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赋》 第1章 卧榻冬寒 寂静的冬夜,一驾马车踽踽独行。 “郡主,咱们真的要去相府吗?”冉伊担忧地问。 陌鸢点点头,没有说话,纤白的手指缓缓打开车窗,任由冷风无情地灌入。 大邺丞相砚憬琛,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山河万里在他掌中,帝王贵胄任其摆布。 弹指之间,便能让人身首异处。 可纵然如此,相府她也一定要去。 只因半月前,她的父兄,大破犬戎,退敌三十里,入京朝觐,却被文臣质问“为何只是退敌三十里,而不乘胜追击”? 尽管父兄解释了缘由,却只被他们认为是:怯敌的巧舌之辩! 更意想不到的是,两日后,中书令卢晃上疏父亲通敌,故意放走犬戎军马,还呈上了父亲通敌的信函。 而信上的字迹竟然真是父亲的笔体,一时间父兄百口莫辩。 卢晃更是游说晋帝应即刻处斩父兄。 晋帝刚要应允,身边内侍劝谏,“明日砚相就回京了,陛下是否等砚相回来再做定夺?” 晋帝恍然,确实砚憬琛离京未归。 可待砚憬琛回京后,却没有立刻定夺。 如今,砚憬琛归京已两日,朝中之人畏其权势,骇其手段,只敢暗自揣度苍漓王一案,却无人敢问。 幸得如此,陌鸢才来得及从千里之外的洛川赶到上京。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皑皑白雪,如絮飞舞。 这才十一月,今年上京的初雪,竟来得这般早。 陌鸢迟疑地将手探出窗外,接住掉落的雪花,冰手凉心。 她的父亲戎马半生,护佑边疆。 她的兄长征战沙场,戍固山河。 她还记得,兄长进京前,扬鞭策马,朗笑着同她说:“泱泱,等大哥回来给你带上京五宝斋的梅子糖。” 眼睫轻颤,她没有等到父兄归来,却等来了他们囹圄深陷的消息。 鼻尖酸涩,陌鸢眨了下眼睛,眼中萦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隔着氤氲水汽,迷惘却又执著地看着前路。 落雪簌簌,好似诉说着世间无尽的炎凉与哀愁。 *** “郡主,相府到了。” 长长的青云巷,只有一座府邸,那便是相府。而这相府的主人,亦如同“青云”二字,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陌鸢走下马车,幽深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 “劳烦通报一声,苍漓王府陌鸢求见砚相。” 相府的侍卫目露惊艳之色,略一迟疑,才道:“稍候。” 陌鸢双手交握,忐忑地站在原地。 她怕见到砚憬琛,怕他像传闻中那般阴鸷狠厉,谬妄莫测。 可她更怕见不到砚憬琛,连为父兄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雪越下越大,相府门前笼灯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冉伊轻轻掸落陌鸢斗篷上的落雪,发现陌鸢本就莹润的小脸,愈发苍白。 心疼地唤了声:“郡主。” 主仆二人相互对望,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湿意。 恰巧此时,通传的侍卫回来,恭敬地对陌鸢道:“相爷有请。” “多谢。”陌鸢和冉伊提步就要进府。 侍卫却拦下了冉伊:“相爷吩咐只许您一人入内。” “这怎么能行,郡主?”冉伊瞬间就急了,紧紧抓住陌鸢的手。 陌鸢神色一滞,拍了拍冉伊的手背,牵起唇角,勉强扯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柔声道:“没事的,在这等我。” 独自跟着侍卫进了相府。 “郡主,相爷在屋内。” 陌鸢站在门口,藏在心底的惧意加速蔓延,静谧的雪夜,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指尖触碰门板的刹那,不自主地发颤,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清幽的竹叶香萦绕鼻间,青色理石长案后的砚憬琛,只是略略抬眸随意地瞥了一眼陌鸢,便继续批阅桌上堆积的折子。 陌鸢有些怔忡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月白锦衣,乌发半束,修眉下那双丹凤眼,清冷而幽深,挺鼻薄唇,勾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又隐隐透着拒人千里的凉薄。 谁能想到权势滔天的砚相竟这般年轻,恶名昭著的他却是光风霁月的矜贵模样。 “见过相爷。”收回视线,陌鸢紧张地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 砚憬琛单单“嗯”了一声,头都没抬,依旧手持朱笔在折上批字。 陌鸢心中一凉,抿抿唇,忽略他的疏冷,温声道: “砚相,我父兄是冤枉的。退敌三十里而不继续追击,是因为犬戎素来骁勇凶残,此役苍漓军也损失惨重,若真是将犬戎逼至穷途,恐怕他们会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砚憬琛翻着折子,冷淡地问:“那通敌的信函又如何解释?” “定是有人觊觎我父亲的兵权,才构陷伪造了那样的信函。”陌鸢越说越激动,脚步不自觉地上前,离砚憬琛又近了些。 烛光闪闪,照亮整个房间,却映不明砚憬琛讳莫的神情。 “倘若让有心之人奸计得逞,那苍漓军的统帅虎符也会落于那人手中,其势力越大,对……”陌鸢顿了顿,小心打量砚憬琛的神色。 “怎么不往下说?”砚憬琛倏尔掀起眼皮,瞥向陌鸢。 陌鸢努力地去看他的眼睛,试图分辨他的情绪,奈何漆黑的眸子,深如寒潭,探不到底。 陌鸢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对砚相也是一种威胁。” 砚憬琛低低嗤笑一声:“区区苍漓军兵权而已,岂会动摇本相根基,本相还不放在眼里。郡主,倒不如想想其他说辞。” 清浅平缓的语调,道出最轻狂的话。 陌鸢胸口一滞,恼恨、憋闷、泄气。 “还请砚相明示,如何才能还我父兄清白?”陌鸢放弃准备好的所有言语,直截了当地问。 毕竟她看不懂他,他却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那就要看郡主能为本相做些什么……”长指携笔,墨砚流转,丹红跃然纸上。 那看似随意的一笔,却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她能为砚憬琛做什么? 兵权他不屑,钱财她没有。 陌鸢咬着下唇,清凌凌的眼睛悄然洇上雾气:“愿在相府,为奴为婢。” 砚憬琛微微颔首,有点上道了,但还不够。 他放下手中朱笔,挺拔的脊背缓缓靠向椅背,单手撑着额角,声音低沉,语调悠缓:“相府不缺婢子,倒是卧榻冬寒……” —— 题外话:本书已完结,几点小提示,方便小书友参考选择。 1.男主人设:对别人阴鸷狠戾,对女主蓄谋已久(后文会逐步交代,男主是怎么认识女主的),前几章铺垫,交代重要人物和培养感情。循序渐进地撩,逐渐邪话不断,对女主偏爱宠溺。 2.男主为什么不直接提亲?因为,女主父亲一开始根本就不喜欢男主,且有中意的女婿人选。最关键的是,女主一开始根本就不认识男主,提亲也不可能答应。是男主认识女主,女主不认识他。所以,男主只能等,蓄谋等待。所以,咱们的设定是蓄谋已久哈。 3.女主父兄不是男主陷害的。相反,是只有男主能救女主父兄。所以,女主才去求男主。男主就是等女主来求他,好把人留在身边,好让女主一点一点喜欢上他,从而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不仅要人,更要心。 第2章 暖榻温身 陌鸢脚步虚浮地向后退了两步,清眸似水,凝着错愕。