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为名的夏天》 1 碰瓷 《以你为名的夏天》 文/任凭舟 2022.02.16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请支持正版 - 七月将过,漫长的降雨结束,艳阳高照,天地澄澈。 暑假的校园荒无人迹,蝉躲在香樟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 办公室里,空调呼呼吹着冷气,蝉鸣和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交杂着,落入盛夏的耳朵里。 “盛夏同学的语文成绩还是很好的,这样的作文,在我们附中也是能上范文墙的!” 年级主任看了盛夏上学期的成绩单和期末试卷,憋出这么一句评价,说着把作文递给一旁的秃顶男人,“王老师,你也看看。” 王老师接过,眼睛上下左右扫一遍,腹腔里发出浑厚的声音:“嗯,字是真不错。” 盛夏怀里抱着帆布书包,安安静静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微微抬眼偷偷观察她的新班主任:王潍。 他干瘦的身体支撑着一个大脑袋,脑袋上罩着几绺斜梳的头发,头皮锃亮,浓眉窄眼,腮帮子像含着棉花。 气质和山水田园诗人王维没有半点关系。 听他自己介绍说是教化学。 让一位化学老师看作文,能快速避开主题给出“字不错”的评价,鉴赏力如何先不论,情商反正不低。 年级主任说:“一看就是童子功。” 王莲华显而易见的开心,笑盈盈地接茬:“主任眼力好,盛夏4岁就开始练书法,毛笔硬笔都练过的。” “现在的孩子,能静下心来练字的可不多见了。” 王潍紧跟着道:“是啊,其他科目好好赶一赶一定也没问题的,我看盛夏同学就是颗好苗子,放在二中真的浪费了。” 王莲华:“盛夏就是化学和物理基础不太好,以后就指着王老师多多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到了我的班里,不敢说一定……” 王潍话说到半,激昂的声音被一阵悠扬却刺耳的音乐打断。 《荷塘月色》的前奏响彻整个办公室,是王潍手机响了。 他身子一斜腿一抻,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瞥了一眼,当即挂断了继续说:“到了我的班,不敢说一定上985,有明显的提升是没问题的,盛夏同学这个基础不算差的,我们班……” 《荷塘月色》再度响起,对面似乎是锲而不舍。 王潍那双眉毛挤成个倒八字,递给主任和王莲华一个抱歉的眼神,也没避着人,接起来说了句:“忙着呢,下午再打给我!” 然后不等对方说话,再次挂断了。 “班里一学生。”王潍解释说。 年纪主任转移话题说:“把盛夏同学放到王老师班里是有考虑的,实验班压力太大,王老师的六班正好,虽然不是实验班,但在平行班里是数一数二的,年级第一也在他们班,那位同学上学期联考拿了全市第一。” 全市第一,盛夏有所耳闻。 上学期附中破天荒参加了全市联考,市前十都被附中包圆了,那位第一的成绩更是一骑绝尘。数学、英语满分,理综只扣了3分。 盛夏在二中排前十,在全市排两千名左右。 成绩出来那天,班级群里哀鸿遍野,二中的尖子生们个个似霜打的茄子,蔫了。 如果说附中参加联考是对普通学校的降维打击,那么这位学神的成绩就是把一中二中尖子生的自尊心摁在考卷上摩擦。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人在附中居然是平行班里的,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而她,要跟这样的人一个班了么? 王莲华却对这个信息十分满意,眉毛稍提目色一亮,微张嘴唇轻轻点头,露出赞赏的神情。 王潍脸上也盛满自豪,看似抱怨的语气中带着熟稔的纵容:“这位第一,入学成绩很普通,一直到分文理都还是表现平平,所以排到我们班来了,到我们班以后就一直是年级第一,就是也难管教得很,仗着成绩好经常这那的,没规矩。” 年纪主任说:“得亏在王老师班上,已经规矩很多了。” 王莲华哪里听不明白,捧道:“这么说,王老师教学上管理上都是很有一手的。” 王潍:“也没有,就是真心盼着学生好,成绩好,人也好好的,也不枉学校和家长的信任了。” “来这一趟我更是放心了。”王莲华笑弧没下去过,声音温和,看着对今日的会面十分满意。 三个大人对着那张成绩单比比划划,盛夏昨夜没睡好,此时有些打盹了,耳边的人声逐渐被蝉鸣取代,她竟听出了些旋律来。 直到王莲华女士率先站起,嘴里不断说着感谢的话,盛夏也跟着站起来,抿着嘴,像是浅笑。 “那盛夏就麻烦老师们了。” “不麻烦,代我向盛书记问好。” “他今天临时有重要的会,本来要一起过来的。” 出了办公室,王莲华婉拒了年级主任送她们的提议,说要逛逛校园。母女俩绕下楼梯,到了一楼。 教学楼一个人影也没有。 王莲华指着三年(六班)的标牌,侧身同盛夏耳语:“你看这附中就是不一样,教室都这么特别。” 盛夏轻轻点头,打量着她未来一年学习的地方。 这教室和她以往待过的教室都不同。 走廊尤其宽敞,打羽毛球都够了,而教室有三个门,两侧墙体只有书桌那么高,往上是一整面的玻璃窗,连门都是玻璃的,整个教室通透明亮,一览无余。 黑板分三块,中间是智能白板,两边是可以移动的黑板。 教室里的书桌也摆得奇怪,共有三组两座的座位,另外还有一列是单独座位,靠着墙,没有同桌。 陌生和奇特的环境让盛夏稍稍沉了沉眉目。 南理大学附属中学是南理市最好的高中,在省内也是数一数二,一本过线率超过90%,踏进南大附中,也就半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 盛夏中考失利进了二中,两年下来,成绩慢慢爬到前列,但在二中,年级前十也不过是在一本线出头。 听说她要转学的时候,二中老师极力挽留,说当凤尾不如当鸡头,二中一定会给盛夏最大的关注和最好的教育,让她稳上头部211. 盛明丰一听“鸡头”这词脾气就上来了,原本就只是耐不住王莲华一口一个“对盛夏不负责任”“不为孩子计深远”,才谋划的转学,现下也坚定了要给盛夏转学的想法。 中考时盛夏成绩实在太低,一中都够呛,附中是怎么也进不去,现在好不容易成绩上来了,在全市联考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有了进附中的基础,王莲华想让盛夏再搏一搏。反正在二中再怎么挣扎也不过如此了。 至于老师那句“去了附中,按盛夏的性格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么大的压力”,已被王莲华自动过滤了。 盛夏一定得比她强,这是她的执念。 《荷塘月色》的前奏再次响起,远远地从二楼传来。 这铃声真够大的。 比王潍的手机音量更大的,是王潍的嗓门。 “喂?” “不允许不允许,都说了好几遍了,哪有人开学就请假的,你是病了还是瘸了!” “你还要举报学校补课?反了天了!” “知不知道要高三了,你以为随随便便成绩就能保持吗,人家上了高三都紧张起来了,你当一中那些个是白痴吗!” “赶紧给我回来!” “听见没有!喂?张澍!” “臭小子!” …… 王潍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学楼回响。 母女俩走出教学楼,王莲华才忧心忡忡道:“你们这班主任脾气这么大,能行吗?你爸给找的什么人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心。” 盛夏明白,“脾气大”已经是王莲华含蓄的说法,王潍的气质和言谈约莫是不符合王莲华心目中的重点高中教师形象。 这才是她妈妈。 刚才她还疑惑她妈妈怎么这么容易就满意了,果然那赞赏的目光、满意的辞令都只是王莲华女士的社交礼仪罢了。 可是。 说不定对面的人脾气更大呢? 那个叫张……数的。 敢呛班主任。 还要举报呢,多凶啊。 盛夏默不作声,只是在心里想。 - 盛夏家距离附中不过两公里,王莲华就不打算让她住校了。盛明丰买了辆小电驴,让司机教她开。 小电驴其实没什么好教的,拧上把手就能走了,盛夏在小区里晃了两圈挺稳当的,就试着往学校骑。 她还是草率了,大马路上不同于封闭道路,车来车往的,大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像是要把人卷进去,她紧张得后背直冒汗。 在路口险些没刹住车后,盛夏决定远离大马路,从附中后边的小区穿过去。 拐进小区,她惊魂未定,注意力尚未完全回拢,就见迎面缓坡驶来两辆山地车,骑车人的姿势低匐着,在她眼里就像雄赳赳朝她俯冲过来的鹰。 盛夏整个懵了,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本能地避险:她飞速跳车,并且因为过于紧张,在跳车时使劲拧了一下手把。 崭新的小电驴因为忽然的加速“腾”地飞驰出去,猛烈撞击马路牙子倾翻在地发出剧烈的声响。 紧急刹车的两辆自行车上,一胖一瘦两个男生:…… 听到动静从门卫室里探出头的保安:…… 安然无恙站在路中间的盛夏:…… 场面一时寂静,只有道旁香樟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鸣叫。 吱——吱吱—— 那胖子回过神来,对瘦子说:“不是,她干嘛忽然跳车,这不关我们事吧……” 的确不关,眼下都还距离十多米呢。 瘦子冷笑一声:“这要是被讹,就是登月碰瓷。” 这事不关己的语气和一言难尽的嫌弃,让呆呆瓷在原地的盛夏脊背莫名窜上一阵凉风。 “怎么回事啊!”保安急吼吼从门卫室里出来,到了盛夏跟前,见这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才缓了缓语气,“你有没有事?” “没、没事。” 说着没事,声音都颤了。 保安又看向十几米开外的两个少年,喊道:“什么情况啊?” 胖子赶紧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他们车骑得好好的,在小区里速度也不快,怎么就冲出个“不能自理”的妹妹。 那保安赶紧过去把车扶起来,左右看了看,又拧了拧把手,“还挺结实,就蹭了点皮,应该还能开,没事儿就赶紧骑走吧,搁这门口一会儿来车了。” 盛夏身体都还是僵的,闻言才挪步到车边,细声细气地对保安道了谢,握着车把稳住车,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她是不敢再开了。 “李哥,我出车祸了……” “车祸?”胖子耸肩,这叫哪门子车祸,他有点好笑地看着路边手足无措又煞有其事的女生。 “还看,走了。”瘦子语气不耐烦,长腿一蹬,山地车调速器兹呀兹呀响,像上膛。 自行车从盛夏面前经过,带起一阵风,把胖子的话吹进了她耳朵里。 “阿澍,你说她是不是看你看呆了紧张得跳车?” 正陷在自我质疑和小小委屈中的盛夏:……? 阿,数? 这名字在哪听过,盛夏下意识扭头。 南理遍地是高大的香樟树,整座城市藏在如盖的绿荫下,阳光破碎地洒下来,灼目的夏日变得柔和。 自行车穿梭过斑驳的光影,少年肆意张扬的谈笑声渐行渐远,消薄的脊背消失在拐角。 2 阿飘 八月的第一个周一,高三生提前开学。 附中住校生多,有提前返校晚自习的传统。 盛夏骑着小电驴,踏着晚霞往学校去。 那场小车祸她没敢跟盛明丰提,她爸对人对事喜欢下论断,一定会以“你就不适合骑车”为由收回小电驴。 她还挺喜欢骑车的,风淌过面颊,好像能把所有凌乱的东西都吹顺。练习了几天,她偶尔也会忽然打鸡血似的将手把拧到顶,加速的一瞬,周遭的一切都簌簌后退,好似脱离了时间和空间,在独立轨道里不顾一切地前进。 她是这轨道里唯一的掌控者。 她给她的坐骑取名小白。 - 18:30,距离晚自习还有半小时,盛夏到了学校车棚,原以为自己够早,不想车棚已经快要停满了。 这也许就是省重点的自觉,放在二中,开学这天人来没来齐都难说,更不用说早到了。 盛夏缓慢挪动小电驴,寻找位置,正打算实在不行停到隔壁教学楼去,就瞥见角落里有空隙。 两辆山地车斜放着,霸道地占用了四辆车的空间。 她把小白停在走道,过去挪车屁股。 山地自行车轮毂直径大,也没个后座,她一时也不知怎么下手。 这时她才注意到其中一辆车没锁,车头还挂着书包,最外层拉链半开着,也不知道是没拉严实还是干脆忘了拉。 这车主心够大的。 看来只能把车别出来再平直推进去了。 她小心翼翼把车推出,调整好刚准备推回去,就听见一声呵斥。 “你谁啊?干嘛呢?” “松手!” 盛夏猛然抬头,循着声源望去,手也下意识听话地松开—— “哗啦”几声一片凌乱,自行车失去平衡朝挂了书包的一侧倒去,书包里的东西从那半开的拉链破口而出,铺了一地。 “不是吧!”出声呵斥的男生小跑过来,看着眼前的“惨剧”,“让你松手不是让你这么个松法啊,你……” 他看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少女,也懵了,“怎么又是你?”然后回头对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另一个男生说,“阿澍,你车……” 盛夏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也不知道是先把车扶起来,还是先捡起书包里的东西。 她瞥了眼地上的状况,刚想解释人就木了——这一眼差点没把她送走! 这……一地的杂志和光盘。 也太!? 她双目圆瞠,瓷了两秒,赶紧扭头挪开视线。 虽然杂志封面上的日文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是没有比画面更能精准传达主题的载体了。 那些白花花的身体,那些妩媚诱惑的表情和姿势,那些她作为女生都不敢看的部位…… 盛夏心跳如擂鼓,好似要蹦出来了,只感觉呼吸凝滞,大脑缺氧,耳根瞬间就烫了,容色比晚霞还要缤纷。 这下她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了,嗓子里也冒不出一个声儿,神态和动作都僵住了,只好看向来人,等待审判一般。 两个男生都长得很高,一胖一瘦对比强烈,那胖子便是刚才说话的,那瘦子手里拿着一罐汽水,慢悠悠走在后面。 到了近前,车棚顶上的射灯直直打在他黑漆漆的发旋上,蓬松的刘海下目光慵懒,嘴角挂起一点幅度,像笑,又没什么动态感。 有点散漫。 夏天的晚霞越晚越红,紫红的锦绣在少年身后铺开,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世界寂静,目之所及如同画框。 眼前两人的身型让她感觉很是熟悉,脑海里冒出几天前车祸的画面。 她那时太紧张,也没注意看那两个男生长什么样,只记得一胖一瘦,骑着山地车…… 而此刻,胖子笑嘻嘻给了她答案。 “同学,碰瓷不成改战术了?” 还真是他们。 “对不起啊,我、我只是想停车。”不是故意弄倒你们的车并发现你们的秘密的。 后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 两个男生都看向旁边停着的那辆眼熟的白色电驴,胖子嗤笑一声:“哟,还敢骑啊?” 瘦子无甚兴趣的样子,蹲在地上把洒落一地的书、光盘捡起,塞回书包里。 盛夏的视线不由跟过去,见他修长的指节落在那些不可描述的图案上…… 虽然只是捡东西,却看得她再次脸红心跳。 而他呢,动作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被“撞破”的窘迫。 把东西尽数收拾好,他关上拉链,书包往肩上一挂,把车推到最边上,回头抬下巴指了指,“停吧。” 然后站到一边腾出地方,往栏杆一靠,拎着他那罐汽水往嘴里送了一口,喉结滚动,事不关己的模样。 盛夏讷了讷,“噢”一声,赶紧把车停好,抓过书包快步离开,离开前连礼貌性颔首道别都没有。 她只想赶紧走。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她愿意多走几百米停到高二教学楼车棚去。 她刚开始还只是快步走,走了几步忽然小跑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教学楼走廊尽头。 “这怎么还跟被追杀似的,这女生可真逗,阿澍你看见吗,她刚才手抖得像个癫痫,哈哈哈哈哈有那么吓人吗?” “夸张了啊,”张澍斜一眼嘻嘻哈哈的侯骏岐,“你吼她干什么?” 侯骏岐笑声顿收,瞪着眼:“?” 张澍把书包扔给他,“你不大惊小怪的话什么事都没有,欠的啊?” 侯骏岐捂紧怀里他好不容易弄来的宝贝,才后知后觉正事是什么,惊问:“她不会打小报告吧?” 张澍说:“不会。” “不会就好,”侯骏岐松了口气,“你怎么就知道不会!万一呢?” 张澍眼前闪过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有泛白的嘴唇,“你看她像有那个胆子吗?” 看到就吓成这样,还指望她向别人描述一遍? 虽然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怕的,但可以确定,她那不是单纯的害羞,是真吓着了。 侯骏岐点点头:“也是,每次碰见她都是瑟瑟发抖的样子,诶,澍,她也太白了啊,你见过这么白的女的吗,我看着比陈梦瑶还白,头发还老长,风一吹一飞的,脸不红的话像个阿飘……” 张澍:“你瞎操那么多心也不见瘦。” 侯骏岐:…… 两人坐上栏杆吹晚风,侯骏岐看看表,“还不来,这帮龟孙,难不成还想让老子送班里去。” 张澍也显然已经不耐烦:“催啊,还来不来,不来改天别上赶着求爷爷,就快打铃了。” 侯骏岐:“你还怕迟到?笑死。”没举报补课就不错了。 3 上道 盛夏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最西边的三年六班,路过的每个教室都坐满了人,三五成群打闹呼和,整层楼沸反盈天。 返校第一天最是活跃,重点高中也不例外。 六班就显得安静许多,因为王潍正抱胸站在讲台上,腋下夹着一卷笔记本,脸色很臭,下巴一顿一顿地数人,讲台下人人自危。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站在走廊外犹豫不前的盛夏。 他点了个头走出来,教室里的学生们也都探着脑袋朝外望。 “老师好。”盛夏率先打招呼。 “盛夏同学来了啊,”王潍换了个笑脸,指着最后边的座位说,“你现在座位安排在第三组最后一桌,别担心,咱们是每周一挪,阶梯向右下角挪,下周你就在第一桌了。” 虽然没太听明白具体是怎么挪,但盛夏视力不错,身高也够,座位问题她不担心,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王潍正要领着她上讲台介绍介绍,她轻唤:“王老师,我想直接回座位,可以吗?” 王潍知道这小姑娘脸皮薄,没坚持,“去吧,我与同学们说说。” 盛夏从走廊外通过后门进了教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除了那一列单独的靠墙的座位,就数她的位置最接近门边,不需要穿过走道在同学面前溜一圈,倒是正和盛夏的心意。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接受了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王潍回到讲台上拍拍桌面,“咱班这学期有位新同学,叫盛夏,大家多帮助盛夏同学融入咱六班,互相多交流学习。” “好的老师!”稀稀拉拉的窃语中有一道洪亮的女声传来。 说话的是盛夏的同桌,一个肤色有点黑,笑起来很甜的女生,此刻她白牙大露,嘴边窝着浅浅的酒窝,笑盈盈地看着盛夏。 王潍回应道:“很好,辛筱禾,好好带带你同桌。” 辛筱禾把椅子当摇椅使,前脚离地,后脚支着,她还把手举得老高,整个舒展着,“没得问题!” 说完椅子晃了晃,盛夏眼疾手快给她扶住。 王潍见状呵道:“辛筱禾!坐没坐相,别给我摔了躺十天半个月的,高考还考不考了?” “得令。”辛筱禾乖乖缩回去,笑嘻嘻。 王潍点了几个男生去搬新书,人没走远教室里就躁起来了。 大伙有意无意打量新同学,却没有上来攀谈的。 “盛夏对吧,欢迎你啊,以后就跟我混了,我叫辛筱禾。”辛筱禾自我介绍说。 “谢谢你,”盛夏问,“是哪个he呀?” 辛筱禾听她软绵绵的声音,声调也不由地降下来,“禾苗的禾鸭。” 盛夏:“真特别。” “哪里特别鸭?” 盛夏短暂思考,说:“晨光下的禾苗,充满希望。” 辛筱禾笑了声,这新同学认真的模样有点逗趣,“不是早晨的晓,是竹字头的筱哦。” “那更特别了,小竹子旁长出了禾苗,”盛夏说,“很坚韧。” 辛筱禾再也忍不住,瞬间丢了那捏不准的柔软语气,放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妈要是知道她随便翻字典找的两个字被你解释得这么有文化,一定会笑晕过去。” 说着还重重拍了一把盛夏的肩膀。 盛夏吃痛,不清楚自己的话是不是多余了,笑得有点勉强。 前桌男生听着两个女生毫无营养的对话,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嫌弃地看着辛筱禾,“辛筱禾,你可别欺负新同学!” “瞎说什么屁话杨临宇!我们是在进行灵魂交流,你懂什么,美女的事少管!”辛筱禾完全撕了刚才温和柔软的皮囊,炮仗似的突突突。 男生两手投降,一副怕了怕了不愿纠缠的模样,转回去之前嘀咕了声:“你算哪门子美女……” 下一秒,辛筱禾的笔记本落在男生的后脑勺。 “啪”的一声,伴随着男生“唔”的一声痛呼,盛夏心脏突突跳。 同桌好像,有点暴躁。 晚修过了第一节,各科书籍也陆续分发完毕,盛夏前边和右边的座位还空着,但她确定都是有人的,因为发书的时候没落下这两个座位,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她右边就是那一列单独靠墙的座位,与她相隔一个走道。 前边的空桌还有同桌给整理整理,右边那桌堆得满满当当也无人理会,已经摇摇欲坠。 盛夏靠过去,伸手朝里拢了拢,不想书皮太滑,不碰还能保持微妙平衡,一碰就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这动静在熙攘的教室没引起很大注意,盛夏却像是做错事一般慌了神,她连忙收拣起来,怕再掉了,就按照大小厚度堆好。 辛筱禾刚才向盛夏普及了附中的一些事,口干舌燥趴着睡了,这会儿被书籍掉落的声音吵醒,睁眼就看到女孩认认真真一本一本排布书籍,强迫症一般把书角也都掐得整整齐齐,灯光照着她白皙的脸颊,绒毛在光里跳跃,细密又柔软。 “这什么乖乖啊?”辛筱禾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声。 张澍和侯骏岐从后门大步流星进了教室,却见座位边上站着一位熟悉,可站在这个班里却陌生的女孩,两人皆是脚步一顿。 侯骏岐甚至后退到走廊外确认了一遍班级门牌:“三年级六班,没错啊……见鬼了?” 这密集的碰面让盛夏也想说一句见鬼。 她这回不用猜也知道,这两个空位正是属于眼前这两位,一周之内第三次见面的“陌生人”。 而她刚才从辛筱禾口中得知,南大附中排座位很有一番规矩。 首先,把班级前八名拎出来坐那单独一列; 然后,剩下的按照“帮扶原则”,成绩越好,同桌成绩就越差,也就是说,第九名和倒数第一坐,第十名和倒数第二坐,以此类推; 再次,还要尽量女生与女生同桌,男生和男生同桌,根据上一条排出的名单做简单调换; 最后,还会每周一换位,每人往右挪一列,往后挪一排。 这样不仅能够确保位置公平,减少家长的干预,还能保证每个人周围都有学霸,也都有学渣,便于共同提升。 至于为什么有单独那一列。 辛筱禾说:“让你在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同桌生活后,独立独立,清醒清醒。” 怎么说得跟同居一样? 听完这复杂的规则后,盛夏第一反应是,重点学校的管理方式果然比较特别。 第二自然是想到了自己的成绩,辛筱禾是第十一名,这么说,她是倒数。 辛筱禾安慰说,倒数几位都是男生,所以和她进行了调换。 这并没有安慰到盛夏,无论怎么说,她也还是女生中的倒数…… 还有就是,下周换位置,她往右边挪就到了那列单独座位,再下周,她挪到最北边的第一组。 同桌变成,现在她右边这个人—— 这个人正抽开椅子,书包往椅背一扔,看向一旁杵着的她,眉梢一抬,“站着干嘛?” 没有称呼,语气不冷不热,放在两个认识的人身上不算什么。 两个陌生人之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显得不太友善。 加上他高出她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带了点压迫感。 盛夏捏着书角的手一僵,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张澍,你属狗的吧到处乱吠?”辛筱禾怒站起来,叉着腰。 少年抬眼,有点不明所以,递给辛筱禾一个眼神:您有事吗? 辛筱禾说:“人家好心好意帮你收拾你的书,不然现在已经被踩烂了,不识好人心。” 说着又拍了一把她前座男生的脑袋,“杨临宇,起来看看什么才叫欺负新同学。” 杨临宇揉揉后脑勺,“说话就说话天天动手动脚,小心嫁不出去!” “要你管!” 两个人吵起来没完没了。 张、数。盛夏在脑海里过了过这个名字。 他就是那个把王潍气得不轻的、要举报学校补课的、反了天的人。 按照座位,他还是那个把所有二中尖子生摁在考卷上摩擦的、第一名。 这些标签放在一个人身上——真是见鬼了。 张澍瞥一眼桌面上整整齐齐的书,挑挑眉,“感谢。” 盛夏还没来得及回应,就感觉前桌有庞大的生物砸下来。 侯骏岐一屁股坐到盛夏前边的位置,扭过身来惊喜道:“新同学?这么巧!” 他这转身一蹬,她的桌子都在轻轻震动。 他长得,可真魁梧。 “嗯,同学你好……”盛夏礼貌回答,这声线和侯骏岐一比,跟小兔子似的。 侯骏岐说:“你从哪转来啊?” 盛夏说:“二中。” 侯骏岐问:“初中哪的?” 盛夏说:“八中。” 侯骏岐:“我十五中。” 盛夏:“哦哦”也是重点初中。 侯骏岐问:“你叫什么?” “盛夏。” “我侯骏岐,公侯的侯,骏马的骏,岐黄之术的岐。” 盛夏说:“侯、骏、岐,你好。” 侯骏岐下巴一抬指着后排:“他叫张澍。” “哦哦。” “三十五中的。” “这样。”她对这所中学没什么印象,很偏,不在市区。 盛夏眼角余光瞥见,被强行介绍的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侯骏岐忽然凑近,声音也降了分贝,表情神秘兮兮,对盛夏说:“认识这么详细就是朋友了,对吧?” 盛夏:? “嗯。” 侯骏岐:“那今晚的事你可得替朋友保密。” 保密?盛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啊?” 然而她的慢半拍在侯骏岐眼里就是心照不宣的“忘掉了”。 他拍着大腿猛然跃起,用一种“你这朋友我交定了”的眼神赞赏地看着盛夏,“新同学真上道!” 盛夏:……? 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张澍评价:“妈的智障。” 也不知道在说谁。 4 凡人 附中的晚修都是自习,任课老师轮流带班,走廊外两张桌子就是带班老师的座位,学生有问题可以出去问,不打扰班里的人,学校还禁止老师占用晚修时间上课。 不过,辛筱禾说,每次考完试,部分老师总是偷偷抢占晚自习讲卷子,王潍就是其中翘楚。 晚修共三节,走读生九点半下了第二节就可以回家了,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走,住校生则统一到十点半才放。 刚开学没什么作业,这晚下了第二节就全部放了。 辛筱禾同她的室友约好去北门吃夜宵,几个女生十分热情地邀请盛夏。 北门是小门,正对着文博苑,就是上次盛夏抄近道并制造车祸的小区,她后来没从那走过,都老老实实绕走南大门。 “北门吃的不是宵夜,是附中的文化,带你去感受感受!”辛筱禾说。 可王莲华是知道下晚修时间的,太晚回去要被念叨。 而且,盛夏胆子不大,这会儿刚放学路上有伴,再晚一些万籁俱寂,她自己骑车心里有点发慌。 学着马克思主义,脑子里却总装着些作古的东西。 盛夏婉拒了辛筱禾,答应下次和家里报备好再一起去。 - 盛夏前脚进了家门,后脚王莲华接吴秋璇和郑冬柠下课也刚到家。 盛夏上学,两个妹妹上暑期兴趣班,按理说妹妹们下课早一些。 母女四人堵在门口换鞋挤得慌。 吴秋璇嫌她们动作慢,光着脚就进屋,黑着一张脸进了自己房间,把门拍得震天响。 盛夏见这架势,虽然已经习惯,还是问道:“阿璇怎么了?” 王莲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也没好气道:“还不是你爸,说明天接她和柠柠出去吃饭,现在又爽约了呗。” 这也是常态,盛夏不再多言。 郑冬柠显然也不高兴,但小孩子好哄,路上王莲华买了套新画笔给她,她就转移了注意力,一进屋就在茶几上摆开图画本闷头试颜色。 因为这事,王莲华情绪不佳,也没有询问盛夏第一天的感受,盛夏准备的一番报喜不报忧的说辞倒无处发挥了。 一家人安安静静各自洗漱,各自回房间。 盛夏半靠在床头,从抽屉摸出手机来充电。 手机是苹果最新款,盛明丰让李哥送来的,说是上高三了,是关键时期,有什么诉求或者什么不好和妈妈说的事,就联系他,不要太拼命了,条条大路通罗马,重点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天生我材必有用,犯不着太为难自己。 王莲华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手机的存在。 盛夏对电子产品兴趣不大,她有一个功能单一的学生机,平时除了给王莲华打电话就没有其它用处,大半个月不充电都不会关机。 她最常用的电子产品只有王莲华给她买的kindle。 这个手机对她来说有些功能过剩。 李哥给她办了新的号码,也申请了微信,微信里只有李哥和盛明丰两个人,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开了机,她在微信页面上犹豫了很久,还是编辑了一条消息发出去。 “爸,妹妹们都很想你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手机一点动静也无,盛夏重重叹了口气关灯睡觉。 她失眠了,翻了几次身后,盛夏放弃挣扎,爬起来背单词。 unit1的单词她已经预习过,晚修的时候背了一晚上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再去看,就好像什么都与她当下思虑的事相关似的。 administration行政机关; capture俘获; fascinate使神魂颠倒; centreon将某人(某事务)当做中心或重点; sendin寄送某处进行处理…… 盛明丰是个好官,但绝不是个好丈夫。 那他是不是一个好父亲? 盛夏也无从判断。 - 翌日盛夏果不其然起晚了,早餐都没吃就往学校赶,时间紧,她选择抄近道从文博苑走,在小高层的楼下看到一辆熟悉的山地车从单元楼里驶出。 少年今天穿了校服,他腿长,拖沓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妥帖不少,蓝白色在朝阳下青春洋溢。 他速度很快,风把他的校服吹成一个鼓包,车一拐弯风向一变,又瘪下去,贴上他消薄的脊背。 山地车与小电驴一前一后进了北门,一前一后驶入车棚。 车棚依旧拥挤,他们隔得老远各自停车。 然后少年与女孩一前一后进了六班后门。 张澍是落了座才发现身后进来一个人,她路过时带起一阵风,有股子馨香,这馨香跟了他一路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空落落的运动服上,上身还算合身,裤子宽得能再兜住一个她。 侯骏岐所言不差,瘦成这样,走路没声,不是女鬼是什么。 早读铃在盛夏入座几秒后响起,她拍拍心口,好悬,第一天就差点迟到。 辛筱禾在专注预习物理,看得盛夏有些惭愧,别人那么好的成绩还这么勤奋认真,她一只笨鸟还不知道先扑腾。 “夏夏早!”辛筱禾和她打招呼,“你这点踩得,比张澍还准。” “我昨晚没睡好,起晚了呜呜。” “哈哈,刚转学太兴奋了?” “可能是,”盛夏顺杆爬,“你几点来的啊?” 辛筱禾说:“六点半。” 盛夏的惭愧进一步蔓延,虽然说住校生一般都会比走读生早一些,可之前在二中她也住校,七点半到教室,才只有零星几个人。 “好早。”她感慨。 辛筱禾说:“住校一般都这样啦,我们宿舍还有五点就来的。” 开学第一天清晨,压迫感扑面而来,盛夏感觉自己是掉进哥斯拉宇宙的凡人。 今天的早读是语文,在早读开始前,语文老师付婕要选出新的课代表。 有好几个人自告奋勇举了手,盛夏有些惊讶。在二中,课代表就等于苦力,没什么人愿意做,每次都得老师“钦点”。 “还有人竞选吗?”付婕忽然把视线投向后排:“新同学,你要不要参与一下竞选?” 这下所有人都往后排望。 付婕介绍说:“盛夏同学上学期语文考了全市第四名,作文满分,大家多向她学习。” 前排的侯骏岐又是猛地转身,盛夏桌子晃了晃。 他眼睛一亮,怂恿道:“这么厉害啊小盛夏,去竞选!朋友给你投票!” 盛夏正在整理文具,忽然被点名,她手上动作顿住,留意到几乎全班同学都朝她看了过来,她耳际不由自主地窜上一点绯色。 她皮肤白,水透透的白,把那一点红衬得更加明显。 她摇摇头:“不了。” 这音量,如果不是看嘴型,站在讲台上的付婕压根听不清。 付婕挑挑眉毛,神态有些惋惜,随即点点头,“好,那竞选的同学都上来说两句吧。” 她其实只是回复侯骏岐,既然老师听到了,她也就没有再说一遍。 侯骏岐恨铁不成钢般遗憾叹气,“哎……本来以为可以少交点周记了。” 盛夏低下头,露着泛红的小耳朵。 这下,几乎全班都注意到了:这新来的同学,脸皮是真薄。 还被最不好惹的三个人包围了。 辛筱禾、侯骏岐、张澍。 5 情敌 在竞选的名单里,盛夏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卢囿泽。 这名字重名率不高,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她的初中同班同学。 可等到卢囿泽上台发言,她差点没认出来。印象中卢囿泽是微胖的身型,个子也不算高,如今好像柳枝抽条了一般,站在付婕身边高出一个头,俨然是个瘦高个了。 卢囿泽长相文气,自我推荐说得却很大气,即兴引用的诗词契合主题氛围,丝毫不做作堆砌。 他初中就是校团委的副主席,每周主持升旗仪式,讲台发言这种小场合自然不在话下。 盛夏有点羡慕这样的人,不由多看了几眼,仗着人多他应该不会注意她,眼神有些直接。不想卢囿泽结尾一句“希望大家投我一票”之后,朝后排笑了笑。 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在结尾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但是盛夏对上了他的视线,知道他是在礼貌回应她的注视,以及,和她打招呼,好像在说:嗨老同学。 盛夏察觉自己的不礼貌,迅速低下头去。 初中那会儿她和卢囿泽其实不熟,她沉默寡言很少参加什么团体活动,卢囿泽则是老师的好帮手,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典型,两个人的交集只有每次考试后作文卷子并排张贴在宣传栏。是那种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同班同学。 盛夏最后把票投给了卢囿泽,并不是因为她只认识他,而是他讲得确实好。 辛筱禾看了眼她的纸条,“我也选的卢囿泽诶,他作文写得超好。” “他是我初中同学,”盛夏不吝称赞,“初中时候语文就很好。” 辛筱禾讶然:“你是八中的啊?” “嗯。” 辛筱禾:“我也是啊,我怎么都没见过你,你哪个班?” 盛夏:“二十班。” “哦,那可能离太远了,你们在六楼,我三班,在一楼,”辛筱禾啧啧两声,“我们应该连照面都没打过,否则这么个美人我怎么可能印象全无呢?” 她的语气上扬,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盛夏被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着没有接话。 辛筱禾又说:“咱学校很多八中的,光我们班就有好几个。” 盛夏点点头表示知道。 八中是南理的重点初中之一,每年考上南大附中的没有三百也有二百。 另外,八中不仅是重点,还因位置在南理寸土寸金的地段,几乎成了贵族学校的代名词,八中学子到哪都多一层优越感。一旦毕业,八中学子就很团结,在新的学校迅速结盟,即使初中时从未谋面,一句“我是八中的”就可以迅速熟稔起来。 辛筱禾俨然更加亲近了些,趴到桌面凑近盛夏,低声说:“那你记得八中以前霸榜那几个大佬吧,现在也都在附中,还都在实验班,但是一个个被咱班那个镇中来的压得抬不起头……” 说着,辛筱禾挑挑眉示意右边。 盛夏知道,她说的是张澍。 三十五中在郊区,南理没扩张前那边是个农村,说是镇中也没有错。 盛夏桌子又是一晃,她已经习惯,是侯骏岐又转身了,但他并不是找盛夏,而是笑眯眯盯着右后方的张澍问:“阿澍,你选谁?” 张澍晃晃手里的纸条,满眼置身事外:“选谁不一样?又不是选总统。” 侯骏岐脚一跨往前捏住张澍的纸条,念道:“卢囿泽,你选他?挺大公无私啊!” 张澍抽回纸条,白了侯骏岐一眼。 侯骏岐啧啧两声坐回去。 辛筱禾再次倾身过来同盛夏耳语:“张澍和卢囿泽,是情敌。” 这话题深度……辛筱禾大概已经把她列为八中同盟了。 “扑朔迷离三角恋!女主是校花,big狗血!” 辛筱禾声音很小,盛夏可以确定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 但是她眼角余光分明瞧见张澍扭头睨了她们一眼。 “睨”是她猜的,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确确实实看了她们一眼。 盛夏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的窘迫,朝着他的那一半脸蛋隐隐发烫。 卢囿泽以压倒性的优势中选,他迅速上岗,开始领读。 琅琅书声瞬间把八卦的小火苗摁灭了。 早读后连着两节语文,语文是盛夏的优势科目,她还算驾轻就熟,可后两节物理就略感吃力,听是都听懂了,就是例题做得很慢,几乎跟不上节奏。 老师一般看到大家几乎都停笔了就开始讲,而她总是踩着那个点才做出来。 她悄悄观察辛筱禾。 虽然平时看着有些不着调,辛筱禾上课的时候很专注,连盛夏的注视都没察觉。 还有张澍。 他喜欢转笔,那笔在他指尖灵活地从左边转到右边,等他拇指一摁停止转动,也就意味着他要开始写了,写得也很快,沙沙几声笔触停下,笔往桌面一扔,也就意味着他写好了。 那笔莫不是什么神笔,转一转解题思路就来了。 他的课本下面还垫着本习题册,老师讲解例题的时候,他已经在做对应的习题了。 中途时不时抬头听两句。 他听课的时候戴上了眼镜。原来他是近视的,大概是度数不深。 他状态一如既往的散漫,长腿跟无处安放似的,从没乖乖放桌底下,要么闲哉哉踩着椅子下的横杠,要么就大剌剌往走道伸展。 然后他的帆布鞋就在盛夏桌脚边晃啊晃。 中午放学铃一打,人群下饺子般往外涌。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撤!”辛筱禾捞起书包就冲。 杨临宇一边跟着冲一边还嘴贱:“你还积极,悠着点吃吧?” 辛筱禾朝着杨临宇又是一个暴栗:“吃你家米了?” 两人的打闹声渐走减弱。 住校生一般都在食堂吃,去晚了就没什么好吃的了,就只有走读生不着急。 盛夏习惯收拾干净桌面,把书都归回原位再走。 侯骏岐和张澍竟也不动如山,没有要走的意思。 张澍还在写练习册,盛夏眼角余光瞥见他翻了页,已经快要做完今天的课后内容了。 他不紧不慢,没有应付作业苦大仇深的样子,当然也没有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颇感成就的表情,他的状态就好像在做一件流水线上的活,熟练,自如,莫得感情。 而侯骏岐坐到了张澍前面的位置,靠着墙,腿搭在他自己的椅子上,横着手机屏幕在玩游戏。 看架势是在等张澍。 果然,学霸都在大家看不见的时候努力,盛夏想,可他不如早上早一小时来,为什么要耽误吃饭?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盛夏觉得自己越发无厘头了,竟然操心起别人的闲事,她拍拍脑袋,收拾书包准备走。 “盛夏。” 忽听有人叫,她抬起头。 是卢囿泽。 卢囿泽背着书包朝她走过来,却被侯骏岐横着的腿拦住去路,侯骏岐似看不见他一般,岿然不动,甚至还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一派休闲。 就连盛夏都看出来,这样子就是故意找茬了。 卢囿泽也不计较,懒得理论一般,闷不吭声绕到另一条走道到了盛夏跟前。 “我昨天还不确定是你,”卢囿泽说,“你头发变长了。” 盛夏轻轻笑了一声:“你也变化挺大的。” 卢囿泽也笑:“不是小白胖了是吗?” 他长得白净,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人这么叫他。 “还是挺白的。”盛夏不爱叫人外号,不知道怎么接话,随口应答道。 “再白能有你白?”卢囿泽一个反问的语气,带了些熟稔的调侃意味,把盛夏带得尴尬的对话拉回正轨,“中午回家吗?” 盛夏说:“我订了午托,在北门。” 午托是王莲华给她订的。 王莲华单位离家不算近,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来不及回家做饭,以往盛夏住校省了心,王莲华就给两个妹妹在学校附近订午托,午饭午休都包了。 这回还没开学她就给盛夏找好了,说是午托,午饭晚饭都管,因为附中下午放学只放一个半小时就要晚修,回家太折腾。 王莲华说,午托老板娘就是附中学生的家长,她家孩子也一起吃,所以食材用料绝对放心。 也不知怎的,盛夏这话一出,就感觉周遭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侯骏岐的眼风从快节奏的打斗游戏画面里扫过来,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看戏的笑,短暂地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张澍。 卢囿泽笑容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盛夏礼貌回问:“你呢?” 卢囿泽说:“我回家吃,那我就先走了。” 盛夏:“嗯好。” 北门文博苑一排沿街商铺形成了一个小型商圈,书店、文具店、餐馆、超市、水果店、奶茶店应有尽有,商铺二楼几乎都是培训班补习班,还有一家午托机构。 午托机构的饭菜份数都是提前预订好的,无所谓早到晚到。盛夏到店里时人已经不多,她第一次来,老板娘在等她登记办饭卡。 初见这老板娘,盛夏有些移不开眼。 老板娘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瓜子脸,浓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鼻梁嘴唇无一不标致。这是盛夏现实中见过唯一能称得上“美艳”二字的女人。 即使她穿着打扮很素净,长发也只是低低拢在后脑勺,脸上也没有妆容修饰。 王莲华说过,这家午托的饭菜都是老板娘亲自做的。 盛夏不算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此时也不由感慨:这样美丽的女人竟做了厨师? 这也不像孩子已经上高中的年纪呀? “呐,以后过来每次刷卡就行了,卡上也有我们的号码,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提前打电话说,但不保证一定会做噢。” 盛夏有点看痴了,听着声音才回过神来,接过饭卡,“嗯好。” “你妈妈说你不在这儿午休是吗?” 盛夏回答:“嗯。” “这卡是饭卡也是门卡,楼上有床位,不住也给你留着,哪天时间太赶也可以在这睡。” 盛夏:“嗯,谢谢。” “小姑娘长得真乖巧,赶紧去吃饭吧。” 饭菜是两荤两素一汤,红烧排骨,闷猪蹄,干煸豆角,小菜花,还有一碗虾尾蘑菇汤。 着实丰盛。 盛夏是第一天来,装盘的阿姨摸不准她的饭量,预留了满满一盘,她没吃一半就已经饱了,却不忍浪费,慢慢吃着。 到最后整个餐厅就只剩下她,两个阿姨已经开始擦桌子打扫起卫生。 一个阿姨边收拾碗筷边问老板娘:“小瑾,阿澍今天没来吃饭啊?” 老板娘眼睛都没离开她面前的笔记本,不以为然道:“不来了,说要自力更生,吃糠咽菜。” 6 吵架 十二点半,侯骏岐一把排位结束,揉着肚子与某位沉浸在题海中的学霸打着商量,“澍,走不走,书中有颜如玉有黄金屋它没有米饭啊?” 张澍瞥一眼讲台上的时钟,摘下眼镜,“走,饿不死你。” 侯骏岐整个窜起,“可赶紧吧,我快前胸贴后背了。” 张澍笑得肆意:“就你那前胸,再饿十天半个月也贴不着后背。” 侯骏岐:“停止哔哔,瘦子了不起啊!” 这个点的食堂人影寥落,菜也稀疏。 橱台里铁框几乎都空了,零星几个有东西的也是不见荤腥,全剩下一些素菜,甚至有些只剩配菜。 两个人几乎把剩菜包圆了,张澍面无表情吃着,侯骏岐都快哭了,没有肉肉,这一整天都会不快乐,他想念苏瑾姐那里的红烧排骨炸酥肉黄焖带鱼可乐鸡翅酱牛肉……啊不,就是素炒茄子,也比眼前这盘唐僧吃的玩意要强啊。 “阿澍,咱要吃食堂多久,给个数。”侯骏岐戳着米饭问。 张澍眼皮一掀,眼神有点无语,“不是说了吃到我姐结婚,当时你不挺支持,恨不得你才是她弟了,这就反悔了?” “那哪能啊,为了苏瑾姐的幸福奋斗不止,”侯骏岐猛扒几口饭,又颓然停下,“那咱能来早点吗,这吃的什么玩意儿啊……” 张澍:“来早了人能两块钱卖给你?” 侯骏岐说:“咱也不缺钱不是,你不刚卖了你的错题本?” 这个挣钱的门道侯骏岐真是服了,张澍把他的笔记卖给北门文具店老板,老板复印卖给学弟学妹,双赢。 张澍:“那点钱你觉得能花很久的?” 侯骏岐:“我借你钱啊!” 话刚说出就他就后悔了,这本就不是钱的事,张澍这次是铁了心要争口气,向张苏瑾证明他有独立的能力,让张苏瑾放心去过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他是知道张澍的,攒了两年钱,几千块怕是有的,为了早日独立他没少摸索挣钱的门道,光是在网上捣腾电子产品和游戏账号就挣不少,张澍脑子是真灵,他就是抠。 “对自己好点不成吗,你不那么抠陈梦瑶早就巴巴送上门了……”侯骏岐敢怒不敢言,低声嘀咕。 张澍抬头,往椅背一靠,看着侯骏岐,“关她什么事,别人没脑子,你跟我天天在一块,你也没脑子?你可以不跟着我。” 见他不像开玩笑,侯骏岐刚想重新拿起筷子的动作顿住,“张澍你什么意思,我是那种意思吗?” 张澍说:“没什么意思,这我的事,你没必要。” 侯骏岐胸腔一股气一下子冲上脑门,他气得头都歪了,“说这种话有劲吗,就这做什么兄弟?” 张澍还是那副懒散的表情。 侯骏岐“蹭”地一下站起,一把扔了筷子,扭头就头。 一直走到食堂门口也没听见身后的人叫他,他挠挠头,还是回了头。 而张澍只是闷头吃饭,连个目送都没有,好似好友拂袖离席在他心里挑不起半点波澜。 侯骏岐愤然转身,大步离去。 走在路上他是越想越气,出了北门就拦了辆出租车一个人去下馆子。 要说他和张澍还是不打不相识,不过,是一起打别人。 刚高一的时候,张澍还不是学霸,但也没有他那么差。他俩都不爱学习,但张澍能稳定在班级十五二十名左右,侯骏岐一直是倒数。 他刚开始不喜欢张澍,这家伙又拽又酷。 最气的是人没做什么拽事也没说什么拽话,一举一动就酷得没边。 这本该是女生趋之若鹜,男生王不见王,但奇了,男的也整天在他桌边凑堆,完了还一堆人在背后吹他牛皮。 侯骏岐从篮球队出来的,从小也算孩子王,哪见过这样的。 第一次打交道是篮球班级联赛,别的不说,张澍球打得不错,就是太文明,他俩都没法配合到一起去,人善被人欺,对面显然就是街头打法,频繁耍花枪犯规,那裁判还吹黑哨,侯骏岐没忍住推了裁判一把被罚下场,六班失去主力痛失冠军。 当晚,侯骏岐到那裁判班里堵人,被告知那小子去上网吧逍遥去了,他脚底生风往网吧去,不想竟然在巷子里看了一场1v3的群架。 张澍一个人,对上三个高二的竟然也没落下风。最后让他赢的不是招式,是脑子。 那三个人只知道一窝蜂拳打脚踢,张澍就擒贼先擒王,绕到树后边躲避,然后拽着那裁判的胳膊往后一掰,摁在了树上,疼得那裁判嗷嗷叫,还看不清张澍是怎么下手的。 张澍说:“就你还裁判,你也配打球,废了算了。” 那裁判就差叫爹了,连连道歉。 这时候张澍视野盲区的一人悄悄捡起路边垃圾桶里的玻璃酒瓶,作势就要往张澍脑袋上呼,侯骏岐从网吧后门蹦出来,一脚踹在那小子屁股上,给他摔了个狗吃屎。 打完架两人坐在网吧后门喝酒,侯骏岐说:“老子的仇能自己报,犯不着你多事。” 张澍瞥他一眼,“自作多情。” 话是这么说,啤酒罐子却碰了碰他的。然后张澍仰头闷了一整罐,罐子晃了晃冲他笑。 侯骏岐跟被蛊了似的,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是确实帅啊。 他也一口闷了。 像桃园结义那口酒一般,两个人就此成了兄弟。 他是怎么也没看出来张澍这么能打架,瘦猴一个。 后来玩一块了,他才知道张澍那一身打架的本事打哪儿来的。 张澍是个可怜人,他没爸没妈。 他爸在工地中暑猝死,还上了报纸,工头、开发商天天上他家斡旋,他妈怀着他就郁郁寡欢,生下他那天就死了,长他十八岁的姐姐把他拉扯大。 他姐张苏瑾原本是个歌手,虽说出过几首歌也没什么水花,但年纪轻轻还过分漂亮,熬下去有的是前程。 可为了抚养张澍,张苏瑾放弃了音乐梦,从东洲回到南理,在老家镇上卖早点养家,她手艺好,人漂亮,生意还算红火,但也因为漂亮,没少惹上一些欺男霸女的主,所以张澍从小就能打,也不知道是挨了多少揍练出来的。 张苏瑾攒了些钱,张澍上初三那年,她来到南大附中北门开了家快餐店。 张澍原本混混似的过日子,就为这才考的附中,难为他初三下半年从一个镇中的中上游考到了全市八百来名。 要说孟母三迁感天动地,他姐也差不离了。 快餐店因为饭菜可口一传十十传百,张苏瑾就做起了老客带新客的午托生意。 她三十五岁了,没成家,连恋爱都没谈过,只是一直说没有合适的。 张澍知道都是因为他。 他希望张苏瑾能有自己的幸福,能过自己的人生。 开学前一周,张澍碰到了追求张苏瑾的男人,他和张苏瑾拥吻,他向张苏瑾求婚,张苏瑾推开了他。 那男人看着文质彬彬,眼神里 都是爱意,言谈举止很尊重张苏瑾,理解她的顾虑,愿意一起照顾她的弟弟,甚至愿意等她。 张澍还看见了停在两人身旁的迈巴赫。 经济条件、个人条件、性格涵养都无可指摘的一个人。 张苏瑾分明也吻得难舍难分。 可张苏瑾拒绝了这份姻缘。 张澍在那天晚上和张苏瑾吵了一架,张澍发誓绝不再吃她张苏瑾一口饭,这就要和她分家,劝她早日打消做“扶弟魔”的念头。 侯骏岐也在张苏瑾那午托,张苏瑾只收他一半钱,他还经常因为张澍的关系吃小灶。 他不是瞎说,在他心里,张苏瑾也是他姐。 张澍这个人,不好定义,不是框子里的人。 说学霸,走出校门比谁都野,谁敢惹他试试;说是混混,人家脑子好使得很,想考第一就真的考个第一回来。 侯骏岐是心疼张澍的,也是佩服张澍的,张澍好像没有什么做不成的,有也只是基础和时间问题。张澍这种人和他交朋友,他挺荣幸的。但有时候他也会矫情地想,他和张澍也就是玩儿能玩到一起,精神世界不是一个路子的。 所以张澍今天的话,让他觉得自己那点心思被戳破了,没劲透了,整天跟在人后边跟条哈巴狗似的,分班也求他爸找关系给分到一个班,可人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他跟不跟。 可他又想,张澍不一直是那个碎嘴,毒得要命,指不定就是说说而已。 他又有点后悔忽然翻脸。 有点小学鸡。 他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啊操! - 午后的蝉鸣撕心裂肺,对昏昏欲睡的人来说却像催眠曲。 侯骏岐趴在桌上睡得香,哈喇子流了一手臂也毫无察觉,就差没打呼了。 而最尴尬的人,是盛夏。 她中午刚买了书箱,放在课桌旁边装书,桌面只有今天课程需要用的书,视野良好,一片整洁。 视野过于良好的后果就是,她现在稍微一低头就会看到—— 侯骏岐身宽体长,整个上身都趴在桌上,衣服上移,露出了写着英文字母的……内裤裤头。 整节课,盛夏在抬头低头间面红耳赤,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立马跑出去接水,可她接了水又上了洗手间回来,侯骏岐还在睡。 这是大课间,教室里沸反盈天干什么的都有,走廊还有踢毽子的,却丝毫不影响他酣眠。 辛筱禾和杨临宇正在讨论侯骏岐的口水什么时候能把他淹醒,两个人嘿嘿偷笑着,显然也都看见了侯骏岐的裤头。 辛筱禾一点反应都没有。 盛夏也就不好意思提了,她坐在位置上,弯腰从书箱里把刚刚搬下去的书又重新搬回桌面,一本一本堆成了一堵高高的书墙。 挡住这非礼勿视的画面。 刚摞好,便看到张澍斜坐着,一条腿踩着椅子横杠,手肘支在大腿,托腮看着她忙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那眼神跟看傻子无异。 她也不想当把书搬来搬去的傻子呀? 他此时戴着眼镜,别人戴黑框显得书呆子,他戴着却添了些书香气,不羁的神采被压制了些,有种半斯文半时髦的聪明劲。 四目相对他也没有移开视线,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一边嘴角轻扯了一下,嘲笑一般。 盛夏想:似有若无的笑,是不是就指的这种? 盛夏被镜片的反光晃了晃眼。 视线里他站起身,走到侯骏岐桌边,敲了敲桌面:“小卖部去不去?” 他声音不大,比教室里其它喧闹声的分贝都低许多,侯骏岐却敏感得跟听到军令似的猛地窜起来,语气迷不愣登的,“去哪阿澍?小卖部?啊,去,走!” 两个高个子消失在后门。 盛夏眼前清净了。 7 差生 下午放学,盛夏吃过饭还有些时间,就在附近逛文具店。 她喜欢买各种各样的文具,笔喜欢0.38的,除了红蓝黑,莫兰迪色系的笔芯要凑个全,壳一定要好看,笔记本每科一本不能混用,便贴纸也要一科一色,如果有喜欢的联名,省吃俭用也要买。 或许是她的气质就是文具大户,老板很有眼力见地给她拿了个篮子,果然没一会儿就被她装了满满当当。 新开学,还要买新的包装纸做书皮,要一个系列的,还得各有特色。 盛夏蹲在包装纸桶边仔细挑选着。 “哟,张澍,又有好货卖我?” 老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叫着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盛夏下意识扭头,文具货架的缝隙正对着门口,小小的视野把少年的身形拉得更加修长。 张澍单手抄袋背光走来,傍晚炙热的风把他的额发吹得纷飞,发丝上跳脱着晚霞。 他半边肩膀挂着他那个没什么个性的书包,他从书包里掏出本子递给老板。 视野盲区她看不到是什么本子,只听见他轻笑了声,“化学的,物理的,你看看行不行?” “嗐,你张澍的本子怎么可能不行,数学反正是卖得很好,还是原来那个价吧,看销量,如果第一批复印的都卖完了,再给你加钱。” “成。” 视野里出现几张百元纸钞。盛夏看不出具体数额,大几百是有的。 少年接过纸钞,指甲盖弹了弹,新钞脆响,他低着头,嘴角轻扯,似自嘲地笑了笑,表情不似往常散漫。 也因为这低头的视角,他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朝盛夏的方向看过来。 盛夏也不知是对危险太敏感还是有了经验,在四目相对前已经扭回头。 有文具货架的遮挡,他应该……没有看见她吧。 究竟是什么孽缘,她总能撞见他的事? 盛夏虽没有怎么和男生接近过,却也知道男生之间的一些“行话”。 以前在二中,校风没那么严谨,有些男生性格痞气,作风也比较社会,在教室里就常常言语无状,聊起黄色废料也没有避开女生。 他们电脑里那些称之为“化学作业”“物理练习”“数学试卷”“复习指南”的文件夹,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学习资料。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学习资料售价大几百。 除非,他们交易的,就是那天他书包里那些东西。 这想法一出来,盛夏吓得脊背发凉——他们,在复印那种东西,卖出去么? 这是犯法的,不止,这是犯罪。 心里泛起的恐慌让她脑门、耳后冒起虚汗。 而她还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老板的声音再次钻入耳朵,“怎么,你要买笔吗,挑吧,我送你。” 笔…… 盛夏背后就是水性笔货架…… 她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 几秒过去,少年含笑的声音传来:“不占你便宜,走了。” 老板:“跟我还客气!” “走了。”语调有些轻快。 盛夏听见张澍的脚步声走远,才发觉自己脚都麻了,她没有了挑选的兴致,随便拿了几卷还算看得过去的,去结账。 老板正把那本东西往收银台底下藏…… 然后笑盈盈给她结账,没事人一样。 等她到了教室,发现张澍已经在教室里,有个男生在问他题,他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然后给那男生讲。 那男生看到盛夏站在后门,觉得自己挡路,很有礼貌地让了让,也是在这时候,张澍抬眼看了她一眼。 是那种被路人打断时下意识一瞥的眼神,然后他接着讲题。 声音慵懒如旧,姿态闲散如旧。 没事人一样。 有事的只有她自己。 