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浓情》 1 01 那是一个稀松寻常的夜晚。 梁招月跟往常一样,加班整理材料。 打印室极其安静,只有打印机呲呲吐纸的声音此起彼伏。机子打完一份,她拿起检查,确认无误后,在清单上打勾。 最后一份资料核对完毕,她将十来份资料按照标签纸分类排序,抱起正要回办公室。 手机响了,是父亲梁明凯的来电。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数秒,梁招月搁下资料,接通。 几句寒暄后,梁明凯进入主题,他说:“阿月啊,爸爸真的抱歉,本来说好明天要给你转钱的,这不你妹妹吵着要买钢琴,你说……” 听筒那边连连传来几声叹息。 梁招月知道这是父亲的一贯伎俩,留着话不说,让她自己接下去。 更直接点,是让她自己找退路。 她说:“我知道了,学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目的达到,梁明凯却还是虚伪地说:“要不你看你妈妈那边能不能帮上忙,她……” 梁招月打断他:“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先这样吧,我赶着交资料。” 梁明凯又装出一副关心的口吻:“这么晚还在工作?不过一份实习,别太拼命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身体要紧。” 他话刚落,梁招月就把电话挂了,抱起桌上的资料离开打印室。 回到办公室,她把资料锁进工位抽屉,关了电脑,拿起托特包正要下班,手机再次响了。 低头一看,是上司陆平的来电。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是一通临时工作电话。 果不其然,陆平让她送份资料到星海岸会所。 在银海证券投行二部实习两个多月,跑腿送资料是梁招月的日常工作之一,她已然习惯。 时间紧急,坐地铁是来不及了,她把资料放进包里,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开出十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 这次是母亲林汀晚来电。 梁招月摩挲了会指尖,接起。 同梁明凯一样,母亲也是关心了她几句,然后再进入正题。 她说:“阿月,你爸爸刚刚和我说了,他那边手头紧,学费的事情帮不上什么忙,我这边呢,你哥哥最近想买房,首付要百来万,我……” 她亦是战术性地戛然而止。 窗外,城市街道的景色快速掠过,只留下依稀残影。 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婚又再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她反倒成了那个尴尬的存在。 梁招月收回目光,说:“就不麻烦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林汀晚忙说:“阿月你不要这么见外,妈妈会给你想办法,过段时间再和你说。” 挂完电话,梁招月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她靠在椅背上,握紧手机,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 半个小时后,她抵达目的地。 作为北城最有名的商务洽谈会所,星海岸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界知名人士,为确保其隐私性和高端地位,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一张vip卡的最低消费额度是八十万。 梁招月消费不起,自然没有资格进入。 她给陆平打了电话,在门口等。 大约十分钟后,陆平出来了,梁招月把资料递给他,正要走,被他唤住。 “里边喝得正狂,你进来帮忙挡一下。” 梁招月迟疑,又听到他说:“算应酬加班费。” 银海证券的应酬加班费很高,一小时三百。 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陆平这句话无异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梁招月跟他进去。 进包间前,陆平特意叮嘱她:“别喝得太狠,把人稳住就行,这项目还有得谈。” 她点点头。 推开包间的门,一股烟酒味迎面砸来,差点把梁招月熏得当场转身退出去。 但考虑到那笔不菲的加班费,她屏息往前。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一群人正在拼酒,场面激烈。 见陆平出去一趟带了个漂亮的女人回来,都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搬救兵过来了。 梁招月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陆平说:“这是我底下的实习生,小姑娘还在读书,你们可手下留情。” 话是这么说,然而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助长了灌酒的气焰。 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会喝酒的漂亮女人,一群人相继朝梁招月递酒杯。 她一边喝着,一边不时朝陆平的方向看去。 这会陆平正拿着她带来的资料和一个男人在谈事。 他正襟危坐,说得口干舌燥;而男人窝在沙发里,像没骨头似的,半眯着眼,不时点头附和。 沙发和酒桌只隔了两步不到的距离,一处安静紧张,一处热闹癫狂。 很割裂的一个场景。 然而很多项目的合同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谈妥的。 陆陆续续喝了近一个小时,梁招月实在招架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待了快五分钟,她捧了把冷水洗脸,擦干净水渍往回走。路过拐角的时候,偶然间撞见刚才那个男人在打电话。 “这个陆平真会来事,带了个实习生过来,还是个女的,喝酒跟玩命似的,我底下那些人扛不住那个疯子这么喝,先签合作意向书了,我们也准备撤了,你过来接我吧。” 挂掉电话,男人狠命吸了一口烟,摁在垃圾桶旁侧的烟灰水槽碾灭,朝包间走去。 等人走远了,梁招月才慢吞吞跟上。 回到包厢,见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梁招月问陆平:“结束了?” 陆平指了指包里的文件:“你把人家喝怕了,徐总先签了合作意向书,细节改天再谈。”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项目也差不多是十拿九稳,剩下的不过是关于费用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跟随陆平送众人下楼。 陆平口中的徐总全名叫徐明恒。 是徐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更是云和资本的合伙人之一,手底下参与的投资项目众多,上市和非上市的企业都有。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通常券商投行都会和投资圈的人搞好关系,除了拿到第一手资讯,更是为了争取项目。 陆平和徐明恒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次听闻他投资的项目中,有家企业计划上市,陆平闻着味就缠上来了。 - 到了一楼,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叫车离开,唯独剩下徐明恒在等人接。 他抽了几口烟,指着陆平骂:“你也太狠了,叫来的什么人,光喝酒不要命了。” 想到徐明恒对她的评价是疯子。 梁招月垂眸看地面。 夜里十点,月光清幽,四周尤为安静沉寂。 陆平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身优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几座大山压着,要赚钱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不容易。” 徐明恒骂了句:“撑不死你。” 说话间,前方驶来一辆车。 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昏沉夜色下,极是低调奢华。 徐明恒挥挥手:“车来了,我先走了。” 他喝得酒不算多,但走起路来还是脚下虚浮,陆平扶他过去,梁招月拿包跟在旁边。 后车座门开,徐明恒骂道:“好你个周云川,不会搭把手是吧。” 里面的人没应声。 他讨了个没趣,在陆平的帮扶下,骂骂咧咧地爬上去了。 梁招月适时递上公文包。 收回手的时候,车后座的灯恰好亮了,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旋即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车里光线昏黄,那人贴靠椅背,膝盖上放着一部ipad,像是被打搅到了,手停在屏幕上,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目光凛冽却又凉薄。 一瞬就摄住了她的心魄。 刹那间,梁招月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定在原地,全然忘记思考。 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了,她的眼里仅且只有他。 那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半晌,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垂眸看向ipad,手指不时在上面滑动。 他心无旁骛地工作,至于旁人旁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晚风拂过,浸在皮肤上,留下丝丝凉意。 陆平扯了下她的包。 梁招月心神一凛,回过神,退后一步,与车子隔开距离。 徐明恒趴在车窗框上,说:“陆平,你这实习生厉害!今天算我输。” 陆平笑着说:“一般一般,咱们下次再约。” 话落,车子朝前驶去,不多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梁招月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茫然。 这时陆平说:“刚才在发什么呆?怎么跟傻住了似的。” 她摁下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感觉,说:“酒喝多了,脑子迷迷糊糊的。” 见她脸色通红,陆平说:“不是让你悠着点喝吗?” 梁招月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想让您早点拿下项目,我不敢拒绝他们。” 说话间,叫的车到了。 回去路上,陆平夸了她一通,显然满意,又说:“知道刚才坐在车后座的那人是谁吗?” 梁招月捏紧托特包的带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是谁?” “周云川,云和资本的ceo兼创始合伙人,别看徐明恒厉害,其实更厉害的是他背后的周云川。可惜这人不喜欢出风头,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 梁招月听说过周云川。 私募基金行业的大佬级别人物,早年在国内资本市场热衷于风险投资和股权投资时,他独辟蹊径,组建了一支团队专注于并购基金。那时国内的并购业务还属于半空白状态,起初他的决定并不被市场看好。(*1) 直到2013年,国内并购风潮盛起,云和资本迎着政策乘风直上,他带领的团队前前后后操盘了十几跨境并购项目,涉及金额超百亿美元,短短几年间就成了私募行业的一个传奇。(*2) 如今云和资本的业务涉及众多,一二级市场都有涉略,但其并购业务一直是行内的重要参考样本,其操盘手法可谓娴熟。 传闻,周云川早年间在国外顶级投行工作,从事的便是并购相关。后来辞职回国创立云和资本,能一路顺风顺水壮大到现在的规模,少不了他原来老东家的资本注入。 想到刚才那数秒的对视,梁招月轻声说:“他看起来很年轻。” 陆平感慨:“是很年轻,32岁的年纪,能有现在这个成就,是投行圈的人中翘楚了。” 陆平今年30岁,在银海证券工作6年升到了高级经理的位置。如今他想更进一步朝副总裁的位置争取,只能多方拉拢项目,从承做过渡到承揽,在承揽岗发挥到极致。 梁招月说:“师父您也很厉害。” 陆平说:“你也不错,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命,刚才徐明恒一直问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想了下,说:“混口饭吃不容易,好不容易留在银海跟着您实习,不能辜负师父你的栽培。” 前句是刚才自己回复徐明恒说的话,陆平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 笑意是有几分酸楚的。 到了学校,梁招月和陆平道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夜里十点多,校园道路一片静悄悄的,角落处偶尔传出几声虫鸣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加静谧了。 回到宿舍洗完澡,梁招月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写实习记录。 写完,她保存文档,正要关电脑,忽地想到什么,她挪动鼠标点开了下方的浏览器,然后在搜索框输入“周云川”三个字。 页面跳转,在页面结果快跳出来的那瞬间,梁招月啪的一声将电脑盖上。 她扯过搁在架子上的干毛巾,心有余悸地擦着头发。 寂静的夜晚,椅子上的电风扇呼呼刮着风。 她心砰砰跳跃。 梁招月用手摁住胸口,同时在想—— 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2 02 梁招月没把那晚的事情记在心上。 左右不过是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真上心了反倒徒增不必要的困扰。 只是忙碌之余,她偶然会想起那道凛冽的目光。 这天周三,她正在撰写一份有关新能源的行业研究报告,从表格中导出可视数据时,陆平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工位隔板,说:“来会议室一趟。” 许是临时有工作安排给她,梁招月不敢多有懈怠,将写到一半的报告保存,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进了会议室,陆平推过来一份文件,说:“这是那晚的报销单,你看下没问题就签字。” 是那晚两个小时的应酬加班费,她看了看,拿笔签下名字,然后将文件还给他,说:“谢谢师父。” “谢什么?荣景电子的ipo项目今天早上刚签约,你那晚功不可没。” 梁招月诧异,她知道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但这么快签约又属实意外。 陆平说:“也才过去五天,我原本计划是那晚直接签约,隔天签辅导协议。” 她没忍住笑了。 他说:“别笑,徐总对你印象好,下午有个芯片研讨交流会,你到时一起去。” 梁招月瞬间就不笑了,犹豫道:“到时还要喝酒吗?” 陆平无奈道:“不喝,哪有那么多酒喝,”又说,“这次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好好把握。” 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刚点开电脑,邮箱提示新进一封邮件。 是下午芯片研讨交流会的资料,主要以mems传感器和cmos图像传感器为主。而荣景电子的主营业务就是高性能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的研发、设计与销售。(*1) 看来确实是一个平常的研讨会,梁招月没再多想,转而开始查阅相关资料,提取其中重要信息。 归因于平日的行业研究撰写,她在收集资料方面很是如鱼得水。 下午出发前,陆平问她了解得怎么样了,她徐徐道来。 陆平说:“要不是你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想把你安排到荣景电子的项目里。” 听到这话,梁招月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自己的能力得到陆平的认可,尽管券商投行实习向来有小黑工一说,但是在陆平手底下学习,还是多有获益;一方面则是酸涩,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差一些。 几千块的实习薪水在几万块的学费面前,实在是杯水车薪。 父母那边是靠不上了,梁招月在想,剩下的两万块该怎么解决。 她心里着实没底。 研讨交流会在北城凯悦大酒店三楼文澜厅举行。 在一楼扫码登记领取临时工牌,梁招月跟在陆平身后上楼。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时大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谈,散落在各个区域。 陆平往全场扫了一遍,似乎在找什么人。末了,他指了指最左侧第三排的位置,说:“待会我们坐那。”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和人谈笑风生的徐明恒。 如今荣景电子的上市辅导是银海证券负责,而云和资本作为荣景电子的第二大股东,以后少不了往来,不难怪陆平进来第一时间就是找徐明恒所在的位置。 - 离交流会还有十分钟开始,陆平假装不经意地朝徐明恒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人跟前,他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笑着伸出手,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徐总吗?幸会幸会!” 见是他,徐明恒极是嫌弃:“路见不平,你能不能别那么戏精。” 陆平仍是伸手笑着:“这不是巧了吗?” 徐明恒哼了声,到底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一阵寒暄。 徐明恒坐下,他左手边还有两个空位,陆平动作迅速占了里边的一个,同时拍拍靠过道的位置,说:“招月,站着干吗?挡后面的人视线了。” 梁招月依言坐过去。 弯腰的时候,正好和看过来的徐明恒撞上视线,她朝他点点头,说:“徐总好。” 徐明恒也朝她笑了笑,推推陆平:“和她换个位置,跟你同坐就是烦。” 陆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是有些喜闻乐见的。 他极痛快地和梁招月换了个位置。 梁招月刚落座,身旁的徐明恒就把手放在她的座椅背栏上,问:“你怎么这么会喝酒。” 她挺直脊背,答:“我爷爷会酿酒,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时间长了就学会喝一点。” “一点?”他啧啧,“不愧是好学生,一出口就是谦虚。” “谢谢您夸奖。” “不客气,”徐明恒很是喜乐地说:“改天有空能带我去见你爷爷吗?孙女这么会喝,他老人家肯定更胜一筹。” 梁招月说:“他在几年前去世了。” 徐明恒呛了声:“……” 一旁偷听的陆平默默撤回身体坐正,当作没听到。 尴尬间,徐明恒忽然看到什么人,朝梁招月的身后侧挥了挥手:“这边。” 梁招月转过头看去。 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影走进视野。 周云川一身白衬衫黑西装,手肘处搭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此刻,他步履稳落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身形优越,外貌更是格外醒目,因此,一路走来,附近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他身上。 而他置身事外一般,面色平淡,像是没意识到自己是人群中的聚焦点。 或者说,早就习以为常。 前后座椅的过道相对较宽,不影响穿行。 梁招月还是下意识地把双腿侧到一旁,为他让道。 周云川走进来,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她朝他点点头以示招呼。 他亦是向她微微颔首。 周云川刚落座,交流会也开始了。 全场静声,主持人在上面主持开讲仪式。 整个会场极其安静,然而梁招月的注意力全被身旁的人吸引过去了。 徐明恒小声说:“不是下午有个会议,你不来吗?” 周云川声音无波无澜的:“对方临时有事取消了。” “那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在家里补眠了……” 徐明恒叽叽喳喳的,像只不知停歇的麻雀。 而周云川除了开头那句,再没回答他任何问题。 梁招月想,这人可真寡淡。 念头刚落,忽地,余光身影一晃,她微侧过脸,拿更多的余光去瞧旁侧。 下一秒,她愣住。 身旁原本的深灰色衣服换成了白衬衫,与此同时,一股清冷的气息逐渐传过来。 她轻嗅几下,周身那股冷冽的味道越来越明显。 她垂眸,再去看地面。 适才白色的球鞋这会也换成了黑色皮鞋。 显然,周云川和徐明恒换了位置。 随即徐明恒的声音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好好的换什么位置,你耽误我和人家说话了。” 周云川双腿交叠,贴靠椅背,姿态闲散,听到这话,淡淡瞥了他一眼。 眼神冷漠至极。 徐明恒当即噤声。 身旁无缘无故换了个人,还是一个让自己无法忽略的人,梁招月不敢轻举妄动,手指蜷缩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台上的报告。 四十分钟过去,第一场交流会结束,大厅瞬间躁动起来。 不少人过来找周云川交流,周云川从始至终寥寥数语应对。 陆平识趣地没凑前,转身找其他人攀谈。 梁招月没事做,干脆抱着笔记本修改刚才做的笔记。 “你怎么跟上课似的。” 头顶响起一道调侃声,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徐明恒。 也是这时她发现周边变得安静了许多,抬头看去,适才围绕周云川的人早已不见。 他双腿交叠,手肘搁在座椅横栏上,不时滑动屏幕,目光懒散。 目光快速从他身上划过,落在徐明恒身上,说:“回去还要写报告。” 徐明恒更乐了:“听起来像写观后感。” 她说:“差不多。” 声音轻轻的,怕打扰到身边的人。 忽地,听到徐明恒问:“听陆平讲,你会说德语?” 梁招月顿了顿,说:“只会一点日常交流。” “谦虚,”又去推周云川,“你不是正缺个德语翻译吗?这不就有一个。” 他说得散漫,听在梁招月耳朵里,却是心猛地一跳。 她摸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侧目看了眼周云川。 他摁熄手机,也朝她看来。 轻描淡写的一眼,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却叫人有种—— 平地惊起一声雷的慌寂感。 对视数秒,他开口淡淡问道:“有过口头翻译经验吗?” 她捏紧手指,说:“有过三次,分别是导游、艺术展览以及一次尽调访客会谈。” 察觉手抖得有些厉害,梁招月用力抓住笔记本电脑的底部。 徐明恒说:“这经验还挺丰富啊。” 周云川略微沉吟,像在思忖,片刻后他问道:“带名片了吗?” 梁招月声音低了许多:“我还在实习,目前没名片。” 他默了几秒,手腕一转,手机递到她面前:“输下你的号码。” 她第一眼注意的是他的手。 手指修长,皮肤匀白细腻,看着就像是养尊处优的,从没受过什么苦难。 随之而来的是震惊。 震惊他真将徐明恒的话听进去了。 从他手里接过手机,输完号码,她侧过脸,问:“备注我要怎么写?” 他言简意赅:“名字。” 她照做,输完自己的名字,点了确定。 界面跳回联系人列表,她也不敢多看,第一时间把手机递还给他。 周云川拿回手机,手指在屏幕轻触一下,没一会,梁招月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她正打算摁掉,周云川淡漫的声音徐徐传来:“这是我的号码,你明晚有空吗?” 她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有的。” 相比她的紧张,周云川可谓是平静至极,不紧不慢道:“明晚我要见一个德国人,他有收藏国画的爱好,详细情况我会让助理发给你,至于薪酬……” 他微顿住,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一旁的徐明恒适时说:“一晚上五千,那老头的夫人对咱们这边的酒很有兴趣,到时也麻烦你了。” 她有想过周云川要号码是将她作为备选,却没想到是当场直接定了。 梁招月受宠若惊,忙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周云川点点头,没再作声。 将疏离淡漠表达到了极致。 徐明恒又是那副调侃的口吻:“你表情怎么跟要上战场似的。” 梁招月尴尬。 徐明恒还想说什么,这时周云川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见状,他立马止声,坐回自己的位置。 也是这么一个可以忽略细节的瞬间。 梁招月看在眼里,心跳徒然加快。 - 交流会在下午五点结束。 四点半的时候,周云川出去接了通电话,直到散场,他都没再回来。 徐明恒赶着去机场,将他的外套丢给梁招月,说:“你明晚顺便带给他。” “我……” 梁招月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徐明恒已经走远了,背影略显匆忙。 看着手里的西装,她是懵的。 有些不在状态。 陆平谈完事回来,见她手里多了件西装外套,狐疑道:“谁的?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梁招月尴尬,硬着头皮说:“周总的。” “他的外套怎么在你这里?” 梁招月把明晚的翻译事情如实告诉他。 陆平听了,很是满意:“回去好好准备,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啊。” 她点点头:“会的。” 回到公司已是下班时间,梁招月将下午的报告会笔记整理出来,再结合荣景电子的现有情况,写了一份简单的分析报告发送给陆平。 她关了电脑下班。 等地铁的时候,梁招月数次看向手上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周云川的西装外套。 从研讨会到现在,她一直处在状态外。 就在几天前,周云川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人。 她和他的缘分也止于那晚的一面之缘。 然而现在,因为徐明恒的心血来潮,她和他的联系徒然增多。 梁招月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最新一条是来自他的。 而且是他主动拨过来的。 极具不真实,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不远处,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地面一阵轻微的晃动。 