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嫡女对照组,锦鲤庶女杀疯了》 第1章 她成凡人了? “你家里人收了我的聘礼,你就是我的媳妇了,快跟我走!” 知颜刚恢复意识,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寻声看过去,就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扯着她的衣襟将她往外拽。 凡人? 知颜皱起眉头。 天界出了乱臣贼子,要杀天帝篡位,她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锦鲤,但也知道天界动荡,凡间必将生灵涂炭的道理。 为守护苍生安宁,她在关键时刻,自爆仙灵,和乱臣贼子同归于尽。 所以,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跑到凡间来了? 正纳闷,妇人的哀求声传入耳中。 “夫人,七娘才十四岁,不能将她嫁给一个老鳏夫啊……” 妇人一身粗布麻衣,满眼是泪,脑袋砸得地面“咚咚”响。 妇人旁边还跪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也磕头哀求。 没磕几下,一大一小的脑门上面都渗出血来。 上首端坐的陈夫人拨弄着佛珠串,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旁边一个绿衣少女则是蹙起眉头,不悦地对妇人说道: “月姨娘,我们陈家已不是当年的御史陈家了,只是寻常的百姓之家。” “那李老爷虽然年岁略长七娘,但他家中有耕田数十亩,县里还有一个猪肉铺子。” “七娘嫁给他,以后的生活就有了保障,这是七娘的福分。” 七娘,姓陈,御史,鳏夫……听到这几个字眼,知颜的眼眸蓦地瞪圆瞪大。 不是吧,她竟然穿进自己写的话本子里面了? 她在天界,除了喜欢捣鼓美食,还喜欢写话本子,立志要做天凡两界的话本大家。 眼下这个话本子,讲的是凡间故事,围绕大靖朝陈御史家的两姐妹展开。 陈御史牵扯进一宗贪污案中,散尽家产方才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然而京城却是待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地迁回乡下老家生活。 嫡姐陈三娘,就是刚才开口说话的绿衣少女,从小享受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吃不了穷日子的苦。 她想嫁给县里的富商之子,继续过好日子。 于是她就怂恿当家主母陈夫人,将庶妹陈七娘,嫁给村里的李鳏夫。 故事中,陈三娘拿着庶妹的聘礼钱,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富商之子,又在夫家的支持下走上经商之路,跻身皇商之列,富可敌国。 最后陈三娘还被皇上特封为端瑞夫人,享朝廷俸禄,可谓风光无量。 反观陈七娘,受尽李鳏夫的折磨和毒打,不到半年就一命呜呼了。 陈七娘死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全身上下都是伤,好不凄惨。 两姐妹的命运俨然就是一个泾渭分明的对照组。 现在,她变成陈七娘了,距离被李鳏夫折磨至死只剩下一个门槛的距离! 意识到这点,知颜大惊,她忙朝李鳏夫喊道:“李大哥!你想成为县令府上的贵人吗!我有办法!我能帮你弄到县令要的金蝉花!” 县令的母亲生了一场怪病,头疼不已,唯有用金蝉花方能根治。 然而金蝉花生长在深山老林中,比千年老参还难寻。 县令为此广贴布告,重金求药。 如果能找到金蝉花,不但能拿到高额报酬,还能跟县令搭上关系。 闻言,李鳏夫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向知颜问:“你真能找到金蝉花?” “能!我能找到!”知颜用力点头。 怕李鳏夫不同意,知颜又补充道:“天黑之前,我一定能找到金蝉花,如果找不到,我就跟你走,再不闹腾了!” 然而,还不等李鳏夫开口,陈三娘先冷笑道:“金蝉花稀有,比千年老参还难寻,岂是你说找就能找到的?” 她叹息一声,劝知颜:“七娘,我知道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可李老爷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你就不要再动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李鳏夫是村里面出了名的横人,他们收了对方的聘礼,万一陈七娘再转身逃了,姓李的能放过他们陈家? 心中抱着这样的担忧,陈三娘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知颜找金蝉花是假,想要趁机逃跑才是真。 闻言,李鳏夫果然冷下脸来,冲知颜恶狠狠地说道:“哼,你说得倒是好听,万一你趁机逃跑了怎么办?” 知颜:“……” 可恶的陈三娘! 知颜快要气死了。 她刚才看得很清楚,李鳏夫分明已经被她说得意动,结果却被陈三娘一杠子给撅了回去。 等着,等她脱身后,看她怎么收拾这个陈三娘! 知颜抿唇,正思索拿什么做保才能取信李鳏夫。 就在这时,月姨娘膝行着爬过来,跪在李鳏夫的脚下,哀求道:“大兄弟,七娘她不会跑的,她要是跑了,我跟您走,我伺候您!” “还有我,我也伺候你……” 小男孩的声音紧随其后,黑亮水灵的大眼睛望着李鳏夫,分明很害怕,语气却很坚定。 那是月姨娘的小儿子,陈七娘的亲弟弟,陈知渺。 看着都拿自己给她作保的娘俩,知颜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是仙界锦鲤,无父无母,自然不知道何为亲情,也从未感受过亲情。 现在她知道了,也感受到了。 抹去涌出眼眶的泪珠,知颜看向李鳏夫,冷着声音问:“这样行了吗?” 李鳏夫眯起眼睛,用挑选货物一样的目光打量月姨娘和陈知渺娘俩。 娘俩的模样都不赖。 大的留在家里面当他媳妇,给他洗衣做饭,小的要是听话就留着,不听话就拉到街上卖掉。 赌赢了,他能从县令那里领到一笔丰厚的报酬,还能和县令搭上关系。 赌输了,他能得到一个媳妇,以及一件随手都可以卖掉换钱的货物。 想到这,李鳏夫嘿嘿笑两声,对知颜道:“那行吧,你赶紧去找,天黑之前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娘和你弟弟带走。” 算计都写在了脸上面。 尤其是他看向月姨娘时的目光,黏腻腻的,像两条臭虫,令人恶心想吐。 知颜摁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转身扶起月姨娘和陈知渺。 “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你们等我!” 说完这话,知颜抬脚跨出陈家门槛,直奔凤凰山去。 月姨娘踉跄着追出来,追了几步又停下,望着知颜的背影无声哭泣。 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她这才牵起小儿子的手,回到她们娘仨住的小耳房,将房门关上,从枕头里面掏出一个布包打开。 布包里面包着的是饴糖,一共有三颗。 月姨娘自己做的。 她一颗,女儿一颗,儿子一颗。 不过现在,女儿用不上了。 陈家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刚才女儿走得很决绝,不会再回来送死的。 这样也好,她的两个孩子,好歹能活下来一个。 ……就是可怜了她的阿渺。 月姨娘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将两颗饴糖都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拈起剩下的一颗,送到陈知渺的嘴边去。 “阿渺乖,娘给你糖吃,吃了糖,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 小破屋内发生的事情,知颜一无所知。 她这会儿正满头大汗地爬山。 陈家所在的菩提村,背靠凤凰山,山内郁郁葱葱,百年老树成林。 运气好点儿,兴许真能找到金蝉花的踪迹。 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 知颜垂眸看眼自己的身体。 她是受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锦鲤,喝着瑶池水长大,养出了一身的灵血灵肉,找不到金蝉花,她割一碗血出来,也能治好县令母亲的头疾。 她刚才试过了,她还剩下一点点微末的法力,用障眼法变出一株金蝉花,问题不大。 月姨娘和陈九娘对她以命相护,她绝不能让那娘俩落入李鳏夫的手里面去。 知颜一点儿都不敢耽误。 她一口气爬上凤凰山,钻进密林中,找了没多久,心口忽然骤然一疼。 那感觉,就好像心脏被人狠狠扎了两刀。 好好的,她怎么忽然心绞痛起来了? 还有,她为什么忽然觉得很难受,有种想痛哭的冲动? 两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知颜狐疑地摁住心口,打算先坐下来缓一缓。 结果她刚坐下去,就仿佛被烙铁烫着屁股一般跳起来。 待扒开茅草丛一看,知颜更是惊讶得瞪圆眼眸,往后连退好几步。 第2章 我们做笔交易 茅草丛中盘腿坐着一个少年。 知颜方才就坐到了人家的腿上面。 少年低垂着头颅,黑发糊面,隐约间能看见清隽的眉眼。 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身上的白衣都变成红衣了,血腥味裹在风中,直往知颜的鼻子里面钻。 深山老林里面多野兽,野兽闻到血腥味就会发狂。 这少年一身血的坐在这里,没被野兽嚼成渣渣,也算命大。 不但命大,还命硬呢。 瞧瞧,这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竟然还能喘气。 但要是不赶紧救治,少年这口气,也喘不了多久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遇到本仙子,是你命不该绝。” 知颜将手指从少年的鼻息间移开,起身走到大树的后面去。 她施法逼出几滴心头血,凝聚成血珠,捧着送到少年嘴边去。 “虽然你刚才将我吓得不轻,但我认为,你应该不是有意要吓我的,所以,我还是决定救你一救。” “你中毒了,还有外伤,我做的这种药,虽然不能立马让你康复,但也能帮你压制住体内的毒,至少能保你一个月内不会再毒发,对你的外伤也有治愈的功效。” “……乖,张嘴,快把药喝了啊。” 知颜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捏住少年的下颚,将“药”往少年的嘴里面灌。 少年虽然双眼紧闭,但意识应该还是有的,因为起初他牙关紧咬,死活不张嘴。 直到听完知颜的一番絮絮叨叨,少年这才放弃了反抗。 “药”顺利地喂进了少年的嘴里去。 知颜盯着少年的脖子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下,她这才松了口气。 “好啦,你继续在这里打坐吧,我着急去找金蝉花,我姨娘和弟弟,还等着这花救命呢,我就不陪你了。” 知颜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她又倒退回来,掐腰望着少年,无奈地说道: “我虽然帮你把身上的毒压制住了,但你暂时动弹不得,你这又一身血腥的,万一招惹来野兽,你就完蛋了。” “算啦,救人救到底,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半山腰那里有座茅草屋,我把你背过去,你就在那里慢慢恢复吧。” “……唉,我真是欠了你的。” 知颜叹息着蹲下来,背起少年,拔脚就往位于半山腰的茅草屋方向跑去。 茅草屋应该是以前的看山人住的,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一看就是空置已久。 屋内的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床上有个藤条编织的筐子,里面胡乱地塞着几件破衣。 知颜将少年放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面,摁倒放平,动手剥他身上的衣服。 少年的身躯僵硬了一下。 知颜感觉出来了,她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你这衣服上面都是血,我担心野兽会循着血腥味寻过来,那样你就危险了。” 感觉到少年的身躯恢复正常了,知颜这才扒掉他身上的外衣,然后发现少年里面的一层衣服也被血渗透了,知颜只好继续再扒…… 扒啊扒,扒到最后,少年身上只剩下了一条亵裤。 知颜:…… 少年人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胸膛虽不如成年男子厚实,但是精壮结实,肌理分明,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阳刚之气。 尤其是那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 知颜一下子红了耳根。 她吸了口气,忙从藤条筐子里拽出一件破衣,胡乱盖在少年赤裸的胸膛上,又抱起地上那团血衣,语结道: “那个,你这些衣服,我拿出去帮你扔掉,然后我还得上山去找金蝉花,就不过来了……咦,你袖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知颜狐疑地抖开怀里抱着的血衣。 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从里面掉了出来。 打开盒子一看,知颜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木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她要找的金蝉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竟然全不费功夫,她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知颜连忙蹲下来,趴在少年的床头和他打商量。 “这金蝉花呢,确实对你身上的毒有些疗效,但是疗效甚微。” “我方才喂你吃的那种药,叫……叫锦鲤心丹!” 喂少年吃的是她的心头血,而她又是天界瑶池里面的一尾小锦鲤,所以叫锦鲤心丹正合适。 知颜撑着床沿,望着少年鸦羽似的浓密长睫,认真地和他谈起了生意。 “想必你也能感觉得出来,论起解毒效果,我的锦鲤心丹,稳胜金蝉花。” “我姨娘和弟弟落进了坏人手里面,需要用金蝉花做交换,坏人才肯放了他们。”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做笔交易,你把金蝉花送给我,作为回礼,我再送你一颗锦鲤心丹,如何?” “我知道你意识是清醒的,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啦。” 将一颗锦鲤心丹塞进少年手里,知颜揣起金蝉花,拔脚就往山下狂奔而去。 她前脚刚离开,茅草屋内就多了一个黑衣男子。 床上的少年也缓缓睁开眼睛。 黑眸潋滟,闪烁着清冷的星光。 “殿下。”黑衣男子单膝跪地朝少年行礼,目露不解,“殿下体内的毒,半个月发作一次,每次发作起来都头疼欲裂,唯有服用金蝉花,方能缓解些许痛楚。” 如此重要之物,殿下竟然就这样让那小姑娘拿走了。 黑衣男子的眼中杀气浮动,只待少年一声令下,他立马便要追上去将金蝉花夺回来。 顺便再把人杀了灭口。 太孙殿下中毒一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他这心思都浮在脸上面,少年斜他一眼,嫌弃道:“半日不见,云泽,你的智商又稀薄了一分。” 云泽:“……啊?” 少年更嫌弃了:“啊什么啊,金蝉花只能缓解我毒发时的些许痛楚,那小姑娘的锦鲤心丹,却能帮我压制住体内的毒,换你,你选择哪一个?” 云泽:“那肯定是选择锦鲤心丹啊,可是……” “可是连老神医都束手无策的毒,一个小姑娘又如何能解是吧?我也很好奇啊。” 少年摊开手,他探究地盯着掌心里那颗通体血红色的丹药研究。 ……自然是研究不出什么结果的。 少年将丹药丢给云泽:“将这颗锦鲤心丹,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老神医手中去。” 同样功效的解毒丹药没做出来之前,他沈宴辞就赖在那小姑娘身边了。 想起小姑娘方才的絮叨,沈宴辞又吩咐道:“那小姑娘的姨娘和弟弟遇到了些麻烦,你跟着去看看怎么回事,必要的时候,出手相助一二。” “……是!”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是骨子里面的服从半点不掺假,云泽应了声“是”,退出茅草屋,又如一股清风般追上知颜。 知颜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 上山容易下山难。 她返回菩提村时,太阳刚好坠山。 天色眼看着就要黑下来了。 知颜敢耽误,继续一路狂奔。 此时,陈家。 李鳏夫将耳房的木板门拍得哐当响,跳脚骂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月姨娘,你女儿到现在都没回来,可见她是逃跑了。” “你们娘俩赶紧出来跟我走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骂了半天,屋里面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李鳏夫调头去找陈夫人。 “陈夫人,你快让她们娘俩出来,不然的话,我可就要砸门了!” 李鳏夫一脸横肉,说话时吐沫星子四处喷溅。 陈夫人对他的厌恶喷薄而出,将身子往后仰,依旧闭着眼睛拨弄佛珠串,丝毫没有要降下身份跟他说话的意思。 还是陈三娘说道:“李老爷,既然月姨娘不肯打开门,那你就砸门吧。” 一扇破门,不值钱。 陈七娘那小贱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肯定是逃了。 逃就逃吧,反正彩礼钱到已经手了,不亏。 再让李鳏夫将那娘俩弄走,他们家一下子又可以省下两个人的口粮钱,稳赚。 尤其是那个陈知渺,这个是男孩,换不了聘礼,将来他长大了,家里面反倒还要出钱给他娶媳妇,还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个包袱甩出去。 陈三娘的账算得比谁都清楚。 李鳏夫看了眼陈夫人,见她不反对,便当真抬脚踹门。 咚—— 年久腐朽的木板门脆弱得像纸张,李鳏夫只用了一脚,就将木板门踹得稀碎。 昏暗潮湿的小破屋内,月姨娘平躺在床上,陈知渺枕着她的胳膊,躺在她怀里面。 娘俩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李鳏夫本来要开口大骂的,一看这情形似乎不对劲。 这么大的动静,这娘俩竟然还能睡得着,有古怪! 李鳏夫伸长脖子凑过去查看,目光落在月姨娘那张惨白惨白的死人脸上,李鳏夫吓得“啊呀”一声叫,急忙伸手去探月姨娘的鼻息。 指下一片冰凉,半点气息也无。 再去摸小的,似乎也没什么气息。 李鳏夫傻眼了,好半天他才跑出去,鬼哭狼嚎地大声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那娘两个死在屋里头了!” 声音传进中堂,陈三娘“腾”地站起身,她抓住陈夫人的胳膊,一脸惊慌:“母亲!” 他们家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嫁给一个快三十岁的老鳏夫,顶多会惹来一些非议。 但要是闹出人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陈三娘说到底也不过才十六岁,如今突然听见月姨娘母子俩死了,她难免慌乱。 陈夫人这会儿终于肯睁开眼睛了。 扫了女儿一眼,陈夫人轻声呵斥道:“芝麻大的小事,有什么好慌的?”说完,她放下手中的佛珠串,朝旁边的伺候婆子伸出手,“王妈妈,扶我去看看。” “是,夫人。” 主仆二人向月姨娘住的屋子走去。 陈三娘也跟着进去,定睛一瞧,登时吓得小脸发白。 “母亲!月姨娘她……他们好像真的死了!” 陈夫人扫了眼床上躺着的母子俩,神情冷漠:“两个废物而已,死了正好。” 她掩住口鼻,目露嫌恶:“死人的屋子,不可久待,别沾染了晦气。 此时院子里面已经挤满了瞧热闹的村民。 众人议论纷纷,围着李鳏夫问怎么回事。 媳妇没娶成,又闹出了人命,还是两条,李鳏夫的心中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他哭丧着脸,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过大家听。 村民们听了一阵唏嘘。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七娘回来了!” 议论声顿止,村民们齐刷刷让开一条道,又齐刷刷将目光聚集在知颜的身上。 知颜:…… 乡下就是这一点不好,谁家要是有个什么动静,能吸引大半个村子的人过来围观。 见李鳏夫也在人群中,知颜抬脚朝他走过去,正要将金蝉花拿出来,李鳏夫抢先开口说道: “七娘妹子,我掏彩礼钱娶你,都是按照规矩办事的,半点儿没敢胡来呀!” “那金蝉花也是你自己要去找的!” “现如今你娘和你弟弟死了,我也伤心难过,可这事它真不怨……七娘妹子?七娘妹子你节哀啊!” 第3章 她是一条心眼不大的鱼 这一刻,知颜终于明白先前在凤凰山上,她为什么突然感到心绞痛,难受想哭了。 那是血脉亲情的感应! 握住月姨娘枯瘦如柴的手,知颜再也忍不住,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姐姐”。 知颜哭声顿止,抬头一看,就见陈知渺正睁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她。 “阿渺!” 知颜大喜,连忙爬上床去将陈知渺扶起来。 陈知渺的小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脑袋也裂开一样疼。 可他还是挣扎着抬起手,摊开,露出掌心里面的半颗饴糖。 “姐姐,吃糖。” 又说:“娘给的,阿渺吃一半,姐姐吃一半。” 望着那半颗糖,再看看小脸雪白,但却笑得开心的陈知渺,知颜心中忽然有个猜测。 她忙将那半颗饴糖拿起来,放到鼻尖闻了闻,果然闻出了饴糖中的毒药气味。 她一下子就猜出了前因后果。 月姨娘应该是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从一开始,月姨娘就准备拿自己和小儿子的命,为她铺出一条逃生的路。 等她一走,这娘俩就一人吃了一颗掺了毒的饴糖。 陈知渺不知道饴糖有毒,心里面想着她这个姐姐,好东西自己吃一半,偷偷给她留一半。 这也是陈知渺醒过来了,月姨娘却气若游丝的原因。 没错,月姨娘没死透,还剩下半口气。 只要还有气,哪怕是一丝气息吊着,她就能救。 不过…… 视线望进陈知渺那双清澈如水没有半点杂质的眼眸中,知颜忽然抬起手,一个手刀敲在陈知渺的后脖颈上面。 刚刚醒过来的小家伙又昏了过去。 知颜忙逼出一股心头血,喂陈知渺喝了几滴,又喂了些给月姨娘。 做完这一切,她跳下床,跪在床边放声痛哭。 “姨娘,弟弟,你们怎么不等我回来啊,你们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大夫呢,快去请大夫救命啊!” 哭完了爬起来跑出去,抓住陈夫人的胳膊哀求:“姨娘和阿渺服毒了,母亲,您快让人去给他们请大夫啊!” 陈家败落后,陈御史悬梁自尽,陈夫人带着家眷迁回乡下老家居住。 短短不过五年的时间,陈夫人就将陈老爷留下的四房妾室都埋进了土里面,那些庶女们也都或嫁或卖,换成了银子。 独独只剩下月姨娘这一房。 之所以不动月姨娘,还是因为月姨娘有一手好绣功,能做绣活挣钱养家。 可是绣活费眼睛。 陈夫人又将月姨娘当牛马使唤。 近半年来,月姨娘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没办法再做绣活赚钱。 陈家是个火坑,不从这个火坑里跳出去,就算他们能躲过今天的劫,后面还会有无数个劫难等着他们。 想过安生日子,就得和陈家断清干系。 知颜抱住陈夫人的胳膊哭。 “求求您了母亲,您快给我拿钱,我去请大夫,再晚就真来不及了啊!” 陈夫人不说话,给女儿递了个眼色,陈三娘立马过来拉扯知颜。 “七娘,你冷静一点儿,你姨娘和你弟弟服下毒药,已经死了,请大夫有什么用!” 他们陈家的银子,怎么可能花在卑贱的姨娘和庶子的头上。 知颜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她懒得理会陈三娘,只抱住当家主母陈夫人的胳膊继续嚎哭。 “可是姨娘和阿渺还没死,他们还有一口气在……母亲,您快救救她们啊!” 陈夫人被缠得不耐烦了,冷着脸说道:“一口气有什么用?现在没死,早晚也是死。”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甩开知颜。 知颜顺势后退几步,再顺势踉跄着摔趴下。 粗粝的石子路划破掌心,血流了出来。 知颜迅速抹了把脸。 等她再爬起来,众人就见她一脸血污,俱都吓一跳。 陈夫人则是眉心紧蹙,目光阴毒地瞪着她。 陈家没败之前,陈夫人也是正儿八经的御史夫人,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 知颜的这点苦肉计,糊弄一帮淳朴的村民还行。 想糊弄住陈夫人这个当家主母,还嫩了点儿。 然而,苦肉计再嫩,照样起了效果。 一帮村民落在陈夫人身上的目光已然有了变化。 李鳏夫更是跳出来,指着陈夫人的鼻子骂。 “你这婆娘,也太恶毒了,你收了我那么多彩礼钱,你就掏两个子儿出来,给屋里头那娘俩请个大夫瞧瞧不行吗!” 说到底,那娘俩也是因为他才出事的,能救活最好,他可不想后半生背着愧疚过活。 所以,一听知颜说人还有救,李鳏夫想要救人的心比谁都急切。 陈夫人斜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李老爷,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我陈家大大小小二十几口人,家中却只有薄田三十亩,我这手指头倘若再不收紧一点,怎么活?” 说完,她又转眸望向知颜:“将死之人,不救也罢,与其最后人财两空,不如把钱省下来,留给活人活命用。” “七娘,你读过圣贤书,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才是,怎能还这般自私自利?不可再无理取闹了。” 她一番话说得冷硬,下巴抬得也高,架子端得足足的。 昔日的御史夫人,哪怕如今跌落尘埃,依旧不肯与泥土为伍,也无所谓村民对她的看法。 可她这倨傲的态度却将村民们激怒了。 “哎哟,都说大户人家的主母心肠冷硬,我老婆子今日啊,可算见到活的毒蝎子了!” “当家夫人这样恶毒,难怪他们陈家会败落!” “要不老话咋都说,妻贤夫祸少呢。” …… 各种指责声纷纷涌起,知颜见差不多了,抹掉泪,红着眼睛对陈夫人道: “既然如此,还请陈夫人将我们娘仨分出来单过!” 陈三娘一听,眼睛顿时就亮堂起来。 屋里面那一大一小,死了要花棺材钱,不死要花药钱,救活了也是吃闲饭的废人,分出去正好。 至于陈七娘,她身为陈家的女儿,为陈家换回了一笔彩礼钱,使命已完成,也可以滚出陈家了。 反正那李鳏夫性情暴戾,前头已经打死了两个媳妇,陈七娘早晚会成为第三个被打死的媳妇。 至于说陈七娘找到金蝉花,就能换回自由身…… 陈三娘心中冷笑。 满城人都找不到金蝉花,这陈七娘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庶女,哪来那样的好命数。 计量清楚利益后,陈三娘忙凑到陈夫人耳边,低声耳语一番。 陈夫人颔首,抬眸望向知颜:“七娘,你当真要分出去单过吗?” “是!”知颜回答得毫不犹豫。 陈夫人比她更痛快:“好,那你们就出去单过吧,从此以后,我们陈家与你们娘仨,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我们陈家在村西头,还有一处小院子,以后那院子就归你们娘仨了,至于田地和银钱……” 陈夫人面不改色地说道:“银钱给你们半吊,田地是没有的,你忤逆不孝,提出分家,按照陈家的家法,本该让你们净身出户才是,我能将村西的院子分给你们,已是破了先例。” 说完,立马又扭头吩咐陈三娘:“去,给七娘取半吊铜钱来。” 陈三娘应了声“是”,立马回屋取钱。 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生怕步子走慢了知颜后悔。 不过片刻功夫,陈三娘就拎着半吊铜钱出来,扔知颜身上去,还不忘倒打一耙指责知颜。 “我们陈家待你们娘仨不薄,你却闹着分家,还要和我们陈家撇清干系。” “陈七娘,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半点不顾及我们陈家对你的恩情!” 恩情? 好大的恩情! 不说月姨娘这些年做绣活挣下的钱,光是陈七娘这次的聘礼钱,李鳏夫就给了三十吊。 这陈夫人却只拿出来半吊钱分给她们。 知颜心中冷笑。 很好,这份大恩情,她知颜领了。 将那半吊钱收起来,再掏出怀里的木匣子,送到李鳏夫的面前去。 “李大哥,这是金蝉花,麻烦你验收一下。” 分家断绝关系的目的已达成,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她是一条心眼不大的鱼,记性也不好,报仇向来不隔夜。 第4章 报仇向来不隔夜 知颜将小木匣的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株绿色的植株。 正是县令重金求取的金蝉花无疑。 陈三娘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怎么也没想到,知颜竟然真的找到了金蝉花! 那可是金蝉花啊! 满城人都遍寻不着的宝贝,竟然让一个卑贱的庶女给找到了! 愤怒和不甘心在陈三娘的脸上铺开,接着便是汹涌而来的贪婪。 找到金蝉花就能和县令搭上关系! 和县令搭上关系好处多多,将来夫家都要高看她一眼! 陈三娘两只眼睛冒出骇人的绿光,直勾勾地盯着知颜手里面的金蝉花。 知颜全当看不见。 直到陈三娘如饿狗扑食一般扑过来,她这才淡定地偏身避开,随便又不着痕迹地绊了陈三娘一脚。 哐当 陈三娘一个大马趴摔倒在地。 发髻摔散了。 衣裙弄脏了。 陈三娘跟狗一样趴在地上,狼狈又不堪,再端不起大小姐的架子。 尤其是她的两只手。 那两只精心养护,哪怕生活窘迫,也依旧不肯沾阳春水的玉手,如今手掌心那里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陈三娘疼得脸都扭曲了,爬起来指着知颜鼻子怒道:“陈七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故意害我摔跤!” 知颜一脸无辜:“陈大姑娘,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你方才突然朝我扑过来,我还以为是土匪抢劫呢,所以就本能地躲避了一下,怎么能说是我故意害你摔跤呢。” 都桥归桥路归路了,谁还惯着你啊。 短短几句话,不但将陈三娘的话反驳了回去,还将陈三娘的行为定义成了土匪抢劫。 围观村民哄然大笑。 “整天端着个架子,我还以为她多高贵呢,原来就是个女土匪啊。” “一个在京城待不下去的破落户,跑到咱这乡下来充贵人,呸!” “她怕是不知道,她鼻孔朝天看人时,露出来的鼻毛有多恶心!” 陈三娘何时受过这样的欺辱。 她又羞又怒,面颊绯红,趴在陈夫人的肩头上呜呜哭泣。 宝贝女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陈夫人心疼坏了,她一边轻拍着陈三娘的肩膀安慰,一边两眼怨毒地盯着知颜,咬牙恨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以前倒是我小瞧你了!王妈妈,去给我撕烂她的嘴!” 一群愚昧粗鄙的泥腿子她不敢打,家里头的一个庶女还不能打了? 王妈妈袖子一撸就朝知颜扑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近身,胸口先结结实实挨了知颜一脚。 知颜早看这老婆子不顺眼了,狗仗人势的东西。 先打狗,再收拾狗主人。 脚尖踩着王妈妈的腮帮子用力碾磨。 直到王妈妈吐出一嘴血沫子,还有几颗白生生的牙齿,知颜这才将脚拿开,目光冷飕飕地望向陈夫人和陈三娘。 母女俩已然看呆,做梦都想不到,昔日那个畏畏缩缩,走路都贴着墙根走的庶女,竟然还有如此凶悍狠戾的一面。 陈三娘吓得都顾不上哭了,白着脸往陈夫人的身后缩。 陈夫人同样震惊,可更多的还是愤怒,活撕了知颜的心思都有了。 可看看躺在地上嗷嗷叫唤的王妈妈,不管是陈夫人还是陈三娘,娘俩的腿肚子都止不住地哆嗦,谁也没敢真往上生扑。 王妈妈那样强壮的体格,都没能从小蹄子那里占到便宜,反被打得鼻青脸肿,何况是她们? 小不忍乱大谋,先把金蝉花拿到手再说。 “七娘,你气也撒了,疯也发了,差不多就行了。” 强横的路子走不通,那就软硬兼施。 陈夫人压住火气,尽量将语气放温和,又不失威严地命令知颜。 “金蝉花对我们陈家有着重大的意义,你身为陈家的女儿,理应为家里做些贡献。” 陈三娘也探出半张雪白的小脸说道: “七娘,只要你把金蝉花交出来,你方才害我摔跤,冲撞长辈,还有殴打家中忠仆的忤逆之举,母亲都可以既往不咎,以后陈家也会继续庇护你!” 庇护? 陈家的庇护就是阎王的索命铁链,谁稀罕谁拿去,她可要不起。 不过表面上,知颜还是假装意动了一下,然后下一瞬,她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陈夫人,陈大姑娘,你们怕不是忘记了,我已经被你们卖给李大哥了啊。” 她扭头看向李鳏夫。 “李大哥,按照我们先前的约定,我只要帮你找到金蝉花,我们之间的婚约就算作废了,对不对?” “啊?对对对!” 李鳏夫恍然惊醒过来,点头如捣蒜,忙去接木匣子。 陈三娘一看,登时就急了,厉声喝道:“不许给他!” 知颜似乎被这声厉喝吓到,身子猛地哆嗦了下,手也适时往后缩回去。 李鳏夫接了个空,顿时大怒。 他瞪眼望向陈三娘,狞声问道:“陈大姑娘,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七娘不嫁给你了!” 金蝉花对他们陈家来说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去! 陈三娘忙对陈夫人道:“母亲!快把聘礼退给他啊!” 陈夫人也正有此意。 金蝉花可比三十吊的聘礼贵重多了! 然而收钱容易,退钱难,李鳏夫将两条胳膊往胸前一抱,斜眼瞅着陈三娘冷笑。 “你说退就退啊,你想退,也得看我肯不肯收才行。” “这样吧,你要退也行,但得双倍退还。” 李鳏夫伸出两根手指头。 陈三娘倒抽一口凉气,怒道:“两倍?李老爷,你不要太贪得无厌!” “三倍!” “你!”陈三娘就没见过年这样无耻的人,她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指着李鳏夫的鼻子怒骂,“你简直……” “卑鄙无耻”几个字刚到舌尖,李鳏夫又伸出了一根手指。 “四倍。从现在开始,陈大姑娘每骂我一句,这倍数我就往上翻一番。” “陈大姑娘,您还要继续骂吗?来来来,再骂两句。” 李鳏夫咧着嘴,用实力演绎什么叫泼皮无赖。 陈三娘已然热血上头,果真就要再骂。 然而还不等她张开嘴,陈夫人先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过去,厉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三十吊的彩礼钱,转眼间就翻了四倍! 陈夫人眼前阵阵发黑,血直往喉头蹿,哪里还敢再让陈三娘多骂半个字。 “好,四倍就四倍!”陈夫人咽下喉头的腥甜,几乎是扯着嗓子吩咐王婆子,“王妈妈,去拿钱!” 半天没回应。 扭头一看,就见被打断半嘴牙的王婆子,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吭哧,明显是指望不上了。 陈夫人扭头去看陈三娘,陈三娘再不情愿,也只能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回屋拿钱。 片刻后她捧着一个红漆小木箱子出来,往李鳏夫跟前一推,咬牙恨道:“拿去!” 李鳏夫接过木箱子打开,点了下数,他皱眉望向陈夫人。 “陈夫人,您这数目不对啊,还差一吊钱呢。” 陈夫人当然知道还差一吊钱。 然而这已经是她手头上能动用的所有银钱了。 眼见李鳏夫一副“少一个子儿都免谈”的架势,陈夫人气得心肝疼,却又无计可施。 她只好从陈三娘的发髻上拔下一只簪子丢过去。 “母亲!那是我的东西!”陈三娘气得眼泪直流。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只簪子啊! 李鳏夫可不管这些,他瞅着手里的簪子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就说嘛,陈夫人是高高在上的贵夫人,哪能占我们这种乡下泥腿子的便宜啊。” 陈夫人已经不想再搭理他了,对他的阴阳怪气更是直接选择了无视。 满身汗臭味的泥腿子,不值得她浪费情绪。 陈三娘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心中暗暗发誓,等她借着金蝉花的势,和县令搭上关系后,定要回头狠狠收拾这姓李的臭虫! 还有陈七娘……这个小贱人! 娘俩都使劲压住心头的火气。 陈夫人担心再节外生枝,转眸望向知颜,催促道:“七娘,你的彩礼钱,我已经退还给李老爷了。” 陈三娘更是蛮横地下命令道:“陈七娘,快把金蝉花交出来!” 满是血污的手直接伸到了知颜的眼皮子底下去。 知颜眼皮子都没垂一下,冷笑道:“陈大姑娘,聘礼钱是你们自己要退的,跟我没关系,而金蝉花是我找的,跟你们陈家也没有关系。” 陈三娘一听,顿时就急了,怒道:“怎么没关系?你姓陈,是陈家的女儿,你的东西就是陈家的东西,你……” “陈三娘!”知颜打断她,提醒道,“我是姓陈没错,但是我和我姨娘,还有我弟弟,我们娘仨已经被你分出陈家了,陈大姑娘,你莫不是忘了这事?” 陈三娘:“……” 她一心只想拿到金蝉花,还真忘了这一茬! 不光是她忘了,连陈夫人都忘了! 现在怎么办? 聘礼钱退了,家底也掏空了,金蝉花却还是没拿到手,他们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三娘傻眼了。 陈夫人更是如遭雷击,刚咽下去的腥甜又开始往上窜。 她捂住心口,两只眼睛怨毒地盯着知颜问:“陈七娘,你当真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第5章 你杀死人了! 知颜哼笑一声,目光冷冷地扫了眼陈夫人。 做绝? 她还有更绝的呢。 她可是一条心眼不大的小鱼儿,有仇必报。 …… “殿下,您是没看到,那个叫陈七娘的小姑娘,真是太狡猾了!” 半山腰的茅草屋内,云泽给他家太孙讲山下发生的事情。 “那小姑娘,先是拿自己的姨娘和妹妹设了一场局,趁机和陈家分家撇清关系!” “然后她又和李鳏夫合伙设了一场局,逼陈夫人和陈三娘将吃进肚子里的彩礼钱都吐了出来,而且还往上翻了四倍!” “更绝的是,拿回彩礼钱后,俩人还当着陈夫人和陈三娘的面分账,陈夫人气得嘴巴都歪了。” 前面说知颜设局算计陈夫人和陈三娘时,云泽讲得神情亢奋,两眼冒精光。 此刻说到分账,云泽又摇头不解道:“小姑娘看着挺精明的,结果不会算账,一共拿到手一百二十吊钱,她却只要了三十吊,还把殿下的那株金蝉花也搭进去了。” 县令贴告示为母亲寻找治疗头疾的金蝉花,其实是为他家太孙殿下寻的。 只要是金蝉花,送到县衙去,就能领到一笔不菲的酬金。 小姑娘这波亏吃大发了。 云泽直摇头。 然后下一瞬,他就招来了他家太孙殿下嫌弃的目光。 沈宴辞哼笑道:“哼,说你智商稀薄,你还不服气,我问你,陈七娘和李鳏夫合伙设局一事,陈夫人和陈三娘知道吗?” 云泽摇摇头:“那肯定不知道呀,俩人是偷偷合计的,只不过不巧被我撞见了而已。” 说到这个,云泽不由得抓了抓脑袋,一脸纳闷:“我找村民打听过了,都说那李鳏夫是个狠人,谁的面子都不买,大家都怕他,结果他竟然肯买陈七娘的帐……小姑娘的运气也忒好了些。” 小姑娘的运气确实挺好的。 前脚刚需要金蝉花救人,后脚他就揣着金蝉花晕倒在她面前。 沈宴辞心想,他没接云泽的话茬,而是顺着前面那个话茬继续往下说。 “陈七娘如今从陈家分出来单过了,她弟弟年纪还小,撑不起家,他们娘仨势单力薄的,需要一个狠人罩着他们,日后若有人想欺负他们娘仨,就得先掂量一番。” “那个李鳏夫白得了一笔钱,还得了一株金蝉花,他心里面必然要领陈七娘的这份情,以后他就是那个罩着陈七娘的狠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 李鳏夫这样的人,看似凶狠不好惹,可一旦交了心,那此人就是仗义中的顶流柱。 家分了,聘礼钱也拿回来了,又争取到李鳏夫这样一个好打手,小姑娘精明着呢。 当然,出手也够狠,直接将那什么陈夫人,收拾成了一个鼻歪口斜的半瘫。 沈宴辞耳边又回响起小姑娘的絮叨声。 单听那红豆沙一样软糯的声音,他脑海里面小姑娘的形象,像小白兔一样温柔可人。 结果没想到,小白兔的爪子竟然这么锋利。 ……突然好想看看那小姑娘长什么模样怎么办? 小没良心的,拿走了他的金蝉花,将他扔在半山腰就不管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 沈宴辞托着腮颊幽怨地想。 他这一想就想了两天。 想到第三天,也没能把小没良心的想过来,沈宴辞终于坐不住了。 他扒下身上的锦衣玉袍,换上看山人的破衣烂衫。 云泽看得一脸懵:殿下这是要干啥去? 太孙殿下一脸正经:“本殿下记忆全无,无家可归,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这就下山寻个靠山去。” 小没良心的不过来捡他,他只好自己送货上门了。 知颜丝毫不知道,她这个一穷二白的小村姑,竟然被太孙殿下列为了靠山对象。 此刻的她挽着袖子,一边擦着脑门上的热汗,一边满意地欣赏她这三天来的劳动成果。 陈家分给她们的三间茅草屋,根本不能算是房子,勉强只能算是个窝棚。 更过分的是,窝棚空置的久了,受不住人气,娘仨还没住进去,三间窝棚就先塌了两间。 剩下一间摇摇欲坠。 知颜没办法,只好另寻住处。 新宅院是从村民手里面买的,是一座底部有三间正房,两边各有一座耳房的小院子。 优点是价格实惠,二十吊钱。 缺点是房子空置多年,院内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家具什么的也一应全无。 想要住进去,且得一番收拾。 这几天,她忙着拔草除尘,忙着添置家具,忙前忙后,忙到今天,才终于将这座荒废掉的宅院,收拾成现在这番干净整齐的样子。 院门吱嘎一声拉开,从门内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陈知渺。 知颜冲她招手:“阿渺,过来。” 陈知渺跑出来,抱住她的胳膊叫“姐姐”。 知颜笑着应了声“哎”,问她:“姨娘又睡了?” “嗯!姐姐,姨娘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 “放心吧,再过个三五天,姨娘差不多就能全好了。” 娘俩那天都吃了有毒的糖。 区别是月姨娘吃了两颗,陈知渺只吃了半颗。 再加上月姨娘的身子本就熬垮了,表面看着还行,其实内里干瘪得像丝瓜瓤子,千疮百孔。 所以,陈知渺第二天醒过来就能活蹦乱跳了,月姨娘却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但知颜并不担心。 她可是天界瑶池里面泡大的锦鲤,一身的灵血灵肉,还怕补不好月姨娘身上的窟窿? 只不过月姨娘的身子被糟蹋得太过,不宜突然大补,只能循序渐进。 “等咱们的姨娘好了,我给你们做大餐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姐姐从来不骗人!”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月姨娘和陈知渺就是她的家人,更是她的亲人。 她要护住她们,带她们过上好日子。 “姐姐会做很多好吃的吃食,咱们把做出来的吃食拿出去卖掉,姐姐还会写话本子,话本子也能卖了挣钱,等挣了钱,姐姐就给九娘买新裙子,还有新头花……” 知颜牵着陈知渺在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傍晚的风终于不那么滚烫了,有了几分凉意。 姐弟俩一边吹着晚风,一边说着话,空气中都是静谧的温馨。 可横空插|进来的一道声音却刺破了这份温馨。 “陈七娘!都这个时候了,你不想着逃命,竟然还有心情吹着晚风看云卷云舒。” 随着这声音入耳,知颜余光瞥见一道青绿色的身影。 她转头望过去,就见陈三娘正朝她这边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老两壮三名男子。 再想想陈三娘方才说的那番话,知颜眯了眯眼眸,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陈三娘一到跟前,就指着她鼻子厉声喝道:“陈七娘,你杀死了王婆子,你该当何罪!” 知颜蹙眉:“哪个王婆子?” 三天前那个被她打落半嘴牙的王婆子吗? 第6章 装满恶毒的算计 “还有哪个王婆子!就是三天前那个被你打落半嘴牙的王婆子!”陈三娘说道。 还真是那个王婆子啊。 知颜挑挑眉,回想了下三天前的情形,记忆在那个躺地上吭哧吭哧叫的老妇人身上停留片刻后,她淡定地放下挑起的眉头。 她是打断了那婆子几颗牙齿没错。 但考虑到那婆子是听命行事,罪不至死,所以她下手时用了巧劲儿,看似凶狠,其实雷声大雨点儿小。 那婆子所承受到的最大伤害,也就是那几颗断牙。 绝对不可能严重到丧命的地步。 陈三娘说她将那婆子打死了,要么是故意吓唬她,要么是其中另有隐情。 比如将把本来不会死的王婆子弄死,然后再反过来栽赃嫁祸给她。 最好是前者。 陈三娘若真动了栽赃嫁祸给她的心思,她保证让陈三娘脱层皮。 心中有了谱,知颜脑中绷紧的弦便松弛开来,“哦”了一声。 陈三娘:“???” 陈三娘:“!!!” 这是什么反应? 就只是“哦”一声这么简单?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小蹄子不是应该大惊失色吓得屁滚尿流,然后再跪在地上求家族庇护吗!? 事情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陈三娘有些懵。 她千想万想,万万没想到,知颜听说王婆子死了,非但没有大惊失色,连“哦”都“哦”得漫不经心! “陈七娘!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你杀人了!杀人了!” 震惊加愤怒,陈三娘不由自主地就拔高了音量。 跟着她一块过来的陈姓族人想捂她嘴都来不及。 年过半百,留着两撇山羊胡须的陈二叔,气得拿手指直戳陈三娘脑门,低声叱骂道:“你嚷嚷什么,就显得你嗓门大是不是!” 另外两名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也都用不满的目光望着陈三娘。 陈三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懊恼地咬住嘴唇。 待她抬眸四看,见不远处的一块菜地里,有个妇人正朝这边张望,陈三娘脸上的懊恼之意就愈发明显了。 知颜冷眼瞧着这一切,眼中的温度退去,面上逐渐覆盖上一层寒霜。 看来那个王婆子是真的出意外了。 而陈三娘等人的反应,明显是不想吸引村民们的注意,打算借着她杀了人的由头,悄没声息地将她绑回陈家去。 去了陈家,她就是羊入虎口。 什么撞墙自尽,悬梁自尽,服毒自尽……门一关起来,各种“畏罪自杀”的名头就能随便往她头上扣。 反正没人看见,而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也没办法再活过来说自己是被人害死的。 知颜眯起眼眸,环顾四周。 她买下的这座小宅院在村子边缘处,靠近耕田,但是距离村中最近的一户人家,却至少相隔了半里路之远。 院子前也只有一条仅能容纳一辆架子车通行的羊肠小路,还崎岖不平,平时很少有人会走这条道。 眼下又是日暮时分,白日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村民,这会儿也大都收起农具回家歇息去了。 各方各面都非常适合将她捆起来堵嘴绑回去。 果不其然,眼见那菜地里的妇人直起身,一副要过来瞧热闹的架势,陈三娘登时就急了。 她扭头望向陈二叔。 “二叔,有人过来了……我们先把她绑回去再说吧!” “……好!” 惹来人围观更麻烦! 陈二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沉着张老脸对知颜说道:“你打死了王婆子,这事必须得有个说法,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把你绑回去,等明日天亮,再将你送到衙门去见官!” 说完,手一挥。 “绑起来!” 那两个身强力壮的陈姓族人立马就张开膀子朝知颜走过去。 一直没敢吱声的陈知渺吓得哇哇大哭。 知颜摸摸小家伙的头,安抚他道:“阿渺别怕,你快进屋去把姨娘叫醒,就说坏人来了,让姨娘出来救我。” 月姨娘一旦昏睡过去,叫是叫不醒的。 