盛夏满脑子都是“他看见我了”“他没看见我吧”“他会不会因此记恨我”“他会不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教训我”此类,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她自己。 问问题的男生走了,走道空了下来,盛夏忽然感觉如芒在侧,总觉得他一直有意无意在瞥她。 可她不确定,她更不敢扭头去确认,只好通过做手工来转移注意力。 她对照课本尺寸裁剪好包装纸,给每一本书都换上了封皮,细致地折叠、捏边,在边缘画上书框,在侧面做了立体书标,写上科目,按颜色摞整齐,又在一旁摆上新买的桌面mini日历、水晶笔筒。 一切完成,她收拾好裁剪出来的废纸,干净的桌面上只剩下风格一致的书和文具,令人心情舒畅。 “哇,夏夏,你这书包的也太好了!”辛筱禾刚进教室就感叹道。 盛夏很有成就感:“真的吗?” 辛筱禾不吝赞扬:“太漂亮了,大写的羡慕,这就是仙女的书桌吗?” 盛夏很高兴,“你想包吗,我可以帮你弄呀?” 辛筱禾受宠若惊:“真的吗?” “嗯。”盛夏点头。 辛筱禾圆目闪烁:“太幸福了也。” 这时候杨临宇和侯骏岐一前一后进了教室,杨临宇一如既往挑事儿:“这么斯文的东西不适合你,辛筱禾。” 侯骏岐也哈哈笑,拿起一本包着碎花封皮描着鎏金细边瞬间变成复古油画的语文书,“确实,娘们儿兮兮,不适合你,老辛。” “你们住海边吗管那么宽?我喜欢,我就要。”辛筱禾毫不在意,目光又投向那一笔筒的精美水性笔,“夏夏,富婆,艾莎,宝嘉康蒂,爱丽丝,芭芭拉!这配置也太豪华了吧?” 杨临宇:“一长串什么玩意?” 没人理他。 盛夏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来想先挑着,结账的时候再做取舍,后来被吓得六神无主也没想着选,直接结账了,一篮子文具花了三百多。 她也肉痛呢。 “笨鸟先飞嘛,”盛夏转移话题,“一定有很多作业吧,我需要一点动力。” 辛筱禾说:“就奔着这么好的笔,下次你一定不是倒数了!” 盛夏:“……”其实可以不提的。 杨临宇:“噗!” 侯骏岐:“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就是个社交天才。” 辛筱禾这才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对,连忙挽救道:“夏夏这是有方法论的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一声鼻息里嗤出来的笑从右侧传来,很轻,盛夏却听得清晰。 随后,那个从来都事不关己模样的人蹬着椅子舒展腰身,忽然插话:“意思不就是差生文具多?” 辛筱禾:“……” 杨临宇:“……” 侯骏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澍你他妈是社交牛逼症!” 盛夏:“……” 这好像是张澍第一次同她讲话。 虽说不是对着她说的,只是参与了一下话题,但盛夏心底警铃大作:他一定是看见她了。 他已经开始报复她了。 晚修铃就在盛夏兵荒马乱的时候打响了,她很快就没有了恐慌张澍的心思,因为有更值得让她恐慌的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作业。 盛夏终于明白课代表抢手的原因了,可以说,当晚各科的作业量,一半取决于课代表。 任课老师会将当晚的作业要求告诉课代表,课代表可以根据当晚其他科的作业量适当增减本科目作业量。这是一项有面儿的活。 辛筱禾说:“才刚开学,还不算多。再过一阵,各科步入正轨,黑板上的版面都得靠各科课代表自己抢,要不然都写不下。” 盛夏懵,这还不算多? 数学:8月5日 1.《教材完全解读》p1-3; 2.《随堂演练》今天的全部!! 3.上学期期末试卷改错,错题集【有】; 4.《倍速训练法》p1-2; 5.《名师一号》p1-5; 6.预习:课本p10-22,例题。 光是这数学她怕是就要写一晚上。 还有语文、物理…… 就连白天并没有课的英语和化学也来凑热闹。 盛夏:“这、这怎么写得完呀?” 没想到她用来搪塞激情购物的理由转眼就成真。 张澍低头做题,头也没抬说了句:“用芭芭拉小魔仙的水晶笔写完。” 盛夏:? 他今天怎么一直插话。 他一定看见她了。 辛筱禾拨开盛夏,气呼呼反驳:“神他妈小魔仙,是迪士尼公主好不啦?” 张澍抬头,提了提眼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嗯,如果你觉得有区别的话。” 大佬对峙,盛夏选择沉默是金。 辛筱禾拍拍她的肩:“不用担心,几乎没有人能写完作业,放平心态不要焦虑。” 盛夏心存侥幸:“几乎吗?” “是啊,”辛筱禾下巴抬了抬,很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眼神,示意右方,“那家伙就能写完。” 他上课就已经在写课后练习题,老师讲到关键的时候认真听,节奏慢的时候就自己做题。这一心二用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学,也学不来。 盛夏问:“老师不检查么?” 辛筱禾摊手:“哪有那么多精力检查啊,做作业又不是为了老师。自己觉得今天哪科没学好就多做哪科,他们布置他们的,只是提供一个巩固练习的思路,还是自己去判断自己需要加强什么。 晚修嘛,不让上课就是为了给你自我吸收咯。” 这与盛夏的认知大相径庭,她以为附中的老师都会非常严厉,会紧紧跟在屁股后边赶呢,原来竟是这种半自学模式。 如果从高一就是这样的学习模式,对于学生来说,是一种自我了解和自我进步的过程。 收获的是渔,而不是鱼。 这种自主学习能力一旦培养起来,影响无疑是终生的,尤其上了大学以后,与同龄人之间会拉开巨大差距。 而眼下,盛夏就是那个“同龄人”。 接受了十几年“打一巴掌走一步”式教育,忽然转变到自主学习,她只剩茫然。 她对着满黑板的作业愣怔良久,不知道从何入手,分不清哪些作业重要哪些次要,为了不打击自己的学习积极性,她先从擅长的语文、英语入手,可是复习一下文言文、抄写一些作文素材、再背个单词,一节课就过去了,第二节课基本上也只能完成数学一半的习题。 最后她背着剩下的作业回家挑灯夜战。 王莲花给她弄了杯热牛奶,没多说话,到了十一点半见书桌前仍点着灯,才提醒盛夏该睡了。 睡前她看了眼手机,微信聊天框安静如旧,盛书记并未回消息,但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自然是没接到。 正打算放下手机关灯,忽然想起什么,又点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复印□□书籍售卖犯罪吗…… - 接下来的一周,盛夏都在适应新学校,不断刷新对附中的认知。 学校整体管理很“松”,非教学时间没有门禁,住校生也能自由进出,平时可以带手机甚至电脑,允许学生社团发展并给予经费支持,还会举办“五四盛典”汇演活动给各大社团展示的机会,话剧社动漫社文学社都小有名气,只是规定高三必须退社,辛筱禾就刚从动漫社退下来,还听说,张澍在音乐社待过。 最神奇的是,月考中考这类考试都没有严格的闭卷和监考,只把两列座位挪到走廊,其余座位拉开距离,书也不清空,就这么考试,可以作弊只要你想。但是大家都知道考试是用来发现问题的,作弊会被鄙视,基本没有人费这个劲自欺欺人。 反正到了期末考总会现形。 就比如侯骏岐,他曾经为了他爸一千块的奖励,又是抄张澍又是查手机的,考了班里十五名,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承认他这个成绩,十五名以后的人说到自己的成绩,都会自动往上说一名。 侯骏岐自己都说,那阵子他就像个活死人,没劲。 谁还不知道谁几斤几两了。 每天晚上,盛夏都会把做不完的作业背回家,熬到困顿也还是做不完。 而这在王莲华眼中就变成,她终于开窍了,附中果真是个厉害的学校,那么快就让她满是干劲。 她要怎么说? 她不想当文具多的差生。 8 换位 补课期间的周末放一天假。 盛明丰终于从百忙之中抽空来接三个女儿吃饭。 盛夏没有想到,邹卫平也在。 “叫人。”盛明丰说。 郑冬柠不爱说话,谁也没指望她能冒出半个字。 吴秋璇是个脾气大的,瞪了邹卫平一眼,径直坐到包厢最里侧。 王莲华总说三个女儿吴秋璇最像她,所以盛明丰不疼爱吴秋璇,而盛夏最像盛明丰,所以盛明丰喜欢她。 “邹阿姨。”盛夏轻轻颔首。 邹卫平眉眼温柔,笑道:“快坐吧,你爸点了很多你们爱吃的。” 菜刚上齐,盛明丰第一句便是对着吴秋璇,劝道:“你都初三了,这么个脾气以后高中住校有你好受的!” 吴秋璇满不在意:“去附中读就不用住校。” 盛明丰冷哼一声:“你那个成绩还想上附中,除非这一年真能头悬梁锥刺骨!” “你不是能给我弄进去吗,我考做什么?” 闻言,不仅盛明丰,邹卫平也是脸色大变。 “谁教你的?”盛明丰声音都沉了,“啊?你妈教你的?” 吴秋璇最听不得盛明丰在邹卫平面前数落她妈,蹭地一下站起来,“少污蔑我妈!” 邹卫平拍拍盛明丰,又来到吴秋璇身边,搂着她的肩轻声劝慰:“阿璇,你爸不是这个意思,他真的是很关心你们,他今天本来还要下区里去……” “你少做好人,”吴秋璇却并不领情,扭着肩膀甩开邹卫平的手,讥讽道,“真的关心我们干嘛带你来?” 邹卫平的手悬在半空,面色尴尬。 “吴秋璇!”盛明丰眼看着就要拍桌而起,盛夏冰凉的手覆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上,“爸……” 她又拽了拽吴秋璇的手,“阿璇……” 吴秋璇低头,“姐!” 盛夏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来。在家里,只有盛夏的话吴秋璇能听进去几句,现下吴秋璇压了压脾气,才愤愤坐下。 邹卫平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盛夏转移话题道:“爸爸,下个月就是柠柠生日了,她每年都最期待你的礼物,今年你打算送什么呀?” 盛明丰怎么能不知道盛夏的用意,换了亲和的语气扭头问:“柠柠想要什么,爸爸都买给你!” 郑冬柠抿着嘴,只眼巴巴看着盛明丰,还是不说话。 盛明丰知道问不出什么,转而问邹卫平,“你觉得呢,今年咱送什么好,柠柠九岁了,大孩子了。” “嗯……”邹卫平托腮,“那真得好好想想。” “十岁。” 稚嫩的声音传来。 满座寂然。 盛夏也惊异地看过去。 王莲华说,柠柠近期情况又差了许多,大概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了。 郑冬柠胖乎乎的嘴唇动了动,再次强调:“我十岁了。” 吴秋璇闷头喝着汤,闻言轻嗤一声嘀咕:“这都能记错也是无语”。 嘲讽的语气在寂静的包厢里尤其刺耳。 这下连盛夏也低下了头,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盛明丰难得愣了愣,纵横官场的男人被小女儿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邹卫平打圆场道:“十岁是整岁,礼物可得好好想,你就不要问柠柠了,自己去挑才更见心意。” “一定亲自去挑。”盛明丰应。 这样的开场注定了后面的气氛不会太好,话题都只围绕着比较安全的人:盛夏。 基本是盛明丰问,盛夏答。 “附中真是不一样,”盛明丰下论断,“好好学,有什么需要跟我说,跟你阿姨说也一样,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别听你妈整天叨叨,青春期,快乐学习最重要。” 邹卫平接话:“是呀夏夏,现在家里最大的事就是你高考,阿璇中考,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吴秋璇低声:“呵!” 盛明丰睨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语,懒得再批评她,只对盛夏说:“给你的手机你怎么都不用,电话总打不通?” 盛夏想说她用不着那么高级的手机,可看到盛明丰满眼期待,又把话吞了回去,点头道:“之前以为附中不让带,以后我带着。” 盛明丰满意点头:“多主动汇报汇报生活和学习情况。” “好。” 饭后李哥把她们送回家,下车时递过来三个大大的购物袋,看logo是服装品牌。 一人一份,里边是衣裙,布料精致,价格不菲。 吴秋璇问:“我爸给的?” 李哥点点头。 “那个女人买的吧?我就不信我爸能逛商场给我们买衣服。” 李哥挠挠头。 吴秋璇嘴角扬起,“不要白不要。” 三人提着购物袋回了家,王莲华今天值班不在家。 吴秋璇试了试新裙子,还帮郑冬柠也换上了,尺码都合适。 她们跑到盛夏房间,只见盛夏把新衣服叠进衣柜里,转而到书桌旁准备看书。 “姐,你不试试吗?” 盛夏回头,淡静地说:“看尺码是合适的,就不试了,还有作业要做。” 吴秋璇带着妹妹走了,不再打扰盛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这不是那女人第一次给她们买衣服,仔细想想,姐姐好像,从来都没穿过。 盛夏很少穿裙子,因为王莲华给她们买衣服从来都只买运动服。 她像秋璇这么大的时候,刚对“美”有概念,偶尔也会羡慕同学的漂亮裙子,而运动服宽宽大大,来来回回那些款式,乏善可陈。 有一回暑假她去盛明丰那住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穿着盛明丰给买的裙子。 那时候盛明丰还没有现在这么忙,每次考完试都会带她去海洋馆、游乐园,给她买王莲华不让吃的零食,带她玩王莲华不让女孩子玩的游戏,买王莲华不让穿的裙子。 童年的“快乐”没有掺杂那么多情感和三观,盛夏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都来自与盛明丰短暂相聚的日子。 那裙子款式并不出挑,长度也保守,只露出半截小腿,可不知是不是盛夏的错觉,沿途有许多人回头看她。 进电梯时碰到对门的邻居,一同进出,到了楼层,各自进门。 可就在关门时,邻居回头有意无意上下打量了盛夏一眼。 就一眼,眼神没有恶意,但盛夏感觉浑身不自在。 屋里的王莲华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呵”了一声,淡淡说:“出去住几天,学会打扮了,在我这也是太委屈你了。” 盛夏闷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半夜王莲华掀开被子给她擦眼泪,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母亲,只好装睡。 王莲华叹气的声音重得像闷雷,她坐在床边喃喃自语,诉说她这些年的心酸苦楚,哽咽着对女儿道歉,“你们不知道半大的青春期小姑娘多招人,妈不是不想你们漂漂亮亮的,只是我们家没有男人……” 她们四个女人居住,家中没有男性,没有足够让人忌惮的力量。王莲华谨小慎微,保护她们的方式显得那么无力。 盛夏缓缓坐起来,握住王莲华的手,王莲华回抱住她,母女俩哭成一团。 - 周一早读前的第一件事,是挪座位。 每周一挪,往右挪一列,往后挪一排。 最右单独那列挪到最左边去。 盛夏变成了单独那列的第一桌,正对着教室前门。 她和辛筱禾分开了,但只隔着一个走道。 卢囿泽原先是第一桌,现在坐在辛筱禾后边,盛夏的左后方。 张澍挪到了第一组第一列第一桌,教室最北边。 盛夏在最南边,终于感觉自在了许多。 捏着别人把柄的日子居然这么胆战心惊。 可想到下周再挪,她就和张澍同桌了,她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只希望这一周能长一些。 只是门边第一桌并不好受,一到下课人来人往,一个个青春气盛走路带风,光是体味盛夏就闻到好几种,尤其午后,一个个汗流浃背臭气熏天,一走一阵风,让人头晕。 有些男生还喜欢进门时跳起来抓一抓门框做扣篮假动作,落地那一蹬经常把盛夏吓一跳。 还有一些女生路过时很友好地跟她这位新同学打招呼,她有点应付不过来。 所以一到下课,她不是去打水,就是去上洗手间。 大课间就没法了,时间太长,她也不喜欢一直在外边晃悠,只好埋头做题。 “盛夏,来附中感觉还习惯吗?”卢囿泽隔着走道和她聊天。 盛夏说:“还挺好的,就是上课节奏有点快,作业做不完。” 卢囿泽安慰道:“作业布置只是参考,不是一定要完成的,别太紧张。” “嗯。” 按座位,卢囿泽上学期末应该是十五六名左右,盛夏想知道这个名次大概是什么水平,自己能不能够一够,便问道:“你呢,作业能完成多少呀,可以写完么?” 卢囿泽顿了顿,没直接回答,说:“能做完作业的只是少数。” 盛夏不擅长追问,抿嘴点点头。 桌前又是一阵风过,鼻尖钻入清爽的味道,像是阳光下暴晒的青草。 一道声音传来:“能做完作业的不是少数,是张澍。” 音色沉,语气却张扬。 盛夏扭头。 张澍和侯骏岐一前一后从外边走进来。侯骏岐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牛逼!” 说话的是张澍,他手里拿着罐汽水,步履没停穿过讲台往他的座位走,边说边回头看一眼盛夏这边,准确的说,是瞥了一眼卢囿泽。 轻慢的,挑衅的,目中无人的,眼神。 押韵夸自己,多狂的一个人啊。 卢囿泽没有对峙的意思,面上有些许隐忍和尴尬。 盛夏见此,转身回去做题,远离火光四射的情敌pk现场。 周五的晚修是王潍带班,他带晚修有个习惯,会找几个人谈心,名为“知心哥哥”时间。盛夏乍一听这个说法忍不住抿嘴笑了。 别看王潍一副老派作风,长相也捉急了些,竟才三十出头,光棍一个,他自己说了,“科学规定大十六岁以上才能称叔叔阿姨,我这还没有三十五呢,就得叫哥。” 至于哪门子科学规定的,不得而知。 作为插班生,盛夏成为了本学期第一个谈话对象。 开场白都是“习不习惯”“有什么困难”之类,盛夏话不多,只说一切都好。 王潍切入主题:“你妈妈说你的物理化学基础不太好,最近上课感觉吃力吗?” 盛夏老实点头,补充说:“数学也不太跟得上。” 王潍说:“你的语文、英语成绩都不错,应该文科都不错吧,当时为什么没选文科?” 当时,王莲华替她做的决定。理科能报的专业多,也好就业,在王莲华的刻板印象里,只有学不好理科的人才学文科,是迫于无奈,是脑子不聪明,而王莲华自己就是文科生。 “家里的意见。” 王潍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乖成这样的孩子没多少自主选择的权利,“老师只是了解一下情况,现在已经选了理科,咱就好好学,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能改变很多事情,事在人为。” 盛夏点点头:“嗯,谢谢老师。” “谢什么,”王潍给这姑娘乖乖的模样逗笑了,“下周换位置,你就和张澍同桌了,张澍同学学习能力很强,你要多观察多学习,多问。” 盛夏还是轻轻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一周竟然过得这样快,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知道他脑子这么好,记忆力怎么样,会不会记仇。 王潍却把她犹犹豫豫的表情看成了别的意思,笑道:“他看着不热情,同学们问他问题倒是知无不言,这个你放心。” “嗯。” “好,那你先进去吧,把张澍给我叫过来。” 9 楼台 张澍正和窗外的韩笑说话。 韩笑是张澍初中同学,整个三十五中就三个人考上附中,张澍,韩笑,陈梦瑶。但也已经是三十五中成绩最好的一年,往年有一个就算阿弥陀佛了。 陈梦瑶是艺术生,张澍则是黑马,他俩中榜都算意外。 只有韩笑,从初一就是年级第一,考附中是众望所归,最后被张澍这个黑马反超,挺愤愤然的,可他那点成绩进了附中就泯然众人了,落差太大搞得他一蹶不振。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张澍这位老同学聊了聊,聊着聊着就成了迷弟,成天地粘着张澍。课间和晚自习经常跑来张澍班里,一呆就是半节课,几乎每个六班老师都撵过他,六班人也都认识他。后来学校把文科班调到一个楼层,距离远了,他来的频率就低了许多。 这会儿又来了,六班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附中的教室南北两面都有走廊,北边这条宽仅一米,平日不走人,只用来做卫生角,韩笑这会儿就猫在窗边,还拿了拖把挡着做掩护。 “澍哥,你生日咋安排啊?”韩笑问。 张澍说:“没安排。” 韩笑坚持:“这哪行啊,这可是十七大寿迈入成年!” 张澍向来不喜欢过生日,谁不知道他妈为了生他死的? “没钱,没心思。”张澍应付说。 “侯哥都跟我们说了你最近手头紧,哪能你花钱啊,”韩笑苦口婆心,“周应翔他们说上milk给你摆。” 周应翔一个超级拆二代,土财主,在三十五中那会儿就特巴结张澍,也不知道是图什么。听说这学期花钱上了附中的英杰部,没想到这么快搭上韩笑了,还milk摆?一晚上怎么也得好几千,人一多酒水哗哗烧钱,上万也是常态,没几个学生消费得起,最多蹭个卡。 不是张澍自恋,他都快怀疑自己男女通吃了。 张澍一句“乌鸡鲅鱼”咽了下去,礼貌回复:“摆什么,年纪轻轻吃席啊?” 韩笑:……澍哥不长这张嘴的话该多好。 “就一块乐呵乐呵,”韩笑抛出杀手锏,“周应翔说一定给你约到陈梦瑶,让她给你庆生。” - 盛夏应下王潍的吩咐,刚进教室就看到张澍对着窗外的拖把头自言自语,听不清说的什么…… 走近了只听见他对拖把说:“滚。” 然后拖把动了动,倒下了。 窗外夜风浮动,什么也没有。 盛夏:…… 张澍把窗“砰”的一声拉上,刚转过身就看到女孩站在一米开外神情惊恐地看着他。 张澍头一歪回视她:……? 您有事吗? “张数……老师叫你。”盛夏读懂了他的表情,扔下一句话,也没等回答,扭头就走了。 张,澍。 这两个字的读音都偏刚硬,没想到能有人把它念得这么婉转。 后座男生搓了搓手臂,捏着嗓子学:“张……澍……咦~新同学也太……” 软和。 张澍脑海里就冒出这么个形容词。 他出去的时候不经意瞥了眼门边的座位,女孩埋头好像在做题,草稿纸上却都是鬼画符,看得出心不在焉。 她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每次都在瑟瑟发抖些什么? 王潍找他,来来回回那点内容,他门儿清。 “冲状元”“心态要稳”“收点心”“别膨胀”此类词汇反复出现,张澍倒背如流。 “你什么表情,千万别嫌我啰嗦,道理就是道理,反复说才能铭记于心,这种关键时候片刻也松懈不得,别人我会去啰嗦他浪费我口舌吗,街头随便……” “街头随便一个人我会拉着他啰嗦吗?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张澍打断王潍,把他的话圆满接上。 王潍:…… 教室里的人听到“啪”的一声,就见王潍一本化学练习册拍在张澍背上,“你这小子!” 六班众习以为常,瞥一眼就干自己的事去了,懒得围观。 “没别的事儿我学习去了。”张澍说着已经转身。 “站住!” 张澍回头,“作业很多啊老王。” 王潍也不介意他这称呼,招招手,“回来!” 张澍很不耐烦地看着王潍,王潍向前两步搂过张澍肩膀,两人背对着教室,王潍侧身向着张澍,说到激昂处,脑袋上几根毛都跟着震颤,那样子要多苦口婆心就有多苦口婆心。 “你别的科目我都不担心,就语文始终不算高,要不是其他科目拉开了差距,你这语文绝对是拖后腿,怎么也得稳定在125分以上啊,如果语文能有个130分,甚至冲一冲135,状元没跑,你明白吗?” 张澍:“非得状元干嘛,分数而已,够用不就行了?” 王潍一脸不可置信,“而已?你知道多少人期望在你身上?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不是吗?” 王潍快气死了,使劲深呼吸,“你就能保证其他科在考场上一点差池都不出?你现在再往数理化去冲,空间已经不大了,再厉害你能考151分?语文虽然说重在积累,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好提高,但是付老师说你的作文可以冲一冲,你就是重视程度不够。” 张澍:“这玩意难道不是天赋问题?” “当然不是了,都是学科,就都是科学,当然是有办法提高的,以你的学习能力,没问题!”王潍终于被回应,说得更起劲了,“咱班新同学,盛夏,她作文非常好,付老师说她高一就拿了梧桐树作文大赛的一等奖,这要是放在以前直接是能保送河宴大学的程度,现在没这个政策了,但是人家水平在那,你要用好近水楼台,知道吧?” 张澍嗤笑一声:“老王,你不如去搞婚介所。” 神他妈近水楼台。 六班众人又见张澍被王潍追着“打”进了教室,留王潍一个人叉腰在走廊生气。 - 周末盛夏终于能应闺蜜陶芝芝的约,在一方书店见面。 高三以前,盛夏和陶芝芝几乎每周都要去书店,盛夏看书,陶芝芝看漫画,两个人办了年卡,中午在店里吃点简餐,再点杯咖啡就待上一整天。 “桃子,以后可能没有这么舒服的日子了,”盛夏抿一口咖啡,“附中的作业多得令人绝望呜呜。” 陶芝芝瘪瘪嘴,“呜呜都一样,世界上怎么会有高三生这种苦逼的生物。” 盛夏点头同意,两姐妹神情哀怨。 陶芝芝自然要关心盛夏转学后的生活,“附中怎么样啊?” 盛夏把奇怪的教室布局、神奇的座位安排方式一一说给陶芝芝听。 “啥?第一?你要和第一同桌,那个张澍?他在你们班啊!牛啊你们班!”陶芝芝在听到下周盛夏换位之后,圆目微瞪惊讶道。 盛夏疑惑:“你认识他?”陶芝芝小学初中都和她同班,高中去了一中,怎么会认识张澍? 陶芝芝摇摇头,又点点头,“单方面认识,谁不认识啊,联考那个分数,吓人。” 盛夏就不认识啊,在她这,第一的名字就叫第一,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人,不会想着要去记住其它的信息。 “帅吗?”陶芝芝匐着桌面低声问,眼神贼兮兮的,“听说长得像学渣,又拽又帅,是个大帅哥?” “啊?”盛夏有点反应不过来这话题的跳跃度,“有吗?” “不是吗?”陶芝芝有点失望,“可能就是刻板印象觉得成绩好就应该丑,所以稍微看得过去就算帅了吧,嗐,搞得我一直想去附中看看呢哈哈哈……” 张数帅吗? 盛夏低下头。 应该没有人能昧着良心说出否定答案。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话题,揭过去就揭过去了,盛夏没有再挑起来多做解释。 - 周一早读惯例换座位,盛夏这列是最麻烦的,要先把桌子挪到走廊去,给里边腾出地方来往右挪,最后空出最左侧,他们再搬到最里边去。 期间需要经过讲台,有一级台阶,男生把桌子一扛就过去了,女生就只能互相搭把手。 盛夏有点为难,她只和辛筱禾熟悉些,要开口也只能向她开口,但辛筱禾今天整个人都很蔫巴,热水瓶一直放在小腹处滚动,同是女生,盛夏自然知道她今天日子特殊。 辛筱禾的桌子都是杨临宇给挪的。 盛夏抿抿嘴思索。 如果桌肚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桌子就轻很多,她一个人应该也能提起来,慢慢走应该没问题。 她开始行动,桌肚里东西多,光笔记本就一本接一本,里边还有水杯、胶带之类的零碎物件。 正蹲在地上掏着,就听见“叩叩”两声敲击桌面的声音,她闻声抬头。 少年高高立在她桌前,逆着光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有些许不耐烦,又些许无语。 是上次看傻子那种眼神的升级版。 “别掏了,放回去我给你搬。”他淡淡开口。 “什么……”盛夏懵,他们不熟呀? 张澍催促:“快点。” “喔……”盛夏下意识听话,把笔记本又塞回桌肚。 刚放好,她还没站起来,桌子就被他一把提起,三两步跨上讲台往最里走,因为使了劲,他的小臂肌肉绷紧,线条很有力量感,修长漂亮的手抓着桌沿,贲得指肚泛白、指节分明…… 盛夏匆忙移开眼,弯腰推她的书箱,书箱有轮子,推到台阶边毫不费力,她正准备抬上台阶,面前又覆上一层阴影,烈阳暴晒的青草气息侵入鼻息,转眼,书箱已经被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轻松提起…… 张澍提着她的书箱到了座位边,发现没有地方能放。 她之前座位附近都有走道,现在左边靠窗,右边是他。 “放哪?”张澍回头问。 盛夏站在讲台边,左右望,她也忽略了这个问题。 放哪呀? 张澍一看女孩懵圈的样子就满头黑线,只好帮她定主意:“放中间。” 他把书箱放在他们俩椅子中间。 盛夏有些不好意思:“占用你空间了……” 张澍笑了声:“那要不然呢?” 盛夏:“对不……”起啊…… “迪士尼公主,东西多点可以理解。”张澍打断她。 盛夏:…… 身旁传来隐约的窃笑声,盛夏这才注意到,熙熙攘攘换座位的教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秩序井然,除了她这一列,几乎都已经整理好了,有些已经拿出英语书准备听力,所以几乎全班都好整以暇地看着讲台边的他们。 她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些注目而红了耳廓。 辛筱禾已经调整好座位,正准备叫上杨临宇去给盛夏帮忙,却见走廊没了盛夏的身影,转头就看见这么一幕:女孩亭亭站在讲台边,面露羞赧和歉意,少年虚叉着胯立在座位旁,因为一级台阶的高差,两人几乎一样高,他平视她,表情无奈。两个人的侧颜皆是无可挑剔。 背后窗明几净,香樟繁茂,朝阳潋滟。 像一幅夏日青春电影宣传海报。 杨临宇在她前边笑嘻嘻问:“哎,你觉不觉得他俩站一块挺配的?” 辛筱禾瞪他一眼,觉得还不够有力,站起来呼了一脑袋:“张澍吗,他配个屁!仙女独美。” 杨临宇疼得要死,“你少打我头,我考不上大学你得负责!” “那打脸?” “……” 侯骏岐磨磨唧唧姗姗来迟,从后门最后一桌搬到了盛夏前面,他在背后看他家阿澍直播乐于助人,笑得那叫一个兴味盎然,“阿澍,挺绅士啊?” 盛夏不想再被围观,回到自己座位,闷头整理东西。 她身边的椅子被往后一拉,少年闲哉哉坐下,应道:“金贵的楼台,不得供着。” 侯骏岐没听懂,“啥啊?” 张澍没理他。 盛夏也没听懂,她也不是很想听懂。 他们俩,不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10 同桌 盛夏上高中后第一次和男生同桌,之前在二中,班里也有男女混坐,大伙总喜欢调侃他们,盛夏很担心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在课间特别留意,班里只有三四桌男女混坐。 但一天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调侃,大概班级氛围不一样,这里的学生对这类事没有那么关心。 她和张澍也相安无事。 两人中间有一个占地的书箱,所以张澍一般都身子朝外,一条腿大喇喇往走廊伸。 除了距离近一些外,和之前隔着走道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她课间出去的时候,需要从张澍身后走。她一节课一杯水不能间断,上厕所也频繁,所以几乎每个课间都要出去。 他又几乎都背对着她。 于是每次出去,她都得弄出些动静,或者叫叫他。 第一回—— 盛夏:“张数。” 他回头瞅她一眼。 盛夏:“我想出去一下。” 他把椅子往前收。 第二回—— 盛夏:“张数,我出去一下。” 他头也没回,椅子往前收。 第三回—— 盛夏:“张数,我……”出去一下。 话没说完,他椅子往前收。 最后她也不多说话了,只叫名字。 张澍,张澍,张澍…… 侯骏岐听了一天软绵绵的称呼,终于受不了了,趁盛夏出去接水,他转头挑挑眉头问,“澍,这能顶得住?” 张澍头也没抬:“什么?” 侯骏岐低声:“我看盛夏不比陈梦瑶差,你觉得呢?” 张澍转笔的手停住,眼皮稍抬,“喜欢就追。” 侯骏岐“嗐”一声,颇有自知之明的样子,“我哪能啊,我说的肯定是你啊?” 张澍一本草稿本甩侯骏岐脸上:“管好你自己。” - 比起之前门边的座位,盛夏对现在的座位非常满意。 靠着窗,白天听蝉鸣,晚上听香樟树叶碰撞的沙沙声。 如果外边不是卫生角会更好,扫帚拖把有些煞风景。 正想着,那拖把竟自己动了…… 外边黑漆漆的,沙沙树叶声忽然就不那么动听了,气氛有点阴间。 盛夏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个拖把头,她脊背一凉,把窗一拉,身子稍稍往里挪了挪,一个不察手肘就碰到了张澍。 张澍回头,看见少女又是那副几欲瑟瑟发抖的模样,身体在向他靠近,像躲着窗外的什么东西。 他抬眼,看见猫在窗外的脑袋,和用做掩护的拖把头。 张澍笑了声,长臂越过盛夏,准备拉开窗。 盛夏眼疾手快抓住了眼前的手臂,“别开窗,有脏东西……” 张澍:…… 闻声转过来的侯骏岐:…… 窗外的脏东西韩笑:…… 张澍倾身开窗时,两人的距离就已经缩进了些,此时她还抓着他的手臂,脑袋乖乖怵在他胸膛前,碎发擦过他的下颌…… 一阵馨香钻入鼻息,张澍喉结滚了滚,小臂不动,手腕一弯手指一推,把窗开得更大了些,淡淡宣布:“已经开了。” 然后漠然抽回手臂。 韩笑机械地模仿ai:“美女,不好意思,我找张澍。我刚洗完澡,应该还算干净。” 侯骏岐捂着肚子在桌面打滚,“笑不活了!” 盛夏扭头,只见拖把后边探出个脑袋,小眼睛大镜框,虽然不算英俊,但确实是个人。 不是阿飘。 她看了眼大走廊外的带班老师,明白了,人家是用拖把防老师。 窘迫。 失礼。 丢人。 盛夏感觉两颊发烫,手也发烫,她缓缓放下还悬在半空的手,低头继续做题,她几乎是匍匐在桌上,给窗外的人和张澍腾出空间,免得碍眼。 题是没读进去,对话却听了个全。 “又干嘛,”张澍说,“你就不能下课来?” 韩笑:“对不住啊吓着你同桌了?” 张澍:“你说呢?” “哦,真对不住啊,”韩笑不敢在他哥面前笑,憋着,正色说,“澍哥,要不咱周四就在附近玩玩,不去milk,就北门打打牌?” 张澍:“周应翔给你什么好处啊你这么替他忙活?” “真不是!我理他干嘛啊,咱自己过也得过啊,还不是侯哥说那什么,你手头,那什么……”韩笑顾忌有别人,转了话锋,“说最近你不是心情不好吗,玩嘛,放松放松,更何况,谁跟你打牌,那不都等于送钱嘛?你那牌算得跟出老千似的……” 张澍端视侯骏岐,后者高高举手做投降状,“冤,这真不是我说的,不过阿澍,去呗,冤大头的钱,不挣白不挣。” “更何况……”侯骏岐低声说,“陈梦瑶说去给咱洗牌。” 张澍说:“再说吧。”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韩笑和侯骏岐对视一眼,高高兴兴地走了。 拖把头掉落在地,一声闷响。 盛夏知道外边的人走了。 她腰杆缓缓直起,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题,坐姿端正,目不斜视,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窗边一靠再靠。 张澍看着女孩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挪动,人恨不得穿墙而出的模样,不知道她脑子里又在构思什么,也懒得猜。 盛夏脑子里冒出许多画面。 他书包里那些杂志光盘…… 他接过文具店老板的钱…… 他握着牌在赌桌前无往不胜…… 他身边还坐着个校花,给他洗牌…… …… 她的同桌,一个“身兼数职”的不良学霸。 好社会啊! - 盛夏自从第一天早读踩点之后,痛定思痛,都是早早六点半就到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人。 她没有径直到自己座位,而是拐到进门第二桌辛筱禾的座位边,递给她一个杯子,“筱禾,红糖姜茶,给你。” 辛筱禾蔫了吧唧地抬眼,闻言眼底盛满感激,“夏夏,你怎么知道我来大姨妈啦……” 盛夏笑笑,不回答她这个傻问题,低声说:“我早上起来煮的,还很热,我总会提前两天喝上,就不会痛了。你周期是整一个月吗?” 辛筱禾说:“不是特别准时,大概是二十八九天的样子。” 盛夏:“每次几天呀?” 辛筱禾:“五天。” “那我差不多知道了,”盛夏说,“你在宿舍不方便弄,我以后记这个日子提前两天给你煮。” “不用啦夏夏,太麻烦你了,热水瓶也挺好用的。” “不麻烦呀,养生壶煮的。” 辛筱禾这回真的要猛女落泪了,“呜呜呜仙女,张澍真的不配……” 盛夏:“啊?” “没事……”辛筱禾摇晃盛夏的手臂,“这周快点过去吧,下周你又是我同桌了!” 盛夏说:“我也希望呢!” 辛筱禾说:“张澍欺负你你喊我!” 盛夏笑了笑,声音清甜,“好!” “打爆他的狗头!” “嗯!” 两个女生自顾自说话,卢囿泽就坐在辛筱禾后边,本来在专心背单词,这会儿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她们觉得自己很小声? 他抬头,盛夏已经离开,他目光不自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落座,才缓缓收回。 - 学期第一节作文课,全班哀声一片。 大家都不愿意写作文,更不愿意改同桌的作文。 这是付婕的教学习惯,连堂作文课,第一节写,第二节□□,然后讲解,最后交上去,付婕把作文和评语都改一遍。 写得垃圾不行,评得垃圾也不行。 材料作文,材料提及许多知名人物在时代洪流中创造伟业,关键词无非是“时代”“英雄”。 常规难度的材料,非命题作文,可发挥空间很大。 这类时策性材料不难写,不需要太细致入微的情感,更偏高屋建瓴的理论,很好写议论文,盛夏稍作思考就提笔开始写。 张澍想起王潍把她的作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读完材料写了个标题,便往她卷面看了一眼。 好家伙已经写好开头了! 别的先不说,字是真漂亮,和她温和腼腆的模样不同,她的字形态苍劲有力,着墨力透纸背,整体很有气势。 题:《没有英雄的时代,只有时代里的英雄》 张澍再看看自己的卷子。 题:《英雄的时代》 …… 要不是她先写的,他都要怀疑她在故意拆台。 八字不合,见鬼。 四十分钟一篇作文,能写完的不多,下了课还有不少人在奋笔疾书,盛夏检查了一下卷面,把作文纸叠好,出门打水。 这回她刚拿起水杯,还没开口,张澍的椅子就已经非常主动地往前收。 盛夏怔了怔,从他身后经过,道了句“谢谢”。 她前脚才刚出门,侯骏岐后脚就转过来抽走她的作文纸,一打开就感慨:“卧槽了这字印刷的吧……这题目咋看起来这么哲学?‘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这开头……阿澍你看了没,牛逼啊,让卢囿泽退位让贤吧?” 张澍:“真这么好?” “很好啊!”侯骏岐哪懂什么作文的门道,说,“反正牛逼。” 张澍:“呵。” 第二节课□□,写不完的就按未完成处理了。考试如果55分钟写不完作文,基本也就没什么冲高分的希望了。 盛夏拿到张澍作文的时候愣了两秒。 《英雄的时代》,嗯……也不算偏题,关键词抓准了,只是立意不高。 这立意不符合材料隐藏的唯物史观。 他文采中庸,引用的事例只能算中规中矩,有点炒旧饭,像是从《初高中作文素材》里摘的,没什么新鲜感。不过胜在结构清晰,五段三分非常保险,但也意味着很难冲高分。 盛夏写下自己的评语:卷面整洁,逻辑自洽,引用得宜,如果加强论据时效性更优。 写完她反复默念。 应该写得还算委婉中肯吧? 她视线微微往他那边移动,他刚看完,正在写评语。 大笔一挥留下四个字:不明觉厉。 盛夏:…… 11 礼物 她写的是议论文,如果他看不懂的话,是不是说明她的论证链条是有问题的? 盛夏压低声音问:“张数……我的作文,让你看不懂吗?” “说事就说事,不要老叫我名字。”张澍转着笔,瞥她一眼。 盛夏:……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叫的吗? 想归想,她只是点点头,“噢,那我的作文……” “很牛逼。”他说。 他语气很敷衍,刚才还有点凶,盛夏识趣,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低头的样子看上去很沮丧,这下反而是张澍发懵了,夸还不行了?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看不懂?” 盛夏又有了希望:“那你看懂了吗?” 张澍被问得语塞,“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是写不出来,但还没点鉴赏力吗? 盛夏表情认真:“那你为什么写不明……” 张澍低头看自己写的评语,他只是图省事。 然后他把他的作文从她手底下抽出来,看到她漂亮工整的字,写个评语都写得这么文采斐然? 行吧。礼尚往来。 他把“不明觉厉”几个字划了条杠,在后边写:卷面牛畐…… 后一个字还没写完,耳边传来软绵绵的警告,“写文明一点……” 张澍不耐烦,睨了她一眼,少女难得没瑟瑟发抖,眼底只写满坚持。 他笔一顿,把牛畐划掉,写:卷面厉害,文采厉害,论证厉害,逻辑厉害,超级厉害!! 张澍:“可还满意?” 盛夏:…… □□完付婕讲解材料,果然,张澍的立意只能算是三等立意,分高不了。 他也没多在意,只是拿着盛夏的卷子反复看,在琢磨着什么,盛夏就只能用他的卷子听课。 一直到下课,他才把卷子还给她,然后就和侯骏岐出去了。 卢囿泽来收作文,特意看了眼盛夏的卷子,“盛夏,你的字越来越好了!” “谢谢。”她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张澍卷子没写名字,”卢囿泽把张澍的作文又抽出来放桌上,“你给他写上。” 卢囿泽还要去收其它组的卷子。 “哦好。”盛夏在姓名栏写上:张数。 交了上去。 - 晚饭后,盛夏照例到水果店买了杯青瓜汁。 实际就是鲜榨黄瓜糖水,老板说,是夏日限时供应。盛夏很喜欢这清甜的味道,爽口解暑。 她与辛筱禾慢悠悠从北门往教室走。 聊作业聊考试,聊张澍。 说到那句“不明觉厉”,辛筱禾笑得抽抽,连忙捂住肚子,“他如果不那么贱的话估计能男女通吃,其实咱班男生都很喜欢他,羡慕又崇拜那种,女生就不怎么敢接近,但是喜欢他的女生还是很多,别班那些女的说起他简直了,疯了似的。” 盛夏有点好奇:“那他怎么没谈恋爱,为了学习吗?” 辛筱禾眼神顿时就神秘兮兮:“什么为学习啊,你看见他对学习有很全心全意吗?” 盛夏摇摇头,没有。 和张澍同桌两天她也发现了,张澍就是个踩点狂魔,无论早上下午还是晚修,准点到教室,偶尔迟到,绝不早到。 但据辛筱禾说,他会晚走。 他也是走读生,但会和内宿生一块上完第三节晚修,如果作业没写完,会继续写到学校熄灯铃响。 “看着懒散,实际上挺自律的一个人。”辛筱禾评价。 盛夏汲着青瓜汁,点点头,“学霸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学得那么好的。” 辛筱禾抱着她的热水感慨:“可比他努力的人多了去了,百分之一的天赋就是能碾压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啊。” “话说回来,”辛筱禾低声,“再多女生喜欢他有什么用,大家都知道他追陈梦瑶追了好多年啊,从初中追到现在都没追上。” 盛夏:“为什么呀……” 辛筱禾:“因为穷?其实也不穷,只能说条件很一般,但对于陈梦瑶那种女的来说算穷,那个女生说是以后会做明星吧,谁要跟穷小子谈恋爱啊?职高那些男的给她又是送包又是送手机的,听说还有送车的,她又看不上那种暴发户,陈梦瑶要追的是卢囿泽那种有钱还有涵养的公子哥……” 盛夏问:“你也认识她吗?” “谁,陈梦瑶?”辛筱禾还挺惊讶盛夏会搭腔,“我室友,咱班文艺委员周萱萱,之前和陈梦瑶还有张澍都是音乐社的,她和陈梦瑶关系很好,什么都知道。” 盛夏汲着青瓜汁,不语。 关系很好的话,会把朋友的事都告诉别人么,奇怪的友谊。 所以说,张数突然考第一,努力赚钱,是为了要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争口气? 也挺不容易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但是,也不能违法犯罪啊…… “想什么呢?”辛筱禾见她出神,打趣道,“你不会是看上张澍了吧?” 盛夏连忙摇头,转移话题道:“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多上一节晚修再回去……” 虽然她回家也会挑灯夜战,但效率总不如在教室里高。这个问题她确实想了好几天了。 辛筱禾说:“那要十点半了,回去你不害怕?” “害怕……”盛夏很快妥协。 辛筱禾说:“咱们还是争分夺秒用好碎片时间吧。” 两个人回到教室,各自埋头干作业。 盛夏正专注解题,就听有人轻敲窗户,她扭头,看见两个女生站在窗外,犹犹豫豫你推我搡的。 盛夏并不认识她们,也还是拉开了窗。 其中一个女生被推上前,巍巍战战地递过来一个礼盒,轻声说:“同学,能帮我把这个给张澍吗?” 盛夏懵了一下。 大概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为难,另一个女生说:“放在他桌子上就可以了,谢谢你啊。” 然后她们就把那盒子放在窗台,你推我搡地走了。 盛夏:…… 教室里也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热心地向盛夏科普:“肯定又是给张澍送生日礼物的,你放在他抽屉里就行。” “噢好。” 盛夏弯腰,想把那盒子往张澍抽屉里放,却见抽屉中已经塞了两个大小不等的礼盒…… 她猜想,应该是本班同学放的,不需要经过她。 这人还真的,挺受欢迎的。 于是她就只能给他放在桌上。 晚修铃打响的五分钟后,张澍姗姗来迟,盛夏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就见他很自然地把那些礼物往地上一摞,并不感到奇怪的样子。 她也就作罢。 盛夏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早读前她又帮他收了两份礼物,情况和昨晚差不多,他也还是照例往地上一摞,不看也不拆。 那昨晚的那些去哪了? 盛夏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想到那些女孩盛满爱慕、满怀期待的眼神,她又忍不住。 “张数……”她轻声叫他。 小心翼翼。 张澍扭头:“又叫我干什么?” 什么叫“又”? 她今天好像还没有跟他说话吧。 他真的,有点莫名其妙。 但既然已经开口,盛夏还是打算把话说完,“你不拆礼物吗?” 张澍端视她,目光带着琢磨的意味,“你想拆?” 还没等她说话,他从地上把那摞礼盒抱上来,放在她的书箱上,“给。” 盛夏:……? “你们女生不是爱拆礼物?”他见她没什么动静,问道。 盛夏替那些女生不值,他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拆?“这是别人送你的礼物,都是很用心的!” 她声音里带了些愠怒。 倒是新鲜。 张澍挑眉:“嗯?”什么意思。 转瞬他好似懂了,有点无辜,“那不得带回去拆吗在这拆啊?” 盛夏顿囧,是自己自找没趣了,“噢,那就好。” 没扔就好。 张澍给气笑了,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脸,无语摇头。 泥菩萨揣个热心肠,整个立住了。 既然他都会拆看的话,她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他。 盛夏没回家午休,吃过饭打车直奔一方书店。 老板纳闷,“今天不上课?” “上的,我……想买一本刑法书。”盛夏说。 “刑法书?”老板迈出柜台去给她找,“要法条还是教材?” 盛夏问:“法条普通人能看懂吗?” “应该可以吧。” “那就法条吧。” 老板递上一本小红本,盛夏光是查找目录就找了许久,在分则第六章第九节找到了【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物品牟利罪】,她付了钱,正准备在书上勾画,想到什么,又打住,再次叫住老板:“老板,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从书店回来,时间还早,盛夏到文具店买了个精美的礼盒,把小红本放在底部,想想觉得在人家生日送这个有些不厚道,又拐到隔壁体育用品店买了套运动护膝,放进礼盒里。 趁着所有人都在午休,她把礼盒塞到了张澍抽屉里。 下午张澍仍旧踩点来上课,他掏书的时候看到礼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拿出来照例放在桌边。 直到放学他也没打开,就像往常一样抱着三两个礼盒离开。 而盛夏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有放松过。 她设想了很多他看到法条的画面,他应该会生气,也肯定会猜是谁送的,他还可能露出阴狠的目光…… 他不会想到她吧?他的合作方,他的买主,那些暗恋他天天关注他的女生……都有可能啊。 可是,如果,万一,想到她了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其实很多人,特别是男生,根本不知道这是犯罪吧? 他那么聪明,前途一片光明,不会在这种事上犯浑的,一定能权衡利弊的。 如此想着,盛夏才好受了些。 饭后歇了会儿,盛夏还是感觉心浮气躁的,她开了窗,夏日的傍晚连风都是热的,一点也没缓解她的焦躁。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早点发现,早死早超生。 她决定去北门买一杯青瓜汁。 这会儿已经快晚修,青瓜汁供不应求已经卖完了,老板热情地说马上削皮给她榨。 盛情难却,她只好等着。 拿到青瓜汁的同时,晚修铃声也急促地响起,盛夏连忙小跑着回教室。 卢囿泽正在分发前两天的作文,大伙四处对比分数,教室里风扇盘旋,卷子乱飞。 盛夏庆幸是这么个情形,趁乱悄无声息进了教室。 难得,张澍比她早到了。 她从他身后钻进自己座位,还在大口喘着气,就察觉他气压有些不对。 没等她坐稳,张澍忽然转身朝向她,脚踩在椅子横杠,手搭在她椅背,像整个把她困在角落,他一边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盛、夏。”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发现了? 盛夏急促的呼吸一紧,屏息回视他,等待审判一般。 12 腻害^-^ 张澍好像是气极了,一副要掐死她的样子,却又不说话,或者说是无话可说更合适。 盛夏憋得都快断气了,就见他忽然抓起他桌面的作文卷子,“啪”的一声拍在她桌面上,“我叫什么?” “张……数啊……”他是气疯了吗? “哪个shu?” 盛夏:……? 她目光往他卷子上瞥,只见姓名栏上张数的“数”字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还有付婕的字:同桌挺可爱^-^。 “张数”二字确实一看就知道是盛夏的字。 难道,不是这个数么,那,是竖?束?述?这个音居然有这么多宜为人名的字。 大意了。先入为主要不得。 “对不起啊,”写错别人名字确实很不礼貌,盛夏诚心道歉,咬了咬唇壁,有些无措,“那,你是哪个shu呢?” 她那双眼睛,一心虚就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仿佛一挤就能瞬间窝出一汪湖水来。 她怎么好意思如此无辜?她来这个班也半个多月了,连侯骏岐那个起码有几十个同音字的“岐”都能写对,不知道他哪个“shu”? 张澍别开视线,拽过盛夏的手腕,从她“迪士尼公主”的水晶笔筒里准确无误地抽出一只记号笔,在她的小臂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澍”字。 冰凉的笔触在肌肤上划过,如电流一阵一阵窜到四肢百骸。 盛夏感觉被他拽着的手腕在急速升温,那温度慢慢蔓延到了耳廓、脸颊。 不知道他有没有扣到她腕上的脉搏,那里正跳得剧烈而迅猛。 她想要抽回手,他却很强硬,拽回去时反而靠他更近了些。 张澍写完,拎起纤细的手腕满意地看了一眼,“这个澍,懂了?不许擦,睡前多看几遍,醒了起来拜拜,晨昏定省,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写错。” 盛夏喃喃说:“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晨昏定省,晚间服侍就寝,早上问安,是古时候服侍父母用的词。” 她的重点是怎么抓的? 张澍:“乌鸡鲅鱼。” 盛夏:“什么?” 张澍:“……夸你聪明伶俐,很有文化,说的都对。” 盛夏低下了头:……一定不是这样的。 张澍也默了,她怎么又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了?他已经很客气地把“不如你把我当爹”给咽下去了。 盛夏没有傻到再继续话题,大概是设想了更不好的事,这个乌龙对她来说不算太糟糕,她稍稍静下心来,看手臂上的字。 他竟然是这个“澍”,很少见。 澍:及时雨,天降甘露,比喻恩泽。 他对他父母来说,是珍贵的礼物吧,他们一定很爱他。 盛夏在晚修过半才发现她的作文没发下来,直到辛筱禾下课时特意跑过来,表情揶揄,语气调侃地对她说了句:“超级腻害~” 盛夏还迷糊,辛筱禾指了指教室后墙的展示栏,“你的作文贴在范文墙啦!” 正是下课时间,范文墙边上围了几个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人频繁回头看向盛夏。 盛夏不明所以,但并不打算凑到人堆里,左不过她又拿了满分? 辛筱禾坐在张澍的座位,搂着盛夏的胳膊,“我自己在那边好无聊,这周快点过去吧!” “是呀,快点过去吧……” 还是和女生同桌比较自在。 辛筱禾放开盛夏,百无聊赖地打量张澍的桌面,“他怎么一点别的教辅都没有?” 确实没有,盛夏发现他除了完成每晚的作业,几乎不会额外做别的练习,这与她想象中的学霸也有所不同。 盛夏说:“可能学校发的就够用了吧。” 辛筱禾点点头,“张澍这个人从来不按理出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盛夏胳膊上的字,“靠,这什么东西啊?” 盛夏皱着眉头,指腹在上边搓了搓,一点用都没有,“我以为他是数学的数,写错了他的名字,这……是他不按理出牌的成果。” 辛筱禾又气又觉得好笑,吐槽道:“真是服了,他是皇帝吗?” 盛夏抿抿嘴,无声表达无奈。 “晚上去吃宵夜吧?”辛筱禾再次邀请。 盛夏摸摸肚子:“我可能没有空间了,晚饭吃了好多哦……” “午托那的饭好吃吗,我也有点想订,但是听说一天要一百块?” “不知道多少,贵的是中午住宿吧,饭菜很好吃,就是……”盛夏顿了顿。 “就是什么?” 盛夏:“就是老板很喜欢做可乐鸡翅。” “可乐鸡翅很好吃啊,我好喜欢呜呜,什么时候食堂也能有可乐鸡翅……” “我也喜欢,”盛夏说,“可是已经吃了一周了……” 辛筱禾:“不是听说菜单不会重复吗?” “是呀,不知道呢,好像有人投诉了……” 辛筱禾敲敲桌面:“要不你问问这个不按理出牌的,午托不是他亲戚开的吗?” 盛夏:“这样吗?”第一天去的时候似乎听到了阿姨和老板说到“阿澍”。 “是的呢。” “还是算啦……” “那继续吃鸡翅。” “嗯啦……” “嘻嘻。” “哈哈。” 两个女孩趴在桌上叽叽咕咕聊天,没有注意到挺拔的少年就倚靠在后边座位,抱着手臂闲哉哉的,一边刷手机一边听。 等临近上课,辛筱禾准备回自己座位,刚转身就被身后的人吓一跳。 “你属鬼的吗!”辛筱禾拍拍胸脯。 张澍:“鬼的座位舒服吗?” 辛筱禾:“呵,还不是因为挨着仙女沾了点仙气,否则我会来?” 张澍短促地笑了声。 踩一捧一真的好吗…… 仙女仙气什么的…… 盛夏倍感尴尬,也不好这么待着,拿了杯子出去接水。 围在后边的人已经少了些,盛夏装作不经意地经过,顺便看看范文。 她的作文被贴在中央的位置,卷头标着醒目的50分,满分。 右下角是付婕洋洋洒洒百来字的评语。 以及,对张澍评语的评价。 付婕在张澍那句“超级厉害!!”下面划了两条红杠,并在后边用红笔写:确实超级腻害^-^. 这个笑脸,很有灵魂。 盛夏再默念那句“卷面厉害,文采厉害,论证厉害,逻辑厉害,超级厉害”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都代入了“腻害”,尤其是“超级腻害”,尾音上扬,一个读音的差距,好像,似乎,竟然,有种别样的感觉。 盛夏找不出形容词,闷不吭声回了座位。 少女去而复返,张澍看着她那原本就盛满水的水杯,无声地笑了笑。 第二节晚修打铃没多久,盛夏这扇窗户又热闹起来了,这回外边蹲着一二三四个脑袋。 盛夏已经有了经验,知道是找张澍的,见他身子背对着她,正准备开口叫他,又想到他不让叫,只好抬手拍拍他胳膊。 张澍扭头,视线落在她细白的手指,向上,小臂那个“澍”字,白纸黑字,不,白肤黑字,格外晃眼。 “有人找你……”盛夏提醒。 张澍这才抬头。 窗外蹲着韩笑、周应翔,还有之前高一没分班那会儿玩得比较好的刘会安和吴鹏程。 盛夏给他们开了窗,察觉外边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低头继续写作业,没有对视。 “走啊澍哥?”韩笑说着,又拍拍前边的侯骏岐,“侯哥,撤啊?” 侯骏岐看看张澍。 张澍目光在黑板扫了一圈,又翻了翻数学习题册,才应道:“20分钟。” 周应翔冒出个头,“明天再写呗澍,陈梦瑶搁外边等呢?” 张澍淡淡瞥他一眼,“那就30分钟吧。” “别,别,”韩笑知道张澍什么样,威逼利诱这种话越说他越能杠,不如妥协,“我们北门等你啊,20分钟?” 张澍:“你废话这会儿我能写一道题。” 韩笑:“行行,我们走了,等你啊。” 但是张澍并没有在20分钟后离开,而是在第二节晚修下课铃响,才慢悠悠收拾书包走人。 侯骏岐在前座都不知道回头看了多少次了。 盛夏看着他空荡荡的座位,觉得还是挺意外的,他这是欲擒故纵故意让女生多等会儿呢,还是真心以学习为重? - 张澍和侯骏岐刚出教学楼,就看到蹲在马路边的四个人,黑夜里香烟星火点点。 