人。你真正的目的,是掌握我的人脉,搭上我最核心的亲信,探底细,对吗。” 风灌入窗户,窗帘刮起一角,楼顶的花香弥漫开,一阵风卷着零星的花瓣坠落床台,刮过她睫毛,无声无息地粘住。 梁迟徽轻轻摘下,搓碎成红泥。 抹在何桑腮处。 他笑意深,映在她眼中,“我应该成全梁太太的牺牲,梁太太也应该履行自己的义务。” 他随手一拉,解开她睡衣的束带,“羊入虎口,岂有毫发无损的道理呢。” 何桑闭着眼,不禁颤抖。 “睁开。” 她没反应。 梁迟徽再度摁住她后脑勺,摁在自己的下颌处,他呼吸咫尺之遥,焚化吞噬了她。 “梁太太在冰泉池吻得不情不愿,怎么,为难你吗?”他是恼了,从未如此气恼过,“在众目睽睽下那样勉强,那样抗拒,梁太太以为我不需要脸面吗。” 何桑哽咽,“我只是不习惯。” 梁迟徽注视她许久,她鼻翼旁细细的小绒毛染了一点点濡湿,眼睛潮漉漉的,像一只无助迷失的小麋鹿。 不由又心软了。 他撇开头,拆了皮带,解衬衣扣,“现在呢。” 何桑颤抖得愈发剧烈。 “只有我和梁太太两个人,合法的未婚夫妻,梁太太的风情万种,情欲渴求,统统释放,我欣然接招。”梁迟徽脱了衬衣,赤裸上身,皮带扔在地板,裤边微微松垮,他勃发的肌理结实白皙,汗珠纵横交错,流入他的腹沟。 他喘息起伏间,一缕缕线条,一块块骨骼,在激胀,收缩,反反复复。 床尾对准了梳妆台,他的影子填满镜子,在朦胧的橘色夜灯下,是一具成熟性感的,遍布了男性欲望的躯体。 他恣意袒露,又恪守隐晦。 不肯惊吓了她,又不甘心。 以致于他莫名地神秘,矛盾。 “何桑,睁眼看着我。” 梁迟徽有一段日子没叫过她名字了,她缓缓和他对视,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胸膛,筋脉血管蛰伏在皮肉下,遒劲,有力量。 她躲闪,躲无可躲。 “跟了老三一年半,他教会你不少床笫之事。”男人一拽,她猝不及防,整张脸撞上梁迟徽的身体,嘴唇烙印在他喉结。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在其他女人那里体会的敏感和美妙,齐齐的迸射,涌上梁迟徽的颅顶。 他深吸气,抑制住不断炸开的沸腾的冲动。 梁迟徽清楚,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局面失控,她也服从了。 是他在最后的关头,不希望失控。 他自认不是君子,君子坦荡荡,而他心存阴谋,不洒脱。 不过他对女人也谈不上小人。 梁迟徽拢住何桑的睡衣,刹那的死寂。 他手背紧了紧,松开,下床,“睡吧。” 脚步声远去,快消失的一霎,何桑说,“是你不继续的,不要怪我。” 梁迟徽怔了一秒,蓦地发笑。 反将一军。 多伶俐的女人。 他返回,“其实我想要在度假村向梁太太求婚的。” 梁迟徽拇指挑起何桑的下巴,沿着她颈部一厘厘摩挲,她一动不敢动,终于理解他的危险了。 他衣衫不整,潦倒落拓,此刻分明如同一个浪荡子,气场中的压迫和逼慑感却这样猛烈。 “多么美好无辜的一张面孔,多么令人怦然心动的眼泪。”他掐住她脸蛋,渐渐用力,“可惜你不配。” 何桑完全僵住。 梁迟徽取下她无名指的钻戒,竖立在自己和她的视线之间,指尖对指尖一捻,钻戒掉在柔软的毛毯里。 他盯着她,一步步后退,关门离去。 ...... 市局。 姚文姬是下午在机场海关被扣押的,关在梁延章的隔壁。 她打算悄悄出境,杀梁纪深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连梁迟徽也不知情她的行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姚文姬低估了梁纪深,他早在四天之前就和海关打过招呼了,她,梁迟徽,甚至与二房来往亲密的郑叔,只要过安检,一律当场扣住。 审讯室的门这时拉开。 走廊的灯摇摇晃晃,男人背着光,淡声开口,“姚姨。” “老三。”姚文姬挺直脊梁,一副长辈的气派,“今天是我的寿辰,你这份贺礼,我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呢。” 梁纪深把蛋糕搁在审讯桌上,“在市局过寿,委屈您了。” “你父亲呢。” “父亲的结局,十有八九不太好,姚姨想见他吗?” “老三,你是不是疯了。”姚文姬蹙眉,“你搅得梁家天翻地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先有职务,再有姓氏。”梁纪深站在审讯桌后,“我效忠于冀省,其次,我是梁家人。” “老三,你又何必冠冕堂皇呢。”姚文姬嗤笑,“如果何晋平不是何桑的父亲,你会插手广和集团的陈年旧事吗?广和集团死一万个人和你有关系吗,你是警察吗,平反冤情是你的职责吗?” 梁纪深也噙了一丝笑,“姚姨说得不错,广和集团与我无关,我是因为何晋平才插手的,我不是警察,我曾经任职于市检,公诉取证是我的专业,我有资格辅佐赵局。” 他掀开蛋糕盒的盖子,“幸好我插手了,否则我哪有机会目睹姚姨的风采呢?二哥在商场厉害,竟然是子承母业。” 姚文姬不愧是老江湖,轻描淡写洗清自己,“我在东南亚做生意,无论我的产品质量多烂,多伪劣,工厂在境外,货物也是销往境外,国内的法律管不着我。” “国内是管不着姚姨的生意,但管得着非法境外转移。”梁纪深落座,衬衫扣系到最上面一颗,气势庄严肃穆,审讯室有回音,他字字铿锵,震撼力极强,“姚姨,谈谈老j吧。” 姚文姬瞳仁一涨,“什么?” 梁纪深重复了一遍,“清莱的地头蛇老j,不是姚姨的老朋友吗?咱们是一家人,姚姨连我也瞒着?” “你从哪听来的谣言。”姚文姬迅速冷静,“我不认识老j,我没拿过你父亲一分钱。” “姚姨确实没拿过父亲的钱,父亲都没料到自己没钱了,他最器重的二儿子神不知鬼不觉掏空了梁家的家底,全部的嫌疑推给他。他在审讯室熬了四天三夜了,仍旧幻想二儿子捞他,保他。”梁纪深切了一小块蛋糕,“姚姨,您了解我,谁也没那个本事从我的手里捞人。” 姚文姬面色一寸寸苍白下去。 他将蛋糕摆在她面前,“我在泰国的钩子已经去找老j了,一切顺利的话,姚姨会在市局见到您最想见到的人,比如二哥。” “老三!做人留一线,老二没参与。”姚文姬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 这个女人混迹了一辈子,胆识智谋胜过男人,梁纪深决定先缓一口气,磨磨她的性子,耗得越久,越崩溃。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出审讯室。 第388章 你跟他走,还是留下 原本计划在度假村玩一星期,姚文姬失踪,霍太太又出乱子,梁迟徽一肚子的怒火,没兴致再玩了。 他一连两日住在老宅,梁璟也住次卧,他故意表现给梁璟看,自己如何镇定自若,稳如泰山。 长房和三房如今是一艘船的。 梁纪深在市局、中海集团两头忙,又没有三头六臂,应付不来,梁璟打消对梁迟徽的疑心,梁纪深多少会松懈。 第二天入夜,梁迟徽风尘仆仆赶回公馆,直奔二楼主卧。 何桑洗了澡,趴在床上默背曲谱,自从她盗取霍太太的手机传消息,保姆监视她格外严格,座机也停用了,包括林太太找她,保姆借口她生病休息,根本没允许林太太进门。 她实在无聊,让保镖去琴行买了一把古筝,买了几本曲谱,她属于入门级,比专业的逊色一大截,学得磕磕绊绊,倒是蛮打发时间的。 “收拾一下东西。”梁迟徽推开门。 何桑起来,“去哪?” “别问。” 他侧身,吩咐保姆,“开启车库门和庭院的景观灯。” “所有的灯吗?” “嗯。” 保姆匆匆下楼,梁迟徽喊住她,“开启一盏,照亮车库门即可。” 何桑拿着琴谱杵在原地,她猜不透梁迟徽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是出国吗?” “不是。” “出省吗?” 梁迟徽将卷起的袖口抻得服服帖帖,“不出。” 何桑揣摩出他的意图了,“是做戏吗。” 男人动作一滞,凝望了她一会儿,走过去,伸手抚摸她的脸,“梁璟这个老光棍,果然不懂女人,梁太太哪里是笨蛋美人呢?是冰雪聪明的美人。” 他笑了一声,目光怜惜得很,黏住她,“是修炼成精的小狐狸。” 何桑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是滚烫的,躁动的。 梁迟徽的体温一向偏凉,如他本人一样,阴柔的,和煦的,恰到好处。 不似梁纪深那么干燥,火热。 他突如其来的反常,何桑意识到什么,“有人跟踪你吗?” “未必是跟踪我。”梁迟徽抚摸她上瘾,从脸庞,到肩膀,游移到她腰肢,他发力一揽,何桑胸口抵住他胸口,心跳挨着他心跳,“大概率是为了解救梁太太,从我手中抢夺你。” 何桑低头,梁迟徽勾起她,在她面颊流连忘返,“如果老三强行救你,你跟他走,还是留下?” 她毫不犹豫,“我留下。” “是实话吗。”梁迟徽审视她。 “冀省的上流圈人尽皆知,我是二房的媳妇,实话、假话并不重要,我和二房的荣辱已经捆绑了。”何桑平静迎上他的审视,“你,伯母,你们风光,我也风光,你们失败,我也沦为笑话,沦为丧门星。毕竟你得意了十几年,在商场战无不胜,是遇到我之后才一败涂地的,外界的悠悠之口只会骂我。” 梁迟徽爱她这副机灵的模样,也恨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把谎言讲得这么柔情似水,这么真挚动听。 倘若她说,因为他待她好,她感动了,不忍了,他反而不信。 他有二十根肋骨,唯一一根长在心脏的软肋,被何桑钳制在手。 “我不在家,你自己安分吗。” 何桑点头,“我在学琴谱。” 梁迟徽瞥了一眼露台的琴架和古筝,她试弹过了,崭新的义甲摆在琴弦上,她总是佩戴粉色的义甲,穿烟粉色的小衫儿,衣帽间的柜子里粉色的内衣和背心居多,她很匹配粉色,那种可怜的破碎感。 “为我学的吗?” “你喜欢听曲吗。” “梁太太弹,我当然喜欢。” 她不吭声。 梁迟徽翻阅着曲谱,是《十面埋伏》。 金戈铁马,一朝输赢。 他面目一沉。 “我喜欢听你弹缠绵恩爱的曲子。”梁迟徽撕毁了曲谱,丢在垃圾桶,“不必换衣服了。” 何桑好歹披了一件长袖的防晒衫,遮住裸露的胸背,从公馆出来,梁迟徽在庭院驻留了片刻,折断一枝花,递给她。 她笑着接过,“后院的末季海棠被羊驼啃了。” “它个子够吗。” “骑着小马驹啃的。” 他闷笑,“什么人养什么宠物,羊驼的机灵随你。” 何桑揪着粉白色的花瓣,“我有三个月没回家了。” 梁迟徽倚着树干抽烟,不搭腔。 她揪得树枝光秃秃,蹲在木廊上写写画画,“假如你要离开冀省,先送我回去一趟,我厌恶那个男人,我妈终究生了我,我见她一面,也算告别了。” 梁迟徽仰起头,吹出一柱烟雾,“没到那地步。” 何桑一听他的口风,心中有数了。 他确实要跑路出境。 时机待定。 或许他定下日期了,经历了她背叛出卖的前车之鉴,他决意隐瞒她。 何桑起身,“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梁迟徽装作抬腕看表,余光瞟铁栅栏外的街口,灌木丛黑漆漆的。 他带着何桑进入车库,范助理坐在驾驶位,副驾椅上是吃剩的盒饭,空水瓶,车厢飘散着清新剂的气味。 “暴露了吗。” “您放心。”范助理斩钉截铁,“我凌晨五点就在车里,一天没动。” 何桑恍然,平日范助理是尽忠尽责的狗腿子,帮梁迟徽发号施令,安排行程,桩桩件件落不下,怪不得他一天没露面儿,藏在车库了。 梁迟徽命令他,“打灯。” 他亮起大灯,在夜幕下直击出数米。 “鸣笛。” 范助理照做。 “三分钟后,开出小区,去西郊,在半山腰的空地停下,等我电话。” “是。” 梁迟徽牵着何桑的手,迈入一扇通往别墅地下室的防盗门,重新上楼,回主卧。 何桑全明白了。 虚晃一枪。 营造出他们在车上的假象,然后调虎离山暗处的眼线。 梁迟徽没开灯,站在窗前,透过望远镜,监控着动静。 三分钟宾利准时驶出车库,在小区门口拐弯,一辆黑色越野车紧随其后发动。 他沉默,撂下望远镜。 老三派人追踪自己了。 防止出境。 一旦宾利开向省边境线,老三一定会堵截。 第389章 他会永远失去你 梁迟徽倚着窗台点燃一支烟。 面容一片消沉。 流窜的烟雾呛了不远处的何桑,她剧烈咳嗽,梁迟徽回过神,掐了烟头。 “是他吗?”她晦涩开口,“跟踪范助理的那辆车,是他派来的吗。” 梁迟徽没答复她,仰起头,松泛着筋骨。 他脖颈抻成一条笔直的线,喉结是偏圆润的形状,气质儒雅的男人每一处部位都是温润的,梁迟徽天生一个翩翩如玉的贵公子。 不似梁纪深的喉结偏锥形,铁血铮铮的男人每一处也都是坚硬凌厉的,他天生是搅弄惊涛骇浪、伫立在悬崖之巅的风骨。 何桑从床上起来,“你到底做过什么。” 窗台的手机亮了一秒,梁迟徽摁掉,“你不是清楚吗?” “广和集团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你,对吗。” 男人同她四目相视,“对。” “地下钱庄的幕后老板也是你。” “对。” “我父亲...”她嗓音在颤,“是不是你。” “不是我。”梁迟徽目光没有闪烁,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是梁延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六年前。” 何桑浑身抑制不了地抽搐,“我问过你,你告诉我不知道。” “广和集团我有参与,查下去翻了船,淹死一船人。”梁迟徽目光移向地面,“老三拘捕了梁延章,他已经难逃一劫。” “护城楼坍塌是你善后的?” “是。” “我分辨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何桑眼眶通红,望着他,“4月份我去外市钱庄,财务室的办公桌有梁延章的印章,你在暗处监视我,戏耍我。2月份广和集团改名万和集团申请上市,梁纪深一直在调查,揭开了万和集团的真容,你同时也查到何晋平是我父亲,物证要么在你手里,要么被你销毁了。” “佟大是人证,有人证的口供,物证并不重要。”梁迟徽缓缓走近,食指和拇指捋顺她耳鬓的头发,“罪魁祸首恶有恶报,我认为最好到此结束,继续纠缠,我和老三的下场是两败俱伤,你不在乎我的死活,也不在乎老三的安危吗?” “不是佟大砸死我父亲,是佟二。而且报酬是现金,没有汇款记录,如果梁延章反咬佟大诽谤,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市局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贸然定罪,必须找到佟二或者物证,直到梁延章亲口认罪。”何桑拉住他胳膊,“我了解你,你至少保存了一小部分物证,你也一定知道佟二在哪。” 梁迟徽眼底的光熄灭了,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我交出物证,梁延章会放过我吗,何桑,你非要扳倒我吗?” “你刚才承认了。” “那又如何?”他轻笑,“你有录音吗,有证人作证我承认过吗。” 男人宽厚的手掌覆在她整张脸,温度冰凉,“我设了局,将广和集团和钱庄统统算在梁延章的名下,境外洗钱也好,贪污公款也罢,无所谓什么罪名,只要他身败名裂,牢狱之灾,你便达成目的了。” 梁迟徽吻了一下她头顶,“适可而止,好吗?别自恃我的喜欢,一再惹事,挑战我的脾气。我不是心慈手软的男人,只是为你降低底线了。” 何桑一动不动。 她的乖巧,诱得他笑了一声,“我越是喜欢你不可自拔,你越是有机会做任何想做的,一旦你折腾得过分了,我不喜欢了,老三会永远失去你的。” 何桑僵硬住。 梁迟徽今夜留宿在次卧了。 范助理早晨6点返回公馆,直奔次卧。 她躺在主卧,公馆的隔音好,她没听到次卧在讲什么,大约半小时,范助理又匆匆驾车驶离了。 梁迟徽经过这扇门,叩门,“起床了吗。” 何桑屏息静气,不回应。 他没有下一步行动,换了运动服,去小区跑步。 ..... 梁纪深在泰国的钩子联系上老j了,没谈成。 老j是土生土长的缅甸人,势力集中在泰缅边境的交界处,在缅北有私人的武装队伍,为了避免同咖位的地头蛇报复迫害,妻儿定居泰国了,老j自己在泰缅两地往返奔波。 泰国境内的地头蛇很畏惧梁纪深,他是真拼命,可在缅甸境内,不买他的账。老j在泰国没有实体工厂,只投资入股,帮生意人铲除障碍,平息纠纷,梁纪深逮不住他的把柄,管不着他。 “线索又卡了!”赵凯嘬牙花子,“姚文姬和梁迟徽太精明了,在境外留了后路。有老j出面打点,他们轻而易举移民去缅甸,咱们没办法。” “姚文姬在我手上,梁迟徽是孝子,他不会走。”梁纪深坐下,掀开餐盒盖,是桃园的八珍海鲜粥和杏仁山药豆腐。 何桑煲的海鲜粥比桃园的更鲜香。 他经常加班头痛,没胃口吃油腻,太清淡的素菜又食之无味,她会千方百计吸引他吃,她学了一些中式菜肴,滋味不尽如人意,煲药膳汤和熬粥却是一绝。 梁纪深顿时没食欲了。 她现在处境很危险。 梁迟徽昨夜调虎离山,虚晃了一招,证明他知晓自己徘徊在深渊峭壁了。 稍有不慎,摔得粉身碎骨。 逆境,绝境,会激发一个本性阴狠的人愈加疯狂。 “明天你审讯梁延章和姚文姬,不管什么方式撬开他们的嘴,供出梁迟徽,立刻扣押。” 赵凯为难,“没抓到佟二啊,佟大的指控梁延章不认账,最关键是一共提审他四次,他次次犯心脏病,最严重的一次瘫在椅子上翻白眼,口吐白沫全身痉挛。医生说尽量不要刺激他,他会休克,我一提审,他就受刺激,他这么大岁数了,又软硬不吃,我饿着他,耗着他,训斥他,怎样都不合适,刑罚逼供是违规的。” 梁纪深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桌沿,“明天我在场。” “得嘞!”赵凯贫嘴,“有昔日的梁检坐镇,我心里踏实了,你爸要是激动猝死,你兜着。” 第390章 他拥有的,哪一样是我没有的? 立夏后最大的一场雨,悄然而至。 保姆去后院收花盆,篱笆架子遮蔽了雨水,梁迟徽的轮廓在鸦青色的雨幕尽头,是晦暗的,萧瑟的。 “何小姐吃早餐的时候吐了,她是怀孕了吧?我是不相信中医的,万一不准呢?验血才是万无一失。”保姆清理着堆积的海棠落花,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试探劝和,“我是外人,没资格多嘴,不过自从何小姐搬进公馆,你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何小姐年轻,爱耍小性子,您年长,男人包容女人是应该的。” 梁迟徽一言不发,专注写字,行云流水的草书,宣纸的尾端垂坠在桌下,未干的墨痕洇晕开,他蓦地升腾起一股烦躁,重重地一拍,纸从中间断裂。 保姆吓得倒抽气。 “不要提这件事了。”他一剂冷眼,“梁家麻烦多,现在不是怀孕的时机。” 何桑中午醒来,泡了一壶花茶拎去书房,梁迟徽不在。 她下楼,小马驹趴在木廊,羊驼在啃它的毛,她踹羊驼,“你又欺负它!” 羊驼啐口水。 何桑捂着口鼻,又踹它,“你再啐我!” 羊驼颠颠儿跑向后院,脖子的金属铃铛泠泠作响。 梁迟徽正在重写,它脑袋撞上桌角,他没注意,毛笔一抖,划过宣纸上的字,写废了。 何桑停在原地。 羊驼啐他,这一口啐得铺天盖地,它是认主人的,啐何桑嘴下留情了。 梁迟徽侧脸隐匿在绿油油的芭蕉叶后,阴晴不明。 她大喊,“回来!” 羊驼的蹄子踢了两下,颠颠儿跑到何桑腿间,她轰赶它,“去前院,不许吵人!” 关上玻璃门,何桑走过去,打量梁迟徽的脸色。 他抬眸,“怕我厌恶它,灭口吗。” 何桑撂下茶壶,“它一个小畜生,活泼点儿养着好玩,你哪会和它计较啊。” 梁迟徽换了一张新纸,寥寥数笔,写下两行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的书法,已是登峰造极的艺术性了。 何桑斟了一杯茶,搁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今年夏天总是下雨,一场比一场大。” “老天怜悯我。”他在笔洗内涮洗着毛笔,“太太有异心,膝下无子女,父亲和母亲又官司缠身。” 梁迟徽的行事风格明显是理智的无神论者,他讲这话,莫名地喜感。 何桑坐在石凳上,托着腮看雨。 男人在看她。 梁迟徽克制着心底的情绪,克制了良久,最终崩塌了,“你喜欢他什么?” 何桑维持看雨的姿势,装作入迷。 梁迟徽一把拽住她,此时天际灰蒙蒙,他犹如火焰一般明亮的眼睛几乎灼伤了她。 “喜欢老三什么?” 她愕然,愣愣地失神。 “他拥有的,有哪一样是我没有的?”梁迟徽用力攥住她手腕,“你告诉我。” “迟徽...”何桑想要挣脱开他。 他反而攥得更紧,“你既然忠贞不二,为什么选择招惹我?” “疼。”她面色发白。 “除了你的企图,你有没有一丁点?” 何桑迷茫,“一丁点什么...” 梁迟徽鬓角的青筋鼓了又鼓,好半晌,归于沉寂。 他松了手,那只血管凸胀的右手握住毛笔,下笔锋狠。 “这枚婚戒——”何桑摊开掌心,递给他,“你丢在毛毯里,还你了。” 梁迟徽扫了一眼,无动于衷,“扔了吧。” “花大价钱定制的,扔了多可惜。”她塞进他的衬衫口袋,“熔了之后,重新刻字,送下一个女人。” 梁迟徽面目愈发地寒冷,连同所有的毛孔、发丝,透着彻骨的冷意。 “钻戒熔不了。”他掏出,赌气一甩,砸在她长裙的裙摆,滚向墙角。 一抹钻光一闪而过,光芒刺了她,也刺了梁迟徽。 “先生。”保姆这时推开玻璃门,“林太太来找何小姐了,请进客厅吗?” 梁迟徽语气生硬,背过身,“随便。” “何小姐?” “请吧。”何桑跟着保姆出去。 林太太迈入玄关,关切询问,“梁太太,您退烧了吗?” 她三天前登门,邀请何桑去看赛马,保姆借口生病打发了她。其实,是利用霍太太传消息露馅儿了,梁迟徽禁止何桑与外界接触。 虽然是谎言,总要圆下去。 “多谢林太太挂念。”何桑笑,“我康复了。” “您的气色是红润了。”林太太放下大包小包的补品,“我特意买了阿胶和燕窝,我知道您不缺好东西,吃龙肝凤髓二公子也供得起您,这是我的心意嘛。” 保姆接过,去厨房仔细检查,十分的谨慎,唯恐遗漏了手机、纸条之类。 何桑敢动脑筋算计霍太太,是梁迟徽万万没料到的,在他眼皮底下生事,太胆大,也太冒险。 不可否认,是一着妙棋。 梁迟徽和保镖千防万防,没防霍总夫妇。 毕竟霍总夫妇是自己人,晓得轻重。 偏偏何桑对自己人下手了。 以致于林太太也遭了殃,梁迟徽不大乐意何桑与她来往。 “梁太太,西郊的马场连续五天马术比赛,老林弄了三张vip票,在内场的裁判区,视野最清晰了,咱们一起瞧瞧?” 何桑在家确实憋得慌,有心凑热闹,又顾虑梁迟徽的心思,“我问问迟徽。” “问什么。”梁迟徽正好从后院过来,雨越下越大,篱笆架子遮不住大雨了,他的衣服微微淋湿,额发也湿了一些,衬得眉骨英挺,眼瞳乌亮。 林太太迎上去,“梁太太和梁董真是恩爱,看赛马也要问过您的意思呢,不如您陪着吧,省得梁太太离不开您。” 何桑瞬间尴尬了,最近和梁迟徽关系微妙,他那句“你不配”,以及昨天的冷漠威胁,是恼怒到极点,关系暂时无法回暖了,林太太当面打趣,气氛更难堪。 “主办方是谁。” “是国贸的老总。”林太太兴奋,“他有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一千万进口的,冀省只有两个人饲养汗血宝马,另一个是梁三公子。” 梁迟徽掸了掸浮在衣领的雨珠,没搭腔。 何桑拿了毛巾替他擦拭,“还没入伏呢,容易着凉感冒,我吩咐苏姐煮一碗姜汤,你喝了驱驱寒?” 男人仍旧不语。 她擦拭完,小心翼翼说,“我想去马场。” “去干什么?” “我实在无聊。” “无聊是你自作自受。”梁迟徽意味深长注视她,“你跟了我,你要星星,我给星星,要月亮,我摘月亮。我从不忍心败了你的兴,凡是哄你高兴的,我不计成本。” 何桑垂下手,走到林太太面前婉拒,“我不舒服,您约其他朋友去看吧。” 都是混迹阔太圈的人精,林太太自然识破他们不对劲了,“那我不叨扰梁太太养病了,改日再和您下棋。” 何桑亲自送林太太出门,卧在沙发上,开电视。 梁迟徽在阳台喝茶。 一波又一波的雨水倾盆而下,击打着窗户,庭院的花花树树狼狈碎了一地,在杂乱的雨声中,梁迟徽开口,“明天去马场,记得添一件薄外套,郊区风大。” 第391章 宁愿你对我演一辈子 何桑从沙发上坐起,“你不是不同意我去吗?” “嗯,不同意。”梁迟徽没什么耐性,喝了一口茶,“爱去不去。” “爱去。”她撂下遥控器,往门口走,“我找林太太要内场票。” “外面下雨。”他皱眉,“保镖会去。” 何桑转过身,“茶苦吗?我加了一匙茶叶。” 梁迟徽待她明显冷淡了许多,“我自己沏的。” “那枚戒指呢?” 他又喝了一口,“丢在后院了。” 何桑冒雨出去,梁迟徽猛地站起,“回来!” 雨珠飞溅在玻璃门,一道道透明的水痕,她拾起墙角的钻戒,收了石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溜烟返回,“你的字没湿——” 何桑搁在茶几上,他一张面孔阴沉至极,胜过窗外泼天的雨色。 “我又做错了?” “你没做对过。”梁迟徽走过去,彼时狂风骤雨,后院的树多,她顾着捡东西,顾不了撑伞,淅淅沥沥的水珠流淌了一脸。 他手一抹,力道大,搓得她五官扭曲在一起,唇瓣也撅着,“我门牙...” 男人停下。 她委屈,“你的手太硬了,磕得牙疼。” “我的手再硬,有你的心硬吗?” 何桑一僵。 气氛凝固住,梁迟徽却突然温柔了,轻轻摩挲她上唇,“疼吗。” 她一动不动。 “有时,我憎恨你对我演戏,你的喜怒嗔痴,笑与哭,真实一些多好。” 何桑在他的渐渐发力下,仰起头。 “可有时,我又希望你对我演戏,人一辈子演好一场戏,只要另一个演员甘之如饴和她对戏,接受她的虚情假意,暗箭伤人,演到底又有何妨呢?” 梁迟徽静静抚摸她,抚摸了良久才松开手,迈步上楼。 直到书房响起关门声,何桑长吁口气。 ...... 昨日的大雨导致市区积了水,幸好马场建在地势高的山坡上,一早有十几名工人清理淤泥杂草,这会儿基本晾干净了。 林太太的三张票在内场裁判区后方,是最佳观赏地。何桑站中间,梁迟徽在左边,林太太挽着她右手,分食一块慕斯蛋糕,“老林也喜欢看马赛的,不过他忙,在香港出差呢。” 这种小型马赛属于私人圈的业余比赛,只比品种、毛色、速度,不比技巧,是二代子弟与商场巨鳄出资哄女人玩的,奖池集资了一千万奖金,前三名5:3:2分割。 冀省一季度举办一届,而专业的赛马是一年一届。 1号是国贸老总的汗血宝马,佩戴了黄金马鞍,上一季度的冠军标配。 举着“张承业”牌子的2号骑士牵了一匹黑色的夸特马入场,可惜是阴霾天,若是艳阳高照,黑马最漂亮了。 林太太小口吃着蛋糕,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承业,他穿了鹅黄色的花衬衫,牛仔七分裤和休闲款的白皮鞋,只是二流子的长相,衬不起打扮,“张承业炫耀自己异性缘好,其实纯粹是一个笑话。愚蠢,有钱,败家,白送的提款机,傻子也知道取一笔啊!女人表面喜欢,实际上恶心死他了,女人真正喜欢的是梁家公子这类的男人,一旦结了婚收心,忠诚,体贴,踏实,多有安全感啊。” 何桑偏头,望向梁迟徽。 他今天也是白色长裤,白运动鞋,一件浅蓝的纯棉衬衫,气质清隽温朗,不似在公司那么成熟老练,年轻了不少。 男人的智慧与风度是天赐的基因彩票。 梁家的男人个个儿在冀省是出了名的好骨相,好才学。 “哎呀——3号红棕色的纯血马是三公子的!”林太太一拍脑门,“我记岔了,三公子不是汗血宝马呀。” 何桑没想到梁纪深竟然会参加比赛,出场的骑士是西郊的驯马师,她有印象,教过她骑马的技巧。 “老三也有一匹汗血,养在西郊了。”何桑踮起脚,张望马圈,“迟徽是什么品种?” 保镖说,“是纯血马。” “快吗?” “二公子的纯血马是所有马种跑得最快的,入选过专业马赛。” 何桑兴致勃勃,“第几名?” “亚军。” 林太太诧异,“那冠军呢?” “是闽南的一位老板,纯血和汗血配种的,有赤兔马的风采,全球独一无二的一匹,二公子有意高价买下,那位老板不卖。” 何桑胳膊肘捅了捅梁迟徽,他和左边的男士在谈论股票,察觉她的动作,略俯下身,“怎么。” “你的马叫什么。” “天蓬元帅。” 她一愣,“猪八戒?” 梁迟徽蓦地发笑,“天蓬是天蓬,猪八戒是神话塑造的,不一样。” 何桑梭巡了一圈场地,“在哪呢?” “6号,纯黑的。” 他的马比张承业的小,后肢粗长,脖子短,大眼睛像驴,很个性。 何桑挥手,“2号叫什么?” 工作人员查询了名单,“2号叫皇阿玛。” 她指着4号赛道,“那匹呢。” “叫皇额娘。” 何桑噗嗤笑,“和皇阿玛是一对啊。” “什么一对啊!”林太太不屑,“4号马的主人是鑫利集团的二千金,张承业追求人家呢,先有皇额娘,后有皇阿玛的。张承业最奸诈了,他制造绯闻,误导外界以为二千金有对象了,对象是他。” “裁判!梁迟徽的马改名字!”何桑兴奋大喊,“叫太上皇。” 裁判登记了新名字,吩咐工作人员,“换一下木牌。” “太上皇!太上皇!”何桑和林太太抡着旗帜,张承业听见了,扭头嘶吼,“谁的马叫他妈的太上皇?占老子便宜?” 何桑不理会,张承业推开身边的女人们,“哟,是何大戏子啊!那天我去捧你的场,赏了你十万块钱,你还没谢谢我呢。” 女人们讥笑。 强龙拧不赢地头蛇,林总是金融圈的富一代,家族势力逊色张家,林太太是不敢帮腔的,何桑慢悠悠瞥张承业,“张先生是哪天去捧场的?” 张承业流里流气的舔后槽牙,“上个月。” “上个月啊...”她惊愕,“十万的赏钱是捧我吗?” 他神色鄙夷,“你是大台柱子嘛,别人不值十万呢,当然捧你了。” 张承业的嗓门大,嘴巴又损,内场区域的观众纷纷偷笑。 看不惯梁迟徽的富商大有人在,看不惯何桑麻雀上位、摇身一变阔太c位的富太太同样大有人在,他们恭敬不得罪,如果有挑事儿的,也乐于瞧热闹。 “张先生的捧场我十分感动,但是我从4月份已经不登台了,据我所知冀省的几家话剧院没有和我同名的女演员,张先生的十万块赏钱是赏在莉莉小姐的床上了吧?” 第392章 救不出何桑了 周围的观众大为震撼,窃窃私语。 莉莉小姐有小道传言是张承业未来的继母,张董事长的小女友。纵然当不成名正言顺的继母,起码是一个有身份的“小妈”了,张承业一贯精虫上脑,可风流到“小妈”的头上,劲爆程度不言而喻了。 何桑并非刻薄的女人,主要是张承业欺负过她不止一次,以前何桑不愿给梁纪深惹祸,默默忍了,否则他晓得她挨欺负了,肯定会出头,梁纪深有权,张家自然抗衡不了他,可结下梁子,是他吃亏。张氏集团的董事长最小人了,坑过姚文姬,坑女人的男人,可想而知有多么卑劣,何桑怕他们父子联手诋毁梁纪深。 不过张董如今巴结梁迟徽,毕竟那单十亿的工程倘若没有梁迟徽兜底,张氏集团资金缺口巨大,根本没法启动。所以何桑有胆量和张承业硬碰硬,她笃定张承业发现梁迟徽在场,只能哑巴吃黄连。 “臭戏子,你他妈的——”张承业黑着脸往这边蹿。 梁迟徽这时抬起手,扯了扯衣领,目光不紧不慢地掠过他,平平淡淡的,像是无意识地一掠,张承业步伐顿住。 半晌,他戾气没了,动静也没了。 赛场上的马蹄掀起一阵疾风,梁迟徽手腕绵绵痒痒的,他循着望去,一缕发梢扫过,何桑长发拂动,如同鲜活光泽的锦缎。 她的水灵,是世俗不曾污染的清澈,越是被贪念物欲腐蚀麻痹过、泯灭了道德情义的男人,越是沉迷于她的简单清澈,自己丧失了什么,终其一生缅怀什么。 何桑的憨和纯真令人舒服,安心。 连她的企图,她的坏,梁迟徽也会不由自主美化一番,似乎与她的清澈相比,她的“小恶劣”统统不可恨了。 梁迟徽凝视她,他世界是混沌寂静的,天地间消了声,只剩下何桑阖动的红唇,和她眨来眨去卷翘的睫毛。 她面颊是娇腻瓷白的玉釉,点缀了两坨妩媚的胭脂。 勾人摄魄。 “太上皇!跨线!赢啦——”何桑手舞足蹈欢呼。 梁迟徽稍稍醒过神,笑了一声,“赢了吗?” “太上皇是冠军。”何桑气喘吁吁,“张承业的夸特马是亚军,国贸老总的汗血马吹得这么厉害,才第四名。” “他们不如你厉害。”梁迟徽掏出方帕,擦拭她鼻尖和额头的汗,“马不累,你倒是累了。” 她嗓子嘶哑,音调奶粗奶粗的,保镖递上一个保温壶,里面是红枣燕窝,他打开盖,“温热的。” 何桑不渴,敷衍喝了一口,梁迟徽和梁纪深相同的毛病,对女人该宠就宠,该管就管,他严肃,“多喝点。” “父子包揽冠亚军了...”观众席此起彼伏的大笑,“太上皇和皇阿玛...姜还是老的辣啊,儿子输给老子了。” 张承业面色铁青。 忽然一只手越过人群,搭在何桑的肩膀,“何小姐。” 何桑回过头,“邱太太?” 邱太太示意她噤声,“我带您走。” 她懵住,“走?” “梁先生在马场外。” 何桑心脏噗通噗通跳,“他要见我?” 她紧张,邱太太更紧张,“您务必离开梁迟徽,二房马上翻船了,到时候您就是梁迟徽的人质!” “可是佟二和物证在梁迟徽手里...” “这是梁先生的意思!什么都没有您的安危重要。”邱太太拽住她,趁梁迟徽不备,挤出人群,“地下钱庄在顾江海的管辖地,顾江海也参与调查了,再加上赵局,他们的经验丰富,佟二早晚落网——” “邱太太。” 熟悉的声音传来,何桑脊背一颤。 邱太太的手也倏而紧了紧。 梁迟徽笑得清润温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带我夫人去什么地方?怎么不通知我一句呢,邱太太未免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六名保镖迅速围拢上来,莫说邱太太了,几个大吨位的壮汉在四面包抄的阵仗下,照样插翅难逃。 “二公子也在啊!”邱太太笑盈盈的,“我没看见您,是我失礼了呢。” 梁迟徽笑容一敛,三分的凉意,“你过来。” 何桑深谙自己的处境,不声不响回到他身旁。 梁纪深既然偷偷救她,证明他的处境也不好,一旦双方在马场闹起来,搞一出“强抢二嫂”的大戏,他的前途名誉算是彻底废了。 这关头他废了,上面对于撼动梁迟徽的根基,多少会犹豫不决。 必须有梁家人亲自带头,如果查错了,归咎为梁家的兄弟内讧,避免上升到省里和市局的失误,引发舆论。 梁纪深顾全大局,不得不藏于暗处。 梁迟徽盯着何桑盯了足足半分钟,蛰伏在后排的顾江海见状,明白今天是救不出何桑了。 他现身,走到前排,“梁董的助理深夜开车去郊区,在半山腰抛锚,报警求助,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现场,中控台的平板电脑正在播放最新上映的三级片,不知梁董的助理有什么癖好,在山里寻刺激?” “是吗?”梁迟徽扬眉,“谁主演的。” 顾江海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如此离谱的问题,一噎,“不认识...” “我兴许认识,顾局有照片吗?我认一认。” “没有!”顾江海莫名其妙。 梁迟徽语气遗憾,“以后有机会,顾局尽管找我讨教,都是男人,不必忌讳。” 他从容不迫走向停车坪,何桑跟着上车。 顾江海被他搅和糊涂了,匆匆追上去,敲车窗,“梁董的助理去郊区干什么?集团老总的一秘在下班期间驾驶着老总的座驾,不合常理吧。” 梁迟徽目视前方,气度淡然,“我不感兴趣员工的隐私,范助理偶尔用我的车,我也从不计较。” “市局在调查梁家,梁董心知肚明。”顾江海没有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直截了当,“梁董这一招调虎离山,反而暴露了你的心虚。” 零星琐碎的阳光透过厚重云层斜射下来,一块块光斑晃过梁迟徽的脸,他脸色冷峻,“我有义务配合调查,前提是光明正大调查,但现阶段我无罪,是合法公民。