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香手》 第一章:恨她入骨 冬寒漫天,梅花吐蕊。 孟舒在揽月阁的上房门口站了许久。 她听从管事嘱托,给重金请来的花魁送新调制的合香。 孟舒本就出身调香世家,拿手的合香在上京更是无人能及。 房门上挂着‘谢绝访客’的牌子,这是屋内有贵人留宿,她便只能一直在门外候着。 房内断断续续传来女子娇软甜腻的声音。 “爷,人家从江南陪您到上京,难不成要一直住在这青楼里?” “爷,您之前答应过人家……” 孟舒捧着香料盒子的手冻的通红,斟酌着正想催上一句,却又模糊的听到屋内有一道低沉男声,“宅子的事回头会有人帮你置妥。” 这声音一出,孟舒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了。 怎……怎么会是他…… 不,一定是她听错了! 许是等的时间久了,她整个人都被冻的有些神志不清。 “爷,您真好。”倪知鸢撒了撒娇,“门外还有人等着,一会儿奴家再好好伺候爷。” 话落,这才朝门口喊了一声,“门外是不是有人候着,进来吧。” 孟舒猛地回神,迅速调整好情绪。 站在雕花镂空的红木门前,她先是将头上的钗饰以及耳环通通摘了下来,再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颜色清白素净,这才敲门。 既然屋内有贵人,那倪知鸢自是不愿让任何人抢了风头的。 随后她推门而入,正对门口的软榻上坐着一位男子,月影纱的屏风隔断,她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却能感到一种压迫震慑的气场。 “眼神往哪瞟呢?”倪知鸢语气不悦,“刘妈妈没教你规矩吗?” 孟舒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只端着香料盒子继续往里走。 倪知鸢端坐在铜镜前,一袭烟霞红软缎外裳,月白色的裙面上绣着千叶攒金芙蓉,如葱白般的手指正捏着一支金镶玉的钗子朝发间插入,旁若无人的撒娇,“爷对奴家这般好,晚上您就继续宿在这里,奴家……一定会让爷欢喜的。” “今日有事。”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低沉的男声,像贴着耳朵灌入,渐渐分明。 这次孟舒听得非常真切。 多年以前,这道声音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舒儿,一切有我。” 他说一切有他,可她却亲手…… 孟舒感觉双腿像被灌了铅,只想快点把香料盒子放下,快点出去。 “你就是刘妈妈说的那个孟舒?”倪知鸢忽然喊住了她。 孟舒浑身一颤,手中盒子险些掉落。 “是……是我。”她赶紧将盒子拿好,平稳的放在梳妆台上。 “刘妈妈说你是调香界的高手,我怎么见你比这里打杂的丫头还要慌张毛躁?”倪知鸢白她一眼。 孟舒深深汲气,任凭指甲嵌进掌心的肉,她也始终保持镇定,俯身到梳妆台前,打开了刚才拿进来的那里个香料盒子。 “知鸢姑娘还请勿怪罪,刘妈妈说您舟车劳顿,心神不宁,所以我特意用苏合、安息、冰片、水牛角、麝香、檀香、沉香、丁香、香附以及木香等,为您调制出来了这款苏合香,可以养心静神。” 一般人不懂香,尤其像倪知鸢这种一直身处于荼靡场中的女人,只要听到用料足够多,那自然觉得是极好的。 果然,倪知鸢脸色愉悦了几分,低头又仔细端详她一番,见她未施粉黛,衣着朴素,且从上到下连个首饰都没有戴,只是像个下人一样,安分守己的介绍着盒子里的香料,这才安心。 “孟姑娘年长几岁,就是会说话的。”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稍作休息,便可以移步前厅,刘妈妈和众位宾客都在等您。”孟舒说着赶紧退出房间。 全程她都不敢再看屏风那边一眼。 “哎呀,爷,你瞧瞧他们,人家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这么着急让我出去……” 临关上门,孟舒看到倪知鸢走到屏风后面,身子娇软的贴近男人。 此刻,她关门的双手都在颤抖。 即使只瞥见男人透着冷淡漠然的小半张脸,她也能认出来,里头那人,就是谢景初。 曾经那么骄傲,却被她狠狠践踏了尊严的人。 但现在将他们隔开的不止那扇屏风,还有千山万水和沧海桑田。 同时她也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她和谢景初之间早已没有任何瓜葛,即使再见,二人也终究是陌路人。 她转身想要朝楼下走,可两条腿那么不争气,一直发软,跌跌撞撞。 最后终于是反应不及,一脚踩空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从楼上滚下去时,忽然有一双大手从身后抓住了她,稍稍用力,便将她单薄的身子再次提到楼梯拐角的位置。 她呼吸都滞了一瞬,抬头正好撞上男人那双深邃压抑的眸子。 冷峻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疏离之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 “孟舒,没想到如今你竟沦落到这种风尘之地讨生活了。”谢景初语气中带着一种隐忍的怒意,“只是不知如今你标的什么价码,比起三年前又是如何?” 孟舒只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真巧,谢小侯爷,别来无恙。” 还是印象里的那个男人,剑眉星目,芝兰玉树,永远是那种清冷矜贵的样子。 可孟舒心里非常清楚,谢景初恨她入骨。 男人用力掐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几年不见,你赔笑的本事倒越发娴熟,不愧是当年那个卖身求荣的孟姑娘。” “对了,我差点忘记,从三年前你悔婚于我,攀附权贵之时,应该就不是个姑娘家了。” 第二章:今晚搬过去 孟舒紧握双手,甚至攥到胳膊都在发抖。 当年她和谢景初是有过婚约的,那时她并不知他是江南侯府的少爷,更不知他是长公主之子,只当他是个意气风发的读书郎,上京只为簪花仕归。 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在谢景初金榜题名那日,她不得不悔了婚约,背弃诺言,转而和明王演了一出深情相对的戏码。 所以,谢景初对她的恨,是现在用言语侮辱都不能缓解的万分之一。 “回爷的话,或许在您眼里人是分高低贵贱,但即使我穿梭在这烟花之地,一不卖身,二不卖艺,还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而已,没什么丢人的。”她面上淡然,实则手心里都是汗。 “哼!”谢景初用力甩开她,“孟家倒台之后,想必他也不会要你这样自荐枕席的下贱女人!” 孟舒揉了揉被捏疼的下巴,继续强撑着笑,“小侯爷对我这样卑贱之人的事如此感兴趣?” “那不如爷就像对房间里那位花魁似的,也给我置处宅子,我先给爷讲上三天三夜?” 谢景初眼中的嫌弃越发明显,“孟舒,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只要有钱有权,你什么都行,不愧是末流商贾。” 孟舒微微欠身,“谢爷抬爱,还记得我的品行。” “舒儿,这边宾客堂的香薰不行啊,你快过来调一下。”刘妈妈像及时出现的救命稻草,在楼下喊了她一嗓子。 “我还有事,爷请自便。” 话落,孟舒像逃一般,转身朝着楼下跑去,拉着刘妈妈快速进了大堂。 谢景初看着这样匆匆的背影恍如隔世,曾经他是多么想抹去那段记忆,让疲惫的心可以得到片刻安宁。 三年了,孟氏的商贾一族被抄家时,他以为孟舒也应该一起死的。 这时,随从宋潇走上楼来,“爷,我们得按照名单,挨个去拜访那些官员,迟了怕是一个月的时间不够,误了长公主那边的计划。” 谢景初一抬手,声音清冽,“母亲那边我会去说,你把这两天的行程往后推一下。 宋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从侯爷去世后,身为侯府夫人的长公主,一直想跟上京这边重新建立关系,这才让谢景初来的京城。 只是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故人。 下午,孟舒在后院调制好的香薰也都做好了分类,挨个送进姑娘们的房间。 就在她要离开时,忽然撞到谢景初正在院子里陪倪知鸢赏花。 “爷,您不是说来上京有要事办,怎么又留下来了?”倪知鸢娇柔的语气,似乎想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个想要的答案。 谢景初面无表情,“计划临时有变。” “那爷陪我到街上转转?据说这上京的街面热闹的很。” 男人垂眸不悦,“你若是想死,大可提这种放肆的要求。” 倪知鸢嗓间用力吞咽,不敢多言。 她虽不清楚谢景初的真实身份,但也能大概的猜出个一二。 孟舒看着这一幕,若想要离开,就必须经过此时他们身处的长廊。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绕到旁边那条正在修葺的石子路上。 工人们在赶工,也没有注意到她匆匆跑来的身影,一不小心搬着石头猛然转身就将她撞倒了。 瞬时,孟舒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子上,渗出了丝丝血珠。 谢景初的视线刚扫了过去,那女人的身影便再次匆匆消失。 她这么迫切的躲着,究竟是怕他,还是觉得愧对于他? 回到这窘迫的小房子里,孟舒第一件事就是将今日赚的银钱锁到匣子里。 尽管刘妈妈对她特别关照,经常给她介绍一些买香的达官贵人,并且是经刘妈妈的手交易,从不让她露面。 可这钱比起需要打点的花销,还是入不敷出。 她缺钱,缺的很。 三年前,香料世家孟氏因一批假香的出现,满门被抄,孟舒的父母被砍了头,幼弟不及十岁,被流放边疆为奴。 而她,原本也应该沦为官妓的,不知是何人相助,这才免了一灾。 这么多年,她一直想法子赚些银钱,送去打点边疆那边,好让弟弟活得轻松些。 只是最近这几天她都不能再去揽月阁了。 不过看那意思,应该用不了多久,倪知鸢就要从揽月阁搬出去的。 第二天,孟舒去京外收购调香的母料。奇怪的是,原本那些和她熟络的商户,今日却无一人再卖料子给她,纷纷将她赶了出来。 不曾想,刚出来就被一辆豪华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孟舒认得这马车,第一时间转身换路。 “看来你是想让你唯一的亲人殒命边疆了?”从马车里传来了那道熟悉的男声。 她顿住脚步,边疆的信每次都是寄去揽月阁,谢景初怎么会知道? “若是不想让你弟弟死,就赶紧滚上来。”车内之人的语气不容置喙。 孟舒心底一阵焦急,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上了马车。 狭小的空间里,她能闻到男人身上那种淡淡的冷香,这是她当年亲手调制的。 谢景初神情冷漠,用力将手中已经打开过的信封甩给了她。 孟舒迫不及待展信,匆匆过完以上内容,脸色却是一片惨白。 “怎么……会这样?” 谢景初冷哼一声,“大抵是你们孟家的报应。” 她转头怒瞪,“谢景初,你我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祸及家人。” 谢景初忽然凑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爷若是想祸及家人,那这封信绝到不了你手上,你只管等着给幼弟收尸即可。” “你……” “还是赶紧凑钱寄去,迟了,怕是孟展真的没救了。” 谢景初口吻云淡风轻,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姿态。 孟舒手中的纸张不断颤动,她不知此时为何发抖,只知道,她现在手里的钱跟信上的数额相差甚远。 “谢景初,你可否帮我……” “我凭什么帮你?”谢景初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 “若你能帮孟展渡过此险,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孟舒语气笃定。 男人哂笑,“你这等残花败柳之身,连爬爷的床都不配,还能做什么?” “我……” 谢景初脸色骤然震怒,“滚下去!” 孟舒深知谢景初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好悻悻下了马车,再去想其他法子。 但她刚要迈步,便听马车内男人声音无波道:“西街口的宅子,今晚你搬过去。” 孟舒自然清楚,这是谢景初对她毫不避讳的折辱。 她若真的搬进他的宅子,就意味着以后便成了那笼中雀,任凭主人赏玩。 可如若拒绝,那她一时半会确实凑不齐这些钱,孟展怕是真的会死在边疆,她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第三章:帐中欢 街边的几株梧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层云越卷越厚,天也有些阴沉沉的。 从马车上下来,孟舒浑浑噩噩的向前走着,完全没有方向。 不多时,鹅毛般的雪花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毫不留情的砸落在她肩上。 她先是把家里这些年的积攒通通拿了出来,就连母亲最后留给她的那块玉佩也一并典当。 即便如此,结果还是天差地别。 无奈之下,她只好厚颜去了一趟明王府,但守门的小厮说,明王三日前随圣驾去寒山冬猎,此行预计要月余才能回京。 实在没有法子,她只能回到揽月阁,看看能不能从刘妈妈手里借出些银钱。 谁知,刚从后门进来,刘妈妈就着急忙慌的举着一封信迎跑过来。 “孟舒,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舒浑身一阵紧绷,“刘妈妈,是不是边疆的信?” “哎呦喂,这送信的人火急火燎,说是你弟弟的情况不好!” 刘妈妈把信递了过去,“好端端的一直寄钱过去,现在怎么就情况不好了呢?” 孟舒看着手上最新的这封信,回答不上来任何问题。 信上说,孟展已经病危,现在就算凑齐钱送去,怕是也来不及了。 “孟舒,你说话啊,这信上写什么了?” 孟舒猛地抬头,“刘妈妈,倪知鸢和那位贵人可在楼上?” “不……不在,今早他们就一起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现在只有谢景初能救孟展。 孟舒转头跑出揽月阁,任凭刘妈妈在身后怎么呼喊,她也没有回头。 她现在必须尽快赶到西街口的那处宅子,无论谢景初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辱她清白,她也无所谓了,只要孟展能活下来。 一路上,雪花越积越厚,因为腿脚急,孟舒不小心摔了好几下,身上的白色碎花裙子也早已泥泞不堪。 仿佛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也找不出一处完整的地方。 直到看到‘谢氏园’这块牌匾,宋潇在门口守着,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几分。 “劳烦禀报一声,就说我来了。”孟舒声音有气无力。 宋潇顺势推开门,“爷吩咐过,你来直接进去即可。”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屏着最后一丝力气跑了进去。 谢景初正端坐在正堂主位,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看着门外的落雪美人儿,面不改色的品着茶。 “这么快就想通了?” 孟舒二话没说,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院子里。 “求爷怜悯,救我幼弟一命。” 谢景初捏着杯盏的手指猛然一紧,故作镇定,“明日便让宋潇寄银钱去边疆。” “不。”孟舒打断,“孟展的病势发展迅速,唯有谢家秘制的回魂丹方能有上一线生机。” 宋潇听闻,立马飞奔过来,“小侯爷,万万不可,那回魂丹是长公主……” 没等他话说完,沈谢景初便冷着脸抬手打断,宋潇自知逾矩,再也不敢妄言,暗自退后。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的请求?”谢景初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女人,那双眼睛似是要将她穿透。 他看不懂,这女人无情时是那么无情,为什么有情时又是这般无所畏惧? 孟舒缓缓抬眸,凤翎般的睫毛上渗透着雪珠,“从今往后奴婢便是爷的人,任凭爷差遣。” 谢景初咬紧下颌,“那明王呢?回头若是爷的这位舅父问起,你又要如何?” 孟舒呼气,“奴婢与明王素无瓜葛,此事更是只关乎奴婢一人。” ‘啪’地一声,谢景初将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就这样在孟舒面前碎成一片。 “孟舒,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孟舒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步步缓缓朝着谢景初走近,一边走,一边脱着身上脏污的衣服。 一层一层,就像是剥开了自己的内心。 同时,她腰间别着的那枚同心结也映入谢景初的眼帘。 红色的丝线,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使男人原本冰凌的双眸,也在因为她的靠近而渐渐缩紧。 但就在这时,倪知鸢从后面走了出来。 “呦,这大冷的天,孟姑娘怎么还脱起衣裳来了?” 孟舒动作一顿,她没想到倪知鸢也在。 谢景初脸色迅速恢复自然,掐住倪知鸢的软腰,“阿鸢,你不是喜欢她调的香吗?从今日起,她便是你的贴身丫鬟了。” 让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给青楼女子做婢,这便是谢景初能想到最好的折辱方式。 倪知鸢欣喜若狂,凹凸有致的身子连忙贴了上去,“真的?爷,您对奴家也太好了吧?” 他眼神无波,起身阔步朝外走,宋潇赶紧过来撑伞。 孟舒心里没底,转身疾步跟了出去,“刚刚说的事……” “那要看阿鸢对你这下人的表现是否满意了。” 谢景初一甩袖子离开了谢氏园,只留下孟舒一个人穿着单薄的里衣,无助的站在雪地里。 倪知鸢双手抱肩,坐在刚才谢景初坐的那个位置,脸色越发难看,“孟姑娘,原以为你是个与世无争的,没想到竟是个段位极高的。” 孟舒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奴婢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姑娘。” 倪知鸢,“既知晓你是奴婢,那以后在爷面前就收敛起那些狐媚心思。” “是。” 当天夜里谢景初并没有回来,孟舒焦灼不安,同时伺候倪知鸢又被百般刁难,直到后半夜才能回到那个简陋的房间躺下。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她才有了丝丝睡意。 可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木质香调。 她猛地睁开眼,谢景初那张清冷的脸瞬时放大在她面前。 “你……” 孟舒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双唇便被一阵清凉软意裹挟。 淡淡的薄荷清香混合着佳酿的酒气,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在她唇齿间散开。 如梦如醉,如痴如幻。 谢景初没有任何浅尝辄止,举止凶悍又急促,似是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 他凝视着她,只见她凝肤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色,双睫微垂,神色又羞又怒,倒是别有一番娇艳韵味。 他恨她,每每醉酒,当年那些记忆就会一幕幕映在脑海里,让他恨不得就这样杀了她! 第四章:明日再做 孟舒被周身传来的冷空气刺激到了,人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拼尽全力推开了面前的男人,同时拢紧被子,缩到角落里。 “爷喝醉了,应该回暖春堂歇息,倪姑娘屋里的炭盆热的刚好。” 她的声音微弱而不稳,不自觉中透出透出内心的波动和不安。 这样的氛围下,两个人的呼吸都显得那样突兀。 谢景初用大拇指轻轻抹了下唇瓣,原以为他就要这样离开的,谁知他却忽然抓住孟舒的脚踝,只用力一带,就将人再次禁锢至怀中。 “怎么?当年明王碰得,爷却碰不得?” 孟舒低头颤栗,未做任何回答。 谢景初气急,再次捏着她的脸,不管不顾的吻了过去。 这一次比刚才还要霸道猛烈,似乎带着浓重的恨意与不甘,想要通过今晚彻底发泄出去。 “唔……” 一阵痛意袭来,他又猛地推开了怀里的女人,同时血腥的气息在口腔蔓延开来,就连孟舒的嘴角也渗着丝丝血迹。 孟舒昂头,呼吸有些不自觉的加快,“爷深知,奴婢是商贾之后,最擅算计,若是爷不嫌弃,想从奴婢这讨到些什么,那也请等宋潇回来复命后爷再来也不迟。” 她找人打听到,宋潇今日已经出城,这话更是想要探一探口风,宋潇是否去了边疆。 “你确实擅于算计,否则今日又怎会将腰间之物轻易展露。”唇角的痛让谢景初醒了几分酒意,转身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住,因为背对着身,孟舒看不到他脸上的喜怒,语气甚是不明,“当年……若你知晓我的身份,可还会那样做?” 当年便是三年前,至于三年前,发生了太多太多,每一件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可若她想活,孟家还想有以后的话,那些事她就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久久未等到答案,谢景初大抵是在门口站的累了,直接阔步离开了这间下人房。 也或许,他是害怕听到那个抵触的答案。 第二日天晴,昨夜的积雪也化了不少,房檐上还时不时的滴答下水珠。 孟舒作为这谢氏园唯一的下人,要做的活计有很多,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伺候倪知鸢起床梳洗。 当她端着缥缈热气的脸盆进屋后,看到床上只有倪知鸢一人,就连被子也都只是昨晚那一床。 她握着水盆的手指竟开始渐渐松懈,心中屏着的那口气也缓缓呼了出来。 倪知鸢抬起眼皮瞥她,“找什么呢?” 孟舒将水盆放下,拿起衣架上整理好的衣服,小心翼翼的伺候她穿上,“没,爷吩咐过要好好伺候姑娘,奴婢只是打量一圈,看看姑娘这屋里还应该添置些什么。” “你少拿这些话唬我,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见识的。”倪知鸢冷哼,“你这种女人我见过的不少,表面看是清纯无辜的小白花,实则手段相当高明。” “不过你也清楚我的身份,我在爷那里连个外室都算不上,你就更不要痴心妄想了,爷有家室的。” 孟舒捏着梳子的手一紧,登时就从倪知鸢头上扯下好几根头发。 倪知鸢痛呼一声,回手用力推了她一把,“你怎么回事?手笨成这样还怎么伺候本姑娘?” 孟舒看着铜镜里表情僵硬的自己,“你……你是说,谢景初在江南娶亲成家了?” 倪知鸢一脸不耐,“只要有婚约在,成亲那不是早晚的事。” “再说了,爷成不成亲跟你一个奴婢有什么关系?” “若你再这样伺候的不尽心,那晚上就去揽月阁接客吧,我看你也是闲的很。”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景初早已散了酒气,就连身上的袍子也换了一件干净的。 “一大早就听你屋里吵吵嚷嚷,闹腾什么?”谢景初沉脸坐到了软榻上。 倪知鸢见状,立马换上那副娇媚讨好的脸凑了过去,“爷,您昨晚去哪了?人家等了你一夜……” 谢景初抬头睨了旁侧的孟舒一眼,随后将倪知鸢扯进怀里,轻挑她下巴,“是想爷了,还是怪爷昨晚没有弄你?” “哎呀,爷,你讨厌,还有人在呢。”倪知鸢娇羞递茶。 孟舒则是全程淡然,仿若事不关己。 “区区一个卑贱的奴婢而已。”谢景初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却因茶水过烫,灼到了唇角的伤,令他忍不住倒吸冷气。 倪知鸢这才注意到他唇角的豁口,甚至经过刚刚茶水那一烫,再次渗出丝丝血珠。 “呀,爷,您这唇角怎么受伤了?”倪知鸢连忙拿帕子擦拭。 谢景初眉头拧成死结,掀了掀眼皮,见那女人不为所动,索性冷言开口,“昨晚醉酒,半路被疯狗咬了一口。” 孟舒站在原地,不以为然。 还不知道谁才是那条失了心的疯狗。 “疯狗怎么会咬到爷的唇呢?这要是留下疤,日后可如何是好?”倪知鸢是真的担忧着急,那眼角都要渗出泪来了。 说着,她便转身支使孟舒,“你还愣着作甚?赶紧把柜子里的药盒拿来,给爷清理伤口!” 孟舒微微躬身,本想着说嘴里的肉好愈合,用不着上药。 但转念一想,怎么也是倪知鸢的一片好意,莫要替谢景初辜负了才好。 她乖乖将柜子里的药盒拿来,放到软榻边的矮脚桌上,先是将烈酒和棉布准备好,随后便动手给谢景初清洗伤口。 只是她手中的棉布刚刚碰触到伤口,谢景初就疼的蹦了起来。 “孟舒,你故意的吧?” 孟舒低头屈膝,“奴婢是觉得倪姑娘说的对,若这伤口不好好处理的话,日后怕是会留疤,不利于爷的英俊神武。” 话里话外尽是讽刺之意。 谢景初知道,这女人是在报复他昨晚做的那些事。 倪知鸢愣了一瞬,赶紧起身接过孟舒手中棉布,“爷,奴家来伺候您。” 谢景初一摆手,神色隐忍,“不用,口中肉皮好愈合,爷没那么娇气!” 话落,他起身朝外走去,刚走两步,又稍作停顿,“明早宋潇便能折回,有些事明日再做也并非不可。” 倪知鸢听的一脸茫然,可孟舒却非常清楚,谢景初这是何意。 昨晚她说,只要宋潇回来复命,她便允他…… 第五章:乖乖和爷回房 用过早饭,谢景初似乎很赶时间,匆匆离开谢氏园。 孟舒作为倪知鸢的贴身婢女,自然要跟着主子一起去揽月阁。 要说起来,自从请来倪知鸢,揽月阁的生意比之前好了几倍。 这还不到中午,门口就已经拥挤不动。 趁着倪知鸢去雅间弹琵琶的功夫,孟舒悄悄去找了刘妈妈。 刘妈妈一见她便满脸责怨,“你这丫头,那日匆匆跑走,我撵都撵不上,现在扔下我这揽月阁不管了?” “你是不知道,昨晚姑娘们房里的熏香就不够了,我是去香料铺子买来的,谁知这客人的感官都被你这香养刁了,晚上狠狠挑了我的理,我赔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听着刘妈妈的抱怨,孟舒来不及过多解释,尤其经营这种场所的东家,能在乎的就只有钱。 “刘妈妈,恐怕最近我都不能再来揽月阁调香了。” 她这话一冒,刘妈妈直接变了脸,“不是我说,孟舒,这做人做买卖可没有这样的!你自己凭良心说,这几年我待你不薄吧?咱们也是互惠互利,眼瞅着我生意就要扩大起来了,你这是拆我台呢?” 孟舒见状,赶紧挽住刘妈妈的胳膊,“您说笑了,当年我落魄至极,要不是您敢出手相助,或许我今日早已成孤外野魂,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自是不敢忘记,所以这才想了个更赚钱且比较长远的法子。” 听到‘钱’这个字眼,那刘妈妈笑的,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哎呦喂,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刘妈妈拍了拍她的手,“那你说说,接下来你想怎么带着妈妈我赚大钱啊?” 孟舒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若一直以这种方式吸引这里的男宾客,且不说更迭的速度跟不上,宾客早晚会感官疲劳,那市场也仅限于揽月阁内,上京偌大的一块地方岂不浪费?” 刘妈妈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既然从前也是您出面,帮我卖一些香薰,那不如我们直接做大,您找一个靠谱的人,在东街口那边置一处铺子,用来售卖我调制的各种香料。” “并且每当我调出新品,便直接用于揽月阁内,至于老味道的香,宾客可自行至铺子里购买,一来二去,商铺和揽月阁相互引流,一俗一雅,对标的客流也比之前的范围更大。” 刘妈妈听完,脸上的表情除了欣喜之外,还多了一分惊讶。 “哎呀,妈妈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丫头经商的头脑也是一绝。” “只是不知道这盈利……”刘妈妈欲言又止。 孟舒赶紧给她吃下定心丸,“是这样的,既然还得您找人出面,也就是您操心的比较多,后续事宜也都得仰仗您,我左不过就是个甩手掌柜,所以盈利由从前的您三我七,改为现在的您六我四,本钱由我这边出,香料由我这边提供,您看怎样?” 目前孟展那边有宋潇过去,那她手里的银钱就暂且用不着寄,但还是要想个比从前安稳的法子赚钱。 谢景初说的对,她总不能一直穿梭于这样的烟花之地。 况且揽月阁只这么大,她能赚到的钱实在有限。 而眼下这个法子刘妈妈算是占了大便宜,又怎么会拒绝? “我当然觉得极好,要不说妈妈真没白疼你,还是你有心。” 孟舒谦卑微笑,“您言重了,明明是您费心费力,最主要的就是看守铺子的人,必须可靠。” “丫头,你就放心吧!”刘妈妈拍了拍胸脯,“从前对外我不就说是我老家的表弟会调香,所以让我倒手给卖来着,现在还真是巧,我老家的表弟正好过来了,这不非要给我给找个活计,你这边竟安排好了。” 孟舒,“刘妈妈,我的身份您也知道,实在不便抛头露面,所以除了您,断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还有,这账目每半月您要交与我一次,每一处都得明明白白。” “那是自然。”刘妈妈撇了撇嘴角,“妈妈我好歹是个生意人,最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 与刘妈妈初步商定好后,孟舒就赶紧回了楼上候着倪知鸢。 倪知鸢现在是揽月阁的头牌,上京男子对江南美人儿本就多执念之心,如今一掷千金的不少,倪知鸢每日在揽月阁也是要忙到深夜。 这样一来,孟舒就有一整天时间闲暇,揽月阁离她原本的住处又很近,她便可趁这段时间回家调香。 至于一些母料,本地的她可以让刘妈妈出面去采买,外地的怕是要费些银钱高价收了。 但不管怎么说,今后这也算是多了一条出路。 再回到谢氏园,已经是亥时三刻,整个院子冷清清,显然谢景初没有回来过。 倪知鸢这一日累的够呛,进了暖春堂就一头扎到了床上。 “你,在门口守着,只要爷一回来,立马叫醒我。”倪知鸢口吻命令。 孟舒微微欠身,“是,奴婢知道了。” 倪知鸢似乎还不放心,又重新坐了起来,“若你敢像在揽月阁时那般乱跑,坏了我的好事,那别怪我将你送回去挂红牌。” 孟舒再次欠身,低头未语,倪知鸢这才躺下眯睡。 数九的天气变化多端,室内的炭盆烧的通红,可这门口的走廊却是四处通风。 偏偏不多时,乌压压的夜空中再次飘落雪花,有几片还被凛风带到了孟舒单薄的肩上,最终晕渲成水印,冰的她瑟瑟发抖。 这样冷的天,边疆只会更加苦寒,也不知道孟展现在怎么样了? 宋潇怎么还不回来? “你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演给谁看?” 孟舒被一道刻薄的声音打断思绪,转头便看到谢景初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子里,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静谧,却又透着丝丝压抑。 她想到刚才倪知鸢的嘱托,开口欲喊醒屋内沉睡之人,谁知却被男人一个箭步上前,瞬时捂住了嘴。 清冷的木质香调,炙热的体温,男人薄唇移至她耳边,声音低磁,“别出声,乖乖和爷回房。” 第六章:拿捏 她不知谢景初要做甚,但眼下整个人都被控着,实属无奈。 好在最后只是被带进隔壁书房,两间屋子仅隔着一堵墙,动静稍大一些倪知鸢便会惊醒,想必谢景初也不会对她怎样。 走进屋子,环往四周,正对着门口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方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 角落里摆放着一架古琴,琴弦上灰尘落尽,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弹奏过了。 孟舒记得,她和谢景初的初识,便是从争执那首曲子的音律开始。 注意到她的眼神归处,谢景初就像被人碰触到了逆鳞般,怒火中烧,猛地将人抵至冰凉壁面。 孟舒被推地猝不及防,后背狠狠撞击墙壁,疼的她低呼一声。 “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深夜,我冒雨去孟家寻你,可你家门童却说,你被王府的马车接走了。”谢景初始终死死捂着她的嘴,“你可知,我在王府外等了你一夜,雨水是那样的冰凉刺骨,担心你出事,我就硬闯进去,结果我心心念念的人是出现了,却是站在那高台之上,无情的命人将我乱棍赶走。” 听着他的一言一句,孟舒的心也在滴着血。 仿佛当日情景重现,她又看到了那个被打的浑身是血,也不肯放手离开的男子。 但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谢景初瞬时松开捂着她嘴的那只手,转而掐住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当年你叫人将我打的半死,又当众辱我是无用读书人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孟舒别过脸,不敢再看那双炙热瞳孔。 她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复一些,“爷,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砰—— 谢景初怒极,朝着她用力挥过去一拳。 孟舒未曾有半分闪躲,但这一拳也未曾落在她身上,而是捶至她颊侧,落在了那坚硬的墙面上。 登时,洁白的墙面淌下血流。 孟舒眉间一紧,刚要拿过谢景初的手查看伤势,便听隔壁倪知鸢喊了一声,“爷,是您回来了吗?” 她整个人瞬间清醒,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匆匆跑回到隔壁侍奉倪知鸢起身。 既然他们之间只能错过,那就一直错下去吧。 最起码目前她没有任何办法解释当年之事,而她和谢景初之间,从原来的相隔百步,变成如今相隔着千山万水。 回到卧房,倪知鸢已经慌慌张张的起身穿衣,见她进来迟了,眼神不悦,“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看着点,爷回来第一时间叫醒我吗?” 孟舒上前,“姑娘,爷在隔壁练拳不便让人打扰,奴婢觉得您对爷的意义特殊,一会您自己过去,我就先回下人房,免得扰了您和爷的雅兴。” “练拳?隔壁不是爷的书房吗?”倪知鸢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算了,你快走,我看见你就烦。” 倪知鸢只是风尘,又不是傻,她早就看出谢景初对孟舒不一般,这月黑风高之时自是不愿孟舒留下。 孟舒就像得了救命稻草,匆匆躬身,快速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至于谢景初,倪知鸢会照顾好的吧? 第二日天晴,孟舒早早起身去侍奉倪知鸢,但在暖春堂的卧房里未曾见到谢景初的身影。 昨晚他是不应该宿在这屋的吗? 倪知鸢脸色也不好,大清早的就一副气不顺的样子,看到孟舒更是来劲。 “我发现你这手段比青楼的那些姐妹都要高明。” 不阴不阳的一句话,让孟舒听的一脸懵,手上却还是细心的为其梳妆。 “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 “你胸怀倒广,我这样比喻都不介意。”倪知鸢透过铜镜睨她一眼,“昨晚你说爷在隔壁,结果我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现在你竟学会用这种话唬我,就为了早点回去歇息!” 孟舒手指一顿,“你说……昨晚隔壁没人?” 倪知鸢白她一眼,“连个鬼影都没有!” 虽是疑惑,但孟舒未曾多讲,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姑娘勿怪,许是昨晚我困的神志不清,耳背听错了。” 倪知鸢懒得跟她计较,梳洗过后便去食阁用饭。 孟舒则是趁着收拾卧房的功夫,悄悄去了隔壁看了一眼。 屋内陈设和昨晚一模一样,那光洁的墙面上还印着些许干透了的血迹,可见昨晚并不是她癔症,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什么。 那谢景初去哪了? 最主要的是,按照计划,宋潇原本昨日就应该返回,但为何到了今日这个时辰了,还未见人归来? 莫不是孟展那边又出了什么别的状况? 早饭过后,她一如既往的陪着倪知鸢去揽月阁,同时和刘妈妈敲定一些店铺那边的情况。 入夜,因有贵客掷豪金听曲,倪知鸢今晚多半要在揽月阁过夜,所以孟舒就先回来了。 谢氏园里,主卧房的窗户映着明晃晃的烛光,烛光下有两道身影。 她第一反应就是宋潇回来了,所以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想要询问一下孟展的病况。 “什么?当年父亲在世时,没少与他们交往,如今连登个门都要等上几日?” 屋内传来谢景初带有怒气的声音。 孟舒不知他是因何事忧恼,只知这时不适合进去,便在门口踌躇踱步,想着宋潇能快点出来。 “爷,老侯爷在时,上京官员或许还会忌惮谢家和皇室沾染姻亲,将来会掀起一番波浪。如今人走茶凉,您又未正式封侯,官家那边更是迟迟不表态,这时他们如此行事,只求一个稳妥罢了。” 是宋潇的声音。 孟舒更加焦急,慌乱之余不小心碰到了门边的花盆,发出一阵动静。 “谁在外边?”宋潇问了一句。 孟舒赶紧答,“宋侍从,是我,孟舒,我在这门口等您,想向您询问点事。” 宋潇意味深长的看向端坐在一旁的男人,谢景初神色清冷,露着伤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敲击着桌面。 半晌,他抬高声调道:“宋潇,爷这手昨晚伤着了,今晚你就留在我房里研墨代笔,什么时候爷这伤口不疼了,你再出这道门。” 第七章:鹅梨帐中香 谢景初明知她这般焦急寻来是为何,却故意找了借口,让宋潇在里面伺候一整晚。 她若实在想见人,想知晓孟展的情况,就必须向他低头。 谢景初这是吃准了她宁折不弯的性子,非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可这三年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如今傲气对她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了。 片刻,孟舒捧着包扎的东西敲门而入,“爷,倪姑娘今晚要宿在揽月阁,所以奴婢来为您处理手上的伤。” 房间里也有一张偌大的书桌,谢景初正端坐在书桌前,还是昨晚那身袍子,手上的血迹也已干涸,显然没有做过任何处理。 宋潇确实正在研墨代笔,见她走过来,识时务的挪到旁侧。 谢景初抬头睨她一眼,女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和从前大相径庭。 “昨晚跑的比兔子都快,今日怎么就眼巴巴贴上来了?” 宋潇的存在感比较透明,孟舒也没多在意,“昨晚倪姑娘提前嘱咐奴婢,爷回来后她要第一时间伺候爷,奴婢不好逾矩,这才提前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今日呢?”谢景初不依不饶。 孟舒轻轻拿过他的手,用药酒擦拭清理,“揽月阁那边生意红火,倪姑娘今晚不回,奴婢这算为主子尽心,不算逾矩。” “你倒是条好狗!”谢景初猛地抽回手,“当年也是这般讨好明王的?” 孟舒垂眸不语。 “宋潇,你先出去。” “是。”宋潇放下手中的笔,作揖退下。 孟舒看了一眼,端起刚才拿进来的托盘,欠身之后也要转身跟出去。 “爷好好休息,奴婢去看看炉子上温着的汤好了没有。” “站住!”谢景初声音铿锵。 她后背一紧,深感不妙。 刚才实在过于着急知道孟展的情况,一下子忘了这男人有多危险,现在进来容易,再想出去怕是难了。 果不其然,谢景初起身拦住她的去路,凛寒的气息也瞬间扑面而来,迫使她握着托盘的手指不禁紧了几分。 “我记得之前是你自己说,只要宋潇回来,你便……” 孟舒猛地抬头,“如今我还不知孟展到底如何,爷总要给我时间去了解一下,还是说,爷对我这残破之身就这般迷恋,如此迫不及待了?” 她这话算是彻底戳了谢景初的肺管子。 谢景初双眼猩红,浑身都在颤抖。 忽然,他用力将一旁的花架踹倒,怒吼,“赶紧滚出去!” 孟舒呼了一口气,微微屈膝便继续往外走。 但谁知,刚走到门口,一只大手便猛地按住了门板。 再抬头,谢景初脸上的怒气竟消了大半,涣然一丝狡黠。 “孟舒,这几年你别的长进没有,算计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他那只包着白色布条的手捏起女人的下巴,“想用这种自轻自贱的方式逼我发火,你好跑?” 孟舒心底一颤,若再任由事情这般发展,后果可能真的不堪设想。 她眼神稍稍后移,瞥到书桌上那些拜帖,“爷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先帮爷研墨代笔,莫要耽误进京的要事才好。” 其实她深知谢景初不屑碰她,毕竟当年发生过那样的事。 更多的,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罢了,眼下这法子最起码能暂时躲过去。 谢景初的理智也被拉回到现实,看着桌子上被退回来的那些拜帖,瞬时松开手,“你能做什么?” 孟舒将手中托盘放置一旁,“既然爷把宋潇支走了,那接下来的活就只有奴婢能干了。” 话落,她拿起桌子上的砚台开始研墨,适时又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倒进些许木质粉末。 谢景初蹙眉,“你往我砚台里加了何物?知不知道,那方砚比你命都贵。” 孟舒面不改色,继续手上动作,“再贵若办不成事,那也是暴殄天物。”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谢景初冷哼一声,再次坐到刚才的位置上。 这些拜帖确实令他忧恼,此次上京之行成败与否,就只看这些拜帖能否送出去了。 提笔之前,孟舒将屋内的香薰点燃,袅袅轻烟飘出,初闻是清甜的梨汁香,随之是沉香的甘醇厚重,后调坠着一些檀香的独特奶香,甜而不腻,清雅柔和。 不多时,谢景初竟感到丝丝困意。 大抵是昨晚一夜未眠,再加上眼前这些忧心事,让他最终俯首案前睡了过去。 见他睡熟,孟舒这才起身,蹑手蹑脚的打开门。 果然,宋潇就守在门外。 “宋侍从,你这两日可是去了边疆,孟展情况如何?”她迫不及待问道。 宋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屋内探了一眼。 孟舒会意,“爷累了,我燃了熏香助他入眠,稍后屋内之事我会代劳。” 宋潇听闻,这才收回视线,“孟姑娘,有了回魂丹,孟展当日便醒了过来,小侯爷还让我将南下名医也一并带了过去,应该不日便能痊愈。” 孟舒终于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多谢宋侍从。” “孟姑娘若想谢,怕是要谢我家爷。”宋潇直言。 孟舒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转头看了一眼伏案熟睡的男人,又极其认真的对宋潇说:“宋侍从,接下来怕是要麻烦你跑一趟中街。” “孟姑娘要做什么?”宋潇疑虑,“那些拜帖我递了几次,最终都被各路家丁退回,难道姑娘有法子?” 孟舒不知他们要向谁下帖,但也能猜的大差不差。 “你先去中街揽月阁旁的小胡同里,找一个叫荼芜的姑娘,就说我让你去的,接下来我说的你也要记仔细。”孟舒语速放慢,“让她取金颜香半斤研成细末,苏合油二两,沉香一两研成粉末,脑香、麝香各一钱单独研磨,黄蜡二钱,经过腊月的芝麻油一钱,必须要隔年的。” “然后让她将苏合油和黄蜡一同溶化,放置微温后,加入金颜香、沉香末调和均匀,再加入脑香、麝香和苏合油一同搅拌,用最快的速度给我送过来。” 宋潇听的一脸懵,“姑娘这是要……” “你脚步得快些,天亮之前我必须见到这些东西。”孟舒神色严肃,“能否帮你家小侯爷解忧,就看你办事能力如何了。” 第八章:瞒着 宋潇斟酌片刻,如今小侯爷的手受伤了,若是由他这粗人代笔,倒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孟舒来做。 也是因为眼下他们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的,孟姑娘,我这就去。” 回至房内,孟舒将衣架上搭着的黑狐大氅披在谢景初身上,看着男人熟睡的侧脸,她眼中波光闪动。 今晚的鹅梨帐中香里,被她加了特制的催眠香。 否则,谢景初又怎会睡的如此香甜? 很快,她收回视线,调整好情绪,将桌子上的那些拜帖一一拆来阅览。 无一例外,和她想的一样,都是拜访京中这些要紧官员的。 这一举动兹事体大,若被有心人知晓,拿来做文章,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所以这么多日以来,谢景初只是暗自操作。 这些拜帖被退回,倒也不足为奇。 火盆里的木炭被烧的通红,烛台上的火苗忽明忽暗,映衬着孟舒的侧脸更加白皙光洁。 她认真重写每一封拜帖,但内容却是大同小异。 最后给拜帖换过封皮,这才舒展了一下腰身,神色有些焦急的看向门口。 东西怎么还没送来? 她刚要起身出去看看,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跑来。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道女孩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姑娘,您在里面吗?” 是荼芜。 孟舒赶紧过去开门。 门外荼芜眼圈泛红,再看她身后的宋潇,额头不知被什么伤的,竟鼓起那么大的一个包。 “这是怎么了?”孟舒问道。 荼芜深感后怕,委屈的直撇嘴角,“大姑娘,您让一男子深夜去我们那里,也没提前知会一声,我还以为是盗贼,吓都要吓死了。” 孟舒无奈,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她真的没有时间安慰谁,“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荼芜后知后觉,赶紧将怀中温着的罐子递过去,“这儿呢,大姑娘,这一路上我都放怀里,绝不会凝固的。” “好。”孟舒点头将东西接过,“荼芜,你进来帮我。” “是,大姑娘。” 她们刚转身进去,孟舒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身后的宋潇道:“宋侍从,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一会天亮还得你再跑一趟,将这些拜帖送出。” 宋潇尴尬一笑,“没事的,孟姑娘,这点伤不算什么,我就在这门外等。” 孟舒没再多说,折身回屋。 将罐子打开,一阵迷人的软香便随着空气婆娑而至。 孟舒拿出自己常用的拓印,混合着这特制的蜡油,将那些拜帖一一封好。 荼芜注意到旁侧熟睡的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刚要惊叫,就被孟舒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她咽了咽口水,惊诧道:“大姑娘,这不是……” 孟舒面不改色,“好好干活,莫要多言。” 荼芜是曾经在府里就跟着她的丫鬟,后来孟家倒台,荼芜也是不离不弃。 只不过她这罪人之后,不好再向从前那般,使唤丫鬟,招摇过市。 所以她便用攒了一些银钱,在自己住处的不远处,给荼芜置了处小房子,平时荼芜也会帮她做香,用来生计。 “厨房在西侧拐角,去拿些粮油给宋侍从。”孟舒忽然开口。 荼芜不愿,“大姑娘,你不知道,他进去的时候鬼鬼祟祟,像极了歹人,我给他一棍子都是轻的。” 孟舒放下手里的拓印,声音略沉,“那你可知,他身手了得,若他还手,那一棍子就得落在你身上。” “姑娘,我……” “还有,是我急着让他去找你,这深更半夜,他一男子进你女子宅院,若大摇大摆,让他人看到,日后你还怎么嫁人?” “我不嫁人,姑娘,我要永远跟着您。”荼芜一脸笃定。 孟舒无奈的笑着摇头,“好了,别说傻话,快去,然后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那姑娘你这几日没回去,是因为要在这?”荼芜又问。 孟舒面色平静,“东街口的香料铺子是我的,回头你找刘妈妈,让她帮你在铺子里安排个活计。主要也是因为我不方便出面,所以你得帮我看着点。” “是,姑娘。” 荼芜看着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孟舒没有给她机会,直接给人推出门外。 荼芜走后,孟舒将那些拜帖交到宋潇手中,“你去早市上找几个跑腿,让他们把这些帖子送到地方,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表明是谁送的。” 宋潇接过帖子,很是不明,“之前说是小侯爷送的,他们家丁都不以为然,这……” “你只管去做。”孟舒胸有成竹,“回头你家爷醒了,让他在午时赶去天香楼天字号雅间便可。” 宋潇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 “好,我现在就去。” “宋侍从。”孟舒喊了一声,“这件事……不必告知他是我做的,你只管将功劳全部揽去,我今晚一直在揽月阁陪倪姑娘了。” “孟姑娘,这……” 孟舒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他绝对不会希望这些事是我做的,你是他的心腹,大抵也不想看到他心中不快吧?” 宋潇垂下头,一时间没有应对的话。 孟舒微微一笑,转而先一步迈出门槛,朝着揽月阁的方向去了。 日上三竿,谢景初再醒来时,宋潇早就回来了。 他扫视一圈,屋内并不见女人踪影。 再回想到昨晚他入睡的那般迅速,又那般的沉,可见是那女人动了什么手脚,趁他熟睡之后便逃了。 谢景初有些气愤,将身上的大氅随意扔在一旁,沉声问,“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走的?” 宋潇一阵踌躇,“昨晚……您睡着之后。” 谢景初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商贾之后最是奸诈。” “那些拜帖……”他捏了捏眉心,眼神瞥到桌面,见昨晚的纸张封皮都不见了。 “哦,小侯爷,那些拜帖我已经送去各家了。”宋潇赶紧回道,“您也洗漱一下,赶紧去天香楼等着吧。” 谢景初看着表情极其不自然的宋潇,眼睛微微眯紧,“你是说,那些拜帖昨晚是你代笔,并且已经送出去,甚至事情已经办成了?” 宋潇嗓间用力吞咽,轻轻点头。 “你确定?”谢景初语气不明。 第九章:受伤 宋潇心中一阵懊悔,他就知道,这位爷不好糊弄,那双眼睛毒的跟蜂针似的。 谢景初起身,绕他打量一圈,“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这才几日,她便可以随意使唤你,回头领月俸时记得去找姓孟的,她才是你主子!” 宋潇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汗珠,单膝抱拳跪在地上,“属下对小侯爷绝无二心,昨晚是因为……” 谢景初怎会不知宋潇的为人? 毕竟宋潇从小跟在他身边,除了上京考举那几年,母亲不让带任何随从,其他时间二人均未分开过。 “她到底用了什么诡计搞定的那些老东西?”谢景初语气缓和一些。 “昨晚是孟姑娘自己在屋里忙的,男女有别,属下不便进来,所以不太清楚。”宋潇如实回答。 “但孟姑娘将那些拜帖交予我时,封皮上好像泛着一层说不上来的香气,不太浓郁又颇具特色。并且孟姑娘嘱托我,必定要将这些拜帖在一个时辰内送到地方。” “孟姑娘,孟姑娘,你对她倒是尊敬。”谢景初一甩袖子往外走。 宋潇赶紧跟上去,“爷,属下刚刚去查看过,各家确实有动静,像是要去赴宴。” “天香楼天字号的包间也是她定的?”谢景初又问。 “算是,但钱是属下天亮后去交的。” 谢景初嘴角抽了抽,“她真够可以,天字号包间,她怎么不订到皇宫里去?” 宋潇一阵汗颜。 他去天香楼交钱时才知,原来天香楼天字号的房一般官员都订不上,并且这一顿饭就用去了他一年的俸禄。 也不知孟舒是如何这般轻易订上的。 谢景初刚要去沐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驻足问道:“倪知鸢昨晚没回来?” “是。”宋潇回道,“天快亮时,孟姑娘去揽月阁接人了,这个时辰应该要回来了。” “嗯,一会让倪知鸢换身衣服,随我一起去天香楼。” 倪知鸢是他逢场作戏的排面,若想让那些官员放下戒心,就必须随他出席。 _ 揽月阁。 上京的这些达官贵人实在不好应付,倪知鸢唱了一夜的曲儿,弹完琵琶又弹琴,天亮后这些客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 孟舒都已经调好一轮香回来了,那些客人还在纠缠着。 “花魁娘子,你这从南方远道而来,不应该好好陪爷们儿几个吗?” 透过门缝,孟舒看到屋内的三位男子烂醉如泥,其中人高马大、年纪稍长的那位最为失德,揽着倪知鸢的肩膀,举止轻浮。 要说起来,倪知鸢来之前就和揽月阁这边定好,只卖艺不卖身。 纵然是在江南,那她也是如此,除非碰到像谢景初那样的心仪之人。 “这位爷,您喝多了,曲儿听了一整夜,怕是乏的很,我去叫刘妈妈来安排几位爷到上房休息。” 倪知鸢赶紧弯腰转身,欲先走一步。 谁知手刚碰到门板,整个人又被刚才那个烂酒鬼给提了回去。 “爷花那么多的银子,你还真以为是为了听你唱这几个破曲?” 醉酒男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呸,什么南方美人,什么花魁,不过噱头而已,今日爷们儿几个就是要尝尝你的滋味,你又如何?” 倪知鸢瞬间有些慌。 虽然她之前在江南时没少遇到过这种事,但归根结底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谁几斤几两她心里有数。 如今在这京城地界,强龙且还压不过地头蛇,更别说她一个青楼女子。 纵使再卖艺不卖身,他人也只会觉得卑贱之人最为矫情,断不会有半分怜悯。 “爷,我一小小弱女子,您何必为难我呢?”倪知鸢开始放低姿态,以稳求退。 可那醉酒男却铁了心似的,薅紧她衣领,“爷听说,你被一位江南贵公子养着,所以才这样目中无人,不肯接客。但你别忘了,这是在京城,是沈家的天下,而小爷我……姓沈!” 这一句话,倪知鸢脸色都白了。 她想到了这些人非富即贵,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姓沈。 