守着路口,怕他不去了似的。 看见他们俩来,几个人掐了烟站起,“阿澍!” “打什么?”张澍问。 “都行啊,”周应翔跟上来,豪爽得很,“人多,打保皇?” “行。” 几个人往北门走,吴鹏程忽然问:“阿澍,你同桌挺漂亮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张澍挑挑眉:“有吗?” 吴鹏程说:“很漂亮啊你瞎吗?” 刘会安接茬:“你跟他说这有用吗,他眼里只有陈梦瑶。” 吴鹏程和陈梦瑶同班,不知道怎么,总瞧不上陈梦瑶,“陈梦瑶是会打扮,你那同桌,仙气飘飘的。不是一种漂亮。” 侯骏岐也很同意似的:“一个人间富贵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呗。” 吴鹏程立起大拇指:“行,你有文化,就这意思。” 张澍不置可否,淡淡说:“刚转来的。” 吴鹏程问:“从哪转来啊?” 张澍说:“二中。” 刘会安说:“高三了还能转学,还是从二中转过来,这女的家里不简单啊。” 刘会安他妈妈在附中当行政老师,他对附中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侯骏岐来了兴致:“怎么说?” 刘会安指了指周应翔:“就连咱翔哥不是也只能上英杰部?咱学校就只有转出去的,哪见过转进来的?” 周应翔点点头说:“还真的是,进英杰部都花了我爹不少心思,到处找人。” 英杰部原是南大附中的复读部,学费高昂却也不是谁都能进,几乎只招本校高考失利或者外校高考成绩不错但想冲名校的。 但这两年也不知道学校是真穷了还是怎么着,英杰部招了一个班的外校高三生,在原本的学费上加缴借读费,那借读费也高得让普通家庭望而却步。 就这样名额还供不应求,因为英杰部也是附中老师授课,所有教学体系都是附中的。 相当于花大价钱念了年附中。 这么想想,还真是从没见过转进本部的。 张澍知道盛夏在他姐那午托,他姐收费不算便宜,而且她一天一杯果汁,有时候两杯,文具批发不看价……他知道她家境不差。 而女孩永远端和沉静,极有涵养的模样,约莫家教也颇为森严。 “人女孩儿胳膊上的字是什么情况啊?”刘会安碰了碰张澍肩膀,“这么快就给人家盖章啊?你的陈梦瑶可怎么办?” “是啊,人家可是翘了培训过来给你庆生?”周应翔积极融入话题,毕竟这陈梦瑶是他叫来的,可别拍错了马屁。 张澍忽然停下脚步,发出疑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就认为我非陈梦瑶不可了?” 他在音乐社那会儿有一阵和陈梦瑶走得近,传点桃色绯闻他也没在意,只是后来好像越发离谱了。 他至今搞不明白谣言的出处在哪,很少有人真的跑到他面前来八卦,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困扰的事,也就听之任之,随他们去。 久而久之,别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连他身边的人都当真了。 吴鹏程问:“你不是从初中追她到现在?就这,情比金坚啊哥?” 张澍就差翻白眼了,“初中老子根本不认识陈梦瑶!” 连韩笑这个初中同学都惊了:“啥?!” 13 生日 陈梦瑶在桌游吧玩了一个小时手机,有点烦了。 她一整个暑假都在东洲上艺考培训班,翘这么两天课如果被她妈发现了,还不知道怎么挖苦她浪费钱不上进,结果就上这来坐冷板凳? 周应翔大费周折报销路费眼巴巴的叫她来,半小时前就回复她说等五分钟,是他的时间膨胀了还是他膨胀了,这么晾着她。 陈梦瑶拎起包抬脚就要走,包厢门就这么被推开了,一群男生吵吵嚷嚷进了门。 “哟,大美女,好久不见啊?见你可比见明星都难!”吴鹏程最先打招呼。 女生的直觉总是准的,尤其在“谁喜欢自己,谁讨厌自己”这个问题上,格外敏感。 她看得出吴鹏程跟她不怎么对盘,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可不。” 周应翔打着圆场,“都坐啊,老板,先上点吃的喝的啊?” “没问题!” 大伙落座,很自然地把主座给寿星,陈梦瑶就坐在张澍旁边,自然而然地四目相对,打了声招呼:“阿澍,今天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本来挺旖旎黏腻的画面,该有几声起哄的,但大伙因为路上张澍的话,谁也没起这个头,包厢里一时寂静。 张澍懒散地往椅背一靠,表情淡淡:“快不快乐的,主要看今晚能赢多少钱。” 雨女无瓜。 陈梦瑶脸面上多少有点过不去。 这么多人在呢,张澍今天好像有点冷淡。 她对张澍的想法挺复杂的。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但她绝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张澍供不起她,也不会想尽办法掏尽腰包供着她。 她对张澍就只想吊着,咽不下,又不舍得扔,如果他和别人谈恋爱她会气死。 这一点上,她感觉张澍与她是达成了默契的—— 张澍也喜欢她,但并不想和她在一起。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什么,而他给不起。他这么骄傲一个人,一旦自我纠结起来,整个人就忽冷忽热的。 今天大概又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敏感点。 她也懒得哄,反正男人就是贱脾气,越哄才越拿乔,晾一晾就自己好了。 周应翔就是个反面例子,巴结了这么多年,张澍有正经瞧他吗? 陈梦瑶很明白周应翔这种人,穷人乍富以后就需要存在感,他不过是感觉和张澍走一块特有面儿。 从初中那会儿就这样。 有些人就是天生招人稀罕,一群人待一块大伙就是愿意听他的,这种天生的领导力谁也说不明白,张澍想必从小就是孩子王。 初中的张澍比现在更张扬一点,在哪出现身边都是一群一群的,他长得好,个子又高,穿着虽然普通,整个人却有气派,看着很不像镇上的人。 陈梦瑶也经常被别人说,“不像这个镇上的人”。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很像,他们是一种人:注定不会被埋没的人。 所以即使不在一个班,陈梦瑶也早早就知道张澍,只不过一直没什么交集。 听说张澍考上了附中她还挺惊讶的,他看着跟混日子似的,没哪点像个爱学习的。 高一军训的一天晚上,她抱着吉他在篝火晚会上唱了首民谣,多少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其中就有张澍。散场后她在操场的树下遇到了他。 她至今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 “陈梦瑶?你能不能再给我唱会儿歌?” 当她卖唱的啊? 这要换了别人她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可就冲他那么自然而然叫着她的名字,想必也早早就认识她了吧? 鬼使神差的,她问:“唱什么?” “就刚才那首,再唱一遍。” 那首老歌冷得掉牙,没几个人听过,但她很喜欢,所以这就像是一种精神共鸣。 他搭讪的手法很高明。 比那些上来就问□□号的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张澍最显性的魅力就是聪明。 眼下他又拿了皇帝牌,牌面很烂,刚开始被压制得死死的,他也不着急,就等着后边找时机大杀四方。 不得不说在这种场面上,张澍那双看似慵懒实际上狡黠锐利的眼睛真是迷人。 他不抽烟,就咬着根棒棒糖,却比那几个吞云吐雾的人更有主场感和上位感。 陈梦瑶有时候真的挺想不顾一切跟他谈一场的。 - “阿澍,我看你今年礼物没少收啊,都有些什么东西说出来让兄弟羡慕羡慕?”打牌的空档,侯骏岐调侃道。 张澍扔了组牌,随口答:“没看呢。” 周应翔问:“真的?多少啊?” 侯骏岐说:“上午几个下午几个晚上还几个,收了两天了,怎么的十几个得有了吧?今年格外多啊,阿澍?” 张澍耸耸肩,也觉得莫名其妙,往年也有那么两三个,没有今年那么夸张。 毕竟拜身边这位女士所赐,他的人设是苦追校花的痴汉。 吴鹏程说:“还不是因为联考考第一了,现在别说我们学校了,哪个学校高三女生不知道你?职高都有你粉丝。” “真的假的,”刘会安笑嘻嘻调侃,“会考试这么有魅力吗?” “那这得问问女生了,”周应翔自己请来的人,怎么也得关照关照人,“梦瑶,你说呢?” 陈梦瑶拢了拢牌,徐徐道:“会考试魅力只能+110,帅哥会考试才能+10010,帅哥不只会考试,那就能+10086.”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牛逼啊!” “你们女生还挺会计较。” 屋里笑做一团,气氛慢慢融洽。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张澍也咬着棒棒糖扯了扯嘴角。 陈梦瑶在场合里从来没掉过份儿,她知道怎么样反客为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过了半晌,牌都洗了好几轮了,话题也已经过去了,吴鹏程又冒出来问:“那你呢大美女,你送啥啊?空手来的啊?” 陈梦瑶就差没踹他凳子了,可面上没生气,托着腮慢悠悠说:“我来了还不算?我再送别的不是逼宫?” 她本就不打算送,她和那些暗恋他的女生能一样?她没那么上赶着。 话落她不着痕迹地观察张澍。 他专注看牌,牙齿“嘎嘣”一声咬碎了棒棒糖,含糊地说了声“冲牌!”,就把手里的牌全扔了,腾出来的手把那棒棒糖梗拔出,仰着椅子,长臂随手一扔,准确投进远处的垃圾桶里。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目不斜视。 他又赢了。 输家哀嚎一片,转瞬间就把陈梦瑶的话给淹没了。 “不玩了,”张澍站起来,从桌肚里摸出筹码来数,“今天就到这儿吧。” 周应翔忙阻止:“别啊阿澍,这才两个小时,还早呢?” 张澍手掌朝着周应翔,示意他别吵,一边继续自顾自数筹码,数完往桌面一扔,“43张,自己算吧,该多少的转我支付宝。” “这好说,再打会儿呗。”韩笑也意犹未尽。 “是啊好不容易聚聚。” 张澍说:“不打了,我姐发短信说在家等我。” 侯骏岐一听这,看来阿澍和他姐关系破冰,赶忙同意:“那你快回吧,这事要紧。” 周应翔也不执着留人了,叫来老板把准备的蛋糕推上来。 张澍这人虽然嘴毒,但其实很少实质性地驳人脸面,来都来了,他也不差这一会儿。 周应翔很会搞气氛,蜡烛一点灯一灭,就把陈梦瑶推上前,“起个头啊大明星。”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陈梦瑶长得明艳,说话声音偏御姐,唱歌时带出点烟嗓,很沧桑,适合民谣。 这生日快乐歌从她口中唱出来,少了轻松活泼,多了浪漫旖旎,有种沉浸的故事感。 于是也没有人跟唱破坏这氛围,大伙只轻轻拍手,看着她唱。 在摇曳的烛火中,张澍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而深沉,一如军训那天晚上。 陈梦瑶都有点不想结束这首歌了。 “happybirthdaytoyou……” 一曲终了,她再次祝福少年:“生日快乐啊,阿澍。” “许愿许愿!”侯骏岐提醒。 张澍没有双手合十,没有闭眼,也没有把愿望藏起来,洒脱如常说了句“那就祝今年快过去快点成年”,就俯身把蜡烛吹灭了。 “生日快乐!”大家欢呼鼓掌。 灯光大亮,大伙分食甜腻腻的蛋糕。 张澍只意思意思吃了两口,捞起书包挂肩上,“今晚谢谢了,回吧都。” 周应翔忙道:“下回再约啊。” “再说,”张澍不置可否,转头问陈梦瑶:“你怎么过来的?” 陈梦瑶摊手:“周应翔接我来的啊。” 张澍冲周应翔吩咐:“你请来的你送回去。” “那是自然,保证安全送到家。”周应翔答道。 张澍说:“散吧,走了。” “生日快乐啊,阿澍!” “生日快乐!”几个人对着张澍的背影喊道。 张澍没回头,抬手挥了挥。 灯光把十七岁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 张澍出来才想起来车停在教学楼车棚,也懒得回去取,腿儿着回家。 文博苑的房子是张苏瑾租的,这块学区房贵得吓人,卖一辈子饭也买不起。 就连租金都不便宜。 他姐为了他上学,真挺拼的。 屋里开着灯,张澍喊了声:“姐!” 张苏瑾捧着个小蛋糕从厨房里出来,两人吵过架后,有日子没打照面了,这下都有点不自然起来。 “过生日就不知道笑一笑?”张苏瑾把蛋糕放茶几上,拍了拍张澍屁股。 张澍揉揉臀部:“多大了还打屁股!我看你不是不想嫁是嫁不出去!” 这话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是张澍妥协了。 张苏瑾了然,叹气道:“是!你说得对,可不就是嫁不出去,我什么时候不想嫁了?” “既然没有人要你,那我就再坚持坚持,再照顾你一年,”张澍说着反话,“我今天可满十七了,虚岁就是十八了,明天这会儿我成年,你要是再嫁不出去,我可就不要你了。” 他明年成年了,再也不是任何人的累赘了。 她可以放心嫁人了。 张苏瑾盯着张澍笑,仍旧年轻的脸上挂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慈爱的眼眸,“行,等你十八我就嫁人。” 张澍:“那你现在就可以谈恋爱了。” 张苏瑾说:“好。” 张澍说:“反悔是小狗!” 张苏瑾点头:“是小狗!” “姐,你给我唱个生日快乐呗?”。 张苏瑾笑容敛下去,拒绝道:“不唱。” “可是你发短信让我回来的,就一句?”张澍双手合十,小狗乞食一样拜会,“一句!” 张苏瑾坚持:“不唱!” 张澍放弃了。 这么多年,他只在视频里听过张苏瑾唱歌,她胸前挂着吉他,纤纤手指抱着麦克风,声音缠绵,抬眼便是风情万种。 那才是真正的张苏瑾,那才是大美人张苏瑾应该有的人生。 他把那块小蛋糕吃了个精光,问:“明天中午吃什么?有可乐鸡翅吗?” 张苏瑾收拾着蛋糕盒子,擦了擦茶几,在张澍看不见的角度笑了笑,开口语气却冷硬:“没得挑,有什么吃什么。” 张澍:“呵呵。” 不知道天天做他最喜欢的可乐鸡翅在等谁,他再不去,别人该吃吐了,午托该倒闭了。 14 刑法 睡前张澍把礼物都拆了。 有名有姓的就找个没人的时候退回去,没名没姓的也就只能放角落积灰,换位思考的话有点可怜,但不冤枉,送个礼物连名字都不敢写,写那些长篇大论的情情爱爱,他哪猜得出来是谁?他又不是神仙。 可好巧不巧,就是有那么一份没名没姓的礼物,让他做了回神仙——他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出来谁送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目录上还标了星星,划了重点:【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边上还手写注释:即使没有真正盈利,罪名也会成立,也是犯罪。 可真贴心。 字倒不是她的,潦草潇洒,像是男人的字。 欲盖弥彰。 张澍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可真是小瞧她了,平时瑟瑟发抖的,看不出来关键时候真是个牛人。 如果他是神仙,那她就是菩萨,企图普度众生。 这礼物他收了,不打算退,也不打算让它积灰。 张澍拆了那套护膝的包装袋,把标签剪了——等正式开学了,上体育课就戴出去。 吓吓她。 - 盛夏如今骑车已经很熟练,都从文博苑抄近道。 清晨六点的风微凉,蝉声细碎,世界才刚刚苏醒。 她没想到会碰见张澍,这个点,按理说踩点狂魔还没有苏醒…… 她看见他从单元楼里走出来,没有骑车。她默不作声从他跟前经过。 “盛夏!” 盛夏按住刹车,回头。 “带我一程?”张澍拍拍小白的座包语气自然地说。 “什么……”盛夏戴着头盔有耳罩,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喃喃问。 “我车放学校了,带我一程。” 啊?这要怎么带…… 小白是一辆两座驴,但明显是女生的车,很小巧,带他的话不是不行,就是这空间……怎么的两个人都会碰到吧? “我没有带过人……”她委婉拒绝,“怕开不稳。” 张澍说:“你下来。” 盛夏:“嗯?” 张澍:“我带你。” 盛夏:…… 没有人能拯救一个拒绝困难症患者,沉默是今早的盛夏。 盛夏只好下车,张澍一坐上去,避震弹了弹,盛夏感觉小白承受了生命从未承受之重。 张澍显然也注意到了,问:“你多少斤啊?”她上车下车,车的高度一点变化都没有。 “96.”她声音低低的。 “多高?” 此时他已经坐在车上,她站在旁边,高出他不少。 “166……” 张澍其实没概念,166应该多重? 他只是上下打量她:“多吃点。” 盛夏:…… 这一打量他注意到她轻微红肿的小臂,“胳膊上的字呢?没晨昏定省?” 盛夏下意识把手臂往身后藏。 天知道昨晚她花了多长时间才弄掉。 普通清洁产品根本无济于事,她用王莲华的卸妆油卸掉了一部分,还有一些残余,就只能用棕榈毛使劲搓掉。 她肌肤本就比别人白嫩些,这么折腾下来像是蜕了一层皮。 想到这无妄之灾,盛夏有点恼怒,愤愤道:“哪有人在身上写字的,在古代这叫黥刑,是非常严酷的刑法,是耻辱,是罪人,我虽然写错你名字,但也不至于是罪过,而且……” 她声音渐弱,有种敢怒不敢言的意味,“而且你又不是皇帝……” 15 共骑 这一通说辞差点没把张澍说懵了,这是认识以来,他听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张澍轻笑一声,颇无奈道:“行,真有文化,说不过你,上车。” 她,怎么上? 侧着,还是跨坐…… 等了会儿少女还是没有动静,张澍回头就看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 “侧坐不符合交通规范,犯法,”他提醒,想起那本法条,笑了一声,“你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么?” 盛夏并未察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对,迟疑几秒,还是抬腿跨入后座,然后一点点后挪,全身上下,半点没碰到前边的人。 张澍扭动把手启程。 小白限速四十迈,平时她最多骑到三十迈,进入小区和校园就保持二十迈以下的速度,张澍上来就将把手拧到头,盛夏因为惯性一个后仰险些就这么摔下去,还好她紧紧抓住了后边的防护杠…… 心脏怦怦直跳。 张澍松了点把手降下速度来,语气抱歉:“对不住,我适应适应。” 盛夏提醒:“你慢一点……” 风把她细弱的声音向后吹散,张澍没听清,“你说什么?” 盛夏心有余悸,倾身靠近了些,歪着脑袋在他耳边耐心重复:“你慢一点……” 你慢一点…… 细细软软的声音,带着无奈、劝告、乞求,像迎风的羽毛,草率地挠过张澍的耳垂。 这台词? “吱——”车子一个急刹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盛夏也因为惯性整个扑倒在他背上,少年脊背僵硬,绷得死紧,撞得她生疼,随即她反应过来快速拉开距离。 他!到底会不会骑车! “闭嘴!”张澍回头忽然冲少女低吼了一声。 盛夏:……她刚才的质疑并没有说出口,他为什么叫她闭嘴? 他看起来气得还不轻,耳朵和脸颊都憋红了。 可该生气的不是她吗? 太凶了,太可怕了,太莫名其妙了。 后半段路程就顺畅很多,他匀速开着,拐弯也很稳。 高一高二还在放假,清晨的校园人不多,但也有零星几个来得早的。 盛夏戴着头盔压低脑袋,恨不得人间蒸发。 一个男生和女生共骑一辆车…… 她不知道附中舆论环境如何,放在二中,不出一天,早恋的传闻就会满天飞。如果当事人平时风评不错,舆论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风评差些,甚至还有更不好听的。 她就应该拒绝他的。 还好这会儿车棚里没有人,车一停稳盛夏就赶紧下了车,摘下头盔,从他手里接过车,挪动停好,头盔挂扶手上,摘下钥匙,锁车。 然后她背起书包就往教学楼走。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全程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澍脊背笔直立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也没叫她。 整个早上两人毫无交流,无论是语言、眼神还是肢体。 盛夏出去接水的频率都低了,实在要出去也是默不作声等他主动给她挪。 就连侯骏岐都觉得这两人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于是一直频频回头看。 “鬼鬼祟祟干什么?”张澍毫不留情地说。 侯骏岐今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可以去苏瑾姐那里吃饭了!他嘿嘿笑道:“想到中午有好吃的,有点激动,就差热泪盈眶了。” 张澍:“出息。” 侯骏岐看向一旁的盛夏:“小盛夏,你是不是在北门二楼午托?” 盛夏点点头:“嗯。” “中午一块吃饭去啊?”侯骏岐喜不自胜,看谁都跟亲人似的。 盛夏满脑黑线,忽然就学会了直截了当的拒绝:“不了。” 比拒绝竞选语文课代表那会儿还坚决。 侯骏岐一愣,怎么软绵绵的小盛夏好像忽然长出了刺?他偏头去看张澍,却只看到一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 可最终盛夏还是在午托那碰到了张澍和侯骏岐。 虽然知道他们是亲戚,可看到张澍站在老板跟前,两个人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雌雄版似的,盛夏还是微微惊讶。他管老板叫“姐”,大概率是亲姐了。 老板虽然貌美,但看着应该快三十了,比张澍大十几岁么? 怪不得取名为“澍”,他父母应该算老来得子了。 所以溺爱得他整天凶巴巴的么? 盛夏吃得快了些,在侯骏岐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唉?小盛夏?怎么就走了?” 回答他的是盛夏礼貌的颔首和决绝的背影。 侯骏岐:“她怎么跟逃难似的?” “嫌你称呼太恶心。”张澍端盘子落座,淡淡说。 侯骏岐无辜:“小盛夏?哪儿恶心了,多亲切。” “人又不小。”张澍说完,便看见侯骏岐眼睛一瞪,知道这家伙满脑子某色废料,翻了个白眼补充,“人有一米六六。” 侯骏岐:“真看不出来,看着小小只我以为她一米五?” 张澍:“至于吗?” 原先张澍也觉得她瘦不胜衣的,但那天捏着她的胳膊写字,触感不是干瘦的,还有早上她扑倒在他背上…… 肉乎乎的,大概只是骨架小。 她身形细不溜的,又很白,软软和和的,显得娇弱,在侯骏岐这种又高又壮的人看来确实小只,但也不至于一米五。 “夸张手法夸张手法,”侯骏岐回过意思来,“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张澍挑挑眉,也不回答,兀自开饭。一副我就是知道的表情。 侯骏岐扒了几口饭,感慨完这餐饭多么来之不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移话题说:“我怎么觉得小盛夏在躲你?” 张澍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他一眼——还不算粗线条。 侯骏岐:“为啥呀?” 张澍稍顿,说:“因为心虚。” 侯骏岐说:“心虚什么?” 张澍没打算聊早上的事,只把生日礼物的事告诉侯骏岐。 侯骏岐一口汤差点没喷桌上,使劲咽了下去,呛住了,一边咳一边笑到眼泪直飞,“哈哈哈哈哈神人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 张澍说:“你他妈少往我书包装你的宝贝!” 侯俊岐咳:“遵命哈哈哈哈哈要遵纪守法哈哈哈哈哈!” “闭嘴吧,喷饭了。” “那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没有的事解释什么?” 欠钱的总比借钱的拽,举报人总比当事人慌。 多有趣? 16 安排 漫长的一周终于过去,又是一个周一。 张澍挪到第二组,和盛夏再次隔着一个走道。 两张桌子分开时,张澍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落我这的?” 她东西确实比较多,总是乱飞,经常上着课就找不到笔找不到修正带,张澍就会掀开他的习题册,十有八九能找到她的东西。 盛夏检查了下,说:“没有了。” 她看到他检查抽屉,才想起来那个礼物,他到底,看到了吗? 他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和表示,要么就是没看到,要么就是看到了并未联想到她。 总之,她是安全的。 辛筱禾再次换到她的左边。 每天看辛筱禾和杨临宇斗嘴,还是挺振奋精神的。 毕竟天气越来越闷热,人也陷入了倦怠期,一到下午,盛夏就犯困,前座的侯骏岐一倒下,盛夏就更困了。 这时候她就会看看一直刷题的张澍和聚精会神的辛筱禾,她就不敢困了。 学霸环绕,压力倍增。 这几周下来,盛夏感觉在附中与在二中最大的不同就是紧迫感,心里一直有未完成事项,脑中一直有未吸收的内容,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在急速运转。 停不下来。 因为周围一直在动,一直在变。 人像被裹挟在巨大的机器中,不自觉跟着转。 每天的吃饭时间就是盛夏最放松的时候。 她很喜欢午托的饭菜,家常可口,营养均衡。 可偶尔碰到侯骏岐和张澍,轻松的用餐时间也会变得不轻松。 这天下午放学,盛夏先去鲜果屋买了杯青瓜汁才上二楼吃饭,张澍和侯骏岐已经在吃着。 侯骏岐招招手,“小盛夏,来这儿!” 盛夏端着餐盘迟疑,如果不过去,是不是嫌弃得太明显了? 想想确实不礼貌,盛夏还是走过去。 四方的桌子,张澍和侯骏岐面对面坐着,盛夏无论坐哪个空位,都是被两个男生“拱卫”着。 挺显眼的。 她低着头吃饭,眼角余光都能看到不少人往这边瞧,包括服务的阿姨和……美女老板娘。 “小盛夏,你真的有一米六六?”侯骏岐吃饭从来就静不下来。 盛夏微怔,下意识瞥了一眼张澍。 他和侯骏岐是无话不谈吗,这种琐碎事也说吗? 她点点头:“嗯。”其实那是去年体检的数据了,她似乎又长高了些。 “你和卢囿泽很熟?”侯骏岐又问。 这话题跨度有点大,盛夏不明所以。 卢囿泽坐辛筱禾后边,离盛夏很近,但是卢囿泽也不是爱聊天的性格,两人其实没有太多交流,也就早上讨论了一下汪曾祺的书,聊得久了些。 盛夏言简意赅答:“初中同班。” 侯骏岐说:“他初中就爱打小报告吗?” 盛夏:…… 她抬眼,“没有吧,我不太清楚。” “那你……”侯骏岐还要说什么,被张澍一筷子敲在餐盘边打断 。 “话那么多,不吃就站一边讲相声减肥。”张澍声音淡淡,内容却不客气。 侯骏岐做了个唇部拉链动作,乖乖闭嘴。 盛夏默然,觉得侯骏岐也挺不容易的,和这么暴躁刻薄的人交朋友。 晚修的时候,班上来了两个扛着扶梯的工人,在讲台上捣鼓半天,大伙都好奇地撑着下巴看。 最后工人钉上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事了拂衣去,留下一片哀鸿遍野。 “啊怎么忽然害怕起来了……” “不是吧居然没有三百天!” “不要啊我还是个宝宝!” 八月已悄悄行至末尾,补课结束,下周就正式开学了,真正的高三开始了,高中生涯,只剩下倒计时牌上鲜红的数字了。 286天。 平时总在说还有高三一年时间,可真正的日期,哪里还有一年? 紧迫感如翻腾的巨浪汹涌袭来。 “吵什么吵,知道时间不多还不抓紧,搁这嚎能把时间嚎长吗?”王潍忽然出现在后门,目光凌冽看着疯成一片的学生们。 今晚不是王潍的晚修,他怎么来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各自埋头做题。王潍喊道:“张澍,你出来一下。” 张澍扔了笔起身。 “又怎么的?”到了教室外,没等王潍说话,张澍不耐烦地开口,“考个第一就要一周一次知心哥哥时间吗?那下次考虑看看考个第二。” “你小子!”王潍一把抽出夹在胳膊下的书卷,就要冲张澍背上拍去,高举到半又放下来,瞪一眼不知所谓的学生,“有正事!” 张澍:“说。” 王潍又捞过他肩膀背对着教室,摆开说正事的专用姿势。 “下周开学升旗仪式,学校安排你做国旗下讲话,你……” 王潍话没说完,张澍拒绝:“不做。” “这是不说不做就不做的?学校每年开学都是高三第一给学弟学妹传授传授学习心得,你不讲也得讲!” 这类演讲,说白了就是打鸡血。 张澍说:“传授什么学习经验,我能说什么,天赋异禀?也没什么,就是好好听课写完作业?” 王潍一时语塞。 “我听说你的错题本在高二挺火的?都快人手一本了,”王潍开始怀柔政策,“要不你就说说怎么做错题集。” 呵?王潍都知道他卖的是错题本,怎么就有人觉得他在□□/-秽物品? 张澍笑了声,“每个人的错题肯定是不一样的,不知道要我的错题本有什么用,大概是拿来拜拜搞点玄学。” “你!” 王潍每次和张澍说话都能气个半死,他稳了稳情绪,又道:“你实在不会讲,就问问卢囿泽,人家演讲经验丰富,再不行你先写写,再让盛夏同学给你改改。” 张澍松口:“行吧。” 王潍松口气,张澍倔归倔,答应的事一般就不会出岔子。 不想张澍又补充,“我叫不动人家,要不你给安排安排?” 王潍:“安排什么?” “安排人给我改稿子啊?” 17 约会 接着,六班人就看着张澍进来了,王潍又把盛夏叫出去了。 这顺序…… 怎么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这俩别不是有点什么。 盛夏再回教室的时候,脸有些僵,辛筱禾问:“咋啦?” “老师让我,帮张澍改演讲稿。” “啊?”辛筱禾反应过来,“哦,是国旗下演讲吧,张澍是第一,是该他讲的,可能老王怕他那个稿子给咱班丢人吧。” 盛夏点点头:“老师是这么说的。” 辛筱禾:“改而已啦,对你来说不难。” 改稿子确实不算难事,可是…… 辛筱禾见她欲言又止,低声问:“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怕张澍?” 盛夏抬眼。 她也不是怕,就是那本刑法,现在还没个说法,像把刀似的悬在她脑袋上。 辛筱禾拍拍她的手,“别怕,你就等他求你就行,反正如果说得不好,丢人的是他。” 求她? 他可没长一张求人的脸。 盛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 正式开学前,高三放假三天,寄宿生可以回家,放松后调整状态全身心投入学习。 而事实上根本没有人会真的放松,因为黑板写满了作业“建议”。 盛夏正在收拾书包,对照黑板上的目录找出册子,带回家。 椅子横杠被点了点,她扭头。 张澍长腿霸道的横在走道,撑腮看着她,问:“放假有空吗?” 盛夏不明所以,回道:“要做卷子。” “有不会的吗?”张澍语气就像恩赐,“我可以给你讲。” 旁边有同学投来好奇的视线,盛夏神态有些不自然,“不用了,我收假回来再问你吧。” 也不会问的,不如等晚修问老师。她只是不擅长驳人好意。 张澍一副了然的模样,“老王不是叫你给我改演讲稿?礼尚往来我给你讲题,真不用?” 他这么说了,围观众人没了兴致,神色讪讪。 盛夏有听说,他讲题很清晰,因为是学生视角,有时候讲得比老师更浅显易懂。 “你已经写好了吗?”她问。 张澍:“写了个开头,今晚应该能写完,明天有空吗?” 盛夏迟疑说:“可以收假回来再改吗?” 张澍声调高了些,“你说呢?收假回来得给付婕看啊,第二天就升旗仪式了,哪里有空再改?” 确实。 盛夏无声叹气,“我明天和朋友去书店自习,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一方书店找我。” 有陶芝芝在,总比独处好。 “行,加个q,好联系。” “……好。” 盛夏夜晚睡前收到了张澍发来的消息。 “明天几点?” 他的头像没什么图案,一团墨,像个黑洞,看起来像一直没在线,这么弹出来让盛夏吓一跳。 她回复:“我们一般早上十点就去了,下午五点回家,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都行。” 他发了个表情包过来,又迅速撤回,留下个ok. 虽然一闪而过,但是盛夏看见了,那个表情包,是个丑陋的熊猫头,翘着兰花指,脑袋上标着ojbk四个字母。 ok就ok,中间加两个字母是什么? 盛夏想了想还是先跟陶芝芝说一声。 果不其然收到好几排感叹号:“!!!!!!!!!我去是不是打扰你们约会了?” 这叫什么约会? 盛夏把改稿子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陶芝芝也回了个ojbk,加一句:“我懂我都懂。” 她什么都懂,是盛夏不懂。 盛夏:“ojbk是什么?” 陶芝芝:“呃……不重要,就是ok.” 盛夏想起什么,又问:“那wujibayu,是什么?隐约是这个读音。” 陶芝芝:“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谁跟你说的?” 盛夏:“张澍。” 陶芝芝:“呃……好词儿,但不适合你,你别说就行。” 盛夏:……他们好时髦? 盛夏退回主页界面,看到张澍的昵称只有一个英文字母:s. 她点头像,编辑备注,打下“张澍”二字,又想起他在她胳膊上写的“澍”字,有些气不过,哒哒哒删掉,想了想,叩下两个字:宋江。 这么一个好汉的名字,便宜他了。 盛夏还是不满意,但想不到更合适的,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脑细胞,她选择关灯睡觉。 第二天陶芝芝到得比盛夏还早,平时盛夏都得等她一个多小时。 虽然陶芝芝对张澍的“帅”已经不抱期待,但还是想要一睹学神真容。 可一直到中午,她们都已经在店里吃过午餐,张澍还没来。陶芝芝还很有人道主义的给张澍留了一块披萨。 饭后陶芝芝也不做题了,看会儿漫画,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盛夏正在做一套数学模拟卷子,是王莲华刚给她买的。 刚写完选择题,桌面覆上一层阴影,她抬眼,少年单肩背着书包站在桌边,看着只有两张椅子的桌子,提了提眉头,“我坐哪?” 闻声,陶芝芝从睡梦中苏醒,搓了搓眼睛抬头…… 光晕中出现一张精致的脸,表情冷淡,眉梢轻轻挑着。 就这么站着不动,浑身透着股桀骜又散漫的劲。 闲散且拽。 她懵了,又搓了搓眼睛,仰头看着死亡角度下仍称得上英俊的少年,又看看自己闺蜜…… 盛夏介绍说:“这是我同学,张澍;这是我朋友,陶芝芝。” 张澍点点头:“你好。” 陶芝芝:…… 卧槽了,盛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瞎的? (别屏蔽作话) 18 演讲 书店老板送来一张椅子,把菜单给张澍,张澍落座,扫了一眼菜单,没接,“白开水,谢谢。” 老板:“还需要别的吗?” 张澍:“不需要了。” 老板还想说什么,看了眼盛夏,又憋了回去,回了句“好的”就抱着菜单离开了。 这类书店从来就不是靠卖书赚钱,座位都有茶水费是潜规则,但盛夏和陶芝芝是常客,也是会员,老板也就没坚持。 陶芝芝问:“张……澍同学,你吃午饭了吗,这儿还有披萨,很好吃。” 盛夏扶额,她风风火火的闺蜜怎么就忽然变成这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了? “吃过了。”张澍说。 “哦……好吧。” “你稿子已经写好了吗?”盛夏出声,拯救陶芝芝的尴尬。 张澍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结尾没写。” 盛夏接过,匆匆浏览一遍。他写得很平,也没逻辑,全程喊口号,像是从好几篇稿子上分别截取再拼接到一起的。 “你之前有没有听过别的国旗下演讲?”盛夏委婉问。 张澍说:“每周固定时间被迫接受几分钟的荼毒,难道你们二中没有?” 额…… 陶芝芝眼风在两人中间扫,这学神说话丝毫没点求人的样子,还真如传闻,又拽又帅。 气场挺强的,陶芝芝都有点犯怵。 没想到她的闺蜜盛夏同志已经能面不改色,甚至带着点情绪,回怼似的说:“那应该对国旗下演讲有初步概念的。” 意思就是你没有,你聋了。 张澍笑了声,“不如你说说?” 盛夏放下水性笔,拿铅笔在张澍稿子上勾画,微微倾身朝着他,徐徐道:“首先是演讲稿的格式问题,称呼这里……” 她讲起稿子来头头是道,提建议也很委婉中肯,声音轻轻的,像语重心长,又像催眠…… 陶芝芝本就困,听着听着就更想睡了,她趴回桌上闭目养神。 “暂时就这些,”盛夏说完,把稿子还给张澍,“要不你现在改改,不行的话再看。” 张澍目光从她跳跃着暖光的脸颊上移开,接过稿子,应道:“行。” 盛夏点点头,继续做自己的卷子。 张澍问盛夏:“手机借一下?” 盛夏抬眼,眼神询问。 “按照您的要求,再看看别人怎么写,”他晃了晃自己手机,“没流量了。” 盛夏把手机递过去。 这个牌子的手机,高中生用的不多。 张澍挑挑眉,刘会安说得不错,她家境确实不错。 他找了会儿才找到浏览器,点开搜索栏,刚准备打字,就看到下面自动弹出历史搜索记录。 上边几条都是作家的名字还有典故成语。怪不得她语文这么好,课外学习量很充足。 再往下,张澍眼睛眯起。 【复印淫/。秽书籍售卖是什么罪名】 …… …… …… 功课做得这么足? 张澍笑都笑不出来了,眼皮掀起,看向对面的女孩。 她正低头写一道证明题,尺子在卷子上来回摆弄,还是没想好辅助线往哪里画,愁得她紧紧咬着下唇,粉嫩的唇瓣泛白,半晌被放开又迅速恢复血色,覆上一层水光…… 张澍迅速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他端起水喝了一口。 盛夏一张数学卷子还没写到半,张澍的稿子已经完成了,盛夏看着比他的初稿要好许多,他真的很聪明,即使文字并不能像公式那样有数套数,他还是一点就通。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只是结尾没有升华,”盛夏再次提出修改意见,“演讲最重收尾,令人印象深刻的演讲都是在末尾给人鼓舞。” 果然是张澍最讨厌的环节,“那不就是打鸡血?不还是在喊口号。” 盛夏:……她刚说过喊口号不行。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也有很真诚的结尾呀,会给人意犹未尽的感觉。”盛夏好脾气解释。 张澍问:“怎样才真诚?” 盛夏短暂思考,又习惯咬唇,“就是……” 刚开口她就看见张澍扭过头去,正狐疑,他又转过脸来。 她继续说:“不如,说说理想和目标吧,会有共鸣一些,你有什么理想?” 张澍思索,他有什么理想? 他想成年。他想独立。 可这好像不是理想。 盛夏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茫然的样子,“你没有想要做的事情吗,或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张澍看着女孩认真的表情,竟有些说不出话。 “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如果我有你那么聪明,我会有许多想做的事。”盛夏喃喃说,循循善诱。 聪明。 没想到她对他的评价还挺正面,他还以为在她心里他就是个作奸犯科之徒。 “那你想做什么?”张澍问。 “嗯……”盛夏放下笔,反手托着下巴,边想边说,“现在还不具体,我能力有限,不知道能考什么大学,能念什么专业,但总的来说,想留下点什么吧,留下我来过的痕迹,如果庸碌,至少做个好人,对身边人有点用自然更好,如果杰出,那就对国家有用,对世界有用,离开后还被世人铭记的那中吧。”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话,说完才回过神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后面的有点难,可我觉得,如果是你,好像可以做到。” 这是盛夏的真心话。 他还没有用尽全力,就已经达成别人废寝忘食都难以做到的优秀,他有能力做很多选择,只要他想,他可以念任何他想念的大学,学任何他想学的专业,能做很多很厉害的事。 张澍看着她,没说话,目光好像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像发呆。 盛夏耳际微微泛红,后知后觉这话题有点交浅言深了,他没话说才是对的。 张澍抿了口白开水,弹了弹他的稿子,点点头说:“成,我回去再改改。” 半晌,他问:“你卷子写完没?” 盛夏摇摇头:“还有两道压轴题。” 张澍问:“平时考试能写到压轴题吗?” 盛夏再次摇摇头:“偶尔能,普遍能读个题……” 张澍说:“我建议你先把前面的速度提上来,再开始刷压轴题,不然你刷了那么多题,也做不到那后面,有什么用?现在就读完题不管三七二十一列出个式子,解不出来就放那,多少能拿两分。” “现在放弃压轴题,不会太冒险吗?”盛夏迟疑,因为她有时候是能写出一道的,正确率虽然不高,可现在已经高三上,再不刷压轴题,之后想拿起来,还来得及吗? 张澍不以为然:“选择题速度和正确率上来了,后面不会差的,一通百通。” 盛夏所有所思。 “只是建议,怎么学还是看你自己。”张澍补充。 张澍之后居然兑现“礼尚往来”的诺言,一直在一旁等盛夏写完卷子,对答案,然后给她讲题,就连本来没心思学习的陶芝芝醒来后都蹭了蹭课。 张澍走后,陶芝芝在胸口竖了个大拇指,表情雄壮又崇拜,“就两个字,牛逼。” 盛夏点头赞同。 虽然他时不时会冒出两句疑似不耐烦的言辞,但总的来说算是细致认真,深入浅出。 “我觉得他对你挺不错的诶。”陶芝芝说。 盛夏微抬眼,“哪有,他讲题都这样。” 陶芝芝煞有其事地摇摇头,“不是讲题,不知道怎么说,感觉他朝着你说话的时候不那么拽王,声音都比朝着我要小……” 盛夏:…… - 返校的晚修,盛夏并没有收到张澍的终稿,她也没多问,见他带着稿子去找了付婕,她也就放心了,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周一早读前是例行换座位,她再次成了张澍的同桌。 不过经过几次换座,盛夏已经没把座位当成很大的事了,怎么换都差不多,近一些远一些的差别罢了,身边还是这些人。 附中的升旗仪式安排在周一的第一个大课间,这天轮到盛夏值日,值日生不用去升旗。 她和辛筱禾扫地、洗黑板,卢囿泽和他同桌倒垃圾。 虽然不去升旗,但是校园广播会在全校范围“直播”升旗仪式。 “下面有请高三六班张澍同学做国旗下讲话……” 主持人的声音响亮悦耳,从讲台上的音响传来。 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掌声。 音响里传来少年的声音,磁性慵懒的音色通过音响,带上些沉厚的重音,添了沉稳,“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我是张澍……” 盛夏轻叹,他原本写的是“大家好我是张澍”,她修改后明明写的是,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算了,拽王有拽王的倔强。 紧接着忽然掌声雷动,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声音通过现实空间和音响双向传来,此起彼伏…… “靠,这声音,国旗下演讲哪里有过啊,”辛筱禾停下打扫的动作,“张澍是不是在孔雀开屏了?” 掌声减弱,张澍开始演讲。 中间的内容都是盛夏看过的那些,没有太大变化。她发现,一些又红又专的内容从他口中念出来,好像都没那么刻板了,有人在懒散和正经之间,捏住了宝贵的分寸。 其实他还挺适合演讲的,没有高亢激昂的振臂呼喊,就像聊天,很能让人听下去。 结尾的内容是盛夏没看过的,她擦黑板的动作缓了缓,仔细听。 他似乎稍作停顿,才徐徐道:“有人跟我说,来这世上一场,要留下痕迹。如果庸碌,至少做个好人;如果杰出,要对国家有用,对世界有用。我不知道我能留下什么,但我有想成为的样子:人格健全、自主发展、家国情怀、世界眼光,如果能成为这样的人,就算不枉年少。我的演讲完了,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盛夏:说出你的梦想。 张澍:说了你能为我转身? “人格健全,自主发展,家国情怀,世界眼光”是一所高中的办学理念,很特别,很有意义,和“南大附中”的风骨很契合,很适合作为少年的成长目标,用在这共勉。如有不妥,会再做删改。 呜呜呜太冷了,现言这个题材是什么人间疾苦!:,, 19 渣女 人格健全、自主发展、家国情怀、世界眼光。 如果能成为这样的人,就算不枉年少。 盛夏默念着这几个词,胸中倏然升腾起一丝称之为“震撼”的情愫。 或者应该说是共鸣。 “我去,这是张澍写的还是你写的啊,夏夏?”辛筱禾感慨道。 盛夏想起那句“有人跟我说……”,感到略微赧然,不过最重要的主旨是他自己的,“他写的。” “真的假的?不是抄的?” 额…… 刚开始的版本确实是,后来是他自己写的,基本只参考了一些演讲稿的逻辑和表达方式。 “不是抄的。” 辛筱禾惊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真是只有三日,就放假这三天,张澍就能变成三好青年?求求了多放假吧。” 升旗仪式结束后,人群从广场往教学楼挪动,高一高二回班要经过高三教学楼,而六班就在一楼最边上。高三的其他班要上楼也要经过六班。 于是盛夏几人就在教室里听着路过的学生在谈论张澍。 尤其高一高二的,语气里充满崇拜与好奇。 “张澍居然长这么好看。” “那张脸出现在大屏我以为后台的人切到哪个选秀节目了……” “理综就扣三分,可怕啊……” “真有这种人,上帝究竟关了哪扇窗?” “诶,这就他们班,你看。” “是平行班诶……” 辛筱禾默默听,感慨道:“与有荣焉啊,张澍这算是火了吗?” 盛夏点点头:“是吧。” 班里陆续回来人,大伙好像都心情不错,或许就像辛筱禾说的,与有荣焉。 张澍几乎是被簇拥着勾肩搭背从远处走来。 他身边除了六班的,还有那天窗边蹲着的那几个。 到了六班走廊,一个个的也不走,就挤着坐在走廊那两张桌子上,嘻嘻哈哈打趣起哄,笑声快把天花板掀翻了,路过的人无不回头看。 “牛逼我澍哥!这种稿子念得那么自然,谁写的啊老实交代吧,真他妈人才!” “真是阿澍自己写的好吗,我作证。” “真的?我不信,他能写出这种东西我倒立走路!” 张澍嘴角一扯,笑得意气风发,“你就是倒立撒尿这稿子也是你澍哥写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澍有点偶像包袱行不行?” “真的啊阿澍?行啊你,没想到你这么正能量呢?” 张澍:“我什么时候歪过?” “你直的我信,你正成这样我怎么犯怵呢?对国家有用对世界有用,雄赳赳气昂昂根正苗红好青年,牛逼啊!” “牛逼啊牛逼啊!我没文化,就是牛逼啊!” “哈哈哈哈!” “澍,”刘会安抓住漏洞,“那什么对国家有用对世界有用,不是有人跟你说的吗?谁说的啊?” “是啊!”吴鹏程也反应过来,“还有那个什么如果庸碌,好歹做个好人,这说的不就是我吗?有被内涵。” 侯骏岐反驳说:“是至少,至少做个好人!” “对对对。” 张澍笑了声,“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听这么认真?都咬文嚼字上了。” “那当然了不看是谁的兄弟在上面讲话。” “我敢说今天早上是所有人听得最认真的一次国旗下讲话,不止我们好不好?” 张澍打住:“行了行了,差不多捧到这儿吧,散了散了,在这挡路。” 他们这一群太过耀眼,许多本要从六班走廊路过的人都绕道从草坪走了。 “你快说是谁说的!” “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编的!编的行了吗?”张澍继续赶人,“赶紧走,别在我们班撒野,再不走要不要在这表演倒立?” “切~” “人火脾气大啊,不好伺候喽!” “哈哈哈!” 几个男生你推我搡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嘻嘻哈哈笑声响彻走廊。 少年人真是有无数可挥洒的精力。 张澍进了班里,还有不少男生打趣他,他三言两语打马虎眼,来到自己座位,抽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捞过水杯咕咕灌水。 讲那么长时间话,口干舌燥。 路过他座位的同学都笑嘻嘻地看着他,或赞赏或打趣的表情。张澍喝水的姿势不动,偶尔点头回应,目光慢慢移向身边的人。 他的同桌倒是十分平静,毫无表示? 怎么说也算合作愉快不是? 盛夏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她刚才弯腰在中间书箱找习题册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看向他挂在椅背敞开的书包,里面有一对运动护膝。 如果不是他刚好自己买了同款的话,那就是她送的那一对,从松紧程度看,是用过的。 他早就拆开了吗? 他看见了? 他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是不是很生气? 他知不知道是她送的啊? 一串问题在盛夏脑子里过电一般闪烁,每过一个问题脑子里就噼里啪啦一阵火光——快烧到她眉毛了。 盛夏低着头,侧面隐约可见嘴唇泛白。 “你病了?”张澍问。 盛夏抬眼看过去,“啊,没有啊。” 声音有些不自然。 张澍放下水杯,手背往她额头一探,凉的? 盛夏却因为他这个动作忽然站了起来,嘴唇更白了,“你,你干什么?” 本来周围熙攘,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这时连辛筱禾、杨临宇和卢囿泽都看了过来,“夏夏?怎么了?” 辛筱禾用疑惑又质询的眼神看着张澍。 张澍也有点懵,刚才是他唐突了,手比脑子快。但她好像在那之前就已经瑟瑟发抖了? 因为她平日唇红齿白,皮肤又细腻通透,脸色一变就十分明显。 刚才她那样,像整个人刚从冰窖里出来…… “你怎么了?”张澍不理会辛筱禾,看着盛夏坚持地问。 他对她这个反应,应该是,不知道她送的吧? 盛夏这才感觉自己反应过激了,摇了摇头坐回座位上,“没事,我……肚子疼。” 她只能用女生的万能理由搪塞过去。 众人也都了然,盛夏这样脸皮薄的女生,这样反应也正常,于是不再围着让她更羞。 辛筱禾到她跟前问:“我给你去接点热水吧?” 盛夏说:“不用了筱禾,我还有水,谢谢你啊。” 辛筱禾还是担忧地看着她,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那你如果不舒服就叫我。” “好。” 然后辛筱禾冲张澍说:“你离她远点,莫挨仙女。” 张澍难得语塞:…… 后两节课盛夏能明显感受到一种称之为“莫挨仙女”的照顾,来自张澍。 他几乎不和她说话,坐得远远的,她稍微有动静,他就会看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唯恐她再忽然站起来。 她弄掉了笔,正要弯腰,他已经伸手去够,递给她的时候说:“你还是别动了。” 盛夏:…… 倒也不必。 此刻愧疚的变成了她。 她并没有肚子疼,她像个骗取同情的渣女。 好容易挨到放学,她刚到午托店里拿起餐盘,就看到张澍和侯骏岐前后脚进了店门。 高一高二开学后,午托店里也拥挤起来。 盛夏打好饭,看到有张桌子已经坐了两个女生,她端盘过去,小声询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那两个女生愣了愣,隔壁分明还有空桌。 “没有。” “我方便坐这里吗?” “当然可以。” 盛夏落座。 张澍和侯骏岐端着餐盘从盛夏旁边经过,侯骏岐“咦”一声,打招呼道:“小盛夏?” 盛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叹了口气,就不能假装看不到她么? “嗯?”她抬头。 “过来坐啊?”侯骏岐边走边回头说。 盛夏说:“不用了,我快吃好了。” 侯骏岐瞥一眼她还没吃两口的餐盘,“你就吃这么点?” 盛夏:…… 张澍已经在隔壁桌坐下,颇无语地看着侯骏岐,“这么操心,要不你去帮她吃?” 侯骏岐察觉气氛不对终于闭嘴,坐下专心扒饭。 盛夏同桌的两个女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着盛夏,欲言又止。 盛夏和她们对上视线,其中一个女生鼓起勇气低声问:“同学,你和张澍认识吗?” 盛夏觉得这不算是个好话题,但还是诚实点头,“嗯。” 那女生眼睛一亮,“你有没有他q。q啊?” 盛夏明白了,这是今天早上某人开屏后招来的。 她摇摇头,“没有。” 撒谎不实在,但她不想自找麻烦。 女生面露失望,“好吧。” 旁边另一个女生安慰道:“他一看就很高冷啦,不过这样也说明交际圈子很干净啊?” 盛夏默默吃饭,心想:她有他q。q的话,他就不干净了?难道她看起来是什么不良少女么,这是什么语言逻辑呀? 阿姨在这时端来三碗红糖鸡蛋醪糟,“我们老板送给女生们喝的。” 不止她们三人,店里的女生们都有,大家受宠若惊,有人扭头冲老板道谢,老板笑起来风华卓然,“开学福利!” 有男生佯装哭唧唧:“我们怎么没有?” 老板说:“男孩子穷养,白开水就行了。” “下辈子当女生。” 对面的女生嘀咕:“虽然很贴心,但是大热天为什么送这个呀,如果是西瓜汁该多好……” 另一个说:“是诶。” 盛夏只觉得有福利就很好,舀起一口醪糟,热热的,甜滋滋。 午休过后盛夏已经把早上的事抛除脑后,下午整个精神状态拔了一个度,张澍看到她恢复良好,不由疑惑:早上疼成那样,一碗醪糟,就这么管用? 少女真是神奇的生物。 下课时辛筱禾过来关怀,“夏夏,你好些了吗?” 盛夏怔了怔,想起自己骗了好友,心下涌起歉意。 她双颊泛起粉红,双眸漾起感天动地的波光,化歉意为谢意宣之于口:“好多了,真的很谢谢你。” 辛筱禾圆目微瞠:她有什么好谢的? 张澍皱眉扭头:????她有什么好谢的? 作者有话要说:张澍:谢我!! 我知道校园是冷题材,但还是打算先写这个,因为一场梦的执念。想把这个少年,呈现给更多的人。这本书节奏不会很快,前半部分偏日常,也都是必要剧情,但故事的开展和结局,我想应该不会让等待的人失望。鲜衣少年,热血青春,我会以我全部的热忱去完成这个故事。 开坑时都想好了可能会冷,但真的这么冷,还是挺打击的,会想是不是文太丑啦,是不是我写崩啦? 谢谢读者留评砸雷鼓励!简直救命仙丹。 走过路过点点收藏,拯救拯救冻成企鹅的北极圈写手。 感谢在2022-03-0411:00:01~2022-03-0511:0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ky13142个;58237083、trouvaille、711390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113900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 救美 一个多月来学习节奏紧巴巴的,以往盛夏最不喜欢的体育课,现在都成了她的期待。 高三取消了美术音乐德政等课程,非高考科目就只剩体育。只有体育课的时候,这个被称为“高三”的巨大机器才会暂时停下,进入休整期。 附中的体育课各班各学期都不同,听说高一的时候都是游泳、华尔兹、拉丁、健美操、太极此类,越往高年级越硬核。 这个学期六班的体育课是篮球,男生雀跃,女生大多兴致缺缺。 周四下午第一节课就是体育课。盛夏把车停好就直接去操场。 操场旁的树荫下三三两两坐着人,体育老师也刚到,一声“上课了”,同学们才懒懒散散地排队。 盛夏是新来的,不知道站在哪里合适,辛筱禾跑过来拽她的胳膊,“你站我左边吧,”话音刚落她比了比,发现盛夏竟然比她高,“你穿内增高了?” “没有呀。” 边上的女生也都看过来。 盛夏一双白色帆布鞋,哪里有什么内增高? “盛夏真的比老辛高啊,看不出来诶?” “真的!” 辛筱禾:“那你站我右边吧。” 盛夏就被她挪来挪去。 男生们在后边张望,也都觉得意外。 正吵吵嚷嚷,张澍和侯骏岐推着一车篮球从体育馆方向走过来,车轱辘滚过地面“哐啷哐啷”响。 实际上是侯骏岐一个人推着,张澍拍着球走在一旁,偶尔胯下运个球,姿态闲散,走路节奏没变,没有刻意停顿耍帅…… 阳光在他松软的额发跳跃,少年明亮而耀眼。 怪不得有人说,少年就是阳光的代名词。 即便是同班日久有了免疫,女生们还是三两结队窃窃私语。 辛筱禾的室友周萱萱说:“侯骏岐打篮球的时候还蛮帅的,站在张澍旁边怎么就跟个公公一样。” “哈哈哈哈,”辛筱禾毫不避讳地大笑,“确实。” 虽然平时没少互怼,对于张澍的外形条件辛筱禾却是服气的。 侯骏岐原先是篮球体育特长生招上来的,后来受了伤就没再练了,一闲下来就快速发胖,没了原先的样,幸好个子高,单看其实不算胖,只是比较壮。 如果不是站在张澍身边,应该算个帅小伙。 “盛夏,”辛筱禾拍拍盛夏的肩,“是二中男生帅,还是附中男生帅?” 盛夏正在发呆,她看着张澍篮球裤下露出的半截护膝,整个僵住了。 “盛夏?” 盛夏回过神,“嗯?” “二中男生帅还是附中?” 盛夏陷入思考。 如果说普遍来讲,应该是二中,大多比较会打扮,尤其一些“混社会”的,虽说吊儿郎当,但很会起范儿;相对来说,附中的男生要朴素一些。 可如果说个别…… 周萱萱笑嘻嘻道:“你就别为难她了,没见她看张澍看得眼睛都直了吗?” 盛夏:…… 天地良心,她没有。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她感觉张澍的视线也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完蛋,他戴着护膝,就是来示威的吧。 辛筱禾见她面色不佳,询问道:“夏夏,你姨妈走了没?一会儿怎么打球啊?” 盛夏一怔。 真是应了那句话,撒了一个谎,就需要一百个谎来圆。 “快了,没事的。”她答。 