但是坏人来了,怎么办呢? 那就把院门关好,然后敲锣打鼓呼救。 这是从她这里得了一百贯钱,又白得了一株金蝉花的李鳏夫交代她的话。 原话是: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们娘仨,你们就敲锣打鼓地吆喝,我听到声后就过来保护你们。 李鳏夫甚至还给他们拎来了一面铜锣,就连敲锣的小锤子都贴心地给配齐了。 知颜不指望铜锣声真来招来李鳏夫的保护。 她只盼着村里人听到铜锣声后,都能跑过来围观瞧热闹。 不管那王婆子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她今天都不能跟陈家人走。 真闹出人命来,直接将她送到官府去就是,到时候自有官府的人明断是非。 就算现在天黑了官府下衙了,村里也有关押人的地方。 她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往陈家那个黑牢里面钻。 担心陈知渺听不懂她的暗示,知颜又说了一遍,还鼓励地拍了下他的小肩膀。 陈知渺虽然沉默寡言,但却不傻,小家伙眼珠子骨碌碌转,听明白了姐姐话语里面的暗示。 于是他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扭身往院子里跑。 陈三娘等人并没有阻拦,他们本就嫌陈知渺哭闹的动静太大,怕引来村里人围观,巴不得他赶紧躲进屋里面去才好呢。 如今走了更好,正合他们心意。 反正他们的目标是知颜,又不是陈知渺。 至于叫月姨娘出来相救……哼,那个月姨娘,自己都快要死了,连床都下不来,怎么救?拿什么救?用她那两条虚软无力的腿吗? 陈三娘心中得意,落在知颜身上的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三天前那个被打断几颗牙齿的王婆子,确实受了些罪,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嚷嚷着嘴巴疼脑袋疼各处痛。 可吃起饭来又毫不含糊,比谁都能吃。 所以王婆子被打死是不可能的。 老婆子纯属就是想借着那几颗断牙的势躲懒耍滑头。 于是她就想出一个将计就计的伎俩,这几天没让那老婆子出门,就躲在屋里,营造出一种伤重下不床的假象。 假象营造的差不多了,老婆子今天终于可以“死”了,她也终于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前来捉拿杀人的凶犯了。 等把凶犯绑回去后,就用一根麻绳将人吊死在房梁上,第二天她再打开门,放出杀人凶手陈七娘畏罪悬梁自尽的风声。 这也是她为何赶在天黑官府下衙才过来绑人的原因。 为的就是留出半夜将人勒死的机会。 至于陈七娘“畏罪悬梁自尽”后,王婆子为何又活了过来……老婆子命大,阎王爷不收,将她老人家又放了回来呗。 只能说陈七娘命该绝。 望着知颜,陈三娘眼中装满恶毒的算计。 她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任谁也挑不出纰漏来。 三天前吃下的大亏,今天她定要让陈七娘这个小贱蹄子拿命赔! “陈七娘,念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好心劝你一句,你最好老实一点,别挣扎,否则的话……” 陈三娘否则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咚”的一声巨响炸开。 这声响来得实在突兀,也实在震耳,不说陈三娘吓一跳,就连树梢上晚来归巢的鸟雀,也都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 “怎么回事?” “谁在敲锣?!” 回应他们的是又一道清脆的铜锣声响。 连着两声响后,“咚咚”的铜锣声就密集起来,连成一条线,仿佛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雨,将陈三娘等人全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更让他们脸白的是,不但铜锣声震天响,陈知渺嚎得也震天响—— “快来人啊!” “救命啊,呜呜呜——” “坏人要抓走姐姐,谁来救救我们啊,呜呜呜——” 第7章 不好了,杀人啦! 六七岁的小家伙,瘦弱的身子骨像一张薄纸片,风一吹就能刮出几里地的样子。 可身板却像他手中的铜锣,个小能量大。 几嗓子嚎叫出来的爆发力,直接将院子外面的陈三娘等人震惊住了。 反应过来后,个个大惊。 “他哪来的铜锣!” “先别管他哪来的铜锣,快把他的铜锣抢走,不能再让他这样敲下去了!嘴也得堵上!” 这样嚷嚷下去,不出一会儿功夫,保准能将半个村子的人都嚷嚷过来! 届时村长出面,将人押到村子里面关起来,她还怎么动手啊! 陈三娘又急又怒,跑到院门边去,用力推门,推了几下没推开,她扭头招呼陈二叔。 “二叔!你快过来帮忙!” “哎!好!” 陈二叔忙跑过去帮忙。 两人合力一块儿推。 可不管他们怎么用力,那两扇院门后面就跟堵着一座山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知颜正在和那两个要抓她的两个陈姓后生周旋。 扭头看见撅着屁股推门的陈三娘和陈二叔,她抿唇哼笑两声,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推吧推吧,使劲儿推,骨头推断了,你们也别想将院门推开。 娘仨住的地方离村民集中居住之处远,但是距离凤凰山却很近。 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月姨娘和陈知渺母子俩。 她总有外出办事的时候。 担心自己走开后,陈家人会趁机闹上门欺负那娘俩,同时也是为了防止那些从凤凰山上跑下来觅食的野兽,她对整个宅院都进行了加固。 此加固非彼加固,不用砖石不用木料,用的是法力。 换句话说,哪怕外面是修罗战场,可只要月姨娘和陈知渺待在院子里,将院门关起来,外面的战火就是烧得再凶猛,也烧不到他们娘俩身上去。 除非她死了。 她所剩不多的那点儿法力,有一大半都用在了这座院子的安保上面。 果不其然,陈三娘和陈二叔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胳膊都快要抻断了,头脸挣得通红,那两扇院门看似一脚就能踹散架的院门,还是严丝合缝,半点儿能被推开的迹象都没有。 “见鬼了,这破门,怎么那么沉!” 陈二叔抹把汗,口里面骂骂咧咧。 他瞪着两扇斑驳的小院门犯嘀咕,心说这院门沉重得也太古怪了些。 想当初他们陈家还没败落的时候,府门左右各两扇,扇扇都有两人高,门板两指厚,也没见这么沉。 陈三娘却没空犯嘀咕。 院里面传出来的铜锣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她耳朵都快要被震聋了。 心中也愈发的慌乱和着急。 “陈怀墨,你也过来帮忙!” 陈三娘又扭头搬帮手。 陈怀墨“哎”了声过去帮忙,只剩下他弟弟陈怀文继续和知颜周旋。 两人一个抓,一个躲,活像老鹰捉小鸡。 知颜是那只小鸡。 陈怀文不过一介凡人,哪怕知颜现在所剩下的法力不多,想要将他撂倒,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再不然她和陈知渺一样,跑回院子里去,将院门一关,陈三娘等人也只有在外面干跺脚的份儿。 她之所以耐着性子和陈怀文周旋,就是想拖延时间,好让听到铜锣声的村民聚拢过来。 陈三娘不是想拿王婆子的事情做文章吗? 那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做。 想关起门来跟她玩阴私手段,做梦呢! ……不过阿渺这孩子是不是也太实诚了些啊,就不能多敲几下锣,少喊几声吗? 这样也太费嗓子了。 听着院子里面一声更比一声高亢的呼救声,知颜担心再这样喊下去,小家伙迟早要把嗓子喊劈叉掉。 得想个办法才行。 知颜转转眼珠子,目光落在又一次张开膀子朝她扑过来的陈怀文身上。 后者和她目光对上,顿觉脊背一寒,陡然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惊悚感。 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何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之前一直躲着闪着,跟条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的少女,忽然勾唇笑着朝他大步走过来。 陈怀文:“……” 那种被猛兽盯住脖颈的惊悚感更加强烈了! 他甚至生出一股想要扭头逃命的冲动! 然而还不等陈怀文转身奔逃,铁臂一样壮实的膀子就被一只柔弱无骨般的小手抓住。 下一刻,一股霸道的力道灌注进他手臂中。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咔嚓”声,陈怀文的右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外翻出去。 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 陈怀文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等意识重新恢复,他疼得五官狰狞,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梗着脖颈发出一连串狼嚎般的惨呼声。 不远处菜地里那个还在观望的妇人,被这声惨叫惊得一哆嗦。 这下她不观望了,拍着巴掌扯开嗓子大声喊道:“不好了,出事了……杀人啦!” 边喊边往村里面跑去。 很多村民都听到了铜锣声。 李鳏夫也听到了,他扔下刚捧起来的饭碗,招呼上几个同样闻声出来的村民,这会儿也正循声往村外跑。 迎面撞上妇人,听她嘴里面嚷嚷着说杀人了,李鳏夫忙拉住人问怎么回事。 妇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自己眼睛看到的加以联想说出来。 大概意思就是陈家人又去欺负那可怜的娘仨了。 “说是分家,结果只分给人家娘仨三间狗都不敢住的草窝棚,现在又打上门去欺负人,他们陈家欺人太甚了,这是当我们菩提村的村民都是死的吗!” “没错,我们菩提村的村民个个人心善良,数代人传承下来的大好民风,可不能坏在他们陈家人的手里头!” “快去叫村长!” 路见不平一声吼,众人本来就同情知颜这娘仨,如今又有李鳏夫振臂高呼,挑头相激,大家心中就都升腾起锄强扶弱的侠义之感,一路狂奔着往村外跑去。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人。 随着李鳏夫一路跑一路吆喝,人群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拉越大。 上百号人一起狂奔,地面被踩得咚咚响,扬起的尘土将视线染成了土黄色。 村中的鸡鸭鹅还有大狗小狗受到惊吓,又都跟着各种乱叫。 日暮下的菩提村沸腾成了一锅粥。 而另一个方向,穿着一身破烂衣衫的沈宴辞正慢悠悠往山下走。 凤凰山是座老山,郁郁葱葱的山林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久居盛京城,见惯了一木一石都被精心修剪过的人造后花园,再看这野生野长的原始山林,沈宴辞难免生出一种新奇感来。 他一路走一路欣赏,步伐慢慢悠悠,撇开身上套着的那层破衣烂衫,哪里像是个“无家可归,下山求收留”的恓惶可怜人。 分明就是副游山玩水的贵人做派。 路过一片山石林,见山石缝里长出一株野花来,沈宴辞忍不住驻足观看。 他正感慨生命的力量坚不可摧呢。 冷不丁就是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响起。 沈宴辞吓一跳,险些一脚将那株石缝花踩稀碎。 他狐疑地站起身,侧着耳朵听了会儿,就听到了陈知渺的哭喊声。 坏人…… 姐姐…… 我姨娘和弟弟…… 再辨一辨声音来源的方向,沈宴辞身上那股子闲散劲儿一扫而空。 他面色冷凝下来,拔脚就往山下冲去。 山下,知颜并没打算真伤人,她只想借人的嗓子一用,用完了,就将那陈怀文错位的胳膊又给原路正了回去。 正骨同样痛。 那陈怀文又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呼。 也就是这串惨呼声,让另一边正咬着牙关奋力推门的陈怀墨红了眼睛。 亲弟弟被揍得惨叫连天,做兄长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小贱人,老子看你是皮痒了!” 陈怀墨咬牙咒骂一声。 门也不推了,他弯腰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当即就朝知颜打过去。 棍子足有小儿手臂粗。 虽然是朝着知颜的后背打过去的,但是陈怀墨生得人高马大,气力十足。 这一棍子倘若结结实实落在知颜后背上去,不说让她当场丧命,但也绝对够她喝一壶的。 背对着陈怀墨的知颜,这会儿正帮陈怀文检查骨头正的对不对,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丝毫不知危险正悄然向她袭来。 眼看那小儿手臂粗的棍子就要落在她后脊背上面。 就在这时,右边忽然冲过来一人,先举臂挡下那一棍子,再提脚猛地踹出去。 第8章 她被恶鬼附身了! 先是一道棍棒击打肉体的声响。 接着是男子吃疼下发出的闷哼声。 紧跟着又是重物落地的“哐当”声响。 三种声音接连响起,争先恐后地涌入知颜耳中。 知颜心中一凛。 她连忙扭头朝身后看去。 入目就是一道挺拔的背影,将她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还不等她从背影身后探出头去,就在这时,左边方向忽然响起乱糟糟的叱骂声。 “陈怀墨!你还是人吗!那样粗的棍子,你也敢拎起来往人身上抡!” “就七娘那小身板,单薄的还没有我家的门板厚实,你那一棍子打下去,还不得将七娘的脊梁骨打稀碎啊!” “你们陈家当初也是书香之家,下手这么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幸亏这位小伙子帮七娘挡住了那一棍子!” “这小伙子是谁啊?” “不认识,看着面生得很……兴许是隔壁村谁家的孩子吧?” 原来是李鳏夫领着一众村民赶过来了。 好巧不巧,刚好目睹了陈怀墨持棍行凶的一幕。 知颜忙从小伙子身后钻出来,绕到正面一瞧,她惊讶地瞪圆眼眸,意外道:“是你!” 竟然是毒发晕倒在半山腰茅草丛中的那位少年! ……他怎么还在菩提村? 知颜大感意外,不过想想村民刚才的话,再看看地上那根已经断成两截的棍子,她立马又顾不上惊讶了,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目光落在少年微微颤抖的手臂上,知颜心中担忧更甚:“刚才用胳膊挡的?要不要紧?骨头有没有断?” 沈宴辞看了眼自己的胳膊。 断是不可能断的。 想他沈宴辞,堂堂太孙殿下,天下第一高手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会被人一棍子敲断胳膊。 然而他想却白着脸说:“好像断了……嘶!” 正发愁没理由赖上小没良心的呢,大好机会就送到他手上来了,岂能放过? 沈宴辞皱眉抽气,一脸痛苦。 可惜那一棍子不是打在腿上的,若是打在腿上,他立马就有理由躺地上去。 太孙殿下心中惋惜地想。 隐匿在暗中守卫他安全的云泽,看得眼睛都瞪直了。 他家太孙殿下这演技,比起宫里面那些装病扮柔弱博取皇上关注的娘娘们,可是一点儿都不逊色啊。 知颜却不知道这些。 沈宴辞那声冷气抽得她火冒三丈。 “等着,我这就给你报仇!” 她拍拍沈宴辞的肩膀,大步朝陈怀墨走去。 陈怀墨胸口挨了一脚踹,五脏六腑险些没碎掉,这会儿正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痛苦翻滚。 一抬眼见少女绷着张小脸朝他走过来,陈怀墨心中突地一跳,直觉不好。 他顾不上翻滚了,手掌撑住地面一跃爬起。 然而下一瞬,还不等他站稳,左臂手膀就被一只小手抓住,手腕也被抓住,紧接着往后大力一扭。 咔嚓—— 骨骼断裂的声音清脆而清晰响起。 紧接着就是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呼声。 陈怀墨捧着断掉的左臂跪倒在地,一张脸顷刻间就白成了宣纸色,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珠子往下直落。 这一幕出现的太突然了。 一众村民齐齐噤声,看看知颜,再看看陈怀墨,全都惊吓得张大嘴巴。 那陈怀墨身高七尺,体壮如牛,七娘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能将他胳膊扭断掉!? 这力气大得哟,没看出来呀! 众人咋舌。 就连沈宴辞都诧异地挑挑眉。 他原本想的是,小没良心的刚分完家出来,家里面姨娘和弟弟,病的病,小的小,娘仨肯定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护院。 他失去记忆,无家可归,又有一副好身板,刚好可以以一个护院的身份留下来。 但是现在看,就冲小没良心的这彪悍劲儿,哪还需要什么护院啊,自己就能独当一面了。 幸亏老天爷送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他做不成护院,还能以养伤的名头赖在小没良心的身边。 沈宴辞心中庆幸,他瞅了眼自己的胳膊,心说锦鲤心丹的配方没解出来之前,自己这条胳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好起来的。 不然他就没理由赖着不走了。 知颜可不知道他打的是这主意,不然好歹给他也来一下。 她拧断陈怀墨的胳膊,可不单单只是为了给沈宴辞报仇,同时也是想让人知道,她们娘仨,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想欺负她们娘仨? 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膀子够不够粗。 不得不说,知颜这一下子,的确起到了威慑作用。 最先被威慑住的就是陈三娘。 陈三娘的嘴巴张开得能塞进去一个拳头,看知颜的眼神仿佛看鬼怪一般。 “陈……陈七娘!你是不是被恶鬼附身了!你哪来那么的大力气!” 陈三娘尖厉着嗓子喊,笃定知颜是被鬼怪附身了。 平时走路都贴着墙根走的一个人,忽然变得狠辣起来,还多出一把子骇人的蛮力气,不是被鬼怪附身了是什么? 村民们倒没往这一头想,然而听陈三娘这样嚷嚷,他们也都好奇知颜怎么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起来。 对于村民们的好奇,知颜宽容地表示理解。 对于陈三娘说她被鬼怪附身的言论,知颜不客气地反驳回去。 “陈大姑娘,你要是像我一样,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挑水劈柴,捣衣做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保证你也能练出一把子好力气来。” 这是事实,陈七娘平时就是这样被使唤的,村里好多人都亲眼看见过她挑水劈柴。 像个拉磨的驴子,从早忙到晚,确实很锻炼体能。 众人恍然大悟。 陈三娘不甘心,还要再质疑,一旁的陈二叔忙从后面扯了她一下,又丢给她一个严厉警告的眼神。 现在是纠结鬼怪附身的时候吗? 难道不是应该担心还能不能将人变成鬼怪? 来了这么多村民,他们再想把人带走,怕是难了。 然而陈夫人的命令在那里放着,再难也要试试,不然回去没办法交差啊。 陈二叔掩嘴轻咳几声,然后端起长辈的架势,沉下老脸对知颜说道: “陈七娘,三天前你在陈家殴打王婆子,导致王婆子一直下不来床,她已经在一个时辰前伤重而亡了。” “杀人偿命,我们过来是要送你去见官的,结果你拒捕,还把怀墨怀文兄弟俩的胳膊给打折了……”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一众村民就炸锅了。 “啥?陈家的王婆子死了?” “不至于吧?她不就是被打断几颗牙齿吗,咋就死了呢?” “还真不好说,毕竟七娘这丫头,力气大着呢。” “……说起来,我这几天确实没见着那王婆子出门。” 议论声四起,竟然意外地偏向了陈家那边去。 毕竟知颜力气大是事实,大家有目共睹。 那样重的拳头,打死一个老婆子,也不是没可能。 转折来得又意外又惊喜,陈三娘险些没忍住大笑出声。 她抬起下颚,目光阴毒地望着知颜,一副“你死定了”的得意。 风向的突然转变,让知颜也有些始料未及。 然而她也仅仅只是蹙了蹙眉,便恢复镇定,冷声问陈二叔。 “陈二叔说得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果那王婆子真的被我打死了,你们陈家要绑我去见官,我自然无话可说。” “但在这之前,我觉得我有权利先看一看王婆子的尸体。” “如果那王婆子真的死于我手,我必定为她偿命。” “陈二叔,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毕竟是人命大案。 正所谓死也要死个明白,知颜这要求提得一点儿都不过分。 然而还不等她话音落地,陈三娘却是面色大变,心急地喊道:“不行!你又不是仵作,你是杀人凶手,你没资格查验王婆子的尸体!” 话说得又快又急,陈二叔想捂她嘴都来不及。 心中骂了声“蠢货”,陈二叔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正是如此。” 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满脸严肃地对知颜说道:“七娘,你若真想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就先乖乖跟我们回去,等明日去了官府衙门,自有你喊冤的机会。” 一副快刀斩乱麻,心急要将知颜赶紧绑走的架势。 知颜将二人反应看在眼中,她心里头那个原本还有些模糊摇晃的猜测,瞬间变得清晰夯实起来。 第9章 死了又活了! 陈家要绑她回去给王婆子偿命,就该让她做个明白鬼,让她看一看王婆子的尸体。 可当她提出这个要求时,不管是陈三娘,还是陈二叔,两人都是一副拒绝将王婆子的尸体抬出来的态度。 这说明什么? 说明王婆子还活着,根本就没死。 人还活着,哪来的尸体让她看?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拿王婆子的死做幌子,寻个由头将她绑回陈家去,然后关起门来给她好看,然后第二天再打开门,放出她畏罪自杀的消息。 那王婆子虽然只是陈家的一个下人,但签的却是活契。 签活契的下人是自由身,主家无权处置其生死。 王婆子膝下又有好几个儿子,倘若王婆子真死了,她那几个儿子岂能不为老娘讨要一个公道? 所以,陈家不敢真将王婆子弄死。 而她不一样,她只有一个性子懦弱的姨娘,以及一个年幼不更事的弟弟。 她死了就是死了,没人能为她撑腰做主讨要公道。 思路清晰起来,知颜就有目标了,她不再理会陈二叔和陈三娘,而是抬眸望向一众村民。 “三天前我确实动手打了王婆子,动手的原因,大家想必也都知道。” “但是我下手有分寸,绝对不可能将人打死。” “可陈家人却说我将人打死了,我想看一看王婆子的尸体,他们又不肯让我看,只一个劲儿嚷嚷着说要将我绑回陈家去。” “那可是陈家啊,我跟他们陈家有过节,谁知道他们将我绑过去,会怎么折磨我!” 知颜说到这里,用力咬了下口腔中的软肉。 痛意袭来,少女眼眶泛红,眸中水光盈盈。 她抹了下泪,哽咽着说:“七娘厚着脸皮,恳请各位和我一道去陈家,一同查验王婆子的尸体,只要确定王婆子真的是被我打死的,不用等到明日陈家人送我见官,我当场便给王婆子偿命。” 知颜说完,朝众人团团一礼,视线扫过李鳏夫时,她目露恳求。 当初她给了李鳏夫那么多好处,为的就是关键时刻,这位菩提村的狠茬子能站出来为她们娘仨说几句话。 强龙难压地头蛇,村霸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李鳏夫也没让她失望,立马表态说愿意陪她走一趟。 “那陈夫人原本想将七娘妹子卖给我,她好得一笔丰厚的聘礼,结果最后,她不但把吃进肚子里的聘礼全都吐了出来,还倒贴不少!” “陈夫人心里面指不定怎么恨七娘妹子呢,要我看,她就是想拿王婆子的事为由头,好将七娘妹子绑回去出她心头的恶气!” 李鳏夫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他的话可比知颜说的话直接多了,一点儿情面不留。 村民们一听,都觉得他这话说得在理。 看看孤零零一个的小姑娘,再看看气势汹汹的陈三娘和陈二叔等人,村民们纷纷表态,说愿意跟知颜去陈家走一趟,看看那王婆子到底怎么死的。 恰在这时,有人喊道:“村长来了!” 李鳏夫立刻迎上前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三天前陈家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村长听。 末了,他双手抱胸,冷笑着对村长说:“村长,咱们菩提村的民风向来淳朴,不放过作恶的人,但也不能看着清白无辜的人冤死,您说是不是?” 他用的是征询的口吻,然而神情却是凶悍的,大有村长敢推诿一句,他立刻就要拎拳头揍人的架势。 老村长不想,也不敢和这位村霸王对着来。 他捋须颔首,一锤定音:“那就去陈家走一趟吧。” 闻言,陈二叔和陈三娘皆都面色大变。 尤其是陈三娘,脸都白了,那王婆子还好好的活着,哪来的尸体让村民们查验啊! 而此时,另一边,陈家。 三日前的那场变故,让陈夫人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口气血没喘匀,当场中风晕厥过去。 后面还是陈三娘跑到县城,求到富商公子跟前,请来县城最有名气的老大夫扎针施救,这才保住了陈夫人的性命。 但也仅仅只是保住性命。 直到现在,陈夫人的两条胳膊还不怎么听使唤,其中一只手更是痉挛成了鸡爪子形状。 还有嘴巴,嘴巴细看的话,还有几分歪斜。 此时此刻的陈夫人,虽然依旧收拾得齐齐整整,脸上也一如往日的抹着脂粉,但却再也端不起贵夫人的架势。 她双目微阖,面容平静,似乎在闭目养神,然而内心却正暗潮翻涌。 愤怒的浪潮。 她落到眼下这局面,全都是陈七娘那小贱人害的! 小贱人不除,她死不瞑目! 陈夫人跟前还有一个上个年纪的妇人,是陈二叔的发妻林氏。 林氏和陈夫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妯娌,多多少少也处出了些感情来。 见陈夫人这般模样,她心中难免有些唏嘘,就出言宽慰道:“弟妹,城里的老大夫说了,你现在这种情况,可不能再忧思忧虑了,不然的话……” 后面的话林氏没往下说,而是叹道:“还是要以自个儿的身体为重啊。” 她本来是好意。 奈何陈夫人心气正不顺,听成了林氏是在嘲讽她,当即冷笑道:“我现在这般模样,不是正合了二嫂的心意吗?等哪天我不中用了,家中的中馈,就刚好能由二嫂来接手。” “弟妹!你怎么这么说话!” 好心当成驴肝肺,林氏气得倒仰。 陈家早不是当年的御史陈家了,所谓的中馈就是个空壳子。 如今连这空壳子都要维持不住了,她脑子进水了才稀罕要这掌家之权! 林氏头脸涨红,当即就要拂袖离去。 然而她才刚起身,一个陈姓后生急匆匆地跑进来,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村长领着一众村民正往这边来,说是要现场查验王婆子的尸体!” 单手盘佛珠的陈夫人身体一僵,眼睛直往上翻。 林氏瞧见了,生怕她又晕过去。 倒不是林氏多关心陈夫人,而是因为这个家里面,除了陈夫人,第二个能当家主事的就是林氏的男人,陈二叔。 拿王婆子做法的伎俩眼看就要兜不住了,这个时候陈夫人可不能晕过去,不然她家男人就得站出来兜底! 林氏连忙冲过去,按照老大夫临走前交代的法子,她抓住陈夫人的手,又从陈夫人的发髻上拔下一支发簪,对着陈夫人的手指头就是一阵猛戳。 这叫扎针放血。 但是林氏手边没有银针,只能用发簪来代替。 刚好趁机出出她心头的窝火。 一番操作下来,陈夫人倒是没再晕厥,但是手指头上面却多了好几个血窟窿。 她顾不得追究林氏趁机报复的私心,忙问那陈姓后生具体情况。 问清楚具体情况,陈夫人心中一阵不甘,嘴里面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连忙扭头催促林氏。 “二嫂,你赶紧出去拦着,就说这是一场误会,王婆子没死,又活过来了,只是眼下身体虚弱,尚不能下床,千万不能让他们看见王婆子!” 这三天王婆子啥也不用干,躲在屋里面好吃好喝地供着,气色红润不说,人也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不少。 这样的王婆子拉出去,绝对不像是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大家同处一条船,真要船翻了,谁也落不到好。 林氏知道其中的厉害,她暂且抛下个人恩怨,连忙出去应付。 哪曾想她一只脚才刚踏出屋门,院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李鳏夫一马当先,领着一众村民涌进院子。 那气势汹汹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打进门了。 林氏吓得险些崴了脚,她连忙迎上去,故作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来这么多人呢?” 目光转到陈二叔身上,林氏又换了副口吻,说道:“老爷,您回来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跟您说呢,那王婆子命大,又活过来了!” 众人俱是一愣,没死?又活了?还能这样? 陈二叔则暗松一口气,连忙说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啊!” 真要死了,麻烦就真大了! 毕竟那王婆子伤不致死,倘若真的死了,只能是他们陈家下的黑手。 王婆子不是陈七娘,不好拿捏。 她那几个儿子个个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几颗断牙就要去他们五贯钱的伤药费。 这婆子要是真死在他们陈家,她那几个儿子还不得趴在他们身上喝血吃肉啊! 陈二叔忐忑了一路的心落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他转身看向知颜。 “七娘啊……” 他想说误会一场,此事就算了。 然而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知颜就冷声开口打断他。 “还是看看王婆子吧,万一我们前脚刚走,王婆子后脚又死了怎么办?” 陈家人这反应,分明是看事情败露了,想要息事宁人,用一句误会将她打发走。 可她是那么好打发的吗? 知颜面沉如水,坚持要看一眼王婆子再走。 村民们也都好奇想看一眼死了又活了的王婆子。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可不常见。 因此,知颜这话一出,村民们纷纷出声附和,院子里面全是叫嚷着要看一看王婆子的声音,乱成了菜市。 陈二叔的脑子被吵得嗡嗡响,他又着急又害怕,不住地扭头往中堂那边望,埋怨陈夫人怎么还不出来主持大局。 林氏更是在心里面将陈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眼见陈二叔被围攻,急出一脑门子的冷汗,林氏又着急又心疼,将人扯到身后护住,大声说道: “不是不让大家伙看,主要是王婆子被她那几个儿子接回家休养去了,眼下人也不在陈家啊……”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后跨院那边忽然传来妇人尖厉的惨叫声。 第10章 好好教训你一顿 “好像是王婆子的声音?” “没错,就是王婆子的声音!” “不是说她被儿子接回家休养去了吗?声音咋还能从陈家的跨院里传出来啊?” “傻了不是,那陈二夫人没说实话!” “他们陈家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其中肯定有鬼,我们大家伙快过去看看啊!” 随着李鳏夫这声招呼,早就好奇地抓心挠肺的村民们,立马呼啦啦往西跨院那边涌去。 知颜扭头望向村长:“村长,您看这事……” 她想问怎么办。 毕竟她以后还要在菩提村生活下去,不能给村长留下逾越行事的不好印象。 反正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村长想要装聋作哑也是不可能的。 李鳏夫就不管那么多了,他直接架住村长的胳膊,说道:“村长,快快快,我扶您过去瞧瞧!” 说是扶,其实跟拖没区别。 老村长拿这个混不吝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只能甩着两条老腿,尽量将步伐迈大一些,才不至于跟得太狼狈。 知颜在后面瞧着,不由得抿唇一笑。 就冲李鳏夫这几天对她们娘仨的维护,她那天的利就没有白让。 她收回视线,目光扫过一脸灰败色的陈二叔和林氏,最后落在目露怨毒和不甘的陈三娘身上。 “陈大姑娘,你不过去吗?” 陈三娘:“……” 过去做什么? 送上门去挨骂么? 陈三娘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活撕了知颜。 后者却是冷冷一笑,转身随着人群往西跨院去。 乡下的宅子,大多都是底部几间正屋,两边拉起一道院墙,然后再做个院门,一座独门独户的农家小院就出来了。 有钱的,或是家中人口多的,也会把院墙改为厢房,这样就能多出几间房来。 然而陈家是从盛京城那边搬过来的。 哪怕眼下沦落到要躲到乡下来苟且了,也不肯和乡民们融为一体。 就比如陈家的宅院,规格就区别于寻常的农户之家,不但宅子有前院和后院之分,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小跨院。 抛开室内简陋寒酸的装修不谈,单从外面打眼望过去,一大片屋子连在一起,还是相当有气派的。 此刻西跨院内人挤人,见知颜过来,大家主动为她让开一条道。 “七娘,你不用再担惊受怕啦,那王婆子活蹦乱跳的,好着呢。” 有热心的村民安慰知颜,然后努努嘴,示意她往前面看。 知颜顺着那人的视线望过去,就见王婆子正在人群前头上蹿下跳,嘴里面还一个劲儿的嚷嚷着说屋里头有鬼。 除了眼中的惊恐外,王婆子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时不时的还跺一下脚,别提多有劲儿,哪里像是重伤卧床不起,或者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样子。 知颜径直上前去,一把抓住王婆子的手腕,冷笑着问道: “您老人家不是刚从鬼门关回来吗?应该和阴差小鬼打过交道了吧?都是熟人了,怎么还这么怕鬼啊。” 日头还没落山呢。 别说没鬼,就算真有鬼,这个时候也不敢出来冒头。 真要说有鬼,那鬼肯定也是人假扮的。 ……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好心,扮鬼将王婆子吓了出来。 知颜心中思索,她撩起眼皮,朝王婆子身后的屋子望了一眼。 跨院的屋子要略矮于正院,窗户留得也小,而在那不大的窗户前,正立着一道身影。 待看清身影的面容,知颜难掩意外地挑了挑眉。 扮鬼吓出王婆子的,竟然是先前那个替她挡了一棍子的少年。 算起来,这人又帮了她一次,回头她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将这份情谊暂且记在心中,知颜朝对方略略颔首表示感谢。 沈宴辞的唇角漾开一抹笑意,扔掉手中的鬼脸面具,翻身从窗户那里跃了出去。 此时院子里,村民们哈哈大笑,都促狭地望着王婆子,打趣她。 “是啊王婆子,您老鬼门关走过一遭刚回来,兴许屋里面那个鬼,就是你刚结识的鬼友,舍不得你回来,所以才巴巴地跟着你一块儿上来了呢。” “对了王婆子,你快跟咱们讲讲,那鬼门关啥模样?阴差是不是像戏本子里面说的那样吓人啊?” 各种声音纷纷响起。 其中还夹杂着哄堂大笑声。 王婆子似乎直到这时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她眨巴着一双吊梢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眼睛一翻就要躺地上去装死。 自从那日被打断几颗牙齿后,夫人就让她待在屋里面不许她出门,好吃好喝地养着她。 说是让她装死吓吓陈七娘。 她听话得很,一直没出屋门。 谁知道就在刚才,她屋里房梁上面,忽然吊下来一个青面獠牙鬼,吓得她哟…… 她被吓得乱了方寸,这次大喊大叫的跑出来。 现在想想,那青面獠牙鬼十有八九是她眼花看错了,毕竟这会儿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呢,哪个小鬼敢这么大胆子? 可惜,她清醒得太晚了。 眼下大家都瞧见了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她想不出法子来应对,索雄躺下去继续装死好了。 至于村民们信不信,这就是夫人应该操心的事了。 王婆子心中这样,直挺挺地就往地上倒去。 知颜冷眼瞧着,松手,并不拦。 等王婆子结结实实摔地上去了,摔得眼皮子乱颤,她这才蹲身下去,捏着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鸡毛,在王婆子鼻子下面挠啊挠啊,挠啊挠啊…… 那滋味。 王婆子再也忍不住了,她爬起来,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出去。 然而属于她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王婆子眼睛刚睁开的刹那,知颜忽然在她身上摁了一下。 下一瞬,王婆子就好像疯了一般,哈哈笑起来,笑得老脸上肉块晃动,眼泪鼻涕横流。 可神情却痛苦万分,一副分明不想笑,却又完全停不下来的模样。 这情形未免诡异了些。 各种声音瞬间停歇下来,众人狐疑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知颜适时开口解释道:“我戳了她的笑穴。” 说完,她伸手在王婆子身上又戳了一下。 刚才还笑得停不下来的王婆子,笑声立马顿止,张着嘴巴大口喘息。 然后还没喘息几下,知颜又在她身上戳了一下,她又开始大笑,知颜再戳,她再停…… 如此几番下来,村民们都信了知颜的话,一时间都看的惊奇不已。 “我还以为只有胳肢窝和脚底板才会痒呢。” “人的身上真有笑穴吗?我咋没听说过啊?” “这玩意儿也太神奇了吧,戳一下就能让人笑成这样?” “七娘,你该不会是有神仙法力在身吧?” 一不小心被戳破真相的知颜:“……” 她还真有法力在身,虽然所剩不多。 可这种事情是能承认的吗? 肯定不能啊! 知颜扯扯嘴角,正想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一旁的李鳏夫大声说道:“胡说啥呢,七娘妹子要是真有法力在身,她还能被陈家人这样登鼻上脸的欺负?” 跟普通村民不一样,李鳏夫的天地不仅仅只局限于乡野,他在城里还有个猪肉铺子,日常出入县城的各个酒楼送货,听到的见到的都很广。 穴道这种东西,他听那些在酒楼吃饭的江湖侠客们谈论过。 至于七娘妹子为何会懂这些…… 大概是陈家没败落之前,七娘妹子在京城的时候跟人学过吧? 李鳏夫想当然地以为,并不觉得知颜有法力在身上。 他还是那句话,七娘妹子要是真有法力在身,早把陈家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哪还能这样被欺负啊。 大家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也都觉得像陈家七娘这样一个受气包,是不可能有什么神仙本领在身的。 这一茬嘻嘻哈哈地掀了过去,大家又把关注的焦点落在了王婆子身上。 知颜也暗暗松口气,又抬手在王婆子身上戳了一下,疯癫大笑的王婆子立马一屁股瘫软在地,笑声顿止。 知颜瞧着她,冷声开口:“说吧,你为何要装死诬陷我,谁让你这么干的?” “……不肯说?没关系,那你就继续笑,什么时候肯说了,什么时候再停。” 说完又要去戳王婆子。 眼看那手指头又要落在身上,王婆子脚底直冒寒气,直往后缩。 她宁可挨板子,也不想再像刚才那样大笑不止! 那滋味太难受了,比拿刀剐肉还难受! 王婆子被戳出了心理阴影,知颜的手指头才刚伸过来,还没碰到她身上,她立马跪地上招认。 末了,她从袖子里面摸出一支份量不轻的金簪子。 “这是夫人赏给老奴的金簪子,老奴该说的都说了,求七姑娘饶了老奴这一次吧,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听命行事啊!” 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陈家她以后是待不下去了。 是以,王婆子将陈家让她装死讹知颜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全都招了,半点儿细节没敢隐瞒。 人群轰地炸开锅,纷纷骂王婆子不是东西,这种昧良心的事也干。 当然,挨骂最多的还是陈家人,尤其是事件的主导者陈夫人。 “天天盘着串佛珠,我还以为她多慈悲为怀呢,没想到竟然是个黑心肠的!” “佛祖要是知道自己有她这样的信徒,还不得被她气死啊!” “等着瞧吧,她这样的人,死后肯定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各种声音入耳,人群后面的陈夫人浑身哆嗦,本来就有点歪斜的嘴巴,这会儿更加歪了。 她狠狠瞪了陈三娘一眼,要不是这死丫头出的馊主意,她哪会受到这种咒骂! 可闺女是她自己亲生的。 她还要靠着这个闺女嫁入豪门大户,她才能继续过上之前那种富贵的生活。 如今闺女已经和富商之子定了终身,两人约定好了,七巧节那日,对方正式登门提亲。 这种情况下,女儿的名声万万不能受损,更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一力担下了整件事,没敢让女儿牵扯其中,怕的就是出现意外。 然后现在,意外不出意外地发生了。 陈夫人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她狠狠咽下涌到喉间的那口血沫子,片刻后再睁开眼,朗声说道:“没错,这件事情,是我吩咐王婆子这么干的。” 陈夫人一边说,一边推开人群,径直走到知颜跟前去,两只眼睛怨毒地盯着知颜。 “你把我害成这副模样,我心中有气,所以我才拿王婆子做法,想把你绑回陈家,好好教训你一顿,有问题吗?” 第11章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 就没见过做了坏事还能这般理直气壮的。 村民们嘘声一片。 知颜则暗暗叹了声气,心说今天的事情,估计就要止步于此了。 陈夫人若是百口狡辩,定会惹得众人愤怒。 然而陈夫人没有一句狡辩的话,上来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了,还直言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因为愤怒。 而她愤怒的原因就在明面上摆着:走路需要人搀扶,嘴巴歪斜,一只手还残废了。 对比她以前优雅的贵夫人做派,陈夫人此时此刻的形象不可谓不凄惨。 大家会因为她的凄惨,从而减少对她的怒意。 兴许还会对她升起些许同情呢。 果不其然,村民们嘘了几声后,就都纷纷闭嘴了。 等陈夫人眼中再滚出两行泪,大家眼中的愤怒不知不觉就淡了下去。 而这时,陈夫人又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鬼迷心窍,对七娘起了报复的心思。” 她说完,朝知颜微微欠了欠身。 “然而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还望陈姑娘大人您有大量,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个身残的寡妇吧。” 前有因,后有果,认错态度良好,卖惨也卖得到位。 知颜无奈,这位陈夫人是彻底不端贵夫人的架子了,将身段低伏进了尘埃里面去,卖得一手好惨。 她若还坚持揪住这事不放,就难免会让人觉得她咄咄逼人了。 毕竟整件事情中,她并不曾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 知颜转了转眼珠,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她是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有人代替她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了呀。 光靠卖惨博同情就想抹平这件事? 想什么呢,哪有这样的好事! 沈宴辞就在人群中,而且因为个高的原因,他在人均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村民中特别扎眼,简直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知颜毫不费力地就锁定了目标。 她眼睛亮了亮,才要开口,沈宴辞忽然惨叫道:“嘶!大婶,你碰到我胳膊啦,我这条胳膊刚被人一棍子打断,不能碰的!” 被抢了话的知颜:“……”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呀? 跟她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她忙撇开陈夫人,跑到沈宴辞跟前,担心地问道:“这位小哥,你的胳膊……” 沈宴辞做出一副痛苦表情,一边抽冷气,一边拧着眉头说:“疼得厉害,骨头怕是被棍子打断了。” 没人质疑他的话。 因为大家都看见了那小儿手臂粗的棍子,是如何断为两截的。 那个不小心碰到他胳膊的大婶,正内疚着呢,闻言立马跳出来主持公道。 本就一力维护知颜的李鳏夫,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落后。 他直接将村长往前推。 “陈夫人一句心中有气,就打到人家家里去,吓坏了七娘的妹子和姨娘不说,还把隔壁村一个小伙子的胳膊给打断了。” “您是村长,是咱这一村的主事人,您可得出来主持公道,没得让那隔壁村小伙子拖着一条断胳膊回去,说咱菩提村的村民个个都是不讲理的悍匪,说村长您占着茅坑不拉屎,屁事不管!” 月姨娘和陈七娘有没有被吓坏,李鳏夫是不知道的。 沈宴辞是不是隔壁村的小伙子,他也不知道。 但这些都没关系,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陈夫人一句心中有气加误会就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隔壁村小伙子被打断的胳膊怎么办?谁负责?难道让七娘妹子负责吗?想都别想! 李鳏夫可不吃陈夫人卖惨装可怜那一套。 他护短的很。 几天前知颜让了那么大的利给他,他不但感激,还打内心深处敬佩知颜的处事方式。 将近一百贯的银钱,还有一株金蝉花,知颜说让给他就让给他了,半点不带犹豫的。 这份行事果决又不贪财的魄力,连他都自愧不如。 所以,他嘴里面一口一个七娘妹子的叫着,内心也是真的将知颜当成了自家妹子护。 如今自家妹子受欺负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岂能坐视不管? 综上所述,李鳏夫上面那番话,不但听着不软和,态度也强硬得很,大有村长若敢占着茅坑不拉屎,他就一脚将村长踹进茅坑里去的架势。 村长能怎么办? 他老胳膊老腿儿的,可不敢和李鳏夫这个村霸王硬碰硬! 况且,人家李鳏夫的话也没说错啊,事情错在陈家,陈家确实应该担负起责任来,不能说谁可怜谁就有理不是? 心中这样想,村长就轻咳几声,站出来,老眼先望向知颜。 “七娘啊,你看今天这事,你想咋解决呢?” 他想先听听知颜是个什么意思。 要求不过分,他就做主给解决了。 过分也没关系,反正过分的要求也不是他提的,陈家那边埋怨不到他头上来。 至于这过分的要求最后能不能落实…… 这就不是他操心的事啦,旁边不是还有一个姓李的村霸王么? 老村长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知颜哪能听不到,心说村长之所以是村长,不是没道理的,就冲对方这股谁也不得罪的圆滑劲儿,就不是寻常村民能比肩的。 不过…… 瞥一眼眼歪口斜,几天时间苍老了好几岁不止的陈夫人,知颜心想,她确实也不好提太过分的要求。 毕竟这位陈夫人的现状确实有点惨。 “我个人这边没什么要求,但是这位小哥的胳膊被陈家人打断了,后面肯定要请大夫医治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哥那条被他们打断的胳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怕是都不能再用了。” “吃苦受罪的话就不说了,但是小哥看大夫的诊金和药费,还有耽误干活的误工费,这些,他们陈家人必须得负责起来。” 打蛇打七寸。 陈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知颜就专往他们的痛处上戳:赔钱! 果不其然,她话音还没落地,陈夫人的身躯就晃了晃,陈三娘更是着急地嚷嚷道:“那你怎么不说,你还把陈家兄弟俩的胳膊打折了呢!” 