你们擅自派人监视我,侵犯我的人权,我没有和你们算账已是仁至义尽。” 顾江海和下属对视一眼,果然是一个狠茬子。 即便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到这份儿上,十有八九发怵了,认怂了,梁老二这副临危不乱的气魄,真是沉得住气。 “我们没有监视你,是纪深。” “哦?顾局承认了。”梁迟徽不阴不阳笑,“老三在商场混久了,学会耍不入流的手段了,顾局和他少来往,有辱你的英明。” “你——”下属火冒三丈,伸手拉车门,顾江海拦住,呵斥,“退下!” 第393章 一碰她,他就失控 梁迟徽的笑不达眼底,打量那名下属,“小同志太鲁莽了,办案不是打架,办案讲究证据,年轻气盛会吃大亏的。你这一身制服,震慑住罪犯,震慑不住我。我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朝我撒火,我可不惯着你。” 下属瞪他,“你别太得意!你斗不赢我们梁检。” “行了!”顾江海训斥。 梁迟徽手肘支在窗框,有一搭无一搭地叩击着太阳穴,“老三是厉害,赵凯在市里也是风云人物,我不是照样来去自如吗,他们奈我何?” 下属咬牙切齿。 顾江海笑,“局里新分配的生瓜蛋子,不懂人情世故,梁董,得罪了。” “无妨。”梁迟徽十分大度,“我欣赏有血性的男人,顾局教导有方啊。” 他升起车窗,吩咐保镖,“开车。” 半山腰的银杏大道茂盛葱绿,宾利扬长而去,隐匿在一团团树影里。 “梁迟徽太猖獗了!”下属踢空气。 “你暴露梁检干什么?”顾江海恨铁不成钢,“不要打草惊蛇!梁老三现在是商人,卸任职务了,他没有资格参与侦察,一直是赵凯在明,他在幕后部署。” “他亲自出面拘捕梁延章了啊!”下属不晓得其中的水多么深。 “梁延章携款出境,是非法转移,纪席兰报警揭发的,梁老三当然在场了。”顾江海大步走出马场,“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控梁迟徽,倪红至今包庇他,佟二又失踪,不能和他正面冲突。梁老三是普通百姓,没有权力调查,一旦梁迟徽去省里举报,赵凯和老三是违规。” 下属憋屈,顾江海同样窝火,明知梁迟徽有大问题,一时又无法撼动他。 梁迟徽二十多岁创办云海楼,连梁家也蒙在鼓里,可谓白手起家,短短十年,经营成冀省的头号商务会所,他的魄力,城府,手段,远胜过一般商人。 逮他的漏洞绝非易事。 所以梁老三格外沉得住气。 即使迫不得已和梁迟徽交锋,也一定请出梁璟,有梁璟在中间压制,起码二房三房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不至于在大庭广众闹得难以收场。 停车坪。 梁纪深阖目靠着椅背,听到拉车门的声响,他睁开眼,顾江海孤零零上车,“失败了。” 邱太太坐在副驾驶,“二公子早有防备了,他喜欢何小姐,何小姐又有价值,他哪肯放手?” 后座的男人面目阴郁,笼罩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佟二是凶手,他指控谁,无论对方认不认罪,都可以定罪。”顾江海从置物柜翻出一袋牛奶,咬破小角,“或者搜出物证,证明佟二曾经是梁延章这艘船的,存在交易。撬开梁延章的嘴,他就会供出梁迟徽。” 邱太太半信半疑,“如果梁延章揽下所有的罪名呢?他清楚老大和老三的性子,他犯了法,连累两个儿子的一世英名,莫说保释和探监了,他以后死在牢里,未必给他收尸,他一心指望梁迟徽,保住梁迟徽是为他自己留后路。” 顾江海盯着后座的男人,“你有对策吗?” 梁纪深仍旧平静,只是不同往昔的平静,仿佛酝酿着更激烈的风浪。 车泊在市局大院,梁纪深直奔二楼审讯室,赵凯恰好出来,摇头,“牙口够紧。” “佟二有消息了吗?” “没有。”赵凯摸出烟盒,“发通缉令吧。” “再等等。”梁纪深脸色凝重。 “我明白你的心思,等梁延章主动交代,他毕竟是你父亲,你希望他戴罪立功。”赵凯欲言又止,“关键梁迟徽目前是自由身,他已经从正规渠道申请出境了,理由是考察合作。梁氏集团是冀省的龙头私企,老总不受身份限制,出国考察、短期生活是允许的。” 梁纪深接过申请书,“老张没批?” “梁延章涉嫌境外洗钱,老张的意思是梁家人暂时低调,配合调查,驳回了。梁迟徽表示谅解,我估计他会另谋出路,神不知鬼不觉出境。”赵凯焦虑,“何桑在他手上呢,算是人质了。” 提及何桑,梁纪深忍耐良久的情绪失控了。 他撞开审讯室大门,突如其来的一下,震醒了浑浑噩噩的梁延章。 仅仅一星期而已,梁延章胡子拉碴,憔悴得不堪入目。 “不交代是吗?” “我交代完了。”梁延章并不畏惧他的发狂发飙,“佟大诽谤我,我不认识佟家兄弟,谈什么雇凶?” “佟大怎么不诽谤我,不诽谤梁璟?”梁纪深的影子倾轧而下,威慑十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交不交代梁迟徽?” “我也最后告诉你一遍,老三。”梁延章同他四目相视,“那个女人居心不良迷惑你,借刀杀人搅得梁家乌烟瘴气,不得安生。我是你父亲,迟徽是你二哥,你千不该万不该,和自家人内讧。你母亲虐待迟徽,刁难姚文姬,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自恃对你们母子问心无愧。我生养你,教育你,不是喂一个白眼狼,是喂一个替我分忧的孝子。” 梁纪深躬着脊背,一动不动。 “父亲以为二哥替你分忧了吗。” “至少迟徽处处服从我。”梁延章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那父亲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你,不孝的畜生!” 梁纪深笑了一声,“在109国道,二哥牺牲父亲选择自保,你还执迷不悟。” “你抓我,也想抓迟徽,两任董事长出事,梁氏集团岂不是翻天了?迟徽不是自保,是保我一辈子的心血,保梁家的声势。”梁延章信誓旦旦,“砍断船头,留下船尾,总好过整艘船同沉没吧。” “看来二哥收买总医院的华主任为父亲治病,效果显著。”梁纪深捏他的手背,“是这个暗号吗?” 他一僵。 “枉费你在商场叱咤风云,骗了翁姨,榨干了翁家,利用广和集团赚尽黑心钱,你自己就是一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辜负发妻,算计岳父,如今东窗事发,你死不悔改,梁迟徽会救你吗?你霸占姚文姬,毁了她一生,他们母子恨你入骨。” 梁纪深擒住他手腕,反扣在他自己胸口,梁延章心跳如擂鼓。 老三有气势,十余载刀光剑影,日积月累的气拔山河。 梁延章做过心理准备。 落在一向以“审讯侦察”著称的老三手里,必然是一场占据下风的“苦战”。 只不过,自我预演和真实对峙,是有差距的。 梁延章根本没有胆量面对老三。 “广和集团和地下钱庄的现金早已流入姚文姬在东南亚的账户,你是二房的垫脚石,她在泰国有百亿资产,在柬埔寨、马来西亚都有资产,梁延章,你给他人做嫁衣,沦为一具傀儡,你蠢不蠢?” “你胡说什么...”梁延章嗓音发颤。 “你自己看!” 梁纪深将“出境申请书”甩在他脸上。 他拾起,一字一行,全神贯注,手止不住地哆嗦。 “老二...” “我预料到姚文姬会出境,和海关打了招呼,果然截住了她,她出境之后,你想过你的结局吗?”梁纪深指着他鼻子,“你最信任的二儿子,既不会捞你,也不会帮你收尸,他会去泰缅边境和姚文姬汇合,大仇得报,享受荣华富贵,而你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被你殃及,前程尽毁,梁家衰败。” 梁延章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紫。 “不信?” 梁纪深使了个眼色,警员出去,带进来一个女人。 第394章 彻彻底底属于他 “席兰...” 纪席兰拎着一个保温食盒,搁在审讯桌上,她不似往日那么毛毛躁躁了,贵气持重许多,“延章,你连夜出境,是老三让我举报的。” 梁延章呆滞住。 “我欺负辱骂姚文姬,‘逼’你提出离婚,从梁家的泥潭里全身而退,也是老三的主意。” 纪席兰望着他,“倪红藏在厂楼,姚文姬和老j勾结洗钱,这两份情报是何桑传递的。” 梁延章犹如一个冰封的雕塑,静止在座位上。 “我提醒过老二,他会栽在她手中。”好半晌,梁延章终于开口,“他的心肠,自私像我,阴毒像我,重情却不像我。双手不干净的男人,沾了情字,是自寻死路。” 梁纪深点燃一支烟,塞到他嘴里,又打开餐盒盖,是他平日爱吃的菜肴,“先吃饭,傍晚我安排你和姚文姬见一面,了结你们的恩怨。” 他凝视着徐徐冒出的热气,面如死灰,“是我雇凶谋害何晋平,凡是工程发生意外,我会尽量封口,降低影响,广和集团巅峰时期的年盈利有十二亿,全部存入外市的钱庄。钱庄最初是我掌控的,可梁氏集团在外市没有项目,我频繁去钱庄查账太惹人注目,于是我委托迟徽去视察。钱庄的实际控制权也渐转移到他那里了。” 梁延章捂住脸,肩膀耸动,“佟二在什么地方,我确实不知道。集团查封后,我和高管员工统统不联系了。” ...... 与此同时,梁迟徽的宾利在马场西南方绕了七八圈,拐一个弯,驶向盐河河畔。 盐河是冀省的护城河,纵跨南北郊,与109国道隔了一座小山丘。 山上有乐园、滑翔伞和蹦极之类的娱乐项目,因此在盐河的沿岸建造了一条餐饮街,两百多个摊位,五十家中日韩风味的门店,是冀省规模最宏大的小吃街。 车靠湖边停稳,梁迟徽下车,何桑走在他身后。 穿梭过狭窄的胡同,他推开一扇门。 扑面而来的韩式辣椒酱气味,呛得何桑咳嗽作呕。 梁迟徽没有正式的西装革履,不过气质好,身材挺拔匀称,虽然衣饰简单随性,但举手投足间展露的成熟男人的魅力,仍旧夺人眼球。 与这样喧嚣平凡的人间烟火气,格格不入。 他伫立在收银台的对面,“佟二呢?” 大堂经理恭恭敬敬,“在后厨打扫卫生。” “叫他过来。” 经理挂上“暂停营业”的告示牌,反锁门,挑开帘子去后厨。 很快一个一瘸一拐的跛脚汉走到梁迟徽面前,“梁老板,您可算来了,这日子我真是熬不住了,度日如年...” 何桑瞳孔倏而一涨。 这个保洁工... 是佟二。 梁纪深猜测过佟二的下落,在建筑工地,地下车库,甚至躲在某个相好的小姐的出租屋,干这行的大多是外地人,流动性大,连小区保安都不认识她们,佟二不缺钱,只要舍得给女人花钱,足够他换取一时的隐蔽平安。 万万没想到,方向猜错了。 梁迟徽胆大包天,竟然把佟二安插在最繁华的小吃街。 何桑不禁浮起一身冷汗。 他的心态,太强大,太镇定了。 梁迟徽这时侧过身,问佟二,“见过她吗?” 佟二的一只眼是瞎的,另一只眼也模糊,他仔细端详何桑,“没见过。” “她是何晋平的女儿,即将成为我的夫人。” 佟二见鬼一般,整个人后仰,摔躺在地上。 潦倒的惨状逗得梁迟徽笑出声,又搂住何桑,温和介绍,“他就是佟二,你不是好奇他的藏身之处吗?我今天告诉你了。” 何桑不清楚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更不清楚梁迟徽要做什么,她扯了扯唇角,“是...是佟二。” “你害怕吗?”梁迟徽声音柔情,像是下一秒会溢出水,“有我在,不怕。” 佟二战战兢兢跪趴在他的脚下。 “你下去吧。”他满眼堆笑。 佟二踉跄跑回厨房。 梁迟徽眼里的情绪如同一柱喷涌的滚烫岩浆,对视间,活生生烫了何桑,撕裂着她的心脏。 他的脸贴着她的脸,胡茬刮得整洁,若不是距离这么近,看不到那一根根滋生的青色痕迹,刚烈雄性的荷尔蒙在他清俊如玉的面庞中破壳而出。 何桑嗅到了极致的危险。 从未有过的危险。 男士须后水的清冽香气和尼古丁混合牙膏的味道,渗入何桑鼻息,她下意识后退,梁迟徽猛地托住她身体,蛮力抵向自己。 大堂早已空无一人。 梁迟徽结实灼热的肌肉透过衣服厮磨她,坚硬的皮带扣硌疼了她骨头。 “赵凯在等你通风报信。”他掏出口袋内的手机,是她的。 开机。 提示一则信息。 备注是纪深。 ——安全吗。 梁迟徽眯眼笑,“你安全吗?” 何桑心口横亘着巨石,压得她喘不了气,她不敢再惹恼梁迟徽,顺从点头,“安全。” “倪红安全吗?”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没吭声。 “倪红违背我的指示,我毫不顾念她跟了我十年,幸好梁纪深找到她了,我需要她的掩护,否则我不会饶恕她。”他摩挲着手机屏幕,反反复复品味那三个字,“假如倪红出卖我,背叛我呢?她的下场是什么。” 何桑心惊胆战。 梁迟徽最温柔的语调,最残忍的一句,“我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迟徽...” 他擦拭着何桑下唇晕染开的唇膏,“我是心慈手软的好男人吗。” 何桑大脑一片空白,门外无数炊烟在四面八方蒸腾,溃散,人潮汹涌之中,一切又出奇地安静,似乎唯有他和她,小摊的烟雾蔓延过玻璃,男人的整张脸如此神秘,诡谲莫测。 “我不是。”梁迟徽干脆利落删除梁纪深的短信,“我是一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坏男人。只有你,何桑,触犯我的规则,依然在我身边安然无恙。” 他关机,折断sim卡,抛入垃圾桶。 何桑脸上的血色不剩一滴了。 梁迟徽用这种方式告诫她,他斩掉了她的翅膀,割裂了她和梁纪深,她的世界从这一刻开始彻彻底底属于他,是他的掌中之物。 第395章 你不盼着我平安吗 梁迟徽将自己的手机搁在餐桌上,“我允许你通风报信,只这一次。” 何桑看着他,又看着手机。 一动不动。 “报吗?” 她抿唇。 “老三和赵凯为了搜寻佟二的下落,暗中翻遍了冀省的郊区,工地,工厂,你现在是除了我和餐厅经理,第三个知道他下落的人。”梁迟徽斜靠着椅背,指腹摩挲烟灰缸,透明的玻璃映照出他面庞,犀利的,凉薄的,不带任何温度。 “报与不报,随你。”他起身,去后厨。 手机是开机的状态。 没有设置密码和指纹解锁。 何桑直勾勾,伸出手,一沾到边缘,像触电缩回。 梁迟徽图什么呢。 试探,逗弄她? 享受猫捉耗子的快感,弱小的耗子上蹿下跳,却无能为力挣脱。 即使她报信成功,赵凯赶到郊区至少一小时的路程,梁迟徽转移佟二仅仅需要几分钟。 警方兴师动众扑了个空,“冤枉”了梁迟徽,他一怒之下投诉,以后关于他的线索,警方不得不慎重了。 她的情报分量也大打折扣。 梁迟徽纯粹是借她的手,戏耍赵凯。 何桑失神的工夫,门帘从里面掀开,梁迟徽去而复返。 佟二亦步亦趋在他后面。 不是刚才那副屁滚尿流的德行了,但是臊眉耷眼的,不敢与何桑对视。 梁迟徽扫了一眼手机。 纹丝未动。 他明白何桑并非不想报信,而是深知报不了信,徒劳无功罢了。 不论她为什么放弃,梁迟徽也是高兴的。 他坐下,“饿不饿?” 何桑揉胃口,“有鸡汤面吗?” 梁迟徽吩咐大堂经理去打包一碗鸡汤面。 经理询问有什么忌口。 “葱花,鸡皮,胡椒,蒜姜,香菜。” “都加是吧?” 梁迟徽说,“不加。” 经理瞥何桑,吃鸡汤面剔掉鸡皮,这不吃那不吃的,喝西北风得了。 心里吐槽,表面恭敬,“是。” 佟二老老实实杵在对面。 “你大哥在市局。”梁迟徽漫不经心转动茶杯,“他扛不住了。” “梁老板——”佟二慌了神,“您务必救救我大哥!他是替您办事的。” “替谁?”男人淡笑,绵里藏针。 “替您的父亲...”佟二改口,“您保了我们兄弟六年,送佛送到西吧!” “我父亲也在市局。”梁迟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包括我母亲。” 佟二傻了。 梁迟徽这艘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铜墙铁壁一般牢固,广和集团查封都未曾伤及他分毫,如今梁延章和姚文姬双双垮台,证明这艘船已经卷入漩涡骇浪,面临全军覆没的下场了。 “那我...” “你?”梁迟徽若有所思,“原本我准备送你去柬埔寨,我在那边有一家橡胶工厂,你做个小工头,好过你东躲西藏。” 佟二鞠躬,“梁老板,拜托您了。” “不过我变主意了。”梁迟徽耐人寻味笑,“从前何晋平与我素昧平生,我不关心他的死因。命运是神奇的东西,他教养了一个好女儿,俘虏了我,冥冥之中也葬送了你。你残害我的岳父,自然要付出代价了。” “梁老板——”佟二噗通跪下,“是您父亲雇佣我的,我收钱干活儿,赖不到我头上啊!” 他咣咣磕头。 明显畏惧梁迟徽畏惧到骨子里。 “你希望他怎样?”梁迟徽挨近何桑,“你可以自己动手处置了他。” 何桑攥紧拳,舌根苦涩,喊不出一个字。 “我让保镖料理了他,好不好?”他笑意深,“他哪只手砸下的横梁,砍掉他哪只手,祭奠你父亲。” “梁老板!”佟二使劲磕头,震得大理石地面嗡嗡颠颤。 何桑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不能交给赵凯吗?” “何桑。”梁迟徽提醒她,“我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不盼着我平安吗?” 他面目严肃,冷峻。 磕头的闷响在持续,鲜血沿着佟二的鼻梁流淌。 小吃街毗邻盐湖,空气的湿度大,又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光线全是湿漉漉的水雾。 何桑愈发觉得梁迟徽深沉莫测了。 “阿九。” 开车的司机不知何时去了厨房,挑帘子出来。 “关押在服务员宿舍的地下室,一天打一顿,别打死。 司机粗鲁拽着佟二,拖回厨房。 何桑不露声色打量晃悠的棉门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家韩式快餐店有后门,直达巷子口和员工的出租屋。 警方围堵,一旦忽略了巷子,佟二也会从后门逃之夭夭。 厨房的内部应该有机关,比如橱柜、桌椅,挪开其实是一扇门。 油烟机的排风口吹出一阵辣味,何桑蓦地干呕。 梁迟徽喝茶的动作停下。 她呕得眼眶发红,眼角泪汪汪,“我闻不惯辣椒酱的味道...” 男人目光久久定格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凿出一个洞,一窥究竟。 在压迫性的注视下,何桑手心的汗越冒越多,几乎浸湿了袖口。 “打开门,先通风。”梁迟徽食指弯曲,指节触了触她脸蛋,爱怜的,纵容的,“实在不舒服,在车里吃面?” 何桑慢慢泄了口气。 这两日频繁呕吐,保姆撞见三四次了,梁迟徽没有当面戳破,她也清楚他起疑了。 他防备归防备,待她算得上极尽宠爱,她鼻炎复发偶尔打个喷嚏,梁迟徽第二天出门上班都会细致叮嘱她,下班一边脱衣服一边关怀她,真是捧在掌心,视若珍宝。 她吐得这么难受,他不搭理,显然有所察觉了。 吃完鸡汤面,下山的途中,车厢分明无声无息,却好似有无数的枷锁,无数的喇叭,禁锢住何桑,折磨得她心神不宁。 “去医院。”梁迟徽突然开口。 “迟徽!”何桑大惊失色。 “怎么?”他嗓音清朗,润和,不疾不徐又恰到好处堵住她嘴,“不愿意去吗。” 她平复了一下,“我没病。” “兴许怀孕了呢。”梁迟徽眼睛含笑,倒不如不笑,何桑浑身发麻。 “骆教授是中医妇科的圣手,他诊脉没有...” “骆志礼单独找过我。”梁迟徽打断她。 他情绪总是很稳定,梁家三位公子同样的少言寡语,只是梁纪深的脾气暴,工作一贯雷厉风行,梁迟徽与梁璟的脾气和缓许多,慢条斯理井然有序的。 此刻,梁迟徽仍旧是温和的,语气也辨不明喜怒。 “他找你?”何桑警惕得汗毛竖起。 “找我聊聊你的情况。” 她幅度极小抠着手,有些魂不守舍,“聊什么了...” “受孕困难的大有人在,你不属于。” 车内一片死寂。 好半晌,梁迟徽握住她手,轻轻拨开,“抠破了。” 她一怔。 低头的一霎,一缕长发披散在耳鬓,不偏不倚扫过他左手虎口。 梁迟徽胸膛涌动着一股烫意,痒痒的,软软的。 像是一道爆炸的天光,从裂痕里射出,激活了他死去的、封闭的欲望灵魂。 如果她怀孕了,自己同意她生下,留下孩子亲自抚养,年长日久视如己出,威胁牵制老三的同时,会不会动摇她对老三的情意?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随着岁月增长,越来越依恋男人的好,越来越习惯一种固定的生活,是容易生情的。 这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一浮现,梁迟徽迅速掐灭了。 他皱眉,手支着额头。 整个人的气压一沉再沉。 第396章 我想要接她回来 梁纪深站在市局二楼的天窗打电话,何桑关机了。 他时不时打一个,万一她逮到机会联系外界,起码能和她说一两句。 不过他一直打,一直关机。 一名警员拎着笔记本上楼,“哎,梁检,您不去审讯室?” 他回过神,把手机揣兜里,“我没有审讯嫌犯的权力,昨天梁延章是配合调查,没有定罪,我了解他的突破口,所以我出面。他既然认罪了,你们今天正式提审,我再参与是违规。” “唉哟,我忘了,您辞职一年多了。”警员进入审讯室,关上门,厚厚的铁窗隔绝了里面的对话。 梁纪深伫立在熏黄的夕阳下,眼窝熬出淡淡的乌青。 梁璟的红旗l5泊在大院一小时了,五点钟,终于走出赵凯的办公室,和梁纪深碰了一面,“在录口供?” “嗯。” 梁纪深的烟瘾大,心事又重,抽烟一根接一根,喉咙微微嘶哑,“何桑在梁迟徽手上。” “你什么意思?”梁璟坐在长椅上。 他坦白,“我的意思是接她回来。” 梁璟一筹莫展,“老二不肯放人吧。” 他又嗯。 “我也接不了。”梁璟的顾虑多,“何桑是二房的准儿媳,在圈里人尽皆知,梁二夫人称呼了一个月,我作为大哥,强行接回二弟媳,送到三弟这里,合适吗?” 梁纪深耐不住性子,“我担心她不安全。” “老二对何桑是有感情的,不至于下手。何桑名义上是他的人,你这个关头抢她,逼急了老二,反而不好控制。”梁璟从椅子上起来,“梁家在风口浪尖上,不要节外生枝了。” 梁纪深垂眸,敛去那一丝波澜。 ...... 车驶入总医院,是傍晚六点。 梁迟徽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妇产科预留了一张主任的门诊号,等何桑过来。 主任是一名中年女人,蛮亲和的,登记她的姓名年龄,“末次月经是什么时间。” “3月份。” “两个月没有了是吧。” “我月经不准...” “在家验过吗?” 何桑摇头。 梁迟徽认真听着,“是怀孕吗?” “化验吧,很快出结果。” 她瞬间绷直了脊背。 “别怕,我在。”梁迟徽在一旁安抚呵护她,乍一瞧,像一对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妇,满怀期待一个小生命的降临。 事实上,何桑一清二楚,怀孕对于梁纪深而言是多么大的软肋,对于梁迟徽而言,又是多么大的把柄。 她想方设法瞒天过海,到底是瞒不过了。 露馅了。 何桑抖得更厉害。 医生录入完信息,递给梁迟徽缴费单,“三楼左拐,抽血窗。” 他记得何桑发烧打针疼哭的模样,不由揪心,“疼吗。” “抽血多多少少会疼的。”医生打量何桑,“你晕针吗?” 她面色苍白,强颜欢笑,“我不晕...” “没事,你有运气的,赶上小刘值班了,小刘是我们医院最会扎针的护士,蚊子叮一样。” 梁迟徽将何桑搂在怀里,她脚下虚浮,一步一趔趄,仿佛剥离了魂魄。 “还查吗?” 他停在楼梯口。 “你有没有怀孕。” 何桑沉默。 “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欺骗,具体怎么处理,可以和我谈,可以商量,你一个人消化,隐瞒,是我最不喜欢的。” 她凝望着地面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从怀孕到生产,即便是流掉它,都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需要精心养护,百般慰藉,你独自承受这一切,承受得了吗?”梁迟徽命令她,“何桑,抬起头。” 何桑瑟缩着,缓缓仰起脸。 “你胆子太大了,你倚仗我对你的不忍,不舍得,肆无忌惮。”梁迟徽越过她,直奔抽血窗口,“必须挨这一针,狠狠地扎你,让你吃点苦头。” 她擦了擦眼泪,走过去。 撸起袖子,一条纤细孱弱的胳膊,梁迟徽在气头上,到嘴边的话却是,“护士,劳烦您轻一些,她怕打针。” 护士笑,“我手法好,不痛的。” 走廊的另一端,王太太和女儿结束产检,凑巧路过这边,一眼发现梁迟徽陪着何桑抽血。 她诧异,“那不是何桑吗?” 王太太的女儿看向抽血窗口,男人英俊挺拔,大约折腾了一天,衬衫和长裤有褶皱了,照样难以掩盖他的锋芒玉立。 他虚虚拥着女人,女人撇开头,视线回避针管,一头柔顺的青丝泻下,堆叠在男人修长结实的臂弯。 王太太的女儿冬天见过何桑,在国贸商场的阿玛尼专柜,何桑背对店铺的大门,试用口红。 梁纪深戴着茶色墨镜,揽住她腰,虽然遮蔽了双眼,那一抹铁汉柔情是无法遮挡的。 “怪不得梁家的老二老三都喜欢她,是漂亮。” 不张扬,不攻击。 宜室宜家,温婉小意。 乖媚的情致味。 皮囊对高阶男人的诱惑力并不大,知趣且美得有特色,有头脑,一半的传统,一半的独立,这种复杂的特质,是上流情场的头号杀手锏。 “月初有传言,何桑怀孕了,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王太太眯眼注视这一幕。 十有八九是梁三公子的。 王总混迹商场,一手赚张氏集团的钱,一手攀上梁迟徽,有本事在张家和梁家之间左右逢源做间谍,当然是慧眼如炬了。 二房不对劲。 尤其是何桑与梁迟徽不对劲。 梁氏集团如今深陷麻烦,公司有问题,董事长率先遭殃,梁迟徽保不齐要翻车了,名利场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卖梁纪深一个人情,好歹是有用处的。 ...... 梁纪深这会儿刚回到中海集团,在加班召开董事局会议。 程洵接到保镖的电话,跟丢了梁迟徽的车。 “在哪跟丢的?” “马场。” “废物!”程洵挂断。 正要和梁纪深汇报,又一通电话打进来,是一串陌生号码。 他摁掉。 直到对方打第二遍,他才接听。 电话中是女人的声音,“程秘书,我是张氏集团王总的太太。” 程洵一怔,“我与您没有往来。” 王太太气定神闲,“我找三公子,事关何小姐。” “何小姐?” 程洵不敢怠慢,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向梁纪深转述了王太太的原话。 第397章 发疯 梁纪深接过手机,等王太太出声。 王太太晓得他一贯谨慎,凡是来意不明、有商业竞争的同行,他非常摆架子,也沉得住气。 “梁总,打扰您了。我这里有一个重磅新闻,相信您一定开心。” 梁纪深另一只手翻阅文件,表现得没耐心,“我不喜欢故弄玄虚。” “二公子陪何小姐在总医院的妇产科抽血化验,老王的高中同学在泌尿科上班,恰好值班,我委托他打听,得知何小姐果然怀孕了。” 梁纪深脑子轰隆炸开,沸腾的火焰迅速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像是在一座孤岛,忘了身份,忘了时间,忘了城市,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黑白,大漠,一切都黯然失色,失声了。 良久,他从浑浑噩噩之中惊醒,猛地站起。 膝盖撞在会议桌的边缘,震得杯内茶水四溅,做述职报告的部门主管吓了一跳,“梁副总...我马上改,我连夜改!” 梁纪深知道这是公家的企业,公家的下属,不容他任性来去自如,他用力捏住桌角,身体剧烈地发颤,强行平复下来。 会议召开了四十五分钟。 八点,红旗l5驶出中海集团总部大楼,国旗庄严肃穆在灰白色的楼顶飘扬。 梁纪深一路疾驰,车窗打开,狂风裹着雨后的土腥味卷进来,吹得他心底一股股的巨浪,滚烫,鲜活,他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一寸寸冲击撕裂的感受。 他其实不抱期待了。 大夫告诉他,自然怀孕的几率渺茫,中药调理也只是辅助,必须借助高科技的手段怀上,不过要吃大苦头。 何桑最怕在医院吃苦头了。 她胆小得可怜,皮肉又娇气,一碰是淤青,愈合慢,折腾她比折腾梁纪深自己,还让他难受。 梁纪深没动过那念头。 也没想过有这一天。 途经车水马龙的南北街,红绿灯在闪烁,映在他眼睛,深邃明亮,浓郁得化不开。 ...... 何桑坐在诊室里,紧张的呼吸都停止了。 时而耳鸣,时而头晕,梁迟徽那张脸在她视线里模糊成一大团白雾。 森寒的,令人畏惧的毒瘴。 “恭喜啊。”医生道贺,叮嘱他孕早期的注意事项。 梁迟徽神色平和,认真记录,“山楂,桂圆,柿子禁食是吗。” “少量的配菜配茶,最好不吃。” 他回忆了一下,“你这几天吃过山楂。” 男人的气息太近,热烘烘灌入她耳朵,她一僵。 她一清二楚梁迟徽讨厌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又或者他有所企图,“欢迎”这个孩子。 何桑心慌意乱。 “别吃山楂了,吃草莓,水蜜桃。” 医生开药单,“备孕期间补充叶酸了吗?” 梁迟徽合住化验报告,“没有。” “太马虎了,备孕的常识啊。”医生埋怨梁迟徽,“你戒烟戒酒了吗?” 他控制着情绪,没回答。 “戒酒了...”何桑小声,“偶尔抽烟。” 梁纪深3、4月份正在备孕,饮食习惯确实小心,烟酒大减。 “加班多,睡眠不太好...” 梁迟徽松了松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表情格外深沉,不自在。 从医院出来,天色完全暗了,街巷的雨水在蒸发,夜幕下是无边无际的潮湿,霓虹灯好似一颗颗斑斓的小水珠,梁迟徽走在前面,面孔幽淡冷寂。 “迟徽。” 他没反应。 “迟徽!”何桑拔高音量。 男人停住,回过头。 “你什么打算。”她鼓足勇气。 梁迟徽注视她,她逆光,纤细的影子横在他胸膛,像一柄镰刀,切割他的心脏。 “你呢。” 何桑没有答复他要还是不要,一锤定音反而没了转圜的余地。 折中的答案,给彼此空间,过渡,适应。 “我再考虑考虑。” 梁迟徽望了她好一会儿,“可以,我不强迫你决定。” 对面路口,蛰伏着一辆黑色大车。 驾驶位的男人双眸漆黑,深不见底。 车发动,朝医院门口滑行了一段,大约顾忌什么,又熄灭。 挣扎着再发动。 反复数次。 彻底安静了。 车窗缓缓升起,男人侧脸线条紧绷,手臂筋脉如同青紫色的小蛇,遒劲凸出,恣意膨胀。 梁纪深快要发疯了。 但梁迟徽是真的疯。 一个斯文儒雅文质彬彬的疯子,一旦狂性大发,比暴戾的疯子更麻木不仁,更不计代价。 咬人凶狠的狗,往往是不叫的狗。 一口咬断。 何桑现在是二房的人,梁迟徽攥着她不撒手,他贸然去抢,去闹,后果是不可控的。 她禁不起一丝一毫的意外。 梁纪深右手不由自主抖着,好半晌才点燃烟头。 他后仰,大口吞吐烟雾,全身每一处关节在这一刻被碾压,粉碎到骨髓的深处。 第398章 他容得下我的孩子吗? 回到公馆,保姆迫不及待在玄关迎接,“先生,检查结果是?” 梁迟徽捏着鼻梁,“明天开始烧一些孕妇爱吃的菜肴。” “哎呀,我的眼力啊,没错的!何小姐真是怀孕了吧。”保姆喜滋滋的,“梁家有长孙了,父传子,爷传孙,家业就是一脉传承的,您更加名正言顺了。” 何桑尴尬又拘束,换了拖鞋,愣着不动。 “先生,梁氏集团的律师组长在您的书房。”保姆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何桑,“我去煮一盅阿胶燕窝,您先解解渴,不急着运动,熬过前三个月,再慢慢运动,您太瘦了。” 她嘟囔,“我一百斤了。” “起码养到一百二十斤,女人富态是贵相。” 何桑觉得梁家的保姆无论是伺候哪位公子,住哪套宅子,格外的封建传统,不排除她们是故意讲好听的,有钱有势的喜欢“贵,富,上流,底蕴”之类的赞美,佣人投其所好也是工作。可老宅的保姆实打实是封建,翁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出生于40年代末,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规矩是那时候定下的,芳姐的母亲是老太太的保姆,芳姐是翁琼的陪嫁保姆,观念根深蒂固了。 “胖点好看。”梁迟徽打量何桑,“不必焦虑,胖有胖的美,瘦有瘦的美,各有千秋,怎样都好。” 保姆在厨房忙碌,何桑端着杯子喝水,“二百斤呢?” “你可以试试三百斤,然后改名字,叫何玉环。”梁迟徽调侃她,“我也好奇是什么模样。”他抬起手,摘下绑住马尾的发绳,她头发解脱了一般,涌动着散开,黑宝石的光芒。 “我理解老三了。” 梁迟徽没头没尾地撂下这句,上楼,反锁了书房门。 律师从沙发上起来,“按照您的指示,昨天律师团举报赵凯非法扣押梁延章,不过...”他话锋一转,“情况不妙。” 梁迟徽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按摩着太阳穴。 “首先,梁延章关押在市局这五天,没有任何一个警员以‘办案’的名义审讯他,只有三公子出面逼他交代,而且过程公不公,私不私的,我们没法举报,除非先举报三公子违规参与案件,可惜梁延章不同意,只好不了了之。” 保姆这时敲书房门,询问吃不吃宵夜。 “不吃。”梁迟徽声音低沉,“她回房了吗?” “何小姐累坏了,没洗澡躺下了。” 他皱眉,“医院的病菌多,不洗澡不行。” 保姆隔着门,“那我喊醒何小姐?” 梁迟徽静默了一秒,“你休息吧,我稍后过去。” 保姆离开,律师接续汇报,“其次,广和集团的资金流入了钱庄,钱庄的资金流入了借贷市场洗钱,这条线索指向姚夫人的泰国工厂。虽然老j没有出卖姚夫人,但三公子在泰国的人脉广,他联络了老j的仇家,仇家愿意合作,毕竟剿灭了老j,仇家有利可图。” 律师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图纸,“泰缅边境一所油漆制造厂的3号仓库,是老j储存现金的库房,其中三分之二是姚夫人的钱,仇家已经摸清底细了。” 梁迟徽仍旧阖目,“在泰国境内?” “是。泰国警署和三公子有些交情,只要确认是姚夫人的钱,估计会协助。” 梁迟徽睁开眼,凝视窗外灯火璀璨的大厦,“你们律师团不如省里的领导高明,见识太短浅。梁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根基庞大,翁家在海外有威望,尽管两家不和睦,有梁璟做纽带,终归是翁婿姻亲。上面明知梁家有大问题,照样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证据不足,梁延章控告赵凯诽谤,海外华人圈与冀省权贵圈会爆发大震荡,瞧市局的笑话。” 律师恍然大悟,“所以三公子是给赵凯挡枪?” 梁迟徽把玩着书桌上的玉蟾蜍古董,“佟二是凶手,至今下落不明;佟大指控梁延章雇凶,却交不出录音和汇款记录,人证物证都不够,市局不能拘押。如果无罪释放,他恢复了自由,会清理掉所有残留的罪证,因此老三向省里保证,亲自攻破梁延章,追回梁家在境外的资产。省里只顾大局,至于梁纪深个人违不违规,在百亿赃款面前不值一提。” 