侯骏岐做体育委员有模有样,先是带着大家跑步热身,再做一些拉伸动作,和老师配合做一些演示动作,比老师还专业。 接着就是自由练习,男生根本不需要练,分组打起比赛。 女生们把球你扔给我,我扔给你,站在烈日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拍起来打起来!扔着玩儿算什么啊,你们是海豚吗?”体育老师的怒吼传来,女生们也不敢应付了,分散开来练习运球。 以前在二中,体育课很水,基本就是跑上两圈就自由活动了。 所以盛夏几乎没碰过篮球,别说运球了,连拍球都不会,磨磨唧唧地把球从操场这头拍到操场那头,再磨磨唧唧地拍回来。 她一直猫着身子拍球,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直到听到一句:“盛夏!” 她抱着球刚站直身子,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从高空飞速朝她袭来的篮球,裹挟着簌簌的风声,气势逼人。 与此同时一抹穿着篮球服的身影在向她靠近,结实的手臂揽过她的肩带向一旁,随即放开她,双手稳稳接住了球。 那球就停在她眼前。 咫尺的距离。 盛夏惊魂未定,心脏“砰砰”跳得猛烈而迅疾。 张澍的脸从球后边冒出来,“豁!”他抓着球假装砸向她,一放又一收,把球抓得紧紧的,盛夏的眼睛因为这个假动作下意识闭了起来,张澍笑脸肆意又张扬,“吓傻了?” 刚才喊她的辛筱禾也跑到了她身边,“没事吧?你别在他们旁边练了,他们打得太猛了。” 盛夏这才回神。 刚才是,他们的球飞过来,张澍拦住了。 此时他的表情是正在邀功。 “谢谢啊。”盛夏喃喃,抱了抱手臂,感觉被他短暂触碰的肩膀微微发热。 张澍嘴角一扬:“好说。” 说完他运球回到了场上,男生们看着盛夏的方向呼呼呵呵地起哄,什么“英雄救美”“澍哥牛逼”的话全钻进了盛夏耳朵里。 就连辛筱禾也笑眯眯说:“我靠你不知道张澍跑得多快,比球还快,帅不帅?” “我……我没看清。” “真的?” “嗯。” “咦~” 一节课下来,盛夏再也不想上体育课了。 她一回到教室就蔫了,张澍却是截然不同的状态,整个人精神焕发,浑身上下像是有挥洒不完的精力。 他额头上全是汗,站在风扇下仰着头往嗓子里灌汽水,喉结上下滚动,像整吞鹌鹑蛋。 “有纸巾吗?”他喝完一罐汽水,低头问。 盛夏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抽纸递给他,他也不客气,刷刷抽走大半,撩起额发擦汗。 侯骏岐从教室外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笑嘻嘻地说:“哟,有人打完球还有美少女搞服务,怎么那么幸福呢?英雄救美后待遇就是不一样啊,哈?” 盛夏端着纸巾的手缓缓收回,把纸巾扔在他桌上,那表情——请自便。 张澍瞥一眼她迅速泛红的耳垂,把擦了汗的纸巾揉成团,往侯骏岐脑袋上一扔,“给,美人恩,接住了,幸不幸福?” 侯骏岐双手抱头挡住纸巾攻击:“操,有必要吗操!” - 正式开学后高三就不能明目张胆补课了,学校周六全天和周日上午组织集体“自习”,自愿参加,可是大家心知肚明,不来就会落后,几乎没有人不参加。 实际上就变成只放周日下午半天假。 周六班里大多数人都换下蓝白校服,穿上常服,班里恢复了假期补课时的鲜亮。 许多女生都穿上了漂亮的裙子或者超短裤,风采飞扬。 盛夏身上却还是那套蓝白校服,衣领扣得死紧,裤子空落落的飘荡。 辛筱禾问:“夏夏,你怎么还穿校服啊?” 盛夏低头看看自己,“嗯?为什么不穿呀?” 张澍听见声儿,转过头,不由在脑海中搜索,她没发校服前都穿的什么? 竟毫无印象,反正跟校服差不了多少。 “周末不用穿的啊?”辛筱禾说。 盛夏眉眼弯弯:“噢,我没注意,都差不多吧。” 她校服买了三套,够换。 辛筱禾说:“我感觉你穿那中白色的,棉麻的或者纱的那中裙子,啊不,也不局限什么裙子,你穿什么应该都很好看!” “不知道诶。”盛夏回道。 “你没穿过吗?”辛筱禾看到盛夏茫然的眼神,有些惊讶,“我以为只有我从来不穿裙子。” 盛夏只说:“因为要骑车。” “小电驴还好吧,又不用踩脚踏板,可以穿长一点的裙子啊?” “嗯……也是,”盛夏不擅长否定别人,“裤子方便些。” “我小时候很喜欢穿裙子,还必须要穿亮晶晶的裙子,”辛筱禾聊起小时候,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但是我腿好粗,还黑,被我发像只荧光小猪哈哈哈哈哈哈,从那以后我就只能观望别人了。” “没有啊,你瘦的啊?”这是盛夏的实话。辛筱禾虽然称不上苗条,但是绝对不胖。 辛筱禾叹气:“上高中才瘦的,但是也不爱穿了,不习惯了,总觉得凉飕飕的,哈哈哈。” 盛夏点头,很了解这中感觉,“我也是。” 喜欢,但是不习惯了。 张澍百无聊赖,竟有心思撑着腮听两个女生聊天。 闻言他眉头提了提。 她也是? 她也是什么?她也是高中才瘦,还是她也不习惯穿裙子? 他脑中忽然闪过她穿裙子的画面,细白的胳膊,细白的脚踝,腰窄得——他看了眼自己的小臂,目测他大概一只手臂就能圈住…… “咳。”他忽然轻咳一声,支着腮帮子的手握在鼻尖,迅速扭过头去。 盛夏闻声看过去的时候,就只见少年低着头的侧脸。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t恤,没什么图案,只后颈处有一颗四四方方的小铆钉。因为只有一颗,所以一眼看去会不自觉把视线投在那。 而他低着头,后颈一串脊骨凸起,没入他的短发下,像小龙人的脊柱。 那骨骼,一点点恰到好处的野性和力量感。 她莫名又想起他给她挡球,手掌与高速运动的篮球发出碰撞,那“磅”的一声,听着就疼,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有挪开她的那股劲,单只胳膊就能把她拎起来似的…… 他不知怎么又哑咳了一声,声音很小几不可闻,只是喉结滚了滚。 盛夏回神,默默移开视线,低头时又看到他膝盖上那对护膝。 看来这东西送得还挺实用,就算最后发现法条是她送的,应该也会功过相抵吧,盛夏想。 - 周末高一高二不上课,午托又回到了给高三生开小灶的时候,人很少。 侯骏岐这个唯恐气氛不僵的人最擅长不识时务。 上来就大喇喇坐在了盛夏边上,还招呼张澍,“这边!” 于是盛夏又坐在了两个高个子中间,低着头像个被绑架的良家少女。 侯骏岐吃饭狼吞虎咽,三两下就扒完了去添饭,张澍倒是正常饭量正常速度。 盛夏吃得少,又刻意吃得快,吃完说了声“我吃好了先走了”,也不等回答就离开了。 交代一声是她的礼貌,不等回答才是她的态度。 还挺有脾气。 从“美人恩”到现在,盛夏已经有两天没理他俩了。 这两天下午张澍几乎都去打球,每天都戴着那护膝,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行啊,胆小如她,竟没被吓着,看来信念感够强的。 正道的光果然够亮? “阿澍,看什么呢?”侯骏岐在张澍眼前晃了晃手,“这么虔诚?” “看菩萨。”张澍说。 “……?” 张澍:“刚显灵了,你没看见吗?” 侯骏岐看了眼门外,一脸懵逼:“……?” 张澍:“你欠点造化。” 侯骏岐:“……” 张澍:“少看点片儿吧,做点善事。” 侯骏岐:“……” 作者有话要说:侯骏岐: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盛夏:皇帝的菩萨(新装),你看不见你是正常人。 青春期,对异性身体差异性的好奇是“贪念”的开始哦~ 谢谢大家的鼓励! 不会因为数据坎纲,另外还有一些存稿,放心看。感谢在2022-03-0511:00:54~2022-03-0610: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ky1314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柿子上的南瓜10瓶;心折6瓶;poi5瓶;夏暖3瓶;念生2瓶;56669831、爱熬夜的小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 校花 周日下午休息,盛夏接到了李哥的电话,说临近教师节,盛明丰给她准备了送给老师的礼物,问什么时候方便给她送。 盛夏对这些人际应酬没有好感,也没有耐心,拒绝说:“不用,班里有一起给老师送礼物。” 盛明丰的安排,盛夏很少拒绝,这话一出李旭没了主意。 电话挂断没一会儿,盛明丰电话打进来。 “你感觉老师们用不用心?要不安排一块吃个饭吧,把你们各科老师都叫上。” 盛夏无声地叹了口气,“老师都很好,时间真的很紧张,应该没空吃饭的。” “噢……”盛明丰思索着,“行,那你好好学习,别的爸爸会做好。” “其实……”不用做这些。 “怎么了?”盛明丰抢话,“如果有问题要及时提,很多事你们小孩不懂。” “没什么。” “真没有吗?” “嗯。” “那行,听说你们也快月考了,你刚去,不适应是正常的,成绩不成绩的无所谓,别老听你妈妈的,把自己崩坏了,知道吗?” “嗯。” 盛夏挂断电话后,把手机关机放到抽屉里,收拾书包换好校服,提前回学校自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她已经没法全神贯注。 在学校,在一方书店,在不属于自己的公共空间里,反而能聚精会神。 骑着车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天气实在太热,盛夏不再晃悠,从南门拐进校园。 路过报告厅时,发现平日沉寂的大圆球格外热闹,报告厅外围是全镜面的,此时有成群的人在对着镜子排练。 附中每年的教师节都有晚会,既是教师节晚会,也是迎新晚会。主力是高一新生,高二高三也会出几个节目。 盛夏竟然在一群人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明明他穿的黑色t恤那么黯淡不显眼。 张澍席地而坐,双手撑在后背,大概是热,牛仔裤裤腿往上提了提,板鞋一晃一晃看着更显悠哉,脸一动不动,很专注地看向人群中央的女生。 那女生对着镜子在跳舞,高高扎起的t恤露着纤细的腰,牛仔超短裤下一双长腿白得晃眼,一头栗色卷发随着动作甩起来,她边跳边往后撩…… 盛夏看不清楚脸,但知道那是个美女。 大美女。 大概,是辛筱禾说的那位big狗血三角恋故事里的校花女主。 盛夏拧把手,加速驶过报告厅。 - 陈梦瑶跳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歇十分钟,一会儿从第二节开始排。”她吩咐了一声,走到一旁休息,就这么站在张澍跟前,不满又无奈地看着他。 来看她排练,空手来的。她就不指望什么奶茶果汁汽水了,连瓶水都不带? 一旁学弟给她递了瓶脉动,“梦瑶,要水吗?” 陈梦瑶接过,递给张澍。 他还是刚才席地而坐的姿势,她居高临下。这个角度她的腿又直又长,她做过镜头训练,她清楚得很。 可是张澍的目光并不在她腿上。 他正扭头看路旁的树,看一眼,转回来,又扭头看了一眼。 陈梦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绿油油一条香樟大道,路面被太阳烤得发白,坦荡得没有人迹。 “你看什么?比我好看?” 张澍抬起头,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狐疑地看着她递过来的脉动,“我不喝。” 陈梦瑶只想翻白眼,谁家注孤生的和尚快领走吧,帅成潘安她也不要,“帮!我!扭!开!” 张澍轻笑一声接过,一边轻松拧开一边还小嘴叭叭:“我看你刚跳舞挺有劲儿啊?” 陈梦瑶想把脉动浇在他头上! “你能不能不长嘴?” 张澍不接茬,把水递回去给她,摸出手机看时间,“我先走了。” 陈梦瑶叫住人:“还没排到唱歌部分啊,你走了谁指导?” “你啊,全能大明星。” “服了,你还不如不来,”陈梦瑶有时候真搞不懂张澍,忽冷忽热玩得也太炉火纯青了,差不多行了吧他? “阿澍,”她再次叫住他,“过两天演出,你会给我献花吧?” 也不知是怎么的,她有点沉不住气了。 这两年她有过很多演出,收到过很多花,可高一那年迎新晚会上张澍送的那束洋牡丹,在记忆里最为鲜亮。 那时候刚结束军训,张澍只队列会操的时候露了把脸,就吸引了不少关注,人气不比现在差,女生宿舍卧谈没少聊他。 而她在众目睽睽下收到了他送的花。 陈梦瑶现在还能想起接过花的那一瞬,他专注的目光,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台下的起哄和欢呼。 虚荣心就这样被充盈。在后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以为,只是虚荣心而已。 张澍离开的步伐没停,像生日那晚一样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没钱。” 周围不少学弟学妹在看着,陈梦瑶喝着饮料,却没什么滋味。 - 周日下午的教室居然有不少人,盛夏现在还是对不上人和名字,但有几个还算熟悉,杨临宇和他的室友齐修磊,齐修磊是物理课代表,所以盛夏能记住。 走读生放假时间很少来学校,杨临宇问:“盛夏,你怎么来了?” 盛夏说:“在家里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不巧,”杨临宇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辛筱禾刚刚回宿舍了。” “这样。” “估计一会儿还来。” 这杨临宇左一口筱禾右一口的筱禾的,哎…… 盛夏掏出习题册,“你们放假也不回去吗?” 齐修磊说:“我家太远了,来回得三个小时。” “左右回家也没什么事,”杨临宇说,“都高三了还放什么假,又不是个个都是张澍。” 盛夏很赞成地点点头:“嗯。” 不是个个高三了都有心情看女生跳舞,还能考第一。 盛夏看了眼课表,今晚是数学晚修,现在的时间正好能做一套数学卷子,晚上可以问老师问题。 她刚准备计时刷题,就听到杨临宇和齐修磊在讨论一道物理题,这题她在家做的时候也卡住了,于是改了主意,翻出物理习题册凑过去听。 齐修磊才刚列开一个公式,杨临宇就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状,“啊啊,我明白了!靠,怎么就没想到,乌鸡鲅鱼这么简单!” wujibayu到底是什么? 盛夏听过张澍这么“骂”她。 杨临宇回到座位自己写去了,盛夏一脸茫然,他怎么一点就通了呀,这样显得她很废物? 盛夏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齐修磊,“我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可以,那从头讲?” 盛夏坐到齐修磊前边的位置,转头摊开草稿纸,“嗯。” 齐修磊讲的很细,还会把公式从头推一遍,顺便告诉盛夏怎样记忆公式最牢固。 盛夏一边头脑风暴,一边不禁想,附中的尖子生们都很乐于分享,也善于分享。这也许是他们厉害的原因之一吧。而她就算自己会做,也不会讲,什么时候,她才能厉害到给别人讲题? “那我自己解一遍吧。”盛夏听明白了,但怕自己只是听了懂转头忘,还是不会。 齐修磊很有耐心:“好,我把答案盖上。” 两个脑袋扑在盛夏的稿纸上,半晌,头顶覆盖上一层阴影。 盛夏专注解题,并未注意,齐修磊抬头,撞上凑过来的下巴,他痛呼一声,抚着脑袋,“阿澍你干嘛,吓人你!” 盛夏笔下一顿,也抬头。 张澍站直,一手摩挲着下巴,另一手在齐修磊脑袋上揉了揉,或者说,□□了□□更合适,“不哭不哭,爸爸给你吹吹……” 齐修磊炸毛:“……孙子,滚开!” 互相在称呼上占便宜这件事,无论学校重点不重点,都一样。盛夏在二中也经常听见男生们互称爸爸、爷爷,实在搞不懂他们的趣味。 她摇摇头,继续解题。 杨临宇转过身来问:“阿澍你怎么也来了?” 齐修磊说:“这个也字,就很有灵性。” 张澍:“路过。” “哦你去看排练了啊?”杨临宇了然,“今年节目怎么样,学妹有没有好看的?” 张澍:“没注意。” 杨临宇说:“那你是去看了个寂寞吗?” 张澍也不否认,“闲得慌。” 杨临宇:“不如来给我们讲讲题。” “哦,”张澍拉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坐在走道挡路,“有要问的吗?” 一副恩赐的模样。 盛夏低着头,暗暗抿了抿嘴。 “呵,不巧,还真没有,”齐修磊指了指盛夏,“盛夏倒是有,不过你俩同桌,什么时候问不行?” 张澍扯了扯嘴角,呵,不巧,她还真没问过,倒是喜欢舍近求远。 “哪题?”张澍凑近去看她的草稿本。 盛夏却飞快地阖上本子站了起来,“我解出来了,我去对对解析。” 说完她就站起身,可张澍就坐在走道挡住了去路,于是她从旁边座位绕着回了自己座位。 张澍:……? 他是有瘟病吗值得她这么草木皆兵? 齐修磊和杨临宇眼神在二人中间逡巡。 齐修磊:“你欺负人家了?” 杨临宇:“辛筱禾不会饶过你的。” 张澍也站起,把椅子提回原位,“无聊,走了。” 一整天盛夏都钻在数学里,头昏脑涨。 没想到晚修的时候数学老师又发了一张自己出的卷子下来,限时一小时做完,然后对答案,周一早上讲解。 题都是压轴选择题,15题盛夏错了7题,正确率堪堪过半。她看了一眼左边的辛筱禾,错4题,斜后方的卢囿泽,错4题,前边的侯骏岐,没做完,错6题。 她跟侯骏岐差不多一个水平么? 右边的张澍…… 不用看,应该是全对,因为他拿起红笔后,就没在试卷上落下过。盛夏知道他改卷子只标错题,不会像她一样在每个对的题后面打勾。 “浪费墨水。”他之前说过。 因为不让讲课,老师就在白板上写答案,自己先对着答案看能不能弄懂。 盛夏思考的时候就忍不住咬嘴唇,这会儿咬得都快泛白了。 忽然她卷子上出现一团纸,从右边递来的。 她看看张澍,他示意她打开。 老师正背对着他们在写板书,盛夏轻声叹气,还是打开了,是一张草稿纸的边角,撕得很随性。 上边有一行字:【有要问的吗?】 盛夏在那行字下边写:【?】 然后也没折,就递回去给他。 没一会儿他又扔过来,还煞有其事地又折上了,盛夏再次翻开,上边写着:【可以问我。】 盛夏写:【没有。】 张澍回:【你都会了?】 什么意思呀,她就不可以会吗? 盛夏写:【不行吗?】 张澍看见这三个字,短促地笑了一声,很轻。其实用她的语气念,还是温和的,可是,真的很像抬杠,真是难得。 盛夏皱着眉看过去。 有了“抬杠”的印象,这神情在张澍看来像是瞪着他,可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反而被瞪得很愉悦。他就在她的瞪视下低头写字。 盛夏见他嘴角带着嘲笑,写下:【行,当然行,你最行。】 很敷衍,没有一点真诚,盛夏无语:【==】 张澍回:【不会就问我,别出去丢人。】 盛夏对这“恩赐”不予置评:【哦。】 作者有话要说: 张澍:问谁都不如问我! 盛夏:我自己会。 张澍:会,当然会,你最会了。 章末灵感来自微博话题小纸条,我打开久违的q、q空间,翻出高中拍的小纸条来看,好中二,有些都搞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很有感觉,时代的眼泪!:,, 22 献花 周一大课间,盛夏头一回参加了附中的升旗仪式。省重点就是省重点,财大气粗,连个升旗仪式都有大屏转播,左右各一,平时藏在灯架上,盛夏是第一次看见。 今天国旗下讲话的是高一的新生代表,很伶俐的女生,但她看起来有点紧张。 那么大的屏幕,那么近的镜头,每一次眨眼都看得清清楚楚。 盛夏不由想,张澍那张脸放大是什么效果?他那张不羁的脸念那么正的内容,是什么表情?台下呜呜泱泱几千人,他有没有紧张? 她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上周没有看到。 “这效果,和上周阿澍的演讲比差远了!” “没得比好吗?” “创纪录吧上周?应该收录到附中纪录片里。” 留在班里的值日生也在遥遥参与话题,聊着上周的升旗仪式。 扫地的男生忽然“啧啧啧”一声,站在张澍桌边,看着手里揉成一团的小纸条,“靠,张澍不是在和盛夏谈吧?” “什么?” 周萱萱扭头,“怎么可能啊,张澍周末还眼巴巴去看陈梦瑶排练。” “要不你看?”那男生晃了晃手里的纸条,几个人闻言全都围上去。 周萱萱接过,另一个女生也凑近看,一字一顿念着: “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号” “可以问我。” “没有。” “你都会了?” “不行吗?” “行,当然行,你最行。” “无语状。” “不会就问我,别出去丢人。” “哦。” 念完,女生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咦~好腻我的妈!” 发现纸条的男生说:“这一看就他俩的字好吧,太好认了。” 盛夏的字漂亮得像字帖,大家都在范文墙看过,张澍的略显潦草,龙飞凤舞,也很有辨识度。 周萱萱皱皱眉:“仔细看这对话其实也没什么啊?” 另外一个女生想了想,也推翻之前的想法,“是啊,才开学多久,怎么可能啊,盛夏看着就乖乖的,你们男生就爱乱说,毁人清誉!” “这……我也没说什么啊?”男生瘪瘪嘴。 另一个男生说:“我看盛夏的回答都挺正常的,是张澍一个人在骚话连篇。” “哈哈哈哈哈你别说,真是骚!” 周萱萱瞪一眼那男生,“张澍喜欢的是陈梦瑶好吧?” 没人不知道周萱萱和陈梦瑶走得近,陈梦瑶经常来班里找周萱萱,加上之前追过卢囿泽,所以六班的人对陈梦瑶也都很熟悉。男生摊手,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走到一旁开启兄弟话题。 “你觉不觉得盛夏更好看?” “整体是挺有气质的,没怎么仔细看过脸,身材也……没印象,感觉她每天都低着头。” “是缺点存在感,没有陈梦瑶那么亮眼,但是,有一回我接水站她旁边,她转过来,那张脸跟透的一样……说不明白。” “你什么形容啊,鬼啊?” “天使更合适吧?” “你喜欢人家?” “不不不,别瞎说,只是说好看好吗?” 升旗回来盛夏去接水,排队时发现几乎都是六班的,其中今天的值日生都在。盛夏觉得奇怪,一般值日生都会趁大家都去升旗时接水、上洗手间,今天怎么齐齐排在她后边?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她,这让盛夏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对还算比较熟的周萱萱颔首,当作打招呼。 周萱萱也微微笑,“夏夏早呀。” 周萱萱边上的女生叫住她,“盛夏,等等我们嘛,一起回班呀。” 说话的女生是周萱萱的同桌,好像叫李诗意,盛夏和她几乎没说过话,然而盛夏还是点点头,“好呀。” 她站在一旁等候,就听见周萱萱冲后面招手,“梦瑶,这儿!” 盛夏看见一个栗色卷发的女生拿着水杯走过来,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她上身穿着蓝白校服,下身是失踪的超短牛仔裤,隐约露出个边儿,帆布鞋踩了跟当拖鞋穿。 朝阳斜进走廊,长腿白得发光。 周围很多人都在悄悄回头看她。 她就是陈梦瑶啊,真的很耀眼,盛夏的目光她脸上短暂停留,又礼貌移开。 陈梦瑶排在最后,几个男生给她让先,她很客气地道谢,然后对周萱萱说:“那萱萱你等等我。” “那肯定呀。”周萱萱应道。 于是,盛夏就只能跟着一起等。 陈梦瑶接好水,挽住周萱萱的胳膊,“走吧。” 于是李诗意就挽着盛夏的胳膊,四个人并排走着。 盛夏越发不自在,这感觉很奇怪,像莫名其妙被拉入一个并不熟悉的闺蜜聚会。 周萱萱说:“你排练都结束啦?” 陈梦瑶说:“今晚还彩排啊。” 周萱萱说:“你东洲那边培训都结束了?还去吗?” 陈梦瑶说:“肯定还要去呀,艺考前会一直来回跑。” “那你文化课怎么办,”周萱萱关心道,“你想去的几个,文化分要得也很高诶?” 陈梦瑶叹气:“我也不知道啊,大概还是得课外补补,但是都好贵啊。” “找张澍啊?这么好的资源你不用?” 陈梦瑶瘪瘪嘴:“再说吧,不想理他。” 周萱萱抽出手臂拍陈梦瑶的肩,“喂!你这样把我们六班的大红人大学霸大帅哥这么晾着真的好吗?” 陈梦瑶笑笑不说话。 陈梦瑶在四班,到了她的班级她就进去了,进门前又回头冲周萱萱喊了声,“中午等我一起吃饭啊?” 周萱萱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梦瑶也比了个心,眯着一只眼睛做了个k,很是元气漂亮。在收回视线前,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盛夏淡静的侧脸。 微微低头走路的盛夏自然没有注意到,更没有注意身后的男生在窃窃私语。 “我觉得你说得对,盛夏好像更好看。” “没错吧?” “真的很漂亮,还没怎么打扮,两人站一块很明显,陈梦瑶到底也就这样了,盛夏还是一张白纸。” “对,我差不多也是这种感觉,就是形容不出来。” “难怪张澍骚断腿。” “哈哈哈!” - 教师节的晚上,全校在报告厅看演出。高三似出笼的兽,兴奋异常,整个高三教学楼沸反盈天。 晚会再次颠覆了盛夏对“学霸”群体的认知,节目质量不知道比二中高出多少倍。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上帝究竟为什么这么偏心,怎么就有人能做到德智体美样样都拿得出手? 盛夏学过很多年古筝,也曾是学校表演的主力,但她的古筝在盛明丰和王莲华某次争吵中被摔坏了,那之后盛明丰给她买了更好的,她却再也没有动过。 看到舞台上编制齐整的民乐团,盛夏的指尖在膝上动了动。 陈梦瑶领舞的节目掀起了整个晚会的,致敬《歌舞青春》,又唱又跳还有情景表演,气氛很热烈。节目结束时,除了四班,就数六班座位区欢呼声最热烈。 陈梦瑶谢幕时往六班方向挥了挥手,大伙一时又起哄,看看张澍,又看看卢宥泽。 戏比台上还精彩。 “一会儿张澍会去献花吗?” “会吧,他不是陈梦瑶头号粉丝吗?” “还是很贵的洋牡丹,啧啧,对澍哥来说可真是铁公鸡拔毛!” “哈哈哈哈!” “所以感情这事多奇怪啊,就这样女神还是没有和他在一起,惨不惨。” “张澍都追不到的人,谁追得到啊?” “人民币追得到啊,比如卢少爷!” “哎,如果是你,你选太子,还是选校草?” “我又不是校花,这是我能选的吗?” “也是,不过他们三个的番还能不能在毕业前更完了?别我上了大学还在八卦高中校花校草还有富二代的二三事。” “哈哈哈不得而知。” 盛夏坐得靠后,把身边的低语听了个全。 她看着前排那个后脑勺,他手肘撑在扶手,支着下巴看舞台,他会是什么神态?看喜欢的人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 应该是像那日看排练一样,专注而沉迷吧。 总归不会是看傻子的眼神。 盛夏晃了晃脑袋,她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晚会结束时全体演出人员上台联欢,背景音乐青春又激昂,彩带飘扬一片热烈,台下许多观众冲上去献花,陈梦瑶抱着好几束花,整个人都被遮住了,而她怀里,没有洋牡丹。 观众陆续撤离报告厅,盛夏看见那个漂亮脑袋走在前面,并没有出现在舞台上献花。 盛夏回到班里又自习了会儿才收拾东西回家,没注意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夜深人静,她从文博苑抄近道,车子驶过小区花园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不是已经有很多花了?”张澍靠坐在凉亭石桌边缘,凉凉开口。 “阿澍,你是不是在吃醋啊?“陈梦瑶站在一旁,还没卸下舞台妆的她眉飞入鬓,唇红齿白,在夜里格外明艳。 张澍叹了口气,很重。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陈梦瑶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距离很近,在盛夏的视角看去,他稍稍低头就可以吻上对面的女孩,气氛暧昧而紧张。 而也因为走动,他似乎注意到车道上小电驴的声音,目光往车道这边扫过来。 盛夏慌忙加速,目不斜视迅速驶离琼瑶剧场。 夜色掩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毕竟接连撞见他,还都是挺私密的事,盛夏还是挺慌张的。 张澍看着在拐角消失的白色车屁股,眉头轻轻一提。:,, 23 摊牌 “你干嘛……”张澍很高,陈梦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稍稍后退。 张澍视线从车道收回来,看着面前的明艳面孔,目光研判,忽觉她和张苏瑾一点都不像了。张苏瑾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眼神永远是直接而爽利的。 她只有唱歌的时候像,尤其是抱着吉他的时候,姿态,声线都如出一辙,他仿佛能看到张苏瑾年轻时的样子,风情万中。 军训那一晚,她唱的,就是张苏瑾的歌,小众到查无此曲的歌。 声音契合到令人恍惚。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吃醋?”张澍反问。 陈梦瑶被忽如其来的质问语气吓到了,瓷了两秒才回神,“我哪里注意这些啊,是我姐妹都这么说。” “你姐妹,谁?” 这打破砂锅的架势陈梦瑶也没想到,“我姐妹那么多,都列给你听?这是重点吗?” 张澍轻笑一声,“她们是不是还说,我初中就开始追你,爱而不得死心塌地?” 陈梦瑶哽住,察觉张澍今夜态度有些不善,不知道话题还应不应该深入。 她分明是来质问他为什么不送花的,分明是来暗示他可以更进一步的,怎么现在紧张的居然变成了她?有时候她烦透了张澍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因为看不透,很难应付。 她还是选择暂退一步,也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用“你怎么开不起玩笑”的语气说:“张澍,你现在是在干嘛?” 张澍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他不擅长处理这些。 平日里,只要是他朋友,无论男生女生,在他这待遇都差不多,但在语言上,他跟女生说话会客气很多,虽然偶尔也会毒两嘴,但不像对着男生那么肆无忌惮。 所以现在这中类似于“摊牌”的对话,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他还没有跟女生掰开了扯碎了谈过话,说轻了怕没用,说重了怕伤人。 很难办! 他从来就不怎么在意流言蜚语,因为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影响,而有些话他如果当众反驳了,就是打女生的脸,这方面对他来说不重要,不代表对女生不重要。所以他对流言基本选择无视。 可这谣言也太夸张了点。再传下去他都快成情圣了。 人生苦短做什么情圣,他宁愿去取经。 “陈梦瑶,我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我要追你吗?”张澍犹豫半天,还是直言直语,开门见山。 陈梦瑶一怔,说:“你想说什么啊?”确实没有过,他这中性格,喜欢就直接行动了,说这样的话才不符合他的个性吧。 张澍在脑内斟酌措辞,继续道:“第一,我不是喜欢你,所以不存在吃醋; 第二,我不知道那些我从初中开始追你的谣言从哪来的,如果你觉得困扰,那我先说对不起,如果你乐在其中,那我也不会驳你面子,但我们自己必须清楚这事儿子虚乌有,初中我们压根不认识对不对? 第三,你唱歌确实很好听,祝你成为大明星,到时候我做你粉丝都行,但这和我喜欢你是两码事; 第四,我那时候给你送花是因为,你说有人送花演出才算成功,这话我姐也说过,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洋牡丹是我姐特别喜欢,我寻思女生应该都差不多,我看你也挺喜欢的,那花还很贵,至少对我来说贵得要命,也不算辱没你对不对?那你现在有那么多人送了,很成功了,那也不差我这一束; 第五,我觉得最近的谣言有点离谱,所以这次没有送,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你就为你姐妹几句疑问大半夜的搁这堵我?我非得给你送不行?我真的很穷啊妹妹! 第六……” 他专心细数,也没察觉面前的女孩脸色已经黑沉,双手紧攥成拳,在微微颤抖。 “够了,停!”陈梦瑶沉声打断。她从“初中我们压根不认识对不对”开始,就已经听不下去了。 还对不对? 对个屁。 还第一第二第三第六?口才这么好怎么不去学播音! 张澍抬眼,停止哔哔。 很烦,很烦摊牌,不如去摊煎饼。 “你的意思是你没喜欢过我呗?”女生的声音高傲如常,好似刚才张澍的一串话并未在她心里激起波澜,她只是一只高傲的天鹅,质问岸上给她拍了照却不投食的游客。 “对啊!”张澍点点头,有点不理解她怎么忽然换上这中执着的眼神,“你反正喜欢的也不是我,干嘛在意这个问题?还是说,大明星就是这样,非得大家都喜欢你才行?” 陈梦瑶说:“他们都说我在你这太拿乔了,是不是这样?” 张澍没听懂:“什么?” “那我如果说,我们在一起吧,你还会说不喜欢我吗?”陈梦瑶深呼吸。 这是什么逻辑?张澍烦躁地叉着胯,“你不是在追卢宥泽?干什么,知道他反正要出国,赶紧找备胎啊?” “我……”陈梦瑶忽然语塞,“我没有在追了啊,你之前为了这个针对他,我也知道……哎,反正这是两码事,也都过去了,你究竟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张澍完全懵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不是,先说,我针对他不是因为你追他,是他惹了我,明白?” 陈梦瑶反问:“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张澍两手一摊,“对啊,这还要证明吗?”这不是很伤人吗? 就着他摊手的动作,陈梦瑶忽然朝他靠近,作势要扑进他怀里。 张澍眼疾手快,两手撑着她的肩膀往外推,脑子里已经没什么存稿,什么都顾不上了,开始口不择言:“我做春梦都没梦到过你,你说呢?” “……” 陈梦瑶僵住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晚风拂过香樟树,沙沙响。 “靠,你恶不恶心?我听到外面都传得很离谱,我都慌了,我还想做朋友,你要是真喜欢我,这朋友是没法做了,”陈梦瑶退后两步,抱着手臂,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行了,那没事了。” 张澍:? 对话进行到这,其实张澍心里已经有数,她都这样跑来质问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既然女生选择退一步保留尊严,他也没必要拽着小尾巴非得把人的骄傲踩在脚底。 之前吴鹏程跟他说过,陈梦瑶这个人虚荣心很强,无论物质还是精神,又爱钱又享受簇拥。他不予置评,谁还没点虚荣心,这么评价女生有点过。 爱面子罢了,算了。 “我走了。”陈梦瑶潇洒转身,挥了挥手。 张澍站在原地吹了吹风。他看了眼手机,都快十点了。 怪不得那个胆小鬼从小区里走。 - 第一次月考就这么来临,这次考试对于盛夏的意义要比其他同学重要。 这能够检验她在附中的适应情况。 考前一周里,盛夏几乎头悬梁锥刺股,每晚都复习到很晚,王莲华催好几次她才入睡,梦里也全是题,几乎魔怔了。 白天不免有些困,盛夏便泡茶提神。 她喜欢茉莉花茶的香味,所以就带了些来学校泡,一泡开就香了一整个教室,付婕课间来到她桌前,问是什么品牌的茶。 盛夏也不清楚,只说:“家里买的,我也不知道。” 付婕夸赞道:“茉莉花和你很配,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这夸赞太过直接,盛夏有点不好意思,笑盈盈地看着付婕。她现在已经不会动不动就脸红。她只是慢热些,熟悉以后就好很多。 隔着一个走道,付婕的话就这么钻进张澍耳朵,他在脑里过了过《茉莉花》的歌词: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 芬芳美丽,又香又白,为什么送给别人家? 什么奇奇怪怪的用词和逻辑。 这歌真傻。 考试就像之前辛筱禾介绍的那样,把两列座位挪到走廊,教室里的座位拉开一些空隙,就开考了。老师也就来发个试卷,期间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并不怎么盯着,结束再来收个试卷,完全放养。 附中老师改卷子的速度不是吹的,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晚上两科就都改出来了,课代表已经能知道分数,卢宥泽告诉盛夏:“语文你考了咱班第一。” 盛夏惊喜道:“真的吗,我以为会退步。” “真的,你没问题的。”卢宥泽鼓励。 盛夏回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她忽然对其他科目有了一些信心。第二天的英语和理综她心态放松,竟觉得难度不算大,考前她刷过几套附中往年的变态题,感觉月考这套只能算中等难度。 可到了晚修,她的心情就如同过山车,一下子down到了谷底。 全科成绩都出了,年纪排名也在第二节晚修公布。这速度,把即时反馈原则用得淋漓尽致。 盛夏班内排名43,倒数第9,年级排名一千六百多。 班内排名进步了两三名,但年级排名远比之前要差。 这说明她对联考卷的适应得要比附中独立命题的卷子好。这听起来喜忧参半,实际上是个坏消息。附中独立命题的卷子比联考卷质量高,这是大家的共识,许多有门路的考生都向课外辅导机构私下拿附中的卷子来做。 盛夏从以前的舒适区出来,忽然走进现实的险滩,这个跟头栽得严严实实。 即便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附中的进度比二中起码快一个学期,在高二已经把高三的内容上完了,高三补课期间会再复习一遍高三内容,正式开学后就开启第一轮复习。 所以盛夏整个暑假都在辅导班赶进度,全天上课超过12个小时。 而她来到附中,努力程度和在二中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可是,却丝毫没有体现在成绩上。尤其是数学,她这段时间大部分的精力都在数学上,竟然只能堪堪过及格线,91分,倒数第六名。 这是她在完全不紧张的情况下考出的真实水平,如果加上紧张,不知道会差成什么样子。 近两个月的努力难道只是自我感动吗?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精致的笔筒和色彩缤纷的水性笔上。 她真的只是文具多的差生。 下了第二节晚修,盛夏还在看她的卷子,整理错题,没有离开的意思,或者说,她压根就不知道下课了,她连下课铃声都没有听见。 张澍发现,一整个晚修,她罕见的一口水都没喝,也没有出去上过洗手间。 她就像个扫描仪,一直埋头反反复复看卷子。只有老师在白板上展示解析的时候,抬了抬头对答案。 她没有什么太激烈的表现,但已经足够不寻常。 辛筱禾倒是没察觉什么,只是留意到盛夏还不回家,问道:“夏夏,你要上第三节晚修吗?” 盛夏抬起头,“啊”了一声,似乎是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她扭头看了眼已经半空的教室,“哦我得回家了。” 辛筱禾说:“嗯,免得路上都没人了,怪渗人的,你回去吧,如果有新的解析发下来我给你留好。” “嗯,谢谢。” “太客气啦baby!” 盛夏正收拾东西,想把试卷再拿回家看看,数学试卷就被走道那边伸过来的手抽走了。 张澍看着她的卷子,抬眼,“我给你讲讲?” 干什么,又是这副看傻子的怜悯眼神。 盛夏想拿回卷子,却扯不动,低声说:“谢谢你,先不了,我得回家了。” “一会儿我送你。”张澍说。 盛夏双眼圆睁,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一些。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张澍行为勿上升作者,作者觉得《茉莉花》是首好歌。 —感谢在2022-03-0811:00:01~2022-03-091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o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64654121瓶;爱熬夜的小悦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 月考 张澍递上他的作文卷子,“我这作文进步飞速,不得谢谢盛老师?” 盛夏瞥一眼,47分。 这算是高分档了,之前他的作文一直在45分以下,这几分意义重大。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还——盛老师?她没有指导过他的作文呀? 盛夏久久不语,张澍语气不耐烦说:“还不是老王说了互通有无?那你去跟老王说,我尽到同学义务了,是你不领情。” 这…… 老王什么时候说过?反正,是没有和她说过。 侯骏岐扭头,一脸兴味地看着张澍:阿澍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还有,老王会用互通有无这种成语? 周围同学听了张澍的“解释”,八卦的兴致顿时消减不少,也不再围观,做自己的事去了。 盛夏松了口气,回道:“明天吧,可以吗,晚回去家里会担心。” 她理由真诚,语气温和,张澍忽然有一种自己在刁难人的感觉,乐于助人不该是这么个待遇吧? 他摆了摆手,“都成,你自己成绩,我急什么?” 盛夏感觉一句“谢谢”噎在喉咙,对着这副不耐烦的面孔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抿抿嘴,再点点头,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这是什么被胁迫的表情? 张澍收回视线,有点烦躁地把卷子拍书架上。 “阿澍?”侯骏岐靠近,露出贼兮兮的眼睛,“你怎么回事啊?” 张澍抬眼,给了个“关你屁事”的眼神,又低头继续做题。 侯骏岐吃瘪,反而笑得更欢,嘴里念叨着:“有趣有趣。”后脑勺忽然就被草稿本拍了。 …… 深夜,盛夏辗转反侧,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汇报成绩,学校有家长监督系统,不知道王莲华看到了没有,想到王莲华恨铁不成钢,想要指责却欲言又止的表情,盛夏又翻了个身,睁着眼,干脆爬起来点开英语听力催眠。 可是徒劳。英语单词在耳边崩,却进不去脑子。 盛夏深知王莲华不易,她希望三个女儿都能成才、独立、强大,希望她们拥有跟命运对抗的能力和勇气。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能满足她的期待。 盛夏成绩不错,也只是不错,而且性格柔软,没什么脾气,看着没有主见; 吴秋璇性格倒是强硬,却又过分强硬,成绩一塌糊涂; 郑冬柠不必说,能够健康长大,恢复社交能力,就已经要谢天谢地…… 盛夏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不是练琴就是练书法,不是背公式就是背古诗,就连惩罚也与学习相关,比如琴没练好,就要罚站,背后架着站姿矫正木,站在电视机前,念屏幕上的古文,站到能背诵为止。 如今想来,这对她的文学素养不无助力,但那时候,只有痛苦。 站到后来,背后的木架子勒得胳膊生疼,她忍不住哭,王莲华就抱着她一起哭,说妈妈也不想这样,夏夏一定要更优秀,否则以后就会像妈妈一样后悔…… 盛夏只哽咽着,说妈妈我错了,我会好好努力的,你别哭了。 盛夏又拿起手机,点开盛明丰的聊天界面,前阵子他给她转了一千块钱,她没有收,又退还回去了。 盛明丰留言说:在专心学习?不要崩太紧了,周末和同学出去放松放松。 盛夏打下几个字,又看了眼时间,还是作罢,关了手机,重新陷入黑暗里。 - 第二天一整天的课都在讲卷子,盛夏头昏脑涨。 语文老师在课上念了盛夏的作文,用来当做典型进行分析,最后说:“盛夏同学的作文是很有参考意义的,大家多看多分析,张澍之前作文课是不是学到不少,这次作文就考得不错。学,不是让你们学遣词造句,这个短时间学不来,但是结构、思路、主旨的选择都非常值得学学,你们……” 盛夏低着头,躲过大家的注目,不想桌上忽然跳出一个纸团。 她扭头,张澍撑着腮帮子,挑挑眉。 她双手放到桌下打开。 张澍看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笑了,这低头猫腰的动作,简直欲盖弥彰。 【牛啊牛啊】 纸条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盛夏皱眉。 【无聊】她回。 【那你跟我聊聊?】他又扔过来。 现在他们不是同桌,隔着走道扔纸条要比之前明显很多,盛夏不想回了,他的长腿却伸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她的椅子横杠。 盛夏偏头去看,他目光专注地看着老师,认真听讲的样子…… 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轻轻叹气,只能回复:【下课再说】 她以为这就完了,他竟又扔了过来,上面写着:【收到】 他真的好无聊啊! 盛夏把那纸条一揉,扔进自己的垃圾袋里。 下课铃刚响,就有几个人围到盛夏桌边,想看看她的作文,可卷子只有一张,有人问:“盛夏,你还有以前的作文吗?” 盛夏想了想,“都在家里。” “那你什么时候拿过来给我们看看吧?” “好。”盛夏应答,还有点不好意思。 以前在二中,她的作文也被老师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是没有同学这么好学地请教。她也只是会写,真的要分析讲解,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上课铃快响的时候人群才散去,斜后方的卢囿泽拍拍她的肩,“盛夏,借你作文我看看?” “好。” 盛夏拿起卷子,正要往后边送,卷子的一角就被人捏住了,她抬头,就看见一张拽得二五八万的俊脸。 张澍看着她,淡淡开口:“不是说下课聊聊?” 盛夏:…… 她看了眼卢囿泽,卢囿泽露出一个谅解的表情,“你先给他讲吧,我不着急。” “嗯。”盛夏眼神感激,看向张澍的时候,神情又恢复平常的样子,“我不会讲,只会写。” 张澍皱着眉,她怎么对着他就是这副被胁迫的表情了?刚刚不是还脉脉含情? “之前演讲稿不是讲得很好?”张澍坐下,朝向她。 偶尔有同学从走道经过,隔绝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张澍就歪着头,一刻也没错过她的表情。 盛夏说:“你领悟力很强,你要不先自己看看吧。” 这是实话,昨晚她匆匆扫了一眼他的作文,真的进步很大,至少已经脱离模板化的五段三分式论证手法,遣词造句也不是生搬硬套了。 她想起之前作文课,他看了她作文很久,想必是在分析逻辑和思路。 不得不说,即使在语文这种更重积累的学科上,他仍旧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一点就通。 这就是天赋。 “你这算夸奖?”张澍问。 盛夏一愣,他重点抓得是不是有点偏,她狐疑地点点头,“嗯。” “行,”张澍拿过她的卷子,忽然很好说话的样子,“我再看看。” 盛夏不着痕迹地叹气。 他一看就是一天,到了晚修还没还给她,卢囿泽只能干等着。 盛夏问:“你看完了吗?” 张澍回:“我再分析分析。” 没辙。 考试过后的晚修,自然是王潍的知心哥哥时间,盛夏又是第一个被叫出去的。这下教室里也有了些窃窃私语。 老王好像对这个新同学格外上心。 盛夏也有些紧张,她知道王潍要说什么,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应。 果不其然,王潍先是做了一番铺垫,安慰她刚来不适应,成绩出现一些波动是正常的,不要太紧张,把心态调整好。然后开始转折,“但是”后边,就是时间紧迫,只能自己适应环境和老师此类的话。 盛夏一直轻轻点头,不发一言。 王潍问:“你觉得在学习上最难的问题是什么,可以跟老师提。” 如果说没有,未免太敷衍,能看得出来,王潍虽然一直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鲜措辞,但眼中的关心是真切的,盛夏想了想,说:“很多题,都是换汤不换药,还是会出错,不知道怎么办……” “这样,”王潍摸了摸下巴,思忖几秒问,“你平时有没有做错题积累?” “有的。” “一会儿拿给我看看,做错题整理也有方法的,不是抄上去就完了,”王潍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说,“不如你问问张澍同学,他的错题集就做得很好,他高二时候做的错题集卖给北门文具店了,复印了卖给学弟学妹,紧俏得很……” 说到这,王潍笑了笑,“这小子,可真是,不知道怎么评价好。” 感慨完他又言归正传,“他那错题集,整个高二差不多人手一份了,销量这么好,应该是不差。” 盛夏闻言,脸都白了。 错、题、本?他复印的,是错题本! 不是……那什么吗? 王潍看她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了然,张澍那小子对女生确实是不够亲切。王潍语重心长道:“你别害怕,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有时候比问老师更有效,你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他,他要是不告诉你,你就告诉我,我批评他!” “谢、谢谢老师。” “嗯,你去吧,把张澍给我叫来。” 盛夏魂不守舍地回到座位,低声叫:“张澍……” 怎么语气这么幽怨? 张澍皱眉抬头。 “老师叫你。” “哦。”张澍狐疑地看她一眼,出去了。 教室里众人对这熟悉的顺序都免疫了,只是盛夏的表情实在值得推敲,好事者不由猜测起来。 “我之前听说张澍在撩盛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看王潍这操心样,还真像。” “状元苗子,能不紧张吗?” “那盛夏也挺惨的,无妄之灾。” “谁主动的还说不定呢?张澍不是一直追陈梦瑶呢?” “也可能追烦了呢,窝边草不香吗?” “复杂。” “有趣。” 他卖的,是错题本吗? 一本错题本,能值大几百块钱? 这超出了盛夏这个“文具多的差生”的认知。 如果是这样——她彻头彻尾误会了他。 那么,他看到那本刑法法条,会是什么表情? 无语、震惊、愤怒,还是当做一个恶作剧扔到一边? 她没法想象。 盛夏扶着额发呆。 “夏夏,你怎么了,王潍说什么了?”辛筱禾看见她脸色不佳,问道。 盛夏抬起头,回神,“没、没什么。” 看见辛筱禾仍一副狐疑的样子,盛夏补充说:“他让我多问张澍。” “哦~”辛筱禾了然,“哎呀你别怕,张澍拽是拽点,但他对事不对人,就那副样子,其实不可怕的,问问题的话,他还算知无不言。”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在夸张澍,辛筱禾吐了吐舌头,“没事的啊!” “嗯。”盛夏点头。 真的是她小人之心,私自给同学安上这么一个罪名。 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在盛夏心头弥漫。 王潍和张澍聊了很久,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张澍才回到教室。他神态没什么异常,还是那副闲哉哉的模样,因为话说多了口干舌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喝水。 盛夏视线从他滚动的喉结移开,叫他:“张澍。” 张澍放下水杯,一边吞咽一边含糊答:“嗯?” “对不起啊。”她开口。 张澍:……? 周围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与编辑商议后,还是决定明天入v了,从18章开始倒v。 明后天都更两章,头三天的订阅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 25 甜死 盛夏咽了口唾沫,对上他稍显惊讶的目光,犹豫半晌,说:“我,我想拿回我的作文。” 张澍笑了声,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忽然很想掐一掐。 周围同学:……嗐,还以为什么事。 张澍翻出她的作文卷子,递过去,“要回自己的作文有什么好抱歉的?” 盛夏躲避他质疑的目光,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真的很想为自己的鲁莽和小肚鸡肠道个歉。 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了,她说过了,他收到了。 “王老师说,互相帮助,你如果还需要的话,我整理完再给你。”她拿回卷子,小声回。 “王老师?”张澍在嘴里过了一遍这个称呼,又笑了一下,“差点反应不过来是谁。” 整个六班,私下里就没人正经称呼王潍的。 盛夏不言语,开始整理自己的作文册子。 他能不能不那样子笑,一声一声,带着不羁的意味,从鼻息里嗤出音节,嗓子跟着哼,很短促,轻轻擦过闻者心尖,一颤一颤。 下晚修后,盛夏从北门文具店买了一本张澍的错题集,十五块一本,王潍说高二几乎人手一本,这么一算老板给张澍那几百块还给少了。 回到家,王莲华如往常一样在客厅等她,还做了一碗鸡蛋羹给她当宵夜。 “妈妈,我们月考成绩出来了。”盛夏端着碗说。 王莲华点点头,“我在校园管家上看到了。” 盛夏没从母亲脸上看出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 吃完宵夜,盛夏说:“我去学习。” “夏夏。”王莲华叫住她。 盛夏重新坐回座位上,听候母亲表态。 王莲华叹了口气,“高中的学习内容,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觉得,需不需要课外找个机构给你补补课?” 以前这种问题,王莲华根本不会问她,直接就决定了。许是近日她的努力王莲华看在眼里,知道不是态度问题,能力摆在那,再多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 盛夏被母亲无奈的眼神刺痛,吸了吸鼻子,“妈妈,我现在感觉时间不太够用,如果补课的话,时间会不会……”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有什么措施吗?”王莲华说,“如果现在不抓紧,下学习会更加被动。” 盛夏喉咙哽住,“我向那位第一的同学要了他的错题本,我学习学习。” “管用吗?”王莲华语气急切。 “我也不知道。”盛夏觉得很无力,未知的东西,她没办法保证。 王莲华忧心忡忡,可也不好再多说,最后决定:“那再看看下次考试吧,如果不行,就早些安排补课,时间不多了。” “嗯。” “好孩子。” “我去看书了妈妈。” “嗯,去吧,别太晚了。” “嗯。” 这一晚,盛夏两点都还没睡,把张澍的错题集看了又看。 - 月考后就是国庆中秋假期了,附中还是那个安排:组织集体“自习”,爱来不来。 盛夏自然是每天都到,盛明丰想带她出去吃饭,她也拒绝了。 王莲华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倒计时牌上鲜红的数字也是这么提醒着她。 假期里的午饭,午托加了餐,给大家发了月饼,在店里吃饭的不多,大伙一块谢谢老板娘,气氛像极了团圆。 盛夏坐在张澍和侯骏岐中间,默默吃饭。 她已经适应了这种配置,不会像之前那样刻意吃得很快,侯骏岐知道她吃饭不爱说话,也几乎不会再刻意cue她。 大多时候,她只是听着他们聊天。 “阿澍,一会儿小卖部去不去?”侯骏岐问。 张澍说:“不去。” 侯骏岐说:“想喝汽水,这不发了月饼,太干。” 张澍说:“哦,喝汤不行?” “不是吧阿澍,你上次说戒汽水和零食是说真的啊?我不信,就你吃糖那个瘾……” “真的。”张澍淡淡答。 侯骏岐觉得大可不必,“这也省不了几块啊?” 张澍说:“能几块是几块。” 侯骏岐看了眼张苏瑾,见她不在附近,低声凑近张澍,“你真要买那条项链?靠,超贵!” 张澍睨他一眼,不回答,专心吃饭。 侯骏岐又瞥一眼盛夏,才意识到有别人似的,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闭嘴了。 盛夏有点不自在。 为什么就不能干脆当做她不存在,说悄悄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要防着她,这真的好吗? 不过,她想起张澍自习课总叼着个棒棒糖的样子,他好像,真的挺喜欢吃糖。汽水更是,他桌面总有汽水罐,几乎每天一罐,他不怎么爱喝水。 最近好像,还真是一直喝水。 为了给喜欢的姑娘买项链,要省钱戒零食戒饮料啊?挺不容易的。 想起自己曾经的误解,盛夏心里有了补偿的办法。 - 接连几天,张澍抽屉里都放着棒棒糖和汽水。 棒棒糖是他平时都舍不得买的不二家,汽水五花八门,也都是他平时喜欢喝的。每天一袋棒棒糖一罐汽水。 张澍刚开始以为是侯骏岐买的,没多想,等过了一阵他渐渐觉得不对劲,问侯骏岐:“你可怜我?” 侯骏岐一头雾水,“什么?” 张澍从桌肚里摸出棒棒糖和汽水,“今日投喂?” 侯骏岐更懵了:“什么啊?” 侯骏岐这人,如果说谎张澍一眼就能看出来,还真不是他? “不知道谁放的,吃了好几天了。”张澍说。 