话说完,陈三娘眼睛就是一亮,对啊,她怎么把陈家兄弟俩给忘了呢,那兄弟俩的胳膊可是都被陈七娘打折了,算起来,陈七娘还应该赔他们一条胳膊钱才对呢! 陈三娘越想越兴奋,迫不及待地就把这话嚷嚷了出来。 “陈七娘,我们陈家不做那种敲诈讹人的事情,你拿出一百五十贯钱做赔偿,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她的账是这么算的:陈七娘的聘礼原本就是三十贯,但是分家那天,这三十贯钱的聘礼又从他们嘴巴里面被扣了出去,另外还倒贴进去九十贯,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贯。 这一百二十贯钱,她是必须要拿回来的。 至于那多要的三十贯钱……她和她娘受了这么多委屈,尤其是她娘,嘴巴都气歪了,拿点儿补偿不是应该的么? 陈三娘的算盘同样打得震天响。 不但声音响,还动作飞快,陈夫人想拦都拦不住,气得狠狠瞪她一眼,恨不能将她嘴巴撕烂。 账是这么算的吗? 陈家兄弟俩的胳膊为什么会被打折? 那是因为他们先上门闹事,所以才会被打断胳膊! 这就好比老鼠偷吃油,结果掉进油罐里面淹死了,难不成还能怪油罐里面不该装油? 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怎么会有这样蠢得女儿! 陈夫人头晕目眩,气得脑仁疼。 而陈三娘这话一说,村民们立马都是一副听到天方夜谭的震惊模样。 李鳏夫直接指着她鼻子骂她不要脸。 就连圆滑的老村长都圆滑不下去了,连声说“胡闹”。 知颜却是笑了。 她正纠结给小哥的赔偿金要多少合适呢,要低了吧,不够陈家人疼的,要高了吧,又担心村民们说她狮子大开口。 现在好了,陈三娘自己把价定下来了,她刚好拿现成的用。 她先讲清楚陈三娘倒打一耙的无耻,得到村民的一致认同后,知颜绷着一张小脸,愤怒地说道: “我原本还想着,给小哥要三十贯钱的赔偿就够了,但是陈大姑娘却说一条胳膊能值一百五十贯钱,那行,就按照陈大姑娘定的这个标准来吧。” 扭头望向村长,知颜对村长道:“村长,他们陈家,必须得拿出一百五十贯钱赔给小哥!” 第12章 太孙殿下被威胁了 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任谁都能听出知颜这话里面带着赌气的成分在。 但是村民们都表示理解她,毕竟她险些被人倒打一耙,不生气才怪呢。 而且这个标准,还是陈三娘自己定下来的,可不是她得理不饶人,狮子大开口。 知颜心中冷嗤,用余光冷冷地瞥了眼陈三娘。 陈三娘已经彻底傻眼了。 尤其是当听知颜说原本只打算要三十贯钱的赔偿,却因为她的倒打一耙,三十贯直接狂飙到了一百五十贯! 她又气又后悔,还害怕得不行。 那可是一百五十贯钱啊,他们家现在哪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她连忙去扯陈夫人的衣袖。 “母亲……啊!” 她想让陈夫人赶紧想办法挽救。 结果她才张嘴叫了声“母亲”,陈夫人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过去,又指着她鼻子哆嗦半天,最后挤出两个字:蠢货。 补救? 怎么补救? 坑是他们自己挖的,也是他们自己往里面跳的,作死的步伐拉都拉不住! 陈夫人这会儿掐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然而旁人可不管她们母女间的这些事,尤其是李鳏夫,高兴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上面去了。 一百五十贯钱呢,不可能全都赔给隔壁村那小伙子的,他说什么也要给七娘妹子争取到手一半。 一百五十贯的一半就是七十五,手里面揣着七十五贯钱,七娘妹子娘仨还愁饿肚子? 心中这样想,李鳏夫就赶忙大声对村长说道:“村长,七娘妹子的这个要求合理得很,您老赶紧做主给解决了吧!” 其他村民也都纷纷附和。 民意如此,村长还能说什么? 他望向陈夫人:“陈夫人,七娘提出的这个赔偿数额,您同意吗?” 陈夫人:“……” 她能不同意吗? 她敢不同意吗? 毕竟这个赔偿标准,是她那个蠢货女儿定下来的! 陈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后,她艰难地点点头,说:“好!我同意!” 几个字说得咬牙又切齿。 村长才不管这些呢,同意就好,同意这件事情就能解决掉,他这个村长,也不算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老村长松口气,结果他这口气才刚松一半,就听陈夫人又说道:“不过,家里面没这么多现钱,只能用首饰物品来抵。” 村长:“……” 这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得先问问人家陈七娘才行。 老村长咬住那半口没吐完的气,转眸望向知颜。 “七娘,你看,这样能行吗?” 知颜本来想说不行,可余光瞥到骤然变色的陈三娘,她立马将那俩字咽回去,痛快地应了下来。 陈家现在到底有没有现钱她不知道。 但是要问陈家现在谁的首饰最多,那肯定得数陈三娘。 听说陈三娘已经和城里那个富商公子看对眼了,对方不日就要正式登门下聘。 她怀疑今天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陈三娘的主意,陈夫人是不想在这个议亲的节骨眼上坏了女儿的名声,所以才会一力扛下所有责任。 至于陈夫人为何提出要用首饰物品相抵,要么是真的拿不出钱,要么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陈三娘一个教训。 对于前者,知颜不作评论。 对于后者,知颜乐见其成。 做了恶还想全身而退?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儿啊,就得让陈三娘好好疼上一番。 再看陈三娘,脸已经白成冬日的雪片子了,等陈夫人让她回去将首饰匣子搬出来,她直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可是哭也没用啊。 她二婶林氏拎腿就往她房里冲,直接帮她将首饰匣子抱了过来。 生怕跑慢一步,陈夫人再改变心意,将主意打到他们二房头上来。 那可不行! “我们家三娘的这些首饰,可都是值钱货,用来抵你那一百五十贯钱绰绰有余!” 林氏将首饰匣子递过去。 陈三娘眼睛都红了,像头发疯的凶狼,扑过去就要抢。 可李鳏夫比她还凶。 陈三娘一只脚才刚抬起来,李鳏夫就挡在了她面前,狞声说道:“你给老子抢个试试?你要是敢伸根手指头,老子就弄花你这张脸!” 一下子就把陈三娘唬住了。 富商公子喜欢的是她这张脸。 她眼下最大的依仗也是她这张脸。 是要脸,还是要首饰,陈三娘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李鳏夫太凶悍了,她不敢招惹,就柿子挑软的捏,两只眼睛怨毒地瞪向知颜。 “今天的仇我记住了,陈七娘,你给我等着!” 早晚有一天,她要让这小贱人跪在她脚下求饶! 陈三娘恶狠狠地放着狠话,眼睛都是通红的。 可惜,知颜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陈三娘。 狠话谁不会说啊。 能将刀子捅进肉里面去,那才是真的狠。 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咬人的狗不叫。 知颜不想跟陈三娘这条外强中干的疯狗一般见识。 她在村长一声“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就都散了吧”的招呼声中,和村民们一块走出陈家院子。 陈三娘放出那番狠话,本来是要吓唬一下知颜,想拿回自己的首饰匣子。 在她的印象中,她这个庶妹胆子一向很小,尤其在她这个嫡姐跟前,就跟老鼠看见猫似的胆怯畏惧。 她用狠话吓一吓这个胆小鬼,说不定就能将她的首饰匣子拿回来。 他们陈家败落了,家里的各项开支都缩减到不能再缩减的地步,平时吃饭都是扣扣搜搜的,一年到头也添不上一件新衣服。 想要让她母亲花钱给她买首饰,那更是痴人说梦话,不可能的事情。 她全部的首饰都在那个木匣子里面装着,她必须把木匣子拿回来……哪怕要回来一半也是好的啊! 结果没想到,她那个平日里胆小如鼠的庶妹,今天却长出一身的熊心豹子胆,竟然丝毫不受她威胁,别说给她留下一半的首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陈三娘一记重拳打出去,没伤到想要伤的人,她自己反而被气得倒仰,险些没呕出一口血。 眼看知颜捧着她的首饰匣子大摇大摆地走了,陈三娘气得哇哇叫,扯住陈夫人的衣袖就叫嚷道:“母亲!您就这么让那小贱人走了!” 她的首饰匣子啊! 陈三娘不但气得脑仁疼,心更是疼得滴血。 陈夫人却是已经气过头了。 望着到现在还没长出脑子的女儿,她心里面又是着急又是失望,甩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夫人歪斜着嘴巴,指着陈三娘的鼻子骂。 “那天你提出要拿王婆子的事情作法时,我就说过此法冒险,偏你不听劝,非要一意孤行!” “你自己种下的因,却连累我这个做娘的给你承担苦果,你还哪来的脸在我跟前哭哭啼啼!” 几句话骂得陈三娘哑口无声。 再过几日,富商公子就会请媒婆,正式带着聘礼登门下聘。 富商家里面重视名声。 这个时候,她的名声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所以那天,当她提出要拿王婆子做法时,她母亲极力反对,劝她再忍耐些时日。 奈非她不听,母亲担心她擅自行动,不得已,这才出面揽下整件事情,让她不要插手,以免出现意外。 如今意外果真发生了。 不但她母亲的名声尽毁,连她都搭进去了一匣子的首饰。 想到那匣子首饰,陈三娘的眼中又抑制不住地翻滚起恨意。 陈夫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冷笑道:“那一匣子首饰,就当是给你买的教训吧,好让你知道,何为小不忍乱大谋!” “你马上就要定亲了,定亲之前,你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面,哪里也不许去,再敢给我惹是生非,我立马让人绞了你的头发,把你送到尼姑庵里面当姑子去!” 另一边,知颜还不知道陈三娘被禁足了。 一出陈家院门,她就叫住沈宴辞,将首饰匣子递给他。 “对不起啊小哥,连累你受罪了,这里面的首饰,你拿去街上卖掉……或者你拿回去给你家里人处置也行。” 平白无故害人被打断胳膊,知颜是真的心怀愧疚。 从陈家那里要来的赔偿,她一个铜板也没打算要,想着全给沈宴辞。 李鳏夫闻言,顿时就着急起来。 他连忙说道:“七娘妹子,你把东西都给这位小兄弟了,你姨娘和你妹妹咋办?她俩今天可被吓得不轻呢!” “还有你家那院门,我瞧着那门板都被踹裂开缝了,你不得花钱换一副新院门啊!” 实际上院门踹没踹裂,李鳏夫根本就没瞧。 他说这话的主要目的,是要告诉沈宴辞,别独贪,给他家七娘妹子留点儿。 护短的菩提村横人李鳏夫,一边说着话,一边吊着嘴角斜了眼沈宴辞,用眼神警告他:你小子敢独吞试试? 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的太孙殿下:………… 第13章 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 沈宴辞微眯着眼眸。 他看稀奇似的打量了眼李鳏夫,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威胁呢。 然后又调转目光,佩服地看了眼知颜。 小没良心的手段不错嘛。 瞧瞧,这才几天功夫啊,就把一个六亲不认的混不吝,收拢得服服帖帖的,瞧这护短劲儿。 佩服之余,沈宴辞忽然又想到什么,他连忙急咳几声,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脚步。 清俊挺拔的背影,一下子就将李鳏夫从头到脚遮挡得严严实实。 暗中,已经瞄准李鳏夫的脑门,正准备将手中的小石子打出去的云泽瞪眼,殿下这是要干嘛啊?那莽夫都蹬鼻子上脸了,殿下竟然还护着那莽夫! 这边太孙殿下心中也在犯嘀咕:不护不行啊,昨天老神医送信回来,说那锦鲤心丹对他身上的毒确实有奇效。 但是丹药的配方又属实高深奥妙,老神医一时半刻还难以解析出来,要回药王谷闭关琢磨段时间。 信的末尾,老神医还特意叮嘱他,若无要紧事,让他这段时间最好留在赠药人的身边。 他有什么要紧事? 再要紧的事还能要紧过他性命去? 云泽那个二愣子,险些坏了他好事。 太孙殿下心中腹诽,盘算着要不要罚点月银什么的,也好让他家那个二愣子暗卫以后动手前先动动脑子。 隐匿在暗处的二愣子双眼如火烛,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四周,一边抛石子玩。 小小的一颗石子,在他手里面仿佛有了生命般,让上就上,让下就下,听话得很。 然而抛着抛着,云泽忽然觉得手里的石子儿似乎有些烫手。 他下意识地扔掉石子儿,又下意识地捂住腰间并不怎么丰盈的钱袋子。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预感,他的钱袋子,可能还要再瘦一圈…… 而那个正在打他钱袋子主意的人就是…… 云泽猛地抬起眼,一脸惊悚地望向他家太孙殿下 这边,李鳏夫瞪着眼睛问沈宴辞:“你干嘛?” 那么宽的道,站哪儿不好,非要往他跟前杵,显着这小子了是吧?还是说个高就了不起啊! 李鳏夫还不知道自己刚被阎王爷退货。 而那个将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人,正是他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令他不爽的高个子少年。 这个在菩提村和云梦县都出了名的横人,面目凶狠地瞪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被瞪的人眼眸微微眯起。 知颜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溜达一圈,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火花滋滋燃烧的气息。 这两个人,一个的出发点是为她好,一个是受她所累被人打断胳膊。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看着这二人打起来。 想到这,知颜轻咳了两声,她正要跳出来灭火,其中一方忽然先鸣金收兵。 “李大哥,您别误会,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我就是担心您被这小东西咬着了。” 沈宴辞一边说,一边抬起右脚掌,然后示意知颜和李鳏夫看他脚下。 二人都狐疑地望过去。 就见他右脚踩着的地面上,赫然趴着一只蜘蛛。 只不过现在,那蜘蛛已经被踩成了扁平状,薄薄一片贴在地面上,带着毛刺的硕长触角,软趴趴地浸泡在它自己的体液中。 知颜瞧清楚后,抽了口气,说:“这种蜘蛛有毒!” 但是好像早就死了,不像是刚刚才被踩死的,因为那体液都干得差不多了。 不过后面这句话知颜没说。 她上前去,踩着蜘蛛的尸体又反复碾了好几下。 等她把脚拿开,那蜘蛛的尸体就碎成了渣渣,再看不出是什么时候死的了。 瞥了眼若有所思地扬眉的沈宴辞,知颜扭头去看李鳏夫,认真地对他说: “李大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小哥,要不是他那一脚,你说不准就要挨毒蜘蛛一口好咬呢。” 李鳏夫早就变了脸色,他在乡下长大,当然知道这种身上带着绿色斑点的蜘蛛有毒。 虽然毒性不致死,但是被咬上一口,那滋味也够让人难受的,因为他小时候就被这东西咬过。 那滋味,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李鳏夫不像知颜观察得那么细致,看见蜘蛛的尸体时,他就信了沈宴辞的话。 此时再听知颜这么一说,他就更加不觉得沈宴辞是在胡扯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人家了,李鳏夫赶忙收起脸上的凶狠,真诚地向沈宴辞表示感谢。 后者摆手笑道:“抬脚之劳,不足挂齿,李大哥客气啦。” 末了话锋一转,他又一脸正色地对李鳏夫说道:“我觉得李大哥刚才的话很有道理,陈家那边给的赔偿金,我不能一个人独拿。” 李鳏夫正发愁怎么帮知颜争取到一部分的赔偿金呢。 毕竟沈宴辞才帮过他一把,他不好这个时候就跟人翻脸耍横。 如今听沈宴辞这么一说,李鳏夫立马就咧开嘴嘿嘿笑了,心说算你小子识趣。 沈宴辞将他的转变看在眼中,眼底闪过微不可见的笑意。 落脚菩提村的第一大障碍扫除。 接下来该进行第二步计划了。 看看李鳏夫,再看看知颜,沈宴辞叹了声气,说道:“不瞒二位,我先前在山上受了些伤,醒来后脑子里面就空空的,只记得我上山去找一种叫金蝉花的药草……” 他一边说,还一边抬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当真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 知颜和李鳏夫二人皆是面面相觑。 李鳏夫惊奇地问道:“你失忆了?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你是哪里人?” 知颜在心里面无语,心说都失忆了,哪还会记得这些啊。 她回想了下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当时小少年一身血地晕倒在茅草丛中。 从他身上的伤口痕迹上面判断,不像是跟野兽打斗造成的,因为没有撕裂伤,都是擦伤和撞伤,有的伤口里面还有山泥和荆棘刺儿。 凤凰山上面到处都是嶙峋的大石头,还有砍去树干,只留下半截尾巴埋在土里面的老树桩子,个个都有成年男子的腰身粗。 脑袋要是撞在这些东西上面,确实不排除会造成失忆的可能性。 再看看少年现在的形容,脸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是下巴上面却有一层青黑色。 那是刚刚冒出头的胡茬子。 身上穿的补丁衣服也有几分眼熟,知颜略略一回想,就想起来少年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正是那天她随手从竹篓里面扯出来盖他身上的那件。 那是曾经的看山人留下的旧衣。 因为不是自己的衣服,穿着难免就有些不合体,看着挺宽大的一件衣服,套在少年身上,就变成了上盖不住手腕,下遮不住脚踝,局促得很。 所以,这三天时间,少年就一直栖身在半山腰的那间茅草屋里面? 心里头这样想,知颜嘴上便问了出来。 沈宴辞脸上露出几分伤感。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往外倒。 “我记忆不全,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身无分文的,所以就只能暂时借住在半山腰上的那间茅草屋里面。” “今天下山来,实在是因为住在山上有诸多不便,我就想下山到村子里面走一走,看看谁家缺劳力。” “我也不要工钱,就想着能有个栖身之处就好。” 旁边的李鳏夫听了他的话,又是吃一惊,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溜达一趟,问道:“你们俩认识?” “算不上认识吧,但是有过一面之缘。” 知颜将她发现沈宴辞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 说到金蝉花那一块时,沈宴辞截住话头,说道:“我那时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是意识还是有一点的。” 他转身,面对着知颜,郑重一礼:“多谢姑娘那日将我背进茅草屋,不然的话,只怕我现在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说完,又目色深深地看了知颜一眼。 摆明了是不想让知颜说出金蝉花的事情。 知颜略略一想,就懂了他的担忧。 这少年人看着活蹦乱跳的,但是身上却藏着奇毒。 一旦毒发,虚弱的三岁小儿都能对他为所欲为。 这样致命的软肋,自然不宜暴露出来让人知道。 于是知颜就跳过后面那一茬,接过他的话说了句应该的。 李鳏夫却不是很赞同,他悄悄扯了下知颜,然后嘀咕道:“凤凰山上吃人的野兽多得很,老大一头牛倒在山上,第二天早上再去看,保准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了。” 一边嘀咕还一边瞅沈宴辞,眼睛在说:这可是救命的大恩情,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吧。 沈宴辞能怎么办? 自然是要报恩啊。 他立马将首饰匣子重新递给知颜,正色说道:“比起姑娘那日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刚才替姑娘挡下的那一棍子,实在不值一提。” “这些东西,还请姑娘收回去,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告辞。” 如愿以偿身无分文的太孙殿下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去,边走还边在心里面数数。 一。 二。 三…… 第三个数还没数完,身后不出意外地响起少女清凌凌的声音。 “那个……等一下,你要是没地方可去,不如暂时先住在我那里吧。” 沈宴辞的唇边就漾开一抹笑意,笑得像只狡黠的老狐狸。 只不过等他转过身去,老狐狸又变成了小白兔。 小白兔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又感动又难为情:“啊?这……这怎么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姑娘了啊?” 知颜心说是挺麻烦的,可是你记忆不全,没地儿可去,身上还又是伤又是毒的,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流落荒野吧。 山上的事情是交易,谈不上谁欠谁的。 可少年刚才结结实实地为她挡了一棍子,之后又把王婆子吓了出来。 算起来,她足足欠了少年两个人情呢。 想到这,知颜摇头说道:“不麻烦,你先去我那里住段时间,等把胳膊养好后,你再做打算。” 养好胳膊再做打算啊…… 沈宴辞一双黑眸微转,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把胳膊养好,老神医应该也出关了吧? 于是他忙感激地说道:“多谢姑娘收留。” 话就在嘴边,脱口就出,应承的可迅速了。 知颜:…… 是她想多了吗,她怎么有种钻进猎人圈套的感觉? 她狐疑地望向对面的少年。 少年也正在笑看她。 那双眼眸清澈如水,连丝杂质都没有,多干净啊,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 果然是她想多了。 知颜摁下心头蹿出来的狐疑。 她先领着老实孩子去村里的老大夫那里。 等老大夫将沈宴辞那条受伤的胳膊固定好,知颜又问了几句,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了,她这才领着人往家去。 只是刚走出大夫家的院门没多远,知颜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扭头对沈宴辞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又返回去。 没一会儿再出来,手上多了一个蓝色小包袱。 她将包袱挎在肩膀上,对沈宴辞说:“走吧。” 沈宴辞“哦”了声,一边跟着她步伐往前走,一边时不时瞄一眼她肩膀上挎着的小包袱,好奇那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14章 我以后就叫初七了 日落西山,月上中天。 村外的小院落静谧在月色中,院门只留下一道仅容视线进出的小缝隙。 陈知渺趴在院门那里,他将一只眼睛贴在缝隙处,就着皎洁的月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从他家院门口延伸出去的小路。 待熟悉的身影踩着月色而来,小家伙眼睛一亮,连忙拉开院门迎出去。 “姐姐!” 院门还没开,声音就先钻出来了。 陈知渺像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朝知颜飞过去。 天黑,视线不好,知颜担心小家伙跑摔着,急忙快走几步迎上去。 “饿坏了吧?走,我们回家,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知颜牵着陈知渺往家去,边走边跟沈宴辞介绍陈知渺。 “他叫陈知渺,是我弟弟。” 又跟陈知渺介绍沈宴辞。 “阿渺,我身边这位小哥叫……” 知颜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捡回来的人叫什么名字呢。 她侧过头去用眼神询问对方。 沈宴辞抬头遥望天际。 夜幕浓黑如墨染,星子没几颗,一轮弯月清冷地悬挂其上。 他想了下,说:“今天是上弦月,我暂时就先叫初七吧。” 知颜:“……” 拿月亏月盈当做取名字的依据,这人倒是懂得就地取材的。 不过…… 知颜也抬眸望了眼天上的弯月,好心提醒道:“出现上弦月,也不一定就非得是初七,也可能是初八,比如今天,今天就是六月初八。” 这人从高处滚落撞坏了脑子,又在凤凰山上当了三天的野人,兴许他现在连今夕是何年都记不清楚了。 既然他要拿月亏月盈作为给自己取名的依据,知颜觉得有必要给对方提供一个准确的日期。 然后她在对方错愕中的目光蓦地想到一种可能,恍然地说道:“你该不会是姓王吧?如果你姓王的话,那你确实不能取‘八’字为名。” 姓王,名八,合起来就是王八了。 沈宴辞:“……” 姓王是不可能的。 他堂堂太孙殿下,取个诨名临时用用也就算了,姓是万万不能改的。 至于为何取“七”而不取“八”,那是因为他生在七月初七。 沈宴辞沉默了一瞬,然后他正色说道:“我隐约记得,每年七月初七这一天,对我来说好像都挺重要的,刚好今天又是上弦月,所以我就取‘七’字为名了,不是姓氏的问题。” 原来如此。 知颜了然,她笑着说:“行吧,那我以后就叫你初七了。” 沈宴辞也笑着说:“好,那我就叫初七了。” 名字敲定了,知颜就牵着陈知渺的小手,继续她刚才没做完的介绍。 “这个小哥叫初七,他胳膊断了,脑子也坏了,没地方可去,暂时先住在我们家里。” 刚从王八泥潭里面挣脱出来的太孙殿下:“……” 太孙殿下嘴角的笑意缓缓凝固住。 胳膊断了就算了,可他只是失个忆,怎么能说他是脑子坏了呢,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这个小没良心的! 沈宴辞磨牙,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 结果他还没开口,袖子忽然沉了沉。 低头一看,就见陈知渺正小心翼翼地扯他的衣袖。 见他看过来,小家伙不扯衣袖了,将另一只 紧攥着的小手摊开,让他看。 带着层老茧的小手里面攥着的是颗饴糖。 沈宴辞将视线从老茧上移开,落在那颗饴糖上面,他挑眉问道:“给我吃吗?” 陈知渺咬着嘴唇点点头,很小声地说:“我姐姐是好人,你脑子坏掉了,就住在我们家,等你好了,再回自己的家。” 初七哥哥是好人。 他帮姐姐挨了一棍子。 他趴在门缝那里都看见了。 所以,陈知渺这番话说得特别真诚。 知颜诧异地望了小家伙一眼。 陈家败落的时候,陈知渺还不足百日,没有享受到陈家风光时一丝一毫的甜,却吃尽了陈家带给他的苦。 吃不饱穿不暖,路还没走稳,就开始给陈家当牛做马……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陈知渺不但长得瘦弱,性子也沉默寡言,给人一种愚钝之感。 相处这几天,知颜还是头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条理清晰,一点儿都不杂乱。 看来小家伙很喜欢这位初七哥哥啊。 若是这样的话,那她收留初七也不是件坏事,说不定这人能让小家伙打开心扉。 知颜看看陈知渺,再看看沈宴辞,她抿唇不语,心中若有所思。 沈宴辞则是咂摸着陈知渺的话,也在心中若有所思。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满打满算也只能在小没良心这里赖上一百天。 但是脑子坏掉就不一定了。 一百天,两百天,甚至更多天了,都是有可能的,单看他愿意在哪一天好。 这么一想,沈宴辞顿觉脑子坏掉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他嘴角凝固住的笑意也如冰雪融化,灿烂又和煦。 知颜又一次产生种钻进猎人圈套的感觉。 然而当她狐疑地抬眼望过去,就见那个令她产生这种感觉的人,正一脸郑重地对她说: “我虽然脑子坏掉了,但是我力气还是有的,陈姑娘,我可以帮你干活,不会吃白食的。” 又搓搓手,讨好地给她戴高帽子:“陈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呐。” 一副生怕她嫌弃他的老实憨厚模样。 好人陈姑娘:“……” 知颜不动声色地摁下心里面的猜疑。 这个叫初七的少年,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个年龄放在他们天界,那就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婴孩。 况且这还是个凡人呢。 她堂堂锦鲤仙子,还能被一个小小的凡人蒙蔽不成? 知颜摇摇头,将那些乱七杂八的东西从脑子里面甩出去。 她觉得她一定是被陈家人影响了,所以才会看什么都多一层戒备,看谁都长了一身的心眼子。 “走吧,我们先进屋去。” 月姨娘还在睡着,屋里面也没有掌灯,只有一院子稀薄的月光。 知颜径直走到屋檐下面,打开挂在墙壁上的小木匣子,从里面摸出一个火折子拧开。 一道星火跳跃着将黑夜撕开一条裂缝。 随着挂在屋檐下的灯笼逐一点燃,更多的星火涌入其中,裂缝越撕越大,原本漆黑一片的小院,瞬间就亮堂起来。 沈宴辞瞧着屋檐下挂着的那两串亮堂堂的长灯笼,不由地咋舌,心想话本子上面总说农人如何如何节俭,晚饭都是抢在天光收工前吃完。 因为灯油贵,他们不舍得点灯。 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嘛。 瞧瞧小没良心家,灯笼一点就是两大串。 他哪里知道,知颜之所以在院子里面挂这么多灯笼,其实是因为怕黑。 旁人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知颜却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光。 以前还在天界的时候,她住的地方灯笼挂的比这里还要多,而且还都排列出各种形状,有麋鹿,有飞鸟,有猫狗……当然,也少不了各种颜色的鱼儿。 灯火全都亮起来时,她院子的上空简直就是一个百兽园。 可惜现在她住的这座院子太小了,不够她施展,她也不敢施展。 一个小破院,她点那么多灯,要是让就着天光吃晚饭的菩提村村民看见了,还不得追在她屁股后面骂她是败家子啊。 那情形想想就挺可怕的。 沈宴辞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好奇地打量着沉浸在朦胧灯光中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但一眼看去却收拾得干净整齐。 底部是三间正屋,左右两边各有一间耳房。 右边的耳房的墙壁上面倒扣着一个圆盘簸箕,旁边有一根绳子从屋檐上垂下来,绳子上面绑着一个木头做的钩子,钩子上面挂着一个竹筐。 沈宴辞探头瞧了一眼,见竹篮里面装着的是一些蔬菜。 再看看屋檐下面整齐堆放的一小堆木柴,他便知道了右边这间耳房应该是做厨房用的。 于是他将目光望向左边那间耳房。 知颜趁着他打量院子的功夫,先进屋去看了下月姨娘。 见月姨娘呼吸平稳,一时半刻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知颜这才放心地出来招呼客人。 结果一出来,就见左边耳房里亮起了灯光,一道修长清隽的身影倒影在窗棂上面。 紧接着身影的主人出现在房门口,笑着对她说:“陈姑娘,这间屋子后面的窗户正对着一片竹林,推开窗户就能闻到清淡的竹香,我喜欢这间屋子,我以后就住这间屋吧。” 知颜抿唇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她便笑道:“好啊,你要是喜欢的话,那你就住这间好了。” 家里面有三间正房,她住了一间,月姨娘和陈知渺母子俩住一间,还有一间正房是空着的。 可那间空着的正房紧挨着她的房间。 凡间讲究男女大防,她虽然无所谓这些俗礼,可如今她既然做了凡人,还是要入乡随俗一些比较好。 只不过放着宽敞明亮的正房不让客人住,却让客人住低矮的耳房,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如今沈宴辞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了住处,倒是刚好免去了她这份尴尬。 她将一直没取下来的包袱递给沈宴辞。 “什么啊?”沈宴辞好奇地打开,看见包袱里面的东西后,他一扬眉,两眼亮晶晶地望着知颜问:“给我穿的?” 知颜点头:“嗯,这是我刚才从老大夫那里给你买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暂时先将就着穿一穿,等哪天你去城里了,你再按照着自己的喜好买新的。” “不嫌弃不嫌弃,喜欢得很,多谢陈姑娘!” 沈宴辞忙连声说不嫌弃,他抱着怀里面的包袱,眉眼笑得弯成了月牙。 感动得不行。 知颜:…… 还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少年。 这样的人,一看就没什么心眼子。 一夜无话。 第二天,知颜还在睡梦中,忽然听见女人惊慌的大叫声。 这是月姨娘的声音! 知颜睡意顿消,连忙穿衣下床出去察看情况。 第15章 月姨娘的心思 缓缓升起的朝阳光芒四射,霞光慷慨地填满了整座小院。 院子里,月姨娘脚下堆着几件衣裙,很明显是从手上掉下去的。 可她却顾不上把衣服捡起来,正瞪圆眼睛,满脸惊慌地望着某处。 知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制造起这场惊慌的源头:沈宴辞。 “对不起啊,我……” 月姨娘抱着衣服出门的时候,沈宴辞正在屋檐下洗漱。 但是天地良心,他虽然在洗漱,但衣服穿戴得绝对整齐,连袖子都没敢往上多挽。 可饶是这样,还是把月姨娘吓得不轻。 这会儿见知颜出来了,沈宴辞忙一边将卷起的那一小截袖子放下去,一边朝知颜投去求助的目光。 知颜已经了然了。 大清早的打开门,突然看见家里面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还是个男子,不怪月姨娘会惊吓成这样。 想到这,她忙走到月姨娘跟前去,简单向她解释了番家里面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这时候陈知渺也出来了。 小家伙应该也是被院子里面的动静惊醒的,睡眼惺忪地听知颜说完,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跑到月姨娘跟前,牵住月姨娘的手,小大人似的安抚她。 “姨娘别怕,他是初七哥哥,初七哥哥是好人,他还帮姐姐挨了一棍子呢。” 又哀求地说:“姨娘,我们别赶初七哥哥走好不好?我们收留他,让他住在咱们家!” 月姨娘本就是个心肠柔善之人。 她刚才之所以会大惊失色,就像知颜猜测的那样,纯纯就是被吓到了。 如今听了姐弟二人的话,知道沈宴辞不但摔坏了脑子,昨天还因为保护她女儿被陈家那边打断了一条胳膊,月姨娘心里面的惊慌就烟消云散能,只剩下满心满肺的感激。 她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看着看着,她眼睛里面就露出亮光来。 “初七公子,你只管安心在我家住下,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你好好养伤是要紧,其他的不必担心。” 不但不赶人走,看向沈宴辞的眼神,更是一百八十度急转,由充满戒备,转为满眼慈爱。 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多了一个儿子呢。 做早饭的时候,月姨娘叮嘱知颜:“七娘啊,你记得蒸一碗鸡蛋羹,多放一个鸡蛋。” 娘仨个以前在陈家过的日子,可以说是猪狗不如。 月姨娘那双因为做绣活快要熬瞎的眼睛。 陈知渺一双稚嫩小手上面遍布的厚厚老茧。 这些都是证据。 尤其是月姨娘,眼睛熬成了半瞎不说,身子骨也是秋霜打过的老丝瓜,外皮看着还算坚硬,其实内里面早就干瘪的千疮百孔了。 因为身子底子亏虚太过,知颜这几天都不太敢让月姨娘沾荤腥,一日三餐喝养胃的小米青菜粥。 顶多再在粥里面加一丢丢的瘦肉糜。 现在月姨娘终于能自己下床走动了,知颜就琢磨着从今天开始给她进补。 是以,听见月姨娘让她蒸碗鸡蛋羹,知颜立马就应了下来。 取四个个头饱满的柴鸡蛋,光是蛋液就装了小半碗,上锅之前用筷子打了又打,搅拌好的蛋液用细纱布仔细地过滤一遍,然后再放进锅里面蒸。 一盏茶后掀开锅盖,蛋液就凝固成了蛋羹,整体呈现赤橙色,再往上面淋上几滴麻油,撒上一小撮葱花。 色香味一下子就都具全了。 这碗鸡蛋羹,知颜做得别提多用心了。 然后这碗色香味俱全的蛋羹一端上桌,不出意外地得到了月姨娘的夸赞。 再然后,满载着月姨娘夸赞声的鸡蛋羹,被推到了沈宴辞的跟前去。 月姨娘:“初七公子,你身上有伤,多吃点,多吃才能好得快些。” 知颜和陈知渺姐弟俩都没份。 月姨娘甚至都没有分一点儿眼神给姐弟二人。 她满眼慈爱地望着沈宴辞,一会儿催促沈宴辞快点趁热吃,一会儿又叮嘱说吃慢点小心别烫着嘴。 那模样,就差没拿个勺子一口一口地喂沈宴辞吃了。 突然变得不值钱的姐弟俩面面相觑。 陈知渺看看自家姨娘,再看看坐在姨娘旁边的初七哥哥,黑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啊,里面透着茫然和不解。 姨娘不爱他和姐姐了吗? 以前有好吃的,姨娘都是紧着他和姐姐的。 知颜则是目光冷冷地瞪着沈宴辞。 眼神警告:你敢吃独食试试? 不是她小气,而是因为这碗蛋羹里面,不光光只有鸡蛋葱花和麻油,还有她的一滴血。 那可是锦鲤血。 小小一滴,滋补效果赛过千年老参。 所以,这碗蛋羹,是她特意为月姨娘和陈知渺母子俩准备的,给娘俩调理身子用的。 对面射过来的目光实在太有杀气了。 沈宴辞顿觉如芒在喉,他多有眼力劲儿啊,立马舀起一大勺蛋羹放进月姨娘的碗里面去。 “我年轻力壮的,不用刻意进补,倒是伯母您,您才是真的需要好好进补呢。” 说话间又给月姨娘舀了一大勺蛋羹。 然后再舀出两大勺蛋羹给陈知渺。 “阿渺,你也多吃点儿,多吃点才能长个子,长力气,将来保护姐姐和姨娘,我们阿渺呀,很快就能长成一个强壮的男子汉啦。” 一张嘴就跟抹了蜜糖似的,将娘俩哄得一个比一个高兴。 满满一碗鸡蛋羹,转瞬间就被他分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薄薄的碗底。 沈宴辞还要再分。 这次是分给知颜的。 知颜连忙拒绝:“别,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哪有自己吃自己的道理啊。 知颜将自己面前的碗端起来,又睇了眼对面的人,说:“你快吃吧……那个,我姨娘没说错,你确实也需要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毕竟身带奇毒。 他能活到现在,也是挺不容易的。 沈宴辞听出了她话里面的潜藏之意,不由得愣怔了一下,继而他又暗自失笑。 小没良心的端上来的这碗鸡蛋羹,一看就是特意为她家姨娘和弟弟准备的。 他大概率属于捎带的那一个。 都成捎带的那一个了,他还指望这碗鸡蛋羹里面,暗藏着能给他解毒的良药啊。 是他想太多啦。 瞧出了知颜眼睛里面的抗拒不似作假,是真的不想吃蛋羹。 沈宴辞便也没有再坚持相让,乖乖地将剩下的碗底吃干抹净,一点儿也没有吃别人碗底的意思。 嫌弃什么呀,多可口的美食。 太孙殿下吃得津津有味起,一边吃还一边在心中腹诽,这蛋羹蒸得嫩滑可口,吃不出一丝鸡蛋的腥味,手艺丝毫不比宫里面的御厨差。 差的是装蛋羹的海碗。 有一边磕破了一个豁口。 这么可口的美食,小没良心的竟然不喜欢吃,什么奇怪的口味啊。 沈宴辞在心中摇头,悄悄腹诽知颜口味奇怪。 知颜也在偷眼打量他。 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她就瞧出了沈宴辞五官不差。 但当时沈宴辞一身是血,还正处于毒发的危险阶段,所以她当时只粗粗扫了几眼,并未细看。 包括昨天,她也没有沉下心来细看沈宴辞的长相。 如今两人坐在一张饭桌上面对面地吃饭,知颜终于有机会多看沈宴辞几眼了。 这一看,她就被少年俊美的皮相惊艳了一把 轮廓清晰流畅的面庞上,眉如远山,目若星辰,挺直的鼻梁下面,一张薄唇红而不艳,隐隐带着几分勾人心魄的诱惑。 整张脸上的五官,精致的就仿佛精雕细琢过一般,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气质亦是极好的,哪怕他此刻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衫,依旧遮盖不住他身上那种卓然出尘的风华。 还有他吃饭的动作,看似吃得很快,但快中透着优雅,并不会给人一种狼吞虎咽之感。 再回想下那套从他身上扒下来用火烧掉的血衣,还有他身上的奇毒,知颜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少年穿着不俗,一身气质也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非一朝一夕能养成。 由此可见,少年的家世非富即贵。 ……应该属于富的那一类吧。 凡间那些权贵傍身之人,哪一个不是将优越感刻进了骨血里面? 就像陈三娘和陈夫人,家里面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还要养着两个使唤丫鬟和一个婆子,时刻不忘记彰显她们贵人的做派。 有村民从娘俩跟前路过,娘俩都要掩住口鼻,嫌弃人家身上的土腥味。 少年若是出身权贵,就不会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就算他勉强忍着嫌恶坐下来,身上也肯定会透出不自在的别扭感。 但这些,她都没有看见,她只看见了少年身上的轻松和自在。 知颜一边吃着饭,一边在心中做着判断,然后她往沈宴辞脑门上面贴了一张落难富家小少爷的标签。 早饭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外面响起一串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 紧接着响起拍门声。 男人粗狂的嗓音透过院门缝隙钻进来。 “七娘妹子,七娘妹子——” 是李鳏夫。 “来了。”知颜连忙应一声。 她三两口将剩下的几口稀粥喝完,起身过去开门。 “李大哥,你等我一下,我还得跟姨娘和弟弟交代一声。” “不着急,你去吧。”李鳏夫笑着说。 他转身回到牛车前,将架子车上的两扇猪肉往里面推推,挪出空位来,又往空位那里铺了几把稻草,这样等下就可以坐人了。 院内,月姨娘听说知颜要跟着李鳏夫进城去,她倒没有阻拦,但是她将沈宴辞推了出去。 “你李大哥进城后,还要忙生肉铺子上的生意,他肯定没时间陪你在城内四处逛荡。” 分家了,以后凡事都要靠她们娘仨自食其力了。 她们没田也没地,她眼睛也不好使,没办法再做绣活赚钱养活一双儿女。 女儿说要进城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找个挣钱的小生意做做,她虽然不忍心,但也知道不能阻拦。 “城内三教九流,云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在城内走动,姨娘不放心,让初七公子陪你一块去。” 月姨娘说完,也不管知颜同不同意,径直扭头去拜托沈宴辞。 “初七公子,伯母就把七娘托付给你了,你帮伯母好好护着她,行不行?” 月姨娘郑重拜托,目光里不光只有慈爱,还有隐匿的希翼。 沈宴辞眸光闪了闪,笑着说:“伯母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七娘。” 知颜却没作他想,倘若她知道月姨娘心中真正的意图,她惊掉下巴不说,只怕还会立马将沈宴辞打包送走。 叮嘱娘俩不要离家门太远,又交代陈知渺好好照顾月姨娘,遇到危险就跑进院子里关好门。 得到陈知渺小大人似的保证后,知颜这才放心出门进城去。 通往县城的路在村子的另一头。 想要走到那条路上去,就必须得经过陈家。 然后在陈家门口,知颜不出意外地撞上了陈三娘。 不但有陈三娘,还有陈家的一众女人们。 第16章 他们是一路人 当年陈家获罪,陈御史散尽万贯家产,方保下一众族人的性命。 树倒猢狲散,陈御史这棵大树倒了,受他庇护的猢狲散去一大半。 但也有一小部分猢狲没散,跟着陈夫人一块儿搬迁到了这菩提村,老老少少加起来,能有上百人之多。 这些陈家人在村里面是个小团体,住处都围绕着陈家宅院左右建造。 他们也还像以前,尊陈夫人为当家主母。 前几天知颜闹分家时,他们大多都被陈夫人打发出去寻找金蝉花了。 包括女人们。 也就是这两天才陆陆续续回来。 然后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 他们倒无所谓分家的事,但是却对知颜将金蝉花白白送给李鳏夫这件事情感到气愤不已。 那可是金蝉花啊,是县令悬赏重金求购的宝贝! 若是能将这件宝贝献给县令,他们陈家就能跟县令搭上关系,家族上下也能得到县令的庇护和照顾。 结果这样好的宝贝,竟被送给了一个外姓人。 家族里面竟然出了这样一个白眼狼! 陈家的男人们愤怒,女人们更愤怒。 是以,陈三娘一招呼,陈家的女人们就出来了一大半。 她们或端着盆子,盆子里面装满水,或挎着篮子,篮子里面装着烂菜叶子…… 一群女人拿着家伙什儿守在家门口,就等知颜从门前经过时,她们好将这些东西往知颜身上扔。 知颜远远地就看见了她们,略略一想就能猜到她们要做什么。 再对上陈三娘怨毒中又透着得意的目光,知颜不由得蹙起眉头。 她不惧陈家这些人,更不惧陈三娘。 可陈三娘若坚持不做人,领着陈家人做苍蝇,时不时围到她身边嗡嗡嗡,那就太讨厌了。 沈宴辞也拧眉,他想了想,扭头对李鳏夫耳语一番。 李鳏夫点头,他将袖子撸起来,摆出一脸凶狠相,冲一群准备下黑手的陈家女人们吼。 “干什么呢你们,合计着欺负人是吧?一群吃饱了撑的不干好事的老娘们!” “你们都竖起耳朵老子听好了,七娘现在是我的干妹子,你们谁要是敢欺负她,老子就一拳头锤死谁!” “不怕让你们知道,老子现在可是县令门上的贵人,惹毛了老子,老子去县令那里说说,将你们陈家人全都赶出我们菩提村!” 几句话就把陈家的女人们吓住了,眼中露出畏惧来。 菩提村虽然又破又小,但好歹能给他们提供一个容身之处。 若是村里将他们驱逐了,他们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第二个容身之处。 而且,他们沾过权势的光,知道什么叫权势的力量。 他们现在无权无势,别说县令,就是一个小小的衙役,都能对他们横眉竖眼,而他们却只能谄媚巴结赔笑脸。 权利压死人。 县令,不是现在的他们能招惹的存在。 陈家女人们心中生了怯意。 躲在院子里听外面情况的男人们,却是比她们清醒也果断多了,赶忙扯着嗓子将她们叫回家去。 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去得罪县令大老爷,不值得。 打开的院门又纷纷关上了。 陈三娘气得直跺脚,恨不能冲出去和知颜厮打一番才解恨。 奈何陈夫人给她下了禁足令,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否则就要送她去当姑子。 这段时间,家里面因为她没少受损失。 尤其是母亲,气的中风了不说,嘴巴到现在看着还有点歪斜。 母亲已经很恼她了,她不敢再惹母亲生气。 是以,当知颜坐着牛车从陈三娘跟前过时,陈三娘不但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神也跟小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往知颜身上戳。 知颜看见了却不当回事,还笑吟吟地朝陈三娘挥了挥手。 她笑道:“陈大姑娘,早啊。” 再抬头看一眼天,她又发出邀请。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陈大姑娘,你不出来走走吗?” 陈三娘被陈夫人禁足的事情,知颜也听说了。 所以,她说这话就是故意气一气陈三娘的。 自己话本子里面的人物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几分的。 果不其然,陈三娘气得吱哇乱叫,脸都扭曲了,扶着门框大口喘息。 肝火大得头顶都要窜出火苗了。 知颜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 敢招惹她? 那就要做好吃瘪挨打的准备。 牛车踩着陈三娘的暴怒,畅通无阻地从陈家院门前过。 沈宴辞侧目瞧了知颜一眼,见她一副欠揍的小模样,忍不住打趣她道: “我听说这位陈大姑娘,被城里的一位富商公子看上了,两人好像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七娘,你刚才那样招惹她,你就不怕她将来怂恿夫家人给你使绊子啊?” 