和天子同姓,那岂不是与宫中沾亲之人? 见她脸色难看,醉酒男哈哈大笑,捏着她的脸颊甚是得意,“知道爷的厉害了吧?怎么也比你那位江南的什么贵公子强多了。” “你乖乖伺候好爷们儿几个,否则……” 砰——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孟舒一脸不卑不亢,径直走到倪知鸢面前,把人从醉酒男手里拉了回来。 醉酒男有些懵,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的指着孟舒,“你是活够了吗?敢坏爷的好事!” 孟舒掀起眼皮,“原来是京城大理寺沈大人的佳婿,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姓沈是因为入赘沈家,可沈大人和沈家嫡长女若是知晓此刻您在这,并且这般失态失德,非要逼一个风尘女子献身,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醉酒男瞬间瞪大双眼,神色略慌,“你……你是什么人?” 旁边他的同伴有人眼尖,认出来了。 “大哥,这好像是被抄了家的那个孟氏嫡女。” 醉酒男一听,满脸不屑,“爷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丧家之犬啊!” 说着,还伸手去挑孟舒的下巴,“怎么?你这么迫切的冲进来,是想替这位花魁娘子伺候爷?” 倪知鸢见事情不好,连忙赔笑着将那只手推了下去,“爷,这就是我的一个丫鬟,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醉酒男冷哼,“今日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 “既然想多管闲事,那就一起来!” 他们几个刚要动手动脚,孟舒便大声道,“刚才我进来之前,已经遣人去通知了贵夫人,不出意外的话,沈家大小姐此时应该已经走到揽月阁的大门口了!” 醉酒男一听,赶紧趴到窗口看向楼下街面,结果就像看到鬼一般,慌的连忙往后门跑。 临走之前,还不忘咬牙切齿的指点,“姓孟的小丫头片子,你最好别栽在爷手里。” 倪知鸢憋笑,躬身送别,“几位爷慢走。” 醉酒男怒气颇盛,用力推了倪知鸢一把,“滚开!” 倪知鸢被推的猝不及防,踉跄几步摔倒在地,额头狠狠撞上桌角,登时就冒了血。 第十章:替身出席 谢氏园里,谢景初沐浴完换好衣服,在前厅一直等着,却迟迟不见二人回来,便让宋潇前去查看。 但宋潇刚走,片刻就又折了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去看看倪知鸢和孟舒为何还未归来?” 宋潇神色不太自然,“爷,她们……回来了。” 谢景初皱眉,“回来便赶紧叫倪知鸢更衣,莫要耽误了爷的正事。” “爷,倪姑娘受伤了,伤到了额头,一时半会怕是不能随您去赴宴了。” “什么?”谢景初脸色立马沉了下来,“那孟舒呢?” “孟姑娘没事,现下正在暖春堂伺候着。” 谢景初起身去了暖春堂。 一进门口,倪知鸢看到他,那委屈劲儿立马拿上来了。 “爷,奴家被那些客人缠死了,您看,头都撞伤了,可疼了。” 美人儿落泪,最为动人。 但眼下谢景初实在没空欣赏。 “到底怎么回事?”他声音略怒。 孟舒则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声音平静道:“爷这都看不出来?” 谢景初未语。 “爷若是真的心疼倪姑娘,便不应该叫她去那种地方。”她又补充了一句。 倪知鸢倒有些懵,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孟舒会那般冲进去,更没想到,现在又这般为她鸣委屈。 谢景初一言不发,双手负在身后,就这样定睛看着孟舒。 半晌,还是倪知鸢笑着打破沉默,“爷,您这般急着找奴家,是有什么事吗?” 谢景初眼神未移,“有什么事如今你也办不了的,先好好养伤吧。” 话落,欲转身离开。 倪知鸢赶紧追过去扯住他袖口,“爷,若是需要有人随身伺候,奴家不能陪同,但这不是还有孟舒吗?” 她回头瞥着孟舒,“怎么说她也是这宅内的丫鬟,伺候爷也是她的本分。” 谢景初顺着视线转头,孟舒面色依旧平静,似乎任何都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 但经过倪知鸢这么一提醒,他倒觉得,让孟舒陪同,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 “说的也是。”谢景初阴阳怪气,“这等卑贱之人在烟花之地穿梭三年,想必那些青楼本事也都是有的,一会给爷好好表现。” 孟舒将手中药盒放好,转而走到他们面前,微微屈膝,“回爷的话,这活儿奴婢还真干不了,就不去坏爷的好事了。” 话落,她越过二人便往外走。 “站住!” 谢景初,“你既知晓回魂丹,那便也应该知晓,那药性极烈,若是不能连服三丸,日后怕也会被这药反噬,吐血而亡。” 孟舒猛地顿住脚步,瞪大双眼。 她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当时只顾着救回孟展性命,却忘了,回魂丹的烈性之处。 从她求了谢景初,宋潇将回魂丹送去给孟展服下的那一刻,就等于孟展的性命被谢景初捏在了手里。 “宋潇,去飞鸽传书,停了孟展的药。” 谢景初一声令下,宋潇额间又是冒出一层汗。 怎的这为难的事都要他来做呢? “怎么?你是聋了吗?”谢景初见宋潇不动,瞬时怒吼。 孟舒转过身,面色隐忍道:“爷不必为难宋侍从,若有吩咐,奴婢不敢不从。” 谢景初朝她走近几步,捏住那削尖的下巴,“换身娇艳的衣服,一会好好表现。” 谢景初先一步离开,宋潇也赶紧跟了出去。 房间里,倪知鸢长长呼了口气,抬眸瞥见双手握拳、身子微抖的孟舒,故作不耐道:“行了,你也赶紧换身衣服跟上去,莫要再惹爷不快。” “今早你帮了我,如今我也算是还了你这份恩情,但日后我绝不会将爷让与你的。” 孟舒回过神来,语气不快,“这种福气以后倪姑娘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她气愤离开,只剩倪知鸢站在原地茫然。 “哎,我这怎的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呢?” 一拍额头,偏偏还碰到了伤口,疼的她龇牙咧嘴,“嘶——都走了,我这伤谁给我处理呢啊?” _ 天香楼天字一号房。 经过刚才的耽搁,谢景初携孟舒出现时,雅间内已经围桌坐满了人。 “你们竟都收到了那封神秘的请帖,那帖封上的香气,即使我等这种常常穿梭在御前的人都从未闻过,可见背后之人地位绝非在你我之下。” “是啊,老朽的门童也是觉得那香气特别,拓印精致,似是重要至极,这才送进内堂的。” “最主要的是请帖里的内容,均未表明身份,字里行间神秘至极,却将我们几人同时约至此处,我真是越想越不对劲。” “会不会……是官家有秘密之事交予你我几人?” “官家行事,大可不必这样,我觉得这其中怕是有诈,我看,我还是先行一步吧!” 刚有人耐不住性子要走,谢景初便手摇折扇的揽着孟舒走了进来。 “诸位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啊?” 室内统共六人,见到谢景初纷纷惊诧。 “这……不是江南的谢小侯爷吗?”太傅郑大人先认了出来,“小侯爷何时来的上京?长公主近日来可一切安好?” 谢景初勾了勾嘴角,明明之前都给他们送过拜帖,如今倒是会装。 但他也是看破不说破,招呼众人重新坐下。 “家父去后,母亲日渐消瘦,思乡之情浓郁,随即遣我前来看看,顺便拜访诸位大人,毕竟当年母亲还尚在宫中之时,和诸位大人也是熟络的。” 他这一番话将来意表的真真切切,由郑大人为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尴尬至极,甚至有的不断用袖口擦拭额间的汗珠。 长公主的心思他们不是不懂,同时官家作为长公主的父亲,当年女儿出嫁之时并未赐公主府,而是直接住进侯府。 江南离京甚远,自长公主出嫁后,官家从未召见过,侯爷去世后,也未曾再正式为其子封侯,各中心思实在难以揣摩,他们这些上朝为官的又何必淌这趟浑水? 片刻,不知是谁为了缓解尴尬,问了一句,“素来听闻小侯爷身边跟着一位花魁美人儿,想必今日这位姑娘便是?” 第十一章:孟舒,你真脏 谢景初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一把将孟舒扯进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举止相当亲密,甚至根本不在乎有人在场,挑起她的下巴,轻浮开口,“我也就这点喜好,诸位大人莫要见笑。” 话落,还用力拍了一下她臀尖,惹的孟舒惊呼一声。 她深知,谢景初这是故意的。 就算要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无害的纨绔子弟模样,也没必要做到这般。 “去给诸位大人倒酒。” 谢景初将她推了出去。 孟舒隐忍睨他一眼,微微屈膝,拿着酒壶去给其他人倒酒。 经过刚才这一幕,围桌坐着的这几位大人也渐渐放下戒心,神色都不似刚才那般紧张防备。 “不知小侯爷那封贴上的拓印是何人所制,为何能散发出那般沁人心脾的幽香,又是那般特别呢?”郑大人挑开话题。 “呵呵。”谢景初轻笑一声,胳膊搭在孟舒的肩上,手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她的锁骨,“不过是宅内贱婢瞎琢磨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诸位大人莫要见笑。” “不不不,小侯爷太过谦虚了。”郑大人道,“提起香气,我倒是忽然想到,几年前在这京中,孟家制香最为厉害,当年还供着御前的香,只可惜啊,以假乱真,犯了欺君之罪!” 坐在谢景初腿上的孟舒听到这些,不由得浑身绷紧,好像当年横祸历历在目。 她亲眼看着父亲母亲被当众斩首,却无能为力。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好好保护孟展,保护这唯一的幼弟了。 谢景初察觉到她的反应,手掌顺着衣裙朝她腿根滑,致使她瞬间回神,黛眉紧蹙。 再转头,谢景初却是笑的得意,笑的轻浮。 她瞬间忘了刚才那些伤痛,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应付过去今日。 “小侯爷,长公主让你前来,所为何事啊?”兵部尚书周大人直言相问。 若说只是让谢景初来看望家乡,那这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会信。 谢景初再次勾起嘴角,没有回答,而是举着酒杯与他们碰杯,“如今时候尚早,不如我们边吃边聊,也好让我替家母和诸位叙旧。” 几位面面相觑,既然来了,纵然没有拂袖离开的道理。 长公主再不济,也是管家的嫡女,即使这么多年未在京中,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官员可以随意轻视的。 尤其,当年长公主在宫中时,其性情与野心都不输于其他皇子。 酒过半巡,谢景初始终未曾表明来意。 孟舒被他借着今日的幌子占尽便宜,好几次忍不住想走,但在接触到他那威胁的眼神时,又只能忍着。 万幸的是,这些大人们不似平常富贵之人,对她没有半分逾矩言行。 说来也是,像他们这样的京中官员,大多数家里都是姨娘家妓一大堆,算是吃过见过的。 “小侯爷,眼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倒不如直言,长公主究竟有何吩咐?”周大人再问。 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更是代表着其他人以示不耐。 谢景初依旧不紧不慢,将手中酒盏放下,搂紧身边美人儿。 “诸位大人还真是急性子。” “倒是也没有别的事,只是家母念及京中至亲,又听闻年中是太后寿诞,所以打算着回京省亲,为太后祝寿。” 他这话说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意味深长,再次面面相觑。 “这……”周大人这样仗义执言之人也是欲言又止。 其他人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被谢景初仅仅搂在怀里的孟舒甚是疑惑,长公主的手段她见识过,雷厉果断,一般人怕都不是对手。 但皇宫是她娘家,她是嫁到了江南,又不是嫁到他国,这要是想回家探望祖母、父亲,为何还要提前敲打这些朝中重臣呢? “小侯爷,长公主回宫,这本就是情理之中,再者,这乃皇家内眷之事,我等外臣不好插手,你今日找我们怕是找错了。”周大人再言。 谢景初起身,同时掐着孟舒的软腰,也把她给带了起来。 “周大人此言差矣。”他笑了笑,“母亲同我说,只要诸位大人想,她便能解了这思亲之苦。” 谢景初这话说的更加明了。 就连一开始听不懂的孟舒,此刻也明白了。 应该是宫中有密旨,不许长公主回京,所以长公主这么多年一直在江南,从未回来过。 如今不知为何,就非要回来了。 只有这些朝中重臣齐力进言,怕是官家才能听进一二。 可长公主和官家,和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自己的至亲都不让她回来。 最后谢景初也没有逼迫这些官员保证些什么,而是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就散了。 孟舒更加不懂,她以为,以谢景初的性子,今日定是要那些官员亲口答应才肯作罢。 送走那些人,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谢景初,男人的手还在她腰间。 她挣扎了一下,提醒道:“爷,戏演完了,该回了。” 要知道,她一夜未眠,如今又陪谢景初应付到现在,眼看着过了晌午,她眼皮子都有些撑不住了。 谢景初将她抱得更紧,让她以跨坐的姿势,面对于他。 “爷要是不想回呢?” 孟舒双手死死抵住他胸膛,“倪姑娘还伤着,爷不应该早些回去疼惜一下?” “孟舒,要不是我太了解你,此刻真要以为,你这言语是在吃醋了。” “奴婢自小食不得酸,爷说笑了。” 谢景初冷哼一声,“确实是玩笑话,你这等残花败柳,不配爷碰你。” 他说翻脸就翻脸,猛地将怀中之人推开,导致孟舒反应不及,重重摔倒在地上。 “今日当着他们的面,你表现的很不错,不愧当年连明王那样的宗室王爷都拿的下。”谢景初阴阳怪气。 孟舒揉着被摔疼的膝盖,艰难从地上爬起。 “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谢景初眼神隐忍,咬牙道,“孟舒,你真脏。”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毫不犹豫的刺进孟舒的心脏,让她疼到呼吸都滞了一瞬。 她看着谢景初这双满是怒意的眸子,还有那极其克制的恨意,她开始动摇了。 “谢景初,你就没有想过,当年那些事其实是因为……” 第十二章:拂香斋 这一次,孟舒冲动下是真的想将当年之事全盘托出。 可就在真相呼之欲出之时,谢景初又像被人触了逆鳞,用力将身旁的凳子踹飞,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动。 甚至那掉落下来的凳子腿,不偏不倚的砸到了孟舒的肩膀,疼的她‘嘶’了一声,理智被瞬间拉回到现实。 “你想说什么?”谢景初脸上是难以压抑的怒气,“想解释当年你做的那些事都是误会吗?” “你无情悔婚是误会,让人将我打的半死是误会,或者你当众羞辱我只是一个全力考举的书呆子、废物是误会,亦或者,你自荐枕席,爬上沈淮序的床也是误会?” 他越说情绪就越激动,声音也吼的越大。 实在气不过,索性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掐住孟舒的脖子,将她抵到窗边。 导致她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可眼睛却犹如一潭死水,仿佛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累了,这些天和谢景初的相处,比独自生活的这三年都要煎熬。 “你说话啊!”谢景初见她这样更加气愤,“刚才不是还想解释吗?让我好好听听,你要怎么圆下当年做的那些腌臜事!” 孟舒睫毛忽闪一瞬,“奴婢没有什么好说,爷若是心里气不过,大可将奴婢从此处扔下,以泄心头之恨。” 谢景初手指紧了又紧,孟舒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红,呼吸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纵使这样,她也未曾有半分求饶,硬的就像一块刀枪不入的铁板。 忽然,男人将她猛地扯回,甩到地上。 又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手掌,语气不屑道:“杀你,爷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更何况,你欠下的那些,可不是你这条贱命能抵的。” “爷就是要看你生不如死。” 谢景初将刚刚擦完手的帕子狠狠扔向她,“这几日莫要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你就烦!” 他无情的转身离开,就像三年前孟舒抛弃他时那样。 过了许久,还是外面的店小二进来收拾桌子,孟舒才回过神来。 她踉踉跄跄的从地上起身,扶着肩膀上被砸伤的位置,失魂落魄的从酒楼离开。 更是万分庆幸今日谢景初的发疯,让她没有脑子一热将真相吐露,否则后果不见得比现在好多少。 从前她与谢景初之间身份便是悬殊,如今孟家倒台,她成了罪人之后,又是官妓籍贯,只能是悬殊至极了。 这几日不用去谢氏园伺候,正好可以忙一忙铺子那边的事。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回到中街巷尾的那个窘迫的小房子,荼芜正在里面打扫,见她突然回来,惊讶的小跑迎来。 “姑娘,你不是说最近都不能回来吗?” 孟舒声音有气无力,“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叫你去东街的香料铺子吗?” 荼芜察觉到她脸色不对,伸手去扶时才发现她肩膀有伤。 “呀,姑娘,你肩膀怎么了?” 说着就赶紧扶她回屋,又找来药酒。 掀开衣服才看到那一片淤紫,小丫头眼窝子浅,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姑娘,这……是不是谢家那位打的?” 孟舒接过药酒,若无其事的自己涂抹,“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姑娘!”荼芜气愤,“你还瞒着我,我看到他时就知道,你的苦日子要来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过分,竟对姑娘下这么重的手。” “当年明明是他们谢家咄咄逼人,他为何就将所有怨气都撒在姑娘你一个人身上,有本事去找……” “荼芜!”孟舒厉声喝止,“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荼芜深深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不敢再多言。 “我自然知晓将一切都说出来才解气,可从我孟家被人拿捏在手里的那一刻起,便容不得我意气用事。” 孟舒将刚才那身衣服换了下来,又接着道:“你别忘了,孟展还在边疆受苦,前几日染了疫病,差点去见爹娘,如今我在谢景初身边,无非是换他手里能救孟展的药罢了。” “我打听过了,孟展这病至多月余便能痊愈,谢景初也至多月余就要回江南,我再苦,也不过这一个月的事。” 荼芜听孟舒这样说,更加心疼,可她知道,她家大姑娘最讨厌哭哭啼啼。 哪怕是孟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可以说天都塌了,孟舒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始终头脑清晰的处理着一切,在暴风雨中挣扎着活下去。 “对了,香料铺子你去过没有?”换过衣服后,孟舒问到正事。 荼芜赶紧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去过了,姑娘,刘妈妈挺靠谱的,找的那个掌柜我也见过了,并且表明了自己是背后东家派来的,掌柜的对我很尊敬,让我帮他打理铺子,顺便管账。” “管账?”孟舒有些疑惑,“他竟肯将账簿交给你?” 荼芜再次点头,“是啊,我也挺意外的,当时就问了那人,可那人说,原本已走投无路,是姑娘您信任他,将这样一间铺子交给他一个外人打理,他不敢说能做到知恩图报,但绝不会恩将仇报。” 孟舒微微颔首,“倒是个性情中人。” “荼芜,我先睡一会,傍晚时分去你那边,有几味香要密调,调好后你帮我送去揽月阁,作为这个月的焚香新品。” “明日你我再早起,将一些常规香料调好、制好,送去铺子那边,作为开张的招牌。” 荼芜会意,连忙扶着她躺到床上,但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姑娘,掌柜的说,铺子开张怎么也得有个名字,问您想好没?若是定好,他要安排开张牌匾的。” “原来咱家所有的铺子都题孟记,如今这名号怕是不能再用。” 孟舒手肘撑着床面,思虑片刻,“就叫拂香斋吧。” 荼芜眼珠转了转,“姑娘,这个名字好啊,光听这三个字就仿佛闻到了一阵香气呢。” “好了,我真的要先睡了。” 孟舒实在撑不住了,肩膀疼,眼皮也沉。 可每每当她熟睡之后,梦里总会浮现出当年那些画面。 辉煌气派的王府门口,谢景初手里攥着中榜的告示,被打的浑身是伤,雨水混合着血水,染红了他朴素的外衣,纵然这样,也不肯松开死死抓住她裙摆的手…… 第十三章:遥香草 傍晚时分,孟舒醒来便一头扎到了荼芜的院子里,这一忙竟是忙到了后半夜。 还好荼芜深知她家姑娘的性子,提前补了个觉,否则万万熬不到这时候的。 原本调完最后一味香,今日的活计也算做完了,可偏偏调到最后时,荼芜正困的打瞌睡,就听孟舒犯愁道:“怎么会这样?” “大姑娘,怎么了?”荼芜披着衣服起身,“需要帮忙吗?” 孟舒摇了摇头,指着案面上的各种香料罐子,“我反复尝试多次,都调不出想要的那个味道,怕是这城外买的原料不太行。” “那怎么办?”荼芜犯愁。 孟舒没有急着回答,低头思虑,片刻才语气笃定的开口道:“我亲自走一趟,去原产地找料子。” 荼芜惊呼,“姑娘,您到底缺什么原料,又要去哪?现在这三更半夜的,您一个人多危险?” “这味香是我最新研究的合香,调出来的香气刚燃起时还行,可片刻后却少了最初的柔和香气,变得普通起来。”孟舒接着道:“若是能加入遥香草,便能使它的香气更加中和,留香也更为持久,前中后调层次分明,各具特色。” 荼芜听的更加懵了,“姑娘,我也没钱给你打过下手,怎的从未听过遥香草这种东西?” 孟舒笑笑,解释道:“书中记载,岱舆山中有一种仙草,它的花很红,光泽如月光耀眼,叶子细长,呈白色,仿佛忘忧草一般。” “而遥香草的花和叶子都有香气,香气能传到数里之外,故而名叫遥香草。” “所以,姑娘你是打算一个人去那个什么岱舆山,然后找一个在书中看到的、传说中的仙草?”荼芜很是震惊。 可孟舒态度非常笃定,用力点头,并且把刚才那些香料罐子一一收起,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荼芜见状,赶紧拦住她,“姑娘,你疯了?谁知道到底有没有那遥香草,你去了后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孟舒则是非常胸有成竹的握住她肩膀,“荼芜,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是那种拿性命安危冒险的人吗?别说我不肯拿自己的安危冒险,哪怕是时间,我也是浪费不起的!” “这一次我也是深思熟虑,如今与刘妈妈签下这契约,揽月阁也好,拂香斋也罢,靠的都是我经手的香料,若与过去无异,或者守着常规不舍进步,那偌大的京城,又不只有孟家会调香,这条路又能走多远呢?” 各中道理荼芜不是不懂,只是她非常担心孟舒罢了。 “可是,姑娘……” “放心,荼芜。”孟舒轻拍她肩膀,“有谢景初那边,我至多不超三日便回,铺子那边需要你为我多操些心,毕竟掌柜的和刘妈妈都不是懂香料的人,若遇到难缠的客人,还需要你来解决。” 荼芜点头如捣蒜,“姑娘放心,这边我一定会打点好的,从前跟着姑娘时,没少出入账房,铺子里的账我也一定做的明明白白。” 安顿好了这边,孟舒顾不得休息,直接收拾好行李上路了。 她时间有限,需快去快回。 之所以这样畏首畏尾的开了拂香斋这间铺子,一来是怕京中曾经的商业对手使坏,二来也是怕谢景初知晓,再毁了她的铺子。 毕竟谢景初见不得她好。 岱舆山离着上京可不算近,若不是她会骑马,单靠脚程,三日至多是到达,绝不能来回。 只是这样日夜兼程,孟舒多少有些吃不消,所幸第二日中午她便抵达山脚下。 此处虽寒冷至极,可入目景色却有一番别样的美,似雪山,又似走进一处冰封世界。 她牵马走了一小会儿,马儿便有些撑不住了,开始闹起脾气,她只好先将马儿安顿到一避风处,自己再继续往山上的方向走, 越往山上走就越是冷,动手动脚。 本来她穿的也不算少,可在这里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 “不行,若再这样下去,怕是还没找到遥香草,我自己便要冻死在这里了。” 孟舒抬头看了一眼还有一半的山脉,铆足了劲儿,一刻不歇的往山上跑。 只是,理想与现实差别还是极大,没过多大一会,她体力就有些跟不上了。 没有办法,只能先找个避风处休息片刻。 兴许是心里始终想着那遥香草,刚找了山洞坐下,她便闻到一阵隐隐的香气。 香气馥郁芬芳,似身处万亩花田之中,一下迎来春天的感觉。 可这周围到处冰雪一片,又哪里有半片花瓣? “奇怪,这香气好似山洞里传来的?” 怀揣着疑惑,孟舒拿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火把继续往里走。 越走这种香气便越浓郁。 与书中描述所差无几,甚至让她更加坚信,这山洞里肯定有遥香草。 只是举着火把刚走没多远,她便感到周围越来越阴冷,并且除了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外,好像还有兽类的呼吸声。 孟舒瞬感不妙,这样大的一座山脉,她从到达及上来,愣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现在她自己就这样举着火把进来,万一真的有山豹野狼,她又该如何是好? 太冒险了,实在太冒险了。 想到此处,孟舒决定折身返回,看看附近有没有住在这里的人,让当地熟人带路,总好过她一个人这样冒险。 可谁知,她刚转过身要往外走,就猛地听到山洞深处传来一阵兽类的嘶吼声,紧接着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冒着光的从里面闪现。 她倒吸一口冷气,一步步朝侧面退,直到后背贴紧洞内壁面。 当这些野狼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知道,今日这天杀的运气真让她当着了,刚到这,想要的东西还未找到,便要丧命狼口了。 吼唔—— 一阵刺耳吼鸣响彻山洞,瞬时周围的野狼越来越多。 山洞深处有没有遥香草她不知道,但着实不知有这么多的雪狼!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从这狼群逃生之时,忽然为首的狼头朝她猛地扑了过来。 啊—— 第十四章:雪狼少年 孟舒尖叫一声,迅速朝旁边闪躲,同时将袖口里的香粉撒了出去。 她知道要只身前往这种山里,所以在出门前倒是拿了一些带有迷幻性的香粉,可她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人,而是个个凶猛的野兽。 就她袖口里的这些迷香粉,根本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冲过来的那几头狼吸入香粉,步伐渐渐变得散漫起来,身形也有些不稳。 这些香粉并不会伤害到这些狼,只会让它们暂时失去攻击性。 若是狼的数量少,那她大可倚仗身上带的这点香粉,顺利从山洞里逃出去。 现在为难的是,她压根就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头狼,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她手里攥着香粉,呼吸急促的看着后面那几头蠢蠢欲动的狼,随时准备着撒出去。 可就在这人狼对峙的关键时刻,山洞里又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哨声,这些被香粉迷惑了的狼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孟舒刚刚舒展了几分的心情,登时又变得异常紧绷。 “你若是这么怕,又何必独自一人闯入这里?” 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山洞深处传来。 更加稀奇的是,这些雪狼没再攻击她,而是颇有秩序的纷纷回去了。 孟舒疑惑至极,强作镇定的问道,“敢问少年是何许人也,为何会在此处?这些雪狼都是你养的?” 不多时,一位身形魁壮的少年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一件皮衣,不知是动物的皮毛,为他更添几分野性。 孟舒还是有些防备,步步后退,紧贴壁面。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这些狼竟然听他的。 “这些雪狼都是栖息在山洞深处,若不是你贸然闯入,它们断不会攻击你的。” 少年身上虽然有一种桀骜之气,但看上去似乎并未想伤害她。 她调整情绪,勉强站稳,“少年所言极是,我行至此处也并非心怀歹意,而是听闻这岱舆山上有一种仙草,散发奇想,便想着于我调香有益,这才只身前来寻一寻的。” 话落,她没有给少年说话的机会,便又接着道:“华夏民族焚香的习俗源远流长,其历史甚至可以和民族的历史相呼应。这不仅仅是人们口中的雅俗之举,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若是如今我所作之事可传承后世,那今日被这些雪狼吞为腹中之食那亦是值得。” 少年双手抱肩,对着孟舒重新审视。 半晌,他撇了撇嘴道:“山下女子都如你这般伶牙俐齿吗?” 孟舒,“我并非伶牙俐齿,今日是我擅自闯进你的领地,乃是我的失礼,少年要杀要剐,我亦无怨言,只是想抢着将我心中所想表达清楚,死得其所罢了。” 少年嗤笑一声,“我杀你干什么?虽说我是生长在这没什人烟的岱舆山上,但我也知晓大郮律法,杀人偿命啊。” 直到这一刻,孟舒才敢松开屏住的这口气。 从刚才开始,她一直以为自己今天完了,闯进这样满是雪狼的山洞,眼前这少年看样子就和野人差不多,若是要了她的命,那么雪狼,怕是最后连个尸首都没人能找到。 “但是……” 少年又忽然拉长了尾音,这让孟舒刚刚放开的心扉再次绷紧。 “刚才你说的那种遥香草,整个岱舆山上压根就没有。” 孟舒黛眉紧蹙,“不可能,刚才我闻到了一种香气的。” 少年笑出了声,“那你就不想想,你一路上山走来,到处冰天雪地,可曾见过一株活的植物?” “别说是活的,就算是死的你也找不到。” 孟舒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是和少年说的一样。 可刚才那种香气…… 见她一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样子,少年朝旁边让了一步,做出一个请她进去的手势。 “既然你不信,那你就随我进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你要找的植物?” 孟舒并未移动脚步。 她又不傻,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贸然进去,那后果不好说。 少年见她这副样子,又是噗嗤一笑,“刚刚还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如今怎么又怕了?” 孟舒,“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没有遥香草,那刚才的香气又是从何而来?” 少年努了努嘴,“这山上虽然没有植物,但这山洞里却有一颗枯木。” “枯木?” “对,足足比我腰还要粗上几圈,平时这些雪狼也喜欢卧在那枯木旁侧,你说的香气差不多就是那枯木的味道吧?” “你说的枯木可是在里面?”孟舒紧忙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她紧忙就要往里走。 “这会又不怕了?” 孟舒脚步顿住,“敢问少年姓名?” 少年耸了耸肩,“你叫我小狼就行,我是被这些雪狼养大的,所以它们就是我的家人。” 孟舒眉头紧了紧,总觉得他说的这话哪里不太对劲,但她实在没有功夫想太多,需赶紧进去查看情况,若是真有香木原料,那今日算是没有白来,也没有白受伤。 毕竟刚才那些雪狼扑向她时,她因情急闪躲,原本被谢景初伤到的肩膀二次撞伤,若不是心系山洞深处的香气来源,她现在真是要疼的哭爹喊娘了。 有了小狼的陪同,那些雪狼老实的很,一个个卧在角落里,甚至有的似乎还怕吓到孟舒似的,纷纷闭上了眼睛。 “刚刚你撒出来的那些粉末是什么?”小狼问了一句。 孟舒赶紧解释,“你放心,那只是类似于迷药之类的香粉,但没有迷药那么强劲,对它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 小狼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不远处那块枯木道:“你看,那就是我说的东西,是不是你要找的?” 孟舒强忍着身上的疼,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 还未跑到跟前,那种香气便再次浓郁起来,和她初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香木原料! 可香气却和书中记载的遥香草神似,这是为何? “难道……书中记载的遥香草并非植物,而是这种极其难寻的香木?” 小狼不以为意,“珍贵与否我不知道,只知道若是你再晚来几天,外面下雪封路的,我就把这玩意烧了取暖了。” 孟舒跑到小狼面前,态度诚恳道:“小狼,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十五章:让她解释当年之事 小狼一耸肩膀,“我倒是挺好奇,你是为何如此胆大的?” 孟舒面色坦然,“你我之间既无冤,也无仇,除了这些雪狼天生野性,你又有什么可怕之处?” 小狼笑道:“可若是我杀了你,这尸体也够我这些雪狼塞塞牙缝了。” “你也说了,只是让它们塞塞牙缝而已。”孟舒依旧不卑不亢,“外面冰天冻地,即使这些雪狼再勇猛,估计也是打不到什么猎物。对于我来说,它们不过是这山中野兽,可对于你来说,它们应该是家人吧?” 小狼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孟舒开口道:“你帮我守着这遥香草的香木,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取走一些,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而每当我前来之时,定会为你和这些雪狼带够食物,让你们平安度过这数九寒冬,就当是给你和这些雪狼们的报酬。” 小狼沉默不语。 “若是有一天你不想隐世在这山洞,与狼为伍,那你上京内找我,我也可以为你安排一份好的差事。” “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 小狼回过神来,表情有些闪躲,“谁说我是隐世?刚才就告诉过你,我是被这些雪狼养大的!” 孟舒压根不在乎这些,“少年说是,那便是吧。言归正传,刚才提的交易,你可感兴趣?” 小狼看着周围这些蔫头耷脑的雪狼,最近大雪封山,很少有人能送东西上来,他和这些雪狼过的确实有些煎熬。 并且这种情况在岱舆山很是常见,天气越冷突发状况就越多。 “好,不就是一块破木头嘛,我帮你看着便是。”小狼拍了拍胸脯。 孟舒高兴的溢于言表,连忙道谢,“那就有劳你了,现下我取一些,需赶紧返回,这次的吃穿用度我回去准备好了,会让人帮忙送来的,放在这岱舆山的山脚下,你过五日便每天去山脚下看上一眼。” 小狼摆了摆手,她赶紧蹲下去取香木粉,在取的过程中,分外享受这种天然的香气。 就在离开时,小狼忽然喊住了她,“等一下。” 孟舒驻足疑惑,“你……可是后悔了?” 小狼瞥下嘴角,白她一眼,“我好歹是个男子汉,至于这般言而无信?既然刚才说好,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是……”孟舒更加想不明白。 小狼没有急着回答,转身朝山洞深处走了几步,片刻折返回来,这次手上却多了一件雪狼皮毛。 “这是跟在我身边的一头老狼,病死的,皮毛便被我保存至今,珍贵无比。”小狼有些严肃的开口,“曾经多少京中官员上山来寻,都没有找到,如今我将它赠与你。” “这……”孟舒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接。 这礼物实在过于贵重,不似金银有价,就拿小狼对这些雪狼的情谊来说,此物无价。 意识到孟舒的心思,小狼猛地将雪狼皮塞进她怀里,“我都说送你,也不知道伸手接一把,你们京中之人都是这般没有礼貌的吗?” “不,我只是觉得这礼物实在过于贵重,我没有收下的理由。”孟舒解释。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我给你就是让你时常看到这雪狼皮,也是提醒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孟舒思虑片刻,用力点头,“好,东西我收下了,说好的事也绝不会食言。” 再从山上下来,天都已经黑透,孟舒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肩膀上的疼令她有些意识不清。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策马狂奔的赶了回去。 拂香斋开业的香料需尽快调好,谢景初那边也已经多日未去,万一他什么时候抽风找人,而她却不在,那后果也是很麻烦的。 等再回到荼芜家中,太阳都挂的多高了。 荼芜应该是去了铺子,所以家中并没有人。 她顾不得肩膀的疼,单手用最快的速度调好了她想要的香料,并且在桌子上给荼芜留了字条,让其帮忙带回拂香斋。 忙完这一切,她才回到谢氏园,只是脸色已经惨白的像一张白纸了。 刚走到门口,步伐就踉跄起来,宋潇远远看着像她,一个箭步冲过来,这才扶她站稳。 “孟姑娘,真的是你?” 孟舒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将怀中包袱递给宋潇,“宋侍从,把这个交给你家爷,让他去太师府拜访林太师,用此难得的雪狼皮做拜礼,多半比他去找那些官员们强的多。” 她没那么伟大,只想着谢景初能尽快达成上京目的,赶紧离开,二人之间便也再无瓜葛了。 “可林太师他是……”宋潇欲言又止。 孟舒实在太疼,压根没有注意到宋潇的表情和为难的语气。 “别跟他说东西是我给的。”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宋潇见她情况不对劲,想着扶她进去,谁知刚碰到肩膀,她就痛呼出声。 “这……”宋潇惊诧,“是小侯爷那天在天香楼伤的?” 孟舒微微摇头,一把推开宋潇,打算转身离开。 走了还没两步,整个人猛地摔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孟姑娘!” _ 下人房里,宋潇把看完病的大夫送了出去,谢景初眸色则是深沉的站在床侧。 等宋潇再回来,他冷声问道:“她当真如你说的那般?” 宋潇躬身,“小侯爷,属下句句属实,孟姑娘把那雪狼皮交给属下时,确实是那么说的。” 谢景初又看向床上那个面如土色的女人,“那一日我并非故意伤她,肩胛骨断裂她自己竟都不知,耽误成这样滚回来,无非就是博取我的同情,演戏与我看罢了。” 宋潇本不该多言,可此时还是忍不住道:“爷就没有想过,万一当年之事真的有什么误会呢?” 谢景初猛地转头,瞪着宋潇,久久没有说话。 宋潇也深知逾矩,低头不言。 片刻,便听谢景初语气缓和道:“她这场苦肉戏的爷心甘情愿的看了,等她醒来告诉她,明日酉时让她到天香楼赴约,我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把当年那些事解释清楚。” 毕竟那天孟舒脱口而出是想解释,而他没给任何机会。 宋潇,“是,属下遵命。” “告诉她,机会仅此一次,过时不候!” 第十六章:被明王的人接走了 清晨阳光明媚,连刮了好几日的凛风,今天也奇迹般的停了下来,似乎预兆着一切好的开始。 孟舒再醒来时,身上轻松了许多,这一夜她睡得极其的安稳,一夜无梦,整个人都休息过来了。 轻轻挪动身子,肩膀上的伤口似乎被处理过,完全没有昨日疼得那么厉害了。 忽然,房门被人轻轻叩动。 “孟姑娘,你醒了吗?” 是宋潇。 如今她虽然身份卑微,可男女有别,纵使再不介意,也不应在未起身之时让宋潇进来。 “宋侍从,稍微等一下,我马上起身。” 穿好衣服,孟舒这才打开房门。 宋潇将手中端着一只药碗,“孟姑娘,这是你今早要喝的药,我已经让大夫为你熬好了,趁热喝。” 孟舒没有任何矫情,接过药碗,微微点头致谢,“有劳你了,昨日……” “昨日你走到门口,把那雪狼皮交给我后便晕了过去。”宋潇解释道,“大夫已为你查看过伤势,肩胛骨有轻微的断裂,这几日须好好养着,不宜操劳过度,” 孟舒皱了皱眉,怪不得肩膀这样疼,想必之前在天香楼就伤的不轻,到山洞里撞的那一下无疑是加重了伤势,她又急着赶回,连夜策马狂奔,没有片刻休息,这才导致一回到谢氏园就晕了过去。 “你这样为我请大夫看病,谢景初可知道?” 孟舒不想欠任何人情,尤其是不想欠谢景初身边之人的人情。 “孟姑娘,昨日你晕倒时,小侯爷恰巧回来,所以是小侯爷将你抱至房内,并且遣我请了大夫来的。” 听到这儿,孟舒故意逃避似的,端起药碗一仰而尽,没再接这个话茬。 但宋潇没有忘记谢景初的吩咐,直言道:“孟姑娘,今日酉时,小侯爷让你到天香楼赴约,他说愿意给一次机会,让你将当年之事的苦衷全盘托出。” 孟舒把药碗还给宋潇,往后退了一步,退至门槛之内,“当年的事他都清楚,我亦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宋侍从,多谢你来为我送药,现在我要休息了,你还请自便。”说着,便要关上房门, 宋潇明知逾矩,但还是伸手挡住了门板,“孟姑娘,你就没有想过,你与侯爷之间纵然不能再向从前那般,却也不必如现在这样,仇人似的相处。于你,于他,这都不是最好的结果。相反,远在边疆受苦的孟展又有何错?他的性命要被拿捏在你二人的赌气行为当中。” 其实宋潇作为一个贴身随从,这些原本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更不是他一个下属应当置喙的。 这次他去边疆送回魂丹给孟展时,看到孟展才不过十三岁的孩子,要受那样的苦楚,甚至染上疫病都无人理会,像扔个死猫死狗一样被扔在角落里。 当然,这些在他回来之后没和孟舒提起过,也是怕孟舒这个做亲姐姐的徒增伤心,却又无能为力。 孟舒握着门把的手指渐渐收紧,她的内心也在动摇。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按道理说是没什么事的。 可也正因为过去了三年之久,如今她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谢景初,又要如何解释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儿? “好的,宋侍从,我都知道了。”孟舒长叹一声,“现在距离酉时尚早,你容我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抉择?” 宋潇松开挡住门板的手,“那孟姑娘赶紧休息吧。” 关上房门,孟舒独自一人身处于这狭小冰冷的房间里,仿佛她的心都被一起冰封了似的。 那一日在天香楼,她确实想一股脑的将真相说出,可如今在这种情绪平静的情况下,她却没有半点勇气。 喝过药没多大一会儿,她肩膀上的疼,比清早起床时又减轻些许。 若一直躺在床上,便只会胡思乱想,所以她干脆起身,想着去荼芜那边看上一眼,看看那些调好的香品,荼芜有没有拿到拂香斋去? 谁知,她人刚出谢氏园,就碰到了从揽月阁回来的倪知鸢。 一看到她,倪知鸢就阴阳怪气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 “上次本姑娘好心帮你,给你一次接触爷的机会,没想到你越发懒怠,索性竟不来伺候,接连消失好几日,你怕不是忘了自己奴婢的身份了吧?” 孟舒微微欠身,“姑娘莫怪,是爷对奴婢嫌恶,遂即不允奴婢出现在谢氏园里,这才耽误了伺候姑娘。” 倪知鸢撇了撇嘴,“这是拿爷压我呢?” “奴婢不敢。” 孟舒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如今被倪知鸢半路劫到,拂香斋那边怕是也去不成了。 “既然不敢,那就赶紧给我滚回来伺候着!”倪知鸢捏着兰花指正了正头上的步摇,“这几日就连本姑娘额头上有伤,那刘妈妈也没能放过我,隔着纱帘也要夜夜弹唱,你若伺候不好,本姑娘便只能将这股怨气撒在你身上了!” 孟舒再次欠身,上前去扶她,“是,奴婢知道了。” 她打算先随倪知鸢回谢氏园,容后再找机会偷溜出来,可这时又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朝她跑了过来。 “是孟舒孟姑娘吧?” 孟舒抬头打量这人一眼,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孟舒,请问你是?” 小厮毕恭毕敬,“小的是明王身边的人,王爷差小的过来找姑娘,让姑娘去一趟寒山,有要事相求。” 孟舒还未说话,旁边的倪知鸢便惊呼,“天,你和王爷还有……” 孟舒转头瞪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多言。 倪知鸢这次没跟她计较,赶紧捂住了嘴。 “敢问这位小哥,王爷可有说是何事?”孟舒问道。 小厮含蓄回答:“孟姑娘是京内调香高手,如今王爷在寒山那种地方,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自然是在香薰文化方面有求于姑娘。” “小哥言重了。”孟舒微笑,“王爷有事,尽管吩咐便是,民女自然尽心尽力。” 她与明王之间,尊卑有别,这在上京之内要时刻铭记,否则哪一点疏漏都有可能危及性命。 “小哥还请带路,我这便随你启程。” 第十七章:沈淮序 在倪知鸢震惊的目光中,孟舒上了路边等候的马车。 上京距离寒山不算太远,可也不近,直到夜里他们才抵达目的地。 由于御驾在此,周围守备尽是森严,沈淮序便早早在山脚下等着,亲自带人上去。 从马车下来,孟舒恭敬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沈淮序欲伸手去扶,但碍于周围人多,只好语气淡然道:“起来吧。” 他与孟舒相识多年,可接触的却少之又少。 更加蹉跎的是,当年他们的初相识,竟是那般境遇。 随后沈淮序将人带至他的帐篷内,又遣散了身边的随从侍女,这才放下几分王爷的架子。 “一路舟车劳累,本王早已命人准备好了热汤,你且先暖暖身子。” 孟舒微微点头,依旧保持尊卑礼节,“谢王爷,只是不知王爷唤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她言行间边界感把握极好,又透着一种疏离之意。 沈淮序没有多言,只能言归正传,“本王随御驾狩猎,没有其他亲王皇子跟随,所以这次机会难得,正好父皇提到焚香文化,并感叹已多年无人能调出他心仪的香。” 听到这,孟舒差不多明白了。 她未语,示意沈淮序继续。 “本王特意差人请你过来,也是想着让你帮忙调制一种能让父皇龙颜大悦的香。” 话说到这份上,孟舒尽然直言,“王爷这样做,是想在皇上面前留一个好印象,还说只是单纯为了皇上着想?” 她这话过于直接,好在是帐篷内,四下无人。 而沈淮序看重的,正是她身上这种不会矫情做作的性子。 “孟舒,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沈淮序笑道:“看来本王叫你过来是对的。” “说实话,本王性子一向温吞,纵使是亲王,也从不喜争抢,更别说在父皇面前邀功。” “本王这般做,是想让你调制的香有机会出现在御前。” 孟舒猛地抬头,其实从刚刚她就大概猜到有这种可能,只是不确定罢了。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沈淮序便抢先一步道:“本王知晓,此时你肯定要说,孟家遭当年劫数,无意再宏图大展。但你别忘了,你唯一的胞弟还在边疆受苦,他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若是有机会,官家松口,你才有机会将人从边疆赎回。” 孟舒会意,可还是有所顾虑。 “王爷,当年孟家犯了欺君之罪,虽说此事已经过去三年之久,可若是……” “这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沈淮序点头,“所以本王将你接来后安置在这里,并未打算让你露面于御前,你的香先替你探探路,有些事,还需拉长时间线,日后从长计议。” “当然,这件事也不是本王一人说了算,如今也是要看你的态度。” 孟舒抬头打量着沈淮序,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 瞳仁黑白分明,眼里有千秋明月,举手投足可如画,一颦一笑皆可为诗。 沈淮序是当今圣上幼子,关于这位明王坊间传闻也不少,其中比较一致的便是他年幼不得圣宠,只是近些年到了册封的年纪,搬出皇宫,有了府邸,皇上这才想起这个儿子。 也或许,正是因为明王不喜争抢,温润如玉的性格,让皇上和其他皇子较为放心,这几年才过的舒心一些。 “既然王爷将话都说到这份上,民女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孟舒考虑好,“还请王爷准备一处安静之地,再将皇上近日身体状况以及喜好说明与我,民女这就着手调香。” 沈淮序嘴角微微上扬,“如此甚好。” “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只当这次是帮本王在父皇面前邀功,就算不得圣心也无碍于你。” 孟舒微微屈膝,“多谢王爷,民女定当全力以赴。” 忽然间,帐篷内安静下来。 沈淮序并未立刻唤下人进来,而是就这样呆呆站在原地。 半晌,孟舒正欲开口询问,他才忽然道:“近日我不在京中,你可遇到什么麻烦?” 这三年来,沈淮序对她甚是照顾,可她非常清楚,他是长公主的幼弟,是大郮的王爷,是谢景初的舅舅,他们之间本就不该产生任何交集,她更没有理由接受其各方面的好意。 如今若不是关乎孟展,她亦会拒绝此次调香之邀。 孟舒沉着抬起头来,不答反问,“王爷,民女一直倍感疑惑,无论从各方面讲,您与民女都应该是敌对关系,可王爷又为何一直对民女照顾有加,难道只是单纯因为王爷性格温润,大爱之心吗?” 沈淮序被她问的哑口无言,神色间尽是闪躲。 “当年……当年之事我一直深感愧疚,这些就当是补偿吧。” 孟舒笑道,“王爷说笑了,当年之事是在民女知情的情况下请王爷配合,王爷何错之有?愧疚就更加谈不上了。” “再者,因为那件事,让王爷和小侯爷舅甥之间心生嫌隙,若说愧疚,也该是民女愧疚。” “不是这样的。”沈淮序还想解释什么,“其实是……” 孟舒就这样看着他,认真等待下文。 但沈淮序却只是长叹一声,“罢了,你还是赶紧准备御前香薰,争取留个好印象,待到他日有助赎回幼弟。” 孟舒再次屈膝谢礼,“是,王爷。” 当年那些事早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与沈淮序之间是做戏,可能让这样一个亲王甘心配合,却不是她一介民女能做到的。 所以,他们之间互不相欠。 若非要说欠下什么,那也是孟家在出事之后,沈淮序是唯一一个帮过她的人吧? 就拿孟展来说,如果不是沈淮序派人打点,估计当时十岁的那个孩子走不到边疆,便会死在半路上。 这次她答应调香,不单单是为了日后铺路,更多的是眼下让沈淮序在圣上面前更加惹眼一些,时常记住这个儿子。 片刻,沈淮序叫人准备好了一间较小的帐篷,四处都有他的人把守,室内炭盆也是烧的火热,热气腾腾,孟舒的小脸也暖的红扑扑的。 “王爷不必在这陪着,香品调好后民女会让您的亲信送过去。”孟舒认真调香,全程未曾抬头。 沈淮序抿了口茶,半开玩笑道:“是怕本王偷学你的传家之技吗?” 第十八章:他都知道了 话落,似乎又察觉到于理不合,便赶紧岔开话题,“对了,刚才本王见你摆放那些香铲和香勺时,一直用的左手,若没看错,你右肩应该有伤吧?” 孟舒如实回答,“王爷慧眼如炬,民女肩膀前几日因上山采取调香原料,不小心撞到山壁,伤到了。” “确定是自己撞伤的?” “王爷此言何意?” “本王听说,谢景初到上京已有半个多月了。” 因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孟舒本不想在此时提起这些的。 “小侯爷是王爷的外甥,他到京与否,王爷又何必同我说起?” 沈淮序起身,朝她案前走近几步,“他……可有因当年之事为难你?你身上这伤……” “王爷。”孟舒打断,“民女身上的伤确实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不信王爷尽管去查,民女在前来寒山之时,是否去过岱舆山?” 见她如此笃定,沈淮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是本王过于唐突,孟姑娘还且在这里安心调香,门口皆是本王亲信,待调好后你尽可交予他们。” 孟舒起身行礼,“王爷慢走。” 沈淮序离开帐篷没多久,就有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姑娘,这王爷让奴婢给您送来了上好的创伤药,用过一次便能大见功效。” 孟舒皱了皱眉,本想着拒绝,但眼下这样的处境,若她过于疏离与冷淡,倒显得有些不识抬举。 关于沈淮序她不了解,虽说表面在帮她,可这种帮衬没有正当的理由,总会让她觉得心里不安。 “劳烦你跑一趟,还请帮我谢过王爷。” 孟舒收下了这瓶药,侍女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出去了。 要说起来,这里香粉准备的倒是齐全,她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有些疲累的舒展腰身,打算先活动一下筋骨再继续调。 旁边桌子上有下人送进来的吃食,她一直没顾得吃。 看向帐篷外,此刻已是深夜。 不知谢景初是否还在天香楼里等她? 想到这,孟舒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声。 她竟真的信了,谢景初想和她好好聊聊,给她机会解释当年的事。 要知道,像谢景初那样骄傲的人,当年她的抉择是让那个男人记恨一辈子的。 