鸦羽一般的眼睫,无力地低垂下来,在脸上留下浅浅的暗影。 砚憬琛盯着那片暗影,破碎又不失美感。 两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陌鸢,便生了占有之心。 拆她竹马,待她及笄,盼她入京,肖想两年。 如今人就在眼前,又岂能轻易放过。 砚憬琛扬了扬唇线,深邃的漆眸几息之间,翻涌无数深意。 陌鸢藏在衣袖下细白的手指慢慢蜷起,指甲嵌入娇嫩的掌心,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来相府之前,她想过很多种可能。 想过,可能卑躬屈膝,伏地乞求;可能言语不慎,死于非命…… 唯独没想过会成为砚憬琛榻上之人。 只因她听说,砚憬琛寡性淡情,不近女色。 为此,晋帝还特意先后赐下数位环肥燕瘦,容貌昳丽的女子,而砚憬琛碰都没碰过她们。 陌鸢缓缓抬起眼睫,恰好对上了一双隐隐噙着戏谑笑意的漆眸。 她真的想不明白,这到底为什么呀? 陌鸢咬着轻颤的唇瓣,蓄在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 可一想到身陷囹圄的父兄,她强迫自己镇静。 陌鸢微微仰首,极为缓慢地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生生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 再看向砚憬琛时,萦萦不啜,清软的嗓音带着丝压抑的哭腔:“愿为砚相,暖榻温身。” 砚憬琛撑着额角,眉峰微扬,有些意外地斜睨着陌鸢,忽然低低地笑了。 他还以为小郡主会吧嗒吧嗒掉眼泪呢,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若是哭起来,梨花带雨的会让人更想欺负吧…… 有点可惜,不过来日方长。 “郡主,切莫食言。否则本相不介意让苍漓王和世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俊美的脸上噙着清浅而冶致的笑,声音却凉薄得如同千年寒冰。 陌鸢心头怦怦跳着,贝齿咬着泛白的唇,乖软地点了点头,定下了与邪魔的契约。 砚憬琛若有所思地又看了陌鸢一眼,叫来立在屋外的青霄:“带郡主去侧屋。” “等一下,我的婢女还在府外,可以让她同我一起留在府里吗?”陌鸢亮着眼睛望向砚憬琛,小小的声音,漾着几分央求。 砚憬琛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不可。” 陌鸢浅浅叹了口气,无助且无奈。 既然不能让冉伊同自己一起留在相府,那就要亲口告诉她,否则那个傻丫头会一直在府外痴痴地等。 屋外,初雪未停,霜华满天。 陌鸢远远地就瞧见,大门外来回踱步,抻长了脖子,时不时向府里急切张望的冉伊。 “郡主,我在这儿。”冉伊也看见了陌鸢,高兴地挥着手。 “郡主,您可算出来了。怎么样,砚相会救王爷和世子吗?”冉伊快步跑到陌鸢身边,自然地挽着陌鸢胳膊,贴在她耳边,小声地问着。 “应该会。”陌鸢点点头。 “太好了,咱们终于可以回府了。”许是在雪中等得太久,冉伊脸颊红彤彤的,笑起来像可爱的红苹果。 陌鸢摊开双手,温热的掌心捂在冉伊冻红的脸颊上:“冉伊,你先回王府等我父兄。我暂时不能回去。” 冉伊瞪圆了眼睛,生怕自己听错了,一把抓住陌鸢纤弱的手腕:“郡主,您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能回去……” 陌鸢摇摇头,打断冉伊即将迸发的一连串问题:“按我说的做,冉伊。” “郡主。”冉伊瞬间红了眼睛,哽咽地望着陌鸢。 “我不能留在这里陪着您吗?”冉伊哭着问。 陌鸢苦笑地摇摇头:“回去吧,听话,冉伊。” 一想到,郡主孤零零地留在相府,又在可怕的砚相身边,冉伊的心尖就狠狠地疼。 *** 待冉伊离开后,陌鸢又回到砚憬琛所在的竹苑。 她站在侧屋前,想起那四个字:暖榻温身。 她忽然没了迈进去的勇气。 父兄若是知道她这样做,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怅然地抬起头,幽幽地望着夜空。 半轮冷月在几片稀松的冻云中间浮动,几点疏星远远地躲在天角。 父亲曾说:“明明是同一轮月,偏偏上京的月没有洛川的好看。” 那时兄长笑言:“定是泱泱不在身边,所以父亲看什么都没有洛川的好。” 父亲,兄长,泱泱来了…… 可是,上京的月为何还是那般冷,没有洛川的暖。 雪花落在卷翘的长睫上,丝丝凉凉,顺着脸颊滑落时,留下一道蜿蜒的湿痕。 陌鸢低头拂去脸上那抹凉意,转身推门进了内室。 虽然是侧屋,却比她在洛川的闺房还要大。 一张金丝楠木雕花大床上挂了盏琉璃宫灯,璀璨的光,照得她心发慌。 一想到一会儿可能在这里发生的事,她甚至都不敢往这床上坐。 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床边。 突然的敲门声,吓了陌鸢一跳,冷汗直冒。 “郡主,在下青霄。” 闻言,陌鸢拍拍心口,她还以为是砚憬琛。 自嘲地笑了笑,连进宫都不需要通报的人,又岂会在进屋之前,先敲门? 青霄见门打开了,躬身行礼:“相爷说,郡主今日早点休息,明早会让凤梧来教郡主。” 陌鸢乍一听砚憬琛不会过来,不由翘起唇角,放下心中大石。 简单梳洗后,陌鸢暗自窃喜地躺在床上,望着床梁繁复精致的纹路,想起青霄的后半句话,慢慢蹙起眉尖。 凤梧是谁? 又要教她什么呢…… 第3章 男女之事 雪霁初晴,晨光透过窗桕溶溶落在女子脸上,衬得脂粉未施的雪肤如上好的温玉,白璧无瑕。 陌鸢缓缓睁开眼,卷着被子恹恹地盯着白茫茫的窗外。 若冉伊在这里,这会儿定是俏皮地道一声:“郡主,早!” 若父兄在这里,此时他们应该已晨训结束,正等着她一起用早膳。 然而,此刻只有她一人。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濡湿了被面。 “郡主,您起了吗?盥洗的水,我给您放在门口了。”是青霄的声音。 陌鸢调整了一下呼吸,应道:“多谢。”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坦然接受。 不再迟疑,陌鸢快速起身洗漱。 她记得砚憬琛说今日要找人教她,虽然她也不知道是教什么。但既然他想让她学,为了投其所好,她也要认真学。 *** 辰时刚过,青霄便带来一位叫凤梧的女子。 女子身姿袅袅婷婷,好似风中柳絮,柔软娇媚,眼波流转间,笑着看向陌鸢。 陌鸢只感觉女子如同剪水的双瞳,仿佛有魔力,身体一阵酥麻,却还忍不住地去瞧女子的眼睛。 “见过郡主。” 再寻常不过的作揖,可凤梧作起来却显得异常婀娜。 “请起。”陌鸢和善地抬抬手。 原来这就是砚憬琛派来教她的人啊,长得可真好看。 凤梧一下便瞧出陌鸢眼中的惊艳,捏着帕子,掩嘴笑笑。 这世上还真有人,美而不自知! 凤梧打量着陌鸢清亮的眸子,念及砚憬琛交代给她的事,觉得很是多余。 不施粉黛,却皎如云间月,皑如山上雪。 这样的美人,只要清甜一笑,就已足够夺魂摄魄了,哪还需要再教什么。 眉目一转,她似乎想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 她倒真想看看,若是小郡主学会了,清冷寡淡的砚相是否还能坐怀不乱? 想到这儿,凤梧便直言不讳地说:“砚相知郡主不曾服侍过人,特让我来教郡主一些技法。” 陌鸢不解,疑惑地问:“什么技法?” “自然是男女之事的技法。”凤梧说得一脸平静。 陌鸢蹙着眉尖,檀口微张,不知如何应。 亮亮的眼睛,瞬间暗了下来。 所以,砚憬琛是要她立即兑现承诺吗? 凤梧瞧出陌鸢的惊愕,笑了笑:“郡主,坐下来,先听我给您讲讲。” 陌鸢还有些发懵,被动地跟着凤梧坐在书案后,看着凤梧将手中的两本册子,并排放在她的眼前。 “这两本册子,一本是图,一本是文。为免郡主看不懂,我会一点一点地给郡主讲。”凤梧盯着陌鸢红红的脸蛋儿。 