小没良心的正打着在城内做生意的算盘呢。 胳膊拧不过大腿。 那富商是大腿,小没良心的是胳膊,还是一条很瘦弱的小胳膊。 人家富商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这条小胳膊抬不起来。 他想看看小没良心的什么反应。 会不会后悔的小脸皱成咸菜叶子啊? 沈宴辞好奇又期待。 这份心思太明显了,知颜斜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们凡人……咳,你们凡事顾虑得太多了!” 险些说漏嘴,知颜连忙一个紧急刹车收住,她撩起眼皮偷瞧了沈宴辞一眼,见他没听出异样来,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人都会死,老死,病死,横死,饿死,被人害死……运气倒霉点儿,喝口水都有可能会被呛死。” “难道就因为终有一死就不活了?” 别说是凡人了,就是他们这些生在九重天上的人,也都有陨落的一天。 就好比她,她不就陨落了? “活得畏手畏脚,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还做什么人啊,索性托生成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好了。” 知颜一脸鄙视地睨着沈宴辞,对他的“就不担心”行为表示不齿。 人生首次喜提鄙视大奖的太孙殿下愣怔了一瞬,接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身边的少女。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就知道小没良心的跟他是一路人! 等进了城,知颜在一座三层小楼前驻足,沈宴辞的眼睛就更亮了。 他仰头去看楼上挂着的招牌。 日上三竿,金色的日光下,“秦家客舍”四个大字赫然入目。 云泽送上来的消息说,那个要娶陈家大姑娘的富商公子姓秦。 消息上又说,他面前的这间秦家客舍,正是秦家的产业之一。 小没良心的说是进城逛逛,寻找做生意的门楼,结果却直奔秦家客舍来了。 可见这间客舍是她此次进城的目的。 商人大多都逐利,如果小没良心的能将自己和秦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那秦家还真不会为了帮陈大姑娘出口恶气,就去为难小没良心的。 毕竟,秦家的儿子们很多,即将要和陈大姑娘结亲的是秦家第五子,还是庶出的。 秦家不会舍利去给一个庶儿媳出气的。 他们做生意的人,心里面的账本都清楚着呢。 难怪小没良心的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地挑衅陈大姑娘呢,敢情她早就做好了要断人家后路的准备啊。 ……就是不知道小没良心的要拿什么去说动秦家人。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沈宴辞心中就转过一长串的念头。 知颜已经踩着他这一长串的念头走进了客舍。 沈宴辞抬眼瞧见了,连忙拎脚跟上去。 时下的客舍大多都是吃住一体,秦家客舍亦是如此。 这会儿既不是饭点,也没到旅人进店落脚歇息的点儿,两边都沾不着的时辰,客舍里面有种静悄悄的冷清。 头发半白的老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的高脚凳子上,左手边放着一个盘的油光发亮的算盘,右手里面捏着支毛笔,拨一会儿算盘,停下来在账本上面写几笔。 看样子是在盘账。 听见有脚步声进来,老掌柜眼皮还没撩起来,脸上就已经先堆满了一脸的褶子笑。 “欢迎光临——包子,你先别擦桌子了,快过来迎客了!” 熟悉的名字跃入耳中,知颜不由得抿嘴一笑。 她路上的担忧退去了三分之一。 而随着老掌柜的这声招呼,一个肩膀上面搭着条汗巾子的店小二迎了出来。 店小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胖鼓鼓的腮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整个人长得十分的讨喜,就和他的名字一样讨喜:包子。 跟柜台后面忙着盘账的老掌柜一样,包子小二也是未语先笑。 “二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店呀?” “我们客舍里面的客房天天都有人打扫,被褥也都是一波客人换洗一次,保证被褥柔软又干净。” “客官夜里躺在床铺上面,不但能闻到皂荳的清香,还能闻到被褥里面的阳光味呢,保管客官一夜好眠。” “还有我们客舍里面的厨子,手艺也都是一顶一的好,客官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送到客房吃,或者是下来坐大堂里面吃,都行,单看客官的心意。” 包子小二热情地揽客,揽完客后就看着客人笑,露出来两颗洁白的兔儿牙。 看起来更加的讨喜了。 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介于成熟和稚嫩之间,听起来有点小小的沉闷,有点像古寺庙的钟声。 知颜听得有滋有味,因为这些揽客推销的话术,都是她赋予包子小二的。 自己落在纸上的字,被人这样活灵活现地演绎出来,听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 此刻再看见包子小二露出来的那两颗极具标志性的兔儿牙,知颜揣了一路的担忧又褪去三分。 她没急着回应包子小二,而是先用目光在客舍内快速搜寻。 待看见临窗桌前坐着翻阅书卷的妇人身影,知颜心中仅剩下的那三分担忧也一哄而散,再无踪影,只余心定。 第17章 我找秦夫人 望一眼还坐在窗前翻卷书卷的妇人,再收回目光,看看低头拨弄算盘子的老掌柜,还有笑出两个梨涡的包子少年,知颜轻轻吁了口气。 不管是秦家客舍,还是秦家客舍里面老掌柜,包子小二,以及看书的妇人,都跟她话本子里面写的一样。 一切都没变,很好。 知颜轻咳一声,放心地开展下一步计划。 她对包子小二说道:“小二哥,我不住店。” “那就是吃饭对吧?我们秦家客舍的厨师手艺都很好,价格还实惠,尤其是我们客舍里的招牌羊肉汤饼……” 包子小二热情不减,一边报着客舍里的招牌菜式,一边伸手引二人入座。 知颜没入座,她露出几分紧张之色,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钱,不吃饭。” 三十贯钱,一大半用来买宅院了,剩下的十贯钱添些家具,再买点儿米粮存在米缸里面安月姨娘的心,她现在手上可供支配的银钱,还不足一百个铜板。 所以她是真的没钱。 哪怕是秦家客舍里最便宜最实惠的素汤饼,她也是吃不起的。 包子小二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不知凡几,见知颜既不吃饭也不住店,再看她面色微红的样子,略略一想,他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没钱,穷人,吃不上饭,登门讨口吃的来了。 这样的可怜人,他们客舍里面每天都能遇上几个。 包子小二就看了眼老掌柜,见老掌柜朝他颔首,他忙笑着对知颜道:“姑娘,你等着,我们后厨里面刚好还有一些剩饭,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就去给你端上来。” 又强调道:“剩饭不要钱,姑娘只管放心吃!” 知颜:“……” 她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包子小二这是误把她当成讨饭的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真就是为了一口吃食。 想到这,知颜忽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她叫住包子小二,大方地说道:“多谢小哥好意,不过我不是过来讨饭的,我找你们秦夫人。” 包子小二闻言又是一愣。 就连柜台后面专心拨弄算盘的老掌柜都抬起头,探究地打量了眼知颜。 沈宴辞则眯眸若有所思,秦老爷身子骨不行,秦家的生意大多都是这位秦夫人在打理,十年前秦老爷病逝后,秦夫人就正式成了秦家当家做主的人。 小没良心的上来就要找秦夫人,看来是想直接和这位秦大当家的接触上。 胆子不小嘛。 只是,秦夫人虽为一介女流,但名声和地位都不低,小没良心的想见她,只怕未必能如愿。 要知道,就算秦夫人肯见她,可一个小小的农女说的话,未必就能传到秦夫人的耳中去。 沈宴辞心中思绪飞转,正琢磨怎么从中推一把,一道女声忽然响起。 “小姑娘,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宴辞一愣,他连忙寻声望过去。 就见一个穿着绛紫色罗裙的妇人朝这边走过来。 妇人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富贵,妆容得体,举止间一派优雅从容,双眸闪烁间,透出一股子隐而不露的精明和干练。 见她过来,老掌柜连忙放下算盘起身,包子小二也转过身去,两人都齐齐弯下腰去,态度恭敬地叫了声“夫人”。 秦夫人示意两人不必多礼,她目光温和地望着知颜,问道:“小姑娘,我就是你要找的秦夫人。” 知颜忙问了她一声“好”,态度很恭敬,但也不卑不亢。 秦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暗自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找我有何事?” 旁边的沈宴辞已经惊讶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小没良心的刚开口说要见秦夫人,结果人家秦夫人就自己主动走到她跟前来了,这运气……无敌了! 太孙殿下神情复杂,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他缓过神,知颜已经跟着秦夫人往楼上去了。 包子小二将他引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又奉上一壶茶水,热情地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和我家夫人有要事商谈,还请公子在这里稍等片刻。”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等到客舍里面开始上客,人声喧沸起来时,知颜才和秦夫人从二楼下来。 知颜神情如常。 秦夫人则眼眶有些泛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场。 她径直走到柜台跟前,吩咐老掌柜。 “周掌柜,给这小姑娘打包两只烧鸡,一坛子酱菜,二十个馒头。” 周掌柜不多打探,主家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吃食很快送了上来,装酱菜的小坛子有海碗大小,直接用绳子系着,两只烧鸡和馒头也都用荷叶包了起来,再在荷叶上面捆个绳结,方便拎在手里。 知颜拎着三个沉甸甸的食物包,真诚地向秦夫人表示感谢。 “不用谢,这是咱们事先就说好了的……对了,明天这个时辰,我还在这里等你,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明天你再过来,我让厨房给你炖上一锅腌笃鲜……你没听过这道菜吧?这是从南边那边传过来的吃法,汤鲜肉美,你姨娘和弟弟肯定喜欢吃!” 秦夫人亲自将人送出客舍,分别前又特意叮嘱了知颜一句,一副生怕她忘记,或者是不肯再来的样子。 连美食诱惑都拿出来了。 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两人已经从全然的陌生,处成了熟人模式。 沈宴辞看得不光眉毛飞起,内心更是啧啧称奇。 他追在知颜的屁股后头问她和秦夫人都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熟悉上了。 知颜被他缠磨得没办法,只好停下来,睇了他一眼,问:“想知道啊?” “嗯!想知道!”沈宴辞点头如啄米。 小没良心的和秦夫人,一个是籍籍无名的小农女,一个是颇有名望的大商贾,不但是身份上的差异,两人之间还有一条年龄的鸿沟。 秦夫人的年纪,都快能给小没良心的当奶奶了。 结果这两人却在短短两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内,就处成了忘年交的模式。 他太想知道两人在楼上都谈了些什么了! 沈宴辞的好奇都写在了脸上,一双黑亮的星眸里面盛满了八卦的火苗。 知颜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继而勾唇一笑,贝齿间跃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沈宴辞:“……” 还没等他从错愕中回神,少女清凌凌的嗓音声又跟小虫子似的钻入他耳中。 “你一个大男人,你不去操心家国大业,却喜欢探听女子间的私房话……你这么八卦的吗?” 沈宴辞:“……” 太孙殿下无言以对。 他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知颜瞧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顿觉心情大好,不由得莞尔一笑。 仔细说起来,她和秦夫人在二楼雅间,其实也没说什么女子间的私房话。 她只是给秦夫人讲了一个故事。 秦夫人眼圈泛红睫毛湿润,是被她所讲的故事打动了。 秦夫人追出来叮嘱她明天一定再过来,甚至还拿出美食诱惑她,那是因为她那个故事没讲完,停在了最让人抓心挠肺之处。 回眸望一眼秦家客舍,知颜抿唇一笑,眼底荡漾开一抹小狡黠。 秦夫人喜欢听故事,这在云梦县的整个商贾圈都不算秘密。 秦家开这间秦家客舍,就是为了方便秦夫人听南来北往的人讲故事。 而她脑子里面刚好有说不完的故事。 她对秦夫人说自己家中清贫,无米下锅,家中病母和幼弟眼瞅着就要饿死了,所以想用故事换口粮。 一个有所求,一个有所需,两者一碰上,双方自然也就合作愉快了。 几天时间下来,知颜现在已经适应了凡间的生活。 也接受了自己从天界仙子变成一介凡人的事实。 权当是在历劫吧。 这也是他们在修行途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既然接受了事实,那她就要做好面对现实的准备。 而这第一个准备,就是做好陈三娘对他们秋后算账的准备。 要知道,陈三娘踩着庶妹陈七娘嫁给富商公子后,依照陈三娘在富商家受重视的程度,她完全可以回过头将陈七娘拉出火坑。 可是陈三娘并没有伸手。 非但没有朝陈七娘伸出援手,有一次两人在街头相遇,彼时陈七娘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着求陈三娘搭救,陈三娘嫌弃得不行,骂了句“疯子”,扭头就走了,正眼都没给陈七娘一个。 陈三娘的自私和凉薄刻进了骨子里面。 曾经的陈七娘牺牲那么多去帮助陈三姐,都没能换来陈三娘一记怜悯的眼神。 如今陈三娘在她手里面吃了大亏,等嫁到富商秦家后,陈三娘肯定要对她进行打击报复的。 她现在要做的是未雨绸缪,提前堵死陈三娘事后打击报复她的路:和秦夫人处好关系。 不过这些,知颜没打算跟沈宴辞说就是了。 身份来历不明是其一。 主要是,她跟这家伙,好像还没熟到能推心置腹的地步。 咚—— 咚—— 敲锣打鼓声忽然响起。 知颜听出声音是从前面的街道拐角处那里传出来的,她下意识循声望过去。 就见一只锣鼓队从街角那里走出。 锣鼓队后面跟着一群抬着木箱子的大汉。 不管是抬箱子的大汉,还是他们所抬的箱子,身上都希着喜庆的红绸。 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则是一个体型丰润,膀大圆粗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衣着鲜亮,脸蛋子也拾掇得极为鲜亮:脸上的脂粉抹了一层又一层,寡白寡白的,可两边腮颊和嘴唇上却又是红彤彤的一片。 再加上她手里面的那杆老烟枪,知颜一眼就断出了妇人的身份:媒婆。 第18章 她划伤了我的脸! 因为在知颜的话本子里面,只要有媒婆出场的戏份,基本上都是这种装扮。 她在仙界的那些同僚们,还为此说过她,说她把媒婆的形象描写得过于丑化了,哪有人这样穿着打扮的。 事实证明,媒婆的形象就是有这么浮夸,她没有过于丑化媒婆的形象。 知颜在心中暗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她的那些同僚们。 也不知道天帝最后有没有镇住叛乱。 还有她的那些同僚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在天界,还是跟她一样,陨落后变成了凡人…… 想着这些,知颜的眼神就有些缥缈起来。 几步开外锣鼓喧天的喜庆热闹,也都被一层外形的屏障隔离开了,知颜站在屏障内,茫然地看着屏障外面的热闹。 直到队伍快到跟前了,沈宴辞拉了她一把,她这才反应过来,忙往边上退开几步,将路让开,让这支喜庆的队伍先行。 人和队伍往不同的方向走,一个出城去,直奔菩提村,一个继续往城内走,直奔东市去。 东市是云梦县最热闹繁华的商业区,不但有城内最大的农贸市集,周边亦是商铺林立,各行各业都有。 李鳏夫的生肉铺子就在东市这条街上。 不过知颜并没有多停留,简单打过招呼,从李鳏夫那里弄清楚东市的大概布局后,知颜就开始在市场内逛荡起来。 沈宴辞跟着她一块逛。 只不过知颜的眼睛是盯着两边的商铺看,盯着商铺前驻足买货的客人看…… 可沈宴辞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她看。 不是都已经和秦夫人搭上关系了吗,小没良心的怎么还出来寻商机啊? 他前头的好奇还没得到满足,现在又增添了新的好奇。 这份好奇在知颜出了县城,直奔凤凰山而去,并且摘下一大堆树叶子后,终于达到了巅峰。 “你家里面没有养猪和羊,连只鸡鸭都没有,你摘这么多树叶子做什么啊?” 总不至于摘回去给人吃吧? 沈宴辞心中才转过这个念头,就听知颜淡声回道:“摘回去做吃食。” 沈宴辞:“……” 竟然还真是摘回去给人吃的! 可这些树叶子虽然看着鲜嫩,可再鲜嫩它也是树叶子啊,人怎么能吃呢! 他指着知颜放在旁边树桩上的烧鸡和馒头说道:“有烧鸡有酱菜,还有一包馒头,我们不至于穷得要吃树叶的地步了吧?” “而且你不是已经和秦夫人搭上关系了吗?你和秦夫人合作做生意,不说挣多少钱,至少温饱问题肯定能解决的吧!” 他实在有些无法理解了。 知颜刚把树叶装进背篓里面。 闻言,就抬眸扫了他一眼,奇怪地问道:“谁跟你说我要和秦夫人合伙做生意了?而且,我为什么要跟秦夫人做生意?” 沈宴辞一噎,险些脱口说出原因来。 然而他一个失去记忆,昨天才刚从山上下来,今天又是第一次进城的人,貌似不应该知道的这么多。 顿了顿,他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找秦夫人……” “不告诉你。” “……” 他就不该多嘴一问。 眼见知颜将背篓往背上背,沈宴辞顾不得郁闷了,忙说道:“我来背吧。” “你?你行吗?”知颜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将目光停留在他胳膊上面。 这人胳膊上还绑着夹板呢。 沈宴辞知道她意思,也不解释。 他径直蹲身下去,先将绑着夹板的那条胳膊慢慢穿过背篓的背带,固定好这边,另一边就好操作了。 背篓的两条带子都挎在肩膀上了,沈宴辞起身试了下,感觉没问题,他朝知颜挑挑眉,笑着问:“我行吧?” “……嗯,行。” 下次再上山,她得多准备一个背篓,两人一人背一个。 知颜心中想着,手上也没空闲,她挑了几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折下来,再用两根藤条将这些树枝捆起来,背在身上,扭头对沈宴辞道:“走吧,回去。” 两人出门的时候,还是日头初升,待转回菩提村,日头都快偏斜到山那边去了。 快到陈家人居中的那片区域时,知颜有意加快脚步,想赶紧过去。 倒不是害怕陈家人又像早上那样出来找她麻烦。 陈家人若敢给她不痛快,她就能让陈家人十倍的不痛快。 她只是不想徒增事端罢了,没得坏了心情。 奈何,她不想徒增事端,事端却巴巴地跑过来找她。 路过陈家时,紧闭的院门忽然打开,陈三娘趾高气扬地走出来,走到她面前,笑道:“哟,陈七娘,你这是去山上砍柴了呀?啧啧,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真是可怜呐。” 她一边咂嘴啧舌,一边目光鄙夷地扫着知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知颜:“……” 她在得意什么? 得意禁足令解除,可以走出门院门了吗? 可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得意的? 知颜懒得理陈三娘,也不想知道陈三娘的禁足令怎么这么快就被解除了。 她往边上侧移了几步,径直走过去。 有根树枝支棱的比较高,树叶子擦着了陈三娘的脸颊,陈三娘立马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发出一声惊叫。 两边关闭着的院门纷纷打开。 就连陈夫人都被一个小丫鬟搀扶着走出来。 见女儿捂着脸颊尖叫连连,再看看旁边背着一捆树枝的知颜,陈夫人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 “陈七娘!你对三娘做什么了!?”陈夫人厉声发问。 知颜张张嘴,刚想说自己什么也没做,陈三娘先哭着说道:“母亲!她用树枝划伤了我的脸!” 这话一出,陈家的那些女人们瞬间就怒了。 “脸就是我们女人的命根子,陈七娘,你好恶毒的心肠,你划伤三娘的脸,你这是逼她去死啊!” 就在一个时辰前,城里的秦家已经正式登门下聘了,约定再过三日,就要迎娶陈三娘过门。 那可是富商秦家,据说富可敌国! 陈三娘嫁过去后,还能不想着拉扯他们这些族人一把? 他们以后是继续勒紧裤腰带过穷日子,还是吃香的喝辣的,再次过上之前的富贵日子,可就全指望着陈三娘了。 陈三娘要是毁容了,秦家肯定要退婚! 试问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毁容了的丑八怪回去做媳妇啊! 陈家的女人们愤怒不已,眼神凶狠地瞪着知颜。 要不是其他村民也听到动静出来围观瞧热闹,她们只怕立马就要扑上去活撕了知颜。 陈夫人同样恨得咬牙切齿,她两只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知颜,恶狠狠地说道:“你个……” 后面“小贱人”三个字尚未出口,沈宴辞打断她道:“听说你们陈家当年也是官宦之家,如今家族败落了,怎么,你们这是要破罐子破摔,索性连人都不打算做了,就这样空口白牙地讹人?”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陈三娘跟前去,一把拉开她捂住脸颊的手。 第19章 敲诈上瘾了 沈宴辞话说得不客气,动作也不温柔,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陈三娘受惊之下又是一连串的尖叫。 然而下一瞬,她的尖叫声就被各种议论声压了下去。 “这陈三娘不是说她的脸被七娘划伤了吗?伤口呢?我怎么没看见伤口?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个屁,她说的话也能信?” “昨天她还说七娘把王婆子打死了呢,结果呢?” “结果那王婆子能吃能喝活蹦乱跳,瞧那架势,再活个十年八年怕是也死不了。” “要我看啊,他们这是敲诈上瘾了,一出接着一出,真是不要脸,呸!” 议论声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四周聚拢过来的目光也都饱含着不齿和讥讽。 陈三娘顾不上尖叫了,她连忙问陈夫人。 “母亲,我的脸……” 她刚才明明感觉脸被刮了一下,这些村民竟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的脸没事…… 她的脸皮那样娇嫩,被树枝刮了一下,怎么可能会没事! 这些愚民肯定是被陈七娘那个贱人收买了,所以才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三娘又气愤又委屈,焦急地向陈夫人求证。 她现在只相信陈夫人的话。 陈夫人盯着女儿那张光洁如玉,连道红痕都没有的脸,她原本应该长松一口气才对。 毕竟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女儿没有毁容,不用担心因为容貌的事情而被秦家退婚。 然而她心头的大石是落地了,胸腔中的怒火却也紧跟着升腾起来。 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家,被冠上一个“讹诈”的名声,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情吗! 她就不该松口让女儿出门! 眼看陈三娘还在哭哭啼啼,一副天塌了的样子,陈夫人心烦不已,但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好压住火气安抚她。 “三娘别怕,你的脸没事,没伤着。” 然后环视众人,解释道:“各位误会我女儿了,她并不是有心要讹诈谁,只是各位也知道的,她即将要出嫁了…… “姑娘家嘛,哪个不想漂漂亮亮的出嫁啊,所以她才会过于紧张了些。” 上午秦家人过来送聘礼,大小箱子抬来了足足有十个之多,还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阵仗搞得颇为浩大。 陈家人更是不忘趁机到处显摆。 现在,菩提村的男女老少,包括村里面养的狗,都知道陈家的三娘跟县城里的富商秦公子定亲了,三天后秦家的花轿就要上门来抬人。 此时听陈夫人这样解释一番,大家倒也能理解陈三娘的所作所为了。 可能真就是过于紧张了。 毕竟姑娘家都爱美,尤其是出嫁中的姑娘,一生只有一次的成亲大事,谁也不想出嫁那天脸上顶着一道疤不是? 知颜因为一大早就进城去了,并知道秦家的人已经登门下聘了,甚至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了下来。 此时听夫人这么说,她不免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陈三娘。 按照原来的剧情,陈三娘和秦公子的亲事,应该是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天,没想到现在提前了这么多。 看来,她要加快跟秦夫人搞好关系的速度了。 知颜心中盘算着这些事情,落在陈三娘身上的目光不免就停留得久了些。 这一幕落在陈三娘眼中,陈三娘想当然地以为知颜这是羡慕嫉妒她。 她眼珠子一转,径直走过去,对知颜说道:“对不起啊七娘,刚才是我太紧张了……你一向都贤良大度,想来应该也不会计较我刚才的无心之举的,对吧?” 嘴里面说着道歉赔礼的话。 可字里行间却将知颜架到了火上烤。 知颜懒得跟她玩这些小心思,抬脚就走。 陈三娘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她咬了下嘴唇,不甘心地追上去,从后面拉住知颜的手。 “七娘,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样吧,我带你一块去秦家,不过先要委屈你在我身边伺候,等寻到合适的机会,我再求秦夫人帮你寻一门富贵良配,可好?” 富商秦家的产业遍布云梦县,就是在府城和京城也都有产业。 嫁到这样的殷实人家里,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保障了。 不像陈七娘,家里面有个半瞎眼姨娘,还有一个病歪歪的幼弟。 有这两个拖累在,陈七娘这一辈子也别想嫁什么好人家。 跟着她去秦家,将来再由秦夫人做主,寻一门富贵的良配,从此日子就有保障了。 她抛出这样香喷喷的诱饵,就不信陈七娘还能不动心,等到了秦家,她有的是法子让小贱人生不如死。 陈三娘笃定知颜一定会咬钩。 知颜似乎真的动了心。 她眯眸望一眼正朝这边大步走来的人,然后转身看着陈三娘,问:“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拉我一把?你不怨怪我了?” 陈三娘见她上钩了,心中大喜,连忙用力点头说道:“我们之间虽然有些不愉快,可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何况是人?我们毕竟是亲姐妹,血浓于水,说什么怪不怪的话。” “再说了,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姐姐照顾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陈三娘一番话说得好听极了,围观的村民都对她侧目起来,不由得开始转变对她的看法。 有人夸她懂事明理,有做姐姐的样子。 还有人说姐妹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本就该如此,谁家孩子间不是这样的。 …… 陈夫人原本还担心女儿又要作什么幺蛾子,正要出声制止。 此时听了女儿这番话,再看看众人态度的转变,她果断地歇了制止的心思。 她的女儿,总算聪明了一回。 陈夫人心中欣慰地想,丢给陈三娘一个夸赞的眼神。 陈三娘本来是打着说些好言软语,好哄骗知颜跟她一块儿去秦家的算盘。 结果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还扭转了大家对她的印象,意外地收获了一大波好感。 听着那些夸赞她的声音,再接收到陈夫人肯定的目光,陈三娘心中惊喜又得意。 她拉着知颜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继续说道:“我知道,身为姐姐,我以前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没有好好的关心你,还总是跟你抢衣服,抢首饰,没有做姐姐的样子……” 陈三娘这下是真上心了,拉着知颜絮絮叨叨,还红了眼圈,坚定不移地要将姐妹情深的戏码演到最优级别。 知颜忍着恶心想吐的冲动,耐心地看着她演。 直到见远处的人快到跟前了,她这才慢悠悠地叹了声气,说:“姐姐,我知道你疼我,你的心意也是好的,可那里毕竟是秦家。” “女子出嫁从夫,你嫁过去后,凡事都要以夫家为主,哪里有当家做主的权利啊。” “再者,秦夫人是你婆婆,只怕她未必肯听你的话。” “跟你一块去秦家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她说完,垂下眼眸,神情有几分黯然。 眼看着就能收网了,鱼儿却又往外游。 陈三娘心中着急,再加上她此刻还在入戏状态,闻言,她想也没想,脱口就说道:“女子出嫁从夫,那都是对没本事的女子的束缚,我们的父亲曾是御史大夫,我们哪用得着受这样的束缚!” “况且,秦家虽然有钱,但士农工商,商贾排行最末,他们秦家能娶到我们这样的官宦家庭出身的女子,是他们秦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德!” “等我嫁到他们秦家,他们秦家上下只会对我恭敬有加,必定不敢拿这样那样的规矩来束缚我!” 第20章 伏低做小装孙子 陈三娘语如连珠炮,说得飞快,一副她嫁到秦家属于低嫁,秦家就该烧香拜佛,感谢祖宗积德的架势, 陈夫人起初还没听出什么不对,后面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了。 等她反应过来,再想去捂陈三娘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商贾身份低贱是事实。 然而他们陈家现在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们为什么要舍弃京城的繁华,千里迢迢地搬到这菩提村来? 不就是因为贪官人人喊打,他们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考虑到菩提村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消息相对闭塞,所以他们才搬过来住的吗! 身为贪官的家眷,真要论起来,他们其实连商贾都不如,还有什么资格在秦家面前摆高姿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女儿刚才说的那些话若传到秦家人耳中,即便这门亲事不黄,女儿嫁过去,只怕也要遭到秦家上下的厌弃。 ……这个蠢货,亏她刚才还觉得她聪明了一回! 陈夫人又着急又气恼,连忙轻咳几声提醒陈三娘快别往下说了。 可惜,陈三娘这会儿正处于入戏状态,而且还自我感觉良好,压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丝毫接收不到陈夫人的示警。 她铆足了劲儿地要扭转大家对她的印象,让人知道她是一个好姐姐。 “七娘,你知道秦家为什么同意我和秦公子的亲事吗?因为他们看中了我的出身啊。” “等我嫁到秦家,站稳了脚跟,我就在秦家给你寻一门良配,到时候我们还能做妯娌。” “你虽然是庶女,可即便是庶女,那也是官家的庶女,身份地位照样比一般的女子高,嫁给秦家的旁支做正妻,还是没问题的。” 之前还说求秦夫人给知颜寻一门良配。 现在她连秦夫人都踢开了,直接自己做主,好像她嫁到秦家去,就能拿到秦家的掌家大权似的。 过分自信膨胀不说,话语中还全是对秦家商贾身份的轻贱和鄙夷。 ……她是怎么做到一边不顾一切地奔向秦家的财富,一边又对秦家充满不齿的啊? 知颜心中佩服。 好在她的目的已达到了,不用再忍着恶心和陈三娘演戏。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跟你去秦家的。” 说完这话,她甩开陈三娘的手,抬脚就要走。 陈三娘懵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让大家都看看,不是她陈三娘不顾念姐妹情,是陈七娘这个做妹妹的不识好歹。 想到这,她忙又拉住知颜,打算来个完美的收尾。 可惜,她才刚抓住知颜的手腕,就被知颜用力甩开。 陈三娘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个陈家妇人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她这才避免摔一个狗啃屎。 “陈七娘,你太不知好歹了,三娘这样拉扯帮扶你,你不心怀感恩就算了,还这样糟蹋她的一片好心,你……你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那妇人瞪着知颜,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 知颜目光冷冷地望着对方,直看得那妇人脊背发寒冒凉气,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她这才转眸看向陈三娘,冷声说道: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排在最末,但他们凭本事挣钱吃饭,我并不觉得他们比谁低贱几分。” “你和秦公子已经定亲了,你现在也算是半个秦家人,不该这样贬低踩踏秦家。” 陈三娘:“……” 不是,小贱人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还有,她什么时候贬低踩踏秦家了? 陈三娘还没反应过来知颜说这话什么意思,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附和道:“说得好!” 随着话声落,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知颜抬眼望过去,就见老妇人约莫有五十多岁的样子,面色红润,穿戴富贵。 尤其是她发髻上面插着的金发簪,还有耳朵上面戴着的金耳环。 光是这两样东西,就足够一个寻常的庄户人家闷头苦干三五年的了。 更不要说她身上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绸缎。 庄户人家可不会穿绸缎料子的衣服,价格昂贵买不起是其一,再一个就是这种料子太娇贵了,经不起糟蹋,不适合干农活穿。 知颜就是从老妇人这身行头上面,断定她不是菩提村的人。 加上老妇人又是直奔陈家这边来的,再想想今天秦家过来下聘一事,她便猜测对方是秦家那边的人。 所以她才故意引着陈三娘说了那些话。 果不其然,陈三娘一看见老妇人,面色立马就变了。 她再也顾不上知颜了,忙上前去拉住老妇人的手,陪着小心说:“赵妈妈,您老怎么过来了呀?” 赵妈妈抽回手,目光刀子似的刮了她一眼,冷笑道:“陈姑娘这是不欢迎我?也对,毕竟我来得不是时候,听到了不能让我听到的话。” 几句话说得陈三娘面如金纸。 陈夫人亦是面色大变,她忙扯着歪嘴打圆场:“赵妈妈,您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进屋说话吧。” 陈夫人一边说,一边架住赵妈妈的胳膊,热情地拉她进屋。 陈三娘也在一旁力邀,并且顺势架住了赵妈妈的另一条胳膊。 赵妈妈一点儿都不想进屋。 进什么屋啊,没看见人家瞧不上他们商贾的身份嘛。 奈何她两条胳膊都被人架住了。 赵妈妈气恼不已,她可是秦夫人的左膀右臂,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被人架住胳膊强行拖走的事情? 陈家这母女俩简直狗胆包天! 头一次遇到这种颜面尽失的事情,赵妈妈简直怒火中烧。 她正要大声怒斥,忽然想到自己此行来的目的,赵妈妈目光闪烁,当即歇了这心思,任由陈三娘和陈夫人进屋去。 这可是他们陈家自找的,怨不得她。 赵妈妈心中冷笑。 陈夫人丝毫没察觉出异样来,见赵妈妈不再挣扎,愿意跟他们进屋说话,她心中还暗暗松了口气,忙吩咐人将门关上。 伏低做小装孙子这种事情,关起门来悄悄做就行了,可不能让旁人看见。 陈家的院门砰的关上。 留在外面的陈家族人也挥舞着手臂让大家都散了。 知颜不用赶,早在陈三娘面色惨白地叫出那声“赵妈妈”时,她便转身走人了。 她身上还背着一大捆沉甸甸的树枝呢,没心情看热闹。 再一个,她出来时跟月姨娘和陈知渺说过,午饭之前赶回来。 如今早就过了午饭的点儿了。 担心母子俩等着急了,知颜就将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沈宴辞这个大高个,险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七娘,你刚才是故意引着陈三娘说错话的的吧?”沈宴辞笑着问。 知颜并不意外他能看出来,又不是什么多高明的手段,看出来很正常。 不过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淡淡地“嗯”了声。 沈宴辞听出了敷衍之意,但他不生气,反而还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个赵妈妈回去后,肯定会把陈三娘说的那些话说给秦夫人听……你说秦家会不会因为这事退亲啊?”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秦家会不会退亲,知颜还真没有把握,毕竟那个秦公子对陈三娘情根深种得很。 不过经此一事,陈三娘应该会疲于讨好秦家人,短时间内应该抽不出功夫找她麻烦。 还是那句话,苍蝇不可怕,但是讨厌。 就像今天,出门跟陈三娘对上,回来又跟陈三娘对上,想想就讨厌。 这样的事情,别说一天两次,一年两次她都嫌烦。 同一时间,陈家。 听了赵妈妈的来意后,陈三娘险些晕厥过去。 她“噌”地站起来,嗓音尖厉地喊道:“赵妈妈!您说这话什么意思!” 第21章 自作孽不可活 因为事出突然,赵妈妈一路紧赶慢赶地赶过来,赶得口干舌燥。 结果一来就听见陈三娘大肆贬低踩踏秦家人是商贾的身份。 赵妈妈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火气一上来,就越发地觉得口干舌燥。 她一点儿都不想碰陈家的茶水,茶汤又浑又浊,上面漂浮着茶叶碎末,端起来一闻,闻不到半点茶叶的清香不说,还有一股子刺鼻的古怪味道。 一看就是劣等茶叶。 这种茶叶泡出来的茶水,放在平时,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奈何眼下她实在口渴的厉害,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往下灌。 结果不曾想她才刚了喝一口,陈三娘就跟个疯狗似的突然大叫起来。 赵妈妈吓一大跳,一口茶喷出去大半不说,还被剩下的另一半茶呛到,连连咳嗽。 直咳的嗓子火辣,老眼流泪,赵妈妈这才止住咳。 然而赵妈妈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刚才那样一番剧烈咳嗽,她现在不但喉管火辣辣地疼,老脸涨红,心口上面也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说不出的憋闷和难受。 本就未消的火气此刻成燎原状态爆发。 她瞪着陈三娘,怒道:“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陈姑娘,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将茶盏往桌面上重重一顿,赵妈妈冷声说道:“如果是的话,我这就去回禀夫人,将这门亲事取消掉!” “我们秦家虽然是商贾,身份比不得你们陈家高贵,但我们秦家的儿孙们行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做人,他们宁可终身不娶,也不会娶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女子进门!” 赵妈妈这话,就差没指着陈三娘的鼻子骂她不是人了。 要知道,五公子与这位陈姑娘的亲事,原本定在三日之后。 夫人却说太仓促了,有轻视人家姑娘之嫌。 为显郑重,夫人特意将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日。 她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说明这件事,然后再在村里跟大家解释一下,免得突然改婚期,再在村里面惹起误解,害陈家失了颜面。 结果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那样一番“商贾低贱”的话! 他们夫人的一片好心,这是被陈家当成驴肝肺践踏啊! 赵妈妈越想越愤怒,也懒得再和这母女二人纠缠了。 她看向陈夫人,冷声说道:“话我已经带到了,陈夫人要是觉得不妥,我这就回去跟我家夫人说一说,将两家的婚约取消,免得陈姑娘低嫁到我们秦家堕了身份。” 扔下这话,赵妈妈转身就要走。 陈三娘见状,登时大急。 她连忙拉住赵妈妈的手:“不不不,我不委屈,一点儿都不委屈!赵妈妈,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越着急思绪越乱,陈三娘连话都说不利索,急得眼泪往外流,她只好扭头求助陈夫人。 “母亲!” 陈夫人这会儿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秦家三日后前来迎亲的消息,她早就放出去了,满村的人都知道她女儿三日后出嫁。 可现在秦家那边忽然又将婚期更改了,又是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村里人还不定要怎么误会,会不会以为秦家不要她女儿了? 早知道赵妈妈此来是通知将婚期往后延一事,她刚才就不该把人强硬地拉进屋里来,就该让赵妈妈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明来意!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秦家看重她女儿,担心婚期仓促,再慢待了她女儿,所以就特意将婚期定在了中秋佳节那日。 陈夫人本该高兴才对,可她现在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只有满心的苦涩翻江倒海。 眼见赵妈妈要拂袖离去,陈夫人连忙起身安抚,好话说了一箩筐,又往赵妈妈的手里面塞了一个金镯子,这才将人安抚住。 “我家夫人这是好意,陈姑娘,还望你能知晓。” 看在那一箩筐好话和金镯子的份上,赵妈妈到底还是提点了陈三娘一句。  可惜陈三娘这会儿满心想的都是婚期延后了,她对外该怎么解释,解释了旁人会不会信的问题,再无心思想其他。 此时听了赵妈妈这句提点,她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脱口埋怨道: “既是这样,赵妈妈,你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就应该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清楚啊,你这样关起门来说,不是没的让旁人误会我么,人家还以为你们秦家要悔婚呢。” 几句话一说,赵妈妈刚和缓下来的面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她扯了下嘴角,斜眼瞅着陈三娘,讥诮道:“我倒是想说,可你们刚才也没给我机会不是,直接就把我架进来了!” 扔下这句话,赵妈妈再不想多待,任凭陈夫人如何挽留,她也没松口,只一句话:“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说完便冷着脸出了陈家大门。 这张脸一直冷到出了菩提村才回暖。 她站在村口,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村庄,心中冷笑。 来之前夫人交代过她,为避免四邻误会,让她最好当着大家伙的面将婚期延后的原因说一下。 结果那陈家母女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让她能怎么办? 至于接下来陈家要遭受到怎样的误解和非议……这就跟她没关系了。 自作孽不可活,怪得了谁? 回到城里后,赵妈妈没有隐瞒,她将菩提村这边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秦夫人听。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粉饰太平,单纯就是转述。 陈三娘说的那些话,单纯转述就够了,哪里还需要她再添油加醋。 粉饰太平就更加不可能了,那陈三娘自己作死,最后还倒打一耙,埋怨上她了,她不从中作梗就已经很不错了。 赵妈妈说完,垂手立在一旁,恭敬地等候吩咐。 秦夫人不悦地皱起眉头。 她今日难得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心情正好着呢,结果却跳出来陈三娘这么一桩糟心事,没得坏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赵妈妈,你去跟五公子说一下,让他即刻起程,去茂林县走一趟,将那边的账目都盘点一下。” 秦夫人冷声吩咐道,吩咐完了她就将这事抛开,一边回想着今天在客舍里面听到的有趣故事,一边期待着明天赶紧来。 上午那个去客舍里面用故事跟她换吃食的小姑娘太会讲故事了。 不但会讲故事,还会留钩子,她正听得兴起呢,结果小姑娘却给她来了一个“后面的故事还没写完,明天再讲”……这不是纯纯吊人胃口嘛。 剧情断在最精彩处,秦夫人等的抓心又挠肺。 赵妈妈此刻却是心情大好。 茂林县和云梦县两地之间相隔有三百多里的路程,且秦家在那边的大小产业有将近二十间铺子之多。 其中还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农庄。 所有的账目盘点下来,没有一个月时间是完不成的。 夫人这是有意将五公子支开呢。 她应了声“是”,脚步轻快地下去传话。 等五公子前脚刚离开没一会儿,后脚陈三娘就找上门来。 然而晚了一步。 门房直言道:“我家五公子外出打理生意去了,最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陈姑娘,您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家夫人说。” 陈三娘一听,身子踉跄,险些瘫软在地。 她这次来找秦公子,是想让秦公子跟她回一趟菩提村,好让大家相信,她和秦公子的感情稳定且很好,秦家将婚期后延,是因为重视她,并不是要退亲的意思。 找秦夫人有什么用? 秦夫人能跟她回村走一趟吗? 这怎么可能! 再说了,她之前鬼迷心窍,说了一番商贾低贱的话。 那些话肯定已经传到秦夫人耳中去了。 她哪敢这个时候去找同为商贾,而且还是大商贾的秦夫人啊! 第22章 陈三娘的话本子 “那你知道五公子去哪里了吗?”陈三娘不死心地问。 看门的老头子说五公子才刚走没一会儿,若是知道方向,她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把人追上。 门房当然五公子去哪里了。 