律师诧异于梁迟徽看透了玄机,“三公子成功了,赵凯再接手审讯,是市局的功劳。假如失败了,赵凯自始至终没有和梁延章正面冲突,这场风波演变成梁家的内讧,赵凯允许市局以外的人员擅自进出,挨个处分,最多降职,三公子承担主要责任,外界影响很小。” 梁迟徽笑了一声,“你不算太愚蠢。” 律师也笑,“本来佟二失踪,他们束手无策,可梁延章自己认罪了,这是咱们的大麻烦,即使抓不到佟二,也能定罪逮捕。” “佟二既然没用处了,拿他哄一哄何桑。” 律师明白了,“送去市局吗?” “嗯。” “他...嘴巴严实吗?” 梁迟徽挪椅子站起,“佟二是必死无疑的罪,他没有妻儿,兄弟相依为命,佟大如今逃不掉牢狱之灾,大嫂是最后的亲人了,他只求大嫂衣食无忧,余生安稳,为什么不严实呢?我平安,才有他大嫂的平安。” 律师点头,“那您安心吧。” 梁迟徽走出书房,推开主卧门。 何桑趴在床中央睡着,她总是趴姿,一个姿势睡到天亮。 他放慢了脚步,尽量无声无息地靠近。 长发从床沿摇曳倾泻,仿佛一泓清泉之上,一层粼粼的水光。 温柔得没骨头,没气力。 梁迟徽坐下,掏出口袋里硬邦邦的物件,是她还给他,被他扔掉,又捡回的婚戒。 他轻轻套入何桑的无名指。 皎洁的珠钻,如玉的她。 梁迟徽抚摸着。 ...... 第二天上午,姚文姬和梁延章见了一面。 梁纪深赶到市局是十点,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户,一男一女,一坐一站。 赵凯和几名下属在隔壁戴着监听器,梁延章的房间是一堵墙,而赵凯的视野是一扇落地窗。 市、区局专属定制的单面可视玻璃。 “我的下场不会太好。”梁延章凄惨一笑,“文姬,这辈子我补偿不了你了。” “你下辈子也补偿不了我。”姚文姬拍着自己胸口,“因为你,我放弃了曾经的挚爱,失去了清白,婚姻,女人最在乎的东西统统毁在你手上,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梁延章下巴的肌肉在抽搐痉挛。 “迟徽争气,他在商场的心机谋略远胜过梁璟和梁纪深,你不喜欢他,也不得不培养他。你心知肚明,梁氏集团交给他才会蒸蒸日上,老大和老三适合从政,不是经商的好苗子。”姚文姬一步步逼近他,“我背叛你,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冲迟徽撒气,他自幼在老宅生活得战战兢兢,一次又一次的亲子鉴定,你想过他长大以后的颜面吗?保镖,佣人,亲戚,哪个不是拜高踩低?你不重视他,外人会善待我的儿子吗?他们奚落欺凌迟徽,讨纪席兰的欢心,她高兴了,吹一吹你的枕边风,涨涨薪水,获取好处,于是他们变本加厉。” 梁延章身躯佝偻着,苍老了不少。 “我对你们母子有愧...” 姚文姬鄙夷笑,“你爱我吗?” “爱。” “不,你爱的不是我,不是纪席兰,你经历了那么多女人,你爱过谁?你只爱自己的私心,爱你的胜负欲。”姚文姬痛快笑着,“你的梁家,你的心血,我赔上整整三十三年的青春,侵吞得一分不剩了。” 赵凯神情冷肃,摁下录音键。 “老三有天大的本事也追不回,几百亿泰铢在一个缅甸籍男人的地盘,你知道交接流程多么复杂吗?” 赵凯直勾勾盯着玻璃那边的姚文姬。 “延章,好歹夫妻一场,我替你惋惜呀。你辛苦了一生,到头来,你的钱、你的家产改名换姓,你的儿子以你为耻,你后悔吗?翁琼是真心爱你的,翁家是真心扶持你,梁璟和老三是真心孝顺你,你眼瞎,心盲,活该落得今天的境地。” 梁延章目光呆滞,空洞。 赵凯吩咐警员,“把姚文姬带回去。” 警员押着姚文姬出来,梁纪深走进去,戾气揪住梁延章的衣领,眼神凛冽决绝,“何桑怀孕了。” “梁迟徽有可能挟持她出境。” “大哥年近四十岁无欲无求,梁迟徽自身难保,更指望不上他结婚生子,我整顿完中海集团,老张安排执行一个秘密任务,风险未知。何桑肚子里大概率是梁家唯一的血脉了,是你唯一的子孙。” 这三句话,平地惊雷。 梁延章浑浊的瞳仁泛起一抹亮光,“多大了?” “一个多月。” “保得住吗?” 梁纪深面无表情,“你希望保住吗?” 椅子嘎吱嘎吱尖锐地响,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梁家子孙薄...老三,千万保住梁家的长孙。” “梁迟徽是梁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你为了集团不破产,股票不暴跌,不肯供出他。何桑怀着我的骨血,梁迟徽容得下我的孩子吗?姚文姬容得下你的长孙吗?” 字字插在梁延章的心口,他面如死灰。 “梁氏集团,长孙,你选择一个。”梁纪深拉开门,背对他,“下午赵凯正式提审你,全程开启审讯记录仪,我没资格在场,你好好考虑。” 第399章 不真实的温馨 何桑凌晨吐得厉害,吐到天亮睡着,十一点才起床下楼。 厨房叮叮咣咣的杂音,她走过去,里面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保姆正在和她介绍厨具用品,使用方法。 “何小姐不吃葱姜蒜,菜叶,白糖...” “苏姐。”她奇怪,“这位是?” “是照顾孕妇的营养师。”保姆笑吟吟,“先生也是初次当父亲,没有经验,虚心请教了林太太。林太太的娘家堂妹从孕期到坐月子都是营养师配菜的,伺候得可好了!” 中年女人鞠躬,“何小姐,我姓谷。” 何桑脑子回响着梁迟徽虚心请教林太太这句话,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不流掉了吗? 生下养着? 挟天子以令诸侯,胁迫梁纪深? “何小姐...您不满意吗。” 在保姆的催促下,她回过神,“我忌口多,比较挑食,辛苦谷老师费心了。” 她又问保姆,“迟徽回家吃午饭吗。” “回家的。”保姆指着落地窗,“早晨工人安装了一个秋千架子,您无聊去玩玩。” 何桑循着保姆的手势果然发现了一个秋千,是紫色的框架,安置在芭蕉丛中,紫与绿交映相缠,十分漂亮。 梁迟徽中午踏入玄关,门后传来一阵铃铛响,羊驼趴在鞋柜处,啃他的拖鞋,他脚一踹,羊驼受了惊,大口的唾沫啐他,保姆慌慌张张驱逐,“去后院!” 羊驼绕着梁迟徽转了一圈,瞅准时机啐他,接二连三地啐,下小雨似的,保姆气得抄起晾衣杆扔它,“它是坏,专门啐您,连保镖都不啐的。” 梁迟徽脸色阴森,“老三养的,什么人养出什么德行。” 保姆不敢搭腔。 他脱了西装,“太太吐了吗。” “没吃东西呢。” 梁迟徽皱眉,“没胃口?” “等您呢。” 他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我可不信。” 梁迟徽直奔后院。 冗长的木廊延伸至篱笆架,地板积过雨水,尽管及时清扫了,颜色也浸泡得发暗。 阳光照射在叶子,又从罅隙洒落到秋千上,何桑不曾留意木廊的入口多出一抹人影,她赤脚,小腿光裸,玫瑰粉的裙子衬得肌肤是珍珠般的光泽。 何桑哼着古筝的曲调,她不擅长唱歌,尤其唱得不认真,更是不堪入耳。 梁迟徽遥遥凝望她许久,迈步靠近。 掌心蒙在她眼睛。 “打劫。” 秋千不稳,颠得很,何桑身体荡来荡去的,“劫什么。” “你有什么。” “我有澳白的珍珠项链,都给你。” “你舍得?”梁迟徽有几分不悦,“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羊驼。” 那只手一紧,缓缓下移,捂住她的嘴,“羊驼有手吗?你调皮过头了。” 何桑后仰,几乎横躺在秋千,自下而上看着梁迟徽,“公馆除了你,保姆和保镖不会吓唬我,没悬念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梁迟徽也看着她,“真碰到打劫的,你够大方。” “破财消灾啊。”她振振有词,“你希望我平安,还是希望我护着钱?” “那也不能送澳白和婚戒。”梁迟徽胸口哽了气,骂不得,怨不得,“婚戒不许再摘了。” 叶子间的光斑像一颗颗绚丽的泡沫,何桑眉眼浮光掠影,浓白,焦黄,暖融融的,梁迟徽沉浸于不真实的温馨,恍了神。 他伸手,扶住嘎吱作响的铁链子,“晕吗。” “不晕。”她摇头,“你听过赵飞燕吗?” “听过。” “赵飞燕可以在手心跳舞。” 梁迟徽担心她摔了,控制着荡起的幅度,“你也可以是吗。” “我可以在秋千上。” 他扬眉梢,不大信。 何桑停下,双手垫在下巴,晃动脖子,倒是顾盼神飞,“新疆舞。”她姿势豪放甩胳膊,“藏族舞。”又掩住面孔,掩了一秒,撤了手,瞪着浑圆的大眼,“川剧变脸。” 她的“舞蹈”串烧,新意十足,梁迟徽万万没料到,忍俊不禁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大学的期末作业是表演小品,我表演了这个。” 梁迟徽握住她手,“分数呢?” “班里第二。” “不错。”他抚摸何桑无名指的钻戒,又重复了一遍,“不许摘掉。” 冰冰凉凉的戒圈,温温热热的指尖。 她抿唇。 “回答我。”梁迟徽一本正经,“摘不摘?” 何桑迟迟不应声。 男人往前一步,手臂揽住她,摁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林太太是午餐时候过来的,拎了一盒无糖蛋糕,恭喜梁迟徽喜得贵子。 “刚一月有余,男女未知。” “贵子,贵女,一样的。”林太太撂下蛋糕盒,“投胎到梁家啊,是八辈子的积德行善,含着一百枚金钥匙出生,我实在眼红。” 梁迟徽轻笑,“林太太的幽默与日俱增啊。” 保姆切了蛋糕,梁迟徽没吃,何桑吃了两块,林太太诧异,“您食欲蛮好的,我怀孕初期险些吐出胆汁了,瘦了七八斤呢,中期才慢慢不吐。” “她也吐。”梁迟徽手扣在她小腹,真有一股慈父的样子,“睡眠差,夜里吐,白天好点。” 林太太夹着餐盘内的鱼肉,“我的拿手好菜是烧鱼,晚餐我露一手,梁太太多吃点,补一补营养。” 范助理这时从外面进来,梁迟徽说了一声失陪,带着他上楼了。 何桑心思开始活泛了,她搅拌着托盘上的蛋糕胚,“我想吃蚵仔煎了。” 林太太拧眉,“冀省有卖蚵仔煎的吗?” “我去南方巡演吃过,挺馋的。” “您是小祖宗,您想吃啊,梁董跑到天涯海角也买回来。”林太太起身要去找梁迟徽,何桑拦住她,“我现在吃,吃正宗的,新鲜出炉的。” “现在哪有啊。”林太太为难。 何桑压低声,“冀省有一家,在盐湖小吃街,老板是福建人,老三买过一次。” 林太太不混上流主妇圈,她是事业家庭均衡型的太太,她的事业是辅佐林总,林总的会议发言稿很少由秘书写,是林太太润笔,颇有内涵的女性,和那群打麻将晒奢侈品的富太太不是一个精神层次的,混不到一块。 圈子有差异,自然不太知晓何桑和梁纪深的纠葛内幕,有耳闻,不深入。 “那您让三公子买,您如今是他的二嫂,小叔子为嫂子尽心是应当的。” “二房和三房闹得凶,我怕迟徽不乐意...”何桑故作贤惠识趣。 林太太恍然大悟,丝毫不怀疑,“也对,豪门兄弟一旦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她主动跳坑,“我让三公子捎一盒热乎的,我取了给您送来,梁董以为是我买的。” “那可太麻烦林太太了。”何桑欣喜,“我告诉您手机号,要一盒蚵仔煎,蚵仔煎斜对面的韩式炒年糕我也馋了,但那家的卫生又脏又乱,你提醒老三去一趟后厨,盯着厨师炒,墙角啊,碗厨啊,仔仔细细检查,不卫生不行的,对胎儿不好。” 林太太笑,“我记住了。” 第400章 梁先生要么是发情求偶,要么是求到偶了 梁纪深中午有一档应酬,在燕山大酒楼的包厢宴请土地部门的领导,批一块地。地皮位于冀省和外省的交界处——龙湖区。北方规划的华侨新区,政府预计投资数十亿,几大房产集团都在抢这盘肥肉。 他在中海集团的任期是一年,老张的要求是整顿历史遗留问题、肃清贪腐,已经完成任务了,后面的八个月无功无过,不赔不赚,就算交差了。 不过梁纪深争强好胜,不肯虚度八个月的光阴,龙湖区的项目流入市场,他第一时间和部门负责人打招呼,他口碑好,以前是市检的,老张的爱徒,他出面的分量、档次、格局,远远超过唯利是图的商人。 饭局上基本达成了口头协议,中海集团会是华侨工程的开发商,至于是唯一的开发商,还是开发商之一,取决于其他竞标企业的综合实力。梁纪深的目标是拿下唯一的开发商名额,给冀省、中海集团一份厚礼,再功成身退。 一点半结束应酬,梁纪深破例饮了少量的啤酒,他为了保持腹肌线条从不喝啤酒,奈何月初下达的禁令,公务人员禁贵价酒,禁娱乐交际,禁公费吃喝,土地部门的负责人嗜好吃川菜,又不喝饮料,喝了一箱冰镇啤酒,他不得不陪着。 啤酒没什么度数,因此他也没有醉意,加上工程洽谈顺利,特别是何桑怀孕了,他由里到外散发的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魄力,愈发英俊夺目。 路过员工大厅,他心血来潮停在一名女职员的工位,检查后勤部的采购报表。 那名女职员吓得结结巴巴,“梁副总...我昨晚发烧了,没来得及赶工...” “退烧了吗?” 她一愣,办公厅的员工都愣住。 “退烧了...” 梁纪深心情甚好合住文件夹,“工作重要,健康也重要,报表下班前交给主管,不碍事的。” 他一边解着西服扣,一边进入办公室,抬手搭在衣架上,程洵道贺,“恭喜梁先生。” “先保密。”他落座,喝了一口浓茶,“装作不知情。” “我保密,您保不住。”程洵拾起办公桌的相框,模糊的镜像是他春风满面,“您乐开花了。” 梁纪深把相框摆回原处,不笑了,“公事进展良好,仅此而已。” “是。”程洵憋笑,“您是工作狂,您为公事高兴,无关私事。” 他淡淡嗯。 程洵随即正色,“老董事长仍旧没有供出二公子。” 梁纪深倒是镇静,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如果梁迟徽垮台了,梁氏集团满盘皆输,股票暴跌,合作方索赔,所有项目废掉,在剧烈的市场动荡下,多方的竞争势力会集体蚕食瓜分梁氏,导致不可挽回的破产。 梁延章四十年的心血,梁家维持了半个世纪的辉煌,他岂会甘心。 与其连根拔起,不如保一条根。梁迟徽有足够的能力稳住梁氏集团的大盘,等风头一过,东山再起。 梁迟徽如此从容不迫,正是算准了梁延章会作出利益的取舍。 办公大厅里,员工围拢在一起议论纷纷,“梁副总受刺激了吧?上星期三我一个小小的失误,他很严厉训斥我,根本不懂怜香惜玉。” “哟。”公关部的员工八卦敏感,“梁副总不是看上她了吧?” “瞎猜什么呢!”另一个员工反驳,“她也配?一个普通小职员,梁副总扶贫呢?给梁家当保姆差不多。” 她们大笑。 坐在工位设计图表的男职员一针见血,“暴脾气的男人变温和了,要么是发情求偶,要么是求到偶了,梁副总的性子呢,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大概率是求偶成功了。” 女职员们醍醐灌顶,“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尿性了,我们信你。” “又是话剧演员吧?” “戴了一顶演员的绿帽子了,梁副总那么不长记性,再戴一顶啊?” 越聊越没底线了,她们匆匆收场。 ...... 梁纪深的办公室这会儿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是梁氏集团律师组的组长,汪律师。 本来没有预约梁纪深是不会见的,但他口口声声说有重磅内幕,梁纪深才吩咐程洵带他上来。 “梁迟徽给汪律师开出的年薪,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梁纪深漫不经心转动着真皮座椅,时而面对他,时而背对他,一副恣意不羁的模样。 汪律师如实相告,“天价。” 座椅轱辘是新的,格外灵活,一不留神,滑出了办公桌,梁纪深长腿支地,急刹住,“汪律师有过人之处。” “其实梁董的逻辑性和睿智在我之上。”汪律师谦虚坦白,“他不需要我出谋划策,他需要的是我光明正大的特权,比如在警方的眼皮底下接触梁延章,传递消息。并且我在市局、区局、监狱多少是有人脉渠道的。” 梁纪深眯起眼,操控着座椅挪回桌后,点燃一支烟,“抽吗?” 汪律师婉拒,从公文包抻出一张图纸,铺在桌面,“您熟悉吗。” 是泰缅边境油漆制造工厂的仓库图。 姚文姬在泰国的“金库老巢”。 梁纪深动用了当地无数的钩子和眼线,大费周折弄来的。 “你怎么拿到的?”他心头一震。 涉及姚文姬,涉及梁家二房,在调查期间的任何线索皆是机密。 稍有泄露,凭梁迟徽手眼通天的本事,完全可以扭转趋势,化险为夷。 对于高智商,高情商,高地位的“三高”危险人物,警方一向慎之又慎。 汪律师说,“各行各业,有金字塔尖的精英,就有平庸之辈,有好人,就有坏人。商人奸诈贪财,三公子是例外,您清廉磊落;警察赤胆忠肝,同样有极其少数的例外。” 梁纪深叼着烟,面目沉郁,“奸细是谁。” “在外市,顾江海管辖的区局。” “姓什么。” “我不晓得。”汪律师摇头,“通过企业邮箱联系。” “梁氏集团的邮箱?” “是,有密码的,专业的计算机团队登陆,下载打印,再删除得毫无痕迹。梁董多疑,他会将机密文件派发给不同的下属,下属之间互不认识,远程协作,汇总到他手中。包括范助理,没资格统筹,只是执行。” 汪律师讲得头头是道,不像假的。 梁纪深审视他,“我和梁迟徽是对立阵营,你这是背叛。” “我受雇于梁氏集团,应该在其位谋其职,可我分辨得了善恶是非。”汪律师郑重其事,“三公子会因为金钱昧良心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敬慕三公子的品性,不愿与梁董同流合污。” 梁纪深一改懒散相,站起致歉,“汪律师,我失礼了。”他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汪律师面前。 汪律师的确渴了,喝完这杯,梁纪深又斟了一杯,“汪律师不止一个来意吧。” “梁董安排佟二去市局自首了。” “今天吗?” “晚上九点钟,梁董的意思是趁着天黑,丢在市局后门。佟二挨了打,腿脚不利索,自己走不了。” 梁纪深抬腕,两点五十分。 估计还没行动。 既然是梁迟徽安排自首,他百分百有退路了,佟二的供词肯定会撇清他,撇得干干净净,而不是牵扯他。 梁延章和倪红也死活不招供他,佟二是最后的突破口了。 只剩一个办法了,抓现行。 倘若堵截住佟二和梁迟徽同场,梁迟徽的心理素质好,佟二未必。 总会有漏洞的。 “佟二藏在什么地方?” “在本市,我不知道详细地址...”汪律师话音刚落,梁纪深的手机响了。 来显是林总。 碧玺公馆的林长治。 梁纪深示意了一下汪律师,接听。 第401章 宁可憋了自己,不委屈梁太太 “三公子,我是林长治的太太。”林太太在后院的芭蕉树下,随意拨弄着叶子,“梁太太委托我请您买一份蚵仔煎和韩式辣炒年糕。” 何桑是纯中式的北方口味,对南方的特色菜系和日韩食物接受度不高,跟了梁纪深之后,才尝试苏浙菜和粤菜,慢慢适应了口味,她从未吃过蚵仔煎和韩式菜。 梁纪深眯起眼,“您在她身边吗。” “我在碧玺公馆14号院。” 他捻灭了燃尽的烟头,又续上一支,“二哥也在?” “梁董在书房呢。” 梁纪深隐隐猜到何桑的意图了,“我下班去买,是哪一家?” “盐湖小吃街...福建老板的店铺。”林太太回忆着,“炒年糕是蚵仔煎斜对面的韩餐店,不过环境有些脏,梁太太叮嘱了,厨房的墙角啊,餐柜啊,您全程监督清洁工消毒卫生,梁太太怀——” 林太太后半句戛然而止。 梁纪深抑制不住地浮起笑意,语调故作平和,不露马脚,“她怀什么?” 林总告诫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家有三房太太三个儿子,恩怨复杂,二房没公开喜讯,必然有顾虑。 “梁太太怀疑锅具不干净。”林太太反应敏捷,“麻烦三公子了。” 梁纪深收敛了笑意,“好。” 他挂断电话,盯着跳跃的火苗。 何桑在暗示他,韩餐店有问题。 盐湖距离郊区马场直线十公里,盐湖港是冀省第一大港,往来货运,旅游观景,人流量巨大,十有八九是务工工人和外地游客,没有户籍不好盘查,佟二极可能藏匿在盐湖附近。 以梁迟徽的谨慎,梁延章和姚文姬双双“落网”,他会有兴致看马赛吗? 他是借着马赛的场合故意现身,给警方、给外界释放一个信号,他无惧调查,未遭牵连,先稳住风声,然后虚晃一枪,甩掉程洵部署的保镖,带着何桑去震慑佟二。 让佟二目睹何晋平的女儿作为人质在他手里,赵凯和梁纪深根本无可奈何,知道了他的厉害,更加死心塌地老老实实,没胆子背叛他。 精神摧残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心理战术。 杀人于无形。 “佟二挨打了是吗?” 汪律师回答:“一天挨一顿,梁董是帮梁太太出气。” “何桑什么情况了。” “在公馆被限制自由,保镖和保姆二十四小时监视她,公馆上上下下没有通讯设备。除此之外,衣食住行是最好的,梁太太提出的要求梁董百依百顺。”汪律师犹豫了一秒,“我在集团与梁董共事多年,从他担任总经理到继任董事长,所有的商务纠纷和公关舆论,他基本是找我沟通,我了解他的品性手段,倘若逼得他山穷水尽,那么梁太太有危险,我建议您用姚夫人交换梁太太。” 梁纪深含了一口浓雾,朝天花板喷出,“姚文姬涉嫌洗钱,向境外转移了上百亿,市局扣押她,我没资格做主,省里也不允许交换。” 汪律师不吭声。 从中海集团总部大楼出来,汪律师坐上车,拨通梁迟徽的号码。 “三公子明确表示,不交换。” 书房里,窗帘遮得严实,梁迟徽靠在椅背,陷入黯淡之中。 “三公子接了一个电话,对方是女人,他没有说太多,只说下班去买什么东西。” 梁迟徽示意范助理,范助理拉开门,张望楼下,比划口型,“何小姐和林太太在客厅插花,保镖一直在场。” 他收回视线,笑得高深莫测,“老三是信你一半,防你一半。” “我贸然登门,即使再诚恳,三公子肯定有戒备。” “老三一贯暴躁,尤其涉及何桑,刺激他犯错很容易。”梁迟徽叩击着烟灰缸凹凸不平的花纹,“看来,我判断有误,他心里焦急,表面却沉得住气,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汪律师胸有成竹笑,“虽然沉得住气,内心已经一锅乱麻了。您攥着何小姐,攥着三公子的血脉,不愁他不服软。” 梁迟徽起身,去客厅。 何桑坐在地毯上修剪花枝,一簇白百合和十几支绿玫瑰。 她手法生疏,不是剪得光秃秃的,就是剪了和没剪一样。林太太懂花艺,自学过园林设计,艺术总是大同小异的,所以修剪得整齐漂亮,插在白瓷花瓶里,而何桑的一张脸掩映在花束中,清新明媚,倒是人比花娇。 梁迟徽走过去,“我以为玫瑰只有红白粉。” 何桑抽空瞧他一眼,“你没见过?” 他笑了一声,“我去哪见?” “梁董是情场出了名的浪漫,异性缘好,没送过绿玫瑰呀?”林太太诧异,“冀省不少的二代子弟订购绿玫瑰哄女人呢,绿玫瑰稀有,女人喜欢。” “送包和车代表物质,是交易,送花代表爱情,从前没遇到吸引我送花的女人。”梁迟徽拾起一支绿玫瑰,递到何桑手边,“今天送梁太太了。” 她不领情,一把夺过,“这是林太太买的,你借花献佛,商人这么奸猾。” 林太太大笑,“梁董破天荒送一回玫瑰花,还是抢了我的,传出去闹笑话的。” 梁迟徽一本正经讲,“别传。” 何桑噗嗤笑。 他人高马大的,也坐下,蜷着长腿,何桑剪花,梁迟徽凝视她。 好一会儿,他伸手拢起她长发,有一缕顽皮,从他指缝泻出,他捋起,又泻下,扫得何桑耳背痒痒的。 她偏头,“怎么了?” “头发不听话。” “头发听不了话,它又不是人。” “发簪是不是太宽了。”梁迟徽夹住,珍珠发簪沿着她发梢坠地。 “是宽了,有窄的,搁在老宅了,我没带来。” 梁迟徽没有替女人梳过发髻,何桑的长发实在太丝滑,似水的柔顺,他怕扯破她,也怕揪断。 林太太打趣,“梁董在商场签约几个亿的项目,大笔一挥不眨眼的,梳头发竟然手忙脚乱了?” “女人和项目不能相提并论。”梁迟徽终于拢起了她全部头发,生涩挽出一个造型,松松垮垮地固定好,“项目轻了重了,损失资金而已,女人下手重了,会疼坏的。” 林太太理解歪了,“梁董真是怜香惜玉啊,宁可憋了自己,不委屈梁太太。” 何桑专心致志搭配花束,梁迟徽静静抚摸她的发髻,“自己选择的女人,当然要百般疼爱,绝不辜负了。” 第402章 搧了她一巴掌 梁纪深五点准时下班,匆匆进电梯,程洵在一旁汇报,“何小姐怀孕在二公子的圈子小范围传播,知情的林家、郑家比较守口如瓶,王太太和张氏集团的高管太太私下议论,范助理出面警告了,二公子对何小姐保护得很好。” “梁迟徽不会浪费这张王牌,他会在最值得派上用场的时候,亮出它。” “威胁您?” 电梯数字不断下降,停在b2。 梁纪深在中海集团存放了一辆大空间的suv轿车,方便去外市出差,许久不开了,月初车库又检修粉刷,车顶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从后备箱拖出一个棒球棍,棒头捆住防雨布,粗略清理着车窗,“不只是威胁我,人质是孕妇,赵凯也要顾忌安危,梁家的太太和长孙一尸两命,是警方的重大失误。” 程洵拉车门,“我马上通知赵局,您注意安全。” 梁纪深坐进后座,保镖在驾驶位试了试方向盘的手感和风挡的视野,“只要发现了佟二的踪迹,我会给你信号,赵凯去抓人,我撤手。” “我知道,佟二在盐湖小吃街毕竟是您的猜测,不能贸然打草惊蛇,您先蹚蹚路,有确凿的消息了,赵局出动才是名正言顺。”程洵目送这辆车驶离车库。 与此同时,梁迟徽的车也开出碧玺公馆。 抄近道朝西南方疾驰。 七点半。 盐湖港口所有船舶停泊靠岸,汽笛冒出一阵阵白烟。 天际弥漫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落日余晖笼罩在海平面,是风暴来临前诡异的宁静。 梁纪深挪开厨房灶台旁的餐橱,果然是一扇泛黄的木门。 服务员战战兢兢,“是经理...他在里面藏了一个瘸子,平时打扫卫生,也不发工资,我们几个只好服从。” 梁纪深没有刁难这些服务员,“带路。” 穿梭过小木门,是老式的水泥胡同,连接着四栋城中村的筒子楼,一栋九层,一层十二户,楼道没窗户,鞋子和外卖盒混在一起臭气哄哄。 小吃街的服务员、厨师、保洁员,凡是外地人,全部租住在筒子楼。 推开401的防盗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地上乱糟糟的,狼藉中躺着一个男人,个头不高,面黄肌瘦,正是佟二。 佟二一眼认出梁纪深,惊慌失措爬起来,妄图跳窗逃跑。 梁纪深一把拽住他衣领,“你跑得了吗?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腿脚利索的人也跑不过我,何况是你。” “你私闯民宅!”他嘶吼。 梁纪深牢牢地摁住他,“这里不是民宅,是嫌犯的窝藏点。” “我打算自首的...”佟二哆哆嗦嗦,“你为什么不给我自首的机会!” “你手上有何晋平的血债,自首与被捕都是死刑。”梁纪深凶猛一甩,佟二踉跄跌回地上,他四肢一点点瘫了,双目呆滞无神,破旧的裤裆氤氲开污渍。 吓尿了。 这就是抓现行的好处了。 嫌犯自首往往有心理准备,特别是佟二,在梁迟徽的授意下自首,该交代什么,该隐瞒什么,他脑海已经反复彩排,预设,演练,不易攻破他的防线,猝不及防的突击是最易攻破的。 梁纪深环顾这间宿舍,有四张床,佟二是打地铺的,被褥踩了一堆脏脚印,显然,员工合伙排挤欺负他这个残疾人。 他是逃犯,千方百计乞求梁迟徽的庇护,敢怒不敢言。 一旦惹事,梁迟徽厌恶他,不管他了,他彻底走投无路了。 梁纪深站在他面前,“你自首,有幕后主谋指使你吗?” “没有。”既然必死无疑,佟二也豁出去了。 “突然想通了,不愿意躲了,所以自首是吗?” 佟二视死如归,“对。” “认识梁迟徽吗?” “有耳闻,不认识。” 梁纪深笑着,“倪红呢?” “认识,倪总是我的直属上级,她亲自结账的,五十万现金。” “倪红和你们提过梁迟徽吗?” 佟二躺在那,“提过。” “这种日子过多久了。”梁纪深话锋一转,佟二一愣。 平平静静的,像老友会面聊天,“人不人鬼不鬼,乞丐讨生活,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你坚持多久了?” 佟二面色发青。 “从2月份开始对吗?”梁纪深伏低,佟二僵直,“梁迟徽养了一匹小马驹,在云海楼的办公室又养了一只鹦鹉,每天从草原空运的牧草,国外进口饲料,你这条命在他眼里连畜生都不如,包括你的大嫂李小蓉,她嫁给佟大住了十年的平房,如今有自建房,全套的新家具,她很知足了,可你清楚吗?梁迟徽的小马驹住在价值七千万的碧玺公馆,有保姆伺候。” 佟二面色越来越青了。 “你一死,你大嫂是什么下场。”梁纪深字字诛心,“梁迟徽承诺养她一辈子,你相信吗?他不兑现诺言,你大嫂去告他,在冀省告得赢他吗?一个冷血寡情的男人,你将弱势的家人托付他,是最愚蠢的。” 戳在佟二的心窝子了,他剧烈抽搐,瞳孔涣散,大口喘息。 “托付给警方,托付我,李小蓉才有保障。” 警笛这时呼啸着包围了盐湖街巷。 梁纪深走出宿舍,一拨警员当场拷住佟二,押送上警车。 ...... 何桑今晚始终心神不宁,她没有回屋睡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凌晨两点,一簇车灯照在玻璃上,照得她眼皮发麻。 熄火的动静不小,保姆也醒了,走出佣人房,打开玄关大门。 梁迟徽穿着一套深色系的商务装,整个人气场消沉至极。 “何小姐非要在客厅等您,不肯上楼休息,我也劝不听她。”保姆整理好梁迟徽的西装,“何小姐年轻,这年纪的小姑娘是男人捧着的,她这么会疼人,不多见呢。” 何桑一言不发看着梁迟徽。 市区分明没下雨,他潮漉漉的,大约从港口、湖边回来,一股湿润的水汽味。 “你应酬了?” 梁迟徽眼神射向她,仿佛长满了隐形的针刺,她皮肉莫名地一痛。 客厅没开灯,露台摆着一盏小琉璃灯球,微醺的炭黄色。 男人逆光而立,不声不响。 保姆问,“您吃宵夜吗?” “你退下吧。”他神色淡若无味,辨不明是喜是忧。 保姆关上佣人房的门。 “宵夜是莲藕排骨汤,我煲的。”何桑上前一步,“你尝尝吗?” 梁迟徽又注视了她好半晌,他乏了,揉着眉骨,“沏茶吧。” “喝茶失眠,喝梨汤吧,苏姐炖了梨汤,你抽烟,梨汤清肺。”何桑小心翼翼,总觉得他的脾气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他坐下,“你喝了吗。” “营养师不让我吃梨,蒸了苹果,蒸熟很甜。” 梁迟徽摘掉领带,缠绕在小臂,他衬衫袖卷到手肘,小臂光裸,酒红色领带和白皙的皮肤色彩对比鲜明,光线越晦暗,越是性张力的味道。 “我稍后加班,喝茶提神。” 何桑乖巧去厨房泡茶,梁迟徽目光定格在地板的一团阴影,是灯罩的形状。 他眼底是幽深无尽的漆黑,翻涌着骇浪。 何桑端了茶杯返回客厅,影子缓缓覆盖在阴影上。 一团大的,吞噬了一团小的。 胸腔震荡的愤怒在这一刻也吞噬了梁迟徽的理智。 他接过杯子的一霎,顺势捏住何桑手腕。 何桑虽然圆润了许多,终归底子太薄,太瘦,骨骼又小,捏上去细细软软,好似要折断。 这样无辜,无害,孱弱的女人。 把他这艘船活生生钻出一个洞。 梁迟徽掌心落在她脸上,霸道包裹住,指腹摩挲着她眼尾,他指温是深夜的凉意。 那一丝凉意渐渐变成了寒意。 寒到骨头里。 何桑不禁一激灵。 “迟徽——” 她话音盘旋在舌尖,没来得及讲完整,一巴掌划过脸蛋。 男人动作幅度大,力道却是轻轻的,以致于她恍惚了,分不清是一巴掌,还是他手滑。 她捂住左脸,又一遍唤他名字,“迟徽。” “你一共出卖了我三次,我不回家,不见你,但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吗?我骂过你一个字吗?”男人面目冷漠,没有感情,没有语气,像一具在冰天雪地里刚解冻完的机器。 何桑明白了,他不是手滑,真是一巴掌。 他不舍打太狠,克制着搧了她。 梁迟徽的搏斗功夫并不逊色在一线磨砺过的梁纪深,他连一分力也没用,否则哪怕他的一分力,足够搧趴下她,搧出血。 第403章 有十分的好,给你十一分 梁迟徽的眼神锋利如剑,一厘厘剜割她,“打得疼吗。” 何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窜出。 “不疼...” 梁迟徽盯着她,“为什么不疼。” 她深吸气,“你没用力。” “我为什么不用力。” 何桑面颊越来越苍白。 “怎么不回答了?”梁迟徽狠狠拖过何桑,拖到自己面前,搁在桌角的茶杯坠落在地,粉碎声响彻客厅。 “你太聪明了,你把这份聪明拿来对付我。”他胸口硬邦邦的,一下下在涨,“我收敛了所有的欲望,奸诈,尊重你,适应你,你在背后刺了我一刀又一刀。” 梁迟徽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蚵仔煎,何桑吃了三分之一,她并不爱吃海鲜的腥味,她是不得不在保姆的监视下装装样子,否则林太太大费周章送来,她却不吃,岂不是露馅了。 她知道一定会东窗事发,故意留下一部分,林太太作为传话人,一则证明何桑什么也没说,只说了吃什么;二则证明老三去盐湖确实为了买蚵仔煎,亲自交给林太太的,恰好佟二在盐湖,顺手抓了他而已。 从头到尾林太太是蒙在鼓里的棋子,林家颇有威望,林总又不是梁迟徽的下属,双方是金融圈的同行,区区的无心之失不值得交恶,梁迟徽实在没有立场责备林太太。 这一局,何桑是蛇打七寸,狐狸尾巴藏得严严实实,梁迟徽只有猜测,没有证据,无从发泄。 其实梁迟徽也注意到那家店铺了,在韩餐店的斜对面,蓝布招牌写着“老闽南蚵仔煎”。 毕竟佟二在韩餐店,梁迟徽多多少少会警惕四周的环境。 “梁太太多么细心。”他时隔数日,又称呼她梁太太了,“你和老三果然默契,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林太太被你利用得团团转,现在都没醒悟。” 何桑不敢同他对视。 “一天有八万六千四百秒,梁太太可曾有一秒是真心待在我身边?你无时无刻盘算着怎样复仇,瓦解我,是吗。” “先生!”保姆听到动静跑出房间,一地的碎瓷片,梁迟徽的长裤也溅湿了,滴滴答答流水,这一幕吓住了她,“何小姐怀着孕,您加班,她等了您一晚上呢,多关心您啊,即便她做错什么——” 何桑啜泣着,梁迟徽抬起她的脑袋,她低下,他索性掐住脸蛋,不许她躲。 “得意吗?我这么厉害,谁也算计不了我,唯独你次次算计成功,赵凯和顾江海很指望你吧,他们无须大动干戈,只安插一个女人,我梁迟徽的一世英名,战无不胜,都化为泡影了。” 她的一滴泪淌过梁迟徽手背,滑入衣袖,绵绵的水痕扎得他心口一揪。 保姆小心翼翼蹲下捡瓷片。 “你下去。”梁迟徽吩咐着保姆,目光一直锁定何桑,不肯移开。 “我收拾了吧,万一割脚——” 范助理这时拎着公文包从外面进来,拉起保姆,“你休息吧。” 保姆担忧何桑,一步三回头,“先生,胎儿刚一个多月,正是容易流产...” “滚。”男人目光微微闪烁。 保姆吓得抽搐,忙不迭逃回佣人房。 “怀孕”刺激着梁迟徽心底的愤恼,何桑腹部虽然是平坦的,但那里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一个孩子。 他厌憎的孩子。 “你以为我不清楚吗?骆志礼给你诊脉的当天,你哀求他隐瞒真相,欺骗我没有怀孕,对吗。” 他掌心摁在何桑小腹最柔软、最脆弱的部位,禁不起他零点零一分的力道,她剧烈战栗,抓住他手腕,试图拨开。 “你瞒得了一个月,瞒得了一年吗?何桑,我那么蠢也熬不到如今的地位。你明白骗不过我,你无非是自恃在我心里的分量,我再如何生气,你总有办法融化我,我再生气,不可能永远不理你。你打个喷嚏,生一场病,在我眼皮底下楚楚可怜,一切又过去了,你照样安然无恙。” 何桑死活也掰不开他的手,她感觉到梁迟徽对自己肚子的厌恶,这些日子的宠爱照顾,和谐相处,不代表他接受了这个意外,他只是不愿破坏。 在她和孩子之间,梁迟徽选择了爱屋及乌,装聋作哑地忍耐。 忍耐终究不是自愿的,是沉睡的火山,一触即发。 “迟徽...”何桑慌了神,扭动身体甩掉他的摁压,“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当然是无辜的,梁董没有您想象的那样卑劣,对孩子赶尽杀绝。”范助理撂下公文包,站姿笔直,“按照梁董的计划,佟二今晚九点钟会去市局自首,坦白何晋平的死因,还何家一个公道。” 何桑瞳孔一缩,彻底愣住。 梁迟徽捏着她下巴,他指力大,她皮肤又薄,捏出一缕惊心动魄的红痕,“我告诉过你,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我会让你复仇。” 他眼睛消沉,幽暗,那一束犀利的眼波,往何桑的最深处挤,像是要射穿她,“我暂时留着佟二,不是因为何晋平,是因为佟二会供出倪红,而倪红牵扯了广和集团,牵扯了我母亲。” 何桑的两个腮骨已经麻木了,失去知觉。 范助理面无表情,“您想要凶手伏法,凶手是佟二,主谋是梁延章,其他的事您没必要管,至于这件事,梁董会达成您的心愿,您为何不等一等呢?” 梁迟徽注视着她眼里的自己,也注视着她。 交汇的刹那,何桑闭上眼。 之前的每一次吵闹,梁迟徽不舍得冷落她太久,总是主动铺台阶,何桑稍稍下台阶,讨好他一句,他便服软,哄她十句。 这一次不同。 她是得寸进尺,置他于死地。 佟二是这艘船的锁,破译了这把锁,船会漏水,直至沉没。 心平气和去自首,去面对梁纪深,佟二会机械化地交代该交代的,咽下不该交代的,由梁迟徽幕后操纵,他仅仅是一具木偶。可梁纪深占据了主导权,率先开启了这把锁,佟二方寸大乱,咬不住牙关,梁迟徽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何桑匍匐在梁迟徽怀里,他是一副巨大的枷锁,牢牢地困住她,逼她屈服,逼她哭。 “何小姐,您跟着三公子的时候,宋小姐欺侮您,凌驾于您,辛欣助理也容不下您,她们甚至合伙迫害您,您忘了吗?” 何桑一抖。 她绷紧全身的神经,拼尽最后力气绷紧,似乎一旦松懈,血管会爆裂开,令她灰飞烟灭。 范助理咄咄逼人,“三公子有苦衷,有责任,他权衡之下委屈了您,难道梁董没责任吗?梁董是梁氏集团的继承人,是三公子的二哥,不论您出于什么目的投奔梁董,梁董也是一边装傻,一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接纳您。纪夫人泼辣刁钻,百般诋毁挖苦您,是三公子的愚孝忍让造成,纪夫人才肆无忌惮。姚夫人未必看得上您的家世,梁董曾有机会和市里高官的女儿结合,假如您为人母,您希望儿子娶权贵还是平民?梁董的处境太需要一位显赫的岳丈保驾护航了。” 何桑垂着眼睑,一动不动。 “是梁董从中调和,死死压制着姚夫人,她只好善待未来的儿媳。梁董处处体谅,处处呵护,倘若不是您虚情假意,一心扳倒他,金钱,名分,情意,他有十分,会给您十一分,您绝不会受一丁点委屈,三公子做得到吗?” “行了。”梁迟徽自始至终不见一丝波澜,面孔像覆满了冰霜。 第404章 和他见面 范助理拎着公文包去书房等候。 庭院桂树刮起一阵风,吹得一旁的台灯罩晃了晃,乳白色的蕾丝边儿勾着小铃铛,不知触动了梁迟徽哪根弦,他蓦地温柔下来,抱住何桑,在她耳畔诱哄着,“叫我。” 何桑难以招架他的喜怒无常,呆滞着。 梁迟徽不紧不慢抚摸她的眼角,她的唇瓣,犹如在描摹一块玉,先雕琢,再摧毁,他爱极了这块玉,又恨极了这块玉不属于他。 “叫我。” “迟徽...”何桑声音是嘶哑的。 她视线里绕不开男人丝丝缕缕的短发,梁迟徽青硬的胡茬近在咫尺,衣领松散,露出鼓起的喉结,那样亲昵的姿势,又那样危险莫测。 “以前叫我什么?”梁迟徽轻轻贴着她,“叫二哥是不是。” 何桑不懂他的意思。 他温热的唇烙印在她的唇边,一字一顿,“我有点后悔,或许二哥和弟媳的关系很合适,进一寸,是亲人,退一寸,是知己。何必到今天相看两厌,相恨相杀呢?” 梁迟徽的呼吸太烫,与凉凉的体温又截然相反。 何桑迷茫地陷入他的冰火两重天。 男人埋在她颈侧,埋了良久,下定决心一般站起来,迈过那摊狼藉,上楼。 她整个人软趴趴地垮塌下去。 书房里,梁迟徽的额头垫了毛巾降温,他在盐湖小吃街全程目睹佟二被抓捕,岸边风大,加上他衣着单薄,风寒发烧了。 范助理递给他一粒退烧药,“汪律师是咱们的人吗?” “一半是。” “另一半呢?” 梁迟徽接过药片,塞在嘴里,喝了一口水,“那一半为自己留后路,送了老三一个人情。我输了,他举报有功,不算是同伙;我赢了,他起码明面上是替我办事的,又握着我的把柄,我也不敢秋后算账,落个过河拆桥的骂名。” 范助理心有余悸,“如此圆滑聪慧,幸好您防着他了。” “防不胜防。”梁迟徽舌尖苦涩,沿着喉管苦到心里,他喝完一整杯水,才缓解了苦味,“他是律师团的组长,公司内部的资金底细瞒不了他,他如果叛变,是很致命的一击。” “最致命的不是汪律师,不是倪红,是何小姐。我劝过您,倪总更劝过,您为此冲倪总发火。” 梁迟徽不言不语,如同一座静止的雕塑。 范助理明白,何小姐踩着他的死穴,一再出卖他,完全喂不熟、焐不热,他快要死心了。 “您付出许多,没有索取过回报,并未感动何小姐,与其白白浪费了精力,不如争取降低损伤,何小姐是有大用处的。”范助理试探他的心意。 他依然没反应。 好半晌,梁迟徽从书房出去,推开隔壁次卧的房门,“我乏了。” 何桑一直吐,从天黑吐到天色蒙蒙亮,保姆进进出出伺候,梁迟徽同样没睡好,但他憋了口气,没过去。 她是为老三遭这份罪,捱这份辛苦的。 五点钟,呕吐声平息了。 保姆敲门,大约是汇报情况,梁迟徽睁着眼,没有理会,保姆敲了几下,悻悻离开。 ...... 何桑早晨头昏脑涨地走出主卧,站在楼梯口的一霎,她僵硬住。 梁璟和梁纪深坐在沙发上,茶壶内的茶水空了,果盘内的桃子块也氧化了,他们至少待了半小时。 梁纪深的体型清减了不少,发茬似乎也略长了一些,下颌的线条更削瘦分明了。 何桑失重一样,脉搏怦怦直跳。 四目相对,男人像是深海下的漩涡,在奔腾涌动,他猛地起身。 “老三。”梁璟不温不火,制止他。 他停下,指骨攥得嘎吱作响。 何桑起床没来得及洗漱,孕吐又折腾了一夜,从未有过的苍白憔悴。 梁纪深脸上浮现一抹心疼,他明知是错误的,仍旧无法克制自己,朝她大步走去。 “三公子。”驻守在扶梯处的保镖阻拦他,“太太住二楼,您踏入不方便,请回避。” “你拦得住我吗?”梁纪深蛮力搪开他,保镖一趔趄,紧接着,其余的保镖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 足有六七个。 何桑在碧玺公馆断断续续住了半个月,明处有四个保镖分成两队值班,是拳击俱乐部的教练,梁迟徽高薪挖来,三十出头的年纪,她不晓得暗处竟然还潜伏了四个。 估计是防备仇家。 梁纪深这会儿狂性大发,眼底密密麻麻的血丝凝结成一片赤红,保镖根本拦不住他,不是他的对手。 梁璟眼瞧失控了,厉声呵斥他,“老三!我叮嘱过你什么?” 他喘息着,肩膀急促地耸动。 “这里不是金悦府。”梁璟的提醒很明显了,“我不是陪你过来闹乱子的。” 梁纪深眼底的赤红渐渐褪去,沉默坐下。 “怎么,大哥和老三是不放心何桑跟着我吗?”梁迟徽安静观赏完梁纪深横扫了这群保镖,他腔调温和,面色却凛冽,“老三年轻鲁莽,大哥是稳重人,纵容他在我的私宅大打出手,倘若我不给大哥面子了,大哥不要怪罪我。” “何桑是二房的媳妇,我没什么不放心,老三的气性大,你多担待他。”梁璟郑重其事又重复一遍,“我找你是好意,我不放心的是你到底有没有做。” “我没做过。” “你参与了吗?” 梁迟徽不疾不徐端起茶杯,“大哥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呢。” “以大哥的身份。” 第405章 检查你二嫂过得好不好 梁迟徽旋即撂下茶杯,正襟危坐,“我没参与。” “你母亲从地下钱庄转移公款到境外,瞒不了你。” “大哥是听老三说的吧?”梁迟徽意味深长笑,“二房和三房不太平,纪姨处处挑事,老三肯定受生母的影响。在老三的认知里,我是十恶不赦,在我的认知里,他更不是好东西,什么清正廉洁铁面无私,我不认同。” 梁璟双手交叉摩挲,不搭腔。 “然而事实是,我不认同老三,他依旧清廉正气。那么他不认同我,我就不是好人吗?大哥明显偏袒老三,针对我。” “你误会了,我不偏袒你们任何一个。”梁璟开口,“市局摸清了你母亲在泰国的金库地址,以及和地头蛇老j的勾结,不是老三说的,有图纸。” “谁弄到的图纸?”梁迟徽笑容玩味,“泰国的警署都不认识赵凯,凭什么配合他调查本国的富商,赵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和面子。老j是地头蛇,摸他的底细,需要黑白两道共同出力。” 梁纪深抄起茶几上的烟盒,叼了一支,慢条斯理点燃。 “老三。”梁迟徽不阴不阳的语气,“泰国警署和你熟悉,你又在当地发展了一群钩子,曾经有货车从边境偷渡妇女,是你联络了其中负责交接的钩子,他们买你的账,在131国道放了人。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查得出吧。” 梁纪深漫不经心喝茶,“你承认那座金库是姚姨的了。” “我母亲有没有金库我不知情,钱庄的钱只有一个渠道循环,我放贷,对方还款。至于对方是什么来头,钱流向何处,我不问。地下钱庄终究不是银行,审查流程不严谨,有公司,有房产,简单评估了身价,钱庄都会放款。”梁迟徽轻笑,“富商愿意加倍利息从我这里借钱,放弃银行的正规利息,图什么呢?我查他们的户口,生意做不做了?” 梁璟瞧了他一眼,“钱庄是你的。” “七成是父亲的,三成是我的,我给父亲打工。”梁迟徽无懈可击的坦白。 既没有全盘否认,以免佟二和倪红的口供出岔子了,涉及了他,他洗白得太干净,反而假了;也没有逮什么认什么,避重就轻的陈述,将自己摆在不得不尽孝道的位置,十之八九的罪名统统推给梁延章。 对于有商业贡献的大富豪,省里一向不斩草除根,梁氏集团是冀省私企的经济支柱,铲除梁延章之后,只要梁迟徽的问题不过分,破大财消大灾,低调一阵,基本解决了。 省里是希望保住梁氏集团的,保住这一脉产业支柱。 何况闹得太大,梁璟和梁纪深在风口浪尖上,同样遭非议,起码风光的职务是丢了,公务圈子与他们绝缘了。老张不舍得爱徒,老蒋和梁璟又是忘年交,他们自身有本事、有威信,省里多少要顾及。 梁迟徽算准了这点,一直稳如泰山。 “广和集团呢?”梁璟目光聚焦他。 “集团成立的初期,父亲坐镇幕后,我执行他的指令。”梁迟徽神色毫无破绽,“中期步入正轨,我卸任了实权,父亲提携了他自己的心腹下属管理集团,而护城楼已经是末期的项目了,直到查封,父亲求助于我,我刚有耳闻。” 梁璟听上去,确实没漏洞。 “钱庄放出的借款收不回呢?” “不可能。”梁迟徽势在必得,“大哥不了解商人,高息借贷的商人一般濒临破产了,豪赌一把,赢了,上岸,输了,淹死。死皮赖脸的商人胆小如鼠,不敢招惹开钱庄的人,有血性的传统商人有胆子找钱庄救急,如果赌输了,他们一定为妻儿老小的安危着想,哪怕是一斤斤的卖掉自己的肉,也会补齐钱庄的窟窿,再自杀。” 梁璟心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老二温润儒雅,心性最平和了,只是他的谈笑风生却不露痕迹翻涌着一抹狠意,梁璟时至今日才发现。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小桑。”梁迟徽这时招呼杵在二楼的何桑,“怎么,傻了?” 他调侃,“大哥和老三难得过来一趟,你也高兴是吗。” 何桑以为梁迟徽会命令自己回屋,或是干脆不搭理,毕竟梁纪深和保镖交手了,两方不大和睦。 她回过神,下楼。 “睡得舒服吗。”梁迟徽宠溺的口吻。 “舒服。” “眼圈是青的,气色是白的,你舒服什么。”梁纪深忍了又忍,没忍住。 “看来老三是突击检查。”梁迟徽笑了一声,“检查你二嫂过得好不好。” 何桑心口一咯噔一咯噔的,“茶凉了,我再煮一壶,大哥喝什么茶?” 梁璟也随着她圆场,“你会煮什么茶?” “普洱,茉莉花。” “茉莉花吧。”梁璟一插话,梁迟徽和梁纪深也不争辩了,在一旁安静下来。 何桑拎着紫砂壶去厨房,泼掉陈茶,过滤净水,舀洗新茶叶,煮沸后,从里面出来。 “三道工序,茶味醇,会苦一些。” 梁迟徽笑意深浓,“何桑懂得老式茶道,和父亲学的。” “父亲教过你?”梁璟看着走向茶几的何桑。 “是她父亲。”梁迟徽解释,“我岳父喜欢品茶,但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新式茶艺。” 何桑先斟了一满杯,晃了晃,杯壁挂满茶香后,她倒在陶瓷罐里,重新斟了三分之一,“大哥,您尝尝,是茉莉花茶。” 梁璟端起杯子,嗅味道,“茶不名贵,很沁人心脾。” 何桑又斟了一杯搁在梁迟徽的桌上。 梁迟徽五指修长,紫砂杯在他的手里像q弹的小玩具,“茶满欺客,何桑虽不是大家闺秀,各方面的礼仪细节相当周到,我母亲慧眼识珠,替我相中了一个好媳妇。” 弦外之音,讥讽纪席兰有眼无珠。 纪席兰斟茶、倒酒杯杯会添满,是非常失礼的。 “没有保姆吗?”梁纪深忽然握住第三杯的杯柄,连同何桑没来得及抽回的指尖,一并握住,“小心烫了你。” 她一怔。 下一秒,跌进梁纪深的眼睛。 他的眼睛蕴藏着一个特殊而巨大的磁场,在无形之中,有极大的吸力,拖着她往下溺,往下堕落。 第406章 我没有什么值得你骗了 梁璟瞥了一眼梁纪深握住何桑的手,无奈拧眉头。 这老三,大早晨堵门,软硬兼施逼他出面,他清楚老三见到何桑是什么德行,眼神黏糊糊的拉丝,八辈子没有过女人似的,半点风度皆无了。 他在路上约法三章了,结果老三前脚踏入碧玺公馆,后脚忘得一干二净。 “老二会亏待她吗?你职业病又犯了。”梁璟再次提醒。 “无妨。”梁迟徽慷慨,“关心二嫂是应当的,小桑,谢谢老三。” 何桑小声,“谢谢你。” 梁纪深看着她,深刻得入心入肺,不搭腔。 “过来。” 何桑走到梁迟徽身边。 他伸手搂住,“饿不饿?”声线含着浅浅的鼻音,大约因为刚起床,没恢复。 梁迟徽有晨跑的习惯,往返一两公里的路程,他这会儿的装扮是居家服,而不是运动服,证明他没跑。 正常情况,他会穿着运动服吃早餐,换正装去上班。 “我不饿...” 在梁纪深的眼皮底下“秀恩爱”,何桑委实不自在。 “苏姐去海鲜市场了,你不是馋清蒸鱼吗?买回来我蒸给你吃。” 她诧异,“你会蒸鱼?” “特意为你学的。”梁迟徽笑着蹭她嘴角的奶渍,“偷吃什么了,没擦嘴。” 何桑挤掉他的手,自己蹭,“吃了牛奶燕窝,苏姐放在床头了。” 梁璟喝完茶,整理了一下制服,系好纽扣,从沙发上起来,“老二,是非善恶你有一杆尺,好好衡量分寸,如果大哥没冤枉你,你及早悬崖勒马,如果大哥冤了你,你莫怪大哥,就当我们没来过。” 梁迟徽也站起,“我理解大哥的意思,不敢怪您。” 梁璟转身,目光掠过梁纪深,无奈又增加了一重。 老三始终看着何桑,不肯移开一分一毫。 梁璟一贯有条不紊,多么隆重的场合,多么紧迫的局势,他总是气定神闲,一副好口舌抵御千军万马,唯独遇到梁纪深,文状元撞上武将军,简直是精神摧残。 他不由拔高音量,“老三!别让我废话了。” 梁纪深手背筋络凸胀,攥得用力,从指节蔓延至手腕,一缕缕遒劲狰狞,在阳光下是森寒的靛青色,眼底亦是幽幽的冷光。 最后望了何桑一眼,摔门离去。 “大哥慢走。”梁迟徽亲自送梁璟出门,皮笑肉不笑,“我不欢迎老三,碧玺公馆的大门永远向大哥敞开。” 梁璟也似笑不笑,“你倒是有情有义,认我这个大哥。” “大哥哪里的话?父亲出事,您是梁家的一家之主,二房和三房未来倚仗您呢。” 梁璟眯起眼,梁迟徽泰然自若,仿佛一颗苍劲的松柏,从容伫立。 外界公认的老二是梁家最精明的公子,老二精明在于诡谲奸猾,常言道:奸人难防。 从14号院出来,坐上车,梁璟恨铁不成钢,“你惹老二干什么?看了何桑,你也安心了,赵凯不眠不休在审讯佟二,你等他的消息。” “我想带走何桑。” 梁纪深耍性子,他身型魁梧,中气十足,震得梁璟心口一跳,“这群保镖在,你带得走吗?” “带得走。” “即使你赤手空拳打得赢,拳脚不长眼,他们万一误伤了何桑呢。”梁璟严肃,“你了解东南亚的风气,姚文姬在泰缅边境有势力,你保证老二手里没有枪吗?你的血肉之躯抗衡得了子弹吗?” 梁纪深没出声。 “你好歹在一线卧底过,斗智斗勇有经验了,你的稳重,踏实去哪了?” “他软禁了何桑!” 梁璟知道,他一沾何桑,理智全无,“老二陪她去度假村看马戏,泡冰泉,碧玺公馆的高管太太轮番登门哄她玩,她要什么有什么,你一面之词她被软禁,有证据吗。” 梁纪深靠着副驾椅,眼底消褪的血气又卷土重来,“这是梁迟徽的高明之处,人人见过何桑,所以人人不信他软禁了何桑。我强行抢夺她,是不顾伦理身份,舆论讨伐我,省里斥责我。梁迟徽不费一兵一卒,在这场道德大战中获胜。” “你明白就好。”梁璟发动引擎,调头,“系安全带。” 他面目阴骇,没反应。 “老三。”梁璟太阳穴嗡嗡的,“你和我较劲是吧,我拦你拦错了?” 老蒋不止一回找梁璟诉苦,那一届的特训班有几百号的学生,去基层军训个个有血性,不服管束,但梁老三最不服。赵凯是糙,周坤是吊儿郎当,梁纪深是蔫儿,一肚子的主意,赵凯和周坤听他的,掩护他,他是“头子”。 他模样好,能文能武衣冠楚楚的,格外迷惑人,是各学科老师的宝贝疙瘩,老蒋每次在教务处数落他,一堆求情的。 女娲造人炫技的好皮相、好头脑,梁延章和纪席兰更是宠他,可谓是泡在蜜罐里。 “幸好你以前的任务风险大,磨砺了你的脾气,不然你是不是连我一起打了?” 梁纪深呼出一口气,烦躁撇开头。 ...... 车驶出小区,站在落地窗边的梁迟徽收回视线,一改昨晚的冷漠,“梁太太今天表现得这样好?” 他捏住何桑手指,细细地揉捻,“贤惠,可爱,无瑕疵。” 两只手交缠,一大一小,大的骨骼分明,小的沦陷在大的掌心,包裹得若隐若现。 “老三挺记挂你,不惜请梁璟出山了,梁璟一直不喜欢掺和这些事。” 何桑抿唇,“保姆告诉我,你发烧了。” 梁迟徽淡淡嗯。 “怎么没喊我。” “为什么喊你?”他揉得越来越有兴致,何桑手红红润润的。 “你生病了,照顾你是我分内的义务,吃药,退烧贴...” “我自己会吃,会贴。”梁迟徽打断她,凝视了她良久,忽然揽住她腰肢,抱在腿上,胳膊完全圈住她。 “你又开始骗我了。”他挨着何桑脸蛋,“楚楚可怜软化我,试图把你所有的背叛一笔勾销,我原谅了你,你再伺机坑我一次,对吗?” 何桑摇头,“没有...” “我虽然还不至于穷途末路,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坑了。”男人撩起她面颊的发丝,继续凝视她,“老三大概率会赢。” 她垂眸,半晌,又抬头,“迟徽,孩子是无辜的。” 梁迟徽心里燃起的那一簇火花,熄灭得彻彻底底。 他有一霎觉得,何桑是真情真意地关怀他。 总归有一段男女之情的缘分,女人比男人更易动容,易走心。 原来她仅仅是为了保护孩子。 怕他一怒之下拿孩子撒气,报复老三。 “在梁太太的眼中,我是如此不择手段,卑鄙小人吗?” 第407章 哄一辈子,愿意吗 犹如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要炸裂,气氛瞬间拉紧。 何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硬着头皮回答,“你不卑鄙。” 梁迟徽手指戳了戳她心脏的位置,那触感很特殊,无形的软软的刀刃,分明在磋磨她,偏偏毫发无伤,“嘴里诓骗我一套,心里盘算另外一套。” 她垂着头。 “不过没关系。”梁迟徽吻着她下巴,“你逃不掉,老三也带不走你。”他掌心捂在她小腹,“你在我身边笑,在我身边哭,孩子同样是。” 何桑眼球动了动,抬眸看他。 梁迟徽的居家服绵柔蓬松,一股洗衣液的清香和阳光烘干的味道。 像他这个人,也不像。 像他温润俊雅的皮囊,不像他狡诈九曲的心肠。 “你肯留下吗。” “当然。”他笑着,半戏弄她,半认真,“我不肯,会得罪梁太太的。你的坏,我是领教过了。” 梁迟徽延迟了公司要召开的会议,中午在公馆陪何桑吃饭,保姆小心翼翼服侍着。 他们之间很微妙,男主人时而宠溺,宠溺得天上有地上无,时而冷落,冷落得连局外人也看不下去;女主人表面贤惠温驯,实际上若即若离,过山车一般的日子,保姆琢磨不透他们的相处模式。 “先生托朋友在果园采摘了一筐新鲜青梅,我熬了一锅酸梅酱,您泡水喝,开胃止吐的。” 何桑撩眼皮,“果园?” “绿植园,去过吗。”梁迟徽迎上她视线,“周坤夫妇的果园。” 她莫名好笑,“周坤种青梅了?” “园子外有一棵青梅树,是天然生长的,果子的品相勉强可以。” 何桑舌头渗出汁水,“酸吗?” “您爱吃酸爱吃辣?”保姆期待。 她咂摸着,“我爱吃酸辣。” “那可好!兴许是龙凤胎呢,一步到位儿女双全,省得辛苦怀下一胎了。” 何桑心惊肉跳,偷瞄对面的男人。 梁迟徽面目肃然,“生完这一胎,调养三四年,养好身体再生。你年轻,我体力不赖,彼此倒是等得起。” 她抓住勺柄的五指抠得泛白。 “你的想法呢。”梁迟徽自然没有放过她,“生吗?” 何桑笑了笑,“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我尽量。” 他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终归是空头支票,她生下这一胎,何去何从尚且是未知数。 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了。 顺应他,从不争执。 梁迟徽切开餐盘内的牛排,“绿植园的白钻草莓不错,国内大部分的草莓园没有培育技术,周坤夫妇投资一百万种植了一片,年产量十几斤,秋冬季最鲜甜,你要是喜欢,我预定明年那一批。” 何桑鼓捣着碗里的紫薯泥,周坤是敏感人物,一提他,少不了提及梁纪深,她没吭声。 “三公子今天送了一竹篓的白钻草莓,梁秘送了一盒阿胶糕,我搁在厨房了。” 梁迟徽微微眯眼,咀嚼着牛排,没回应。 “不是当季的草莓吧?”何桑的呼吸险些停滞。 “是冷库储存的,市场价七十块钱一颗呢,三公子送了五十多颗,您少吃,毕竟是3月份摘的了。” “老三有心了。”梁迟徽撂下刀叉,擦拭酱汁,一副喜怒不辨。 何桑一时情急,腹部岔气似的,一阵拧痛,她呻吟,“我肚子有点疼。” 保姆吓得够呛,“严重吗?” 何桑惊大于痛,“突然的。” “先生!”保姆正要提议去医院,发现梁迟徽了无波澜地用餐,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战战兢兢,“何小姐不大舒服...请医生瞧瞧吧?” “孕早期,呕吐休息差,不舒服是正常的。”他拾起汤匙,舀了一勺,“你过来。” 何桑绕过餐桌,梁迟徽扶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喂她喝汤,“尝尝,我吩咐营养师煲的。” 她乖巧含住勺尖,吸溜着,唇瓣在汤水的滋润下,蒙了一层湿漉漉粉嘟嘟的涟漪,闪烁着诱人亲吻的光泽。 梁迟徽发笑,“好喝吗?” 何桑越喝越忍不住作呕,“一种中药味...” “安胎的药膳。”男人一勺勺喂她,“保胎针,保胎药,你怕疼,怕苦,煲汤的口感好一些,少遭罪,对吗。” 她配合接过碗,憋气大口大口往下灌,梁迟徽旁观着她为孩子豁出一切的模样,神色渐渐凝固了。 “我没有羡慕过梁璟和老三,我母亲比他们的母亲手段厉害,我更不逊色,如今,我羡慕老三了。” 她缓缓放下碗,“我喝这汤恶心...是你的好意,我才咬牙喝的。” “你真会哄我。”梁迟徽顿时又恢复了笑意,“哄一辈子,愿意吗。” 何桑觉得他阴森森的,阴得她骨头发寒。不确定哪一刻他会爆发,撕掉面具露出锋利的獠牙。 她始终没出声。 梁迟徽也没强迫她出声,臂弯拥着她,亲密无间。 他下午去了一趟云海楼,经理在财务室恭候。 梁迟徽没有多余的废话,一边脱掉西服,一边打开密室的机关按钮,“销毁所有账本,信函,照片,录像带。” 经理一愣,“全部吗?” “全部。”他交代完,走向不远处的沙发,启开一瓶红酒,“灰烬不许扔到垃圾桶,扔到下水道,不留痕迹。” 梁迟徽清楚赵凯的脾气,外表糙,内心细,是搜集证据的一把好手,纵然化为灰烬,他会一点点拼凑,一点点修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程度。包括周坤,他是周家的独苗儿,周家不舍得他混一线,万一发生意外,断了周家的根基,于是周老太太连哭带闹,逼他转行搞艺术教育了,占个清闲的文职。其实周坤和梁纪深是一类人,大格局大义气,唯一的缺点嗜好谈恋爱,感情不成熟,整体是颇有血性的,不然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梁纪深担任中海集团老总,掌控着省企的公务机密,上面限制他出国,周坤不受限制,梁迟徽查询了周坤的航班记录,他在泰国的清莱和清迈分别居住了两天。这次联络泰国警署,都是他出面打点,贿赂了署长一笔“通关费”,否则没那么顺利。人在,情面在,人走茶凉,梁纪深已经从商,人脉势力削减了不少,饶是面子吃得开,也得砸真金白银,三分面子,七分钱。 经理从密室搬出一个楠木密码箱,表层刷了防腐防潮的油漆,“箱子里是云海楼的账本原件,广和集团大额汇款的真实数据,公费签单的账单,一旦销毁,不可复原了。” 梁迟徽随手翻了翻,没什么印象,“公费?” “您宴请市里负责人吃喝洗浴打牌的凭证,您不是说过吗,他们最会卸磨杀驴了,尤其对待商人,哪天翻脸无情了,下手狠着呢。” “不需要了,威胁我的人不是他们。”梁迟徽靠着沙发背,慢悠悠喝红酒,“广和集团六年前查封,今年2月改头换面重新上市,他们既然没动作,证明他们心有顾虑,只要我不拖他们下水,他们绝无可能自爆与我曾经的关系往来。” 经理点头,“那我销毁了。” 梁迟徽闭上眼。 第408章 你逃吧 他一夜未归。 云海楼的火也烧了一夜。 清早,天色蒙蒙亮。 宾利驶入碧玺公馆大门。 距离数米,14号院的庭院站着一个女人。 范助理提醒梁迟徽,“是方京儒的女儿。” 后座的男人在打盹儿,闻言睁开眼。 方安意雪白的长裙,黑长直,挎着托特包,一瞧便知是养尊处优未经风霜世故的大小姐。 梁迟徽是真不喜欢这种姑娘。 他在男权世界里摸爬滚打,习惯了和人情世故、尔虞我诈打交道,太单纯,保护得太好的姑娘,对他是折磨。 知世故,而不世故。 纯净又历经沧桑劫数的女孩,无与伦比的触动他。 梁迟徽渴望亲手打败她的悲剧,将自己遗憾错失的东西弥补在她身上,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最强大的依靠。 梁家的男人是一样的。 有独特的需求。 他叼着烟,下车。 方安意注视着他朝自己走来,有恍若隔世之感。 上星期在宴会上刚见过他,短短数日而已,他好像变了。 愈发风姿绰约,气度翩翩了。 她失着神。 直到梁迟徽伫立在她面前,那辆车悄无声息地泊在车库,她怔怔地,“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没敲门吗。” “我摁门铃了...没有人。” 保姆去买菜了,梁迟徽叮嘱过保镖,除了林太太、郑太太,即使梁璟登门,他不在家,照样不接待。 保镖懒得和方安意沟通,索性不搭理她。 “有事吗?” 方安意牢牢地攥紧背包链条,“我有大事找你。” 梁迟徽打量她,片刻进门,她跟在后面。 上楼途经主卧,他放轻了步子,示意方安意也轻点。 她瞥那扇门,“何小姐住在里面吗?” “嗯。” 方安意猜到了。 不甘心罢了。 侥幸罢了。 他有同居的未婚妻了,她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梁迟徽拉开窗帘,晨雾和阳光一并洒入。 “我爸爸凌晨在书房打电话,省里马上动梁家了。” 男人侧过身,静静看着她。 “你父亲和谁打电话?” 方安意捏紧了手中的纸袋,“和办公厅的上级。” 长久的沉默。 “动梁家...”她谨慎,“是动你和梁伯父吗?” 梁迟徽夹着烟,若无其事吸了一口,“为什么不是动梁璟和梁纪深?” 方安意无话可说。 男人闷笑,“因为他们是好人,我是坏人?” “我不认为你是坏人。” “可你先排除他们了。”梁迟徽的脸淹没在浓雾的深处,“你怀疑对了,是动我和我父亲。” 方安意的手蓦地一松,牛皮袋掉在地板上,封口滑出一张长方形的票。 梁迟徽目光也定格那张票上。 “我...买了船票,去外省的,港口的工作人员不检查这艘船的乘客,直接放行。” 他皱眉,“什么船。” “市里考察团的船,七天六晚。”方安意蹲下捡起票,递给他,“经停四个省,十五座城市,总有安全的地方。” 梁迟徽目光移向她面孔,“你怎么买的。” 她支支吾吾,“我爸爸在考察团名单,我妈妈陪同...” “你盗取了你父母的名额,是吗。” 方安意一言不发。 “哪天?” “明天。” 梁迟徽笑了一声,“方小姐,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方安意慌极了,“我自作聪明惹你不高兴了吗?” “不。”他站姿笔挺,逆着一束灼白清亮的光,“多谢你。” 她长吁口气,“你逃吧。” “我逃什么?”梁迟徽笑声加重,“我顶替了你父母的名额出省,东窗事发的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 方安意摇头,“票是丢了...” “恰好丢在我手里,你父亲的上级会相信吗?” 她仰起头。 四目相对,梁迟徽把那张票塞回方安意的包里,“我让助理送你回方家。” 范助理在走廊听到召唤,推门而入,“方小姐,我送您。” 方安意望了一眼他,又望了一眼船票,“你不要吗?” 他仍旧含笑拒绝,“不需要。” 梁迟徽使了个眼色,范助理催促,“方小姐,请吧。” “我之前问过你,那时你不了解我,你现在应该了解我的真心了。”方安意鼓足勇气,“我再问你一次,假如没有何小姐,你会选择我吗?” 梁迟徽没任何犹豫,“不会。” 尽管方安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不会”两个字涌入耳朵,她心尖还是揪了揪。 “理由呢。” 男人掸了掸烟灰,心思似乎飘远了,只敷衍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小姐和你是同道吗?” “不是。” 方安意眼底的疑惑和希冀,全部黯了,“并没有所谓的道不同,只有没眼缘,不喜欢,对吗?” 梁迟徽彻底掐灭了那支烟,“对。” 方安意噙着泪苦笑,“我懂了。” 书房门掩住。 梁迟徽坐下深思。 凌晨秘密开会,动梁家。 二房在泰国的资金流水势必是瞒不住了,十有八九,梁延章、倪红、佟二之中的一个人招供了,甚至是三个人一起招了。 梁迟徽面无表情,在晨光里续燃了第二根烟。 ...... 何桑醒来时,墙角的椅子上笼罩着一抹暗影。 她凝神,仔细辨认,颀长英挺的轮廓倚着扶手,窗纱缝隙透进的光掠过,轮廓终于动了动。 “睡饱了?” 何桑一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错愕不已,“十一点了,你待多久了?” “一上午。” 何桑撑着床沿起来,“我睡了一上午吗。” 她头晕,起得猛了,又栽倒在床上。 梁迟徽走过去,抱住她,枕在自己胸口,一寸寸梳理她凌乱的长发,“肚子还疼吗?” 何桑略微收腹,感受了一下,“不疼了。” “昨晚难受吗?”虽然梁迟徽厌弃孩子,但确实尽职尽责了,起码在明面,承担了名义上的丈夫和父亲应有的义务,衣食补品、生活环境一律是无可挑剔的优渥。 几百块一斤的水果,几万块一斤的燕窝,剩下吃不了的,统统给保姆吃了,她一定食用当天特供的,现煮的。 “好多了。” 梁迟徽一手揽住她,一手在她头顶摸索,“如果这是我的孩子,你会珍视吗?” 何桑一僵。 男人耐着性子挽起她长发,仿佛云淡风轻,又仿佛格外执着,“会吗?” 她吞咽唾沫,压一压心头的不详,“会。” “我一向深恶痛绝背叛我,欺骗我。”梁迟徽停顿了一秒,“不过你欺骗我,讲一句美好的甜言蜜语,我很享受,很乐于听。” 何桑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 他梳完,满意欣赏着成果,“我新学的盘发。” 第409章 有多想? 何桑下床,照镜子。 是一款类似宋代的发髻,发型很散,低髻,耳鬓垂下两缕,珍珠发钗挽了一半,发绳扎了一半,灵动,温婉,配上她这条月光白的绸缎睡裙,清新不可方物。 梁家的男人审美嗜好一致。 明媚水灵的,不妖艳不花哨的。 梁纪深也经常定制这种类型的衣服,发饰,打扮她。 “你从哪学的?” “古书籍。” 何桑不信,“什么古书教梳发型的?” 梁迟徽不隐瞒她,“《宋代民间志》,古玩城的书摊淘换的野史。” “你读野史啊。”她指尖触碰发簪,头部镶嵌了紫色的珍珠,尾部是小白珠的流苏,青玉的簪骨,凉丝丝的,柔润细腻。 梁迟徽挑选珠宝喜欢别出心裁,独一无二的创意,在市面上从不撞款,而且质感品味极佳,何桑每次在场合上佩戴,一定引发阔太圈的轰动,当然,轰动的不仅仅是价格名贵,主要是梁迟徽对妻子的态度,如此矜贵富庶的男人,百般花心思花精力哄女人开心,不眼红是假的。 何桑抚摸着簪子,梁迟徽抚摸着她,她额头的小卷毛翘起,像后院的那只羊驼,格外讨人怜,他一时心软,“是不是在家里无聊?” 她不吭声。 梁迟徽待她是足够有耐心的,偶尔有火气,尽量留在公司,留给下属,回到公馆在她面前,总是好好先生的克制感,儒雅的人夫感。 “想出门吗?” 何桑一怔,如实答复他,“想。” 他笑了一声,端起床头柜的热牛奶,一副漫不经心卖关子的模样,“有多想?” “做梦都想。” 梁迟徽晃了晃奶杯,“保姆向我汇报,晚上的牛奶你偷偷倒掉了。” “不好喝。” 男人故作严肃,“我知道不好喝,煮奶的时候融化了一点补品,是止吐安眠补气血的,我不在乎孩子的安危,我在乎你的血气,健康,睡得香不香。” 何桑拿过杯子,喝得一滴不剩,打着奶嗝,把杯子塞回他手中,“出门吗?” 她眼睛水盈盈的,阳光穿透窗帘,笼罩住她面庞,是清丽可人的。 梁迟徽笑出声,捏她脸颊,“午餐后,带你出门。” 他特意邀请了林太太和郑太太作陪。 在秋庄看戏。 秋庄是北方的第二大梨园,仅次于京城的。有市里投资,大多是国家的一二级演员登台演出。 各种戏种、曲目应有尽有。 梁延章那一辈的富豪,甚至梁延章的父辈,戏迷挺多的。京剧,黄梅戏,尤其住在四合院,直接请堂会,在院子里唱,不过编制演员是请不来的,天桥底下练摊儿的艺术团,走街串巷接活儿的老演员,唱腔水准不逊色一二级演员。 何桑跟着梁迟徽迈上二楼。 秋庄的戏园是古风古韵的装潢,朱墙碧瓦,号称“冀省小故宫”。四四方方的院落,曲径通幽雕梁画栋,种植了九棵迎客松,墙壁的石画是紫光祥云,有九九归一、紫气东来的好寓意,这些家族的老爷子老夫人,最迷信了。 