轻笑着问:“郡主可知男女之事的第一步是什么?” ……讲这个还带提问的吗? 陌鸢揉揉眉心,尴尬地望向凤梧,摇了摇头。 “是眼神。郡主请看画册第一页。” 陌鸢慢吞吞地翻开画册,满满一页,绘着数个女子神态,或是媚眼如丝,或是欲拒还迎,或是纯稚懵懂,皆是栩栩如生,淋漓尽致。 不得不说,画功甚为精湛。 “为了便于郡主理解,还需要配合第二页一起看。” 看过了第一页,陌鸢以为第二页也不会有什么,于是从容地翻着。 “不同的眼神,又营造了不同的亲昵。郡主眼下只要记得‘唇轻启、口微张、舌卷翘’即可。” 陌鸢瞧了一眼第二页,瞬间涨红了脸。 画上是一对男女侧着头,偏着脸,各种不同的亲昵姿势。 “这才刚开始,郡主放松。”不用摸,凤梧也能感到陌鸢脸颊的滚烫。 “来,我们接着看下一页,手势,这里需要注意……”凤梧将陌鸢合上的画册再次打开,同时念着书上的文字。 入眼的是一幅幅香艳画面和一首首旖旎情诗,耳中是凤梧盈盈绕绕的声音。 这种事情自己看就已经够窘迫了。 偏偏她还是,图文并茂,视听双重,一时间画面感强到极致。 她摆摆手,打断凤梧:“我先自己看,不懂再问你,可以吗?” “那样效果不好吧。”凤梧认真思考了一下,拒绝了。 陌鸢蜷着指尖抠着桌面,前所未有的窘迫。 然而,凤梧依旧神态自若,朱唇翕合,娇滴滴的语调,带出最羞煞人的话。 整整一上午,陌鸢脸上的温度就没下来过,眼前旖旖靡靡,脑中浑浑噩噩。 “民女讲的这些,郡主可都理解了?” 终于,凤梧合上册子,侧过头问陌鸢。 “理解了,理解了。”陌鸢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说慢了,凤梧再继续讲。 “那民女就告退了。” 陌鸢长吁口气,疲乏地窝在椅中,柔夷放在脸边,不停扇着凉风。 凤梧将陌鸢的小动作看进眼里,嫣然一笑,并未多言,摇曳纤腰,跨出门房。 大雪过后,天地间宛若玉雕冰砌,日光映雪,晃得人睁不开眼。 凤梧将手覆于眼上,缓了缓。 然后,抬起素手,透过指缝去望太阳。 精心保养的手指,白皙纤长,指尖略带粉色,看起来格外娇嫩柔美。 陌鸢推开窗透透气,便看到了这一幕。 阳光照在凤梧手上,纤巧秾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她随意转转手指,就好似拨弄日光,抚琴般灵动丝滑。 陌鸢从来没见过凤梧这样的人,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情。 她双手托腮支在案上,歪着头看着凤梧,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好奇。 这到底是怎样的女子? 她又是做什么的呢? 凤梧不经意地转身,刚巧对上陌鸢看向她的视线。 陌鸢没想到凤梧会回头,短暂一怔后,笑着对凤梧挥挥手,唇边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凤梧有些恍惚地与陌鸢对视。 陌鸢那泓秋水般的眉眼,有着春光般耀眼的明丽,却又清澈、干净得让人望尘莫及。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过。 只不过那时,所谓的家人却说她是:呆板、木讷。 而她心心念念盼着要嫁的人,却退了婚,使她成了西陵羽家最大的笑话。 如今的她,人们对她最多的评价就是:千娇百媚。 收到最多的就是痴缠和狎亵的眼神。 可今日她竟从陌鸢眼中,看到了发自内心地悦纳与欣赏。 凤梧对着陌鸢遥遥一礼,棉氅逶迤曳地,宛若盛开的娇花,美艳而耀目。 听说她的父亲羽珏终于谋到了在京任职的机会,不日便会入京。 她突然有点期待,再次相遇时,他们会作何反应? 而,他看到她又会怎样…… 第4章 好生认真 凤梧离开后,青霄送来了午膳。 看了一天那样的图画,陌鸢感觉头脑一片混沌,胃里也很不舒服。 于是饭也没吃,蜷着身子窝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然睡着。 梦里,她彷佛回到了月前父兄与犬戎的那一役。 战场上,擂鼓震天,尘土飞扬,将士们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金戈碰撞的铿锵声,声声震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营帐内,她和军医们忙作一团,受伤的士兵被一个接一个地抬进来。 他们中有的手臂摇摇晃晃空悬着,血肉模糊;有的被锋利箭矢射中,拔出箭时,溅了她一身的血;有的被厚重战斧砍伤,深可见骨…… 陌鸢被鲜血浸染的手,净了一次又一次,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可依旧赶不上伤员被抬进来的速度。 他们每个人都很疼,却又都毫无怨言。 埋头缝合伤口时,陌鸢心一直紧绷着,她好怕下一个救治的是父亲或大哥。 混乱的战场,英勇与恐惧并存,绝望与希望交织。 无数的生命在战场上消逝,却仅有几人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悲壮的记忆。 “父亲、大哥,定要平安归来啊!”陌鸢梦呓着,喃喃自语。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陌鸢脸色红晕,却又目光坚毅地盯着桌上的两本册子。 为了父兄能早日走出天牢,她不能惹怒砚憬琛,要想方设法顺其心意。 所以,她一定要学会凤梧教的这些,哪怕是背也要背下来。 长吸口气,陌鸢翻开画册,脸红心跳地看着上面的图画,强行记忆。 砚憬琛回来时,透过半开的轩窗,瞥见陌鸢端坐桌前,小手紧握成拳,置于书册两旁,目光坚毅,口中念念有词。 晕黄的灯光,将她的眼睫拉得长长的,柔柔的。 “郡主,看得好生认真。”砚憬琛勾勾唇角,沉声开口。 突来的声响,吓了陌鸢一跳,清泠泠的眸子流转看向窗外。 却见砚憬琛负手立于窗前,轻衣融雪,如同雪后青山,清冷而高贵,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砚相。”心跳不自主地加快,莫名地紧张。 砚憬琛睥着桌案上的某处,想到陌鸢刚才“坚毅而又认真”的眼神,贯是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砚憬琛抬起下颌,对着桌上摊开的画册,点了点,问:“难道凤梧没有告诉郡主,这玩意儿重在理解,而非背诵吗?” 陌鸢顺着砚憬琛的光洁下颌所指的方向看去。 桌上展开的画册,生动地绘着一对男女,不着片缕,叠坐相拥,盘膝环抱,交颈勾缠。 香艳至极的画面,令人浮想联翩。 陌鸢腾地站起身,小脸憋得通红,骤然合上画册,胡乱藏在身后,抬手理了理衣襟,灿若星河的眸子,四处瞟着,就是不敢看向砚憬琛的方向…… 砚憬琛瞧着陌鸢刹那间做出的数个:看似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剑眉微微上挑,轻笑出声。 这小郡主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朗月伴疏星,银河暗吹笙。 夜风吹起砚憬琛的鹤氅,却吹不散陌鸢脸上的绯色。 砚憬琛从外面绕进屋内,站在陌鸢对面,朝她勾了勾手指。 陌鸢歪着头,疑惑地看向他,不解何意。 “把画册给我瞧瞧。”冷玉般的手指略略抬起。 “哦。”陌鸢不情不愿、慢吞吞地将画册递到砚憬琛手里。 不经意碰到他的指腹,冰冰凉凉的,同他这个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陌鸢红着脸,垂着眼,低头细细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缓慢而窸窣的翻书声,像一把凌迟的刀,让她恨不得能凭空消失。 “郡主,觉得这些画,画得怎么样?”砚憬琛突然开口。 