可想到赵妈妈隐晦的提醒,门房大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姑娘说笑了,我就是一个给主家看大门的奴仆,主家的事情,哪是我一个奴仆能知道的啊。” 他再次提议道:“不过我家夫人这会儿刚好在家,陈姑娘,您若实在有急事,跟我家夫人说也是一样的,要不……我去帮您通传一下?” 陈三娘吓得连忙摆手拒绝:“不,不用了!一些小事情,不好打扰夫人清净!” 她面色难看,失魂落魄地返回菩提村。 时下嫁女有个习俗,女儿出嫁前,娘家这边要摆酒席宴请四邻和亲朋,意为送嫁。 陈家也不例外。 上午,秦家送聘的人刚走,陈家这边就迫不及待地放出话来,说是三日后要为陈三娘摆送嫁酒,请乡邻们前来赴宴同乐。 结果到了下午,陈家又放话出来说三日后的出嫁酒取消了,原因是秦家那边因为看重陈三娘,特意将婚期改在了中秋佳节那日。 村民们对此本来就心存怀疑。 他们又不瞎,那秦家的赵妈妈离开时,脸色冷得跟冰碴子似的。 两家哪里像是结亲,结仇还差不多。 此刻再看见陈三娘一脸灰败,失魂落魄地从城里回来,大家心中原本只有三分的怀疑,一下子飙升到了九分。 “那陈夫人不是说秦家是因为看重她女儿,所以才把婚期往后延到了八月十五吗?按理说这是好事啊,陈三娘应该高兴才对,她怎么还垮着张脸啊?” 话音还没落地,就有人接住话头啐一口,嗤笑道:“陈夫人说的话也能信?陈夫人上午还说三天后要请我们大家伙喝送嫁酒呢,结果转头又说不请了……她说的话就是放屁!” 说话的人是村长侄子。 陈夫人从他家定了一头猪,很阔绰地给了个高价。 他高兴得不行,说了一堆陈家人的好话,还特意花二十个铜板,跑去村头的杂货铺那里,给家里的娃儿们买了一兜的饴糖吃。 哪曾想转过头来,陈家那边又说酒席取消了,猪不要了。 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还倒贴进去二十个铜板,村长侄子越想越生气,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客气。 他哼笑道:“陈三娘一口一个商贾低贱,可秦家就是做生意的啊,她那话不就是说秦家低贱吗?” “要我看啊,秦家那边肯定是生气了,所以才把两家的婚事给取消了。” “那陈夫人爱好,丢不起这个脸,就说秦家那边是因为重视她女儿,特意将婚期延后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日了……” “我呸,她这话糊弄谁呢,真要像她说的那样,秦家那边能不站出来解释一下?陈三娘能哭丧张脸?秦家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重视她女儿,她早就让人敲锣打鼓满村子显摆了!” 村长侄子说的冷笑连连。 他这话说的一点儿没错,上午秦家送聘的人前脚刚走,后脚陈夫人就让族人满村子散发喜讯,别提多张扬了。 所以,他这话刚一说完,大家便都纷纷出声附和。 一时间全是说陈家女儿被退亲了,陈夫人为了脸面如何如何扯谎话糊弄人的议论声。 这些议论声就跟长了脚似的,追着陈三娘跑,陈三娘又气又急,一口白牙险些咬稀碎。 她想哭又不敢哭,怕眼泪落下来让人看见了,再惹起更大的误会。 直到跑回自个家关起门,陈三娘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陈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焦灼不安地等陈三娘的消息。 此时见陈三娘这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陈夫人踉跄了下,一颗心如坠冰湖。 女儿这模样,分明是没能把秦公子请过来! 可能连秦公子的面都没见上! 可陈夫人到底还是不死心,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陈三娘。 “秦公子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陈三娘趴在桌子上面哭得浑身颤抖,根本听不见陈夫人的话,也没心思理会。 陈夫人急了,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面。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如果哭就能把秦家人哭过来,她肯定会发动全族人一起哭,保证流出来的眼泪能淹掉半个菩提村! 陈三娘脑袋上面挨了一巴掌,人终于清醒了几分。 她抬起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陈夫人,说道:“我去晚了一步,秦公子出门盘账去了,我没能见到他,门房的人也不肯告诉我他去哪里盘账了。” 陈夫人心中早就有了猜测,如今亲耳听一次,也不过是让心再沉几分罢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面,喃喃地说道:“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他肯定是听到流言生气了,还有秦家那个门房,一个看门的奴仆,若没有得到主家的示意,哪里敢这样慢待你啊……” “都怪你,你的嘴巴怎么那么就贱,什么话都往外说!” 陈夫人猛地站起来,抬手就要打人,忽然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人,陈三娘那个嘴贱的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陈三娘哪也没去,她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翻箱倒柜。 那些她平日都舍不得穿的衣裙,此刻胡乱地扔在地上。 还有几件压箱底的首饰,这会儿也掉到地上了。 有一只发簪直接被陈三娘踩变形了,可陈三娘全然不觉,或者说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只知道埋头在箱子里面翻找。 在她又拽了件袄裙要往地上扔时,有什么东西先从袄裙里面掉到了地上。 啪嗒声入耳,陈三娘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紧接着她眼睛一亮,连忙将那东西捡起来。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很薄,估摸着也就三十多页的样子。 陈三娘一目十行,手指头飞快地翻动着册子,连着翻了十来页,她动作终于慢下来,开始细细地看,一遍又一遍地看,反反复复地看…… 陈夫人一进来,就看见她坐在一地狼藉中抱着一本蓝皮书看得如痴如醉。 陈夫人:“……” 火都烧到眉毛上面了,这死丫头竟然还有心情看书! 她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好好的亲事忽然出现变故,女儿肯定比她更着急更伤心,可她刚才打了女儿不说,话还说得那么难听…… 陈夫人原本还心怀愧疚,想要过来安慰女儿一番的。 此刻看见眼前情形,别说安慰了,陈夫人恨不能给女儿一脚。 可还不等她抬起脚,陈三娘忽然跳起来,将她拉到床上坐下,然后将那本蓝皮册子塞她手里去。 “母亲,您快看看!” “看什么!” 陈夫人没好气,抬手就要把册子扔了,陈三娘忙说道:“我的人生都在这本话册子里面!” “你说什么?”陈夫人手一顿,忽然面色大变,一把攥住陈三娘的手,“三娘,你……” 女儿不过就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姑娘家,又不是什么名人贤士,谁会给她写传记! ……女儿该不会是急疯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陈夫人眼中涌出恐惧来,然后下一刻,就听陈三娘道:“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将蓝皮册子翻开,陈三娘指着上面的“陈三娘”这个名字让陈夫人看。 “这本话册子,是我们搬来菩提村那天,我在陈七娘的房间里面无意间看见的,当时因为好奇,我就随手捡了起来翻看。” “我跟母亲您一样,第一次看见上面的内容,也觉得不可思议,就是在今天之前,我还是不相信的!” 但是现在她相信了。 话册子里面说,她和秦公子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一日。 结果秦家果然将已经定好了的婚期,给改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一天,连原因都跟话本子里面说的一模一样! 事实就摆在她面前,由不得她不相信。 陈三娘缓缓呼了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母亲,我想好了,接下来的路,我要按照话本子里面的剧情走,我要经商!” 秦家人不是误会她瞧不起商贾吗? 那她就去做生意,把自己变成和秦家人一样双手沾满铜臭气息的商贾。 如此以来,秦家人对她的误解,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自己都是商贾了,谁还能说她瞧不起商贾? 至于陈七娘…… 陈三娘眯起眼眸看看手里面的话本子,心中冷笑连连。 陈七娘那个小贱人,她这次虽然没能将她推进李鳏夫那个火坑里面,但小贱人现在和李鳏夫走的很近,掉进火坑是早晚的事。 要知道,那小贱人现在可是一穷二白。 月姨娘现在是半瞎,做不了绣活挣钱。 陈知渺年纪太小了,还没有挣钱的能力。 唯一一个能挣钱的就是陈七娘。 可陈七娘也就能干些洗衣做饭的粗活,能挣几个钱? 靠小贱人一个人的劳动力,根本养不活三张嘴。 等着瞧吧,小贱人早晚要屈服在李鳏夫的胯下,然后就会像话本子里面写的那样,被残暴的李鳏夫活活打死。 而她,终将成为有皇商封号的贵夫人! 陈三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惊飞了几只停在陈家屋脊上面歇脚的喜鹊。 受到惊吓的喜鹊们扑棱着翅膀,踩着月色迎着风,穿越半个菩提村,最后停在村外的一座小院子那里。 重新找到了新的落脚点儿,几只白肚皮蓝翅膀的喜鹊又兴奋地唱起歌儿来。 知颜循声望过去,她眼珠转了转,忙指着这几只鸟,对院子里面一脸愁容的几人说道: “你们快看,喜鹊!它们可是报喜鸟!” “连它们都能过来给我道贺了,可见我明天的生意一定能开张大吉!” 第23章 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报喜鸟没能安慰到月姨娘。 她望着卖力清洗一盆树叶子的女儿,愁得肠子都打成千千结了。 以前陈家没有败落,她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姨娘时,倒也听府里面的伺候婆子说过,说灾荒年间,人饿到极致时,草和树叶子都能成为果腹的食物。 别说草和树叶子了,连观音土都有人抢着吃。 可问题是,现在也不是灾荒年间啊。 谁会吃树叶子啊。 而且还要花钱买着吃。 ……女儿该不会出去一趟受到什么刺激,被刺激得傻了吧? 想到这,月姨娘忙悄悄扯了下沈宴辞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 “初七啊,今天你们去城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啊?七娘她……她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两人今天一块儿出去的。 期间发生了什么,初七肯定最清楚。 月姨娘担心又紧张。 她眼睛不行,十步之外看人,就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与人交谈时离得太近了不好,月姨娘平时一直都保持着看人形轮廓的习惯。 但是这会儿她破例了,十步的距离被她缩小到了五步,两只眼睛更是瞪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宴辞,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拳拳爱女之心喷薄欲出。 沈宴辞吞咽了下,心说小没良心的受没受刺激他不清楚,毕竟小没良心的和那秦夫人单独相处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看秦夫人对小没良心的态度,两人相处甚欢,应该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反倒是他,今天受到的惊讶一个接一个地来。 感觉他前面十七年经历过的所有惊讶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的多。 说实话,沈宴辞也怀疑知颜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哪个正常人会把树叶子做成吃食往外卖啊。 顾客群体是谁? 是鸡鸭鹅还是牛羊猪? 可看看满脸都是担忧和紧张之色的月姨娘,沈宴辞到底没忍心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略略斟酌下措辞,他正色说道:“伯母放心,今天我们去城里,我全程都和七娘在一起,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刺激。” “那七娘她怎么……”月姨娘望一眼还在清洗树叶子的女儿,欲言又止。 这个问题的答案沈宴辞也想好了。 他笑着说道:“一般的树叶子确实没办法做成吃食,不过七娘摘回来的这种树叶子,却是可以的。” “真的?” “真的。” 月姨娘就放心了。 她拍着胸口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挽起袖子,对知颜道,“七娘啊,你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累坏了吧?你快去休息休息,这些树叶子你别管了,我来洗。” 又招呼陈知渺:“阿渺,快过来给姨娘帮忙。” “哦,好!” 陈知渺将知颜往石凳子那边推,嘴里面说道:“姐姐休息。”然后也挽起袖子,加入清洗树叶子的行列。 一大早出门去,除了给秦夫人讲故事的那两个时辰,还有刚才吃饭的一小段时间,知颜几乎就没有坐下来过。 她也确实有些累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将背回来的树枝拖过来。 树枝上面的叶子已经被撸下来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这些光秃秃的枝干被架成了一个空心的三角形。 知颜跑回灶房去,从灶膛里面抽出两三根燃烧着的木柴塞进去,将那个她特意留出来的空心三角形填满。 因为树枝是下午那会儿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水分还很充足,不容易引燃,白色的浓烟很快弥漫了整个小院上空。 在另一边清洗树叶子的月姨娘和陈知渺被浓烟呛得直咳。 蹲在旁边好奇观看的沈宴辞更是首当其冲,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七娘……咳咳,你烧这些树枝……咳咳,做什么啊?” 沈宴辞一边咳嗽一边问。 六月的夜风只会给人带来舒适的凉爽感。 他可不觉得这个时候需要烤火取暖。 知颜也被浓烟呛得不行,有心想要施个小法术,奈何沈宴辞又一直在旁边盯着看,她根本没有施法的机会。 此时听见他这么问,她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明知故问,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啊?我知道什么了?”沈宴辞颤动着乌黑浓密的睫毛,一脸茫然,都顾不上咳了。 知颜瞪他一眼,冷笑道:“你知道这些树叶能做成吃食,我刚才听见你跟我姨娘说了。”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 当她指着一背篓树叶,对月姨娘和陈知渺说这些树叶能做成鲜美可口的吃食,他们娘仨要靠着这个吃食过活时,母子俩死活不肯相信。 俩人瞪着眼睛看她,像在看一个傻子。 月姨娘还把初七拉到了边上去,悄悄打探她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 接着初七就跟月姨娘说她没受刺激,那树叶子确实能做成吃食,然后月姨娘立马就相信了。 她磨破嘴皮说的嗓子眼发干,月姨娘都不肯信,结果初七轻飘飘一句话,立马就取得了月姨娘的信任。 ……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想到这个,知颜忍不住又瞪了眼沈宴辞,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狐疑。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可先前在山上那会儿,见她摘树叶子,他却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 太能装了。 这家伙恐怕没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被她浓浓质疑眼神包围住的太孙殿下:“……” 沈宴辞想了一会儿,想明白后,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了眼那边正卖力清洗树叶子的母子俩,然后蹲下来,凑到知颜跟前去,小声说道: “你冤枉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树叶子能做成吃食,我刚才之所以那么说,是不想让伯母担心。” 他点了下自己的脑袋,更加小声地说道:“伯母担心你在外面受刺激,脑子刺激坏了,所以才做梦想着把树叶变成吃食。” 知颜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 沈宴辞摇头:“真不知道,你别看我现在失忆了,但我感觉我家里面肯定很有钱,我应该有很多人伺候,兴许我连厨房都没下过呢,对如何烹饪吃食,我肯定没什么研究的。” 这点知颜不怀疑。 因为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沈宴辞虽然满身血污,形容狼狈,但他那一身衣服却是实打实的好。 不管是料子,还是做工,绝对都属于优秀中的优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亲自下庖厨呢。 他或许吃过她用树叶做的这种吃食,但未必知道这种吃食的原材料是什么,以及是如何做成的。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知颜就沉默着没说话。 她这反应落在沈宴辞眼中,沈宴辞就以为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他不免有些着急,索性举起三根手发起誓来。 “我对天发誓,我要是知道这树叶子能做成吃食,但却故意装着不知道,就让我天打五雷……”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只手捂住。 沈宴辞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口舌间,视线缓缓下移。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其实看不到什么的,只能看见一根翘起来的大拇指。 那根秀丽小巧的大拇指就杵在他的鼻翼中间。 许是刚刚在生火的缘故,那手指上面有一股淡淡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闻着那气味,再感受着覆盖在唇上的温热感,想着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沈宴辞不知不觉就红了耳朵。 他佯装镇定地闷咳两声,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女。 眼神传达意思:不说就不说,你先把手拿开。 知颜:“……” 她刚才也是下意识的举动,此刻见沈宴辞红了耳朵,她不禁也红了耳朵。 连忙将手拿开,知颜羞恼道:“谁让你发誓了?你现在可是失忆状态,这样随便乱发誓,万一你真知道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又伸手将他边上推了推:“你离我远一点儿,一身的汗臭味儿,熏死人了。” 被嫌弃了的太孙殿下:“……” 沈宴辞不相信,这衣服虽然穿了一天,可他今天并没有怎么出汗,哪就至于臭到熏死人的地步了。 他拎起自己左边肩膀上的衣服闻了闻,没味儿,又抓起胸前的衣服闻了闻,也没味。 ……小没良心的莫非长了个狗鼻子,天生嗅觉灵敏异常? “我这衣服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你这鼻子怎么长的……” 话没说完就瞥见少女微微上扬起的唇角。 沈宴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没良心的这是拿他寻开心呢。 他看着知颜,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你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知颜嗤他:“傻子才吃亏,我又不是傻子。” 沈宴辞摆手表示不赞同:“老话说了,吃亏是福。” “那我祝你福如东海。” “……” 第24章 难以下咽的美食 沈宴辞竟无言以对。 他头一次觉得“福如东海”不是什么好话。 见把人堵得没话说了,知颜这才满意地翘了翘嘴角。 旁人如何想她不知道,反正她从来都不觉得吃亏是福。 在她看来,这是懦弱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典型的鸵鸟性格。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那一堆潮湿的树枝终于被引燃了。 翻滚的浓烟散去,赤金色的火焰在夜幕下跳跃。 知颜将下面三根快要燃尽的木柴抽出来,重新塞回灶膛里面去。 大铁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大泡泡。 月姨娘和陈知渺刚好进来。 母子俩一人端着个大簸箕,一人端着个小簸箕,里面都是清洗好的树叶子。 知颜将两人端过来的树叶子全倒进沸水锅里面煮。 煮了大约有十来息的功夫,青葱的嫩绿色变成了带着暗黑色泽的深绿色。 硬度也下去了,软趴趴的,因为这个缘故,本来满满一大锅的树叶子,这会儿看起来至少缩水了一大半。 将烫煮好的树叶子全都从锅里面捞出来,才堪堪只装满了一个小簸箕。 知颜将这一簸箕树叶子倒进一个大木盆里面,然后拿来擀面杖捣捣捣…… 树叶子被捣成了碎渣。 碎渣又被塞进一个用纱布做成的小袋子里面,然后知颜开始捏捏捏…… 很快她就得到了一盆树叶汁。 她做这些的时候,沈宴辞和陈知渺,还有月姨娘,三人全程围观。 这会儿三人正盯着那盆绿油油的树叶汁表示好奇。 月姨娘似乎有所悟一般,说:“这树叶汁碧绿碧绿的,看着挺养眼,闻起来有股子清香,如果往里面加点儿蜂蜜或者是红糖的话,应该能成为一款味道不错的茶饮吧。” 蜂蜜是没有的,太贵,那是有钱人吃的东西,他们现在吃不起。 不过家里面有一小包红糖块,那是女儿今天刚买回来的,就放在碗橱里面。 月姨娘推了把儿子:“阿渺,你去把那包红糖拿过来。” 既然是要拿出去卖的,这味道还是要先尝一尝的,发现不足的地方,才好及时更正。 陈知渺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五岁多一点点,还是孩子心性。 小孩子的好奇心最是强烈,早在月姨娘说树叶汁能做成茶饮喝时,陈知渺就开始吞咽口水了。 这会儿听见月姨娘让他去拿红糖,小家伙眼睛都亮了,他立马迈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朝碗橱那边跑去。 沈宴辞看着母子俩的动作,他想了想,默默地走出灶房。 月姨娘说那树叶汁能做成茶饮喝,可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为避免出现被问住的尴尬,他这会儿还是不要待在灶房里面比较好。 沈宴辞去找知颜。 知颜这会儿正在灶房外面忙活。 先前架起来的那堆树枝早就被烧成了灰烬。 她中途出来了一趟,装半碗灰烬,又装半碗水,让水和灰烬充分融合后,然后用纱布将草木水过滤到另一个空碗中去,放在院子里面的石桌上面静置。 这会儿已经静置好了,草木灰沉淀在碗底,上面飘着半碗乳黄色的草木水。 知颜很满意,她端着碗就要回灶房,哪曾想一转身,就看见沈宴辞正站在她身后。 她险些一头撞到他胸膛上面去,连忙紧急刹车并将身体后仰。 手里面的碗也跟着晃动。 眼看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草木灰有浮动的迹象,知颜忙稳住不动。 见碗底的灰烬只震动了几下,便又乖顺地趴伏在碗底,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便抬眼瞪向始作俑者,气恼道:“你站我后面做什么?还有,你走路怎么没声?” 她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沈宴辞自知理亏,陪着笑脸任由她数落,等她数落完了,他这才说道:“伯母说那树叶汁能做成茶饮喝,娘俩正在里面试味道呢。” 知颜:“……” 她顾不上理他了,忙抬脚走进灶房,然后一进去,就看见陈知渺正呸呸呸地往外吐着什么,小脸拧巴成了咸菜叶子。 而一旁的月姨娘手里面端着个碗,同样面色古怪。 见知颜进来,她忙说道:“七娘,这树叶汁……不好喝啊。” 岂止是不好喝,简直是难以下咽。 哪怕她往里面加了红糖,也依旧难掩遮盖住树叶子的苦涩。 这种东西,白送出去都没人喝,谁会花钱买啊。 要说月姨娘一点儿都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娘仨个没田又没地,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找到一个能挣钱的门路。 可女儿找到的这条挣钱的门路……似乎并不通。 但是考虑到女儿的心情肯定比她更糟糕,月姨娘便不敢将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 她暗暗吁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地安慰女儿。 “七娘啊,你别着急,这树叶汁虽然没办法拿出去卖钱,但是我们还能再想其他挣钱的门路,比如,比如……” 她比如了半天也没能比如出个结果来。 没嫁到陈家之前,她是一个小官吏家的千金,从小学的是诗词歌赋和女工。 嫁到陈家之后,她成了御史大夫后院的姨娘。 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她从来就没有为生计发愁过。 所以,她知道的,且会的挣钱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做绣活换钱。 再问她第二种,她是真的说不出来了。 月姨娘懊恼地咬住嘴唇,早知道有今日,她当初就该多学点儿实用的本领才对,也不至于现在连一双儿女都养活不了。 知颜已经走了过来,看了眼月姨娘手里面的碗。 碗里面还有一些没喝完的树叶汁。 再看一眼还小脸皱巴巴,显然被苦涩的树叶汁摧残得不轻的陈知渺,她有些哭笑不得,解释道: “这东西不是这样吃的,我还没做好呢,现在还属于半成品状态。” 都还只是半成品,当然不好吃了。 就好比餐桌上的山珍海味,在没有经过加工烹饪之前,没人会对这些原材料感兴趣的,除非饿到两眼冒绿光。 好不容易找到的挣钱门路行不通,月姨娘心中正暗自沮丧着呢。 如今听女儿这么一说,她眼睛一亮,心中也重新燃起希望来,忙问道:“是吗?还是半成品?那成品是什么样子的啊?” 陈知渺也两眼亮晶晶地望过来。 “成品估计要明天早上才能看到。” 在娘俩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知颜走到那个装满碧树叶汁的木盆跟前,将手里面端着的草木灰水倒进去。 知颜在过滤草木灰水时,月姨娘和陈知渺没在跟前,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那碗里面装的是什么,只以为她往木盆里面加的就是一碗寻常的清水。 然而沈宴辞却是全程目睹的。 见她将一碗草木灰水都倒进了木盆里面,沈宴辞抚了抚额,也开始在内心怀疑她是不是中邪了。 树叶汁也就算了,虽然能够预料到滋味不如何,但真要饿极了,其实还是勉强能入口的。 可若是再往里面加上草木灰…… 第25章 按照话本子走 沈宴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他不觉得哪个傻子会花钱买这样的吃食。 他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入口后,喉咙会遭受一番怎样的摧残。 保险起见,他今晚还是远离厨房吧。 可惜,他才要抬脚开溜,知颜就叫住了他。 “初七,快过来帮忙。” 搅拌是个力气活,尤其是到了后面,越搅树叶汁越粘稠,搅拌的阻力也跟着层层加码。 知颜搅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手膀子酸痛,毫不客气地抓了沈宴辞的壮丁。 这下他想开溜都没借口了。 一家四口人,就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壮劳力,他好意思开溜躲懒? 沈宴辞没办法,他只好抬脚进来,接过知颜手中的擀面杖,在她的指挥下开始卖苦力。 一边卖力气,一边还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月姨娘可千万别再问他树叶汁怎么变成吃食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的并不比月姨娘多半分。 好在不管是月姨娘还是陈知渺,娘俩的注意力都在那盆越来越粘稠的树叶汁上面,分不出心神来问他什么。 他这才放下心来。 说实话,树叶汁液变粘稠带来的那点阻力,对沈宴辞来说根本不叫事。 哪怕他是单手操作。 然而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树叶汁为何会变得粘稠?是因为那碗加进去的草木灰水吗? 沈宴辞心中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 然而月姨娘就在旁边站着。 他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跟人说小没良心的摘回来的树叶能做成吃食呢。 这个时候他要是提出疑问,那不就是告诉月姨娘他刚才的话是信口雌黄吗? 所以不能问。 但是不问又实在好奇。 沈宴辞好奇的抓心挠肺,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天刚亮,他就一翻身跳起来,直往厨房那里奔。 过去后才发现月姨娘和陈知渺早起来了。 娘俩这会儿正盯着那个装满树叶汁的木盆,满脸的惊奇和不可置信。 见他过来,月姨娘忙招呼他:“初七,你快过来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已经做成了?” 沈宴辞忙走过去,探头一瞧,也惊讶地挑了挑眉。 就见昨天晚上他们合力捣鼓出来的那盆树叶汁,这会儿已经凝结成块状了。 伸手一摸,凉凉的,软软的,还很有弹性。 除了颜色上没什么变化,依旧呈现出养眼的碧绿色,形态却是已经和昨天晚上的截然不同。 沈宴辞有些不敢相信,天盯着那木盆里面的东西看了又看。 直到月姨娘又催着问了他一遍,他这才恍然回神,笑着点头道:“嗯,成了。” “啊,真的吗?太好了!”月姨娘脸上露出笑模样。 陈知渺也弯着嘴唇笑。 知颜一过来,看见的就是三张明媚的笑脸,她顿觉心情飞扬,也走过来朝木盆里面看了一眼,说道:“今天的早饭加个菜,我给你们做神仙豆腐吃。” “神仙豆腐?”沈宴辞指指木盆,“这个东西叫神仙豆腐?” 知颜弯唇一笑,点头说:“对啊。” 神仙做出来的豆腐,可不就是叫神仙豆腐么。 早饭吃得好不好,关乎着一天的心情。 再加上月姨娘和陈知渺的身体都在调理阶段,所以在早饭这一块上,知颜一点儿都不敷衍了事。 昨天忙完后,她就着灶膛里的剩余的火,又往锅里面叫了半锅水,将白天李鳏夫送给她的三根没肉的猪骨头扔了进去炖。 一夜小火焖炖下来,半锅水只剩下六七碗的样子。 但是汤汁却浓郁奶白,上面还漂浮着金黄色的油星子。 往汤里面撒下一把擀好的面条,出锅前再撒上一把切的细碎的小葱花。 面汤浓白,碧绿小葱点缀其上,卖相一下子就出来了。 知颜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出来,然后趁着月姨娘等人不备,她咬破指尖,悄悄往锅里面挤了一滴血。 加好料后,她这才招呼道:“阿渺,初七,过来端饭。” 两人应声进来端饭。 饭端上桌后却不急着开吃,而是都期待地望着知颜手边的两个小碗。 就连月姨娘都眼神期待。 知颜手边的两个小碗里面,一个是加水熬好的红糖浆,一个是用蒜泥,小葱,麻油和醋等调好的料汁。 她将两个小碗里面的东西,分别淋在两盘切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神仙豆腐上面。 一种食材,两种做法,一个主打甜口,一个主打酸爽。 沈宴辞的视线在两个盘子上面一扫,果断地直奔酸的那盘去。 豆腐嫩滑,料汁酸辣中透着一丝丝的微甜,两者裹在一起往嘴巴里面一送,沉睡了一夜的味蕾瞬间就被唤醒。 沈宴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这绝对是他迄今为止吃到的最好的一道开胃餐前菜! 他忙又舀了一勺裹满红糖浆的豆腐尝了尝,这下眼睛更亮了。 这盘甜口的豆腐,虽不如酸辣口的能刺激味蕾,但味道同样可口,炎炎夏日若能吃上这样一碗冰凉凉甜津津的吃食,保证能压下所有的燥热。 这样的东西若拿出去卖,只怕会供不应求吧? 沈宴辞心想。 再看月姨娘和陈知渺,娘俩同样吃得眼睛冒光,显然也被惊艳到了。 尤其是陈知渺,小家伙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勺子和嘴巴根本舍不得停不下来。 月姨娘却是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不是不好吃,而是舍不得吃。 这些东西,女儿还要拿出去卖钱呢。 有了这条挣钱的门道,他们娘仨终于不用担心会挨饿受冻了。 月姨娘背过身去,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 知颜看见了,张嘴想要安慰她两句,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索性埋头扒饭,让月姨娘自己去消化好了。 不安慰了,安慰的话又不能当饭吃。 她还是琢磨琢磨怎么让这娘俩过上好日子吧。 这不比说一些虚无缥缈的安慰话更实在? 同一时间,陈家这边。 陈家能说得上话的族人们都聚集陈夫人居住的正院。 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三十来个。 屋里面坐不下那么多人,就都坐在院子里面。 陈夫人坐在上首位置,她环视了圈下面的族人,见人都到齐了,这才开口说明召集他们过来的原因。 话音刚落地,陈家的族人们就像受惊的鸟群一样,叽叽喳喳地叫嚷开了。 “我们陈家当初可是书香世家,三娘是咱们陈家的嫡女,从小学的也是诗词歌赋,让她去做生意,不太好吧?” “是啊是啊,士农工商,商贾的身份多低贱啊,让三娘去做生意,那不是让她自甘堕落吗!” 陈二叔更是快要把脖子摇断了,连连摆手说道:“此事不妥,不妥不妥,三娘可是要加嫁到陈家去的,怎么能让她去做生意呢?” “做生意就得抛头露面,接触到的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都有,三娘这样大家闺秀出身的人,怎么能去做这种事情!” 传到秦家去,只怕秦家就不是改婚期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取消婚约! 这不是胡闹嘛! 陈家现在当家做主的虽然还是陈夫人,但陈二叔到底还担着一个兄长的身份。 他直接指责陈夫人道:“弟妹,你向来是个头脑清楚的,怎么这会儿犯起糊涂来了,你这样做,会害了三娘的啊!” 陈夫人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定。 然而这会儿看了族人的反应,再挨了陈二叔一通指责,她的心反而定了。 因为这些,都跟女儿拿给她看的话本子上写的一模一样。 就连陈二叔指责她的那些话,都跟话本子上写的一字不差。 得到过验证的事情,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女儿的一生果然都在那个话本子里面! 那她们就按照话本子走! 第26章 你想做什么生意 母女二人相视一眼,陈三娘站出来说道: “秦家也是商贾之家,倘若我出去经商就是自堕身份,那我嫁到秦家去,岂不是更加的自堕身份?既是这样,那大家为何还都盼着我嫁到秦家去啊?” 陈姓族人一噎。 有个妇人小声嘟囔道:“秦家有钱。” 陈三娘接住话茬,笑道:“对啊,因为秦家有钱,可秦家的钱是哪里来的呢,是他们做生意挣来的。” 目光环视众人一圈,陈三娘继续说道:“大家盼着我嫁到秦家去,无非是想着我能借着秦家的势,帮扶你们一把。” “可你们也不想想,秦家有那么多儿子,我只是秦家众多儿媳妇中的一个,即便我有心有帮扶你们,可我又能帮扶你们多少呢?” “再者,我昨天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些话传到秦家去,秦家人,尤其是秦夫人,还只怕已经对我心生厌恶了。” 她这话一说,陈姓族人的神情全都凝重起来。 村里面现在到处都在传说,说秦家那边之所以突然改变婚期,是因为起了要退亲的念头。 其实就连他们这些族人也怀疑秦家那边想退亲。 毕竟那天,秦家的赵妈妈可是冷着脸子走的。 而且,就像陈三娘说的那样,她昨天说了得罪秦家的话,就算秦家那边不退亲,等她嫁过去后,秦家人也不会给她好脸子看。 谁会对一个骂自己低贱的人笑脸相迎啊。 只不过在今天之前,他们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罢了。 幻想着陈三娘有手段能笼络住秦家人的心。 然而现在,陈三娘却说,她没有那个把握。 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陈姓族人都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沉气压。 陈三娘打量着众人的反应,她放缓语气,用劝慰一般的语气说道: “各位叔伯婶婶们,我们陈家已经今非昔比了,不再是官宦之家,也不再是书香门第,我们就是寻寻常常的普通百姓。”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我们要接受现实,学会往前看。” 院子里面更安静了,落针可闻。 陈三娘:“秦家现在当家做主的是秦夫人,秦夫人的能耐,想必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吧。” 秦夫人的能耐,陈姓族人当然知道,那是一个雷厉风行,睿智多谋,手腕柔中带硬,连男子都自愧不如的女强人。 陈三娘:“倘若我也经商的话,第一条好处,就是可以消除秦夫人对我的误解,而这第二条好处……” 她略顿了顿,方才说道:“秦夫人是一名出色的商人,都说物以类聚,倘若我也经商的话,必定能得到秦夫人的青睐。” 有青睐就会有提携。 有秦夫人这个大商人从中提携,她的生意之路何愁走不顺当? 这番道理并不难懂,只是陈姓族人不肯接受现实,一直都在自我麻痹和自我欺骗。 如今陈三娘一番长篇大论砸下去,他们再也无法跟个鸵鸟似的缩起脑袋逃避事实了。 又一轮沉默过后,陈二叔率先妥协。 他叹了一口长气,问陈三娘:“事已至此,也只好试一试了……三娘,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我打算开一家酒楼。” “开酒楼?” 陈二叔诧异。 其他陈姓族人也诧异。 而坐在人群最后面闷着头抽旱烟的老者却是眸光闪了闪,眼中浮起一抹亮光。 然而也只是一瞬,那亮起来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老者缩在角落里面,继续闷头抽自己旱烟。 他就像个透明的隐形人,置身于人群中,也隐身于人群中。 但是今天,他这个透明的隐形人被一双眼睛盯上了。 陈三娘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老者身上移开,她环视着满脸诧异的族人们,告诉大家她为什么要开酒楼的原因。 末了,她总结道:“民以食为天,我们开酒楼,既能做生意挣钱,还能借着酒楼这个阶梯,结交到达官贵人。” 最后这句话,一下子就让陈姓族人眼睛亮了起来。 当初陈御史牵扯进一桩贪污案中,散尽所有家财,又自请辞官,官一辞,他没过两日就悬梁自尽了。 所以,那桩贪污案虽然后面闹得满城风雨,但是上面却并没有治他们陈家的罪。 就像陈三娘说的那样,他们现在就是寻常的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如果得到机缘,是可以走仕途之路的! 一众陈姓族人的心被搅动了,尤其是那些家中儿子出色的,立马表示愿意支持陈三娘开酒楼。 有一个人表态,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陈姓族人散去,回去盘点家里面能拿出多少钱来支持陈三娘开酒楼。 抽旱烟的老者也站起身来要跟着众人散去。 结果他旁边一个族人撞了他一下,他被撞得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陈三娘大步冲过去,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并且一把拉住撞人的人。 “跑什么,没看见撞着人了吗……还不快给四叔公道歉。” 撞人的陈姓后生愣了愣。 被撞的四叔公更是诧异地张张嘴。 陈三娘不管四叔公反应如何,她只盯着那位陈姓后生,冷声说道:“给四叔公道歉。” 陈夫人也目光冷冷地望过来。 陈姓后生没办法,只好乖乖地低头认错,陈三娘这才放他走,然后转眸看向陈家四叔公,关切地问道: “四叔公,您老没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给您瞧瞧?” 陈家四叔公约莫五十多岁的模样,是个瘦瘦小小的小老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衫,两边袖子的颜色明显和衣身的颜色有出入,看起来很新。 袖子那一块容易磨损,想来他那半截袖子应该是磨损坏了,但他又没有钱再置办一身新衣服,于是就剪掉旧袖子,换上新袖子。 可见他的生活很清贫。 总而言之,陈家四叔公这个人,就和他刚才坐的位置一样不起眼。 如今突然被重视了,还被陈三娘尊敬地称一声“四叔公”,陈家四叔公明显愣怔住了。 他张大嘴巴,好半天没吱声,他就是个来凑数的,族里商议什么事情,从来没有他插嘴的份儿,几时被这样重视过? 直到听见陈三娘要给他请个大夫瞧瞧,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没事的,不用麻烦大夫。” 陈三娘又再三询问确定他没事,这才叮嘱道:“那您老路上慢点走,小心些。” 直到把人送出院门,陈三娘这才转身回去。 院门关上后,陈三娘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陈夫人。 “母亲您看,我没骗你吧,我的人生就在那个话本子里面!” 她今天严格按照话本子上的剧情走。 然后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果然就跟话本子上写的一模一样! 陈夫人早就相信了。 几天以来,她第一次露出了笑模样,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笑着说:“我家三娘是个有福气的。” 陈三娘一抬下巴,得意地说道:“如今四叔公已经被我收服了,母亲等着看吧,不出今晚,他肯定会乖乖地将收藏的菜谱送给我。” 等菜谱拿到手,她酒楼的生意就会像话本子上写的那样财源广进,到时候秦家人,包括秦夫人,都要对她另眼相待! 想到那情形,陈三娘就忍不住一阵激动。 她催促陈夫人:“事不宜迟,母亲,你快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我这就去城里把铺子租下来!” 第27章人家凭什么帮我 知颜对陈家院子这边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 她这会儿正守着她的小食摊招揽客人。 说是小食摊,其实就是一个大背篓放在地上,背篓上面架一块木板,然后再把装着豆腐的木盆坐在木板上面。 一个简易的小摊子就这样成型了。 摊主是她和沈宴辞。 两人站在摊子后面,目光热切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客人。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两盏茶时间也过去了…… 沈宴辞沉不住气了,提议道:“七娘,你等下不是还要去秦家客舍找秦夫人吗?要不这样吧,咱们把这些吃食背到秦家客舍那边去卖。” 有秦家客舍这块现成的招牌在,别说一盆豆腐,就是脸盆豆腐也能卖掉。 秦家客舍的那个小二哥,口舌厉害着呢,最是会推销了,他可是见识过的。 哪曾想他话音还没落地,知颜就摇头道:“不去。” 拒绝得又干脆又迅速,半点都不带迟疑的。 沈宴辞不解:“为什么?” 知颜:“求人不如靠己,再说了,我和秦夫人又不熟,人家凭什么帮我?” “可是你们昨天在楼上雅间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你走的时候,秦夫人不但给你打包了一堆的吃食,还亲自出来相送,你们都这样相谈甚欢了,这点小忙,哪怕是不熟,她应该也会帮你的吧?” 沈宴辞坚持自己的想法。 虽然他很欣赏小没良心的那句“求人不如靠己”。 但他想看看小没良心的能坚持多久,所以竭力相劝。 可惜,他叭叭说了一大堆相劝的话,知颜就两个字:不去。 秦夫人这个人,最不喜的就是被人利用。 她昨天才和秦夫人搭上关系,今天就背着货物登门拜托人家帮忙售卖,肯定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再说了,她做的神仙豆腐又不差,价钱也合理,没道理卖不出去的。 知颜想了想,目光在别人家的摊铺上流转一圈,然后落在了沈宴辞的身上。 沈宴辞:“……” 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他觉得小没良心的似乎在打他的主意? 他咳了两声,摸着喉咙说:“那个……七娘,我突然觉得有点口渴,我去对面茶楼讨点水喝。” 说完就要开溜。 结果脚还没抬起来,一个水囊就送到了他嘴边。 知颜朝他笑:“不用去讨,我带的有水,喝吧。” 沈宴辞:“……” 等他喝完水,知颜立马又凑上去,小声对他说道:“初七,我知道我们的神仙豆腐为什么卖不出去了。” “为什么啊?”沈宴辞好奇。 知颜就指着街对面的一个铺子说道:“看见对面那个卖鸡蛋的大娘了吗?我观察过了,刚开始,她那鸡蛋也没人买,但后面她张嘴吆喝了,一吆喝,客人就上门了。” 她眨巴着一双水灵黑亮的大眼睛,和沈宴辞打商量。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守株待兔下去了,我们应该向大娘学习,也扯开嗓子吆喝揽客。” “但我是姑娘家,脸皮薄,张不开嘴。”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负责吆喝,我负责卖货,等货卖完了,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如何?” 沈宴辞:“……” 他就知道小没良心的在打他的主意! 她脸皮薄,难道他脸皮就厚啦? 想他堂堂太孙殿下,当街吆喝卖豆腐……传到京城,他还要不要脸啦? 沈宴辞磨牙,很想说不干,可对上少女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神,他到底没能说出那个“不”字。 不就是张嘴吆喝么,豁出去了,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传不到京城去的。 沈宴辞清了清嗓子,摆开架势:“豆腐,卖豆腐了,好吃的豆腐,快来买豆腐啊……” 声音低若蚊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猫在哼哼。 知颜:“……” 这吆喝,还不如不吆喝,鬼能听到。 果不其然,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的豆腐摊子前还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知颜估算了一下,从她摊子摆开,到现在为止,从她摊子前过的人,至少数百人之多百。 