地铁进站了。 梁招月摁熄手机,丢进包里,抬头。 玻璃上映出她风尘仆仆的一张脸。 她尚且为生活奔波,还在为学费苦恼。 而周云川已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她到底在心悸、期待什么? 地铁到站,门朝两边滑开,人潮汹涌,梁招月被人群挤进车厢。 3 03 隔天下午。 梁招月正在微信上和舍友宋悦聊化妆的事,电脑上收到陆平发来的消息。 让她提前下班,好好准备晚上的兼职工作。 她不好意思,回复道:【晚上七点到,我下班再走。】 陆平:【徐总和周总是咱以后的大客户,提前搞好关系总没错,你现在下班回去。】 话已至此,梁招月不再推却,关掉电脑,拿起托特包从另一侧员工通道搭乘电梯离开。 回到宿舍,舍友宋悦正在吃泡面,见她回来了,说:“难得早下班一次。” 她放下包,到衣柜拿睡衣,说:“马上又要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她速战速决从浴室出来。 宋悦笑她:“时间还早,倒也不用这么争分夺秒。” 梁招月拿着干毛巾擦头发,说:“我紧张。” “紧张什么?就一次临时工作,做得好问心无愧拿钱,做不好直接拉倒。” 宋悦是典型的不内耗人格,从不在自己身上找缺点。 自省这个词和她是天生的路人。 梁招月很佩服、也很羡慕她拥有这份心性。 擦了会头发,她拿电吹风吹干,又站在电风扇面前吹了会,等身体的热意淡却,她换上衣服。 白色衬衫上衣搭配一件黑色半身裙,很通勤的一身装束。 这时宋悦也吃好了,洗干净手开始帮她上妆。 “你皮肤底子真好。” 梁招月说:“你也不差。” 宋悦笑:“不过呢,一想到你的皮肤好是戒油戒辣,纯饮食清淡养出来的,我又不羡慕了。” 这倒是实话,梁招月一向是三餐规律,饮食清淡为主,基本不在正餐以外吃其他餐食。 零食奶茶烧烤之类的,她从来不碰。 因此,也少了很多休闲乐趣。 梁招月说:“都是没钱造成的,不敢放开吃,不然又要在皮肤上花钱。” 宋悦感慨她的诚实:“今晚不就有个好差事等着你?” “如果顺利,拿到钱了,我请你吃饭。” 宋悦只给她上了层淡妆。 上好妆,梁招月盯着柜子里看了许久,良久,她从里面取出一幅画。检查没问题后,卷好放进画筒,拿一个牛皮纸袋装上。 见状,宋悦不免笑:“还带礼物?” 梁招月说:“听说客户喜欢国画,第一次见面,投其所好试试,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梁招月爷爷生平两大爱好就是酿酒和作画。 他去世后,梁明凯想把他的书房整理腾空出来,给小女儿当琴房。面对一屋子的画作,梁明凯的打算是当作废品卖掉,梁招月舍不得,据理力争下,一部分被她整理放到自己的房间,一部分则被她带到学校。 她带上两个牛皮纸袋出门。 宋悦问:“另一个纸袋是什么?” 她沉默半晌,模棱两可说:“一件外套。” 宋悦也没多想:“我最近不上夜班了,要是迟回来了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好。” 梁招月下楼。 走出宿舍区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发现是周云川打来的,她顿时心神一凛,忙将两个袋子拿在左手,空出一只手接电话。 甫一接通,周云川淡淡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出门了?” 她嗯了声,说:“还没出校门口。” 说完总觉得落了点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他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从哪个门出来方便?” 她怔了一瞬,猜到他要做什么,说:“北门。” 挂完电话,梁招月心里还有几分余悸,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发强烈。 可刚才的通话再简略不过,自扰片刻,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迎着黄昏的余晖,朝北门走去。 - 快到北门的时候,她有意放慢脚步,同时视线不时朝周边望去,没一会,她在北门左侧的临时车道上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车牌号码和那晚接徐明恒的一样。 这会,车子严丝合缝地关着。 她猜不准此时过去敲窗户是否会打扰到周云川。 犹豫间,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峻淡漠的脸。 周云川侧过脸,朝她看来,说:“上车。” 她没料到是他亲自开车,以为是助理之类。 到了车前,她又陷入两难的境地,是坐前面还是后面? 针对异性之间,副驾驶是个很有考究的位置;但是如果选择后车座,她又有把他当成司机的嫌疑。 见她迟迟不上车,周云川瞥了她眼,说:“坐前面。” 梁招月这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梁招月转过脸,说:“周总,我好了。” 周云川没作声,只是掌着方向盘调转车子方向,驶上主干道。 是一如既往的寡淡疏离。 但因那份成熟稳重,这种疏离感又是浑然天成的。 车室安静异常,加上冷气又开得足,两相作用下,梁招月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坐了会,微侧脸,目光不经意地划过周云川。 他唇线微平,神情淡漠,手搭在方向盘上,衬衫袖子往后稍退,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骨,嶙峋却有致。 骨感之中又暗存一股别样的力量。 总之是迷人的。 梁招月看了会,怕停留太久让他有所察觉,徒增冒犯和尴尬,忙收回目光。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一条梧桐大道,转过两道弯,最终停在一栋小洋楼面前。 周云川泊好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见状,梁招月也忙拿上两个纸袋打开车门。 下了车,才发现周云川这会手里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他抖开穿上,系上纽扣,低头去整理袖口。 梁招月适时上前,递出其中一个牛皮纸袋,说:“这是昨晚您在报告厅来不及带走的外套,徐总让我转交给您。” 周云川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目光冷淡,说不出什么含义。 梁招月的手停在半空,心里慌乱不定。 半晌,周云川理好袖口,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走到后车座,打开车门扔进去。 再回来时,他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说:“那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解释道:“是一幅画,您助理发来的资料上说菲利普先生喜欢牵牛花,我这里正好有一幅。” 闻言,他又看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是不是多此一举时,听到他说:“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她忙不迭从袋子拿出画筒,将画取出展开,说,“这幅画是我爷爷以前的作品,仿清代画家李鱓的牵牛花画作。” 这幅画的景意简单,但巧妙的地方在意着色,清新朴素淡雅,很是别致。 周云川垂眸看了许久,一直没言语。梁招月揣揣不安,朝他看了眼,他面色平静,仅从神情是辨不出任何想法的。 她抿紧唇,是有些后悔带了这幅画过来的。 忽地,周云川慢条斯理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只有这一幅?”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又问了一遍:“这画只有这一幅?” 她回过神,说:“还有一幅,不过是幅残次品,当时沾了点颜料。” 周云川便问:“现在在你手里?” 她点点头。 他扬了扬眉,若有所思。 揣摩不清他忽然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梁招月见他没再看画了,将画卷起来收进画筒,放进牛皮纸袋。 她安静地等在一边,然而周云川久久没有下文。过了会,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跟她说:“待会进去不用谈任何工作相关的事,当成一次平常的聊天就行。” 还没等她应声,他已迈步朝小洋楼走去。 梁招月诧异,昨晚他助理发了三份资料过来让她熟悉,如今却说用不上了,实在奇怪。 余光瞥见他已走远,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 菲利普夫妇虽已年过五十,但胜在保养得当,加之心态平和明朗,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 打过招呼,梁招月将见面礼送给她们,同时格外强调这是一幅仿作画,希望她们喜欢。 令她意外的是,菲利普夫妇对这幅画赞不绝口,餐桌上,一直在询问画的事情。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后者朝她点点头,她得到他的同意,这才娓娓道来。 后来菲利普太太知道她爷爷除了作画,还爱酿酒,更是喜悦,颇有种相逢恨晚的意味。 后半程,菲利普太太带着她坐在客厅聊国内的酒文化,而周云川则陪菲利普先生请进书房谈事情。 梁招月一边和菲利普太太聊天,一边留意书房的情况。 半小时过去,两人从书房出来,她隐约听到他用德语同菲利普先生说合作愉快。 九点左右,她和周云川告别菲利普夫妇。 走出小洋楼的院子,周云川的手机响了,他接起。 徐明恒问:“结束了?谈得如何?” 周云川看了眼梁招月,说:“收购事宜定了,具体的细节明天两边再谈。” “怎么回事?之前那老头不是不肯松口吗?” 是夜,周围一片寂静,因此,徐明恒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到梁招月耳里。 她望过去,不料,正撞上周云川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不是第一次对视了,但或许是这会只有她和他的原因,她呼吸倏地提紧。 一种无意识的紧张充斥她全身,她呼吸都变得轻薄了许多。 就在这时,周云川淡淡笑了下,眉眼舒展,颇为惬意。 这是第一次,梁招月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朗的神情,而不是此前的不近人情。 她不禁想,他原来是会笑的。 周云川说:“你的画自己收着挂家里吧。” 徐明恒哀嚎一声:“不是吧,我花了二十万千辛万苦买来的画难道没派上用场?” 他淡淡嗯了声。 徐明恒又问:“那是怎么解决的?” 话落,梁招月能确切地感受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很强烈的一个存在,她想当作是错觉都难。 周云川漫不经心地说:“这要问你自己。” 徐明恒一头雾水:“你能不能痛快点,每次都让我猜……” 他话还没说完,周云川就把电话挂了。 梁招月却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想必她那幅画在今晚多少起了作用,至于多与少她不得而知。 不过这是次要的。 她想,能帮到他就好。 这个念头一出,她猛地惊住,停下脚步,看着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的周云川,懵懵的。 周云川打开车门,不经意一个抬头,见她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自己。 夜色下,她一脸茫然,像是被什么问题困住了。 他等了会,见她没有动的意思,想到今晚能这么顺利,归功于她带来的那幅画。思考片刻,他重新关上车门,朝她走去。 距离她只有一步远的时候,他停住,低头。 一道黑影落下,挡住了身后幽微的路灯光亮,梁招月抬眼。 一俯一仰,氛围沉静,个中情愫暗流涌动。 周云川适时开口,问:“怎么了?”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够让她听见。 梁招月想,她这是怎么了? 望着他清俊的一张脸,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从前,她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如今她却切身体会。 是荒唐,却也是切实心动。 可那又怎么样? 她和他的差距再明显不过,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往后也难再有接触来往。 短暂的心动,在现实问题面前,苍白得不值一提。 更何况,要是周云川已经有另一半了呢? 她强力摁下那些让自己心颤心慌的情愫,及时悬崖勒马,以防自己会摔得更惨。 梁招月说:“没什么。”顿了顿,又说,“谢谢周总关心。” 周云川眉梢微挑,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没再继续追问。 回去依旧是一路的沉默。 窗外夜色寥寥,浮光掠影般映在她的眼底。 梁招月收回视线,朝周云川的位置快速看了一眼。 他依旧是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感。 她想,只是一时的心动,实在没什么。 她这样安慰自己。 4 04 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北城大学北门。 临近十点的光景,北门口安安静静的,偶尔三两个人进出,人影短暂地一晃而过,又随即消失。 梁招月解开安全带,和周云川说:“谢谢周总,我先回去了。” 周云川点点头,又在她拉开车门的时候,淡声道:“报酬的事情徐明恒会联系你。” 她背影似乎僵硬了下,下一秒又松展开,回过头和他说:“好,谢谢您。” 下了车,她双手拎着托特包站在路旁,有种要等他车开走了她才离开的意思。 周云川思索两秒,到底没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打转方向盘,驱车离开。 开出一段路,他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镜子里,是梁招月站在原地朝他个方向驻足了一会,才慢慢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夜色沉沉,道路两侧路灯幽微,她的身影透着几分孤凉。 周云川没再多看,敛回视线,目视前方。 回到住处,家里灯火通明,不用想,是徐明恒不请自来了。 他在玄关处换好鞋,刚经过客厅过道,就看见徐明恒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说:“你总算回来了,快讲讲怎么说服那老头的?还有什么叫问我自己?” 他不答反问:“你先前买那幅画花了多少钱?” “二十万。” 他脱下西装外套,略作思考,说:“今晚梁小姐的薪酬你打二十万给她,再用同样的价钱买下她手里另一副画。” 徐明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带画过去了?那画还起作用了?” 他点点头,边挽袖口边朝盥洗室走去。 徐明恒追上:“不是,她怎么知道那老头喜好的,还恰好有画?” 周云川将今晚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徐明恒听完,顿时乐了:“没想到陆平这人倒可以啊,我还以为他跟我推荐人是为了攀关系套近乎,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一个多月前,国内一家工业级3d打印设备龙头企业华通科技找到他和周云川,就收购德国一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lim一事进行商谈。(*1) 随着高科技的迅速发展,如今制造业已从传统模式转向高质量发展。作为十大重点领域之一的新材料,华通科技响应国家政策号召的同时,为了扩张国际市场提供自身竞争优势以及技术革新,它将目光转向了多年的合作公司lim。(*2) 几次交谈下来,lim公司始终不松口收购事宜。此次,趁着lim公司的ceo菲利普夫妇到国内出差,周云川和华通高科的董事长两次带着诚意上门拜访,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徐明恒更是千辛万苦找来菲利普喜欢的画作,对方还是不肯松动。 今晚上门拜访,本是想在菲利普夫妇回国之前再争取一次,两人根本没抱希望,不想,却是柳暗花明。 徐明恒说:“我看那老头早就心动了,但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一直吊胃口罢了,今晚梁招月那幅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周云川不置可否。 徐明恒又说:“原来谈好的五千块我先给,至于你说买画的事……我改天再找她谈谈。” 闻言,周云川搁放毛巾的动作一顿,朝他看来。 那目光,多少有些冷漠。 徐明恒作摊手状:“没办法,我天生怜惜有能力的美女。” 周云川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 他跟在后头,嘴巴跟跑火车似的:“不是,你自己清心寡欲就算了,兄弟我可是精力旺盛,十分留恋红尘。” 周云川倒了杯水喝,对此保持沉默。 “你真的就没对谁动过心?”徐明恒实在匪夷所思,“这些年你家里给你相过不少对象吧?你就没看上过谁?哪怕一秒?” 周云川冷冷看他,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别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的事总得解决吧,我跟你说……” 打断徐明恒侃侃而谈的是一道来电铃声。 周云川搁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响了。 徐明恒探头一看,顿时乐呵了,把手机丢给周云川,同时幸灾乐祸地说:“你瞧瞧,说什么来什么,大概你奶奶又要关心你个人大事了,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说完,他即刻离开。 屋里恢复往日的沉寂,周云川拿着手机看了会,放下水杯,走到露台接电话。 - 接到徐明恒电话的时候,梁招月正从图书馆出来。 看见来电显示“徐总”二字,她还有些恍惚。 自从上次临时兼职翻译一事酬劳付清,她就和他们再没有往来。虽然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之后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但真的等面临的那一刻,梁招月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后来随着实习结束,研二开学,她在学业和兼职之间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 时间长了,这种情绪也就慢慢淡去。 她没料到,时隔半个多月,徐明恒还会联系她。 他问:“有时间吃个饭吗?” 猜不准他为何突然找自己,但考虑到他和周云川关系匪浅,她犹豫了一瞬,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说:“有时间,但只有一个小时,我待会还得去兼职。” 徐明恒说:“你挺勤工俭学啊,”又说,“就吃个饭,用不了多长时间,保证你不会迟到。” 两人约在东门的咖啡厅见面。 一见到人,徐明恒就自来熟地说:“不是吧,我想请你吃饭,你定个咖啡厅什么意思?” 梁招月说:“比较方便谈事情。” 一语就点破了他的来意。 徐明恒拿手指指她,很是无奈:“你这话让我再对你有想法也无计可施。” 她听了,只是笑笑:“师父说过你只对御姐感冒。” 当初翻译那事来得太过凑巧,梁招月其实对陆平有过怀疑。 毕竟利用实习生上位拿项目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结束实习的那天,她去找陆平签字盖章实习证明。当时恰好接了母亲的电话,她索性就从消防通道上去,忽地听见他在批评手底下的分析员:“别整天想着靠美色上位,我让梁招月去,一是人家会德语,二是人家会喝酒,正好徐总要这么个人,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你能把握得住吗?” 随即又听到他说:“好好做你的尽调辅导,人家徐总只爱御姐,下次再让人给投诉了,我可不给你兜底。” 那一刻,梁招月为自己的狭隘心理感到羞愧。 徐明恒啧啧道:“你倒是实诚,难怪陆平一再和我强调推荐你,一是因为你有能力,二是因为你本分。” 一时听到陆平是这么评价自己,梁招月再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抱歉。 徐明恒也没再废话,直奔主题:“上次多亏了你那幅画,事情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周云川那晚和我说,那画是你的,总不能让你白送,他的意思是用二十万买下你这画,正好昨天他从德国传来好消息,收购的事情终于谈妥了,我这就赶紧找你来了。” 话里的信息太大。 梁招月消化了好一会,拨着汤匙搅拌咖啡,说:“没事,那幅画有用就行。” 他却是较真,说:“二十万待会我就转你卡上。” 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用,”话落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补充道,“以前爷爷的画拿去市场上卖过,一幅也就五十来块钱。那晚我也没做什么,你们给我的报酬是五千,我觉得够了。” 徐明恒却是笑了,问道:“真不要?”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真的不用。” 徐明恒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直言不讳道:“陆平和我说过,之所以推荐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似乎经济很紧张,他曾在周末撞见过你送外卖。” 梁招月实在意外,同时对陆平的愧疚更深了。 她抿了口咖啡,如实说:“我是有点缺钱,但我也知道那画不值二十万。当然我爷爷的画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徐明恒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会,说:“周云川说你手上还有一副同样的画?” 短短几分钟谈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在他口中听到周云川的名字了。 信息是一次比一次足,除了让她知道周云川的近况,她还能肯定周云川对她手上的另一幅牵牛花感兴趣。 她倏地捏紧咖啡的手柄,呼吸轻轻的,回道:“是还有一副。” 他往背椅一靠,翘着二郎腿:“怎么办,周云川给我的任务是给你转四十万,一半支付那晚的画,一半买下你手里的另外一幅。” 后来再回想起这天的谈话,梁招月始终觉得,如果她对周云川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说有所图谋,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她说:“不好意思,另外一幅画我不卖。” - 周云川知道这事是在一个月后。 华通科技收购lim公司已是板上钉钉,尽调如火如荼地进行,经过多次谈判,大体收购框架以及收购之后的公司整合事宜都已谈妥,剩下的不过是细节问题,他留下并购投资总监及其团队,随后飞回国内。 之所以跟徐明恒问起那幅画的事情,起因是他周末回老宅看望奶奶柳依棠,老人家抱怨他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要送她一幅牵牛花的画,结果等得都望眼欲穿了,也等不来一个影子。 紧接着,借题发挥,唉声叹气说到他的个人大事。 在老人家看来,不婚不育乃是大不孝。 周云川安抚完她,随即拨通徐明恒的电话,问起画的事。 徐明恒在电话里叫苦连天:“是她不卖,她非但不卖,先前那副送出去的画说好转二十万给她,她也不要,说什么不值那个钱,原先的五千块就够了。” 周云川云淡风轻道:“你不是一贯喜欢强买强卖?” “拜托你不要这么带有色眼镜看我,我可是很纯良的一个人。” 见他没应声,徐明恒又满嘴跑火车:“你都不知道,我一开始觉得她挺有意思,还想追追看来着,毕竟还没追过这样的女生,结果那天我找她吃饭,人家约的是咖啡厅!说什么好谈事情,还知道我喜欢御姐,打断所有暧昧的可能。啧啧!我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人生头一次!” 周云川对此的评价只有一句:“说重点。” “这难道不是重点,你就这么冷漠?难怪你单身至今,”顿了下,他又故作认真地说,“我也想强买强卖,可人家说了,别把钱转她,不然她回头再转过来还要花手续费,本来就穷,让我别雪上加霜了。” 周云川沉默。 他长长叹了声气,故作哀怨:“我还以为她手段高深,故意吊我呢。结果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她找我。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回应他的,是嘟嘟嘟的通话声。 徐明恒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头雾水,打开微信连发一串问号过去。 周云川摁断电话,看到徐明恒发来的微信,没点开,他径直回到前院。 奶奶柳依棠朝他招手:“来看看这几张照片,看有没有中意的,我跟人家姑娘给你说说情。” 周云川接过照片,放在桌上,刚想像往常一样敷衍过去,忽地,瞥见一旁相册上的照片,他目光微地顿住。 画册摊开放在桌上,上面只夹放着一张合照,主人公是柳依棠和梁招月。 柳依棠是何等精明的人,这个细节自然被她看在眼里。 她拿起那本相册,指着照片上的人,笑着问:“中意这个?” 周云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您认识她?” 难得他第一次问起异性,柳依棠说:“也不算认识,这是你赵奶奶家的家教老师,她孙女不是在学毛笔字吗?那孩子气性大,气走了不知多少个老师,就这老师留下了。说是脾气好,被打被骂也不吭声。我去的那几次,这孩子都笑着跟我问好,问了你赵奶奶,听说在读研究生,一个人在北城这边孤苦无依的。” 说完,见他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这在从前可没有过。 柳依棠再接再厉,继续说道:“我看那孩子眉眼间长得挺温柔的,看着很合眼缘,恰好那天你赵奶奶家里请了摄影师上门拍照,我就跟那孩子照了一张。” 听到这话,周云川又看了一眼照片。 之前仅有的三次接触,梁招月留给他的印象可以说是——慌张、不安。 她像是怕极了他。 除去那晚车窗的短暂一瞥,后面的两次往来,她对他多少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慌张,眉眼间也都是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 至于柳依棠评价的温柔,是没有的。 见他一直没说话,而是盯着那照片看,柳依棠试探性地问:“喜欢吗?