秀气的眉尖慢慢蹙起,垂目敛声:“妙笔生花。” “哦?承蒙郡主青睐本相画技。” 啊?啊! 第5章 妙笔生花 这些画都是砚憬琛画的? 陌鸢陡然抬眼。 琉璃盏下,砚憬琛勾着浅笑,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优雅地翻着画册,像是在看一部旷世奇作。 “郡主,不信?”砚憬琛漫不经心地问。 信! 能不信嘛! 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呀! 陌鸢在心默默啐了一口,面上却弯着眼睛,嫩颊上漾起两个甜甜的梨涡:“信的,当然信,毕竟砚相无所不能嘛。” 砚憬琛斜乜着陌鸢。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砚憬琛合上画册,举在手里,晃了晃:“这些郡主可都看懂了?” 陌鸢既怕惹他不高兴,又怕他真的让她做什么。 亮晶晶的杏目闪闪烁烁,软声道:“还需要再体会。” 砚憬琛剑眉上挑,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砚相。”陌鸢攥着衣角,声音轻软地问:“何时能还我父兄清白?” “那要看郡主何时能体会好。”砚憬琛意有所指地看向陌鸢,漆黑的眸子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闻言,陌鸢眉尖凝起眉尖,恨不得一把夺过画册,再呼他脸上。 可一想到还在狱中的父兄,她又无助地泄了气。 陌鸢在心里短暂地挣扎了一番,咬了咬唇,缓步越过桌案,走到砚憬琛身前。 绯红的脸颊,似雨后夏荷般娇艳欲滴。 陌鸢抬起波光潋滟的杏目,眼角微微上翘,眨了眨眼,吐气如兰:“愿与砚相一同体会。” 砚憬琛轻据唇角,眼底攀上些许惊艳,饶有兴致地睥着陌鸢,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陌鸢仰头望着一言不发,静立在那的砚憬琛,颤着指尖去解他颈上的系带。 头上琉璃光芒变幻多彩,却幻不出砚憬琛莫测的神情。 带子松落,陌鸢顺势接过厚重的鹤氅,放在案上。 陌鸢将手放在砚憬琛腰间的玉带上,正要解下来,却发现扣封竟在他腰后。 陌鸢无奈靠得砚憬琛又近了些,侧着脸,张开手臂绕至他的腰后。 这个动作竟像,她在环抱他精瘦的腰身一样。 陌鸢脸颊红得,能滴出血珠。 砚憬琛目光落在陌鸢嫣红的玉面上,掠过似蝶翼般轻颤的眼睫,漫过纤长娇嫩的细颈。 明明脂粉未施,却有淡淡幽香。 在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粉颈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纤巧如玉,娇嫩惑人。 软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腰间折腾半天,都没解开。 越解不开,越紧张,陌鸢抿了抿唇,鬓角沁出细碎的薄汗。 她又靠近了些,脸也垂得更低了,正对砚憬琛胸口。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衣料相互摩擦的悉簌声。 寂静如渊的漆眸,莫名闪过一丝躁动,就连呼吸都粗重了些。 砚憬琛皱了皱眉,一把按住在他腰间折腾的小手。 掌心下传来软软嫩嫩、细细滑滑的触感,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将其捏碎。 手被按住的瞬间,陌鸢紧张地抬起头。 晚风穿过轩窗,灯盏摇曳,明暗交错。 他低眉垂目,她抬眼望来。 好似盛夏与晚风,难耐且缱绻。 “砚相……”陌鸢惶恐又茫然地看了砚憬琛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暗色沉沉,如罩薄雾。 陌鸢慌乱地垂下眼帘,暗自心惊:完了,一定是她过于笨拙,惹砚憬琛不悦了。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低头睥着她的砚憬琛,喉结微不可查地滑动了一下。 砚憬琛松开了按住的柔夷,转而拿起桌案上的鹤氅,声音带着一丝哑意:“看来郡主还得再学学。” 疏离的语调,听得人心惊。 陌鸢咬着唇瓣,湿漉漉的眸子,雾气朦胧,为了父兄她不能放弃。 深吸一口气,陌鸢大着胆子,轻轻按住砚憬琛将要拿起鹤氅的手,澄澈乖软的杏目,柔柔望着砚憬琛:“砚相,让我再试试,可好?” 清眸流盼,缠着丝丝缕缕的央求,还有乱人心神的娇妩。 砚憬琛略略掀起眼皮,眼尾微微上扬,唇角勾起邪肆的浅笑:“可惜,本相今日无兴致了。” 陌鸢强忍眼中的泪水,无力地垂下手。 撞上那双凉薄的眼睛,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再难启齿。 砚憬琛拿起鹤氅,沉默地侧首瞥了陌鸢一眼,转身出了侧屋。 回到主屋,砚憬琛靠在圈椅中,双臂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幽深的漆眸,晦暗不明,回味着刚才手背上那温软的触碰。 “相爷?相爷?”青霄叫了砚憬琛两声,他才逐渐回神。 “说。”低沉的声线隐隐透着火气。 “洛川传来消息,羌无已蠢蠢欲动。”青霄端着泡好的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在砚憬琛面前。 上等的龙井在水中慢慢舒展,热气缓缓升腾,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茶香。 “知道了。”砚憬琛转头望向窗外。 静谧苍穹,冷月疏星,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百年不遇的寒冬,气温骤降,边塞之地,农庄欠收,稻谷不裕。正因如此,羌无和犬戎才会频繁生事,急不可耐地滋扰边境,掠夺物资。 看来苍漓王的案子,该有个定论了。 砚憬琛收回眺望的视线,睥着那盏热茶,烦躁地开口:“换杯凉的来。” 青霄奇怪地看向砚憬琛,不是很能理解,但也不敢质疑,只能照做。 他腹诽着走出屋子:这大冷天的,相爷竟然还要喝凉茶? 怪哉…… 第6章 突来转机 朝阳初升,一夜未眠的陌鸢,双眼酸疼。 昨晚,她想了整整一夜,将画册也认真地看了一夜,就差把每一个步骤都写在纸上了。 陌鸢下定决心,为了父兄,不论多么难堪,她都要去做,还要做到让砚憬琛满意。 几下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陌鸢的思绪。 “郡主,您起了吗?相爷找您。”是青霄的声音。 陌鸢讶然,刚才还想着今日要找机会接近砚憬琛,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吗? “起了,这就来。” 简单洗漱后,陌鸢来到砚憬琛门前,习惯性地吸了口气后,才敲响房门。 轻轻推开,缓步入内,环视一圈,却没看到人。 陌鸢又试探性地唤了声:“砚相?” 没有人应,陌鸢有点疑惑,刚要转身离开。 屏风后面忽然传出衣料的摩擦声和窸窣的脚步声。 砚憬琛悠哉地系着衣带,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了?” 雪色长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明晃晃的上身,清晰可见。 宽肩窄胯,线条分明。 结实的胸膛,白皙却精壮。 紧绷的腰腹,无一丝赘肉。 块块分明的肌肉,一直向下延伸…… 陌鸢眼皮微跳,猛地转过头,不敢再往下看。 陌鸢撇撇嘴,轻咳一声:“青霄说您找我,但不知您在换衣服,打扰了。” “无妨。转过身来说吧。”砚憬琛坐在八仙桌旁,自顾自地倒了盏茶。 陌鸢听到水声,心想砚憬琛应该是穿好衣服了。 于是,按砚憬琛说的,慢慢转过头。 