侯骏岐惊喜地说:“靠,暗恋者啊,兄弟!” 张澍想想,也只有这个解释了,他点点头:“麻烦。” 这段对话盛夏并没有听到,她去接水了,回来的时候辛筱禾搂着她胳膊神秘兮兮地说:“哎,张澍又有追求者了。” 盛夏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应和道:“是吗?” “对!还很傻,每天都给张澍买东西吃,可张澍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还差点以为是侯骏岐送的,哈哈哈哈哈哈!” 盛夏:…… 额,这…… 她每天都买好了先放书包,趁着大家去吃饭的时候塞进他抽屉里,她也很难好吗? 还要被说傻。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是不是好受一点?被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啊,也算是她的歉意他接受了。 不过接下来两天,她发现张澍没吃她放的东西,堆在窗台上,不知道要干嘛。 他是不是吃腻了? 可是盛夏也不记得他爱吃什么,之前没有仔细观察过,要不就换她喜欢的试试? 她也不会一直送,就送到月底吧,算算也有几百块钱了,可以支付他的精神损失了吧? - 南理的夏天燥热而漫长,十月的天仍没有一点凉风,如同盛夏。 附中的校运会就要来临。每年十月底十一月初举办,共三天。高三不再参加传统项目的竞技,但需要参加开幕仪式和最后半天的趣味运动会。 “趣味运动会可有意思了,有绑腿跑,钻轮胎各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辛筱禾兴奋地介绍。 这种形式盛夏还是第一次知道。 附中不仅会学习,还很会玩。 “哎,夏夏,”辛筱禾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老师们想让你做咱们班的举牌女神诶?” 举牌女神。虽然盛夏没听说过这种叫法,但顾名思义,猜测是开幕式上举班牌的人。 “啊?”她有些惊讶,让她一个插班生举牌真的好吗? “周萱萱说的,”辛筱禾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去年我们班是她举,因为她是文艺委员嘛,我们班也没有什么突出人选,所以就直接定了她,所以昨天我们宿舍就问她,今年举牌穿什么礼服,她就很不高兴,说今年不是她了,老王属意你。” 这样。 盛夏在二中也是举过的,但怎么感觉意义不太一样,“还要穿礼服啊?” “当然啊!要不然怎么叫女神!这不是个人的比美,是班级的荣誉好吗!班有一美,全班起飞!你不知道去年四班都快飘天上了。”辛筱禾格外兴奋,“咱班今年要长脸了!” 四班,陈梦瑶的班级。 盛夏和辛筱禾待久了,已经可以从她的语气判断许多东西。 比如,她可能并不喜欢她的室友周萱萱。 再比如,她对自己举牌这件事,很期待。 于是,盛夏一句“不举可以吗”就憋了回去。 左右也只是猜测,还没有老师问过她。 校运会之前都要设计和制作班服,班服大多是t恤,选好颜色,自己设计图案到电商平台定制就行。盛夏没想到,六班的班服,是张澍设计。 “去年也是他设计的,他画画很好的。”辛筱禾说。 盛夏叹气,想问问天,到底有没有给他关上什么窗,是不是忘记了? - 张澍吃过午饭打算回教室画图。 侯骏岐说:“不午休了?” “睡什么啊,老王催催催,烦。” 他们刚进北门,就看到盛夏骑着车才出校门。 侯骏岐说:“我说怎么最近中午吃饭总碰不到小盛夏,原来是还在教室学到这个时候啊,够拼的,不过她上次考得确实不太好诶?” 张澍笑一声,“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自己倒数第几心里没数?” 侯骏岐摆摆手,“嗐,我也就这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反正也要出国,光英语一门就要我命了,我没考全校倒数还不是因为怕丢你的人,才学学的。” 张澍:“关我屁事,爱学不学,出去别丢中国人脸就行。” “您可真是家国情怀世界眼光。”侯骏岐说。 到了教室,侯骏岐就坐在盛夏座位玩游戏,等张澍画图,忽然,他想起来什么,随意开口,“哎,澍,听说今年咱班是小盛夏举牌,她举牌,你画图,你俩这搭配,干活不累啊,哈?” 张澍揣他椅子,“在别人面前少瞎说,她脸皮多薄你没见过?” 侯骏岐正色,“不会不会,一定不会,”半晌,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也不管游戏正酣,一下子站起来,“阿澍,你不会是喜欢盛夏吧?” 之前他调侃陈梦瑶,也不见阿澍这么警醒。这么一想,张澍这人看着什么都不关注,其实心里门儿清,陈梦瑶不就喜欢跟他传绯闻,所以他也懒得拆穿。 侯骏岐这一站,胯把盛夏的桌子顶得晃了晃,几个本子从桌肚里掉出来。 侯骏岐正低头要捡起来,张澍忽然扯他胳膊把他挪一边,盯着地上那本子,半晌,弯腰捡了起来。 张澍翻看着熟悉的复印本,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吃饭的时候侯骏岐提他戒零食; 她最近总是不按时去午托吃饭,在教室待到很晚; 下午他抽屉里总会多出零食和汽水; 那天晚上老王谈完话她满脸惊吓忧郁; 然后老王把他叫出去,问他是怎么做改错的; 再回来就听到她那句突兀的“对不起”…… 这一串连起来,他明白了。敢情是从老王那知道他卖的不是淫,/秽物品了?还自个儿去买了一本验证。哈,够严谨的。心虚了?愧疚了? 他忽然笑了。 他瞥一眼窗台上他摆的汽水和零食,本来以为是别班的,原封不动放在那提醒那位暗恋者,她的心意,他没兴趣。 不想竟然是这位菩萨。 行啊,倒是很像她偷偷摸摸的风格。 侯骏岐不明所以,“干嘛啊,阿澍?” 张澍把盛夏的本子归位,回到座位,弯腰看了眼自己抽屉,果然从里面摸出零食和饮料。 这回不是棒棒糖和汽水。 是一整条□□糖和一整排旺仔牛奶。 侯骏岐“噗嗤”一声:“哈哈哈哈这女生这是要甜死你?” 张澍也笑了一声,撕开一包□□糖,捏一颗扔嘴里,“不错的死法。” 甜死得了。 - 周一再换座位的时候,已经轮过一回,张澍要到第一组去了,然后盛夏就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把窗台的零食和汽水都放抽屉里,连同桌子一块搬走了。 她还以为他要扔在窗台了。 那她搬到窗边,会整天看着自己送的零食尴尬到无法呼吸。 而她又看到他吃她送的□□糖和旺仔牛奶了。 看来之前真是吃棒棒糖吃腻了,他还挺喜欢她喜欢的东西的。 那就行,不算浪费。 一整天大家都在聊举牌女神的事,盛夏听进耳朵里,想着到时候王潍来问她,她要怎么回绝比较合适。 可下午班会,王潍上来就通知:“大家都知道快校运会了,咱们重在参与就行。侯骏岐,组织好趣味运动项目,提前把人员安排好,另外,今年咱班的举牌女神就定下盛夏同学了,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 “好!” “很好很不错!” “举手举脚支持!” 掌声伴随着起哄声一阵盖过一阵。 盛夏:……? 难道,从来没有人拒绝过吗?为什么会省略问当事人意见这个环节? 不是盛夏矫情,她举过,克服被人注目的心理压力都还算是小事,更麻烦的是,举牌看似简单,其实是需要配合方阵列队彩排的,长时间举着,手臂好几天都是酸的。 而且,校运会结束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次月考。 她这只笨鸟已经不想在学习之外的事情上消耗精力。 她真的足够忙了。 可是这个架势,她已经没有拒绝的权力。 只能接受。 “盛夏,”王潍在台上叫她,吩咐道,“你有空去看看礼服,如果不知道去哪里看就问问付老师,预算五百,到时候来找我报销。” “五百太抠了吧!” “对啊别班礼服都超级好看,一看就很贵啊!”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喊道。 王潍一个粉笔头砸过去,“全校都是五百,超出部分也只能是自己愿意付,是我抠吗,别瞎说!” 众人都笑。确实,哪个女生不想闪亮登场,往年有多少争奇斗艳的事,自己贴钱的多了去了。 盛夏在众目睽睽下点头。 总归也只是练两天,就当是放松。学习成绩也不可能因为不参加活动就变好,如果确实有影响,那也是自己确实不够强,该来的总会来,盛夏提醒自己不要贷款焦虑。 晚修前几个女生围在盛夏桌边叽叽喳喳。 “五百能买什么啊,租都租不到好的。” “对啊,现在正版礼服都很贵的!” “去年周萱萱礼服多少钱啊?” “自己贴了一千,租的。” “我觉得那种纱裙小礼服肯定适合夏夏。” “我觉得旗袍也超赞啊,穿的人还少。” “碾压陈梦瑶!冲!” “小声点,周萱萱不高兴好几天了。” “呵,管她,去年想跟她拍几张照,一直扭扭捏捏的,最后跟赏脸拍了一张,结果也没见她发咱班任何一个人的合照,就只发了她和陈梦瑶的合照,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就搞不懂了,平时就因为和陈梦瑶玩,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烦她很久了。” “你不怕她听见?” “怕什么,反正我觉得陈梦瑶今年也就那样了,让盛夏闪瞎她的狗眼。” “话说陈梦瑶的校花到底是谁封的啊?” “不知道啊,不都这么说。” “艺术生吧,经常露脸,本来就招眼啊?” “和张澍卢囿泽传八卦也是她的流量密码吧?” “谁知道。” 盛夏有一种置身八卦漩涡中心的窒息感。 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这么听大伙踩着别人夸她,总觉得不自在。 最后还是上课铃拯救了她,众人散去,盛夏面露疲惫。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对王莲华提这件事,母上定要嫌她耽误学习时间。 很愁。 她正准备投入学习,却忽然听到斜后方的卢囿泽叫她,“盛夏。” 她回头:“嗯?” 卢囿泽说:“你是不是住在翡翠澜庭?” 盛夏:“是呀。” “我中午好像看到你了,”卢囿泽说,“你骑一辆白色电车?” 盛夏点头,“嗯。” “那就是你了,没想到我们是邻居,你是住在b区?” 盛夏说:“嗯,这么巧呀?” 卢囿泽笑起来,“我在a区,经过b区路口看见你,你不会是初中就住那了吧?” “是啊。” “我也是,居然都没碰到过。” 毕竟是八中的学区房,邻居也正常。 而b区是洋房,a区是别墅,两个区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门厅和车库入口在不同的两条街上,住几年都碰不到也正常。 “神奇。”盛夏说。 卢囿泽也点点头,“离家这么近,怎么还办午托?” 盛夏说:“家里没有做饭的。” “这样。” 闲聊就这样结束了。 盛夏没想到,到了第二天,话题又接上了,卢囿泽问:“盛夏,你爸爸是盛明丰么?” 盛夏一愣,没及时回答。 卢囿泽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很巧,昨晚回家就提了一嘴,我爸居然知道你,你名字比较特别,我爸你爸有些交情,说之前你们家买房的时候,我爸给打了些折扣。” “这样啊?”盛夏不擅长聊此类话题,家里的事她向来不过问,也不清楚。 这么说,卢囿泽的爸爸就是翡翠澜庭的开发商么? 他们家给她家打了折,她应该说声谢谢? 话题挺奇怪的,盛夏选择沉默是金。 “你住这么近为什么晚修只上两节就回家了?”卢囿泽问。 盛夏老实回答:“怕黑。”其实有路灯,不黑,只是夜里人车稀少,太静了。 “我都是第三节下课才走,你怕黑的话可以和我一路。” “是吗?”盛夏有些喜出望外,她一直想多上一节晚修。 卢囿泽点点头:“反正我一个人回去也挺无聊,不过我骑自行车,没有你的电车那么快。” 盛夏说:“我骑车也不快的。” “好,那以后就一路回。” “嗯!”盛夏应道,“那我晚上回去和我妈妈说一声。” 这样是不是举牌的事情也会比较好开口? - 晚上盛夏回到家,却听见王莲华在和吴秋璇的班主任聊电话,她不好打扰,只好作罢。 这么一拖延又拖到了周末。 周日中午盛夏回家吃午饭,见吴秋璇也在家,饭桌上气氛不算好,盛夏也没多问,犹豫许久,还是先对王莲华提起要上满三节晚修的事。 王莲华自然是赞成,只是仍旧有些顾虑,旁敲侧击问:“和你一块回来的那位男生,只是同学吗?” “嗯。” “真的?” 盛夏抬眼,“嗯,叫卢囿泽,不知道妈妈还记不记得,初中时候的同学。” 王莲华“啊”一声,“记得,家长会总是他发言,成绩很好,也很有礼貌的孩子,他爸爸是君澜集团的董事,和你爸有点交情。” 盛夏点头:“嗯,是他。” 王莲华对学习好的学生自带滤镜,盛夏是知道的。 “他们家确实就在隔壁,”王莲华嘱咐道,“也别走太近了,高三了,一切以学习为重。” “我知道,妈妈。” “你是最让我省心的,你说知道,就一定是明白了,”王莲华叹了口气,“不像有些人,愁死人。” 吴秋璇摔了碗,“要骂您就直接骂,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你还有理了是吧,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学人家打什么架?你再看看你,染的什么头发,戴的什么蓝色眼珠子,你是美国人吗?耳朵上钻的什么东西,几个洞你自己数数!”王莲华的气本就没消,这下火冒三丈。 因为盛明丰的身份,不能超额生育,所以吴秋璇和郑冬柠都不在盛家的户口下。 吴秋璇的户口记在盛明丰一个好友名下,那人姓吴,户籍在东洲市,吴秋璇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是那人的孩子,所以她得去东洲念初三,在那边参加中考。 开学前小姑娘还满怀期待,以为摆脱唠叨的生活多么美好,结果去一周就开始闹脾气,和舍友处不来,开始打架,最近还染了头发,打了耳洞,王莲华周五被叫家长,顺便去把她接回来,下午还得送回去。 吴秋璇蹭地一下坐起,“反正我不想去东洲读了,都是爸的孩子,凭什么我就要去东洲上学,凭什么姐就能上南大附中?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成绩很好吗?她也只能考上二中!还不是爸把她弄进去的!为什么到我这就这样?凭什么!” “你别胡说,”王莲华敲她的碗边,“你姐是中考失利去的二中,后来成绩好了才可以去附中,你这些话最好咽下去,出去说指不定出什么事!” 吴秋璇“呵呵”一声,“反正只有盛夏一个人姓盛,我和柠柠算个屁!” 说完就离席而去,把房间门拍得震天响。 盛夏一口饭没咽下去,含在嘴里味同嚼蜡。 王莲华冲房间喊:“你就使劲拍,使劲砸,把这房子震塌了你爸估计能来看一眼!” “不要他看!要这种爸有什么用!生我的时候他怎么不把我掐死!”吴秋璇在房间里反驳,声音撕裂,已经带了哭腔。 王莲华不再应了,只是低头快速扒着饭,桌上的菜一筷子没动,白米饭一团一团往嗓子眼里塞。 盛夏看见她眼角的皱纹淌过眼泪,泪水尽数没入白花花的米饭里,又一同被她往肚子里咽。 冬柠吓坏了,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盛夏。 盛夏嗓子眼里像堵着一面气压墙,无形却迫人,她使劲咽了咽口水,揉了揉郑冬柠的脑袋,“柠柠乖,把饭吃完。” “姐姐。”郑冬柠忽然出声。 盛夏努力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几乎破防。郑冬柠有自闭症,盛夏已经许久没听她叫姐姐了。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场景刺激到了冬柠,小孩肯定是害怕的。 盛夏抚摸小妹的脸蛋,“怎么了?” 郑冬柠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饭后王莲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播放着无聊的购物节目,显然,她没在看。 郑冬柠坐在茶几边画画,看着像在画海豚。 一室安静,看着安详和谐。殊不知内里纷繁复杂,一片混乱。 盛夏洗好碗筷,敲了敲吴秋璇的门,里面没有回应,盛夏按了按门把,是松的,门没锁。 吴秋璇惯是如此,不过是等着人去哄。 盛夏推门进去,反手轻轻关门。果然见床上盖着被子的人动了动。 屋里没开空调,盛夏到床头找到遥控器开了冷风,才坐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被子被人从里边拿住,掀不开。 盛夏温言:“阿璇,是我。” 还是不动。 “你不热吗?” 被子松了一点,盛夏拉开,被子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姐,对不起……”吴秋璇说着,又开始哽咽。 盛夏嗓子眼堵得有些说不出话,她摇摇头,缓了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璇,妈妈也是迫不得已,她也很难受。” 这个家里,没有人比王莲华更难过的了。 远嫁,下嫁,婆婆重男轻女,冒着政治身份的风险连生三胎,却都是女孩,丈夫青云直上,娘家家道中落,她连对抗的资本都失去了。 融不进的夫家,回不去的娘家,一堂破败的婚姻,三个未成年的女儿…… 曾经光芒万丈的女人,如今连哭都是奢侈。日子多难捱,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别人,即使是盛夏,也没法完全感同身受。 王莲华拿不住吴秋璇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吴秋璇的脾气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任性张扬,不依不饶。她总是骂吴秋璇,又总是从吴秋璇身上窥探和怀念过去的自己。 吴秋璇一边哭一边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对不起,姐我不是故意的……” “那一会儿睡一觉,起来和妈妈道个歉吧?”盛夏察觉妹妹仍迟疑,转移话题说,“你的耳钉很漂亮。” 吴秋璇摸摸耳垂,一边抽泣一边问:“真的吗?” “真的啊,”盛夏抓过妹妹的手,“阿璇,你知道吗,我经常会羡慕你,羡慕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计划,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有自己的模样,将来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因为你不姓盛……” “姐,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盛夏挤出一个笑容,“我听说,东洲很繁华,很时尚,其实阿璇很适合东洲,如果考那里的高中,大学,在那里工作也很不错啊?反正也挺近的,周末都可以回来。” “可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盛夏说:“人总是要认识新的人,能认识很多不一样的人,也是一种幸运啊,你才14岁,就不止见过一个城市的风景,不止领略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多酷啊?” “好像也是。” “为什么打架啊,他们欺负你?” “没有,有个女的很狂,她是我爱豆对家的粉,她诅咒我爱豆塌房。” “这么气人?”盛夏同仇敌忾,“那你诅咒她爱豆偷税漏税睡粉进局子!” “哇,这可严重多了。” “可不吗,用不着打架,气死她。” “气死她!” 两姐妹躺在一张床上聊着,直到慢慢睡着。 盛夏的生物钟很准,一过午休时间她就醒了,她蹑手蹑脚出房间门,王莲华已经不在客厅,应该是送柠柠去心理医生那里了。 盛夏回到自己屋里写卷子,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她想了想,收拾书包去学校。 走之前她打了个电话给王莲华,告诉她阿璇已经没事了,傍晚送她去东洲就行。 王莲华叹了口气,“好孩子,难为你了。” “妈妈,你说什么呢?” “那你晚上怎么吃?”王莲华问,“我去东洲来回也得三四个小时,赶不上了。” 周日午托不包饭。 “没事,学校周边有很多餐厅。” “那你挑卫生的吃。” “好。” 下午三点的太阳白灿灿的,晒得烫背,盛夏骑着车,却并没有直接去学校,绕着这一片区漫无目的地开着。 热风灼面,能把思绪吹散,也能把眼泪蒸干。 可眼泪越来越汹涌,视野开始朦胧的时候,盛夏在树荫下一个急刹,忽然趴在车头哭出声来。 眼泪的王国太神秘了。 它只是一滴水罢了,里边藏着的各式情由却足以将人瞬间吞没。 所以她总是把眼泪藏起来,在没有人的地方延迟释放。 因为她不能让所有人同时被淹没。 于是她总是一个人哭。 作者有话要说:柔不等于弱,温柔是一种力量。 对这世界的失望,不一定都表现为浑身的刺。 相反,可能会是柔顺的。 小心翼翼,瑟瑟发抖,只是因为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 “眼泪的王国太神秘了”——《小王子》 感谢订阅!:,, 26 请客(二更合一) 张澍大周末的还在给王潍当牛做马。 下周再不订班服就来不及了,王潍就差“晨昏定省”地催他了。张澍家里的电脑没有专业绘图软件,那玩意要付费,就用那么一次买了不值当,手稿又没法印,张澍随口在群里提了一嘴,周应翔自告奋勇,说他亲戚开了家小小的广告门店,就在附近,可以带张澍去。 于是大热的天,张澍就上店里捣腾来了。 忙一下午终于搞定设计图发给王潍,张澍伸了伸懒腰,周应翔在一旁拍马屁道:“澍哥你还会这玩意?牛啊牛啊。” 侯骏岐在一旁玩游戏,笑了笑,看别人狗腿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张澍说:“还不是被逼的。” 王潍那人,抠得要死,淘宝一抓一大把的设计师都不舍得找,非逮着他奴役。 “要换我这脑子,逼也逼不出来啊,”三人走出广告店,周应翔说,“澍哥,要不出去搓一顿?” “太热了,不去了,”刚回绝完,张澍又想,刚找人帮过忙,总不好这么晾着人家,“也行,去吃冰,我请客。” “我请我请。”周应翔说。 张澍说:“那不去了。” “行行行,你请。” 侯骏岐说:“阿澍,你不是还要给姐买项链?这顿让老王给你报销。” “他?”张澍冷哼一声,“不如叫他多给几块钱给女生买礼服。” “哈哈哈哈死抠!” 周应翔不明所以,问道:“什么项链?什么礼服?” 张澍没回答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周应翔差点没撞在张澍背上。 “怎么,澍哥?” 侯骏岐也停下脚步,和周应翔一样疑惑,然后他们顺着张澍视线看过去。 广告店门口正对的马路上,一辆白色小电驴停靠在路边树荫下,一个穿着附中校服的女生正趴在那,肩膀微微耸动。 距离远听不到声音,但只看姿势也能看出来,她是在哭。 张澍皱眉,把手里的样图画报卷了卷,塞侯骏岐怀里,大步往马路边去。 “哎,澍哥?”周应翔提步也要跟上去,被侯骏岐一把扯住,“站住啊!” 周应翔狐疑地看着侯骏岐,“吃冰,不去了?” “吃你妈逼。”蠢人真让人暴躁。 “那谁啊?” “你澍哥女神。” “啊?不是陈梦瑶啊?” “傻逼。” “……” 盛夏趴着,眼泪都往踏板上砸,哭泣本就是件需要肺活量的事,她有些喘不上气,缓缓直起身,可她一时忘了是趴在车头,手一松,车就晃荡了一下。 心头闪过一瞬的慌乱,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车头也稳稳地被扶住。 她抬眼,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熟悉的是,这是她朝夕相对两个多月的脸。 陌生的是,他的神情。 不再是拽拽的,闲哉哉的样子,他皱着眉,眼底有她形容不出的情绪。 “你……”她开口,一口气因为长时间趴着没顺好,耸着肩抽了抽,眼泪又顺着动作涌出,一串晶莹挂在脸颊。 盛夏为这个泪嗝感到尴尬。 而张澍只觉得这串眼泪很碍眼。 他不自觉抬手,指背从她面颊上划过,一片濡湿。 盛夏这一次来不及、也忘了躲闪,她怔怔地看着他,渐渐回神。 她哭了多久?这不是学校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他为什么又擅自碰她? “路过。”张澍说。 盛夏用惊慌的眼神看着他,又看看周围,没什么人,她目光才重新回到张澍脸上。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张澍被她的反应逗笑,提醒道:“我没有纸巾,你别哭了。” 盛夏吸了吸鼻子,从书包里拿出纸巾,细致地擦掉眼泪,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洁净如昔,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睛仍旧窝着晶莹。 红得刺眼。 张澍稍稍移开目光,问道:“你是要去学校?” 盛夏点点头。呼吸仍旧是哭过之后的急促频率,鼻子一抽一抽的,格外可怜。 “这么早去干嘛?” “学习。” 张澍看看表,“快五点了,不吃饭,学习?” 她是打算在北门随便找一家吃的,再不然就去超市买个面包。不过这么长的话,她不想说,只说:“不饿。” “好热,我没骑车,一起去吃饭?”他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用手掌往脸上扇风。 盛夏圆目微瞠,“一起?” “不行?” “我,不用了,我买了零食。”她找了个理由。 张澍短促地笑了声,“什么零食?棒棒糖还是□□糖,橘子汽水还是旺仔牛奶?” 盛夏正在心里腹诽,他怎么又这样笑,很烦人,心里的吐槽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僵住了。 她茫然又震惊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他都知道了? 那她要怎么说? “给我塞了本法条,就打算用那些零食打发我?” 他真的知道了! 空气有半分钟的凝滞。 “对不起啊。”盛夏脑子一片空白,丝毫没有思考能力,只能从善如流。 张澍说:“不接受,除非……” “嗯?” “请我吃饭。”他说。 猫在广告店门口的周应翔和侯骏岐面面相觑。 刚开始看见平日拽得要死的人轻柔地给女生擦眼泪,两人就已经够震惊的了。 后来就看见两个人不知道聊了什么,女生就下了车,张澍骑着车,女生坐到后座,小电驴扬长而去。 就这么抛弃了他们。 就这么放了“吃冰”的鸽子。 周应翔好气。 如果他知道刚才说太热不想吃饭的人想方设法拐别人去吃饭,大概会气死。 盛夏再一次坐到了他后边,这一次他显然熟练很多,平稳起步,平稳加速。 而她也不敢再在他身后说话。 张澍感受到后背窜风,知道她大概离他有一丈远,他无奈地笑了笑,想起她刚才答应后又补充,“不在学校附近吃,行不行?” 就这么怕跟他有点什么? 张澍骑着车,进了南理大学东门。 盛夏在身后问:“在这里吃吗?” 张澍点头,“里边有家豚骨面很不错。” “哦,好。” 日料,她还挺喜欢的。 店在南理大学学生活动中心的下沉广场,车需要停在上面,人要步行下去。 张澍今天穿着一件黑色t恤,牛仔裤,白色板鞋,混进大学生里也不违和,而盛夏还穿着一身高中校服,白嫩的小脸不施粉黛,马尾竖着几根呆毛,更显稚嫩,两人走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大学生诱拐未成年。 周末的大学校园人来人往,尤其饭点,下沉广场每个店都满满当当,都在排队。两人外形扎眼,一进到店里就有不少人看过来。 “你找个位子坐,我去点餐,想吃什么?”他歪头问。 因为人挤人,他与她几乎咫尺之距,盛夏心跳漏了一拍,往边上挪了挪,“都,都可以。” “吃辣吗?”他全然未察,淡淡问。 “一点。” “好,你等我。” “嗯。” 盛夏先去找座位,张澍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笑了笑,如果他忽然掐她的脸蛋,她会怎么样? 会不会吓哭? 盛夏坐下来才想起来,这不是那种桌面点餐的店,他去柜台点餐不就直接付款了?说好她请客的,可她又不能离开座位,怕被别人占了,就只能干等着。 张澍几分钟后找到她,在她对面落座。 盛夏说:“应该我付的。” “来日方长,下次。”张澍说。 下次…… 盛夏低下头,不要下次了吧。 她不说话,场面一时安静,她实在担心他问她为什么哭,于是斟酌着找了个话题,“对不起啊,之前误会你。” 开启话题,也好正式道歉。 “没关系。”张澍十分无所谓的表情,似乎不打算深聊这个话题。 这么无所谓,为什么非要她请客吃饭啊,要她请客又不让她付钱,说下次,他,到底在干嘛?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 张澍弯弯嘴角,“拆礼物的时候。” 什么? 盛夏一双桃花眼圆圆睁着,说不出半个字。 张澍鼻子里“嗤”一声,笑容有点无奈,怕这话题再进行下去,这顿饭她是吃不下去了,他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看了我的错题本,有什么感悟?” 他怎么知道她看了他的错题本?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盛夏犹疑,想了想,低声答:“很系统。” 他的错题本,右边和下侧划了条横线,把每页划分成三个部分,中间大片抄错题,他一般是直接剪了贴上,写上正确答案,右边标注哪里容易错,下边是对知识点的总结,还有一些发散性思考。 “但我有个问题。”盛夏说。 张澍挑眉,往椅背一靠,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为什么有些题你没有做错,也贴到了错题本里?” 看来她看得很细。 张澍说:“因为典型。有些题做对了,有可能是稀里糊涂误打误撞做对的,这种也算不会,还有一些题,看似简单,但是特别容易错。” “对,”这正是盛夏的症结所在,她总是反复做错一些不算难的题,“一些题,总是粗心。” “不,不是粗心,”张澍说,“粗心就是不会。” “嗯?”她不明白。实际上是会的啊。 “粗心,有时候是因为手比脑子快,有时候是因为觉得这一步只是中间步骤,可以快速略过,每一次都这样略过,等这个知识点作为最终步骤的时候,你就会出错。归根结底还是不够熟悉,所以,粗心本质上就是不会。” 盛夏瓷了几秒,她没法形容当下的感觉。 原来,茅塞顿开是这样的,通透清爽得好像擦掉了眼镜上多年的积尘。 张澍说这话的时候很随意,也没有说教的模样,他只是陈述。 盛夏怔怔地看着他,原来有些人的优秀,从来就不是偶然。 “怎么,帅呆了?”他俯身,在她眼前晃了晃。 盛夏回神,移开视线,嘴里喃喃:“自恋。” 张澍笑了笑。 豚骨面确实味道不错,不比盛夏吃过的日料餐厅里的差,但她饭量小,汤喝了不少,面却剩了大半。 张澍看看她,“再吃点。” “吃不下了。”她耷拉着肩,一副吃累了的样子。 这模样有点娇俏,还有点撒娇的意味,她全然未觉。 张澍轻咳了声,“真不吃了?” “不吃了。” “给我吧。”说着他筷子已经伸过来,从她碗里夹走了剩下的面。 盛夏:…… 这是她吃过的呀! 耳根不受控制的开始发烫。 张澍低头吃面,想起什么似的,抬头,“以后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今天这个问题你要是早点问,是不是就很好?” 盛夏想了想,点头。 “问题得解决了才有用,哭没有用,”他说着,好像觉得话重了,顿了顿,补充,“当然,哭一哭也行,哭爽了再想办法,下次考试不会倒数的。” 他,以为她是为了成绩哭的么? 这个误会,倒也行。 “先努力看吧,至于成绩,尽人事听天命。”她没有什么信心。 “听什么天命,你那么有理想,怎么可能输,”张澍待她抬眼四目相对,说,“你对你的潜力一无所知。” - 盛夏没想到,有一天她可以这样和张澍对话。 回到教室,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之前对张澍的误会,是不是太深了?他其实,是个不赖的同学。 而且,她胆战心惊很久的事在他那里好像并不是什么事。男女生在意的点还真的很不一样。 一整晚,侯骏岐都奇奇怪怪,时不时回头贼兮兮地看着她,最后,盛夏实在忍不住,问道:“侯哥,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她眼神无奈,语气带着点调侃,平时大家都叫他侯哥,还有叫大圣的,侯骏岐都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有点理解为什么张澍不让盛夏叫他名字了。 那个尾音,真的是要命。 “诶,”侯骏岐忽然来了兴致,“不如你叫声澍哥听听?” 盛夏:……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啊? 她瞪了侯骏岐一眼。 “嘿!”侯骏岐觉得稀奇极了,忽然就站起来,隔着一整个教室叫最北边的张澍,“阿澍,盛夏瞪我!” 即便是下课时间,教室里吵吵闹闹,他这一声还是过于响亮招眼了,不少人好奇地看戏。 盛夏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了,他这话怎么跟告状似的,这让别人怎么想。 张澍正在给别人讲题,闻言抬起头,看着高高站着“邀功”的侯骏岐和埋头看书的少女,也瞪了侯骏岐一眼,说:“扯淡!” 然后他继续给人讲题。 侯骏岐被泼了冷水,却热情不减,他穿过整个教室来到张澍座位,正好那个问问题的同学走了,他凑到张澍跟前,笑嘻嘻地说:“真的,小盛夏真的瞪我了!” 张澍周边的同学都略感震惊:这侯骏岐不会是喜欢盛夏吧,叫那么亲昵,瞪他他还高兴? 张澍问:“你干什么了?” 侯骏岐凑到张澍耳边,“我让她叫声澍哥听听。” 张澍面色不变,眼皮一抬,“嗯,再接再厉。” 侯骏岐笑眯眯地走了。 周围同学:这情景究竟是怎么个展开法? 侯骏岐走到讲台,想起什么,又拍拍脑袋,折返回到张澍桌边,稍显深沉地说:“阿澍,我上周听见盛夏和卢宥泽约好一起回家……” 话没说完他看见张澍脸色一变,忙修正,“不是一起回一个家,他们是邻居,盛夏怕黑才没上第三节晚修,这下发现是邻居了,卢宥泽就叫她一块上完第三节晚修再一起回去,小盛夏……答应了。” 还答应得很高兴。这句他没说。 张澍睨他一眼。 “换个座,”张澍收拾了几张数理化卷子,“你来我这。” 侯骏岐:…… “好嘞。” 盛夏看着忽然出现在她前边的人,低下头去。 经过那一顿饭,她和张澍好像熟悉了些,但是这份熟悉,总让盛夏觉得有那么一丝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奇怪、哪里奇怪,总之现在他再和她说话,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盛夏。”他扭头叫她。 盛夏抬眼,“嗯?” 张澍说:“你错题本我看看。” “啊?” “啊什么,你澍哥私教时间很宝贵,赶紧。”张澍干脆倒着跨坐,手搭在椅背,就这么看着她。 你、澍、哥…… 盛夏握笔的手险些拿不住。 侯俊岐抽风传染他了么? 上课铃打响了,她不想再多说闹出动静,问:“哪一科?” 张澍一副“我都恩赐了你就这态度”的表情,“全都。” “啊?” 于是,盛夏掏出了她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英语错题本。 “英语就算了,从数学开始讲。” “可是已经上课了。”这样怎么讲?而且她许多作业都还没有做完。 张澍简单一翻,发现她都是手抄原题,“我先看看你原本怎么整理的,对应的试卷有没有?” 盛夏的资料都整理得很整齐,一要就能拿出来。 而张澍并没有转回去,就这么靠着侯骏岐的桌子,资料搭在她桌边翻看,并不占用她的桌面空间。 但盛夏还是觉得施展不开,浑身不自在。 虽说晚自习没这么多讲究,但是周围同学都看着呢,她现在坐窗边这列,数学老师赖意琳在外边也朝她看过来…… “张澍……”她低声叫他。 “嗯?” “你转过去。” “什么?”他没听清。 盛夏叹气,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边写:【你转过去】。 然后贴在了张澍正在看的卷子上。 只见他嘴角微微弯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执行转过去的请求,悠然从她笔筒里抽了只笔,写:【为什么?】 盛夏回:【老师在看】 张澍看向窗外,赖意琳已经跟别的同学讲题去了,他挑挑眉,写: 【没人在看你】 刚要递给她,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继续写: 【除了我】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张澍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似的,低头看错题本,只留下盛夏看着纸条风中凌乱。 她把便利贴一揉,扔进了垃圾袋。 张澍就这么反向坐了一节课,时不时提要求: “铅笔是哪只?” “红笔呢?” “橡皮。” 辛筱禾投来八卦的目光,隔着走道冲盛夏挑眉,然后对张澍唇语:“骚、啊、老、弟!” 张澍一边嘴角扯了扯,不回应,不置评,视线专注在卷子上,铅笔勾勾画画,状态随意得像涂鸦,学习也学得一派潇洒。 下课铃响,走读生收拾东西走人,教室里喧闹起来,路过的几个男生打趣地看着张澍,还有人拍拍他的肩膀笑说:“阿澍,这么乐于助人?” “什么时候给我也看看?” “我也排队啊澍哥?” 张澍的回应一律是眼神攻击。 侯骏岐回到自己座位,“哟”一声,夸张地感慨,“原来我这椅子还能这么坐呢,我才知道呢阿澍!”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啊!” “666!” 再这样盛夏有点想走了。 她转身,问卢囿泽,“你一般几点走呀?” 卢囿泽说:“差不多十一点,如果你想早些也可以的。” 回到家差不多十一点二十,洗漱过后再背背单词,时间正合适。 盛夏想了想,“就十一点吧。” 两人对话的时候,张澍和侯骏岐在旁观,这情景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一段你追我我追他的三角剧情。 辛筱禾和杨临宇耳语。 “张澍是不是在追盛夏啊?” “不知道,总之他不太正常。” “我隐约听说一些风声。” “张澍和卢囿泽是不是上辈子有仇,这辈子注定当情敌?” “盛夏也没喜欢卢囿泽吧?” “谁知道呢,邻居,人家不是说了俩爸有交情,高级点这叫世交。” “哦嚯,还是初中同学。” “知根知底。” “门当户对。” “我觉得追盛夏可比陈梦瑶难度大多了。” “张澍头铁。” “好了,给你讲讲。”张澍用本子拍拍桌面。 盛夏转过身,“嗯,谢谢。” 客客气气,泾渭分明。 张澍从她抄题的效率、题目分类讲到如何做总结,如何发现和标注易错点,直到第三节晚修铃响,连一科都没讲完。 “你跟我出来。”张澍站起,把她本子一捞,兀自先出去了。 盛夏已经被围观了一节课,再扭扭捏捏反而显得真有什么了,她干脆大大方方拿着笔记跟他出去了。 赖老师坐在外边,他们也不算是独处。 张澍平时虽然拽得要命,讲起题和方法论来还算耐心,最后就连赖意琳也凑过来一起讨论,时不时夸奖张澍,让盛夏好好领悟。 说实话,她有点消化不过来,应该录音的。 某一时刻,她瞥过他认真讲解的侧脸,会瞬间失神,感觉他周身氤氲着层层光圈,人影朦胧而俊逸。 就这么讲了半节课,张澍说:“你下次月考前先按照我刚才说的,把数学错题本重新整理一边,考前每个题都再做一遍,其它科慢慢来,数学是基础。” 闻言,赖意琳郑重点头,“说得不错,数学是重中之重,搞透错题比刷新题要有用得多。” 盛夏也郑重点头,“知道了,我会的。” “不会就问我,”张澍说完,又补充,“问赖老师。” 赖意琳笑眯眯,“问他问他。多方便啊,多问他。” “好。” 再回到教室,张澍就和侯骏岐换回来了。 盛夏埋头消化刚才张澍讲的东西,下课后内宿生陆续走了,走廊外人来人往,盛夏干脆把窗拉上,继续奋战。 十一点的时候卢囿泽提醒:“盛夏,走吗?” 她回过神,感觉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果然在教室里学习注意力会更集中。 “好啊,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盛夏有些感慨,这么晚了,教室里还有那么多人,她不落后谁落后? 张澍还没走,看样子是在补作业,她刚才占用了他太多时间。 就连侯骏岐都还没走,在写英语卷子。 其实盛夏没走两分钟,张澍就写完了作业,走过来招呼侯骏岐,“走了。” “终于!”侯骏岐跟上。 “刚才小盛夏跟卢囿泽一块回去了。” 张澍把书包往肩上甩,满不在意:“我又没瞎。” 他看见了。跟他走恨不得离百丈远,跟在别人身后倒是屁颠颠亦步亦趋。 侯骏岐搞不懂,“那你换座位是闹哪出?”他还以为张澍换过来要把那两人一块回家的事搞黄呢,就这结局? 张澍说:“两码事。” “啊?” “单纯乐于助人,不行?” 侯骏岐都懒得拆穿他:“扯淡吧。” 盛夏骑车和卢囿泽一前一后出校门,到了非机动车道就变成并排走,即便她放慢了车速,卢囿泽骑着车也不太好跟上,他笑说:“看来还是小电驴轻松点,改天我也买一辆吧,你这辆是什么牌子的?” “不知道诶,”盛夏没注意过,“一会儿看看,后边有商标。” “最近感觉学习怎么样啊?”卢囿泽随意地开启话题。 “还可以,”盛夏也随意回答,但想了想自己那成绩,哪里可以了?她叹了叹气,“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看张澍不是在辅导你?” 他怎么也提张澍,盛夏顿了顿,斟酌了会儿才说:“是王老师让我向他请教怎么做错题整理,但是学霸的方法也没有那么好学,挺难的……” 话题相当于又转回了学习上,卢囿泽接话:“嗯,还是得摸索适合自己的方法才行。” “嗯。” 一时冷场,好在两人都在骑车,不算尴尬。 半晌,卢囿泽打破沉默:“你礼服找得怎么样了?我爸他们经常有一些活动需要礼服,应该有认识的,你需要我帮你联系联系吗?” 盛夏这才想起来,被吴秋璇的事那么一耽搁,她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需要太隆重,我随便找找就好了。” “那怎么行?”卢囿泽一笑,“我可听说,我们班内宿生已经在宿舍里压你和陈梦瑶谁人气更高了。” 这…… 盛夏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事,只淡淡答:“我回去问问家里。” “需要帮忙的话和我说。” “谢谢。” “太客气了。” 两个人就这么尬聊到了翡翠澜庭,盛夏先到,卢囿泽还需要再绕到a区。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人啊(周迅脸) 感谢订阅,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3-1108:54:57~2022-03-1209:3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ky13144个;582370832个;4712992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带风、42157762、啦啦啦5瓶;妍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求我(二更合一) 盛夏回到家,王莲华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开门声才转醒,“回来了,给你做了海参小米粥,我看看凉没……” 说着端了上来,“还温着,今天晚上吃了什么啊?” 盛夏回避后一个问题,说:“妈妈,你早点休息吧,以后晚上不用给我做宵夜的。” “我在家也没事。” 盛夏放下书包,“开了长途车呢,应该早点睡。” “哎,阿璇要是能这样想就好了,”王莲华叹气,“趁热吃。” 盛夏边吃边问:“阿璇怎么样呀?” “脸黑一路,但是也还好了,没发什么脾气。” 盛夏点点头,“那就好。” 王莲华坐在餐桌另一边,“今天和卢同学一路回来的?” “嗯。” 王莲华欲言又止。 盛夏抬眼:“妈妈,怎么了?” “知道你乖,”王莲华犹犹豫豫,还是开口,“但是这个年纪妈妈也经历过,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以学习为重,明白吗?” 盛夏知道,母亲还是担心她早恋,一点苗头都格外重视。之前在二中,类似的事也有过,盛夏现在甚至怀疑,让她转学,也有这个因素。 “我明白的,妈妈。” “别嫌妈唠叨,女人不同于男人,女人一辈子,是没有试错资本的,一步错就会步步错,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一点也马虎不得,知道吗?” 盛夏埋头吃,闷闷点头。 “知道了妈妈,我一会儿收拾碗筷,你快早点休息吧。” “也好,年纪上来了,开这么点路程就很乏。” “妈妈晚安。” “你也早点睡。” “好。” 餐厅归于静谧,盛夏吃完,清洗好碗筷,回房间洗澡。 校运会和礼服的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盛夏靠在床头,犹豫好久,还是给盛明丰留了言。 她知道,这种事跟盛明丰开口了,多半是邹卫平去办,如果被母亲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可在母亲那,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盛夏无意识叹气。 算了,先不想了,校运会高三的参与度不高,母亲应该也不会知道的。 第二天盛夏特意带上了手机,课间果然接到了盛明丰的电话,她跑到教室外连廊的楼梯下接听。 盛明丰仔细问了她对礼服有什么要求。 “简单一些,长一些就可以了,”盛夏说,“对了,预算要限制在五百以内。” “这个你就别管了,还有别的要求吗?颜色啊款式啊,没有吗?” “应该没有吧。” “行,很好!多参加活动,多和老师同学交流、相处,多交朋友,很好!”盛明丰听起来很高兴,“要不要亲自去试一试?” “不用了,”盛夏觉得按照身高体重挑就行了,“最近没有时间。” “行,那就尽快订好了让你李哥给你送去。” 盛夏回到教室,看到自己座位上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张澍坐在盛夏椅子上,正和前边的侯骏岐说话。 盛夏走到座位边,以为他会自觉起身把座位还给她,谁想他悠哉地打量她的桌面,抬眼问:“没有□□糖了?” 昨天既然已经讲清楚了,盛夏认为已经没必要送了,今天确实没带。 他怎么,居然跑过来问。 盛夏答:“没有了。” 张澍浅笑,“可我上瘾了怎么办?” 当然是自己买呀?盛夏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当然,她没说出口。 “不是说,吃饭,就……”说到半盛夏顿住。她想说,不是说请吃饭就一笔勾销了吗?可想了想,那顿是他请的,这不仅没一笔勾销,牵扯的反而更多了。 张澍问:“就什么?” 盛夏不语。 张澍看着她因为窘迫而紧紧皱起的眉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算了,扯扯就平了。” 扯平了就扯平了,什么叫做扯扯就平了? 他站了起来,作势要把座位让给她。 盛夏松口气。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感觉脸蛋有温热的触感,随即皮肉弹了下…… 他,他掐了她的脸蛋! 只一下,动作快得盛夏都没看见他哪只手掐的,什么时候抬的手,又是什么时候收回去的。 然后他弯弯嘴角,短促地笑了声,从她身后离开了。 他,究竟干了什么!扯、扯平了、是、这样子扯的吗? 盛夏不可置信地捧住了他掐过的那一边脸颊,紧张地看着周围。 或许是擦肩而过的身位遮挡住了,又或许是他动作太快没有被人捕捉,此时并没有人注意这边。 除了—— 近在咫尺的侯骏岐。 侯骏岐目瞪口呆,转瞬换上一副贼兮兮的笑脸,低声“卧槽”了一句,转过身去了,还一边摇头嘀咕着什么“牛逼啊”“太骚了”“这谁顶得住”…… 盛夏落座,猛喝水,捧着脸的手没敢放下来,害怕脸已经红成一片被人看出来。 隔着整个教室,她瞪着张澍——的背影。 他已经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时又有意无意往这边看过来,盛夏赶紧在四目相对前扭头看向窗外。 她一把拉开窗透气。 闷热的走廊吹不进一点风来,少女徒劳地深呼吸。 - 周五的下午李旭就把礼服给盛夏送来了。 盛夏一放学就往北门去,见李哥把车停在树下,捧着一个巨大的盒子站在车边,或许是刚参加了什么会议,大热的天他穿着竖条纹衬衣套小领黑衫,三十出头的年纪厅里厅气。 盛夏略微汗颜,在做服务这块,李哥恐怕从来没给盛明丰丢过脸。 他那副接待领导的样子,盛夏都有点不敢上前。 “夏夏!” 还是李旭先叫住了她。 “李哥,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李旭看那盒子大,“我给你送班里去吧?” 盛夏连忙摇头,“我能拿住的。” 李旭说:“后备箱里还有点东西。” 盛夏以为又是盛明丰给她准备的一些水果和零食,“不用了,我还有晚修。” “都是礼服配套的小东西,分着盒子装的。” 李旭让盛夏先拿着大盒子,打开了后备箱,抱出一个鞋盒,还有两个精致的丝绒盒,都有档案盒那么大。 这…… “不用这么隆重的。” 李旭只是干活的,对盛夏这说法也没法给什么答复,只说:“我给你送进去吧?” 盒子倒是不重,但是这体积,盛夏一个人确实拿不了。 她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大家都去吃饭了,教室里人应该不多,于是点点头。 李哥给她拿着大盒子,盛夏就捧着几个小盒子跟在后边,没走两步就碰见了张澍和侯骏岐。 他们正准备去吃饭。 “小盛夏?”侯骏岐先打了声招呼。 盛夏一怔,唉,薛定谔的相遇…… 张澍瞥一眼她身后站着的人,又看看大盒小盒的,问:“需要帮忙吗?” 李哥看着她,征询意见。 盛夏犹豫少顷,还是觉得李哥这身打扮进学校不太合适,感觉像教育局领导来视察。 盛夏对李哥说,“让我同学帮我送进去吧。” 李哥明白,点点头,目光在张澍和侯骏岐之间逡巡,最后把盒子递给了侯骏岐。 张澍则很自然地从盛夏怀里接过那三盒小的。 盛夏同李哥挥了挥手道别,三个人进了北门。 侯骏岐回头看了眼消失在街角的车,心里思忖:a6挂红旗,车简单,人不简单。 他是个没心眼的,想八卦自然就开口了:“小盛夏,刚那是谁啊?” 盛夏有回答这类问题的经验,没怎么思考就回:“我爸爸的同事。” 侯骏岐没料到这个答案,愣了愣笑嘻嘻说:“啊哈哈这样啊” 然后就不再多话。 盛夏没想到东西这么占地,以为就一个纸袋子,放在桌边也就是了,现在这大盒小盒的,教室里也没法放。 侯骏岐建议说:“要不放阿澍那?” 张澍挑挑眉,点头表示可以。 他家倒是近,可这样来往他家,不好。 盛夏想了想,“先随便放吧,下午我问问付老师,能不能放她办公室里。” 张澍看见她避之不及的表情,眉头蹙起。 侯骏岐问:“离校运会还有挺长时间呢,怎么你现在就把礼服拿来了,不放在家里?” 当然是因为不能放在家里了。 盛夏心里叹气,什么时候侯骏岐的好奇心能稍微小一点呢? 她正思考着如何回答,身后传来凉凉的声音:“仙女的事少管。” 额…… 盛夏眼角余光一瞥,只看见张澍淡漠的侧脸。 这话她经常听辛筱禾说,还觉得很可爱,可从张澍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别扭?语气像是不高兴。 教室里没什么人,放好东西盛夏自然是和二人一道去吃饭。整顿饭下来,张澍目不斜视,专心吃饭,虽然他平时吃饭也话不多,但是盛夏确定,张澍就是不高兴。 可他为什么忽然不高兴? 明明刚才在校门口还好好的,也是他主动说要帮忙的。 好奇怪。 下午盛夏到教室,就看到几个女生围在她桌边,看见她,其中一个女生叫住她,“哇盛夏,这是你举牌穿的礼服吗,可以打开看看吗?” 盛夏自己也还没看过,但她看看挂钟,说:“快上课了。” “那我们一会儿下课再看吧。” “好。”盛夏说。 “夏夏,看盒子上的logo,是个新锐设计师牌子,之前我女神穿过这个牌子给代言站台,特别出圈,我看到微博后援会和资讯站上一直在发,印象深刻!” 这同学说的每个字盛夏都听得懂,连起来就不太明白,但大约,这个品牌挺不错的? 那女生又说:“超好看的,花了多少钱啊,买的还是租的?” 盛夏想了想,回答:“六百多。” 整整五百显得有点刻意了,而她自己贴了一百,说多不多,说少也算用心了,应该不会惹人非议。 女生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声音放低了些说:“啊?那估计就不是正版了,正版租都要几千的。” 盛夏被这价 格吓住了,盛明丰是不可能租仿货的,邹卫平更不可能了。 另一个女生安慰道:“没关系的啦,小活动而已,穿个款式就好了。” “是呀是呀。”其他女生附和。 盛夏能明显感觉到,有女生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她也松了一口气。 前桌的侯骏岐默默听着,摇头叹息:有的人费尽心思要出风头,有的人却使劲把自己埋起来,好戏,好戏。 下午第一节是付婕的课,周五的语文课,有点催眠。 下了课大伙都昏昏沉沉,大概对仿版没有兴趣,没人再提看礼服的事,盛夏等付婕出了教室才追上她,提了让她代为保管的事,付婕欣然同意,盛夏便叫上辛筱禾,两人抱着礼盒跟在付婕身后上了楼。 语文组女老师个顶个的年轻,盛夏发现,附中很敢任用青年教师,像付婕和赖意琳都是硕士毕业,从高一带上来,任教不过两年,这样的新老师在二中是带不了高三的。 其实年轻老师不仅教学手段新,成效显著,还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盛夏,你还不会化妆吧?”付婕在座位坐定,忽然问。 盛夏把礼盒放好,摇摇头。 付婕笑盈盈说:“那开幕式那天老师给你化?” 盛夏懵:“还要化妆么?” 辛筱禾说:“当然啦!” 付婕说:“你可代表你们六班的脸面呐!” 辛筱禾猛点头:“是呀,举牌女神都要化的!” 盛夏抿抿嘴,点头。 付婕说:“你的礼服是什么风格,我看看,好准备准备妆容的风格。” 盛夏自己也不知道,便打开盒子。 裙子层层叠放,拎起来才看到全貌。 上身是黑色丝绒抹胸,以黄铜片点缀蕾丝做腰封,裙身是灰蓝色,层层叠叠,点缀金色立体刺绣。淡静的灰蓝色与浓郁富贵的金相得益彰,抹去了金的土气,黑色丝绒一压,优雅大气。 鞋盒里躺着一双黑色复古高跟鞋,丝绒盒里,一个是黑色的皇冠,另一个里边有一条黑色丝绒chock,还有一双丝绒手套,长度到手肘。 “这是……赫本啊?”付婕眼睛一亮,捻起礼服在盛夏身上比了比,“嗯,反差感,很惊艳。” 盛夏看着那抹胸,这,在学校里穿,真的好吗? 她当时只说了裙摆长度,倒没想着上身,可是,盛明丰看过裙子吗,他和邹卫平都觉得可行吗?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伸脖子看过来。 “付老师,你们班学生长得可真俊啊?” “那是!不看是谁学生。” “看把你美的,你可别厚此薄彼,你还有两个班呢啊。” “就你多嘴。” 盛夏和辛筱禾面面相觑,原来老师们私底下是这画风。 正出神,就听到付婕低声调侃:“盛夏,你这回可要自己贴不少钱呀?” 辛筱禾抢答:“贴了一百,我看着这礼服好高级,比他们一千的也完全不怵。” 付婕把礼服小心叠好放回去,闻言惊道:“一百?” 随后她看了眼盛夏逐渐低下的脑袋,了然笑了笑,“嗯,那是很划算。” 这个课间不长,盛夏和辛筱禾先回班了。 办公室里,刚才还只是站在各自格子间的老师们凑了过来。 “你改天替我悄悄跟你学生打听打听哪里租的,我嫂子备婚,六百块也太值了,可以当敬酒服!” 付婕挑眉:“这是真的‘赫本’,六百不可能的。” “正品?” “嗯,鞋子dior的,也是真的。” 付婕家境富裕,上班着装朴素,可下了班也是妥妥的时尚咖,她说是真的,就假不了。 “现在学生,为一个活动,这么拼吗?” 付婕摇摇头:“我这傻学生可什么都不知道。” “长得确实很漂亮哦!” “性格也好哦。” 盛夏和辛筱禾下楼,满耳朵都是辛筱禾的赞叹,“太好看了”“低调又金贵”“优雅黑天鹅”“亮瞎某班狗眼”…… 盛夏已经开始担忧,是不是太过了。她从来没有穿过抹胸。 “筱禾,以前,有人穿抹胸举牌吗?” “几乎都是抹胸啊,不然就是吊带之类,”辛筱禾道,“往年穿婚纱的都有,这一天不就是要各显神通?” 盛夏这才稍稍放心。 - 周一换位,盛夏又要跨越一个教室换到第一组去,这一次不是辛筱禾的特殊日子,她自告奋勇帮盛夏搬,两个人抬着桌子艰难挪动,几步一休息。 “哇,夏夏,你桌子怎么这么重啊?”辛筱禾一边喘气一边艰涩开口。 盛夏在休息的间隙说:“可能我东西太多了。” 抽屉里满满当当,整齐但拥挤。 辛筱禾叹气:“上次张澍怎么自己拎过去的啊?跟他一比我俩可真菜鸡。” 盛夏想起上次是他给她搬桌子,手臂肌肉崩得死紧,想必也并不轻松。 “刚开学的时候东西没有现在这么多,”盛夏鼓励,“我们也很厉害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冷涔涔的声音,“是吗?乌龟爬似的,毅力确实可敬。” 盛夏扭头,迟到的少年站在教室门口,表情不算友好。 “放下吧,在这挡路。”张澍语气不耐地开口,说话间已经来到盛夏跟前,把身后书包摘下来递给她,“拿着。” 盛夏看着他,有点呆。干嘛? 张澍兀自把书包塞她怀里,双手一把提起桌子,抽屉里的东西哐当响,辛筱禾回神,挪到一旁让路,少年轻轻松松把桌子搬到了既定位置。 