这孩子年龄我问过,跟你差了8岁。你是大了些,不过还是可以争取的。” 周云川伸出手,合上那相册,反问:“您喜欢她?” “我当然喜欢,可我喜欢有什么用,得你喜欢才有用。” 周云川指尖点着相册的边角,但笑不语。 5 05 梁招月一直在等周云川的电话。 她想,如果周云川真的特别需要那幅画,那么在知道徐明恒碰壁失败之后,他或许会亲自来找她。 她在赌一个可能。 一个胜算接近50%的可能。 放在以前,她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焦灼难安,甚至带有点异想天开的处境。 实事求是才是她的首选。 可在遇到周云川之后,这种类似赌徒的侥幸心理竟然在她身上发生了。 更有甚者,她打心底里是希望自己赢的。 她想要和这个人多一点交集,尽管她清楚这是痴心妄想。 可也是这种危险而又迷人的念头让她头一次抛弃理智。 梁招月等了半个月,通讯录里那串备注为“周云川”的号码,一次也没在屏幕上出现过。 显而易见,她输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踏出第一步。 真悲哀,她想。 转眼时间进入十月,黄金长假来临。 梁招月本来是在教一个小学生练毛笔字,这个假期小学生要出国旅游,于是家教一事暂告一段落。假期就这么空了下来,她却没闲着。 经同学介绍,梁招月接触到了一份薪酬不错的兼职,是到一家高档酒店当服务生。 此次长假,酒店接待了不少外国旅客,其中不乏一些大型的商务会议,急需精通外语的兼职人员。 梁招月的英语和德语都不错,很快通过面试。 她的学费还差一点,而七天兼职下来的费用刚好能够弥补上这个缺口。 梁招月撇开那份失落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假期的兼职中。 这天晚上八点,她回到二楼的衣物间,换好衣服正准备下班,手机响了。 是母亲林汀晚打来的。 梁招月犹豫了会,接起。 林汀晚说:“阿月,我和你爸爸来北城了,你有时间见个面吗?” 梁招月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你不是还差一点学费吗?我和你爸就是为这事过来的。” 赶去酒店见父母的路上,梁招月始终想不明白他们此次来北城的真实目的。 按照她对父母的认知,他们绝对不是千里迢迢来到北城,就为了给她解决学费的人。 从她记事起,父母的相处就是在争吵中度过的。 父亲嫌弃母亲太过貌美强悍;母亲嫌弃父亲老实弱懦没上进心。 这样鸡飞狗跳的生活维持到梁招月十三岁那年,两人终于舍得放过彼此,和平签字离婚。而对于共同拥有的女儿,则成了彼此推脱的存在,两人都不想要,说是影响再婚行情。 闹到最后,是梁招月的爷爷出面调和,孙女由他抚养,但两人需要支付生活费和学费。 孩子有了去处,两人自然没意见。 起初费用给得还算勤快,后来随着两人各自再婚,新的孩子出生,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借口。 爷爷还在的时候,梁明凯和林汀晚还不敢太放肆,钱多少会给点。爷爷去世后,两人就再也不装了,每每到了月底要给生活费的时候,总有各种搪塞的理由。 梁招月也没对他们有多少期待,这些年都是半工半读走过来的。 这种行为到了他们那边,就成了她是个懂得吃苦、让人放心的孩子。 梁招月觉得嘲讽至极,但也没进一步和他们争执。 早在他们决定不要她抚养权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实在没必要再在伤口上撒盐,让自己再失望一次。 - 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茶餐厅。 梁招月的爷爷以前在茶餐厅工作过,很会做广式茶点,梁招月跟他生活后,总时不时能吃到精致的茶点。 久而久之,她就慢慢喜欢上了广式早茶。 高三上学期的周末,为了赚取生活费和辅导书费用,她有段时间就到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做兼职。 此次父母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梁招月皱紧眉。 总觉得,父母此行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坐下没一会,梁招月刚喝了两口茶,梁明凯就问:“阿月,学费还差多少?” 北城大学金融硕士的学费将近13万,分两年缴清。 梁招月直接问:“你能给我多少?” 梁明凯哈哈干笑了两声:“当时就跟你说,读到本科就好了,你偏要读研究生,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早知道他会这么说,梁招月谈不上气馁。 林汀晚说:“阿月,我和你爸商量了下,其实这学费也不是解决不了的。” 梁招月看她,问:“妈妈你想怎么解决?” 林汀晚看了眼梁明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体朝前倾:“你爷爷不是留了套老屋给咱们一家吗?最近有人看上了那老房子,反正你以后都要留在北城生活了,我和你爸商量着干脆把这房子卖掉算了。” 当年爷爷怕自己去世后,孙女没个着落,便将房子的名字改成了一家三口。 爷爷说,只要有这套房子在,他们多少会善待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梁招月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不卖呢?” 林汀晚和梁明凯面面相觑,过了会,梁明凯难为情地说:“阿月,不是我们非得卖这房子,实在是家里缺钱。你妹妹学琴要考级了,你爷爷那房子太小了,钢琴装不下,我就想换套房子,但差了点钱。” 他这边说完,林汀晚接上:“你哥哥那边要结婚,首付还缺一点,还有你弟弟,他明年要中考了,补习费上万。” 梁招月平静地听完,目光扫过父母:“这和我有关系吗?弟弟妹妹是和我多少有点血缘关系,你的继子可和我没关系。” 林汀晚尴尬:“都是一家人。” “你们从来没把我当作一家人。” 梁明凯啧了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些年我们也没亏待你。” 梁招月冷笑:“我读大学到现在,你们给过我多少钱?” 像是被踩到痛点似的,梁明凯和林汀晚瞬间不说话了。 隔着一面镂空雕花屏风,将他们对话一字不落听下的徐明恒等人,神色都有些不自在。 柳依棠照旧关心周云川的个人问题,趁着好友的孙女陆希媛来北城游玩,便想方设法安排两人独处。周云川表面上不好拂却奶奶的心意,私底下就把无所事事的徐明恒拉来一起吃饭。 这些天徐明恒带着陆希媛尝遍了北城的特色美食,陆希媛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做东请他们吃家乡广城的茶点。 这家茶餐厅的味道偏地道,环境雅致,是个用餐的好去处。 徐明恒直夸陆希媛会选位置。 谁料,竟然会遇到熟人,还听了一手人家的家事。 实在尴尬。 眼看周云川神色平静,眉间都没动一下,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不过他就那冷淡的性子,徐明恒倒不在意。 主要是考虑到陆希媛。 徐明恒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 【老徐:要不我们先走?一直听人家家事也不是个事。】 【希希:我都可以。】 只有周云川没表达意见。 徐明恒看他手机就搁在一边,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看手机。 周云川拿起手机,瞥了眼,淡声说:“你们先回去,我待会还有点事。” 徐明恒看陆希媛,后者摸了下脖子,点点头:“我明天还要赶飞机,想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她看向周云川。 周云川说:“徐明恒送你。” 徐明恒朝他白了个眼,然后笑着对陆希媛说:“能护送美女回去是我的荣幸。” 陆希媛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走时朝周云川坐着的位置看了眼,见他眉眼低垂,似乎在想什么事,至于自己的离开他是半点都不在意的。 她笑了笑,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个情投意合,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也没必要专盯他一个人。 想清楚这点,她头也不回地随徐明恒离开。 两人走了不到两分钟,隔壁桌沉寂许久的说话声再次响起。 梁招月说:“你们的难处你们自己解决,房子我不会卖。” 林汀晚叹气道:“你不是说以后就留在北城生活了吗?趁着现在临城房价高,把老房子卖了,钱留在银行吃利息,将来你要在北城买房子也有钱不是?” 说完她朝梁明凯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立马附和道:“你妈妈说得没错,这临城的房价一天一个价,最近行情好,咱们早点脱手。” 梁招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说:“好难得。” 林汀晚听不懂:“什么意思?” 她说:“这么多年,恐怕今天是你们最和谐的时候。” 听到这话,林汀晚和梁明凯神色相继难看。 梁招月说:“知道爷爷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一起加上吗?” 两人沉默。 她看看他们,又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觉得你们不能给我一个家就算了,他给我。可是今天你们突然找到我,说要为了你们的家庭卖掉这套房子,你知道我接到你们的电话时,我有一刻是那么想的,你们忽略了我这么多年,这一次你们是不是注意到我了。所以我刚下班,来不及吃饭就赶过来见你们。” 她顿了顿,笑道:“可惜不是,从始至终你们想的只有你们自己。”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 林汀晚叫住她:“阿月,我和你爸爸决定了,这房子是一定要卖的。” 梁招月觉得,刚才那些话是白说了。 她脚下一停,没回头,说:“房本在我这,没我同意,你们卖不了。” 话落,也不管他们是何反应,梁招月快步下楼。 她走得格外匆忙,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周云川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半晌,他抽了张纸,擦干净手,起身离开。 路过隔壁桌的时候,他侧目,朝里面看了一眼。 女人焦急问道:“她不愿意卖,怎么办?” 男人说:“你我名字都在上面,她不卖也行,把我们应得的那份给我们,不给就告上法庭,让法院判……” 闻言,周云川眼睛微眯,眸色幽沉沉的。 - 走出茶餐厅,梁招月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街道雾沉沉的一片,行人匆忙来往,雨水溅了一地。 这雨来得突然,不少人没带伞,只能在廊檐下等待雨停再走。 梁招月也是其中一员。 她找了个边上的位置站着,望着这雾茫茫的世界。 夜色漆黑,建筑物被雨水浸湿,更显得钢筋森林本色。 空气中亦是浸着湿润的潮气,隐约还有几分冷。 梁招月搓了搓手臂。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一看,以为是舍友宋悦打来的,让她回去帮忙带宵夜,正想接,忽地,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愣在原地。 是周云川。 她给他的备注不同于徐明恒的“徐总”,他的是本名。 算是她的一点私心所在。 这样就像两人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一样。 “周云川”字样在屏幕上跳跃,她看着,心里想的是—— 他是因为那幅画找她吗? 她接起,附在耳畔,正要说话,电话那端的人先他一步。 周云川低沉的声音自电流徐徐传到她耳边。 “抬头,往前看。” 梁招月不明所以,却还是照他说的做。 她抬头,朝前方看去。 下一秒,看清眼前的人,她愣在原地。 马路对面,周云川右手撑着把黑伞,左手拿着手机附在耳旁,隔着茫茫雨幕,与她隔空相望。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细密的水珠。 声音剧烈嘈杂,盖过了她胸腔的震动。 天地仿佛在这一瞬变得宁静,而她的眼里心里,只有站在对面的那个人。 6 06 大雨磅礴,行人慌忙躲避。 隔着重重雨幕,周云川迈步走下台阶,注意两边的车况,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他人高,身形极其优越,撑伞走在大雨里,步履不慌不忙,和匆匆行人行成鲜明的对比。 梁招月看着他,有一刹那,她悸动于这孤寂夜雨中的一抹亮色。 周云川到了跟前,站在台阶下,掀起眼皮,看着她,说:“现在走?” 目光清冷,与这茫茫大雨相映成趣,梁招月只觉周身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他外貌出众,尽管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衣黑裤,也是人群里最为引人的存在。 周围不少人朝他们这里看来,眼里多少带着笑意和羡慕。 梁招月紧了紧手,莫名生出一股勇气,说:“好。” 他上前一步,伞面朝她倾斜过来,梁招月走下台阶,走进他的伞里,走到他的身旁。 两人并肩往前走,雨势不减,雨水低落又溅起,裤腿已然被打湿。 梁招月抱着托特包,偏过脸,视线飞快在他脸上划过。 他面色沉静至极,全然没有因为这雨从而眉头紧锁或者不悦,颇有种超然物外的洒脱感。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条间隙,步伐一致,梁招月有种错觉,好像她不只是走进他的伞里这么简单。 她好像还就此走进了他的人生。 到了停车的地方,周云川先送她上车,然后他撑着伞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他一坐进来,整个密闭的空间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更加安静逼仄了。 梁招月心没来由地一紧,余光瞥到他,一愣,整个人转向他。 她盯着他的左肩,说:“周总,你的衣服……” 周云川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扫了眼,半晌,不以为意地问:“送你回学校?” 梁招月说:“会不会麻烦你?” 他笑了声,声音轻轻略略的。 她瞬间捏紧手。 静默间,周云川已经将车开出地下车场。 雨还是那么大,雨刮器乐此不疲地工作着,为此时的安静更添几分静谧。 一时,气氛尴尬却又紧张。 到了一个路口,车子刚缓缓停下,梁招月的手机响了。 是林汀晚打来的。 她摁掉。 过了两秒,换成了梁明凯打进来。 她继续摁掉。 周云川的声音适时响起:“不想接可以拉黑。” 她诧异地看向他,一双大眼睛属实有几分慌张,他看在眼里,伸出手,说:“需要我帮你吗?” 梁招月受了蛊惑,将手机递出去。 周云川看着眼前的手机,有几分意外,意外她对自己的信任。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淡声问:“最上面两个?” 她嗯了声。 他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过了会,把手机还她。 梁招月说了声谢谢。 他说:“如果真的要说谢谢,陪我吃顿饭?”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幽沉,梁招月和他对视数秒,她点点头,说:“好。” 周云川扬扬眉。 从刚才到现在,她似乎还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何其安分,又是何其地让人感到莫名的舒适。 周云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片刻,一个清晰的念头涌上心间。 他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了会方向盘,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开进某处高档小区,转了两个弯,开进某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梁招月略微诧异,她以为周云川的吃饭会是去某处餐厅,不想是回到个人住处。 周云川下了车,见她抱着包站在一旁,不紧不慢问了句:“上去吗?” 梁招月手指微微蜷缩,有片刻迟疑。 他浑不在意,转身往前走。 就在他要走进电梯前,梁招月急忙出声唤住他:“等下。” 他身影顿了下,但没回头,径直走进电梯然后再转过身,手伸向楼层按钮,摁了下,才施施然抬头。 梁招月是跑着过来的,她胸腔微微跳跃着,起伏不定。 就像她此刻的心思,飘然不定,没有个明确的去处。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错过与他独处的机会。 尽管她并不清楚他私底下的为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愿意和他走。 就像刚才她没有任何迟疑走到他的伞下一样。 - 周云川住在21楼。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电梯直达入户。 走出电梯就是玄关处,周云川走在前面,将车钥匙扔到柜面上,换上黑色的家居拖鞋,他身体微弯,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淡粉色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看到这双鞋子,梁招月迎头就是一棒。 他家里有女人? 这时,周云川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妹妹放在这里的鞋子,没穿过。” 她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 换上拖鞋,又听到周云川说:“左手第二间是她的房间,衣橱左边的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你找身换上。” 说完,他走向右手间的房间,打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去。 徒留她站在门口。 站了好一会,梁招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裤子膝盖以下都是湿的,布料紧贴皮肤,经屋里的冷气一吹,确实难受。 她想,人都上来了,再计较揣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朝左边走去,找到周云川说的第二间房间,犹豫片刻,推开门。 同外面的冷色调装潢不同,这间的装置偏暖色系。 淡绿色的墙面,奶油色的家居陈设,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很温馨的。 梁招月想,这么冷淡的一个人,竟然有个迥然不同脾性的妹妹。 到底是外来者,梁招月不敢多看多动,打开橱柜,拿了一套最简单的白衣黑裤换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换完衣服回到客厅,周云川的房门还是紧紧关闭,凛神去听,依稀可以听见来自他房间的水流声。 属实怪异。 梁招月站在落地窗前,打开托特包,拿出一个淡绿色的水壶拧开,喝水。 又等了一会,周云川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梁招月便拿出手机,通知栏提醒她微信有新消息进来。 她打开,不出意外,父母先后发了一堆信息过来,她匆匆划了划,扫到“告到法院处理”等字眼,她闭上眼。 委屈、愤怒、失望,各种坏情绪一涌而来,积聚在她心间,实在堵得慌。 眼不见为净,她删掉这些聊天记录。 又扫了几条消息,最后她点开舍友宋悦的聊天框。 宋悦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又说雨太大了,要不要来接她。 梁招月正想打字回复,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不高不低,但在这宁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她摁熄手机屏幕,转过身。 周云川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同她一样,是白衣黑裤,很简单的一个搭配,穿在他身上,有种脱尘出世的温润感。 他看着她,一双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很是干净,说:“过来吃东西。待会送你回学校。” 餐食是一桌广式茶点。 梁招月怔住,好久都没有入座。 他看她一眼,问:“有问题?” 她恍然回过神,摇摇头,说:“没。” 餐厅是开放式的,和厨房就隔了一个长条的台子,空间很大,但也很新,一丝烟油痕迹都没看到。 一看就未曾使用过。 梁招月坐下。 周云川说:“吃不惯再另外叫。” 她说:“不用,我很喜欢吃广城的早茶。” 他淡淡说:“是吗?” 她嗯了声。 茶点的味道很正,梁招月略意外,轻声问:“这是在哪家点的?” 周云川报了个餐厅的名字。 梁招月微愣住,她才刚从那里出来。 梁明凯和林汀晚很会投其所好,特别将地点定在那里,点的菜目都是她爱吃的茶点。 可惜,他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上一口。 梁招月喝着粥,眼眶微微湿润。 周云川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抽纸放到她面前。 眼泪就是在那个时候涌出来的,全然不受控制。 眼泪一滴滴落下,浸在黑色的裤子里,湮进布料,没一会就和布料融为一体,没了痕迹。 忽地,视野出现一张纸巾。 梁招月抬头,泪眼朦胧,周云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面前。 她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周云川眉眼沉静,不急不徐地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说完,见她怔怔的,显然被吓住了,他将纸往前递了些,示意她接过。她没接,他就弯腰,将纸巾放进她手里。 皮肤微微擦过,留下一阵冰冷的触感,可惜转瞬即逝,快得她没时间思考。 周云川到中岛台倒了杯开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慢条斯理喝着,散漫中透着一股悠然自得。 梁招月一边擦着眼泪,大脑飞快地转动。 周云川出现在茶餐厅附近,将她带回家点了一桌同餐厅的茶点,说了似是而非的话。 一切的一切,都很难用‘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来概括。 真要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处心积虑’。 可是,她身上有什么是他可以谋求的? 梁招月不懂,却也不敢问。 怕自己自作多情,误会他的一番好意。 更怕自己猜中他的心思,让事情朝预定以外的方向发展。 她索性沉默。 - 一桌茶点,只有梁招月一个人在吃,周云川基本没动。 想到这些食物最后也就落个被扔掉的结局。 她试探性地问:“剩下的我能带回去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眼,说:“可以。” 梁招月将盒子盖上,分成两袋,一袋是吃过的,一袋则是全新的。 她收拾好,周云川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他所在的这处小区离北城大学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梁招月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能和他多待一会,默默将话咽回去。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出来驶上地面,梁招月这才发现,雨停了。 雨后世界一片清新,就连路灯的光亮都要比平时更清晰明亮几分。 一路无话。 五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北门。 北城大学的北门口是一条美食街,周围还有不少便宜的房屋出租,是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这一带总是最热闹的。 许是雨停了,大家又都出来觅食。这会,街上人来人往,潮湿的地面被踩得泥泞不堪。 梁招月解开安全带,说:“今晚谢谢周总,我先回去了。” 周云川没说话。 她下车。 关上车门,站到一旁。 周云川手搁在方向盘上,面色若有所思,半晌,终是一句话也没说,朝她这边看了眼,掌着方向盘,驱车离开。 没一会,迈巴赫驶进入茫茫夜色,片刻就隐没不见了。 梁招月转身,心事重重地往学校走去。 宿舍阿姨有养流浪猫狗的习惯,她把那袋没吃完的餐食拿给宿舍阿姨。回到宿舍,宋悦刚打完一盘游戏,见她回来,说:“今天怎么这么晚?” 梁招月默了下,问:“要吃夜宵吗?” 宋悦拿过袋子一看,见是茶点,说:“这家好贵的,你怎么舍得买这么多?” 想到父母,再想到周云川,她含糊不清道:“有人请客。” 宋悦一边撕筷子,一边看她,突然察觉哪里不对:“我记得你今天出门穿的不是这套衣服?” 听到这话,梁招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总算想起忘记什么事了。 刚才道别,她好像没跟周云川说,这套衣服什么时候归还。 宋悦狐疑道:“新买的?” 她摇摇头:“不是,别人的,之后还要还。” 宋悦还在说什么,梁招月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顶上最近的一通电话就是周云川打来的。 盯着身上的衣服看了会,她点开号码下面的短信图标,编辑一条信息发给他。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倒扣放在桌上,找了一套睡衣进浴室。 温热的水洒在脸上的时候,梁招月闭上眼。 她想,不论周云川是否对她抱有何种心思。 她对他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7 07 周云川是在三天后才看到梁招月发来的信息。 当时,他正在老宅聆听柳依棠的唠叨,瞥了眼手机的短信图标,见上面显示“99+”的消息提醒,他点开,划了几下,就看见了梁招月的信息。 【梁招月:周总,您妹妹的衣服还在我这,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拿给您?】 一口一个您,礼貌之余,周云川只感到了一种岁月的差距。 柳依棠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教之后,见他盯着手机,眉梢微扬,显然心不在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略微迟疑地说:“云川,今天你就跟奶奶说个实话,是不是因为你爸妈的事,你到现在还不找对象?” 听到这话,周云川从手机屏幕中抬眼,沉默半晌,他悠悠然问了一句:“我找谁您都不反对?” 