额,腰间的带子是系上了,但是不紧…… 精巧如玉雕的锁骨,横亘眼前。 皙白而坚硬的胸膛,若隐若现。 陌鸢隐隐叹口气,莹白的耳尖微微泛红。 这衣服就不能好好穿吗? 转念一想,倒是比昨日的衣服好解,可这青天白日的,若是做那样的事,也太难为情了。 陌鸢凝眉盘算之际,却见砚憬琛撑着额角,斜斜地看向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朝她招了招:“郡主过来坐。” 莲步移动,陌鸢忐忑地坐在了砚憬琛身边,轻声问:“砚相,找我何事?” 不怎的,她总感觉那双凉薄的眸子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心思,她竟然有些心虚。 砚憬琛不动声色地盯着陌鸢忽白忽红的小脸,眸底涌上耐人寻味的笑:“本相若今日放了苍漓王,郡主觉得意下如何?” 星眸泛起粼粼波光,陌鸢声音颤抖道:“自是感激不尽。” 她虽然心中疑惑砚憬琛忽然的转变,可只要父兄能重获清白,能回到洛川,一切原因便不重要了。 况且砚憬琛心思深沉,陌鸢亦怕问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郡主切莫忘记当初的承诺,否则本相既能放了苍漓王,亦能让其永坠深渊。”砚憬琛目光灼灼地看向陌鸢,指尖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好似每一下都能敲到人心底。 陌鸢心尖跟着一紧,手心不自主地渗出一层冷汗。 稳了稳心神,柔声开口:“陌鸢定不敢食言。” 砚憬琛点点头,满意地瞧着陌鸢微微发白的小脸。 *** 晨曦初开,金銮殿内。 砚憬琛对晋帝道:“苍漓王通敌一案,臣以为不可信。且不说字迹可以模仿,单说苍漓王戍守边关多年,若真有谋逆之心也不会等到今日。另外,今早兵部收到边关急报,羌无已蠢蠢欲动。故臣以为应将苍漓王和世子官复原职,即可返回洛川,以安军心。” “一切都按砚相说的办。”晋帝打着哈欠,大手一挥,便准了。 一旁的中书令卢晃并不意外地咂了咂舌。从他得知陌鸢入了相府,至今未出,便猜到这次构陷苍漓王,趁机夺其兵权的计策失败了。好在这兵权虽没落入他手,但也没落在砚憬琛手里,倒是让他老怀稍安。 只不过,他终是小瞧了陌苍擎,竟有一个这般厉害的女儿。 能到入了得砚憬琛的眼,岂能是寻常女子? 呵,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于是,卢晃状似不经意地对晋帝道:“皇上,臣最近听说了一个新鲜事。” “哦?何事,说来让朕听听。”晋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銮椅上。 卢晃端起手,笑言道:“苍漓王出事后,他的女儿陌鸢郡主便来了上京,但奇怪的是竟然没住在王府,而是住在了……” 话锋一转,卢晃故意卖了个关子。 “没住在王府,那住哪了?”晋帝果然被卢晃吊起了胃口。 “住在相府,一直到现在。”卢晃意味深长地看向砚憬琛。 “真的吗,砚相?”晋帝立刻坐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睛短暂清明,言语间难掩兴奋。 想当初他送给砚憬琛那么多美人,处子之身的,尝过风月的,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砚憬琛都不感兴趣,如今却会让苍漓王的女儿留在相府。 还真是个新奇事! 砚憬琛冷睥着卢晃,挑挑眉,不甚在意:“郡主确实一直在相府,而且今后也会在相府。” 卢晃继续添油加醋,声调都暗暗高了几分:“能入得了砚相眼的女子,必定姿色不俗。”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晋帝眼睛都开始冒光,摸着下巴,朝砚憬琛的方向探了探身子:“砚相,那苍漓郡主好看吗?” 砚憬琛勾唇笑了笑:“世上最美的女子已在皇上后宫。” 明眼人都听得出砚憬琛的话是奉承,可晋帝偏偏就信了,而且还很受用。 晋帝忽然想起早朝之前,苏才人媚眼如丝地贴在他耳边,纤纤玉指在他赤裸的胸口上,一下一下画着圈,呵气如兰:“皇上,臣妾新练了一个舞,今晚想再跳给您看,您一定要来啊。” 苏才人边跳,边一件件褪去身上衣物,露出雪白丰满身体的娇媚模样,如在眼前。 晋帝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身体开始燥热,顿觉心痒难耐。 卢晃窥着神色恍惚的晋帝,眸子又阴沉了些,向前走了一步,高声唤晋帝回神后,别有深意地笑笑:“皇上若是对郡主好奇,不如下个月宫宴时,让砚相把人带来?” 晋帝闻言,连声说好,但还是下意识地看向砚憬琛:“砚相,觉得如何?” “臣无异议。” 砚憬琛本来也没想藏着陌鸢,况且就卢晃那点手段,他还不放在眼里。 就连卢晃构陷苍漓王一事,也始终在他掌控之中,当初的离京也是他有意为之。 若不然,卢晃怎么敢动手,陌鸢又怎么会来上京。 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还妄想蚍蜉撼大树,可笑至极。 之所以不动他,不过是制衡上京三大家族罢了。 波云诡谲的早朝之后,砚憬琛让青霄接来了陌鸢,一同去了天牢。 第7章 父兄归川 昏暗的牢房内,侍卫提灯为砚憬琛引路,陌鸢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乌黑的墙面凝着污浊的血液,五花八门的刑具,阴森可怕。 陌鸢暗暗心惊,默默祈祷父兄平安。 “砚相到。”提灯侍卫高声朝牢房内喊道。 在灯火的照应下,陌鸢才看清了房内的景象。 父亲和兄长盘膝闭目,坐在潮湿发霉的木榻上,对侍卫的话充耳不闻。 许久不见,父亲和兄长都憔悴了不少,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衣衫脏污,但好在没有可怕的血迹。 陌鸢再也抑制不住,急得一步上前,隔着栏杆唤道:“父亲、大哥……” 陌苍擎和陌漓闻声猛然睁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踉跄着走下木榻:“泱泱,你怎么在这儿?” 不待陌鸢回答,陌漓眼睛一瞪,看向站在一旁的砚憬琛,厉声质问:“砚憬琛,祸不及家人,你把我妹妹带来做什么?” 陌苍擎握着陌鸢冰凉的手,虎目杀意翻腾:“你是逼我交出苍漓兵权?” 砚憬琛笑笑,睥着神色焦急的二人,若有似无地瞥了陌鸢一眼,而后道:“本相对苍漓兵权不感兴趣。” “本相今日前来是传圣上旨意,经查苍漓王通敌一事子虚乌有,王爷和世子官复原职,且命二位即可返回洛川。” 陌苍擎和陌漓神色一顿,有些始料未及。 倒是陌鸢喜极而泣,声音哽咽:“太好了,父亲,大哥。” “王爷和世子,请吧。”砚憬琛抬了抬手,示意侍卫将牢门打开。 陌苍擎回过神来,拍了拍陌鸢手背,露出慈爱的笑:“这段日子,泱泱吓坏了吧。没事了,现在咱们可以回家了。” 陌鸢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样同父兄说她不能回洛川,更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和砚憬琛之间的约定。 砚憬琛掀了掀眼皮,瞧出陌鸢的迟疑,冷声开口:“是王爷和世子回洛川,郡主则需要留在相府。是吧,郡主?” 他转着指间的黑玉扳指,玉石之光清冽寒凉。 “什么?”陌漓目光一滞,不敢置信地问。 陌苍擎冷硬的眉眼,染上复杂的神色,握着陌鸢的手,隐隐发颤。 陌鸢垂下眼睛,不敢与父兄对视。 半晌她才缓缓抬眼,轻声道:“父亲,大哥,我答应了砚相留在相府。” 她虽没有明说,但从父亲和兄长的眼神中,她知道他们已了然。 “本王的清白,若是用我女儿换的,我宁愿一死。”陌苍擎握紧陌鸢的手,眼神却凌厉地看向砚憬琛。 砚憬琛不紧不慢地捻着扳指,面色沉寂,看不出喜怒。 