是那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抵消他半分恨意的。 他叫她去天香楼,多半是又想好要怎么折辱她罢了。 - 另一边天香楼里,谢景初一直在雅间坐到酒楼打烊。 期间好几次小厮想提醒什么,但在察觉到房内之人散发出来的慑人气息之后,又被吓得连进都不敢进。 还是酒楼掌柜的亲自来说明情况,他这才意识到是何时辰了。 “这位爷,酒楼该关门了,您在这坐了足足几个时辰,怕有些累了。”掌柜的言语试探,“现下我们还有上好的房间,爷是否要移步休息?” 谢景初阴沉着双眼,“现下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掌柜的回答。 他又看向身后的宋潇,眼神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 “你确定将我说的都转述给她了?” 宋潇捏了一把汗,“回禀爷,一字不落的全都转述给孟姑娘了。” “那她当时怎么说的?” “她说……会好好考虑,听那口气应该会来,许是遇到什么事,或者身上伤势严重,这才导致没能及时应约?” 谢景初猛地站起身来,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先回去!” 话落,主仆二人大步流星的往回赶。 可赶到谢氏园才发现,孟舒根本就不在这里。 砰—— 谢景初一脚狠狠踹在下人房的门板上,其怒气断然不可消。 “她人呢?” 宋潇无奈至极,“这……属下不知,属下将邀约之事说与孟姑娘之后,一直跟在爷身边,未曾回来过。” “去找。”谢景初语气阴沉,“揽月阁也好,还是她之前住的那个破房子也罢,立刻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属下这就去!” 宋潇不敢有片刻的耽搁,紧忙就要出去找人,偏偏这时倪知鸢听到动静,小跑了过来。 “爷,真是您回来了?” 她一副娇滴滴的要往谢景初怀里靠,却被男人冷冽警告的眼神给吓的缩了回去。 倍感委屈的努着嘴,朝屋内打量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是孟舒那个死丫头回来了,还说呢,被明王的人带走,怎能这么快就回来?” 听到这话的宋潇顿时止住脚步,一脸震惊的回过头来。 谢景初则一步步逼近倪知鸢,似是地狱里刚刚爬出的修罗,浑身散发着寒冽瘆人的气息。 “你刚才说什么?” 倪知鸢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注意到了男人的反常,咽了咽口水又重复一遍,“奴家是说,今日回来时恰巧碰到孟舒急急忙忙的出门,然后就有一个自称是明王身边的小厮,说是王爷现在需要她,她想都没在哪个就上了那人的马车,随着一起走了。” “你给我闭嘴!” 谢景初怒吼一声,直接给倪知鸢吓得魂儿都没了。 她整个人屏住呼吸,连退两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爷……爷,怎么了嘛?”她再次试图撒娇,“是您让我说的,区区一个贱人而已,您又……” “滚!”谢景初努力控制住想杀人的冲动。 倪知鸢委屈至极,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宋潇赶紧一步冲了进来,将她人推到院子里。 “倪姑娘还是赶紧回吧,爷现在需要一个人静静。” 倪知鸢纵使千般不愿,可在看到谢景初那样吓人之后,还是乖乖回了她的暖春堂。 谢景初后背不断起伏,还没等宋潇劝慰什么,他便铆足了劲,一拳捶穿了脆硬的门板。 宋潇担忧的按住他的手,“爷,小心您的手,回头若是长公主问起,属下实在难以交代。” 谢景初缓缓抬头,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紧宋潇,“你听到了吗?她被明王接走了。” “时隔三年,她竟再次爽我的约,又再次上了那辆挂着王府灯笼的马车,被沈淮序给接走了!” “我究竟是有多傻,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质疑当年之事她也是有苦衷的?” 第十九章:谢景初发疯 孟舒在寒山忙到第二日,终于将几款香调好,只待沈淮序找个合适的时机俸到御前。 不过她这样的戴罪之身,不好继续留下。 所以她便让守在帐篷门口的侍卫转告明王,她京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这一次算是沈淮序帮她,却也是她帮了沈淮序。 至于之后的,她实在没有正当理由接受。 又赶了一日路程,孟舒才回到上京。 她连拂香斋那边的生意都顾不得了解,赶紧回了谢氏园,想着和谢景初好好解释一下当日爽约之举。 谁知,刚进门口便听到了女子娇媚嬉笑的声音。 “哎呀,爷,您弄得奴家身上痒死了。” 是倪知鸢,声音从暖春堂传来的。 她脚步一顿,眼中瞬间有些失神。 意识到回来的时间不对,转身便要迅速离开。 可房内之人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回来一般,喊道,“门外的奴婢,还不赶紧滚进来伺候着!” 谢景初的声音冷冽隐忍,又似前段日子刚见时那般,仿佛恨不得将她撕碎。 她长长呼气,既然躲不掉,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因赶着回来,身上的衣服没来得及换。 舟车劳顿,长裙上尽是雪渍,一块块晕染的更像水渍。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谢景初让她进去,她若不进,那男人必定又要以孟展性命安危胁迫。 之前宋潇有一句话说的对,孟展不该是他们赌气的筹码,这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极其不公平。 推门进来,室内一片旖旎。 和她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一片凌乱的卧榻上,谢景初竟光着膀子,怀里抱着衣衫不整的倪知鸢。 原本她以为,纵使亲眼看到这一幕,她心如死水的心也断不会掀起半点波澜。 可现下当她亲身经历之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绞。 原来谢景初也不是逢场作戏。 “还愣在那做什么?”倪知鸢瞪她一眼,“我和爷都有些乏累,去倒两杯热茶过来。” 孟舒眼睫下垂,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片刻才欠身,“是。” 她强忍着恶心,到桌前倒茶之际,谢景初就像她完全不存在似的,转而将倪知鸢推倒在床。 倪知鸢则娇羞嬉笑,“哎呀,爷,您别这么急嘛,还有人在呢。” 谢景初全程看都未看孟舒,语气温柔,“爷想你还分时候?” “那爷您轻点,奴家身子……支撑不住爷的强健体魄。” “是哪支撑不住呢?”谢景初邪魅笑着,一把将倪知鸢身上裙衣扯下。 回手一扔,正好扔在刚刚端着茶走过来的孟舒脸上。 她握着托盘的手指收紧,甚至骨节都不禁发白。 入目看到的就是这样香艳的一幕,倪知鸢身上只剩那条亵裤和鲜红的肚兜。 而那抹红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她努力调整呼吸,继续强撑着往前走,将茶水递到二人面前,声音毫无生气,“爷,姑娘,请用茶。” 谢景初这才转头睨她,语气不明,“走了几日,伺候人的本事又见长了。” “奴婢……” 砰—— 没等她话说完,谢景初一抬手将面前托盘打翻,热烫的茶水撒在孟舒手臂,茶盏也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脆响。 “你还知道你是奴婢!”谢景初怒吼,“身为奴婢,没得爷和阿鸢的允许,你便私自离开,一连几日没有消息。” “到底是事出从急,还是你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又重操旧业去了?” “我猜,大抵是后者,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面还印着你伺候明王时留下的污秽,当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孟舒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此刻却是说着这般陌生伤人的话语。 手上被茶水烫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却不及她心里痛处的万分之一。 最后,她似是气急,端起一旁备用的脸盆,朝着谢景初就泼了过去。 那是一盆冷水,泼在身上激的床上二人同时一抖,倪知鸢更是惊呼尖叫,“孟舒,你发什么疯?” 反应过来又赶紧帮谢景初擦拭身上水渍,“爷,您没事吧?孟舒这死丫头得了失心疯,回头奴家定当好好管教!” 谢景初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面前不卑不亢的女人,心底的怒气不打一处来。 “谢景初,我孟舒虽今时不同往日,世风日下也允许你仗势欺人,但适可而止这个词,当年你的老师似乎教的不够透彻,今日我便亲自实践,让你借着这盆冷水好好清醒一番。”孟舒昂首挺胸,丝毫不惧。 倪知鸢边帮谢景初整理边朝孟舒吼道:“我看你是活腻了,赶紧滚出去,回头我再收拾你!” 谁知,谢景初却忽然用力推开倪知鸢,一步跨到孟舒面前,攥起她的手腕,死死咬牙,“既是爷的人,那爷今日便亲自管教!” “爷,您跟她一般见识……” 倪知鸢下床,欲再说些什么,但谢景初没给她机会,扯着孟舒便离开暖春堂。 “谢景初,你放开我!”孟舒一路挣扎。 数九寒冬,谢景初就这样光着膀子,身上还沾染着未擦拭干净的水珠。 仿佛他压根就感觉不到冷,只有心中这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怎么?被沈淮序接走一次,回来连做做样子、乖巧听话都不会了?” 谢景初攥着她的手指不断收紧,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她疼的黛眉紧蹙,“谢景初,你我之间早已没有瓜葛,你既认定我和明王有什么,现在这又是作甚?” “作甚?”谢景初驻足他的卧房门口,“我今日倒要好好见识一番,你是如何靠床榻之术拿下明王的。” 宋潇原本就守在这院子,见他们气势汹汹的过来,连忙上前劝阻,“爷,您身上还湿着,赶紧去沐浴更衣吧!” 谢景初一脚将他踹开,“带着倪知鸢滚,明日之前谁都不许回来!” 孟舒没想到他这样累及无辜,怒言争论,“这和宋侍从又有何关系?你要这般伤害你身边的人?” 谢景初一边嘴角勾起,脸色阴沉,“以前倒没发现,你竟是这般不挑食,连我身边的随从都能看得上。” “怎么?是想让宋潇进来一起?” 第二十章:香品意外丢失 “你……”孟舒另一只手用力挥过去。 但谢景初反应极快,抬臂挡住后反手将她胳膊别到身后,控制的她不得动弹。 又向宋潇射去一抹警告的眼神,宋潇不敢再多做停留,迅速转身离开。 现下整个院子里,就只剩谢景初和孟舒。 谢景初更是疯到极致,押着孟舒便扔到他的卧房内。 孟舒被推的猝不及防,重重摔倒在地,刚好转的肩膀撞在地面上,疼的她撕心裂肺,面露苦色。 谢景初不为所动,蹲下身来,修长手指捏住她娇俏脸颊,“又演这出苦情戏给谁看?” “我不是沈淮序,专吃你这一套!” 孟舒艰难开口,“谢景初,你就硬要认定我和明王有什么吗?” “闭嘴!”谢景初情绪再次失控,“没有什么吗?当年你在王府彻夜未出,这次又被他接走,几日未归,你看看你的裙衣,上面满是你不知羞耻的见证!” 孟舒还想说话,谢景初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将人一把从地上提起,扔到床上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今日我倒要看看,他在你身上还留下了什么印记?” 他疯了,这一刻的谢景初是真的疯了。 那双原本酷似繁星的眸子,此时如嗜血般猩红,动作粗暴至极,仿佛不止要撕碎这些碍眼的裙衣,更想把面前这个女人撕碎。 “谢景初,你混蛋!你放开我!” 孟舒只得拼命挣扎,她不能让谢景初碰她,绝对不能。 “放开?你和沈淮序云雨时也是装的这般贞烈吗?” “还是说,你以为他真的在乎你?” “他若在乎你,断不会让你过的如蝼蚁一般,只是在需要你时,唤你前去解闷!” 谢景初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与抗拒,直到她感到身上一片清凉,才反应过来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完了。 她趁着谢景初情绪过激,欲将她双臂举过头顶时,猛地一脚朝他跨下踢去。 疼的他双眼瞬间瞪大,痛呼一声,滚下了床。 孟舒则赶紧翻身下床,将桌子上的茶壶摔碎,又捡起一块瓷片抵住脖子,“谢景初,若你今日执意要与我发生什么,那便准备女干尸吧!” 谢景初捂着痛处,眼中神色甚是复杂。 孟舒性子刚烈,这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为了不让他碰,竟会以死相逼。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为了给沈淮序守身如玉,你倒真是豁的出去!” 孟舒无话可说,将瓷片又抵近几分,颈间皮肤瞬间凹下去一块,顺着瓷片边缘,渗出些许血丝。 谢景初瞳孔一紧,勉强站直身子。 “孟舒,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为了他这般?” “哪怕舍弃性命,也断不从我?” 孟舒胸口微微起伏,纵有万语千言,此刻也不能宣之于口。 见她神色坚定不移,谢景初抬臂一挥,便将她面前的桌子掀翻,发出一阵剧烈动静。 可她手中瓷片却未曾有半分移动,依旧死死抵着白皙纤细的脖颈。 “好,很好!” “孟舒,你真是好样的!” 谢景初怒气冲冲的冲出房间,走到门口又忽然驻足,“明日之前都不许离开这间屋子,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说罢,那决绝压抑的背影便消失在拐角处。 孟舒等了片刻,见人没有任何折返回来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浑身就像没了骨头似的,瞬间瘫软在地上,手中的瓷片也随之滑落下来。 今日一劫,暂时闯过去了。 可今后呢? 算算日子,谢景初也该回江南了吧? 她伸手摸向脖子的伤口,不算深可也不浅。 “嘶——” 自打她和谢景初再遇后,就总是伤痕累累。 这次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在地上缓了一会,恢复过来后穿好衣服,将房内狼藉整理如初,一直在这待到了第二日。 卯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孟姑娘,你可以回去了。” 孟舒淡然的打开门,看着门外传话的宋潇,纠结开口,“他……伤势如何?” 宋潇踌躇,“现下爷还在医馆,姑娘下手也是够重的。” 她手指一紧,当时实属无奈,如今只盼不要伤到谢景初的根本,影响日后正常生活便好。 “你回来了,那谁在他跟前伺候着?”孟舒又问了一句。 宋潇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很在乎,为何二人到了一起之后总是互相伤害呢? “倪姑娘在医馆伺候着,这几日姑娘先回自己家宅,不必在这守着了。” 孟舒微微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天她也看到谢景初和倪知鸢你侬我侬,她赶回来的时间本就不对,如今大概是嫌她更加碍眼。 不过这样也好,所幸这次谢景初没有拿孟展威胁,否则昨日之情景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从谢氏园离开,再回到那个窘迫的小房子,又赶上荼芜在帮她打扫房间。 看到她比上次多了一处划伤,小丫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孟舒有些头大,边沐浴边若无其事道:“荼芜,知道的是你心疼我,不知道还以为你家大姑娘人没了。” “呸呸呸。”荼芜抓着她的手一顿拍木桶,“姑娘,你说什么呢?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那你能不能不哭啊?”孟舒声音有气无力,“现下我觉得很累,只想吃上一口热汤面,再好好睡上一觉,实在无暇顾及安慰你。” 荼芜委屈的撇下嘴角,“我这就去煮面。” 沐浴更衣后,孟舒大快朵颐的吃面,似是饿了几日般意犹未尽。 荼芜虽是心疼,却也知道她家姑娘最烦哭哭啼啼,便赶紧整理心情,转移话题,“对了,姑娘,拂香斋开业定于明日,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刘妈妈也找了你好几趟,说是你新调的那些香很得那些客人的心,那些姑娘们个个都被捧成了头牌,让你仔细钻研,把下月供应香品准备好。” 孟舒点头,“嗯,我知道了。” “只是明日拂香斋开张,我即使能去,也不便示明身份,你还需帮我好好盯着,切勿出现任何差错。” “尤其之前我让你送去的开业招牌香薰,一定要留到宾客满至时点燃。” 荼芜皱了皱眉,满脸疑惑,“姑娘,你什么时候让我送香薰到拂香斋了?” 第二十一章:试探 这下孟舒也懵了。 那香品是她在身体负伤那种情况下,千里迢迢从岱舆山寻来的香引,又忍着肩胛骨断裂的疼,反复精心调试,最后才出来的那种软香。 最主要的,那是拂香斋作为面世众人的招牌,如今若是被有心人偷去,那这香料铺子算是胎死腹中了。 “就前几日,我去岱舆山寻香料引子,差不多三四日回来的,我在你那处调好的软香,放置桌上,还给你留了字条,让你务必小心,那是拂香斋开业的招牌香。” 孟舒又解释了一遍。 荼芜则是再次眼泪汪汪,吓得脸色都变了,“姑娘,真的没有!我每天除了去铺子,就是在家里,偶尔来你这边收拾一下房间,若有香料我怎会没看到呢?” 孟舒眉头紧皱,这件事情很不对劲,有非常蹊跷之处。 就比如,她这次调香之时和往常一样,都是检查了院子内外,确认无人后关门在屋内调试的,直到香品调好。 临走前,她还反复确认了一遍,装有香品的盒子是否完全封闭,生怕荼芜在把香品带去拂香斋的途中遗漏,再被有心人悟透,学到精髓,从而影响铺子生意。 所以说,这个过程是完全没出现任何问题的。 “姑娘,我这里极其隐蔽,从来无人知晓,这次你调的香又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荼芜急的直原地跺脚。 孟舒猛地抬起头来,“你说得对,这里因我要调香,事关家族底蕴的传承,所以我才单独为你置下这处小院,为的就是方便你我,可……” “姑娘,这要是被人偷了去,那明日拂香斋还怎么开张?” “开不了也得开!”孟舒言辞笃定,“明日我亲临。” 荼芜惊呼,“姑娘,你不是说你这身份不合适露面吗?” “我不露面。”她道:“你去为我准备一块能遮半面以及脖颈的纱巾,明日我半掩面的出现,只以一个颇为爱香的客人身份,从而坐镇。” “好,姑娘,我这就去!” 她调的那种香本就颇为精心,如果是被人偷走了的话,多半是同行。 那明日拂香斋开张,必定会有踢馆子的,她这个幕后东家若不亲自坐镇,恐怕无论是管理铺子的掌柜,还是荼芜,都解决不了。 但究竟会是谁把香品偷走的呢? 偷走的目的又是什么? 而且,如果荼芜这处院子已经被有心人知晓的话,那她今后还真不能在这里继续调香了。 - 第二日。 因之前孟舒就有吩咐,让荼芜找刘妈妈商议,将拂香斋今日开张一事大肆宣扬,最好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没想到刘妈妈那人虽然有时爱钱,也比较势力,但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 还不到开张的时辰,拂香斋就已是门庭若市了。 孟舒站在门口,看着面前这由她亲自出图装扮的铺子,很是满意。 虽然她现在还没进去,也没见到打理铺子的掌柜,但她从外便可看出,这掌柜的也是个可靠的人。 “这位姑娘,您可是来选香品的?” 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人从铺子里迎了出来。 “姑娘,我们定于巳时鸣炮开张,如今时间尚早,不如您先里面请,茶室里备了上好的茶水和点心,您边休息边等。” “开张之时,我们铺子会燃上今日的压轴香品,保证让您满意。” 孟舒对着这人上下打量一番,像是比她大上七八岁的样子,可为人处世却显得格外老成。 穿着不算多么朴素,可见并不是这里打杂跑堂的。 也是,之前刘妈妈和荼芜都未告知于她,这铺子里还请了别的帮工。 收回视线,孟舒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这铺子的掌柜?” 对面之人再次谦卑,“姑娘好眼力,我是这铺子的掌柜仝明德。” “但也仅仅是打理铺子而已,里面所有香品乃我东家所调试,这我不能信口开河。虽说我对这些香品熟烂于心,可若从一开始就欺瞒姑娘,万一姑娘是个行家,那也是砸我拂香斋的招牌。” 面纱之下,孟舒轻笑出声,“仝掌柜和每位客人都这般细聊吗?” 仝明德从容,“自然不是,若我和每位客人都这般,又怎还有时间打理铺子?” “是仝某见姑娘在铺子门口站了许久,却未曾进来,心想这拂香斋第一日开张,莫要丢了任何一个客人才是。” 孟舒倍感欣慰,表面却是半开玩笑道:“那你东家找你管理铺子算是值了。” 说着,她便往里走。 仝明德边为她引路边回应,“是仝某三生有幸,遇到了这般明事理的东家,如今让我管着这样一家铺子不说,工钱也是照发,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的。” “光对得起良心可不行。”孟舒看了他一眼,“管理香料铺子远不及管理茶水酒楼,这里面富含了传承与香品文化,且看你们今日开张的压轴香品,能否让这上京的贵人们看中了!” 仝明德听完,面色没有丝毫转变,始终保持淡定的微笑。 “姑娘说的对,还请姑娘在这稍作休息,好好品一下这桌上燃的各种香品,若有喜欢的,一会一并带回。” 孟舒微微点头,没再说话。 仝明德则是以招呼其他客人为由,转身出去了。 她看着仝明德的背影,对于今日的浅显试探,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仝明德情绪稳定,能屈能伸,而且自己位置也摆的正,是个难能的帮手。 因为她本钱不多,所以这个铺子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用小来形容。 但仝明德却能想到要置一个喝茶的茶室,并在茶桌表面用各种香炉燃着熏香,这样一来,客人表面看似是在喝茶,实则已经不知不觉中在挑选香品了。 这时,荼芜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从后面走了出来,一出来就看到了坐在茶室的孟舒。 “姑娘……” 孟舒反应极快,立马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荼芜看了眼铺子里的客人,仝明德也注意到了她刚刚喊的那声,她只好尬笑走到孟舒面前,“这位姑娘,您不能一直坐在这喝茶,我们这里香品种类甚多,要不我陪您转转,顺便给您介绍一下?” 第二十二章:他是来踢馆子的 仝明德似乎是怕荼芜一个人应对不来,赶紧着就要过来,谁知又被一位客人拉着,缠住了脚步。 孟舒顺势起身,随着荼芜来到角落的货架前,压低声音问,“拂香斋找过了吗?” 荼芜一脸焦急,“找过了,姑娘,没有你新调的那种香。” “嗯,我知道了。” 孟舒反应极其淡定。 “如今先不要声张,到了开张放鞭炮时,所有人都会出去看热闹,你便悄悄将剔红荔枝纹香盒里的香燃上,届时撤去其他香品,这样等客人再次返回时,便能闻得真切一些。” 荼芜震惊道:“姑娘,您这么快就又调好了?” “不是。”她回应,“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且照我说的去做。” 荼芜不敢再继续多言,也知道孟舒此时站在这里,也是因为不放心,并不想表明身份。 又过了一会,仝明德在门口喊人点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动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兴奋的出去看热闹。 荼芜和孟舒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赶紧趁机换香。 孟舒则是随着人群走到门口。 只不过,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人群中,竟还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宋潇不是说,谢景初那处被她踢的很重,需要在医馆好好诊治吗? 现下他从西街口那么远绕路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一个小铺子开张的热闹? 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适而,孟舒往角落里站了站。 如今好不容易消停几日,她还是别出现在谢景初面前,免得又是一番只能当哑巴的争执。 鞭炮响完,仝明德和荼芜便招呼着外面的客人往里走,这一下蜂拥而至,就更显得角落里的她比较透明了。 谢景初一身云锦长袍,领口绣着金丝荷叶,平添几分清贵凛然的气魄。 走到门口,荼芜照常招呼,“这位郎君里面请,我们铺子里香品……” 一抬头,撞上谢景初阴鸷的双眸。 荼芜心理素质不算好的,眼神下意识的四处乱瞟。 “这拂香斋是你开的?”谢景初声音冷漠。 荼芜只好勉强扯笑,“小侯爷,是我与他人共同的。” “哦?”谢景初朝角落里睨了一眼,“那不知这拂香斋真正的东家现身在何处?” 荼芜一看到谢景初就会想到当年那些事,想到她家姑娘身上的伤,这男人最初明明就是个文弱书生,现如今身上的气魄也不怎的就这般瘆人! 她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作答时,仝明德大方得体的走了过来,抬手作揖,躬身里请,“听郎君口音并非这上京人士,但却给人一种非富即贵的感觉。荼芜毕竟是个姑娘家,还是由我来接待郎君吧。” 谢景初冷哼,“叫你们真正的东家出来!” “郎君可是对我们铺子里的香品不满意,还是有其他诉求?” 不得不说,仝明德是个管理铺子的料。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此刻早被谢景初的气势吓到了,但他一直从容处理,应对自如。 谢景初眼神继续在众多宾客中扫着,未曾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他没有理会仝明德和荼芜,继而坐在茶室刚才孟舒喝茶的地方。 “荼芜,你先去忙吧,郎君这里我来招呼。”仝明德见事情不简单,连忙支走了人。 荼芜感激涕零,连连点头,所幸刚才她就已经把香品点燃了。 “郎君,我是这拂香斋的掌柜,刚才荼芜口中的合伙之人便是我,郎君若有何不满意的地方,大可向我提出。” 谢景初掀起眼皮,“既然是卖香料的铺子,那除了柜面上这些常规的香,你们就没有什么镇店之宝?” 仝明德笑着回道:“现柜面上展出售卖的,都是上京人士比较喜欢的香味,这种天然香料,纵使看起来普通,可佩戴于身那也是千人千味。” “你懂的倒是多。” “不敢,郎君谬赞。” “那我这里有一味香,是从西街口的香料铺子买的,既然今日你这里比较热闹,那不如趁着你这人多,把这香品点燃,让大伙品鉴一二?” 谢景初一副要踢馆子的架势。 躲在角落里的孟舒直翻他白眼。 想到了会有人来捣乱,但觉得怎么也得是同行,没想到是谢景初! 提出这个要求时,众人已经围了过来,纷纷想知道他盒子里的香和这拂香斋的相比如何?甚至已经有人起哄了。 “仝掌柜,既然这位郎君说有好香,那不如把你们的招牌香也拿出来,大家做个比较?” “是啊,趁着人多热闹,我们也好好见识一下,好的香品是什么样的?” “对对对,现在就燃上。” 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的,仝明德虽内心有些慌,可表面还算淡定。 “各位都是我拂香斋的衣食父母,既已提出这要求,那仝某岂有不应之道理?” 话落,仝明德朝荼芜摆了摆手,“还劳烦荼芜姑娘帮忙打香篆。” 荼芜无奈点头,谢景初这才把怀里的香料盒子拿出。 只一眼,不用孟舒说,荼芜都认出来了,这是她家姑娘的。 原来这香料竟是被谢景初给偷了去。 “荼芜姑娘?”仝明德提醒了一句。 “啊?”荼芜回过神来,“哦,我这就去。” 没有办法,眼下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就是不知这盒子里的香,和今日孟舒让她点燃的香,到底哪个更强一些。 随后众人让出一条路,荼芜坐在桌前,分别将托盘里的灰押、篆模、香粉罐、香道瓶和香灰分别置于桌上。 铜炉敲击,声音悦耳动听。 “第一步,入灰。” 荼芜从小跟在孟舒身边,所以打个香篆还是不成问题的。 “理灰。” 她拿起工具将铜炉里的白色灰底仔细搅拌。 “压灰。” 众人均屏气凝神的看着。 “清炉。” 这时的荼芜是心无旁骛的,并不似刚才那般紧张。 “接下来是起篆、置粉、填粉、敲边……” 这时有人开口道:“接下来这起篆才是最难的,偏偏这位姑娘用的还是囍字篆模,这……能成功起篆吗?” 荼芜只抬了下头,未做回应,而是用手上的功夫打脸了刚才质疑的那位客人。 只见她两手相互配合,只瞬间功夫,篆模成功拿起,香粉图案丝毫未乱。 周围纷纷一片拍手叫好。 谢景初则是用力一拍桌子,冷声道:“燃香。” 荼芜被吓的哆嗦,还是仝明德眼疾手快,用线香点燃铜炉内的香粉。 不多时,袅袅香烟飘出,众人也都是紧靠上前,想着见识一二。 忽然,有人质疑道:“这……香难道没有香味?我怎一点都未闻出?” 第二十三章:折腰 荼芜和仝明德相互对视一眼,他俩不了解情况,稍稍凑前一些,用手扇着铜炉飘出来的香烟,仔细品闻。 仝明德疑惑开口:“好像确实没有香气。” 荼芜则皱了皱眉,“是啊,刚才我打香篆时,诸位都在旁边看着,未动半点手脚。” 众人听闻,议论纷纷。 “我看这是没事找事。” “就是,见人家新店开张,故意来找茬。” “大抵是同行捣乱的。” “对对对,掌柜的,快将这人赶出去!” 谢景初脸色极其难看,那双震怒的眸子似乎要将这里所有人击碎。 有几个被他身上的气势震慑,赶紧闭嘴往后退。 “我只说一遍,叫你主子出来!”他死死盯着荼芜。 荼芜被吓到了,缩到仝明德身后,声音怯懦道:“郎……郎君说笑了,我是自由身,没有主子,这里的掌柜就是我面前这位仝掌柜,不知郎君到底找谁?” 砰—— 谢景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站在他面前的那排人浑身一哆嗦,又往后退了几步。 孟舒见状,不慌不忙从角落里走出。 由于轻纱半掩,只露着一双如水般的眸子,没人认得她是谁。 “我对香倒颇有几分研究,刚刚郎君拿来的香粉,不是没有任何香味,而是被这铺子原本的香气给盖住了。” 她缓缓开口,全程未看谢景初一眼。 “不信各位将这铜炉挪至街面,即使空气流通,香气也会甚浓。” 她说完,还真有人将香炉小心翼翼拿到外面,不多时,人都跟了出去。 紧接着便听大家惊呼,“还真的有香气。” “如此说来,那便是拂香斋的香品更胜一筹。” “对,这香气在街面都如此馥郁,可见室内如何,但即使这样,也完全被拂香斋的香品给盖住了。” “走走走,我要进去买一些送给我家夫人。” 品鉴出结论,众人纷纷折回铺子内,仝明德和荼芜登时忙成一团。 尤其是仝明德,因还未弄清到底是何香品,紧忙趁着众人的好奇心,表明这种香品极其珍贵,只能先记录预定,待调好后分别送至指定地点。 这样一来,大家更觉得钱花的值。 不过茶室里的男人,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他阴鸷冷冽的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刺向孟舒,原本还算和谐的氛围也被瞬间打破。 “孟舒,你还真是好样的!” 孟舒微微欠身,“爷谬赞,今日之事与我本无干系,只是不想看大家被蒙在鼓里,这样也会让爷失了面子。” “在你这里,我还有面子?”他冷哼,“你今日分明就是故意的,那盒子里的香品便是你的饵!” “爷说笑了,调香的地点本就隐蔽,平日里未曾有人知晓和踏足,我更没有预知的本事,想到会有人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作事。” 言外之意,甚是明了。 谢景初看着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心底的秘洞穿透,冰冷刺骨,“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谢景初,你到底想怎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铺子背后的东家是你?”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仍不见半点波澜,“我想怎样,你心里没数吗?” 孟舒闭了下眼,随后坐到他对面,挽袖倒了杯茶,端放至他面前,“除了陪你行床笫之欢,其余的都行。” 这句话并未让谢景初的情绪得到任何缓解,反而火上浇油。 他下颌咬的愈发紧,最后强忍怒气的开口,“在你心里,他就这般重要?” 孟舒,“我不知你说的究竟是谁,但我可以非常明确告诉你,我心里谁都没有。” “呵!”谢景初冷冷勾起一边嘴角,“那不如就试试,若你出事,他是否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你?” 孟舒黛眉紧蹙,猛然起身,“谢景初,你究竟要做什么?” 又是一声冷笑,谢景初也站起身来,径直走向那群正排队拥挤购香的人群。 “你们这般蜂拥而至,可知这拂香斋背后的东家是谁?” 他一开口,大家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询问究竟。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双眉紧皱的女人,继而开口,“就是孟……” “谢景初!” 孟舒一个箭步冲来,抓紧他的袖口,微微摇头,眼中满是祈求。 那感觉真是我见犹怜。 就连满腔怒火的谢景初看来,内心也不禁有一丝的动容。 曾经,这双清眸尽是他的倒影,可此时却不复往日乌黑明亮,黯然失色中满是被履历磋磨后的悲苦。 他们目光交汇,似乎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一旁的荼芜急的直搓手,仝明德虽不知二人是何关系,但现下也能猜出个差不多。 这样僵持了片刻,诸位客人有些等不及了,尤其刚才谢景初把话说到一半,更加勾起他们的好奇心。 “这位郎君,你这话说到一半,是将另一半也一并说出,好让我们解一解心头疑惑。” “就是,刚刚你那香粉的问题,是眼前这位姑娘为你解释的,现在你该不会还想继续诓骗我们吧?” “若是这样,就算掌柜的不好将你赶出,我等也要把你轰出去。” 你一言我一语,谢景初的理智被瞬间拉回,他淡漠的甩开孟舒,语气轻蔑道:“这拂香斋背后东家,其实就是三年前被抄家的孟家嫡女!” 孟舒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瞬间消散,变得空空如也,彻底死寂下去。 她早该想到的,谢景初恨她入骨,这次爽约之事又使误会加重,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这样毫不掩饰的揭露她的身份,以后怕是无人敢踏足拂香斋,毕竟谁也不会力挺欺君之罪的罪人。 她这次经商,算是胎死腹中了。 果不其然,众人听闻,同时倒吸冷气,均是一脸震惊,震惊过后满是鄙夷。 大家嚷嚷着退钱,并言明买孟家的东西,便是与天子作对,是要被诛九族的。 再看谢景初,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眼神中尽然得意,似乎只等孟舒向他折腰。 他就是要将她身上每一处的硬骨头折断。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由远而近,“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此造次?” 第二十四章:情敌相见 话落,一道贵气身影走进,身后还跟着几个腰间佩剑的侍从。 有人认出这是京内敦厚温润的明王,连忙让路两边行大礼。 仝明德也拉着荼芜行礼相迎,“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明王拿着手中折扇,睨了眼谢景初,随后将视线落在孟舒身上。 孟舒并不晓得沈淮序为何这么快回京,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谢景初面色则是阴沉得可怕,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本王刚才远远便听到,这里有人闹事?”沈淮序声调沉稳,未展露出半分恼意,言辞却让人不禁暗自咎省。 “舅舅,你这堂堂宗室子弟,难道要为这样的末流商贾出头?”谢景初开口。 沈淮序看向他,目光清然,“景初,你在上京,所以并不知晓,从年前起,大郮便张贴告示,鼓励从商从农,再无卑贱之分。” “听闻你来上京已月余,不知长姐在江南一切可好?” 这几句话一冒出,堂内众人便猜到了谢景初的身份。 三年前的簪花少年郎,也是江南侯府的公子,更是长公主的嫡子。 只不过,当时少年年轻气盛,不知为何簪花落,弃榜眼,舍功名,成了京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又过三年,这人竟又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因有王爷的身份在此,谁也不敢多言。 谢景初双眼如嗜血般盯着面前之人,“舅舅这样顾及亲情,着实让我感动。可今日你不惜放下王爷身段,为这样一间小小商铺出头,仅是因为官文鼓励从商从农者?” “不尽然是。”沈淮序淡然。 孟舒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若不是沈淮序及时出现,以她对谢景初的了解,下一瞬谢景初便会揭开她的面纱,让她从此在京内再无活路。 谁让那男人认定她和沈淮序有私情,而她又无法解释呢。 “哦?”谢景初讥笑,“那舅舅是和这背后的东家,也就是孟家嫡女有什么关系了?” “呵呵。”沈淮序不慌不乱,“外甥说笑了,这拂香斋只是本王一位友人置办,与你说的什么孟家嫡女毫无关系。” 话落,他未曾给谢景初再开口的机会,便赶紧对仝明德吩咐道:“掌柜的,本王喜静,你且带领众人到门口归置吧。” 仝明德躬身应道:“是,王爷。” 众人听闻,也纷纷逃一般的往外跑,没人敢继续留下,却也没人敢真的跑回家,继续找管事者买单。 毕竟明王再怎么不得圣宠,那也是皇上的儿子,如今被册封为王,又赐了府邸,最主要的是刚陪皇上狩猎归来,是唯一陪驾的子嗣,这身份开了口,他们必然要照做。 所有人被仝明德和荼芜安排到门外交定钱,铺子的大门也被带上了。 谢景初不愿再像刚才那般虚与委蛇,直言道:“前几日才刚刚分别,这么快我的好舅舅便等不及,追回来了?” 他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孟舒不想无缘无故把沈淮序牵扯进来,使他们舅甥之间再生嫌隙。 索性上前一步,扯去面上轻纱,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谢景初,你我的恩怨没必要迁怒他人,若你觉得气不出,大可将我罪人之后的身份广而告之,我断不会有半句怨言。” 谢景初瞬间怒极,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刚才硬气的跟什么似的,如今见了我的好舅舅,便不顾一切也要低头了?” 沈淮序眉头一紧,闪身上前抓着谢景初的手腕,“景初,过分了。” 谢景初冷笑,“到底是谁过分?” “当年你明知她与我有婚约,为何还要将她接入王府,直到天亮才出来?” “最可笑的是,她出来时竟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神色疲惫,像是一夜累极。” “怎么?和外甥的女人,这种禁忌关系颇为刺激,所以才让你那般欲求不满吗?” “够了!”沈淮序低吼,“谢景初,本王看在长姐的面子上,不愿与你争执计较,这么久过去了,若你对当年之事执念如此之深,不如去问问……” 就在沈淮序马上要口不择言时,孟舒赶紧从谢景初手中挣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当年仅是奴婢一人过错,与王爷无关,使得小侯爷心生不满,耿耿于怀,也是奴婢罪该万死,若小侯爷能释怀,奴婢甘愿受任何惩罚。” 话落,她朝谢景初折腰叩首。 沈淮序眼中尽是怜惜,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却被她敏锐躲开。 而谢景初看在眼里,内心的压抑已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只要和沈淮序有关,孟舒总会无条件服软,一次次摒弃曾经看的比命还重要的底线。 “呵呵,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谢景初一双眼睛充满戾气,透着刺骨的危险气息。 “景初。”沈淮序再次唤他,“本王本不必向你解释,但见你心头如此郁结,便多说一句。” “本王与孟姑娘没有其他情意,只是普通挚友,也希望你日后莫要再为难于她。” “我的好舅舅,你还是省省吧!这个女人可不需要你如此维护,毕竟她是个有手段的。” 谢景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锐刀,分寸不差的直击孟舒的要害。 忽然,门板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倪知鸢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看到谢景初,连旁人都顾不得上眼,妖娆的身姿直往男人怀里撞。 “哎呀,爷,您怎么在这?真是让奴家好找。” 这一次,谢景初并未推开,而是顺势将人抱紧在怀中,分外宠溺的勾着她下巴,嘴唇缓缓凑近。 在即将碰触到妖艳红唇的那一刹,他猛地停下,声音蛊惑道:“怎的?是想爷了,还是大白天的想那点事了?” 倪知鸢娇羞的别过脸颊,“爷,您真讨厌。” “是宋侍从说,回程的行李已收拾好,让爷今日早些回去休息,明早便要舟车劳顿赶回江南了。” 谢景初听闻,脸色骤变。 然而反应更大的是刚刚被沈淮序扶起来的孟舒。 她整个身子一片僵硬。 其实她本该如释重负的,却不知为何此时心里竟这样空落? “我何时说过要回去?”谢景初语气森冷。 “爷,是刚刚……” 倪知鸢话未说完,沈淮序便打断道:“是本王前日给长姐去信,示意你若再不回,届时会引起官家猜忌,所以本王劝你,还是听长姐的话,办完事早些回吧。” 谢景初推开身边的娇俏花魁,指着沈淮序咬牙道:“没想到这大郮的王爷,和我有亲缘关系的舅舅,竟为了一个女人,连这种下下策都不惜用上了!” 第二十五章:心甘情愿上床 “谢景初,你放肆了!” 沈淮序一把拍掉他的手,“你既清楚本王是大郮的王爷,亦是你的舅舅,便不该如此造次。” 倪知鸢原本就被推的一时懵,如今理清当下这一个是王爷,一个是长公主家的小侯爷,可不是她能沾染分毫的。 随即赶紧跪下,颤颤巍巍道:“小……小侯爷,是宋侍从让奴家过来告知于您,江南家中长辈来信催回,叫您万万不可耽搁。” 谢景初和沈淮序之间剑拔弩张,偏偏倪知鸢还似催命一般,他只好将怒气全都撒在倪知鸢身上。 “你现在就滚回去,告诉宋潇,爷就在这上京,哪都不去!” 倪知鸢用力咽了咽口水,“可是……” 谢景初立马递过去一抹狠戾的眼神,“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是,奴家……奴家这就去!” 倪知鸢立刻从地上爬起,想都没想就往门外跑,跑到门口时又顿足回头看了孟舒一眼。 当下这些恩怨情仇,可真不是她这样一个小角色能掺和进来的。 剩下的,就都自求多福吧! 沈淮序见他这般失控,神色间略显失望,“你是想气死长姐吗?” 谢景初冷哼,“我只是想气死你而已。” “你……” 沈淮序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孟舒一把扯至身后。 她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漠然开口,“谢景初,别闹了,我跟你回去。” 她是了解这个男人的,更加清楚若一直这样闹下去,最后就真的没有办法收场了。 她倒是无所谓,已经是满门抄斩,罪人之后,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结局? 但沈淮序不一样。 无论沈淮序是出于哪种目的帮她、维护她,此时都不应该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一旦传扬开来,朝中有心之人便会利用明王的身份,人云亦云。 沈淮序好不容易才得圣上青睐,到那时也会因此受牵连,说不准还会再次跌入谷底。 果然,谢景初动容了,脸色也稍稍缓解了几分。 她则是趁着这时继而开口,“你只是看不得我好,恨我入骨,别说王爷当年也是无辜的,即使牵扯其中,你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和皇家利益也应大过一切,这些我不相信长公主没有教过你。” “你眼前这所铺子确实和我有关,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幕后东家。” “我只有调香的本事,从前负责提供揽月阁的香料,如今只是多了一处,拿了些本钱,到时盈利可以浅浅分上一些,苟活而已,小侯爷该不会这都不让吧?” 有时候或许把话说明白,谢景初才会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如果一直争执,只会让他愈发疯狂。 听完她的言辞,谢景初冷哼,“然后呢?” 孟舒,“若小侯爷不痛快,那我便从此不给拂香斋提供香料,只要爷高兴,怎样都行。” 沈淮序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 对面的谢景初察觉,抢先一步道:“既然你这样说,那现在先随爷回谢氏园吧。” 孟舒清楚,谢景初要的就是压沈淮序一头。 这样把她从沈淮序面前带走,就觉得自己赢了。 要说起来,男人的嫉妒行为又何尝不是幼稚呢? “景初,难道你真要忤逆长姐吗?”沈淮序还是没忍住。 孟舒则是在谢景初开口之前,转身朝沈淮序屈膝,“王爷,今日之事多谢,也希望前几日帮您调的香于您有益,若能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不如您就趁热打铁,也别辜负民女彻夜调试。” 这话是解释,却是解释给谢景初听的。 “孟姑娘……” 沈淮序看着她欲言又止。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每个人都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谢景初见状,得意之喜溢于言表,一把拉起孟舒的手腕,阔步离开。 刚走两步,他又忽然停了下来,“舅舅好不容易被官家多看一眼,还是别再怀念冷宫的日子了!” 话落,疾步消失在门口的人群中。 沈淮序一向情绪稳定,此刻也是忍不住将手中折扇用力甩出,落在地方发出一阵动静。 旁边有侍从上前,“王爷喜怒,圣驾刚刚回宫,我们离开的时间不短了,也该进宫了。” 沈淮序调整呼吸,看向刚刚他们离开的方向,最后长叹一声,“是啊,从小在那样的地方出生、长大,他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在提醒本王,若没有长姐,本王便没有今日。” “罢了,先回宫吧!” - 孟舒一路被谢景初抓着手腕,生生扯回了谢氏园。 一进门口,宋潇就紧忙迎了出来。 “爷,长公主那边来信,让您赶紧回。” “之前送去太师府的雪狼皮,太师很是满意,已经去侯府拜访长公主,并且……” “滚!”谢景初没等他话说完,狠狠给了一脚。 他知道宋潇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他不想听。 孟舒则是捕捉到,他这次上京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果真,突破口就在太师那里。 只是,为何提起太师,谢景初反应这么大? 宋潇被踹的猝不及防,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不敢再多嘴。 扒着墙角探情况的倪知鸢,伸手将他拉了回来,压低声音道:“你还真是不要命了,刚才我回来时怎么和你说的,你非要往枪口上撞!” 宋潇疼的眉头紧锁,又非常担心会误了回程的时间,便无心理会倪知鸢。 谢景初把孟舒扔进他的卧房,然后将门反锁。 他转过身,漆黑的瞳孔中射出一阵阵寒光和彻骨的寒意,周围的一切瞬间冰冻,犹如身处冰窖。 他一步一顿的走向孟舒,仿佛嗜血的猛兽,只待走到她跟前,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 这一次孟舒没有后退,也没有躲,心如死灰般站在原地,神色无光。 谢景初将她抵在墙角,声音压抑道:“不哭,不躲,也不要死要活的了?” 孟舒抬头,不卑不亢,“哭有什么用?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既然不行男女之事,你便不会消了那股无名的怨气,那这次我便允你,你随意。” 谢景初有一瞬的呆愣,“是心甘情愿与我上床,还是只怕我和他起什么争执,从而影响到他刚刚在官家面前树立起来的好儿子形象?” 孟舒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谢景初,我若说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你会信吗?” 第二十六章:暗自赎回孟展 “除非我是个傻子,才会信你的只言片语!” 谢景初想到之前那一瞬间的心软,想和孟舒好好聊聊当年之事,甚至无比期待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那样一来,他就又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 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他们之间,仅剩陈年旧事积压的仇恨。 “孟舒,今日我不妨告诉你,你越是护着沈淮序,我便越是变本加厉。” 孟舒像是没听到般,心如死灰的脱着身上的衣裳。 “既然爷只想要奴婢这副身子,那其他的便不重要了,先如爷的愿吧!” 她的举动是对男人极大的讽刺。 谢景初就像是被人狠狠侮辱了一般,脸色极其难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爷说过,嫌你脏!” 谢景初怒极离开,孟舒见他没有折返的迹象,登时浑身泄力,跌坐在地上。 也幸亏她了解他,知道他最恨什么,最讨厌什么,什么又能把他逼走。 否则,她真的不敢贸然和谢景初回来,更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做最后一搏。 不过没关系,如今长公主发话,谢景初不日便要折回江南的。 原本以为,即使谢景初一怒之下走了,反应过来后也会再次找她麻烦。 可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晚上,谢景初也没有再使唤她。 她安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尽量降低一下存在感。 戌时一刻,宋潇在门外唤了她一声。 “孟姑娘。” 孟舒没有多想,以为是谢景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随即起身开门。 院子里,宋潇捂着胸口站在那,脸色也有些泛黄。 她皱眉走了过去,“宋侍从,你身上有伤,这么晚找我是爷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宋潇一脸为难,片刻才开口:“孟姑娘,我身上这点伤不算什么,但今日你应该也已知晓,长公主飞鸽传书,让小侯爷早些回去。” 孟舒原本不想过问,但此时还是没忍住,“林太师那边可应允了你们想要做的事?” 事关重大,宋潇不敢轻易透露,“此次孟姑娘的雪狼皮着实顶了大用,至于其他的,出于为姑娘好,还是不要过问了。” 孟舒会意,微微点头,“那你这么晚找我,到底何事?” 宋潇压低声音,“我是来请求姑娘,最近还是莫要再与小侯爷怄气,若他心情舒展,说不定能早日返程,这样一来,我对长公主那边也算能有交代了。” 孟舒想脱口问出,这又与她有何关系? 但仔细一想,宋潇何尝不是无辜的? 就她看到便是两次,宋潇撞在枪口上,挨了谢景初两脚。 “好,我知道了,宋侍从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吧,深更半夜,这于理不合。” 孟舒下了逐客令,转身便要回屋。 宋潇赶紧喊住她,“孟姑娘。” 她驻足回头,“还有事?” “其实……那日我去荼芜姑娘那里寻你,见你没在,看到了桌子上的字条和香盒,便想着替荼芜姑娘跑一趟,送去拂香斋。谁知,半路被小侯爷碰上,他是我主子,我只能如实相告。” 原来宋潇是来解释香品之事。 孟舒略显淡然,嘴角的弧度甚是苦涩,“无碍,都过去了,若他觉得舒心,我怎样都无所谓。” 宋潇,“其实姑娘也是在乎小侯爷的,对吧?” 孟舒继续往屋里走,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不重要了。” 话落,房门从里面关上,室内的蜡烛也被熄灭。 宋潇折身从院子里出来,朝拐角的暗处走了几步,随后躬身作揖,“小侯爷,已经向孟姑娘解释清楚了。” 谢景初看着院子门口的方向,暗自出神片刻。 刚刚孟舒说的,他都听到了。 最起码对刚才那个问题,答案并不是否定。 可为什么,他们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互相折磨? 片刻,他思绪回转,沉声问道:“之前我让你办的事,办的怎样了?” 宋潇站直身子,“回小侯爷的话,比较棘手。孟展在边疆是给披甲人为奴,那些人都是不好相与的,而且若无正式的官文,他们也不肯放人。” “毕竟孟展才去了不过三年,若有朝一日京中追究起来,他们担风险的。” “担了风险?”谢景初冷哼,“一个月前孟展差点死在边疆,那时他们怎么不怕担风险?” “不管怎样,必须把孟展赎回,实在不行,便用母亲的私印。” 宋潇倒吸一口冷气,“爷,万万不可!” “这件事还没到如此地步,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嗯。”谢景初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母亲那边你且拖着,过几日我们再回。” “爷,这……” “就这样!” 