柳依棠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喜上眉梢,说:“当然没问题,我才不是那封建老骨头,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你喜欢最重要。”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沉木桌子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格外悦耳。 过了会,周云川起身,走到东侧的玻璃书柜前,拉开玻璃门,在第三格的位置,取出一本相册,翻到其中一页,看了看。 柳依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说:“跟你说人,你看相册做什么?” 周云川侧目朝她笑了下,拿着相册走到她面前,递给她看,说:“这位您帮忙介绍吗?” 相册上,俨然是自己和梁招月的合照。 柳依棠皱了皱眉,说:“之前你不是说没意思吗?” 他不露声色,说:“有吗?” 好像是没有,当时自己提了一嘴,多少有逗趣的意思在里面。而周云川只是看了眼照片,问了句是否认识,其余就没再说了。 再次回想那天的情况,柳依棠也没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 她想不明白:“你喜欢她?” 周云川模棱两可:“有好感。” 难得他能这么说,柳依棠也不再追问,只说:“那过两天她去你赵奶奶家辅导孩子时,我带她来家里一趟。” 周云川说:“不用这么麻烦,到时我跟您一起过去。” 初次见面,他主动过去找人家,是显得有诚意些,不会那么唐突。 柳依棠说:“行,你愿意见是最好的了。” 说完,又责怪他:“你再怎么不喜欢希媛那孩子,表面功夫总得做做,你把事情全推给明恒是怎么回事?” 周云川轻描淡写:“不喜欢还做表面功夫,那跟您口中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话落,还没等柳依棠有所反应,他自己倒是先笑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好像也谈不上亮堂。 - 一周过去,梁招月还是没收到周云川的回信。 她望着那袋清洗干净的衣服发呆。 难道,他没看到信息? 宋悦推门进来,见她看着桌上的纸袋,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瞟了眼袋子,问:“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见是衣服,宋悦说:“这不是你那天穿回来的衣服吗?” 梁招月:“是那天穿回来的,正想着怎么还回去。” “直接打电话约时间啊。” 她面色凝重,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宋悦觉得不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说:“难道借你这身衣服的不是女生?” 梁招月佩服她的敏锐。 “男的?” “嗯。”怕她误会,梁招月又说,“他妹妹的衣服。” 宋悦怔了会,笑道:“这年头谁知道妹妹到底是不是亲的。” 梁招月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他看着不像乱来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乱来,有些男人私底下玩得可花了。我记得这牌子衣服挺贵的,那人别是个公子哥,你小心被骗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悦寻思着哪里不对:“梁招月,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梁招月心一颤:“这么明显?” “不然呢?”宋悦点点她的额头,“好歹做舍友第六年了,平时也没见你和什么男人往来密切,现在竟然对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信誓旦旦保证,我看你是魔怔了。” 魔怔。 是有点。 宋悦又问:“那男的谁,我认识吗?” 梁招月摇摇头。 宋悦还想再问,梁招月闹铃响了,是她的兼职时间到了。 她说:“下次再说,我得去赶地铁了。” 出门前,她把那袋衣服放进橱柜。 梁招月是这么想的,如果到了下周一,周云川还是没回信,她就再发一遍。 只是她没料到,会在赵奶奶的家里遇到周云川。 那会,小孩子被保姆带走休息,梁招月独自在亭子里收字帖。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赵奶奶家里的司机,一边收字帖,一边说:“赵叔,您稍等下,我马上好。” 通常赵叔都会笑着说好,这次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纳闷,转过身,正要说话,在看清站在亭子口的人时,徒然愣住。 她拿着字帖,直起身体,看着周云川,是有些局促的。 周云川反倒云淡风轻的,走上前,说:“收好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帖子,说:“马上好。” 说完,她连忙去收字帖,那边周云川也过来帮忙,慌乱间,两人收拾到了同一张纸,梁招月慢一步,于是抓住的是他的手。 十月中旬的北城,温度已经慢慢凉了下来。 因为紧张,梁招月的体温有些高,而周云川却是偏冷的,碰到他手的时候,她急忙收回来,可指尖那抹冰凉残存的触感又是切实的。 她忙说:“不好意思。” 周云川不以为意:“收好了去前院喝茶。” 话落,他的目光忽的停顿在她的左手小臂,上面有一条很鲜红的印记,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甩到的。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过于长,梁招月注意到了,忙将手臂往后一遮,也是这时,她才恍然想起另一件事:“您怎么在这?” 听到‘您’字,周云川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就在梁招月以为自己的问题冒犯了时,又听到他说:“两家奶奶是好朋友。” 梁招月多少猜到他和这家主人可能认识,也没意外这个答案,抱起那堆字帖,说:“可以走了。” 周云川往她怀里看了眼,问:“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按往常,听到她这么说了,周云川也就不再坚持了。 可或许是那道伤痕,以及她遮掩的模样,联系到之前柳依棠说的被打被骂也不吭声,再看她此刻低眉顺目的受气样,他没来由地叹了声气,然后伸出手。 看着悬停在半空的手,再瞧周云川那副不容置喙的模样,梁招月无端感到一阵柔软。 她将那堆字帖递给他,在他接过去后,说:“谢谢你。” 周云川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身离开亭子。 梁招月迟疑来一会,快步跟上。 穿过长长的一段幽静走廊,两人来到前院。 里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一道是赵奶奶的,另一道隐约有些熟悉。 待她进了前厅,甫一看见赵奶奶身旁的柳依棠,顿时怔住。 柳依棠看到她,笑了笑,对她身后的人说,“把人接过来了?” 梁招月有些听不懂,下一秒,听到身旁的周云川轻轻嗯了声。 柳依棠说:“小梁,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有个让我头疼的孙子吗?他今天来家里看我,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闻言,梁招月又是震惊又是尴尬。 柳依棠经常来找赵奶奶喝茶,一来二去,梁招月跟她也熟悉了,有几次听她提起有个头疼的孙子,到现在还没对象,当时还打趣要介绍她认识。 本以为她是开玩笑,没想柳依棠是认真的。 更令她意外的是,柳依棠口中那个让她头疼的孙子是周云川。 原来他刚说的‘两家奶奶认识’是这么个意思。 柳依棠说:“云川,你送小梁回去吧,我和你赵奶奶还有事说。” 说着,又跟梁招月说:“小梁,今天就让云川送你回学校,没意见吧?” 她话里的调侃和撮合显而易见,梁招月不知如何招架。 周云川及时帮她解围,说:“我送你回去” 梁招月神情恍惚,应了声好。 她拿起托特包,和两位奶奶道别,走出宅院,看着前去倒车的周云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怎么就那么巧? 走神间,车子缓缓在她身旁停住,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的周云川微低头朝她看来,淡声说:“上车。” 她犹豫了瞬,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拐过两个路口,眼见不是往学校的方向开去,梁招月刚要询问,手机响了。 是梁明凯打来的,自从那晚周云川帮忙拉黑父母的号码之后,这几天他们轮流换着新号码给她打,期间也到学校来找过她,每次梁招月都避而不见。 看了眼周云川,她正要摁掉电话,就听到他说:“不用在意我,你可以接电话。” 鬼使神差的,梁招月就接了。 梁明凯的声音很清晰地在车室内响起:“阿月,我和你妈妈待会的飞机,那老房子你卖不卖都无所谓,我们是铁定要卖的,你不同意我们就上法院。” 梁招月没应声。 电话那边的梁明凯斥责了她几句,话是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最后甚至说出了狼心狗肺等字眼,梁招月觉得实在没意思,就把电话挂了。 “对不起。” 她和周云川道歉。 周云川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看着玻璃前的车况。 饶是周日的下午,这座城市的交通亦是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全是挨挨挤挤的车,为这慵懒的黄昏平添几分浮躁。 看了一会,周云川再次转过脸,朝她看去,这次不是短暂停留,而是久久看着她。 梁招月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没作声,她也就揣摩不透他的目的。 过了会,见他还是沉默着,而前边的车没有丝许挪动的意思。 她捏紧手,转过脸,迎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在赵奶奶家做家教?” 周云川眉梢微挑,略一颔首。 心里的猜想得到证实,梁招月并没有欢喜,相反更多的是担忧,她又问:“您有事找我?” 周云川笑了,笑意淡淡,说:“不用说您,我还没那么老。” 她没料到他在意这个,正要道歉,听到他说:“不用道歉,我确实有事找你。” 她没来由的不自在,声音都轻了许多:“什么事?” 话落,前方的车子陆续移动。 周云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启动车子,没再言语。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下,梁招月往窗外看去,这一看,她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心绪,这下是乌云密布。 车子停泊的地方,斜对面是一家茶餐厅。 恰好就是那晚父母约她见面的那家,也是在这家茶餐厅的门口,她接到了周云川的电话。 梁招月并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将那个晚上和今天突然见到周云川的事稍微联系起来,浮在心间的疑惑迎刃而解。 可以预见的是,两场相遇并非偶然,确实是周云川的“故意而为之”。 但藏在这故意之下的谜底是什么。 她尚且不知道。 思忖间,她听到周云川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梁小姐,我们谈谈?” 8 08 坐在茶餐厅二楼,看着那面镂空雕花屏风,梁招月有一瞬的失神。 茶香氤氲,周围安静至极。 周云川斟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见她盯着那扇屏风出神,他也没藏着,直接露出底牌:“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这桌用餐。” 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那晚在楼下遇到她并非偶然。 更直接点,那会她和父母的谈话恐怕他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梁招月瞳孔倏地放大,一双明净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光芒,剩下的只有失落。 不过她恢复得很快,片刻后,她握住茶杯,看他,说:“我猜到了。” 前几次见面他的冷漠疏离显而易见,没道理,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如果有,一定是她身上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是感情吗? 不见得。 周云川多少有些诧异她的直白和聪明,惊讶之余,又觉得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茫茫人海中一下子就选中了她。 和聪明的人谈交易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既然梁招月把话摊开了,他没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说:“你现在面临的房子归属和学费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 原来那晚他所说的那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是这个意思。 梁招月抿住唇,手紧紧握住茶杯,企图从杯身夺取一点温暖,然而是徒劳的,挣扎了一会,她问:“礼尚往来,我能为你做什么?” 周云川再次欣赏她的聪明。 他说:“我想柳依棠女士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的事。” 她点点头:“她说你让她操心头疼。” 他笑了下,笑意浅浅的,有无奈,也像是有妥协,梁招月没看明白,但随即他便为她解惑了:“她岁数大了,一直这么头疼也不是事,我想让她暂时性安心一段时间。” 暂时性。 很有意思的一个定词,梁招月指尖摩挲着茶杯,问:“你想怎么做?” 周云川眼睛眯起,盯住她看了会,不紧不慢地说:“结婚。” 梁招月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声音几乎发涩,径直问道:“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会吗?”周云川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谈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找个临时的女朋友并不能让她放心,只有一纸证明才能让她感到踏实,不会胡思乱想。再者,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为什么还要走弯路?” 看来,他早就想好了,继而找上她。 梁招月抿唇,问:“我是你找的第几个人?” 问完,她的手都有点在抖。 但她又很想知道,她是他的深思熟虑,还是退而求次。 虽然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左右他都是在找一个合作伙伴。 周云川眉间皱了下,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随即又松展开,说:“那晚在车上临时决定的。” 难怪他把她带回家了,还准备了一桌广式茶点。 梁招月忽然没什么想问的了,一切的故事回到原点,她问:“那房子的问题你能帮我解决?” 他点头:“不需要你出面,你只需要提供资料,我会交代人给你你处理,”说完顿了下,又说,“另外,你想在北城安定下来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周云川唇角微弯,拿起桌上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打了一个电话,“把东西拿上来。” 不多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他们这桌,送上一份牛皮纸袋,又匆匆离开。 周云川伸手,将那份牛皮纸袋推到梁招月面前,说:“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 梁招月一边看他,一边打开牛皮纸袋取出里面的文件。 是一份结婚协议,更准确点说是一份离婚财产赠与。 梁招月仔细地浏览了两遍,不放过每个有歧义的字眼,再放下时,她心里只剩下震撼。 这是一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协议。 她忍不住再次问:“你一定要用结婚的方式吗?这代价是不是太高了?” 周云川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高吗?” 是了,对他这种有钱人来说,区区几千万的离婚财产赠与算得上什么。别人眼里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在他们眼里恐怕就是洒洒水的程度。 思考良久,梁招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周云川眉眼一抬,一双幽沉的眸子径直望进她的眼里,他说:“在省事和麻烦之间,我想没人会选择后者。” 这和他前面所说的一劳永逸是一个意思。 既然有解决问题的最便捷路径,可以一蹴而就,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走弯路给自己找麻烦? 这一刻,梁招月才真正看见他身上的商人本色。 她想,不愧是短短几年就能在金融私募圈呼风唤雨的人物,讲究的是一个审时度势,以及分寸拿捏。 无论是他给出的筹码,还是基于自己对他的心思,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梁招月似乎都找不出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更何况,这是她唯一能够和他产生交集的最直接办法。 最重要的是,是他自己主动找上她的。 刹那间,心思千回百转,有时在云端,有时又在地狱。 良久,终于回到地面,回到此刻。 梁招月没再犹豫,从包里拿出一只黑色圆珠笔,看着他,问:“现在可以签吗?” 周云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眼里充满考究,过了会,他说:“有条件你可以再提。” “不用,”梁招月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一边签字一边说,“这份协议的受益人是我,我再提难免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说完,她合上协议,递给他,说:“我签好了。” 周云川略意外事情进展竟是如此顺利,接过协议,看了看,拨了个电话,跟那端的人说:“把印泥拿上来。” 两分钟后,刚才送文件的男人再次出现,这回他带过来的是印泥。 很快,签字、摁手印,一分钟都不到,一份协议就此谈成。 周云川递给她一份,然后说:“这位是我的助理,叫江柏,协议条款的事由他全权负责,有什么问题他会联系你。” 他这边话落,江柏适时递上一张名片。 梁招月拿过看了眼,连同那份协议放进包里。 谈完事情已是六点过半,原本是要一起吃个饭的,不料周云川接到一通电话,公司那边临时有工作需要他回去处理,只能作罢。 他说:“待会江柏送你回去,明早他会去学校接你。” 随即下楼离开。 梁招月看向一旁的江柏,说:“江助理就不麻烦你送了,我自己回去。” 江柏说:“梁小姐,您别为难我。” 无法,梁招月只能让他送,离开时,顺便还打包了食物回去。 江柏说是周云川吩咐的。 回去一路,她心神甚是恍惚,到了北门,想起什么,她问江柏:“我有件东西忘记拿给周总了,你能在这边等我一会吗?我回宿舍取。” 江柏想了下:“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你还要多跑一趟。” 梁招月没异议。 回到宿舍,宋悦这会正在看剧,见她回来了,问:“要一起出去吃吗?” 梁招月说:“我打包带回来了,你先吃,我去楼下送个东西。” 她打开橱柜,找出里面的一个画筒,装进纸袋,离开宿舍。 到了宿舍楼下,她把画交给江柏,说:“麻烦您把这画交给他,谢谢。” 江柏说:“好的,还有其他需要我转达的吗?” 梁招月想了好一会,说:“明早我有课,十点之后才有时间,麻烦您跟周总说一声。” 江柏点头离开。 她没急着上楼,在楼下站了许久,直到不远处的校园道上传来一阵阵说话声,快到晚上上课的时间了,她回过神,转身往宿舍楼走去。 再次回到宿舍,宋悦笑眯眯地攀住她的肩膀:“我看到了!是那个男人吗?” 梁招月怔了怔,看向阳台,站在那边能看到宿舍楼出入口的位置。 她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是,我只是拜托他帮忙送东西。” 宋悦有些惋惜:“看着挺精英做派的,这你都看不上?” 梁招月赶紧打开外卖盒,说:“不说这个了,先吃东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心虚!你这是典型的心虚!” 梁招月笑笑没说话。 - 次日早上,出门上课前,梁招月检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东西。 身份证、户口本,都带了。 她合上包,和宋悦出发前往教室。 上完课,她和宋悦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回头你需要带什么,微信上和我说。” 宋悦不疑有他,以为她又是找了其他兼职,说:“宝,急钱用记得和我说,别天天出去兼职了,爱惜点自己的身体。” 梁招月朝她笑了笑:“我会考虑你说的。” 赶到北门时,江柏已经在旁边的临时车道等待。 梁招月缓了会呼吸,走过去和他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说着,她看了眼车里,空空的。 江柏给她拉开后车座的车门,同时说:“周总还在开会,要晚十分钟到。” 梁招月了然:“没事,我上午没其他事了,可以等。” 她说了谢谢,弯腰坐进车里。 抵达民政局之后,眼看着离周云川过来还要一些时间,梁招月便拿出ipad将课上没做完的笔记补完。 这台机子是她大二时在某二手交易平台买的,几年用下来,尽管她再爱护,整个屏幕和系统都已经有些老化了。 页面卡顿的问题经常遇到,这会,梁招月拿着同样是二手市场淘来的笔,点着屏幕要写字,却怎么也写不出来。 她很有耐心地试了会,还是不行。关机重启,仍然没有效果。 她是有些无奈的,这台机子就不能支持到她明年研究生毕业吗? 她拿着笔在屏幕上划了划,没有半点动静。 看样子是不能了,她不禁摇头叹气。 周云川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坐在等待区,双膝并拢,上面放着一个ipad。她低头拿着笔在ipad屏幕上写字,模样看着认真,但认真中又透着几分无能为力。 江柏看到他了,正要出声,他先一步摇头,江柏得了他的吩咐,默默退到一旁。 周云川悄无声息地走到梁招月身旁,略一低头。看了片刻,他总算明白她的无助来自哪里了。 ipad罢工了。 可她像不死心一样,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在尝试。 没有半丝不耐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耐心。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听说她名字的那晚。 徐明恒在电话中和他抱怨,陆平带来的实习生真是喝酒不要命,一杯杯地往里灌,只为拿那一小时三百块的应酬费。 明明是很缺钱的,却在徐明恒提出要用四十万买下她手里的画时,她又不肯。 昨晚却又拜托助理将画带给他。 真是矛盾的一个人。 见她再一次开机重启,而ipad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周云川适时出声:“排到我们的号码了。” 听到他的声音,梁招月抬头,看了他一会,才匆忙收了ipad起身,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到了。” 他没在意,问:“证件带了?” 她点点头:“都带了。” 说着,她就要和他走,周云川却止步不前。 她不解:“怎么了吗?” 他不由看她,默了数秒,说:“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梁招月却是摇头:“落子无悔。我想得很清楚。” 闻言,周云川眼眸微眯,觉得实在有趣。 从前每一次交易谈判,犹豫的向来是对方,他从来都是落子无悔的那个。 这还是第一次,在一场他算好无误的谈判里,他成了犹豫的那方,而果断坚决的那一方却是处在弱势的梁招月。 想到这里,他略微感到一种无奈,有种命运颠倒的倾覆感。 不过这种感觉却也一时新鲜,他没怎么在意。 左右一场简单至极的暂时交易,掌控权总归是在他手里。 他看了眼梁招月,迈步朝服务台走去。 须臾,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余光里,在他斜后方的位置,梁招月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9 09 结婚窗口,排队等待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们。 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的程序,不到一个小时,两本盖上钢印的结婚证交到两人手里。 看着拿在手里的红色本本,梁招月有种不真实感。 相比之下,周云川反应就平淡许多,跟拿了本资格证书没有什么区别,声音平静而疏离:“我这几天要出差,有什么事或者需要你联系江柏,他会帮你处理。” 说着,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她心蓦地一跳,故作镇静地点头应下:“好。” 走出民政局,梁招月一心想着结婚证的事,未免出神,一个不注意,撞上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说:“抱歉。” 抬头看见撞上的人是周云川之后,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周云川盯住她看了会,说:“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了,我去坐地铁。” 他眉间微皱,语气不容置喙:“上来,我有其他事和你说。” 见状,梁招月也顾不及是否会耽误他出差的事,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正襟危坐,等待周云川开口,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开口说话。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梁招月看了看他,见他确实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敢多问。 一路沉默,直至抵达北城北门,车子缓缓停下。 