陌鸢眼眶一湿,回握住陌苍擎粗粝的手心,言辞恳切:“父亲,如今卢晃对苍漓兵权的觊觎已昭然若揭,其他两大氏族也都是坐山观虎斗。您若是执意留在京中,少不了暗箭明枪。倘若防备不当,真让他们奸计得逞,陌家败了是小,边疆数万的百姓怎么办?背井离乡戍守边关的战士怎么办?莫不是要皆沦为权斗的牺牲品?” 砚憬琛挑了挑眉,略带赞赏地瞧着陌鸢的,原以为是不谙世事的小郡主,却不想对朝堂局势,还有些见地。 砚憬琛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袖:“听说这几日羌无已在洛川边境蠢蠢欲动,犬戎也意欲反扑。” “父亲,内忧外患,请您以大局为重,和大哥速回洛川。”陌鸢看了眼眸色淡淡的砚憬琛,心中更加焦急。 陌苍擎瞧着陌鸢真挚恳求的小脸,虎目攀上湿意,心疼不已。 他的女儿本是翱翔于天际的青鸢,如今却为了他们,成了砚憬琛这种人的金丝雀。 陌鸢瞧出父亲和兄长脸上的不忍与痛苦。 她擦干脸上的泪滴,眉眼弯弯,宽言安慰:“父亲,大哥,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陌苍擎看着懂事乖巧的陌鸢,心中酸涩。 他平生只想守护大邺河山,只想护佑一方百姓安康。 然而,小人的构陷,让他陷入牢狱,更让他卷入是非权斗之中。 如今,却要牺牲小女儿才能保全陌家,才能重返沙场,才能保护黎民。 陌苍擎感觉胸中憋闷难耐,捶着胸口,仰头长长地吸了口气。 良久之后,他抚着陌鸢肩头:“终究是我们连累了你,泱泱。” 明明父亲只是轻轻地拍,可陌鸢却觉得无比沉重。 她望着父亲斑白的鬓角和脸上历经生死而布下的一道道沟壑,甜甜地笑了,纯稚的眸子盈着万千星辉:“一家人,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泱泱长大了,也想保护父亲和大哥。” 此言一出,陌漓红了眼眶,嘴角颤抖着,手背青筋凸起,一拳重重地砸在栏杆上。 砚憬琛目光凉凉地睥着温情的三人,漆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陌苍擎对上砚憬琛凉薄的眸子,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猛然撩起身前的衣袍,直直地、重重地跪在砚憬琛面前。 低头拱手:“砚相,老臣只求您一件事。臣妻去世得早,小女又自幼在边关长大,不懂上京规矩。若有朝一日,小女不再得您眷顾,请告知臣。臣将亲自接小女接回洛川,接回到我的身边。” 陌鸢压抑已久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曾经对未来的迷茫和彷徨,有了具象的依靠。 那就是家。 不管她做了什么,舐犊之情不变,兄妹之情不变,为她敞开大门的家永远在。 砚憬琛盘着玉石的指尖,略略一顿,对躬身立在一旁的侍卫摆了摆手:“扶苍漓王起来。” 唇角勾起,噙着莫测的笑:“苍漓王有空不如多想想卢大人手中的信函是怎么来的?谁又能模仿您的字迹?” 他等了两年的人,又岂能轻易放手…… “时候不早了,王爷和世子还是尽早启程吧。” 说完便拉着陌鸢走了。 “大哥,照顾好父亲,我会好好的,别担心!” 陌鸢回头看向父亲和兄长,小脸漾着让人安心的浅笑,一遍一遍重复着…… 直到出了天牢,转身的那一刹那,晶莹的泪花才悄然落下。 砚憬琛回头看向身后默默抽泣的陌鸢。 忽然沉声问:“为什么叫泱泱?” 第8章 河清海晏 “因为,父亲说他只愿:大邺泱泱,河清海晏!”刚哭过的杏目,水波涤洗过一般,愈发璀璨澄净,干净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砚憬琛眼神微微一滞,黯如深渊的眸底划过一丝动容。 河清海晏? 曾几何时,有一个人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人笑着对他说:“憬琛,日后你若考取了功名,一定以江山社稷为重,让百姓太平安康。” 温润的笑容,像是春风吹过湖面,深邃的眼睛,透出沉稳而坚定的光芒。 那人是风光霁月的君子,亦是一心为民的太子。 可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先皇忌惮,手足构陷。 在先皇的授意下,高太师抄了太子府,太子和太子妃惨死。 生命的最后,太子留给先皇唯一的话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若不亡,则为不孝。” 砚憬琛掩在衣袖下的手,不知何时已攥紧成拳。 他们夺了他的光,那便要他们永坠黑暗。 他布局,将高太师抄家灭族。 那夜月稀星疏,仅有的月光都是红色的,血红、血红…… 他谎称献长生药,却将最毒的药亲手喂进先皇嘴里。 然后告诉先皇,他最无能的儿子将继承帝位,而其他皇子或死或囚,都将不见天日。 先皇指着他,嘴角抽搐,口喷鲜血,却硬是骂不出一个字。 他笑着站在那,无喜亦无怒。 只是麻木地看着先皇,痛苦地、不甘地、愤怒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既然好人活不长,当个邪魔又何妨? 陌鸢见砚憬琛半天没说话,感觉奇怪。 于是,她侧头看向砚憬琛,却发现那漆黑的眼睛,冰冷得如同冬日里的寒风,透着彻骨的凉。 陌鸢犹豫着问:“砚相,您怎么了?” 温婉柔和的女声,将砚憬琛拉回到现实。 对上陌鸢关心的眼睛,漆眸中的冷冽微微收敛。 砚憬琛抬手叫来青霄:“送郡主回相府。” 见砚憬琛不想说,陌鸢也不再多问,随青霄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了一段,陌鸢回头看时,却发现砚憬琛依旧站在原地。 寒风吹起他的衣摆,雪落在他的肩头。 像是一幅画,遗世而独立,唯有漫天风雪作伴,莫名悲怆萧瑟。 陌鸢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可是砚憬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手遮天的砚相啊,这样的人怎么会悲怆呢? *** 戊时,陌苍擎和陌漓便离开了上京,踏上归川的路。 临行前,陌漓亲自去上京五宝斋买了一袋梅子糖,让冉伊送到陌鸢手中。 陌鸢拿起一颗梅子糖,放在口中,第一次感觉梅子糖竟这般酸涩。 酸得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望着窗外,夕阳悬在天边,散发着最后的余晖。 远处的山峦,在余晖中若隐若现,格外苍凉。 在洛川时,最期盼的梅子糖,最喜欢的梅子糖,而今含在口中。 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唯独尝不出半点甜。 脑中回响的是,大哥让冉伊带给她的话: “泱泱,别怕,大哥不会让你一个人在上京的,等我!” ***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照在锦华宫内,窗前作画的女子身上。 卢玥婷手握画笔,每一笔都如琴音般流畅。 她神情专注而深情,彷佛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只存在于她笔下的画境之中。 云秀望着卢玥婷,又看看宣纸上惟妙惟肖的人像,轻轻地叹了口气。 卢玥婷拿起画纸,晾干墨迹,面带笑意地与画像遥遥对望。 “云秀,今日宫中可有事情发生?”卢玥婷欣赏着画,漫不经心地问。 云秀张了张嘴,想说又不敢说。 卢玥婷瞥了眼欲言又止的云秀:“说!” “回娘娘,确实有一件事。听闻砚相将苍漓王的女儿陌鸢郡主留在相府多日了。” 卢玥婷握着宣纸的手忽地一抖,眉尖紧皱,不相信地追问:“此事,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是主君在朝堂上问砚相,砚相亲口承认的。砚相还说,陌鸢郡主以后也会住在相府。”