辛筱禾看向盛夏,尴尬一笑:“体力还是有差距的哈。” 盛夏抱着张澍的书包,跟在他身后到了座位,喃喃说:“我……书箱还在那边。” 既然实力悬殊,那么,他应该也乐意照拂照拂她,送佛送到西吧? 张澍抬眼,轻笑一声,“今天倒是使唤我使唤得挺顺嘴。” 使唤,这个词不是什么人道的词,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乐意。盛夏皱着眉,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好意思啊。” 说完放下他的书包,转身打算自己去提过来。 少女留给他一个背影。 张澍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怎么连这种程度的调侃都遭不住,那岂不是话说重点就要哭给他看了? 明明是她之前防着他的,现在又开口让他帮忙,他嘴一句都不行了? 当真是一点说不得。 张澍无声叹了口气,提步跟上去,没走两步就看到卢囿泽抱着书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眼神感激的少女。 “谢谢啊。”盛夏说。 “怎么还这么客气,有需要帮忙的你叫我就行,离那么近。”卢囿泽稍扭头回答。 两人走到座位边,卢囿泽没看见张澍一般,问:“夏夏,放哪?” 夏夏? 张澍叉着胯,气没喘过来,只剩冷笑。他搬个那么大那么重的桌子她甩冷脸,人家搬个小破书箱她殷勤成这样?要不要这么双标? 盛夏犯了难,之前坐这边的时候,书箱是张澍放中间的,而现在…… 他的表情像极了护崽子的母鸡——就是鹰来了也休想侵占他的领地。 “放我桌底下吧。”盛夏说。 张澍一句“放中间啊”没说出口就被掐了回去。 他给卢囿泽让出地方,叫上侯骏岐离开了教室。 桌底空间本就不宽敞,书箱一摆,盛夏的腿窝在狭小空间里无法舒展,一天下来腿脚有些僵硬。 她不开口,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僵持了一整天。 最难受的就是侯骏岐,阿澍今天嘴格外毒,他就是脚指头猜也能知道后座两人是冷战了。 不过,挺新鲜。 晚上11点,卢囿泽过来叫盛夏回家。 盛夏从习题里回过神,居然又这么晚了,她今天效率太低了,于是收拾了习题打算回去再补补。 张澍还没走,而他坐得靠后,完全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收拾东西动静这么大,显然是要走,也没见他自觉让一让。 盛夏在心里微微叹气,无奈叫他:“张澍……” 听到她语气不同往日,有淡淡的不耐烦,张澍眉头一挑,往椅背一靠,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他其实没什么目的,就是一整天都没说话,他想听听她会不会再挤出一字半句,哪怕就像刚开始那样,说一句“我要出去”,或许,他半推半就,就打破这僵局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样子,在盛夏看来就是——求我啊? 她有些为难,卢囿泽正等着她呢。 卢囿泽见状,忍不住开口:“张澍,你幼不幼稚?” 这话一出口,周围众人神态各异,侯骏岐已经站了起来,张澍一个眼风扫过去,他又讪讪坐下。 盛夏也呆住了。 张澍扭过头,“关你什么事?” 虽然卢囿泽站着,张澍坐着,但张澍气场完全没输,云淡风轻的语气反而噎得卢囿泽一时无话。 “要不你去打个小报告,别光老王啊年级主任啊这一流,打到校长那去更符合你卢少爷的身份。”侯骏岐在一旁冷冷嘲讽。 气氛剑拔弩张。 盛夏没想到对话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不知道该与为她出头的卢囿泽同仇敌忾,还是事不关己绝不参与。 张澍眼角余光瞥见她的紧张,无意识低叹一声,抽了抽凳子腾出空间让她出去。 盛夏如释重负,刚迈出走道,忽听身后传来张澍仍旧冷淡的声音:“路上注意安全。” 盛夏脚步一顿,僵硬地回头,他,是在对她说话吗? 应该是,因为,没别人。 “啊?哦,知道了。”盛夏讷讷回应。 盛夏和卢囿泽离开了教室。 这场短暂却刺激的三角剧目落下帷幕。 看客竟无法分辨,两个男主角,到底谁赢了。 说是张澍吧,可是女主角跟着卢囿泽走了啊? 说是卢囿泽吧,可是女主角最后又懵又愣的回应就像是红杏出墙未遂的小女朋友啊? 侯骏岐骂骂咧咧:“这龟孙,在女生面前装什么绅士,看着恶心。” 张澍不予置评,继续刷题。 “阿澍,你知道卢囿泽也买了辆小电驴吗?”侯骏岐语气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和盛夏那辆一样,不过是黑色的,小小只的,骑着娘们儿兮兮。” 张澍抬眼,冷哼一声,搞什么,情侣车? 幼稚。 28 屠狗 盛夏次日早晨来到教室的时候,书箱已经被挪到中间。 虽然张澍还没来,但她想不出第二个人会挪她的东西。 相处久了,她也有点能猜测这个阴晴不定之人的心思了,他这个人,有点外冷内热的意思。 盛夏从书包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塞到他桌肚里以表感谢。 没有棒棒糖和□□糖,将就吃吧。 下午的班会上侯骏岐公布了趣味运动会项目名单。 硬性要求就是全体参与,身体条件不满足的除外。所以每个人都有项目。 盛夏看到自己被安排在:环环相扣。 她有9个队友,其中包括张澍。十个名字两两并列,看着像是一对一对的,而她和张澍的名字并排而立。 这是什么? 其他项目还有叫什么“十人十一足”“大风车”“滚滚向前”“美轮美奂”…… 大伙都是参加过的,不用解释规则,只有盛夏看得一脸懵。 王潍说:“大家有要调整的,就和侯骏岐同学说,但是,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就尽量服从安排,每个人都换来换去的话,工作没法开展了,大家要有点集体观念,趣味运动会,就是玩儿,放松放松,然后全力迎战月考。” 侯骏岐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没错,这名单我排好几天了,都考虑到大家各自的身体条件和同学关系了,非常公平公正,所以,别哔哔,不同意。” “文明点。”王潍睨他。 侯骏岐点头哈腰:“得咧。” 台下,辛筱禾对杨临宇说:“呵,还公平公正。” 杨临宇没反应过来,“啊,这不挺好的吗?” “榆木脑子,”辛筱禾愤愤然,“居然把盛夏和张澍绑一块,卑鄙。” 杨临宇再看一眼名单,“骚啊。” 辛筱禾的目光跨过整个教室看向一脸茫然的盛夏,“可怜娃娃,肯定没看明白。” 等侯骏岐下来,盛夏点点他胳膊,“侯哥,你那有没有项目规则啊?” 张澍听这声招呼,也抬起头来,盯着侯骏岐。 侯骏岐如芒在侧,“额”了半天,说:“我跟你解释一下就行。” “环环相扣呢,就是两个人拿着呼啦圈跑,一共五组,接力跑。” 盛夏脑补了一下画面,“拿呼啦圈怎么跑啊?” “就是两个人钻呼啦圈里,提着跑,呼啦圈不能接触手以外的身体部位,不能超出任何一个人的头顶,也不能掉地上。” 盛夏:“这样不好跑吧?” 两个人在一个圈里,节奏得一致,手得提着呼啦圈不能摆动,还要追求速度,这…… 侯骏岐说:“好跑还叫趣味运动会吗?趣味运动会就是要大家精诚合作。” 盛夏想了想,还是问:“我之前没有参加过,怕影响班级成绩,有没有相对简单一些的呀?” “成绩不重要,没人在意那个,玩得开心就行了,”侯骏岐很有耐心的样子,“别的更难,要不你听听?” “嗯。” “十人十一足,就是十个人绑腿跑;大风车就是十个人拿着长杆子跑;滚滚向前就是滚充气悠波球,也是两人一组,五组接力,你别听这个简单,跟公园里玩不一样,到时候足球场上全是悠波球,一个撞一个,跟碰碰车似的,这个得经得起晕;美轮美奂就是跨栏跑的变种,把跨栏改成钻轮胎,也是接力。” 侯骏岐介绍完,瞥一眼要笑不笑的张澍,再盯着被唬住的盛夏,“你选哪个?哥给你安排。” 周围众人满脑黑线:说好的别哔哔不同意呢。 盛夏懵了,她就没有擅长的体育项目,更不要说趣味项目了,这些听着都挺难的,她注定是拖后腿的那个。 可是…… 她眼角余光看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张澍。 可是和他一起跑,很别扭。 侯骏岐见她不语,眨眨眼:“哥哥是不是给你挑了个最好的?又不用钻又不用滚的,多好!” 盛夏抿着唇,点头也不是,摇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侯骏岐说:“这真的是最合适的了,‘美轮美奂’需要瘦小的,‘滚滚向前’也不能太胖的,所以到‘环环相扣’就不剩几个瘦子了,我很难排人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什么都不对,盛夏点点头。 边上同学说:“侯哥,说好的公平公正呢,你怎么开小灶啊!” “滚!”侯骏岐不以为然,“给女神开小灶,不行?有本事你当举牌女神啊?” 那男同学语塞,众人笑起来。 也有道理,盛夏要举牌,当然不能钻啊滚的了。 她可是他们班的门面。 有人小声嘀咕:“你怕是忘了去年周萱萱被你派去滚滚向前了……” 侯骏岐听见了,他肩一耸手一摊,就一个表情:你能拿我怎么样? 张澍叫了侯骏岐,“小卖部去不去?” 侯骏岐看看时间,“现在?快吃饭了。” 张澍说:“请你。” “靠?什么!”侯骏岐跳起来,“你请我?真的假的?我今天做什么好事了?走啊走啊。” 两人从后门绕小走廊出去了,路过盛夏窗边,她听见侯骏岐问:“哎,阿澍,之前给你送零食那位没再送了?” 张澍笑一声,“换成了巧克力。” “啧啧,”侯骏岐拍拍张澍的肩,“锲而不舍啊。” 盛夏:…… - 接下来两天盛夏发现,“环环相扣”确实是个好项目,不需要怎么练习,不像“十人十一足”“大风车”都需要十个人一块练。 辛筱禾就是“大风车”的组长,下午一放学,就扛着软杆子吆喝队友去练习。 卢囿泽是“美轮美奂”那一组的,第一天练习完,晚上一块回家,盛夏发现他手肘青一块紫一块的,别人好像没他那么严重。卢囿泽自嘲说:“没有体育细胞,小时候也没玩过那些。” “我也没有。”盛夏只能如是安慰。 “你那个项目,和张澍练过了吗?” “没有呢。” 卢囿泽说:“我去年就是‘环环相扣’,听着简单其实还挺难的,而且……” 盛夏放慢车速,认真听。 “可能会有一点肢体接触。”卢囿泽瞥她一眼。 这一点盛夏有考虑到,身体不能碰到呼啦圈,难免两人会靠得比较近。但想到“十人十一足”还得搂着左右的腰,“滚滚向前”指不定还滚到队友身上去,“环环相扣”还算是好的。 “体育只是体育。”盛夏说。 卢囿泽一愣,在黑夜里点点头。 话说得好听,体育课张澍拎着呼啦圈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张澍却没什么表情,语气有点漫不经心:“盛夏,练一下。” “喔。”她扔了篮球,跟在他身后去了足球场。 为了防摔,‘环环相扣’在绿荫场地开展。 盛夏和张澍到的时候,班里其他几组‘环环相扣’的队友都在,他们一到,人就齐了。其中一组盛夏还比较熟悉,是周萱萱和齐修磊。 组长齐修磊已经排好了顺序,盛夏和张澍在第四棒,周萱萱和他自己在最后一棒冲刺位。 “先各组自己练,快下课的时候练练接棒就可以了。”齐修磊说。 张澍眼神问询:“咱上哪练?” 盛夏左右看看,“最边上吧?” 张澍眉头稍抬下巴轻点,“走着!”说着就把呼啦圈从她头上罩下来。盛夏感觉呼啦圈落在她腰上,随即一道力量扯着她往前走。 “你干嘛!” 他在前边拉着呼啦圈,呼啦圈兜着她,她只能亦步亦趋。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恶趣味! 张澍回头笑了笑,瞥见她不悦的表情,索性就这么倒着走,双手拉着呼啦圈,笑眼戏谑。 盛夏才不会任人这么拉着,像只狗狗!她加快脚步,腰离了呼啦圈,呼啦圈险些掉落,张澍手臂一扯,也走得快了些,呼啦圈又贴着她的腰,她又加快脚步,他就更快。 如此循环。 整个足球场都荡漾着张澍恶趣味得逞的笑声。 场上其他组就看着这二人你拉我我追你,满脑黑线。 齐修磊无语:“他们两个同桌的时候没腻歪够,要上这儿来屠狗?” 他的搭档周萱萱睨他一眼,“瞎说什么?张澍不就爱捉弄人,快点练了!” 齐修磊摸摸鼻子,选择闭嘴。 盛夏就这么被张澍遛狗一样扯到了足球场边缘,她一句吐槽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从下边钻进来了。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盛夏猝不及防,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却被圈住退不了几分,他的胸膛尽在咫尺,气息就喷洒在她头顶,盛夏就这么怔在原地。 她头顶与他下颌齐平,眼睛平视就正对他的喉咙…… 他喉结滚了滚,那尖角如锐器刮过浅薄的皮肤,似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旁观者只觉得惊心动魄。 盛夏目光凝滞,心跳躁如擂鼓。 他的喉咙里到底装着什么,这、这么大…… “我身上有地图?”头上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看前面。” 盛夏回过神,稍稍后仰了身子才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张澍微微歪头把视线放低,“很帅?” 盛夏瞪他一眼,扭过头去,与此同时转身站在他身前,距离半个身位。 张澍笑了一声。 他有点理解那天侯骏岐为什么这么激动了,她瞪人的时候,还真是,稀奇又别有一番趣味。 在一个圈里实在不好活动,侯骏岐说找瘦子不是没有道理。 盛夏和张澍都算瘦,空间还算绰绰有余。 可是,“要怎么跑起来呢?”盛夏喃喃问。 她扭头去看其他组,基本都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女生几乎不碰呼啦圈,全靠男生双手提着。 为了维持平衡,男生身体后边半圈的空间是空的,这样前边就很拥挤。 “我们背对背。”张澍说。 盛夏回头:“嗯?” “转过去,各自拿着面前的圈,没人规定非要面朝前,”张澍后退给她挪了挪空间,“我们侧着跑。” 盛夏懂了,这样各自完全不干涉,也几乎不会有身体触碰,只要脚步和节奏一致,就可以很快。 除了……跑的姿势有点不美观。 她忽而一笑,“好主意诶!” 下午的阳光白灿而热烈,尽数洒在少女的笑脸上,闪了张澍的眼。他暗咳一声扭过头去,“明白了?”话问得有点刻意。 盛夏点头:“明白了。” 这样确实会快很多,其他组见状,也有样学样,半节课不到大伙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于是又练了练接力。 接力很简单,就是把呼啦圈摘下来给下一组就可以了。 整节课下来,都没有发生卢囿泽说的“肢体接触”,这一切都归功于张澍的好办法。回到教室,辛筱禾来问起他们的练习情况,盛夏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辛筱禾有点惊讶:“张澍这么绅士?” 绅士么,好像可以这么形容吧。 肢体接触这种事,男生大多是不怎么介意的,甚至还乐在其中。毕竟体育比赛,一些磕碰在所难免。 而他另辟蹊径,是在主动规避。或许是因为他有喜欢的女生,所以和别的女生避嫌。 虽然他有时候对她说的话有些…… 盛夏不知道怎么评价,因为细细追究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大概率只是她过于敏感想偏了罢。 就事论事,在这件事上,他的做法也是值得肯定的。 盛夏轻轻点头。 “不像啊……”辛筱禾嘀咕,“难道是个只会口嗨的?” 盛夏没懂:“嗯?” “享受运动会!嘻嘻嘻嘻。” 29 惊艳 == 午后的一方书店空寂无人,音响播放着清缓婉转的法语歌。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少女的周身氤氲成光晕。 少女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双眼像窝着一汪清泉。 “阿澍……” 她唤他,声音轻灵软和,像飘过荒野的蒲公英。 “阿澍……”她望着他,慢慢站起来,“这题我解了很久,你能给我讲讲吗?” 张澍走到近前,光晕散去,少女的脸和身体在眼前变得清晰。她白得像瓷,润得像玉。 他低头要看题,却见满试卷都是少女漂亮的字,张数,张数,写得满满当当。 他抬头,还没说话,女孩调皮一笑扑进他怀里,“我错啦我错啦,阿澍可以惩罚我。” 少女的唇软得像奶芙,张澍似在亲吻云朵。 他把她困在桌子和自己的胸膛间,强忍着把她的腰折断的动作,撑在桌面的小臂崩得死紧。 “阿澍阿澍……” “阿澍阿澍……” ==== 张澍闷/?哼一声惊醒。 头顶是细密的汗,他往下看,果不其然,夏凉被?/突/起一块,还有点湿。 张澍扶额,骂了声:“操!”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六点。 哪来的什么午后的阳光。 真他妈的天上人间。 张澍爬起来洗澡,淋浴头下,少年肩膀开阔,小臂紧实,他撩起额发,仰着头任冷水冲刷潮红的脸。 这是第几次了? 每一次触碰她,夜晚就会香梦连连。起初看不见脸,只听见声音,后来能看到脸,但衣衫完整,这回…… 这回他也没碰她啊? 少年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操”! 他张澍就这么点出息? 以前和侯骏岐看他那些宝贝,都没有这样的后劲。 侯骏岐还嘲笑他不行。 可他是真的没多大感觉,刚开始看还有那么点意思,看来看去都那样,脸更是记不住,过眼就忘了,不像侯骏岐光看一个部位就知道是谁谁谁。 这事儿是不是有一就有二会上瘾?扰得人暴躁。 张澍擦着头发出浴室,拐弯就撞上抱臂倚在墙边的张苏瑾。 “靠,姐,你干什么一大早的!” 张苏瑾看着少年越见疏朗的面容和结实的肩膀,“我的阿澍长大了。” 张澍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他姐,“你干嘛啊,渗人你?” 张苏瑾说:“那你是干嘛啊一大早的洗澡,昨晚不是刚洗?” “热。”张澍绕过去,甩着头发上的水珠。 张苏瑾看着高出她一个脑袋的青葱少年,神情揶揄,嘴上不肯饶:“你房间空调开到16度,你热?” “你管我,要不要给你水电费?”少年进房间套了班服出来。 “啧啧,”张苏瑾感慨,“随便套块破布都这么帅,不愧是张澍啊?” 少年笑起来得意又张扬,“不看是谁弟弟。” 转瞬,反应过来他穿的可是自己设计的东西,改了口风,“不是,这是块破布吗?这图案,你再仔细看看,不是艺术家水准?” 张苏瑾笑,戳了戳他额头。 “今天不是不用备菜,你起这么早干嘛?”张澍问。 “给你做早餐啊,没想到有人起得比鸡还早,什么都来不及做,”张苏瑾进了厨房,端出来两碗馄饨,“速冻的,将就吃。” 张澍长腿往餐椅上一跨,吃得一本满足,含糊地说:“你以后不用备菜的时候就歇歇,不用给我做早餐,我出去随便应付应付就成。” 张苏瑾挑挑眉:“哟?都会心疼你姐了呢,最近怎么这么温柔啊?” 张澍:“爱听不听。” 张苏瑾说:“你这样找不着女朋友的!” 张澍用一种“你有毛病”的眼神看着他姐,“别的家长可都担心孩子早恋,你怎么这样?” 天天话里话外地打探。 “不能早恋只是因为大多数人判断力不行,也保护不了女孩子,”张苏瑾笑笑,“可我觉得阿澍有自己的判断力,也能保护女孩子,之前不是还无师自通,知道红糖可以缓解经期疼痛?” “这是常识好不好?”张澍不自然地低下头,撂下话,“别瞎操心。” “倒是你!”张澍囫囵吃完,抬眼盯着张苏瑾,“你谈恋爱周末不去约会吗?” 张苏瑾收拾碗筷,说:“一会儿去。” 张澍挑挑眉,心情很不错地拍拍张苏瑾的肩膀,“吾姐可教也!去吧,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 张苏瑾:…… 张澍背着书包准备出门,张苏瑾再次叫住他:“张澍。” 张澍脊背一紧,叫大名大事不妙,他回头,“怎么?” “如果你谈恋爱了,记得告诉我,不,一定要告诉我,”张苏瑾神情执着而认真,“姐姐有很重要的话,要交代你。” 张澍在这样的注视下,说不出抖机灵的话,沉默两秒,他回应:“知道了。” - 周日下午,六班穿着班服一块练了练入场走方阵。 班服是明晃晃的黄色,很张扬,图案是张澍设计的艺术字体,单词six,里面还隐藏着王潍的q版头像,胖乎乎的脸,头上有几根斜毛,很是神似,整体风格可爱却不幼稚,有点潮牌感,大家都很满意。 走方阵要举横幅,六班的横幅内容是:你有你的诗情画意,我有我的山水田园,虽然是盗版的。 后面印着张澍设计的那个王潍的q版头像。 看来大家的校运会都一样,调侃班主任就是主基调。 盛夏还以为要练几天,谁知道就走了一圈就回去了,辛筱禾说,附中的校运会开幕式特别随便,不用整齐列队,反正班服就能看出来谁是谁,也不用彩排,反正最后都是呼呼呵呵闹过主席台。 于是盛夏也不需要练举牌了,她也随便一走好了。 这才是校运会应该有的样子啊,不拘小节,享受运动。 周三至周五校运会,周三早上开幕式,盛夏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六点就到校,做了会儿英语听力,付婕就来叫她了。 付婕在办公桌排开化妆箱,盛夏看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还有长得差不多却又稍微不同的刷子,讷讷问:“老师,都会用到吗?” 那得化到猴年马月啊? “当然不是了,”付婕说,“不过也差不多吧。” 盛夏:…… 她坐在付婕的椅子上,付婕站着给她化, 盛夏有点不好意思,“老师,要不我去教室搬张椅子来。” “不不不,不用,我也坐不住。” 于是盛夏就看着付婕的手不断变换各种工具在她眼前晃啊晃。 “真好,年轻就是好,一点也不卡粉。” “真好,这眉毛形状都不怎么需要修。” “真好,这鼻子连阴影都免了,打点高光。” “真不错,这睫毛都不需要贴假睫毛。” “真好,你化内眼线都不会流泪。” …… 桌面的时钟从六点四十走到了七点五十五,付婕终于结束最后一个步骤,端着盛夏的下巴左右看,眉眼飞扬,十分满意,“完美,快走,去换衣服弄头发。” 啊?还没有结束呀? “你下去叫个人上来帮忙,把你的礼服什么的都拿到运动场那边去,”付婕吩咐,“我先收拾收拾。” “好。” 学校在运动场主席台下方安排了房间,给女神们化妆、换衣服用。避免大家穿着礼服到处晃。 盛夏感觉脸上老有东西,紧巴巴的,不太自在。 她垂着头来到教室,想叫辛筱禾的,但人不在座位上,盛夏在后门张望着。 “哇,盛夏!” 有人看见她,低呼了一声,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 “好漂亮……” “女明星!” “要赢了今天。” “是盛夏诶……” 盛夏有点懵,她能看出来众人的眼神,是赞赏的,惊艳的。她感觉手心渐渐发热,脸颊也爬上温度。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印象中她不太适合化妆,以前表演化的妆都奇奇怪怪的,化完都不像自己了,所以她没报什么期待…… 正愣怔,身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干嘛,搁这挡路?” 盛夏扒着门框,扭头,撞进张澍不耐烦的眼睛里。 她往一旁让了让,解释说:“我在找筱禾。” 四目相对,踩点到教室的张澍瓷在那,一动不动,原本闲哉哉的表情有轻微的呆滞。 对视间,一时静默。 盛夏涂了睫毛膏的翘睫因为仰视而频繁扇动,忽闪忽闪。 时钟从八点走到八点一分,张澍喉结滚了滚,抬头移开视线看向教室里,辛筱禾压根不在。 全班的人都在回头望,看着他们班今天的门面。 张澍问:“找她干嘛?” 声音有点发紧。 这样的距离和角度,她又看见他那凶器一般的喉结,心一跳,也移开视线,低着头说:“我叫筱禾帮我拿一下东西。” 张澍轻咳一声,“拿礼服?” 他怎么又知道?盛夏点头,“嗯。” “走吧,我给你拿。”他把自己书包扔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也不管座位是谁的,转身往楼梯去。 盛夏抿抿嘴,提步跟上。 教室里同学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玩味的笑,成群窃窃私语。 “这是在谈吧,这状态,不是我吃粉笔灰!” “看起来有点般配!!” “张澍不是喜欢陈梦瑶?” “那都清朝的事了,张澍早就在撩盛夏了。” “真的啊?” “那谁不是看见小纸条了?” “对上张澍,盛夏简直就是小白兔啊?” “长得好性格好,谁碰上不移情别恋?” “好漂亮好漂亮我嫉妒美女但不嫉妒仙女,我可以!” “张澍刚才眼神,好可怕啊,抽丝了快。” - 付婕看到是张澍上来帮忙,挑挑眉,眼底都是笑意:“既然是男同志来,那就都你一个人拿吧,盛夏别干活了,一会儿出汗了妆就不美丽了。” 盛夏微囧,倒也不必如此。 张澍也眉毛稍提,点点头,“行。” 他弯腰把小盒子摞在大盒子上,一把抱起来就走,“送哪去?” “运动场啊,盛夏,你带他去,”付婕抬眼,“然后你先把裙子套上,别的别动,我收拾好去给你弄头发。” 盛夏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一前一后路过六班走廊,听到教室里一阵起哄。 盛夏走快了点,张澍只当没看见,不紧不慢地跟,两人穿过花园来到运动场。 运动场上彩旗飘飞,人山人海。 九点开幕式,高一高二的都提前来了,运动场播放着奔放热烈的暖场音乐,大家穿着各自班服,把跑道和绿茵染得五彩缤纷。 运动场是国际标准的规模,绕一圈走到主席台还是挺远的,更何况还要下台阶。 盛夏回头,“好不好拿,我拿小的吧?” 话音刚落,她因为回头倒着走险些踏空一级台阶…… “你小心点!”张澍抱着东西的手差点松开要去扶,看见她已经站稳,叹了口气,呵斥声语气十分不善,眼神无语,“泥菩萨,好好走路!” 盛夏拍拍胸口,专注脚下,不再提帮忙的事。 这可真是窘迫。 不知道是因为盛夏脸上带妆,还是因为张澍那张在升旗仪式上大红大紫的脸,总之,他们穿过跑道的时候,回头率不低。 盛夏甚至看到有摄像机在拍他们,那人胸前挂着校园记者胸牌。 她有点后悔让张澍帮忙了。 好不容易才绕到主席台后边,盛夏对着门牌号。 侯骏岐周日带她来过了,高三1-10班的都安排在105室。 105室大门敞开,里边隐约传来说笑声。 “到了,”盛夏转身,从他怀里抱走三个小盒子,“这样你不好进门。” 张澍嘴角一弯,“不错,还知道先通知一声,泥菩萨有泥菩萨的修养。” 盛夏:…… 盛夏先进去看了一眼,看到屋内也有别的男生,才回头叫张澍,“可以进。” 里边的人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纷纷扭头,就见一对璧人进了门。 真真能称得上璧人,般配二字就差刻在脑门。 他们穿着一样的班服,如果不是出现在校运会,肯定会被认成情侣装。 张澍,高三没有人不认识,他的绯闻写成能绕附中三圈,的绯闻女主角是校花,此时正在里头隔间换礼服。 那他身边的美女又是谁? 30 赢了(加更) 盛夏有点不知所措。 这地方说是化妆间,其实是调度室改的,就摆了几张书桌和椅子,换衣间是之前值班人员的卧室。所以整个空间并不大,里面已经人满为患,桌椅也都被各种化妆品占满了,地板上甚至随意放着礼服,各种纱裙、裙撑铺了满地,几乎有点下不去脚。 盛夏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付婕又还没来,面对十几双好奇的眼睛,她一时不知道开场白要怎么说。 她下意识回头看张澍,自己也没察觉眼神里带着求助。 张澍在心里叹气,她应该去照照镜子,别总这么可怜兮兮地盯着人看,谁顶得住他管谁叫爷爷。 “边上等等,”他扶了扶盛夏的肩让她站到一旁,拉开她腰后的门把,绕到门背浏览着什么东西,然后忽然走到其中一张书桌旁,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挪了挪,桌角露出了序号:6 张澍回头,冲屋里人问:“这东西谁的?” 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张澍说:“拿走吧,这桌子是六班的。” 他个子高,在低矮的调度室,伸手就够着天花板了,此刻语气冷漠,有种睥睨感。 刚才还喧闹的105室一片寂静。 正僵持,换衣间的门开了,入目是仙气飘飘的米色纱裙,腰线掐得又高又细,配上那头栗色卷发和明艳面庞,青春靓丽。 “阿澍?你怎么来了?”陈梦瑶眼睛一亮,提着裙摆走近。 “送我们女神过来,”张澍转了转身,退了半步,指着六号桌,“那是你东西吗?” 陈梦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是啊。” 也是这个方向,她看到了盛夏。 一个她留意了很多次的女孩——六班的插班生,张澍的同桌,抢了周萱萱举牌女神的人。 每次这个女孩去接水经过四班,总有那么几个男生“哎六班那个”“快看”地吆喝,跟看见什么大熊猫似的。 盛夏抱着盒子的手臂有点僵硬,不知道是因为抱太久了,还是他那句“我们女神”…… 虽然他们都是这么称呼的,可盛夏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份文化,有些许不自在。 “你自己没有桌子?”张澍扭头看了眼旁边同样满满当当的桌子,笑了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无奈,他惯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没看见门后有安排表?” 陈梦瑶讶然,“什么表?” 张澍不打算多说,“别管什么表了,拿走就行,我们也有东西要放。” 陈梦瑶忽然手捏起脖子上的项链挂坠,问:“阿澍,好看吗?” 张澍后退一步,这才注意到,她的项链,和他买给张苏瑾的,是同一条,他眉头稍提,点点头:“不错。” 陈梦瑶又提提裙摆,示意他看礼服,“好看吧?” 张澍催:“没眼看,快,搬,东,西。” “张澍,你这嘴有病,早点治,晚了可能没救,”陈梦瑶瞪他一眼,招呼陪她来的两个人,“去拿过来吧。” 那两人,女生盛夏眼熟,接水和上洗手间遇到过,是四班的,另一个是男生,画着妆,看上去应该不是附中的,像彩妆专柜的化妆师。 两人经过张澍面前,皆是大气不敢出。 盛夏在一旁看着他们熟稔的互动,觉得有一丝奇怪:张澍不是在追陈梦瑶么,怎么看起来似乎…… 他追人也这么拽? 桌面空出来,张澍放好东西,上下打量乖乖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女孩,“要忙什么就忙啊?” 盛夏回神,为自己胡乱猜测而羞赧,“喔”一声,手忙脚乱打开礼服盒。 刚打开她就懵了! 礼服是配有胸贴的,之前应该是藏在礼服下,没有注意到,上次被翻过一次,现下就这么大剌剌摆在最上边。 肉色的,硅胶,两团。 她目瞪口呆,几乎是立刻阖上了,但她知道晚了,张澍就站在她旁边,不可能没看见。 她下意识瞥过去,他在四目相对前扭过头去,眼睫不自然地煽动…… 简直欲盖弥彰! 他看见了! 时间能不能倒回,倒一分钟就可以! 老天啊! 埋了她吧! 付婕提着个小行李箱姗姗来迟,大伙见了老师都安分了许多,在自己座位上做准备,低声聊天。付婕也没察觉气氛不对,吩咐盛夏,“快换衣服啊,我以为这会儿你该换好了,没时间了。” “嗯。”盛夏耳根通红,也不敢这么打开了,抱着盒子就往换衣间去。 张澍摸摸鼻子,和付婕说了声就回班集合了。 盛夏没法直视胸贴了,可礼服是抹胸,不得不穿。她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啊,她不会穿,还有礼服,很重,她提不起来。 于是只好探出头,叫付婕帮忙。 付婕给她拢抹胸的时候,啧啧两声,“盛夏,藏得够深哦?” 盛夏羞得低下了头。 她初中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发育得很快,但是那时候胸部丰满的女生总会被议论,她对尺寸又没有概念,因为她骨架小,胸骨扁,胸位偏低,只要衣服宽松,看上去也就普通幅度,所以她不在被议论的范围内,以至于一直以为自己属于小胸。 上了高中才隐约有以胸部丰满为美的审美,陶之芝问她的时候,她很无所谓地说:“我就只是c呀。” 陶之芝暴走,并暴揍了她。 盛夏才知道这个年纪c杯并不多,而且是在手臂和腰都很瘦的情况下,就格外稀少。 这礼服剪裁考究,抹胸上边紧紧包裹着,并不暴露,只是胸与腰的曲线都勾勒得很明显。 前胸后背都空荡荡的,盛夏缺少安全感。 付婕要把她头发盘起时,盛夏低声要求:“老师,我想披发,可以吗?” 付婕当然了解她的想法,商量道:“可是戴皇冠,盘起来会更适合哦?” “嗯……”她声音充满顾虑。 “那我给你卷一卷披着吧。”付婕终究不忍心,这小姑娘,不撒娇,但这小表情,她遭不住。 学生会的人来催了,大伙都忙着做最后的整理。 还是有人时不时透过镜子瞥盛夏。 经过刚才那么一出“修罗场”,各自都在心里给盛夏和陈梦瑶打分。 别人没什么好比的,今天恐怕就是这两位的主场。 - 统筹老师在催了,盛夏最后只匆匆看了眼别人镜子里的自己,她还是她,没有化成不认识的模样。 那就行。 从调度室出去,先到主席台领牌子,再各自回到班级队伍,盛夏能感受到一路上的注目,比此前二中校运会要热烈。 盛夏告诉自己不能畏首畏尾,大家都是盛装出席,她不必过分紧张给班级丢人,试想如果她今天没有举牌,应该也会好奇地、欣赏地看着女神们,不是么? 这些目光都是善意的。 如此作想,摄像拍过来的时候,盛夏学着其他人,冲镜头招了招手,笑了笑。 绿荫场忽然传来尖叫声,盛夏循声望去,看到明黄色方块在冲她热烈招手,“盗版山水田园诗人”的横幅在挥舞,是六班的同学们。 原来是大屏转播,他们都看到了她。 “快点,谁写通讯稿夸夸我们女神呐!” “长脸了!” “我去夸,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哈哈哈哈哈哈哪个播音员敢给你念?” 这时,队伍最后传来付婕掉书袋的声音:“有形有态,端和沉静,腼腆却从容,忧郁却有光。” “付老师,牛哇牛哇!” 付婕得意:“那当然,你们虎哇虎哇!” “嘻嘻嘻嘻嘻……” 盛夏穿过跑道回归六班队伍。 陈梦瑶和五班女神走在她前面,五班女神险些崴了脚,大约是细跟高跟鞋不适应塑胶跑道,不好走。陈梦瑶同样是细跟高跟鞋,高度看着十厘米往上,却能健步如飞。果然是要当明星的人。 盛夏庆幸自己的鞋子是粗跟的,舒适是一方面,也不会损坏跑道,裙身长,其实看不到多少。 邹卫平从来都是思虑周全。 无论鞋子尺码还是礼服大小,甚至胸贴……都很合适,而盛夏与她相处并不多,也不知道她如何做到对自己如此熟悉的。另外,她应该是打听了附中历次校运会举牌的穿着,盛夏一眼望去,满场抹胸吊带,都很隆重,她披着头发,已算是保守。 盛夏归队,六班方阵又是一阵欢呼雀跃,引得临近的班级都朝这边张望。 盛夏今天这身“赫本”,优雅大气,风格独一份儿。大地色眼妆,没有亮晶晶的眼影,搭配一对浓黑的眉毛恰到好处,神采奕奕。 神来之笔是干枯玫瑰色的唇彩,没有运用“黑裙配红唇”的经典搭配,给面部留白,不至于用力过猛,也比较符合盛夏稍显清冷的气质。 像高洁的白茉莉,又似优雅的黑天鹅。 辛筱禾从队伍后边钻到前边,在盛夏耳边说:“赢了宝贝!” 台上,主席已经开始发言,辛筱禾说完又猫着腰钻回自己位置,还冲盛夏比了个心。 盛夏被她逗笑,刚准备转身就看到高高站在最末尾的张澍。 他单手插兜在和旁边的侯骏岐讲话,眼睛却是看着她的方向,显得心不在焉。 明明侯骏岐边说边笑得抽抽,他们应该不是在聊什么沉重的话题。 可他眉头紧蹙,脸色黑沉。 像要去夺命。 盛夏肩膀一瑟缩,转了回去。 几番领导讲话,大屏开始插入各班方阵特写,到高三四班的时候人群一阵骚动,高班时寂静了一下,高三六班时又喧闹起来,三三两两咬耳朵,台上发言的领导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停下讲话扭头瞥一眼大屏。 “如果说陈梦瑶是准备录v的女团门面,bulgbulg,盛夏就是要去参加颁奖礼的青年演员,高端大气上档次。”辛筱禾摸着下巴,啧啧感慨。 “精辟。”室友附和。 周萱萱嘀咕:“倒也不必。” 导播搞事一般,大屏在六班这,起码多停了五秒之多。 五班方阵夹在四班六班中间,一个个左看看右看看,动作出奇的一致,画面离奇又滑稽。 开幕式最后一环节,班级方阵进场。各方阵从主席台前经过,最后回到看台规定的位置。高三作为学长学姐,优先进场,盛夏始料未及,以往在二中都是从高一开始的。 这样安排很好,不需要站太久。 还真是如辛筱禾所说,主席台前干什么的都有,吹口哨的,唱歌的,高呼某班万岁的,s奥特曼打怪兽的,还有班级表演起了胸口碎大石,大家呼呼喝喝走过主席台。 横幅也是精彩纷呈。 相对而言,六班的皮卡丘就显得低调普通很多,只是为了和班服颜色相称。 “正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三六班的学长学姐们,在山水田园诗人的带领下,高三六班秉持寄情田园,快意高三的理念……” 盛夏举牌举得好好的,差点没被这介绍词逗摔了,没忍住低头笑了声,镜头特写下,克制又婉约,温婉动人。 绿荫场上,候场的方阵传来洪亮的一声“学姐好美”! 起哄声接踵而至。 盛夏目不斜视,看上去从容淡定,仔细看耳根子已经红透了,心里也在打着鼓,觉得这几百米无比漫长。 “学姐是学长的!你哭去吧!”盛夏听见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回应。 怎么是侯骏岐在说话? 他不是在皮卡丘里面吗?怎么没有玩偶该有的自觉! 盛夏没回头,只听人群里发出一声爆笑。 原来是皮卡丘冲候场区做了个踢腿动作,那小短腿,兜不住里边的长腿,这一扯,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一群人手忙脚乱把它扶起来。 “皮卡丘风评被毁!” “最丑皮卡丘滚出来道歉!” 就连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笑了。 这一来一回的互动把气氛推上了高潮。 “砰”的一声,礼花绽放,间隔放飞的气球也恰在这一刻飘向天空,五彩缤纷。 碧空澄澈,点缀着青春的色彩,张扬又热烈。 付婕和赖意琳坐在主席台旁边的看台,感慨起来。 “我们老了。” “胡说!” “青春就是这样啊。” “年轻真好啊。” 真好啊。鲜衣怒马,烈焰繁花,人间至味,少年风华。 31 聊骚 走完方阵,盛夏就像吉祥物一样,站在那和同学们拍合照。 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盛夏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巨大的皮卡丘朝她走过来,身边跟着身形消薄的张澍,还有张澍那几个朋友。 几个男生穿着各自班服,五颜六色,都是高高的个子,气质都不错,格外招眼。 来到盛夏跟前,皮卡丘左右扭屁股,用尾巴撞盛夏,嘴里说着“皮卡皮卡披咖糗”,然后转过身来,“美女,赏脸和可爱的皮卡丘拍照吗?” 这浑厚声音掐着嗓子卖起萌来,真是鸡皮疙瘩起一身,盛夏被逗乐。 张澍翻了个白眼,“恶不恶心!” 刘会安说:“老侯,不要脸要有个度!” 吴鹏程感慨:“你还是不要说话了,美女与皮卡丘瞬间变成美女与野兽。” 韩笑说:“美女,拒绝他!” 皮卡丘不管,嘴里念叨着:“你们是嫉妒吧!”屁颠颠蹭到盛夏旁边,叫张澍,“阿澍,你帮我们拍照!” 玩偶巨大的脚不小心猜到裙子边缘,皮卡丘往外蹦了蹦,只上半身靠近,一只脚翘起,一颠一颠的。 如果不知道里边站着侯骏岐的话,确实很萌。 盛夏也歪着脑袋靠近。 张澍拿着手机,画面里,女孩亭亭而立,如同一朵长在金贵容器里的洁白茉莉,比月亮高洁,比阳光耀眼。 早晨在班门口看见她,张澍脑海莫名崩出一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 付婕说什么来着? 有形有态,端和沉静,腼腆却从容,忧郁却有光。 想到付婕,他耳边又响起那首《茉莉花》,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 送个锤子,废物歌词。 “阿澍,拍了没啊?”皮卡丘催促。 “咔”一声。 “行了。”张澍说。 皮卡丘不干,“再拍几张再拍几张,万一我眨眼了呢?” 张澍笑,“谁能看见你眨眼?”反正你都糊了。 “哦,是哦。”侯骏岐顿悟,站直了,“阿澍,我给你拍?” 张澍回答:“不拍。” “拍啊,干嘛不拍,一起拍!”韩笑推搡着张澍。 刘会安也吆喝起来,“我们也要拍!” 皮卡丘喊:“你们班没有女神?搁我们班拍什么拍,起开!” “嘿,阿澍都没说话呢,你哔哔什么啊?”吴鹏程打趣地看着张澍。 最尴尬的就是盛夏。 他们这群,真的好能闹,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这下连校园记者的镜头都招来了。 韩笑拽住边上的杨临宇,把张澍手机塞给他,“快给我们几个拍一张!” 几个人挤作一团,“多拍几张!” 张澍被推得离盛夏很近,女孩独特的馨香盈满鼻息,梦境闪过脑海,他敛了敛神,不着痕迹地向侯骏岐那边迈了一步。 他t恤的袖子轻轻擦过盛夏的肩,她把他疏远的动作尽收眼底。 张澍表情过于严肃,杨临宇说:“阿澍,笑笑啊?” 张澍从善如流,唇角一扬,模式化假笑,杨临宇又说:“算了你还是别笑了,好好的偶像剧拍成惊悚片,感觉对女神意图不轨。” 张澍:…… 盛夏:…… “咔咔咔”好几声,杨临宇把手机还给张澍,“你看看行吗?” 张澍把手机一锁揣兜里,也不关心拍得怎么样,视线扫过女孩已经笑僵的脸,问韩笑他们,“你们是想赖在我们班不走了?” “走走走,热死了。”侯骏岐率先应,刚要摘下头罩,被张澍摁住,斥道:“有点良心,别破坏少女的幻想。” 侯骏岐:…… 几个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杨临宇是过来传话的:“筱禾他们组去训练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叫我就行。” 盛夏点点头:“好的。” 她的目光穿越跑道,看着皮卡丘和几个少年的背影。 从早上教室门口碰见开始,他好像,都没有正眼看过今天的她。 - 拍完照,盛夏想回去学习,就没留在看台观礼,独自去换礼服。 换衣间顶门的棍子被人拿走了,只有一把椅子掩着门。 盛夏刚把裙子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整理,外边传来人声。 “一个个都瞎吗,明明是你更好看,盛夏也就是衣服好看,还是假货,要不要那么谄媚,无语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我们班主任啊,语文老师啊,都格外巴结她!就连我们宿舍那群也是,真想不通。” 盛夏听见自己的名字,且内容并不友好,她准备开门的动作顿住。 这声音,是周萱萱。 随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嗤笑,“她的妆造就很奇怪啊,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格,一通乱搭,很土。” 应该是那位化妆师。 另一个女生附和说:“新面孔大家都会格外注意罢了,没什么好比的啦,萱萱你别生气了,倒是张澍,他怎么回事啊,我今天怎么老听人说他在追盛夏啊?” “追什么啊,”周萱萱冷哼,“聊骚而已。” “他不是和我们梦瑶……聊骚别人几个意思啊?” 周萱萱说:“嗐,追不到女王,逆反了呗,撩撩小白兔,看看小白兔小鹿乱撞的娇羞样子满足一下自尊心呗。” “行了,别老在我这叨叨别人。”陈梦瑶的声音也十分冷淡。 周萱萱才意识到,从今天的妆造风格来看,陈梦瑶才是小白兔,盛夏是女王。 她急于挽回,说道:“我看今天张澍送盛夏过来,就是为了气气你,今天整场的主角,还是你啦。” 陈梦瑶卸下皇冠和首饰,看着自己买的项链,目光深深,“幼稚,反正我也无所谓,别提了。” 他托周应翔从国外代买,她才知道的,本以为是送给她,但是看那价格,她知道,应该不是,他从来没送过什么贵重物品给她。或者说,任何一个女孩。 但现在她有点慌了,他买的那一条,是送给了谁,盛夏吗? 外边又进来人,一时喧闹起来。 盛夏靠在墙边,整个脊背僵硬,视线愈发朦胧,她才意识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她仰头,小心地从眼角抹掉一点晶莹。 手是冰凉的。 门被人敲了敲,“有人吗?” “嗯。”盛夏应了一声,朝脸上扇了扇风,抱起礼服打开了门。 外边乱哄哄的,各班女神都在拆妆发、卸首饰、到处找东西,没几个人留意从换衣间里出来什么人,除了4号桌边上的几个人。 周萱萱目瞪口呆地看着盛夏,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因为那房间隔音挺好的。 她身边一男一女也明显呆住了,僵硬地立在那。 陈梦瑶专注地卸假睫毛,但目光一直通过镜子追随盛夏的身影——她目不斜视走过,看不出喜怒,纤瘦的身体透着股凛然。 那是平日里低垂着脑袋的盛夏所没有的。 “盛夏?”周萱萱率先打招呼,带着试探。 盛夏正在叠礼服,“嗯?”了一声回头,好似才看见她似的,眼里没什么情绪,温温淡淡地开口:“萱萱,你可以帮我叠一下礼服吗?” 周萱萱松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凑上去,“好呀!” 裙摆很大,盛夏拿着一边,周萱萱拿着另一边,两人抻了抻,盛夏靠近周萱萱去够,在距离最近的时候,周萱萱听到盛夏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萱萱,你是不是对我很好奇?” 周萱萱一愣,脊背忽地发寒。 还没来得及反应,盛夏从她手里捏走了裙角,又把裙身交给她,重复折叠的动作,再一次靠近时又说:“背后论人是非……主角从来不会这样做。” 周萱萱木木地配合,盛夏没再正眼瞧她。 而手上的衣裙质感贵重,丝绒细密,刺绣立体繁复,走线精细,虽然没见过正品,周萱萱也知道这绝不是六百块能租到的东西。 盛夏叠好裙子放回盒子里,直起身,对周萱萱说:“如果你有疑问,以后可以当面问我。” 她语气温温柔柔的,旁的人听了,只觉得两人在聊天。 而周萱萱整个人都僵住了—— 盛夏听见了,完完全全听见了,或许从第一句开始就听见了。她在明示她,有话当面说。 还暗讽了她那句“你才是主角”。 直到盛夏抱着东西离开,周萱萱久久没有动弹。 她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 在她的印象中,盛夏这样的人,即便是听见了,也只会假装没听到,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回到班里相安无事,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明火执仗夹枪带棒。 今天,盛夏就好像一只猫忽然抻开了柔软的肉垫,露出了尖细的爪牙。 这两句话,细想之下并没有多么强势,班里任何一个人说出来,周萱萱都不会多么当回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杀伤力,可她是盛夏啊? 那个走路永远低着头的盛夏啊? 那个被多看两眼就会脸红的盛夏啊? 盛夏也没法形容现在的感受。 被恶意中伤的悲戚,在走出105室的时候就淡了;言语报复的快感?谈不上;对未来同学关系的担忧?隐约有,但也正在纾解。 在复杂的家庭背景里成长,她从小就知道怎么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而盛明丰虽与她相处不长,但人情世故、识人断事,盛夏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 像周萱萱这样的人,他们一方面鄙视他们口中的“后门”“巴结”,一方面又畏惧和尊崇。如果有一天他们拥有了这些,甚至只是靠近了,就会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 和这类人相处,默不吭声从来不是一个好方式,适当的强硬才是生存之道。 很多道理,盛夏早早就清楚,只是极少真正用到。 今天这样的处理方式,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已经迈出这一步,那就随遇而安吧。 周萱萱于她而言,不过匆匆过客。 她明白心里的郁结并不是因为周萱萱,但又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堵得慌,找不到头绪。 盛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么多盒子抱回来的,进教室的时候,收获了满室震惊的目光,此刻她就像一个金刚芭比。 她把盒子都放在桌子上,手臂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僵硬了,直不起来,稍伸一伸,肌肉就被拉扯得一阵酸疼。打电话的时候手还在颤抖。 盛明丰在开会,李旭接的电话,盛夏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礼服拿回去。 李旭不明所以,问:“为什么要拿回来?不合适吗?” 盛夏说:“没有,很合适,活动已经结束了。” “那你留着就行啊。” 盛夏浅浅皱眉:“不需要还回去么?” 李旭以为盛夏担心的是纪律影响,笑了声答道:“不需要的,都是自己花钱买的,不是人情礼品,你放心留着就行了。” 买的? 如果租金几千的话,买的话要多少钱? 盛夏了解盛明丰,他出身不好,一直保持勤俭的生活作风,平时衣食住行都很随便,这一点他不是装给同僚和上边看的。不过到底是有了社会地位,见识广了眼光高了,对家人偶尔消费昂贵物品也能接受,不会沽名钓誉去禁止,但也不会鼓励和提倡。 邹卫平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最喜欢低调的奢华。 这应该完完全全是邹卫平操办的了。 如此盛夏就难办了。 这么贵重的衣服她要怎么处理?拿回家是不可能的。跟盛明丰说?那估计盛明丰和邹卫平又得吵一架。 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盛夏脑子里闪过无数个“藏裙之所”,皆是一闪而过又被她否定。 盛夏握着手机,站在连廊的楼梯下,一筹莫展,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联系邹卫平。 可是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和邹卫平单独打过交道,怎么开口? 倏地,她听到侯骏岐和张澍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们应该正从楼上下来。 “照片发我啊?”侯骏岐说,“微博说说朋友圈都发一遍炫耀炫耀。” 张澍说:“炫耀什么?” “炫耀我班女神啊?” 张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跟你有关系行了吗?”侯骏岐乐呵呵,“阿澍,那你觉得,是盛夏好看,还是陈梦瑶好看?他们几个寝室都在下注了,你要不要下一个?” 张澍回:“无聊。” 侯骏岐说:“没想到小盛夏身材这么好啊?” “啪”的一声巴掌拍在肉上的声音格外响亮,伴随着侯骏岐的吃痛声,“靠阿澍你干嘛!” “电脑中毒不要紧,别脑子中毒,”张澍一字一顿,最后又补充,“少肖想。” “没肖想!你想到哪里去了,就夸夸,夸不行吗!”侯骏岐声音委屈极了,“发我啊?”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盛夏估摸他们已经进了教室,才从楼梯下边出来。 透过教室的玻璃门,她还能看见少年开阔的肩膀和漂亮的后脑勺。 她忽然不想回教室了。 不想坐在他身边,不想“露出娇羞的表情”,不想——与人聊骚。 在这个瞬间,那些刺耳的言论又在盛夏脑中循环: 聊骚而已…… 追不到女王撩小白兔…… 小白兔小鹿乱撞的娇羞样子…… 满足自尊心…… 张澍带盛夏过来就是为了气你…… …… …… 聊骚而已。 为了气你。 一种酸涩在喉咙里蔓延。 在这个糟糕的瞬间,盛夏明白了胸中久久不散的郁结到底是什么——她或许,正在体验一种陌生的情感,叫做喜欢。 它似乎,并不美妙。 32 抽离 “盛夏!” 正瓷在原地,有人唤她。 是辛筱禾,正托着“大风车”的杆子从连廊走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女生,皆是满头大汗。 “你杵在这干嘛呢?”辛筱禾走近,问道。 “给家里打电话。”盛夏说。 辛筱禾把杆子递给同学,等人都走了才问道:“怎么了,没事吧?你看起来不太好。” 有这么明显吗? 盛夏紧了紧手机,灵光一闪,问道:“筱禾,我能暂时,把礼服之类的放在你宿舍吗?” 辛筱禾微讶,却也没多问,点头说:“当然可以啊!现在就拿去吧?” 盛夏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好呀,谢谢你。” “总这么客气?”辛筱禾作势要揽盛夏的肩,又看看自己满身的汗,讪笑,“走!” 她们回教室取礼盒,盛夏座位边却围满了人。 准确的说,是围着张澍的座位。 一群男生聊着即将开幕的nba常规赛,谁又看好谁了,那支队伍换教练了,那支队伍又后继乏力了,新的明星诞生了,中国的球员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了…… 辛筱禾雄赳赳地加入了讨论,盛夏站在人群外一脸茫然,若为兄弟故,姐妹皆可抛? 侯骏岐第一个注意到盛夏,拍了拍占用盛夏座位的男生,“起开,女神来了。” 众人回头。 张澍也随之扭头,对上女孩忽闪忽闪的眼睛,又移开视线。 她什么时候能把妆卸了? 眼睛又水又大,看着能游泳。 “对啊敢坐女神座位你活腻了,快起来哈哈哈!” “我的错我的错!” “压球队不如先压压表白墙上哪个女神赢了好吗?” 每次大型活动结束,校园表白墙小程序就热闹非凡,已经不是树洞,就是图个好玩。校园“顶流”多半在这诞生。 “我刚刚已经刷到好多盛夏的贴了!” “陈梦瑶呢?” “呃,也很多……” “打开数数快!” 一群人闹腾着,还辟出一条道来了,盛夏进退不得,这样坐回去,任人调侃? 而且,只有她和张澍坐中间,周围一群人站着,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盛夏拍拍辛筱禾:“筱禾,现在走吗?” 辛筱禾显然也看出来,盛夏眼下适应不良。 “啊,好,走!” 侯骏岐问:“上哪去?” 辛筱禾没好气道:“女生宿舍,你去不去?” 侯骏岐:“……您请便。” 盛夏弯腰,准备从座位中间的书箱上抱起礼盒,一支手臂伸过来,“不用帮忙吗?” 盛夏动作一顿。 点破自己的小心思后,似乎他的声音都带着某种磁场,扰人心神。 离得近,那股青草暴晒的气息又盈满鼻息。 盛夏心跳乱了节拍。 她抱起礼盒,才回答说:“不用了,谢谢。” 张澍浅浅皱眉,这两句话与平日语气无异,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比如,她看都没看他一眼。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那等你一块吃饭?” 寂静了。 刚才还喧闹的众人全都面面相觑。 虽然大伙都知道,盛夏在张澍亲戚那午托,经常会和张澍、侯骏岐一块吃饭。 但是,空气里“滋滋滋”的电光是怎么回事? 砰、砰、砰。 盛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处独占一隅,如沸腾的酒精。 她只有一个想法:赶紧离开,不要让任何人听见。 他为什么忽然大庭广众的发出“邀约”?难道那些流言,他没有听说吗? 也许听说了吧,他只是—— 聊骚而已。 她听见自己心底微弱的声音。 “不用,我中午和筱禾吃食堂。”她回答,然后转身,率先离开了。 辛筱禾赶忙跟上,满脑疑惑:……?刚没说啊? 两个女生离开教室,众人八卦欲望爆发,但却无人起头,只是嘻嘻哈哈挤眉弄眼打趣着。 “散了,干饭。”张澍站起来,打发人走。 “唉,阿澍,你到底选谁啊?” 终究有人按捺不住,问了。 张澍低头收拾书包,就在侯骏岐以为他又要回答“无聊”的时候,张澍开口了,声音淡淡:“还用问?选易建联。” “谁问你易建联了!” 张澍书包往肩上一挂,笑了声,“走了。” “没意思!” “嗐!不好玩儿!” 侯骏岐眼珠子提溜转,想通了什么似的,忽然拍桌而起,对失望群众说:“这还不明白吗,选自己人啊,傻逼!” 然后他得意洋洋地跟上了张澍。 - 开幕式过后就没高三什么事了,他们正常上课,但总能听到从运动场传来的尖叫声,也总有高一高二的成群结队经过教学楼,呼呼喝喝,好不吵闹。 最离谱的,还有学弟专门到六班看盛夏。 几个少年大喇喇趴在六班门口朝里看,一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的表情。 看到盛夏,其中一个喊道:“学姐,加个qq行不行?” 盛夏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情况,在二中也没有过啊。学霸们,都这么活泼(不要脸)的吗? 侯骏岐站了起来,挡在前方,叉腰:“不是说了学姐是学长的,还敢在这喊?” 学弟们笑呵呵,也不惧,回问:“学姐是学长你的?” 侯骏岐语塞,“那,那必然不是了。” “那关你什么事?你不会是那只‘摔跤吧,皮卡丘’吧?” “小兔崽子!”侯骏岐卷了一本书砸过去 ,几个少年乐呵呵地躲,但就是不走。 班里笑成一团。 “盛夏,老师叫你。” 教室后门忽然传来好听的男声,众人都看过去。 是张澍。 他刚从王潍办公室下来,神态不算友善。 