vip雅间里只有郑太太在,林太太去后厨点餐了,梁迟徽在廊下的水池洗了手,招呼侍者进来,“今天什么戏。” “是民间艺术团的专场,能点戏。”侍者翻开曲目单,“河北梆子和越剧。” “没有黄梅戏吗?” “下周三有。” 梁迟徽一页页找何桑爱看的,“你爱热闹,《天仙配》最热闹。” “越剧也好看的呀。”郑太太指着一出戏,“《梁山伯与祝英台》。” 何桑扭头,“化蝶飞的那一对吗?” 郑太太噗嗤笑,“是的呀!” “祝英台女扮男装那一场有趣。” 梁迟徽用笔打了一个勾,合上曲目单,从皮夹内抽出银行卡,“就唱这出,先刷五十万,唱完梁太太另有赏钱。” 侍者恭恭敬敬接过卡,“二公子一贯这么豪气,这家艺术团走大运了。” 何桑听到一贯,“你以前来过吗?” 梁迟徽涮洗茶碗,“梁家的世伯们过寿,十有八九来这里庆祝。” 窗柩下古铜色的老式留声机慢慢旋转着,何桑凑近,“是《上海滩》的主题曲?” “是呢,我播放的。”郑太太剥了一粒桂园,搁在何桑的小瓷碟内,梁迟徽制止了,“她吃不了桂园。” 郑太太自责,“哎呦,我忘了。” 雅间的窗户正对着一楼的戏台子,窗台是倾斜的,翅形的瓦砾房檐,何桑伏在宽敞的木台,喂着池里的金鲤鱼,颇有东方情调。 梁迟徽有一搭无一搭按摩她的后背,“舒坦吗?” 她抻懒腰,“舒坦。” 男人力气大,穴位又精准,时不时地按压一下,通体舒畅。 “按摩是哪本古书籍教的?”何桑侧过身。 “母婴书籍。”梁迟徽不疾不徐扫了她一眼,“我无所谓孩子,你怀孕辛苦,自然想办法让你纾解。” 她抿唇,望向戏台。 戏演过三分之二,范助理走进雅间,附耳对梁迟徽说了什么,他眉头紧皱,立马摘下衣架的西服,“我回公司一趟,你们多照顾小桑。” 他步伐急切,在楼梯拐了个弯。 保镖堵着包厢门,既不打扰,也不懈怠,监视何桑。 ....... 市局。 赵凯审讯梁延章,顾江海审讯倪红,奋战了一天一夜,倪红油盐不进,顾江海至今没有突破,赵凯总算是有收获了。 “梁迟徽很精明,广和集团旗下所有的工程他不参与,包括竞标、审批、建筑、交付,他统统不管,倒是梁延章频繁召见项目经理和包工头,询问进展,盈利。”赵凯叼着烟,“倪红想要嫁入梁家,梁延章认为收买了她,可以掌控梁迟徽的一举一动,梁延章不希望二儿子独大,毕竟二房的名声差,再加上梁迟徽经商的魄力手段太惊人,玩出黑吃黑的架势了,证明他毒辣,梁延章比较忌惮。” 赵凯递给梁纪深一支,他没接,“嗓子发炎了。” “上火?” “嗯。” “便秘吗?我有开塞露,你脱了裤子趴在马桶上,我帮你捅一捅?” 梁纪深没搭理他。 “自古以来,历届皇帝怕儿子篡位,富一代和皇帝心态是一样的。前妻现任大小老婆一堆,儿子媳妇多,家产要分吧?哪个孝顺,哪个有本事,反复权衡,轻易不放权。”顾江海甩飞了鞋,大喇喇躺在椅子上,“梁延章器重二儿子,也得考验他,试探外界的风评,在此期间老子百分百要驾驭小的,安插眼线必不可少。梁迟徽发现了倪红传送消息,他装作没发现,安排手下反监视她,通过她了解梁延章的每一个指令、每一步棋。” 赵凯倚着墙,啧啧称奇,“梁老二的反间计真是高明啊。” “奸商嘛,靠脑子赚钱的。”顾江海拍拍他,“不像咱们,风吹雨淋的体力活儿,拼命的。” 梁纪深打开盒饭,赵凯一直审讯,没来得及吃午饭,拖到傍晚了,他打包了三盒,一人一盒,他是素菜炒饼,赵凯和顾江海是红烧肉,油焖大虾,满满一大盒的荤腥,“我去告诉梁璟,市局这边查封梁氏集团,老顾回外市,查封地下钱庄。” 赵凯瞧自己的饭,又瞧他的,心酸了,“没钱了?你的钱不是挺干净吗,查不到你头上啊。” “攒钱养老婆孩子。”梁纪深一本正经胡诌,大口吃完,饭盒扔在垃圾桶,“以后我一天的伙食费不超二十块钱。” 顾江海乐了,“中海集团大厅摆个募捐箱,上千名员工一天捐二十没问题。” 梁纪深穿好西装,匆匆赶去长宁区梁璟所在的信访办。 第410章 出事 与此同时,梁迟徽的宾利驶向梁氏集团大楼,悄无声息泊在街口的榆树下。 茂盛的树冠遮盖住车顶,藏得严严实实。 正南方的大门,东西北的三个后门,客户和高层的座驾进进出出,一如往昔。 范助理观察了一阵,“没什么动静,估计梁延章和倪红都没供出您。” 梁迟徽眼神锋利,如同一只敏锐的雄鹰,梭巡着四周,“方安意的通风报信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您去东南亚避风头,三公子没辙。您和姚夫人的资产在泰缅是巨富,冀省交涉引渡很困难,泰缅无论如何会保住您这位财神爷。”范助理语气遗憾,“我查了方小姐那张船票经停的省市,有合适出境的山路和港口,只要您顺利出境,姚夫人安心了,她久经沙场,兴许扛得住赵凯的审讯。” “你以为我带得走何桑吗?”梁迟徽反问,“如今老三和赵凯步步谨慎,没有万全之策不敢贸然动手,他们为什么拖延?因为何桑在我手里。对于市局而言,何桑是人质,但对于老三,何桑是挚爱,她出了意外老三肯定发狂,谁承担责任?老三大义灭亲实属不容易了,已经失去父亲,失去显赫的家族,再痛失挚爱,一旦一蹶不振,变成了废物,他是老张悉心栽培的爱徒,老张舍得吗?” 范助理恍然大悟,“何小姐这个人质,他们是轻不得,重不得。” 梁迟徽脸上噙了一丝笑,“开过去。” 绕过榆树,直奔董事长专用车道,梁迟徽乘电梯上楼。 到达7楼,秘书部的职员在窃窃私语,“梁董办公室的那位,是什么职衔啊?” 一个男秘书摇头,“不认识,我只认识赵局。” “你认识?” “我在官网看过赵凯的履历介绍啊,有照片。” “我也看过!”女职员推搡他,“滚吧。” 梁迟徽脚下一顿。 隔壁的饮水间空无一人,他隐匿其中,虚掩了门。 “梁董犯法了?” 男秘书又凑回去,“有风声是转移公款,境外洗钱。” “你乱讲!”女职员瞪眼,“梁董不缺钱,他有必要洗钱吗。” “你蠢不蠢啊?大富商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他们嫌钱多?越是不缺钱,越是贪钱,缺钱的反而知足常乐了。” 女职员不服气,“你有证据吗?” “老董事长和梁董的心腹都招供了。” 部门的副组长收拾好文件,示意他们安分,“董事局的内幕与你们无关,工资照发,别议论纷纷的!” 员工们一哄而散。 梁迟徽双手插在口袋,缓缓攥紧拳。 平整板正的西裤撑起两个膨胀的鼓包。 下一秒,他从安全通道下楼。 范助理刚走出停车坪,迎面是健步如飞的梁迟徽,“上车。” 他愕然。 梁迟徽命令,“去码头!” 范助理仓皇回过神,拉车门,“梁董,何小姐还在戏园子。” “通知保镖,接她汇合。” 范助理一边调头疾驰,一边拨打保镖的电话。 梁迟徽气场阴骇,面孔肃穆到极致。 “叮嘱保镖,凡是拦截的,抢夺何桑的,不惜代价突围。车开稳一些,不准颠簸,撞击,把何桑完好无恙送过来。” “是!”前方的十字路口是黄灯,范助理一踩油门。 ...... 赵凯的下属在办公室等了四十多分钟,不见梁迟徽出现,他叫住泡茶的女秘书,“你们梁董呢?” “梁董上午请假了,中午上班。” 下属看手表,“一点半了,你们午休结束了吧?联系一下。” 女秘书撂下茶杯,抄起座机,一连摁了三遍号码,“范助理无人接听。” 下属察觉不对劲了,“梁董呢?” “梁董关机。” “糟了!”下属跑出去,又驻足,“他请假干什么?” 女秘书茫然无措杵在那,“陪太太看戏,在秋庄戏园。” “秋庄...他太太是何桑吧?” “是姓何,话剧演员。” “完了!”下属脸煞白。 稽查组在三楼财务部检查梁迟徽任职总经理这十年的全部财务报表,包括公司营业额、银行流水和账户资金,虽然账本是由专业的精算团队整理,基本没有纰漏。但致命是,云海楼的经理也提供了一部分账本。 是真实的账本原件。 梁迟徽昨天让经理销毁的,账本烧了一夜,梁迟徽亲自监督了一夜,只是老虎也难免打盹儿,他去洗手间之际,经理趁机保存了最关键的一份。 云海楼的账本与财务部记录的金额出入巨大。 揭穿了梁氏集团伪造假账的真相。 稽查组当场扣押了财务部主管和云海楼经理。 组长打量他,“你涉嫌同案犯,明白吗?” 经理冷静,“明白。” “据我所知,梁迟徽是一个非常仁义,大方的老板。” “的确是。” 组长翻阅着账本原件,有梁迟徽的签字,有倪红的签字,“你举报他的理由呢?” 经理面不改色,“正义。” “是吗?”组长是企业反贪一线的,大浪淘沙的人物了,最擅长识破商人的小九九,“你如果正义,你跟了梁迟徽七年,他在外市的地下钱庄也是你管理吧。你为何不早日举报呢?你呈交的证据是三年前的,我没猜错,你那时是忠心耿耿的,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背叛自己的老东家?” 经理面容一寸寸皲裂开,秋风落叶一般地颓败下来,“倪红。” 组长一瞥账本的落款,“倪老板是你什么人?” “我的上司,我喜欢的女人。”经理哽咽,“是梁迟徽毁了她,她在厂房跳楼,被钢板刺穿,右腿残疾了。你们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高贵,干练,美丽。她残废了...男人残废了都会寻死觅活,她是女人,她残废了呢?” “所以你帮倪红报复梁迟徽。” “我不是帮她,我是顺应自己的心。”经理否认,“她报复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也永远不会报复他。即使她恨他,她只会铲除他身边的女人,她不肯动他一根手指,你们不要再逼她了!你们撬不开她的嘴,再逼下去,她宁可死。” 组长和组员对视一眼,这段恩怨情仇是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梁家的二公子“风流”,绯闻故事有几十个了,不乏名气大的选美模特,足球宝贝,以及倾慕他的权贵千金,真假虚实,没多少人深究。 倪红的名字也淹没在一群花花绿绿女人的名字之中。 组长挥手,“交给赵凯吧。” 戏园里,保镖挂断电话,风风火火闯入包厢,“何小姐,梁董吩咐我送您回家。” 林太太一愣,“太仓促了吧?没吃晚餐呢。” “莫非我们招待不周,梁董不高兴了吗?”郑太太也蹙眉,“梁太太,您饿着肚子回家,老郑和林总会怪罪我们失礼的。” 保镖圆场,“是梁董的意思,与二位太太没关系。” 何桑预感不妙,“出什么事了?” “不宜多说。”保镖讳莫如深,“车在外面,别耽误了,您随我来。” 第411章 天塌 何桑从椅子上起来,“迟徽呢?” “梁董在忙公务。”保镖臂弯搭着一件男士西装外套,披在她肩膀,“晚风凉,周边省市大面积下雨了。” 她瞥了一眼外套,又瞥了一眼保镖,心中有数了。 梁迟徽打算连夜出境。 “我去一趟洗手间,行吗?” 保镖犹豫,“来不及了。” 何桑故意在林太太和郑太太面前要求去洗手间,普普通通的需求,保镖不同意明显有鬼,她以为保镖会顾全大局,免得她们起疑,同意她去。 万万没料到,保镖宁可舍弃大局,也不同意。 看来,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了。 越是这种关头,梁迟徽越是谨慎,保镖越是小心监视她。 “我憋不住...”她委屈,“憋尿对肚子不好...” 保镖清楚她怀孕了,加上范助理电话叮嘱过,务必保住何小姐与孩子的安全,梁董极其重视。 他不敢怠慢,“我送您去。” 保镖护卫她匆匆下楼。 雅间内的两位太太面面相觑,“有小道消息,梁家垮台了。” “小道消息而已。”郑太太稳了稳心神,“梁秘与三公子屹立不倒,梁家永远垮不了。梁秘的逻辑和嘴、三公子的血性和腿,是省里的王牌,招待外宾,记者会议,梁秘是定海神针,负责舌战群雄。三公子如今从商了,以前的大案重案可是骨干,他公诉侦查,赵凯逮捕,‘梁、赵合璧’不是吹出的名堂,是实打实干出的成绩,省里是疯了啊?非得动梁家。” 林太太托着腮,面对一桌的瓜果蜜饯食之无味。 林家和梁迟徽的关系最密切,梁迟徽入股了林总的公司,梁家人脉广,各界买面子,林家一直巴结梁迟徽,牢牢地捆绑他,共享利益。林太太是有修养、有文化的女人,瞧不上所谓虚荣的“阔太交际”,若不是为了林总的资源,她懒得讨好何桑,陪一个小姑娘玩。 “方京儒是稽查组的组员,梁氏集团财务报表造假,广和集团涉嫌谋害验收工程的副主任何晋平,地下钱庄洗钱,这些产业的幕后老板都是梁延章和二公子,马上清缴查封。” 郑太太瞳孔地震,半晌才平息,“二公子翻得了身吗?” 林太太抓着茶杯,杯底碾碎了一枚薄皮核桃,瞬间四分五裂,“凶多吉少。” 保镖在女厕门口等候。 何桑逐一拧格子间的锁,拧到北边的一间,是反锁的,她叩门,“女士?” “什么事啊?”对方不耐烦。 “您带手机了吗?” “没带!” 保镖一门之隔,距离太近,何桑唯恐他听到,“我借您的手机联系家人,五百块钱报酬。” 门缓缓推开,女人迈下台阶,将信将疑。 何桑掏出包里的现金,女人接过钱,交出手机。 “你不是人贩子吧?” 她穿金戴银的,只是一支发簪便价值不菲,何况限量版的铂金包,连手机都没有,实在离奇。 “我手机丢了。”何桑解释着,输入梁纪深的号码。 “前台有座机啊,客人可以使用的。”女人愈发诧异了。 “梁太太,您需要湿纸巾吗?” 何桑一抖,面如土色。 是雅间的服务员。 她迅速把手机还给女人,直奔格子间,关上门,“我不需要。” 服务员进来,和女人四目相视,“您好。” 女人一头雾水指着何桑的格子间,“你认识吗?” 服务员笑而不答。 何桑怕她们聊下去会露馅儿,立刻开门,“水喝多了。” “您的保镖不放心,吩咐我照顾您。”服务员搀扶她,“地滑,您别摔了。” “哎!你打不——” “女士,谢谢了。”何桑拦住女人的后半句,“不麻烦您了。” “那五百块...” 何桑不理会,和门外的保镖会合,“走吧。”她率先一步出大门。 保镖盯着服务员,服务员摇头,“梁太太的确在方便。” “打电话了吗?” “没有,很安静。” 保镖扬长而去。 坐上车,驾驶了四十分钟,何桑扒着车窗,“这是回碧玺公馆的路吗?” “去码头。” “盐湖码头?” “对。”保镖一路疾驰,连闯了四个黄灯,“您和梁董去外省,外省有接应的下属,是梁董的心腹。” 果然没猜错。 梁家的天塌了。 “我的行李呢?” “去外省置办新的,不缺钱,梁董在当地有房产和现金。”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是调查梁家了吗?” 保镖不吭声。 何桑明白梁迟徽在这节骨眼派出的手下,一定深受他的信任,而她是不受信任的“外人”,即使有女主人的名分,也挖不出内幕。 ...... 赵凯接到稽查组的电话,正在审讯倪红。 她右腿打了石膏,左手缠了绷带,由于伤势严重,两名女警押着她躺在担架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云海楼的经理是污点证人?”赵凯音量高亢,“他揭发梁迟徽了?” 倪红眼皮颤了颤。 “梁延章也招供了,证据算是确凿。” 她猛地睁开眼,直勾勾注视赵凯的手机。 赵凯装作没察觉,意味深长感慨,“男人啊,利益至上,能立功宽大处理,为什么不争取呢?女人啊,太重情义了,你掩护男人,男人保护你了吗?他巴不得往你身上推卸责任呢,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我是惋惜女人。” 倪红几乎窒息了。 “副局在董事办堵梁迟徽,纪深找梁秘了,梁秘出面去碧玺公馆接何桑。” 赵凯挂了电话,端详倪红,“割腕自杀...你挺忠心啊。” 她撇开头。 “梁延章这条命够呛留下了,梁迟徽起码十五年以上,你罪名轻,只要配合,没准减刑呢?你不配合,梁迟徽也完了,我同情你被男人糊弄了,给你机会。” 倪红不置一词。 “何桑怀孕了。” 赵凯一句激起千层浪,倪红回光返照一般,整个人弹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真怀孕了?” 赵凯晃悠着脚,“一个多月。” “是...”倪红嗓音嘶哑,“梁迟徽的?” “如果是梁迟徽的,我不至于可怜你,他即将不惑之年,男人嘛,岁数大了,想要孩子延续血脉,他有为人父的本能,弃了你,情理之中。然而事实上,孩子是梁老三的。” 倪红呆愣着。 赵凯杀人诛心,“孩子的父亲是谁,梁迟徽心知肚明。或许吧,他把何桑当作人质,毕竟是梁家唯一的骨血,不止梁老三看重,梁璟也看重,省里同样有顾虑,不希望孕妇发生意外,大概率是放过他。不过,你了解梁迟徽的性子吧?他没兴趣的女人,会这样委曲求全吗?何桑不单单是人质,他是有感情的。” “你闭嘴。” “你心里清楚,何必自欺欺人呢。”赵凯无奈。 “闭嘴!”倪红抽搐着倒在担架上,嚎啕大哭。 第412章 求救 赵凯使了个眼色,女警蹲下安抚她,喂了镇静的药物,他起身,“好好琢磨吧,为一个不爱你,不惦记你的男人,在牢狱中赔上后半生,值不值得。” 他拉住门把手的一霎,倪红开口,“我老家。” 赵凯步伐一顿,“老家什么?” “厨房的灶台底下有一个土坑,坑里的大木桶藏了五百万现金和图纸。” 他转过身,“什么图纸?” “姚文姬在泰缅边境的金库。” 赵凯说,“梁老三已经找到据点了。” “库房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倪红毫无血色,“有一条很复杂的地道,梁迟徽深谋远虑,早就安排了工人凿了两年才凿通,无论是你们还是泰国警署,在金库里一无所获,无法给姚文姬定罪,你们没有物证,她不可能承认。梁迟徽之所以保留图纸,因为地道建成后他从未去过,必须按照图纸进去。” 赵凯神情凝重,“这么要紧的物证,梁迟徽告诉你了?” “他多疑,虽然忠诚耿耿的下属不少,无非是他支付薪水,下属效力。钱的交易和情的交易,自然是后者稳固,我帮他藏,他稍稍安心。”倪红苦笑,“其实他后悔托付我了,4月份他命令我拿回图纸,我开车途中发现他跟踪我,我耍了个诈,没去。” 赵凯问,“他不知道你老家的地址吗?” 倪红摇头,“知道我养父母的地址,我的户口本也是养父母的地址。我七岁那年,亲生父母在煤矿遭遇瓦斯爆炸,去世了。大伯父卷跑了赔偿金,进城之后杳无音信。爷爷弥留之际把我卖给了养父母,养母和弟弟待我很好,不过我离家的时候记事了,村子,住址,邻居,我都记得。” 赵凯走回审讯桌,打开电脑,“具体的窝藏点,赃款数额,你越是详细坦白,我会为你申请立功。” ...... 何桑赶到盐湖码头,梁迟徽站在岸边等她,她走过去,“目的地是境外吗?” 梁迟徽没有回答她,握住她的手,贴在唇边,“冷不冷?” “不冷...”何桑垂眸,“以后还回来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摘下领口处的羊毛围巾,系在她颈部,“海面风大,货舱的温度也低,只有22度。你怀孕娇气畏寒,穿多一些。” 何桑抬头,港口确实停泊着六艘轮船。 工人进进出出搬运。 梁迟徽打算乘船。 货轮查货,不查人。 盐湖港与外省边境的海港首尾相接,全程预计行驶三个小时泊岸。 傍晚六点。 梁迟徽带着何桑登上5号货轮的甲板,正在例行检查。 “多少斤啊?” “一千二百公斤。”船长佩戴了一顶草帽,高筒雨靴,皮裤,五十岁出头,“今天查得这么严格?” “上个月流入市场七百瓶假茅台,挨骂了。”检查人员登记船号和船员信息,“从今天开始,每一艘货轮往死里查。” 货轮一共有6节货舱,检查人员抽取了第3节货舱的箱子,掀开铁皮盖,在箱底捞出一块防潮纸包裹的橡胶,“产地是哪?” “东南亚。” “通关证明,检疫证书。” 船长递给他,“我是中间商,这批货到我这里,经手四五位批发商了。” “从云滇公路入境是吧。” “是,陆运的物流慢,胜在价格便宜,这东西没保质期,不怕腐。”船长掸了掸箱子的蒙尘,“但海运不能耽误,万一浸了水,我赔大发了。” 检查人员奇怪,“冀省去外省,怎么不选择陆运?” “陆运单独包车啊,最少包五辆,这艘货轮承重是4吨,除了我这一批货,还有其他的货呢,我们拼船比包车划算,养家糊口嘛,多赚一点是一点。” 检查人员示意下属去船舱里巡视。 “有陶瓷,有不锈钢,全部销往外省。”船长开启一瓶冰镇啤酒,“您解解暑,天气太热了。” 检查人员拒绝,“供货给哪家企业?” “一家建材公司,名字是瑞临国际,在广陵街22号大厦,外省蛮有名的。” 检查人员也进入船舱。 货舱的前排有四个座位,两个靠窗,两个靠门,何桑坐在最里面,梁迟徽在她外侧,一手搂住她,将她的脑袋抵在自己胸口,一手整理衬衫领,神色镇定自若。 “是船员和家属?” 梁迟徽笑着颔首,“是供货商,小生意人。” 检查人员一听他的口音,“本地的?” “本地做买卖,外地的户口。” 梁迟徽从容不迫的气质,外表斯文又干净,衣饰也华贵,有钱有貌的男女很容易博得世俗眼光的正面好感,至少不会联想“穷凶极恶”。 “哪批货是你的?” “橡胶。”他摁住何桑的后脑勺,力道半分不松懈,大约警惕她坏事,“有问题吗?” “身份证。” 梁迟徽打量为首的领队,语调波澜不惊,“在驾驶舱。货舱杂乱,只好存放在船长那里。” 领队询问船长,“你们挺熟是吗?” “熟!老主顾了,他的货基本都是我这艘船运输。”船长为难,“我进舱翻翻吧,这趟货多,不知塞哪去了。” “组长,有几艘运送海鲜的货轮卸货了!”下属催促。 何桑埋在梁迟徽怀里,有刹那的冲动向这伙人求救,她四肢小幅度活动着,梁迟徽也感觉到她的挣扎,却没有继续发力控制她,仅仅维持着原本的力量。 他也许是在赌,赌她不敢,赌她不忍。 何桑攥紧拳,攥得整只手泛白,泛青。 差点揪断了他的袖扣。 这伙人的职责是排查货物,不符合市场售卖规格的,扣押滞留,驳回重检。 最基层的岗位,没接触过上流人士,根本不认识梁迟徽。 凭他们赤手空拳,绝对扣不下梁迟徽。 反而惹恼了他。 她现在禁不起任何折腾,孩子随时有流掉的风险。 何桑捂住小腹,绷直的脊背渐渐软塌,一动不动。 检查人员原路返回。 梁迟徽眼神凌厉锋狠,望向那扇闭合的货舱门。 第413章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舱门从外面又拉开。 船长端着两碗汤面,搁在餐桌上,“二公子,检查人员下船了,咱们十分钟之后出发。” 梁迟徽的手臂仍旧禁锢住何桑,他不动,她同样动弹不得。 “厨房煮了海鲜面,不晓得合不合您口味,食材是新鲜的,您凑合垫一垫胃口。” 船长递给他筷子,他没接。 “煮了什么海鲜。” “海虾,蛤喇。”船长瞟何桑,“范助理叮嘱我了,何小姐怀孕,我特意挑拣了孕妇适宜吃的海货,补一补营养。” 梁迟徽垂眸,“饿了吗?” 何桑贴着他的心跳,沉稳的,矫健地,一下下地贯穿她。 他力道虽然不大,但胸口的肌理宽阔结实,以致于在他怀里埋得太深,太严丝合缝,何桑几乎喘不了气。 “不饿...” 她紧张过度,面色苍白,梁迟徽温柔拍打她的脊背,“为了孩子,不饿也要吃。” “是啊,孕妇乘船很遭罪的,您吃饱了有力气扛。”船长劝说她,“湖港浅,浪头小,您没感觉,等行驶一个小时入海,海港深,浪头大,颠来摇去的,那滋味不舒服。” 何桑知道,腹中这块肉是梁迟徽的筹码,包括她,是梁迟徽的人质。 他去天涯海角,都会拴着她。 梁迟徽夹起面条,裹着一颗蛤蜊肉,吹凉喂到她唇边,“听话,勉强吃。” 她吞下,嚼也没嚼,如同咽药。 “要嚼碎,不然会消化不良。”他耐心地慰藉,诱哄,“吃虾吗?” 何桑摇头,“我恶心。” 梁迟徽手一顿,蓦地意识到什么,吩咐船长,“煮碗海参粥,少放盐,她不吃虾。” “好。”船长蹑手蹑脚退出船舱。 “他是你的手下吗?” “不是。”梁迟徽显然不愿多讲,敷衍了她一句不是,便沉默。 梁迟徽的人脉广,在商场,黑市,皆有交际网,至于官场,梁璟和梁纪深是胜过他的,自古以来是人情换人脉,船长冒着风险掩护梁迟徽,必然是受过他的恩惠,在还情分。 “何桑。”梁迟徽忽然喊她名字。 她一僵。 “你刚才想暴露我,是吗。” 船舱的窗户射入一缕光,灼白的海浪与黄昏的日光纠缠,洒在梁迟徽的身躯,如此隐秘,凛冽。 “不是。” “真不是吗。”他声音一如既往地磁性清朗,不会压迫她,威吓她,却又自带震慑的气场,“到外省上岸,会有人接应我们出境,我允许你生下孩子,更会待你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唯一的条件是你要一心一意跟在我身边。” 梁迟徽就像是阳春白雪,和煦而清隽,在吉凶未卜的逆境依然温文尔雅,不疾不徐,何桑开始没把握了,梁纪深到底是不是他的对手。 她一言不发浑身紧绷。 “明白吗?”男人轻轻抚摸她脸颊,无比的爱怜,“你不要妄想回到老三那里,你和我在一起两个月了,他即便相信你是清白的,外界会相信吗?流言蜚语会认定你和两兄弟有染,配不上霁月光风的老三。年长日久,他不心存芥蒂,不耿耿于怀吗?” 何桑心口一阵一阵发冷。 她不禁战栗着。 梁迟徽眼底一闪而过的疼惜,唇挨着她额头,“抱歉,我的话说重了。” 他停了一霎,“我只是不希望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再一次背叛我。” 何桑骨子里渗出的冷意,无法控制地抽搐。 梁迟徽抬起她下巴,凝视这副娇弱又清丽的模样,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倔强,“你背叛我三次了,再有第四次,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 她仰面,跌入他的眼睛。 暮色幽深,他比暮色深邃。 “会有一种人爱屋及乌,我并不是那种人,我对孩子毫无感情。”他拇指摩挲她的眉目,“我对孩子的母亲有感情,所以接纳她现有的一切。如果她不断消耗我的感情,践踏我的底线,孩子只会加倍碍眼。” 梁迟徽这样凝视了她良久,用力抱住她,似乎要嵌入骨骼。 何桑望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海平面。 ...... 梁纪深从梁璟的信访大楼出来,程洵和蒋副总迎上他,“省里召您去开会,有新任务下达给您。” 程洵打开平板邮箱,“合亚保险集团的副董被反贪局调查了,主要是信托基金这方面爆雷,这行水深,尤其是中产、刚跨过高净值门槛的群体,血本无归的非常多,大部分的钱转移海外了,美国和澳洲居多,最近东南亚和马来西亚也蛮多的,保险公司的高层把钱投资到境外工厂,旅游业,选美行业,这些领域洗钱很方便。” 梁纪深粗略浏览了一遍邮件,“老张下达的?” “他提名您,省里研究决定的。”蒋副总介绍内幕,“您补上合亚保险副董的职务,做卧底,省里会暗中支援您一笔巨额保险订单,作为您的业绩,顺理成章地坐稳位置。在合亚,高管的业绩越好,越有资格与境外势力对接,境外的油水大,上一任副董外派公差,三个月捞了五百万,全是血汗钱啊!如果追回,起码有上百亿。” 梁纪深将平板交给程洵,“对接,锁定,冻结,一网打尽。” 蒋副总笑,“您是行家啊。” 他系着西服扣子,“我去合亚任职,你负责中海集团?” “我哪有能力在中海挑大梁啊。”蒋副总尴尬挥手,“中海肃清得差不多了,省里另有人选顶替您的职位。” 梁纪深系完纽扣,拉车门,“去碧玺公馆。” 程洵正要发动引擎,一辆荣耀蓝的红旗hs7自西向东驶入大院,横在面前。 “老三。”赵凯下车,“何桑...不见了。” 梁纪深脸色一寸寸阴寒下去,冻住一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第414章 绝望 “何桑白天在秋庄戏园看戏...”赵凯表情不太自然,“我派了两名实习警员盯着,之所以没有派出有经验的老同志,因为重头戏在梁迟徽那边,云海楼,梁氏集团,碧玺公馆,全部包抄了,副局亲自在办公室堵他。你也知道,街上没法抓人,围观影响不好,何况他是龙头私企的董事长,没定罪之前,不能闹得沸沸扬扬。不止冀省,各省的权贵首富,经济案件都是秘密审讯,确凿了再公开。” 梁纪深胸膛一鼓一鼓的,压抑着脾气,“梁迟徽呢?” “一拨人马在碧玺公馆扣下了保姆,保姆说梁迟徽下午一点四十分出门,至今没回家,让她打电话,骗他回来,结果提示关机。四点半稽查组联系我,梁氏集团财务查出问题了,一堆假账,副局也联系我,梁迟徽没去公司,调取监控发现他其实去了,三点二十八分进大楼,三点五十分出大楼,一共待了二十二分钟。” “你不是包抄了吗?”梁纪深终究是没压住脾气。 赵凯也急了,“存在一个时间差,当时稽查组正在查账,没查完,潜伏在集团周围的警员没收到指令,不敢擅自动手,而且何桑在戏园,梁迟徽就算跑,也得带上何桑这个护身符吧?” 梁纪深撕开烟盒,叼出一支烟,“何桑为什么丢了。” “秋庄是民办的戏园,三年前政府扶持国粹,注资了七百万,如今秋庄是一半省企,一半民企了。不过内部的装修布局没改,花园有一扇隐蔽的小门,通往北街口,北街口是高干子弟幼儿园,方圆一公里之内交通戒严。接何桑的车先开进幼儿园,在里面操场绕了一圈,甩掉了警员。凭梁迟徽的势力,幼儿园的园长放行是情理之中。” “不怪你,是我失误了。”梁纪深狠狠吸了一大口烟,“梁迟徽手眼通天,应该二十四小时监视他。” “你别泄气,有好消息。”赵凯安慰他,“倪红傍晚五点招供了,我拿到口供立刻召集人马全市搜查梁迟徽的下落,国道,公路,车站,机场,连东南西北四个郊区的必经之途也安排了警员,他一露面儿,保证瓮中捉鳖。 “你查看路况监控了吗?” “查了,暂时没有梁迟徽的踪迹。”赵凯笃定,“他的座驾是宾利慕尚和奔驰gls是吧?” 梁纪深朝漆黑的空中喷出一团烟雾,“还有奥迪a4。” “梁迟徽兜里那么多钱,开a4?”赵凯吐槽完,自己一愣,“他是预备跑路的吧?” 任谁也猜不到,梁家二公子竟然开区区三十万的奥迪a4,哪怕他光明正大经过高速收费站,也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金蝉脱壳。 赵凯气恼,“全省有上千辆奥迪a4,我部署一下,查各个路口的摄像,估计要明天有线索了,冀省已经天罗地网,他没机会出省。” 梁纪深掸烟灰,在浓稠的雾霭里眯起眼,“港口呢。” “盐湖港有例行巡查的人员,我通知下属了,给每个卸货工发一张梁迟徽的照片。”赵凯琢磨着,“海运出省太慢了,何桑又怀孕,十个孕妇九个晕船,我媳妇孕中期去珠海玩儿,晚上坐游轮,早晨的红豆粥吐船上了。”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 赵凯接听,神色骤变,“盐湖港?”他咬牙切齿,“梁迟徽是不管不顾何桑的死活啊!何桑这胎怀的费劲,一个多月胎气最虚了,海上颠簸三个多小时,可想而知多么难受,保不齐流产了!” 梁纪深绝望闭上眼,心脏仿佛被无数的铁钳子钳住,随着那艘货轮也沉入了无底的深海。 ...... 何桑晕船,吐得厉害,好不容易在椅子上睡着,一米高的巨浪凶猛地撞击船尾,水溅在船舷,玻璃砰砰地发颤,似乎要炸裂开。 她瞬间惊醒,呆滞注视着窄窄的窗口。 除了水,还是水。 茫茫无尽头。 “何小姐,您喝粥吗?”她吓得一激灵,扭过头。 是送她到码头的那名保镖。 “你什么时候上船的?” 何桑记得,船上只有她和梁迟徽,连范助理也留在梁氏集团了,对付市局和稽查组的成员。 “我一直在船上。”保镖恭恭敬敬捧了一碗粥,“二公子不需要我,我不会出现,需要我,我会竭力掩护。” 何桑看了一眼粥,又看了一眼他,“你怎么掩护?” 保镖轻描淡写,“当然是拼命了。” 她一咯噔。 幸好。 没有向那伙检查货物的人员求救,否则这艘船要爆发大动乱了。 一旦她磕了摔了,孩子不保。 “何小姐放心,只要您老老实实跟着二公子,您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 何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我不老实吗?” “您老不老实,您心知肚明,我何必戳破呢。”保镖鞠了一躬,离开货舱。 这番话搅合得何桑心神不宁,喝了几勺粥,没尝出什么味道,干脆出去透透气。 空气弥漫着一股咸湿的腥味,她沿着长廊一路到船头,一个挺拔削瘦的男人伫立在甲板上,衔了一根烟,烟头的火光在海风里忽明忽昧。 借着那一丝微弱的光,她看清男人的脸。 温润如玉,又暗藏杀机。 保镖小声汇报什么,他的脸愈发阴骇了。 “服务员问清楚了吗。” “问得一清二楚。” 梁迟徽攥着桅杆,海风扬起他的衬衫下摆,也扬起何桑的长发,遮蔽的视线里,他面容渐渐模糊了。 “我建议,绑住她。”保镖低着头,“防不胜防。” 男人默不作声,眺望远处耸入云端的灯塔。 “这船上清一色的男船员,倘若她豁得出,借手机联络...” “你把她当什么人了。”梁迟徽呵斥保镖。 保镖直言不讳劝谏,“避免万一而已,枕边人心怀鬼胎,最致命。” 何桑走过去,梁迟徽抽了不少烟,一地狼藉的烟蒂,浪花接二连三翻滚着,涌上甲板,他皮鞋和裤脚洇湿了一滩。 “醒了?”客轮在摇晃,梁迟徽伸手扶了何桑一下。 保镖见状,躲进驾驶舱。 何桑呼吸着海风,“快泊岸了吗?” 梁迟徽看腕表,“半小时。” 夜幕下的海是墨色的,一望无际呼啸。 她倚着桅杆,“我在戏园的洗手间花了五百块钱,想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告诉我母亲,我去外地了。” 梁迟徽侧过身,打量她。 第415章 如果时间静止在这个夜晚 “是吗?”货轮在浪里颠簸,甲板起起伏伏,梁迟徽握住桅杆的手摁住她腰部,防止她滑倒,“联系上了吗。” 何桑虚虚地陷入他臂弯,“后来服务员进去了,我没打电话。” “为什么。” “不希望你误解。” 海风拂动她的发丝,扫过梁迟徽下颌,他痒了一下,心脏也软了一下。 “你联系家人,我不会误解。”他垂眸,今晚没有月亮,乌色的流云在海上翻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她。 她如此清澈鲜活,坠落在他胸膛,依附于他,即使也暗箭伤他。 “我没来过这座城市。”她无助且无辜,“吃得惯吗?” 梁迟徽没想到她是发愁吃喝,笑了一声,“也许吃不惯。” 她仰起脸,“怎么办。” “雇阿姨,或者我煮饭。” “你会煮饭吗?” “我记得告诉过你。”梁迟徽抻着衬衫下摆,扎在西裤边缘,“会基本的。” 何桑确实忘了。 她只记得梁纪深会烧饭,简单的两三道菜式,何桑有一次发烧腹泻,是他煲粥,蒸鱼,清炒芦笋菇,恰到好处的鲜香爽口,不过梁纪深很少下厨,一则工作忙,二则有保姆厨师,轮不着他在厨房里折腾。 听芳姐提起,梁璟也会烧菜,煎牛排,烟熏鱼,蛤蜊汤,他比较擅长西式菜肴,因为常年驻外,入乡随俗了。其实大使馆配备了中式餐点师,从华人街聘请的,估计是改良版,味道不正宗。芳姐一提这茬,喜上眉梢的,她说大公子最爱吃她包的蟹黄水饺,明明是183的个子,在海外十余年,从气宇轩昂的149斤瘦到单薄的136斤了,瘦了一圈,倒是五官更显得精神斯文了。 海中央的灯塔一下下闪烁着,对面是外省港口,隐隐约约显露一角。风刮一阵,停歇一阵,刮起的时候,何桑长发勾缠住梁迟徽的衣领,他浑然不觉,侧身去拿渔网,揪痛了她。 “绕住了...” 梁迟徽攥紧了扣子,另一只手轻轻扯开她头发。 “你拿渔网干什么?”何桑歪着头,迁就他的动作。 “捕捞珍珠。” 她稀奇,“捞得着吗?” 梁迟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试一试。” 何桑等他撒网,网杆沿着船底划来划去,船长在船尾冲了澡,拎水桶路过,“二公子,东西掉海里了?” 他气定神闲,“捞珍珠。” “这种海域哪有珍珠啊!”船长愕然,“沙滩捡到比捕到的概率大。” 