云秀说完,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卢玥婷瞳孔一震,目光瞬间转冷,手指紧紧扣住画纸,用力撕扯,画纸被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宫内回荡。 画上面如玉冠,眼如点漆的男子,被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散落在地上。 泪水顺着卢玥婷赤红的双目滑落,她撕扯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彷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这张画上。 锦华宫的侍婢跪了一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每个人都将头埋得很低很低,瑟瑟发抖。 卢玥婷“啊”地尖叫一声,宣泄着心中难以掩饰的怒火。 她以为砚憬琛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所以,只要砚憬琛身边没有其他女子,她就还有机会。所以她一遍遍画着初见砚憬琛时的景象。 那年她十六岁,随官眷们陪天子去符禺寺祝祷。 一身月白色长襟宽袖锦袍的砚憬琛站在皇上身边,如松如柏,朗目疏眉,睥睨着众人,秋风吹起他的衣袖,神仪明秀,犹如谪仙临世。 那一刻,卢玥婷惊为天人,痴痴地望了高台之上的人好久。 后来她甚至还求父亲为她牵线,固执地要嫁给砚憬琛。 可是,不论她怎么主动示好,怎么努力,砚憬琛都视若无睹。 被娇宠着长大的卢玥婷,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 故而,为了能让砚憬琛因轻视她而后悔,卢玥婷进宫为妃,与她厌恶至极的皇上虚与委蛇,只为争宠夺势,又或者说为了让砚憬琛能高看她一眼。 可当她宠冠六宫时,那清冷的视线亦不曾为她停留半分。 如今,陌鸢的出现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卢玥婷编织的梦,砸了个粉碎。 卢玥婷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疯魔,挥手扫落桌上的笔墨、纸砚,刺耳的碎裂声吓得宫人们噤若寒蝉。 原来,砚憬琛不是寡情,而是对她寡情。 陌鸢? 疯狂的发泄后,卢玥婷嘴角勾着冷笑对云秀道:“明日给苍漓郡主下帖子,本宫要见她!” 第9章 他是真疯 翌日,巳时。 “郡主,宫中来人传旨,说卢贵妃请您进宫一同赏梅。” 陌鸢讶然地接过青霄手中的帖子,蹙眉问:“卢贵妃是谁?” “回郡主,卢贵妃是卢晃的女儿。”青霄神色有些担忧。 “是她啊。”陌鸢将帖子放在桌上,凝眉沉思。 陌鸢从未见过卢玥婷,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邀请她进宫,但直觉告诉她,准没好事。 莫非是卢晃先前构陷父兄不成,又想让女儿从她身上下手? 这样想着,陌鸢更加坚定要小心为上:“砚相回来了吗?” 青霄答话:“相爷今日陪皇上出宫狩猎,得晚上才能回来。” 陌鸢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青霄,你告诉来人,就说我感染了风寒,恐将病气过给贵人,故今日不便进宫,改日定当亲自拜谒。” “是,郡主。”青霄赶忙去前院回话。 传旨的太监回到锦华宫,将陌鸢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卢玥婷。 卢玥婷端起桌上的茶杯,恶狠狠地重重砸在小太监头上,目光森冷:“没用的东西,滚!” 小太监顾不上擦拭鲜血直流的额头,跌跌撞撞地往外爬。 云秀重新为卢玥婷倒了杯茶:“娘娘息怒,就算苍漓郡主今日没来,十天之后就是宫宴了。昨日早朝时,皇上已定下那日让砚相带她一起入宫。只要她进了宫,咱们还愁找不机会吗?” 云秀对卢玥婷挤挤眼睛,谄媚一笑。 卢玥婷斜睨云秀一眼,抬起纤细白皙的手腕,染着红色丹青的手指高傲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阴恻恻地笑了:“也是,那就再等几天。” *** 万籁俱寂的夜,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零星地点缀在夜幕之上。 陌鸢忧心忡忡地在屋内来回踱步,直到院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打开门,往旁边侧了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砚相。” 砚憬琛进了屋,经过陌鸢身边时,身上的凉气,寒得陌鸢打了个冷颤。 “今日卢贵妃邀我进宫,但我没去一事。砚相知道吗?”陌鸢倒了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问。 砚憬琛微微颔首,自顾自地坐在书案旁。 陌鸢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砚憬琛对面,担心地问:“那我没去,会不会有麻烦?” 砚憬琛看着眉尖揪在一起的陌鸢,喝了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郡主今日的理由很合理,自然不会惹麻烦。” 陌鸢瞬间如释重负,灿烂地笑起来,清亮亮的眼睛里星光盈盈:“那就好,那就好。” “啊,对了,砚相。还有一事,竹苑可有盥室?”陌鸢有些迟疑地问出口。 这几日在相府,都是青霄给她送饭、送洗漱的水。她也仔细观察过竹苑,一个侍婢都没有,都是佩剑的侍卫。 她不知道要怎么同他们开口说沐浴的事,而且之前她觉得臭了更好,最好把砚憬琛熏晕。 可好几日过去了,她实在挺不住了。 砚憬琛抬首看向陌鸢,眼尾微微上挑:“主屋右边是盥室。郡主,要现在洗吗?本相倒是可以顺路带郡主过去。”。 陌鸢礼貌地弯了弯唇,连连摆手:“不敢劳烦砚相,不敢。” 开什么玩笑? 她又不是疯了。 砚憬琛曲起食指叩着桌面,眼神看向桌上的某一处,慢条斯理地说:“这画册,郡主还得继续学啊,本相还等着郡主兑现承诺呢!” 陌鸢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本砚憬琛亲手绘制的春宫图,格外刺眼。 陌鸢错开眼睛,红着脸,嗡声说:“知道了,会学的。” “要好好学!”砚憬琛慢悠悠地拨弄了一圈黑玉扳指,目光炯炯地盯着陌鸢,直到凝脂如玉的肌肤,晕上诱人的绯红,才满意地笑了。 陌鸢目送砚憬琛离开,又偷偷站在轩窗后,眼见他进了主屋。 才彻底松了口气,收回视线。 目光落在桌面明晃晃的画册上。 之前为了救父亲和兄长,她真的有认认真真学过。如今算是暂时雨过天晴,那再看这本册子,就少了很多勇气和动力。 他说这些都是他画的…… 这是疯子吗? 这么多,这么细致! 怎么画出来的? 人们说他寡性淡情,不近女色,那怎么画出来的? 全靠想象? 啧啧,原来是把精力都用到这了…… 太可怕了。 秀气的眉尖揪在一起,不知怎的,竟莫名其妙地觉得砚憬琛和那些画中的男子非常神似,就连画中女子也似曾相识。 陌鸢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激灵,连连摇头,颤着指尖,快速地将砚憬琛的“大作”收进抽屉。 她默默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试图理解疯子的世界! 陌鸢不再多想,拿起挂在床边的斗篷,步履轻快地走向盥室。 迎面碰到了青霄。 青霄手中捧着一叠衣物,微笑着说:“郡主,由于竹苑没有女子衣物。所以,相爷吩咐您先穿这些,等明日会有人来为您量体裁衣。” 