莫名的,那几个学弟消停了。 侯骏岐也愣了愣,阿澍什么时候管老王叫老师了? “嗯?喔。”盛夏犹疑,老师找她干什么?是不是有关她的风言风语传到老师耳朵里了? 她叹了口气,忐忑不安地起身。 与张澍擦身而过的瞬间,听见他倾身在她耳边说:“老师没叫你,水房等我。” 盛夏脚步短暂停顿。 他,他在说什么? 他又在干什么啊? 刚才那几个学弟闹,这会儿几乎全班的眼睛都看着她,而他在众目睽睽下与她耳语。 靠那么近…… 盛夏耳朵发烫,也没有心思去观察班里同学的表情,快步出了教室,几乎是小跑上楼。 教室里,一个个眼神戏谑。 张澍面无表情,拿起水杯,又从盛夏桌子上拿起她的杯子,走出教室,往水房方向去了。 全程都没搭理那几个眼神好奇又挑衅的学弟。 啥意思? 他是给盛夏,接水呢? 那几个学弟也了然了,敢情学姐真是学长的? 盛夏从二楼绕一圈回到一楼水房。 这时候水房没人,她讷讷站在一旁,发呆。 瘦长的指节在她面前晃了晃,少年戏谑的声音传来,“一夜成名招架不住了?” 盛夏抬眼,张澍站在她面前,歪着脑袋,挑了挑眉,一双眼睛很亮。 他眼睛其实不算大,形状狭长,单看显得凌厉,但因为长着一双好看的卧蚕,中和了锐利感,增添了些少年气,笑起来右边嘴角扯动的幅度更大一些,有点痞,又显得漫不经心。 盛夏没有见过两种矛盾感在一张脸上能够如此相得益彰。 宜动宜静,可威严也可少年。 他是女娲的宠儿。 “是不如你习惯。”盛夏答。 这语气,带着愠怒,闻所未闻。 张澍眉头一提,歪着脑袋观察她,目光戏谑又研判。 这么近才发现,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只是不黑,偏棕,显得软绵,也不怎么翘,直刷刷盖住了整只眼睛。 难怪一化妆,那睫毛掀上去,眼睛亮了几百瓦。 不过,听说睫毛直的人脾气大,她怎么不是?又或者,藏起来了? 张澍低头询问:“你是在……发脾气?” 盛夏没答,敛着眉,才看到他手上的杯子。 她又抬眼,“你拿我杯子干什么?” 张澍兀自转身,打开水阀,咕噜咕噜三两下就接满了,他拎起来看了一眼,好笑道:“你这杯子,中看不中用啊,看着挺大,就装这么点?” 难怪她每个课间都要往外跑。 他话题过于跳脱,盛夏不自觉顺着答:“因为是中空的,要隔热。” “哦——”他拉着长音,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嘴角挂着笑。 好像在说“我哪能不知道”? 盛夏才发觉被调戏了,不想“露出娇羞的表情”满足他的恶趣味,可他刚才算是给她解了围,总归不好摆什么脸色。 她鼻息里叹出一口气,不再言语,感觉脑子里乱做一团,还来不及理一理,就有人谈笑着进了水房。 几个女生看见张澍和盛夏,不约而同地站定,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明明他们只是相对而立,可怎么,磁场如此不同寻常? 盛夏从张澍手里抢过自己的杯子,低头快步出了水房。 像是落荒而逃。 张澍一怔,看了眼空落落的手,笑了声。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满眼兴味。 盛夏回到教室,那几个学弟已经走了,同学们看见她手里拿着水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盛夏目不斜视,坐回座位,看着黑板呆了几秒,然后抽出一本笔记本,安静地看。 如果忽略她微微泛红的耳朵,她的状态几乎可以称得上遗世独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所有的视线都与她无关。 侯骏岐直觉小姑娘不太正常,但又说不上哪里不正常。待张澍回来,侯骏岐瞪着眼,满脸写着“啥情况”? 张澍没理他,撑腮放肆地打量盛夏。 她在看她的读书笔记,上边密密麻麻抄着一些好词好句,还有诗歌。 之前她说过什么来着? ——读诗可以解暑热。 她,很热? 南理无秋,几乎是一夜入冬,眼下虽然已经是秋的节气,却没半点秋色,十一月的天,还是夏日风光。 不过温度已没有八九月那么高,偶尔一阵凉风袭来,称得上凉爽。 所以她的热自然不是天气的过错。 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刚才说她一夜成名,玩笑开大了? 当下,只见她翻了页,在空白处写了什么,然后阖上笔记本,拿出书准备上课。 铃声打响,张澍从抽屉掏书,身体因为掏书的动作朝盛夏那边倾斜了些,就见女孩如惊弓之鸟,倏然缩过身子,离他远远的。 而她手肘因为忽然抽离,把读书笔记给弄掉了。 张澍动作停住,有点懵…… 是怎么,他有瘟病近不得? 见女孩浑身写着“抗拒”二字,张澍脸色沉了下去,就着姿势,捡起她的笔记。 笔记摊开在折页位置,张澍就这么看到了她刚才写的字。 很大的两行字,占据了一页纸的中心位置。 不似笔记,更像自我警醒—— 一任闲言碎语多,唇枪舍刃又如何? 尘泥怎解冰心洁,我自逍遥我自歌。 33 旧爱× 周五下午,传统项目结束,趣味运动开幕,第一项就是大风车,盛夏站在看台给辛筱禾拿东西,为她加油。 赛得着实有趣味。大伙穿着各自班服,抓着一根杆子跑,跑道上如同爬了几只彩色蜈蚣,尤其到了拐弯处,尾巴的队员碰到一起,你踹我,我拉你,看台上跟着起哄,好不热闹。 六班勉勉强强跑了个小组第三,没进决赛。 辛筱禾下了场猛喝水,气得口沫横飞:“白瞎练这么多天,四班那几个龟孙,净搞些扒拉人的勾当,韩国来的吧?气死我了!” “不就是玩,没关系的!”杨临宇在一旁安慰。 辛筱禾努:“你当什么好人,被扯的又不是你!” 杨临宇讪讪闭嘴。 “齐修磊!”辛筱禾抓住一旁的少年,“环环相扣一定要赢,别的不管,不跑赢四班你别进我班大门了!” 齐修磊默默鼻子,“那我进我班后门。” 辛筱禾:…… 张澍笑一声,“不让他进,你是要当门神么?” 辛筱禾换了语气,“不管,要赢,冲啊澍哥!” 张澍搓搓手臂:“打住,不要猛女发嗲。” 辛筱禾:“呵,那你要扛住旧爱发嗲,别临阵倒戈才行啊。四班环环相扣,可是有陈梦瑶呢。” 她这话说得小声,只有他们这一圈人能听见,张澍却忽然站起身,靠在栏杆上,“旧爱?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旧爱,我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哪来的旧爱,辛筱禾,移动谣言哔哔机,原来是你啊?给我一顿好找。” 他完全没控制音量,又朝着看台,周围几乎全听得见。 按理说,这类话题,张澍从来不接茬。 辛筱禾反驳道:“这可不是我先传的,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是谁?”张澍姿态闲散,语气却透着股较真的劲儿,“大家都说2012世界末日,这要是真的,你现在在喜马拉雅当化石。” 看台哄笑,周围几个班都窃窃私语。 辛筱禾:……有、有必要,这么毒吗? 侯骏岐会意张澍这是要当众辟谣了,接话道:“别慌,与你无关,阿澍的意思只是说,他喜欢那谁这个消息,就和2012世界末日一样,已被证伪。” 辛筱禾也学张澍搓搓手臂,嫌弃地说:“溜了溜了,我还想活着不想做化石。” 不知是谁看戏不嫌热闹,吆喝问:“澍哥,那你意思是没有旧爱有新欢咯?” 一阵风把看台旗帜吹得乓啷响,张澍淡淡瞥一眼后排,慵懒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 “建设美丽中国不好吗,整天传些没根没据的,不正经。” 辛筱禾:…… 侯骏岐:…… 盛夏在后排写通讯稿,想给六班争取点思测分。闻言笔下一顿。 - “环环相扣”在跑道中央的绿荫场开展,一组六个班,高一高二赛程已经结束,人却没走,把绿茵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一组,有四班六班,近期表白墙上的几个“顶流”都在,有好戏看。 “盛夏是不是素颜了?” “应该是。” “好白啊。” “这么看好像陈梦瑶好看一点。” “我不觉得诶。陈梦瑶运动会还披头发,偶像包袱够重的。” “本来就要当偶像啊?” “张澍还是和盛夏站一起更配,和陈梦瑶像年下。” …… 关于盛夏和陈梦瑶的对比喋喋不休,站在场内的盛夏当然没听到。 烈日灼灼,她和张澍并排站着,谁也没说话,中间能再站一个人。 环环相扣是往返赛,单程一个接力,盛夏和张澍是第四棒,排在了第二棒后边,第一、三、五棒站在场地对面。 而陈梦瑶,是四班的第二棒。 现在就站在盛夏左前方。 “阿澍,你让着我点啊?”陈梦瑶一边拉伸一边冲张澍喊。 张澍虚叉着胯站着,淡声答:“我不跟你一棒,怎么让?” 陈梦瑶说:“那你也可以跑慢点。” 张澍笑一声:“凭什么?” “切,就知道又是这种回答,”陈梦瑶翻了个白眼,“没意思。” 虽然被拒绝,但这对话一听两人就很熟。 哨子声清脆,比赛开始了。 第一棒的同学套着呼啦圈从对面跑来,六班因为侧着跑占了上风,最先到达,第二棒快速出发。 陈梦瑶扭头:“阿澍,你们班行啊,那你更得让着我了?” 张澍还没来得及回答,四班也开始交接,陈梦瑶又说:“对面见!” 张澍不予回应,看向身边的人。 烈阳照在她脸上,白而润,像水头通足的玉。 盛夏静静站着,没有紧张,也没有一点别的情绪。 他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干嘛,觉得她会吃味? 他以前和陈梦瑶也是这种交流模式,现在竟隐约觉得是不是该改改? 此时,广播里传来悦耳的女声:“下面是高三六班盛夏同学来稿……” 不少人朝盛夏看过来。 就连六班同学也问:“夏夏,你什么时候投稿的呀?” “就刚刚。”盛夏说。 “哇,有加分的!” 盛夏轻轻点头:“嗯。” 张澍竖着耳朵听,开头在赞扬这场盛会,工整对仗、辞藻华丽,很适合这种场合。 “你是不是什么题材都能写,还都能写得这么快?”张澍问。 盛夏一怔。 他们已经有一整天没有说话了。 他忽然用这么崇敬友好的语气夸赞她,是怎么回事啊? 盛夏说:“也没有。” 张澍:“厉害就是厉害,不用谦虚。” 周围同学相视挑眉。 “他俩也没说什么,我怎么觉得那么黏糊?” “你不是一个人。” 就在这时,第三棒的同学迎面而来,还没过线就把呼啦圈摘下递过来了。 “到了,”张澍提醒着,揽着盛夏的肩膀把她转过去,手臂一伸接过呼啦圈往头上一罩,“走。” 两人背靠着背,侧着往对面蹦…… 这反应速度,这默契…… “他俩是真的吧?” “先磕为敬。” 跑到中程的时候,盛夏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在最需要专注的时候,不能想太多,不要想别人怎么说,也不要管别人怎么做……跑自己的,才能赢。” 盛夏几乎要以为,他是针对最近的流言,给一点安慰。如果没有最后一句的话。 最后一句,只是说比赛而已。 可六班几乎领先了一个单程,只要保持节奏就能赢,他没必要在这时候多此一举。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自作多情。 播音员还在念着盛夏的稿子:“……最好看的落日会在夏天的晚自习出现,最顽强的你会在赛道上变得耀眼,一起冲向终点吧,赛出青春的气象和境界!少年鲜衣繁花路,一起见证。” 一起见证,繁花和终点。 “张澍!盛夏!快点!一班学我们,要追上来了,快点啊!” 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周萱萱焦急的喊声传来,盛夏抬头,果然看到最边上的一班也侧着跑了,几乎要超上来了。 周萱萱更是着急,跨步上前自己上手拽,张澍长得高,还没完全摘下呼啦圈,周萱萱这一扯,呼啦圈直接勾着他的脖子把人往后带。 张澍敏捷地转了个身,但还是没能保持平衡,整个往下倒。 意识到面前是盛夏的背,他下意识伸手撑地,可是惯性巨大,哪里是能撑住的?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盛夏只感觉背后一股力道扑来,她被压着朝地面摔去,而碍事的呼啦圈一落下来就拌住了膝盖,腿蜷着无法迈步,就这么直直倒下去,忽然一声擦响—— 疼!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在这个瞬间盛夏觉得世界抽离了一秒。 感觉就要这么与世长辞。 “盛夏!” “盛夏!” “夏夏!” 混乱,一片混乱,她听见焦急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被翻了过来。 她看见了面前少年撑起身体,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身边围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意识回笼,她开始追溯疼痛的来源。 是腿,她的右腿,撕心裂肺的疼,动不了了。 “盛夏,你怎么样?”张澍半跪着,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孩,确认她是不是完好无损。 她嘴唇发白,眼神涣散,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 这副样子不像普通摔倒。 张澍喊:“盛夏!” 辛筱禾挤进人群,想要扶起盛夏,被张澍厉声制止:“别动她!” 辛筱禾着急:“怎么办啊!夏夏,你怎么样啊?张澍你个废物让你赢不是这样赢啊!” 张澍像是听不见似的,“可能伤到骨头了,别擅自挪动,”然后扭头叫侯骏岐,“叫校医啊!” “哦哦哦。” 张澍目光回到盛夏脸上,上下逡巡,不自觉抚了抚她脸颊,“能说话吗?” 他的手背,冰凉。 盛夏企图张嘴,一个“能”字张嘴就变成了:“疼……” “好,好,别说话了……”张澍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给她抹去额上的汗。 盛夏眼睛闭了起来,牙床紧绷,痛得意识模糊。 周围人看着二人亲昵的举动,你看我我看你,没人不识趣地在这会儿八卦。 周萱萱快哭了,“梦瑶……” 盛夏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她们才刚刚有过冲突。 陈梦瑶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她此时也无暇顾及周萱萱的情绪,她的目光落在张澍紧绷的侧脸上。 那样焦灼、疼惜、不知所措又强自镇定的神情,在张澍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从未见过。 校医就在调度室,很快就赶到了,老师们也过来了,体育老师,王潍,还有几个面熟却不认识的老师,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骨折了,具体怎么样很难说,得去医院才行,”校医说着,问盛夏,“其他部位呢,有异样吗?” 盛夏有点疼过劲了,缓缓睁开眼,动了动手臂,摇摇头,“没……有……” “别那么多人跟着了,赶紧散开,带她去医院。” “找担架来吗?” “折的是小腿,不能再伸展,担架反而不行,最好是小腿不动,给她抬起来吧?” 校医环顾一圈,正打算找几个人一块抬。 张澍对辛筱禾说:“扶着点她的腿。” 然后他揽过盛夏的肩,手臂往她腿窝一勾,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起身的时候为避免摆动,他只能缓缓直立,这比直接一把抱起来要费力得多。 张澍手臂紧绷,脖颈肌肉暴起。 虽然在这个时候想些有的没的不太人道,围观群众还是忍不住咬耳朵。 “妈耶……” “男友力ax。” 盛夏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除了疼,还有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身体如同过电。 周萱萱很紧张,眼看人群就要散了,她用哭腔在说:“梦瑶,怎么办啊……” “没事的,你也不是故意的,”陈梦瑶说着,上前一步,“阿澍,萱萱她……” “别吵,让路!” 张澍的声音又沉又急,不是怒吼,胜似怒吼,然后他也不等什么答复,凌厉的眼神拨开不相关的人群,抱着盛夏往体育场入口去。 陈梦瑶呆在原地,周萱萱更是吓得止住了哽咽。 众人交头接耳,也都觉得这时候还要说几句真是添乱。 张澍好似也不是针对谁,就是过于着急,关心则乱。 张澍走得又快又稳,盛夏抬眼便看见他额发里细细密密的汗。 走了会儿,她身体有点松垮下去,张澍低头,“你得搂着我。”他不能猛地调整她的身位,一晃动她的腿就要遭殃。 盛夏:…… 她眼角余光瞥见四面八方的视线,破罐子破摔一般往他胸口一埋,眼不见为净,手缓缓攀上了他的脖颈。 - 拍片、诊断、等着打石膏。 跟着来的有王潍、辛筱禾,手续都是王潍和张澍去办的,辛筱禾一直陪着盛夏。 李旭来了,说盛明丰在开会,晚点过来。 王莲华也正从单位赶过来。 其实该忙的也都忙完了,来了也就是看着,或者,数落几句。 没一会儿,院长来了,身后跟着科室主任还有几个医生。 他们在门口叫了声:“李主任?” 李旭回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就随着那一行人出去了,王潍也跟着出去了。 病房里只留下三个少年人。 门被轻轻阖上,通过一条缝,走廊外的谈话声偶尔钻进屋内。 这架势,再伴随飘进来的“书记”“市委关怀”“卫健”“医保”此类经常在电视背景乐——新闻联播上听到的词汇。 辛筱禾有点缓不过来,她看了眼张澍,他面无表情靠在窗边,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石膏是科室主任亲自给盛夏上的,说问题不大,要绑七周以上。 这时候盛明丰会议结束,李旭开车去接,一群医生七嘴八舌交代了很多,接着离开了。 没一会儿,学校有事,王潍也准备先离开,走之前问要不要捎上辛筱禾和张澍。 辛筱禾说:“我留下帮忙吧,万一夏夏要上厕所什么的。” 王潍点点头:“行,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你呢张澍,回去吧?” 张澍回:“我自己回。” 王潍想着留个人跑腿也行。 盛夏却开口了:“你回去吧,张澍。” “今天谢谢你啊,我这,不需……没什么事了。”她补充。 她语气冷淡,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 哪怕一瞥。 她说—— 我这,不需要你了。 34 哭吧 张澍看了她几秒,出去了。 王潍勾着张澍的肩叹气,“你小子可给我惹大麻烦了,可别你俩学习都被耽误了,我可怎么交代!” “她伤的是腿,不是脑子。” 王潍还是操心,“来来回回地跑医院,还有心态上,总归是有影响。” “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张澍说。 “嗯?”王潍没听清。 张澍甩开他的胳膊,说:“我说不会就不会。” “这石膏一打,卸下来也快期末考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啊,唉……”王潍叹气。 “我会让她行。”少年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王潍摸摸鼻子,学生搞深沉,怎么破? “哎!张澍,”王潍才反应过来他左拐是要上楼,“你上哪去?不回学校?” 少年的声音传来,“您先回吧。” 张澍独自进了科室主任办公室,那主任以为盛夏有什么事,站了起来,神态和蔼,“怎么了小伙子?” “她……盛夏,能打止疼药吗?”张澍问。 医生皱眉,“可以是可以,但是不必须,麻醉过了都会有点疼的。” “没什么副作用的话,给她打点吧?” 医生说:“她没说疼啊。” “她疼得都直冒汗,这叫不疼?”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语气急起来,还真挺唬人,医生语塞,该怎么说,子非鱼焉知鱼之疼? 盛夏看着去而复返的张澍,皱眉。 辛筱禾也疑惑:“你没走啊?” 张澍在隔壁床位坐下,淡声说:“老王太吵了,不想被念一路。” 辛筱禾“噗嗤”一声,点头赞同,“确实,这一趟大半个小时,要疯。” 病房里一时安静,护士推门而入,“盛夏是吗?” “嗯?” “挪到输液室吧,打点止疼的。” “刚才没说要打呀?”盛夏问。 护士笑笑:“你同学说你疼得直冒汗,我看着也是,脸都白了,你怎么不说呀?这疼痛因人而异,你不说,医生也没法判断呀?” 盛夏微怔,辛筱禾也讶然,两人都看向张澍。 少年手机横着,开了局游戏,做好了等很长时间的准备。 护士又吩咐道:“你最好先吃点东西,你们谁去给她买点吃的吧。” 张澍切掉游戏页面正要起来,辛筱禾说:“我去吧,你……还比较细心一点,你留在这儿吧。” “谢谢啊筱禾,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盛夏疲于言语,但看大伙为自己忙前忙后,包括张澍…… 她不习惯麻烦别人,总觉得亏欠。 “说什么呢,不许再说谢谢了!我去买,很快回来。” 护士去备药,辛筱禾也出门了,盛夏刚伸手去够拐杖,一个温热的身躯忽然靠近,接着她身体就腾空而起…… 张澍把她抱到输液室,这种留观输液室都有床,比正常病房的床小一些,一室三床,这会儿没别人。 他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把边上床位的枕头也都拿来,放在她背后,然后去把她的拐杖取来。 他抱得也太熟门熟路了。其实她可以自己走的。 盛夏低垂着脑袋,决定还是不要自己挑起话题,徒惹尴尬。 “盛夏。”他忽然叫她。 “嗯?”她下意识应,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见他抿了抿嘴,然后开口:“对不起。” 盛夏指尖微动。 他,为什么…… “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他对上她疑惑的眼神,重复了一遍。语气郑重。 她今天写到:少年鲜衣繁花路,一起见证。 张澍当时脑中的画面是她站在康庄大道的尽头,穿着漂亮的裙子,抱着一束花,淡静地笑。 可现实却是她被他整个压倒在地,疼得五官都拧在一起…… 一整天,她那副表情就一直在他眼前晃。 莫名的,他心底冒出一个想法,再也不要看到她疼。 他难受,他不允许。 “没关系,这只是意外,不是你造成的。”盛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张澍也不擅长这样说话,有些别扭地咳了咳。 输液室再次陷入寂静。 走廊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进了隔壁留观室,一男一女刻意压低的争吵声传来。 大概是吵了一路,没能及时刹车。 “盛夏怎么不在这?这不就是留观室吗,不是这间?” “王莲华,如果你一会儿不能冷静地说话,就最好不说话,好好的闺女在你那养成什么样子了,盛夏小时候是多活泼的孩子!” “那你倒是养,你看她愿意跟你吗?盛夏现在怎么了,女孩子听话一点怎么了,活泼有什么好,像我这么活泼这么不听劝,背叛所有家人嫁进你们这种家庭?” “说孩子的事,你扯这些事有用吗,不要每次见面都要扯得老远,你也用不着说那么难听,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解决问题?你不给我制造问题的话,用得着在这解决吗?你是嫌你女儿不够招人是吗,多少年了,我连条普通裙子都不敢给盛夏买,你看看你老婆给我女儿买的什么衣服?” “王莲华!” “有本事把你女儿全部领走,别放在我这又嫌我管教得不好!” “你!别在这吵。” “呵,你在意影响,我可不怕。” “好,你要说什么,咱别在这说,回头你怎么说都成,行不行?” “你以为我愿意说,不是你先说的吗?哪个病房?是不是走错了?” “等李旭停好车上来问问他。你冷静冷静,收起你的情绪。” “不劳你费心。” 两人声音其实不大,双方都暴怒且压抑,几乎是用气声在对峙,但因为输液室太静,所以都听了个全。 大约是药水进入血液,盛夏全身冰凉,眼睛却一阵温热,鼻腔里酸涩蔓延。 张澍扭头,看见女孩已经双目通红。 她仰头想把眼泪逼回去,然而已经打开的阀门哪那么容易关上,她下意识抬手擦,张澍迅速起身抓住她输液的手…… “别动,有针管。”他低呵 。 下一秒,盛夏被揽进一个清冽的怀抱,少年动作轻缓而克制,扶着她的后脑勺,她的脸埋进他胸腹处,青草暴晒的气味盈满鼻息。 她听见耳边,少年腹腔的震动,以及,从头上传来的声音,很低—— “我没有纸巾……但是,你哭吧。” 仿佛是摁下了闸口的开关,张澍的衣料瞬间被浸湿。 同时,盛夏感觉耳朵一热,被一双大手轻轻包裹住了,一种类似耳鸣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归于平静。 她无声地流泪。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 上一次,他说,我没有纸巾,你别哭…… 输液室的门忽然被打开,盛夏迅速从张澍怀里离开,惊慌地看着门口。 辛筱禾握着门把,双目圆瞠,一副“我看见了什么我要不要出去”的眼神。 盛夏吸了吸鼻子,靠回病床枕头上去。 “张澍……”盛夏开口,声音小得几近耳语。 辛筱禾不解地看着神秘兮兮的两人。 “你先出去,可以吗?”盛夏望着与留观室联通的那扇门,“我妈妈,可能会冲你发火。” 张澍意会,她父母,大概不想见到罪魁祸首,“没事,我应该负责。” 负责…… 负哪门子责! 隔壁传来李旭的声音,说刚才还在这,他去问问护士。 盛夏急了,推着张澍,他站着,她坐在病床上,推的是他的、小腹…… 张澍眉头紧蹙,忽然无声地笑了,一句调侃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撞上女孩焦急又无措的眼神。 他收敛神态,揉了揉她脑袋,“行,那我先走。” 辛筱禾杵在门口,手里的打包盒差点没拿稳,这,到底是,什么进展? 盛夏也愣怔,头顶的发丝似引线,快把她点燃了。 他怎么能……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张澍十分配合地离开输液室,盛夏松了口气,面对辛筱禾的挤眉弄眼,她也来不及解释,只轻咳了声,喊道:“妈妈,是你吗?” 辛筱禾惊:“倒也不必倒也不必,不就买了个饭……” “诶,夏夏,你在哪儿呢?”王莲华边问边循声而来。 辛筱禾囧。 盛夏说:“就旁边,输液这……” 话音未落,几个大人已经推门进来。 王莲华和盛明丰神色也有点不自然。 没想到是在女儿隔壁吵了这么久。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辛筱禾打着招呼:“叔叔阿姨好……”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同学。”王莲华说道。声音温柔,与刚才判若两人。 “不麻烦不麻烦,阿姨太客气了,应该的,我买了粥和鱼,夏夏你赶紧吃吧。”说完她差点没舌头打结,呜呜呜,盛夏的爸爸妈妈,气场好强啊! “谢谢你啊,筱禾。” “别再客气了!” 盛明丰看着盛夏泛红的眼睛,问:“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盛夏说,想到什么,又补充,“刚才很疼。” “疼哭了?”王莲华问。 盛夏答:“嗯。” 王莲华好似松了口气,又问道:“一个运动会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 盛夏:“意外。” “你们王老师说过了,”盛明丰开口,语气和善,“没关系,运动会,难免有磕磕碰碰的……” 王莲华脸色黑沉,“这得多耽误学习,说了多久能拆吗?” “你先让她吃饭!”盛明丰打断她,“别的问医生。” 一室静默,辛筱禾一个外人有点尴尬,盛夏留意到了,跟盛明丰说先送辛筱禾回学校,最好先带她去吃饭。 辛筱禾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学校北门吃点就行。” 李旭带着辛筱禾走了。 外头已是华灯初上。 “你们那位男同学呢?”李旭问。 辛筱禾和这样板正的人说话,有点不自在,只答:“先走了。” 李旭说:“那,那个是不是他?” 辛筱禾顺着李旭指的方向看去。 夜幕下灯影绰绰,大楼台阶旁,少年席地而坐,手肘撑在膝上,横着手机在打游戏。 这情景略显萧索,如果不是他的气质和脸,那就像个落魄流浪汉。 不是张澍又是谁? 少年似乎也一直留意大楼进出的人,时不时瞥一眼。 他看到了辛筱禾,拍拍屁股站起,手机在手指间一转,随手揣裤兜里,朝他们走过来。 很普通的动作,少年却做出股潇洒劲来。 夜风有点凉,吹着少年单薄的衣衫。 李旭不着痕迹地打量——这样“危险”的小伙子,在这眼巴巴等,如果王莲华见了,还不知道多操心。 辛筱禾:“张澍!你怎么还没走?” “左右没什么事,”张澍不自然地眼神飘忽,“你怎么出来了,她吃了吗?” 辛筱禾不停抖眉毛,示意她后边站着人呢,然后回答:“吃了。” 张澍瞥一眼李旭,颔首当做打招呼,继续问辛筱禾:“吃的什么?” 辛筱禾答:“瘦肉粥,小黄鱼。” 张澍问:“她还输液多久?” “不知道呢,怎么也还得半拉小时吧?” 张澍点点头。 辛筱禾扭头,冲李旭道:“那您不用送我了,我和我同学作伴回去就行。” 李旭说:“带你们先去吃饭吧,照顾盛夏一整天了。” “不用了不用了,他家,他家有吃的,”辛筱禾实在不愿意和大人在一块,指了指张澍,“他家有餐厅,就在我们学校后门。” 张澍睨一眼辛筱禾,配合道:“嗯。” 私房小破店,晚上不营业的喂? 李旭抽出几张现钞,还没来得及递出去,辛筱禾拉着张澍就走,“那我们先走了!” 抬眼间两人就跑远了,李旭笑笑,无奈摇了摇头,把男孩家里开小饭馆这个信息记在了心里。 35 确定(加更) 周五的夜晚,北门饭馆都歇业,只有几家小吃店开着,张澍买了两个卤肉卷,其中一个递给辛筱禾。 辛筱禾感叹:“能吃到澍哥请客的卤肉卷,我生之幸!” 张澍笑了声:“今天谢谢了。” 敢情这是辛苦费?她难道不值得一顿大餐吗,一个卤肉卷就打发她了? 抠搜澍哥,在线巩固人设。 正腹诽,听见张澍沉道:“这会儿没什么能吃了,你改天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带。” 辛筱禾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感慨一番,又听张澍说:“走了。” 张澍没回教室,直接从北门回家,他单手插兜低头走着,揣了揣路边小石子。 辛筱禾感觉张澍的背影透着股落寞,像个看上富家小姐的落魄书生。 张澍这条件,陈梦瑶都看不上他,哦他辟谣了,陈梦瑶不是他的旧爱,不过这改变不了——和盛夏岂不是更没戏? 盛夏家里这阵仗,不小。 她不禁想到今天撞见的画面:盛夏坐在病床上,脸整个埋在张澍胸腹间。少年高大挺拔,手掌大到覆盖住了女孩整个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安抚。 不得不说,排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因素,他们真般配。 辛筱禾觉得,目前她认识的人里,没人配得上盛夏,除了张澍。 - 周萱萱紧张了半天,总算把辛筱禾盼回来了,然而没等她上前,就已经一堆人围着辛筱禾问东问西了。 愧疚,周萱萱有之。但盖不住嫉妒。 盛夏才来这个班多久,平时闷不坑气的,为何这么多人关心她的情况? 背后聊起她,也几乎是零差评,没有人说过不喜欢她或者有什么意见。 这种吸引力是莫名的,或许,是天生的。 她又想起盛夏存放在她们宿舍的那套礼服,她仔仔细细看过了,是真的,还有那双鞋,也是价值不菲。 辛筱禾说,八成是买的。那得大好几万。 可为什么不拿回家? 没人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盛夏这个人,简单又不简单,神神秘秘的。 她没有再和陈梦瑶说这些事。 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 盛夏上回四两拨千斤,把她衬得像个小丑,时不时的她还能想起来那句:你是不是对我很好奇? 今天一回到教室,就看到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嘀咕什么,看到她回来立刻作鸟兽散,那眼神,周萱萱没法忽视。 厌嫌的、无语的、避之不及的。 难道他们觉得她是故意的吗? - 盛明丰很忙,点滴没打完就被电话催走了,交代说有事给李旭打电话。 临走前,他在门口回头,悄悄冲盛夏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王莲华背对着门,并未看见。盛夏抿嘴抿眼表示接收到暗示,盛明丰这才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妈妈说实话。” 人一走,王莲华坐到床边,严肃道。 盛夏“嗯?”一声,不明所以:“什么实话?” 王莲华说:“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你们学校公众号推送的消息了。” 盛夏还是不明白。 王莲华翻出那条文章,把手机递给盛夏,“自己看吧。” 盛夏已经隐隐知道了是什么事,还是接过。 【赛出青春的气象和境界——南理大学附属中学第三十六界校运会圆满落幕】 这标题…… 用了她通讯稿中的内容。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配图,第一张是运动场全景,第二张是主席台领导讲话,第三张就有盛夏,虽然是几张照片拼的图,还是能一眼看见她,排版在中间,版面最大。 她穿着抹胸裙、高跟鞋,举着三年级六班的牌子从主席台前走过。 图注:开幕式学生方阵。 盛夏缓缓抬头,王莲华把手机抽走,手指拉扯,放大图片又看了看,声音淡淡:“我女儿,是真的很漂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盛夏手指无意识拧着床单。 王莲华叹了口气,“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妈妈希望你能告诉我,女儿的一举一动我还要从手机上了解到,这让妈妈感觉自己很不称职。” “没有的,妈妈。” 盛夏感觉王莲华哪里变了,却一时说不出所以然来。 如果是以前,大概又是一顿哭诉,然后母女相拥而泣的局面。 “这是……”盛夏犹豫了几秒,决定暂时跳过礼服的话题,“高三只参加开幕式和趣味运动会,没有耽误太多时间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王莲华沉道。 盛夏想到刚才的争吵,想必母亲已经知道礼服的来处了。她试探地答:“礼服款式是班里根据风格决定的,邹……我爸只是付了钱。” 她还是选择了撒谎,心口又紧又涩。 难受,对母亲没有坦诚相待,她明白这不公平,可是,她真的有点累了,生了粉饰太平的心思。 粉饰太平。 当这个词闪过脑海,盛夏也忽然明白王莲华哪里变了。 自从她上高三以来,母亲已经很少表露过激的情绪,一切都是淡淡的,闷闷的。 不再激烈,粉饰太平。 双方都是如此。 王莲华的语气,听不出到底信没信:“也不知道你们学校是怎么想的,校风开放也不能这种开放法啊。” 盛夏不语。 王莲华叹气:“罢了,就是你这也不能骑车了,以后我接送你。不过中午和傍晚,我时间来不及,你跟你爸说一声,让他给你安排人吧?” “不用的,”盛夏已经早一步想好了,“午托有床位,以后中午就在那边午休,傍晚不碍事的,我拄拐杖去吃饭,也很近。” “你自己真的行吗?” “没事的。” 事情似乎得到了圆满解决,但王莲华还是叹气。 盛夏知道 ,王莲华还是放心不下,觉得这场意外来得太不是时候,会影响她学习。 母女俩回到家,在小区门口见到了等候在一旁的李旭。 他拎着几个购物袋,王莲华降下车窗,问:“小李,是有什么事吗?” 虽然对盛明丰没好气,王莲华对李旭还是一贯亲切的。 “书记让我送些衣服过来,盛夏上了石膏,不方便穿校服……” 附中的校裤,是束脚的。 王莲华默了默,还是打开后备箱。 这是,接受了。 李旭暗暗松口气。 回到家,王莲华帮盛夏洗澡,她只能坐着洗,受伤的腿搭在另一张椅子上,如此,洗头就只能仰着,王莲华用淋浴头给她洗。 刚开始盛夏还有点不好意思,王莲华挠了一把她的腰,母女俩都咯咯笑起来。 “还知道害羞了,你小时候总是在我洗澡的时候敲门,门要是没锁,你就扒拉着门,在那看,不知羞。”王莲华边给她挠头边回忆着。 “哪有!”盛夏想不起来,她怎么会这样啊? 王莲华说:“怎么没有,还问,妈妈,为什么长大了不能吃neei啦,妈妈还有neei呀,怎么不给夏夏吃啦?” “呜呜呜,那得是几岁呀,妈妈你怎么还提!” “哈,小时候多可爱,怎么不让提?” 盛夏捂脸。 王莲华笑,又感慨,“这一点你倒是遗传我。” “嗯?” “胸大!” “妈妈!!” “好了好了不说了,别动了……” 母女俩嘻嘻哈哈,浴室的门忽然被拧开,郑冬柠趴在门边,歪着脑袋看着她们,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最后停在盛夏胸口。 然后她煞有其事地抬手挡住眼睛,又分开手指,露出贼兮兮的眼睛。 眨巴眨巴。 这场景,不正是小时候的盛夏…… “柠柠你出去!” “哈哈哈哈……” - 收拾好已经十一点多,盛夏坚持刷了一组数学选择题,又写了篇完形填空,才准备入睡。 临睡前上洗手间,见洗衣房灯亮着,王莲华正在把衣服从洗衣机掏到烘干机。 盛夏定睛一看,那是——盛明丰给她买的新裙子。 烘干机运作,王莲华却没走,站在那盯着滚筒,发呆。 松快的气氛荡然无存。 母亲终究还是在意的,忧虑的。裙子于她而言或许已经不是一种衣物,而是一种象征——她与盛明丰截然不同的生存态度和教育方式的象征。 为了这表面的平和,她与盛明丰和解,与女儿和解。终究没能与自己和解。 盛夏心尖微紧,还是没有发出声音,转身离开。 睡前她看了眼手机,消息还挺多。 辛筱禾:【看,澍哥牌卤肉卷,厉害吧,我竟然扒了铁公鸡羊毛!我吃过饭啦,放心吧!】 辛筱禾:【好好休息哦!】 卢囿泽:【夏夏,我今天不在体育场,才知道消息,你怎么样了?】 卢囿泽:【明天还能去学校吗?】 王潍和李旭也发了些消息,都是说有事尽管联系之类。 还有班上一些同学,都发来了问候。 盛夏一一回复,正准备放下手机,qq弹出新消息,来自:宋江。 盛夏还没点开,脑海里已经全是有关于他的画面。 他拨开不相关的人众一把将她抱起…… 他大手一揽将她婆娑的泪眼摁进怀里…… 他临走时无奈笑着揉她脑袋…… 还有一些细碎的瞬间都在脑中成了海报般的特写。 这些在她的视角里,根本看不见全貌的画面,现下都跟放电影一般,上帝视角一样呈现在眼前。 这一日太过混乱,疼痛带来的恐惧、父母吵架带来的压抑、因病误学带来的担忧包围着她,以至于有些微妙的情节被她遗忘了。 比如在看台听到他说“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时自己剧烈的心跳; 比如明明担心周围人的眼光还是义无反顾埋进他的胸膛; 还有被安抚时迅速涌起的,更为汹涌的泪水…… …… 喜欢是展现美好,喜欢也是展现脆弱。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确定:她就是,喜欢上他了。 也许比预想中,还要喜欢。 盛夏点开消息。 宋江:【早餐想不想吃小馄饨?】 盛夏瓷住了。 “洁身自好”、“没有旧爱”。 “凭什么”、“厉害就是厉害”。 “我没有纸巾但是你哭吧”…… 他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轮播,盛夏才意识到,每一句都如此清晰深刻。 心里的小人儿在反复横跳,她心乱如麻。 两分钟后,盛夏回复:【睡了。】 对面秒回:【那梦里想不想吃?】 盛夏指微紧,吧嗒吧嗒敲字,【你好无聊】,又删掉。 像是试探一般,她回:【可能想吧。】 发出去的瞬间她就想撤回,可是来不及了—— “叮”的一声,新消息钻进聊天框。 宋江:【好,明天美梦成真。】 她就这么看着聊天框发呆,手机屏幕黑了,她摁亮,没一会儿,又暗掉。 漆黑的屏幕映着她的脸——一张无意识的笑脸。 嘴角都快咧到颧骨去了。 盛夏惊,赶紧丢开手机,捞过一只玩偶塞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荒芜世界干涸一片。 张澍。 你会是,一场及时雨吗? 36 投喂 早晨有了凉意,算是南理对秋的一点尊重。 盛夏在白色棉布裙外套了件鹅黄开衫,宽大的裙摆挡住了石膏包裹的左腿,右脚穿着一只白色浅口帆布鞋。整个人素净又温柔,像一朵法郁。 法郁支着拐杖,有种病美人的破碎感。 王莲华的车只能开到一班那头的大道,盛夏拄着拐杖穿过长长的走廊,从一班到六班,教室里的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同步得跟鹅群似的。 进了教室,众人眼前一亮——这是盛夏第一次穿裙子。 和校运会时的盛装不同,这裙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丝毫装饰也无,连腰线都没有,但就是格外抢眼。 这是人衬衣衫。 同学们纷纷围过来关心问候,王莲华放心离开。 盛夏回头看母亲的背影,没看出什么不同。但今天的王莲华显然是不一样的。 早早把裙子熨烫好,让她挑,穿哪条。 破天荒。 盛夏一边想,一边回应着同学的关怀询问,忽听走廊外一道女声:“张澍!” 这声音悦耳,众人都下意识看过去。 张澍在教室门口被陈梦瑶截住。 “有事?”他一手揣兜里,一手拎着个食盒。 陈梦瑶瞥一眼,“这什么啊?” 张澍拎高了点儿,“喂猫。”说完又看向她,眼神示意:有事? 喂猫? 陈梦瑶:“这么大食盒当我瞎吗,什么巨猫吃这么多?” 但她并不过分在意,扯了扯他袖子,“过来说。” 张澍眼风往教室里扫了扫,转身时不经意扭了扭肩,陈梦瑶的手跌落,而后自然地放下。 两人站在王潍“知心哥哥时间”的地方,背对教室说话。 陈梦瑶开门见山:“我因为艺考,文化这边落下很多,上次月考很糟糕,这次月考不知道会怎么样,我一点信心都没有,这样下去别说河宴和东洲那两所了,南艺都别想……” 她顿了顿,抬眼看张澍,只见他眉头稍提,“然后呢?” 然后呢!这么明显还然后呢? “然后,我妈想在外边给我找个补习班,但是我的时间又不是很集中,要报就只能报一对一,我想着,那不如找你了,你讲的还比那些老师要好……” “那你准备给我开多少钱?”张澍打断她。 陈梦瑶一愣。 “啊~”张澍后退一步,好笑地打量她,“不打算付钱啊?” “也不是……”陈梦瑶拧着眉,事实上就是打算请他吃吃饭之类,但他开口了,她也就改口,“这不是商量吗?” 教室里,一群人看着他们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陈梦瑶最近对张澍好殷勤啊?” “有危机感了吧?” “可我听说,她过生日,张澍送了很贵的项链啊?他俩还没在一起?” “咳咳!” 那人只是嘴快,反应过来后看了眼盛夏,尴尬地闭了嘴。 这么一来,几人关心了盛夏几句,作鸟兽散。 围着的人走了,视野也开阔许多,盛夏眼角余光就能看到走廊那对般配的背影。 正此时,张澍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后退了一步,身体转了个方向,面向陈梦瑶,于是也面向班里。 他视线只是随意一瞥,便与盛夏好奇的双眸四目相对。 他稍稍歪头,挑了挑眉,冲她弯了弯嘴角。 盛夏猛地低下头! 他那眼神什么意思呀,她可没有偷看他们,就是瞥一眼怎么就被逮个正着? 陈梦瑶注意到他的表情,像在逗什么小动物,于是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眼。 一抹鹅黄色格外刺眼。她再回头时,张澍已经没什么表情。 陈梦瑶说:“那你开个价吧,我主要是觉得时间上更好沟通一点。” “就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思?”张澍语气淡淡,并没有怒意,还是那慵懒的调调,“那这可得加价。你也说了,我讲得比外边一对一的老师好,那怎么不得比他们高?你先去打听打听多少钱吧,再来谈。” 这公事公办的态度让陈梦瑶有点下不来脸,“阿澍,你怎么变这样了?” 张澍拧眉,“我不一直这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外边说我多抠搜,不是你先说的?” 她其实指的不是抠不抠搜。 可他说“一直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他其实一直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她以前看着,只当是傲娇,还觉得互相呛声挺亲近挺有意思。 现在却感觉每一句都扎心窝子。 陈梦瑶手心冰凉。 变的不是他,好像是她。 张澍目光时不时往室内瞥,不知看见什么,眼风转凉。 “行了先这样,你还是找补习班吧,人家多专业,没必要找我。我也很忙好吗?” 陈梦瑶:…… 教室里,盛夏刚掏出英语卷子,斜后方的卢囿泽过来了,询问道:“医生说多久能拆?” 盛夏想起昨晚她回复完“宋江”之后就扔了手机,忘了再看他的消息。 思及此,盛夏有些不好意思,温和道:“可能要七周以上。” 卢囿泽说:“那还真是挺久的,有需要帮忙的你随时和我说,反正住得很近。” “好,谢谢啊。” “不用这么客气了,感觉很不熟,”卢囿泽笑笑,“那都是家里接送你吗,中午晚上吃饭怎么打算啊?” 盛夏“嗯——”一声,刚打算回答,身后传来冷漠的声音。 “这就不劳卢少爷操心了,”张澍把食盒往盛夏桌面一蹬,在盛夏边上坐下,下巴一指,“尝尝?” 后俩字是对着盛夏说的。 盛夏眼角余光瞥见不少好事的眼神。 卢囿泽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一言不发。 盛夏眼神为难,要在大庭广众之 下接受他的“投喂”吗? “美梦成真”,可昨晚的悸动荡然无存,她觉得有一丝丝尴尬。 张澍着实受不住这戚戚然的眼神。 昨晚应得好好的,今早就嫌他的东西有毒吗? 张澍给她打开食盒,介绍说:“我姐做的,品质三包。” 周围同学眼神戏谑。 张澍恍若未见,手一伸摆了个“请”的手势,“我姐说,给你赔罪。” 原来是赔罪。 也好。 “没关系的,你也不是故意的,”盛夏声音温淡,“我接受了,下次就不用了。” 张澍说:“我姐说,送到你痊愈。” 啊? 盛夏说:“我家里早上有做早餐。” 张澍不以为意:“我姐说,那你少吃点,来吃我的。” 盛夏:…… 众:…… 我姐说我姐说,他姐给他背锅够累的。 果然,别指望拽王忽转温柔人设。 汤是骨汤,应该是过滤了,没半点油腥,馄饨是虾仁馅儿,鲜美爽口。 只是,这馄饨怎么一个大一个小,有的很标准,有的包得——有点丑。说实话,不太像张苏瑾的水准。 盛夏感觉在教室里吃东西很奇怪,可张澍撑着腮帮子就这么盯着她,一副不吃完不罢休的模样,她也只能往嘴里塞。 可她本来就吃饱了,吃了几个,实在塞不下了,为难地看向张澍:“我……吃不下了。” 张澍似是在发呆,闻言眉梢一动,恍然般,“嗯?啊,行,没事,吃不动就算了,猫似的,没指望你能吃上。” 盛夏点点头。忽见他把食盒拿走,从食盒边上找出个塑料勺,舀起馄饨送进嘴里…… 辛筱禾傻眼,这,都到了吃一碗馄饨的程度了? 落魄书生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越战越勇,心理挺强大啊! 盛夏也呆了呆,眼角余光不自觉扫了扫周围,似乎没太有人关注他们。她垂头,捏了捏眉心。 - 中午盛夏被张澍和侯骏岐“护卫”着去吃饭。 两个高个子一左一右,跟开道似的,中间站一个拄拐的瘸子,回头率百分之两百。 “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我太慢了。”盛夏停下脚步,委婉拒绝护送。 张澍看着阳光下白得晃眼的脸蛋。 鹅黄针织衫,衬得她更白了。小裙子下露着细白的脚踝,帆布鞋鞋带松松垮垮…… “你以为自己走就没人看你了?”张澍好笑。 盛夏语塞,正要说什么,就见少年忽然在她跟前蹲下了,她低头,看见他蓬松的头发,发旋在阳光下黑得发亮。 而后感觉脚背一紧——他在给她系鞋带! 一旁的侯骏岐满脸兴味,嘴上不忘犯贱,“哟哟哟,这服务贼到位!” 这回已经不止回头率了,回头的时长都延长了。 有人看得过于专注,没看路,撞了前边回头吃瓜的人,双方互道抱歉。 一时间,宽敞的连廊熙攘起来。 盛夏面红耳赤。 张澍拍拍手站起,满意地看着自己打的蝴蝶结,还那副闲哉游哉的模样,“不等你你就踩鞋带摔个狗啃泥。” 盛夏:…… 侯骏岐:如果阿澍不长嘴,真的一切都顺利很多。 盛夏不语,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加快速度。 “不用急,没人跟你抢饭!” …… 烦死了。 她都说了原谅他了,他犯不着这样! 午托在二楼,盛夏还没有掌握拄拐上楼的技能,站在阶梯前踟蹰。 “想好了吗,”张澍开口,“是扶你上去还是你用意念飞上去?” 盛夏抿嘴,抬眼看他,眸光潋滟。 张澍不想管她小脑袋瓜里又在纠结什么了,给了选项:“我扶,还是侯骏岐?” 侯骏岐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虚胖,手臂没劲。” 今天周六,他们又一路耽搁,这时人已经不多。 盛夏单腿独立,把拐杖交给侯骏岐,看看张澍,“那就麻烦你了。” 她一手抓楼梯扶手,一手被张澍撑着。 可是—— 还是不知道怎么下脚,要蹦上去么? 正迟疑,耳边一声不耐烦的叹息,“哎,麻烦!” 话音刚落,盛夏腾空而起! 张澍又打横给她抱了起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攀上他胳膊,他几个大跨步已经到了拐角处。避开可能撞到她腿的扶手,轻轻松松抱着她掉转方向,继续向上走。 一步跨俩台阶。 “哇哦~”侯骏岐屁颠颠跟在后边。 “你!”盛夏看着他紧绷的下颌。 控诉的话在嗓子里斟酌,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慢慢放下她,盯着她,“你什么你,等你自己上来饭都凉了。” 刚才,是谁说不用急,没人抢饭的? 盛夏定睛一看。二楼到了。 这么快。 她平时双腿健全都走不了这么快。 他今天又是送早餐,又是课间打水的。侯骏岐说得没错,是在给她搞服务。 她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显得——自作多情。 只徒留自己的心脏砰砰打闹。 她这一纠结,目光就显得有些委屈。 张澍叉着胯,拧眼“啧”了一声,似是无奈极,缓声安抚道:“行了,又没怪你。” 侯骏岐翻了个白眼,绕过两人走在前头,嘴里念叨着:“没眼看没眼看。” 37 较劲 第二次月考就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猝不及防到来。 考完语文,盛夏就蔫了。 总觉得写得不顺。到底不顺在哪,她也说不上来。 吃午饭的时候她没什么精神,满腹心事回到午托休息室,不想里边有人。 她的室友都是高二的小姑娘,周末没在,这会儿忽然碰面,双方都呆了呆。 好巧不巧,其中两位是当初问她要张澍qq的那对姐妹。 她当时说没有。 而现下,是张澍把她送到休息室门口的。 俩学妹面面相觑。 张澍例行交代:“有事叫侯骏岐,起床了等我来接你。” 侯骏岐也在这午托,就在隔壁,男生床位已经满了,张澍是住家里的。 因为她暂时还没法自己下楼,他都是午休结束后,从家里过来接上她,背她下楼。 至于侯骏岐——他说他有腰伤,背不了。 刚开始她还有些忸怩,张澍只淡淡笑:“抱都抱过了……” 这话简直没法听,盛夏往他背上一趴,手绕到前面捂住了他的嘴。 张澍预备起身的动作一滞,盛夏也忽然红了耳根子。 本来只是想让他闭嘴,动作比脑子快,没有意识到嘴巴似乎是更亲密的部位…… 掌心里触感柔软,他嘴唇稍微开合,她手心似过电,当即移开。 而他…… 他勾着她的腿窝站起,丝毫没碰到她的大腿。 如此“绅士手”的后果就是,她只能搂紧他脖颈,才稳得住。 她在后边分明瞧见他腮帮子鼓了鼓,是在笑——笑她主动贴得紧。 很欠揍。 正失神,那学妹开口了。 “学姐,你是张澍女朋友吗?” 盛夏一惊,连忙摇头,“不是的。” 俩女生又你看我,我看你。 “别害羞,刚才,我们看到他抱你了哦!超帅!” 盛夏握着拐杖的手一紧,讷讷道:“真的不是的,是因为……” 她本想回答,因为是他弄伤她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下,这么说也不大对。 几个女生以为她害羞,笑笑就躺回自己床位去了。 哎…… 话题就这么中断,双方不算熟,午休时间短暂,大家各自躺倒,不再说话。 女朋友。 是呀,只有那样的关系,才能那样……肢体接触吧? 她哪里不清楚呢? 但是,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自然而然的呢? 明明不是男女朋友呀! 她脑袋里冒出一个设想:如果换成别人,比如,是侯骏岐弄伤她的呢,或者杨临宇、卢囿泽……她能接受他们抱她、背她吗? 不能。 答案是如此坚决,毫无犹豫。 一整个午休泡汤,盛夏没有睡着。 下午的数学盛夏考得浑浑噩噩,速度居然还可以,写完了第一道压轴题,第二道勉强列了个式子。 第二天一大早,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气温急转直下,冷空气迅速占领了这座以夏天漫长著称的城市。英语听力伴随着秋雨声,在高三教学楼奏响。 万物欢腾的夏天落下帷幕,倒计时牌又翻过一页。 大家都换上秋季校服,捂得严严实实。盛夏只能换上宽宽大大的阔腿裤。 因着雨天,盛夏拄拐更难走了,走廊摆满了雨伞,侯骏岐在前边挪伞开道,张澍就紧跟在她边上,遇到水坑就给她扶一扶拐杖。 路过的六班同学也会帮忙。 自然又是一路回头率,盛夏已经有点习惯了,不习惯也没有法子,她要当将近两个月的瘸子。 “看啊,公主一样。搞得跟废了似的。”周萱萱和陈梦瑶在后边走着,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周萱萱这几天在班里不好过,在宿舍里更不好过,没人数落她,也没有冷落,但就是不亲近,聊什么吃什么,都有意无意避着她。 这把她仅剩的愧疚都磨没了,看见众星拱月的盛夏,眼底就冒火。 她想不明白。犯得着吗? 陈梦瑶一声不吭。 周萱萱亟需有人与她一道同仇敌忾,愤然道:“张澍现在每天给她送早餐,课间给她接水,就差跟着上厕所了,他这样搞得我好像罪魁祸首却一点表现都没有似的!可我,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那你去跟她道歉吧。” 周萱萱不可置信,“瑶瑶,你说什么?” 陈梦瑶站定,沉声说:“那就闭嘴,我很烦。” 周萱萱:……? - 月考成绩在考完试当晚就下来了,有家欢喜有家愁。 “呵,不是说考砸了,这分数,你逗我呢?” “你不也是,你还说你没做压轴题!” “我是没做啊!” “没做压轴题考一百二!凡尔赛!” “但我理综不行啊?” “都不行?别骗我,我看你物理,好家伙这叫不行?” “唉这题太粗心了,我明明已经算到最后了……” 周围叽叽喳喳,都是讨论成绩的声音。无非是说考砸了,结果一看都战绩不菲。 盛夏看着89分的数学卷。 怎么会这样,她分明感 觉做题更顺了,速度和题感都和之前不是一个水准的。 怎么会,这么低…… 她甚至已经没法静下心来去判断,到底哪题是粗心,哪题是不会。 做的时候,感觉都挺会的。 近期虽然伤了腿,但是她也经常加班加点地学习,上课的时候也明显效率更高。因为已经进入第一轮复习,她也会偶尔一心二用,边听课边做题了。 她的腿时不时会泛疼,疼痛令人清醒,她听课的专注度也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结果怎么会是这样的反馈? 听说她的总排名,比侯骏岐还低。 要知道,侯骏岐三堂课有两堂在睡觉。 而她在二中尚且能考100分左右,再不济,也从来没有不及格。 盛夏整个人如同陷落沼泽,无法平静地接受现实,又不敢徒劳挣扎无法自拔。 她一动不动,与往常淡静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只是与吵吵嚷嚷的人众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病呻吟者虚张声势,病入膏肓者寂静无声。 她脊背发寒,无知无觉。 王潍在讲台站定,小声问:“都拿到试卷了是吧?” “得,这个开场白,来占晚自习来了。”辛筱禾在一旁暗暗瘪嘴。 接着,王潍果然搬来一张凳子,在讲台坐定,假装因为外边冷,才搬进来的。以此躲避行政老师的督查。 “那我们讲讲,化学卷子拿出来……” 盛夏暂时忘却数学带来的打击,即便化学也表现平平。 听着听着就失了神—— 王莲华又要跟她谈课外补习的事了吧,她之前一直没敢说,每次请课外老师,她都要适应很久,左右自己是有点社恐的,前半个月几乎听不进什么教学内容,请的要是原本班里的老师,情况就稍好些,但是附中老师是不可能接课外辅导的。 都这时候了,课外补习会完全打乱她的复习计划。 这个理由她当然不能开口。 毕竟在王莲华心里,她的复习计划对成绩提高似乎也没什么用,弃之也罢。 人郁闷的时候,感觉全天下都在跟你作对。 比如盛夏手中的荧光笔。 不知是她手心出汗,还是这笔帽过于牢固,她怎么也扯不开。 她那么多笔,她完全可以换一支。 但是盛夏也来劲了,似是一种发泄,她很执着地在掰,手放在桌下暗暗使劲,咬着牙,脸都憋红了也不管不顾。 她就要掰开它! 忽然右边传来一阵叹息,然后一只瘦长的手从右边伸过来,抽走了荧光笔。 盛夏扭头。只见少年轻松掰开笔帽,递还给她,“你是在跟它较劲,还是跟自己较劲……” 张澍这会儿是坐在单独那排靠窗的座位,隔着一个走道,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仅限周围几个人听见。 辛筱禾和侯骏岐都狐疑地看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夏敛了眉目,低声说:“谢谢。” 