梁迟徽不理,杆子朝下轧,轧了一会儿,他扬眉笑,“捞到了。” 船长不可思议,“捞到珍珠了?” “没你的事。”他笑意一收,“回船舱。” 船长顿时醒悟了,这是逗太太呢,拎着桶离开。 何桑凑近,瞪着网兜。 她是不相信这片海域有珍珠的,珍珠藏在珠蚌里,野生的一百个珠蚌未必开出一颗珍珠,梁迟徽又不是精准的探测仪,如何分辨哪一枚珠蚌夹了珍珠,但他信誓旦旦,何桑不免犹豫了。 “会有吗?”她伏在桅杆上。 他做出噤声的手势,一甩网兜,扼成拳头。 何桑伸手掰,他力气大,根根指骨筋络分明,抠了半晌,没抠开。 “没有的。”她放弃了。 梁迟缓缓张开手,掌心赫然是一颗黑色珍珠。 在船舶的海航灯下,散发出神秘圣洁的墨蓝色光晕。 何桑捏住,是实实在在的珍珠。 她打量梁迟徽的手和网兜,“珠蚌呢?” “丢了。” “我没瞧见你丢。” “我丢得快。”梁迟徽一本正经。 何桑拨弄着珍珠,“开蚌器呢?” “什么?”他不懂这些。 “这颗珍珠是你买的。”她一语戳破,塞回他手里。 梁迟徽无奈笑,“看来我骗人的功夫不够炉火纯青,要继续修炼了。”他把珍珠试戴在何桑耳垂,瑰丽典雅的黑珠衬得她肌肤莹白似雪,“制成耳环,适合你。” “你这么喜欢送女人珠宝,你送了我二十多款了,平均两三天一款。” “我是生意人,我爱钱,不浪费钱,所以我不喜欢送女人贵重的礼物。”他再次将珍珠放在她手心,“我喜欢送你。” 天然的黑碟蚌比养殖蚌开出的珍珠贵重数十倍,十颗黑珍珠仅有一颗是质地通透无瑕的,梁迟徽这颗是通透中的通透,堪称万里挑一。 “你有多少钱?” 他笑而不答。 “几百亿吗?” 梁迟徽拖着渔网,物归原处,“身价有,现金不至于。” 何桑耳畔起初是无边无际的风声在呼啸,渐渐是男人的喘息声。 悠长的,磁性的。 她脊背一烫,感受到他倾覆下来,最亲密的姿势拥住她。 “你又欺骗了我一回,我也欺骗你一回,公平了。” 又欺骗。 何桑不禁战栗着,“我没——” 梁迟徽食指竖在她唇上,不让她解释,夜色浓,他腔调幽幽,“真是联系家人吗?你已经输入了号码,通讯记录有痕迹。” 他柔情抱着何桑,挨在她耳朵一字一顿,“137开头,尾号0918,是老三的手机号,对吗?” 何桑瞳孔一涨。 梁迟徽似乎一点不气恼,甚至没兴趣纠结这件事,“你知道这一刻,我在渴求什么吗,” 她四肢百骸流窜了一股电流,致她浑身麻木,呆滞盯着甲板上重叠的影子。 “如果时间静止在这艘船,这个夜晚,也很美好。” 何桑从未这样恐惧过。 尽管梁迟徽仍旧是温柔的,她却觉得他变得冷酷极端,他的一切在悄然地腐坏,他没有面具了,他是赤裸的,真实的。 “你愿意吗?”梁迟徽亲吻她的额头。 她嘶哑着喉咙,“迟徽...” 男人脸抵在她毛茸茸的发间,港口越来越近,巨大的撞击后,在濛濛细雨里泊岸。 第416章 梁纪深堵截 甲板下有一名黑衣男人在等候。 四十多岁,利落的板寸头,中不溜的身材。 冀省口音。 显然男人是提前赶到外省部署打点,再迎接梁迟徽。 “二公子,这边准备妥当了,您洗个澡,有讲究的嘛,洗去污秽晦气,明晚十点,长途客运会送您出境。” 何桑端详男人,体型样貌和范助理有三分相似。 男人察觉到她的好奇,“何小姐,我姓范。” “范助理是你什么人?” “我堂弟。” 怪不得。 梁迟徽如今处境危险,又带着她,她虽是护身符,也是累赘,稍有疏忽,满盘皆输。 负责接应的手下,一定深受他信任。 梁迟徽这时接到一通电话,何桑余光一扫,不是他常用的手机,想必手机号也换了。 防备市局的追踪系统。 “我去接电话,你照顾她。”梁迟徽吩咐男人。 他离开后,何桑迈下甲板,询问男人,“5号货轮的船长你认识吗。” “我表叔。” 她笑,“迟徽很器重你们一家。” 男人毕恭毕敬,“二公子器重,是我们一家的荣幸。” “你不怕?” “贪生怕死是本能。”男人坦诚,“何况二公子这一局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赵局和三公子,多数人是酒囊饭袋,我钦佩二公子的魄力胆识,他是好人坏人我并不介意。” “你不介意他的好与坏,也不介意你自己和你的家属遭受牵连吗?” “我没有家属。”男人含笑,“我只有主人,二公子是我的主人。” 何桑不吭声了。 她偏头,茫茫人潮里,梁迟徽的个子最挺拔,气质最出众,他撑了一把宽大的黑伞,长身玉立在站台上。 “凌晨回盐湖港?” 船长拉着粗大的缆绳,拴船头,“午夜封海,驶出海港正好是午夜,驶入湖港的关卡来不及了,在外省休一夜,凌晨五点开海,我早晨回冀省。” 梁迟徽一手举伞,一手夹着烟,眯眼望向喧哗的泊岸,良久,“你别回去了。” 船长一愣。 他慢条斯理抖动烟灰,“冀省不太平。” “您担心我出卖您吗?”船长试探。 梁迟徽睥睨一眼,分不清是睥睨船长,还是睥睨不远处陌生的男男女女,“我担心你有去无回。” 船长十分洒脱,“我既没有违法运输,又没有扰乱市场,我不畏惧三公子。” “老三也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你没必要挑衅他,躲开他最明智。” 梁迟徽过足了烟瘾,掐灭烟头,返回渡口。 雨越下越大,工人在货轮的渡口卸货,客轮渡口也排起长队,木廊两旁钉了二十墩的矮木桩,木桩吊着老式白炽灯,灯泡陈旧泛黄,光影下是细细密密的雨丝。 这座城黯淡,潦倒。 伞檐罩在何桑,噼里啪啦的雨声,梁迟徽神色温存,极耐心的声音,“回家睡一觉,是不是乏了?” 她强颜欢笑,“是犯困了。” “孕妇嗜睡。”他牵住何桑的手,“一路颠簸,辛苦你了。” 梁迟徽挡住拥挤的人群,将何桑护在怀里,“伍子,安排医生了吗?” 范助理的堂兄叫范志伍,“我特意安排了一位女医生。” “男女都无妨,医术怎样?” “是退休的妇科主任,在职的不敢请。”伍子压低声,“外省不安全。” 梁迟徽思量片刻,“你斟酌着办。” 穿梭过冗长的人行渡口,坐上车,伍子递给梁迟徽一包没拆封的软中华“好车上街太瞩目了,本田不舒服,不过避风头,先委屈何小姐了。” 梁迟徽替何桑拢了拢西服的衣襟,“忍一忍,家里好好休息。” 她点头。 伍子喝了半瓶矿泉水,刚要发动引擎,突然止住。 “二公子,前面有一辆冀省牌照的军绿色吉普。” 梁迟徽面目肃穆,注视那辆车,“车上几个人。” 伍子射出车灯,直直地照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三个人。” “多大年纪?” “看不真切,分析坐姿的高度,司机一米八以上。” 何桑心口怦怦跳,也注视着。 梁迟徽右手悬在车窗外,有一搭无一搭地叩击窗框,“你期待什么?” 她一颤。 “期待是老三吗。” 男人语调阴森,刺入她骨头,飕飕地冷意,血液几乎凝固了。 “何桑。” 梁迟徽每每喊她的名字,她总是心慌。 “跟我下车。” “迟徽...”她预感不妙,拽住他衣袖,“我没有期待。” “下车。”他一改方才的温润和煦,气势强悍。 伍子掀开副驾椅的坐垫,拿起一个绒布袋,扔在梁迟徽手里,“二公子,我拖住他们,您开车走。” 梁迟徽唇边绽开一抹笑,“你拖不住。” 伍子不晓得车里是谁,以为是梁迟徽的仇家,毕竟没有警笛,没有警员,抓梁迟徽不可能只派出区区三个便衣。 不掏出真枪实弹搏击一场,百分百抓不了他。 “我表叔在船上,船舱有斧头、钩子和六名船员,一起拖对方,拖得住。” 梁迟徽掂量着布袋子,眼底寒光毕现。 他扯住何桑,关上车门。 “砰”的闷响。 震得何桑一激灵。 这里距离渡口有五十余米,左侧是航海大道,右侧是港口,民众多,车多,位置方便逃,不方便追,加上夜色是天然的掩护屏障,梁迟徽相当有把握占据上风。 他解开绒布袋,一支锃光瓦亮的硬物,顶住何桑的后脑勺,另外一条胳膊缠住她脖子。 何桑意识到硬物是什么,瞬间僵住。 吉普车熄了火,司机推开驾驶门。 雨雾深处,男人的轮廓埋在昏暗中,他稳稳踏入有灯光的地方,面孔逐渐清晰。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何桑身上,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又在那支硬物上停留了数秒,才移向梁迟徽,“你是疯了。” “老三,判断力不错,客轮途经多个省市,你竟然猜中了我在终点站。” 梁纪深没撑伞,雨水淋湿了他额发和衬衣,“终点站热闹,赵凯也好,我也罢,即使堵住你,无法轻举妄动。” 他说完,跨步逼近,梁迟徽开口,“站住。” 梁纪深脚下一停。 “口袋。” 梁纪深翻出西裤的内袋,烟盒,打火机,钱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手。” 他双手摊开,举过肩膀。 “转过去。” 梁纪深没动。 “老三,耍阴谋诡计我胜过你十万八千里,你太嫩了,腰后的皮带塞了刀具吧。”梁迟徽一张脸阴骇,像覆了一层隆冬的冰霜,表面是平静的,底下在狂涌,皲裂,一旦误闯他的领地,他会活生生撕碎侵略者。 被识破,梁纪深抽出匕首,随手撂在地上。 “梁迟徽,抛开你我的身份,单纯男人的角度,我敬你是汉子,论商业手段,心思城府,我承认你赢了我。但有一样,我赢了你。” 他杵在原地,岿然不动,整个身躯暴露在梁迟徽有利的范畴内,他完全是手无寸铁的弱势。 “我在东南亚,曾经混了七八年,你玩的圈子,我也玩,你开工厂,我在那边的团伙也主事,当过所谓的堂主,管百十来号马仔。有六次,我险些露馅,头领的妻子,女儿,就在我面前,我绑架她们很容易脱身,从我加入团伙的第一天,我无时无刻不在勘察地形,我清楚从哪里抄近路撤离,他们追不上我。可是我没绑她们,男人在绝境里,同样有所为有所不为,梁迟徽,你服不服。” 梁迟徽胳膊狠狠收紧,紧绷到极限,又松开。 第417章 恭喜你当父亲了 梁纪深不露声色地逼近,伍子大吼,“二公子!” 胳膊骤然勒紧,何桑挣扎着扬起脖子,难耐地呻吟,梁迟徽回过神,“老三,你停下。” 硬邦邦的圆孔沿着何桑的后脑勺移向太阳穴,入心入肺的冰冷,她体内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迟徽...”她大口呼吸,憋得涨红,“你放过我...” 海风吹得猛,雨也越下越大,梁迟徽顾不上撑伞,一手持武器,一手扼住她脖颈,任凭大雨淋下。 何桑怀孕后畏寒,整个人浇得哆哆嗦嗦,喘不了气。 “梁太太,别吵。”他一字一顿,阖动的唇抵在她耳畔,如同地狱而来的魔咒,“老三出现,你高兴吗?” 她摇头,“我跟你上车...” “是真心吗?” 梁迟徽其实收敛了力道,并没下狠手,何桑的窒息无助映在他眼里,他力道不由更松了,“如果我没有枪,而老三有胜算救下你,你跟我走吗?” 何桑又点头,“我跟你走...” 男人望了她许久,吻了她嘴角一下,“告诉老三,你愿意跟我走。” 她看向对面的梁纪深,嘴唇依稀残留着梁迟徽的烟味,分明只是烟味,她却感受到一股隐晦的血腥气,梁纪深双手空空,而梁迟徽有一柄枪。 何桑认得这柄枪,梁纪深喜欢去射击俱乐部玩射击,带过她一次。五十米射击场专用步枪,二十米射击场专用气枪,十米的射击场专用仿64式制枪,梁纪深以前在东南亚卧底,经常爆发两大组织火拼血战的场面,各种枪,各种规格的子弹,他玩得很娴熟。 因此何桑也了解皮毛。 梁迟徽七年前入股了一家射击俱乐部,包括野外的民用猎场,这类玩枪的场子审查严格,法人甚至要政审,他很谨慎,属于暗线股东,暗中投资,暗中分红,没有位列高层,所以梁纪深疏忽了。 作为大股东,梁迟徽一贯低调,他领取俱乐部的射击枪和子弹,高管和服务员怕是也蒙在鼓里。 射击场的仿制64式是改良版,杀伤力逊色警用64式,一共五发子弹,不过伍子手里还有一柄枪,是从缅甸偷渡入境的,何桑知道梁纪深没有重量级武器,自己若是哭闹求救,他脑袋一热,和梁迟徽交手,结果是必伤无疑。 “我愿意跟他走...”何桑止不住颤抖。 梁纪深步伐一滞。 “听清了吗?”梁迟徽含笑,“你自认为是救世主,救你的女人,你错了,你怎么确定她不是心甘情愿跟我呢。” 梁纪深直勾勾注视着何桑。 吉普的后车门这时忽然推开,梁璟穿着黑色制服下车。 他下班没来得及换私服,便匆匆赶过来了,实在是老三催得急,梁璟从未见过老三双目赤红、浑身痉挛的模样,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崩溃到面无血色。 “老二!”梁璟往前走了一步,“撂下武器。” 梁迟徽眼底闪过短暂的意外,旋即笑了一声,“梁璟,老三鲁莽,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知吗?” 梁璟负手而立,“你喊我什么。” 梁家长幼规矩森严,梁迟徽又一向最擅长表面功夫,处处周全。三十多年没有直呼过梁璟的大名,总是礼数谦卑称呼“大哥”,比老三恭敬客气得多。 久而久之,外人也好,家族也罢,真的相信他是一个讲究礼义孝道的男人。 数十年如一日,演得如此面面俱到,这副高深莫测的心肠,见识了各国妖魔鬼怪的梁璟也惊住。 “老二,我为什么亲自来一趟,你清楚吗。”梁璟盯着他,“于私,你是我弟弟,于公,你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是梁家的门面。我虽然厌恶二房,你到底是梁家人。” 梁迟徽余光瞥了一眼梁纪深,他又逼近数米。 “老三,你非要挑衅我了?” 扣动保险栓“吧嗒”的脆响,梁纪深骨头发麻,瞬间僵住。 何桑无声地哭,一滴滴泪仿佛砸在他心口,淹没了他,淹得他涩痛。 “不要开枪。”他举起手,退后。 梁迟徽拇指摁在扳机,假如一分神,一失手,会当场穿透何桑的头颅。 “老二。”此刻只有梁璟保持着镇静,“我和老三不是围剿你,是希望你自首,悬崖勒马一切都能挽回,何晋平三人的死亡与你无关,你不是主谋,父亲在市局认罪了。你只要承担你该承担的一部分,至于判五年,十年,大哥会安排好你的后半生。” “梁璟,你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呢。”梁迟徽不屑轻笑,“我手中有百亿的境外资产,你打算踩着我立大功吗?” “老二,你太执迷不悟了!”梁璟训斥,“梁家如今的局面,我和老三撇得干净吗?我的辞职报告已经写完了,父亲移交看守所的那天,是我主动卸职的一天,父亲和弟弟犯下罪孽,我有什么颜面任职?老三的辞呈傍晚就上交省里了。” “我宁可落草为寇,绝不沦为阶下囚。”梁迟徽拇指随意地晃了晃,胁迫的意味,梁纪深瞳孔一涨,“梁迟徽!” 何桑微微战栗。 他笑着,“老三,我忘了恭喜你。” 第418章 发了狂 梁纪深竭力压下情绪,面无表情同他对视。 “你当父亲了。”梁迟徽放声大笑,“可惜了,孩子的生与死在我的一念之间,而不取决于你。” “梁迟徽——”梁纪深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一个孕妇,你也下得去手。” “你早已猜到何桑怀孕了对吗?”梁迟徽饶有兴味观赏他的反应,“伪装得很辛苦吧。” 他一言不发。 梁迟徽手掌流连在何桑的小腹,“想摸一摸你的骨肉吗。” “老二。”梁璟察觉老三忍到极限了,不敢再放任下去,“何桑无辜,胎儿月份小,熬不住折腾。” “她无辜吗?”梁迟徽发出低低的笑声,笑得要多阴森有多阴森,“她算计我,出卖我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呢。” 何桑一激灵。 梁迟徽笑容一收,枪口指着他们,指了一圈,又重新顶在何桑的太阳穴,“你们有胆子跟上来,就别怪我的子弹无眼。” 伍子也举着武器,一手瞄准了梁纪深的眉心,一手动作利索打开后座车门,协助梁迟徽拖着何桑上车。 “老三,如果我在后视镜看到你这辆车——”梁迟徽上半身探出车窗,“终于当父亲了,做事要三思,不要追悔莫及。” 伍子发动了引擎,一踩油门,车扬尘而去。 梁纪深丧失了理智,本能地拔腿冲过去,梁璟拽住他,“老三!” 他额头青筋凸胀,似乎下一秒要爆裂。 “你有武器吗?”梁璟禁锢住他,鞋尖踹了一脚地上的匕首,踹得远远的,“用刀和老二的子弹拼命吗?这里是港口,有数十万的民众,一旦擦枪走火,车祸撞击,一则引起恐慌,二则误伤无辜,后果你担得起吗。” “何桑在他手上!”梁纪深发了狂,狠狠甩开梁璟,“我管了其他人十年了,我不管了,我今天只管我自己的人,不行吗?” 梁璟不撒手,“但你救得出她吗?你救人必须降服老二,你有拘捕权吗?赤手肉搏和他打吗?万一他真的开枪废了你,你连命都搭上,你救得了谁?” 程洵见状,也从副驾驶下来,配合梁璟一左一右牢牢地控制住梁纪深,“何小姐是二公子的护身符,他无论多么心毒手辣,也会照顾好她,二公子是聪明人,何小姐平安,他暂时平安,何小姐亡,他亡,他懂得严重性。” 梁纪深拳头捏得嘎吱响,一张脸又惨白了一度,佝偻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二挟持何桑是为了偷渡出境,不是伤害她。你继续穷追不舍,惹恼了他,他有一群誓死掩护他的手下,即使他不想动何桑,他手下不满了,拿何桑泄愤呢?”梁璟擒住他衣领,拉到自己面前,“你熟读史书,将军起义造反,帝王的位置还坐得稳吗?手下和女人二选一,老二在这个关头选什么?” 梁纪深身躯一震。 好半晌,他抬起头,眼眶通红。 “有大哥在。”梁璟握了握他肩膀,“我去找航海区的局长谈一谈情况,尽量提早部署。你回冀省,让赵凯上报厅里,这是该有的程序,你管理省企,上面器重你,你更不可以带头违规。” 梁纪深喘着粗气,“我去找区局,你回冀省。” “不放心大哥?”梁璟气笑,“你现在毕竟是商人了,我出面比你有分量。” 程洵拍打梁纪深的后背,替他顺气,“梁秘,您瞧瞧,梁先生担心成什么样了,千万拜托您了。” 梁璟嗯了声,“何桑腹中有梁家唯一的孙辈,我是大伯,一定尽心。” “梁先生,梁秘从不食言的,他答应了会办到的。”程洵好言好语劝诫梁纪深,“咱们先回冀省,赵凯也等消息呢,您跑来外省,老张和老蒋不知情,他帮您瞒着呢。” 梁纪深搓了搓脸颊,悲怆仰起头。 ...... 车在航海大道疾驰。 海港连绵的灯火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 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 梁迟徽轻轻抚摸何桑的皮肤,她娇嫩细薄,禁不起这一遭,眼尾烙下触目惊心的红印,足足嵌入一厘米。 “吓到你了,是吗?” 轮胎辗轧过井盖,突如其来的颠簸,梁迟徽没预料到,指腹戳痛了印记,何桑以为又是那柄枪,触电般剧烈瑟缩着。 梁迟徽攥住她的手,冰凉没一丝温度。 何桑像是受惊的小麋鹿,试图逃出他的大网却逃不掉,她抽离,不断退至角落,抱膝躲他。 梁迟徽看着这双眼睛,不复往昔的清丽水灵,是锈色斑斑的,陌生的。 她对他陌生了。 抗拒了。 他伸出手,虚虚地搂住何桑,“我保证,以后不这样对你了,好吗?” 梁迟徽恢复了那副温柔绅士的面孔,也隐藏起他所有的危险。 第419章 流血 何桑像是被点了穴位,僵直不动。 “不哭了,好吗。”梁迟徽擦拭她的泪痕,“我不舍得,但我不得不那么做,威胁梁璟和老三让步。” 他下巴贴着她额头,“是我的错。” 何桑渐渐平息下来,抽噎着挣扎,“我喘不了气了。” “我勒紧你了?”梁迟徽松开她,“饿不饿,那碗海鲜粥没喝对吗。” 她一厘厘往后挪,尽量远离他,“船长忘了放盐。” 何桑的小动作逃不过梁迟徽的眼睛,他笑意淡了些,“营养师叮嘱过,孕妇少吃盐和糖,我交代船长少加盐的。” “没滋味...咽不下。”她头发水淋淋的,嗓音也水灵,雨融化了她肌肤的乳液清香,奶腻甘甜,萦绕在梁迟徽的鼻息间。 他情不自禁伸手,重新捞过她。 “伍子,毛巾。” 伍子打开置物柜,取出一条没拆封的一次性毛巾,“质量一般,您凑合用。” 虽然在外省,伍子同样有耳闻梁家的二公子多么宠未婚妻,随便一个小物件儿,没有便宜货,连毛巾袜子也四位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千娇万贵的宝贝。 可伍子在甲板上见到何桑的第一面,很排斥她。 这女人花花肠子多。 有诈。 他直觉一向是准的。 果不其然,是三公子孩子的母亲。 绝非善茬。 梁迟徽搓干她发梢的水渍,“头难受吗?” “不难受。” 他蹭了蹭她的温度,“嗯,不烧。” “我想喝汤。” “回家给你炖汤。”梁迟徽宠溺笑,“喝什么汤?” “蹄花汤。” 何桑打个喷嚏,鼻尖摇摇欲坠一串鼻涕,梁迟徽怔了一秒,指尖揩掉,“喝一碗姜汤,驱驱寒气。” 他瞥驾驶位,“伍子,住哪?” “广府园,我租了一套两室,您名下的房子不安全,局子今晚百分百会监视,埋伏。”伍子的车速太猛,几乎在漂移,何桑一阵犯晕,胃里翻江倒海。 “迟徽...”她蜷缩在一角,哭腔叫他名字,“我肚子痛...” 梁迟徽拧眉,分开她的腿,中间部位渗出血迹,拇指盖大小,面积在一点点扩大,加深。 “伍子。”他低声命令,“去医院!” “去不了!”伍子不假思索,“三公子知道您在外省了,他会连夜通知赵凯,赵凯联络本地的警方,最迟明早,铺天盖地搜查您的下落,最迟明早,交管局就会有您的照片以及这辆车的路况信息,您大张旗鼓去医院是自投罗网!” 梁迟徽眉头越皱越紧,没回应。 伍子朝航海大道的东南口疾驰,“不能耽误了,趁着赵凯没行动,您打包一箱现金,马上出境!” 何桑扑在梁迟徽的怀里,握住他手,“迟徽...我痛。” 他垂眸,她从头到脚是瘫软的,豆大的汗珠淌了一脸,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梁迟徽哄她,“我带你去泰国,或者马来西亚,为你建造一栋宫殿庄园,你喜欢什么?钻石,宝石,镶嵌在卧室里,盖一个珠宝的房顶,好不好?” 何桑哭着闭上眼。 梁迟徽一遍遍吮吸她的眼泪,“我会包下一片玫瑰花园,你喜欢白玫瑰吗?还是百合?” 她哭出声,“我要孩子...迟徽,你可以不在乎老三的孩子,如果我平安生下,我调养之后能继续生,如果这么流掉了,我也会损伤的,万一我一辈子生不了呢?你不做父亲了吗,你不渴望自己的孩子吗?” 梁迟徽心脏蓦地抽搐了一下,何桑此时的纯白憔悴,仿佛是一根长出荆棘的藤条,刺得他于心不忍。 他当然渴望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一刻他在乎的,确实不是孩子。 是何桑的安危。 拖延不得。 他在乎的更是她的情感。 何桑是被判过“死刑”的,没有为人母的缘分。 她终于盼来的孩子,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上,她在他身边的余生几十年,除了仇恨,怨怼,又剩下什么呢? 梁迟徽不要她的恨。 “去医院。”他搂住何桑,严厉命令。 “二公子!”伍子急得面红耳赤。 梁迟徽一剂冷眼射过去,阴骇至极。 伍子没辙了,转方向盘调头,“去二甲妇幼吧,我表姑的儿子是妇幼医生,保胎的医术很好。” “二甲的医疗条件不行。”梁迟徽又看了一眼何桑,“既然已经冒险了,去三甲。” “三甲的监控太密集,人流量太大。”伍子没听他的,“您心疼何小姐,冒七分险,我服从您,冒十分险,不值了。不是您的血脉,没什么可在意的。” 何桑埋在梁迟徽的胸口,微微发抖。 梁迟徽吻了吻她面颊,教训伍子,“她跟了我,她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 伍子不搭腔。 梁迟徽斟酌了一番,“先去二甲,有问题再换大医院。” 第420章 自残 车驶入医院,是午夜。 一楼只有一个诊室亮着灯,隔壁是临时病房。 “家属止步”的告示牌钉在墙壁,梁迟徽横抱着何桑,放在病床上,安慰了她几句,沉默出去。 护士打量这个男人,浑身浇湿了,颇为狼狈,胜在样貌周正英俊,不显颓废,倒显得别有气概。 皱巴巴的衣服仍旧瞧得出是质感极佳的牌子,尤其那块腕表,停产绝版了,拍卖的价格不菲。 她气愤,“家属怎么不注意呢?孕妇淋雨感冒,打针吃药对胎儿有影响,不吃药孕妇又遭罪,您是丈夫吧?平时事业再忙,也要陪伴老婆孩子,孕妇很容易抑郁症,孕期和产后的阶段最敏感了。” “我记住了。” 梁迟徽伫立在走廊,揭过治疗室的窗口凝视何桑,她面容雪白透明,孱弱万分躺在灯光下,“我太太会流产吗?” “医生在消毒,一会儿过来,先拍片化验吧。”护士进入病房,关了门。 梁迟徽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站在后门的楼梯口,手颤栗着点燃。 香烟浸了水,发潮发绵,他尝试了几次没成功,叼着烟,仰望这场瓢泼大雨。 这座城不如冀省繁华,冀省纸醉金迷,风光无限,这座城是消沉的,寂寞的。 也许是他的心境不同。 从尊贵的梁二公子,沦落为一个藏匿身份的平凡男人。 他舌尖抵住烟蒂,牙齿撕碎,烟丝调零了一窗台。 梁迟徽弯下腰,将烟丝吹向窗外的风雨中。 三名护士取完血,何桑被推回临时病房。 一群白衣医护拿着针管,吓坏她了,躲在被子里蒙住头。 梁迟徽不由含了笑,掀开她的被子,“我在,怕什么。” 她还要蒙,他摁住,“憋气,你不呼吸,孩子也不呼吸吗?” 何桑顿时不动弹了。 医生询问她现在腹部什么感受,她抓紧裙摆,不肯撒手,“我...已经不痛了。” 医生一愣,“出血不是小事的,孕早期出血大概率是先兆性流产的症状,半小时以后出结果,我要先检查,根据体质及时用药保胎。” 她温吞吞,“有女医生吗...” 梁迟徽笑了一声,和医生解释,“我太太的性格内敛害羞,有劳您了。” “正好有女医生值班,我喊她接手。”医生非常大度,梁迟徽亲自送他出病房。 不多久,那名女医生赶到,何桑的孕检报告也加急出来,女医生翻阅着,“不是先兆性流产,胎儿蛮健康,在母体发育得不错。” 梁迟徽隐隐察觉不对劲,他看向何桑,她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孩子没大碍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麻烦您帮我太太检查。”他态度认真,“我不踏实。” 女医生撂下诊断单,在消毒池前清洗双手,“新手爸爸是吧?谨慎是正确的,孕妇最需要呵护了。” 何桑抿唇,“胎儿不是很健康吗?我不查了。” 女医生发现他们意见不合,在一旁等着。 梁迟徽眯起眼,整个人十分肃穆,极大的震慑力,“其他任何事,我都纵容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任性。”他呵斥了何桑,又看向女医生,“您尽管查。” 何桑不着痕迹擦掉手心冒出的汗液。 女医生仔仔细细检查了她的下体,特别是腿部,显然重点并不是胎儿,梁迟徽愈发意识到有问题,他表面维持淡定,“借一步讲话。” 何桑一慌。 心惊胆战注视着女医生和梁迟徽走出病房。 他带上门,不留一丝缝隙,“医生,您有一说一,无妨。” 女医生奇怪,“胎儿没大碍,但孕妇的大腿内侧扎伤了,是尖锐利器扎破的。” 梁迟徽神色凝重,“扎伤?” “对,如果是铁器必须打破伤风,不然有可能导致胎儿感染。” 他垂下的手缓缓捏紧,良久,“我问问她。” 女医生点头,“住一晚观察一下也行,回家休息也行。” 梁迟徽转过身,迎着风雨直奔车库。 ...... 何桑在病房坐了二十分钟,梁迟徽才回来。 他又淋了一身雨,在病房门口脱下西装,甩了甩水珠。 “明早出院,不折腾了。”他依然是温柔的,体贴的,如同一缕缠绵的春风,平静地拂过她,滋润她。 只是这副清润如玉的皮囊下,又生出一分庄严和距离感。 何桑心里怦怦打鼓。 梁迟徽的情绪比梁纪深算是稳定不少,可稳定的男人,一旦积攒到爆发的程度,变得不稳定,是相当恐怖的。 他挂好西装,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何桑的肚子,“快两个月了吗。” 何桑嗯了声。 梁迟徽满眼为人父的慈爱,“是不是应该大一些了?” “剧院有怀过孕的同事,是4个月显怀的。” “每个母亲不一样。”他抚摸的力度渐渐加大,“你和她们更不一样。” 何桑开始不适,“迟徽...” 梁迟徽的手停在她小腹,似笑不笑,“比如她们为人母,不敢学梁太太,自残的方式迷惑我送你就医。” 第421章 最毒妇人心 梁迟徽面无波澜,语气也无起伏,“你认为警方赶到医院的那一刻,是他们抓我快,还是我对你下手快?” 他掌心摁住何桑腹部,炙热干燥的手温隔着上衣一寸寸地浸透她,“又或者,是这团肉从你的肚子里流掉更快呢。” 何桑四肢百骸一阵刺痛,像是有千百万只蚂蚁在密密麻麻地啃噬她。 “迟徽...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他笑了一声,“我责备你了吗,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她眼中是无休无尽的畏惧,攥住他手,不着痕迹挪开。 挪到膝盖的一霎,梁迟徽又滑回她小腹,“我是孩子名义上的父亲,我没资格亲近吗?” 何桑控制不住哆嗦。 梁迟徽拥她入怀,温柔哄她,“想好名字了吗?” 他的温柔是一把无形的刀子,一刀一刀割裂她,她偎在他怀中,逃不得,陷不得,失去了方向。 “没想好...” “乳名呢?”他耐着性子,仿佛她怀的真是他的血脉,“女孩叫安乐,你希望她平安喜乐吗。” 何桑浑浑噩噩点头,“希望。” “男孩叫什么。”梁迟徽若有所思,“盛盛,梁家的昌盛要寄托他了,好吗。” 她哆嗦得厉害,梁迟徽始终在笑,她越是哆嗦,他笑得越是愉悦,“原来梁太太不喜欢白色的耳环,喜欢朱砂色是吗?”他话音未落,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一枚冰凉的珍珠耳环毫不留情砸在她的脸上,银针的血迹未干,一抹殷红晃了她眼。 “你在我身边两个月,老三日日调查父亲,调查我,为了倾覆这艘船,他半点不敢分神。”锋利的针尖刮乱了何桑鬓角,发丝狼狈不堪地披散,梁迟徽手指轻轻拨开,露出她完整的面孔,“难怪老三虽然不放心我,但放心你,凭你的聪明,他确实没什么可担忧。你狠下心,比我狠多了。” 他指腹怜爱戳点她的唇瓣,“最毒妇人心呢。” 何桑呼吸瞬间一窒。 “我是征服不了梁太太了,梁太太的铁石心肠胜过我。”梁迟徽的笑意愈来愈大,也愈来愈冷,“你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怎样善待你呢?我善待你,不是苛待我自己吗?” 护士这时捧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摆着一碗外卖的蘑菇鸡丝粥,“江主任吩咐的。” 妇产科的副主任医师江腾,是伍子那位亲戚。 梁迟徽松开何桑,端起粥碗,“有劳。” 护士察觉到气氛微妙,提醒他,“孕妇需要呵护,休息。” 他颔首,“我理解。” 护士离开后,梁迟徽舀凉了粥,喂给何桑。 她含住。 “我记得你最怕疼,输液要躲,打针要躲,连药丸的滋味苦一点,你也任性不喝。” 梁迟徽不复往昔的耐心,动作略粗鲁抵进她口中,她没咽完,又吞了一勺,呛得咳嗽,粥汁一滴滴往下淌,洇湿在雪白的床单。 “分明怕疼,却扎破腿,不惜扎出血,蒙骗我是流产的征兆。”梁迟徽重重撂下碗,何桑一激灵。 梁迟徽继续粗鲁擦拭她的嘴角和鼻子,防止液体回流呛坏了她。 擦到最后,他怒火中烧,掐住她脸蛋,“你这么恨我,厌恶我吗?即使清楚何晋平的死亡与我无关,也要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吗?” 何桑身体蜷缩,剧烈咳嗽着。 病房门忽然被撞开,伍子气喘吁吁,“二公子,便衣包围医院了!” 梁迟徽猛地站起,“现在吗?” “领队是航海区局的二把手郑平,我见过他的座驾,车牌尾号247。他的职位在全市排名二百多,外省的公家车是按照顺序发放车牌。” 一楼的窗户灯火通明,车灯一束接一束掠过,梁迟徽藏在墙壁的凹槽处,挑开窗帘边缘,打探虚实。 为首的红旗h7泊在医院大门口,驾驶座下来一名中年男子,戴眼镜,气宇轩昂,他朝东南方和西北方挥手,示意下属埋伏。 随后走到副驾位,亲自拉车门,“梁秘,奥迪a4是二公子的车吗?” 梁璟也下来,穿着在冀省办公的那套制服,尽管风尘仆仆折腾了一夜,仍旧革履板正,他扫了一眼停车坪,“是老二的。” “有孕妇做人质是吧?” “是。” 郑平搓手试探,“咱们是否不计代价扣押二公子...” “不。”梁璟态度坚决,“厅里的指示是保障孕妇的安全,先解救何桑,至于老二——” 他顿了一秒,“四周有居民楼,商店,医院里有十几个来不及转移的医护和病人,老二持有武器,爆发冲突会殃及无辜,智取是最佳。” “智取不了呢?”郑平严肃,“二公子的心性和手段我有耳闻,他缴械投降是万万没戏的。” 郑平非常精明,梁迟徽的经济罪可重可轻,重了,命搭上,轻了,十年左右,结局未知。梁璟在圈里的前途大概率是到头了,直系亲属背负案底,不可能再重用,可梁纪深的情况特殊,人尽皆知梁家的小公子是老张的爱徒,冀省很栽培他,他管理企业倒是不受影响,后面百分百平步青云。他们对内不和睦,对外毕竟是亲兄弟,万一梁迟徽发生意外,死在外省,多多少少是个麻烦,航海区局不想承担这份责任,责任必须推给梁璟。 第422章 逃 “先救孕妇。”梁璟自上而下打量急诊部大楼,一共7层楼,半小时之前保安将3、4、5、6楼的病人和家属疏散到顶楼,1、2楼没办法疏散,会惊动梁迟徽。老三考虑周全,老二有胆子带何桑就诊,这家医院一定有他的心腹,或是他心腹的亲属,起码主任、副院长的级别,有权力帮他打掩护。因此值班医生都没接到撤离的通知,以免走漏风声。 “你们扣得下老二,当场扣,如果扣不下,引导他去偏僻人少的地方。”梁璟一边转述梁纪深的方案,一边收起雨伞,瓢泼大雨渐渐停歇了,“老二的目标是出境偷渡泰国,只要不刺激他,他不会伤害群众。救出孕妇,你们才能无所顾忌伏击他。” 郑平打开对讲机,“一组,堵门。二组,五分钟之后去一楼,三组,十分钟后,交叉上二楼。” 梁迟徽在窗口迅速梭巡了一圈,一、二、三组每组有三人,堵截东南,西北和后门,正门是郑平坐镇。 全部是便衣,并且不鸣警笛,证明冀省不愿在外省闹大,等梁延章和二房母子判了刑,上面有意保梁家,保住梁氏集团这个纳税大户、私企龙头,打算悄悄追捕,悄悄遣返。 伍子也发现了门道,“郑平只是打头阵,估计赵凯负责主持大局,他应该马上赶到医院了。” “郑平既然是辅助,他没必要逞强,一旦场面失控,出人命了,他不仅无功,还犯了错,所以有机会闯出去。”梁迟徽直奔病床,拽起何桑,“伍子,去找江主任!” 伍子匆匆出门,江腾恰好从电梯出来。 “腾子!” 江腾跑过来,“3楼以上的病房全空了!神不知鬼不觉转移的。” 伍子很冷静,“病人多吗?” 他摇头,“妇幼划分二甲和三甲,我们属于老院区,有七八成的医护搬去新院区了,现在的住院人数五十多个吧,基本是妇科病人,不是生产的孕妇。” 伍子接过江腾手里的衣服,扔给梁迟徽,“二公子,您走,我拖住郑平。” 梁迟徽穿好保安的工服,“有车吗?” “车在大院,警方也在院里,你们开不了,只能从北门走。”江腾麻利在前面引路,“五百米开外是新院区,月初刚修完,垃圾一直没清理,市里有消息给老院区装修,结果迟迟没拨款,老院区不死心,新院区的民工近期没活儿,索性耗下去,耗到拨款开工。” 北门挨着员工食堂,这会儿是凌晨,已经上锁了,外面黑漆漆的。 事发仓促,区局人手不足,加上郑平不了解妇幼医院的布局,也没时间深入了解,遗漏了内部这扇小门。 其实就算郑平做到滴水不漏,也架不住有内鬼。 