谢景初加快脚步,快速消失在原处,只剩下宋潇一个人在后面焦头烂额。 他家小侯爷如今派遣的这两件差事,无论哪一件都是相当棘手,说不好还得搭上命。 而且,明明很在乎人家,还不惜冒着风险也要把孟展从边疆赎回来。 可这俩人到了一起每次皆是不欢而散,搞得他这做侍从的夹在中间极其为难。 第二日天亮,孟舒一夜没怎么睡,早起到厨房想要着手早饭,却发现她不在的这几日,厨房空空如也,只好先上街采购。 在市集上买鲜菜时,刘妈妈远远从揽月阁的楼上看到了她,大声唤了一声之后,赶紧跑下来寻她。 “哎呦,孟舒,你可真让我好找,这都快一个月了,妈妈也看不见你个人影。” 由于在街上,孟舒多少还有几分顾忌,便叫着刘妈妈来到旁边隐蔽的巷子里。 刘妈妈后知后觉,“刚才一着急我都忘了,差点坏了你姑娘家的名声。” 其实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只是不想有朝一日影响到手头上的生意罢了。 “刘妈妈,你如此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 刘妈妈,“昨日拂香斋开张,我这边走不开,也就没有过去,后来听明德说,那位和倪知鸢来上京的贵人,去砸场子了?” “没事,刘妈妈,已经解决了。”孟舒安抚道。 “当时是解决了,但那不是因为有明王在嘛。”刘妈妈神色依旧焦急,“你不知道的是,你们走后,晚上那些交了定钱的客人纷纷后悔,去拂香斋退钱了。” “这样一闹,拂香斋第一日开张便是个亏损的。” 第二十七章:铺子面临危机 昨天因担心谢景初和沈淮序之间撕破脸,对他们两个分别产生影响,所以她那般匆匆和谢景初回来,直到现在还真没抽出时间再去了解拂香斋那边的情况。 “刘妈妈,可是仝掌柜去找你了?” 刘妈妈连连点头,“明德一大早就来揽月阁后门蹲着了,他虽是个有主意的,但毕竟不是铺子的东家,这些棘手情况他必须尽快说明,请你做个决断的。” 孟舒眉头紧了紧,昨晚宋潇去跟她解释过,香品是他们意外得的,也就是说,并不是谢景初故意为难她。 当时谢景初拿着香品去了,也是怀疑拂香斋和她有关,想要逼她现身罢了。 而她从香品丢失的那一瞬起,便预防着会有同行砸场子,便提前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只是没想到,最后去的是谢景初。 在话赶话的紧急情况下,谢景初还差点将她罪人之后的身份抖搂出来,这样一来,沈淮序就也被牵扯其中了。 可昨天她明明已经乖乖和谢景初回了谢氏园,今日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若谢景初一直气不消,昨晚也不可能让宋潇去和她解释什么。 “孟舒,你倒是说句话啊!” 刘妈妈急的直跺脚。 “虽说当时你是拿了本钱,可你去问问,拂香斋的铺面和装点那也是远远不够的,妈妈我可是没少往里面搭钱呢!” 孟舒回过神来,有些诧异道:“刘妈妈,您也往里面投钱了?” “那是,要不然你那点钱也就是勉强能租下铺面的,那地段如此之好,岂是轻易能弄到手的。”刘妈妈接着说:“哎呀,孟舒,我现在和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当初你给我让利多,我自然不能白白拿这钱。” “明德是我本家表弟不假,但他也是拿着自己相应的报酬,说起来谁都不亏。” “最主要的是,这铺子调香的本事只有你一人才有,就连我揽月阁的生意也全仰仗着你呢!” 听完刘妈妈的一席话,孟舒才恍悟到,拂香斋的生死存亡,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到这么多人的生存之道。 “好的,刘妈妈,我马上去东街,了解情况后会尽快想出应对之策,到时你们只管配合我便是。” 她像是突然下了某种决心。 刘妈妈立马换上笑脸,“我就知道信你这丫头没错,否则,我这揽月阁怕是也快要关门大吉了!” 孟舒不解,“从倪知鸢来了之后,揽月阁的生意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提起倪知鸢,刘妈妈的脸拉的老长,“别提那小蹄子了,原本我还以为,她是南方的花魁,又一路有贵人相伴,到上京这一个月可以给我赚个盆满钵满的。谁知道,原来也是个不中用的。” “就跟在她身边那个贵人,原来一点都不喜欢她,她在南方的花魁身份,也是那个贵人花钱砸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她撑场面的。” 孟舒之前倒是也想到过有这种可能,只是她不明白,就算这样,那和刘妈妈又有什么关系呢? 似乎是看出来了她表情中的疑惑,刘妈妈又一脸鄙夷的继续道:“哎呀,我和你明说了吧,倪知鸢怀孕了,已经不能再来揽月阁了!” “刚来一个月就怀孕,那边拂香斋刚开业就碰壁,我看我压根没有发财的命啊!” 轰隆—— 听到这个消息,孟舒犹如身遭晴天霹雳。 乃至于刘妈妈之后再说的什么,她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浑浑噩噩的往回走,等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快走到东街口了。 刘妈妈刚才说,倪知鸢怀孕了? 倪知鸢在江南时,就是谢景初一直用心捧着,不惜重金砸成当地最有名的花魁,就为了能站在他身边撑场面。 这样一来,自是无人会反对什么。 他对一个风尘女子竟也是这般用心。 “姑娘,你怎么在这啊?” 荼芜火急火燎的从远处跑了过来。 “我正要想法子去找你呢,昨天你走了之后,拂香斋就出事了。” 孟舒迅速调整情绪,将手中菜篮扔给了荼芜,“走,我先随你去铺子里看看。” 说着,主仆二人加快脚步的朝拂香斋走,孟舒拿出袖间的轻纱,再次遮挡半面。 一进门口,仝明德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孟舒,微微诧异。 经过昨天那一闹腾,他便清楚,眼前这女子就是背后的东家,也是所有香品的提供者,更是当年孟家唯一的后人。 孟舒察觉到他的眼神,直言道:“仝掌柜,你是个聪明人,我便不与你绕弯子了,你既猜到我的身份,若是怕以后受到牵连,现在大可找荼芜支一份银钱,另谋差事。” 仝明德回神,恭敬回道:“姑娘说笑,当初我只身来到上京,是姑娘给了我这个饭碗,如今刚刚开始,还并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我自然是舍不得这个饭碗的。” 孟舒对这回答甚是满意,“如此说来,那这次我们便同舟共济,我相信定能扭转乾坤。” “姑娘,你且说怎么做,我和荼芜随时听候吩咐。”仝明德和荼芜相互对视一眼。 孟舒先是看了一眼昨天的账本,发现除了那些原本店里的客人,还莫名多了几倍的散客,并都是在傍晚时分的较多。 她看账本的功夫,荼芜有些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姑娘,会不会又是那个小侯爷使得坏?昨天他都那样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多半就是……” “荼芜。”孟舒打断道:“在上京这么多年,难道还没学会谨言慎行?” “若你有证据,说就说了,先不提你没有证据,即便是你有,以卵击石的道理不懂?” 荼芜有些气不过的噘着嘴,“那我们便吃了这哑巴亏,任由那位爷这样欺负我们吗?” 孟舒合上账本,一脸笃定的抬起头来,“昨天的亏损和他没有关系。” “姑娘,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看了昨天全部的进出账记录,所有变化都是在我们当时离开之后,而大部分出现在傍晚。” 说着,孟舒看向仝明德,“仝掌柜,昨天傍晚时分可发生了什么比较特别的事?” 仝明德仔细回想,片刻才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昨儿下午有一伙接着一伙的人来铺子里购香,而且好像是颇为懂香之人,他们要的香我和荼芜找了好久才找到,可傍晚铺子快要打烊的时候,他们便纷纷以品质问题为由,退了那些香,以至于我们还赔付了一部分银钱,这才让铺子亏损。” 孟舒脸色凝重的站了起来,“那些被退回的香呢?拿出来我看看!” 第二十八章:利用香药文化 仝明德招呼荼芜把铺子的门关上,挂上打烊的牌子,这才赶紧把柜子里的几盒香拿了出来。 从这些微妙的细节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其细心的人,而且和荼芜配合起来也毫不费力。 孟舒看着面前摆放的这些盒子,扯去脸上的面纱,打开其中一盒,细细品闻。 “拂香斋开张之前,我让荼芜送过来的香品,大概都在这了吧?” 仝明德点头,“是啊,姑娘,昨天我还暗自高兴,第一日开张便卖了个干干净净,这样的盈收放在整个京城也是少见的。谁知……” “也是怪我,没有经营铺面的经验,更对这些香品一窍不通,即使恶补,最终还是没能顶上多大用场。” 孟舒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转头问到荼芜,“你自幼跟在我身边,应该对香料很是敏感,难道没有察觉出这些被退回的香有何差异?” 荼芜撇了撇嘴角,“姑娘,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我原本就担心你,一直心不在焉的,傍晚又有那么多人说咱们的香有问题,纷纷来退,我更是慌了,压根……压根……” “压根就没有检查被退回的香品,对不对?”孟舒语气颇为无奈。 她身边的人自然是再了解不过,荼芜虽懂香,可毕竟是个女儿家,遇事容易慌乱,心里放不下事,一旦有这次的意外情况,她便只剩下让人牵着鼻子走了。 至于仝明德,当掌柜的确实是把好手,为人处世也颇有几分经商天赋,就是对香一窍不通。 即使恶补,这也才不过半月,又能懂多少呢? 此次背后运作之人便是拿稳这二人的弱点,精准的打击了拂香斋的要害。 “姑娘,是这些被退回的香品有什么问题吗?”仝明德问。 孟舒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将那些香料盒子一一打开,然后反问道:“仝掌柜,你看这些香和你当时卖出去的香有何不同?” 仝明德仔细观察,半晌挠着后脑勺回道:“姑娘,恕仝某愚钝,我看着并无不同。” 孟舒点头,“对,这些香品从表面看来,与我做的并无不同之处,但却不是经我手调制的那些。” 荼芜凑到跟前看了一眼,“姑娘,你说的到底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并无不同,却又不是你调制的香啊?” 孟舒再次指着这些香品,“荼芜,你现在把这所有香品仔细品闻一遍,然后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荼芜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的挨个品闻,闻到最后两盒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比震惊了。 “姑娘,这……” “昨天真是我疏忽了,这么明显的问题,我竟都没有发现。” 孟舒微微摇头,“不,对方这是摸清了拂香斋的运作情况,若是知晓我会一直在铺子里,他们也断然不敢如此冒险。” 仝明德听的一脸懵,继而问道:“二位姑娘打的这是什么哑谜,怎么仝某一句都听不懂?” “仝掌柜,这些香品并不是昨天你卖给客人的那些,而是被人取走三成的分量,再加了大量艾香重新制成一模一样的,退回来的。”孟舒解释道。 “你仔细想想,昨日这些人买走香品再到退回,有没有两个时辰之久?” 仝明德和荼芜几乎是异口同声,“有!” “那就对了。”孟舒道:“这不是一般人做的,多半是同行,而且调香本事与我不相上下,否则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复杂的事。” 荼芜一听,气的直跺脚,“谁这么缺德,我们铺子才第一日开张,就这般容不下吗?” 孟舒不以为然,“若等铺子羽翼丰满,他们又能如何扳倒呢?” “这本就是商战惯用伎俩,是我昨日焦头烂额,疏忽了这点,也忘记嘱托你们了。” 荼芜满脸羞愧的低下头,“都怪我,姑娘,是我遇事太慌,竟忘记检查那些人退回来的香品。” 仝明德见状,则打断道:“二位姑娘,当下并不是追责的时候,而是要赶紧想出应对之策,否则,这拂香斋便只能关门了。” 孟舒将手中的香放回到盒子里,言辞笃定道:“我的心血自然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勿管对方是谁,既然人家送了我们这天大的便宜,哪有不做这生意的道理?” 仝明德和荼芜更加听不懂了,二人脸上皆是一致的茫然。 “荼芜,你和仝掌柜收拾一下,下午这些香品我们得用。” 荼芜疑虑,“姑娘,你都说了,这些香品里有大量的艾香,烟大味道也冲,这还怎么用?即使再经你的手,怕是也提不出来多少能用的香料啊!” 孟舒摇了摇头,“不用提取,就这样用,会有客人买单的。” “啊?”荼芜惊呼,“姑娘,你不说过,做人做事要讲信用……” 她声音越来越小,孟舒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转而问一旁的仝明德,“仝掌柜,你可信我?” 仝明德不假思索,“那是自然。” “好,你现在去街头巷尾找几个幼童,给他们买些吃食,让他们到人多的地方喊几遍,就说拂香斋下午有养生之道,只要在午时之前赶来者,便不用花一分银钱,拂香斋会亲自让客人感受。” 仝明德虽然不解,但并未多问,点头之后就赶紧去张罗了。 荼芜还是不明白,继续追问,“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孟舒不紧不慢的整理着盒子里的那些香料,“香药文化当年你没听我祖父讲过?” 荼芜后知后觉,“姑娘,你难道是要……” “没错,对方送了我们这么多的艾香,若是不能合理运用,那岂不是糟蹋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香是日常所用,可有些香又可为药医病,即使我们对药理不通,那香还是懂得。” “就比如你说的这烟气大,味道也大的艾香,若是用来养生之道,那在这寒凛的冬日,必然是上上之选。” 荼芜彻底听明白了,脸上洋溢着难言的得意,“我就知道,我家姑娘是最强的,无论任何时候都能化险为夷,如今这已成定局的事竟也被姑娘给扭转乾坤了。” 呵呵,是吗? 她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三年前却救不了自己的族人和爹娘呢? 第二十九章:迎刃而解 谢氏园里,宋潇拿着江南来的书信,送到书房。 “小侯爷,长公主那边又催了,唤您早些回去。” 谢景初捏了捏眉心,“你给母亲回信,就说我染了风寒,一时半会还不能折返,待病情稍好一些,便立刻启程。” 宋潇一脸为难,最后终是欲言又止。 既然主子这么说,他就只能照办。 只是这法子最多能拖上个三五日,再多,怕是长公主要亲自来拿人了。 “爷,那林太师那边我们还去吗?”宋潇又问。 谢景初有些不耐烦的放下手中书本,反问道:“先前不是去过了?” “可林太师那边与您还有咱们侯府关系不一般,即使上次已经口头答应,属下觉得,还是多拜访几次显得有诚意,也算侧面给太师提个醒。” 宋潇说的没错,但他就是不喜欢踏足太师府。 若不是为了母亲的大事,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先前她给你的东西呢?” 宋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谁?” 谢景初瞪他,“还能有谁?那块雪狼皮!” “回爷的话,还在箱子里放着。”宋潇赶紧回道,“之前爷不是说,这东西极其难得,给林太师可惜,便让我收起来,对孟姑娘便谎称已经送出去了。” “嗯。”谢景初语气淡漠,“再难得也比我亲自去一趟太师府强。” “你去把那块雪狼皮取出,以我的名义送去太师府,林太师若问起,就说我病了。” “等一下。”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必说我病了,就说我这几日不得闲,空了再亲自上门拜访。” 宋潇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对了,小侯爷,拂香斋那边好像出事了。” 谢景初刚刚拿起桌子上的书,又猛地扔了回去,“她向你求助了?” 宋潇摇头,“没有,孟姑娘一早出去买菜,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已经知道,现下赶过去了。” “既然她没有向你求助,又未曾与我说起,那你这是操的什么心?” 宋潇一下子哑口无言,这又是他多管闲事了呗。 “属下知道了。” “倪知鸢怎么样了?”谢景初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回爷的话,倪姑娘自诊出喜脉那日起,每天忧思忡忡,吃睡方面也不太好,已经叫大夫开了药,现在还睡着。” “她可愿意说些什么?”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宋潇摇头,“幸亏这是在上京,若在江南,怕对爷的影响最大。” “无所谓了。”谢景初摆了摆手,“先这样将养着吧。” “是。” 下午,宋潇刚办完事回来,迎面碰到谢景初往外走。 “爷,您要去哪?” 谢景初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去哪还得向你报备?” “属下不敢,属下的意思是,如果爷出去用膳,那属下先帮爷定位子。” 谢景初不耐烦的继续朝门外走,“听闻东街口那家茶馆的茶很好,早晨吃的有些腻,出去喝口茶。” “……”宋潇竟无言以对。 早饭明明是等着孟舒回来做,谁知人一直没回,导致大家早饭压根就没有吃。 而且,东街口那家茶馆只是个露天茶馆,这大冷天的,多好的茶也没什么人光临,无非就是离着拂香斋比较近罢了。 他家主子越发会口是心非了。 - 拂香斋。 因有着那些孩童的大肆宣传,还未到午时,铺子门口已经排满一堆人了。 孟舒全程没有露面,只让荼芜和仝明德在外面打点。 不一会,荼芜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姑娘,这外面已经排的人山人海了,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孟舒不慌不忙,“再等等。” “还等?”荼芜震惊,“外面已经有几位客人等烦了,原本就刚刚经过昨天那种事,现在如果没有什么好的方法的话,那我们拂香斋这牌子算是彻底砸了。” 既然等不及,孟舒只好提前交代。 她起身,将那些被她碾碎的香品递给荼芜,“用这些,混合着艾绒,取灸之术,为其熏之,凡是身上疼痛难耐者,均可免费享用。” 荼芜看到那些香粉,眼睛瞪的更大了。 “姑娘,这些香都是你的心血,就这么糟践了?” 孟舒淡然,“只要还对这铺子有用,便也算不得糟蹋。” “那我们就这么在外面当场为人做艾熏?”荼芜又问,“那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旁人学了去。之前我们的同行只是香料铺子,如今算是又多了医馆吧?” 听到这,孟舒忍不住笑了,“你傻不傻?我们是要开医馆吗?我们艾熏的东西只有艾绒吗?” 荼芜似懂非懂的摇头。 “还是的,我们这是香料铺子,主要就是卖香。”孟舒解释道:“所以我并不担心会有人将这方法学了去,甚至我还怕他们不学。” “只要他们肯学,那接下来这段时间,各家香料铺子都会效仿,你说到时谁才是那些影响医馆的人?” “而我们只是通过今日之举,让客人再次踏足拂香斋,让他们了解铺子里的香品,重新建立信任,从明日起,拂香斋只卖香料,断不会沾染任何医药之理。” 荼芜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姑娘,你这一招真是高明,这是明着给拂香斋揽客,暗着摆了那些背后使坏之人一道!” “若他们开始效仿,那必然会忽视我们这边的香料生意,只看到眼前利益,到时也会扰乱医馆的正常营生,一不小心再闹到府衙,那自然会有人会出手的。” 孟舒欣慰点头,“你可算开窍了!” “现在按照刚才我教你的,出去和仝掌柜交代清楚,便开始给各位客人艾熏吧,只把这些香料用完,便让客人们进来,今日我亲自坐镇,亲手打香篆,请各位艾熏完的客人品茗识香。” “嗯,姑娘,我这就去和仝掌柜说。”荼芜兴奋的跑了出去。 片刻,孟舒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外面已经开始艾熏,甚至还有很多客人熏了片刻之后,察觉出这和医馆的艾熏不一样,那种淡然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纷纷追问到底是何缘故? 荼芜和仝明德也不解释,只让觉得特别的客人直接进屋,屋内会有人详细说明。 一来二去,便发展了很多真正用香的精准客人。 对面茶馆里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这便是你说的出事了?” 第三十章:美人儿醉酒 宋潇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可能……可能孟姑娘聪慧过人,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谢景初猛地放下手中茶盏,“她哪里聪慧?若是聪慧,昨天至于让人整成那样?” “才第一日开张,就是个亏损的,这经商头脑和原来的孟老相比,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当年他奉母亲之命,上京历练,顺便靠自己的真本事考取功名,堂堂正正的站在官家面前。 也让官家清楚,谢家所有,并非只因沾染皇亲。 上京之后,他一直隐匿身份,可即使如此,当时的孟老也没有嫌弃他是穷酸书生,反而处处帮他,助他,他这才能用心读书,勤奋备考。 以至于后来无意间认识了孟舒,孟老也未曾因孟家在京城的地位看不起他,反而从不干涉他们的交往。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和孟舒定下婚约? 只是,好景不长,在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簪花驾马,想要告诉她那个好消息。 却不成想,等来的是一次坠入深渊的折磨。 也是那次,他放弃殿试,一蹶不振,官家知晓后龙颜大怒,以致之后的这三年,侯府过得并不是多么舒坦。 他那作为长公主的母亲,更是没少因为这件事训斥他,否则,如今他又怎会再次上京,挨个拜访这些官员,甚至连林太师那里都硬着头皮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对面的拂香斋几乎每一个进去的客人,都是捧着心仪的香料盒子出来的。 原本铺子里已经没有香料,毕竟昨天全部售完,售出的香又被那些恶意捣乱的同行不惜代价的糟蹋,如今完全没有可用香料。 孟舒为了救急,在开始之前就让仝明德又去找了一趟刘妈妈,把留给揽月阁的那些香料拿过来用。 一来揽月阁的香料都是独一无二的,再者因为她总在谢氏园,调香时间甚少,上次给揽月阁调制了足足三月的用量,拿来应急再合适不过。 只是苦了刘妈妈,这些香倒腾过来时,心都要疼的滴血了。 本来说好的,独一无二的香料紧着揽月阁用,铺子里只卖常规的香,再加一两种招牌香。 经过昨日这么一闹,现在也只能忍痛扶持铺子,毕竟这里面大家投入的银钱和心血并不少。 刘妈妈还指着这铺子赚大钱呢!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茶馆早已打烊,谢景初也不知他在等什么,站在旁边拐角的胡同口,看着拂香斋的方向暗自出神。 经过这一日的商战,拂香斋赚的盆满钵满,只等明日全京城的香料铺子效仿了。 “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才不过一日,不但让铺子起死回生,还赚了这么多!” 荼芜高兴的压根不知道累,在屋里来回的蹦跳。 仝明德年长几岁则有些受不住,一脸疲惫的坐在椅子上,脸上却是挂着兴奋的笑容。 “孟姑娘,今日仝某算是领教到了,从今往后,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仝某也定要跟随姑娘。” 孟舒看到今日的成果,自然是开心的不行,“今天若没有你们,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反转,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这一天的成败,而是接下来这段日子的经营。” “仝掌柜,你既已知晓是同行在捣乱,今后你便要长住了眼,仔细盯紧些,包括其他香料铺子的动向。” 仝明德点头,“是,姑娘,我会倍加注意的。” “还有我!”荼芜连忙凑上前。 谁知,刚一凑过来,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荼芜有些尴尬的笑道:“嘿嘿嘿,一天没吃东西了嘛。” 孟舒宠溺的点了一下她额头,“大家应该都饿了,从账上支些钱,出去买些酒菜,我们便在这铺子里庆祝一下吧。” “好,我这就去。” 提起这个,荼芜可就更兴奋了。 不一会,酒菜上桌,几人开心畅饮。 只是没人注意到,对面的黑暗角落里,正有一双寒冽的眸子在盯着他们,那张脸简直要比当下的天气还要冰上几分。 宋潇在旁陪的有些难耐,试探性开口,“爷,夜深了,外面冷,还是早些回吧。您若是实在担心孟姑娘,属下将您送回去之后再自己回来等。” 谢景初一甩袖子,咬着牙,“谁担心她?我只是在这等着看她笑话!” “再说了,她看起来像是需要人担心的样子吗?” “那张死人脸除了给我看,其他时候和谁在一起都能欢声笑语的!” 宋潇:“……” 算他多嘴。 要不是没吃没喝,又在这陪着主子冻了这么一天,他也不想这么多话啊! 谢景初冷哼一声转身,“爷自己回去,你在这等,一会把她带回来,爷要亲自审审她,这个买菜做早饭的到底买到哪去了?把谢氏园的规矩又放在何处了?” 宋潇低头,“是,小侯爷,要不属下现在叫孟姑娘回去?” 谢景初刚走两步,猛地顿足,转头瞪着他,“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宋潇:“……” 那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不是说要训人吗? 训人还有必要让人家吃好喝好之后再训? 反正不管怎样,宋潇是不敢再多言了,只得继续乖乖原地等着孟舒这边散场。 亥时,街上已经没几个人,家家熄灯闭户,这天气便显得更加苍凉。 孟舒见外面没什么人了,这才提议散场,遮好面纱后小心翼翼从里面走了出来。 仝明德见时辰过晚,说着要送她一段,但被孟舒拒绝,让他把喝醉了的荼芜送回去。 若不是信赖仝明德这个人,就算是荼芜,她也不敢轻易放手。 谁知,刚看着仝明德用马车将荼芜驮走,角落里便走出来一个人。 孟舒喝的有些醉意朦胧,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歹人,张嘴就要叫。 “孟姑娘,是我。”宋潇赶紧开口。 看清对面是谁,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宋侍从,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话落,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呼,“呀,我忘记我是出来买菜烧饭的了。” 说着,她便铆足了劲的往回跑,一直跑回到谢氏园的主卧房,门也没敲,径直冲撞进去。 谢景初本就等的乏了,身上也冷的要紧,刚褪去衣物准备上床暖和一下,就被猛然闯入的孟舒给惊到了。 他皱眉冷声,“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孟舒因醉着,双颊泛红,一双眼睛似是冒水一般勾人。 她撇着嘴角,缓步走到谢景初面前,委屈巴巴的扯着他身上唯一的亵裤腰带,“谢景初,我好想你……” 第三十一章:意乱情迷 谢景初一阵怔愣,阴鸷的眉眼瞬间有几分舒展,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柔色。 孟舒喝醉了。 在他印象里,孟舒很少饮酒,更没有什么喝醉的情况。 唯一的一次还是当年他备考前,孟舒说,过分紧张只会适得其反,那一日,她便破例陪他畅饮。 也是这样一个深夜,女人喝的酩酊大醉,一改往日常态,娇柔的似是一朵清晨待人采撷的花朵,令人止不住神往,又要忍住打破的欲望。 当时,她如现在这般,扑进他怀里,委屈巴巴的用鼻尖蹭着他的胸膛,“谢景初,待你考中状元那日,我要亲自为你簪花。” 他不说话,她的一双手便一直不安分的在他身上神游。 “谢景初,到时你就娶我,好不好?” “谢景初,我爹爹说了,只要我心属意于你,他只会无条件支持。” “谢景初……” 那一幕幕犹如昨日重现,可眼前人已不是当年那个爽朗洒脱的姑娘了。 谢景初回过神来,看着怀里的女人,手指不由得攥紧。 他应该一把将这女人推开的,可这双手就像不是他的,完全不听他做主。 跟过来的宋潇见到这一幕,赶紧将房门关好,离远一些去守着了。 “谢景初,你看我,又做梦了。” 孟舒依旧像三年前醉酒那般,双臂用力箍筋他的腰,鼻尖在他硬挺的胸膛蹭来蹭去。 只是这次,他上身一件衣服都没穿。 女人带着醉气的呼吸喷洒在他胸膛,让他一时间难以自控,浑身血液似是逆流一般,直冲天灵盖。 “谢景初,只有在梦里我才敢这样,才敢像之前那般抱着你,诉说这么久以来的衷肠。” “谢景初,我……真的好难。” 那双娇嫩的手也开始不安分,亦如当年那般,在他结实的几块腹肌之上游走。 她只当是梦,可他却清醒的不行。 半晌,他终是忍不住了,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将她抵至床上。 “孟舒,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孟舒眼睛半睁半眯,屋内烛光昏暗,让她更加觉得不太真切。 伸出如玉般的葱指,由眉眼开始,一路向下勾画着男人的轮廓。 还是和每个梦里一样,一点都没变。 忽地,她仰起头,含住男人滚动的喉结,触感温热且真实。 “谢景初……” 她沙哑的话语未曾说完,下一秒便被男人反客为主,噙住双唇,霸道热烈的回应。 情到深处,谢景初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件件褪去她身上碍手的衣物。 可就在最后一件藕色绣花肚兜的带子解开时,他双眼猛然被那锁骨之下触目惊心的疤痕给刺到了。 这是剑伤,只差一分的距离便可要人性命的剑伤。 他的停顿让孟舒有了喘气的机会,同时周身传来的清冷让她瞬间恢复了些许神志。 睁大眼睛后只见谢景初皱眉凝视她身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并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孟舒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捂住自己的肚兜,另一只手用力推开面前怔愣的男人,迅速缩到床角。 “怎……怎么是你?” 这一句话也把谢景初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他迅速整理好心绪,拧眉反问,“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我舅舅吗?” 孟舒咬唇,内心暗自咒骂自己贪杯,当时解乏,后续却惹出这样大的麻烦。 刚才就差那么一点,谢景初就要发现什么了。 “爷请勿见怪,今日奴婢贪杯,多饮了几杯酒,这才扰了爷的清净,奴婢这就走!” 她赶紧系好肚兜的带子,又将散落在一旁的衣服朝身上披。 可谢景初并未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尤其是刚刚看到那伤疤后,他被尘封的痛处再次揭开,令他觉得不快。 他一伸手,就将女人重新拽回床上,冷着一张脸,“去哪?” “奴婢回自己的房间,就不打扰爷安睡了。” 孟舒努力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谢景初却将她按倒在床的里侧,他躺在外侧,“今晚哪都不许去。” “凭什么?”孟舒忍不住了。 谢景初睨她一眼,“刚才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 “这是在谢氏园,若是在外面,你也要这样随便向谁投怀送抱?” “你是无所谓,毕竟水性杨花,但如今你还是这谢氏园的奴婢,就得给爷守谢氏园的规矩。” “自己脏了不要紧,莫要抹黑与我。” 孟舒长呼一口气,手指骤然捏紧。 就冲谢景初说的这些话,她真想不管不顾的挥上去一拳。 但最后她还是忍下了,毕竟再过不了几天,这男人就要返回江南,到那时,二人之间就真的再无关联了吧。 “既然爷如此嫌弃,那奴婢还是到门口守着,免得污了爷的眼。” 谢景初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了睁,打量她一圈,实在想不出,这女人为何和别人在一起时,总是欢声笑语,面对他则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最后他冷哼,指着床里侧,语气不容置喙,“白天时爷冻着了,今晚你就留在这暖床。” “……”孟舒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爷让奴婢暖床,倒不如去倪姑娘屋里,现在倪姑娘是两个人了,定要比奴婢温度来的快。” 她这话,多多少少听着有些酸。 甚至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有些后悔。 原本她是不打算管谢景初和倪知鸢之间的事,可当下谢景初竟有让她留宿于此的意思,让她觉得倪知鸢为这样的人怀孕生子,实在是不值。 只是,再不值得,这也是当初她爱过的男人。 谢景初忽然坐起来,被子滑落,那结实的胸膛再次展露在她面前,她只好微微侧目躲开。 “你知道阿鸢怀孕的事?” 一口一个阿鸢,唤的如此亲切。 “倪姑娘如今是揽月阁的头牌,有什么风吹草动,那自然是瞒不住的。”孟舒语气有些冷淡,“只是这京中认识爷的甚少,所以奴婢劝您,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早些携倪姑娘回江南的好。” “到时,即使长公主不依,您也大可在边区置一处宅子,护得他们母子平安。” 谢景初也没有出声打断,就这样饶有兴致的听着面前的女人违心安排。 过了一会,他才语气不明的开口,“说完了?” “你倒是个贤惠懂事的,连爷的外室如何安置,又如何向家里交代都替爷想好了。” “你说,应该怎么赏你呢?” 第三十二章:再生嫌隙 这下换孟舒怔住了。 真是醉酒误事。 今晚她本就多喝了几杯,刚才又和谢景初闹了那样一场,现下只觉得醉意直往头上撞,脸颊也是一片灼烫。 多说多错,她还是认命的在这床上窝一宿吧。 “怎么不说了?”谢景初继续看着她,“刚才不是还振振有词,又有理有据,爷还想听听你接下来的意见呢!” 孟舒嗓间用力吞咽,转身和衣躺在床里侧,背对着他。 “夜深了,爷还是早些睡吧。” 见她答应留下来,谢景初没再继续为难,熄灭床头的蜡烛,便也躺了下去。 寂静的夜里,两个人的心跳是那样清晰。 关于这样的场景,孟舒也曾无数次幻想过。 有朝一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洞房花烛夜,他们便要这样同床共枕。 现下同床共枕是真,同床异梦也是真。 她不敢睡,更不敢闭上眼睛,生怕谢景初抵不住男人的本性,再发生一些不可逆的意外。 可偏偏她今晚饮的酒够烈,一开始还能忍住困意,越到最后就越是挑不起眼皮了。 甚至她都没有发现,在她呼吸逐渐均匀之时,腰间多了一条有力的臂膀。 园深寂静,一夜好梦。 * 第二日清晨,天空整个乌压压的,似是在积压这一场大雪,只等顷刻降落。 孟舒因天气的缘故,再加上昨晚饮酒过度,再起来时将近巳时三刻。 她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屈膝窝在床上,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被窝。 什么时候她下人的房间这么暖和了? 等彻底睁开眼,她才恍然清醒,猛地想到昨晚都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惊慌的掀起被子,查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是否完在,看到衣服好好的穿在她身上,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是到处寻找谢景初的身影。 这是谢景初的卧房,可当下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摸向床的另一侧,是冰凉的,可见人早就走了。 这样也好,否则昨晚即使她是自愿留下来暖床,这一大早起来也是够尴尬的。 顾不得想太多,她赶紧起床将外衣穿戴好,又将床铺被褥的整理好。 只是,还没等她整理完,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了开来。 “爷,您当时在江南可不是这么答应奴家的……” 话没说完,倪知鸢就意识到房间里的人并非谢景初,而是孟舒。 她愣了一瞬,紧接着加快脚步,难以置信的走到孟舒面前。 “你怎么会在爷的房间里?” 孟舒低头,“奴婢……” “哦,我知道了!”倪知鸢没等她说完,“你昨晚就宿在爷的房间里了,对不对?” “孟舒,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择手段?” “之前我说把爷让给你一次时,你还表现出那副极其不愿的模样,如今竟趁我没心思这几天,主动爬上了爷的床!” 孟舒:“……” 她现在被倪知鸢撞见,就算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倪姑娘,不管你信不信,我与爷之间都是清清白白,即使现在我在爷的房间,我与他也绝不会发生什么,当下不会,以后更是不会。” 她这一番话说的极其笃定,就像是内心早就坚定不移的信念。 倪知鸢叉着腰,“我凭什么信你?” 孟舒实在无可奈何,又惦记着拂香斋那边的情况,实在没有时间跟她在这耗,只能尽快脱身。 最后,实在没有法子了,便随口胡诌道:“因为我心里有人,自三年前便有,所以我于身于心都不会辜负那人。” 听她这样说,倪知鸢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看你也像是个心里装着事的,没想到是心里装着个人,哪家的郎君,在这上京是否有所名气?” 孟舒无奈,“都认识。” “那你这福气好啊!”倪知鸢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还想继续聊。 可孟舒没时间,便先她一步道:“不好意思,倪姑娘,我还有事,您若是等爷,便在他房间里等,想必他也快回来了。” 倪知鸢撇了撇嘴,一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长出一口气,总算是不用再继续应对什么了。 加快脚步的往外走,却不成想,刚从门口拐出去,一下子便撞到了那堵结实的胸膛。 她震惊的抬起头,正对上男人那双阴鸷的眸子,冷冽的像是要一刀刀将人凌迟。 谢景初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刚刚她在房间里说的那些,他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爷……爷怎么在这站着?”她福了福身。 谢景初死死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影响到你心里有人了?” 孟舒:“……” 她就知道,事情总是这样的巧合。 现下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显得过于苍白了。 索性便什么都不说,任凭谢景初如何揣测,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 过几日,这个男人就要彻底离开了。 “又不说话?”谢景初一把捏起她的下巴。 孟舒垂着眼眸,尽量不与那双嗜血的眼对视。 “爷,倪姑娘还在房间里等你,她如今身子重,莫要让她等的久了。” 谢景初听闻,捏着她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我问你的是,我在这是不是影响到你想心里那个人了?” “……”孟舒没有办法解释。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下下策就是大喊倪知鸢来救场,并且她也真的那么做了。 “倪姑娘,爷回来了。” 这一声下去,倪知鸢就像是忽然从房间里弹出来的一样,猛地朝谢景初怀里扑去。 谢景初为了躲,只能暂时放开孟舒。 “爷,您回来了?奴家等您好久了。” 谢景初没心思搭理倪知鸢,还是用那样阴沉的眼神盯着孟舒。 孟舒赶紧往后退上两步,福身道:“奴婢先告退了。” 她走后,倪知鸢便要伸手去扯谢景初的衣袖,却被男人无情的甩开了。 “爷……” “倪知鸢,当时把你从江南带过来时,怎么跟你说的?” 谢景初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也是在无限透露着自己的怒气。 倪知鸢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爷,我腹中胎儿是……” “想说是我的?”谢景初冷哼,“我劝你这样的谎还是掂量掂量再开口。” “如今好生养着你,是看在你确实听话,也能为我遮挡一二,若你实在不安分,那便自生自灭吧。” 第三十三章:会情郎 倪知鸢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未说话,眼泪就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爷,其实……其实在和您来上京之前,我便……我便……” 她实在说不出口。 即使是风尘女子,却没想过有朝一日竟成了这般下场。 谢景初本就因为刚才的事烦着,当下更是没有耐心,“你只说,那人在哪?” “他早就弃我而去。”倪知鸢一脸委屈,“若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到了上京后这般拼命,其实就想着留在上京,再也不回那个伤心的地方了。” 她朝谢景初爬近,伸手揪着他的袍摆,“爷,求您行行好,绕了我吧。” 谢景初眉头紧锁,“你怎么与我本无关系,只是留在上京,难免会坏了我的事,还是几日后随程返回江南,我会让宋潇安顿好你们母子,只当是这刺你陪来上京的报酬了。” 话落,他一甩袍摆阔步离开。 倪知鸢又捂着脸哭了一会,这才起身回的自己院子。 谢景初出来转来一圈,没有看到孟舒的人影,正好这时宋潇走了过来。 “她呢?” 宋潇怔了怔,“爷,您说谁?” 谢景初眉头瞬间拧成死结,那双眼睛锐利如刀。 宋潇这才反应过来,通常他家主子只要在涉及到某人时,才是这样的眼神。 “那个,回爷的话,孟姑娘刚才就出去了,似是有急事,走的匆匆忙忙的。” 谢景初怒哼,“她当这是客栈吗?睡醒就走!宅子里一日三餐谁负责?” 宋潇,“爷,孟姑娘临走前已经让我买来了早点,您移步饭厅用膳吧。” “你倒是听话,回头别再称呼她为孟姑娘,直接叫主子!” 还没等宋潇琢磨出来滋味,谢景初已经走远了。 他一摊手,倍感无奈,“这年头,随从的活都越来越难做了。” 孟舒从谢氏园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去拂香斋,而是回了荼芜家里调香,毕竟接下来还有大量的香料需要供应。 一般的常规香荼芜就可以调,但供应揽月阁的那些,必须是她亲自来。 这一耽误,就一直到了下午,她才有时间来拂香斋看看。 只不过,她还是轻纱遮面,装作客人的身份进了铺子。 今日客流比昨日相差甚远,但按照常规来说,却属于正常且偏多。 至于一部分人,则是被那些效仿他们的香料铺子吸引了去。 荼芜和仝明德一开始在忙,见她进来,也是抽空过来汇报情况。 “姑娘,客流虽然很小,但都是精准客人,以后流失的可能性很小。”仝明德解释道。 孟舒点了点头,“荼芜,回头把香品补上,还有揽月阁那边,需要仝掌柜跑一趟,毕竟昨天我们应急的香品都是从揽月阁借的。” 仝明德和荼芜同时应声,孟舒也不愿他们一直守着,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那这拂香斋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姑娘,你说那些医馆会不会因此报官?”荼芜还是悄咪咪的问了一句。 孟舒一边假意挑选着香毬,一边轻声回道,“不用医馆报官,这件事本就不是长久之宜,会有人闹起来的。” 谁知她话音刚落,外面街上就吵吵嚷嚷的,瞬时所有人都出去看热闹。 仝明德则是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姑娘,前面的香料铺子有人闹事了。” 原本就在孟舒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并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就有府衙的人来找上门,说是要请拂香斋的东家走一趟。 问清楚只询问,不公开升堂后,孟舒决定亲至。 府衙内,知州大人端坐高堂,看着堂下站着的几人,挨个问明缘由。 “我状告陈记铺子骗人钱财,以致病为由敛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先开了口。 随后他身旁的那几个老弱妇孺也纷纷附和。 在孟舒身边站着的中年男人穿着华贵,便是那陈记的陈掌柜。 “你们无凭无据的状告我陈记,最后也是要吃板子的。”陈掌柜肆无忌惮,“再说,昨日你们在拂香斋不也是这般治病,最后心甘情愿交钱的吗?怎的到我陈记就要诬告了呢?” 知州大人见状,指着孟舒问道:“你可是拂香斋的东家?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孟舒福了福身,“回大人,民妇夫家身份特殊,不便以真面示人,还望大人见谅。” “切,区区女子还能有什么身份不能亮出来的?”陈掌柜嗤鼻,“怕不是从事那勾栏之事,怕被这堂中之人认出来吧?” 知州大人敲击案板,“慎言!” 陈掌柜这才闭嘴。 “刚才陈掌柜指认,昨日你也是这般给大伙治病的?”知州问。 孟舒不慌不忙,“知州大人明鉴,昨日民妇只是公益熏香,并未给任何人治病,可能是熏香中含有艾绒,便多少缓解了众人身上的病痛,但拂香斋以售香为主,断不会违矩沾染医药之理。” “你……”陈掌柜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怒极的要冲过去。 孟舒未曾有半分闪躲之举,不卑不亢的原地站稳。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唱礼,“王爷驾到。” 一时间,堂内众人纷纷下跪,就连知州大人也不例外。 沈淮序进来后,并未直入高座,而是径直走到孟舒身边,将她缓缓从地上扶起。 这一举动比说什么都好使,知州大人也瞬间会意。 “本王只是途径此处,听闻知州大人在办案,便想进来旁听。” 知州惊的满头大汗,连忙躬身,“王爷来迟了,此案已经结了。” “哦?”沈淮序故作疑虑,“怎么结的?” 知州大人转身站直,对着堂下众人高声道:“本案系误会一场,拂香斋清者自清,所涉风波皆陈记之责,遂罚陈掌柜将不义之财如数归还,责令整改数月,不服者,赏五十大板。” 众人一阵高呼,陈掌柜则是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知州一个眼神给吓回去了。 孟舒抬头对上沈淮序的目光,她知道,他根本不是路过,而是特意赶来救场的。 再从府衙出来,天色已暗,沈淮序与孟舒并步而行。 “孟姑娘,本王马车在那,让车夫将你送回去吧。” 孟舒欠身,“多谢王爷,今日若没有王爷,民女怕是还要与那蛮横掌柜周旋一二,如此已是难以为报,现下更是不能再劳烦王爷了。” 沈淮序上前一步,“你莫要往心里去,本王今日确实路过,恰巧帮了你,只当是还上次你帮本王调香,讨到父皇欢心的情了。” “都是民女应该的。” 远远的,谢景初火急火燎赶来,当看到府衙门口这一幕时,他双手捏的‘咯吱咯吱’作响。 身后的宋潇倍感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谢景初转头怒视,“你不是说,她被府衙的人带走了吗?” “结果却是在这会情郎?” 第三十四章:倪知鸢上吊了 宋潇整张脸瞬间变得煞白。 自从来了上京之后,他就有背不完的锅。 他家主子偏执,孟舒又倔强,俩人算是针尖对麦芒,倒时常给他弄得里外不是人。 “主子,说不准王爷只是恰巧路过,正好帮了孟姑娘一把。” 虽说这个理由不成立,但总好过没有理由的强。 “宋潇,你要是不想死,现在就闭上嘴。” 宋潇吓得赶紧捂住了嘴,甚至有些不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怎的现在倒成了针对他呢? 又过了一会,站在府衙门口的沈淮序不知说了什么,孟舒满脸喜笑颜开,欢愉之情就连那一层轻纱也难以遮掩。 谢景初看的怒火中烧,抑制不住情绪的要冲过去,但还是被宋潇给一把拦住了。 宋潇紧抿着嘴,用力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过去。 沈淮序是谢景初的舅舅,是长公主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从小母妃去世,长公主看着可怜,时常去冷宫照顾一二,可以说是长公主带大的。 所以,沈淮序虽说不是他嫡亲的舅舅,却也不能因此撕破脸,否则,长公主在中间难做。 “宋潇,我劝你放手。”谢景初语气阴沉的像是一头要嗜血的野兽。 宋潇依旧死死拉着,不肯放手。 就在谢景初要动手时,宋潇注意到一旁沈淮序已经上了马车离开,这才赶紧松开他。 孟舒也在此时看到对面拉扯的二人,深知躲不过,便直接走了过去。 谢景初见她主动走来,爽直身子,眼神却依旧寒冷慑人。 “爷怎么在这?”她面无表情,声音更是无波。 谢景初咬着牙,“你猜爷为什么在这?” “爷若是来看奴婢笑话的,那你来晚了,若是想帮衬奴婢一二的,那也来晚了。” 她这样的态度还有这样的表情,无一不在激谢景初的怒火。 “谁来的不晚?” 男人隐忍的声音一层一层荡开,刺的人浑身发抖。 孟舒抬眸,这才看到谢景初的脸色多沉,想必刚才她和沈淮序在门口谈话的样子,谢景初都看到了。 “怎么不说话了?”谢景初一步步逼近,“刚才在那府衙门口,和他聊的不是很开心吗?怎么到了爷这里,就又挂起这副别人欠你黄金万两的鬼样子了?” 怒极深处,他用力捏紧她的下巴,那种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将她嚼碎吃了。 “既然爷都看到了,奴婢便没有什么好说的。” 孟舒深知,在谢景初离开之前,他们之间就应该回到原本的位置与模样。 哪怕谢景初再恨她也无所谓,只要各自安好。 “又是没什么好说的!”谢景初一把按住她的后脖颈,就将人往回带,“今晚爷就让你知道知道,到底能不能好好说!” 宋潇一路焦急跟着,想要劝劝,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这俩人,他是一个都惹不起。 尤其今日他家主子看到刚才那一幕,可以说直接戳爆了肺管子。 回到谢氏园,谢景初还是和之前一样,将人狠狠扔进了他的卧房,并且将门反锁。 孟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待反应过来后,再想跑出去已经晚了。 她黛眉紧蹙,抬头怒视着谢景初,“一样的把戏来来回回的玩,有意思吗?” 谢景初不管不顾,抽去腰间玉带,一步步向她逼近。 “今晚你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 孟舒也不躲,就这么径直面对他,“怎么?你是又想用孟展威胁我吗?” “只可惜,我派人去打听孟展的消息,得知他已经痊愈了。” “还是说,你想让宋潇再跑一趟边疆,亲自去杀了孟展?” “怕是来不及了吧?毕竟江南你母亲那边催的挺急,不出意外的话,至多不过三五日,你便要回去了。” 自这次见面后,孟舒还没有这般对他伶牙俐齿过。 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他好像又见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但谢景初清楚,这些都是错觉。 当年孟舒的背叛是真的,嫌贫爱富和攀附权贵都是真的。 哪怕事到如今,她不知悔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更是真的。 扑通—— 他猛地将人推倒在床上,紧接着俯身而上,控的孟舒无处可逃。 “既是这般水性杨花,那谁上你不是上?” “说不准,爷的活儿比他好,能让你在这床榻之上更甚欢愉。” “虽是嫌你脏,但今晚只当是逛了一回怡春院,叫了一个最便宜的妓子!” 他一言一句都是刀人的狠话。 “谢景初,你……” 孟舒气急,伸手就挥过去一巴掌。 谢景初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她手腕,届时别至头顶。 她又换另一只手,最后结果亦是如此。 反而让谢景初将她控的彻底动不了,那两片如樱软唇顺势覆了下来。 她反应过来后拼命晃头,想要闪躲,却又被男人双肘抵在脸颊两侧,半分动弹不得。 “谢……唔唔……混蛋……” 她无奈之下要故技重施,想要咬男人一口,获得片刻的自由,好以死相逼。 谁知谢景初先一步提防,在她贝齿轻启之际,顺势而入,吮住了她的舌。 一时间,她为难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若是今晚谢景初碰了她,一切就都完了。 她焦急到不知所措的模样,在谢景初看来,都是为了别的男人在难过。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怒火中烧,甚至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狠狠蹂躏这个该死的女人! 谁知,就在这时,宋潇在外面拼命敲门。 “爷,不好了,出事了。” 谢景初不管不顾的怒吼,“滚!” “爷,您快出来,真的出事了!” 宋潇继续疯狂敲门,似是真的有天大的急事。 谢景初趁着抬头喘息的功夫,朝门外喊道:“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滚远点!” “爷,倪姑娘在房间里上吊自尽了!” 这一句话,让床上的二人犹如同时遭了当头一棒。 趁谢景初怔愣,孟舒赶紧推开他,下床整理身上衣物。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打开了卧房的门,急切的询问道:“现在倪姑娘怎么样了?” 宋潇见房门终于打开,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如释重负道:“刚刚……刚刚被我赶去救下了,现在人还昏着。” 