周云川这才不紧不慢说:“打开你前面的柜子,里面有三台ipad,你选一台拿去用。” 梁招月愣住,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瞥了她一眼,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需要我帮你拿?” 不知为何,后面这句话梁招月竟然品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这可和他之前给她的疏离正经印象,相差甚远。 一时心思异动,在他的注视下,她犹豫地打开抽屉。 里面确实有三台ipad,都是时下的最新款,虽然都被打开了,但样子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梁招月伸手的动作一顿。 也是这几秒的迟疑,余光里有一只手伸过来,不多时,一道身影朝她倾过来。随着那人和自己挨肩相靠的那一刻,周遭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一股清冽的雪松味道。 一瞬间,梁招月有种处在苍茫大雪里的错觉。 孤冷而且寒寂。 周云川拿了一台银色的ipad,放进她手里,然后撤回驾驶座的位置。 动作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很是果断。 他一离开,那股清冽的味道淡了几分。 梁招月呼吸逐渐恢复正常,思绪却还是茫然的。 难道刚才自己折腾ipad的经过被他注意到了? 见她怔怔的,以为她不好意思收,周云川说:“另外两台资料多,这台是备用机,你拿去用。”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ipad,又抬头看他,拿出手机,说:“多少钱,我转你。” 很习惯性的一个反应。 梁招月没觉得哪里不对。 周云川有一瞬的愣住,随即又意会过来她的意思,不禁笑道:“我们刚领完证的关系,你确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听到这话,梁招月抬眼看他,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周云川却不以为意,语调沉稳:“接下来还有一年,角色转换的事情你还要尽早适应。” 声音里有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时刻提醒着梁招月前一句话并不是她认为的那种意思。 说到底,他们只是纯洁的甲乙方合作关系。 她这才找回思绪,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拉开车门下车。 身影又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 梁招月下了车,站在路旁,心里微懊恼。 怎么能在他面前全然失态。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她循声望过去,正好对上周云川看过来的目光。 眼神相比之前,这会多了些温和,但要说多,那也没有。只是从他略展开的眉眼,可以得出他此刻的心情不错。 梁招月发现,每次和他独处,她总很喜欢揣测他,分析他。 很得心应手的一个行为,根本不受她本能控制。 比如这会,她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四目对视片刻,周云川不紧不慢说:“以后不用什么事都说抱歉对不起。” 话落,他驱车离开。 梁招月在路边站了一会,等车子汇入茫茫车流中,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了,才慢慢地往回走。 太阳盛大而明亮,照落在身上,在这逐渐变得寒凉的气温里,莫名让人觉得温暖。 她挡住刺眼的光亮,抬头看向天空。 是书上说的晴空烈日,万里无云。 很好的一个天气。 也是在这样的好天气下,她和一个人领证结婚了。 虽然这段婚姻的本意并非是她所期待的那样,它更多的是一段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暂时交易。 两人的目的都谈不上单纯。 周云川是为了应付家里的老人,而她…… 梁招月想,相比周云川所认为的各取所需,显然她的‘所需’是要的更多,更贪心一点的。 她要的是他这个人。 因此,任何一点能和他产生联系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她就像是一只飞蛾,明知奔向火光的唯一结果只有灭亡,却还是遵从于本性,朝光源靠近。 - 周云川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结婚而产生任何变化,他一如既往地繁忙。 此次出差,不仅时长,行程亦是安排得极为紧张,会议一个接着一个。 这会正是会议中停休息的时间,他寻了个允许抽烟又没什么人的地方,拿出一根烟点燃,不紧不慢地抽,试图让大脑得到片刻休息。 吞云吐雾间,手机响了。 以为是工作电话,他将烟搁在一旁的烟灰缸,拿起手机。 看见来电提示是“妹妹”,想到她那不安分不消停的性格,顿时头疼。 他拿起烟,掸掉烟灰,附到嘴旁,与此同时,他接下这通电话。 刚接通,孟安安的质问声随即传过来:“我的衣橱怎么少了一套衣服!” 周云川眯眼,有片刻失神。 那套衣服是被梁招月穿了去,她提起过要还,他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套衣服,按照孟安安换衣服的速度,多一套少一套基本没差别,更不会发现。 难得一次,孟安安竟然注意到她的衣橱被动过了。 孟安安在那头控诉:“你是不是带女人回家了?那套衣服是我最喜欢的,还想着爬山的时候穿。” 周云川呼出一口气,白色烟雾腾空盘桓,总算搭理她:“你重新买一套。” “这是买一套的事吗?”孟安安生气,并且很会抓重点,“你竟然带女人回家了?那个女人是谁?” 周云川抖了抖烟灰,慢条斯理地回复:“你嫂子。” 电话那端有片刻没声,随后是一声快穿破屋顶的尖叫。 周云川像是早就料到妹妹会是这么一个反应,将手机拿开,手支着烟,沉沉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去。 这些年高压的工作环境下,他逐渐习惯用烟来缓解疲惫的大脑。 好在他抽烟的频率并不高,一直被他控制在一个安全能掌控的范围,不至于对香烟产生一种依赖。 任何外在辅助性的东西,一旦产生依赖的心理必然会走向失控的边缘。 他这样想着,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梁招月的脸。 半个月前,助理江柏报告国内的工作时,跟他浅浅提过梁招月的事。 她临城那套房子的归属问题已经解决,协议上他要划拨到她名下的房子和财产也都办理完毕,唯独在北城落户这事上,她没同意。 她给出的理由是,这事不急,以后她自己解决。 北城落户难,虽然有相应的政策,但随着人多竞争激烈,并不一定就能成功。周云川不理解她为何会反对,但也尊重她的选择,没再进一步过问。 他和她的关系也就维系一年之久,过后解除关系回到彼此的位置。 他若是关心过问太多,这倒和最初的计划背道而驰。 孟安安平复完惊讶,问道:“你哪里来的老婆,我哪里来的嫂子,你不是独身主义,找谁结的婚?” 周云川说:“过段时间我回去了,带你见她。” 话落,他不得不注意到另一件事上。 那天领完证,他送她回学校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联系过。 很符合他对这段临时婚姻的要求—— 简单、省事。 选择梁招月虽是突然间做下的决定,可到迄今为止的平静又是他所需的。 他再一次确定,自己没选错人。 孟安安直接震惊了:“奶奶知道吗?” 周云川说:“奶奶认识她,很喜欢她。” 他是在领证次日,飞机落地曼哈顿之后,和柳依棠说了结婚一事。 柳依棠也是震惊了,在看到他发送过去的结婚证后,骂他荒唐。 隔了几天,她又突然打来电话说梁招月是个好孩子,既然和人家结婚了,要好好对人家。 虽然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但这一个多月以来,仅有的几次问安电话,柳依棠总算没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拿婚姻大事、忠孝两全来烦扰他,耳朵终于落了个清净。 周云川自觉满意。 孟安安嘀咕:“难怪最近奶奶一直问我年轻女孩喜欢什么,原来是讨好你老婆去了。” 乍然听到‘老婆’二字,周云川有一瞬的不适应,问:“还有事吗?” “有!”孟安安赶忙道,“我能先去找她吗?我很想见见这个能让我哥哥低头结婚的女人到底是谁!” 门口有人在敲门,是秘书,提醒他会议即将开始了。 周云川点点头,将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语调波澜不惊:“你别去打扰她,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说着,也不等孟安安反应,径直摁掉这通电话。 - 一连一个多月,梁招月再没见过周云川,更未曾和他有过一丝联系。 有时候她会怀疑,结婚一事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可那被她放在柜子里的结婚证,又在告诉她,两人确实领证了。 期间,江柏倒是和她联系过几次。 一次是为了获取临城爷爷留下的那套房子的相关资料,一次是为了办理周云川划拨到她名下的房产和财产,一次则是为了落户北城一事。 前两者都办得很顺利,唯独最后这件事,梁招月拒绝了。 母亲林汀晚说的没有错,她确实计划在北城长久居住,虽然以她的能力要在北城定居谈何容易,可这个打算在和周云川协议结婚之后,又变得容易许多。 周云川给的实在太多,房子和钱够她往后余生挥霍了,甚至是够她下一代吃穿不愁的。 梁招月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拒绝。 潜意识里,她觉得是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留一条随时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的退路。 这种想法近似悲观。 可过往的经历又在告诉她,再怎么孤注一掷,也要给自己留个随时可以抽身的机会。 那样,就算到时失望,她也可以换座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梁招月想,明明她和周云川还未有所实际的开始,她就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但未雨绸缪不见得是多此一举。 转眼时间来到了十一月的尾巴。 这天,梁招月正在上课,放在书桌抽屉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没注意到,还是坐在后面的同学提醒她的。 以为是广告电话,正想摁掉,在见到屏幕上的备注后,手悬在空中半天落不下去。 她给周云川的备注是“yz”,之所以这样设置的原因是某天她突然发现两个人的名字拼音首字母都有“z”和“y”两个字母。 本想设置成“zy”,转然一想,又被她设置成了“yz”。 她希望和他的故事,不是本末倒置,而是水到渠成。 就像字母表的顺序一样。 讲台上的老师讲得激昂澎湃,梁招月断然做不出在课堂上接电话的行为。 但也不会主动摁断周云川的电话。 等着电话自然断掉,她飞快地给他发短信—— 【梁招月:我正在上课,你有事找我?】 自从周云川对“您”一称呼有所意见之后,她便换成了“你”。 周云川是在两分钟后回复信息的。 【yz:晚上有时间?】 他这是回国了? 江柏曾经提过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出差,好像是为了一只并购基金的筹集。 梁招月瞥了眼讲台,再次飞快打字:【我六点下课,晚上没其他安排。】 这次,周云川的回复倒是很快:【我在北门等你。】 虽然知道他应该是有事找自己,才会特意来信息。 可在看到屏幕上的“等你”二字,梁招月的喜悦油然而生。 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她却已经在祈祷,时间能不能一下子拨到半小时后。 她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 半小时后,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一向要在教室拖延时间做笔记的梁招月,今天早已提前收拾好东西,就等着下课。 宋悦见状,小声问:“你干嘛去?不是没做兼职了吗?” 由于和周云川的那份协议,梁招月的很多问题迎刃而解,钱不再是她目前最大的困难。 恰好赵奶奶家的小孩厌烦练字想学习画画,梁招月的短期兼职就此结束。正好研二也是关键的时期,她没再找兼职,而是全身心投入到学业中,准备明年的毕业论文,以及明年二月的cfa考试。 这会被问到了,梁招月不免心虚:“待会要去见个人。” 宋悦开玩笑:“还是之前那个男的?” 宋悦口中的男人指的是江柏。 江柏来找她拿资料时,被宋悦撞见过。 她摇摇头:“不是,回头再跟你说,他在等我了,拜拜。”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宋悦叹气,大声喊:“你最好不是抛下老娘我去找男人。” 正是下课时间,路上一堆人,是以,宋悦话音一落,回头率满满。 梁招月没敢再去看她,一边小跑一边挥手。 到了北门,她脸红得不成样子,呼吸也是,有些喘。 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朝路边的临时车位眺望。 没一会,就在左手边找到了周云川的车子。 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这会,他正坐在驾驶座的位置,拿着手机在通话。 梁招月走上前,想着在边上等他,不料,车后座的门开了,率先伸出来的是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 梁招月心里莫名地一慌,定在原地没再往前。 下一秒,从车后座走下来一个女人。 准确点说,是一个身形高挑、极为貌美的女人。 那一刻,梁招月所有的喜悦全然殆尽,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凉感。 10 10 寒光冷夜,北风肆虐刮着。 心里那点因着急来见他的欢喜瞬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苦涩。 梁招月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女人,不知作何反应。 想走,但脚跟灌了水泥一样,定在原地就是抬不起来。 内心深处,她是害怕眼前这个女人和周云川的关系非同一般。 在她内心交战时,那个女人在她面前站定,盯着她打量了片刻,朝她明媚一笑,伸出手,说:“你就是梁招月吧?你好,我叫孟安安,是……” 孟安安的话刚说到一半,随即被周云川打断。 “孟安安,别吓到她。” 周云川原本在接一通工作上的电话,他一边听电话那端的人讲,一边低头看ipad上的资料。是以,并没注意到梁招月来了,更没察觉孟安安下车朝梁招月走去。 等他发现时,孟安安已经走到梁招月面前,朝她伸手,而梁招月已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云川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待会再谈,放下ipad,拿了手机打开车门,叫住孟安安。 孟安安听到哥哥的声音,是有几分懊恼的,收回手,朝梁招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一幕落在梁招月的眼里,无疑是增加了心里的猜测。 她本就不明朗的心情,这下更是乌云密布。 没一会,周云川走到两人面前,不悦地看了孟安安一眼,后者低头,小声抱怨:“谁让你一直在接电话。” 周云川没言语,目光依旧冷冷的,有种身居高位自然而然行成的不怒自威。 孟安安觑了一眼,快速地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见她安分了,周云川这才看向梁招月,说:“她叫孟安安,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妹妹。” 一听这话,梁招月愣住,她没想到两人是这层关系。 孟安安适时抬头朝她笑着:“嫂子好。” 梁招月懵了好一会,心绪起起伏伏的,有种受到惊吓之后的侥幸感。 她看向孟安安,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梁招月。” 孟安安笑眯眯地伸出手,握上她的,很自来熟地说:“我很早就想来找你了,不过哥哥不同意,今天他回国,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带我来见你。” 她口吻不无带着撒娇,话语里更是充满亲昵,一下子弄得梁招月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面是暗恼自己刚才的惊弓之鸟,一方面则是招架不住孟安安的热情。 周云川许是看出来了,说:“孟安安,别吓她。”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刚才梁招月的心思落在别的事情上,没注意到这句话,现在她即刻说:“是我的问题,我不太懂怎么和人相处。” 说着,她朝孟安安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因为这句话,孟安安全然没了束缚,上前拉住她的手,挽住,说:“嫂子没事的,说这个多见外,以后我们见面多了,自然就熟了。”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后者扬扬眉,神色平静,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想了下,说:“我比较不会说话,以后还请你多担待些。” 孟安安像是找个同道中人一样,歪头在她手臂上蹭了蹭,说:“哥哥就经常讲我不懂得说话,可是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哪有那么多规矩。” 梁招月又朝周云川看去。 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他眉目沉静,而她心思浮沉。 良久,孟安安打断这份怪异的沉默,说:“先回家吃饭吧?不然奶奶等久了又该来电话催了。” - 柳依棠的宅院坐落于香山麋院,是一处很幽静的别墅区,从北城大学过去,大约花费半小时的车程。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况拥堵,车子走走停停。 周云川手搭在车窗沿,不时望向窗外,他侧脸轮廓坚毅,眉目沉沉,似乎在思索什么事。 “招月,以后没课了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孟安安的话将梁招月的注意力从周云川身上移回来。 她看向孟安安,犹豫数秒,点头说:“好。” 刚才谈话中,梁招月得知孟安安比自己小两岁,现今在中央美院就读,专业是插画与漫画。今年大四,最近在忙毕业设计。 两人年龄相近,又都在毕业季,梁招月听她喊了几句嫂子之后,便跟她说可以喊自己名字。 梁招月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视线和周云川在后视镜不期而然相撞。 不论什么时候,周云川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情绪稳定而沉静,让人有种就算泰山崩于前,他也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梁招月每每和他相处,或者对视,她总不自觉绷紧神经。 那会,她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周云川看了她几秒,和孟安安说:“听她的,就叫名字。” 不论他这句话的意思出于何意,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协议关系,还是帮她解围。 有一瞬,梁招月还是被那句‘听她的’,所取悦到了。 前方车子逐渐松动,道路又顺畅起来。 孟安安继续扒着梁招月说话,这回她问:“你和哥哥怎么认识的?” 针对这些问题,两人之前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 按照那次约定好的,梁招月说:“工作认识的,我之前在银海证券实习,恰好参与的一个项目和你哥哥公司有关,就这么认识了。” 孟安安说:“哇,那你们这是日久生情了?” 梁招月莫名心跳快了一瞬,她看向周云川寻求帮助,后者像是收到了她的讯息,看了眼后视镜,淡淡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安安努努嘴,说:“我就想知道日久生情到底可行不可行。” 莫名的,梁招月觉得这是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她听到孟安安小声说:“要是你们真的是日久生情,说明这概率还是可以的,我就可以试试了。” 那话里的小心翼翼和珍视让人想忽略都难。 周云川语调漫不经心:“还不舍得放弃他?” 孟安安嗯了声,手指不安地纠缠着,“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她动作是没底的,话语却又信誓旦旦。 不知为何,这一瞬,梁招月想到了自己。 她伸出手握住孟安安的,孟安安诧异,抬头朝她看来,她宽慰一笑。 或许是因为这个举动,之后一路,梁招月和孟安安的感情又前进了几步。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香山麋院。下了车,孟安安牵着梁招月的手往院里走,丝毫不顾被落在后面的周云川。 梁招月到底过意不去,问:“要不要等你哥哥?” 孟安安毫不在意:“不用,他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了,就他那个冷淡样,和他说话都老费劲。” 后面这话属实,梁招月没忍住笑。 孟安安说:“你也觉得吧,那会知道你们结婚了,我还很好奇来着,就他那个样还能找到老婆?” 梁招月不知怎么回答这句话。 与其说周云川怎么会找到她,不如说是她一开始就看中了他。 孟安安以为她是害羞,“看来我哥哥是真喜欢你,他第一次带异性回家呢。” 梁招月不可置信:“他……” 孟安安欣赏了会她的表情,朝她招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招月附耳过去,正要听她说,不料,身后传来一阵皮鞋落地的脚步声,很是沉稳有致。 是周云川过来了。 她忙站直身,而孟安安也就此作罢,小声说:“回头再告诉你。” 周云川走进来,见两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在等他,可见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又觉得不是。不过想到两人在车上黏糊的劲头,也没放在心上。 他想,两人年龄相仿,又都在读书,话题总归是很多的,短时间内感情突飞猛进也情有可原。 他敛回目光,说:“进去吧。” 三人前后进门。 柳依棠的住处是中式装置,随处可见的木质陈设和陶瓷家具以及古画,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古香古色的气息。 见她们来了,她笑着说:“可把你们盼来了,饿了吧,咱边吃饭边聊。” 说完,她上前牵过梁招月的手,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难说,当时我还想着把你介绍给云川,到头来你们却先斩后奏把结婚证都领了。” 梁招月心虚。 周云川倒说:“避免夜长梦多,先把证领了,您不喜欢?” 柳依棠笑着瞪了他一眼:“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就是怪你太急了,跳过前面的步骤一步到位,太不尊重招月了。” 这次不等周云川说话,梁招月先说:“柳奶奶,这事不怪他,是我比较急。” 一旁的孟安安笑了:“咦,又是日久生情,又是互相着急生怕彼此跑了,奶奶您就别再问了,这分明是秀恩爱。” 梁招月耳朵和脸颊红得实在厉害,忙低下头,不敢再和他们对视,尤其是周云川。 柳依棠笑笑没说话。 而周云川看了眼梁招月,这才发现她整个人十分紧张。 说不准是害羞,还是不善说谎。 他想了想,说:“奶奶,我带招月去洗手。” 柳依棠说:“去吧,顺便带招月熟悉这边的环境,以后你们还要经常回来。” 梁招月听着他们的对话,那份紧张更甚。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只手,指节分明白皙,她抬头,视线沿着那手上移。 周云川朝她伸出手,目光清明。 梁招月略一迟疑,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随后,周云川握住她的手,一股冰凉的触感瞬间将她围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周云川牵着她朝盥洗室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孟安安的唏嘘声。 到了盥洗室,周云川放开她的手,打开壁橱,问:“喜欢哪个颜色?” 梁招月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她说:“驼色的。” 周云川拿出那条驼色的毛巾,放进水池,然后摁开水龙头。 水哗哗流着,没一会就蓄了半池子,他关掉,退到另一边的池子,重复上一遍操作。 梁招月说:“谢谢。” 他没答,神色淡淡。 过了会,梁招月捏着手里潮湿的毛巾,看向镜子里的他,说:“柳奶奶之前找过我一次。” 周云川并不意外,刚才柳依棠的反应已然摆明。他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忙不迭地说,“柳奶奶对我很好。” 他略一扬眉,说:“可能以后要经常带你过来这边,你……” 说着他停顿住,似乎在斟酌语言,梁招月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沉默着,便说:“我没问题,这是我该做的。” 她自顾自给自己打气,再次强调:“有什么格外的要求,或者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也可以提出来。” 周云川说:“眼下倒是有一个。” 她问:“什么?” 他看了看她,取了一张纸巾擦手,说:“改称呼,叫奶奶,不必加姓。” 梁招月说:“我以后注意。” 周云川没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餐厅。 - 今晚的晚餐进行得很是顺利,如果没有柳依棠那句——周姨以后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或许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柳依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都结婚了,虽然招月还在读书,云川你工作也忙,但招月一直住宿舍不是事。”顿了下,她又说,“当然了,我这是让你们培养感情,绝不是催生孩子。招月还小,这事可以过几年再说。”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见他神色漠然,她说:“奶奶,我最近忙着写论文的事,每天除了上课,还要到导师那里报道,住在学校会方便些。” 柳依棠却不赞同:“云川有套房子离你学校很近,平时有司机送你上下课,这不是问题。”说完,她问周云川,“你的意思呢?” 