在任何一个领域,内鬼的威力是可以毁掉全盘的。 江腾解锁开门,土路两旁的垃圾堆积如山,在路尽头,是一栋高耸的新楼,偶尔有出租经过,“新院区的保安是我朋友,我打招呼了,他有一辆宝骏,不太好开,你们凑合用。” 急诊部传来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明显在排兵布阵,试图瓮中之鳖。 梁迟徽拉着何桑,冲入夜幕。 伍子简单交代了江腾几句,穿上梁迟徽脱掉的西装,回到病房,将枕头塞在被子里,伪装成何桑,趴在病床背对房门。 他比梁迟徽的个头矮,坐直容易露馅儿。 江腾平复了心态,一手整理听诊器,一手关闭走廊的灯,故意干扰便衣,二组组长喊他,“开灯!” 江腾吓一跳,“你们是什么人?” “区局执行任务。”组长亮出腰间的武器,“3号病房是一男一女吗?” 江腾战战兢兢的腔调,“是一男一女!在睡觉。” 组长怕伤及陌生人,再三确认,“有护士吗?” “没有。” 组长比划手势,“三,二,一,破门!” 伍子在叮咣震天的巨响中醒来,惊恐站起,“你们...” 组长一愣,掀开被子,面色骤变,“人呢?” “我不知情...”伍子抱头蹲下,慌张得语无伦次,“我是西宁街19号粥店的老板,给医生送宵夜,有一个大高个儿敲我的后脑勺,把我敲晕了...我不认识他...我是守法公民。” 第423章 你可以指望我一辈子 组长冲出病房,“去保安室,查监控!” 江腾演得十分逼真,在墙角缩头缩脑地瞧热闹,“新院区的装修材料不够,拆了老院区的灯管、摄像头和消防栓,老院区经费不足,一直凑合营业,没补新货。” 组长又气又恼,叉着腰,“那名孕妇是你诊治的?” “是我。” “你认识她吗?” 江腾明白早晚会查到自己头上,与其撒谎,圆谎,不如先发制人,“我认识孕妇的丈夫,是梁氏集团的二公子。” 组长眯眼,走过去,“冀省在抓他。” “我不晓得啊!”江腾大惊失色,“他犯什么错了?” “经济罪,贪污罪,包庇罪,罪名可不小。”组长审视江腾的反应,“你们有联系方式吗。” “有的...”江腾哆哆嗦嗦掏手机,拨通梁迟徽的号码,提示关机。 组长瞥屏幕,是他在冀省的老号,“他的住址呢?” 江腾摇头,“我和他不太熟,有三年没见了,他凌晨突然挂急诊,他老婆出血了。” “流产了吗。” 江腾眼珠一转,“差点流掉,我叮嘱他小心保胎了。你们抓他,他四处奔波,万一他老婆累着,吓着,兴许保不住。” 组长面色难看,匆匆向郑平汇报。 郑平属实是没料到,“他从什么地方跑的?” “食堂后门,年初新院区盖大楼,废弃的材料垃圾堆在外面,挡住门板了,所以咱们遗漏了。” 郑平迎上梁璟,“梁秘...” “不怨你们。”梁璟有心理准备了,扣押老二不是那么容易的,老三已经猜到他在医院有心腹,里应外合掩护他,梁璟根本没抱希望。 这场围剿的目的是震慑老二,刺激他一番,他深谙自己的处境,一定急于偷渡,越是心急,越是露马脚。 “何桑怎样了?” 郑平欲言又止,“出血了...先兆流产。” 梁璟蹙眉,“保住了吗。” “勉强保住。”他神色凝重,“梁迟徽挟持着何小姐,她休息不好,保得住一时。保不了长远。” 梁璟一言不发,避到一旁,联络老三。 与此同时,梁迟徽带着何桑坐上宝骏,调头疾驰。 途经老院区,他减速。 透过车窗注视这混乱的一幕。 何桑捂住小腹,一动不动。 倘若没怀孕,她会跳车求救,但怀了孕,跳车的后果是母子俱损,她不愿用两条性命作赌。 梁璟背对十字街口,车悄无声息地驶过,大约是车灯晃了地面,他扭头,像是关注这辆车,又像是无意,他全神贯注在打电话,仅仅停了一秒,便收回视线。 梁迟徽阴恻恻的笑意,似乎没将梁璟搁在眼里。 “他道行太浅,没本事救你。” 何桑回过神,看向梁迟徽。 “梁璟只擅长文斗,不擅长武斗,梁太太指望他吗。” “我没指望任何人。”她垂眸,“我跟着你,只有指望你,梁璟与我无关。” 梁迟徽一踩油门,泊在信号灯下。 他偏头。 良久,他那股阴森的笑意褪去,眼底一抹柔情,动作亦温柔,蹭了蹭她脸颊,“你可以指望我一辈子。” 何桑抬起脸。 “如果没有梁太太这个人质,赵凯和老三联手对付我,不至于占下风。”梁迟徽抚摸她的眼睛,唇鼻,“梁太太是我最完美的护身符,最坚硬的盾牌,有你在,他们天大的能耐,也束手无策。” 他手掌敦厚清爽,今夜的惊涛骇浪,他竟然没流一滴汗,是如此镇定自若,超乎常人的魄力。 在他身边待了两个月,何桑清楚他的才气,他的风度克制,却不清楚他的另一副面孔,和梁纪深一样沉稳,精于正邪博弈。 “你回到泰国,会放了我吗?” 绿灯明明灭灭数次,后排的车鸣笛无效,索性骂骂咧咧绕过,“聋子啊!车震去野地,在马路上搞啊?” 梁迟徽置若罔闻,“你想要我放了你吗?” 何桑不吭声。 他面目一寸寸变得冷淡,漠然至极,“我放了你,老三申请重返东南亚,他第一个和我没完。” “省里即使批准他去东南亚,也是去当卧底,他不会公报私仇。” “你以为二房在东南亚的生意干净吗?我,以及我母亲,雇佣了一群黑户,养着一批黑工厂,老三是公仇私仇一起报。”梁迟徽轻笑,笑里藏刀,“不过,梁太太和梁家唯一的孙辈都在我手上,我攥着两张王牌,从此高枕无忧了。老三绝不敢当卧底,招惹我。” 何桑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他要永远地捆绑住她,寸步不离地禁锢她和孩子的自由。 梁迟徽抚摸她脸的手缓缓移动到肚子,“平安生下来,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除了离开。” “我要你把孩子送到梁纪深那里,行吗。” 第424章 生死存亡取决于你了 梁迟徽的耐心所剩无几了,他撂下一句,“你能生下来,再跟我讨价还价。” 何桑脊背一僵。 “孕妇要安分守己,你的身份是梁太太,谨记你的身份,我不会亏待你,包括孩子。我的财产,我的势力网,将来不都是孩子的吗?我的骨肉,老三的骨肉,我一视同仁。”梁迟徽吻了一下何桑的眼皮,感受到她细微的战栗,他心情莫名愉悦,“这个孩子的生死存亡取决于母亲,母亲继续折腾,孩子也会消失的。手术多多少少会伤及梁太太的身体,再想怀下一个,更困难了,对不对?” 何桑看着他。 梁迟徽笑意不减,一副温柔入骨的模样,“我相信梁太太冰雪聪明,懂得取舍。” ...... 梁纪深在老张的办公室等消息。 挂断梁璟的电话,他猛地站起。 梁璟怕他冲动,说得很婉转,他也听明白了,何桑差点流产,万幸保住了,航海区局顾虑孕妇的安危,没敢追得太紧,梁迟徽逃掉了。 其实梁迟徽今晚赶去妇幼医院,他预感到不妙了,果然是这么棘手的局面。 “纪深!”老张躺在沙发上打盹儿,“明天有央企的剪彩仪式,中海集团老总是特邀嘉宾,你不在场,谁替你?” “我是副的,我不去。” 梁纪深拉开办公室门,老张掀开毯子,一个箭步上前,截住他,“中海现在没有正职,副职就是最大,你不去?我把冯董从墓地挖出来出席仪式吗?” 他混不吝笑,“行啊,我帮你挖。” “放屁!”老张倒背手,偌大的办公室回荡着怒吼,“你老实剪彩,我批你一星期的长假,允许你去外省。” 梁纪深叼出一支烟,驱散困意。 “有一个条件,你只能暗中参与,赵凯和郑平必须在明处,你的女人孩子遇险,我知道拦不住你,狗脾气逮谁咬谁。”老张骂归骂,宠是真宠,“逮捕梁迟徽是市局的任务,不该你插手的,别逞强,否则我狠狠处分你!” 梁纪深含着烟蒂,拍老张的肩膀,“多谢了,老张头,我以后报答你。” “你拿什么报答我?” 他解了锁,走出去,“拿老太太。” 老张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你师母去世,我自己熬过来了,六十多岁的年纪娶什么老太太?” 梁纪深去卫生间放了一池子凉水,洗了一把脸,平复了好半晌,才稍稍冷静。 程洵站在电梯口,“梁先生,回中海吗?” 他双手撑住大理石台,盯着镜子,一片模糊的水雾,“你明早去请方京儒,到我办公室。” 程洵一怔,“方京儒有什么用处吗。” “方京儒没用,方安意有用。”梁纪深直起腰,“如今只有方安意在梁迟徽那里得到一丝信任了。” “方安意迷恋梁迟徽迷得神魂颠倒,就算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可能配合您,方京儒爱女心切,更不愿单纯的女儿蹚浑水了。” “今年一直传出方京儒要升职,可惜不顺遂,他暂代了三个月职务,又调回原来的岗位了。”梁纪深擦干净水珠,将帕子扔进垃圾桶,“我亲自部署,肯定保障方安意的安全,方安意立功了,冀省自然记功在方京儒的头上,他升职八九不离十。一笔没有损失的交易,为什么不做?” 程洵醍醐灌顶,“曲线救国,还是梁先生手段高明。” ...... 梁迟徽回到伍子安排的公寓,这片地界偏僻,在环城外区,距离国道七公里,东边临山,西边是铁路,南北是集市和村镇。 常住人口十九万,其中十八万是外来务工,租一间八、九平米的小平房,或者是一层楼二十几户、共用厨房和厕所那种筒子楼。 流动性大,人挤人的,和冀省的盐湖港相似。 这套公寓是去年新建的,冀省“三中省企”之一的中盛集团开发的楼盘,有三栋,一栋二十二层,全部售罄了,买主儿大多是90后的小夫妻,在本市打拼,比市里的高端商品房便宜一半。 梁迟徽安顿好何桑,公寓里有两名保镖,是伍子的手下,他留下一名照顾何桑,带了一名出门,直奔市中心的“夜ciub”。 老板真名不详,绰号是青龙。 专门负责东南亚的业务,凡是自愿出国赚大钱的,一人交五十万,他有各种正规、非正规的渠道往外送,包分配。 在灰色市场的名声很响。 梁迟徽凌晨三点坐在包厢里,青龙正在招待朋友,抽不开身。 五点,天色蒙蒙亮,青龙上楼了。 “徽哥不在冀省做买卖,来弟弟的地盘发财了?” 梁迟徽起身,与他握手,“青龙,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他很客气,恭恭敬敬弯腰,“我的兄弟去云海楼玩,徽哥经常免单,咱们有交情,我青龙是场面上的讲究人,说什么拜托啊,折煞我了,你尽管吩咐。” 梁迟徽落座,“我出境,有办法吗。” “没问题。”青龙慢条斯理开启一瓶红酒,倒入醒酒器,又斟了一杯,“几个人?” “我和我太太。” 青龙诧异,“徽哥结婚怎么没通知我呢?” “在订婚阶段。”梁迟徽接过酒杯,“我太太怀孕了,她体质虚弱,交通工具要舒适些,价钱好商量。” “需要舒适啊...那货车和客运大巴不行,太颠簸了。我有一辆小型房车,四人座的。”青龙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你伪装成殡仪馆的老板,去县城送花圈和寿衣,嫂子躲在车顶的吊床上,化个丧仪妆,富庶县城的土大款喜欢摆排场,聘请专业的丧仪团队表演节目,唱丧曲。关卡巡查的人员基本不留意这类车,因为连毒贩和逃犯都嫌晦气,不乐意伪装。” 青龙思索,“去边境最短的路线途经六个省,中途有接应的,如果是马不停蹄赶行程,大概八天左右,我保证你出境。” 梁迟徽无所谓扮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小节。 关键是何桑。 孕妇有喜,忌讳丧白事。 他沉默。 青龙劝他,“徽哥啊,你的情况我有耳闻,你拖延一天,多一天的危险,你在泰国有得是钱,有豪宅,嫂子先委屈一下,你顺利出境了,龙肝凤髓也买得起,再好好补养呗。” 第425章 赌 梁迟徽喝了一口酒,“还是老规矩吗。” “老规矩,现金交易。”青龙比划3,“一人三百万,徽哥和嫂子是六百万,扣除我兄弟在云海楼的欠款,徽哥你掏五百万,我保证你安全出境。” “三百万?龙哥是趁火打劫啊。”保镖瞪大眼,“你蒙骗二公子,可别蒙我。你去年在滇缅边境弄了一卡车的集装箱,一个箱子塞一个成年人,箱盖铺上蒲草,贴隔离布,箱底钻个出气孔,根本不费什么工夫,二公子待你的兄弟不薄,他现在落难了,你搞黑吃黑?” 青龙咂舌,“哥们儿,你讲话不中听啊。集装箱塞的是打工仔,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徽哥是什么人物啊?大老板,顶级豪绅公子!他的一举一动太惹人瞩目了。房车总共四人的座位,例行检查暴露的概率大,我收买人员,打点关卡,不花钱?集装箱二十万一个,价格是便宜,但嫂子细皮嫩肉的,又怀了孕,蜷在里面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的,她受得了吗?” 梁迟徽喝完酒,自己又斟了一杯,“我手上没有五百万。” “徽哥,我信你掏不出五千万,不信你掏不出五百万。”青龙翘起二郎腿,“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在省境线围剿你,你出省不容易了,我冒着极大的风险挣这份钱。万一栽了,我和徽哥就是狱友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儿女,五百万多吗?” 一句狱友逗笑梁迟徽,他后仰,陷入沙发背,青龙恭恭敬敬帮他点烟,“ 徽哥在国内没资产了?” “有。”他轻描淡写,“我目前的处境,没法动。” “广平市...”青龙欲言又止,“徽哥记得毒蛇吗。” 梁迟徽瞥青龙,“孙刚?” “对,他绰号毒蛇,徽哥四年前关照过他吧?他走大运发横财了,填完赌债的窟窿,剩下七、八千万流水,他回报您五百万不是理所应当吗?” 梁迟徽确实记得毒蛇。 五金商城的小老板,05、06年在北方倒腾这些很赚钱,结果去一趟澳门,迷上了赌博,店铺、房子,都押输了,欠了六十万的高利贷,老婆也离了,隔三差五的挨打,穷的没饭吃,饿得皮包骨了。云海楼的酒保和毒蛇是发小,说毒蛇这人,有头脑,有眼力,给他一个机会,他能爬起来。 梁迟徽明白赌徒没良心,不可深交,只是几十万对于自己而言,无非是几块钱罢了,加上酒保的业绩出色,梁迟徽借了毒蛇六十万,倘若他真有本事东山再起,也算积累的人脉网,不亏。 “他干什么发财的?” 青龙表情隐晦,“开牌场。” 梁迟徽心里有数了。 成也赌,败也赌。 赌徒永远逃不掉“赌”字。 不过毒蛇重操旧业,梁迟徽开口借钱比较容易,如果他洗心革面了,反而不好开口。功成名就的男人,一向忌讳外人揭开他的伤疤,他的不堪,自始至终在泥潭里打滚的男人,没忌讳。 “在广平市?” 青龙点头,“距本市九十公里,开车一半小时。和平大厦的地下车库,八百多平米,毒蛇承包了。” “规模不小。”梁迟徽掸了掸烟灰。 “毒蛇在广平市是人尽皆知的大富豪了,五百万小意思。”青龙话里话外瞧不上毒蛇,开高端会所的藐视开酒吧的,娱乐场中,牌场是最低等的,没门槛儿,只要有钱,随便入场,随便玩,高端会所不行,考察地位,财力,圈子,阶级划分森严。 梁迟徽最后吸了一大口,捻灭在烟灰缸,“经过收费站吧。” “徽哥放心,我大姨子是广平市收费站的,她明早8点上班,11点下班,在这期间,你畅行无阻。” 梁迟徽起身,“多谢了。” 青龙送他出门,“我恭候徽哥。” 从会所出来,天色完全大亮。 保镖警惕观察周围,确认没有警方埋伏,才示意梁迟徽下台阶。 “公寓的保险柜有一百万现金,咱们急于变现,卖房卖车来不及。”保镖琢磨了一会儿,有主意了,“咱们跨区,从不同的银行小额取款,一笔笔凑齐,应该惊动不了警方。” “伍子没回来,证明在警方手里。”梁迟徽有几分潦倒颓唐的倦容,“赵凯是冀省最年轻的市局一把手,他不是吃素的,百分百会怀疑伍子。顺藤摸瓜查下去,伍子的底细瞒不住,这艘船很快要翻了。” 他倚住车门,望向东边的一缕晨光,“一旦伍子供出你们,赵凯和老三会密切监控银行,车站,机场,港口,你们去取款是自投罗网。老三知道我谨慎,凌晨我在妇幼险些遭殃,近期不可能再露面,警方更会死盯你们,通过你们追踪我。” 保镖也忐忑,“您决定找毒蛇了?” 梁迟徽没吭声,默认了。 “您身份尊贵,找他借钱,保不齐他到处炫耀,您颜面扫地。” “绝境之中,颜面是最不值钱的。我一生大起大落,即使在梁氏集团,梁延章也多次罢免我,我不畏惧嘲讽,熬过这一阵,丢掉的,会重新捡起的。”梁迟徽若有所思拍打着汽车的车标,“你开这辆车往西边,我打一辆出租,回东边的公寓。” 第426章 你有一瞬间动摇过吗? 梁迟徽进家门,是七点半。 精神高度紧绷了一夜,他疲惫得厉害,靠在沙发上捂住脸,揉搓醒神。 留守公寓的保镖沏了一杯花茶,“您喝酒了?” 他接过茶杯,“她还在睡吗。” “嫂子一直孕吐,求我解开绳索,我不敢擅自做主。”保镖小心翼翼窥伺他脸色,“嫂子挺安分的,要不...” “她跟了我两个月的时间,出卖了我四次。”梁迟徽抬眸,“昨晚去医院也是她的苦肉计,幸好被我及时识破,否则她联手护士演戏,以检查身体为借口,脱离我的视线,一旦她平安回去了,梁璟和郑平便毫无顾忌狙击我了。” 保镖震惊,“何小姐如此孱弱,竟有这份心机。” 梁迟徽撂下茶杯,“在男人眼中,她温顺柔情,讨人怜爱。但正是她的柔情,软刀子捅人,捅得比硬刀子更狠。” 保镖低着头,不搭腔。 梁迟徽推开主卧门,窗户敞了一道缝隙,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照射得何桑暖融融的,她清澈的眼睛那么望着他,盼着他,暖得他心融化了。 他走过去,“饿吗。” “不饿。”何桑声音嘶哑,“我渴了。” 梁迟徽拿起床头柜的保温壶,拧开壶盖,一点点喂她喝红枣水。 “好喝吗。” 何桑摇头,“有枣皮。” 他把剩下的水浇在窗台的芦荟叶上,“保镖粗手笨脚,不如苏姐和蓉姐懂厨艺,委屈你了。” “迟徽...”她怯生生叫他名字,“可以松开我吗?我手腕勒得难受。” 梁迟徽打量她许久,“松开你,你会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吗。” 何桑眼眶泛红,避而不答,只不停喊疼。 他又站立了一会儿,走到床边,俯下身查看。 虽然吩咐保镖给麻绳缠了一圈棉布,减少摩擦力,防止磨损她的皮肤,但何桑实在太娇嫩了,皓白的腕骨红彤彤的,几乎渗出血珠。 梁迟徽皱眉,解了绳扣,轻轻抚摸她红肿的手腕。 “有冰块吗。”何桑活动了两下,火辣辣的。 “冰箱里有。”他离开房间,片刻返回,一手拎着药箱,一手端了一碗冰块。 替她清洁,涂药。 棉签蘸着凉丝丝的药膏,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何桑不由颤抖。 “恨不恨我?” 何桑抿唇,“你恨我吗。” “恨。”他僵了一秒,“也不恨。” 她沉默。 “你有一瞬间,动摇过吗?” 何桑仍旧沉默。 梁迟徽大约不愿听到残酷的答案,没有继续追问。 涂完药,他拆着衬衫扣,“卫生间有剃须刀,会刮胡子吗?” 她回过神,迟疑点头,“刮得技术不好。” “无妨。”梁迟徽躺在她睡过的床铺,阖目养神。 何桑下床,打了一盆水,坐在他旁边,将剃须膏抹在下颌和鬓角处,沿着梁迟徽面庞的轮廓一厘厘自上而下刮。 他肤白,胡茬的颜色也浅,却不稀疏,密密地滋生在下巴。 刮干净了,是温润如玉;任由它野蛮生长,是浑厚成熟。 一如他这个人。 诡谲莫测,千变万化。 无数张皮囊,和一颗七窍玲珑心。 梁迟徽无声无息地睁开眼,凝视她,她谈不上娴熟,倒也认真,“给老三刮过吗?” “给我爸爸刮过...”何桑动作柔缓,仿佛绵绵的云朵,坠落在他面颊,“小时候,我爸爸早晨不剃胡须,使劲蹭我,我痒了,躲他,我越躲,他越蹭,蹭哭过。” “是吗?”梁迟徽笑了一声,“原来你从小就爱哭。” 何桑也笑,“后来,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刮他的胡子。”她顿了顿,“我性子像爸爸,不像妈妈。” “嗯。” 提及何晋平,梁迟徽略有不自在,整个人意兴阑珊坐起。 “你见过我爸爸的照片吗。” “见过一次。” 何桑哽咽,“假如他活着,今年五十八岁了。他结婚晚,因为眼光很挑剔,不知错过了多少好女人,偏偏娶了我妈妈...他喜欢细眉毛有梨涡的女人。” 梁迟徽安静听着。 好半晌,他伸手揽住她,抱在腿上,“怪不得你有梨涡,笑起来很美。” 第427章 给你两个选择 何桑默不作声,盯着他银白色的袖扣。 “胡子刮干净了吗。” 她抬头,用湿毛巾抹掉泡沫,“干净了。” 梁迟徽挨近,抵在她颈窝故意蹭她,她身体扭曲躲他,“痒。” 他偏要蹭,何桑怕痛,却最怕痒,蜷缩成一团,“我不惹你了...” “还有呢?”男人变本加厉蹭她,“只是不惹我吗?” 何桑不懂他的意思,挣扎着推拒他。 梁迟徽缓缓停下,“有没有动摇过?” 她瞬间不动弹了。 “很难回答吗。” 何桑又盯着他的袖扣,晦涩开口,“二哥...” 梁迟徽抱住她的胳膊一紧。 她感觉到他的力道,不吭声了。 漫长的死寂后,梁迟徽松开她,下意识点烟,刚燃了一簇火苗,他目光掠过何桑的小腹,又熄灭了火焰。 “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何桑心脏不由一揪,“出境吗?” 梁迟徽面目冷淡看着她。 她是如此想要逃离。 如此地不情愿。 “你希望我死吗?”他不眠不休,嗓音是嘶哑的。 何桑犹豫了一秒,“如果你没有害我父亲,我不希望你死。” “即使我是坏人?” 她抿唇,“我不是警察,没有权力审判你的坏。” 梁迟徽的眼神深邃了一些,翻涌着惊涛骇浪,“我挟持了你。”他注视她手腕,“也绑了你。” “那也不至于希望你死。”何桑站在那,和他近在咫尺。 “梁太太偶尔的仁慈善良,很戳男人的心窝。”梁迟徽唇边含了笑,笑有几分真,几分假,“给你两个选择,我死了,你回到老三身边,我活着,你回不去了,你选什么。” 何桑眼中浮起细小的漩涡,好半晌,她深吸气,“我选择回去。” 梁迟徽久久未动。 一阵风扬起窗帘,阳光铺了一地,他这一刻的笑意有十分真,“相比较美丽的谎言,我宁可你给我残忍的真相。” 何桑垂眸。 “去广平市,见一个故友,不是出境。”他撂下这句,走出卧室。 梁迟徽坐在沙发上,重新捂住脸,脊背一起一伏,喘息得厉害。 保镖煮了一碗面,搁在他面前,“二公子,您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他没反应。 “您定制的那款婚纱,邮寄过来了。”保镖拉开次卧的衣柜,取出婚纱盒子,以及一双35码的粉色水晶鞋。 梁迟徽终于有反应了,他接过盒子,“云海楼和钱庄怎样了。” “全军覆没,在查账阶段。”保镖压低声,“婚纱是范助理家的保姆邮寄的,范助理已经扣押在市局了。” 他动作一僵,旋即恢复平静,摆弄这件婚纱,“适合她吗?” “何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合适。” “去泰国,举行婚礼。”梁迟徽笑得深浓,“怀孕四个月显怀,她爱漂亮,不喜欢挺着肚子当新娘。” 保镖总觉得不踏实,又不敢扫兴,“是不是太仓促了?来不及隆重操办,生下孩子双喜临门,不失为折中的办法。” 梁迟徽不搭理保镖,沉浸在自己的计划,“办完婚礼,去夏威夷度蜜月。记得告诉老三,虽然我不会邀请他出席婚礼,婚礼视频总要让他观赏,算是他同喜。” 保镖附和笑,“三公子一定勃然大怒了。” “你开什么车。” “凯迪拉克。” 梁迟徽叠好婚纱,封住盒子,“郑平认识你的车吗。” “我是一个小角色,没有伍哥的名气大,郑平是航海区局的二把手,他哪里会关注我呢。” “坐你的车,去广平市。”梁迟徽起身,“路过收费站,一边交钱,一边报上青龙的名字,是他介绍我们去和平大厦。” “我明白。三公子极有可能猜到您先跨市,再出省,不排除提前埋伏了便衣,瓮中捉鳖。万一有圈套,收费员使个眼色,我立马掩护您撤退。”保镖将婚纱盒子塞在黑色的手提袋,“婚纱和婚鞋存放后备箱里,一旦势头不妙,安排青龙去广平市接应您,不回本市了。” 梁迟徽颇为赞许评价他,“你很聪明。” “伍哥叮嘱我了,豁出命护卫二公子与何小姐。” 第428章 动手 吃过早餐,梁迟徽带着何桑出发去广平市。 上午九点半,顺利通行“昌广高速”收费站。 梁纪深在冀省出席剪彩仪式,顾不上外省,赵凯和郑平在各个路口布控,研究解救人质的方案,唯独漏算了梁迟徽这么大胆,赌性这么野,在风口浪尖上乱窜。 和平大厦位于市中心的宝林路12号,一、二楼底商是美容院,地下车库一分为二,b1是牌场,b2是客户的泊车区域,大厦的内部员工有露天停车场。 毒蛇挺谨慎的,只招待老客户、大客户,不招待新客、流动散客,因此牌场经营了三年,没闹过风波。 保镖给门口的马仔塞了一个八百块的红包和一包软中,“兄弟,小钱,图吉利。这位是徽哥,外市过来的,拜访刚哥。” 梁迟徽在外省的黑市没名号,是正儿八经的商人,马仔没听过,“徽哥?做什么生意的。” “嗐,兄弟,你直接和刚哥汇报,刚哥认识。” 马仔半信半疑,“等着。” 不一会儿,马仔从里面出来,“徽哥,我们刚哥还真认识您,恕我眼拙了,您担待。” 他弯腰,摁住电梯,“刚哥陪客户涮火锅呢,十分钟到。” 梁迟徽进入电梯,直奔b1。 一整层的牌场静悄悄,除了麻将牌碰撞和发扑克的脆响,如入无人之境。 大多数牌局是乌烟瘴气的,连纪席兰经常光顾的那家牌场,也有不少富太太在牌桌上抽烟,喝红酒,毒蛇这家场子倒是清净。 “妈的——”西区这时忽然爆发骚动,“你出老千!” “我一手抓牌,一手抱女人,我的脚丫子出老千吗?” “你的女人出老千!” 吵得激烈,所有客人不约而同观战,何桑也好奇,越过层层人海张望。 被指责出老千的男人是那个横行霸道的二世祖陈公子。 3月份在剧院强迫何桑敬酒,正好梁迟徽在场,出面替她解了围。 冤家路窄。 “是陈力。”同行的保镖提醒梁迟徽,“不宜起冲突,先回避吧。” 梁迟徽吩咐保镖去招呼毒蛇,搂着何桑避到对面的休息区。 毒蛇满身的麻辣火锅味,从b2的小门溜达上来,“唉哟——稀客啊,梁大老板。”他作揖拱手,一副流里流气装斯文的架势,“梁老板大驾光临,昨天没通知我呢?好茶叶和好烟也没准备,凑合抽吧。” 马仔递给他一盒雪茄,他在手心掂了掂,“马马虎虎六万块钱一盒,不是什么好货,我私下随便抽抽,招待贵客起码得翻一倍,客人的身价越贵重,烟的档次也水涨船高啊。” 何桑蹙眉。 毒蛇的开场白,有压人一头的嫌疑。 很狂。 表面客气,实则贬损梁迟徽不配高档次的香烟了。 她瞧出门道,梁迟徽又岂会瞧不出,他笑了一声,“刚子,多年不见,混得体面了,有势力了。” “感谢诸位老板的捧场,手下兄弟也得力,让我这个外来的小人物在广平市扎了根。”毒蛇喊了一嗓子,巧妙化解了梁迟徽的针锋相对,客人鼓掌致意,他笑嘻嘻的,“自然了,梁老板的大恩大德,我终生不忘。” 梁迟徽笑意不减,“你既然记我的恩,我省得再废话。刚子,我最近手头不宽裕,打算在你这里挪一笔现金,救个急。” “好商量!梁老板挪我的钱,是赏我颜面,我求之不得。”毒蛇大方,捻个响指,“咱们去清净的地方聊聊?”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荷官推开包厢门,毒蛇掐她屁股,“没眼力的东西!称呼梁老板好啊。” 荷官笑容灿烂,鞠了一躬,波涛汹涌的胸脯险些从吊带裙内滑出,梁迟徽没理会她,径直迈进包厢。 这间包厢装潢简陋,墙皮陈旧,吊灯是老式的圆片灯,光线昏昏蒙蒙的。 规格不像待客的包厢,像是保镖、荷官的午休宿舍。 毒蛇抄起一支鸡毛掸子,打扫沙发,示意梁迟徽坐下,“赢钱输钱的场所,客户玩上头了,垃圾堆也赌,不计较环境整不整洁。” 梁迟徽环顾一圈,脸色不大好,没出声。 毒蛇懒洋洋翘起一条腿,仿佛幸灾乐祸,又仿佛是关切,“梁老板,冀省出事了?” “小事。” “嗨,瞒着我呀?”毒蛇笑,“梁氏集团在省会城市有一桩大工程,4月份开工,5月份烂尾,消息传遍了,上面在调查梁家,对吧?” 梁迟徽摩挲着中指的订婚钻戒,笑而不语。 一名保镖拎着皮箱,放在桌上。 皮箱是20寸的,大概100至120万现金的容量,梁迟徽眯起眼,气氛凝滞。 毒蛇握拳敲了敲箱盖,“梁老板,您借过我六十万,连本带息是一百万,我欠您的情,还清了啊。” 梁迟徽打量皮箱,又打量他,“刚子,我需要五百万。” “五百万?”毒蛇瞪圆了眼珠子,“你开玩笑吧,我一星期的盈利才五百万,场子养了二十多个员工,我又好色,馋洋妞儿,养女人也费钱啊,日子过得紧巴巴,我有心无力啊。” 毒蛇不讲情面,梁迟徽索性也撕破脸谈了,“孙刚,当初你走投无路,被高利贷追债,我借你六十万帮你续命,没有那六十万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更没机会攒下几千万的身家。五百万我不是要,是借,我出国之后补你六百万。” “梁老板啊,我叫孙刚,不叫孙子,我可不是忘恩负义,我特意加了四十万,凑个整数,我尽力了。”毒蛇一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斜目睥睨他,“大名鼎鼎的冀省四公子之一,喝汤的碗都是古董,落魄成这副德行了,您摆什么架子啊?一顿饭花十万,开一瓶酒百万的辉煌时代,早已过去式了,您没资格享受了,要学会接受现实。” 毒蛇冷嘲热讽,梁迟徽面孔的寒意愈发深了,“刚子,你是搧我的脸了。” “我是良言劝诫您。”毒蛇笑面虎的做派,“梁老板贵为天之骄子的时候,大家做梦都想给您送钱,换资源,刷脸儿熟,不吃亏。您沦为草寇的时候,就是瘟疫了,谁和瘟疫打交道啊?” “孙刚,你放肆!”保镖要动手,梁迟徽拦住。 毒蛇面无表情看着他,丝毫不怯弱,“梁老板,我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可以为所欲为,你不行。” 梁迟徽也看着毒蛇,片刻,他掀开皮箱,把一沓沓钞票抖落出,阴恻恻笑,“孙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梁迟徽是垮台了,但你的嘴巴最好积德。” 他说完,一踢箱子,扬长而去。 毒蛇鄙夷,冲他的背影啐了口痰,“丧家犬,要五百万?你买棺材啊。” 梁迟徽走出和平大厦,眼底杀气腾腾。 曾经跪在他脚下孝敬巴结、供奉爷爷似的下九流之辈,如今敢朝他耀武扬威了。 这群下三滥的赌徒,果然是狼心狗肺。 他攥着打火机,攥得手背发青,用力一撇。 打火机重重摔在和平大厦的铁门,瘪了一块凹陷。 何桑蓦地一激灵。 梁迟徽察觉自己的怒火吓着她了,揽住她腰,语气尽量温柔,“你先上车。” 她坐进车厢,降下窗户,安静趴着不动。 “伍子在广平市有多少兄弟?” “十七、八个吧,在北区的海鲜市场倒腾螃蟹。”保镖试探他心意,“二公子咽不下这口气?” 梁迟徽眼神阴狠,“砸了孙刚的场子。” 第429章 擦肩而过 海鲜市场距离和平大厦17公里,手下是分批赶来的,第一批两辆面包车,一车拉了四个人,第二批是一辆卸货车,拉了七个人,保镖指挥他们包抄b1和员工电梯,废掉毒蛇的一条胳膊,他贴身的两个马仔有财务室钥匙,夺了钥匙,开钱库,拎出五只皮箱。 手下一时退缩了,“六哥,毒蛇在广平市的兄弟众多,他吃这么大的亏,十有八九要报复。” 保镖瞪眼,“报复二公子,不报复你们,你们发怵什么?” “二公子出国...只剩下咱们了。” “冀省有梁家,有梁老大和梁老三兜着,毒蛇好歹算个人物,报复你们这群虾兵蟹将,他搞臭了自己的名声。自然是报复二公子的亲兄弟,得逞了,他光彩,失败了,他不丢人。” 手下恍然,“还是二公子高明。” 他们气势汹汹闯入大厦b1层。 梁迟徽坐上车,反锁了车门,盯着大厦底商的出口。 何桑躺在后座休息,听到动静起来,“迟徽,你们是打架吗?” 他在副驾位,手伸向后面,握住她安抚,“不怕。” “打人了!出血了!”五分钟的工夫,有荷官踉踉跄跄跑出铁门,堵在门口的保镖请示梁迟徽,他手势示意放行。 牌场的女荷官,女保洁,梁迟徽没有为难,可保镖无一幸免,打得格外激烈,全部挂了彩儿。 伍子的兄弟大多有前科,刑满释放之后在市场谋生,挺安分的,不过骨子里的狠劲儿没磨灭,一触即燃。 一打三,不费力。 毒蛇是大混混儿,投奔他的,跟他混的手下,不计其数。有真功夫的,也有滥竽充数的,胜在嘴甜,会溜须拍马,他耳朵舒坦了,提拔上位,一旦遇到大场面,纯粹的怂包。 和梁迟徽的手下硬碰硬,完全是以卵击石。 没多久,b1层砸得一塌糊涂。 毒蛇被麻绳绑在暖气片上,扒光了裤子,一桶桶冰块浇下去,冻得面色青紫。 保镖敲了敲车玻璃,请梁迟徽返回牌场。 车门推开的一刹,西边警笛呼啸,一辆接一辆的警车疾驶而来,保镖一怔,“有客人报警了!” 梁迟徽看了一眼和平大厦,“钱呢?” 保镖也扭头看,“他们在大厦,没来得及出来!” 何桑死死地捏住双手,心跳失速一般,疯狂下坠,又急剧荡起。 她巴不得梁迟徽冒险回到牌场拿钱,自己就有空隙下车求救了。 梁迟徽明显在犹豫,在挣扎,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警方审讯完毒蛇,赵凯和郑平在外市会立刻收到消息,开始严查广平市,他插翅难飞了。 警车拐弯,逼近,梁迟徽咬了咬后槽牙,坐回车厢,“上来!” 保镖一手系安全带,一手猛转方向盘,轿车蹿出的同时,警车停下,井然有序冲进大厦。 梁迟徽面目深沉肃穆,直到开出几里地,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才松弛。 ...... 冀省的剪彩仪式中午结束,梁纪深匆匆喝了一轮酒,敷衍应酬了各个集团的老总,便悄悄退席了。 程洵迎上他,接过西装,迅速驾车离开。 “梁先生,广平市的和平大厦发生持械斗殴,其中一拨人马是梁迟徽的保镖。” 梁纪深皱眉,“他去广平市了?” “对,郑平部署了省边境,结果梁迟徽一直在省内流窜,没有出省的迹象。他换了至少三辆车,不同的司机,不同的车牌,行踪捉摸不定。郑平在东市大街拘捕了他的保镖,驾驶着一辆宝骏,是那晚逃离妇幼医院的座驾,可保镖拒不交代梁迟徽的窝藏地点。” 程洵一踩油门,驶向跨港大桥,“郑平派出二十多个便衣,盘查市郊的老式居民楼,凡是短期租赁、廉价的民宿旅店,给前台出示梁迟徽与何小姐的照片,至今毫无收获,市郊的外地流动人员上百万,无异于大海捞针。” “廉价的房子鱼龙混杂,虽然增加了警方的搜捕难度,但梁迟徽不会去住。”梁纪深笃定,“何桑怀孕,受不了苦,梁迟徽选择的住处起码是整洁宽敞的,楼下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有二甲医院或者社区卫生院,有便民餐馆。” 梁纪深看着街道飞驰而过的树木,“并且周围百分百有派出所,甚至区局。” 程洵诧异,“为什么?” “因为赌性。”梁纪深胸有成竹,“梁迟徽胆子大,喜欢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包括监视警方的行动。只要大规模出警,他嗅到危机,会先发制人,制造出假的线索误导警方,他趁机抽身。” 程洵顿悟,“我马上通知赵凯。” 梁纪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此时的赵凯正在梁迟徽居住的公寓,程洵在电话里说明了梁纪深的意思,赵凯笑,“梁老三的分析力不减当年啊!” 他仰起头,打量这栋楼,“我已经找到了,梁老三太小瞧我了。” 程洵也笑,“赵局经验丰富,梁先生仅仅是提个醒。” 赵凯叹气,“迟了一步,梁迟徽转移了。他带了何桑一起走,公寓空无一人。” “您放心,梁先生有秘密武器。”程洵势在必得,“方京儒牺牲蛮大的,他肯定要高升了。” 赵凯一愣,“方京儒不负责案件吧?” 程洵耐人寻味,“他生养了一位好女儿呢,派上大用场了。痴情的女人,最易感动铁骨铮铮的男人了。” 第430章 坏女人的吸引力 车泊在港口,正赶上午后开海。 