陌鸢颇为意外地从青霄手中接过衣服,轻轻颔首,简单道了声谢,就飞快地跑了。 青霄疑惑地看着陌鸢的背影,挠了挠头,怎么回事? 除了相爷以外,郡主是第一个被允许使用竹苑盥室的人。他自觉郡主在相爷心中地位特殊,所以,想对她更和善些。 可是郡主,好像被什么吓到了? 陌鸢一路小跑来到盥室,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原来真的不是每个人笑起来都好看啊! 青霄脸上有一道长疤,从眼角到嘴角,不笑时,是硬朗威慑。 偏偏他刻意夹着声音,还冲着她笑,莫名变得很违和。 甚至……有些狰狞了。 以至于陌鸢都忽视了手中拿的是——砚憬琛的衣服。 *** 就在青霄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时,却听见砚憬琛叫他。 漆色的眸子,冰冷狠绝,只说了一句话:“毁了卢家西郊的宅子。” 青霄立刻会意,这是对今日卢贵妃将主意打到郡主身上的警告。 看吧,他就说相爷对郡主不一般,看来以后他还得对郡主再温和点。 第10章 流绪微梦 陌鸢刚缓了缓青霄带给她的“惊吓”,倏尔打了个喷嚏,好像谁又在念叨她。 陌鸢揉揉鼻尖,开始抬眼打量盥室,顿觉叹为观止。 盥室中间是琥珀堆砌而成的巨大水池,池水清澈见底,雾汽融融升腾。 这竟然是一方温泉! 池边还有石桌、石凳和一张屏风。 四周墙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灯火透过温泉水折射出斑斓的光影,宛如一幅流动的壁画。 雅致而奢华。 陌鸢褪去鞋袜,光着脚踩在鹅卵石铺砌的地面上,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种华丽的布置,就算是洛川第一陶朱公——陆家也不可企及。 而她们苍漓王府更是望尘莫及。 她的父亲虽然贵为苍漓王,可洛川地处边疆要塞,常年作战,损伤牺牲,无法避免。 所以,父亲和兄长的俸禄,基本都用来安葬将士,和抚恤烈士亲眷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为父兄鸣不平。 父兄赤胆忠心,楚囊之情,苍天可鉴。 却被卢晃这样的奸人所构陷,折辱入狱。 好在沉冤昭雪,否则真是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陌鸢愤愤地放下手中衣服,褪去衣衫。 拾级而下,坐在泉水中,好半晌,秀眉才渐渐舒展,安静地泡在水中。 瀑布般的长发倾斜在光滑的肩头,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陌鸢感受着泉水的暖意,连日来的疲惫逐渐消散。 她拿起池边的皂角,涂在身上,细腻的触感,丝绸般柔滑。 淡淡的竹叶香,弥漫开来。 泉水冲洗过后的肌肤,变得更加清爽、透亮,宛若无瑕美玉。 陌鸢用棉帛擦拭过后,正打算换身干净的里衣。 却赫然发现,青霄递给他的衣服是男子的,而且有淡淡的竹叶香。 竟然是砚憬琛的衣服! 陌鸢别扭地拿在手里,纠结了一番,才无可选择地穿上。 可是砚憬琛的里衣,穿在她身上真的好大。 长长的衣摆,漫过紧致的翘臀,延伸到修长的腿胯。 松松的衣领,露出诱人的锁骨,遮不住饱满的春光。 梁上蒸腾的水汽,好似被眼前美景所惑,争前恐后地掉落在池中,滴答作响。 陌鸢穿好衣服后,听到屏风后不时传来“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绕过去一瞧,地上竟是一汪泉眼。 设计得格外精巧。 陌鸢用皂角将换下来的小衣,细细洗过,叠好拿在手里。 她常年跟随父兄征战沙场,军营里没有那么多矫情与安逸。 所以,这些事情她自己都会做。 戴上兜帽,舒舒爽爽地走出盥室。 明月高悬,月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投落在地,形成一个个可爱的斑点。 一想到父亲和兄长成功脱困,陌鸢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提起裙摆,追着月光,踏着地上斑点,脚步尤为轻快。 巧笑倩兮,美目流光。 忽然,身前出现一道黑影,遮住了地上的光点。 陌鸢来不及收住点起的足尖,直挺挺地往前栽倒。 撞进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 清幽的竹叶香萦绕鼻间。 陌鸢揉着撞疼的鼻尖,缓缓抬头。 砚憬琛正低头看着她,眉梢微微上扬,耀石般的漆眸,彷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云淡风轻。 月光倾泻在砚憬琛身上,为其镀上一层淡淡的银晖。 陌鸢檀口微张,仰头望着砚憬琛。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副好皮囊。 漂亮至极的五官令人屏息,气质更是绝然。 他负手而立,月光下,如芝兰玉树。 他眼角含笑,睥着她,如朗月入怀。 陌鸢堪堪移开视线,端端正正地站好,垂下眼睛,悄悄红了脸颊。 静谧的夜,跳动的不只是星辰。 流绪微梦间…… 还有夜风吹过的发梢。 染着和他一样的竹叶香。 月光轻轻洒在陌鸢脸上,映着微湿的发梢。 砚憬琛睥着凝结细小冰晶的发尾,问:“洗完了?” 看似寻常的话,在这一刻听起来却怪怪的。 低沉的嗓音,轻缓的声调,每个音都如同琴弦般,痒挠勾人心。 黛眉轻颦,“嗯”了一声。 “衣服可还合身?” 陌鸢先是一愣,懵懂地看着砚憬琛。 砚憬琛弯起食指,勾上陌鸢的下巴,拇指不轻不重地捏着,微微俯身,声音暗哑地又问了一遍:“合身吗?” 陌鸢忽然明白他在问什么了,与白嫩软滑紧紧相贴的亵衣,熨烫了柔嫩的雪肌。 陌鸢攥紧手中换下来的小衣,默默垂下头,菱唇翕动,心里暗咒。 到底是谁说砚憬琛寡性淡情的? 谣言害死人呀! 漆色的眸子,极有耐心地瞥着陌鸢脸颊渐渐染上极致的红晕。 玉面绯红,宛如初春的桃花,灼灼其华。 陌鸢瞧见笑意在砚憬琛稀薄的唇瓣间流转。 他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恶趣吧? 陌鸢敢怒不敢言地瞪着砚憬琛,红了眼睛。 就像被逼急了的小兔子。 狭长漆眸中的笑意更浓了。 陌鸢兀地侧头,将下巴从砚憬琛指间抽离,往旁边站了站。 凝眉道:“更深露重,不宜多思,砚相若是睡不着,就去画画!” 砚憬琛微微一怔,而后望着头也不抬一溜烟跑了的倩影,朗笑出声。 这一笑让站在一旁的青霄,目瞪口呆。 他跟在砚憬琛身边七载,看着他从白衣少年到拜相封侯,看着清冷少年一点一点变成阴鸷权臣。 多久没见过砚憬琛这般发自内心的笑了? 似乎从五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开始,曾经的白衣少年,便彻底消失了。 青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砚憬琛,是在符禺寺。 大雪刚过,寺院梅林深处,少年正静静作画,动作流畅优雅,随着笔触的移动,一副清新脱俗的红梅图跃然纸上。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林间,投在少年身上,宛若谪仙,眉宇间透着超然之气,倒是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也是在那一日,青霄成了砚憬琛的近卫。 而给他下这个命令的则是前太子,叶牧云。 青霄望着月光下孑然一身,收敛了笑容的男子。 背影比月光还清冷,影子比冬枝更萧索。 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还会再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