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更别说掏钱买了,顶多就是好奇地看一眼,然后就扭头走了。 这怎么行。 眼看都日上三竿了,她带来的豆腐还一块都没卖出去,知颜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刚好这时,去给酒楼送货的李鳏夫回来了。 这边的市集人流量大,生意好做,所以摊位紧俏,李鳏夫就在自己的生肉铺子前,给知颜划了一块位置让她用。 低头瞅了眼坐在木板上的木盆,就见盆子里面装着的那什么豆腐,他走的时候是什么形状,现在还是什么形状。 李鳏夫有些不可置信,问:“七娘妹子,你这东西是一块儿都没有卖出去啊?” 他抬头瞅了眼自家的生肉铺子。 他这个生肉铺子是从他爹手上接过来的。 铺子虽然不大,但也属于老字号了,不用他扯开嗓子招呼,光是每天过来买肉的老主顾就不少。 就好比现在,他铺子里面就有十好几个客人嚷嚷着要买肉,小伙计忙得都没工夫抬头。 有这么多现成的客源在,七娘妹子竟然一点儿光都没蹭到? 李鳏夫觉得不可思议。 知颜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宴辞见她小脸红红的样子,忙轻咳一声,笑着帮她挽尊道:“七娘做的这种吃食是新鲜事物,大家还不熟悉……不着急,慢慢来。” 其实知颜心里面急得不行。 家里面那母子俩都对她寄予厚望,她要是一块儿都卖不出去……丢人是其一,主要是那母子俩怕是又要忧心将来的生计问题了。 尤其是月姨娘,怕是又要忧心地抹眼泪了。 月姨娘本来就是个半瞎,再多流几次泪,估计她那两只眼睛就要彻底全瞎了。 这可不行。 知颜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看自己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小摊子,她深呼一口气,扯开嗓子,招呼一个路过摊子前,因为好奇而探头朝木盆里面张望的妇人。 “大婶,我这盆子里面装的是神仙豆腐,既可以淋上糖水当甜点吃,还可以用油盐酱醋调拌一下做成一道菜……” 初七那个笨蛋,白长了一副大身板,吆喝都不会。 好在万事开头难,嘴巴张开,冲破难为情这道关卡后,知颜的脸皮就厚了起来。 她热络地向大婶推销她的神仙豆腐。 “三文钱可以买一大块,五文钱可以买两大块……大婶要是不放心,可以先尝后买,不要钱。” 第28章她想用回自己的名字 一听可以先尝后买,妇人顿时就有些意动了。 反正尝一尝也不要钱,白给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那我先尝尝,好吃的话我就买一块回去。” 她都走出去一步远了,这会儿又折返回来,伸长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木盆子里面装着的东西。 绿莹莹的,也不知道是用啥做的,不过瞧着倒是挺养眼。 妇人眼中是跃跃欲试的好奇。 知颜一见有戏,心中大喜。 她连忙捧起木盆旁边放着的一个海碗。 海碗里面装着半碗切成小块的神仙豆腐。 她用事先准备好的小竹签子插起一块豆腐递给妇人。 “大婶,您尝尝。” 豆腐已经在糖水里面浸泡了大半个时辰,早就腌得入味了,入口清甜,口感也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嫩滑。 最主要的是,这会儿日上三竿,太阳开始发威了,吹打在脸颊上的风都带上了温度。 妇人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如今吃上这么一块甜丝丝凉津津的豆腐,她一身的燥热感瞬间就被压下去了一大半。 “哟,这东西是用啥做的啊,还真挺不错,能解暑。” 妇人眼睛发亮地望向海碗里面装着的豆腐,太好吃了,吃了一块还想吃。 知颜观她神色,毫不吝啬,立马又用竹签子给她插了一块。 这次让妇人尝的是酸咸口的豆腐。 考虑到有人不能吃辣,知颜就没往料汁里面加辣子,但是味道同样不差。 那妇人尝了两种口味不同的豆腐后,再不犹豫,她笑道:“这东西好吃,甜口的解暑,酸口的开胃,都不错,小姑娘,我要两块。” 一块三文钱,两块五文钱,当然是一下子买两块更划算。 她买两块回去,一块做成甜口的,给家里的孩子们当甜食吃,另一块做成咸口的,端上桌就是一道菜。 妇人掏出五文钱,提着两块绿油油的豆腐,开开心心地走了。 知颜:“大婶,吃得好了,欢迎您下次再来啊。” 走出两步远的妇人笑着回头说:“好的。” 可算是开张了。 而且还一下子就卖出去两块。 知颜顿时信心大增,她卷起袖子,扯开嗓子吆喝:“卖豆腐了,好吃不贵的神仙豆腐……大娘,要不要来块豆腐?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少女嗓音清脆,很快就引起众人注意,再加上她那句“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便又有一个客人驻足停下。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李鳏夫也在旁边帮忙招揽:“这是我家妹子,你们在她这里买豆腐,回头再去我那里买肉,我把称给你们打高一点!” 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听李鳏夫这么一吆喝,那些原本只打算去买肉的客人,又退回来多买了两块豆腐。 反正两口豆腐也才五文钱而已,跟肉价比起来,真不算贵。 再说了,他们有眼睛看,那些尝吃了的客人,最后几乎都掏钱买了。 可见这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吃食,味道确实不错。 花五文钱,就当是买个稀奇吧。 原本无人问津的小摊子前,瞬间围满了客人。 你一块我两块,满满一大盆豆腐,才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就都卖空了。 知颜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开张大吉,万事如意! 她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得意地朝沈宴辞扬了扬眉:“怎么样,还不错吧?” 沈宴辞朝她竖起大拇指:“厉害。”又笑道,“你要是早这么吆喝,咱们早就卖完了,哪用得着巴巴地等这么久啊。” 知颜哼了一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太高估了某人。” 目光将他上下一扫,鄙夷:“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吆喝的像小猫哼哼。” 第二次被人鄙视的太孙殿下:“……” …… 秦家客舍这边。 秦夫人正探头往外张望,看见知颜过来,她眼睛一亮,忙迎上来道:“你可算是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知颜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情耽误了。” 她一头汗,小脸也红扑扑的,很明显是一路急走赶过来的。 秦夫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笑道:“无妨无妨,反正我也没事干,多等一会儿也不要紧……楼上的雅间我已经让人布置好了,上面有茶水点心,我们快上去吧。” “好。” 跟昨天一样,知颜和秦夫人去了二楼的雅间,沈宴辞依旧在下面的大堂里面等着,一个多时辰后两人下楼来,秦夫人亲自送知颜出门,然后叮嘱她明天再来。 连着三天都是如此,知颜进城后先卖货,卖完货后再到秦家客舍这边给秦夫人讲故事。 两人越来越熟。 待到第四天,知颜对秦夫人道:“不好意思啊秦夫人,明天我怕是不能再过来了。” “啊?为什么啊?”秦夫人大惊。 对于一个为了能每天听到不同的新鲜故事,特意开了一家客舍,不为盈利,就为了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讲故事的秦夫人而言,这个消息无疑于是一道晴天霹雳。 要知道,知颜给她讲的故事,不是一天一个的小故事,而是大故事。 如今这个大故事才讲了一半,今天的故事更是卡在一个高|潮处,秦夫人恨不能推着时间飞奔,赶紧跑到明天去,好看看故事的女主角是如何狠狠打脸恶毒反派。 结果知颜却说她明天不能再过来给她讲故事了…… 秦夫人急了,比眼睁睁看着一笔大订单正离她远去还要着急万分。 “七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你跟我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我都能帮你摆平!” 秦夫人这话说得十分自信,也没有夸大其词。 毕竟他们秦家,是云梦县赫赫有名的大商贾,每年不知道要为朝廷贡献多少税收,连县太爷见了她,都要摆出七分恭敬来。 关于这点,知颜当然清楚,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天天跑过来给秦夫人讲故事了。 她图什么? 她不就是图先在秦夫人这里混份交情,等将来陈三娘想要借着秦家的势为难她时,秦夫人也好看在两人交情的份上出面阻拦吗? 现在两人的交情建立得差不多了,她该退了。 不过她也不是全退,只是换一种方式。 知颜解释道:“多谢夫人关心,不过我并没有遇到什么事情,是我娘和弟弟,他们俩的身子不怎么好,尤其是我娘,她身体亏损得太厉害了,我想帮她好好调理一番,不然怕是要苦暑的。” 孝道大于天,一听知颜不能过来,是为了留在家里面照顾母亲,秦夫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可是人家的亲娘,她还能为了听个故事,就让人家舍弃亲娘不管了不成?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女主怎么打脸恶毒反派怎么办啊? 秦夫人心中正着急以后没故事可听了,就听知颜又说道:“夫人放心,我虽然不能再亲自过来给夫人讲故事,但是故事也不会就此中断掉,我已经和清源书局的掌柜谈好了,我把故事写出来,由清源书局印刷,然后再对外出售。” 为了谈成这笔合作,她很是费了一番口舌,直接让利出去七成,她只拿三分利,清源书局的掌柜才愿意跟她合作试试。 知颜:“今天之后的后续故事手稿,我昨天就送到清源书局那边了,夫人明天吩咐人去清远书局那边拿即可。” 秦夫人一听,顿时大喜:“真的吗?太好了!我明天就吩咐人去买!” 知颜笑道:“不用买,我跟清源书局的掌柜打过招呼了,我跟他说我们是朋友,以后凡是我写的话本子,夫人过去拿,一概不收钱。” 都算在她的账上。 “不瞒夫人,一开始清源书局的掌柜并不愿意跟我合作,他嫌弃我是个女子,又没有什么名望,写出来的东西没人看,我就跟他说夫人您就很喜欢,我天天给您讲故事,他这才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试一试。” 看一眼秦夫人,知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夫人,我拿您扯大旗了。” 如果这件事秦夫人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心里面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 然而现在知颜亲自跟她坦诉事实,承认错误,秦夫人就毫不为意了。 她笑道:“这种小事情,哪就值得你道歉了,没事没事,只要不是干杀人放火的事情,我的大旗你随便扯!” 因为知颜明天不再过来了,这次秦夫人给她准备了一堆的吃食。 另外还有一个红色的长条形檀木盒子。 打开一看,知颜吓一跳,她连忙将檀木盒子推回去。 “这支老参根须完整,品相上乘,即便不是价值连城,那也是价值不菲,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任凭秦夫人如何劝,知颜坚决不要,推辞不过,她索性提着一包吃食扭头就跑。 跑到街对面去,知颜这才停下来,她朝秦夫人挥手说道:“夫人,明天记得派人去清远书局取话本子哈!哦对了,我以后要写本子,所以我就给自己取了个别名,叫知颜!” 她想用回自己的名字。 街这边的秦夫人也挥手笑着回应她:“记住啦!” 老掌柜今天没在柜台后面盘账。 知颜和秦夫人交谈时,他就在旁边听着。 此刻见状,他捋着下巴上那撮精心养护的山羊胡,感慨地说道:“七娘这孩子,看着家境不怎么好的样子,却是一点儿也不贪财,品性不错。” 秦夫人深以为然。 如果不知道老参的价值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能拒绝,就等于是把送到手上的钱财往外推,一般人可做不到这点。 再回想一下小姑娘刚才捧着那支百年老参,就好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药的样子,秦夫人不由得莞尔。 她扭头问老掌柜:“周掌柜,那清源书局的掌柜你认识吗,为人如何?” 第29章突然变热情的掌柜夫妇 秦家虽然是个商贾之家,但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 就比如文房四宝这一类的生意,秦家就不沾手。 文人的生意不好做。 但不沾手,不代表不懂。 秦夫人喜欢听故事,也喜欢收藏话本子。 她甚至还有两个专门追捧的话本子大家。 只要这两人出书,她势必会买回来一大摞,自己收藏一本,剩下的都发给身边人。 因着这个缘故在,那两个专职写话本子的秀才,几乎把她当成了贵人,跟她走的很近,也跟她说了不少自己的辛酸往事。 比如在他们还没有什么名气的时候,拿着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话本子去书局售卖,书局的掌柜狗眼看人低,对他们出言嘲讽过,将他们赶出来。 再比如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跟他们合作出售话本子的书局,结果对方却欺负他们没有名气,大肆盘剥他们……诸如此类的事情,秦夫人听了不少。 她担心知颜年纪小,也会受到这样的欺负,所以才要让周掌柜去清源书局走一趟。 云梦县说大也小,又是同为掌柜的,都在一个圈子里面混。 再加上秦夫人又素来喜爱听故事,周掌柜少不得经常出入城内的各大书局,好为秦夫人搜罗各种话本子。 是以,对于清源书局的钱掌柜,周掌柜还真有几分熟识。 他斟酌了一下,客观公正地点评道:“清源书局不大,说是书局,其实就是一个小铺子,整间书局的藏书,估计都还没有夫人您收藏的书籍多呢。” “那书局的掌柜姓钱,人送外号钱眼子,钱不拒。” 他这么一说,秦夫人顿时就明白了,也越发的不放心。 她沉吟片刻,对周掌柜道:“七娘的故事编得好,那钱掌柜估计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觉得有利可图,所以才同意合作。” “但七娘年纪小,那钱掌柜又是个钻进钱眼子里面的人,我估摸着他暗中会定下一些不平等的契约,欺负七娘年纪小好糊弄,你过去走一趟,敲打敲打他。” 让周掌柜过去走一趟,帮小姑娘将她这面大旗扯得再张扬一些。 她一个做长辈的,不能免费看人家小姑娘写的话本子不是。 秦夫人亲自下的吩咐,周掌柜自然不会不从,应了声“好”,当下就去了清远书局找钱掌柜喝茶。 “哎,好,我这就去。” 周掌柜和钱掌柜喝茶时,知颜正在成衣铺子里面挑选衣服。 家里面的那两个,包括她,都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热,娘仨还穿着春季的衣裳。 她想置办两身夏衣。 等她买好衣服出来,再去清源书局购买笔墨纸砚,为接下来写话本子做准备,周掌柜前脚才刚离开没一会儿。 钱掌柜正瞅着手里的契约书长吁短叹。 他婆娘秦氏见他维持这个姿态老半天了,好奇,凑过来问道:“咋了这是,我看你捧着手里的纸都瞧老半天了……该不会是哪个狐媚子写给你的情书吧?” 钱掌柜的婆娘姓花,比钱掌柜大三岁,为人很强势。 一想到有狐媚子勾搭自家男人,花氏一张本来就不短的长脸拉得更长了。 她将手中提着的食盒往桌子上一顿,指着钱掌柜的鼻子就大骂。 “好你个姓钱的狗东西,老娘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还要伺候你的爹娘,你的娃儿,连你开的这间书局,都是用老娘的嫁妆钱开的,你竟然还在外面给老娘勾三搭四……老娘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勾搭你!” 劈手就去夺钱掌柜手里的东西。 钱掌柜显然没料到她看见一张纸就能联想到这么远,更加没料到她突然发飙。 见花氏伸手要抢,他下意识地将手往后回缩。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花氏本来还只是有三分猜疑,钱掌柜这么一躲,她心中的三分猜疑立马变成了十分肯定,瞬间大怒。 “姓钱的,你还真敢在外面养女人啊……看老娘今天不抓花你的脸!” 她啊啊叫着朝钱掌柜扑过去,一边伸手去挠钱掌柜的脸,一边坚持不懈地抢他手里面的东西。 钱掌柜生的瘦瘦小小,哪里能招架得住泼辣的花氏啊。 好在他反应迅速,赶忙将手里面的东西递给花氏。 花氏一把夺过去。 奈何她动作太粗鲁了,好好的一张纸,被她这么劈手一夺,“滋啦”一声拦腰撕成了两截。 花氏:“……” 钱掌柜:“……” 算了,撕了就撕了吧,反正这张契约书也是要重新签订的。 然而他还是指着花氏的鼻子骂道:“你个疯婆娘,这可是契约书!” 媳妇不但喜欢疑神疑鬼,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刚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她收收性子。 花氏读过书,认识的字不少,虽然达不到提笔文的程度,但是日常看些话本子,完全不在话下。 待抬头的“契约书”三个字入眼花,花氏就傻眼了。 等看清契约书上面的内容,她更是急得险些要抓耳挠腮。 昨天知颜送话本子的手稿过来时,花氏刚好也在。 她是知颜的第一个读者。 也是她将钱掌柜拉到后面,悄悄跟钱掌柜说,知颜的话本子写得好,印出来后,只要多加宣传,肯定不愁卖。 结果现在契约书竟然被她撕毁了。 花氏自觉闯了祸,被钱掌柜指着鼻子骂,她也不敢反驳,还扯着笑脸安抚男人:“哎呀,原来是契约书啊……当家的,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 钱掌柜一甩衣袖,冷笑道:“哼,你给我赔不是有什么用,你该给这契约书的主人赔不是,没有了契约书,人家要是不想跟咱合作了,跑去找别的书局合作,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山银山从咱面前跑走!” 一张床不躺两样人,钱掌柜跟花氏一样,同样是个故事发烧友。 以他几十年翻阅过数千话本子的经验来看,知颜写的话本子,丝毫不输那些有名气的话本子大家。 这也是他愿意跟知颜合作的原因之一,不仅仅是因为秦夫人。 所以他是真有点担心知颜会被同行挖墙脚。 但他并不担心知颜会因为契约书被撕毁了就毁约。 人又不在现场,除了他们两口子,谁知道契约书撕毁了? 他这么说,单纯就是为了吓唬花氏。 花氏果然懊悔地直拍大腿。 余光一瞥,恰巧看见知颜朝这边走过来。 钱掌柜立马将那撕成两半的契约书塞怀里去,然后朝外努了努嘴,说:“诺,契约书的主人来了。” 又用手指头点点花氏的鼻尖,警告道:“你要是不想让金山银山从咱眼皮子底下跑走,你一会儿就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少给我瞎嚷嚷!” 说完这话,钱掌柜懒得再搭理花氏,连忙迎出去招呼他的金山银山。 花氏也就是在某些方面强势,真遇到了事儿,她其实也没什么大主意。 何况她今日又闯了祸。 她连忙拍拍脸,也堆起一脸笑迎了出去。 被夫妻俩的热情包围住的知颜:“……” 她有些懵。 世人多势力,因为还没有什么名气,她昨天连着跑了好几家书局,没有一家愿意跟她合作。 最后没办法,她这才把目光盯准开在偏僻角落里的清源书局。 就是这方寸大的小书局,掌柜夫妇对她也是爱搭不理。 最后还是她让了七成利出去,书局的钱掌柜才勉强点头说可以先合作试一试。 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时间,昨天还对她爱搭不理的书局掌柜,今天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笑堆叠得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掌柜娘子更是热情无比,不但端出了上等的好茶,还给她端来了一盘子点心。 而钱掌柜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知颜大感意外。 就见钱掌柜放下茶盏,一脸正色地跟她说道:“知颜姑娘,你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事要和你说呢。” 见他神情凝重,知颜心中突了一下,也收敛了神色问:“不知钱掌柜要和我商量何事?” 该不会是后悔跟她合作了吧? 心中才这样想,就听钱掌柜道:“是关于昨天我们签的那份合作契约。” 知颜:“……”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她都已经让利七成出去了,这钱掌柜总不 能还想她再让吗? 知颜面色沉凝下来。 因为要建立起合作关系,所以她特意从李鳏夫那里打听了一下这位钱掌柜,对这人多少了解了几分。 钱公鸡,钱不拒。 说白了就是眼里面只能看得见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其实并不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奈何她现在没有什么名气,愿意跟她合作的,就只有清源书局这一家,她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但这也不代表她能任人盘剥。 倘若这位钱掌柜贪心不足,将她当成牛马压榨,那这份合作不谈也罢。 知颜抬眼,看看笑成了两朵花的掌柜夫妇,问:“可是昨天签的契约书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 “是出了点问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然而意思却完全相反。 后者更是狠狠地瞪了前者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娃他娘,你刚才不是说不舒服吗?你先进去歇着吧。” 这是要找个借口把花氏打发走。 花氏听出来了,但是不想走,然而摸摸怀里那张撕烂了的契约书,再接到自家男人暗含警告的眼神,她到底还是依言进去休息了。 临走前又热情地帮知颜倒了杯茶。 知颜:“……” 看一眼满脸堆笑的钱掌柜,她忍不住道:“有什么问题,钱掌柜直说即可。” 大可不必这样铺垫铺垫再铺垫。 钱掌柜之所以铺垫这么长,就是想借机收收自家婆娘的性子。 他知道花氏这会儿肯定在后面竖着耳朵偷听,于是便说道:“是这样的,我昨个吃了些酒,脑子有些混。” “晚上回去后脑子清醒了些,再看那份契约书,我才觉出十分的不妥。” “你是出大力的人,我哪能让你只拿三成利啊,那我不成了黑心肠的周扒皮了么。” “因为这个,我昨个一宿都没睡踏实呢,这份合作契约书,咱们得重新再签一个,之前的那份作废。” 钱掌柜说着话,手上的工夫也不耽误,提笔重新起草合作契约书。 等他话说完,新的合作契约书也写好了。 “知颜姑娘,你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们再重新签一份。” 知颜:“……” 问题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这个利润的分配比例…… 她看看那个数字,再撩起眼皮,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钱掌柜。 第30章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感觉 这位眼睛里面只有钱的钱掌柜,竟然一下子让出了两成利给她。 知颜大感意外,不是都说商人唯利是图吗,这书局掌柜的怎么还主动往外让利呢。 要知道,昨天谈合作时,书局掌柜的恨不能只分给她一成利才好呢。 书局掌柜收起重新更正过的契约书,心中苦涩,暗道我也不想让利出去啊,谁会嫌钱多烫手呢。 奈何秦家客舍的周掌柜方才亲自过来陪他喝了两盏茶,说让他给他家夫人留一册话本子,又说写话本子的人跟他家夫人关系甚好。 话都挑得这么明显了,他要是还敢黑着心肠欺负人家小姑娘年纪小,签订那样不平等的契约,回头若是让秦家那边知道了,他这书局也别想干了。 心中有着这样的顾虑,是以,当知颜说想买一些笔墨纸砚时,钱掌柜又一咬牙一跺脚,直接送给了她一套。 “你买笔墨纸砚是为了写话本子,这属于正常的成本开销,我要是收你钱,那我不成奸商啦。” “以后凡是写话本子所需用到的笔墨纸砚的开销,都算在开销上面。” 书局掌柜的坚决不肯收钱。 见他这样坚持,知颜也不好强逼着人家做奸商,她道了声谢,将笔墨纸砚放进背篓里面,揣着一肚子狐疑走出清源书局。 等她一走,花氏就从后面冲出来,指着钱掌柜的鼻子骂道:“姓钱的,你这猪脑子是被驴踢了吗,张嘴就让出去两成的利润!” 在花氏过来送饭之前,周掌柜就已经找钱掌柜喝完茶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家男人受过怎么样的敲打。 她只知道自家男人让出了两成利。 那可是两成利啊! 花氏气得心口疼,骂一通还不解气,又要去扯钱掌柜的耳朵。 可还没等她摸到钱掌柜的耳朵,钱掌柜就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物甩她脸上去。 正是那张被她撕烂的契约书。 钱掌柜:“我让利出去?我为什么让利出去?还不是因为你个老娘们乱吃飞醋!我要是不这样做,我拿什么理由再让知颜姑娘跟咱们重新签一份新的契约书!” 花氏的气焰一下子就被压制住了。 想想她又不服气,说道:“那也不用一下子让两成利出去啊,你是不知道,上午我那几个姐妹过来找我唠嗑,我就把知颜姑娘写的故事讲给她们听了,她们一个个听得有滋有味,追着要我给她们写下面的故事。” “我就跟她们说下面的故事要出话本子买,我也没知道后面的故事情节,想知道,就明天来咱们书局买,她们立马就掏钱买了。” 花氏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面摸出几个银角子让钱掌柜看。 “你看,这是她们提前付给我的话本子钱。” 书还没印出来呢,就已经开始卖钱了,不怪花氏急眼。 钱掌柜还真不知道这些。 他本来也在心疼那让出去的两成利,然而这会儿他却不心疼了。 昨天那份合作契约书,本来就不公平,知颜姑娘是初出道,没有名气,所以才退步让利给他。 等知颜姑娘写出名气起来了,哪怕她没有要终止合作的想法,其他闻着钱味追过来的书局,也会怂恿诱惑她生起这份心思来。 双方共赢,才能长长久久地合作下去。 更何况知颜姑娘的背后还有个秦家。 不过这些,钱掌柜是不会说与花氏听的。 他顺着花氏的话茬哼笑道:“原来你已经把风声放出去了啊,我就说嘛,街对面的李大嘴,怎么有事没事的老往咱们这边看,他肯定是听到风声,想把知颜姑娘从咱这里挖走!” 实际上李大嘴就往他们这里看了两眼。 还是因为秦家的周掌柜登门的缘故。 但是这些实情,钱掌柜同样不会跟花氏说明,他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收一收自家婆娘的性子。 花氏果然被他制住了,缩着脖子再不敢吱声。 后面接连几天都不敢再大着嗓门对钱掌柜说话。 她一大嗓门,钱掌柜就拿契约书说事,就拿那两成利说事,说着说着,花氏的声音就弱了,弱到最后就弱成了习惯。 知颜可不知道这夫妻俩的事情,更不知道钱掌柜扯她做了面大旗。 她这会儿正快步往城门口方向走,赶着去和沈宴辞汇合。 一个人枯坐在大堂里面干等着太无聊了,除了第一天外,后面的这几天,每次她去二楼雅间里面给秦夫人讲故事时,沈宴辞就一个人去外面溜达。 今天两人约好了在城门口汇合。 前头她去成衣铺子购买夏衣时就耽误了些时间。 后面因为重新签订合作契约书,又耽误了些时间。 眼下距离她和沈宴辞约定的时间,起码已经迟了小半个时辰。 ……那家伙怕是要等着急了吧? 知颜心中想着,步子迈得就又急了几分,因此也就没注意到,前方十几步开外一家正在翻新的酒楼前,一双眼睛正怨毒地望着她。 眼睛的主人是陈三娘。 陈三娘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她盘下来的这家酒楼地理位置好,生意也不错,原先的酒楼东家因为要跟随儿子搬去其他地方生活,没办法,这才忍痛将酒楼对外出售。 因为酒楼的生意原本就不错,再加上地理位置也好,想买的人很多。 陈三娘也是其一。 她打听到这家酒楼和秦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于是就想让秦家那边帮忙出面说和一下,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个优惠价。 酒楼东家姓郑,名海顺。 郑海顺倒是承认了跟秦家确有交情一事。 但却说想先让人去秦家那边问一声,如果秦家那边吱一声,他这边就会卖秦家一个面子,把价格往下降一降。 分明是对陈三娘的身份存疑。 陈三娘并不怕他去确认,反倒很高兴他去确认。 秦家那边一直冷着她,显然还对她那日说的一番“商贾低贱”的话生气。 酒楼这边若派人去秦家那边走一趟,刚好能她把经商的消息传到秦家那边去。 等秦家那边知道她也走上了经商之道,自然也就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因为话本子里面就是这么写的。 郑海顺去秦家确认她的身份,秦夫人知道后,非常高兴,当即就派人跟着郑海顺一块儿过来了。 因为有秦家出面,郑海顺直接将价格往下降了两成之多。 这也是云梦县如今正在对外出售的酒楼足有十好几家,她却直奔郑家酒楼的原因。 话本子里面的她就是这么做的。 她要亦步亦趋地跟着话本子里面的陈三娘走。 所以,郑海顺说要出去一趟,陈三娘就知道他这是在剧情,是要借机去秦家那边走一趟,好确认一下她的身份。 她一点儿都不担心。 话本子里面都已经给出结果了,而且是个好的结果,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呀。 陈三娘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安安稳稳地坐在酒楼里面等郑海顺带来的好消息。 哪曾想她在酒楼这边等了一个时辰,等来的却是秦家的一句“不参与”。 “郑老板,你是不是听错了?” 陈三娘站起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她都严格按照话本子里面的剧情走了,秦夫人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吗?怎么会这么冷漠? 尤其是那句“不参与”,听起来岂止是冷漠,还有一种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感觉! 第31章赤果果的讥讽 怎么会这样? 她都按照话本子上的剧情走了,郑海顺也在跟着剧情走,为何独独秦家那边没跟着剧情走? 陈三娘惊讶又不安,她愤怒地对郑海顺嚷嚷道:“郑老板,你肯定听错了,秦夫人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郑海顺端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地步,话说肯定没听错的,赵妈妈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赵妈妈?秦夫人身边的那个赵妈妈?” “对,就是那个赵妈妈,我过去的时候没见到秦夫人,是赵妈妈进去通禀,然后又带话出来给我的。” “……” 原来如此! 陈三娘瞬间了然,那日赵妈妈去她家里说婚期改动的事情,她情急之下说错话,惹恼了这位赵妈妈。 再加上她那天被陈七娘引诱着,说了一些“商贾低贱”的无脑话,刚好被这位赵妈妈听到了。 赵妈妈对她印象不好,怕是没少在秦夫人跟前说她坏话。 而那句“不参与”,很有可能也是赵妈妈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给她设绊子。 不然的话,秦夫人不可能对她这么冷漠! 郑海顺却是不管这些的,他得了秦家这句话,一个铜板都没相让。 陈三娘还想说一句“爱卖不卖”,然后甩袖子走人。 手里面有钱,哪里还买不下一家酒楼? 然而一想到话本子上的内容,陈三娘到底没敢硬气地将这话说出来。 她现在手里面是有钱了不错。 然而这些钱,一半是秦家那日送过去的聘礼,一半是族人东拼西凑凑出来的。 秦家送过来的聘礼,等她出嫁那日,还要带到秦家去,不然她会被秦家人看轻,嘲笑她嫁妆单薄。 族人凑上来的钱,她将来更是要一文不少,甚至是加倍地还回去,不然的话,族人能把她活撕了。 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必须按照话本子上的剧情走。 明明就是开口说一句话的小事情,秦夫人竟然都不肯帮忙,陈三娘气得肺都要炸掉了,最后还不得不以高价将酒楼盘下。 因着上面这一出,陈三娘心中一股邪火正无处释放,此刻看见知颜,她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响。 那日要不是陈七娘这个小贱人,她怎么可能会说出商贾低贱的话来。 她若不说那番话,秦家就不会着恼她。 都是陈七娘害了她! 陈三娘越想越愤怒。 而这时,一个妇人忽然叫住了知颜。 “小姑娘,你那神仙豆腐还有吗?我那天买了两块回去后,家里人都说好吃,我正要过去找你再多买几块呢。” 正是第一个买神仙豆腐的妇人。 知颜也认出了对方,笑道:“是大婶啊,对不住了,今天的神仙豆腐已经卖完了。” “啊?卖完了啊?”妇人一脸失望,又问,“那,你明天还来卖豆腐吗?” “卖,不过我明天有事情来不了,旁人帮我卖,摊子还摆在李记生肉铺那里。” 妇人无所谓谁卖货,她只要能买到货就行了。 那神仙豆腐实在好吃了,家里人这几日天天念叨,让她再多买几块回去吃。 闻言,妇人就笑道:“行,那我明天再过去买。” 两人的对话传入陈三娘耳中。 陈三娘脚步顿住,她想了想,吩咐身边跟着的小丫鬟:“香翠,你快去打听一下,那什么神仙豆腐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因为要忙着张罗酒楼的事情,嫌来回奔波麻烦,陈三娘就住在了城里的客栈内,并不知道知颜进城做起了生意。 小丫鬟香翠应了声“是”,跑出去打听神仙豆腐的事情。 原酒楼东家郑海顺这时走了出来,闻言就说道: “陈姑娘,你可别嫌我唠叨啊,你既然有心要做酒楼生意,我觉得你就应该多去西市那边走走,看看,看看大家日常都喜欢购买什么蔬菜,也好判断出他们的口味和喜好,还能找到一些新鲜的吃食。” “诺你看,我手里面的这碗吃食,就是你要打听的神仙豆腐。”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陈三娘看他手里面端着的白玉小碗。 约莫五年前,几个地痞流氓到酒楼闹事,想吃霸王餐。 争执中,那几个地痞流氓失手误伤了一个在酒楼吃饭的客人。 一见闹出了人命,几人撒脚奔逃,连夜逃出了云梦县,受害者家属就找到郑海顺,让他对此事负责。 真要论起来,郑海顺其实也是受害者,他好好地开酒楼做生意,结果冒出几个地痞流氓钻进来,白吃白喝不说,还砸烂了他好几张桌椅。 酒楼的小二也被打伤了两个。 这绝对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然而人家也是因为在自己的酒楼吃饭,才遭此横祸。 如今那几个闹事的地痞流氓逃之夭夭,本着人道主义出发,郑海顺也没想过要甩袖子不管。 他打算给对方一些赔偿。 奈何对方却要他陪葬。 大夏天的,尸体也不下葬,就摆在他家酒楼门前,妇人婆子娃娃七八个,跪在尸体前嚎啕大哭,逢人就说他郑海顺杀死人了。 连着好几天这样闹,别说生意没办法做,郑海顺更是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后来还是秦夫人看不下去,出来从中调和,这才帮郑海顺将这场无妄风波止住。 郑海顺因此对秦夫人,乃至秦家上下,都心怀感激。 所以,当陈三娘自报家门,说她是秦家五公子的未婚妻时,他才会许诺,愿意将酒楼以原价八折的价格盘出去。 哪曾想他去秦家求证确认时,好巧不巧,刚好碰到了赵妈妈。 赵妈妈能帮着陈三娘说好话吗? 自然是不能的。 她进去跟秦夫人通禀一番,然后就带着秦夫人的“不参与”三个字出来了。 顺便又不动声色地流露出陈三娘贬低瞧不起商贾的话。 正是因为有这层原因在,郑海顺才会死守原价,半个铜子儿都没让给陈三娘。 要不是考虑到诚信这一块,他甚至都还想坐地起价。 不为了卖高价,单纯就是为了恶心恶心陈三娘。 就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也是有意要恶心陈三娘。 瞧不起商贾? 哼,既然瞧不起商贾,那干嘛还要嫁给他们商贾人家啊? 郑海顺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人老成精了。 他结合赵妈妈的话,还有先前陈三娘一副雀跃地等着他去秦家确认她身份的事,他略略一琢磨,就琢磨出味来。 这个陈三娘,分明是因为说了得罪秦家的话,她为了向秦家证明自己没有瞧不起商贾的意思,这才学着人家做生意。 可惜,秦家那边压根不接受。 郑海顺哼笑一声,他将端着的白玉小碗又往陈三娘跟前送了送,说: “这神仙豆腐啊,可是最近冒出来的新吃食,做成甜食能生津解暑,用油盐酱醋一拌则能酸爽开胃,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呢。” “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家酒楼打算推出这道菜了。” “陈姑娘,你既然有心要做这酒楼生意,眼睛可得时刻盯紧市场才行啊。” “哪怕是做个样子给人看,好歹也要做个有模有样么。” 后面这句话,绝对是赤果果的讥讽。 郑海顺甚至都没有将这份讥讽藏起来,就直接摆在了脸上面。 他一个老生意人,难不成还指望他对一个瞧不起商贾的人有什么好脸子啊? 至于说陈三娘是秦家五公子的未婚妻…… 哼,这不是还没成亲的么,只要还没成亲,婚事随时都有可能退。 哪怕是成亲了,还有休妻一说呢。 再说了,他马上就要离开云梦县了,哪怕面前这位陈姑娘将来真能如愿嫁进秦家去,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再过两日就要离开云梦县,跟着儿子去京城养老去了,这位陈姑娘还能追他追到京城去不成? 扔下这番话后,郑海顺笑着说:“陈姑娘,酒楼的交割事项已毕,郑某就不多叨唠啦,告辞。” 他扬长而去,连一句“生意兴隆”的祝福语都没有。 临走前倒是将手里面的小碗留在了柜台上面,还对陈三娘说了句请她尝尝鲜。 玉白色的精致小碗里面,装着三五块没吃完的碧玉豆腐。 豆腐切成了指甲盖大小的小方块,浸泡在琥珀色的麦芽糖水里面。 三色相撞,相得益彰,味道如何尚且不知,但是光看这卖相就很诱人。 第32章回村,召集族人议事 然而陈三娘却看得一脑门子火气,吃剩下的东西留给她尝尝鲜,姓郑的这是把她当成叫花子了! 她将那半碗糖水豆腐扔进垃圾桶里,扭头望向外面,两眼瞪着郑海顺的背影,心中咬牙怒骂。 狗眼看人低的老东西,别以为她听不出他话里面的讥讽之意,等她嫁进秦家后,第二个要收拾的就是这老东西! 第一个要收拾的是陈七娘! 要不是陈七娘那天故意引诱,她怎么可能会说错话得罪秦家。 当时不觉得,事后细细一想,陈三娘越琢磨越怀疑,陈七娘那天绝对是故意挖坑让她跳的。 不然的话,没道理前几天还对她横眉竖眼,那天却突然改口叫她姐姐。 怪只怪她太单纯,着了陈七娘那小贱人的道! 陈三娘闭上眼睛,恨恨地在心里面咒骂知颜。 这时,出去打听事的丫鬟香翠回来了。 跟她一块儿回来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而那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陈二叔的婆娘林氏。 林氏面色阴沉,开口就责怪陈三娘。 “三娘你怎么回事,陈七娘都在城里面发大财了,我们这些人窝人在村里面不知情,你这几天可是整天都呆在城里的,你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往家里面送,你们姐俩该不会是想瞒着我们这些族人吃独食吧!” 林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 陈三娘正火大着呢,闻言,她立马不客气地怼回去。 “二婶,我敬您是长辈,唤您一声二婶,可您若是这样空口白牙地污蔑我,莫要怪我跟你翻脸!” 她心里面恨死陈七娘了,恨不能做个陈七娘的小人天天拿在手里面用针戳! 她怎么可能会跟陈七娘那个小贱人走到一条道上去! 陈三娘心中愤怒,只听见了林氏对她的指责和污蔑,却忽略了林氏话里面的关键信息。 她沉着一张脸,对林氏说道:“你现在立马道歉,我只当你刚才是失心疯胡言乱语,不和你计较,否则的话……” 她冷哼一声,语露威胁:“否则的话,我势必要回去找二叔要个说法。” 她很快就要嫁到秦家去了,族人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这个时候,如果她坚持讨要说法,就算陈二叔想保林氏,族里面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林氏又不傻,自然清楚这一点。 如果换做平时,林氏可能真就被吓住。 但是今天不一样。 她一把将香翠推出去。 “香翠,把你听到的看到的都说给你家姑娘听,看看我有没有冤枉她。” 说完,林氏双手叉腰,面带冷笑地望着陈三娘。 林氏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嘴巴也馋,以往她经常往城里面跑,在城里的卤肉铺子或者糕点铺子,买点家里面做不出来的好吃食犒劳犒劳自己的嘴巴。 因为陈三娘要开酒楼,家里的一点儿积蓄都拿出来紧着陈三娘这边了。 林氏手里头没了闲钱,她这才没往城里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待到今天实在嘴馋的厉害,就拿了件首饰进城来,想当了银钱过嘴瘾。 可当她攥着钱去西市那边买卤肉时,打眼就瞧见知颜在西市那边吆喝着卖什么神仙豆腐。 摊子前围满了人,银钱哗啦啦地往背篓里面钻,生意火爆的令人啧舌。 林氏看得眼冒绿光,直愣愣地就要冲过去。 谁知她眼里面只看得见钱,看不见人,和一个妇人撞了个满怀。 那妇人躺在地上嗷嗷叫唤,说是她把她撞伤了,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让赔药费。 林氏自然不肯赔。 两人拉扯不下,引来一群人围观,林氏这才着急起来,将当了首饰换来的银钱赔给了那妇人。 然而这个时候知颜已经收摊了。 林氏扑了个空。 她只好去找李记生肉铺的伙计打听这事。 李鳏夫那会儿刚好出去送货了,不在铺子里,小伙计不认识林氏,只当她也是过来买豆腐的客人,于是就跟她说知颜做的神仙豆腐如何如何好吃,还提醒她下次想买,就得早点过来,不然就买不到,因为是限量供应。 ……都限量供应了,这生意得火爆到什么程度啊! 打听完整件事情后,林氏整个人酸得,就像刚从老醋坛子里面跑出来一般。 同时她也在心里面骂起了陈夫人和陈三娘,以为这两人也参与进了知颜的生意中。 说什么同甘共苦,都是屁话,他们这群族人勒紧裤腰带苦哈哈地过日子,结果三房这一家却背着他们悄悄发大财。 得亏她今天进城撞见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被三房一家蒙蔽到什么时候。 林氏越想越愤怒,见香翠嗫嚅着不吱声,她气得一巴掌打在小丫鬟的后脑勺上面。 “说话呀,哑巴了是不是?赶紧将你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都说给你家姑娘听!” 香翠缩了一下脖子,还是不太敢说,她家姑娘和陈七娘不和,还屡次在陈七娘手里面吃亏。 如今陈七娘找到了那样一个挣钱的法子,姑娘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将怒火发泄到她头上来? 想想陈三娘发脾气时的可怕样子,香翠肩膀缩得更狠了,越发地不敢开口。 陈三娘这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她看看一脸愤怒的林氏,再蹙眉望向缩成鹌鹑的小丫鬟,沉声命令道:“香翠,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香翠没办法了,只好战战兢兢地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给陈三娘听,说完后她就下意识地往后缩,眼睛警惕地盯着陈三娘的手,只等那手抬起来,她好第一时间护住头脸。 好在这会儿有林氏在前面挡着。 香翠的话音一落地,林氏立马捡起话头。 “三娘,事实都摆在你面前了,这下你还敢说我冤枉你了吗?” 见陈三娘铁青着脸不说话,林氏以为她是心虚,就要跳起来骂她黑心肠吃独食背叛族人,陈三娘忽然开口了。 “我陈三娘对天发誓,陈七娘的豆腐生意,我并不知情,更没有参与进去。” 说罢,她推开怔愣住的林氏,抬脚就走。 林氏没防备,被她推了个踉跄,站稳后忙追上去问:“三娘,你干嘛去?” “回村,召集族人议事。” 陈三娘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眼底翻滚着暴风雨欲来的可怕气息。 那样一个挣钱的好法子,她宁可送给别人,也绝不能便宜了陈七娘那个小贱人! 林氏对她刚才的话本来还持怀疑态度,想要再跟她争执一二。 然而此刻追上来,看清陈三娘眼底的阴鸷,林氏不由得打了个突,心中再怀疑,她也不敢再往外说了。 那就先忍忍吧,等回村后,她有陈二叔给她撑腰,到时再和三房的人对峙。 三房的人背着他们这些族人偷偷在外面发大财,这事捅开了,理亏的是三房。 她那个弟妹是陈家的当家主母又做错?就不信他们三房的人还敢跟全族的人对抗! 心中抱着这样的念头,林氏这时也不急着吱声了。 两人都阴沉着脸大步往前走。 小丫鬟香翠跟在二人后面,诚惶诚恐。 第33章混不吝的正直坦荡 天气越来越热。 尤其是晌午饭过后的这段时间,日头毒辣得要把大地烤出白烟来。 所以这段时间大家不下地干活,吃过午饭后就在家里面歇午觉,等日头偏一点儿,太阳不那么毒辣烤人了,再扛起锄头下地干活。 村长这会儿也在自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下歇午觉,且正睡得香甜,两边嘴角都是翘起来的,一看就是正在做好梦。 冷不防一个大嗓门突然在耳边炸开。 村长吓得一弹,他从竹床上跳起来,挥舞着蒲扇,嘴巴一张就要骂人。 他正在梦里面烤猪蹄呢,白白胖胖的大猪蹄,抹上油撒上盐巴,架在火上一烤,油珠子滴在火焰上滋滋香,满鼻子都是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 眼看着猪蹄烤好了,他捧起来正要啃,结果他嘴皮子才刚碰上去,梦醒了,他一口没吃着,白忙活了一场,你说气不气人? 村长快要气死了,他指着李鳏夫的鼻子骂:“大白天的你鬼叫什么?”想到没能吃到嘴的猪蹄,他又骂道,“你就不能晚点来?好歹让我先吃口猪蹄再醒不行吗!” 李鳏夫一听就知道他刚才在做梦啃猪蹄,于是哈哈笑道:“吃什么猪蹄啊,我这里有神仙豆腐,可比猪蹄好吃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面端着的两个海碗送到村长跟前。 村长垂下眼帘瞄了一眼,瞅着那些绿莹莹的小方块问李鳏夫:“这是什么东西?” “神仙豆腐啊。”李鳏夫笑着说,“这东西可比猪蹄好太多了!” 村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他们菩提村山多,地少,田地也不如其他村的田地肥沃。 就这么说吧,同样的一把种子撒下去,其他村的田地能收回去一袋粮食,他们菩提村就只能有半袋子的收成。 所以菩提村村民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一年到头拼死累活,也就勉强能用糙米糊个嘴。 肉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吃。 不然他也不能在梦里面啃猪蹄。 所以,他对李鳏夫那句“比猪蹄好吃”的话完全不相信,冷笑道:“你是卖猪肉的,天天有吃不完的猪肉,吃的多了,腻歪了,所以才能说这话。” 饱汉哪知饿汉饥啊。 村长斜着眼睛瞅李鳏夫,李鳏夫闻出了他话里面的酸意,也不恼,笑着说:“快了快了,马上大家伙就能天天吃肉了。” 说罢又催促村长。 “先不说这些,村长,你快尝尝这个。” 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先把那碗甜口的豆腐送到村长跟前去,碗口直接杵到了村长的嘴边,就差没直接塞嘴里去。 村长:…… 算了,都送到嘴边来了,那就尝一口吧。 虽然他还是更喜欢吃肉。 村长还在为没能啃到猪蹄惋惜。 他叹息一声,用竹签子插起一块裹满麦芽糖水的豆腐塞嘴巴里面去。 李鳏夫仔细打量他神情。 见村长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李鳏夫笑着问:“怎么样,好吃吧?” 村长点头,甜丝丝的,凉津津的,一口吃下肚,满身的燥热被压下去了一大半。 “这是什么吃食……哦对,叫神仙豆腐,你刚才说过了。” 