孟舒回头,睨了房间里的谢景初一眼,“若你还有几分良知,便不该让你孩子的母亲遭此劫难。” 第三十五章:谢景初病了 等她再赶到暖春堂,倪知鸢已经醒了,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脖子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勒狠。 见她进来,倪知鸢只淡淡看了一眼,转而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 孟舒将她从地上扶起,“倪姑娘这是何必?你这样做,为难的只是自己。” 倪知鸢的处境没办法与人详说,总之她就是不能再回江南。 若谢景初一直不答应,那自尽便是她唯一的出路。 “你懂什么?”倪知鸢一把推开她,“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谢景初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爷……”倪知鸢连鞋都没穿,赶紧跑了过去,“奴家求您了……” 至于求的到底是什么,她没说清楚,孟舒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揣测。 大抵是谢景初要抛弃倪知鸢,所以倪知鸢才出此下策。 没等谢景初开口,孟舒便也走了过来,“爷,虽说倪姑娘身处风尘场所,但她一直跟在你身边,如今还为你怀有身孕,若你不能摆平家中阻挠,当初又何必招惹?” 倪知鸢有些吃惊的转头看她,“我和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婢插嘴了?赶紧出去!” 孟舒不以为然,继续看着谢景初,似乎在等谢景初给一个答案。 半晌,谢景初才开口道:“阿鸢,你先从地上起来。” 倪知鸢抿了抿唇,有一肚子话想说,奈何当下孟舒在场,她实在没办法开口。 只好起身站好,一脸踌躇委屈的模样。 谢景初没有看她,眼神一直死死盯着孟舒。 孟舒依旧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爷,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不日你需返回江南,倪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说完,她转身离开。 “站住。”谢景初喊住了她。 倪知鸢见状,不明所以,“爷,您……” 谢景初,“你先到隔壁书房等我,一会我和你谈。” 倪知鸢无奈,只好先行离开。 毕竟今天她做的这事已经够极端,当下她也是真的怕谢景初会翻脸。 到那时,她就更没有任何退路了。 倪知鸢走后,谢景初扯着孟舒的手腕,再次将人提回房内。 孟舒黛眉紧蹙,用一副非常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谢景初冷哼,“我的行为举止比你红杏出墙、转投他人更加可耻?” “……”孟舒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加争辩。 事情早已过去三年,当初不能改变的,如今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谢景初始终就不是完整的个人,而是一个家族的荣辱,沾染皇室血亲的无奈。 偏偏这些所有人都懂,只谢景初本人不明白。 “爷把倪姑娘支走,就是为了和奴婢说这些?” 谢景初坐在桌前,端起茶杯,悠然自得的喝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孟舒,你假惺惺的帮阿鸢出头,究竟为了什么?” 孟舒抬眸,“爷觉得奴婢图什么?” 谢景初,“想让我快些带阿鸢回江南,好给你和他留出空档,继续行那种不齿之事?” “恕奴婢不能理解爷说的这些,无论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谁,但如今我未曾婚配,若对方也是未曾娶妻的,又哪来的不齿?” 啪—— 谢景初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 时间仿佛都僵持在这一瞬,两个人谁也不肯先低头。 片刻,谢景初才冷冷开口,“爷想通了,既然你这般为爷和阿鸢着想,那阿鸢先不随爷回江南了,一直留在上京,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 倪知鸢自己不想走,都用自尽这种方式逼他,而这边孟舒又倔的跟头驴一样,倒不如都随了她们的心。 孟舒万分惊诧,“你将她留在上京算怎么回事?今后不想管这母子了吗?” 谢景初不以为意,“这不是有你吗?你身为爷的奴婢,照顾主子不是应该的?” “更何况,你这么热心肠,爷不能辜负你的心意。” 孟舒有些气不过,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谢景初,当时我们说的只是你在上京的这段时间,也是孟展康复之前的这段时间,我并未说过要做你一辈子的奴婢。” 谢景初,“也没说让你做一辈子的奴婢,阿鸢生产,左不过就是九个月左右的事,刚才你不还说的振振有词,教训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又什么都不愿了呢?” “谢景初……” “好了。”他打断,“事情就这样定了,若你想反悔,大可让阿鸢自生自灭,爷没有意见。” 孟舒死死咬牙,“谢景初,你可真卑鄙。” 谢景初一边嘴角冷冷勾起,眼神阴沉的看着她,“比起你对我做的那些,不值一提。” 原本以为事情都说到这地步上了,那谢景初也应该会很快离开。 可又过了两天,眼见除夕将至,他也没有任何要启程的意思。 但自从那日之后,倪知鸢的心情就好了起来,又变回和从前一样,也没再闹着要死要活的。 孟舒难以理解,按理说,谢景初一个人回江南,把倪知鸢独自留下,倪知鸢应该继续和谢景初闹的。 她也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不过,这件事敲定后,倪知鸢对她的态度却不似从前那般蛮横,反而多了几分亲切。 拂香斋这边因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多家香料铺子被牵连,府衙也顺势查封了几家铺子。 一来二去,算是间接的捧了拂香斋,又正逢年底,铺子里的生意也是越发红火。 每日对账之时,荼芜和仝明德的嘴角都是合不拢的。 这天,孟舒晚上在这边对账,宋潇则急匆匆的找来了。 谁知,刚一进门口,当面就挥过来一扫帚。 他虽是习武之人,可看到是荼芜,竟也没躲,生生挨了一下。 “你这登徒子,还来拂香斋做什么?” 荼芜双手叉腰,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是又要偷什么香料,好与你那主子狼狈为奸,陷害我们吗?” 孟舒听见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荼芜,不得无礼。” 荼芜噘嘴,“姑娘,上次拂香斋开张,就是这厮伙同他主子差点毁了我们。” 孟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先进去。 宋潇始终低着头,关于那件事确实深表歉意。 “宋侍从,你找我有事?” 等荼芜不情不愿的进去,他才焦急开口:“孟姑娘,爷从下午开始就忽然高热不退,我找了几位郎中,吃的药竟没有半点作用,这可如何是好?” 第三十六章:熟悉的声音 孟舒一听,瞬间忧急万分,“你给他喝的什么药?” “都是一些退热的药。”宋潇如实回答,“找来的三位郎中,对爷的高热都束手无策。” 孟舒没再说话,眉头一紧,就连忙往回跑。 谢景初的高热症状,并不是普通的伤寒之症,而是那一年冬天为了救她落下的病根。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寒冬腊月,她因感染了风寒高热不退。 当时家中也是找了几位郎中,先后开了许多退热的药,效果都不太明显。 无奈之下,寄住在孟家的谢景初则趁半夜大家都睡了,一个人穿着里衣躺在雪地里,待身体凉透,再去卧房抱着她,以这样笨拙的方式为她散热退热。 如此一夜过去,她的热症是退了,但谢景初却落下了病根。 从那以后,只要谢景初忽然发热,那必然是旧疾发作,普通的退热药材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加重他的病情。 不过,在他们分开的这三年,孟舒并不清楚谢景初是否有再发过病。 等她赶回谢氏园,谢景初在床上已经烧的迷迷糊糊了。 倪知鸢站在床边踱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看到她回来,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哎呀,你可算回来了,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孟舒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非常的烫。 下一瞬,她竟将谢景初的被子都掀了。 倪知鸢惊呼,“你干嘛?爷还在发烧呢!” 孟舒面色凝重,“我知道,正因为他在发热,才不能捂这么多的被子,他的热症不是伤寒,而是旧疾发作。” 倪知鸢有些不明白,“爷有什么旧疾?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你现在怀有身孕,我劝你还是回你自己房间,免得一会乱起来冲撞到你。” 倪知鸢听闻孟舒这样说,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潇一直在门口守着,听候孟舒的差遣。 自从他家主子回去的这三年,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所以他实在不知所措。 把被子都掀开后一会,谢景初的情况渐渐好转一些。 孟舒赶紧趁着这时给他大量喂水,以免他烧到脱水后危及性命。 也是要冲淡他刚刚喝的那些药,因为那些药并不对他的症,反而会加重病情。 喂水的功夫,谢景初抬了抬眼皮,却发现愈发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只能从那条有限的缝隙中看到,这几年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那张脸。 “舒儿,你……究竟为何要那般对我?” 孟舒拖着他后脑勺的那只手猛然一僵,内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疼。 “孟舒,沈淮序只是把你当成玩物而已,皇家哪有真情?” 她听着男人浑浑噩噩的这些梦话,眼眶都跟着有些发酸。 “孟舒,那天在府衙门口,他跟你说了什么,你要对他笑的那样开心?” “从何时起,你的笑容只那般对他了?” …… 谢景初说了好多好多,每一个字都犹如利刃,刺的孟舒体无完肤。 她一壶水灌下去,算是听尽了男人这些埋怨与刺心的话。 在谢景初的心里,依旧认定她和沈淮序有什么的。 不过这样也好,短暂的难过总好过长久的疼痛。 至于那天在府衙门口,沈淮序只是和她说,上次在寒山她调配的合香皇上很满意,不但夸奖沈淮序这个做儿子的用心,也赞美了背后调香之人的心灵手巧。 沈淮序的意思是,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他便可以向皇上提出,放孟展从边疆回来的请求。 孟舒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会不高兴? 所以,她的欢愉与笑颜并不是只对沈淮序。 可这些,她永远无法向谢景初解释。 一整晚的时间,孟舒都在房间里照顾着。 给谢景初用温水擦拭身体,喂他喝水,以冷毛巾敷额。 总之,这一夜真是给她累的够呛。 在天快亮时,她摸着谢景初身上总算退了热。 确定床上躺着的人是真的没事了,她这才缓缓从房间里走出,顺便小心翼翼的带上门。 宋潇不放心,即使没有在里面候着,却也在门口等了一夜。 见孟舒出来,赶紧问道:“孟姑娘,小侯爷他怎样了?” 孟舒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声音倍感无力,“已经没事了,等他醒来,记得给他喝一些粥,今日饮食都需清淡一些。” “孟姑娘这是要出去?” 孟舒点头,“拂香斋的香品和揽月阁那边都用的差不多了,眼看就是除夕,年底需求量会更大,我得提备出来,其他的荼芜才能正常产出。” 关于这方面,宋潇不好说太多,指着屋里又问了一句,“那爷醒了若是问起……” “你就说是他最讨厌的人伺候了他一整晚,他若是觉得晦气,隔壁院子里倪姑娘上次用的那条白绫还在,让他自行解决吧。” 宋潇:“……” 孟舒没有理会宋潇的反应,直接阔步离开谢氏园。 反正像以往那般,想要哄骗谢景初是不太可能,那人心思比谁都敏锐。 干脆就让宋潇实话实说,至于后果如何,那她去了拂香斋后可就管不着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今晚都没空回来。 自从开了香料铺子,她身上的担子越发的重,尤其还带着这么多人的生存重担,她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最主要的就是孟展那边,若有朝一日沈淮序将前路铺平,那赎回孟展也是需要大量钱财的。 从谢氏园出来,她没敢有半分的歇息,直接赶去拂香斋。 依旧是以客人挑选香品的身份,来了解店内哪种香料缺的紧张,而哪种又比较滞销。 荼芜和仝明德早就习惯了这种方式,所以全程招待着店里的散客,这倒让她觉得更加自在。 可就在她做到心中有数,打算回去调香时,便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孟姑娘可在此处?” 这声音由窗缝传入,捎带着几分理直气壮,腔调恣意又散漫。 孟舒皱了皱眉,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第三十七章:口是心非 知道她在这的人少之又少,会是谁呢? 荼芜赶紧凑过来,小声询问,“姑娘,看样子是找你的,怎么办?” 孟舒反应极快,“勿管是谁,先带到后堂再说,前面铺子的生意照旧,莫要荒废了这年底的好时机。” “是。” 荼芜出去后,她就直接到后堂等着。 这后面是接待重要贵客,以及平时他们对账用的,很是清净。 不一会,荼芜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满脸写着无可奈何。 孟舒,“怎么了?人呢?” 荼芜朝侧面让了一步,指着身后回答道:“姑娘,竟是个野人。” 身后的少年似是不爱听了,一下子挤了进来,还把荼芜给挤了个踉跄。 “谁是野人?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说话怎的这般没嘴劲?” 孟舒抬眸,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不羁少年,不是小狼还能是谁? “小狼?” 她虽蒙着面纱,可小狼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围绕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眼神耐人寻味。 荼芜有些不放心,赶紧俯贴至她耳边,焦急问道:“姑娘,要不还是报官吧!” 孟舒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打点生意,我认识他,无碍。” “可是姑娘……” 荼芜还想说些什么,孟舒一抬头,用眼神将她支出去了。 然后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小狼,“我只和你说过一次,你竟真的能找来。” 小狼收回视线,接过茶,撇了撇嘴,“你这姑娘不实诚,当初让我帮你看东西,说五日后让我取我应得的报酬,结果我日日去寻,直到今日也没收到你送的补给。” 孟舒怔愣一瞬,猛地一拍额头,“是我对不住,将这件事忘的死死的。” “那日下山归家后,便发生了很多意外,导致现如今才算稍稍理清,故而也就忘记和少年的约定,是我失礼失信在先,在这和你赔不是了。” 小狼一抬手,打断道:“得!我今日破例下山,可不是听你赔不是的,眼见临近年关,那岱舆山日日夜夜落雪,再没有吃食,我的那些雪狼可就要饿死了。” 孟舒点头,随后便拿钥匙,从匣子里取了一些银钱,交到小狼手中。 “这是上次我答应你的,并多出了一倍,算是我的赔偿。” “一会你从这出去,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有一家李记肉铺,他家铺子偏僻,但肉质却是极好,价格也比其他肉铺便宜许多,你购置足够的食物,受累带回去吧。” 小狼看了看她手里的银钱,又掀起眼皮看了看她,随后一把接过,漫不经心的在手里掂了一下。 “还算你信诺,总归这次我没白跑一趟,下次可别让我追上门要账了。” 孟舒微微颔首,“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误了日子,让你和那些狼儿饱受饥寒。” 小狼起身,作势要走。 但在经过孟舒身边时,他一副玩味的凑到她面前,“你怎的用轻纱遮面?难道是上次回来后,被人毁容了?” “……”孟舒往后退了一步,“女子经营生意多有不便,如此算是保障一些。” “哦。” 小狼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孟舒。 “其实上次我是骗你的,遥香草确实存在,而且只生长在你看到过的那棵枯木上。” “久而久之,那枯木的香气和遥香草无异,但比起真正的遥香草,还是差点意思的。” “喏,这就是夏日时开过的遥香草,都在这了。” 孟舒惊诧接过,赶紧打开来看。 果然花很红,叶子细长,呈白色,仿佛忘忧草一般。 只是,因已被晒干,光泽上却没有记载中那么耀眼。 更加珍贵的是这种散发出来的香气,虽然和那枯木的香气接近,但又更加馥郁了一些。 “小狼,谢谢你,我正愁年底调什么香,如今你倒是给我送来了最好的香引子。” 小狼一脸难以理解,“你不怪我之前骗你?” 孟舒兴奋的溢于言表,“你不是也没有怪我将答应你的事抛之脑后吗?” 小狼点头,“行,那就算扯平了。” 少年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碍于怕有人认出孟舒的身份,她只好到后门相送。 不过,在小狼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名字真叫小狼吗?” 小狼耸了下肩膀,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没作任何回答,直接牵着他的马离开了这条热闹的街。 不知为何,孟舒总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隐隐的贵气,野性中又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神秘。 * 谢氏园里,谢景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或许是因为烧的时间过长,又一天一夜没有进米水,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虚脱至极。 宋潇见他醒了,赶紧扶他靠在床头,又递过来一杯水。 “爷,您终于醒了,先喝点水润润喉吧。” 谢景初抿了两口水,眉头轻皱,“我睡了多久?” “爷,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昨晚高热不退,属下找遍郎中均无效果,是……” 宋潇欲言又止。 谢景初缓缓抬头,声音低沉,“是孟舒照顾的?” 宋潇这才点头,“若不是孟姑娘,属下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哼。”他一脸鄙夷,“假惺惺的本事谁能比得过她?” “若不是为了救她幼弟性命,爷一直服用回魂丹,又怎会旧疾发作?” “……”宋潇无言以对。 当初他拦来着,可主子非要把回魂丹给孟展,现在又抱怨起来了。 “母亲那边近日可有书信?”谢景初问道。 宋潇如实回答,“回爷的话,长公主那边昨日来了一封书信,只是问爷的病情如何,身边的人有没有尽心伺候?” “你去给母亲回信,如实禀明我的病情,但不要提旧疾发作,只说南北气候差异大,风寒高热便是。” “是,属下知道了。” 谢景初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眉头越皱越紧。 “爷,您找什么?”宋潇小心翼翼的问。 他脸色不悦,“她呢?” 这回宋潇有经验了,万不敢再问是谁,一切都只当是孟舒处理。 “回爷的话,孟姑娘守您一夜,天快亮时见您退了热,嘱咐属下好好照顾您,这才离开。” “估计是累坏了,也担心坏了,现下回自己那边休息去了。” 谢景初咂了下嘴,“你怎么话这样密?谁问那个女人了!” 第三十八章:怀疑孟家遭难的真相 除了孟舒,还能有谁呢? 这下是真给宋潇整不会了,又试着问了一句,“爷是想问倪姑娘?” 谢景初抬头继续瞪他,片刻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罢了罢了,刚一醒来我肚子有些空,你去天香楼叫桌饭菜送来。” “……”宋潇万分踌躇,“爷,孟姑娘嘱咐过,您若是醒来肚子饿,只能喝些白粥,其他的都不能吃。” 登时,谢景初气的鼻孔都要喷火了。 但仔细一想,多年前他这种热症发病之时,每一次都是孟舒把他照顾好的。 而这三年,自从他回了江南侯府之后,一直按期服用母亲找人特制的回魂丹,那旧疾倒也从未发作过。 他洗漱更衣后,喝了一些宋潇拿来的白粥,傍晚时分觉得身体好了大半。 百无聊赖的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飘落下来的雪花。 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飘雪的冬夜,孟舒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孟家上下举足无措。 他年少无知,当时除了读书什么心思都没有,可那晚他只想救她。 以至于后来想出个那么蠢的办法,还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也是那晚,孟舒迷迷糊糊的在他怀中,烧的一直说胡话。 “谢景初,你爬了我的床,又这样亲密的抱着我,将来你得娶我。” “你得对我负责。” “知道吗?” 更是那个时候,他内心动荡,对她产生了一种极重的保护欲。 这才有了后来的婚盟誓约,二人说定,待他金榜题名之日,便八抬大轿迎她过门。 届时,他定向孟舒坦白他的真实身份,也绝不会让他的家人为难她。 可谁又能想到,事情的走向犹如那一天的天气,一道惊雷劈下,就彻底变了天。 “爷,倪姑娘那边吐的厉害,也吃不下去东西,找了郎中为她诊脉,只说是孕期的正常反应,没有太好的办法。” 宋潇为他披上一件斗篷。 “倪姑娘这两日一直吵着要将肚子里的孩子拿掉,若不是您病到昏迷,估计早找您了。” 谢景初思绪回转,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她若不想要,随时去找大夫要落胎药,又不是我的种,莫要让她来扰我清闲!” 宋潇干咳两声,“倪姑娘大概也就是闹闹脾气,她若真的不想要,便不会拖到现在了。” “只是,爷,您为何不与孟姑娘说清楚,她好似一直误会倪姑娘与您有什么,这腹中胎儿是您的。” 谢景初转头,神色不悦,“我凭什么要与她解释?” “倪知鸢本就是我从江南带过来逢场作戏给那些老家伙看的,如今除了必要的你我清楚,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母亲的事还没彻底办完。” 宋潇,“那林太师这边……” “肯定也有所耳闻,估计最晚年后,也是要到江南和长公主见上一面的,尤其是您与林家大小姐的……” “宋潇。”谢景初打断。 “属下在。”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你赶着马车去看看,她现下在何处?” 宋潇一时间愣住了,他实在不敢再妄自揣测,他家主子口中的‘她’是谁了? 而且,若只是去看看人在哪,又何必赶着马车去? 谢景初不悦的一甩袖子,坐到软榻上,“宋潇,我看你现在越发迟钝,既然胜任不了这贴身随从的差事,不如就直接回家种地?” 宋潇赶紧躬身,“爷息怒,属下这就去。” 他转过身刚要往外走,谢景初便又喊了一声,“等一下。” “爷还有什么吩咐?” “上次让你想办法的那件事,想的怎么样了?” 宋潇立刻会意,是指赎回孟展的事。 “回爷的话,还在打点运作中,不出意外的话,年前应该能回来。” “嗯。”谢景初语气淡淡,“尽快吧,以前我在孟家时,孟展拿我当亲哥哥一般,如今也算是我还了当年在孟家的寄读之恩。” “是,属下明白了。” 话落,宋潇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谢景初不耐,“你知道的,爷最讨厌吞吞吐吐。” 宋潇纠结过后,毅然开口,“不知小侯爷可否怀疑过,孟家的遭遇和侯府那边有没有关系呢?” 谢景初瞬间瞪大双眼,一脸震怒。 宋潇吓得立马跪在地上,“爷恕罪,属下只是妄自揣测,胡诌的!” 谢景初捏着杯盏的手指渐渐收紧,脸色越来越凝重。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宋潇不敢再留,转身迅速消失在他面前。 当年孟家遭劫,是在他和孟舒分开后。 并且他查过,孟家主事者对犯下的罪过供认不讳,否则事关皇室,也不会那么快结案。 至于孟舒和孟展这两个孟家的后人能活下来,他觉得应该是沈淮序从中运作的。 至于他的母亲,那个人人会畏惧几分的长公主,谢景初则认为她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又不是他和孟舒死不分开,他母亲看不上孟家是末流商贾,才出此下策。 可就算真是那样,他母亲也应该是对孟舒下手,而不是想方设法杀了孟家全族。 所以不可能的,刚刚宋潇说的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宋潇回来了。 虽然有些发怵,但还是恭敬的进屋复命。 谢景初气色好了很多,当下正在案前看书。 抬头瞥了一眼,见只有宋潇自己,他淡淡开口,“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她呢?” 宋潇无奈开口,“孟姑娘当下正在中街的调香室,说是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从荼芜姑娘口中打听到,应该是年底拂香斋生意甚好,孟姑娘要连夜多调一些招牌香料,好供铺子售卖。” “就这?”谢景初将手中书本扔到了桌子上。 宋潇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好像白天时还有一个穿着比较特殊的男子找过孟姑娘,不知给孟姑娘送来了什么东西,她整日欢喜,拿着那东西再也没出过调香室,就连晚膳都未曾用过。” 谢景初起身,“这都是她身边那个丫鬟跟你说的?” 宋潇点头,“是的,爷,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央求荼芜姑娘半晌,她这才跟我多说了几句。” “孟舒现下还在中街那个破房子里?” “是。”宋潇回应。 “爷看书看的有些乏了,你去套好马车,爷要上街走走。” 宋潇满脸写着震惊,此时将近半夜,外面还下着雪,路上积雪甚厚,街上连个人都没有,这大冷的天能去哪转? 第三十九章:欲及深处 果然,这一切都和宋潇想的一样,从谢氏园出来,谢景初便让他驾着马车去了中街的方向。 也毫不意外的,最后马车停在了那个狭窄的小胡同里。 因孟舒时常要调香至半夜,而荼芜白天还要忙铺子里的账,以及空余时间用来整理常规香料,所以如果她一直在荼芜这边调香的话,会经常打扰荼芜休息,这一次她就把调香用的料子都拿到她自己的院子了。 最主要的就是今天小狼给她送来的东西。 上次调的软香,深受客人的喜爱,尤其那些深宅贵妇姑娘们,更有和拂香斋长定的。 这一次她再用真正的遥香草作引,那效果肯定要比之前更加好。 但这次她不打算把软合香拿到铺子里售卖,而是用于揽月阁。 以前她人微言轻,能做的很是有限,若说解救揽月阁的姑娘们于水火,那这话水分实在太大。 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揽月阁能做点与皮肉无关的正经生意。 今晚原本打算彻夜调香,但孟舒还是高估了自己,戌时刚过,她便困的抬不起眼皮。 最后只是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却不知不觉的睡沉了。 谢景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窘迫的房间内,只有一张磕掉角的小木桌,桌子上的烛台锈迹斑斑,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时不时爆一下烛花。 孟舒一身水青色的衣裳,毫无顾忌的趴在那些瓶瓶罐罐旁侧,除了那些香料传来的馥郁香气外,就只剩女人身上淡淡的清香。 谢景初驻足在门口,似是不忍心打断此时片刻的宁静。 他已经忘记有多久没这样心平气和过了,哪怕就这样默默的看上一会,也好过心里的愤怒和积压的怨。 孟舒仿佛睡得有些冷,不断的收紧手臂抱着自己。 谢景初回神,将身上的黑狐斗篷脱下,走过去轻轻朝她的背上披。 呜喵—— 忽然,一阵野猫的叫声响彻,孟舒猛地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保护桌子上的香料。 同时也感觉到身上一重,一件带着温度的斗篷落在她身上。 她转头,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 谢景初没想到她会突然惊醒,脸色极其不自然,眼神四处闪躲。 站直身子,双手负于身后,冷声冷气道:“爷听说你白日见了一装扮特别的陌生男子,随即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做了通敌叛国的事。” “……”孟舒无奈,起身将斗篷从身上拿下,归还于他。 “爷,你真顶帽子实在太大,恕奴婢实在戴不起。” 说着,她又将桌子上的遥香草拿起,“白日里只是我一个隐居在岱舆山的朋友,来给我送一些调香的料子,爷若不信,大可去查。” 谢景初,“查自然是要查的,你这般喜欢攀附权贵的女人,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孟舒刚要反驳,就听谢景初又补充道:“再说,岱舆山本就和北单相隔不远,跨两座山便可直蹋北单国土,至于你到底是买香料,还是卖情报,那又有谁知道呢?” “谢景初,你就非要给我扣上这杀头的大罪吗?” “爷怎么高兴,就怎么来!”谢景初的得意溢于言表。 孟舒长长呼出一口气,努力调整情绪,将遥香草又放回刚才的位置,满不在乎道:“既然爷都这样说了,那便报官吧,到时让官府前来搜查一番,也好早点还奴婢一个清白。” 她说着就要坐下,却被谢景初猛地扯住胳膊,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禁锢在那带着丝丝凉气的怀中。 “爷就在这,还需要别人来搜?” 他音质肃冷,没有什么情绪,却偏偏性感的不像话。 恍惚间令人联想到冰块滑入琉璃杯盏的声音,一声声直撞击人的心灵。 孟舒惊慌之余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双眉眼天生自带冷感,只需要瞧上一眼,便会让人遍体生寒。 “谢景初,你放开我。” 二人姿势暧昧,又是这寂静无人的深夜,她实在怕。 谢景初并未放开,双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掐住她纤细的腰身,将人直往床榻上带。 “刚才不是还一副清者自清的样子?”他语气玩味,“如今到了搜身这一步,怎的又不愿意了?” 孟舒咬唇,“昨晚我就不该管你,让你烧死才好。” 谢景初单手一抬,她腰间的丝带便被解开,身上的衣服瞬时松松垮垮。 孟舒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欲抢回丝带,谢景初则趁机将她整个身子往前一推,旋转一圈之后,身上的衣裙也被扯下,人顺势倒在那张木板搭建的床上。 “自是知晓你昨晚照顾爷的辛苦,今日搜身是一点,爷是不是也应该好好照顾一下你?” 孟舒看着俯身过来的谢景初眼波流转,似羞似怒,樱唇半噘,半带恼半带娇,届时有一种风情万种的韵味。 他撩起她白皙脸颊旁的碎发,淡茧指尖摩挲的她身子微颤,眼神却是更加的迷离诱惑。 “谢景初,你……” 话未说完,唇被抵住。 还是熟悉的触感,也是熟悉的气息,仿佛一切都和三年前别无两样。 大抵是室内气氛过于暧昧,导致二人沉浸于当下,都有些忘我。 孟舒失控的勾住谢景初的脖颈,如玉般白皙的臂弯就像勾住了他的心,让他暂时忘却了那种种仇怨。 二人在这狭窄的床上相拥翻滚,除了床板发出来的‘吱呀’声之外,就只有欲及深处的餍足喘息。 不知何时,谢景初身上也空无一物,仿佛一切谜底早已注定要在这样一个雪夜揭开。 他低头看她,如描似削般的身材,怯雨羞云般的情谊,举措多娇媚。 她抬眸,光影交错,男人的五官轮廓更显立体利落。他低着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睫毛浓密似鸦羽,衬得那双眼越发深邃,情绪如浓墨。 此情此景,理智大抵是最不重要的了。 若她让谢景初知晓一切真相,最后谢景初又是否能护得她周全? 没等她细想,身上唯一的亵裤便被男人一把扯下,眼看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她趁着最后一丝理智,想在这时和男人解释一番。 “谢景初,其实当年我悔婚是因为……呃……” 第四十章:孟家是被栽赃的 谢景初还在心平气和的等着下文,谁知她话说到一半却忽然低呼了一声,紧接着脸色相当尴尬。 “怎么了?” 孟舒咬唇,一把将他推下床,拿着自己的衣物便奔向隔间,整个过程就像逃命似的。 谢景初茫然,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 再一瞥,洁白的床单上竟有一摊血渍。 孟舒一阵懊恼,刚才只感觉小腹一阵暖流涌过,瞬间似开闸般难以控制。 这癸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煞风景的来了。 她倒是还好,估计外面那位爷才是真的难受。 半晌,她整理好自己出来,而谢景初也早已穿戴整齐站至窗边。 床上的单子被簇拥成团,随意的扔在角落里,更加凸显出她此时此刻的尴尬。 未等她开口,谢景初便先一步道:“怎么会生活的如此糊涂,连自己月事几时来都不知道?竟还想着在这冰天冻地的破房子里熬上一宿。” 孟舒低着头,“近日事物繁忙,早将此等不重要之事抛之脑后了。” 谢景初迈动步伐,朝她走近几步,敛了敛声线,“刚刚……在床上时,你打算和我说什么?” 孟舒蓦然抬眸,眼波真情流转,“我想趁着你高兴之际,向你解释当年之事。” 谢景初极力克制回忆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情绪稳定一些。 “正如你所说,我近日心情好,且听一听你的解释。” 孟舒似是下了某种决定,朱唇轻启,欲将当年真相缓缓道出。 可就在这时,荼芜哭喊着跑了进来。 “姑娘,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宋潇紧随其后,“爷,实在没能拦住。” 谢景初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孟舒则是赶紧扶住荼芜,焦急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又有人对铺子下手了?” 荼芜眼泪直掉,用力摇头,“姑……姑娘,是老夫人那边出事了。” “祖母?”孟舒皱紧眉头,“祖母一直在乡下好好地,怎么会出事呢?” “姑娘,近来赶上年底,铺子里比较忙,白日里我收到一封信件,便也忙昏了头,没当理会。” 荼芜哭的越来越大声,“谁知,谁知那竟是乡下寄来的,说老夫人自去年开始就身体不适,如今情况更是不好,怕是撑不过这个年了!” 扑通—— 孟舒瞬间跌坐在地上。 谢景初见状,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姑娘,你可不要吓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荼芜直接哭成了个泪人。 孟家遭遇当年劫难,也只是孟氏夫妇以及年轻力壮者被正法,至于孟老夫人,自孟家老太爷去世后,就一直隐居乡下,说来也有八年之久。 这次孟家的事,孟舒也是一直瞒着老夫人的,可为什么祖母还是病了呢? “现下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赶到乡下。”谢景初语气严肃,“我的马车就在外面,现在便可以送你们过去。” 孟舒回过神,没有任何推诿与矫情,点了点头,“好。” 马车一路狂奔,宋潇又是个有技术的,所以赶去乡下并不是太难。 尤其走过那条出京的路后,便没有什么积雪了。 这一路,孟舒无比忐忑,直到天大亮,马车才停在那个修葺整洁的宅院门口。 因过于着急,下马车时她还差点踩空,还好谢景初在前面接了她一把。 “这次……麻烦你了,回去路上小心。” 孟舒说完,火急火燎的就往里面跑。 官家常伯见到她老泪纵横,“是……大姑娘?” 孟舒,“是,常伯,我祖母呢?” “哎呦喂,大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常伯腿脚极快的引路,“老夫人的情况看着实在不好,非不让我们通知你,但这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能解决的啊!” 说话间,她已经被引至一处卧房内,床边只有常婆婆一个人伺候着。 “常婆婆,我祖母到底怎么了?” 床上躺着的老人头发一片银白,眼皮似是无力般,即使听到房内有人说话,却也没有睁开。 常婆婆见孟舒回来,很是激动。 “舒姑娘,老夫人……老夫人她自孟家出事的第二年便都知道了。” 孟舒震惊,“谁把这消息告诉她的,我不是专门写信叮嘱过你们,谁都不能和祖母提起的吗?” 就为了怕孟老夫人起疑,这几年孟舒都很少过来探望,一切依旧和从前一样。 常婆婆叹了一声,“是去年老夫人到戏台子凑热闹看戏,散场时恰巧听到下台的戏子议论,那些戏子是上京请来的,原本老夫人是想见见京中老乡,却不成想……” 世间巧合,大抵如此吧! “那你们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若我知晓祖母这样,定不会将她一个人留至乡下。” 常婆婆刚要说话,一转头便注意到了刚刚跨进来的谢景初。 “舒姑娘,这位郎君是?” 孟舒转头,见他没走,疑惑道:“你没回去?” “如今正值寒冬,老夫人若需移步就医,那我的马车还可以送上一程。” 现下孟舒顾不得那么多,转而趴到床边,拉着孟老夫人的手,轻声开口,“祖母,是我,舒儿来看您了。” “您睁开眼睛看看,舒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祖母,展儿……展儿如今功课紧,这次来我就没带他。” 孟舒强忍着泪水,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床上的老人。 从三年前开始,她的亲人所剩无几。孟展是一个,再者就只有孟老夫人了。 她原以为,不打扰便能让祖母安享晚年,却不成想,事态竟会变成今日这般。 突如其来到让她接受不了。 片刻,孟老夫人似是恢复了几分神识,握着孟舒的手指也稍稍用了些力。 孟舒猛地回神,迅速抹去眼角泪水,“祖母,您是睡醒了吗?” 孟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虽看不太真切,却也能肯定这是她的嫡孙女。 “舒儿,真的是你?” “嗯,祖母,我来晚了。” “舒儿,祖母吊着这口气,就是想见你一面。” 孟老夫人的声音毫无底气可言,拼尽全力的吐露着每一个字。 “你离祖母近些,祖母有话跟你说。” 孟舒眼中波光粼粼,将耳朵凑了过去。 旁侧的谢景初和常婆婆不好上前,只得在一处安静等着。 待确认孟舒的耳朵近在咫尺,孟老夫人这才气息略粗的开口。 “舒儿,孟家是被栽赃陷害的,你的爹娘亦是枉死……” 第四十一章:亲人离世 此事关系重大,虽说之前孟舒也有过怀疑,甚至当时花了不少钱财,就为了见牢里的父母一面。 可见到之后,父母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她这才停止怀疑与调查的。 现在再看孟老夫人这样,根本不像莫名揣测,更像是有什么证据。 思虑再三,她松开孟老夫人的手,转身对常婆婆道:“常婆婆,这是江南的谢小侯爷,入我宅门乃是贵客,还得麻烦您收拾一间房间,让小侯爷好好休息,祖母这边有我照顾。” 常婆婆跟在孟老夫人身边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点头之后便指引着谢景初往外走。 谢景初也不傻,自是明白她们要说的他不便听,也就没有多言,直接出去了。 等确定谢景初离开后,孟舒关紧房门,又将门栓挂上,这才再次俯身到床边。 “祖母,您为何那样说?”她声音压的很低,“当年孟家遭遇劫数,并非孙女有意隐瞒,您年事已高,父亲临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在事发后孙女也多方查验,还费尽心思的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可父亲对判定之罪供认不讳,不允许孙女再继续纠缠此事,只好好护住孟展和您。” 孟老夫人似乎是见到亲人,心里高兴的紧,人也比刚才多了几分精神,硬要孟舒扶着她坐起来。 孟舒小心翼翼,让孟老夫人靠着她的身子。 “舒儿,你相信你爹的为人吗?” “相信。”孟舒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为何当时你父亲对此事供认不讳,你便不查了呢?”孟老夫人又问,“祖母清楚,这不是你的性格。” 孟舒抿唇,深深低下了头。 “舒儿,其实当时你是认定自己的怀疑,但也深知,如果不听你父亲的话,孟家仅剩的一老一小也保不全,对吗?” 孟舒无奈开口,“祖母,舒儿虽不知晓这背后究竟牵连着什么,却也清楚,自己的父亲绝对不是那种因钱财就泯灭良心的人,尤其对方还是官家,他更没必要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去冒险,可……” 可后面就像孟老夫人说的一样,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查到真相,更无法保证在查到真相之后就能替家人雪冤,甚至她都无法保证,在查这件事的过程中,自己的家人不会受到伤害,乃至搭上性命。 如此甚多的不确定因素,终是让她变得畏首畏尾。 这三年,可以说是苟延残喘了。 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快点把孟展赎回来,这样,她就能少一些后顾之忧,继续查清当年之事的真相。 “祖母,今日您突然和我提起这个,是不是您知道些什么?” 孟老夫人叹了一声,“舒儿,若祖母说,祖母也并非今日才知晓,而是一直和你抱有一样的想法,才苟活至今,你会怪祖母吗?” “怎么会?”孟舒语气坚定,“在我心里,祖母就是孟家的天,只要祖母还在,那孟家这片天就还没塌。所以祖母,您答应舒儿,别离开好吗?我们还要一起等着展儿回来呢。” 孟老夫人笑了笑,“舒儿,你把祖母枕头底下的那个漆木盒子拿来。” 孟舒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将盒子取了出来。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支银簪,做工精细,可以看得出来保存的很好。 “舒儿,这簪子祖母自今日起便送给你了,你千万记住,莫丢,也莫要转增他人,像祖母一般,好好保存着,时时刻刻戴着。” 孟老夫人的话忽然变得很有深意,孟舒暗自察觉,欲张口问明缘由。 但这时孟老夫人便又接着道:“舒儿,刚刚你说……那位被常婆婆引出去的小郎君是谁?” 孟舒手指一紧,云淡风轻的解释,“是江南的侯府的小侯爷,三年前上京赶考时在咱们家寄读过一段时间,算是有几分交情,这次您病的严重,我赶夜路不便,他正好也要到这边办事,就一同前来了。” 孟老夫人的头忽然变得有些重,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孟舒见她似是累了,赶紧扶着她重新躺下。 “祖母,我去给您倒点水。” 孟老夫人此时一把拉住她的手,神色凝重道:“舒儿,祖母要你亲口答应,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绝不会和皇室沾染姻亲,哪怕是长公主之子也万万不可!” 孟舒怔住了,祖母怎么会知道这些? “祖母……” “我既知晓孟家劫数,便也知晓三年前你在上京发生过什么。”孟老夫人强撑着一口气,“舒儿,你只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不可和他们再扯上任何关系……咳咳咳……” 说到最后,似是过于激动,孟老夫人咳得相当厉害。 孟舒慌了,除了拍背,就只剩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几年,她的亲人相继离世,她再也不想送任何人离开了。 “祖母,您别说了,舒儿都听您的,您说什么我都答应。” 即使孟老夫人不这般说,她和谢景初之间也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 在上京,有为谢景初怀了身孕的倪知鸢,在江南,有和谢景初定了婚约的大家闺秀。 而她,早就是一种过去式了。 现下想想,当年那些真相说与不说,又有什么重要呢? “祖母,舒儿求您,别离开我好不好?” “展儿还没有回来,他作为孟家唯一的男丁,还没有在您膝下尽孝。” “他今年十三岁了,上次您看他还是三岁时,如今他都长成少年模样了。” “祖母,再等一等,好不好……” 孟舒抱着孟老夫人,一遍一遍的说着祈求的话,可孟老夫人强撑的这口气只是为了等她到来,把该给的东西给她,本就是油尽灯枯之照了。 果然,过了没多大一会,孟老夫人攥着孟舒的手在渐渐失力,孟舒猛地抬起头来。 孟老夫人嘴角含笑,眼睛半睁不睁的看着她,嘴唇还在尽力蠕动。 “祖母,您说什么?” 孟舒哭着将耳朵凑了过去。 “舒儿,待孟展归来,必要还孟家公道……”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孟老夫人的手无力的垂至床边,彻底撒手人寰。 “祖母……” 第四十二章:华夏文化传承者 时隔三年,她身边又一位亲人去世了。 孟舒非常清楚,眼下并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孟家没有男丁,孟老夫人的后事只能她来打点。 谢景初见她冷静处理的样子,内心一阵动容。 “这些你一个姑娘家弄不好的,还是我来找人打理吧。” 孟舒面色平静,朝他福了福身,“爷,如今你也看到了,我祖母离世,家中并无男丁,一切还需我亲自安排,实在不便留你下拉,爷还是赶紧回吧。” 谢景初皱紧眉头,不明白之前他们明明都要把误会说开,为什么现在孟舒就一副淡漠刻薄的样子呢? “孟舒,我……” “小侯爷!”孟舒直接打断,“这次你来上京,虽只带了宋潇一个,但你无法保证周围还有江南的眼线,所以我劝你慎言慎行。” 谢景初无言以对。 于家族而言,他确实做不到像普通人那般,随意驳了家人的意愿。 譬如此刻,他也只是装病拖着回江南的进程,却不敢说一个不字。 谁让他是长公主之子,又背负了太多太多的责任呢! “好,剩下的事你自己打理,京城这边不用担心,我看你那个丫鬟挺顶事,一会宋潇会把她送回铺子里的。” 谢景初的态度也淡了一些。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这些,他确实欠考虑,仅仅因为一夜的照顾,和那差点脱口而出的解释,就能抹掉过去的一切吗? 不,不可能的,因为那是他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光。 孟舒的表情则是更加的疏离,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如此说来,多谢小侯爷了。” 谢景初张了张嘴,本想放些狠话,但孟老夫人毕竟刚去,这时候也不适合,只得一甩袖子悻悻离开。 荼芜和他们回去的时候哭的厉害,说什么也不走,放心不下她家姑娘。 孟舒始终沉着冷静,和她简单举例了利弊,并表示自己能一个人留下处理孟老夫人的后事,荼芜这才上的马车。 因荼芜是女眷,身边又没了孟舒,谢景初不便单独与她坐在车内,一路都是和宋潇坐在车头赶车。 马车刚行至镇外,他便声音沉着的喊了停。 宋潇疑惑不解,赶紧勒住缰绳,“爷,怎么了?” 谢景初神色凝重,“你回去之后立马落实那件事,连夜将人赎回来,重要的印章在我随行的匣子里,后天孟老夫人出殡前,他必须赶到。” 宋潇自然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其实孟展那边已经打点的差不多,虽然也是打着长公主的名号,却未到动用印章那一步,那些地方官员倒是也卖长公主个面子的。 “爷,您这意思是……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谢景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纵身一跃便跳下马车,然后用力拍了一下马背,马儿瞬间踱步快速启程。 “哎,爷……” 谢景初,“你带着荼芜先回,我这边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到你把人送来时我再随你一起回去。” “爷,这乡下小镇不比京城繁华利索,属下怕您住不惯……” 宋潇的话被淹没在一阵阵凛风中,谢景初打定了主意不走,任凭谁说什么亦是无用。 谢景初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走,只是想看孟舒伤心难过。 那个女人在他面前那般强撑,他倒要看看,夜深人静之时,她会不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而且,孟家最注重颜面,孟老夫人出殡必定要男丁扛灵幡,到时孟展在他手里,那孟舒也必定会向他服软低头的。 做好自己的心理防设,谢景初找了一家离孟宅很近的驿馆,正如宋潇所言,京城还行,这乡下小镇的驿馆冷的要命,室内犹如冰窖,但他还是咬牙住下来了。 - 孟宅。 孟舒招呼着常伯,去市场上先雇佣来一些下人,毕竟死人当大事,这也是顶重要的,就目前这三个人而言,是万万忙不过来的,尤其常伯和常婆婆年岁已高。 外面人正忙着,孟舒则一个人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一张接一张的纸钱朝铜盆里扔,眼里却是没有半滴眼泪。 过了一会儿,常婆婆捧着一个小箱子进来了。 “舒姑娘,这是……老夫人留给你的。” 孟舒抬头,有一瞬间的诧异。 “里面是什么?” 她将剩下的纸钱放至一旁,接过了箱子。 常婆婆则是长叹一声,老泪纵横,“是香谱。” 孟舒循声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本又一本的香谱,大多都是书皮磨损严重,还有一些连字迹都不太清楚了。 “舒姑娘,这是孟家的根,这一年多以来,老夫人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万幸这些香谱当初被她带到了乡下,否则当日抄家之时,便都会被充公的。” 常婆婆越说越激动,挽起袖口抹了抹眼泪。 “其实原本这些是传男不传女,但如今孟家情况,老夫人终是没等到孟展归来。况且,展儿尚幼,你这个嫡亲的孙女儿在调香上又颇有造诣,老夫人便嘱托我,将这些香谱交到你手上,由你将孟家的香文化传承下去。” “舒姑娘,这不仅仅是孟家的命脉,也是我们华夏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若是忘了本,连祖宗留下的东西都能丢弃,那便也是行不了多远的。” 常婆婆一番话彻底点醒了孟舒。 她将箱子小心翼翼盖好,抬起头来时脸上尽是笃定,“婆婆放心,祖母交与我的这些,我定当好好保存,潜心钻研。若有朝一日孟展归来,我便将这些如数交到他手上,也会将毕生所学倾心传授,绝不辜负祖母的期望。” 常婆婆摇了摇头,“不,舒姑娘,你可能没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孟家规矩香谱是传男不传女,但自从老夫人把这香谱决心交与你时,便认定你才是孟家香文化的传承人,至于孟展,以后且看造化吧,你身上的担子实乃千斤之重。” “舒姑娘,现下你还敢接这个箱子吗?” 孟舒听闻,脸上没有任何迟疑之色,起身将箱子放至一旁,端跪在灵前,认认真真的磕了几个头。 “祖母在天之灵敬望,孟舒在此起誓,今日接了我孟家的担子,拿了家族的传承香谱,以后定循家规,虔诚做人,虚心做事,绝不弄虚作假,也决不假手于人,事事定当亲力亲为,将孟氏香谱传承于世。” 第四十三章:被他撞见 孟舒的举动和决心让常婆婆觉得很欣慰,对着孟老夫人的灵位也跟着磕了几个头。 “老夫人,您选中的人是绝对没错的。” 眼下正在办丧事,孟舒也不好拿着这个箱子,便又让常婆婆代为保管,待她回京时再交给她。 常婆婆把箱子放好,回来后却衣服欲言又止的样子。 因孟家早已倒台,在这乡下的远亲唯恐避之不及,这几年均未和孟老夫人有任何来往,至此哪怕孟老夫人故去,也无人前来祭拜,灵堂内空荡寂静。 “常婆婆,您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常婆婆犹豫过后,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姑娘,三年前大爷突然急召我回京侍疾,说我是府中老人儿,较为会照顾人。当时老夫人还以为是大爷病了,二话不说便让我回了,可回去后才知道,是去城外的庄子上,而且侍奉的是大姑娘。” “当时姑娘身受重伤,胸口那一剑最为致命,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差一点就没缓过来。” “尤其还得顾及姑娘家的声誉,不宜过于张扬,自是请不到什么好郎中,全靠大姑娘自己硬挺过来,生生捡回来一条命。” 孟舒是极其不远回想那段日子的,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 甚至有时她也会想,若是当时她就死在那一剑之下,这之后的结局是否会与现在不同?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假设,更没有重新来过这一说法。 “婆婆,您到底想说什么?” 她非常清楚,常婆婆前面说的这些都是铺垫。 常婆婆则是猛地抬起头来,毅然决然的问道:“老身就是想知道,那一日伤你至深,差点要了你这条命的,是否就是昨日来过的那个谢小侯爷?” 