周云川眉眼平静,看不起一丝情绪起伏。他手搁在椅子边栏,甚不在意地点点头:“都听您的。” 梁招月意外,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柳依棠很满意,又问:“你们两个有想过什么时候办婚礼吗?” 沉默许久的孟安安帮腔:“我负责联系婚纱公司。” 梁招月十指纠缠在一起,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有些无措。 周云川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以后再说。” 柳依棠说:“行,这个事不急,等以后你们想办了再说,不过……住一起的事不能拖。” 周云川淡淡嗯了声,“周末我安排人给她搬东西。” 之后又聊了半个小时,梁招月和周云川从柳依棠家离开,孟安安则留下来,说是好久没回来了,陪奶奶住。 车子穿梭在霓虹灯光里,路灯偶尔划过车窗,光影折射落在周云川脸上,映得他整张脸半明半灭的,如梦似幻,格外有距离感。 梁招月收回视线,盯着前方的景色发呆。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北城大学北门。 梁招月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会,正要和他说同住一起的事,不想,周云川先她一步开口。 “周六你有课?” “没有。” “早上九点我过来接你。” “其实……” 梁招月欲言又止,周云川淡淡投来一眼,眸子漆黑深邃,对视上的刹那,梁招月突然忘记自己要讲的话。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拿手机,说:“电话号码可以搜到你的微信号?”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一直用的短信联系。 梁招月也想过添加他的微信,苦于不知如何开口,谁想,今晚他自己提了。 她打开手机,说:“我扫你吧。” 周云川没说什么,点开微信二维码。 梁招月忙用手机扫,叮的一声,页面跳转,随即出现一张个人主页。 周云川的头像是一片树林,层峦叠嶂的,而昵称只有一个字‘周’。 来不及细看,她点了添加。 不过两秒,周云川就通过了,他说:“周六早上如果你另有安排,微信上提前讲。” 梁招月沉默着。 他又问:“怎么了?” 她这才说出自己的疑惑:“您介意吗?” “什么?” “突然要和刚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这事你介意吗?” 周云川手搁在方向盘上,听到这话,他似乎笑了下,笑容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他转过脸,视线紧紧地盯着她,不紧不慢地说。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 “梁招月,你介意吗?” 11 11 介意吗? 梁招月也说不清楚。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想了许久都没个结果,干脆拿起手机,点开周云川的微信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很干净,寥寥几条工作相关的公众号文章转发,也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单纯的转载。 她划两下屏幕就到头了。 像是不甘心,她又点开那些公众号文章。 无一例外,都是一些并购投资案例,和一些行业政策相关新闻。 冰冷而生硬,没有一丝活气,就像他这个人。 梁招月叹了声气。 这时,对面的窗帘掀开,宋悦露出脑袋问:“怎么了?” 她放下手机,沉默了会,说:“我可能要经常不在宿舍住了。” “啊?”宋悦一下子坐直,“发生什么事了?” 梁招月也不知怎么和她说这事,只说:“要搬去亲戚家住一段时间。” “亲戚?你哪来的亲戚?” “……” 宋悦说:“不对劲,梁招月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梁招月故作淡定:“我能做什么坏事?” 话虽是这么说,宋悦却不相信:“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今晚真是去见男人?” 梁招月说:“最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 宋悦顿时八卦心起:“来找过你几次的那个男人?” “不是,是别人,你没见过。” “那个人不会是你口中的亲戚吧?” “……” 梁招月不说话了。 宋悦好奇心被吊足了,问:“什么时候搬?” 对面的床铺传来闷闷的一声:“这周六早上。” 宋悦说:“那正好,周六我没事,到时看看你这亲戚长什么样,竟然让你突破道德底线也要和他乱/伦。” “……”梁招月无奈地叹了声气,“禁止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危险想法。” 宋悦哈哈大笑。 - 周六早上,周云川准时在九点给她发来微信。 她把他的微信备注为‘yz’。 那会她在检查行李,手机震动的时候,宋悦正好看到,瞥了一眼,说:“yz是谁?刚给你发消息了。” 梁招月连忙放下清单,拿起手机,说:“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遮遮掩掩,有猫腻。” “你就别调侃我了。” 梁招月拿着手机到外面走廊,给周云川回拨电话。 甫一接通,她捏紧手机,问:“你到了吗?” 那边嗯了声,语调平平淡淡的:“你在万柳园6栋?” “对,”想到什么,她略微迟疑地问,“你在宿舍楼下?” 那边又是轻描淡写地一声“嗯”,像是无关紧要一般,可这声轻轻的肯定却是在梁招月的心里扬起了惊涛骇浪,她久久不能平静。最后还是周云川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思绪中唤回来,他问:“东西多吗?需要我上去拿?” “不用,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就可以了。” 挂了电话,梁招月回到宿舍,她的行李总共两袋,一个是小行李箱,装着书籍,另一个则是行李袋,装着衣服。两个行李装的东西都不多,很轻。 宋悦说:“是他打来的吧?我们现在下去。” 她提起那个行李袋就走,梁招月想叫住她,末了,还是放弃了,提着行李箱跟在她后边下楼。 两人住的三楼,搭乘电梯下去很快。到了一楼,梁招月就听见进来的女生们小声感慨着“好帅”、“好正”之类的话语。 她疑惑不解,等走到宿舍楼门口,看见站在不远处树下的周云川百无聊赖地划拨着手机,而路过的女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再收回目光笑着掩嘴说悄悄话,那份疑惑迎刃而解。 宋悦也看见了周云川,装了撞梁招月的手臂,感慨道:“好帅的一个人,秒杀院里的所有男生。” 梁招月微不可察地附和。 宋悦看够眼了,问:“你那亲戚呢,不是说到了吗?” 梁招月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周云川朝她们这里看了眼,下一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收起手机,迈步往这边走来。 梁招月的神经在那一刻绷紧到极致。 而宋悦还在说:“要不要给你亲戚打个电话……耶?这帅哥怎么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好像在看我?” 话落的那一瞬,周云川正好走到两人面前,停步。 他低头看向梁招月,不动声色地打量数秒,视线移向她和朋友手里的行李,说:“行李就这么多?” 梁招月点点头:“就这些。” 听到这对话的宋悦,眨眨眼已经说不出话了。 周云川伸出手,说:“车停在后面,行李我来拿。” 行李不算重,加之又是在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朝她们看,梁招月也没扭捏,将自己和宋悦手里的行李都交到他手里。 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舍友,宋悦。” 周云川朝宋悦点了点头,说:“你好。” 宋悦笑得一脸花痴:“招月的亲戚你好,接下来我们招月就麻烦你照顾了。” 听到这声称呼,周云川看向梁招月,似乎在询问。 梁招月:“……” 各自沉默了一会。 周云川问:“现在就走,还是你要再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梁招月说:“东西都带了,现在走吧。” 周云川略颔首,一手拎着一个行李,转身,朝楼后面的停车场走去。 梁招月和宋悦告别。 宋悦问:“这真是你家的帅亲戚?怎么感觉不太像。” 她打马虎眼:“事情有点复杂,以后再和你说。” 送宋悦回宿舍楼搭电梯,等人进电梯上楼了,梁招月转身往外走。她们这栋宿舍楼到停车场并不算远,可她还是走得很快,脚下生风一般,就像是去见心上人那般急切。 事实上,梁招月想,她确实是去见自己的心上人,至于这个心上人有没有自己,那就不得而知了。 抵达停车场后,她一眼望过去,随即在左手边找到了周云川停车的位置。 不过这会周云川在接电话,他一向工作忙,为了不打扰到他,梁招月站在一旁等一会,等他结束时,她才走过去。 周云川侧过身,见她过来了,往她身后看了眼,没见到她的室友,他收回目光,问:“走了?” 她点点头,说:“好。” 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处装饰高档的小区,转过两个弯,进入一栋大楼的地下车场。 这不是梁招月第一次来这边,她清楚地记得父母来北城找她谈卖老房子那晚,大雨磅礴,周云川就把她接到这边来。 那会她就猜到他可能是有所图谋。 不久后,她的猜测得到印证。 现在她再次进入他的房子。 不同于上次的匆匆停留,这次她将用“妻子”身份和他共同生活一年。 - 电梯抵达21楼,门开,周云川率先走出去,他将行李放在玄关旁边的椅子上,打开鞋柜,拿出一双粉色的拖鞋放在她面前,说:“这是安安为你准备的,和她的是同款。” 梁招月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又听到他说:“她平时不住这边,去年临时在这里住过一个月。” 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梁招月揣摩不准,犹豫了会说:“我待会上微信和她说谢谢。” 话落,周云川侧过脸看着她,视线有种考究的意味。电光火石间,梁招月想起他之前问过自己是不是喜欢说谢谢,想到是这种可能,她略感无地自容。 好在周云川并没有因此继续说什么,倒是跟她说了另外一件事:“先录入你的指纹。” 录完指纹,周云川又将进出电梯和小区大楼的门卡递给她,最后带她去挑房间。 他带她选的是右手侧的房间,“周姨平时会负责我们的起居生活,不过她不住这边,为了不让她生疑,只能麻烦你选择和我同侧的房间。” 梁招月表示理解:“我都可以。” 话音刚落,周云川带她停在一间卧室门前,听到这话,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说:“你真的不怕?” 那晚他问的是介意,这次他更直接,问的是怕不怕。 怕吗? 梁招月看着他,心里想的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再谈她怕与不怕的事,是不是为时已晚? 她摇摇头。 他没多在意这个问题,说:“选一间,剩下一间你可以做书房。” 这一侧的房间共四间,两两相对,梁招月想了下,问:“你住哪间?” 周云川指了指身后。 她若有所思,说:“那我选你对面这间做卧室可以吗?” 她仰着脸问他,眼睛实在澄净,像是在问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 可就是因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周云川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梁招月这个人。 他能察觉她问这个问题时的一丝胆战心惊,很转瞬即逝的一种感觉,等他再去辨认,她又是寻常的一副模样。 周云川思考数秒,说:“你喜欢就好。” 梁招月转过脸,看着卧室里的面貌,在周云川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嘴角微微抿起。 卧室每天都有打扫,是以拎包入住完全没问题,梁招月将行李搬进去一一摆放。而周云川接到了一通电话,这会正在隔壁书房谈事情。 她收拾好的时候,周云川也结束电话,过来敲她的门。 他问:“徐明恒请吃饭,去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一下子又变得拘谨:“可以吗?” 他点点头,说:“安安也在。她希望你能去。” 或许是后面这句话,她没再迟疑,说:“我要不要换身衣服?” 周云川的目光在她身上做短暂停留。 梁招月的穿衣偏休闲类。比如今天,她上衣穿的是奶油色针织毛衣,搭配宽松直筒毛呢黑裤。 很温柔的一个形象,加之她身材高挑修长,又显得很有气质。 他敛眸,淡淡说道:“不用,只是几个朋友相聚,舒适为主。”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梁招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拿起桌上的手机追上他。 赴约的路上,梁招月偶尔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透过副驾驶的车窗,去看周云川映在玻璃上的身影。 他神色依旧平静,唇线抿平,双手扶着方向盘,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松弛感。 梁招月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等会要和他朋友吃饭的事。 随之又想起出门他的那句——舒适为主。 梁招月忍不住想。 她这是被他邀请进入他的朋友圈了吗? 12 12 聚餐的地点定在星海岸。 梁招月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有些恍惚,这个地方是她认识周云川的开端。 时隔三个多月,回想初见周云川的那晚,她依然记得那晚他投过来的视线。 凛冽却又凉薄。 是她迷恋、心动于他的开始。 车子抵达星海岸,下了车,两人并肩朝会所里走去。 徐明恒定的位置在16楼,等待电梯的时候,梁招月的目光在磨砂大理石地面和周云川身上来回挪转,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此良久,等电梯抵达一楼门开,两人前后走进去站定,周云川摁下16楼的按钮,门缓缓合上,她还是没有开口。 电梯匀速上升,厢内安静,电梯墙上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沉默片刻,周云川侧过脸看向她,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想说什么?” 梁招月抬头,对上他清明的眼眸,冷不防愣住。 周云川颇有耐心地说:“刚才犹豫了那么久,想说什么?” 她指尖贴着毛呢裤,来回摩挲,说:“待会你的朋友要是问起我们的关系,我该怎么说?” 他像是没料到她纠结的是这方面的问题,眉梢微扬,说:“他们不会多问,若是有人为难你,记得和我说。”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梁招月消化了好久,有意忽略前半句,将重点放在他的后半句,她不禁问:“为什么?” 话落,电梯叮的一声,16楼到了。 门缓缓滑向两边推开,周云川并没有急着出去,他微侧身,看着梁招月,神色微敛,不急不徐地说:“我带过来的人,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 话落,他只身走出电梯。走出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 梁招月怔怔地站在电梯里,目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方向,神情恍然。 他默了两秒,转身朝她走过去,伸手扶住电梯门框,延迟电梯门关上的时间,同时问她:“怎么了?” 梁招月发现,他跟自己说话最多的就是这句——“怎么了。” 她又能怎么了,不过是一颗心都在他这个人身上罢了。 她摇摇头,走出电梯门,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他听了觉得甚是新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之前见到我也是这个反应?会紧张,是源于害怕?” 她懵住。 垂在身侧的手徒然捏紧。 原来以前她的那些局促、紧张都被他看在眼里是吗? 那他能看出隐藏在这些反应背后的,更进一步的东西吗? 比如,他是否能看出她的情感? 梁招月不得而知。 也不敢更深层次地去猜测。 答案无非两种,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愿意去猜。 如果不知道,她必然是伤心失望的;可若是知晓,那他又以何种态度看待她的情感。 周云川还在等她的回答,她捏紧手,暗暗吸了口气,说:“是有点,但我对你更多的敬仰和钦佩。” 很客气的一句话,加上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周云川没再多想,说:“进去吧。” 他抬步朝前走去,拐过走廊,继续往前走。 梁招月跟在他后边,好几次她都在想,刚才他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淡,那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她依旧不得而知。 - 聚餐的朋友除了徐明恒和孟安安,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一个身材高瘦,职业为医生,叫姚崇景;一个身材中等有发胖的趋势,职业是投资人,主做风险投资,叫余浩。两个人说话都很有趣,给人的感觉是好接近的,没有什么距离感。 相互介绍后,姚崇景说:“周云川,你也太不地道了。这么漂亮的老婆竟然不愿意带出来给我们看。” 梁招月脸一红,看向周云川。 周云川看了她眼,视线移向姚崇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需要我跟姜瑶说一声吗?” 梁招月疑惑姜瑶是谁,孟安安小声跟她咬耳朵,说:“是姚崇景的老婆。” 姚崇景听到这话,瞬间偃旗息鼓:“瑶瑶最近工作压力过大,疑神疑鬼的,你可别给我制造家庭难题啊。” 周云川淡淡笑着。 那边余浩接过话说:“老周,我就不好奇你结婚的事了,你跟我实话说一句,从哪里骗到这么乖的人?” 不等周云川说话,孟安安抢声答道:“耗子你说话客气点,什么叫骗,我哥哥和嫂子这叫日久生情,你个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这话一出,除了三个当事人外,其他人都很目瞪口呆。 尤其是一直没说话的徐明恒。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周云川。 周云川是个什么人,出了名的性情冷漠,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对什么人上心过,甚至连个绯闻女友都没有。他从来都把感情一事看得很淡,一方面是家里的原因,一方则是他更注重工作。 从外貌、家世、个人能力等,他是他们这个圈子很出彩的一个人,按理说,感情履历不应该一片空白才对。可事实却又是如此。 也算是他们这个圈子独一份了。 好几次,徐明恒见他一次次被家里人催着相亲,安排对象,也曾问过他。 周云川对此的回答是没兴趣。 十年如一日的一句回答,没道理临时变卦,或者途中发生意外。更何况他和梁招月认识才三个多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来的日久生情? 说是一见钟情更有说服力一些。 可周云川会是一见钟情的类型吗? 徐明恒的回答是否定。 他看着周云川和梁招月,疑云重重。 这边梁招月和孟安安说着话,偶尔能察觉对面的徐明恒不时看她,等她看过去时,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移开目光。 她虽是不解,但也猜到了一部分原因。 恐怕他也没想到再次见面,她和周云川会从最初的陌生人变成了夫妻关系。 吃过饭,姚崇景和余浩各自的工作上临时有事,接完电话就急匆匆走了。 两个最会搞气氛的走了,剩下她们四个人,坐了一会,周云川和徐明恒到隔壁的会议室谈工作,留下梁招月和孟安安坐在露台,一边看风景,一边吃水果。 午后,气温相对早上的要暖和一些。 孟安安咬了一口苹果,突然问:“招月,和我哥哥结婚是一种什么感觉?” 梁招月顿了一下,说:“感觉挺好的。” “真好。”孟安安说,“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真好。” 这句话说到梁招月心里去了,但一想到这段婚姻的实质,她心里又变得苦涩。 过了一会,孟安安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上次要和你说的秘密还想不想听?” 那天两人的悄悄话因为周云川的出现而突然中断,梁招月本想着之后再问,结果这些天忙着论文课题的事便忘了还有这茬。她点点头:“你说。” 孟安安故意卖了个关子:“你有多喜欢我哥哥?” 梁招月突然睁大眼,同时捏紧手里的纸巾。 见状,孟安安抿唇笑:“看来是很喜欢了。我哥哥真是幸运,有你这么喜欢他。” 梁招月低头不说话,耳朵却悄悄变红。 孟安安没继续调侃她,说:“那天跟你说的话是真的,你确实是哥哥带回家的第一个异性。” 梁招月问出自己的疑惑:“他以前没和人交往过?” “嗯嗯,这么多年,他一个亲密的异性朋友都没有。以前有好几个主动追他的,人家可热情了,我哥却冷脸把所有可能都掐掉了。” 这倒是出乎梁招月的意料。 毕竟他样貌能力都出色,在硬性条件不错的情况下,他那份疏离淡漠看似是不近人情,让人有距离感。可也偏偏是这份距离感为他增加了层层滤镜和神秘感,从而吸引人去接近他,了解他。 很难想象,他过往的感情履历中会是一张白纸。 孟安安说:“我不是帮着我哥骗你的哦,在遇到你之前他确实一直是一个人。不然这些年家里人也不会想方设法给他安排对象了。” 梁招月犹疑数秒,问:“他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过界了,或者是困扰住了孟安安,她没像之前那么侃侃而谈,反倒是有些为难。梁招月正要说话,被她先一步问:“我哥和你说过家里的事吗?” 梁招月摇摇头:“没有。” 她说:“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既然哥哥没和你说,可能有他的考量,我就不多嘴了,以后时机成熟他应该会和你说。” 梁招月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反问道:“以前追你哥哥的人都是怎么热情的?” 孟安安愣了好一会,有些不明白:“招月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别误会,我哥真的没正眼看过那些人。” 梁招月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稍作停顿,她说,“我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热情的,如果你哥反感这样的,我以后尽量避开。” 梁招月没追过人,也不知道追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自从父母离婚,她跟着爷爷生活之后,除了读书以外,其余休闲时间全部被各类兼职占据,至于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则跟她全然没有关系,她也无暇参与。 可现在又不一样。 或许是孟安安的话给了她勇气。 既然周云川以前一直是一个人的状态,那么突然选择和她协议结婚,除了那会两人遇到的困难可以互相帮忙解决,除此之外,梁招月又萌生了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 她对他而言,是不是多少有点不一样? 不然他有那么多选择,为何偏偏选择了她? 孟安安说:“招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我哥,肯定是你爱我哥多一点。” 她想,可不是吗。 “那看在我更喜欢你哥的份上,你能告诉我吗?” “没问题,我跟你说……” - 与此同时,会议室。 周云川看完环视科技前期尽调的资料,合上文件夹,说:“既然奥方科技想转移并购风险,那在占股和董事会成员入驻这方面我们不用退让。” 徐明恒说:“行,我再和奥方那边谈谈,我看他们对收购环视科技势在必行,谈判还有余地。” 奥方科技主营业务是智慧交通,作为国内智慧交通的领头羊,这些年它一边发展技术,一边靠着资本扩张,企业发展越来越壮大,如今它把目光投向安防领域,而作为安防领域的佼佼者环视科技,自然被它盯上了。经过前期的市场调查,环视科技的前景非常不错,很符合奥方收购的目标对象。为此奥方科技特别找到云和资本,有意组成一支“pe+上市公司”并购型基金,用来收购环视科技。(*1) 这些年随着并购基金在国内的发展,如今的“pe+上市公司”模式,对于pe公司而言,反倒是一种替企业转移并购风险的存在。(*2) 周云川点点头,拿起烟盒敲了根烟点燃,抽了一口,他夹在手指之间,说:“荣景电子上市辅导的情况怎么样?” “挺顺利的,”徐明恒也跟着点了根烟,煞有介事地说,“提到这个,前些天陆平还和我抱怨,手底下的新人还没梁招月一个实习生来得靠谱。” 这话明显是挖坑等着他往里跳,周云川没搭理。 好在徐明恒也清楚他的性子,说:“老实交代,你怎么和梁招月勾搭上了?竟然还和她直接领证结婚了。别跟我说你对她一见钟情,或者你看上她,我还不知道你,感情冷漠的家伙。” 周云川抖了抖烟灰,闻言,瞥了他眼,继续沉默抽烟。 徐明恒也不急,继续说:“听我在公证处的朋友说,江柏帮你处理了好几套房产赠与和转移,说说呗,你和梁招月到底怎么回事?” 周云川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何必多问。” 徐明恒确实猜到了两人的婚姻恐怕就是一纸协议,但这会证实了又是一回事,“你不用这么狠吧?不就是催婚催紧了吗,以前也是这么被催过来的,这次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周云川沉沉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去,烟雾缭绕中,他眼眸微眯,语调沉沉:“老人家对她印象不错。” 徐明恒乐了:“以前你奶奶印象不错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多,上次陆希媛不就是一个?也没看你妥协。”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周云川沉默了一会,说:“乖,省事,本分。” 徐明恒听了,啧啧道:“那看来你是对人家没意思了?却还把人家拖进这个坑,我看梁招月看你的眼神可不……”他想了下,说,“用时下网上最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说不定真对你一往情深,你搞这一出,日后有得她罪受了。” 周云川抽烟的动作一顿。 徐明恒再接再厉:“真的,刚才吃饭,我看她往你那边看了好几次,在你盯住一道菜的时候,她想着法子把那道菜转到你面前。你没发现吗?” 经他这么一说,周云川确实有所印象。 徐明恒又说:“要是真没对人家有意思,可别给人家错觉,就跟你以前拒绝那些桃花一样,提前掐掉那些梦幻的泡沫,也算是你积德行善了。” 