村长一边说,一边又用竹签子插起一块豆腐送嘴里去,待要再去插第三块时,李鳏夫将碗移开,送上另一个碗。 “村长,你再尝尝这个咸口的。” 村长便又插起一块咸口的豆腐。 同样是凉津津的,但是味道却是酸酸辣辣,一口吃下去,胃口顿时大开。 村长揉了揉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感觉晌午饭都白吃了,他现在起码还能再多吃一碗饭。 他看向李鳏夫,说道:“这什么神仙豆腐,还真是个好东西……不过我以前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吃食,你从哪里买来的?价格不便宜吧?” “不是我买的,是七娘做的。” “七娘做的?”村长还要夹豆腐吃的手顿住。 人老成精。 村长今年五十九岁,再过半年就能办六十大寿了。 能活到这把年纪,即便没成精,那也是半个老精怪了。 老精怪村长转动着眼珠子,脑中思绪飞转开来,李家这个大儿子不怎么热衷跟村里人来往,也不会无缘无故给谁送吃食。 今天却突然跑来给他送吃食,送的还是一种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的吃食。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回想一下他之前说的话,老村长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将竹签往碗里面一扔,板起脸来训斥李鳏夫。 “李大牛,我跟你爹是过命的交情,你爹当年走的时候,更是拜托我好好管着你,不让你做混不吝的事。” 他指指李鳏夫手里面捧着的两个海碗,严肃地说道:“这道吃食的制作方子是七娘琢磨出来的,人家娘仨个将来还要靠着这本手艺过生活,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好意思去抢人家活命的手艺?这种丧尽天良的不义之财你也敢劫?” “你给我听好了李大牛,你要是敢起这个歪心思,我就把你撵出村去,我们菩提村虽然穷,但是我们人穷德不亏!” 老村长指着李大牛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别说李大牛是他老友的独苗苗,他受了老友的临终嘱托,要拽着这个大侄子,免得他走上歪路。 哪怕今天过来的不是李大牛,是菩提村的随便一个村民,他也照样要指着人家鼻子训斥。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菩提村虽然穷,但是人穷德不能亏,这种抢人家活路的缺德事儿不能干。 坚决不能干! 李鳏夫挨了一通训,反但不恼,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 他揽住老村长的肩膀,笑着说:“村长叔,我可算知道我爹当年走的时候,为啥要把我托付给你了,又为啥逼着我发誓,让我听你的话,接受你的管教了,因为我爹眼光好,有远见,识人清楚!” “村长叔,我爹说得没错,您是个正直坦荡的君子!” 李大牛竖起大拇指,再一次露出钦佩之情。 老村长把他那根大拇指打下去,没好气地说道:“你少来,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今天就是把我夸成一朵花,我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歪路,死后下地狱受刑!” “嗨,下什么地狱啊,别说这些晦气的话。”李大牛轻咳几声,说道,“村长,您大侄子我这个人虽然是个混不吝,但是我跟您老人家一样,我哪怕是个混不吝,我也混不吝的正直坦荡,不干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事儿。” 老村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忽又板着脸说:“知道就好,赶紧去跟人家七娘道个歉……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大牛就又将他刚才的话重述了一遍,然后他扔下满脸震惊不可置信的老村长,大跨步走到屋檐下面,取下墙壁上面挂着的铜锣。 清脆的铜锣声响起。 “好好的,老村长这个时候敲锣干啥呀?” “那谁知道,去看看吧,兴许是想到浇庄稼的好法子吧。” “啊?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咱们菩提村的田地本来就不肥,这眼瞅着都大半个月没下过一滴雨了,庄稼再不喝点水,等到了秋收,咱们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歇午的村民被惊醒,一路上说着话往村长家聚拢。 陈家负责开会的人也出来了,刚好听见这话,于是他又一抹脚,调转头回去,对陈夫人道: “他们是要商议农田灌溉的事情。” 他们陈家虽然住在菩提村,但是田地并不在菩提村,而是在隔壁的罐子村。 陈家的这些田地,还是早年间陈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置下来的,不但土壤肥沃,还十分得天利,毗邻着一座巨大的天然湖泊。 因此,哪怕近日来滴雨未落,别人家的田地都饥渴地张着大嘴,陈家的田地却突然湿润。 所以,这个商议农田浇灌事宜的村会,确实没有去参加的必要。 眼下要紧的是陈三娘带回来的消息。 陈夫人调转目光,望向女儿:“三娘,你说的都是真的?陈七娘真得了一个挣钱的好法子?” 第34章我们这就去把食方拿回来 陈夫人的面色很不好看。 一个低贱的庶女,之前找到金蝉花也就算了,现在又寻到了一条挣钱的门道,简直岂有此理。 陈三娘是坐马车回来的,马车的速度比牛车快,所以他们比知颜提早半个多时辰返回菩提村。 听陈夫人这么问,她点头道:“嗯,是真的。”转眸望向林氏,“二婶亲眼看见了。” 屋内众人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投到林氏身上去。 陈二叔更是心急地推了她一下:“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说说啊!” 到现在,林氏再不怀疑陈三娘之前说的话了,她忙将上午那会儿在西坊市看到的情况说给陈家族人听。 包括她东一句西一句打听到的消息。 末了,她激动地说道:“你们是没看见,那小贱人的豆腐生意可好了,银钱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直往她兜里面钻!” 林氏说着说着,眼睛里面又开始冒绿光了。 听的人也眼睛冒绿光。 陈夫人的嘴角已经快要耷拉到胸脯上去了,面色难看得像张死人脸。 她闭上眼睛,飞快地拨动手中的佛珠串子,神仙豆腐,神仙豆腐……小贱人从哪里得来的这道食方!? 难不成那食方,真是神仙给那小贱人的? 可小贱人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庶女而已,她哪来那样好的运道? 陈夫人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色愈发难看了。 陈三娘见她半天不出声,急道:“母亲,您快拿出个章程来啊,那样好的一个挣钱门路,绝对不能便宜了陈七娘那个小贱人!” 她才是家中的嫡女,倘若天要降好运道,也应该降给她才对,陈七娘那个小贱人哪来的资格! 陈三娘说得咬牙切齿,眼中全是愤怒和不甘,一副知颜抢了她好运的架势。 陈二叔的一双眉毛也拧成了两团黑疙瘩,拍着桌子说道:“食方必须拿回来,那是我们陈家的东西!” 闭目拨佛珠的陈夫人忽然睁开眼睛,望向他,问道:“二哥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陈二叔:“……” 他能有什么好法子。 不过他还是说道:“我们拿回我们陈家自己的东西,直接过去拿不就成了,还要什么好法子?” 陈夫人:“……” 这下轮到她无语了。 不过陈二叔的话却也给了她提示。 她仔细琢磨了下,说道:“陈七娘先是偷走我们陈家的祖传食方,然后蓄意筹谋分家一事,如今她拿着我们陈家的食方在外面挣钱,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个说法。” 她就说嘛,以前那样一个胆小怯懦,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哪来的勇气提分家。 原来是手里面早就有了挣钱的门路! 陈夫人后知后觉反应古过来,升起一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 她环视众人,沉声发问:“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 “我们这就去把食方拿回来!” “不但要把食方拿回来,还要把陈七娘绑了送到县衙大牢去!” “就是就是,那死丫头皮痒了,敢偷我们陈家的祖传食方,必须要把她送到县衙大牢关起来!” 陈姓族人纷纷嚷嚷道,十分容易就接受了陈夫人的说辞,并且迅速代入其中,一个个义愤填膺,愤怒无比,好像知颜真的偷了他们陈家的祖传食方一般。 陈夫人很满意,心中翻滚的浪潮总算平息了一些。 这个时候,陈三娘忽然说道:“等一下。” 正要出去抓贼的陈家众人停住脚步,望向她问:“怎么了三娘?” 陈夫人也狐疑地望向她。 陈三娘却不理众人的狐疑,她在人群中搜寻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上面。 “四叔公。”她叫了一声。 缩在角落里面抽旱烟的四叔公茫然地抬起头,陈三娘又叫了他一声,他这才相信陈三娘确实是在叫他。 “三娘,你、你叫我?”陈家四叔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今天换了身衣服,虽然也是半旧不新的,但是料子好,也没打补丁。 就是有些不合身,穿在身上过于宽大,明显不是他的衣服。 这是陈三娘送给他的旧衣服。 但是陈家四叔还是很感动,这份感动转化在行动上面,让他在面对陈三娘时,就有一种卑躬屈膝的讨好之感。 陈三娘很满意,她走过去,用很尊敬的语气对陈家四叔道:“四叔公,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夸您老厨艺好。” 陈家四叔公一愣,还没明白过来陈三娘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陈夫人听的却是眼睛大亮。 她上下打量了陈家四叔公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这位陈家四叔公是他们陈家的一个旁支,的确有几分做厨子的天赋。 然而他们陈家是官宦人家,是书香世家,男人就该考功名,混官场,混厨房算怎么回事? 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因此,这位陈家四叔公在族里面很不受族人待见,日常被排挤,觉得他丢了他们陈家人的脸面。 几天前,女儿从家里面翻出一些她爹当年穿过的旧衣服,说要送给这位陈家四叔公穿,她还觉得三娘多事。 但是现在,她觉得女儿那天的做法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他们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读书做官的,就算有祖传之物,那也应该是跟诗书有关的才对,怎么可能会是一道食方。 陈家信奉的是君子远庖厨。 陈四叔公就是最好的例子,不喜诗书,没有考取功名的雄心大志,就喜欢泡在厨房里研究怎么吃,所以他在族里得不到重视,才会被族人排挤。 这种情况下,要说陈七娘手里的那道食方是他们陈家的祖传之物,实在是有点儿牵强。 可如果说陈七娘手里面握着的食方是陈四叔公的,那就不会有人质疑了。 即便有人质疑,他们也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因为陈四叔公真的有一手好厨艺,有时候他还会上门帮人做宴席。 这在菩提村,甚至是相邻的几个村子,都不是什么秘密。 想到这,陈夫人的神情一下子和缓下来。 她起身走向陈家四叔公。 …… 坐落于村庄边缘位置的小院内,知颜将背篓里面的东西一一往外掏。 她用故事从秦夫人那里换来的吃食,给月姨娘还有陈知渺娘俩买的夏衣,钱掌管送给她的笔墨纸砚,一些日常需要用到的生活用品…… 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掏。 沈宴辞好奇盯着她的背篓看,越看越好奇,感觉她那个背篓就像个巨大的储物空间。 月姨娘却是看得胆战心惊,她柔声责怪女儿。 “三娘,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这段时间卖豆腐挣来的钱,怕不是都花在这些东西上面了吧? 月姨娘想到那种可能就觉得肉疼不已,她忍不住又一次教导女儿。 “三娘,虽然我们现在有了挣钱的门路,但是过日子是细水长流的事情,手指头要紧一点儿,可不能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就比如说这些东西。” 月姨娘的视线落在那些笔墨纸砚上面。 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阿渺还小,家里面也没谁读书习字,你一下子买这么多笔墨纸砚回来做什么?” 衣服也就算了,因为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一身夏衣。 在外面跑了一天,知颜口渴的厉害,她先给自己灌了一碗凉茶,慰藉好快要冒烟的嗓子后,她这才笑着说。 “姨娘,你可别小瞧这些笔墨纸砚,这些以后可都是我们吃生活的工具,我们以后是吃糠咽菜,还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靠它们了。” “啊?”月姨娘一愣,他们的挣钱门路不是做豆腐卖豆腐吗,怎么又变成这些笔墨纸砚了? 月姨娘不解,才要问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下一瞬,院门被人大力拍响。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院门拍出几个大窟窿来。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叫嚷道:“开门,快开门!” 第35章村民们如狼似虎 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月姨娘,手里面的一方砚台险些掉地上去。 她慌忙捞起来抱怀里,反应过来后又忙把砚台扔到桌上,一把一个扯过一双儿女护到身后去。 砚台再贵重也没有儿女重要! “是陈家那边的人,一定是陈家那边的人!”月姨娘喃喃地说道。 本村的人都很善良。 她跟村里的人相处的也都很好。 他们不会这样暴力地捶打她家的院门。 只有陈家那边的人才会这样做……陈家人这个时候过来想干什么? 月姨娘脑中思绪飞转,没转几圈就想出了原因。 他们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地方招惹到陈家那边的人。 他们甚至都没怎么往村里去,日常活动范围就是自家院门口这一块。 陈家人这段时间也没来找他们的麻烦,就好像已经彻底忘记了他们一般。 如今陈家那边的人突然上门,月姨娘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女儿手里面那段豆腐的食方。 这段时间,女儿靠着那道食方挣了不少钱。 她现在都攒了十两银子的傍身钱了。 这在以前,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就这女儿还说了,他们这是人力有限,如果人手足够,开个作坊起来,肯定能挣更多的钱。 这样一棵金闪闪的摇钱树,陈家那边的人知道了,又岂能会善罢甘休? 他们肯定是上门来抢女儿手里的那道食方了! 大概是最近身体被调养得好,再加上又脱离了陈家那个大火坑,月姨娘觉得生活有了盼头,身体恢复得很迅速。 精神头也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身体好精神足,人比以前活泛多了。 她几乎只用了几个瞬息的功夫,就想到了陈家人此来的目的。 “七娘,他们肯定是来抢豆腐食方的,你快带着阿渺回屋里躲起来,村民们没赶过来之前,你们姐弟俩千万别出来……初七也进去!” 月姨娘不但猜出了陈家人过来的目的,她甚至还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她将一双儿女往屋里推,见沈宴辞还站着不动,她又着急地催他:“初七,你快进去啊,你胳膊还没好,不能出去跟他们硬碰硬……我敲锣叫大家伙过来帮忙!” 月姨娘推着沈宴辞,不由分说地将他也推进屋里去,然后她跑到屋檐那儿取下挂在墙壁上的铜锣,用力一敲。 咚咚咚—— 铜锣声响起来,又急又密,像夏日的暴雨,爆发力十足。 就像此刻的月姨娘。 短短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她长起来的不仅仅是肉,还有胆量和勇气。 知颜满意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铜锣,说道:“放心吧姨娘,他们抢不走食方的,我已经把食方送给村里了。” “啊?什么?”月姨娘一愣,没听明白,什么叫把食方送给村里了? 知颜就简单地跟她说了说自己的规划。 她拍拍石桌上的那一堆笔墨纸砚:“我已经和城里的书局说好了,我以后就在家里面写话本子,书局那边的人负责卖,挣来的钱大家对半分,以后我们就靠话本子吃饭。” 月姨娘:“……” 她终于知道女儿为什么买这么多笔墨纸砚回来了。 ……可是女儿什么时候会写话本子了?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然而这个疑惑也只在月姨娘脑中停留一瞬就被甩出去了。 她女儿聪明,都能把山上没人要的树叶子做成豆腐卖出去,会写话本子不是很正常么。 “山是大家的,山上的树也是大家的,把食方送给村里,让村里人一起挣钱,这样挺好。” 何况村里人也没少照拂他们娘仨个。 做人要知恩回报。 月姨娘不慌了,她抹了把额头上面急出来的冷汗,欣慰地夸赞女儿:“七娘,你做得很对。” 知颜微微一怔,没想到月姨娘这么通情达理,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挨一顿训的准备了。 要知道,她送给村里的那道食方,可是一棵摇钱树。 她就这样把一棵摇钱树拱手送了出去,月姨娘非但没有骂她败家,还一脸欣慰地夸她做得好。 ……这着实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此时,院门外的陈家人也愣住,有些懵,里面怎么还敲上铜锣了? 上一次王婆子事件时,他们没有过来,所以不知道这铜锣声代表着什么。 可陈三娘和陈二叔知道啊。 上一次就是这样,他们想拿王婆子的死作文章,悄悄将知颜捆起来绑回去。 哪曾想陈知渺敲响了铜锣。 紧跟着听到铜锣声的村民们就相继赶过来了。 那一次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能将知颜绑回去磋磨,他们陈家人还在村民面前丢尽了脸。 陈三娘更是搭进去一匣子首饰。 每每想到这些,陈三娘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知颜生撕活剥了。 “别管这些,给我继续拍门!”陈三娘大声命令道。 就算铜锣声招来了村民又怎么样。 这次的事情跟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是因为王婆子是假死,事情败露后,所以他们才会被村里人指责。 而这一次没有什么假死,他们是过来拿回他们陈家族人的东西。 “陈七娘偷了四叔公的食方,她是贼,就算招来了村民也不怕!”陈二叔也说道。 于是拍门声继续。 比以前更用力,更猛烈,有人甚至还抬脚踹门。 李鳏夫带领着一群村民赶过来时,打眼看见的就是一个陈姓后生正一脚踹在院门上。 在他“干什么”的怒喝声中,院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陈姓后生没收住力,人跟着门板一起往前倒,啪叽摔在了地上。 下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牙齿摔断了好几颗不说,下巴也被地上的石子撑破好一大块皮。 陈家后生疼得眼前冒金星,他爬起来吐出一嘴血,狐疑地望了眼地上的院门。 在这一脚之前,他已经踹了好几脚了,每一脚踹上去,都感觉像是脚踹大山,撼动不了院门丝毫。 可为何这最后一脚变得不一样了? 在场众人中,能解他心头疑惑了,估计也就只有知颜一人了。 正常情况下,只要知颜在家,她就会撤掉笼罩住小院的法力。 毕竟她所剩的法力不多了,要省着点儿用。 但是今天不一样,她料到陈家人会上门闹事,回来后就没急着把法力撤掉。 直到听见李鳏夫那声怒喝知,知道大家听到铜锣声赶过来了,知颜这才将法力收起来。 而这些,陈姓后生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而且眼下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就像他刚才踹门一样,李鳏夫冲过来,一脚踹在他胸口。 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又有几个村民冲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其中甚至还有位头发发白的豁牙老太太。 那陈姓后生被揍得嗷嗷叫,抱着脑袋嚎叫:“别打了,别打了……救命啊!” 一群被村民彪悍作风吓傻了的陈家族人这才反应过来。 陈二叔挥舞着手臂喊:“快住手,住手啊!” 可惜没人听他的。 陈三娘也急得大声说道:“大家冷静一点,你们听我说,我们不是过来闹事的,我们是过来拿回属于我们陈家人的东西……陈七娘是贼,她偷了四叔公的食方!” 她这话倒是起了作用,李鳏夫等村民不再围着那位陈姓后生打,而是转眸望向她。 “你说啥?” “谁是贼?” “你再说一遍!” 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李鳏夫更是目露凶光地瞪着她。 其他村民也都朝她围过来,个个如狼似虎,目光不善。 第36章陈三娘吃瘪 菩提村山多地少,村民们日子过得艰苦 今日村长将他们召集过去,说七娘想出了一个制作豆腐的方子,并且还把这个来钱的法子无偿送给了他们使用。 结果转眼,陈家三娘就跑过来那食方是他们陈家的,他们陈家要拿回去自己用。 ……这不是断他们财路么! 断人财路等同于杀人父母,村民看向陈三娘的目光能和善才怪。 陈三娘并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这些村民看她的眼睛,就好像野兽看猎物时的眼神,随时都可能扑过来将她撕碎掉。 怎么会这样? 踹的又不是他们家的院门,他们至于这样愤怒吗? 陈三娘忽然有些害怕,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然而一想到他们此行来的目的,她胆子又壮了起来,他们只是过来拿回自己的东西,又不是打家劫舍被抓个现行的强盗,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陈三娘说道:“陈七娘是贼,她偷了四叔公的食方,我们是过来让她把食方还给四叔公……啊!” 话没说完脸颊上面就挨了一口唾。 黏糊糊的浓痰搭在脸颊上面,像是小虫子在脸上怕。 陈三娘发出一声尖叫,连忙拿帕子使劲擦,擦得脸都疼了,她这才将帕子扔掉,然后目光怨毒地瞪向一个白发豁牙的老妇人。 该死的老妖婆,竟然敢往她脸上吐口水! 陈三娘恨极,她大步走到老妇人跟前,抬手就要一巴掌打下去。 只不过她手臂才刚刚扬起来,还不等落下,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 “你们陈家祖上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如今虽然没落了,也不至于连尊老爱幼这点美德都没有了吧?” 饱含讥讽的声音响起。 待看见说这话的人是谁,陈三娘就好像一只被激怒的凶兽,朝着知颜亮出锋利的獠牙。 “陈七娘!我们陈家人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倒是你,你一个偷东西的贼,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放开我!” 陈三娘拼命挣扎,可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就好像长在了上面一般。 而且力道还在不断收缩。 她甚至都听到了骨骼被大力摧残下发出的咯吱声响。 陈三娘毫不怀疑,倘若她再挣扎下去,对方绝对敢捏碎她的手腕……小贱人的手劲儿太吓人了! 陈三娘又怕又疼,她忙扭头看向陈二叔:“二叔!” 陈二叔挤出一丝笑:“七娘,你先把手松开……有话好好说么。” 这还差不多。 不过知颜并没有立马松开手,反而又加大了些力道。 待陈三娘发出尖叫声,本能地挣扎起来,她这才松开手。 正拼命挣扎的陈三娘猝不及防,身子踉跄着往后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然而等她低头一看,整个人险些没崩溃掉。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跑到这里拉了一滩污秽之物。 而她一只脚刚好就踩在那滩污秽上面。 这比脸上挨了一口唾沫还让她难受。 陈三娘恶心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陈二叔生怕她再节外生枝,连忙劝她。 “忍一忍,忍一忍,小不忍乱大谋,先拿回食方再说!” 陈三娘只能作罢。 她跑到路边的田埂那儿,踩着田埂上的野草使劲儿蹭。 要不是随身没有带着备用的鞋子,她早将脚上的鞋子脱了扔掉了。 知颜不着急,神情淡定地等着,蹭吧蹭吧,就算蹭干净了,那股恶心感也不是轻易就能蹭掉的。 果不其然,陈三娘将鞋底上的污秽都蹭掉了,胃里面依旧翻江倒海地犯恶心。 再看看四周村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人围观的猴子。 羞恼爬上陈三娘的脸颊。 “陈七娘,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深的心计,先偷走四叔公的事食方,然后筹谋分家,你还真是好算计啊!” 刚好这时村长过来了。 月姨娘敲响铜锣时,老村长正在和村民们议事。 议的就是关于食方的事情。 突然听到村外传来的铜锣声,老村长忙催促李鳏夫先带人过来。 他年纪大了,腿脚比不上年轻人利索,这会儿才姗姗赶到。 刚好就听到了陈三娘这番话。 “给人扣污名可要讲究证据,三娘,你说七娘偷了陈家四叔公的食方,你有证据吗?” 老村长沉声开口。 他话音还没落地,村民们也都纷纷开口附和。 “没错没错,说话做事要讲证据!” “她能有啥证据,她的证据就是她的贪心!” “看见人家七娘在街上卖豆腐挣钱了,她眼红心热了,就跑过来说七娘手里面的豆腐食方是他们家的,真是可笑!”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断响起。 陈三娘忙把陈家四叔公往外推。 “陈七娘手里的那道做豆腐的食方,就是四叔公的,不信你们问问四叔公!” “四叔公,您别怕,只管照实说,母亲和族人,都会为您做主的!” 陈家四叔公被推了出来,他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紧张,嘴巴张合半天,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没用的老东西! 陈三娘心中暗骂,忍着嫌恶安抚他:“四叔公,您一生钻研美食,制作豆腐的食方更是您钻研一辈子的心血。” “您不是说了吗,陈七娘以前接近您,讨好您,假意在您面前装巧卖乖,然后她趁您放松警惕时,悄悄偷走了您的食方。” “这些都是事实,您只管照实说出来,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陈三娘一边说,一边怒目瞪向知颜,誓要和知颜这个偷儿不公戴天。 反倒是她嘴里的苦主陈家四叔公,面上不见被偷了东西的愤怒,依旧紧张的手哆嗦。 菩提村的民风虽然纯朴,但民风纯朴不代表村民就是傻子。 大家一看陈家四叔公这反应,便知道陈三娘口中所谓的偷盗,十有八九又是胡扯。 毕竟陈三娘也不是第一次诬陷知颜了。 上一回王婆子的事件还新鲜热活着呢,到现在大家还时不时的将那事拎出来说一说。 先前那个吐了陈三娘一脸唾沫的豁牙老妇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陈三娘的鼻子骂。 “黑心肝烂肚肠的恶毒玩意儿,上一回你诬陷七娘打死了王婆子,结果那王婆子被你们藏起来好吃好喝地养着,活得比谁都好!” “今天你又跑来诬陷七娘,说七娘偷了你们陈家四叔公的食方……啊呸!我看你分明是见七娘卖豆腐挣了钱,你们陈家眼红,想把人家七娘的挣钱门道抢走自己用!” 豁牙老妇人说完,喉咙里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眼看嘴巴里面又要飞出一口老痰,陈三娘顿时变色,连忙尖叫着躲到了陈家四叔公身后去。 村民们发出一阵哄笑声。 接着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陈家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菩提村的村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他们只知道陈家以前是个做大官的,后来犯了事,原来的地方待不下去,所以才搬来他们菩提村住。 但是陈家的日子过得不宽裕,村民们却是都有目共睹的。 按照陈三娘的说法,那做的豆腐食方若真是陈家四叔公的,他们早拿出来挣钱用了,还能藏到现在? 有人就用这样的话质疑陈三娘。 陈三娘立马回击道:“我们陈家祖上是读书人,你们每天只知道种地,可能不知道君子远庖厨的道理,四叔公虽然钻研出了制作豆腐的食方,但他怕族里人嘲笑他不务正业,所以一直没敢让我们知道!” “直到今天,四叔公看见陈七娘做的豆腐,才知道他辛辛苦苦钻研出来的食方,竟然被陈七娘偷走了!” 陈三娘说完,又推了下陈家四叔公。 “四叔公,您快说句话啊!” 众人的视线便又都聚集到了陈家四叔公身上去。 知颜也蹙眉望向对方,心中苦恼地叹息一声。 因为这位陈家四叔公,的确知道神仙豆腐的制作方法。 第37章请神明来做评判…… 按照知颜话本子里面的剧情,这位陈家四叔公是她配给陈三娘的得力干将。 因为陈三娘是靠着酒楼生意起家的。 陈家四叔公是酒楼里面的大厨,他有一本食谱,里面收录着很多美食方子。 神仙豆腐的制作方法就在那本食谱上面。 如果对方将那本食谱拿出来,她哪怕不是贼,这会儿也成了贼了。 ……如果她当初不意气用事,写下这样一出“好人没好报,恶人得逍遥”的戏,她或许就不会成为陈七娘了吧? 知颜揉揉眉心,忽然明白自己战死后为何没有真正陨落,反而变成她话本子里面的人物了。 因为她编了一出三观不正的戏,造就了善良的陈七娘悲苦的一生,而心术不正的陈三娘却在她的笔下顺风又顺水。 哪怕她写这出戏是因为同僚蒙冤受屈,天帝评判有失公允,她为同僚心生不平,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出戏来讽刺天帝。 不服就直说,跑去敲通天宫殿前的名冤鼓就是了,非要写什么话本子暗讽天帝…… 导向不良,活该她自吞苦果。 知颜叹息,抬起眼眸望向陈家四叔公。 对方手里的那本食谱有些年头了。 如果他拿出那本食谱,翻出收录在其中的豆腐食方,她还真的是有口难辨。 ……所以,这位陈家四叔公会拿出那本食谱吗? 知颜不确定。 陈三娘却笃定而自信,因为过来之前,陈夫人已经和陈家四叔公谈过了,只要他一口咬死是知颜偷了他的食方,陈夫人不但允他去陈三娘的酒楼做大厨,还会让陈三娘将他的女儿带到秦家去,将来在秦家给他女儿找一门好亲事。 陈家四叔公这一支,是陈家旁支中的庶支一脉,家中儿女没资格在同辈在排行,他的女儿叫陈仰月。 陈仰月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一般像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即便没有婚嫁,那也已经定好人家了,只等好日子到了,夫家一顶花轿过来将人抬进门去。 而陈仰月的亲事却到现在都没有着落,甚至连个提亲的人都没有。 原因也简单,因为陈仰月脑子里面缺根筋。 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傻。 陈仰月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陈家四叔公后面也没有再续弦,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到现在。 这也是陈家四叔公宁可顶着族人鄙视的目光,也要出去帮人家做宴席挣钱的原因。 他今年五十六岁,已经老了,说不定哪天就要撒手人寰,得抢在闭眼之前,多给傻女儿挣点傍身钱。 同时他也在心里面盼着,盼着在他死之前,能为女儿找一个婆家,这样,哪怕将来他死了,他的傻女儿也不至于无人可依靠。 陈夫人许给他的好处十分有诱惑性。 陈三娘不信他能抵得住这股诱惑。 “四叔公,我们快点把事情解决了,仰月姐姐还在家里面等着你回去吃饭呢。”陈三娘催促道。 听到女儿的名字,本来还紧张不已到陈家四叔公,身形忽然一顿,眼神一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知颜也听见了陈三娘那番催促的话,此刻再看看陈家四叔公的反应,她心中一动,忙凑到沈宴辞身边,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沈宴辞挑挑眉,无声颔首。 这边,陈家四叔公似乎下了某种决定一般,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探向怀里。 也就是这时,沈宴辞忽然走出来,大声说道:“四叔公,伙同他人往旁人身上泼脏水,这叫为虎作伥。” “您若是真做了这样的事情,不但老死后要下地狱去阎罗殿接受审判,就连您的子孙后代也要跟着您受牵连。” “举头三尺有神明,四叔公,您老可要想清楚了再做。” 话音入耳,陈家四叔公身形一僵,然后下一瞬,他本来都已经探入怀里的手,忽然像是被烙铁烙了一般,忙“嗖”地收回去。 他张嘴道:“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然而眼中的挣扎和迟疑却显而易见。 除了这些,还有畏惧。 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沈宴辞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中,他压下心中的好奇,继续说道: “我常听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了坏事,早晚有一天会得报应,即便不是报应在自己身上,将来也会落在子孙后代的身上。” 他这话似乎戳中了陈家四叔公的心肺,陈家四叔公的一张老脸霎时雪白如霜,整个人摇摇晃晃。 就好像天降一块巨石,突然压在了他的脊背上面。 他本能地就要摆手说“不”。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陈三娘先急了,盯着沈宴辞怒道:“哪来的愣头青,我们陈家族内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了!” 因为这人的一番话,老东西明显有了退缩之意。 眼看大功就要告成了,哪能让老东西在最后关头退缩! 陈三娘忙安抚陈家四叔公:“四叔公,您别听这小子胡说。” 又压低声音说:“五公子待我极好,等我嫁到秦家那边,我就央求五公子收了仰月姐姐做姨娘,届时我们姐妹二人在一起,我也能好好照顾她。” 陈家四叔公闻言心中一动,姨娘虽然是妾室,但他女儿那个样子,能给人做妾,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何况还有族人在身边照应一二。 想到这,陈家四叔公眼中的挣扎和迟疑一点点溃散。 眼看破釜沉舟的决绝就要在他眼中成型,知颜暗暗叹了口气。 沈宴辞的那番恐吓还不够,她还得给这位陈家四叔公再加点儿量。 “是不是胡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清凌凌的女声响起。 知颜走过来,目光径直落在陈家四叔公的脸上。 “四叔公,陈三娘说我偷了您的食方,我不承认,因为我没有偷。” “当然,贼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是贼的,我说我不是贼,你们未必肯信,既如此,那就请天上的神明来评判好了。” 请神明评判?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愣。 神明是谁都能请得来的吗? 七娘莫不是疯魔了吧,说这种糊话。 李鳏夫一听就着急了,忙劝她:“七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宴辞也皱起眉头,然而当他看见知颜脸上的淡定和自信,他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我倒觉得七娘这个法子很好,毕竟神明是最公允无私的。” 因为不满天帝的偏颇、就一气之下写了一出嘲讽天帝的戏,结果战死后悲惨地沦为戏中人的知颜:………… 神明若是真的公允无私,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轻咳一声,知颜问陈家四叔公:“四叔公,您觉得呢?我不要您做什么,您只要看着就好。” 陈家四叔公:“……” 他想给傻女儿找一个依靠。 可他又担心傻女儿会因为他的做法遭受到报应。 既如此,那就把决定权交给神明吧! 想到这,陈家四叔公点头道:“好、好!” 一旁的陈三娘都要听笑了,请神明?哼,她以为天上的神明是她陈七娘的朋友啊,说请就能请来? 想到这,陈三娘也冷笑道:“好啊,那就请神明来评判好了!” 她倒要看看小贱人有多大的能耐。 老村长大概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眼看双方主意已定,再无改变的可能,他也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 他活这么大年纪,神明倒是年年拜,月月拜。 可惜,拜神明的人千千万,神明太忙了,大概还顾不上处理他的祈愿,他到现在也没能为村里的老少求来福祉。 七娘说要请神明来做评判…… 如果神明真的来了他们村…… 老村长明知没有这个可能,然而不知道为何,他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升起了一丝期待来。 他忍不住问知颜:“七娘啊,你、你打算怎么请神明啊?” 第38章换你来验证 不用请。 我就是神明。 晚风徐徐,吹起少女鬓角的碎发,知颜微微挺直了一下腰身。 虽然她在天界只是一条小小的锦鲤。 但她凭着自己的勤修苦练修出人形,又凭着勤修苦练升了仙阶。 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仙侍,那也是有仙阶在身的。 放在凡人眼里,她就是神明。 不过这些话知颜也只在心里面嘀咕几句,并不会说出来。 她抬头望天,一本正经地说道:“神明在上,信女有冤,还请神明降下响雷,还信女一个公道清白。” 老村长:“……” 一众村民:“……” 陈家众人:“……” 就、就这?? 大家一脸错愕,谁也没想到所谓的请神明是这样请的,这也太儿戏了吧? 沈宴辞同样惊讶了一瞬,但这份惊讶在他看见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大队时,瞬间换成了恍然大悟。 老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幼时得老国师教诲,其中有一条就是关于天象的。 老国师说,蚂蚁成群结队的出洞,预示着天将降大雨。 老国师给他的《天文志》上面又说,当天空中出现大团翻滚的乌云时,是雷电暴雨的前兆。 看来,小没良心的是算出了天象,所以才敢说请神明降雷还她公道清白的话。 陈三娘就没有沈宴辞的这份细致而敏锐的洞察力。 就算有,她也不知道蚂蚁成群结队的出洞代表着什么,更不会知道翻滚的云团后面正有雷电蓄势待发。 “陈七娘,我看你八成是疯了吧,竟然说出请神明降响雷还你公道清白的话……简直可笑至极!” 她说完当真捂着嘴咯咯笑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陈家众人也跟着哈哈笑。 菩提村的村民其实也想笑,但是想想被嘲笑的人是谁,他们又硬生生憋住了。 “笑啥笑,不许笑!” “神明都有千只耳朵千只眼睛,你们这样昧着良心做坏事,仔细等会神明降雷下来,连你们一块儿劈!” 这话纯纯就是吓唬人。 然而陈家众人心中有鬼,被这么一吓,当真收敛了几分,不敢再大声讥诮知颜了。 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鬼神之事说不清楚,能不沾染还是尽量不要沾染的好。 陈家四叔公更是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半点讥笑知颜的意思。 他虔诚而期待地仰头望天。 知颜将他反应看在眼中,心中已然定了大半。 作为陈三娘的得力助手,这位陈家四叔公在话本子中也是占了一部分笔墨的。 其中一条就是陈家四叔公身上的那本食谱。 那本食谱其实并不是陈家四叔公的,是他路上无意间遇到一个垂死之人,他突发好心,将对方送到医馆,又答应对方帮其通知家人。 然而对方是将死之人,担心等不到家人过来,于是他就把食谱交给陈家四叔公,托陈家四叔公将食谱转交给他的家人。 彼时陈家四叔公正值少年,读的是四书五经,给自己规划的也是考科举走仕途之道。 他答应了对方,并且还许诺,说一定将食谱交到对方家人的手上,不然就如何如何。 那人放心的撒手人寰了。 然而陈家四叔公却没有遵守承诺。 因为他看出了那本食谱的贵重之处,想要将食谱占为己有。 从那以后,陈家四叔公一个连庖厨都没下过的人,忽然就跟疯魔了一样喜欢上了钻研美食,日日都泡在厨房里面,书也不读了。 他也知道这样不好,饭做得再好又如何,科举又不考厨艺,所以中间好多次他都尝试过离开厨房,重新坐到书桌前。 可他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一般,人在书房,心却在厨房,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读书习字。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最后他的书彻底蒙尘了。 而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就好像被施了魔咒一般,除了厨艺越来越好,其他都一团糟。 后来他成亲了,胎位很正的妻子却在生产时难产,给他留下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女儿后撒手人寰。 妻子下葬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哭着问他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要昧下别人的东西。 醒来后他冷汗淋漓,这才知道,他眼下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昧下的那本食谱。 他的人生毁在了那本食谱上面。 妻子因为那本食谱受他牵连难产而亡。 女儿因为那本食谱变成了一个傻子。 所以,陈家四叔公比谁都更相信且敬畏鬼神之力。 陈三娘笑够了,见陈家四叔公一副虔诚的模样,她不耐烦地说道:“四叔公,您看天做什么,您该不会真的相信……” 话还没说完,云层深处忽然传来“咔嚓”一声闷响。 紧接着下一瞬,厚实的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白色的银龙带着轰隆隆的雷鸣声倾泻而出。 众人发出惊呼声。 陈三娘捂住嘴巴不敢相信,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她喃喃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虽然陈七娘确实是被冤枉的不假,可她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庶女而已,哪里就值得神明对她另眼相待了,还特意为她降下响雷……碰巧了,一定是碰巧了! 关键时刻陈三娘忽然聪明了一把,她没说这是碰巧,而是大声嚷嚷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陈七娘,你从小就喜欢读各种杂书,你肯定是早就看出来天要打雷的苗头,所以才说什么请神明天降响雷的鬼话!” “你骗得了别人,你骗不了我!” “你就是个贼,你偷了四叔公的食方!” “你如果真的是清白无辜的,你有本事就让神明将那棵树推倒!” “只要神明将那棵树推倒,我们大家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陈三娘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路边的一棵树。 知颜眯眸顺着陈三娘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陈三娘指的那棵树不大,小孩子就能怀抱住。 如果放在以前,隔空推倒这样一棵小树,对于知颜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就是现在她也能隔空推倒。 只不过她的法力所剩不多,不愿意将有限的法力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面。 “万物皆有生命,那棵树好好地长在那里,没招谁也没惹谁,不该遭受无妄之灾。” 她看向陈三娘,冷笑道:“不如这样吧,换一个方式来证明。” “换一个方式?你想换什么方式?” “换你。” “换我?” “对,换你。” 知颜说完,再次仰头望天。 陈三娘看着她,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第39章敢不敢和我赌命? 陈三娘本能的就要拒绝。 然而已经晚了,就听知颜说道:“神明在上,信女有冤,可污蔑信女的人不相信信女是冤枉的,还要再辛苦神明为信女做个证明。” 她转过头去,望向陈三娘,冷声说道:“这位就是污蔑信女的人,如果神明也觉得信女是被冤枉的,还请将此人推倒!” 陈三娘:“……” 她瞪大眼睛,怒喝道:“陈七娘!你敢推我!” 知颜摇头纠正道:“陈姑娘,你说错了,推你的人不是我,是神明……哦对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啊?该不会是心虚害怕了吧?” “……” 陈三娘噎住。 片刻后她哼笑一声,说道:“心虚害怕?哼,偷走四叔公食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心虚害怕?” “既然不是,那就等着看好了。” “……” 等着看就等着看,她倒要看看小贱人到底想怎么故弄玄虚! 陈七娘这个小贱人打小就很喜欢读书。 当年他们陈家还没有败落时,家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藏书阁,小贱人几乎天天泡在藏书阁,什么书都看。 犹记得小时候在农庄,小贱人就通过一群蚂蚁,断定不久将有大雨落下来,让大家抢在大雨落下来之前,赶紧将晒场上的稻谷收回去,免得淋雨后稻谷发芽生霉。 那个时候小贱人不过才七岁,又是家中的庶女,大家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 结果午饭没过一会儿,果然天降大雨,晒场上的稻谷悉数被泡在了雨水中。 农庄损失惨重。 只不过她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所以方才才会没想起来。 可现在她想起来了。 陈三娘将下巴一抬,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还兴奋地期待起来。 什么神明降雷,不过是小贱人通过天象判断出来的罢了,都是巧合而已! 然而天气可以预先判断,其他的可能就未必了,比如让神明将她推倒……她倒要看看小贱人要如何请来神明出手将她推倒! 想到这,陈三娘眼珠子一转,忽然心生一计。 她望着知颜,哼笑道:“陈七娘,如果神明真的将我推倒了,就说明你没有偷四叔公的食方,你是清白的,我会跪下来给你磕头赔罪!” 知颜:“……” 这女人,竟然自己挖坑给自己跳,那就莫要怪她欺负人了。 “好啊,就如你所言。”知颜笑,正要请神明,陈三娘忽然又道:“慢着,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着什么急!” 知颜:“……” 还真是麻烦。