十艘货轮依次排开,船帆在似火的骄阳深处,晃了梁迟徽的眼睛。 保镖下车加油,梁迟徽放平了座椅,“我头疼,替我按一下。” 何桑手按住他太阳穴,轻捻慢捏。 “伍子呢?” “栽了。”梁迟徽语气坦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踩着他们,我才有机会出境。” “唇亡齿寒。”何桑摁他的额头,“你舍弃了那么多手下,他们在和平大厦被瓮中捉鳖,现在跟着你的保镖,目睹了兄弟的落网,会忠心吗,不动摇吗。” 梁迟徽睁开眼,自下而上凝望她,“你很了解男人的尔虞我诈。” “求生欲是人之常情。” “他求不了生。”梁迟徽笑着,“他协助我,已经是同伙,只能陪我赌,他不敢,也没必要背叛我。” 原本打算砍断梁迟徽的羽翼,让他孤立无援,可惜挑拨离间没成功,何桑不吭声。 这时摆在中控台的手机响了,梁迟徽瞬间警惕。 来显是冀省。 他拒接,直勾勾盯着。 随即,又响了,是一则短信。 ——我是方安意。 梁迟徽面无表情摩挲手机。 眼底是惊涛骇浪。 他梭巡四周,码头的风大,信号弱,而且泊岸口多,有数十个,警方的定位往往不太准确。 梁迟徽挪到驾驶位,催促保镖,“加满了吗?” “满了。” 他缓缓朝岸边开,停稳,回拨那个号码。 “二公子!”方安意欢快得像小鸟,“你平安吗?” 梁迟徽平静许多,叼出一支烟,挨着窗,烟雾散出去,“你怎么有我电话?” “我昨天通过爸爸下属的关系,去市局探视范助理了。”方安意的日常出行有保镖寸步不离,她是躲进餐厅的洗手间甩了保镖,因此音量很小,“范助理知道只有我可以帮你,不会出卖你。他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见与不见,你决定。” 有漏洞。 梁迟徽微微眯眼,“你们对话,警察不在场吗。” “不在,我爸爸的职位比赵凯高一级,赵凯对我客客气气的。” 他叼着烟,若有所思。 按规定,局子是没有探视权限的,至于看守所、监狱,非家属不允许探视,家属探视要申请,等待探视日期,交谈过程由警方监听。 方京儒的资历地位确实压了赵凯一头,他的宝贝千金提出单独会面,赵凯懂得人情世故,多少会网开一面。 小姑娘家的,没心眼儿,对案子没威胁,她担忧心上人的状况,不免哭哭啼啼,陌生人在场,是会害臊的。赵凯撤掉警员,尽管不合理,不排除开绿灯。 不过,赵凯顾虑同僚的情面,老三可不吃这套。 他是老张的爱徒,如同半个亲儿子,方京儒的面子在老三这里未必值钱,反而是老三的面子贵重。 梁迟徽隐隐觉得有诈,勉强又说得通。 “老三呢?” “三公子去剪彩了,他是c位嘉宾,在仪式上脱稿致辞,午宴,答谢晚宴,都要出席。” 梁迟徽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窗框,原来老三没插手,赵凯隐瞒老三通融了一下,倒是情理之中。 “你想见我?” 方安意激动,“我想!” 梁迟徽轻笑,“入夜,你乘坐绿皮火车到昌莱市,出站乘公交,三站后,下车进荷园地铁a口,多绕几圈,从地铁的e口出站,上楼是夜宵店,在女厕换一件衣服,戴帽子,改变形体,比如驼背、瘸腿的姿势,走出店铺,然后乘坐最早的一列客运车,预计七点抵达广平市,你在4号出站口,会有人联系你这个号码。” 何桑偏头,注视梁迟徽。 他含着烟蒂,阳光正浓,澄净的车窗映照出他面容,一股成熟到极致的沧桑风韵。 再落拓,再疲惫,仍旧难掩皮骨的俊美。 涉世未深的方安意痴迷他,不是没道理。 “然后呢?”方安意太紧张了,手不禁哆嗦,嗓音发颤,“你缺什么吗?” 梁迟徽这辈子最厌恶找女人借钱的男人。 只是如今的局面,他万不得已。 广平市是出不去了,继续留下,最多撑到天亮。 “五百万。” “五百万...”方安意攥着拳,“我爸爸是清官...我爷爷奶奶有钱,我想办法卖了他们的画,我爷爷的画在收藏市场很抢手。” 梁迟徽蓦地发笑,“他们买的不是你爷爷的画,是你爸爸的权,你会给方家惹大祸,你不后悔吗?” 方安意手抖得愈发厉害,“我有一些积蓄,卖两三幅就凑够了,卖的不多,我爸爸应该不怪我。” 梁迟徽抿唇。 下一秒,挂断。 记下方安意的手机号,取出sim卡,抛入大海。 他整个人的气场寒森森。 何桑没忍住好奇,“方小姐也要来广平市吗?” “嗯。” “你去大巴车站接她吗?” “六子去。” 鞍前马后的幸存保镖叫六子,比伍子小几岁,梁迟徽喜欢用数字给保镖起名,伍子,六子,小九,一则是好记,二则是防备外界,不晓得保镖的真名,有心收买他们,无从下手。 “她什么时候到?” “凌晨。” 梁迟徽忽然看向她,有一丝调侃的意味,“梁太太吃醋了吗。” 何桑摇头,“方小姐是一个好女人,哪个男人娶了她,是福气。” “同类相吸。”他视线重新移向前方,“对于一个坏男人而言,好女人不如坏女人更具有吸引力,我不愿毁了一个好女人。” “所以,我是坏女人吗?” 梁迟徽笑了一声,“在别人眼中,你是好女人。在我身边,你是坏女人。” 第431章 插翅难飞 何桑靠着车窗,海风越来越大,夹杂着濛濛细雨,六子走到驾驶门,“我弄了一艘货轮,您凑合过夜,旅店不安全,毕竟在和平大厦暴露真容了。” 梁迟徽右手伸出窗外,盯着长长的一截烟灰,“船员的嘴巴严实吗。” “我绑了他们,丢在货舱了。” “明早撤离,给船员一千块封口费,他们有老有小,不会报警惹祸。”梁迟徽掐了烟,“七点,你去大巴车站,接方安意。” “送到码头?” “嗯。” 梁迟徽一撒手,烟蒂坠入泥沙,他推门下车。 何桑老老实实也下车。 这艘货轮位于17号渡口,是整座海港最南边的泊位,一名掌舵的船长,一名值班的副船长,和一名烧火煮饭的船员。 六子把他们的手机抛进大海,又反锁了货舱的小门。 彻底与外界隔绝。 梁迟徽站在甲板一下午,抽了一盒烟,六子打捞了一网兜的小鱼小虾,何桑闻不惯海鲜的烧烤味,蒸了海参鸡蛋羹,吃完迷迷糊糊睡到凌晨。 醒来的时候,走廊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掀开毛毯,循声出门,甲板上一男一女,月亮沉入海平面,幽幽的晨光洒在船帆,方安意姿势局促,梁迟徽的背影有几分清净孤寂。 “箱子里有一百万现金和四百万支票,我实在拎不动太多现金,支票是我同学美容院的账户,我拿卖画的钱入股了,多出一道手续,查不到你头上。” 梁迟徽粗略清点完钱数,斟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多谢。” 方安意接过水杯,“你...以后还回国吗?” “我出境三天之内,一千万汇入你同学的账户,五百万本金,五百万利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安意面红耳赤,“我是...” 梁迟徽在风月场厮混了十年,女人什么心意,是图钱,图情,图名,他一清二楚。 “抱歉,方小姐,辜负了你的情意,我不回国了。” 方安意神色落寞,“那...如果我旅游...” “欢迎。” 她惊喜,“你欢迎我吗?” 梁迟徽补充了一句,“我和我太太一起招待你,你想要什么,马尔代夫的庄园,泰国的马场,曼谷的俱乐部,缅甸的飞机,全部可以属于你。” 方安意的落寞卷土重来,“我要那些有什么用呢。” 他垂眸。 注视着门角处一缕纤细孱弱的影子,没戳破。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方安意鼓足勇气,“假设何小姐不存在我们之间,你...” “这世上,不存在假设。”梁迟徽一字一顿,“所谓的假设,是走投无路的男男女女,在困境之中的自我安慰罢了。” 方安意低着头,苦笑,“是啊。” 母亲告诉她,女人要擦亮眼,男人最擅长哄一哄,骗一骗了。 连哄骗都不愿意的男人,是注定无缘的吧。 “我有一段日子糊涂过,讨厌何小姐,也讨厌你身边叫倪红的女人。”她笑了笑,“爱是本能,不爱是选择,我接受自己的本能,爱得起,输得起,尊重你的选择。” 梁迟徽看着她。 “你保重。”方安意戴好帽子,跳上岸。 从渡口出来,一辆冀省牌照的红旗轿车刚好停下,车灯闪了闪,方京儒下车。 “爸爸——”她愕然,“您怎么在广平市?” 方京儒表情冷峻,“你是不是卖了你爷爷的一幅《春雨图》和《雁归图》。” 方安意预感不妙,“您在外市出差吗?” “你是不是高价卖了!” 父女俩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她坦荡,“我卖了。” “卖了三百七十二万,对吗?” “对。” “胡闹!”方京儒焦躁,“你知道我欠下多么大的人情吗?” 方安意什么都听不进去,她越过方京儒的头顶,发现了梁纪深和赵凯的车,她如梦初醒,“原来您故意设局,诱导我钻入圈套,跟踪我,趁机摸清二公子的下落?” “安意,他是坏人,梁氏集团洗钱一百亿,伪造假账转移公款,你懂公款的概念吗?是省里的税,是集团融资的资金,不是他梁迟徽的!他犯下重大经济罪,他母亲姚文姬勾结境外势力,二房母子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没欺负过我,我管不着,我不帮你们!”方安意大吼,“抓他为什么通过我,为什么要利用我?你们太无耻了!” 梁纪深走过去,“方小姐,儿女情长是小情,天道正义是大情。你掩护梁迟徽,不仅是害了你自己,更害了他。一旦他成功出境,冀省损失了上百亿,会罢休吗?他在泰国的结局,你想过吗?” 方安意上上下下打量梁纪深,“你这么慷慨激昂,是大情,是小情呢?假如何小姐没在二公子的手中,你会费尽心机吗?我记得有传言,你父亲强迫姚夫人,你母亲又虐待继子,三公子自以为是霁月光风的英雄,处置自己的生母了吗?处置哥哥倒是积极得很呢。” “安意,放肆!” 梁纪深一言不发。 方京儒急忙致歉,“安意天真意气,口无遮拦,误解了纪夫人和梁总。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方京儒是体面人,讲体面话,梁纪深自然下台阶,“方先生言重了,令嫒率性,我很欣赏。方小姐立大功,是方先生教女有方。” 随行的一位是广平市宝林区局的队长,负责和平大厦斗殴案,由于梁迟徽是斗殴的主谋,所以队长辅助赵凯,而郑平隶属昌莱市的航海区局,没有参与的资格了。 按照地位,赵凯是外省的市局一把手,队长是区级,又是逮捕冀省户籍的梁迟徽,因此赵凯坐镇,队长在现场排兵布阵。 码头正东是海域,南、西、北三方层层部署。 第432章 你今天嫁给我了 九点钟,十余艘货轮出海。 港口只剩下一艘货轮,一艘客轮。 六子谨慎勘察环境,准备和青龙在公路碰面,一手交钱,一手安排。 勘察至3号渡口,梁纪深站在石墩上,他身形挺拔魁梧,仪态极佳,码头又冷清,六子一眼发现他。 六子踉踉跄跄闯进船舱,“二公子!方安意是警方的诱饵,引蛇出洞的!” 梁迟徽起身,撩开舷窗的遮阳板,环顾外面一圈,他猛地合住挡板,面目骤变。 “应该不是方安意,她蒙在鼓里。”梁迟徽掏出烟盒,点燃,狠狠吸了一大口,“大概率是老三设局,老张的狡猾变通传授了他十成,赵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 “两省两市的联合围剿...”六子从没见过这副阵仗,明显慌了神,“估计是厅里督办,咱们在劫难逃了!这种级别的围剿,允许警方不留活口,当场击毙。” 何桑一哆嗦,粥碗砸在脚下,四分五裂。 梁迟徽侧过身,望向她。 “我...”她磕磕巴巴,“我在厨房熬了粥,你喝吗。” “我不饿。”他伫立在船门的位置,气度温朗,“你吃饱了吗。” 何桑点头,“我喝了一碗。” 她眼睛清澈明亮,投映在梁迟徽眼底,他笑得愉悦,“回屋补一觉,好吗?” “你呢。” 他镇静自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去车里。” “不能去!”六子劝他,“您不能离开这艘船!” 梁迟徽的西装淋了雨,晾干后没有熨烫,又在和平大厦折腾了一遭,皱巴巴的,他脱掉,扔在座椅上,卷起衬衫袖,“守着你嫂子,我很快回来。” 他去意已决。六子没辙。 ...... “纪深,梁迟徽出现了。”赵凯举着望远镜,“预备——” 警员纷纷持枪,瞄准那艘货轮。 梁迟徽气定神闲叼着烟,在甲板上抻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手中的珍珠耳环。 赵凯认出是女人的饰品,下令,“慢!” 警员正要扣动扳机,顿时停住。 赵凯吩咐,“先等一等。他跑不掉了,最大限度抓活口,保人质平安。” 梁迟徽悠闲散步,捏起一颗砂砾,动作潇洒朝海水打了个水漂儿, 他掸落手指的灰尘,直奔轿车的后备箱,取出一个巨大的丝绸礼盒,旋即返回船舱。 “看来梁迟徽不肯自首了。”赵凯撂下望远镜,“纪深,你明白规矩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保护人质,对歹徒格杀勿论。” “不行。”队长摇头,“何小姐是孕妇,梁迟徽既然有胆量乱窜,他的船上百分百藏了保镖,击毙了他,保镖立马撕票,何小姐一尸两命!” 赵凯斟酌半晌,“纪深,我赌梁迟徽下不了手。” 梁纪深拾起望远镜,观察对面的货轮,门窗紧闭,缆绳也松了,随时有可能开船,“他是人性的赌徒,而你和赌徒赌人性,十有九输。” “他不忍心。”赵凯固执己见,“他对何桑多少有感情,他挟持何桑,只是赌,赌我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不是真的要伤害她。” 镜筒掠过15号渡口,是客轮。 在排队检票。 梁纪深眯起眼,“赵凯,去那艘船试一试。” ...... 梁迟徽打开盒子,洁白的v领婚纱,若隐若现裸露的背部,镂空蕾丝精雕细琢,一针针手工密织,花纹的弧度流畅圆润,浑然天成。 “喜欢吗?” 何桑一步步后退,他提着那件婚纱一步步逼近。 “不喜欢吗。” 她吓得小腿抽筋,跌坐在地上,“迟徽...” 男人单膝跪蹲,抚摸她面庞,封闭的货舱光线昏暗,他一张脸清隽,儒雅,又神秘,淡漠。 “是你自己穿,还是我替你穿呢?” 他完全失去了温度,凉冰冰的,不像一个活人。 在极度崩溃或者极度无畏之际,是没有体温,没有情绪的。 哭不出,笑不出,麻木又消沉。 何桑清楚,梁迟徽是后者。 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接过婚纱,何桑蜷缩在椅背后面,缓缓套上。 婚纱的尺码是按照她4月初的三围剪裁定制,她丰腴了几斤,腰围和胸围勒得慌,偏紧致了。 “可惜,没时间改了。”梁迟徽的脸抵在她长发间,用力呼吸,“梁太太期待浪漫的夏威夷吗?我会将结婚的钻戒埋进沙滩,陪着梁太太在一个美丽的午后寻找它。” 他一寸寸系上婚纱,拉链剐蹭过何桑娇嫩的肌肤,锥心刺骨的寒气,她战栗不止。 “迟徽...” “嘘。”梁迟徽捂住她唇,示意她噤声,“梁太太今天要嫁给我了。” 何桑战栗得愈发厉害。 “警车...”她哽咽,“警车在岸上,广平市被包围了。” “我知道。”他波澜不惊,如同老僧入定,“连赵凯都来了呢。” 男人笑声发闷,电流一般蔓延开,“老三很在乎梁太太。跨省,跨市,不计代价逼死我,带走梁太太。” 梁迟徽是温柔的,亦是暴戾的,“对于他而言,是解救你,对于我而言,是抢夺你。哪怕在我手上一分钟,这辈子永远是我的,我最憎恶抢夺。” 何桑的脖颈牢牢攥在他掌心,他拇指时而摩挲,时而扼住她咽喉,“对于梁太太而言呢?警方围剿我,是你的解脱吗。” 她绝望啜泣。 “回答我。”梁迟徽渐渐发力。 何桑喘息,“迟徽,你放了我,也是放了你自己...” “我放了你,赵凯会放了我吗?” “他说过,死一个梁延章,足够了。省里顾及大哥和纪深的功绩,为了保全他们,不会对梁家斩草除根...只要你和姚姨配合——” “配合什么?”梁迟徽在一点点失控,“配合冀省追回转移到境外的钱,然后网开一面,判决我母亲无期,那么我的下场呢,十年,十五年?” 何桑感觉自己窒息了,所有的氧气,血流,在不断地丧失,泄露,她握住梁迟徽手腕,哀求他,“这是梁家如今唯一的骨肉。” “和我有关系吗?”梁迟徽面颊贴着她的面颊,滚烫全是汗,“我对梁家毫无情分,我凭什么怜悯梁家的孩子。” 她闭上眼。 一滴泪珠淌过梁迟徽手背,热热的,他抬起何桑的下巴,审视穿了婚纱的她。 “非常美。”他充血的瞳孔是一丝血红的笑意,“我的眼光果然适合你,换上水晶鞋,它很衬你。” 何桑任由他托住自己的脚踝,褪下鞋,褪下袜子,轻轻塞入水晶鞋。 七厘米的鞋跟,尽管学过形体表演,比普通人的平衡性好,并不难驾驭,但她依然紧张会滑倒摔跤。 她整个人攀附梁迟徽的胳膊,稳住自己。 梁迟徽弯下腰,亲吻她的脊背,他胡茬一天一夜未刮,坚硬潮湿,扎在她的皮肉,她佝偻身躯,一动不动。 第433章 终结篇 货舱内昏幽,何桑望着船尾的防水窗,古铜色的玻璃映照出梁迟徽抱着她,绞着她,这一幕可怕而又蛊惑。 他是欲望的化身,同归于尽的决绝。 “迟徽...我不想死。” 男人一僵。 拥抱她的姿势更亲密,“是吗?” “我可以死,让我平安生下孩子行吗。” 梁迟徽埋在她肩窝,唇鼻紧贴她,笑声发闷,“梁太太不应该求我,应该求老三。冀省放了我,我和梁太太都可以活下去,孩子也可以活下去。” 何桑瘫软在他怀里,他顺着脖颈一厘厘吻她,吻到额头,“夫妻同生共死,对吗?” “梁纪深没有权力放过你。”她睫毛在颤,浑身的毛孔在颤,“是省里,是赵凯。” “那梁太太呢?”梁迟徽扼住她腮骨,指腹在脸蛋儿掐出两枚红印,“你和老三里应外合,是省里的要求吗?梁延章垮了,他有权力到此为止,他放过我和我母亲了吗?二房转移了多少资产,与何晋平的死因有关系吗?他既然逞强做英雄,我成全他。世间的定律有失必有得,是他心甘情愿舍弃你和孩子,并非我残忍。” 何桑被迫仰起头,梁迟徽怜爱地吮吸她的眼泪,“美丽的新娘,我们出去见客人。” 他拨开匕首,冰凉的刃面横在她咽喉。 六子蹲在船舷处,警惕观察对岸的3号渡口。 3号渡口位于海港正门,这艘货轮位于17号渡口,在海港的后门,相隔四百多米,梁纪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似乎在部署什么,赵凯和宝林区局的队长乘坐一辆沙滩代步车,缓缓逼近5号渡口。 六子按下泊位的广播器:“站在原地,不然后果自负。” 赵凯顿住,眺望货轮。 梁迟徽一直没有多余的情绪,耐着性子撕下透明胶带,粘在何桑脖子,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确保足够的厚度,不会勒得窒息,也不会脱落。 他把刀刃割在胶带上,来回搓磨,有浅浅的划痕,不至于割破,伤不到她皮肉。 何桑预感到什么,瞳孔涨了涨。 鱼死网破。 “迟徽...”她沙哑唤他。 梁迟徽没理她,一手是匕首,一手擒住何桑,走出舱门。 十点钟,码头骄阳似火。 阳光笼罩住梁纪深的轮廓,沉寂而灼目。 他身型平静,岿然不动。 距离遥远,何桑辨不明他的神情,他是窄而小的黑点儿,涨潮一波波涌上沙滩,港口唯一的一艘渡轮在嘶鸣。 悲怆,悠长。 “梁迟徽!”赵凯伫立在5号渡口的石墩上,拎着扩音喇叭大喊,“海港被包围了,你只剩下一条路,释放人质,主动缴械,接受审判!” “六子。”梁迟徽招呼,“警告他,少他妈放屁。” 六子又开启广播,重复了一遍,“赵局,您糊弄糊弄小喽啰罢了,二公子是经历过大世面的,您在他面前装什么蒜啊。” 赵凯看向梁纪深。 后者打手势,16号渡口,一名警员配合,15号渡口,一名警员正面接应。 “明白。”赵凯继续劝降,吸引梁迟徽的注意力,梁纪深与两名伏击经验丰富的警员沿着泊位的粗木桩直奔渡口。 “梁迟徽,你母亲很担心你,包括你父亲,你现在的模样,现在的处境,不是他们希望的,我清清楚楚告诉你,你罪不至死,你有赎罪减刑的机会,你大哥和弟弟不肯报警,亲自去昌莱市围堵你,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自首酌情,拒捕加刑。你怨恨梁家,怨恨他们,可是最后的关头,他们送给你一线生机,你何苦一错再错。” 赵凯巡视货轮,没有保镖的踪影,估计躲在舱内。 一旦击毙梁迟徽,保镖立刻就会击毙何桑,而且门窗紧闭,难以确定保镖的具体位置,无法抢在保镖开枪之前,先击毙对方。 要么,炸了那艘船,断了梁迟徽的后路,码头爆炸必然引发全市轰动,用炸药也需要报备,部门审批,耗时太长。要么,多角度发射,将那艘货轮打成筛子,有猎场的射击高手做过测算:三扇窗和一扇门,在一秒钟内,八支狙击枪两两一组,齐刷刷盲扫,击毙目标的命中率有73.33%。 归根究底,还是赌。 赵凯的心脏险些窜出嗓子眼,他握着对讲机,“东南角、西北角,八名狙击手各自到位,瞄准梁迟徽与保镖,争取一击毙命。” 对讲机那端传来下属的回应,“击毙的同时,梁迟徽会剧烈抽搐一下,万一匕首扎破人质的颈动脉,造成喷血式割喉,容易失血而亡。” 赵凯丢掉喇叭,“梁迟徽没拿枪,拿了刀,证明他了解警方的策略,也了解自己面临的下场。头部中弹的瞬间,他已经无力扣动扳机,却有一半的概率划动刀刃,置何桑于死地。” 队长松口气,“幸好没赌,否则一尸两命了。” 赵凯叉腰思索,“有没有可能耍诈,吓唬我们?我不相信梁迟徽对何桑下死手,他虽然坏,但不是下三滥。” “赵局。”保镖的声音再次响起,“姚夫人判多久。” 赵凯捡起扩音喇叭,“不出意外,最高无期。” “梁延章呢?” “死刑。” “有死缓的余地吗?” 赵凯笃定,“必死无疑。” 梁纪深这时登上了16号渡口,他踩住栓绳桩,大幅度前倾,对准17号渡口的货轮,屏息静气踮脚,稳稳地一跳。 匍匐在尾舱甲板上,几乎没动静。 他绕过排水阀,手臂箍住桅杆,一寸寸攀爬,粗大的杆子涂满了油漆,极小的摩擦力,爬寸,跌落半寸。 昨晚赵凯和当地警方研究方案,他没资格参加会议,在监控室盯着方安意的轨迹,一夜不眠不休,体力不如平日强悍。 梁纪深骑坐在桅杆的盲区,平复心情。 视线中,是何桑洁白的婚纱,飘扬的长发。 近在咫尺了。 他眼神坚毅,锁定梁迟徽持刀的那只手。 默数三,二,一。 纵身一跃。 一阵疾风掠过,梁迟徽察觉到,他本能捅向迎面而来的警员,巨大的惯性下,警员来不及自保,索性豁出,任由锋利的刀尖刺穿胳膊,掩护了梁纪深。 梁迟徽拔刀的一霎,梁纪深从背后扑倒他,厮打作一团。 赵凯面如土色,“一组,解救人质!二组!保护梁总!” 埋伏在6、7号渡口的警员蜂拥而上。 “老三,你今天是找死。”匕首淌着鲜血,悬在梁纪深的眉心,梁迟徽反劣势为优势,狠狠压制他。 4月份在红杏村的芦苇地,有过一次交手。 梁迟徽有所保留。 他的肌腱孔武有力,非常结实发达,只不过身材高瘦,不显眼而已。 真正派上用场了,甚至和梁纪深打个平手。 在一贯养尊处优、大肚便便的富商之中,可谓是一股清流了。 六子这会儿出其不意跑出舱门,偷袭了一拳,击趴下那名受伤的警员,趁机扯住何桑。 警员是赵凯精挑细选的精英,相当好身手,尽管负伤了,仍旧矫健蹿起,一边扯住何桑,一边和六子缠斗。 大部队迅速从6号渡口赶到17号渡口,登船之际,梁迟徽眼见大势已去,蓄了全力,踹开梁纪深,利落一拽,警员全神贯注在对付六子,一时失手,梁迟徽重新揽住何桑,抽出口袋里的枪。 梁纪深停下。 包抄了这艘货轮的大部队也戛然而止。 “退。”梁迟徽面目阴翳,示意甲板上的三名警员,“你们枪法准,我的子弹快,我练功夫的时候,你们还没毕业呢。” 他顶了顶何桑的后脑勺,“你们和我玩硬的,我一枪带走她。” 梁纪深抿唇,挥手,“退。” 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警员也退。 “何桑,赢了。”梁迟徽温热的唇瓣挨着她耳朵,用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你的命,我不要了,我的命,给你们了。” 他拇指扣动扳机的一霎,梁纪深面色骇然,攥住匕首猛地一甩,倾注了十成的腕力,利刃剐过梁迟徽的肩膀,他一震,枪掉在脚下。 为首的警员一把摁住枪,梁迟徽整个人后仰,数米高的浪头自西滚向东,像是浓白的烟云,卷着他,起起伏伏。 风大,浪亦大,无边无际的海水恣意翻涌,淹没过他的胸膛,下颌。 跟在队尾的方安意瞪大眼,啜喏着,“不...不!” 她趔趄冲向岸边,跳进奔腾的海水,摔了一下又一下。 方京儒大惊失色,迈步追她,秘书和警员奋力拦住,“方先生!海浪太大了!您跳海性命不保!” “我女儿!”方京儒崩溃大吼,“她不会游泳!她三岁呛过水,她最怕水!” “我们有专业的救生员!”警员不撒手,“队长,方小姐有危险!” 方安意累得气息奄奄,跪在甲板上,朝大海中央摆手,“拉住我!梁迟徽...” 铺天盖地的漩涡仿佛没有止境,一个接一个从海底升起,泛滥,梁迟徽依稀只露出半副面孔,他眼底仿佛含了解脱的笑意,又仿佛是何桑的错觉。 她呆愣着,注视那片汪洋。 “何桑!”梁纪深搂住她,安抚性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他低下头,“疼吗?” 何桑嘴唇阖动,发不出声。 梁纪深检查她被刀刃抵住的部位,动作蓦地一滞。 隔离了胶带。 即使赵凯刚才下令击毙,何桑也会毫发无损。 无论梁迟徽在中枪后是震颤、弹动,任何一种无意识地身体反应,他那一刻的力气根本扎不破胶带了。 梁迟徽没打算活着离开码头。 更没想过拖着何桑一起死。 “好了,结束了。”梁纪深心口闷钝。 赵凯匆匆上船,吩咐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梁纪深抱起何桑,“我先撤了。” “去一趟医院保胎吧,她这几天遭大罪了。”赵凯让出路。 走下甲板,何桑回过头,望了一眼17号渡口。 浪潮。 烈日。 水与火。 极端的,疯狂的。 歇斯底里的。 海面闪烁的粼粼波光,无声无息地吞噬了梁迟徽。 第434章 番外 梁酉酉出生在次年大雪纷飞的黄昏。 七点整。 酉时。 所以乳名取“酉”字。 何桑生梁酉酉出奇得顺利,原以为要受罪,结果没吃多少苦头,母子平安。 纪席兰说,这儿子疼妈,不像老三,又浑又闹腾的,在她肚子里连踢带踹的,就是不出来。幸好长大了成熟沉稳,有模有样的。 不过,生是好生,怀不容易,何桑孕前期丰腴,孕晚期食欲差,睡眠更差,临产不足106斤,身材是保住了,大把大把的脱发,她一度不肯照镜子,不肯出门,天天裹着头巾。 梁纪深明白产后抑郁的可怕,小心翼翼关怀她,呵护她,陪她散心,郊游,养花草鱼鸟,曾经是一日十六小时的工作量,如今减到八小时,变着花样买头巾,买墨镜,担忧她嫌自己打扮了太另类,心情不舒服,给她买了女款,买一套同款的男款,何桑戴帽子,梁纪深也戴帽子,她戴头巾和墨镜,他也裹上,逗得她高兴。 何桑的奶水多,梁酉酉吃母乳,她总是凌晨起床喂奶,梁纪深高薪聘请了乳母照料,何桑偏偏不放心,仍旧亲自喂。 梁酉酉金贵,不仅仅是梁家唯一的孙辈,大概率是三房唯一的孩子了。 何桑体质难受孕,加上梁纪深不舍得她再经历怀胎十月的辛苦,梁酉酉满月,他结扎了。 百日宴时,梁家大办宴席,冀省传遍了:小小公子相貌虎头虎脑的,百天的娃娃,个头儿比寻常娃娃大半圈,一些年轻备孕的太太纷纷请教何桑怎么喂得这样白胖细嫩。 梁纪深口舌霸道得很,“传授不了经验,是我太太天生白皙娇嫩,酉酉随母。” 何桑是出了名的水灵不假,太太们的确逊色,可这一句,属实是得罪人。 梁纪深自从做了父亲,暴脾气渐渐收敛不少,整个人温朗斯文,刚柔并济,人夫感的气质十分有魅力。 何桑对同房没兴趣,梁纪深偶尔憋不住,在房间求欢,她勉为其难答应,他才褪下睡裤,隔壁婴儿房爆发一阵啼哭,何桑慌里慌张推开他,冲进去抱梁酉酉。 有孩子是喜事。 只是夫妻关系不温存了。 梁纪深的愉悦也大打折扣了。 尤其是何桑喂奶,他眼馋,凑过去打算分一杯羹,她不依,背对他,“你疯了吧,孩子不瞎。” 梁纪深央求,“他不懂。” “可他纯洁啊,你少污染酉酉的眼睛。” “我素了五个月了。”梁纪深胸膛贴上何桑,暗示性的意味,厮磨她,试图用自己精壮勃发的肌肉吸引她,勾起她欲望的涟漪,“我咂摸咂摸滋味,又不干什么。” “去去去...越来越没正形,和孩子抢什么奶。”何桑胳膊肘拱开他,“酉酉——我们酉酉真漂亮。” 梁纪深躺在床中央,瞥梁酉酉,瞥得苦大仇深,结了冤家一样。 梁酉酉一岁的时候,梁纪深已经脱胎换骨了。 禁欲,平和,稳如泰山。 一股形容不出的干练风雅的男人味。 连老张都在办公室念叨,“纪深有205天没跟我犟嘴耍横了...”他在日历薄上画了一笔,“206天了,哎呀,不大习惯呢。” 赵凯笑,“老师,您没瞧见纪深在家里什么德行呢,那么大的董事长,哄了老婆睡,再哄儿子,洗屁股,蒸辅食,戴尿不湿,亲力亲为。可惜他没奶,他要是有奶啊,他一定自己喂,不累着何桑。” “他有奶还麻烦了呢!不是你师弟了,是你师妹了。”老张哈哈大笑,“短短一年,梁氏集团竟然有这么大的起色,纪深也是一个经商的好苗子。” “省里扶持嘛,当初追回的境外赃款一百零七亿,有六十亿是洗钱所得,三十亿的罚款,剩余的十七亿是梁氏集团干干净净的资金,省里念及梁秘和纪深大义灭亲的功劳,退回了十七亿,也算皆大欢喜。梁秘卸任了市里信访办的职务,在公司任职副董,辅佐纪深,他心细,又踏实,财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纪深负责谈判,扩展业务,他负责账务。梁家虽然不如鼎盛时期辉煌,排名下跌了,终归没有掉队,牢牢地占据在冀省私企的第一梯队。” 老张想到什么,“张氏集团破产了是吧?” “资金链断裂。”赵凯斟了茶,“首期十亿、中期五亿的巨大工程烂尾了,计划是梁迟徽分担三到五亿,张董欠银行的贷款多,坏账也多,银行拒贷,他拆东墙补西墙,挪了五亿,全投入项目了,外债又收不回,只能依赖梁迟徽,结果梁迟徽出事,张氏集团有十亿现金的缺口,消息流出,股市大地震,股民抛售,其他的合作客户接连爽约,活活拖垮了。” 老张惋惜,“梁迟徽在商场是一个顶级高手,太遗憾了,没走正路啊。” ...... 梁迟徽深度昏迷了十三个月。 元旦,主治医生让梁纪深去办公室。 “病人被打捞上岸,经历了长达四分钟的心脏骤停,缺氧休克并且脑细胞损伤不可逆。尽管成功救活,但造成了片段性的记忆缺失,总之,有一系列的后遗症吧。”医生翻阅他的脑部ct,指着某一块白斑,“他不是一个健康人,是一个非常脆弱,需要长期救治和看护的病人。至于他多久恢复,取决于他的自我调节和药物吸收,医院无法预估。” 梁纪深沉默,“刺激他呢?” “他倒是有感知...”医生扶了扶眼镜框,“试一试吧,激起他的求生欲。他的入院登记配偶一栏是无,对吧?有没有很在乎的恋人呢。” 梁纪深没有回应。 医生打量他,“病人三十六了,有孩子吗?” 他避开话题,“有劳您了。” 这家医院是私立,引进了美国和德国的专家团队,愿意出高价治疗的家属,七位数的出诊费、六位数的补贴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五六百万,支付给这个专家团,即使是咽了气,照样从阎王殿拽回阳间。 梁迟徽苏醒后的第七天,冀省下了一场大雪。 从医院回家,梁纪深告诉了何桑。 只要后续病情痊愈,法院会重新提上日程,审判,服刑,如果始终没好转,就不得不监外执行了。 何桑在露台浇花,“通知姚姨了吗?” “程洵去监狱通知了。” “有后遗症吗?” “有。”梁纪深拆了领带,搭在衣柜的领带夹上,“很严重的后遗症。” “瘫痪?” “不。” “失明?” 梁纪深解开羊绒马甲的扣子,“是精神方面的。” 何桑撂下水壶,“神经病了?” 他蓦地发笑,没答复她,拨弄着婴儿床,床一摇一摇的,梁酉酉没睡,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咧嘴笑,吐泡泡,“叭叭儿。” 梁纪深纠正,“是爸爸,发音要正确。” “拔拔。” 他捏梁酉酉的脸蛋儿,“爸爸。” 梁酉酉开心,“哎。” “臭小子,你不学好,敢占我便宜。” ...... 积雪融化放晴的那天,何桑也去了一趟医院。 这是梁迟徽住院至今,她初次来。 病房内空荡荡的,被子堆叠在床上,床头柜摆了一碗热藕粉,一盒入口即化的茉莉面糕。 梁迟徽一直吃流食。 “二公子在花园晒太阳呢!”保姆挽起窗帘,开窗通风,正巧发现楼下的梁迟徽。 “方小姐在旁边吗?” “今天是方京儒的寿宴,方小姐在方家呢,夜里过来陪床。”保姆感慨,“方小姐真是好姑娘,二十九岁一遇二公子误终身,耽搁到三十一岁了,拒绝了几十个世家子弟,一心守着二公子。” 数月前那次碰面,方安意对何桑说,“我在大年初五去普济寺求了一支签,是下下签,我找大师开解,他一边敲击木鱼,一边解读签文:度苦厄,顺因果,忘无缘之人,免红尘纠葛。” 她眼眶通红,哽咽问,“何小姐,大师灵验吗?”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何桑宽慰她,“你乐意做什么,喜欢做什么,与佛无关,与签文也无关。” 方安意倔。 一条道走到黑。 从早到晚留在病房,替梁迟徽擦脸,擦手,修剪头发,眉毛,按摩,方京儒夫妇站在病房门外,目睹这一幕,从一开始的懊恼,慢慢地不忍心打扰。 何桑回过神,下楼。 绕过花坛,在一束阳光的尽头,梁迟徽安静坐在长椅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洗得清澈发白,他短发微微凌乱,一年没有离开那间病房,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 何桑不知道该如何开场白,她恨梁延章,恨广和集团,恨过梁迟徽。 梁迟徽更恨她。 她在见与不见,开口与不开口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保姆晓得她的矛盾,“太太,总要见一面的,二公子有罪与否,他都是三公子的二哥,是酉酉的二伯。” 何桑手不禁发抖,腿灌了铅似的,仿佛有千斤重,她一步步靠近,“梁迟徽——” 男人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她面庞。 四目相对,他迷茫启齿,“你是?” 她心口一沉,张了张嘴,却晦涩得没声息,她用力发声,“我是何桑...” 梁迟徽望了一眼她身后的保姆,是老宅的蓉姐,他颔首,依然儒雅知礼,“是嫂子,还是弟妹?” 何桑嘶哑,“我是纪深的媳妇。” “原来是弟妹。”他没恢复好,讲话不太清晰,音色是一如既往的磁性清润,“老三上午在医院。” 梁迟徽拄着拐站起,病号服下是一具清瘦单薄的身躯,他瘦了十斤不止。 脸颊的骨骼也窄窄的,线条分明。 “去病房喝口水,歇歇脚吧。”他伫立在何桑面前,气息虚弱,“蓉姐,我醒了,你向父亲母亲报平安了吗?” 蓉姐一怔。 梁延章去年11月份注射死刑了。 姚文姬判了无期,在邯市女子监狱服刑。 显然,二公子犯糊涂呢。 她强颜欢笑,“报平安了呢。” “母亲为什么不来?”梁迟徽皱眉。 “姚夫人...”蓉姐急得满头大汗,“在国外呢,月底赶回冀省。” 他淡淡嗯,体力太乏了,准备上楼休息,擦肩而过之际,他身型歪斜了一下,何桑本能扶住他。 “多谢弟妹。”梁迟徽含笑,一丝病态的白。 何桑凝视他消失在住院部大门。 门合拢的一霎,男人攥紧了拳,眼底没有半点浑浊,迟钝。 是一片清醒,清明。 梁迟徽侧过头,看向花园里的何桑。 良久,他笑了一声,迈入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