周云川起身,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走到门口时,他稍作停留,说:“看你感情/事上这么会分析,怎么到自己那边就不行了?” 徐明恒一愣。 周云川扶住门柄往下一摁,门开的时候,淡淡留下一句:“安安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话落,他拉开门走出去。 13 13 周云川处理感情方面的问题很简单,直接挑明拒绝,连一丝暧昧的可能都不给。 孟安安评价,所谓直男也不过如此。 除了感情问题之外,梁招月了解到更多的是他以前的事。 比如周云川的读书步伐相比同龄人是较早较快的。 他在16岁那年便收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本科四年,他先后在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实习,并在本科毕业之后,留在摩根工作两年。22岁那年,他再次回到沃顿商学院就读mba课程。这期间直到他回国,他往来最多的投行公司是高盛。 26岁那年,他辞职回国,并和徐明恒、余浩等人成立了云和资本,然后在短短6年间就将云和资本推到了国内私募基金领域的前三位置。 又比如周云川这人是个工作狂。 在如今大家抱怨的996“卷”时代,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因为早在很多年前开始,他对自己的工作模式就是007。而且严苛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全年无休工作状态。 要说他有多热爱工作,那倒不是。 他更多的是需要一个保持头脑清晰、高速运转的状态,以此来转移其他事情。 至于这个事情是什么,孟安安没说。 梁招月也没多问。 按理说,这样的一个工作狂,通常对生活本身是报以随便应付或者得过且过的态度。 但放在周云川身上,就不是这样了。相反,他对生活的水准要求极高。体现在吃穿住行方面,就是精挑细选。 梁招月很难想象,一个将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面的人,竟然还有余力挑剔生活。 毕竟光要做好一件事已经很难了,同时兼顾是难上加难,然而对周云川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除了他出身优渥,还有后天自我的一个有意识培养。 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从星海岸出来后,四人两两分开,徐明恒送孟安安回家,而梁招月自然和周云川一起。 这会梁招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偶尔望向窗外,感受风息拂脸而过的那丝温暖与惬意;偶尔侧过脸看向开车的周云川,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她自认做得不留痕迹,周云川不会注意到才对。可是在她第三次看向他时,忽地,周云川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她顿时心里一慌,捏紧安全带朝他镇定微笑,就想悄无声息地揭过这页,不料,周云川定定地盯了她一会,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你上车后第三次看我了。“ 也是这时,梁招月才发现车子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时间长达80秒,换言之,她很难当作无事发生。 周云川不仅问得直白,目光更是锐利带着审视,梁招月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摩挲着。 她企图用沉默来捱过这一分多钟的等待,却是徒劳的。 数秒过去,她听到周云川问:“有话说吗?” 那一瞬她捏紧安全带,心里想的是如实说,可到嘴边却成了:“我好奇一件事。”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眉梢微挑,问:“什么事?” 她抿抿唇,轻声说:“安安的姓氏问题。” 这完全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借口,为了掩盖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能太直接地说是在看他。 周云川沉默片刻,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我母亲姓孟,安安随母姓。” 当初签约协议领证时,梁招月对他的家里情况仅仅只知道他有个奶奶和妹妹,至于父母的情况则是一无所知。他没提,她也就没问。眼下,她想到适才孟安安的话,迟疑了两秒,说:“阿姨她在北城生活吗?” 周云川神情平平:她在港城生活。” 她是能察觉到他此时的冷漠,和刚才的轻松截然不同。 或许父母问题是他的避讳,想到这,梁招月哦了声,没再进一步追问。自然而然的,周云川也没再作声。 之后一路无话,有了刚才的那个小插曲,梁招月不敢再朝周云川那边看,生怕一个不注意被他当场抓住。 - 至此,梁招月和周云川算是开始了同居生活。 虽然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就算碰上了,也仅限于点头问好。 周云川异常忙碌,每天早出晚归。 通常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梁招月才刚起,晚上梁招月睡下了,他才迟迟归来。有时她半夜起来喝水,还能看到书房底下的门缝透出光亮,那通常说明周云川在熬夜加班。 梁招月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发生,与此同时她和周云川的关系也并没有更进一步,他们就像是两个被临时凑到一起的陌生人。 往前没有故事发展,往后倒是还有许多退路可言。 但这并不是梁招月所期待的。 和周云川相安无事直至协议到期结束,再一拍两散,不是她最初的目的。 她想做点什么,打破眼下这份停滞不前的局面,奈何现实条件不允许。 忙碌的学业和毕业论文课题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根本抽不出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就到了十二月的中旬。 这天,梁招月上完课,到图书馆找了个位置开始写导师赵允布置的课题作业。作业内容是要她根据某个上市企业过去几年的年度季度财务报告写一份财务分析。 她搜索了近一个小时的资料,整理之后开始写分析,写到一半,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屏幕显示导师赵允来电,梁招月不敢多耽误,合上笔记本的盖子,拿起手机走到图书馆的走廊,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接电话。 甫一接通,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导师问:“在学校吗?来办公室一趟。” 梁招月说:“老师,我在图书馆,”顿了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作业我还没写完。” 那边笑了下,说:“不是催你交作业,有其他事和你说。” 挂了电话,梁招月一边回座位收拾东西,一边暗暗猜想导师临时叫自己过去所为何事。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帮忙老师送资料、开发/票,又或者老师有什么紧急的资料需要她帮忙整理并打印。 从前每次被导师一个电话临时叫过去基本都是以上这些事,她认为这次也大差不差。 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她抬手正要敲门,里面传来说话声。 赵允常年烟不离手,是以造就了一把独特的烟嗓,辨识度非常高。 相比起老师的沙哑浑厚,另一道说话声则显得更清幽别致,细听还有几分熟悉,梁招月在脑海搜寻一番,最后慢慢对上周云川的脸。 这个念头一出,梁招月随即觉得荒唐至极。 她想,事务繁多缠身的周云川怎么可能出现在老师的办公室? 可里边那道越发熟悉的声音,又隐约在透露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正想着,手机震了震,是老师发来的,问她到了没有。 梁招月立马回:【您办公室有人,等您谈完事了我再过来?】 老师回道:【现在就过来了。】 梁招月看着这条消息,再看看门,随后,她若有所思地敲门。 里边传来一声请进,她深呼吸了口气,推开门。 下一秒,她愣在原地。 和老师交谈的人确实是周云川。 这会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搁在膝盖,很松弛的一个姿态。听到声音,他抬眸,不紧不慢地朝她看来,目光甚是平静,一点情绪起伏也无。 梁招月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她欣喜猜测得到证实,却也不知所措。 神情一时有几分滑稽。 导师赵允适时介绍:“招月,这是云和资本的周总。” 梁招月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遍,最后,她捏紧手,朝周云川点点头,说:“周总好。” 周云川定定看了她会,末了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朝她微一颔首。 这个举动无异于释放了一个信息—— 在外人面前,他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打过招呼,赵允让梁招月在旁边的沙发坐下,然后说:“周总,我过去担任顾问一事完全没问题。不过呢,我也有个条件,就是刚才和你说的,我要带个助理过去。” 说着,他看向梁招月,继续道:“这是我手底下的研究生,叫梁招月,能力非常优秀。” 梁招月整个人几乎是懵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但或许对面的人是周云川,她莫名多了些许紧张和无措。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再加上不自觉挺直的脊背,无时不刻透露出她此刻的不安。周云川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细节看在眼里,敛回目光看向赵允,说:“没问题。” 此话一出,赵允不是不意外。传闻周云川处事严谨挑剔,凡是在他手底下工作的人,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哪怕是一个辅助性的助理角色都不例外。 而且这人相当厌恶走后门,想利用工作关系往他的项目里塞人基本不可能。 赵允想过他会礼貌拒绝,也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不料却是峰回路转。 周云川竟然一反常态,答应得如此不假思索。 同样震惊的还有梁招月。 此前她有听老师讲过在接触一个并购项目,对方有意让他过去当资本顾问,但具体是哪个项目,老师倒是没明确说过。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个并购项目竟然是和周云川有关。 更重要的是,她也即将参与到这个项目中。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远远出乎梁招月的预料,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她徒然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赵允见她许久没说话,以为她是被吓蒙了,说:“周总别见外,说起来,招月以前还去你公司面试过,就是终面的时候没通过。” 周云川没想到还有这事,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是朝着梁招月问的。 她看着他,唇瓣动了动,像是想说,但到了嘴边又退缩了。 见状,赵允说:“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边吃边聊?” 下楼的时候,周云川因为接到一通电话走在前面,梁招月和老师落在后边。 看着不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梁招月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 赵允说:“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对你明年找工作很有用处。” 梁招月又朝那道背影飞快看了眼,点点头,说:“谢谢老师,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的。” - 吃饭的地点定在学校东门的一家私房菜馆,餐厅环境清幽,很适合谈事情。 到包间入座后,周云川便和赵允谈起了项目的事情。 从两人的谈话中,梁招月得知周云川最近在操盘一个安防行业相关的并购项目。 并购方是奥方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城市智能交通,而被并购方则是环视科技,主要业务是研发生产销售视频监控产品,同时为整个城市安防业务提供系统的解决方案。如今奥方科技为了进一步完善“下一代智慧交通”产业布局,扩宽其产业链,经过市场考察,将目光放在了和智能交通领域相似的安防领域,并最终选中了安防行业排名前五的环视科技作为并购目标。(*1) 周云川此次找上赵允,除了他在并购业务方面多有研究,还因为此前赵允担任过环视科技赴港上市的资本顾问,虽然后来因为估值过低问题,环视放弃了港城上市的计划。(*2) 一个小时谈论下来,赵允对周云川的印象还算不错,远没有外界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相反,他给人的态度是很舒服的。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既有上位者的姿态,但又不失风度。 快结束的时候,赵允突然问:“周总有家室了吗?” 此话一出,一直在默默听两人谈话的梁招月猛地抬头朝周云川看去。 巧的是,周云川也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眼里满是慌张,而他眼神清明。 梁招月手指蜷紧,呼吸都变轻变慢了许多。 她不知道周云川会如何回答,却又隐隐期待他会怎么回复。 周云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露声色地收回去,淡声说:“有,前段时间刚领证。” 一听这话,赵允看了眼时间,开玩笑道:“都说刚结婚的时候感情是最浓烈的,周总不会和我这边谈完工作还要去接家里那位吧?” 周云川笑了,笑意极淡。他朝梁招月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低着头,仿佛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偏偏那红润的耳朵又出卖了她。 他嗯了声,说:“待会是要过去接。” 话落,他清晰地看见,梁招月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与此同时,她脑袋又往下低了几分。 周云川有种感觉,要是再低一点,她就快和桌面贴上了。 14 14 可以说,在老师办公室见到周云川之后,梁招月整个人都是不在状态的。 而他那句“前段时间刚领证”,直接将这份恍惚彻底推向高潮。 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周云川是出于礼貌回答,这句话并不做得数,更不能将其当真。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欣喜。 她想,至少有那么一个时刻,她在他的生活里占据了一部分位置。 虽然短暂,却也实际存在,并不是她的独自妄想。 后半程,梁招月的心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尽管在赵允和周云川聊家庭相关的事情时,她照旧低头默默吃东西,不敢多加参与,但她远没有刚开始的无措。 八点半左右,三人从私房菜馆出来。 街上灯光明亮,人来人往,夜晚下的北城随处可见的热闹。 赵允的住处就在附近,他直接走路回去,就当作是散步消食。而周云川的车还在学校,梁招月正好要回宿舍,赵允让她送周云川。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后者神情平静,她尴尬地应下。 两人往学校走去。 十二月的北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据天气预报消息,可能过几天就要降雪了。 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地,听到周云川问:“送你回宿舍?” 她停住脚步,侧过脸看他。 路灯昏黄,他的身影恰如其分地隐在光影里,映得他整个人高深莫测的同时,又彰显几分清俊。 梁招月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她才说:“我事先不知道老师要参与到你的项目。” 周云川有些不明白她的话:“这有什么关系吗?” 那是自然有。 她斟酌了数秒,捏紧手指,说:“我怕你误会我托老师的关系进你的项目。” 虽然现在的事态和走后门没什么两样。 周云川敛眸,将她的话和她此刻的反应联系在一起,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问:“你之前来云和面试过?” 话题跳得太快,梁招月有些懵,但还是镇定地说:“暑假的时候投过简历,最后的面试没过。”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梁招月原本以为他会问面试没过的原因,结果等了半天,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反而是问她这段时间在家里住得习不习惯。 先前因为他忙碌,两人鲜少有说话的机会。 这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快半个月,两人第一次说起这事。 梁招月说:“还可以。”飞快瞥了他眼,又补了一句,“很有家的感觉。” 这句话并不夸张,而是她这段时间最深刻的一个体会。 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她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家了。明明她有父母,父母的经济条件尚可,但他们却不愿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周云川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目光不禁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很有家的感觉,评价如此之高,让他不禁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梁招月见他久久没说话,强调道:“我说真的,没说假话。” 神情无比较真,也很焦急。 他突然就笑了,是很惬意很轻松的一种笑,全然发自内心的。 她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加询问。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路口。 往前走,是去他停车的地方;往左边走,则是她宿舍的方向。 晚风吹拂,寒冷的风息自两人周身穿过,在幽寂的路灯下,有种温柔的和谐感。 那一瞬,梁招月异常的清醒,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她说:“ipad在家里,里面有我作业的资料,我今晚回那边住。” 语速飞快,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说完了,就等一份判决。 她是看着他说的,可等说完了,却又低头看地面。 这不禁让周云川想起刚才吃饭那会,她听到他和赵允后来的谈话,也是这般低头。 两次出卖她的,都是她因为紧张发红的耳朵。 她的紧张源于什么,周云川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没在意,更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段各取所需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至于其他,则是无关紧要。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朝停车场走去,走出一段路了,见身后没有动静,转头往回看。 梁招月站在路口,双手握着包包立在身前,眼眸低垂,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似乎在想什么。 他看了会,说:“晚上不是要回去?” 闻声,她抬头,一脸迷茫。 他又说:“坐我的车回去。” 她眼神一亮,路灯映在她的眼底,仿佛一盏盏应声而亮的小夜灯。 看着她欣喜地朝自己走来。 周云川想,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 梁招月自然是高兴的。 一方面是她撇脚的理由被他看穿了,他却不说破;一方面是这是她和他同居这么久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回到这个家。 如果这里可以被称作家的话。 梁招月换好衣服,站在门口听了会外面的动静,安安静静的,想必这会周云川人不在客厅。 她想了想,坐到书桌前,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打开,等待开机的间隙,她看见桌上的ipad,伸手拿起。 说起来,这台ipad还是周云川给她的。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细致周到的人,看见她的ipad不能用了,便给她了一台新的。 可能在他看来,是举手之劳、极其顺手的一件事,放在她身上并不是。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在意过了。 而他及时给了她这种需要。 梁招月觉得,对他动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她在卧室写了半个小时的作业,期间又抽空查了几分钟奥方科技和环视科技的资料。没一会,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她起身走出去。 周云川正在给自己倒水,见她出来,问:“要喝水吗?”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和他说话相处的机会,便说:“好。” 她的杯子是粉色的,就挂在木架上,周云川取下,先用开水润洗了一遍,再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她双手接过,忙说:“谢谢。” 他没作声,端着水杯走到客厅。 喝了两口水,他放下杯子,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翻阅。 梁招月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她一边喝水,一边不时朝他看过去。 他看资料的时候很认真,保持着一个姿态不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文件上,给人一种很投入的感觉。 翻完一份,他合上放在茶几上,又去拿旁边的一份。 正要打开看的时候,他突然抬眸看她,定定地盯了她会,就在梁招月感到不安时,听到他说:“你这段时间出门没用车库里的车?” 她怔了一瞬,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坐地铁挺方便的。” 刚搬进来那个晚上,周云川就给了她三把车钥匙,让她任意挑选一辆车便于出行。当然了,三辆换着开也不是问题。 梁招月一次也没使用过,照旧是出门搭乘地铁。原因无他,周云川车库里都是豪车,价格摆在那,她若是开到学校,恐怕要引起一番流言蜚语。 像是猜到她所想,周云川问:“怕别人说闲话?” 她抿唇没说话。 他沉吟数秒,说:“接下来你要参与奥方科技的项目,用到车的场合很多,”顿了下,他问,“你心里能接受价位多高的车?” 梁招月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等她反应过来时,又听到他说:“算了,这事我让江柏安排。” 话落,他拿起桌上的资料,起身朝书房走去。 梁招月懵圈了好一会,余光瞥见他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她想也没想,起身快步朝他追去。 她喊住他:“等一下。” 周云川闻声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眼里有询问。 她脑子实在乱得厉害,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先是她在老师办公室遇到他,现在又有他关心自己的出行问题。她不想自作多情,可是他的行为又让她觉得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纠结了一会,她索性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他似是不解,问:“什么为什么?” “安排车子的事情。” 他看着她,目光颇为意味深长,静默半晌,他不急不徐地说:“你觉得呢?” 很耐人寻味的一句话,不仅没解开他的疑惑,反而是增加了她的困惑。 梁招月唇瓣翕动,许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云川说:“还有其他事吗?” 她摇摇头。 他也没再言语,拿着资料,转身走进书房。 门轻声合上,走廊瞬间变得沉寂。 梁招月站了一会,回到客厅。 窗外夜色漆黑,屋里灯光明亮,偌大的玻璃窗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她看着,徐徐朝落地窗走去,走近了,她伸手推开窗。 窗户只漏了条缝,寒风即刻从那缝隙里涌进来,一股凛冽的风息扑面而来。 梁招月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身体,是很生理性的一个反应。 风很寒冽,吹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生发冷发疼。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胸腔某个位置这会滚烫烫的,搅得她心绪上下起伏,她急切需要这股来自外界的寒冷,好让她足够冷静。 她倚靠在窗户旁,伸手将窗户又往外推开了一点。 15 15 两天后,梁招月收到了车。 一辆很普通的大众,就算她开着出入学校也不会被人注意到,更不会引起别人的议论。 也是收到车的这一天,北城下雪了。 