孟舒怔住了。 她无法说是,也无法否认。 当年的事太过错综复杂,知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再提已然是没有什么必要。 “大姑娘不必想着搪塞老身的话,你忘了,是我在庄子上照顾你三月之久?你烧糊涂时,嘴里喊的就是他的名字。” 孟舒无话可说,只拿起地上的纸钱,继续朝铜盆里扔。 “婆婆忽然提起这些作甚?那些过去的事我都忘了,谢小侯爷与咱们孟家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无论是不是他,都不重要。” “怎的不重要?”常婆婆语气有些急,“舒姑娘,你不知道但老身非常清楚,在庄子上的那三个月,你受的都是什么苦楚?那可是差点丢了一条命啊!” “如今你竟又与他一同出现,是想让他再伤你一次,彻底拿走你这条命吗?” “舒姑娘,你也说了,老身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老夫人不在了,虽说尊卑有别,但老身实在不想看你重蹈覆辙,若是如此,那老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孟舒拿着纸钱的手将在空气中,踌躇片刻,她才云淡风轻的抬头,“婆婆说笑了,你既已说当年之事涉及恩怨深重,如今我又怎会那般糊涂,与他在一起呢?” “这次这是事出从急,祖母是这样的情况,我看到你的去信时已经是晚了,只有搭他的马车才能快速赶过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婆婆也好,还是祖母在天之灵也罢,舒儿都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常婆婆这才露出一脸欣慰,“舒姑娘,老夫人说的对,整个孟家,唯有你是能挑起这重担之人。” 就在这时,常伯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常婆婆赶紧拉他扶稳,满嘴埋怨道:“你这老头子,是第一天进主子家吗?毛毛躁躁的,赶去投胎喽!” 常伯一把甩开常婆婆的手,“你这老婆子,别添乱。” 然后走到孟舒面前,紧张道:“大姑娘,外面……外面来了一位京城的贵人。” 孟舒从灵前起身,疑惑问道:“谁?” 若说起来,就连普通人都不会来此吊唁,又怎会来什么贵人? “是明王!” 闻言,孟舒赶紧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等跑到宅院大门外,果然是沈淮序的马车,而沈淮序则是一身便衣的站在马车旁。 她走上前,恭敬行礼,“王爷吉祥。” 沈淮序转身,立刻将她扶起。 “孟家当此大事,你不必拘礼,本王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吊唁一下孟老夫人。” 孟舒仍感疑惑,“王爷怎么会知道?” “今早本王有事找你,不知晓你在哪,便前去拂香斋找你身边的丫鬟,正巧赶上荼芜刚刚回来,这才听说。” 孟舒抬头,看着沈淮序这张温润儒雅的脸。 昨天她让他们回去的,夜路又不好走,所以荼芜大概率是今早到的家。 那沈淮序知道后,还未到傍晚就已经到了这里,可见路上是一点都没休息,一道狂奔赶来的。 “孟姑娘?” 沈淮序唤了她一声。 “既然本王已经到此,若是以王爷的头衔进去祭拜,那这周围的人也必定会趋炎附势,到时孟老夫人走的也能体面一些。” 孟舒回神,微微欠身,“多谢王爷好意,民女替祖母感激不尽。” “但孟家之前遭遇劫难,家族本就凋零,如今只是多几个人祭拜,又算何体面?” “王爷倒是也别误会,并非民女不知好歹,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好意,实乃祖母生前便喜静,如今人已经走了,就不要再吵吵闹闹的吧,民女一人在灵前守着,送祖母最后一程即可。” 沈淮序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本王猜到了,你定不会让本王以王爷的身份大张旗鼓的进去祭拜。” 孟舒淡然,“那王爷为何还要跑一趟呢?” “孟姑娘,其实你是怕本王被孟家牵连,此事被父皇知晓,从而影响本王如今刚刚好转的地位吧?”沈淮序答非所问。 孟舒脸上则还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王爷说是,那便是吧,毕竟孟展那边还需要您在官家面前美言,若您不得圣宠,那我孟家才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回答的处处谨慎,将二人的关系拉到应有的距离。 沈淮序不愿再继续纠结这些,而是一抬头瞥见她头发上有一片纸屑,下意识的伸手帮她摘清。 好巧不巧,偏偏这一幕就被刚刚溜达过来的谢景初给看到了。 郎情妾意,即使在孟家当上这生死大事之时,也未曾有半分逊色! 第四十四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患难见真情在舅舅这里还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谢景初径直走近,言语中的讽刺则不尽然。 沈淮序和孟舒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突然冒出来。 尤其是孟舒,明明亲眼看着他们离开的,转天谢景初竟又出现了。 “你没有随宋潇他们一同回去?” 谢景初冷勾嘴角,“爷若是回去了,又怎能看到你这等贱婢在家人灵前都能这般不知检点?” “谢景初,我是因为……”孟舒欲言又止。 猛然想到孟老夫人临死之前和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常婆婆苦口婆心的劝导。 她与谢景初之间,本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 这一个多月,已然是殊途同归。 但人们往往忽略了较为重要的一点,殊途毕竟是殊途,再怎么样,也终究是走错了。 “说啊,你是因为什么?” 谢景初冷哼,全程未主动搭理沈淮序。 沈淮序无论是于辈分,还是于身份,都比他高出许多,他这样公然蔑视,无疑是想撕破脸。 其实从三年前那件事起,他就无数次后悔,为什么那一剑不是刺进了沈淮序的胸口? “景初,你莫要放肆!”沈淮序开口,“如今孟老夫人刚去,孟姑娘还需料理后事,你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添乱?”谢景初缓缓转头,“若我这是添乱的话,那舅舅此时一个宗亲王爷不远千里的赶过来,又是什么呢?也不晓得官家是否知情,他的小儿子竟是这样一个体恤罪民之后的好王爷!” “你……”沈淮序皱眉指点着他,“景初,你也是越发放肆,看来上次本王给长姐去的那封信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眼下临近年关,你是想让长姐亲自到上京来提人吗?” 原本以为,沈淮序说到这份上,谢景初怎么也要有几分收敛。 谁知他仍旧毫不畏惧,一脸不以为意的鄙夷,低头摆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舅舅怕是之前在冷宫待的时间长了,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若是我母亲能亲自来上京,那我此行岂不多余?” 眼见着舅甥之间越发剑拔弩张,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孟舒都不想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孟老夫人刚刚故去,定于三日后出殡,这已经是她陪祖母最后的时光,更想让祖母走的安心。 绝非是现在这般鸡飞狗跳。 谢景初没走,大抵是怕她在乡下逃离,再也不回京城。 而孟展的病已经好了,他没有再拿住她的把柄。 当下更是机缘巧合,沈淮序来她并未提前知晓,却被谢景初误打误撞的碰上了。 一看到她和沈淮序同框,谢景初就肯定要想到三年前的那些事,便会变成现在这般癫狂,失去原本模样。 不过,这是她从当初就选择的,即使再艰难也定不会言语一声后悔。 “谢景初。” 孟舒语气平静的唤了一声。 谢景初眼神移动,脸色却未曾有半分改变。 她长呼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祈求,“如今我祖母去世,能否允我将后事料理完再同你回去?” “孟姑娘。”沈淮序挡在她身前,“你是自由的个体,没必要为谁折腰。” 孟舒浅笑,“此事和王爷无关,还请王爷不要过于插手,天冷了,孟宅正在办丧事,各处比较简陋,就不请王爷进去了。” 她在下逐客令。 因为她非常清楚,只有沈淮序离开,谢景初的怒气才会渐渐消下来。 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办完孟老夫人的后事,所以她无所谓用什么样的方法,达成目的才是重中之重。 尤其刚才她听谢景初那个意思,若再这样下去,谢景初真的会撕破脸,闹到官家面前。 那到时候祖母的丧事还怎么办? 拂香斋的生意又怎么继续? 她和孟展更是没办法苟延残喘。 整个孟家算是彻底完了。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舅舅,你这一路奔劳而来,人家似乎并不领情,还得劳烦你再奔劳回去啊。”谢景初嘴角挂起一抹讥笑。 沈淮序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冷宫长大,使他本身度量极大,遇事周旋与屈伸之间也能平衡掌握。 他并没有被谢景初影响到情绪,而是有些担心的看了孟舒一眼,然后才开口说道:“景初,无论你是否听得进去,本王都要提醒你一句,今日离除夕不过十日之隔,若你再不回侯府,你认为长姐能饶了你吗?” “你更不能忘的是,长姐托付在你身上的重担,你从来都不只是你自己。” 话落,沈淮序没再多言,也没有给谢景初回应的机会,直接爽利的上了马车。 马车掉头,扬长而去。 今日的误会与闹剧,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 但谢景初的怒气未曾有半分削减,他看着驶远的马车,转身一把卡住孟舒的下颌,怒气冲冲道:“昨日那般千方百计的赶我走,竟是为了趁这时与他偷偷相见,行那般龌龊下等之事?” 孟舒面色无波,“爷怕是忘了,奴婢月事刚来,不能行房。” 她没否认。 她竟然没有否认! 而是说她来了月事,并不方便和沈淮序上床! 谢景初眼中怒意蓬勃,飞沙走石,那气势似乎要毁天灭地,将整个世界都夷为平地,令人畏惧不安。 他掐着她的手指在渐渐收紧,半晌,他才冷如淬冰的开口:“孟舒,你是想死吗?” 孟舒艰难启唇,“那你是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提起这个,谢景初就仿佛又看到了那日疯魔的自己,持着一把利剑,毫不犹豫的刺向正和沈淮序在一起的孟舒。 他们两个的同时出现,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无药可解的毒,让他彻底失心,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忽然,他指间一阵松动,孟舒趁机挣脱,往后退了几步,剧烈的咳嗽起来。 刚刚,谢景初是真的想掐死她的。 因为她用他最怕的疼,再次刺激了他。 只希望这次之后,谢景初能彻底灰心离开,二人若一直这样,大家都会痛苦。 伤敌一千的同时,又何尝不是自损八百? “大姑娘!”常婆婆小跑出来,扶住孟舒。 但碍于还有谢景初在,常婆婆便谎称道:“老夫人灵前的长明灯怎么都点不着,你快去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孟舒脚步踉跄的转身往里走,常婆婆看了谢景初一眼,福身道,“这位郎君,如今我家老夫人正在办丧事,怕是照顾不周,您先请回吧。” 谢景初回神,咬牙看着那倔强的背影,“孟舒,不出三日,你定会求我,爷等着你来忏悔!” 第四十五章:孟展归来 大门关上后,孟舒只觉浑身无力,瞬间跌坐在地上。 腊月的凛风是那样的冷,可也比不过她心间的凉。 常婆婆一声惊诧,赶紧来扶,“舒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舒实在太累了,靠在常婆婆的肩头,“婆婆,从小到大,除了祖母,您便是照顾我最多的人,您说,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彻底和谢家的人撇清关系?” “他们为何都死死咬着我不放?” 常婆婆心疼的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一步步掺进屋里。 三年前,常婆婆回到上京那处庄子,看到浑身是血的孟舒,头皮发麻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一拨又一拨的郎中从房间里摇着头出来,眼见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且不说孟舒是她看着长得,哪怕是街上的小猫小狗,伤成那样也是触目惊心的。 如今,偏偏又扯上了这样的羁绊。 常婆婆不知孟舒在为难什么,但她深知,孟舒从小到大都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若非迫不得已,她绝对不会这般和对方纠缠不清。 “舒姑娘,若是老夫人尚还健在,你觉得她会怎么说?” 孟舒有些疲累的斜靠在榻上,“祖母定会说,莫要让他人拿捏准你的命脉,对方敢做,你就要比对方更加的敢。” “可是,常婆婆,我现在……没有办法放手一搏。” “没有办法我们就想办法,老身和老夫人一样,也是相信舒姑娘的能耐的。”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常婆婆语气笃定,“舒姑娘,婆婆就算是不懂,也能大概清楚你在惧怕什么,然你开设香料铺子,除了重振家业之外,不也是为了你的计划在小心翼翼的铺路吗?” 常婆婆一语道破,孟舒则没有什么隐瞒的意义。 “婆婆,我相信只要我努努力,年后还是有可能赎回孟展的。” 常婆婆一脸欣慰,“你看,我就说了,我家大姑娘是最灵的,这铺子才开了多久,竟有这般把握。” 其实原本赎回孟展的钱财不算是多,只是对于现在她现在的处境,挣钱是极其困难的。 否则她之前也不至于和揽月阁的刘妈妈合作,一边让刘妈妈占着她调香的便宜,她一边挣着一些微薄的收入。 现在不同了,虽说她在揽月阁只能挣到四成的收入,但在揽月阁那边,刘妈妈也是付给她钱的。 而且之前那些散客,也被刘妈妈介绍到了拂香斋购香,并且刘妈妈怕她半路撂挑子,还主动将从前的交易价格上调了许多。 如今铺面上的钱,再有几个月定能攒够。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沈淮序那边,是否能说服官家下一道批文。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踏踏实实的送走孟老夫人,然后再尽快回京,趁着年下这个好时段,调出一种能风靡全城的合香。 送走了沈淮序,又打发了谢景初,这才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孟老夫人的灵堂依旧无人踏足,孟舒倒也丝毫不在意,只是做着该做的一切。 只是到了出殡那日,一早上常伯就慌慌张张的拿着一张字条跑了进来。 “大姑娘,你快看,这是不是小少爷的字?” 孟舒皱紧眉头,赶紧接过字条,快速展阅上面内容,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 “舒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常婆婆听见动静也跟着跑了进来。 孟舒攥紧手中字条,忽然就明白前日谢景初为何放下那般狠话。 “是展儿的字。”她开口,“孟展回来了。” 常伯和常婆婆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但在看到孟舒脸上的表情时,二人纷纷不解。 “舒姑娘,这小少爷回来是好事,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呢?”常伯问了一句。 孟舒看着他们,踌躇片刻,还是回答道:“他……现下在谢家人手里。” 常婆婆倒吸一口凉气,“呀,就是那天那个向你放下狠话的谢小侯爷?” 她点了点头。 “舒姑娘,你可不能去求他!”常婆婆笃定道:“那日他对你的态度极其恶劣,并且放下那般狠话,你就要清楚,如若回去,他必定不会让你好过。” 孟舒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比谁都清楚,谢景初究竟想要什么? 他就是要她无穷无尽的受折磨,粉身碎骨再重新拼凑,满身破碎再一片一片集齐。 总之,这样的感觉谢景初永远不会厌倦。 只因他恨她,无比的恨。 “他拿捏准了,今日祖母出殡,定需要男丁来扛灵幡。”孟舒缓缓开口,“他曾经在孟家寄居几年之久,深知孟家是个非常注重颜面的人,说是从商,面子却比那些当官的还要重要。” “若是今日祖母出殡是我扛灵幡的话,那世人皆要耻笑孟家是绝户了。我身为孟家嫡女,身上的担子千金重,能为了自己宁折不弯,但只要涉及到我在乎的人,和我的家族荣誉,我便是真真儿的不能做到。” “那……这可怎么办?”常伯有些惆怅。 这件事说大就大,毕竟孟家那么大的家族,如今若真的落为绝户,之后也会被人一直指点。 这件事不见得传不到上京,到时孟舒回上京,便也会成为新的麻烦。 但让孟舒更加疑惑的是,谢景初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这么快就将孟展给弄回来了? 要知道,就连沈淮序那样的王爷,想赎回孟展,都得小心翼翼。 更何况,孟展在边疆是给披甲人管束着,并非有钱就能行的。 “常伯,距离祖母出殡还有多长时间?”孟舒神色凝重。 常伯算了算,回答道:“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常婆婆则是有些不放心的拉住她,“舒姑娘,你不能一个人去啊,若真的要去找谢家小侯爷,老身陪你一起。” “是,我和老婆子一块跟你去。”常伯附和。 孟舒转身,握住常婆婆的手,慢慢收敛刚才的神情,转而变得越发云淡风轻,“婆婆,常伯,你们不了解谢景初,而我对他却是了如指掌。” “他觉得用这样的方法,便能压我一头,让我主动送上门去任他羞辱折磨。殊不知,他在把孟展弄回来的这件事上,已经是触犯大郮律法,试探到了官家的底线,所以,若说他想威胁我,大不了我们就鱼死网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孟展再被送回去,反正年后我运行几个月,便能亲自将孟展赎回的。” 常婆婆将信将疑,“真的?” 孟舒点头,“自然,我今日去就是有把握的,否则一会谁送祖母出殡,您说是不是?” 她会准时回来,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四十六章:烈性的药 镇上的驿馆中。 十三岁的孟展脸上并未有任何稚嫩,看着眼前的谢景初,目光犹如大人般仔细打量。 “怎么?在边疆待傻了,连招呼都不会打了?”谢景初先开了口。 他已经叫宋潇把纸条送去孟宅了,相信孟舒很快就会看到,也会做出非常正确的选择,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只是,这次把孟展从边疆带回来之后,孟展一直未开口说话,只是这样不停的打量他。 “你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阿初哥哥。”孟展忽的开口。 他在边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可却未曾因为年纪的劣势,以及残酷的生存环境而被磨去少年应有的所有棱角,反倒有一种越挫越勇的气势。 说起来,和孟舒还真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有种非常一样的倔劲儿。 谢景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后云淡风轻道,“何出此言?” “我刚刚被你身边的随从带回来时,就已经听路上的行人说了,我祖母去世了,可你并未第一时间将我送去孟宅,给祖母守灵,尽一尽做孙儿的最后的孝心,反而是把我困在这里,让你身边的随从神神秘秘地送出去一张纸条,如此说来,你千辛万苦地将我从边疆带回,并非是真心真意的帮衬孟家,而是有你自己考究和目的。” 谢景初抬头瞥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孟展了,如此的牙尖嘴利,就没和你姐姐学上一点好!”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姐姐。”孟展忽然气势汹汹,“当初你还在孟家时,与我姐姐交好,我倒也觉得你用心读书,虔诚待人,虚心做事,倒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 “现在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你迷惑众人的面具罢了!” 谢景初气愤地将茶盏用力摔在桌面上,转头瞪着他,“你一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就在孟展还要继续争执上两句的时候,门外宋潇忽然敲响了门,“爷,是孟姑娘来了。” 谢景初向孟展那边晲了一眼,语气难掩得意,“让她给爷滚进来。” 见到他这样的态度,和这样的语气,孟展更加抑制不住脸上的不悦,也更加认定自己刚才的猜测。 片刻,孟舒推门而入,进来便朝谢景初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 “爷,奴婢来了。” 谢景初则是语气淡漠道:“有求于人不知道要行大礼?” 孟展看到自己的姐姐非常高兴与激动,可再看孟舒却对谢景初如此恭敬,甚至二话没说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一脸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姐……姐姐,你为何要跪他?” 孟舒虽然也非常想念孟展,再看到孟展回来也是由衷的高兴,可此时此刻,她必须抑制住内心真实的情感。 因为她越展露,谢景初就会越拿捏她。 见她乖乖的跪了下去,谢景初的眉头忽然紧了一下,随后又语气清冷的开口,“前日里,在孟宅门口,你是怎样对爷说的?” 孟舒无话可说,面无表情的朝他叩了一头,“奴婢有错,今日便是来向爷谢罪,爷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姐姐!”孟展彻底着急了,猛地的冲过来,一把将孟舒从地上扶了起来,“你为何要对他这样?即使从前你们相好过,如今不合适了分开就好,为何要在他面前如此卑微?” “他是不是用我威胁你了?他是怎么威胁的?你若不听他的话,若不对他这样,他便会杀了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展儿便把话放在这里,孟家儿女从不向人低头折腰,宁死也不愿承受这般的屈辱。” 孟舒听闻,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而这一巴掌直接给孟展扇懵了。 “孟家如今还轮不到你做主!”她一脸严肃的指着孟展,“如今都从边疆回来了,这几年难道还没有磨平你的心性吗?既已知晓祖母去世,今日祖母出殡,还不赶快滚回去料理后事?这才是你作为孟家后人应尽的义务,和应担的责任!” 孟展捂着脸连连后退数步,难以置信这是曾经那个疼他宠他的大姐姐,为什么这三年回来,身边所有的人都变了? 曾经那个温柔又小心谨慎的阿初哥哥变了,就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变了。 孟展是跑着离开医馆的,谢景初没拦,宋潇也就没有多管闲事,只是将房间的门再次关上。 房间里,谢景初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眼神若是无地打量着孟舒。 孟舒重新跪了下去,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爷既然费尽千辛万苦的将孟展赎回来了,那爷便可以随便开条件,哪怕是要了奴婢这条命,待今日我送祖母起灵出殡后,也会将命乖乖送到爷手上。” 谢景初用手中折扇挑起她的下巴,“爷要你的命做甚?你知道爷想要什么?” “回京后。”孟舒没有任何犹豫。 “什么?” 谢景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奴婢说,等到回京后,奴婢定会好好伺候爷。” 不知为何,谢景初看着这样的孟舒,心里的怒火一簇一簇的涌了上来。 他明明是该恨这个女人的,此时此刻将她折辱到丝毫尊严不胜,他也应该感到一丝丝快意的。 可为何,心里就是那么的难受? “回京后,天香楼上房,也会提前订好房间。”他一字一顿。 “并且……到时我也会邀请我那个温润儒雅的舅舅,到上房隔壁的雅间好好品茗,说不定,他还能对你欲罢不能的吟声感到万分熟悉呢!” 孟舒浑身绷紧,手指不由得攥成一团,指甲深深的嵌进手心里,她却只能死死的咬着牙关拼命忍住。 谢景初有自己的宅院,并且宅院里也没几个人。 可他却偏偏选择人流量极大的天香楼,还要把沈淮序也叫到当下,这摆明就是要将她当成妓子一般羞辱。 “怎的?”谢景初冷哼一声,“如果你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孟展再回到这间房间,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孟舒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向他,“这条件,奴婢应了。” 随后才慢慢起身,打算离开。 在走到门口时,谢景初语气略带威胁的开口,“孟舒,别跟爷耍那些小聪明。” “若你觉得今日先让孟展安安稳稳的送走孟老夫人,他日回到上京之后你再反悔,我却拿你们姐弟没有任何办法,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算是想的大错特错了。” 孟舒猛地转头,忽然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只见男人勾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江南侯府除了有秘制的回魂丹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烈性的药。” “是上等的毒,三日内若无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中毒者就连死前的最后一刻,也是极其痛苦,被生生疼死的!” “孟舒,孰轻孰重,你自己回去掂量。” 第四十七章:向谢景初坦白真相 孟老夫人出殡这日,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原本谈好的几个拉棺材的壮力,忽然间就说什么都不来了,这将棺材拉至坟地的重任,便只能孟舒亲自来。 娇小的女子拉着这样驮棺材的板车,地上又是多厚的积雪,实在举步维艰。 她看着一旁扛着灵幡,努力帮忙推车的孟展,并未觉得多苦,脚下也未曾有半分停歇。 因为这是他们姐弟送祖母的最后一程了。 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甚至他们不畏惧风雪,不畏惧寒冷,也要在这凛冬中看个热闹。 哪怕孟舒一次次用力,车轮一次次打滑,她又一次次的摔跪在地上,这些人还是冷漠的看着。 看着他们姐弟凄惨的样子,看着她的衣裙上渗出血迹。 好像,只要不死人,大家就能做到冷眼旁观。 好像,他们越是悲惨,这些旁观者的心里就越容易得到满足。 在将棺材拉到坟地的过程很久很久,久到最后都误了时辰。 孟舒这一路上看着各种各样的嘴脸,始终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她也好,还是孟家也罢,与这些人毫无仇怨,甚至孟家之前没少做赈济乡农的事。 为何,到了今日这些人冷漠的有些可怕呢? 这便是人性使然吗? 一女子一孩子,再将棺材埋好,已经是深夜。 常伯终究是不放心,举着火把找了过来。 正好孟舒和孟展刚刚烧完纸钱,磕完头,有常伯手里的火把照亮,回去的路就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当天夜里,孟舒什么都没有说,晚饭没有吃,直接洗洗睡下了。 孟展想和她聊聊,却也被她拒之门外。 直到第二天,她脸色难看的从房间里出来,便直接提出要带孟展回上京。 孟舒非常清楚,谢景初什么都做的出来。 即使那昨天样大的雪,即使谢景初夹杂在人群里,可她还是看到了。 拉棺材的人当天忽然变卦,大抵也是谢景初搞的鬼。 其实她一夜没睡,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和谢景初之间,若始终没有个结果,那就算这次谢景初回江南了,过段日子是否还会回来,又是否还会继续与她纠缠折磨? 她最担心的只是孟展和孟老夫人,现在孟老夫人已经仙去,孟展也平安回来了,她便没有理由再继续瞒着之前的那些。 她想好了,要向谢景初坦白真相。 孟展没有任何意见,剩下的事也都交给了常伯和常婆婆处理,她便直接带着孟展先回京了。 将孟展安置好,她就一头扎进了调香室。 谢景初只给了她三天时间,如今是第二天,她也说不好这次去谢氏园坦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毕竟事关重大,牵连甚广,还是先将铺子的事理清楚才好。 如今离除夕夜不过七天不到的时间,她需尽快将压轴香品调试出来,好在除夕夜那晚惊艳众人,达到畅销的效果。 荼芜听说她回来,迫不及待的从铺子里赶了过来。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吧?”荼芜一脸担忧。 孟舒一边摆弄着盒子里的香粉,一边摇头,“没事,一切都好。” “那个小侯爷没有回来……” “我知道。”她云淡风轻,“谢景初一直在镇子上,估计昨日刚回的吧。” “姑娘,他有没有为难你?” 孟舒指了指荼芜身后的柜子,“你把那里面的香粉都给我拿过来。” 荼芜明白,她家姑娘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便乖乖去拿东西,再也没提谢景初。 当这些香粉在孟舒手中捣鼓了一会之后,她忽然皱紧眉头。 荼芜赶紧问:“姑娘,怎么了?” “荼芜,今日你怕是要辛苦一些,陪我去找一些调香的原料。”孟舒极其认真的开口。 荼芜有些打退堂鼓,“姑娘,我这小身子板,到了岱舆山那种环境,是真的会被冻死的,说不定还会被野狼吃了。” “……”孟舒满眼无奈,“谁说是去岱舆山了?” “那是去哪?” “我记得上京有片梅花林,对吗?” 荼芜点头回道,“是,离着我们这里不太远。” “但是姑娘,我们去梅林作甚?取梅花炙干做粉吗?那铺子里就有现成的啊!” 孟舒摇头,“香谱中记载,有一种香需专门收集梅上雪水进行合香,有一位前辈便是用了七年时间才收集到梅上雪水,把味道找对。” “而我们,就只有这一天的时间,恰巧刚刚下过一场雪,昨天半夜才停。” 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合香,调香者需采集梅花蕊芯处的雪花来作为合香之水。 待碗中含着幽幽梅香的雪花融化后,才能开始合香之法。 而且,只有碗中的梅香之雪完全将那些调和的香料浸泡透彻,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这样一来,她们一天的时间大抵是要不吃不喝不睡的。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明日孟舒就要去谢氏园与谢景初摊牌,其后果实在难以说准。 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荼芜和孟舒刚到梅林,仝明德和孟展就相继追来,都吵着闹着要帮忙。 仝明德更是在来之前先找的刘妈妈,刘妈妈一听除夕夜要赚大钱,立马出动揽月阁众人,都去梅林帮忙了。 否则,就孟舒和荼芜二人的话,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够梅香之雪,还真是有些吃力。 又经过大半夜的调试,这种独特的合香味道总算是调出来了。 孟舒这次非常谨慎,将香密封好,锁到一个非常安全的匣子里,放到地下窖藏,只等除夕夜揭开神秘面纱。 而剩下的这几天,便留给仝明德去大肆宣扬,做到广而告之。 安排好这一切,已是第三天巳时。 孟舒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去谢氏园。 出门时,孟展拦住了她,“姐姐,你要去找他?” “你知不知,你若这样去了,便真的中了他的下怀。” 孟舒转头看着孟展轻笑。 从那日她打了孟展之后,一直没有解释什么。 孩子也是年纪小,更是没有记仇,还帮她去梅林找梅香之雪。 如今这般拦着她,也是怕她再被谢景初欺负。 可孟展并不知晓自己中毒的事,她若去,她唯一的弟弟就要活不成了。 她刚刚失去一个亲人,现在又怎么会允许这真正唯一的亲人有事? 第四十八章:如今怀孕了 她并非不谨慎的人,将孟展带回上京的当日,她便找名医看过。 郎中说,孟展脉络紊乱,确实有中毒之状,只是看来这毒性极慢,一时半会是发作不了。 谢氏园。 孟舒抬头看着这块扁,一时间五味杂陈。 在心底藏匿了三年之久的秘密,眼下马上就要说出来了,她竟有些说不好是什么样的情绪。 谢景初会接受这个真相吗? 踌躇片刻,她像是忽然间做了某种决定,快步走了进去。 只是,她刚推开门,便和人撞了个满怀。 “唔……” 那结实的胸膛磕的她鼻子生疼,瞬时往后退了一步。 谢景初抬眼看到是她,眉头皱的更紧,“走路不长眼的吗?” 还未等孟舒说话,他便继续疾步向外走,像是发生了什么火急火燎的事,宋潇也紧随其后。 孟舒没有相拦,若是谢景初真的有急事,现下她将人拦住,也是没心思听她说的。 缓了一会儿,她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刚刚怀孕不久的倪知鸢,便打算进来看上一眼。 谁知,一进暖春堂就闻到了一种浓烈的香气。 孟舒自幼接触各种香料,对香极为敏感。 这不是点燃了一种香,而是多种香,且都含有麝香。 察觉到不对劲,她赶紧用力推门闯了进去。 “倪姑娘,倪姑娘你在哪?” 室内到处都是烟雾,甚至有些呛鼻呛眼。 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打开门窗,使烟雾快些散去。 待室内恢复些清明,视线变得清楚一些了,她这才看到,倪知鸢在房间里摆放了足足三个青铜鼎炉。 里面乌七八糟的香燃了一堆,杂乱到就连孟舒这样的行家一时半会也分辨不清。 然而倪知鸢还一副要死不活的靠在床上,意识清醒,却不知躲出去。 “倪知鸢!” 孟舒呼唤一声,赶紧跑过去将她一把拉起,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将她扯到了院子里。 “你疯了!知不知道这是多危险的事?” “一次性焚那么多的香,且不说你在哪买的香,有没有相互作用,就单单那些烟足以让你丧命。” “你不管不顾也就罢了,有没有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过?” 倪知鸢原本还是一心赴死的样子,此时却忽然痛哭起来。 “死就死了,我这样的人本就命运多舛,如今还怀着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日日将我折磨的要死要活,还不如真的去死!” 孟舒懒得跟她争辩,先是接了几桶水将那些香弄灭,确定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引起走水的危险源,这才重新站到她面前。 “即使谢景初未给你任何名分,那他也跑不了是这孩子的生父,你这孩子又怎会是不明不白?” “再说,谢景初为人待事如今就是这般冷淡,从你跟他时便清楚,他不可能对你明媒正娶,如今怀孕了,又在这闹什么闹呢?” “真有那个本事闹,怎么不闹给他看,在这作践自己算什么?” 被她这样一说,倪知鸢哭的更大声了,“爷现在说回就回了,就连你也欺负我。” “谢景初回哪了?” 孟舒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还能回哪?”倪知鸢用力吸了吸鼻子,“江南又来了一封家书,爷看到后火急火燎的就赶回去了!” “什么?”孟舒惊呼一声,赶紧转身往外跑。 她刚刚还以为谢景初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想等他办完事回来再说。 如今若是谢景初回江南,这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那孟展怎么办? 孟展岂不是活不过今日了? 她拼了命的往码头方向跑,但跑至半路,却忽然碰到了正骑马回来的宋潇。 她焦急的拦住马儿,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宋潇也像正要找她似的,抢先一步道:“孟姑娘,江南急信,长公主重病,唤爷速速赶回侍疾,这是爷让我给你的药。” 看到递过来的药瓶,孟舒这才长呼一口气。 “宋侍从,谢了。” 宋潇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匆匆道了声再会,便直接驾马而去。 孟舒攥紧手中药瓶,她还得立刻折返回去,毕竟谢景初是走了,谢氏园里还有个要死要活的孕妇呢! 等她再回到谢氏园,倪知鸢已经调整好自己,一脸狼狈的坐在台阶上等她。 孟舒原本憋了一肚子斥责的话,如今在看到她这副样子后,便又通通咽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也不会回来了!”倪知鸢委屈至极。 孟舒实在头大,怎的这谢景初的人,现在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她的责任? 谢景初是甩手走了,可她却是看不得倪知鸢真就这样一尸两命。 “倪知鸢,若你以后坚强独立,决心好好活下去,好好将孩子生下,我相信我可以带你谋一条生路,让你在不伤害腹中胎儿的情况下给我打打下手,到时发你月钱。” 孟舒斟酌片刻开口。 “但若你以后还会这样隔三差五的作上一回,动不动就拿死吓唬人,谢景初如今已不在,我一个旁观者更是不在乎,便只能任由你自生自灭。” 不知为何,倪知鸢听到这里便又哭了。 很快,她便抬头看着孟舒,语气诚恳,“我没想到,最后对我不离不弃的竟会是你。” 孟舒一脸无奈,举着手中药瓶,极其严肃道:“倪知鸢,你知不知道,我本就焦头烂额,我弟身中剧毒,我拿到解药都不能第一时间给他送去,却还要来这管你。” “我和你无亲无故,只求你以后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好好珍惜肚子里的孩子。” “勿管怎样,孩子是投着你来的,当时你也已经决定留下,在你肚子里你便要对他负责。” 倪知鸢看着她手中的药瓶皱眉,“这不是谢景初的补药吗?” “什么?” 孟舒一脸疑惑。 倪知鸢又走近一些,拿过她的手,仔细看着她手中药瓶,最后还打开闻了一下。 “没错啊,那天郎中说他体内寒气涌动,若不时常服用这种温补的药,怕是情绪过激之时会再次郁结,形成上次那种突然高热的情况。” “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了,这药还是我帮忙从药铺里拿回来的,路上好奇我就打开闻了一下,就是这个药。” 孟舒眉头越锁越紧。 倪知鸢说的这些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谢景初给了她假的解药,为的就是要孟展活不过今日。 可谢景初与孟展无冤无仇,应该不至于下这样的毒手。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从始至终谢景初都在骗她,孟展根本就没有中毒! 第四十九章:谁说这孩子是谢景初的了? 孟舒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孟展正在这局促的在房间里踱步,见到她回来,激动的赶紧跑了出来。 “姐姐,你没事吧?” 孟舒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上下打量,“展儿,你可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 孟展皱眉,“前两日你不是刚找大夫为我诊过脉?我好着呢,在边疆这几年,早就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孟舒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话觉得放松,拉着他再次去到那个医馆。 而这次大夫诊脉后却说,孟展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还问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药? 从医馆出来时,孟舒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 她越来越看不清,谢景初到底想要做什么? 每次失控时就像个魔鬼,恨不得杀了所有人才能解恨。 可在这些狠戾残忍的背后,却又从来没想到伤害任何人。 事到如今,到底是谁错了? 回到家时,倪知鸢一脸狼狈的正等在门口。 见他们远远走来,倪知鸢赶紧委屈的小跑过来,“你就这样将我丢在那冰冷的宅子不管了?” “……”孟舒实在无言以对,“首先,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即使之前谢景初说让我照顾到你生产,那他现在一甩袖子走了,并未与我签订任何协议,我为何要履行?” “别提他嘛!”倪知鸢挽着她的胳膊,“你刚才不是还和我说,若是我能好好振作起来,你是能帮我一把的吗?” 孟舒,“倪知鸢,你现在要搞清楚,若是留下肚子里这个孩子,日后很有可能是你自己养活,谢景初这一次走了,不见得会回来,也不见得会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他的身份……在你孩子这里可能演绎不好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谁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谢景初的了?”倪知鸢双手抱肩,一副非常不屑的样子。 自从这次孟舒给她骂醒之后,她就越发觉得之前和谢景初做的那种交易很不值。 虽说她是花魁,算不得清白人家的姑娘,可人都是有心的。 单单谢景初对她,除了应付的钱财,那是半点没把她当人看。 原本以为,糊弄糊弄,可以在谢景初这里混个外室,谁能想到,那姓谢的比谁都精明。 这下还说跑就跑了,留下她一个人,如果不是孟舒,她刚才可能就真的死了。 “你说什么?” 孟舒是感到震惊的。 倪知鸢叫喊着外面冷,非要进去说,她只好无奈的打开门,带着人进到里屋。 接下来,倪知鸢将她和谢景初之间的交易,还有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来历,以及在来上镜之前,她是怎么被那个负心汉骗的,一一说给孟舒听。 可孟舒听完,并未觉得心里有多松快,反而眉头越拧越紧。 谢景初为了折磨她,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与感受,哪怕违背良心,泯灭人性都无所谓。 他利用了太多太多人,若再这样下去,孟舒真的怕孟展从边疆回来会是一件坏事。 “你脸色这么难看作甚?”倪知鸢推了她一把,“你听到这消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孟舒回神,面色凝重,“我高兴什么?” “别以为我傻啊,孟舒,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谢景初的关系不一般,你们绝非是刚刚认识,而是早就有了什么渊源了吧?” “我姐能和那样的人有什么渊源,你莫要胡乱揣测!”孟展在一旁打断。 倪知鸢这才注意到,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个小少年,于是伸出如玉葱指,挑起孟展的下巴,“呦,这小郎君长得可真俊俏,就是这肤质不怎么样,难不成你是刚从山上挖煤回来嘛,呵呵呵呵……” 孟舒意识到她的胡闹,一把打掉她的手,“我弟弟还小,你别逗他。” 刚才还要死要活,这么一会的功夫,便又活蹦乱跳了,有时孟舒真要怀疑,像倪知鸢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倪知鸢收回了手,撇嘴道,“不闹就不闹嘛!” 孟舒让孟展先去外屋,然后才对她说,“我需提前和你讲清,我这里住不下你,尤其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个责任我也担不起。但我调香的手艺可以慢慢教你,待到他日孩子生下来,你若是想谋一条生路,那也是有一技之长的。” 倪知鸢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孟舒旁边,“那你说,我想留肚子里这个孩子,再和你调香是不是不好啊?万一到时候再接触到麝香,是不是就会滑胎?” 孟舒睨她,“今日你点了足足三炉鼎的香薰,怎的那时没想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滑胎?” 倪知鸢被怼的哑口无言,摸了摸鼻尖,脖子往后缩回。 “放心,你既已决定要留这个孩子,麝香我是断不会让你接触,而且,那东西那么贵,我也没有多少。” 孟舒极其认真的说着。 “你只是帮我打打下手,工钱不会太多,但养活你和孩子没问题,以后看工给钱,多劳多得。” “而且,倪知鸢,我有必要提醒你,自己生活必定是艰难的,尤其像你这情况以后还要养个孩子。但无论怎样,都比你到风月场所卖笑,和仰仗其他不可靠的男人强多了。” “你挣到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睡的每一个觉都是踏实的,即使将来孩子长大,你同孩子说起,也是问心无愧的。” 孟舒的一番话,说的倪知鸢眼泪直冒。 她与孟舒之间,本就毫无关系,孟舒完全可以不管她,甚至这时看她笑话,来出出当初的气。 可孟舒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是真心帮她,还为她规划好了之后的一切。 倪知鸢怕自己一会真的哭出来,抹了抹眼角的泪,开口道:“孟舒,其实我并不清楚你和谢景初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也不明白你们明明相互在乎,却为何要那版互相折磨,你时常违心,他也是。” 孟舒眼神闪躲,“这些就别提了。” “我今日只提最后一次。”倪知鸢表情严肃,“之后便像你说的,我要开始我新的生活了,揽月阁钱来得快,但那活真不是人干的,谁又拿我们这样的当人呢?” “仰仗男人,你说的对,他们说走就走,谁又在乎这被抛下的人的感受呢?” 意识到跑题,倪知鸢赶紧笑着往回圆,“你瞧我,扯远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谢景初在走的时候比较匆忙,他房间里那个重要的小盒子没有带上,你若是得空了,便回去看看,说不定那里面有你想要知道的秘密。” 第五十章:被她意外发现真相 年关将至,拂香斋早忙的上下喘不过气,甚至自那日去梅林帮忙起,刘妈妈就没让她手底下的姑娘们回去,通通留在揽月阁帮忙。 只是孟舒提议,让那些姑娘均和她一样,以薄纱遮面,这样保留神秘感的同时,也不算是过于抛头露面。 拂香斋的生意这样好,刘妈妈又是分大头儿钱的那个,怎能不欢喜? 不过刘妈妈身份特殊,为了避免一些达官贵人的客家忌讳和青楼沾染关系,刘妈妈也就一直避嫌,不怎么到拂香斋来。 这年底了,还是孟舒捧着账本来找她,顺便把这两个月该分的银钱分了。 “舒丫头,你招呼一声,妈妈自己去胡同里找你拿就行,怎么还让你亲自送一趟呢?” 虽然刘妈妈之前待她也很好,但如今这合作关系,又有相当可观的盈利,态度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尊敬。 孟舒莞尔,将薄薄的账本递了过去,“铺子里有您安排的人帮忙,他们满可以应付,我正好闲着,就拿着账本来和您对对账。” 刘妈妈一脸不好意思,“不急,这才两个月而已,明年这个时候再对账也不迟,如今应该还没有回本吧?” 孟舒没有说话,而是翻开账本末页,指着上面拢总的数额,笑着开口,“回本可能稍微慢点,但这赚回来的银子却是真真切切的,你看这账,估么着咱们什么时候能赚大钱?” 刘妈妈看着账本上盈利的数额,震惊的张大嘴巴,“哎呀,孟舒,这……这是真的吗?这才多久,那铺子竟然赚了这么多了?” “要按照这么算,那年后再有几个月,我们岂不是要发财了?” 孟舒合上账本,摇了摇头。 刘妈妈立马紧张,追问道:“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变故?” 孟舒看着她,故作神秘。 就在刘妈妈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她才缓缓开口,“刘妈妈,我向您保证,初一那天正是给您分润,是除去本钱之外的纯分润!” 刘妈妈听到这儿,整个人都愣住了。 缓了好大的,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她难以置信地拉着孟舒,“你这丫头,该不会是年底了,拿妈妈我寻开心的吧?” “如今离大年初一不过这么五六天的时间,这几天时间内你能赚到那么多银子?” 说着,刘妈妈还怀揣着一种压根不信的态度,摆了摆手,“别闹了,这铺子虽说我投入的钱与精力不比你少,可我也知道做生意就没有这么容易的,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回本,我都做好三五年的准备,你现在却与我说,三五天的时间你便能做到?” “就算是你爹爹与你祖父尚在,也不敢夸下这般海口,你这丫头还是太年轻了!” 刘妈妈不以为意的坐在一旁,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孟舒倒是也不恼,若无其事地坐到他对面,也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刘妈妈,不如我们打个赌,可好?” 刘妈妈晲向她,“怎么赌?” “我若是做到刚才我夸下海口那班,你便让出一成分利给我!”她言语铿锵。 刘妈妈噗嗤笑出了声,“你要是真能做到,我让你两成!” “好!” 孟舒面不改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下换刘妈妈有些质疑了,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朝她凑了过来,“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没与我开玩笑?” 孟舒抬眸,“我为何要拿您来开玩笑?” 刘妈妈咽了咽口水,“那个,但刚才我是与你开玩笑的,若你真的做到了,我只让你一成的利。” 孟舒笑着起身,“那好,我现在附加一个条件。” “怎么还附加起条件来了呢?不是都说好了吗?只让一成分润。” “与利润无关。”她缓缓开口,“这件事儿若是我做到了,您让议程的分利给我,并且揽月阁内若是想从良的姑娘们,可到铺子里帮忙,谋生存之路,您从中不得多加阻拦。” 刘妈妈上下打量她一圈,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你啊你,算盘珠子都打到我脸上来了,这是想拆了我揽月阁的台?” 孟舒福身,“那不能,刘妈妈对我来说恩重如山,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儿。” “但如今你也看到了,您干的这买卖虽说来钱快,可各种各样的风险也是并济,倒不如找个既稳妥又赚钱的行当,尽快转了过去。” 刘妈妈一脸欣慰,“好,看在你为我考虑的这份孝心上,这件事儿我便答应你了,但到时若有不愿从良的姑娘们,你也不得干涉我揽月阁继续做生意!” “那是自然。”孟舒回道,“只要揽月阁开一天,这里的香品仍像我们出时说好的那般,所有新品都紧着这里用。” “那就这么说定了,年下铺子里忙,妈妈就不留你在这儿吃晚饭了。” 刘妈妈将她送了出来。 “孟舒,说实话,当初认识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如今看来,我这双眼还真不瞎,愣是没看错人。” 孟舒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只是,从揽月阁出来之后,她并没有回东街的铺子。 就这样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着,仿佛冥冥之中已经在顺着某某条路线而去。 待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谢氏园的门口了。 那一日,她随倪知鸢回来取东西,把这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却唯独没有进谢景初的房间。 长公主忽然得了重病,谢景初自然要着急忙慌地赶回去。 而当下又逢年关,他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或许,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谢景初来上京,不过是为长公主办事,母亲之命不可违,否则谢景初不见得想看到她。 孟舒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推开宅院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倪知鸢与谢景初虽然是逢场作戏,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与谢景初无半分关系,可倪知鸢之前说过,谢景初在江南是订了婚约的。 这一次,她没有半分犹豫,一直走到谢景初的卧房门口,想都没想,便推开了这扇门。 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是拼命找一个答案,她疯了似的在房间里搜寻着倪知鸢口中的那个神秘盒子。 