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耐烦道:“说。” 陈三娘:“同样,如果你请不来神明将我推倒,就说明你是贼无疑,到那个时候,你不但要乖乖地将偷走的食方交出来,你,还有你姨娘和弟弟,都得跪下来给我磕头认罪!还有你的右手,也要砍下来,省得你以后再去偷东西祸害人!” 本来不太想和她计较的知颜,听见这话,眼神一下子冷厉起来。 她赢了,陈三娘只需给她磕头赔罪。 可她若是输了,跪地磕头的不仅仅她一人,还得搭上月姨娘和陈知渺。 哦对,还有她的一只手。 ……这个陈三娘,简直恶毒得超出她的预料。 围观村民早就炸开锅了,纷纷指责陈三娘‘。 “陈三娘,你也太恶毒了吧,就算七娘偷了四叔公的食方,然而一人做事一人当,凭什么把人家的娘和弟弟也带上!” “就是就是,她还要剁了七娘一只手呢,太恶毒了!” “我以前总听戏台上面唱蛇蝎美人,心想这戏唱的也太夸张了,哪有这样坏的人啊……没想到还有真有啊!” 还有人劝知颜。 “七娘啊,这个赌约你可不能应。” “是啊是啊,你一个姑娘家,要是没有一个只手,以后还咋嫁人啊!” 知颜:“……” 尽管知道村民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可听了大家伙这话,知颜还是忍不住有些无语。 这些劝她的话,怎么听都是从她是贼的基础上出发的。 ……就这么不相信她吗? 她笑着领了村民们的好笑,然后安抚地拍了拍面色雪白的月姨娘。 “姨娘安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 “姨娘,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 月姨娘张张嘴,她自然是相信女儿的。 可问题是,神明又不是她家的人,哪是说请就能请的动的啊。 陈三娘能想起来的事情,月姨娘自然更是记忆深刻,因为正是那次农庄大雨的事情,老爷才会对她们娘俩关注起来,然后将她从一个通房丫鬟,抬为了府里的姨娘。 打雷下雨能通过天象提前做出判断,后面说请神明将陈三娘推倒,这就绝对不是他们这等普通凡人能做的到的了! 想到这,月姨娘心急的不行,还要再劝,一旁的沈宴辞凑在她耳边,悄悄跟她耳语一番。 月姨娘眼睛一亮,忙扭头看向他,震惊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初七,你真的能用那什么……内力,隔空将人推倒?” 沈宴辞点头:“嗯,可以。而且刚才七娘请来的那一道天雷,一下子就把我震醒了,我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我知道我是谁了,我父亲是高官,哪怕等下我失手了,但是有我父亲在,谁也不敢动七娘一根毫毛。” 他不但有一个厉害的太子爹,他还有一个更厉害的皇帝爷爷。 当然,他也确实可以用内力将陈三娘推一个跟头。 天下第一的徒弟,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所以沈宴辞说得十分笃定自信。 月姨娘被他这份笃定和自信感染,慌乱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这边,知颜没留意二人之间的互动。 她正目光冷冷地望着陈三娘。 因为她的一时冲动,创造出了一个陈三娘。 因为陈三娘,导致不知道多少人陷入凄惨的境地。 陈七娘只不是其中一个而已。 在她的话本子中,陈三娘踩着陈七娘的肩膀嫁进秦家后,就开始走上了经商之道。 而她写这个话本子的初衷,就是为了讽刺天帝断案的不公,所以话本子里面的内容就写得十分无底限。 比如陈三娘明明是踩着陈七娘的肩膀嫁到秦家去的。 陈七娘被陈三娘害死了,可陈三娘却没有受到天道的惩罚,借着秦家的势为祸商界,不知道害死了多少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人。 那些人的悲剧是她造成的。 虽然这里只是她笔下一个虚拟的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人物也都是虚拟的。 可这是对看话本子的人而言。 而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而言,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们所遭遇到的一切痛苦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既然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中,她就要为他们负责,不能再让他们陷入那样的惨境中。 或许,这就是她战死后没有陨落,而是进了这个话本子世界的原因所在吧。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知颜看向陈三娘,冷笑道:“陈三娘,你这是要跟我玩大的了?” 陈三娘将下巴抬的更高了,趾高气扬道:“没错,我就是要跟你个大的!当然,如果你现在就跪下来给我磕头认错,并且把食方交出来,我可以允许你退出!” 退出? 哼,怎么可能退出呢,她还想要对方的命呢。 “退出就不必了,既然陈姑娘要跟我玩大的,那我就奉陪陈姑娘到底吧,我们来玩命。” “玩命?” “啥意思啊?” “不知道啊!” 四周议论声顿起。 陈三娘眼睛却是一亮。 按照她那个话本子里面的剧情,她是在陈七娘死后才人生飞快开挂的。 而且这个时间点,陈七娘已经陷入李鳏夫那个火坑中了,距离死只差一步的距离。 可现在陈七娘不但没有像话本子写的那样嫁给李鳏夫,被李鳏夫日日折磨。 相反,李鳏夫现在还特别维护陈七娘。 这让她感到不安。 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除掉陈七娘,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陈三娘立马应下道:“好,那我们就玩命!你若输了,你自己一头撞死,同理,我若输了,我也一头撞死!” “陈七娘,你敢不敢跟我赌?” “玩命的赌约是我先提出来的,我为何不敢?不过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赌约,太草率了可不行,不如这样,将赌约定在明日如何?” 陈三娘这个人,惜命得很。 就算是输了,也不可能真舍得一头撞死。 她得找来一个能让陈三娘心如死灰的外力。 这个外力就是秦家。 秦家住在城内,一时半刻赶不过来。 所以她把时间定在了明日。 陈三娘丝毫不知其中缘故,听知颜将时间推到了明日,她讥讽道:“怕死就直说,何必拖延时间呢?” “不过,看在我们好歹也曾是姐妹一场的份上了,你这个提议我同意了。” 留小贱人多活一夜,让小贱人跟姨娘和弟弟道个别,也算是全了她们姐妹一场的情分。 至于说小贱人会不会趁机逃跑…… 陈三娘:“但是我担心你会逃跑,所以我得派人将你们家围起来。” “行,没问题,随便围,保证不跑,因为我还等着要你的命呢。” “你!哼,有本事你明天你还这么嘴硬!” 陈三娘果然叫来了一群陈姓族人。 足足二十个人,将知颜家不大的小院子团团围一圈,别说是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狗跑出来,也能被逮回去。 陈夫人对此不解,皱眉问陈三娘:“陈七娘那小贱人分明是心虚害怕了,你直接将食谱拿回来就是,何必还要跟她弄这一出?” 陈夫人觉得女儿应的这个赌约,纯粹就是多此一举。 “母亲,您忘了那话本子上的内容了吗?按照那话本子上的内容,陈七娘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掉进了李鳏夫这个火坑里面才对,可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跟李鳏夫有关联。” 陈三娘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说给陈夫人听。 “按照话本子上面写的,陈七娘嫁给李鳏夫后,我的人生就开始一帆风顺起来,可现在陈七娘却游离在剧情外面,总让我觉得不安,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推进剧情里面去。” 只有将陈七娘推进剧情里面,才能保证她的人生就跟话本子上写的一幕一样。 陈夫人蹙眉:“可你们的赌约里面赌的是命,也没有说陈七娘输了之后,就得嫁给李鳏夫啊。” 尽管她也知道请神明什么的是无稽之谈,陈七娘之所以能让天降响雷,并不是真的请来神明,只不过是占了学识的光,更好碰到雷雨天气罢了。 陈夫人看一眼外面正在下着的瓢泼大雨,眉宇间充裕着不悦。 女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跟让人赌命……命是能随便赌的吗? 再说了,就算女儿赌赢了又如何? 陈七娘那个小贱人不管多么该死,可她毕竟还姓陈,是跟女儿一个爹的嫡亲妹妹。 亲姐姐逼死亲妹妹,传出去能是什么好名声? 想到这,陈夫人张张嘴,正要开口让女儿取消这个赌约。 陈三娘却早就猜出了她心中的忧虑,拉着她的手,附在她耳边,悄声耳语一番。 于是陈夫人就眉开眼笑了,她上下打量女儿一番,欣慰地说道:“三娘,你长大了。” 跟欣慰女儿长大了而眉开眼笑的陈夫人不同。 村外的小院子这边,月姨娘抹着眼泪哭的语不成声。 知颜被她哭得疼大,再三向她保证道:“姨娘,你放心,我既然敢应下陈三娘的赌约,就必定有十足十的把握。” 旁人或许请不来神明。 但是她能啊。 因为她就是神。 她现在的法力跟以前比起来,虽然弱的可怜,但是凭空将陈三娘摔几个大跟头还是能做到的。 可惜这层原因没办法说给月姨娘听。 而她一番空洞的安抚,显然也无法让月姨娘将心放回肚子里面去。 小院子上空飘荡着女子呜咽的哭泣声。 一群穿着蓑衣守在外面的陈家族人听着院子里面传出来的哭声,开心地跟同伴嘀咕。 “月姨娘哭得这么伤心,看来她也知道女儿这次赢不了。” “这还用想么,将神明当成自家奴仆使唤,她陈七娘以为她是谁啊,简直可笑。” “谁说不是呢,要我看啊,她就是害怕了,所以才有意拖延时间。” “这个很正常,好死不如赖活着么,谁不想多活一天啊。” “……她会不会半夜逃跑啊?” “半夜逃跑?哼,那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咱们都把这个院子围成铁桶了,她怎么逃?除非她变成一缕清风飞出去。” “那倒也是。” 说话声停了一瞬。 片刻后又响起来,唏嘘道:“这都快小半个时辰了吧?月姨娘怎么还在哭啊……她可真能哭,也不怕把眼睛哭瞎掉。” “人家女儿快要死了,还不允许人家哭一会儿啊……行啦,别管那么多了,好好的守着吧,等到明天,三娘拿到食方,咱们以后就又能过上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了。” “那倒也是,哈哈哈!” 笑声飘进雨里,又飘进小院,飘到月姨娘的耳中。 她止住哭,腾地站起来,神情凝重地看向沈宴辞。 第40章自然是要回天界去 “初七,你不是说你恢复记忆了吗?”月姨娘忽然问。 沈宴辞一怔,反应过来点头道:“啊?对,是啊。” 他起身,正色跟月姨娘保证道:“伯母放心,有我在,我肯定不会让七娘出事的。” 他以为月姨娘是要让他明天用内力帮知颜作弊。 哪曾想月姨娘却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能不能带七娘走?” “带、带七娘走?”沈宴辞这下是真怔住了。 月姨娘郑重点头道:“对,你带七娘走。伯母看出来了,你是个好孩子,是个老实人,让七娘跟着你,伯母放心!” 想到什么,月姨娘又大步走进自己屋里,片刻后再出来,将一张朱砂色的红纸塞进沈宴辞的手中去。 “这是七娘的庚帖,你带她离开菩提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又把一个荷包也塞沈宴辞手里去。 “这是我攒下来的一些私房钱,你拿着,是我给七娘的嫁妆。” 将知颜拉过来,再拉起沈宴辞的手,将两人的手放一块去。 月姨娘看着一对少年男女,眼泪又开始往下流。 她拍着沈宴辞的手,哽咽道:“初七啊,伯母也不瞒你,你刚来的第一天,伯母就相中了你,想让你做我的女婿。” “我本来还想着,等我攒够了给七娘的嫁妆,就把七娘许给你,哪曾想……唉,等不了那么久了,你今天就带七娘走吧!” 忽然间多了个媳妇的太孙殿下:………… 他跟这家人虽然相处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但关于他的身份和来历,这家人却还一无所知。 就这样把女儿托付给他…… 沈宴辞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知颜。 知颜还没从他恢复记忆的惊讶中回神呢,猛然间听见月姨娘将她许人了,她整个人都震惊住。 她就说月姨娘对初七怎么这么好呢,感情是相中人家做女婿了。 知颜哭笑不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姨娘,这事……” 婚姻大事,哪能这样儿戏啊。 何况她也没有要跟谁成亲的打算。 她有一种预感,等她把陈三娘的事情解决掉后,她大概率是要从这个话本子世界中脱离的。 这种预感今天变得尤为强烈。 所以结亲是不可能的。 她张张嘴才要说不妥,手指头忽然被沈宴辞轻轻捏了一下,接着就见他一脸正色地对月姨娘道: “伯母,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七娘……您别哭了,您再哭,眼睛要哭坏了掉。” “好,好,好,伯母不哭了。”月姨娘抹掉泪,止住哭声。 知颜:“……” 沈宴辞又说道:“这个时候外面看守的人正精神着,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不容易,不如等到下半夜,我再带七娘走……我们趁着这个时间先做点东西吃吧,吃饱了肚子,我和七娘才有力气赶路,伯母,您说对不对?” “对对对!我这就给你们做饭!” 月姨娘再顾不上哭了,她挽起袖子钻进灶房忙碌开来。 等她一走,沈宴辞这才对知颜道:“你姨娘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不能再让她这样哭下去了,我们先把她稳住再说。” 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说道:“这个瓷瓶里的东西能让人昏睡……让你姨娘好好睡一觉,等她睁开眼睛醒过来,事情就都解决了。” 知颜:“……” 他考虑得面面俱到,安排得也井井有序,她还能再说什么? 吃过晚饭后,月姨娘和陈知渺母子俩都陷入了沉睡中。 知颜帮二人盖好被褥,窗帘也拉上,免得第二日的天光影响到二人的睡眠。 将母子二人都安顿好了,她这才走出屋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沈宴辞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条手臂枕在脑袋后面,一条手臂吊在胸前,正眯着眼睛仰望夜空。 雨后的夜幕上面繁星点点,有一种让人心生安静的美。 以前在皇宫的时候,沈宴辞也喜欢爬上屋顶晒星星晒月亮。 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皇宫里的星星和月亮,似乎不如这农家小院里的璀璨。 脚步声响起,沈宴辞压下心中的狐疑,他扭头望向走过来的人,笑问:“是现在就去秦家,还是等一会儿再去?” 知颜偏头望着他,神情愕然:“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秦家?” “因为我是你肚子里面的蛔虫啊。”沈宴辞笑得两边嘴角翘起。 他从躺椅上面跳起来,又伸了个懒腰,这才说道:“你把和陈三娘的赌约拖到明天去,不就是想给秦家人争取一个过来围观瞧热闹的时间吗?” “设计构陷,陷害的还是亲族之人。” “秦家能成为本地的首富之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生了一颗精明的头脑,还因为他们秦家的家规。” “而秦家家规的第一条,就是严厉禁止族人之间相互算计陷害,而秦家家规的第二条,是族人之间要互帮互利。” 他目光一动,走到旁边的柴火跺前,抽出一根树根,双手捏住两端轻轻一折。 咔嚓。 树棍断为两截。 他又抽出好几根树棍合成一股,使出比刚才还要大的力度,那几根树棍却纹丝不动。 沈宴辞扬了扬手中那把完好无损的树棍,对知颜说道: “世人大多难逃自私自利的天性,好肉都想往自个儿的碗里面扒,在利益面前,往往都喜欢做单打独斗的那根树棍。” “但是秦家不一样,秦家人是后面那把合力的树棍。” “这是他们秦家能久盛不衰的根本。” “之前陈三娘当众贬低商贾,说商贾低贱,秦家或许还能大度的不和她计较,但她诬陷你偷陈家四叔公的食方,这件事情若让秦家那边了,哪怕她和秦家那位五公子正在喜堂上面拜天地,秦夫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将这场亲事叫停。” “所以,你才会故意拖延时间,目的就是为能将秦家人请过来,让他们亲眼看看陈三娘的所作所为。” 沈宴辞说完,眯眸笑望着知颜,他带着几分小得意地问知颜:“七娘,我说的对不对?” 小没良心的这点小把戏,糊弄糊弄别人还行,想糊弄他……那多少还是差了点儿火候的。 知颜并没有心思被看透的尴尬,她坦率地承认了。 “陈三娘心术不正,如果任由她踏上秦家这条船,她能不能祸害到秦家我不敢说,但秦家之外的其他人,肯定会因为她而受到祸害。” 惨死在荒野的陈七娘。 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其他商贾。 这些都是陈三娘干的好事。 知颜:“所以,我要阻止她踏上秦家这条船。” 陈三娘这个祸端是她埋下的,她有义务将这个祸端挖出来毁灭掉。 不过这些知颜没打算再说给沈宴辞听,说了他也不懂。 她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他那条还吊着的手臂上面。 “记忆都恢复了,还吊着一条胳膊……这么装,你不累呀?” 沈宴辞:“……” 连着几声轻咳之后,沈宴辞将他那条“伤”了大半个月的手臂放下来,甩着膀子活动了一下,笑道:“你都看出来啦?” 知颜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点小手段,糊弄糊弄别人还行,想糊弄我,那还是差了点儿火候的。” 她可是活了几千年的锦鲤仙子。 沈宴辞正着活动被吊的有些酸疼的手臂,闻言他动作僵滞住,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小没良心的这话,听起来可真耳熟啊。 短暂的怔愣过后,沈宴辞恢复正常,他笑着摇摇头,好奇地问知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住进我家的第三天。”知颜抱胸打量着她,也好奇地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和村里的大夫勾搭上的?” 沈宴辞:“……勾搭?” 这话说的……他堂堂太孙殿下,会去勾搭一个六十岁多岁的糟老头子?? 沈宴辞无语,无奈地瞅了面前的少女一眼,说道:“在我替你挡下那一棍子时,我的人就找到了你们村里的老大夫,并且和对方达成了合作模式。” 知颜了然。 她就说么,这人的胳膊明明没有断,村里面的大夫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一本正经的给他上了夹板和绑带。 原来老大夫早就被这人收买了。 知颜眯眸打量他,问道:“你这么费尽心机的留在我家,应该是因为你身上的毒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沈宴辞也没打算再遮遮掩掩。 他直言说道:“没错,我中了奇毒,这几年看过无数名医圣手,可他们也只能保证不让我立马就毒发身亡,想要将我身上的毒完全解掉,却是没办法做到。” “上次在凤凰山上我毒发,你喂我吃了一颗锦鲤心丹,帮我压制住了我身上的毒。” “我后来将你送给我的另外一颗锦鲤心丹,拿去给负责帮我解毒的名医圣手研究。” “对方说你那丹药效果极好,说不定能彻底解了我身上久拔不掉的奇毒,所以我家假装以失忆为借口,赖在你身边不走……这是什么?” 知颜扬手扔过来一个小瓷瓶。 沈宴辞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打开一看,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那是锦鲤心丹! 而且还是整整小半瓶,少说也有十来颗之多! 他惊喜而震惊地望向对面的少女。 “七娘,你……” 知颜打断他:“里面一共有十颗心丹,不过你身上的毒,只需要再服用八颗就能彻底清除干净。” “剩下的那两颗,你留着有备无患。” 沈宴辞:“……” 见他一副傻了的样子,知颜嫌弃道:“怎么,不想要啊?那还给我。” 沈宴辞忙将小瓷瓶揣怀里去,笑道:“多谢。” 知颜:“口头上的笑就不必了,如果你真想报恩……”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目光落在身后的窗棂上面。 窗棂后面摆着一张床,床上睡着月姨娘和陈知渺母子俩。 她有种预感,等她走了以后,也不知道真的陈七娘还能不能回来。 如果回不来,屋里面的母子二人要依靠谁? 知颜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沈宴辞:“姨娘和弟弟对我很重要,如果你真的想报恩,就把这份恩情给他们吧……你帮我照顾他们。” 沈宴辞一愣,本能地脱口问道:“什么叫我帮你照顾他们……你呢,你去哪里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啊,沈宴辞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慌感。 似乎有什么重要之物马上就要离开他。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对面的少女。 少女抬头仰望星空,月色在她脸庞上面撒下一层银白色的月辉,仿佛早起山涧弥漫的晨雾,天一亮,她就要随着日光消失不见了。 沈宴辞不由得上前一步。 他盯着少女黑亮的眼眸,嗓音冷沉地说道:“看来你对我了解的还不够多,实不相瞒,我这个人生性寡薄,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也只会感激你一人,倘若你不在了,这这份感激也就没了,不会转嫁到他人身上去。” 想让他报恩? 那就长长久久地待在他身边,别想着逃跑。 两人隔得有些近,近到彼此间的呼吸清晰可闻。 知颜有些不适应这种距离,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的少年,笑道: “那你对我的了解也不够多,实不相瞒,我这个人眼睛毒辣,是人是鬼,心里面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我能看出来。就比如你。” 将沈宴辞上下一扫,知颜勾起嘴角,透着几分小狡黠说道:“你现在心里面很不安,不安我会消失,所以你就故意把自己说成是一个生性寡薄的人。”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正直,心中有道义,虽然有时候会做些狠辣的事情,然而你做的这些,恰恰是因为你有一颗仁善之心。” “如果我走了,你会照顾好我的姨娘和弟弟的。” “你是在吓唬我。” 最后一句话知颜说得十分笃定。 沈宴辞还想强撑着不承认。 可对上少女星子般璀璨的眼眸,他这份强撑就被戳出了一个大口子,所有的气力顷刻间外泄。 太孙殿下有被打击到。 他沮丧地垮下肩膀,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便正色问知颜:“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我啊。”知颜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是天上的仙子,我当然是回天界去啊。” 沈宴辞:“……” 他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吗? …… 第二天。 昨夜下过一场雨,天被洗得湛蓝如绸缎,连丝云朵都没有,只有一轮红日独占鳌头。 不过才刚刚吃过早饭的点,空气中就翻滚起了热浪。 菩提村的村民顶着一脑门子的热汗,聚集在村里的碾麦场那里。 秦家的马车没有进村,停在了村外面。 秦夫人和赵妈妈都换了装扮,两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麻木衣衫走进村。 这身装扮看起来就如一般农家妇人无二。 一边走,赵妈妈还一边问秦夫人。 “夫人,就只是一场梦而已,您干嘛这么认真啊?” 秦夫人摇头,说道:“虽然只是场梦,可那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她醒过来,鼻息间还充盈着浓烈的血腥味。 还有那些怨毒的眼神,无力的控诉……她没办法将这些当成一场简单的梦。 秦夫人闭上眼睛,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将情绪抽出来。 “我们秦家世代经商,诚信为本,良善为基,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这些!” 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和凝重,眼神中还隐隐泛着杀气。 赵妈妈不敢再多说什么,领着她往村里面走去。 村里的碾麦场在村中央,哪怕是不熟悉的外村人头一次过来,只要沿着村道往前走,也很容易就能找到。 况且这会儿正有很多村民往那边涌。 秦夫人连路都不用问,直接跟在本村人的屁股后头走。 路上不时有对话声传入她耳中。 “七娘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哪能应下这种赌约啊。” “谁说不是呢,可是有啥办法啊,三娘一口咬定,非要说她手里面那道豆腐的食方,是偷了陈家四叔公的,她要是不敢应,那不就是坐实了她是偷儿的恶名吗?” “咋说也是一个爹的孩子,三娘这样对七娘,太恶毒了。” “恶毒?要我看啊,他们陈家人,除了七娘这娘仨个,其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啥好东西。” “……真想把秦家人叫过来,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他们要抬进门的儿媳妇是啥货色。” “叫啥叫啊,没看见秦家那边将婚期往后改了吗,要我看啊,秦家那边八成是看穿了他们陈家人的嘴脸,已经将这门婚事退掉了,改婚期就是他们陈家人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的一个幌子。” “最好是这样,秦家人做生意都很实在,不像其他商人,总喜欢干一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对对对,像秦家这样有良心的商人,可不能让陈三娘这颗老鼠屎给祸祸了!” 说话的人不知道秦家的家主这会儿就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所以个个说话没有顾忌。 秦夫人也不会跳出来说自己是谁。 她跟在这些村民的后头,看似面容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然而内心早已经后怕的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家的家主竞选不分嫡庶。 说直白点就是谁有能力谁上。 恰巧,要和陈三娘结亲的这位五公子,正是同辈中才能比较卓绝的一位。 将来很有希望成为秦家的下一任家主。 如果这位秦五公子真的和陈三娘成亲了,天知道陈三娘这颗老鼠屎,难保不会将他们秦家搅成一锅臭粥。 秦夫人想象了一下那种后果,越想越后怕,越想面色越铁青。 赵妈妈偷偷觑了她一眼,见她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的杀气都快要奔涌而出了,忙悄声劝说。 “夫人莫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五公子虽然聪慧,但他一心扑在生意上面,并不热衷男女之情。” “那陈三娘肯定就是拿捏住了五公子的这处弱点,所以才蒙骗住了五公子。” “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五公子是个明事理的人,让他看清楚陈三娘的真实面目后,不用夫人您说,五公子自己就会亲自退了这门婚事。” 这是实情。 秦五公子确认一门心思都扑在生意上面,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二十多岁了还没成亲。 说要娶陈三娘,估计也就是为了顺应世情而已,真要说他对陈三娘如何如何深情,只怕未必。 不然的话,他不会把婚事定的那么仓促,跟完成任务一样。 更不会在听说婚期要往后延时,他毫不在意地说都可以。 想到这些,秦夫人心中的愤怒平息不少,面色也和缓下来。 赵妈妈说的对,老鼠屎还没有混进他们秦家,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夫人和赵妈妈赶过去的时候,碾麦场这边已经被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妈妈用十个铜板,跟人买了一个看热闹的好位置。 主仆二人就踩着石碾子,一言不发地瞧热闹。 待看见知颜时,秦夫人面上不由得露出诧异之色。 第41章我走了,照顾好他们 站在碾麦场上的那个小姑娘,不是给她故事的七娘吗? ……她怎么也在这里? 赵妈妈并不知道知颜给秦夫人讲故事的事情。 见秦夫人一直盯着知颜看,她就凑到秦夫人耳边说道:“夫人看的那个小姑娘叫陈七娘,是陈三娘的庶妹。” “她是陈家的女儿?”秦夫人这下更诧异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天天跑到客舍里面给她讲故事换吃食的小姑娘,居然是陈家的人。 秦夫人心情复杂起来。 然而这份复杂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平歇了。 她的大半生都在生意场上面,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大狐狸小狐狸。 一双眼睛阅人无数,不说练成了一火眼金睛,但看人的本领还是有几分的。 她的经验告诉她,那个天天给她讲故事听的小姑娘,虽然是陈家的人,但是身上并没有陈家人的劣根性。 赵妈妈可不知道这些,听秦夫人这样问,也只当她是好奇,点头说是,又补充了几句。 “不过陈七娘和她的姨娘,还有一个幼弟,已经从陈家分出去单过了。” “分家?”秦夫人第三次露出诧异之色,分家是兄弟间的事情,还没有听说庶女庶子也能被分出去单过的。 她问道:“这家是谁提出要分的?” “是陈家的那个当家主母陈夫人。” 赵妈妈就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给秦夫人听。 后者恍然大悟,冷笑道:“看来这位陈夫人,也不是什么善茬,把人榨干净了,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一脚把人娘三个踢出去。” 丝毫没有同族情谊在。 简直畜生不如。 赵妈妈深以为然,然后又哼了一声,将陈夫人“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赔了夫又折兵”的事,也一并说与秦夫人。 秦夫人听后顿觉心情舒畅,她笑着点评:“所以说,人还是不能昧着良心做坏事,老天爷睁大眼睛看着呢。” “正是如此!”赵妈妈很解气地笑了两声。 主仆二人在这边交谈,尽管四周声音嘈杂,但二人的交谈声,还是传进了知颜的耳朵里。 她昨天没有亲自往秦家那边跑,而是用了一点点小法力,给秦夫人编织了一场梦。 梦境的内容就是陈三娘嫁进秦家后做过的那些恶事。 秦夫人能以女流之身成为秦家的家主,一颗心都扑在了秦家上面,肯定不允许梦里的那些事情发生。 瞧,秦夫人这不是亲自过来了吗?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知颜朝秦夫人扬眉一笑,并没有露出在这里看见她的诧异之色。 秦夫人同样回给她一个微笑。 不过陈三娘是背对着陈夫人而站的,所以她看不到秦夫人的笑,她只看见了站在她对面的知颜在笑。 ……都这个时候了,小贱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陈三娘不想看到知颜笑,那笑太刺眼了,她瞧着就心里不痛快。 “七娘!”她声音冷硬地开口,“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现在把食方交出来还来得及,你偷四叔公食方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不再追究你的责任了。” 知颜本来不想跟她废话。 然而听陈三娘说不再追究她的责任,她到了嘴边的话又换了一句:“哟,陈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了?” 陈三娘是什么性子? 那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她就是没有过错,陈三娘都要掘地三尺地挖她的过错,挖不出来就给她编造空错。 这样的陈三娘,能会对她大度? 才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知颜想看看陈三娘的妖是什么。 陈三娘心里面有自己的算计,她听出了知颜话中的嘲讽,但是为了让心中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她硬生生压住了胸中的怒火。 “七娘,现在我们虽然分家了,但你我好歹姐妹一场过,你年纪小,偶尔犯糊涂,做下些错事,我能理解你,也能原谅你。” “但我害怕以后没有人约束你,你的路会越走越歪。” 她果真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来。 然后她叹出一口长气,语重心长地对知颜说道:“母亲说,女子嫁了人后,就能够迅速的成熟起来,七娘,你还是嫁给李大哥吧。” 知颜:“……” 这就是陈三娘的妖?? 知颜愣怔了一瞬,不明白陈三娘为何如此热衷于让她嫁给李鳏夫。 她抿唇不语,等着陈三娘继续往下说。 陈三娘:“李大哥的年龄虽然比你大了些,但是年龄大的人才更懂疼人啊。” “七娘,只要你嫁给李大哥,你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知颜望着语重心长,一副好心为她打算的陈三娘,她扯了下唇,眼底泛起冷笑。 她似乎知道陈三娘为何如此热衷于让她嫁给李鳏夫了。 因为话本子里的剧情就是这样安排的。 陈三娘这是在走剧情。 可惜,她这个执笔人在这里,陈三娘想要走剧情,也要问问她愿不愿配合。 “我嫁谁或者是不嫁谁,自有家中姨娘做主,陈姑娘就不必操心这些了。” 她过来后,李鳏夫没少帮她,并不像话本子写的那般凶残暴虐。 知颜不想拿“既然李鳏夫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嫁”的话去攻击陈三娘。” 李鳏夫就在人群中。 说实话,他本来还挺紧张的。 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面清楚得很。 他配不上七娘妹子,七娘跟着他,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面。 不然的话,他当初也不会出那么高的聘礼。 要知道,乡下人娶媳妇,最多给个三五吊钱的聘礼。 他却是直接给了三十吊钱的高价聘礼。 就因为知道自己配不上七娘妹子。 李鳏夫紧张,是紧张知颜会不会拿他去回怼陈三娘。 那样他会很难堪的。 好在知颜并没有拿他说事。 李鳏夫感激地望了知颜一眼,然后他梗起脖子,大声对陈三娘喊道:“哎呀,真是没想到呀,三娘妹子对我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不过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心里面还是有谱的,我哪里配得上七娘妹子啊。” “但是配三娘妹子你,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三娘妹子,你不是很看好我吗?不如你嫁给我吧。”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陈三娘万万没想到,李鳏夫竟然这样自作自践自己去捧知颜。 她又愤怒又不甘心,脸都涨红了,哪里还顾得上再和知颜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再听着四周饱含着讥讽的哄笑声,陈三娘再也绷不住了,失控地喊道:“陈七娘,你简直不知好歹!” “既然你这样不知好歹,那就莫要怪我心狠了!” 她站直了,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来吧,动手吧!” “等你一头撞死后,我会让人给你收尸的,不会让你暴尸荒野!!!” 秦夫人已经从村民的交谈声中知道了她们的赌约一事。 包括那道食方。 此刻再看看面色狰狞的陈三娘,秦夫人心中厌恶她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面为知颜担心起来。 请神明啊。 神明哪是谁都能请的! ……不行,她得想办法帮小姑娘一把! 秦夫人心中的念头还没转完,忽然听见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接着就是哗啦啦膝盖跪地的声音。 四周村民全都跪了下去,脑门紧紧贴着地面,别提多虔诚了。 就连赵妈妈都跪了下去。 秦夫人愣了一瞬,接着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朝碾谷场那边望过去。 这一看,她脸色也变了,震惊得瞪圆眼眸,接着也扑通跪下了下去。 整个人凭空漂浮在半空中的陈三娘却是满脸惊恐之色,不敢置信地望着地上一大片或黑或白的后脑勺。 神明真的来了! 神明还把她托到了半空中! 陈七娘那个小贱人居然真的把神明请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陈三娘面色煞白,眼睛一番就要晕厥。 只不过还没等她闭上眼睛,那股托在她脚底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她整个人就像一个被抛到半空中的重物,笔直地往下坠落。 咚—— 强烈的剧痛蔓延全身,生生又把陈三娘从即将昏厥的边缘地带拉了回来。 她一身骨头险些摔散架,趴伏在地上,疼得整个人都变得狰狞扭曲。 恍惚中听见陈七娘说:“我请来了神明,神明按照用你说的方式证明了我的清白,陈三娘,你现在还敢说那道食方是我偷的吗?” 陈三娘哪里还敢再说这话! 而且就算她想狡辩,也没有狡辩的机会。 陈家四叔公跌跌撞撞地走到知颜面前,往她面前一跪,痛哭流涕地说出了实情。 末了,他满脸羞愧地说道:“三娘跟我许诺,说只要我配合她污蔑你是个贼,她就帮我照顾女儿,把我女儿带到秦家去,以后在秦家那边给我女儿找个好郎君……” “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听信她的鬼话啊!” 陈家四叔公说完,抬手就打自己的嘴巴子。 知颜想到那本他昧下的食谱,本来不想理他。 可当目光落在陈家四叔公斑白的头发上,再看看他脸上深如鸿沟一般,每一条鸿沟里面都装满悲苦的褶子,知颜到底还是心软了。 她将陈家四叔公从地上拉起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是为了你的女儿。” “只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顿了顿,知颜又说了一句:“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去贪,贪心惹祸端。” 这个话本子世界中,因果报应在陈家四叔公身上体现的最淋漓尽致。 天资聪颖,读书用功,所有的努力付出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不出意外的话,陈家四叔公将来是要考取功名走仕途之路的。 但他一时起了贪心,违背誓言,贪了死人的遗物,于是他的因果报应就来了,家中亲人相继意外离世,唯一的一个女儿还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半傻。 他自己的大好前程也全都毁了,从族里人寄予厚望的存在,沦落到被族人厌弃排斥的存在。 知颜说完,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位满面风霜的老人家。 正痛哭流涕忏悔的陈家四叔公闻言怔愣住,他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少女,一双早就灵动不在,变得污水般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那双眼睛里面有震惊,有狐疑,有惊惧……最终所有情绪全都化成了恍然大悟。 他哆嗦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他跪下来,跪在少女的脚下。 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跪拜他的神明。 知颜将他扶起来,说了一句:“去吧,还来得及。” 这句话只有陈家四叔公一个人能听得见,众人什么也听不见,他们只看见陈家四叔公被扶起来后,眼睛里面忽然迸发出骇人的光亮来,身上经年笼罩的死沉气息消弭无形,整个人生动得好像又重新焕发出生机的枯木。 陈家四叔公几乎是飞奔着跑出家去。 他收拾好包袱,揣着那本食谱,然后牵着自己的傻女儿,当天就离开了菩提村。 陈家四叔公带着女儿回了京城,又离开京城……碾转两年之久后,终于找到了食谱的后人。 对方诧异地打量面前衣衫褴褛的父女二人。 “老人家,您是说,您找了我们两年之久……可是我并不认识您啊。” 陈家四叔公掏出了怀里的食谱。 对方接过来打开,看见上面已故之人的名字,还有那熟悉的字体,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这是我父亲的字,是他老人家的字体……我不会认错的……”中年男子喃喃自语。 陈家四叔公说明自己的来意,然后跪下来认错,乞求能得到他的原谅。 中年男子抹干泪,要将他扶起来。 “老人家,当初要不是您找过去通知我们,我父亲的遗体,怕是也没那么快返回家中去……快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 陈家四叔公不肯起来,他目光凄苦地望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愣了愣,沉默半晌后,他忽然抬手打了陈家四叔公一巴掌。 那一巴掌的力道很重,陈家四叔公的嘴角当即就有血渍渗出。 然而陈家四叔公却咧嘴笑了。 他仿佛终于卸下了压在身上的巨石,全身上下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中年男子叹了声气,说:“老人家,我原谅你了,你起来吧。” 末了,他又问:“老人家,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陈家四叔公说他不想再返回族中去了,他打算带着女儿找一个地方安家落户。 中年男子默了片刻后,提议:“我儿子阿望,跟他祖父一样喜好美食,他开了一家酒楼,那里正好缺一个厨师,您若愿意的话,不如去他那里指导一二?之后我会帮你们父女二人安排住处的。” 陈家四叔公连连道谢,就这样留了下来。 之后没几天,他的傻女儿忽然发起了高热,高热退去后,傻女儿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再不见半点昔日的呆傻。 陈家四叔公的女儿后来嫁给了阿望,夫妻俩相亲相爱,酒楼生意也越做越大,分号都开到京城去了。 陈家四叔公在他八十大寿那天含笑而终。 父女二人的事情很多年以后才传到菩提村,传到陈家族人的耳中去。 穷困潦倒的陈家族人听了父女二人的事迹后,又泛酸又眼红。 而现在,他们的眼睛也是红的,只不过是害怕地哭红的。 因为他们自认为自己触怒了神明,于是纷纷开口大骂陈三娘,说他们是受了陈三娘的蒙骗,这才污蔑知颜。 都拼了命地想把自己摘洗干净。 族人集体倒戈,事实又摆在眼前,陈三娘就是想狡辩都无门。 她不甘心,红着眼睛朝背叛了她的族人大吼:“你们这些叛徒,等我嫁到秦家后,有你们好受的!” 可惜,她话音还没落地,秦夫人站了出来,冷声说道:“我是秦家的家主,我宣布,你和五公子的婚约,就此作废!” “陈三娘,你品性恶劣,心术不正,我们秦家,断不会迎娶你这样的女子过门!” 像一道惊雷砸下来,陈三娘呆愣住,反应过来后,她疯魔了一般朝秦夫人扑过去。 “不,不能这样……秦夫人!您不能这样对我啊!” 秦夫人闪身避开,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望着她,冷笑道:“连自己的嫡亲妹妹都陷害,你这样的女人,比蛇蝎都不如。” 扔下这话,秦夫人拂袖而去,陈三娘不死心地要去追,结果脚下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头撞在石头上面,脑袋上面撞出一个鸡蛋大的血窟窿。 陈三娘晕死过去了。 三天后才醒过来,醒来后人却傻了,抱着一个话本子,见人就说世道乱了,世道不对,她是话本子里面的女主,她是皇上御封的夫人…… 还把话本子翻开让人看。 可那话本子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就是空白的纸张。 “你这话本字上没有字,是空白的。” “胡说!怎么没有字!这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字,是你眼瞎看不见!” 陈三娘大喊大叫,更疯了,捧着话本子爬到一个土坯上面,扯着嗓子喊:“我的人生都在这个话本子上面,我是话本子里面的女主,我要名扬天下,我以后肯定会名扬天下……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名扬天下了,我要把你们杀了,全都杀了……哈哈哈!” 知颜不再理这个疯了的人。 她踩着陈三娘癫狂的大笑声快步往家去。 月姨娘和陈知渺母子俩坐在院子里面,陈知渺坐在石桌前临摹三字经。 他已经开蒙了,开蒙先生是沈宴辞找来的。 老先生夸他是块读书的好料子,收他做了关门弟子。 小家伙这会儿正在认真地写大字。 月姨娘在旁边含笑看着他。 院里还有一个人,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沈宴辞。 见知颜回来,三人都齐齐抬眸看她。 知颜却只将目光落在沈宴辞的身上。 沈宴辞含笑和她对视,只是笑着笑着,他嘴角的笑意就凝固住了,抢在知颜身子软倒之前,一把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 “七娘?七娘——” 知颜看着他,嘴唇无声蠕动:“照顾好他们,拜托了。” 得到保证后,知颜放心地闭上眼睛。 神识从肉体上飘出。 知颜漂浮在半空中,对上陈七娘睁开的眼眸,她笑着朝这姑娘挥了挥手。 还抱着陈七娘的沈宴辞忽有所感,他猛地抬眸往半空望去,却只看见一抹踩着祥云飘然而去的背影。 另一边,陈三娘还站在小土坡上大喊大叫,忍来村民围观,陈夫人听说后让人过来将她绑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陈三娘死了的消息便在菩提村传开了。 陈夫人说她是上吊自杀。 “她都傻了,咋还知道上吊自杀啊?” “自杀?哼,这种鬼话你也信,要我看啊,她肯定是被她娘吊死的。” “啊?也对,她那个娘可不是个善茬,心狠着呢。” 流言四起。 陈夫人哪怕是闭门不出,这些流言也跟见缝就钻的风一样往她耳朵眼里面钻。 就这样煎熬了两个月。 某天中午,陈二叔的妻子林氏去找陈夫人,见她大中午的还躺着床上不动,林氏觉得奇怪,就推了她一把,结果这一推才发现,陈夫人的身子早就凉透了。 继陈三娘之后,陈夫人也死了。 菩提村的村民对此没什么太大反应。 “善恶有报,陈家的那些庶女都被她卖了,她做了那么多恶事,死了也活该。” “所以说,做人还得有良心,不能干那些昧着良心的恶事,不然的话早晚得报应。” 村民议论几声后就将这事放下了,转身投入他们自己的日子中去。 在大家伙的一致提议下,陈七娘在村里面开了间豆腐作坊,菩提村的村民人人是老板,家家有分红,生活一派欣欣向荣之势。 日子忙的很,哪有时间议论这些有的没的无关琐事啊。 朝阳才刚刚升起来,菩提村的村民就踩着霞光,干劲十足地奔着好日子去了。 路上遇见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少女,大家都笑着跟她招呼。 “七娘,早啊。” 4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