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随处可见的白,随处可见的寒风呼啸。 梁招月坐在车里,温暖的车厢将她与冰冷刺骨的外界完全隔离开,她再也不用顶着冷风赶地铁。 她一边享受着这种温暖和便利,一边又在想,该怎么感谢周云川。 恐怕在怎么给她安排车这件事上,大概费了他不少心思。 就在她绞尽脑汁时,导师赵允的一个电话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奥方科技并购环视科技的项目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现在是双方就收购价格的谈判时期,赵允作为奥方科技的资本顾问,届时需要在谈判的环节上帮忙奥方科技多争取利益。 这些天,梁招月从多方渠道查阅了不少两家公司的资料。因为奥方科技是上市公司,收购形式会涉及一个新股发行问题,因此它的收购行为离不开投行券商这一角色。令梁招月意外的是,此次担任收购独立财务顾问的证券公司竟然是银海证券,且项目主办人是陆平。 前往云和资本的路上,赵允跟她讲了一些项目上的注意事项,忽地,他尾音一转,问:“这车是你的?” 梁招月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亲戚的,最近有事在亲戚家住,他怕我上下课不方便,安排了辆车给我开。” 赵允听了很是感慨,“你这亲戚还挺好的。” 她恍惚了一下,轻声回道:“他确实挺好的。” 二十分钟后,两人抵达云和资本,下来接他们的人是徐明恒。 他一边热情招呼赵允,一边又时不时朝梁招月眨眼睛。起初梁招月还有些不习惯,次数多了,她就觉得徐明恒这人很不正经,明明和周云川同岁,他身上没那种成熟稳重感,相反给人的一种吊儿郎当的散漫。 这会周云川正在和银海证券的人开会,徐明恒简要说明了下今天的会议内容,在前台秘书处拿了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带两人前往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坐了二十来个人,无论男女,个个西装革履,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无形给人一种紧张感。会议因为他们的到来短暂停滞十来秒,待他们落座之后,又照常进行。 工作时候的周云川,神情更为冷漠严肃,他坐在那里也没做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询问工作的问题,却莫名让人感到压迫。 会议紧张而又有序地进行着,一个小时之后,总算结束。 大会议是落幕了,可几个重要高层人士的小会议才刚刚开始。 高层会议在另外一间会议室举行,梁招月帮忙赵允搬笔记本和资料,途中遇到了同样帮忙上司搬笔记本和资料的陆平,他开玩笑说:“招月,这才有段时间没见,你摇身一变,就成了我的乙方。” 这话玩笑居多,梁招月说:“师父,真正参与项目的人是我老师,我只是帮忙打下手的。” 陆平说:“你还是谦虚。” 说话间,周云川一行人走进来。 梁招月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他,像是有所察觉,他也朝她看来,眼神极为平静,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又挪开,无事发生一般。 梁招月忙退出会议室,陆平跟在她身后,说:“有时间吗,一起喝杯咖啡?” 想起此前陆平对自己的关照,而且也是因为有了他,她才能认识周云川,梁招月说:“师父,我请你。” “行啊,我求之不得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坐在会议室内的徐明恒正好看到玻璃窗外的这一幕,朝周云川说:“我看陆平挺欣赏梁招月的,再想想他之前那么帮她,不会是对你家那位有意思吧?” 周云川不为所动,翻着手里的资料。 徐明恒嘿了声,说:“你别不在意啊,漂亮又有能力的女孩子很吃香的。” 周云川放下资料,掀起眼皮,掠了他一眼,半晌,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玻璃窗。 外边的走廊过道上,同事们来来往往,步伐匆忙,哪里还有梁招月的身影。 周云川跟一旁的江柏说:“准备开会。” 这个会议开得有些久,长达一个半小时,目前就奥方科技和环视科技那边的谈判,双方对于收购价格以及如何收购持不同意见,谁都觉得自己吃大亏了,一直在拉锯。 会议结束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所幸是总算商量出了一个结果。 其他高层陆续离开,赵允拿了资料也要走,徐明恒看了眼周云川,说:“赵老师,我们开车送你回学校吧。” 赵允说:“不麻烦你们了,我学生今天开车过来了。” 一听这话,徐明恒又看了眼周云川。 后者和投资并购总监在商量财务模型的问题,根本没心思顾及这里。 徐明恒切了声,送赵允回36楼和梁招月会合,然后又热情地送两人到负一楼的停车场,目送车子离去后,这才回到37楼。 周云川还在会议室,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投资并购总监已不知所踪。 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偶尔在键盘上敲几个字。 一副严谨投入忘我的工作状态。 徐明恒看了会,合上会议室的门,走过去,说:“咱好歹是个不差钱的,就给安排一辆大众?” 周云川头也不抬,眼睛依旧盯着屏幕,说:“以她过去的处境,现在突然开价位高的车辆进出校园,对她影响不好。” 徐明恒就乐了,坐在会议桌上,说:“这就上心了?” 这话周云川没回。 他寻思了数秒,身体凑过去,暧昧地问:“那天不是说好由我过去请赵允来当顾问吗?怎么后来你又说你亲自去北城大学一趟,以前你可不会做这种事。” 闻言,周云川总算舍得从屏幕前移开目光,看向他。 徐明恒摊了摊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别这么看我,这不是实话吗?那天我不就提了一嘴你家那位的指导老师是赵允,赵允又是我们这边打算邀请的并购顾问,” 他尾音突然一转,挤眉弄眼地说:“不会你是因为这个改变主意的吧?” 周云川依旧没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回。 那天他原本有别的安排,却在得知赵允是梁招月的导师后,更改了行程。 徐明恒也不急,指望这种沉闷的性格能向你敞开心事,不如相信他徐明恒未来将统领整个地球。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见去没?”徐明恒煞有介事道,“梁招月一见到你那双眼睛就快粘你身上了。” 周云川眉梢微杨,终于有点反应,徐明恒期待他能说点什么,不料,却听到他问:“之前你到我家里有什么感觉?” ?????? 徐明恒感觉头顶飘过一群乌鸦。 周云川说:“你去过那么多次就没什么感受?” 徐明恒一头雾水:“能有什么感觉?干净得像个样板间,比我那狗窝可差远了。” “是吗?” “那不然呢?我……” 徐明恒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盯着周云川看了会,他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是谁这么问过你?梁招月?” 周云川眸光微敛,显然是被猜中了。 徐明恒瞬间来劲了,“她是什么感觉?” 周云川想到梁招月的回答,淡淡笑了下,说:“她说有家的感觉。” 徐明恒拧眉,充满疑问:“她是这么说的?” 周云川嗯了声,说:“你也认为很不可思议?” 他点点头,说:“你这样的人竟然能让她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周云川不置可否。 忽地,他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梁招月来电。 徐明恒瞟了眼,从会议桌下来,边朝门口走去边说:“刚才送她下楼的时候,她问我你几点下班,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一直加班了,就随便说了个时间。” 说完,也不给周云川说话的机会,他即刻离开会议室。 门合上,会议室恢复沉寂。 手机还在响,周云川无动于衷地看了一会,半晌,他抬手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拿起手机,划下通话键。 - 等待周云川下楼的这几分钟,梁招月的心情极是忐忑不安。 尽管从徐明恒那边知道了他今晚的下班时间,但拨打他电话的时候,其实梁招月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尤其在最开始的十几秒,电话那端是一直是无人响应的状态,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失望在所难免,但也没那么失望,就在她要放弃时,电话那端突然有人接了。 周云川低沉而又略显的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那边徐徐传来。 他说:“怎么了?” 很熟悉的一句话。 她捏紧手机,尽量轻着声音问:“你下班了吗?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之前安排的车。” 那端默了许久,安静得只有电流的摩擦声。 梁招月悄然等待,静候一份回应。 良久,他淡声问道:“你在哪?” 无端的,她松了口气,说:“我在金融大厦a座的负一层停车场。” 换言之,她在他公司楼下。 他又是沉默了一会,随之他那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整理东西的声音,梁招月正纳闷着,便听到他说:“我三分钟后下去。” 闻言,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缓解了许多,口吻也变得轻松:“你慢慢来,我等你。” 他淡淡地嗯了声。 通话到此结束。 梁招月嘴角刚抿起,随即想起什么,她又低头懊恼。 她刚才好像说了我等你? 是说了。 但周云川好像没什么反应。 只有简单的一声“嗯”。 梁招月又纠结了,他听进去了吗?又是作何感想的? 她不得而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安宁。 就在她暗暗揣测时,周云川下来了。 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说好三分钟,那绝对不多不少。 晚上八点半的时间,车库的车已经走了大半,加上梁招月停靠的位置显眼,还没等她下车迎他,周云川已经来到车子跟前。 他盯着车看了会,绕过车身,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坐上车,然后系安全带。 很一气呵成的动作,半点犹豫都没有。 梁招月惊住了。 周云川见她没反应,问:“不是要吃饭?” 她嗯了声,拿起手机,故作淡定地说:“我找了几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发你微信,你看看想去哪家?” 周云川打开手机微信,点进梁招月的聊天界面。上面有她发来的三家餐厅信息,他点进去退出来,一一扫过每家餐厅的名字,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三家餐厅都精准地合乎他的口味。 有两家甚至是他经常光顾的。 他从手机屏幕前抬头朝梁招月看去,目光一时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他想起徐明恒说的那些话,再稍微联系梁招月每次和他相处时的一些细微反应,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到底年长她几岁,这些年又浸淫商场,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旁人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此前也不是没看出来她的心思,但那会他不怎么在意,也没去深究。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纸合约的事情,到期一拍两散,很简单的一件事,复杂不到哪里去。 可现在,看着这明显做过功课的餐厅信息,周云川不得不开始正视梁招月这个人。 正视她隐藏在这细微动作背后的情意。 梁招月被他看得心里直犯怵。 他是轻描淡写地一瞥,可那眼神分明充满考究,目光极深,像是一眼就要望到她心底里去,将她看得一干二净,让她藏无可藏。 她在他的注视下,所有的心思全然无处遁形。 在跟徐明恒问过他下班的时间后,她又打电话找孟安安询问他的饮食喜好。 得知周云川饮食偏清淡,在北城经常光顾的餐厅有两家。梁招月一番思量计较之后,找了一家差不多档次的餐厅加进去,再一同发给他,让他来挑。 她知道这点小心思在他那边看都不够看,他驰骋商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算计没领略过。他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出来。 她要的是他看出来后会如何应对。 是会揭穿她,让她好自为之不可越界;还是沉默到底,给予她体面。 在得知他对感情的态度是挑明拒绝之后,梁招月思考了许久,与其坐以待毙,次次揣测他心思,不如主动出击,争取一点主动权。 反正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退回原来的位置,做一对旁人眼中的“夫妻”,然后等着一年的合约到期之后,签字离婚分道扬镳。 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真的付出实际行动了,难免还是会胆战心惊。 说到底,她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私心里却还是希望幸运之神能眷顾她。 氛围一时僵硬。 周云川盯着她看了数秒,眼神极为平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然落地。 就在这磨人难捱的静寂中,梁招月听到他说:“第一家吧。” 声音极淡,有无奈,也有纵容的意味。 梁招月握着方向盘的手徒然抓紧。 周云川说的这家餐厅叫“渔家灯火”,孟安安说过这是他最常光顾的一家,每回都是一个人去。 她故作镇定地说了声好,然后拿起手机设置导航。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开到地面上,梁招月发现雪变小了,细细碎碎地从空中飘落。 漫天雪白的世界,路灯霭黄,明亮而温暖。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无不热闹。 这样寻常普通的景色,她一个人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第一次,她身旁有了陪同的人,这个人还是她心里所渴盼的。 梁招月想,无论往后的结局是什么,她和他又将何去何从,再回想起这天,她一定记得他那一瞬间的纵容。 纵容了她的接近,默许了她的贪求。 16 16 那晚后来一起吃饭的经过,三言两语便可概括,实在乏善可陈。 但不失为一个好的故事开始。 比如,梁招月发现,她和周云川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之前两人虽然是同住一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实在可怜,更不用说一起同桌吃饭。但在这晚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个寻常的早上。 梁招月照常6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听了半小时的英文新闻,她来到餐厅。 周姨已经做好早餐,这会正在布碗筷,见到她来了,说:“今天有你爱吃的流沙包和虾饺。” 自从周姨知道她喜爱广式茶点后,总会定期给她做,梁招月笑着说:“谢谢周姨。” 以往的早餐都是两个人一起吃。梁招月先拉开周姨常坐的椅子,再拉开自己的坐下,她刚盛了碗粥,就看见周姨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她不解:“周姨,你不一起吃吗?” 周姨笑着摇摇头,留下一句有人陪你吃,就拎着买菜的包出门了。 梁招月呆怔了好一会,想不明白谁会陪她吃。 这个时间周云川早就出门上班了,周姨又刚去买菜了,还能有谁?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脚步声很稳落,不急不徐的,细听还有些熟悉,她循声回头,随即就看见了周云川。 那一瞬间,她不是不震惊的。 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都这个时间了周云川竟然还没去上班。 紧接随之而来的是喜悦。 因为周云川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脑海里闪过周姨那句——有人陪你吃。 她愣住。 周云川夹了一筷子青菜,甫一抬眸,就见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他眸色一敛,淡声问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充满调侃的一句话,很难想象会出自他口。她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与此同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如此几次,周云川不紧不慢地问:“想说什么?” 她抿了下唇,说:“你早上有其他安排吗?” 他略一扬眉:“怎么说?” “你之前都是六点左右就出门了,很少在家里吃早餐。” 其实是一次也没有。 周云川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完嘴角,他一边折纸巾一边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在家里用早餐。” 话落,他起身离开餐桌,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将折好的餐巾纸丢进去。 梁招月直接懵了,赶在周云川回屋前,她喊住他:“那晚餐呢?” 周云川停步,转身看她,沉默数秒,他说:“我下班时间不确定。” 她眨眨眼,忙回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怕太热情吓到他了,又补了一句,“我事情少,等得起的。” 声音轻轻的,听着还有一丝勉强的乐观,让周云川有种要是他不答应,她还可以再配合他将晚餐时间往后挪,只要他能回来。他能拒绝吗?显然不行,周云川挑了挑眉,退了一步,说:“晚餐看情况,遇上加班的时候我让江柏联系你。” 说完,他转身回屋。 梁招月不无恍惚,随即是莫大的欢喜。 她可以把他的话理解为一种回应或者鼓舞吗? 她不太确定,但不妨碍她自我肯定。 吃完最后一个流沙包,梁招月快速收拾了下桌子,匆匆回到房间换衣服。 这个早上,她是和周云川一起出门的。 两人一同下楼,一同走出电梯,然后在车库分别。 之后几天,周云川改变了上下班的时间,不再是之前的早出晚归,一天神龙不见头尾,反倒是变得极有规律可循。 早上,他们一起共进早餐然后各自出门上班;晚上,他们前后脚到家,共进晚餐之后又各自到书房忙碌。若是碰上他公司有事要加班晚归,这时候梁招月就会收到他助理发来的消息。 这种相处模式和同居室友并没什么两样,要说和以前哪里不同,唯一的变化就是周云川待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 除此之外,他们的关系还是原来的模样。 说不上陌生,但也不能说相熟。 要真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按部就班的机械相处。 梁招月不知道周云川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敢枉然直接询问,怕吓到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再打破这份平静。 -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年末的一天。 朋友圈铺天盖地的跨年宣传文案,梁招月刷了一会,恰好刷到孟安安发的,她的朋友圈定位港城,文字内容是陪妈妈度假。 也是刹那间的事,梁招月想到了周云川。 他今天在做什么? 念头刚起,下一秒她就收到了周云川的信息。 【yz:晚上加班,不用等我。】 她瞬间失落,看来晚上是不能一起吃饭了,正要回复,又收到他发来的一条信息。 【yz:晚点有事和你商量,晚上你在家还是在学校?】 商量? 难得他会用到这个字眼。 这时舍友宋悦忽然问:“今年最后一天,她们溜出去浪了,我们晚上怎么安排啊?” 梁招月收回思绪,想到这段时间她都住周云川那边,好久没和宋悦吃饭,正好今晚她也有时间,便问:“一起去北门吃饭?” “好啊,”宋悦从手机中抬眼,“不过你今天不陪你那个亲戚吗?” “……” 自从知道梁招月口中的亲戚是个英俊冷漠的男人,再加上梁招月住到“亲戚”家里,宋悦就再也不相信两人是什么纯洁关系,甚至时不时用“亲戚”这一身份打趣调侃。 梁招月没理睬,回复周云川:【晚上我在学校。】 两分钟后,收到了周云川的回复:【下班后我来学校接你。】 看样子事情有点急,梁招月不禁好奇是什么事竟然能让他亲自过来接,她回了个好字。 傍晚下课,她和宋悦直奔北门的烤鱼店。 外面大雪飘落,屋里热气腾腾,两人边吃边聊,吃得很是尽兴。 八点过半,两人买单离开餐馆,踏着雪返回宿舍,快到宿舍时,梁招月的手机响了。 一见备注是“yz”,她心跳快速的同时,又有些心虚,步伐都变慢了许多。宋悦早已猜到,调侃道:“亲戚打来的?” 她双手拿着手机,点点头。 宋悦撇撇嘴,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梁招月尴尬:“我……” “不用说那么多,好不容易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姐妹我当然是支持你啦。” 梁招月没说话。 宋悦想了想,凑到她耳旁,说:“注意做好措施。”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说:“没那么快。” “行了啦,别不好意思,你去吧,我自己上楼。” 周云川的车就停在宿舍楼附近的停车场,梁招月目送宋悦进了宿舍楼,这才往停车场走去。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他没坐在车里,反而是站在车外,指尖点着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着。 雪落烟升,烟雾缭绕中,他眉间微微皱着,像是被什么事困扰住了,很烦闷的样子。 梁招月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但很少见到他抽,尤其还是这么心事沉扰的样子。 一时间,她不禁好奇他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能将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变得如此不淡定。 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发。 就在这时,周云川忽地抬眼,一个不经意看到她了,下一秒,他碾灭手里的烟,朝她走来。 他身上有烟味,没走得太近,隔了两步远的距离,第一句问的是:“晚饭吃了吗?” 她嗯了声:“刚和舍友吃完烤鱼。” 他点点头,又问:“明后天有安排?” 她犹豫了下,摇摇头:“元旦节放假,老师要回老家一趟,学习上没什么安排,我个人也没什么安排。” 他沉默了片刻,直说来意:“明天我母亲生日,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见你。” 她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孟安安那条朋友圈,说:“我这边没问题,都可以配合你。” 闻言,他眉间微扬:“没其他想问的?” 她一时没听懂:“问什么?” 他怔住两秒,半晌,淡淡笑道,说:“你就这么放心我?我说什么你就配合什么。” 她算是明白他上一句话的意思,跟着笑了笑,问:“那你会骗我吗?” 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笑着的时候,眼睛更是明朗了几分。周云川看着她,自下午接到母亲电话那会积累起来的烦闷情绪,这会渐渐消散,直至荡然无存。 他没直接回她答案,而是反问:“那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皮球被踢回来了,梁招月认真思索了好一会,想到之前的种种,她很是笃定地说:“你不会。” 雪花飘飘渺渺,落在她的脸上,有种纯净的美感,周云川不动声色地凝视她。 见他许久没作声,只是看着自己,梁招月左右思量,一边偷偷觑他,一边说:“我对你很放心,但是你要是想让我问什么,我也可以配合的,就是我可能问得没有分寸,你可以给我列大纲。” 是有几分讨好在里面的,周云川不由得轻笑了声,是很无奈的一种笑,也有一种情绪被照顾到了的安抚意味,他说:“列大纲?想当记者?” 梁招月深知自己闹了笑话,忙摇头辩驳:“没那个计划。” 周云川眼眸笑意浅浅,看样子是取悦到了,梁招月暗暗松了口气。 北城的冬夜到底寒冷刺骨,周云川敛敛眸,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退到一旁,说,“上车。” “哦,好的。”梁招月弯腰坐进车里,周云川轻声掩上车门,然后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 梁招月的视线是跟着他移动的,更有甚者就那么明晃晃地盯着他看,一直到他上车也没收敛,周云川系好安全带,抬头,猝不及防就撞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躲闪,好一会,他问:“怎么了?” 梁招月下意识道:“没什么,就是觉得……” 意识到那话可能不适合说,她及时停住。 周云川问:“觉得什么?” 梁招月踌躇了一会,说出自己的所想:“你好像挺开心的。” 周云川唇角微扬,说:“难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心情很差?” 她稍作犹豫,而后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那会你在为什么发愁,不过你现在开心就好了。” 周云川忽然想问,他的心情在她看来就那么重要吗? 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显然是不适合问的,尤其是现在。这个话题再继续发展下去,后面可就不好收尾了。他笑笑没再接话,掌着方向盘掉转车头,驶离学校。 他的沉默在梁招月的意料之中,有些话越往后说越是暧昧,一个不慎容易弄得两人都尴尬。既然他及时暂停,摆明了是不想继续谈下去,那就让这个话题在她这边终结好了。 反正她想说的话也都说了,不差那一两句。 况且这会他眉眼舒展,和刚才靠在车旁抽烟的愁闷判若两人,她是知足的。 最起码这个时候,他在她面前毫无掩藏。 漆黑夜色,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车窗外,是一辆辆飞速而过的车子,快得就像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