她倒要看看,这里面存着什么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心底的情绪复杂至极,颇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忽然间,她猛地一把掀开床上叠好的被子,同时一个黑色胡桃木的盒子也散落在床板上。 盖子摔开,里面的东西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撞进孟舒的视线。 第五十一章: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散落在床上的是一块如意形状的玉佩,那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早在孟展刚一出事时,她就拿到当铺给当了。 后来她手头宽裕一些,曾去当铺打算赎回,可当铺老板却告诉她,玉佩已经卖了。 当时她还在想,大抵这就是命吧。 家人死的突然,孟家所有的东西都被抄没,唯独这件她贴身携带的玉佩没有被搜走。 这玉佩怎么会在谢景初这里呢? 最扎眼的还不是这块玉佩,而是掉落在玉佩旁边的铃铛。 孟舒掀开腰间的衣物,那枚同心结的空档处,和那颗铃铛的大小极为相似。 因为这铃铛,就是当初被谢景初编在同心结里送给她的。 那一年,他们一同看过除夕的烟花,谢景初就忽然拿出挂着铃铛的同心结。 从做工可以看出是刚学会的,手艺还不算多好。 她记得,她当时是嘲笑了谢景初的。 “你一个大男人编这种女儿家的东西。” “你若不要,我便不送了。”谢景初作势就要抢回。 孟舒赶紧缩胳膊,“刚才你都说了,这是送我的,怎的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哎,谢景初,这上面为何要坠一个铃铛?有什么说法吗?” 而当时的谢景初只是看着她手中晃动的同心结傻笑,并未做出任何解释。 听着那悦耳的铃铛响声,他们在山顶看了一整夜的烟花。 后来孟舒才知道,同心结状如两心相连,若是送与异性,便是希望与其永结同心。 至于那个铃铛…… 「赠尔之铃铛,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她知晓了他所有心意,同时也越发中意这个细心且又上进的男子,久而久之,两人便定下婚约。 可是……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谢景初揪着她的衣裙,拼命要带她走时,她用力一甩的那一瞬间,同心结上的铃铛被揪下。 谢景初看着她冷漠的脸,憎恶的将铃铛一把扔飞,那一次转身,他们竟是三年未见。 她也在事情平息之后去找过那个铃铛,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还以为,这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他们缘尽于此。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铃铛竟一直都被谢景初收藏着。 孟舒看着手心里安静躺着的铃铛,眼中波光闪动。 还有那些散落一片的信纸,上面一言一句都是那几年谢景初写给她的。 甚至此时此刻她都不敢打开去看。 仿佛只要打开那些信,就犹如撕开了尘封的伤疤,只会徒增疼痛,乃至痛不欲生。 “我一猜你就肯定得来这里。” 倪知鸢的声音忽然出现,孟舒赶紧回神,迅速收起盒子里的东西,又重新将盖子封好。 她转身,若无其事道:“你怎么找过来了?” 倪知鸢朝她身后探了一眼,“你先别管我为何来的,你说说,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你想知道的秘密?” 孟舒别开眼神,“没什么秘密,你想多了,这就是一些他的贴身之物。” “嘁!”倪知鸢撇了撇嘴,“之前在江南谢景初培养我时,我便经常看到他对着这个盒子出神,甚至有几次还落了泪,只是落泪后便满腔恨意,多少回想一怒之下砸了这个盒子,最后都是舍不得的忍住了。” “若说我,那也是见多了男人,对于男人的心思,那大差不差的都能猜透。当时我就在想,这盒子里的东西,一定是他非常在乎之人的,很有可能那是他心中唯一爱着,却又不能得到的人。” “原本也就是猜猜的事,直到来到上京,看到你之后,谢景初对你的那种态度,还有所作所为,实在像极了对那个盒子的模样,由此可见,你就是那盒内之物的主人,也是扎在谢景初心底的那根刺。” 听至此处,孟舒便没有什么继续隐瞒的必要,只是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无论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我与他这辈子都再无可能了。” 倪知鸢耸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孟舒,我倒不是要劝你和谢景初重归于好,毕竟我不知道当初你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万一是命运多舛,你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呢?” “而且,你有一句话说的对,我们有手有脚,便不能一直依仗男人,所以我并不希望你和一个时常折磨你的人在一起。” “只是,孟舒,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若真的有感情,又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互相折磨?何不把一切苦衷说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只要说清,便没有了互相纠缠的理由,你们就都解脱了。” 孟舒长呼一口气,其实倪知鸢说的没错。 如果这次不是谢景初急着回去,她想她会将这件事说清楚的。 如今孟展也回来了,她没有什么惧怕之事。 至于谢景初忽然回南方,倒也给了她考虑周全的机会。 孟展不能留在她身边。 孟展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孟家唯一的根,她必须竭尽全力的护其周全。 若是留在她身边,那有朝一日事情真相浮出水面,必定还会有人对孟展下手,以此威胁她。 或者说是报复。 无论怎样,这都是冒险的。 “孟舒,你倒是说话啊!”倪知鸢走过来轻推她肩膀,“我在这跟你说半天了,你愣是一句都不回应!” 孟舒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若有机会的话,我会和他说明一切,至于之后如何,心里最起码是个轻松的了。”孟舒回应。 倪知鸢笑道:“这便对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应是坦坦荡荡。” “对了,你来找我做甚?”孟舒又问。 倪知鸢,“哦,就是上次在这门口用马车将你接走的那小厮,如今又找到拂香斋了,我和荼芜都说你不在,可那小厮说明王找你有急事,还需你赶紧照上一面。” 孟舒皱了皱眉,“王爷又找我做甚?” “那谁知道呢。”倪知鸢笑的不怀好意,“你这桃花旺的我都有些羡慕了。” 孟舒一边往外走,一边睨她一眼,“要不今日我见到王爷同他好好说说,将你纳入王府做妾,你便不用再这般羡慕了。” 倪知鸢开得起玩笑,丝毫没恼,反而是噗呲笑出了声,“王爷能喜欢这买一赠一的吗?” 第五十二章:他回江南的真正原因 孟舒没空和倪知鸢扯嘴皮子,把门窗锁好,便匆匆赶回拂香斋。 铺子门口,倒是没有上次那辆惹眼的马车,只有小厮一人。 “这外面冰天冻地的,小哥儿怎么不进去里面等?” 她虽蒙着面纱,可声音小厮还是认得的,连忙迎着她小跑过来,“姑娘,王爷特意嘱咐过,眼下已是年关,铺子里生意正忙,让小的千万低调行事,万不可影响到姑娘铺子里的买卖。” “王爷可有说是何事?” 小厮继续道:“邀姑娘于天香楼小叙,具体事宜姑娘到了便知。” 沈淮序是个细心的,若无急事,断不会让身边的人找到拂香斋来。 但小厮却未表明是什么事,只谨慎的让她去天香楼应约,大抵是顶重要的事。 她未曾有半刻耽搁,疾步赶去天香楼,按照小厮给的位置,直接找到了沈淮序。 房间里,沈淮序正站在窗口向街面望着,桌上的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降真香,气味馥郁悠然,倒与他的脾性相衬。 “民女见过王爷。”孟舒福了福身。 沈淮序猛然回首,阔步迈进,欲将她扶起,“你来了。” 孟舒先他一步起身,往后挪了一步,虽有些不合规矩,却也是依着性子做了。 沈淮序的手在空气中僵了一瞬,随后收回负于身后。 “不知王爷如此着急唤民女过来是有何事?”孟舒直言。 沈淮序并未直奔主题,而是语气怅然的问,“孟姑娘对本王为何总是这般疏离?” 她抬头,从容回道,“王爷身份尊贵,而民女这个自称已是破例抬举自己,如若不然,怕是要自称罪女的。” “试问,这样的不堪的身份,站在王爷面前便是污了王爷的眼,又怎敢过分逾矩,与王爷有分毫亲近。” “若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更是让民女罪加一等。” 她这一番话,得体又不失礼,方方面面把自己和沈淮序的位置摆的极正,甚至一点都没给沈淮序留再回话的机会。 沈淮序自知继续纠结刚才那个问题,只会让他们二人脸上都不好看,从小到大的经历,以及不可逆转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做出最合适的选择,适而转换话题。 “今日本王叫你来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想问问你,孟展是否回来了?” 孟舒猛地抬起头来,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孟展是被谢景初给弄回来的,至于怎么弄回来的,又是否合矩合法,她不清楚。 尤其孟展回来之后,这所有事接踵而至,她压根就没有时间盘问些什么呢。 “你别紧张,本王没有别的意思。”沈淮序招呼着她坐下,“本王猜到了,肯定是景初做的,而且他这次并非冲动作为,却是善后好了的,目前来看边疆那边不会有任何麻烦。” 这一句话让孟舒内心再次揪了一下,酸疼酸疼的。 谢景初竟早就盘算着要把孟展赎回来,那之前说的不会出手相救,还有断了孟展的药,也不过是和她怄气的。 其实在谢景初心里,从未有一刻要真的伤害她的家人。 “孟姑娘?” 沈淮序轻唤一声。 她思绪回转,微微点头,“是,王爷,孟展回来了,只是正赶上我祖母去世,又逢年关,事事相积,民女还未腾出空来询问孟展,边疆那边是否安排好了。” 沈淮序面色温润,“不知孟姑娘有没有想过,孟展这样回来,边疆那边虽暂时没有麻烦,但若是以后因某些原因追究起来,你们又当如何解困?” 孟舒并未急着回答。 既然沈淮序这样着急唤她过来,就绝不会是要问她如何的。 “民女愚钝,还请王爷指点迷津。” 沈淮序轻笑一声,“这话还真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孟舒不然。 他便又接着道:“虎头军正在招兵,带队的祁飞虎是我大郮猛将,边防大将军,立战功无数,品行也是可以的。” “如今孟展十三岁,年纪虽说小了一些,可经历家中这样的变故,想必他会比同龄孩子成熟一些,有本王内鉴,还是不成问题的。” 孟舒怎么都没有想到,沈淮序今日找她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可仔细想想,孟展若真能进了祁飞虎的队伍,历练几年之后,也能立下战功,戌边镇国,那孟家昔日之罪过或许就能被官家忽视了。 “孟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考虑好了之后再回复本王。”沈淮序道,“况且,孟展如今不小了,他有自主决定的权利,本王觉得,这件事你应先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孟舒起身,微微屈膝,“多谢王爷记挂,民女定会和孟展好好商量,尽快给您回复。” 沈淮序眼神柔和,“不急,招兵的队伍年后才走,你年后给本王答复即可,这几天就当是留给你们姐弟叙旧,毕竟已经三年未见。” 沈淮序这人无论何时,总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本应是那神台上不可亵渎的谪仙,如今却被拉下神态,坠入这满是鸡毛蒜皮的凡间。 从小在冷宫里,在冷眼和那些不新鲜的饭菜中长大,亲娘那般郁郁而终,亲爹又未曾将他放到过心上,他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埋怨,却长成现在这样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王爷,若是没有其他事,民女先告退了。” 孟舒再次福身,打算尽快离开。 年关街面上行人众多,她身份敏感,沈淮序身份也特殊,还是别招惹麻烦的好。 沈淮序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走。 只是,在她刚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沈淮序又忽然开口喊道:“孟姑娘……” 孟舒回头,眼中神色略疑。 他神色有些踌躇,“景初这次回江南,大概一时半会不会再回。” 这点孟舒早就想过了,谢景初是被长公主急召回去,长公主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 谢景初这次来上京以各种理由逗留甚久,估计长公主只碍于是自己的儿子,不好太过,才用病重的理由将其唤回。 但他若再想回来,怕是难,却也不至于回不来了。 “王爷,小侯爷的事与奴婢无关。” 沈淮序,“其实他这次回去是……” 第五十三章:沈淮序帮忙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孟舒见他迟迟没有下文,便主动问了一句,“是什么?” 沈淮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开口道:“是长姐病了,而长姐膝下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便只能让他尽快赶回。” 这些孟舒都知道,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她总感觉沈淮序要说的不是这些。 “好了,今日你在此耽误的时间较久,光阴对于生意人来说是顶重要的,本王也不好继续留你。” 沈淮序说着便送她出了门口,“先踏实打理你的铺子,好好过年,一切只等年后再说。” “是。”孟舒戴好面纱,转身离去。 只是在她离开后,沈淮序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长叹一声,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呢喃道:“一步错,便只剩下步步错,本王又当如何弥补昔日之过错?” - 从天香楼回来,孟舒并未去拂香斋,而是直接回了家。 现在她每天唯一要做的,除了调香之外,就只剩下去地窖里看上次封存的合香。 因为这事关年底这一场商战是否能打的漂亮。 所幸,这一次没出现任何岔子。 她刚从地窖上来,倪知鸢和孟展便一同回来了。 自从倪知鸢下定决心跟着孟舒后,就没那么娇气了,虽说有时怀孕的反应还是很大,可也只是自己背地里偷偷的难受,未曾再将任何负面情绪传递给身边之人。 这些孟舒都看在眼里,短短几天能做到如此之人,想必这次也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展儿,你跟我回房间,我有话要跟你说。” 孟舒招呼了一声。 倪知鸢见状,正好胃里恶心的厉害,便借由去荼芜的院子里休息一会。 其实她身上有些钱财,一开始也确实打算自己租住一处,最终还是孟舒嘴硬心软,让她先把钱财存好,以后养孩子有的是地方用钱,住的地方就暂时先和荼芜挤一下。 孟展进来后,孟舒将今日沈淮序所说之事,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他,并让他自己好好斟酌,年后再做决定。 “姐姐,不用年后,现下我便可以告诉你,我去。”孟展一脸肯定。 孟舒倒有些微微诧异。 因为孟展之前在边疆给披甲人为奴三年,可以想象到要受多少折辱与磋磨。 她还以为,这孩子会非常抗拒从军,也会非常讨厌那身盔甲。 却没想到,孟展听到这消息后,竟是这般兴奋。 “这事不急,你再好好想想,从军不比从学,他日若你不想学了,直接从学堂退学便可。” 孟舒一字一句启唇,“你在边疆三年应该见过不少,军队纪律严格,尤其这次招兵的是祁飞虎,若你在他手底下做了逃兵,我敢保证,哪怕你是王孙贵族,他也会照样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她可不是在吓唬孟展,说的句句属实。 祁飞虎之所以能成为大郮的猛将,多一半是其本人杀伐果断,且不被世俗污染,内心之纯正无人可及。 孟展若是能放到这样的人身边,他日必成大器。 只是年岁终究是小一些,十三岁的孩子孟舒总怕会不定性,将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有些话她必须讲在前面。 “姐姐,你不必说了,我在边疆就时常听到有人提起祁大将军,每次我都会想,如果我成为他那样的人,是否就能护得家人周全,保护姐姐,从此再也不被他人欺负。” 孟展声音忽然压低,“甚至说的再直白一些,我若是能坐到祁大将军那个位置,哪怕父亲当年真的用了假香,官家在定罪时也会好好思量……” 孟舒意识到他口无遮拦,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真是越发胆大,如今你回来的事还未彻底平息,这么说话是不想要命了吗?” 意识到说错话,孟展连连摇头,孟舒这才松开手。 “以后这些话烂在肚子里,若真的决心去参军,这几日便好好准备着,年后就要动身离开了。” 孟展难掩激动,“不是还要层层选拔吗?” “你不用,年后直接随队伍走就行。” “为何?”孟展继续追问,“姐,是不是那个当初和你交好的王爷从中运作了?” 孟舒睨他一眼,“你话如此之密,到了外面是会送命的。” “姐,我这不是在自己家里说嘛。” 孟展亲昵的坐到她身边,“你就和我说说,那个王爷……” “展儿。”孟舒再次打断,“我和明王之间素无交情,当年只因一场误会结识,王爷也只是看在孟家兢兢业业几辈子,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有些于心不忍而已。至于其他,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若再提,休怪我翻脸。” 孟展撇了撇嘴,“哦,知道了。” 孟舒却忽然看着他,过了会才问了一句,“你回来后第一次见面我便用力扇了你一巴掌,你可记恨我?” “怎么会?你是我亲姐姐。”孟展一脸笃定,“而且当时我都看出来了,你是在极力保我,生怕谢景初伤害到我。” “不过……” “不过什么?”孟舒问。 孟展在犹豫过后并未选择开口,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没什么,刚才一晃神就忘了要说什么了。” “姐姐,铺子里还挺忙的,我再回去和仝大哥帮帮忙,反正年后就要走了。” 话音还未落稳,孟展人已经跑了出去。 不知为何,孟舒总觉得他刚才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没关系,现在也没有什么是比孟展安全更重要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孟老夫人头七已过,孟舒第一时间将常伯夫妇接到上京来过年。 至于年后的事,就年后再说吧。 除夕这日,上京几乎所有爱香和没用过香的人都被拂香斋吸引了过来。 天还没亮,整个东街都挤满了,所有人都想开开眼,这神秘至极的香品到底是何? 又究竟有什么迷人之处,是否像宣扬的那般上品? 而孟舒这几日也没闲着,将那日调出来的香品继续改进、复刻,若是今日这一战完胜,那接下来的这两个月她都要忙的脚打后脑勺了。 还有那些新增加的人手,也就都有事情做了。 “姑娘,都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就可以携带着地窖里的香品,赶去拂香斋了。” 荼芜兴奋至极,“我刚才听仝大哥派人来传信,让我们绕着后门走,说是前门已经堵的水泄不通,怕是会挤到我们!” 第五十四章:雪中春信 原本孟舒并不想搞什么特殊,打算就从正门进的,她蒙着面纱,不会有人认出。 更何况,之前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不就为了今日的效果吗? 可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实在太简单了。 她透过窗缝看向街面上的人,不禁感叹道,“我们不过是情了几个孩童,做了仅仅几日的宣扬,怎的门口竟来了这么多的人?” 今日是除夕,按道理说,各家应该都很忙才对,就算她们的香好,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仝掌柜将桌子上的各式香炉摆放好,顺着缝隙的位置捎带手的看了一眼,“东家,我听说除了我们找的那些孩童之外,还有人花重金请人过来闻香试香,顺带一起抢购的。” 孟舒关上窗户,收回视线,“那你清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这样运作?” 仝明德摇头,“我倒是去打听了一下,对方身份挺神秘,没有任何消息,咱们铺子又很忙,我实在无暇分身,也就没有理会。” “不过,东家,这好像对我们只有利,没有弊啊?” 孟舒轻声,“这世间便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即使不是算计,那我们也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想帮我们?” “这还用问吗?姐。”孟展跟了一句,“肯定是那个谁啊!” 孟舒皱了皱眉,“管好你自己的嘴,年后若还是这般口无遮拦,别怨我到收尸时都不会去。” 孟展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几年不见,这个姐姐是越发厉害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夫君才能降的住呢。 “今日揽月阁的姑娘们都过来帮忙了,倪姑娘身子不方便,我没让她过来,但剩下的人应该够用。”孟舒安排着。 刘妈妈那边就是给她拨过来十个人,这十个姑娘都是平时很老实,被卖到揽月阁的,不算是自己想从事这种行业,总是别别扭扭的惹客人不痛快,倒不如送到孟舒这里,顺便还能把铺子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好。 左不过横竖都是赚钱。 “十位姑娘就按照之前荼芜教的,各自负责自己手头的香炉,一会好好的打香篆,不求多么漂亮,只求憋出差错。” 孟舒一字一句相当谨慎。 “而且今日并不会售卖其他香品,只卖我最新调制的这种。” 荼芜实在忍不住了,一脸好奇的问道:“姑娘,你最新调的这香到底是什么啊?你提前给我们透露一下,反正马上就要开门让客人们进来,到时我也好有所准备啊!” 孟舒眉梢稍抬,“此香名为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荼芜惊呼,“就是史上有名的那位诗人最喜爱的那款梅花香味的合香?” “什么跟什么啊?”孟展挠了挠脑袋,一脸不理解。 虽说孟家世代从事香料生意,可到了孟展这里,就是不感兴趣,反而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从军上面。 不过这样也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本就是本分。 “这你都不知道。”荼芜来劲了,“传说,那位诗人准备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才调配好这款雪中春信。” “古人对香方的执着和严谨,远远超过我们今日之作为。”孟舒接着说道:“而那位诗人的七年,就是在等一场大雪,等雪落压梅花,他再取梅花蕊的雪,取雪时心无杂念,用毛笔轻轻扫入玉碗,再将这雪倒入提前准备好,已经炮制好的沉香、檀香、烘干的丁皮、梅肉以及朴硝等香药当中,才制成他心心念念的,不惜等了七年之久的雪中春信合香。” 旁边有位姑娘疑惑开口,“东家,您这样将制作方法和香料配方当众说出,难道就不怕我们偷师学艺吗?” 孟舒笑了几声,“雪中春信是千古名香,固然古人留有香方,可随着时光流转,历史的味道总会不断变迁,直至今日,大约已经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雪中春信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制香之人都是按照香方,以及自己内心的领悟,我们现在使用的原料,以及当下的环境,早已不是当年先生院子里的景物。” “雪中春信固然难成,但谁的香味更加贴切,这也是说不好的。” 仝明德也说了一句,“最近这段时间,我倒是也没少去其他铺子了解,这种雪中春信还真是没有听过。” “因为太难,又太过冒险,没看刚刚姑娘那一说,我都被吓坏了吗?”荼芜道。 “好了,仝掌柜,开门吧。”孟舒开口,“让外面的客人依次排队进来,要分批,至于在外面等着的,点心和茶水一定要管够。” “好,我这就去。” 仝明德丝毫不敢耽搁,转身便出去准备,孟展也跟出去帮忙。 不一会,第一批的十个客人便进来了。 先是按照荼芜的指引,各自坐在香炉前,每人的体验也只有这一炉香的时间。 品茗,吟诗,弹琴,他们是相对自由的。 客人分流是男男女女分别,到了光是女性时,房间里就会显得较为安静。 而男客人便要多上几分洒脱,甚至在闻到这传说中的雪中春信时,总是不由自主的发出一些感慨。 “我们的香是通过阳火,点燃那一抹青烟,各位便能感受到香气弥漫。” 孟舒同那些打香篆的姑娘们一样蒙着面纱,却一直在房间里漫步,同时作为这款香品的解说。 这时有一位客人站了起来,“纯阳中带着静谧,牵动着心的静与东,意境顿生,意境顿生啊!” “是啊。”有人跟着附和,“这款雪中春信,真就犹如皑皑白雪中绽放的一朵鲜花,鲜花素雅芬芳,雪的凉意,冷冽冰寒,和花的暖香,柔软缠绵交织在一起,香调层次丰富,有冬至极寒的清冷,又饱含冬尽春来的希望。” “对对对,就是这种春天快来了的感觉。”又有人站了起来,“如果是燥热的环境中,它又是雪的意境,清新丝凉;如果是寒冷的环境,它便是春信的意境,暖香幽蜜。” 每个人说的都没错,雪中春信的幽香,凉意中带着暖香,最让人痴迷的是这款香会令人有一种错觉,似是在那洁白大雪中,被一位有着蜜香的妙人儿轻轻的抱着。 “这款香会让人舒服、安宁、静谧、幸福且无限遐想。”孟舒开始给各位客人续茶,“同时又有养生的功效,滋阴降火,补气纳中,温胃醒脾。” “而雪中春信的心情神志,不知在座的各位可有知晓的?” “若有谁能答出,我今日便将这款合香以赠与方式送出。” 第五十五章:在谢氏园过年 今日除夕,本就图个热闹,仝明德将孟舒刚刚出的题转述给在外面等候的客人,只要是在场的,均可以参加。 一时间,众人纷纷踊跃,说什么的都有。 今日虽来的人很多,但若说真的懂香的,却也少之又少。 光是说个表面的造诣,那还能行,就刚刚孟舒问的那些,能答上之人几乎没有。 倒也有几个试着发言,可说出来的感觉总是不对路的。 半晌,就在孟舒觉得每人能说上来,已经打算揭开谜底时,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雪中春信的心神情志则是暖心静气,安神舒畅。”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循着声音找寻过去,等看到出现在人群中那人时,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王爷。” 沈淮序一摆手,“不必拘礼,今日本王也是过来凑个热闹,若你们这般拘谨,倒让本王觉得不自在了。” 孟舒没有想到,这时候沈淮序会过来。 她现在蒙着面纱,也只能像其他人一样行礼,并未主动交谈。 沈淮序被认出,仝明德作为掌柜的,只能请进来上座供着。 说是不必拘礼,可只要他在,那其他人还是放不开的。 沈淮序见状,轻笑一声,摇了摇手中折扇,将案上香炉里的香风扇来些许,“不知姑娘刚才所言可还作数?” “什么?” 孟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旁边的仝明德赶紧提示,“赠香。” 她这才后知后觉道:“王爷说笑了,这等凡品怎配王爷的身份,王爷若是还瞧得上眼,回头让仝掌柜多给您送一些到府上便是。” “不用如此麻烦,既然今日本王是凭本事拿的头筹,便请姑娘亲手将香品赠与本王,可好?”他尾音勾着笑意,声线干净温柔,像一根羽毛在人心头轻挠。 孟舒无奈,只好将提前包好的香盒双手奉上。 同时那里面还有一个她绣的香囊,因当时不知拔得头筹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她便选的梅花的绣样,也可以说成是与这雪中春信相呼应。 沈淮序看着香盒旁边躺着的那个香囊,轻声道:“绣工精致,可见姑娘是用心了的。” 孟舒微微欠身,“王爷谬赞,这香囊是荼芜绣的,我只是在旁打打下手,王爷回头可以将雪中春信的香珠放在囊中,贴身佩戴便能使此香常伴。” 沈淮序眼神有一瞬间的波动,但转瞬即逝,他拿好刚刚孟舒递给他的那个盒子,点头起身,“今日除夕,你们且热闹着,本王还有事,得去宫里一趟。” 说罢,他带着贴身随从便匆匆离开,似乎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这个头筹的香品。 明王的到来,只能算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小插曲,待他走后,这人们更是疯了一般的抢这款雪中春信。 单靠孟舒这几日调的,肯定是不够。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不够,因为今日还算是营销,这波要是宣扬好了,那之后这半年生意便不愁了。 半天的时间,京城便传遍了,雪中春信乃天下第一香,就连王爷都赞不绝口,亲自来拿,爱惜不已。 一整天的时间,十几个人都忙不过来,登记记录册子都不知道用空了几本。 那些姑娘们累的一个个蔫头耷脑,眼瞅着人都没了精神气。 天黑,孟舒更是半刻都没等,直接让仝明德打烊。 仝明德有些不解,“东家,这才刚刚天黑,又逢除夕夜,街上热闹的很,我们为什么放着生意不做,要打烊呢?” 孟舒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今日的战果非常可观,再加上有明王给添了一道彩,可谓是锦上添花,之所以现在就打烊,我自然有我的考量。” 仝明德有些不懂,挠了挠脑门。 孟展则是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我姐姐这是一种商人的手段,物以稀为贵,先造势,再给人一种稀缺的感觉,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孟舒睨他一眼,“不是对做生意没兴趣吗?怎的懂这么多?” “嘁。”孟展撇嘴,“从小耳濡目染,再没兴趣也是见识过的啊!” 仝明德这下明白了,忍不住朝孟舒伸出大拇指,“东家,你这一招真是高,仝某又学到了。” 孟舒,“仝掌柜,我知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可虽然铺子打烊,我们这活儿还没做完,还得大家再辛苦一下。” 屋内那些姑娘们听闻,异口同声的‘啊’了一声。 孟舒则是直接站了起来,痛快开口,“诸位别气馁,今日完工之后,荼芜会从账面上直接支出现银与大家结账,是平时工钱的三倍,年后到了日子工钱还会照发,大家看这样可行?” 那些姑娘们听闻,自然是高兴的不行,纷纷夸赞孟舒是个大好人呢。 一开始荼芜有些舍不得,但看到除夕这一天的盈利,便也觉得没什么了。 这些从揽月阁过来的姑娘们也是可怜人,明明都过年了,可她们却没有家人。 若不是孟舒给了这样一份好差事,可能此时她们还在揽月阁里接客呢。 之后大家又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将今天订货的情况理清。 单是这一天的的订货量,如果只有孟舒一个人调香的话,那三个月都调不完,而且还要看这冬日的雪能不能下。 提到这个问题,荼芜忽然想到,“姑娘,那过了这个冬季,雪中春信岂不是就没办法再调出来,没有雪,也就卖不了这种香了吗?” 孟舒将账本合上,轻点她鼻尖,“你啊你,就算这款香再怎么受欢迎,那我们也不能总一成不变,只卖这一款香啊。” “姑娘你是说,你已经想好了用什么香品接替雪中春信了?” “到时再说。”孟舒神秘起来了,“眼前的事情先理清,然后一会大家在一起看烟花,过年。” 荼芜四下扫了一圈,“姑娘,我们这铺子太小,这么多人在一起过年,到处都是金贵的香品,没办法吃饭热闹啊。” 孟舒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点头道:“你说得对,如果按照这样的进度,这铺子确实有些小了。” “姑娘,你说什么呢?” “先别想那么多了,去谢氏园准备吧。”孟舒再次开口,“先回巷子里找倪知鸢拿钥匙,然后让她一同随你过去,今晚我们大家便在那里过年。” 荼芜用力咽了咽口水,“那可是谢小侯爷的地盘,万一他回来,那岂不是会有麻烦?” “没有万一。”孟舒面色沉然。 第五十六章:他的喜帖 除夕夜的月亮究竟是什么样的根本看不清,因为这天夜空中满满都是烟花,绚烂多彩,好不美然。 自那次之后,孟舒就再也不饮酒,院子里的热闹只属于她带来的这些人。 而她,只是安静的在角落里坐着。 她记得清楚,和谢景初过的第一个年,是在一个比现在大上许多倍的宅院。 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家,里里外外都是她的家人。 那时的她洒脱,不管不顾,天大地大都不怕,一心做自己想做的,说自己想说的,什么都不用去想。 她还记得,谢景初第一次和她说掏心窝子的话就是羡慕她。 羡慕她有这样开明的家人,有这样无拘无束的身份,有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有什么都装得下的心胸。 从那时起她就觉得,可能是人生路艰,而谢景初在求取功名这条路上又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才这样觉得吧?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谢景初拥有非常尊贵的身份,却过的一点都不快乐。 最自由的时光,也就是在上京的这几年了。 …… 初一初二这两天,虽是春节,可来拂香斋求雪中春信的客人并不少,孟舒便决定留下来的人轮流值守铺子,工钱还是当下的三倍,每日现结,与往日工钱不冲突。 如此一来,一直到初五,拂香斋门口的人才没有那么挤了。 孟舒倒也不急着调香,空了就趁下雪带剩下的人去采集梅香之雪,顺便准备一下孟展区从军之事。 初六这天,孟舒带着收拾好的孟展来到明王府。 只是为了给沈淮序避嫌,她选择从后门进。 前厅,沈淮序穿着一身便衣,整个人显得更加随和。 “孟姑娘,本王已说过多次,你来并没什么,下次直接正门进来即可。”沈淮序嘴角稍扬。 孟舒微微欠身,“民女倒是不怕,左不过也就这样,但王爷不同,如今王爷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之位,莫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让自己的处境再陷囫囵。” 沈淮序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她便又接着道:“王爷,您派人说,孟展不必去招兵处,而是直接给您送来,不知是您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沈淮序点头,“本王明日正好要代父皇去慰问祁老将军,到时一起把孟展带过去,让祁飞虎好好看看,若没什么问题,便直接随着祁飞虎一起回军营即可。” “这样合适吗?”她又问。 沈淮序轻笑,“孟姑娘这是不相信本王吗?” 孟舒赶紧低下头,“民女不敢。” 这时孟展猛地朝沈淮序跪了下去,“孟展多谢王爷再造之恩。” 沈淮序一把将他扶起,“现在说再造实在过早,你且去军营里试试,看你是否能顶住,若你将来真的有出息了,再来谢本王也不迟。” “更何况,若有朝一日你成为祁飞虎那样的猛将,也该是本王谢你护我大郮才对。” 孟展不小了,其实自己来是没问题的,但姐弟俩分别三年,家中又经历这么多的事,孟舒实在不放心,这才跟着到明王府送了一趟。 如今人已经送到,该说的也说了,孟展为人处世似乎还可以,她便打算离开。 只是,沈淮序却提出要她出去。 沈淮序是王爷,她往好听了说是民,往难听了说那就是罪人。 让王爷送出去,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可几番推辞之后,沈淮序依旧坚持,孟舒便察觉出来,应该是还有别的事,不方便当着孟展的面说出来,她也就没有再继续坚持。 走到有些荒凉的后院,护卫少了许多,基本一圈扫过去,是看不到人的。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再走下去就是后门口,让一个王爷送她出后门口,就是好听的事也不好看了。 沈淮序看着她,眼神略显复杂,表情也甚是踌躇。 “王爷?”孟舒又唤了一声。 沈淮序这才看她,瞳孔中却倒映出一种怜惜之色。 “本王今日这身穿着,到了街上应该没人能认得出来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孟舒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她怔愣了一瞬,如实回答,“大抵是看不出来的。” “那好,本王……”沈淮序忽然转了口吻,“我听说街边铺子里的吃食才是人间美味,不知孟姑娘今日可否带我见识一下。” “王爷,万万不可。”孟舒想都没想便拒绝道,“您身份尊贵,怎能去路边用膳,更何况,倘若出现什么意外,民女实在担当不起。” “孟舒。”沈淮序轻声,“就当是帮我,而且,我确实有话和你说。” 孟舒抬头看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到了街上,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孟舒还是蒙上了面纱。 和沈淮序一同走过了一条街,最终选在一个还算偏僻的馄饨摊坐下了。 在坐下之前,她还细心的将桌椅板凳用帕子擦拭了一遍,但在中途被沈淮序拦下。 “我没那么娇气,真的。” 对上那双清澈且温柔的眼神,让孟舒不禁想起,沈淮序是在冷宫里长大的了。 宫中之人最擅长拜高踩低,沈淮序的母妃是在冷宫里生下的他,没养他几年就彻底撒手人寰。 沈淮序若是要在那样的环境和处境下平安长大,可想而知会经历什么? “王……” 孟舒刚一开口,沈淮序便朝她递去一个眼神,然后摇了摇头。 她意识到刚才称呼不合适,于是赶紧转换,“您叫我出来到底所为何事?” 沈淮序不急着说,正好这时馄饨摊的老板也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 他低头吹了吹汤匙里馄饨的热气,然后一大口整个塞进嘴里,又满足的看着孟舒,笑的非常开心,“传言果然不假,只有在这样的摊位,这般无拘无束的吃东西才是最香。” 不知为何,孟舒忽然有几分心酸。 但转念一想,人家是王爷,再不济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她的处境才是真的艰难,若论心酸,谁还能比的过她? 她不清楚沈淮序到底要和她说什么,所以接下里她除了吃馄饨,也就尽量不开展任何话题了。 吃到差不多时,这一次沈淮序并未等她继续追问,而是主动从袖间拿出一张帖子,缓缓推到她面前。 孟舒抬眸,仔细端详,这才看清是一张烫金字面的喜帖。 尤其是那金黄色的双喜子,像是烈日下的光,刺的人眼睛生疼。 第五十七章:去江南一趟 其实她已经隐隐察觉出来了什么,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扯着嘴角,“这……是什么?” 沈淮序声音平静,“打开看看吧。” 孟舒伸出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打开了面前这张刺眼鲜红的喜帖。 没有丝毫意外情况,先撞入视线的就是“谢景初”这三个大字。 她的手猛然一僵,喜帖顺之滑落,在半空中飞旋几圈之后,安静的躺到孟舒脚边。 沈淮序眉头稍稍一紧,弯腰将喜帖拾起,重新放到桌子上。 “这是年前的事了,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孟舒久久没有平静,她大口的呼吸,可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情绪。 她不是早就知道谢景初已经定下婚约,不日终将会和其他女子成亲的。 为何在看到他喜帖的这一刻,心就那么的揪疼? 忽然,孟舒有些激动,再次拿过桌子上的喜帖,动作慌张的打开。 新娘子是当今太师林氏嫡女,林疏棠。 光是看这个名字,仿佛就见到了那个沉稳温柔、得体大方的女子了。 林太师又颇得官家器重,林家地位绝对是现在长公主最需要的。 “呵呵。”孟舒忽然自嘲般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 笑着笑着就带哭腔了,可她不允许自己掉一滴眼泪。 最起码在人前,绝不能露出那么一丝丝的软弱。 “孟舒,你与景初之间并非绝无可能,如今孟展已经回来,不日我便将他送到祁飞虎身边,到时绝不可能有人会伤害到他,你何不去找景初说清楚?” 孟舒抬起头,看着沈淮序的眼神异常苦涩,“说清楚如何,说不清楚又如何?若我全盘托出,岂不是将他放在火上炙烤,到时让他如何抉择?” “他抉择不了,更加无法衡量取舍之间,只会徒增痛苦。” 当年事情的真相,沈淮序是再清楚不过的。 也正因为当年那一念之差,让他如今只觉对孟舒亏欠。 可这亏欠中,似乎经过几年时间的演变,已经开始慢慢变更轨道了。 “你还有时间,孟舒,他二月份才会成亲。” 这是沈淮序唯一能提醒的了。 孟舒快速调整好心绪,站起身来,面色故作平静,“您这样说,这样做,难道就不怕您的长姐怪您吗?” “其实……”沈淮序一同站起这次像下了决心般开口,“其实当年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孟舒勉强扯了下嘴角,“您言重,当初那场红杏出墙的戏码是我一手编织,您一方面是帮您长姐,另一方面也算是配合我而已,谈不上对不住。” 这个问题他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谈了。 甚至孟舒一直都不明白,沈淮序究竟有哪里对不住她? “孟……” 沈淮序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这时孟舒就像猛地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不知我可否直言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吧。” “您觉得,当年孟家遭遇横祸,是自身出了问题,还是有人故意陷害的呢?”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犀利,沈淮序的反应异常吃惊。 这么久以来,孟舒还没见过他这般失态。 不过很快,沈淮序就反应过来,强撑着笑意答到,“这话可不能胡乱揣测,更何况,当年你亲自见过家人,我相信,孰对孰错你心里应该是有一杆秤的。”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给了一个非常中肯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孟舒更加坚信,有些真相可能就是残酷的。 比面前这张喜帖还要残酷。 如果说,孟家当年实属蒙冤,那背后之人肯定就是那个人。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略显尴尬,沈淮序以还有事为由,先行离开。 孟舒则是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在街上转着,直到内心彻底平静,这才回的中街巷子的小院。 一进门口便看到倪知鸢躲在树底下哇哇的吐,常婆婆忙前忙后的帮她拿水、拍背、递帕子。 孟舒赶紧跑了过去,接替着帮忙拍背,“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是好好的,怎的又吐起来了?” 倪知鸢吐的浑身无力,回答不上来任何问题。 常婆婆在一旁无奈叹道:“当母亲就是这般不易,有些孕妇反应大,要一直吐到生产当日呢。” “你把展儿送过去了?” 孟舒一边扶着倪知鸢起身,一边回答:“嗯,展儿这两日便要随军去了。” “那行,你先扶倪姑娘进去休息,我去小厨房帮她热碗粥,这肚子里怀着孩子,吐干净了还得要进食的。” 孟舒微微点头,“好,辛苦你了,婆婆。” 进了屋,她才发现倪知鸢的脸色有些蜡黄,于是先倒了杯水,“刚才你也听到了,当母亲就是这般不易,但将来孩子长大,也是会孝敬你的。” 倪知鸢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这也让孟舒觉得不踏实。 “要不等开春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其实她心里并不好受,只是在回家之前已经在外面完全消化,如今看到倪知鸢这样,更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她也没有任何生产的经验。 “孟舒。” 倪知鸢忽然开口,声音有气无力。 “我这个样子一时半会怕是什么都做不了,留在这也是你的累赘。” 孟舒瞬间蹙眉,刚要开口,就听倪知鸢又接着道:“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你且说说看。”孟舒接过她手中水杯,又拿帕子帮她擦拭嘴角水渍。 “拂香斋是开门红,这个年过完生意是越发好了,这一个小铺子怕是不太富裕。” 孟舒没有说话,安静等着下文。 “你知道的,我跟在谢景初身边的时间不短,他出手也阔绰大方,我这还是有些积蓄的。” “你想将钱投进来?”孟舒疑惑的问。 倪知鸢点头,“对,我投我全部家当,你按照该有的分润定时分我银钱,这也算是我的一种求生方式,否则,就我现在这样,孩子生下来积蓄也就花完了,到时我总不能让你这个无亲无故的人养着我吧?” 不得不说,这一次孟舒算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倪知鸢竟考虑的这般长远,而且这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阿鸢,你要明白,这是有风险的,你可想好了?”孟舒又确认了一遍。 倪知鸢想都没想便点头道:“确定,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扩大铺面到时你自会有让大家都发财的办法。” 孟舒无奈,“我可没有你说的这么神,只知道,要做了这件事便一定要诚信用心的做到底。” 倪知鸢,“孟舒,江南那边多是用香之人,你考没考虑过下江南一趟,谈一些大主顾过来?” 第五十八章:他要成亲了 倪知鸢的话给孟舒提了个醒。 如果一味的只追求京城这些散客,那扩大店铺的意义就不大。 而且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找他们常年订货的达官显贵。 其实香品这种东西,用料极其严苛,甚至有许多品质上乘的原料,千金难求,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用得起。 没有长期主顾,光靠这些散客,只能维持几个月而已。 就算像她之前想的那般,几个月后再来新品,这方法总用也会让人们疲倦,最后更是不会再卖拂香斋的账。 “孟舒,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倪知鸢轻轻推了她一下。 孟舒回神,点头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南方那边有钱人居多,和上京这里的生活方式又大不相同,更注重的是日常生活,熏香自然是能锦上添花的。” “但是,若猛然过去乱撞,肯定是不行的,目前就我们在上京,都没有完全打开自己的路子,很多长期用香的权贵之家,还是选择和之前的店铺合作,我们要想硬挤进去,属实有些困难,更别说还是去江南那种地方挤了。” “你都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先杞人忧天了!”倪知鸢瞥她,“既然我提出来了,那肯定是在江南那边有人脉。” “在谢景初之前,我也是跟过几个贵人的,只不过都没有他那么显赫的身份,只是一般的商人罢了。” “但有认识的人,总比你刚刚说的自己过去乱撞强得多不是?” 孟舒有些犹豫了。 “这你还犹豫什么?”倪知鸢接着说,“如今拂香斋本就赚了些钱,抛开铺子里人手的月钱,剩下的也不少,再加上我这些,扩张铺子应该没问题。” 如今孟展已经送走,沈淮序说的对,目前她算是没有什么软肋了。 唯一要做的就是振兴家业,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将来说话才有底气。 否则,即使孟家就是被冤枉的那又如何? 她说出来的话,还不如外面的一阵风。 “如此说来,待初八之后,我将铺子里定下的这些雪中春信做出来,便启程去江南,到时你可是随我一起?”孟舒做出决定。 “我才不会回去。”倪知鸢撇了撇嘴,“那地方虽好,但我再也不会回去了,就在这上京扎根,否则我怎么舍得将那么多银钱交给你,让你扩张店铺,为的就是给自己留点底气。” “不过你放心,我书信一封,那些贵人都认识我的字。” 孟舒,“好,这倒是不急,我先回去赶工。” 之后的两天两夜时间里,孟舒都是把自己关在调香室,有好几次常婆婆想给她送饭,她都没有开门。 所有人皆以为,她是在拼命的调香,为了南下做准备。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像是被撕裂般地疼。 白天要在大家面前装着,即使再深的伤口也只能留到夜深人静之时肚子舔舐。 谢景初要成亲了,他就要娶别的女子,与那人举案齐眉,长相厮守。 她应该高兴的,只要谢景初成了亲,那他们之间的恩怨也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时间一久,谢景初肯定会忘了她的吧? 但,心就是好痛,真的好痛。 原本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她记忆里的伤痛淡忘,却偏偏又让她再次遇到谢景初。 短暂的相逢,二人互相折磨,那一日他走的那般突然,竟没成想,最后又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林疏棠不是倪知鸢,更不存在什么逢场作戏。 那是当朝太师的嫡女,尊贵无比,想必也是长公主费了心思替谢景初挑的。 正月初九。 孟舒再从调香室里出来时,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进去那日就已经让常婆婆帮她准备好了出门的东西,但此行就她一人的话,实在有些危险。 “就让荼芜跟着你吧。”常婆婆提议,“荼芜自小就跟在你身边,对你的习惯是最了解的,这样到了南方那边好照顾你。” 孟舒看了一圈屋内众人,“如今拂香斋忙的不可开交,荼芜又是唯一一个稍稍懂香的人,我若是将她带走,这铺子里的运转怕是会出问题。” 仝明德则笑着开口,“东家多虑了,虽说荼芜姑娘底子好,可这几个月我在铺子里也是拼命学,如今不比荼芜差多少了。再说,还有这些姑娘们,都很勤奋,跟着荼芜姑娘没少学东西,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更别说我们这么多人了。” “反倒是东家你,若是一个人去南方那么远,实在是太危险了,有荼芜在,多少有事的时候还有人知道。” “是啊。”常伯开口道:“我和你常婆婆打算还回乡下那处宅子,我们在那生活的习惯了,而且,只要在那,就感觉老夫人还在似的。” “对,舒姑娘,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就在乡下守着,若有朝一日你厌倦这上京的生活,也想归隐了,便一同去找我们。”常婆婆附和道。 其实孟舒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在为她着想。 有时候她也觉得人生很奇妙,明明都是从陌生人演变来的,最后却相处的比亲人还亲。 “好,那拂香斋就麻烦各位了,待我从南方归来,定给大家带来好消息。”孟舒言辞笃定。 “好不好消息的我不管,反正我和肚子里孩子的全部身家都押给你了,到时候若不成,你便只能养我们一辈子了。”倪知鸢半开玩笑。 简单告别之后,孟舒又将调香室这边的事全部交付给仝明德,包括新调出来的这些雪中春信怎么分配,多久才能拿一罐,这些都需要提前安排好,否则她又怎么安心上船? 只是,从决定去江南的那一刻起,荼芜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直到上了船,还是一言不发。 这一点都不符合荼芜的性子。 孟舒察觉到,主动开口问及,“荼芜,你有心事?怎的闷闷不乐,又一言不发的?” 荼芜看了看她们身处的船舱,眼泪有些不争气的往外涌。 孟舒瞬时皱眉,不解问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尊瘟神,如今姑娘竟还要给人送到嘴边去糟蹋,在上京他且还那般对你,更别说到了江南他的地盘上,还不得扒姑娘你一层皮吗?” 荼芜越说越来劲,最后竟真的哭了出来。 孟舒有些无奈的替她拭去颊侧泪珠,语重心长道:“这次我们又不是去找他,怎的会让他欺负着?更何况,他现在就算见到我,也无暇再做那些无聊的事了。” “为什么啊?”荼芜疑惑。 孟舒嘴角的笑意忽然就变得有些苦涩,她长呼一口气,轻声开口,“因为他要成亲了。” 第五十九章:沈淮序计划的 “成……成亲!”荼芜也有些惊讶。 但惊讶过后,只觉得万分庆幸。 “姑娘,你还真别怪我嘴冷,要我说,他早些成亲的好,省得再揪着你不放。这次去了江南,若是能碰到他,你就好好和他说清楚,以后再也不要往来!” 提起谢景初,荼芜一向没什么好感。 当年她家姑娘对那个人那么好,可那却是个没良心的。 做不了自己家里人的主也就罢了,最后那一剑还差点要了她家姑娘的命。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年她家姑娘回来的那天,满身是血的模样。 “这件事我会好好斟酌的。”孟舒开口。 “姑娘,还有什么好斟酌的,与他一刀两断才是最要紧的!” “行了,你也别闹小脾气了,当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到了江南之后要赶紧找到阿鸢给我们介绍的那些商户,顺利的话,我们还可以去一趟崖州。” 荼芜一听要去琼州,更加震惊,“姑娘,那我们这岂不是越走越远了,去崖州做什么呢?” “你是不是傻?崖州最盛产什么?” “哦,我知道了,姑娘是想去找沉香。”荼芜后知后觉。 “香料本就在交州和崖州一带品种比较多,自大郮之前,香品本就不太盛行,只有兰草、惠草、椒和桂而已,到了大周出奇香料才开始多了起来,久而久之,南海诸国的香料都到了中原,再有前些年丽水国进献的蔷薇水,这些都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香料,但现在有了。” “可你仔细想想,这些是不是都来自南方?所以这次南下,崖州我们是必须要去的,至于其他地方要看行程安排了。” 崖州最盛产的就是沉香,而沉香的品种又颇为多,更多的是那些以假乱真的。 当年孟家就是毁在了那样一批假的沉香上面。 所以如今南下,孟舒是必须要去一趟崖州的。 或许这一趟能有些意外收获,甚至能找到一些为家人平反的蛛丝马迹呢? 这坐船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她们在船上整整晃荡了三天三夜,才到的江南码头。 只不过随着渐入南下,孟舒在船舱里时便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湿漉漉,呼吸间还有一种压迫的感觉。 下了船,刚一上码头,她贴身的衣物便是一片黏腻,这种滋味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受。 她又忽然想起,从前和谢景初在一起时,谢景初还说等他功成名就,要带她回到江南,回到这个他从小生长起来的地方。 江南在谢景初的嘴里是那么的优美,又是那么的温柔,根本不像遍地充满尔虞我诈的样子。 “姑娘,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潮,太闷了,我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荼芜身上背着包袱,一直用手扇风。 孟舒则是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向码头的船夫小哥打听到,往前面走不远就能找到客栈,客栈里的环境会比这岸边好上一些。 几经波折,二人终于是在午前找到了一家还算比较合适的客栈。 进到房间,关好门窗后,这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一些。 她们今日才刚刚抵达,这南北温度差异也大,在船上时不方便换衣服,如今到了客栈的房间里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沐浴更衣。 “我们今日刚刚到这儿,状态都不是很好,先浅浅的适应一天,明日再做行程安排。”孟舒有些疲惫的靠在床上。 荼芜正在收拾沐浴后的木桶,“姑娘,要我说怎么也得休息个三天两天的才能缓过来,来都来了,就别急了。” “嗯。” 她轻轻嘤了一声,随后眼皮便有些不听话的在打架,最后一晃神的功夫竟沉沉睡了过去。 她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睡过觉。 好似从祖母去世开始,又好似从她知道了那个锥心刺骨的消息后。 总之,今日奇迹般的睡沉了。 * 明王府。 倪知鸢一脸谨小慎微的跪在地上,沈淮序则是手执茶盏,轻轻抿茶,全程一言未发。 片刻后,倪知鸢终于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王……王爷,奴家一切都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绝对没有出现半点纰漏。” 她在心里暗自叫苦,以前是被谢景初使患着,现在谢景初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她到被明王给使唤起来了。 “别紧张,本王不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对你虽说不上有多温柔,但不至于伤害和恐吓你。” 沈淮序将茶盏轻轻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孟舒南下之前可有曾怀疑过什么?” 倪知鸢用力的摇了摇头,“没有,她可能是被我说服了,以为这次去江南拿到的那些商户名单,都是真的因为我。” “本来也是因为你。”沈淮序嘴角微微上扬,“你做得很好,这次她若成功的话,你也会跟着狠狠的赚上一笔。” 倪知鸢抬头看了看沈淮序,她有千言万语,可奈何一直就是胆子太小,一句都没有问出来。 如今她都已经骗了孟舒一次,虽说是善意的谎言,可这也足够让她心里难过的了。 这时,她就像是忽然间做了某种决定,毅然决然的开口道:“王爷这么做就不怕他和谢景初遇到,然后旧情复燃吗?” 沈淮序笑着摇了摇头,“再见不一定会旧情复燃,或许只会越走越远呢?” 不知为何,倪知鸢总觉得沈淮序这话中有话可仔细琢磨,她又完全琢磨不透。 她给孟舒的那份商户名单,并不是因为她自己的人脉关系,如果她在江南真有那么好的人脉,又怎会跟着谢景初东奔西跑的呢? 是明王前些天找到她,让她把这份商户名单交给孟舒,提醒孟舒可以到南方做生意。 沈淮序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倪知鸢并不知道,但他感觉得出来,沈淮序不会害孟舒。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本王让人给你送回去。”沈淮序开口道:“但这件事不能让孟舒知道,你清楚的。” 倪知鸢连连点头,“是。” 等倪知鸢走后,沈淮序又唤来身边随从,“你准备一下,我们也要出一趟远门。” 第六十章:偶遇谢景初 孟舒还真是低估了南北之间的环境差异,原本以为有一天时间便能修正好,却没想到用了足足几天的时间。 正月十五,恰逢上元节,孟舒带着荼芜打算到香料市场转转,一出门就被这街面上拥挤的人群给惊到了。 “姑娘,这里上元节怎么这么热闹?”荼芜兴奋的指着街边各样摊贩,“他们这里卖的东西都好精致。” “姑娘,一会我们找个地方吃差点吧?” 出了上京,就没人认识孟舒,她便不用蒙上面纱。 清冷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再有身上这件水波青色的长裙相衬,平添几分仙气。 可即使这样出众的样貌,在这江南水乡也显得略微平庸了。 南下多美人,这果然没错。 “荼芜,你怕是忘记我们来做什么的了?”孟舒佯怒提醒。 荼芜吐了吐舌头,“哎呀,姑娘,不差这一天,就算我们还在京城,这上元节不也是要过的吗?” 孟舒无奈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拿你没办法,早知道就不应该带你出门,应该带个听话的。” 荼芜撒娇的挽住她胳膊,嘿嘿一笑,“谁让我是从小就跟在姑娘身边的呢,姑娘才舍不得不带我。” “你先随我去一趟香料街,回来时差不多傍晚,我们便在这热闹的街市上转转,顺便还可以放河灯。”孟舒道。 “好。” 孟舒刚来那日便打听过,这里人用香极多,大部分都是去那个香料一条街买卖。 也有一些要求品质上乘的,会和专门的香料铺子订货。 这条街可谓鱼龙混杂一些,但能让她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摸入这边香料市井的底层。 至于倪知鸢给的那些商户名单,她还需对这边有个初步了解之后才能一一会见。 否则,盲目的见面只会让此行的目的都变得盲目。 到了香料街,远远就能闻到一种复杂的香气,各式各样的混合,品类定是极多。 顺着这一条街继续往前走,几乎都是街边摊贩,有卖香料的,成香的,香炉香篆等香品用具的。 还有一些卖香珠手串等日常饰物的。 这些在上京倒是很少见,可见日常用香并不拘于燃熏,而是应该以更贴近生活的方式,用较为方便的方法来呈现。 荼芜看到这琳琅满目的香料,早就把刚才激动要过上元节的事给忘了。 “姑娘,原本我以为你就够厉害了,没想到这真是人外有人啊!” 孟舒点头,“我虽从小接触这些,但真正的用心,也就是孟家出事之后,所以从造诣上来说,我只是初入茅庐者。” 孟舒从小心眼就灵,当时孟家长辈们都说,这将来定能将家族香谱传承于世,发扬光大。 奈何她和孟展一样,对生意一事并不太感兴趣,只是偶尔调个香解闷。 后来孟家出事,她便不能再安于现状下去,只得挑起这份担子。 “姑娘,你们是外来的吧?” 忽然有摊主和她们打招呼。 孟舒驻足,拿起他摊位上的线香闻了闻,“对,刚到这里。” 那摊主看上去比孟展大不了几岁,大约是给家里人看摊子的。 “姑娘一看就是识香懂香之人,我看你们一直在挑选香品,不知可找到自己心仪的香了?” 没等孟舒回答,他又接着道:“您二位来我们家就对了,别看咱现在是在这里摆摊,那是因为这里是香料聚集地,其实我们在街面上有铺子,而且是这里最大的香料铺子。” 孟舒放下手中线香,又拿起一旁的香粉闻了闻,“你家的香料确实很正宗,可见是用了真东西的,不知你东家姓甚名谁?” 小摊贩笑着回答道:“姑娘,我东家就是吴正忠吴掌柜的。” “吴正忠?”孟舒皱了皱眉,“和星来酒楼的东家吴正义是何关系?” “姑娘,连我们二东家的您都知道?”小摊贩也有些震惊,“他们二人是亲兄弟,酒楼和香料铺子都是这二人的。” 荼芜在旁轻声问了一句,“姑娘,你怎么认识那个什么酒楼的吴正义?” 孟舒压低声音,“阿鸢给我的商户名单里,其中有一个就是这个吴正义,但我并不知道他与香料铺子还有这层直接的关系,否则就先行拜访了。” “这位小哥,可否带我们到你铺子里转转?” 既然事情都已经赶到这个份上,倒不如先以客人的身份,去看看这边的铺子是怎样做生意的。 摊贩小哥儿倒是乐不得,因为孟舒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觉得非富即贵。 铺子若是能再拿下一个大主顾,那他也是能跟着一起拿赏钱的。 月来香铺。 孟舒被带到地方,第一眼就被这奢靡的铺面给惊住了。 三层楼高,一进门口就有一个非常大的门厅,甚至说话都能听见回音的。 不过奇怪的是,这样投入巨大的铺面,里面竟然没有几个客人。 小摊贩笑着介绍,“二位姑娘,我叫阿来,你们别看这铺子里清净,那是因为我们平时不怎么做散客生意,只供给各户官员府邸。” “就拿咱们江南最尊贵的长公主来说,那也是常年用着咱们月来香铺的香品,下个月谢小侯爷不是就要与上京的太师嫡女成亲了嘛,这又在咱家定了大量的香品,约好今日下午要来确认香品类种呢。” “对了,我听二位口音应该也是上京那边的,这长公主之子和太师嫡女结亲,也算是咱们南北的福气了吧?” 阿来的话就像是一根根长钉,总能在孟舒想要忘记某些事情时提醒一下,每一下都是锥心的疼。 荼芜瞬间变脸,“我说你卖香就卖香,哪来的那么多受罪的话?人家嫁谁娶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在你东家这里定了点香品,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太师把女儿嫁给你了呢!” 阿来嘴角抽了抽,“这位姐姐,我这不就是套个近乎吗?怎么还动气了?” 荼芜张了张嘴,还想说些更解气的话,便被孟舒一把拦住,“算了,我们来这又不是为了斗嘴的,忙正事要紧。” 她这边话音落稳,打算让阿来带她们进去看看铺子里的招牌香品。 谁知,这时从旁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把侯府下个月要用的香品给送到楼上,爷得仔细挑。” 第六十一章:把误会解释清楚 荼芜也听到了,赶紧朝着声音那处看了一眼,然后附在孟舒耳边紧张道:“姑娘,真是太倒霉了,这么快就碰上了。” 一边说,她一边侧了侧身,将孟舒挡起来一些,“姑娘,要不你问问,这里有没有后门,咱从后门快点走了算了!” 孟舒则是面不改色,淡然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躲的意思。 “我们又没杀人放火,何必这样胆怯?都进了这月来香铺,那就都是买香料的,自然没有谁躲谁的道理。” 荼芜看着她一脸震惊,“姑娘,你没事吧?那可是谢家那位……” 阿来听到她们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二位姑娘认识咱们谢小侯爷?” “那真是太巧了,缘分啊!” 说着,阿来朝谢景初那边挥了挥手,“小侯爷,这有您认识的故人。” 荼芜气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咬牙道:“可显着你有张嘴了!” “姑娘,我是说错话了?”阿来不解,“刚才不是你们说认识小侯爷的吗?我只是好心而已。” 荼芜还想说话,此时谢景初已经闻声走了过来。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孟舒。 那一日收到江南来信,说母亲病重,他不得不迅速赶回。 可回到家才知道,这原来只是一场骗他回来的把戏而已。 谁都没病,家中一切都好。 “小侯爷,怕是又要说上一句,别来无恙了。”孟舒先的口。 谢景初怎么都没有想到,将近一个月没见,再见她竟是这般从容,甚至之前的那些疏离和淡漠都淡化了许多。 “你竟找到了江南,是为了孟展而来?”谢景初声音依旧清冷。 孟舒摇头,然后又对一旁的阿来道:“我与谢小侯爷是故交,你们香铺规模这般大,想必楼上应该也有清净的雅间,帮我和小侯爷安排一间,我们还需好好叙旧。” 荼芜眼睛瞪得更大,直以为她家姑娘疯了,拼命扯着孟舒的袖口,“姑娘,你这怎么还自己往人家嘴里送呢?不要命了!” 孟舒侧头,“荼芜,你先回客栈,晚点我再带你过节。” “都什么时候了,还过节呢,不行,姑娘,你得跟我一起回去,这生意咱们不做就是了。” 荼芜不放心,说什么都要拉着孟舒一起走。 谢景初对身后的宋潇使了一个眼色,宋潇立马把荼芜给拉了出去。 “荼芜姑娘,对不住了。” “你这登徒子,干什么?快点放开我!”荼芜用力挣扎,最终还是被带了出去。 阿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孟舒得不得罪的起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谢景初他是肯定得罪不起的。 和吴掌柜说明情况之后,吴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带着孟舒和谢景初上了楼。 楼上的房间里确实足够雅致,也足够安静,仿佛整个三楼只有他们二人。 谢景初的手指摩挲着桌上的杯盏,脸色晦暗不明,但眉宇间隐隐透出一层憔悴感,可见回来的这半个多月,他很累。 孟舒端起茶壶,帮他杯中续了些茶水,“你那日并未想过要伤害孟展,这些我都知道了。” 谢景初猛地抬头,“那虽不是毒,但一般郎中查不出来,你是如何知晓?” 孟舒放下茶壶,淡然坐下,“谢景初,你心思是足够细腻,但再细腻也会忽略了你认为最不重视的人或事。” “倪知鸢告诉我的,那个药瓶是你吃的补药,对身体极好的,然后我又找了几位不同的郎中,这才明白,原来孟展体内压根就没有什么毒。” 谢景初别过脸,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像你那么丧心病狂?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乃至伤害无辜也在所不惜?” “我是恨你,恨不得杀了你,但这与孟展无关,更与当年真正帮过我的孟家人无关,只是这其中并不包括你。” 孟舒扯了下嘴角,“你怎么痛快便怎么说吧。” 谢景初听闻,瞬间皱紧眉头,瞪着她,“孟舒,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还放不下你吧?” “是我放不下你。” 孟舒笃定的态度,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谢景初愣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次眉头直接拧成了死结。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年前孟舒那些对他的抵死不从,还有和沈淮序的卿卿我我,他每一件都记在心里。 孟舒从来不爱他,甚至可以为了沈淮序做到那般守身如玉,这时还说什么放不下呢? “我在上京听说你要成亲的消息了。”孟舒语气沉稳的开口,“原以为,我们之间只能像当年那般错过,无论事情究竟是谁的错,都不可能再回到最初。” “但自从孟展回来我便知道,是我一直误会着你,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哪怕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深到接近事实,你还是没舍得伤害我,孟展能从边疆回来,你是费了心力,也冒了险的。” 听到这,谢景初忍不住哂笑一声,“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救你弟弟,你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了?” 越说越气,最后索性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孟舒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咬牙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不配?” 孟舒缓缓站了起来,她目光中蕴含着浅浅的水雾,“孟展走了,去从军了,随着祁飞虎将军戌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景初,你再也威胁不到我了。” 忽然,她拿下他的手,媚笑如丝,声音更像缎子似的,又软又滑,“但,不用你威胁,我还是来了,来找你了。” 谢景初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眼前的女人眉眼精致,身姿曼妙,还有那温润如丝的柔滑肌肤,怎么看都勾魂摄魄,明媚娇艳的让人挪不开眼。 他都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孟舒了。 很快,他恢复理智,一把推开面前的女人,“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样的举措完全不符合你的性格,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是不会信的。” 孟舒站好,整理了一下别在腰间的佩饰,突然小铃铛便哗啦啦的响了起来。 这一声声像是一锤重击,狠狠的击在谢景初的心房。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那个同心结,也果然是那个铃铛。 “谢景初,我这次便要和你把当年误会的真相解释清楚,无论最后你信与不信,我都不会多加纠缠。” 谢景初双手攥成一团,骨节发白,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孟舒,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舒语气坚定,“我只是不想你娶别的女人。” 第六十二章:真相大白 这话完全不像是从孟舒嘴里说出来的。 谢景初明知这很有可能是一场别有用心,可他眼中神色就是忍不住的出卖他。 “孟舒,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再背叛我一次的机会吗?”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怕是时间久了,你早就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说的了!”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鞋底无情的踩在我的脸上,告诉我说,我只是一个穷书生,和王爷相比,八辈子都赶不上。” “我永远记得那一日泥土钻进口鼻的感觉,自那时起,我便异常讨厌下雨天,可偏偏江南多雨,仿佛就连老天爷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勿要忘记当初你是怎样践踏我的尊严的。” “孟舒,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更不配说爱这个字,因为你自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女人!” 孟舒身子一阵颤动,犹如那被刺疼了的心。 但她很快便恢复自然,一步一步走近谢景初。 清软的甜香迎面扑来,谢景初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却被孟舒一把扯住腰间玉带,二人瞬时零距相抵。 热烈的呼吸,有力的心跳,熟悉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隐隐透着一种陌生的无力感。 “谢景初,我和明王之间清清白白,私情是假,王府留宿是假,与你悔婚更是无奈违心之举。” 孟舒一字一句,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我和倪知鸢说,我心里早就有人了,那个人是你。从前是你,如今是你,以后……大概永远都不会变了。” “当初我有我的苦衷,如果我不那么做,那我孟家举家上下都有可能丧命,但我没想到,就算我那么做了,后来的孟家还是遭了那般劫难。” “谢景初,这么多年,不是我不想跟你解释清楚,而是我没有办法。你清楚,孟展独自一人在边疆为奴,去时不过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万一我行差踏错,难道真要叫孟家彻底绝后吗?” 谢景初呼吸忽然变重,他难以置信的握住孟舒的肩膀,口吻严肃道:“是谁?那你说到底是谁,是谁威胁了你,是谁让你不得已?” 孟舒深深低下头,错开他猩红的双眼,“对不起,我不能说……” 谢景初猛地推开她,自嘲的笑了一声,“我还真是傻,这么快就被你的故事给感动了!” 他转过身,双手撑在窗户边缘,想要透过外面新鲜的空气让自己清醒一点。 但谁知,下一瞬竟有一双如玉白皙的手臂环住他精壮的腰身,温热的脸庞就那般透着薄薄的一层衣物贴在他后背,令他有一种浑身血液逆流的感觉。 “谢景初,我没骗你,但我也是真的不能说。” “我至今……仍是清白之身……” 谢景初心中的欲望如洪水猛兽般翻涌,再也无法遏制。 他猛地转身,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融入这热烈的拥抱之中。 他用力托住孟舒的后脑勺,使其无法逃脱,而自己则倾身而下,猛烈而狂放的吻如暴风骤雨一般落下,席卷了两人的所有理智与呼吸。 他明明已经被家里说服,打算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了。 他对孟舒的折磨,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 如今,侯府的命运与上京的权势紧密相连,尤其是那位权势滔天的林太师,更是他们无法忽视的存在。 为了家族的繁荣与未来,他必须放下个人的恩怨情仇,与上京的势力达成和解。 可为什么当他做下艰难的决定之后,远在上京的孟舒又突然出现了。 她告诉他,当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场戏罢了。 她若是清白之身,那当年的沈淮序便也是戏中一角。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背手主导这场戏的会是谁? 又有谁能说服的了沈淮序这样一个王爷参与其中? …… 谢家侯府。 凉亭里,长公主面色无波的端坐在茶台前,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尽显雍容华贵。 她身着华丽的锦缎长裙,裙摆宽大而轻盈,偶尔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同云霞般绚烂夺目。裙上绣着精美的花鸟图案,色彩鲜艳而又不失典雅,彰显出她高贵的气质。 可就算再尊贵的女人,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她原本精致的脸庞,早已出现些许岁月的褶皱,让人不得不服老。 “明月,都几时了,景初他怎么还没回来?” 明月看了一眼时辰,回答道:“回长公主的话,如今酉时刚过,估计小侯爷是办完香品的事又忙别的,这才绊住了脚步。” “去叫人出去找找。” 沈木兰话音刚落,谢景初就一脸疲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侯爷,您回来了。”明月赶紧倒茶。 谢景初向沈木兰行礼,然后才坐到一旁,“母亲。” 沈木兰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今日挑个婚事上用的香,竟让你疲累成这样?” 她对谢景初一向是严肃,或许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也或许是因为侯府现在无依无靠了。 “母亲,成亲的事儿子想往后拖拖。” “为何?”沈木兰还算淡定。 曾经太后就说过,她身上这种处事不惊的气势,若是个皇子,那当真无愧是要坐储君之位的。 只可惜,她是女子,再尊贵也不过就是大郮的长公主了。 “儿子考虑到一直未能正式向林太师拜访,也未曾与林大小姐打过照面,如今新年刚过,我们就这般焦急的操办婚事,怕是会被林太师误会,是我们别有用心。” 沈木兰听及此处,哂笑一声,“我们本来就是别有用心。” “景初,你怎的出去一趟,回来情绪变得有些奇怪?” 谢景初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年前病未痊愈,现在便又操办婚事,有些力不从心吧。” “那就回去早些歇息,至于你说的婚事推后,这件事你我母子说了都不算。”沈木兰接着说,“林太师和林家嫡女已经抵达江南多日,你若无事,明日便先去拜访一遭,看看林太师他们是什么意思,毕竟将成亲这件事提上日程也是林家的意思。” 谢景初见她的态度有所软化,心中激动之情难以抑制,仿佛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他迅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声音中满是感激与喜悦:“多谢母亲,儿子明日一早便前往太师住处。” “嗯,先去沐浴休息吧。” 待谢景初走后,沈木兰的脸色立马变得阴沉起来,她看着那扇门许久,最后声音阴狠的开口道:“明月,去给本公主好好地查,景初今日都是去了哪,又见了谁,说的是什么?” 明月微微迟疑,“长公主,您是怀疑有人诱导咱们小侯爷?” 沈木兰冷哂,“不管是谁,都是她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了!” 第六十三章:神秘的邀约 客栈里,孟舒自回来后便一句话未说,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青石板路被雨水打湿,泛着淡淡的光泽 江南多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本应让人感到一阵清爽的,可她却只剩胸口的沉闷。 “姑娘,你知不知道今日那是多危险?”荼芜捧着一碗热汤走了进来,“那谢家的小侯爷曾经都差点要了你的命,你竟还眼巴巴的给人送去了。” “你看,自打你回来也不说话,是要急死我吗?” 孟舒回过神来,接过她手里的碗,叹了一声,“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考量,绝非是头脑一热,或者……关乎情感。” 荼芜皱眉,完全没有理解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 “姑娘,那你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就是来考察香料市场的,你也说了,那谢家的小侯爷马上就要成亲了,这不是皆大欢喜,为什么你还要再去招惹他呢?” 荼芜说的没错,这一次就是她主动招惹的。 原本她也以为,她和谢景初之间就应该这样结束的。 既然谢家的喜帖都发了,就证明谢景初也是认可这段婚事的。 至于她为什么要主动招惹,确实是今日见到谢景初之后临时做的决定。 因为在她刚到江南的那一天,便收到了一封无名信。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孟家灭顶之灾出自长公主之手。 她以前不是没有怀疑过沈木兰,可当时也仔细想过,她和谢景初已经一刀两断,沈木兰又何必为难她的家人,甚至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直到后来,孟老夫人去世之前说的那些话,让她又重新起了疑心。 不过碍于担忧孟展性命安危,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孟展也去从军,她彻底没了顾虑,倒可以放手查一查。 所以在倪知鸢提出要打开江南市场时,她才那般毫不犹豫的答应,并且是即刻启程的。 下了船的这封信,只能更加坚定她的信念,放大她的疑虑,还可以说是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姑娘,你别愣神了,倒是说句话!” 荼芜实在急得不行,“你这样总发呆,我真的会被吓坏的,是不是那谢家小侯爷又欺负你了?” “你看,我就说了,在上京我们的地盘都不能拿人家怎样,现在这也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了,他肯定更加过分。” “不行,这边的生意我们不能做了,要赶紧回去!” 说着,荼芜就要收拾包袱。 孟舒赶紧起身将她拦下,然后云淡风轻的开口,“你别担心,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事情,今日我和谢景初只是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并未发生你想的那些事。” 荼芜半信半疑,“真的?那谢家小侯爷知道当年那些事都是谁设计的了?” 孟舒摇头,“我没和他说的那么详细,有时留下一些遐想的空间,比起将真相全盘托出好的多。” “姑娘,那这样的话我们更不能再留下来了,我们还是得赶紧走呀!”荼芜继续收拾,“这谢家人哪有好惹的?这边摁下,那边又要起了,别到时候咱们在客死他乡吧!” 孟舒一把抓住荼芜的手臂,异常严肃道:“荼芜,这边香料市场我们也看了一遍,受益颇深,所以我决定让你先回去,我把这边的情况以书信和绘画的方式表明,你帮我带回去给仝掌柜,他会知道怎么做。” 荼芜忽然愣住了,“姑娘,你这意思是你不走?” 孟舒没有回答。 她不是不走,是暂时没有办法走。 谢景初这个人她已经重新招惹了,就证明这条路她得走下去。 可是刚才荼芜说的也对,如今本就在他人地界,甚至她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万一出现什么意外,荼芜真的很有可能与她客死他乡。 她没有办法做到让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但孟家的冤屈也不得不查! “我不走!”荼芜非常坚定的将包袱扔在床上,“姑娘,你怕是忘了,我十岁那年,若不是夫人和老夫人将我买回来,可能我早就死在那些拍花子手里了。” “我到了孟家之后,因与你年龄相仿,便一直跟在你身边,可你完全没有半点大小姐的架子,反而将我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导致后来老夫人总说,我是没有半点下人的样子,和你一样无法无天。” “即使这样,你还是会护着我。” “姑娘,是你们,是孟家,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给了我作为人的尊严,和活下去希望,孟家出事时我便说过,只要姑娘在一天,我便永远都是姑娘的人,若姑娘不在,我也会追随姑娘而去。” “现在你还要赶我走吗?” 说到最后,荼芜直接哭成了泪人。 孟舒没有想到,荼芜心里压着这么多的情感寄托,她只是不想她受到牵连而已,现在闹得倒不像是她这个主子不要她了似的。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哭什么?”孟舒将她抱在怀里,“隔壁房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客栈里闹鬼,夜半女鬼哭个不停呢。” 原本还在委屈大哭的荼芜,忽然就被这句话逗的噗嗤笑出了声,“姑娘,你真是讨厌!” 孟舒拉着她坐下,“荼芜,如今我要做的事,虽不能和你说清楚,但你也了解事情全貌,大概能猜出个一二,所以我现在问你,你怕吗?” 荼芜想都没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怕。” “那好,书信和图纸我还是要给仝明德寄回去的,明日你就先办这点事,估计我们一时半会是回不去的。” “好,姑娘,只要你不赶我走,怎样都行。” 孟舒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刚要去找纸笔,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主仆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荼芜起身走到门口,“谁啊?” “姑娘,我是店小二,刚才外面来了位客官,让我给屋内贵人捎个口信。” 荼芜听出来了,确实是店小二,于是回头朝孟舒点了点头。 孟舒也走了过来,顺便打开门,“这位小哥,请问是谁让你捎口信与我,又是何内容?” 店小二恭恭敬敬回道:“姑娘,那人是位女子,戴着斗笠,具体容貌看不到,对方只说明日午时邀您前往星来酒楼小叙,并指明您只能一人应邀。”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小哥。” 孟舒朝荼芜使了个眼色,荼芜赶紧拿出几个铜板给店小二,店小二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离开。 等关上门后荼芜可就又焦急起来了,“姑娘,该不会这么快就惊动了那位吧?” 第六十四章:缓办婚事 孟舒冥想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会,她没必要约我见面。” “那还会是谁呢?” “我总觉得……”孟舒欲言又止。 “姑娘,你觉得是谁?” “没谁。”她止住话题,“荼芜,你去帮我找些纸笔过来吧,先忙手头上的事,至于到底是谁,明天见过就知道了。” “可是,姑娘,对方要求你一个人去,这摆明了就是来者不善,万一有危险呢?”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孟舒语气云淡风轻,“这虽说是在南方,可还是在大郮的国土之上,谁能这般目无王法,光天化日就害人的?” “姑娘……” “行了,荼芜,你快去吧,要不然我们又要半夜睡了。” 荼芜拧不过她,只好出去找笔墨。 但人前脚刚出去,后脚孟舒的脸色就忽然沉了下来。 她感觉的出来,这个明天邀约她的人,应该就是那个给她纸条的背后之人。 可对方就究竟是谁? 为何对她的行踪这般了如指掌? 如果是给她纸条的人,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沈木兰。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是牵扯其中,并且有意针对沈木兰的。 - 第二日正月十六,节日虽过,但街上还是热闹的很。 孟舒昨日缠着谢景初的事,想必已经引起沈木兰的不满,今日谢景初肯定不能出来,她也就能顺利的去星来酒楼应约。 临出门前,荼芜说什么都不放心,一直吵着要跟过来,她好说歹说才劝下。 她合计着,对方如果想伤害她,有一万种方式可以选择,没必要这样邀约。 星来酒楼门口,孟舒刚要进去,便有一位婢女打扮的姑娘朝她迎了过来。 “是上京来的孟姑娘吗?” 孟舒怔愣一瞬,“是,请问你是?” “今日是我家大姑娘邀您前来,现已在楼上房间里等您,您还请随我来。” 这婢女一口流利的北方口音,可见也是从上京来的。 既来之,则安之,孟舒应了一声,就随着那婢女走上楼梯。 来到三楼,雕花的木门缓缓开启,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夹杂着细微的烹茶香气。 房间内,炽烈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纸窗洒下斑驳的光影,给这宁静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温暖。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墨画,笔触细腻,意境深远,仿佛能让人置身于那遥远的山水之间。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瓷器和银质餐具,反射出柔和的光泽。一壶热茶正袅袅冒着热气,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孟姑娘来了。” 随着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一位妙龄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孟舒仔细打量,对方容貌艳丽,举止优雅,身着淡紫色锦缎长裙,裙摆宽大而飘逸,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仙子下凡。 衣领和袖口处,还镶有金丝,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腰间束着一条精致的玉带,既显腰身纤细,又增添了几分庄重之气。 可见对方非富即贵,只是,她们似乎并不相识。 “是姑娘昨日差人给我传的话,让我来此应约的?”孟舒丝毫不慌。 那女子笑了笑,然后示意她坐下,又让婢女续了茶,这才开口,“孟姑娘,我叫林疏棠。” 这一句自我介绍,让孟舒直接愣住。 她想过无数种对方的身份,却怎么都没想过会是谢景初那个未过门的妻子。 见她反应惊诧,林疏棠又笑了笑,“你别紧张,今日我唤你前来,并不是要为难于你,只是听闻你调香厉害,想要问你请教些熏香方面的意见。” “再者,我随爹爹到这江南数日,南北环境差异大,实在有些难熬,正巧听说你也到了这边,便想着出来聚一聚,怎的说也是同乡,自然是能找到一丝熟悉感的。” 这理由实在过于牵强。 林疏棠看似沉稳内敛,得体大方,但却总给孟舒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又或许,这份隐隐的不安只是来自于她和谢景初的关系。 “不知林姑娘是从哪听说我来江南了呢?”孟舒直问。 林疏棠似乎并未想到她这般不识抬举,也丝毫没留情面,直言袒露,让大家都挺尴尬的。 但很快,林疏棠便再次莞尔一笑,“孟姑娘还真是快人快语,一看就是性格爽朗,无论是经商还是为人处世,是我怎样努力都赶不及的。” 孟舒,“林姑娘这话说的有些言重了,您是当今太师嫡女,又即将与长公主之子结亲,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其他任何方面,都是我等平民几辈子追不及的,您又怎能自轻自贱呢?” 林疏棠摆了摆手,屋内婢女都识趣的退下,瞬时只有她和孟舒二人。 “孟姑娘,其实你跟阿初哥哥的事,我在上京时倒也听说过些许。” 孟舒不想再继续兜兜转转,刚才屋里人多,她不好直言相问,如今只有她们二人,她便直接开口了,“林姑娘,我刚到江南那一日,可是你找人向我递的那张纸条?” 林疏棠面色微诧,“纸条?什么纸条?” “我从未向你递过任何纸条,只是昨日上元节,我在街上看到你和阿初哥哥进了同一家香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也来了江南。” 孟舒起身,“林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来江南是为了生意,孟家灭顶,但我总还要活下去的,身上这点调香的本能是也不过是为了糊口,实在拿不上台面,更不可能入了林大姑娘的眼。” “至于昨日您看到我和谢小侯爷进了同一家香铺,我是去谈生意,被街面摊贩带去的。至于小侯爷,我听闻他是去挑选下月你们婚事上要用的香品,本就不是一回事。” 林疏棠顺势站起,面色一直从容温柔,看不出任何针对情敌的犀利。 “孟姑娘,你别误会,我找你真是请教香品问题,绝无他意。” 她说的好,做的也很好,总之一切都好,丝毫没有问题,但就是让孟舒感觉到不安。 就好像那种温柔刀,刀刀能戳中人的要害。 “林姑娘,刚才我的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了,不日我便要折返回京,您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回了。” 说着,孟舒转身就走。 她不想跟林疏棠扯上关系,更不想在孟家的真相还没查清楚之际,再卷入什么三角恋的风波之中。 她脑袋没那么硬,如果这时与林家树敌,无疑是以卵击石,她没必要让自己多一个硬性敌人。 谁知,她刚走到门口,林疏棠便猛然开口,“孟舒,今日一早阿初哥哥便会见了父亲,要求缓办婚事。” 第六十五章:不是亲舅甥 孟舒驻足,声音波澜不惊,“这与我有何干系?” 这样的回应让林疏棠无话可说,只能任由她这样离开。 其实今天林疏棠的意思非常明显,孟舒只是选择性不听。 在她心里,无论她与谢景初之间发展成什么样,但谢景初和林疏棠的事都与她无关。 从星来酒楼回来,孟舒便知晓,事情越发不简单,如果她还想活着将孟家当年的真相查清楚,那就必须先离开这里。 关于她和谢景初之间的误会,她也已经解释的差不多,其他没说的只是因为不能说了。 “荼芜,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程去崖州。” 孟舒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荼芜一脸疑惑,“姑娘,我们这才刚来没几天,怎的这么快就要走?” “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江南这边香料情况,我看过几遍,就大概掌握的差不多了,至于其他的,到了崖州或许会更好。”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荼芜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是不是今日邀约你的人会伤害我们?到底是谁啊?” 孟舒一边收拾,一边稍稍平静的说,“林太师之女,林疏棠。” “林太师……”荼芜倒吸一口冷气,“天啊,那她是不是为难你了,姑娘?” “没有。”孟舒回答,“如果她为难的我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快,又这么相安无事的回来了。” “之所以要走,是因为我昨日已经和谢景初说清楚真相,如今林疏棠也在江南,我实在不想卷入他们这些事情当中,更何况,我这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稳妥一些比较好。” 荼芜用力点头,“对对对,就算没有林家大小姐,还有那一位呢,咱们是哪个都惹不起,还是赶紧躲了吧。” 主仆二人收拾好之后,立马转到码头,坐上了去崖州的船。 甚至走的匆忙,孟舒连一句话都没有给谢景初留下,谢景初再找过来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宋潇上下找了一遍,又打听好了才回来复命,“小侯爷,我问过了,孟姑娘她们中午就走了。” 谢景初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长叹一声,“她这是有多着急,才要这般匆匆离开?” “明明已经和我开口了,也说清楚了,是她觉得我不会相信她,所以才要这么走的吗?” 宋潇,“爷,我听店小二说,昨晚有人给孟姑娘他们房间传了话,好像是邀约孟姑娘今日出去见面,孟姑娘好像也是和那人见过之后,回来就立马收拾行李走了。” 谢景初转头,眉头微紧,“她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谁会这样神秘的找她?” “爷,要不要属下好好查查?” “查!”谢景初毅然决然,“她不是这样不告而别的人,这样着急离开,连句话都没留,肯定有她的考量和顾虑,你速速去查,看看是谁邀约她出去的,又说了些什么?” “是,属下这就去。” - 侯府。 “什么?你说孟家那个丫头也来江南了?”沈木兰一脸吃惊。 明月低声回复,“是,长公主,奴婢查到那一日小侯爷去月来香铺就是和孟舒见了面,然后二人在楼上畅聊到晚上才回来,至于有没有发生什么这没人知道,因为小侯爷当时就吩咐了,任何人不得上楼打扰。” 砰—— 沈木兰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越发凝重,“本公主以为,当年给他们孟家的教训够了,谁知道竟留了这么个祸患!” 明月赶紧接着说,“长公主您放心,奴婢已经打探过了,今日中午孟舒就带着贴身丫鬟离开江南了,并且没有直接回上京,而是去的崖州方向,估计就是小侯爷想找,也找不到。” “你能打听到,景初怎么就不能打听到她去了崖州?”沈木兰语气不悦,“景初若是知道她去了崖州,估计这个时候也会追去。” “刚刚林太师那边来人传话,今天一早景初就去了太师那里,要求婚事缓办,太师的态度不明,这就是很危险的信号。” 明月,“长公主,码头那边奴婢都处理好了,小侯爷是绝对不会知道孟舒去了哪里,至于之后的事,咱们再慢慢安排。” 沈木兰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了,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这件事本公主实在是不想再费精力,区区一个小丫头而已,我还不信,她就能让景初忤逆我不成?” “公主,要说起来,这件事也不是咱们当时做的不够干净利落,还不是……”明月欲言又止。 但沈木兰也知道她指的是谁。 “无碍,本公主的这个弟弟就是如此,明明自己活的那么不如意,却偏偏怀着一颗与世不符的心,若没有我,他怕是在那样尔虞我诈的皇宫里,一日也活不成。” “公主。”明月有些踌躇,“您说……王爷会不会是喜欢孟舒?” 沈木兰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锐利,片刻,她忽然冷笑一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奴婢愚钝,怎么有些听不懂公主的意思?” “你想,若是淮序喜欢孟家那丫头,别说孟家已经彻底完了,就算是没有倒台那会,也不过是末流商贾,是配不上皇家宗亲的,顶多就是为妾。” 明月恍然大悟,“公主是说,必要时候便抬举这孟舒一次?” 沈木兰嘴角继续上扬,“本公主在淮序那里已经很久没有尽过当姐姐的心意了,这一次算是一举两得吧!” “可是,公主,这样一来,小侯爷和王爷的关系势必会破裂,而且,若是被小侯爷知道,肯定也会记恨您的。”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就像当年那件事一样。”沈木兰目视远方,眼神讳莫如深,“至于景初和淮序之间,本就不是亲舅甥,关系破裂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是,奴婢知道了,万一情况不可逆时,奴婢便采用公主的办法,定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和当年一样。” 话落,明月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再次开口道:“对了,长公主,奴婢去查孟舒时,查到林家大姑娘今日约她见面了,孟舒就是在和林家大姑娘见面之后才匆匆离开的。” 沈木兰冷哂,“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第六十六章:闻香比试 正月二十,崖州。 按照最初的行程安排,本应该是现在刚从江南出发的,谁知半路出现了意外情况,导致她只能将行程往前推,这样还能早日回上京。 到了崖州,与江南的气候环境更是大不相同。 江南是那种湿热沉闷的天气,但崖州这边干热,像是到了火焰山,只需片刻便能将人烤焦。 “姑娘,这南方的天气也太诡异了吧?这才正月里,简直比上京的六七月还要热。”荼芜一直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孟舒朝周遭打量一圈,“找个临水的客栈吧,虽说价钱会贵一些,但目前我们身体几经折腾,这样下去怕是会撑不住。” “好,我这就去。” 荼芜赶紧到旁边店铺打听,哪里的客栈临水,还便宜一些。 最后终于是找到了一家,但和孟舒预料的一样,价格上比其他家贵了许多,不过她们总算是顺利住了进来。 一天一夜的休整,主仆二人才彻底缓过来。 她们昨天住进来之前就打听过,这崖州地界最好最正宗的沉香并不在各家香铺,而是在鬼市。 所谓鬼市,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一种地下交易的市井,大多都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孟舒实在想不通,正经的沉香为什么会在鬼市交易? 她们是外来人,如果想进入鬼市,除非熟人引荐,否则压根找不到地方,别说进去买沉香了。 隐隐的,孟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知为何,到了崖州之后,她就总觉得离当年孟家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既然进不去鬼市,那她就得想办法先接触当地的香料商人。 酒楼里,孟舒用之前在上京帮助谢景初的方法,以匿名贴约了几位崖州有名的香料商贾。 只是在那几人到来之前,荼芜显得越发不安。 “荼芜,你都围着桌子转了八圈了,到底怎么了?”孟舒淡定的喝着茶。 “姑娘。”荼芜一脸担忧,“这次出来就不应该是我跟着,应该让仝大哥跟着的,他要是跟着,最起码不至于让你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 “我们是外来人,又是两个姑娘家,邀约的可都是当地有名的商贾,这……” 孟舒抬眸,嘴角微微勾起,“你是想说,商人多奸诈,怕当地的这些香铺东家欺辱你我?” 荼芜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孟舒又指着窗外,语气平静,“那你看看,这酒楼的斜对面是何处?” 荼芜顺着她指的方向赶紧跑到窗边,只看了一眼,然后惊呼,“姑娘,你真厉害,竟能想到找这种地方,对面竟是府衙。” 孟舒也站了起来,随后与她并排而立,“一会你便站到府衙门口,由我一人与他们交谈,反正不是正式谈生意,只是认识熟悉一下,最好是能与他们交熟,然后混到鬼市里去。” “那我站到府衙门口做什么?”荼芜一脸懵。 孟舒无奈的叹了一声,然后轻点她额头,“你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你站在府衙门口,面前的这扇窗便是你我交换信号的地点,若是我将茶盏从二楼扔下,你便什么都不要管,直接用力敲响府衙的鸣冤鼓,到那时就算府衙的人来的不及时,上面这些人也是不敢再继续造次的。” 荼芜面露欣喜,“姑娘,你这一招真是高。” “行了,快去吧。” 荼芜走后,又过了一会,那三位商人才如约而至。 只是他们一进屋,看到是房间里坐着的是一位女子,都纷纷驻足门外,提高了几分警惕。 孟舒起身,朝他们微微福身,“各位东家好,是我给诸位发的请帖。” 其中一个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商人开口问道:“听你口音不是当地人,我们都是做生意的,不知和姑娘可有什么渊源?” 孟舒微笑,“您便是崖州沉檀之父高掌柜了吧?听说这崖州最好的沉香和檀香,只有您这里有,旁边这两位则是您的合作伙伴,短短数年,你们三人便先后在周遭几个县开设了分铺,收益也是颇为可观。” 姓高的听闻,警惕未曾松懈半分,只是走进房间,继续打量孟舒,“这位姑娘把高某底细摸了个清楚,不知有何贵干?” “几位别紧张,还请先坐。”孟舒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又依次续茶,“我也是个生意人,铺子在上京,此次前来崖州就是想向各位学习,回去后才能更好的管理铺子。” “你是在上京开香铺的掌柜?”高掌柜一脸质疑。 孟舒微笑,“是不像吗?那不如高掌柜考考我?” 高掌柜哂笑一声,然后朝身后招了招手,身后的两个跟班立马会意,转身出去了。 不过片刻,便带回了一些线香。 “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高掌柜问。 孟舒言简意赅,“姓孟。” 她之所以没有报名,一个是因为她还在闺阁之中,不宜将闺名随意告知外面男性。 另一个就是因为孟家的缘故,即使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崖州,她也需要小心一些。 “孟姑娘,我们这里有一些香,既然你说你也是香铺掌柜,那肯定对香极为了解,不如辨一辨这些香都是何香,又为何种原料调制而成?”其中一个跟班掌柜开口。 孟舒嘴角拼命抑制,要知道,合香虽然在一般人看来很难,但却是她最拿手的。 如今香种虽然多,但仔细一些还是没问题的。 “好。”她痛快答应。 可谁知,奸诈的高掌柜见状,立马看出来了其中端倪。 只能说,不愧是生意人,哪怕一丝一毫,都能察觉出来不对劲。 似乎是意识到刚才的要求他们亏了,于是高掌柜立马改口,“孟姑娘先别答应的这样痛快,我老弟还没说清楚,识香是不假,但并不是一种一种的让你细细品出,而是将这十数种香品一同燃上,而你,需要在一炷香内将每种香品识别,同时说出原料配制。” “若你真能做到,我们便信你是个卖香料的商人,反之,你大抵是心存不轨,后果可就难说了!” 这话带着五分敬意,五分威胁,只能说从商者处处精打细算,无论最后的结果怎样,他们都有退路。 孟舒与这位高掌柜对视片刻,面不改色的答应道:“好,就依高掌柜所言。” “只是,若我能将这十几种香辨别出来,并说出其中原料配制,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掌柜一脸鄙夷,“孟姑娘还是先赢了再提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