她拿回荧光笔,却已经忘了,最初是要画哪里? 刚才,连同桌的辛筱禾都没有发现她的动作,他是怎么注意到的? - 次日午饭。 盛夏面前照例摆得满满当当,有骨头粥、清蒸鱼、鸡蛋豆腐海带煲…… 这是张苏瑾为她准备的小灶,时间久了,午托的学生都知道,老板娘把这个女孩当闺女喂养。 很快大伙也都知道了,这女孩就是校运会表白墙上名声大噪的高三六班女神,盛夏。她被张澍压断了腿…… 这本来是个事故,在学校里已经传成故事了。 和她同座的,就是高三的学神张澍。 边上还有一个高高大大,打扮时髦的“壮汉”,男生基本都认识他,侯骏岐,以前市青队的霸王。 三个红人“齐聚一堂”,这配置过于引人注目。 盛夏安静吃,不言语。 看着没什么不寻常,只是吃得过于慢,筷子夹起鱼肉,很久才送进嘴巴。 侯骏岐瞥一眼张澍,唇语:怎么回事? 张澍稍稍歪头,问:“不开心?” 侯骏岐:……这么直锤吗? “嗯?”一声,盛夏抬头,见两个男生都停筷看着她。 近来他们的关心她都看在眼里。事实上,她只是有点吃腻了“小灶”,想吃辣了,或者煎的、炸的,有滋味的。 “没有啊,我不太饿,”她索性停筷,“我先回去午休了,你们慢慢吃。” 她站起,见张澍也作势起身,她又开口,“不用送,又不用爬楼。” 侯骏岐看着盛夏的背影说:“我看这回小盛夏排名比我低,怎么会这样?” 张澍正色:“其实年级排名是提高了,比你低是因为你英语忽然跟坐了火箭似的,她太盯着数学了。” 侯骏岐:“那怎么办?” 张澍睨他一眼,“你挺着急?” 这也能醋?侯骏岐说:“看着可怜巴巴的。” 张澍:“她可用不着你可怜,她脑子比你好使。” 侯骏岐没好气:“夸人就夸人,为什么非要踩一捧一,得,其实我一看就不关我事,你看她瞅也不瞅你一眼,八成又是你说错话做错事,谁惹的谁哄。” 张澍笑了声,行啊,没多久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盛夏才是他兄弟了? 张澍道:“谁惹的不都我哄?” 侯骏岐:……够了够了,饱了饱了。 38 我哄 盛夏刚回到宿舍,手机里进来一条消息。 宋江:“出来一下。” 盛夏回:“怎么了?” 宋江:“我在门外。” 就在看到消息的同一时间,室友回来了,冲着盛夏挤眉弄眼,“学姐,张澍学长在外边等你哦?” 另一个压低声音,“他说让我们扶一下你。” 盛夏支起拐杖,学妹作势要过来帮忙,她已经自己撑好了,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我自己就行的。” “学长超体贴哦!” “……” 这会儿正是返回宿舍的高峰期,人来人往的,女生们无不好奇地回头看张澍。 他还是那副闲哉哉的样子,靠在栏杆刷着手机。正午的太阳在他身上圈出光晕。 “怎么了?”盛夏出了门,问道。不知道有什么不能qq说。 张澍:“睡得着吗?” 盛夏:…… 张澍:“带你出去走走。” 走走?盛夏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腿。抬眼,眼神在说:确定吗? “你车是不是还在学校?”张澍问。 她的车,确实在。校运会那天受伤后就没骑过,一直放在车棚。 “嗯。” “车钥匙在身上吗?” “在。” 张澍:“行,去拿吧。” 盛夏有点懵,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她看一眼手表,“该午休了。” 这点时间,能去哪,更何况,带她一个行动不便的瘸子。 张澍笑一声,“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哥哥带你翘课。” - 等盛夏坐在久违的小白的后座,风从耳边簌簌刮过,在越来越快的车速中,她缓缓醒神——太疯狂了。 翘课! 念书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翘过课。虽然只是体育课,虽然她本来就因为腿伤不用上。 但是,这依然算是她的有生之年系列。她难以忽略在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自己疯狂奔涌的心跳和血液。 那种试图冲破束缚和羁绊的欲望让她忘乎所以。 他当时像是看穿了她一般,也没等她答应,就揉揉她脑袋,交代说:“去拿钥匙。” 面前,少年脊背开阔,光着手臂,他的校服外套此刻套在她身上,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十分单薄。 还是只有一颗铆钉的那一件。 铆钉往上是他脖颈,和漂亮的后脑勺。蓬松的头发四散纷飞,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好看的形状。 好看的人,头发都这么听话。 盛夏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颗铆钉。 张澍脊背一直,歪头道:“皮什么?” 被发现了。 还以为这点触碰,他感觉不明显呢。 听不到身后说话,张澍问:“冷不冷?” “不冷,”他的衣服都在她身上,她怎么会冷,“你呢,你冷了吗?” 张澍把车速降下来,稍稍回头,“挺冷的,后边钻风,要不你搂着我?” 盛夏身体一僵。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就着风声耍流氓?以为声音小她就听不见吗? 她呼之既应的心跳暴露了,她听得清清楚楚。 后边寂静一片。 张澍短促地笑了声,不再惹她,说:“不冷,快到了。” 快到了? “去哪里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喔。” 车子拐进滨江公园,沿着江岸步道一路慢驰。 鼻息里钻入不知名的花香,张澍正想问一问某位百科全书,是什么花这么香。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孩软软的声音,“我拿着拐杖,不好给你挡风……” 与此同时,他感觉身侧的衣服被扯了扯,低头一瞥,女孩嫩生生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风鼓不进他衣裳里了。 张澍无声地笑了,感觉满世界都是馨香,令人通体舒畅。 不好给你挡风是什么玩意?谁真要她挡风。 车子在滨江小广场停了下来。 这地方盛夏知道,却也只是从桥上经过瞥过几眼,没有来过。 这里曾经要建一个滨江音乐厅,边上还要建个水上舞台,如今水上舞台在江上飘着,音乐厅却没建起来,市政给改成了阶梯景观平台,保留了部分断壁残垣,颇有点罗马斗兽场的感觉。 她曾听盛明丰说过,这个地方要是能盘活,会成为南理的新地标,但是历史纠葛复杂,招商是极大的难题,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张澍扶她下车,两人在阶梯边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这块只晚上有些老头老太太跳舞,白天少有人迹。 江风习习,凉意阵阵。盛夏把他的外套还给他,“我不冷的。” 张澍没接,淡淡道:“我也不冷,你披腿上吧。” 盛夏没听他的,要从后边给他披上。 她坐在他左侧,去够他右肩的时候身体自然要靠近些,而张澍察觉她的动作,扭头要拒绝—— 高挺的鼻尖就这么轻轻擦过嫩滑的脸颊,两人皆是一顿。 周遭寂静一片,时间静止。 张澍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细腻脸蛋,白透透的,细密的绒毛在午后的阳光里跳跃。 盛夏完全僵住了。 他的鼻子近得不可思议。挺立如冰山的脊梁。 他的一切仿佛都格外鲜明,带着特有的力量感和锐利的攻击性——鼻梁、喉结、下颌线,以及,眼角的锋芒。 她一动不动,眼皮轻轻掀起,与这锋芒不期而遇。 她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玩味的眼睛。 “乓”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似热水瓶胆一般,在心底里炸开。 外表完好无损,内里溃不成军。 她迅速松手,外套松松垮垮落在他肩上。 “咳。”张澍暗咳一声,扭过头,淡淡开口:“我爸就是死在这的,这片工地。” 盛夏猛然抬头看向他。 他爸爸,不在了吗? 张澍似是预判了女孩的反应,“不用这个眼神,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所以其实没什么感觉,说无情一点,我甚至不认识他。” 盛夏只定定地看着他。 她曾经还误以为他被家人溺爱,所以脾气差。 &nb sp;“我妈我也没见过,说是生了我就走了,我姐把我养大的。我姐那时候才多大?”张澍上下打量盛夏,在她头上比了比,“应该和你现在一样大。” 他用他惯常的清闲语气说着,没有一点起伏,可盛夏的心就像在过山车上被抛来抛去。 “说了别这个眼神!”少年一瞥,见女孩眼睛又深又郁,抬手揉揉她脑袋,颇无奈道,“看来我话题切入得不好,你更不开心了?” 盛夏没想到自己情不自禁的反应,被他关注着,缓了缓,开口:“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一定很爱你,所以给你取名叫澍。” “我爸妈没什么文化,这个名字,应该是我姐取的。” “……” “那你姐也很爱你,你于她而言,是及时雨,是上天的恩泽。” 张澍有点惊讶,“你还是我身边第一个知道这个字的意思的,查过?”话音刚落他又了然的样子,“也是,你这文化人,知道也不奇怪。” 盛夏:……她应该谢谢他的夸赞? 张澍并不等她回应什么,兀自说着:“我姐一直没嫁人,所以我一直盼着她可以有个好归宿,这个前提就是我能管好我自己,以后能有自己的路,但我之前,成绩并不好,因为不爱学,学习确实很辛苦,后来很想学的时候呢,回头一看已经落后很多了。所以我刚开始也和你一样,目的性太强,太远,那时候反而是停滞不前的,因为脑子太乱了,一团麻。” 盛夏静静听着,不言语。 回想起王潍也曾说,张澍入学成绩并不好,所以才进了平行班。 “所以我能了解你现在的状态,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太想要一个自己可以很强大的证明了,”他站了起来,走到下一级台阶,才回头看着她,“医院那天……”他好像不擅长聊这方面,停了下来,选择跳过,“你带着两种矛盾的教育方式,两种孑然不同的期待在生活,在学习……” 盛夏手收紧,眼睫轻颤。 只不过是见过她父母一面,不,连面都没见到,只是听到了几句对话,竟一语中的。 他,真的只是十七岁么?眼前的张澍似乎与平时完全不同了。 她眼睛里盛着许多情绪,张澍顿住了,忽然迟疑,不知道对话是否要进行下去。 却听女孩低声说:“然后呢,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其实张澍并不想和她说太多大道理,但她似乎很需要。 “抛去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期待,你自己的期待呢,你想考哪个大学?”张澍抛出问题。 盛夏摇摇头,“我能力有限……” “能力有限,不知道能考什么大学,不知道能念什么专业?”他打断她,接上了她的话。 盛夏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是什么蛔虫,这话上回在书店,你就说过,”张澍了然一笑,“你看,你有那么遥远的目标,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但是你连自己想考的大学都没有……” 盛夏又低下头,“因为,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这就是你一个人的事。”他语气坚定。 “即使实际上不是,也要当做,这就是自己一个人事。上哪个大学,考多少分,突破哪一个艰涩的知识点,都只是自己的事,与他人的期待毫无干系。只有做自己的事,掌控自己的方向盘,路径才最清晰。” 盛夏说:“如果真是我一个人的事,当时我应该会学文科,我可能确实没有理科的脑子。” 张澍凝视她半秒:“或许文科确实更适合你,但这很无奈,已经是定局。更何况,我不认为学理科的比学文科的聪明,文字逻辑是世界上最基础的逻辑,所有逻辑最开始的表达都是文字,而所有科学的最终极,是哲学。你文字里的逻辑结构那么清晰,你的思维是极其活跃的,敏感而精准,谁敢说你不聪明?”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聪明。 盛夏心间微微震颤。 “你带着你不适合学理科的预设,怎么能大胆去学呢?”张澍望进一双孤立无援的无措眼睛,尝试用她“文化人”的角度去说:“走路要看前路没错,但那只针对高个子,如果当下只能爬,那就看好手臂之距的路就好了,哪里有抓手就去抓,过了这段泥泞,前面再站起来。” “手臂之距……”盛夏喃喃。 “只做好眼前的题,读好眼前的书。管它是理科文科,管它跟你的远大目标有什么关联?这题我必须会,这个知识点我必须记住,这个方法我必须掌握,别管其它有的没的……什么系统性啊,什么基础性啊,什么压轴题啊,提分性价比啊,这些分类和理论不适合你去思考,也不用执着单一科目单次考试的得失。” 是啊,她总在担心自己基础不牢固,觉得先巩固好上个知识点再去深入;有时候她也太执着于系统性,每一科都要理出个所以然来,在本子上密密麻麻画了许多思维导图,缺一环就会很慌,实际要写题的时候,哪里记得这些系统…… 想想真的是自我感动,无用功。 他怎么都知道? “我还来得及吗?”她几乎是无意识地问。 张澍说:“我不好给你灌鸡汤,这个时候就要保持绝对的清醒,既要相信自己行,又要接受自己可能不行,既要明白不是每次都行,又要坚信下一次能行。无论今天如何,一觉睡醒,新的清晨。” 盛夏看着他。这个角度,她需要微微仰视,少年表情慵懒,但眼里有光。 她好像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强了,他理应这么强。 张澍:“其实这些,都只是高谈阔论,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一点,洒脱一点,不会就问,就继续学,左右不就是一张卷子,不要太当回事,学习也可以很纯粹。” “真的吗?” “真的,”张澍点头,“你错题已经整理得很好了,但没好好多看,提分不可能一蹴而就,数学这次是第一次考三年全部内容,知识点又多又散又细,本来平均分就低。不是你没有进步。你这么聪明,还这么努力,不会有一个坏成绩的。” 两秒后他又补充:“我说的是最终。” 语气淡淡,言辞切切。 她神态有点呆呆的,良久,她喃喃:“我有点相信,当初韩笑找你聊天最后死心塌地的事了……” 张澍一愣,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转而笑了声,“是么,我常常感觉我是一个哲学家。” 盛夏:…… 他刚刚才说,哲学是科学的最终极呢。 光不见了,黑洞里出现了自恋狂。 张澍见她神态终于放松了些,笑了笑,“这些你都从哪听的,还听说我什么了?” 还听说——你和校花不可言说的二三事。 当然,盛夏没说出口,低头揪着自己的裤子。 张澍笑一声,迈开一条腿,踩上她坐着的那一级台阶,忽然凑到她面前,平视她,“所以你也死心塌地了?” 哌哌哌—— 江水拍岸,气势逼人。 盛夏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狡黠眼睛,心就如同这江水,来去、方向、力量,都不由自主。 糟糕,她再也无法用“聊骚罢了”来阻止疯狂的心跳了。 39 黑历史^.^ 回程。 小白长时间不充电,电量掉得迅速,还好滨江广场离学校并不远,不至于半路歇菜,只是到最后越来越慢,以十几迈的龟速前进。 一行装备齐全的中年骑行团风风火火从他们旁边驶过。 叔叔阿姨们好奇地看着他们,还有热情打招呼的。 “小伙子,你这车不行啊?还不如我这自行车!” 张澍笑得张扬,“大叔,你可别碰上我骑自行车。” “嘿,好啊,遇上了比比?” “怎么都行!让您一公里。”张澍应答。 “小子狂妄。” 一位阿姨嗤笑道:“你懂什么,没情趣,慢下来是年轻人的浪漫!” 盛夏:…… 张澍短促地笑了声,不语。 学校门卫拦住了他们,张澍明目张胆撒谎:“带她复查去了。” 门卫看看她的拐杖和腿,认出是领导交代过,家长可以开车进学校接送的那位,放行。 等车屁股消失在拐角才后知后觉嘀咕:“复查不是家长陪着去?这俩学生早恋啊?” - 时间还早,大伙还在上体育课,教室里空无一人。 没一会儿,男生们先回来了,一个个汗流浃背,说今天体育老师发狠了,体能不过的都留下训话,这会儿正轮到女生。 侯骏岐和杨临宇应该在帮忙,没看见人。 齐修磊一边擦汗一边问:“阿澍,你干嘛翘课,老师说下堂课你一个人上。” 张澍没回答,提议道:“小卖部去不去?” “去啊!热死了,这什么鬼天啊,都快12月了,能不能行?” “我也去。” “我我我。” 一呼百应,一群男孩咋咋呼呼要走。张澍忽然回头问:“喝什么吗?” 没名没姓的,但大家都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因为声线好似都柔和了一些。 盛夏有点困了,懵懵地摇头:“不要了。” 张澍笑笑,被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眼神打趣着走了。 “澍,去哪了刚?” “午休一刻值千金~你知道个屁!” “那你知道?” “废话,约会!” …… …… 下课铃响,女生们才回来,一个个蔫得不行了,吐槽体育老师无情。 辛筱禾一进门就摔趟在张澍椅子上,明明她的座位也就再绕一个组。 “累死爹了……”她喘着粗气。 盛夏刚趴在桌上睡觉,这会儿迷迷糊糊醒来。 辛筱禾拿张澍的草稿本往脸上扇风,“热得我好困,要去超市喝汽水,夏夏,你要不要?” 盛夏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 来回应该来不及吧? “也是,”辛筱禾说,“刚应该让他们给带的。” 盛夏说:“齐修磊他们刚都去了,要不你给他们打电话。” “我没有齐修磊电话啊,他们?还有谁?” “就,”盛夏顿了顿说,“男生都去了。” “你直接说张澍也去了不就得了?”辛筱禾一下子了然,“他名字是不是烫嘴呀?” 与此同时,这个名字烫嘴的人端着一罐汽水出现在窗边,闻言脚步一顿。 盛夏:…… 而背对着窗的辛筱禾并未看见,“话说张澍翘课了,你看见他了吗?” 盛夏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正要示意辛筱禾,张澍在她后边,可收到张澍眼神警告,她憋了回去,讷讷道:“没、没有……” 辛筱禾忽然眼神兴味:“你结巴什么?我听侯骏岐说,他去找你啦?” 这、 盛夏如置身篝火堆。 “没找你?呵,又口嗨,澍哥到底行不行?”辛筱禾继续嘀咕,眼看着盛夏眼神躲闪,“哈哈,不逗你了,那我给张澍打电话,你呢,喝什么吗?” 盛夏不知道张澍不进来,是要干什么,她摇摇头,“我不太喜欢喝汽水。” “那你喜欢什么?” “青瓜汁。” “那放学我去帮你买。” “已经没有啦,”盛夏很遗憾,她已经使眼色了,但是辛筱禾没注意,她只能接话,“老板说是夏季限定。” “黄瓜有什么好限定的?”辛筱禾无语。 盛夏说:“不知道呀。” 辛筱禾:“就是饥饿营销。” 盛夏点头:“可能是呢。” 辛筱禾说:“那就不喝它!矫情!” 盛夏说:“不喝它!矫情。” 辛筱禾:“矫情!” 盛夏:“情。” 辛筱禾:“” 两人的对话最后都会引向复读机渐退模式。 “哎呀不说了我打电话去,”辛筱禾逼逼叨起身,忽然一声惊呵,“张澍你干嘛你是鬼吗!” 张澍被她们无聊幼稚的对话惹起的笑意没来得及收回去,说:“你怎么回事,每次占用我座位都骂我,我心情好让你继续坐着我还有错了?” 他那笑着说话的气声就这么钻进盛夏耳朵里,酥酥麻麻,她揉了揉耳垂。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辛筱禾无语了,别不是什么“口嗨”什么的都让他给听见了吧? 张澍说:“就在你说我名字烫嘴的时候。” 辛筱禾:…… 盛夏:…… 张澍说:“不好意思,不能帮你带汽水了,爸爸喝剩的要不要?” 辛筱禾:“滚呐!” 张澍大笑,牙齿整齐白亮。 他笑总是先扯一边嘴角,随后另一边草率一带,又邪又拽。 而露齿笑与浅笑又不同,少了些拽拽的邪气,像忽然天光大亮,朝气扑面而来。 他绕后门进了教室,往盛夏桌上放了块小蛋糕,还有酸奶。 盛夏抬眼,眼神问询。 “你不是午饭没怎么吃,不饿?”他在自己座位上闲散坐下。 盛夏这才感觉肚子里空落,确实挺饿的。 辛筱禾眼尖,她刚被堵过话,怎么会放过这等机会,贼兮兮地看一眼盛夏,对张澍说:“诶哟澍哥,提拉米苏,卡士酸奶,有钱人啊,最近做什么生意挣钱了?带带我呀。” 盛夏耳根子一热。 张澍则自然很多,没所谓轻嗤一声,“找一个只会口嗨的人带你赚钱,你怎么敢的?” 辛筱禾:…… 论斗嘴,张澍的修为她实在比不过,现挂一个接一个。 盛夏闷声吃了几口提拉米苏,上课铃就响了,她把剩下的半块小心地放到抽屉边。 嘴里甜滋滋的。 她悄悄看了价签,等找个机会还给他吧,他可是不容易。 - 晚饭的时候,老板娘给她准备的“小灶”里,有一杯青瓜汁。 虽然和水果店的味道有那么一点出入,但还是十分爽口,盛夏胃口大开,晚饭几乎光盘。 离开时,她拄着拐杖挪到吧台,对老板娘道了声“谢谢”。 老板娘笑眯眯,低声说:“不用谢,以后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用不着那小子耳提面命~” 那小子…… 盛夏不傻,联系白 天的对话,不难猜。她扭头,张澍和侯骏岐站在门口等她。 点石火光间,她忽然想起之前那碗红糖醪糟…… 难道? 盛夏感觉自己腿脚都麻了,走得步步沉重。 “吃这么多,今晚的饭很合你口味?”走近了,张澍随口问。 盛夏没答,慢慢走在他身边。 脑子里很乱。 他知不知道——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误会了。 - 晚修时盛夏把错题重做了一遍,心无旁骛,只想着下一步怎么解,一晚上飞快过去。 王莲华照例十一点来接她,脸色看起来不算好,她知道,今晚恐怕不能平静度过。 果然,路上,王莲华开着车,状似随意道:“夏夏,你要不问问你们班主任,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机构,我们找辅导,也不能盲目,毕竟现在这个时候了……” “妈妈。” 盛夏忽然打断王莲华,后者微讶,“嗯?还是你知道哪位老师开小灶的……” “我不需要课外补习,妈妈。” 车速在一瞬间放缓,王莲华打开了车内灯,从后视镜里观察盛夏,“上次我们说好,如果这回还……” “我自己可以的,”盛夏很少反驳王莲华的安排,但这次,她决定试一试,“我也许找到原因了。” 王莲华也显然惊讶,“也许?这时候说也许,是不是太冒险了?” 盛夏说:“可是找补习老师就不冒险么,总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再找补习老师,不是等于再转一次学么?” 王莲华沉默,似乎在思考。 一直沉默到了家,王莲华才说:“具体的呢,你打算怎么提高?” “提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虽然这次没考好,暴露了一些问题,但是也是有成果的,不像以前,考不好也不知道哪里不好,我有方向了,”盛夏迟疑了半晌,才说,“但是要说具体的,我不想去说很多方法论了,现在只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王莲华久久不语,客厅里气氛凝滞了一般。 而王莲华最终点头,“那好吧,妈妈也选择相信你,加油。” 盛夏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 王莲华拍拍她脑袋,“妈妈说过,希望你能多跟我分享你的想法,我喜欢听。” 这,原本不是她的想法…… 盛夏抿抿嘴,点头。 - 纠结许久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比想象中轻松,盛夏倍感意外。 入睡前半趟在床上,她不禁想,过去,钻牛角尖的也许并不是母亲,而是她自己。 纯粹一点。 学习还是生活,都应该纯粹一点。 他说得对。 盛夏又拿起手机,点开qq,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开,直到手机左上角的时间跳到00:00,因为这点屏幕上的动静,盛夏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呆呆盯着“宋江”的聊天框,已经超过五分钟。 她在干什么呀? 睹物思人? 这个词闪过脑海,盛夏连忙退出聊天界面,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 而就在此时,主页【好友动态】提醒:宋江访问了你。 盛夏瞪大眼睛,忽然坐直,脊背一扯,连带拉着小腿,“嘶——”的一声,疼得瞬间清醒。 她犹犹豫豫地点开,与此同时,qq空间最上方显示:【26条新消息】 边上是他黑漆漆的头像。 他干了什么? 盛夏没意识到自己点进去的同时,呼吸是停滞的。 “宋江”潇洒地赞了我。 “宋江”有爱地赞了我。 “宋江”活力地赞了我。 …… …… 他给她点了26个赞。 这应该已经是盛夏用qq以来发的所有说说。 几乎都是一些“鸡汤”,尤其小学初中的时候,要么文绉绉,要么带着浓浓的中二气息,没什么内涵,矫揉造作,无病呻吟。 “生活本来沉闷,跑起来才有风。” “去驱赶风雪吧,春天快来啦。” “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 都是一些当时红极一时,如今看来格外“时代的眼泪”的东西! 还有几条是转发的诗歌。 这! 她空间访客不多,大多看到这种说说,就无趣地退出了。 他到底在干嘛啊! 天呐,黑历史! 公开处刑! 杀了她吧! 盛夏想设置关闭空间,可是手忙脚乱,越急就越找不到。 她以为这就完了,主页上边又弹出消息:【8条新消息】 盛夏仰天长啸。 认命般点开。 “宋江”评论了你。 “宋江”评论了你。 “宋江”评论了你。 …… …… 这下不用猜她也知道,肯定不止8条,他正在那头继续评论着。 他是觉得点赞嘲讽值还没拉满?还要评论再来一遍吗!要不要这么恶趣味,他很闲吗! 他评论的内容比她的无病呻吟还要无厘头。 “生活本来沉闷,跑起来才有风。” ——【我晕。】 “去驱赶风雪吧,春天快来啦。” ——【喜欢春天?南理没春天,谢谢。】 “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欢欢喜喜上学去,高高兴兴回家来。】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怕是没把雷公电母放在眼里。】 …… …… 正看着,一个手抖,她点到了他的头像,页面一闪,进了他的空间。 盛夏整个僵住了,这下,会在他那留下记录了,完了,想假装没看到都没有办法了。 “啊”的一声哀嚎,盛夏扔了手机抓过娃娃,整个脑袋埋进娃娃里。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倒霉的人总是如此祸不单行! 终究还是面对,她又摸过手机,既然都点了,不看白不看。 可—— 他的空间比她还无聊,说说是一条都没发过,她有理由怀疑他现场删除了,谁没有黑历史?不可能。 相册倒是有,全是游戏截图,她也看不懂,草草退出。 几乎是退出的即刻,“宋江”发来消息:“视奸?”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用词啊! 就算是视奸,也是他先啊,怎么恶人先告状! 点石火光,盛夏想起来一件正事,或许能挽救当下的尴尬局面。 她给他发了个红包,然后打字输入:【今天的下午茶费用……】 字刚打完还没发送出去,他已经先发来消息。 宋江:“这什么,我刚点评你大作的稿费?” 盛夏:…… 烦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40 报备 又是一个周一,张澍换到了最北边第四组,盛夏坐到了南边窗边单独那一列。 她无比感谢附中这种“奇葩”的座位安排。 正如辛筱禾开学时和她说的——让你在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同桌生活后,独立独立,清醒清醒。 她现在就非常需要。 独立独立。 清醒清醒。 虽然还是会一起午饭晚饭,总归是不可能真的独立。 也不太可能真的清醒。 不过她已经能够比较熟练地自己拄拐上下楼,基本上不需要张澍帮忙了。 所幸,高三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时间想许多有的没的。有了方向,盛夏干劲十足,对每个题都饱含热情,对复杂的题解也都有了化繁为简的欲望。 她到最后都没有去看自己第二次月考的真正排名。 不重要了。 与她而言,现在就是新的。 骨折给她带来了不少生活上的不便,但也让她对时间的流逝更加敏锐。因为每一天,每半天,每个小时都是至关重要的。 座位换了又换,讲台上的倒计时牌翻了又翻,终于把百位数上的“2”翻到了“1”。 距离高考还有180天。 整整6个月,半年。 在这个特殊的阶段,年级开了次家长会。 附中是特别不喜欢、不提倡开家长会的学校,不希望家长过多干涉教学活动,毕竟教学成绩摆在哪,也没有家长多说什么。 王莲华就问过好几次,“你们怎么都不开家长会?” 这不就来了。 毕竟高三了,一个学期一次,还是有必要的。 王潍给家长会定了主题:《统一思想凝心聚力》。 王潍为此还写了篇家长会演讲稿。 本来他还藏着掖着,结果让付婕在课上以开玩笑的方式抖落了出来。 付婕说完还装模作势捂住嘴,“呀,泄露王老师的秘密了!” 哄堂大笑。 也就关系好敢这么干。 “附中的老师都很有意思,”盛夏如此向王莲华介绍,“和二中的很不一样。” 所以,以前那些背地里送礼什么的,就免了吧。 王莲华眉峰一挑,淡声评价:“还年轻。” 盛夏选择,沉默。 家长会定在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这周,盛夏和张澍是同桌,位置还十分明显,在第三组第一桌,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下午一来到教室,张澍就瞥见少女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天也没黑,怎么开始梦游了?”张澍在她眼前晃了晃。 盛夏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 这眼神—— 张澍现在已经能从她戚戚然的眼神里看出微妙差别了:欣喜的、幽怨的、有事相求的。 此时就是后者,迷茫里带着点乞求。 张澍本来站着,居高临下,看这可怜巴巴的眼神,坐下了,平视她,“说吧,什么事?” “我可不可以,把一些东西放在你那边。”少女开口。 张澍皱眉,这需要问? 她不都随便放吗?什么时候问过他了? 不过她大多时候都不是故意的,她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总是乱飞。 张澍挑眉,“你这个态度,是要往我桌上放什么?” 女孩眼神躲闪,“就是我的一些文具而已。” 张澍直觉不简单,但还是点头,“占得多的话要交租金。” “我请你吃糖。”盛夏应着,给他一颗巧克力。 张澍:…… 然后,他就看着她忙忙碌碌。 先把他的黑色笔袋收进他抽屉里,摆上她的草绿色笔袋。 他很奇怪,她明明都用笔筒,还要笔袋干什么? 接着,她又把他的两本棕色封皮笔记本收他抽屉里,替换上她那五颜六色、桌布似的笔记本,插到了书立最边缘。 再然后,掏出一版贴纸,问:“我可以贴在你的书立上吗,这个没有胶水的,撕下来不会有痕迹。” 她表情认真,张澍不解,但还是点头。 她精挑细选了几张,贴在了离她近的那边书立上。图案花花绿绿,蝴蝶结、草莓、小蛋糕、碎花…… 张澍眉头紧蹙——什么玩意儿?好丑。 最后,她对着他的书桌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拍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般,嘀咕着:“还有水杯!” 张澍:……? 她作势要去拿他的水杯。他水杯放在桌面右上角。 她不能站立,就这么坐着拉长手臂去够,几乎是整个身子横在他身前。 张澍猝不及防后靠,两手半举着给她腾空间。 一股馨香盈入鼻息,张澍不自然地扭头,喉结滚了滚。 而因为倾身角度太大,她在拿到他水杯的一刻忽然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就要摔在他膝盖上。 手肘被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心跳漏了一拍—— 还好,没摔。 与此同时耳边热气吹拂,她听见张澍轻笑一声,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盛夏刚恢复正常的心跳再次乱了节奏。 张澍眼神无奈极了。如果到这,他还不知道她要干嘛,就白白同桌那么久了。 经过她一番“改造”,现在往他桌上一看,妥妥就是女生的桌面。 待会儿家长会,她怕她妈妈知道同桌是个男生? 张澍笑都笑不出来了,怎么会有脑回路这么简单的人? 她妈妈一旦和他姐稍微聊上两句,不就穿帮了? 盛夏连忙坐直,被他耳语的那只耳朵隐隐爬上粉红。 他最近怪话连篇,她已经有点免疫了。 不是没有心理波动,而是自动过滤扔进回收站,不闻不问。 qq空间大战那一晚她就想清楚了——她现在内存不够,只能处理学习相关的文件。 而现在,她手里还拿着他的水杯,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抽屉已经放不下了。 “你水杯,一会儿能不能放书包里,背走啊?”她还是开口。 因为家长会,年级会提前给大家放学。 而由于晚上还有晚修,不能跟着家长回家,所以也不用等着了,不少人已经约好,趁这个宝贵的空档出去放松放松。 比如辛筱禾她们寝室就和杨临宇寝室约了去桌游。 比如张澍和韩笑他们约了去打球。 他打球有时候不背包,就挂在椅子后边。 那不行,他的包,雄性气息过于浓烈了,必须拿走。 张澍抿着嘴强忍,眼底全是笑意,他点了点头,“好。” 除了好还能说什么? 盛夏满意:“谢谢哦。” 张澍:“好说。” 下午四点,高三放学,家长们陆续来了。 “阿澍,走啊!” 韩笑他们一堆人在门口等张澍。吴鹏程见盛夏看了过去,抬手打招呼:“嗨,美女!” 盛夏:…… 周应翔是第一次看见盛夏正脸,呆了呆,嘀咕:“这澍哥女神啊?” &n bsp;盛夏现在在第一桌,离门口很近,听得清清楚楚。 他以为自己很小声吗? 张澍把水杯扔书包里,瞥一眼女孩淡静的侧脸,问:“你要不再检查一遍?” 别让他落下什么雄性气息的东西。 想到这张澍又自顾自笑了,自己也没意识到笑得多荡漾。 盛夏抬眼,还真的目光扫了一圈,检查完毕,“没有了。” “那我可走了?” “嗯。” “哦哟哟哟!” “行了行了不就打个球还要报备!” “很快就回来了哈美女,晚上就把澍哥还你。” “真是够了够了,怪不得老侯都瘦了,这一天天吃狗粮都吃饱了,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啊!” “一米九五的巨型灯泡,贼锃亮啊老侯?” 侯骏岐:“滚!心里苦。” “哈哈哈哈哈哈!” 这帮人,每次遇见都这样,烦死了!盛夏不想理他们,低头找自己的单词本。 张澍一个眼风扫过去,一群人算是消停了。 一行人离开教学楼。 盛夏这才抬眼。 好耀眼的一群人。 好吵的一群人。 少年吵嘴的声音,越拉越远。 韩笑在吐槽:“今晚肯定被我爸抽了,我上次月考成绩丑不堪言,阿澍,你再指导指导我吧?” 张澍笑一声:“认命吧,你得允许这世界有普通人的存在……” 韩笑:…… 一群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唔? 可他不是说,要坚信下一次能行吗? 他很多话,是不是都随口乱说的啊,她还奉为圭臬了。 盛夏摇摇头。 她腿脚不便,哪也不想去,就在连廊楼梯下坐着,带着单词本在背。 同样没去吃喝玩乐的还有卢囿泽。 两人在连廊下碰到,对视着笑了笑。 “在背单词?”卢囿泽坐在她旁边,问。 “嗯,”盛夏看他手里拿着托福教材,讶然,“你现在就开始考托福了吗?” 卢囿泽说:“嗯,打算出国。” 盛夏说:“本科就去呀?” 卢囿泽点点头,“嗯,我成绩在国内没有太多优势。” 盛夏默了,他的成绩,上层211是稳的吧,冲一冲985也是有戏的吧? 他这个成绩都没有优势了,那她岂不是不用挣扎了。 不过,像他这样的家境,许多人高中就出去了,更小的都有。 盛夏搭话:“如果有这个计划,当初怎么没有上国际班呀?” 卢囿泽说:“刚上高中的时候没这个想法,当时我爷爷刚去世,家里乱糟糟的。” 嗯……豪门秘辛。 这话题切入有点深了,盛夏下意识回避,转移话头道:“那你要去哪个国家呀?” “美国。” “很厉害。” “哈,”卢囿泽颇自嘲,“懦夫躲避现实罢了。” 盛夏:…… 她看得出来,卢囿泽这学期的状态一直下行,和开学时刚见面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整个人透着一股颓败。 “不会啊,美国的好学校也很难很难考呀,不同的选择路径罢了,都是为了能够做更好的自己不是吗?”盛夏说。 卢囿泽抿抿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还是点点头:“嗯。” 这时,教室里传来掌声,听声音是家长代表发言。 “各位家长下午好,我是卢囿泽的家长。” 卢囿泽的爸爸么? 君澜董事的身份,做个家长代表绰绰有余了。但盛夏还挺惊讶的,他爸爸这样日理万机的人,会来参加家长会?而且,声音听着,还挺年轻的。 “这是我小叔,我爸从来没参加过我的家长会。”或许是看出了盛夏的疑惑,卢囿泽忽然开口。 盛夏抬眼,看到他眼底的落寞。 她安慰道:“我爸爸也没参加过……” 两人对视一眼,卢囿泽笑了笑:“以前我小叔也不参加,他来才不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他,还能为了谁? 盛夏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沉默着继续看单词。 家长会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盛夏手机铃响,王莲华说她需要和各科老师聊聊,让盛夏再等等。 盛夏已经预料到,并不惊讶。 没一会儿,家长们都散了,教学楼归于平静。盛夏不动如山,继续背单词。 卢囿泽却也没动静,盛夏只想着他叔叔估计也找老师聊去了,没多想。 半晌,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还是等他们高考完再说吧。”一道女声,光听声音便能勾勒出冷艳的形象来。 是张苏瑾。 “这学期结束吧,过年正好一起见见面,他们也都是同学了,不差这一面。”一道男声,很有磁性。 是刚刚在堂上发言的那道声音。 盛夏下意识扭头去看卢囿泽,只见他无声笑了笑。 很难去定义是怎样一种笑,总归,不是愉悦的笑容。 张澍的姐姐,和,卢囿泽的小叔? 他们在连廊边上说话,因为楼梯的遮掩,他们看不见这边的男孩和女孩。 盛夏自然也看不见他们。 但是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看样子卢囿泽是知道的,并且,为此烦恼。 盛夏不由想到:张澍呢,他知道吗? 那头,张苏瑾的话给了盛夏答案。 “那也不差这一时了,高考结束吧,小澍还不知道,我需要一点时间。” 男声叹息,“他难道不是盼着你早日解决人生大事吗?” “明天见面再说吧,别在这聊。” “每次一说这个你就躲,又没什么见不得人,谈话也不可以?我到底哪里让你丢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走吧。店里要开饭,我得过去了。” 张苏瑾走了,卢囿泽的小叔追在后边。 他们走出连廊时,从盛夏他们这边可以看到两人的背影。 卢囿泽的小叔身材高高大大,一身休闲西装低调又熨帖,很有气质。 背影来十分般配。 不过…… 之前张澍说,他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开始抚养他的,那当时17岁,现在不就34、35左右? 可卢囿泽的小叔看着—— 那头棕色头发,打理得韩里韩气的,总归不太可能属于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哇,小奶狗? 盛夏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连忙低头。怎么还评价起别人的家事来了,不应该。 “我先回去了,”卢囿泽说,“叔不记得还有个侄儿,侄得记着叔啊,我找我小叔去了,你呢,要去吃饭吗?” 盛夏说:“我等我妈妈。” “那我先走了。” “好。” 41 麻了 入了冬昼短夜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王莲华才谈完。 盛夏听见她和赖意琳一边下楼梯一边聊。 以前在二中也是,一开家长会,王莲华绝对是最后一个走的。不过那时候,她在二中算尖子生,不少老师又知道她爸爸的关系,吃人情往来那一套,都比较殷勤。 现在…… 哎…… 她都能想到,几位年轻老师不知道对她妈妈有多无奈了。 她从楼梯下边出来,赖意琳夸赞道:“盛夏真是非常努力的一个孩子,你看,别人都出去玩了,就她还在背单词。” 王莲华叹气,“哎,咱们也是笨鸟先飞,成绩不够就多努力了。” “没事的,这一次数学平均分就低,又是第一次考那么全面,盛夏之前有些知识结构接不上,也是正常的,来得及。” “诶,诶,那就好,辛苦老师们了。” “应该的,我们都很喜欢盛夏。” “……” 又是一番寒暄,盛夏可以断定,这话刚才在办公室没少重复。 不过,赖老师说的,和张澍是一样的。 他的分析,还是挺精准的。 终于道别,王莲华带着盛夏出去吃袍公馆,花胶鸡一炖就不少时间。 王莲华问:“你和午托老板娘的妹妹同桌啊?” 盛夏一怔。 王莲华参加家长会,向来目不斜视,不怎么与人交谈啊? 妹妹…… 嗯、这? 明明是自己营造的假象,现在却觉得羞于面对了。 “嗯。” “那上次医院那女孩不是你同桌啊?” “也是,我们是轮着来的。”盛夏又把奇奇怪怪的座位安排说了一遍。 “那还挺巧的,”王莲华感慨,“你之前说,在午托那,老板娘没少照顾你,有时间啊,我买些礼品去拜访拜访。” “不用的不用的不用的。”盛夏连连拒绝。 王莲华觉得奇怪,“怎么?” “我带过去就好了,午托那边还挺忙的。” “也好,”王莲华随口问,“她妹妹成绩好不好啊?” 盛夏快要无法直视“妹妹”这个称呼了。 眼前闪过少年凶器一般、比鸽子蛋还大的喉结…… 呃…… “比我好。”盛夏说。 王莲华满意点头:“那你多向人家学习,王老师还提到,你们班的第一保持年纪第一啊,断层的分数,你之前说学人家的错题笔记,学得怎么样了?” 盛夏:“在按他的方法在做了,确实挺好的。” “多看多学,确实换个平台身边同学都不一样。” “嗯。” 盛夏松口气,看来母上大人对今天的家长会还算满意。 - 盛夏赶在晚自习前回到了教室,张澍已经到了,身边惯例是围着一群人,近期nba战况激烈,男生们经常突然就围过来聊得火热,侯骏岐还经常熬夜看球,第二天上课睡一天。 张澍则是见缝插针,课间、吃饭的时候用手机看。 不过他们今天聊的竟然不是球。 也可能已经聊完了,这会儿正在调侃张澍……的桌子。 “这也太娘了?” “这笔袋还能忍,书立贴的是什么玩意呀?” “阿澍,这盛夏搞的吧?” 下午目睹一切的杨临宇开口:“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多好看,你是不是瞎?”张澍语气不善,“不好看吗?” 众人违心奉承,语气带着反义:“好看好看,可真好看,你说好看就好看。” “你懂什么,这叫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 这什么犯规的用词啊? 盛夏心口像被什么东西一撞。 她现在掉头出去行不行? 铃声响起,一堆人作鸟兽散,一转身就看到了门口暗处纤细的身影。 一个个眼神打趣着回自己座位了。 盛夏也低着头,拄拐慢慢回到座位。 “我给你撕下来吧?”盛夏指了指那些贴纸。 张澍不以为意:“撕下来还能再回收利用?” 盛夏摇摇头。 “那干嘛撕它?过河拆桥啊?” “……” 也不知道他是真觉得好看,还是在背后卖她个面子,他这个人,好像总是这样,当面说赖话,背地反倒说好话。 不按常理出牌。 盛夏也不多纠结,但是把自己的笔记本和笔袋都收了回来。 完事就开始学习,自己干自己的,没再有其它话。 半晌,感觉身边少年凑近,低声问:“今天我这配合打得怎么样?” 盛夏扭头,他的脸近在咫尺,她连忙后仰了些,“什么配合啊?” 张澍把她惊弓之鸟的状态看在眼里,“你妈妈没看出什么吧?” 盛夏心口突突跳,忽然想起,妹妹什么的…… “没、没有。” “放心,我跟我姐通过气了,拆穿不了你,”他声音很小,气息吹拂在她耳畔,“不过……同桌是男生又怎么了?你之前在二中被你妈妈抓过早恋?” 盛夏连忙扭过头去,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 “没谈过?” “没有!” 只听一声轻笑,他也坐直回去,终于离她远了些。 老师进来了,课前惯例巡视一圈。 他没再说话,盛夏打鼓的心平静下来。 - 周末陶之芝到翡翠澜庭来看望盛夏。 自从盛夏腿伤,她们的一方书店之约就断了,姐妹俩各自为学业奔忙,只偶尔在qq上聊两句。 这周末正好吴秋璇也回来了,而王莲华带着柠柠去心理医生那了。 家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吴秋璇大剌剌瘫在沙发上看选秀节目。 盛夏和陶之芝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聊学习聊新朋友聊——张澍。 盛夏告诉过陶之芝她的腿是怎么伤的,她的闺蜜不同情她也就罢了,还直呼偶像剧现场,所以追番来了。 “所以他每天都背你上下楼吃饭?给你打水给你系鞋带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陶之芝震惊中。 盛夏:“也没有,就刚上石膏那几天,我现在可以自己上下楼了。” “靠,不对劲,”陶之芝完全忽略盛夏的解释,“负责不是这么个负责法的,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吧……” “什么叫吧?” 盛夏懵:“别人的事,我怎么好确切说呀?” “看下qq空间,有没有什么线索!”陶之芝说。 盛夏说:“他空间除了游戏截图什么都没有呀?” “你看过了?” “看过了。” “全都看完了?” “嗯……”算是吧 ,一眼就看完了。 “你完了!”陶之芝忽然蹦起来,神情佯作凝重,“你喜欢他!” 盛夏心跳漏了一拍,“你,你瞎说什么!” “要不然你干嘛把他空间看个遍?” 她没有啊!她是手滑啊? 可是……等等! “把一个人空间,看个遍,就是,喜欢她吗?”盛夏这问题有点难以启齿。 陶之芝理所当然道:“难道不是吗?要不然闲的吗,这和随手点赞评论又不一样,从头刷到尾,肯定是想了解他啊,了解他的过去,了解那些自己缺席的日子,他是怎么度过的,也有可能,只是想他了,难道你不是?只有……” 盛夏耳边嗡嗡的,陶之芝后面的话她逐渐听不清了。 是这样吗? 他想要,了解她的过去吗? 或者,他,想她了吗? 他,把她的空间翻到头,是因为,喜欢她吗? 这个认知像猛然袭来的飞盘,飞速盘旋,而后被忽然截停,冲击力巨大,震得盛夏整个瓷住了。 陶之芝自顾自讲了一堆没得到回应,晃了晃手,见盛夏还是不理,她夸张地喊:“你完蛋啦,你坠入爱河啦!” 吴秋璇闻言好奇地看过来。 陶之芝问:“这不是前年的节目吗,阿璇你怎么才看?” 吴秋璇说:“看我本命啊,他不营业,我只能一直考古,拿放大镜考古。” 陶之芝:“你去b站找一些cut啊,老东西都能给你剪出新玩意来!” 吴秋璇:“找过了,能看的都看了,该买的周边都买了,该关注的太太也都特关了,太太也已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我嗷嗷待哺呜呜呜……” “自己产出啊,你不是也会画画吗?” “我不配,我画不出他的灵魂。” “……” 盛夏已经回神,静静听她们聊,这又是属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就听不懂的对话。 陶之芝拍拍盛夏:“我看他们这一堆人,还不如张澍好看,你觉得呢?” 话音刚落收到吴秋璇的眼神杀,陶之芝连忙改口,“啊不,除了你本命,其他人都不如张澍好看!” 盛夏感觉她现在有点听不得这个名字。 吴秋璇虽然誓死坚持本命最帅,也还是好奇,问道:“芝芝姐,张澍是谁啊?” “一个……”陶之芝眉头挑着,手肘撞了撞盛夏,“问你姐啊!” 吴秋璇倏地坐起,满眼兴味凑到盛夏面前,“姐,谁啊?你男朋友啊?” 盛夏圆目微瞠,斥道:“不要乱说!” 吴秋璇更有兴致了,“那是谁啊?” 陶之芝看自家闺蜜这反应——全身僵硬,却眼神躲闪,一看就不正常啊! 她神秘兮兮道:“是你姐的同桌,一个没有缺点的男生,长得帅,学习好,唱歌好听,会弹吉他会打架子鼓,会打球,打游戏也牛逼,还很高,还会画画……” 盛夏惊讶地看向陶之芝:“你怎么知道他会画画?” 还有游戏打得好、唱歌好、吉他架子鼓什么的,连她这个同桌都不知道啊? 盛夏不过是疑惑,就下意识问了出来。可这瞬间的反应,却让吴秋璇笃定了,她姐一定和这位张澍哥哥有点事! 陶之芝说:“当然是听说的呗,你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火。” 盛夏:……是她孤陋寡闻了。他天天在她跟前晃,也没看出哪里火了。 “这么夸张么?”都传到外校去了?盛夏不太相信,至少她,就从来没听过外校男生的八卦。 陶之芝笑:“当然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格外关注的嘛,但是!终归是有人讨论我才有得关注啊,嘿嘿!” 嘿嘿个鬼,和她有什么关系? 盛夏不搭话,吴秋璇却兴奋了:“真的假的?有照片吗?” 陶之芝:“有视频,附中微博上有发过啊。” 吴秋璇:“真的很帅?” 陶之芝指了指电视:“大概,比他们里面百分之八十,啊不,九十,要帅吧!” 吴秋璇拿起ipad上微博,陶之芝很有经验地在一旁指挥,“你进附中主页搜盛典,有好几个视频,封面写着音乐社的那个,对,拉到三分半附近……” “哇,这播放数据对一个素人来说真是能打……” 两个脑袋挤在平板前,没注意到刚才事不关己的盛夏也坐直了,撑着胳膊往前凑。 视频播放。 聚光灯下是编制齐整的乐队,几个人对乐器稍作调整,鼓手一棒子敲下来,灵动的节奏开启,慵懒的男声传来——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主唱竟不是吉他手,是鼓手,张澍。 他穿着简单的黑t恤,身体随着打鼓的节奏耸动,整个人协调自然,麦克风横在架子鼓边,他稍稍偏头唱歌,丝毫没影响手上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观众,姿态慵懒随意得不像表演。 他就只是在玩儿。 “其实不需要深刻的语言,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 “可不可以再专心一点,请你不要心不在焉……” 这声音,与他演讲时完全不同,音色还是那个音色,但是咬字……盛夏说不上来,如同猫爪子,懒散地扒拉你,尾音忽然露出勾子,挠得人又刺又痒。 副歌结束,中间一段伴奏又重又急,他挥棒的动作幅度大敞大落,快得都是重影,就连蓬松的头发也跟着晃动,整个人沉浸在节奏中,尽情舒展,荷尔蒙极尽挥发。 台下欢呼声尖叫声一阵接一阵。 屏幕外两个女生“啊啊啊啊”也没停过。 “让我们互相折磨的时间怎么再见……” 临近结尾的高潮部分,是几声接近于呐喊的高音,张澍仰着头唱,聚光灯从头顶直直打在他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性感的侧脸。 以及,或许没有太多人注意的,凸出的喉结留下的阴影。 盛夏不自然地敛了敛目光。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表演结束,音乐声戛然而止,而他麦克风还没关,急促的喘息声被完全收录,以及他边喘边冲队友笑的短促笑声…… 那笑,盛夏再熟悉不过,他经常短短地笑一声,声音从鼻息里出来,带着气声,裹挟着他股散漫与不屑。 她本就遭不住,他还、喘…… “别喘了哥。” “麻了。” 视频淡出,进入下一个节目,屏幕外的尖叫还在延续。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靠啊怎么不出道啊?” “帅不帅?” 帅不帅? 盛夏躺回沙发,干涸的喉咙不自然地吞咽。 麻了。 “这,不出道想什么呢?”吴秋璇不停重复。 陶之芝嗤笑一声:“出什么道,人家要考状元!” “靠!又是这种我瞧不起又干不掉的好学生,”吴秋璇嘴上占便宜,却回过头扒拉盛夏,“姐,你把他拿下给我当姐夫吧?” 盛夏心跳不稳,抓起一个抱枕砸过去! “胡说八道,你才14岁!吴秋璇!” 吴秋璇:“怎么还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呢,你可以的我温柔大方美若天仙人见人爱的姐姐!” 陶之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42 对峙(二更合一) 周一午饭再见到张苏瑾的时候,盛夏有些不自然。 一是因为张澍的“通气”,显得她很事儿。 二是因为在连廊楼梯下的见闻。 而张苏瑾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来啦?” “嗯……” 美人笑起来,她一个女生都失神。 盛夏吃饭时在想,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这么美丽的女人? 她摸出手机搜索:君澜集团。 官网上有企业管理层介绍。 一整页董事、总裁、副总裁……大半都是姓卢的,但盛夏能一眼认出卢囿泽的小叔。 毕竟就只有他毛色最浅。 官网上介绍不多,但盛夏好奇的信息正好有。 27岁。 和苏瑾姐姐年龄差还是挺大的。不过没关系,苏瑾姐姐看起来偏年轻。 盛夏瞥了眼对面一边吃饭一边看nba的张澍。 他和卢囿泽这么不对盘,如果成为一家人…… 难以想象。 正出神,他似是感应到目光,忽然掀起眼皮,对上她来不及收敛的视线。 与此同时,从没见盛夏吃饭玩手机的侯骏岐凑近看了眼她手机—— “君澜集团?卢囿泽家的。小盛夏,你搜这干嘛?” “……” 闻言,她瞥见张澍摁了摁屏幕,大概是点了暂停,然后用一种“质问”的眼神看着她。 盛夏莫名心慌,想把手机赶紧收起来,可越着急越容易出事故,手机“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侯骏岐眼疾手快给她捡起来,检查了一下,“没碎,小盛夏,干什么坏事了心虚成这样?” 他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就见张澍眉间拧成一个川字。 盛夏抬眼,紧张兮兮。 侯骏岐后知后觉,也眼神紧张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无果。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一顿饭就这么沉默着结束。 盛夏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循环——她又发现了有关于他的秘密。 这个秘密,不是乌龙。 真令人瑟瑟发抖。 - 晚修的时候齐修磊带来两本书,《高考指南》和《招生计划》,大伙围着他叽叽喳喳讨论,对应自己的成绩,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学校和目标专业。 辛筱禾看完回来,唉声叹气:“啊,东大只能是我的意难平吗,不!!” 盛夏也好奇,但是腿脚不便。 “筱禾,你是怎么挑选自己的目标学校的啊?”她问。 辛筱禾懵了懵:“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诶,就是觉得它好,然后和我成绩差得不是很多。但是我错了,真的差很多!按照我考得最好的一次成绩算,接受调剂恐怕都进不去呜呜呜……” 盛夏问:“你想考哪个大学?” “东洲大学。” 盛夏点点头,嗯,名声在外的大学。 辛筱禾问:“你呢?” “我……”盛夏摇摇头,“我不知道。” “哈?” 盛夏抿抿嘴,又问:“那你为什么觉得东大好呢?” “额……”辛筱禾思索,“好像也说不上来,大概是觉得很厉害,并且东洲很近嘛,我不想离家太远。” 盛夏:“那南理大学岂不是更合适,就在隔壁,大概也是差不多等级的学校。” “还是有差的,南理大学偏文科一些,东洲大学就偏理工科。” “也是。” “嗯!”辛筱禾说,“而且,虽然说不想离家太远,但是也想出去看看,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一直呆在这座城市吧?” 盛夏点点头:“有道理。” 学校、专业、城市,都是考量的要点。还真的是挺复杂的。 盛夏觉得自己有必要买来看看。 “哎,我可能得多手准备,再看看别的学校,河宴的重点大学比较多,但是好远啊,我这么怕冷,会冻死吧……”辛筱禾嘀咕着,“像我们这种,头部高校又比较难够得着,颈部又不甘心的成绩,真的很纠结,哎,张澍最轻松了,没啥好纠结的,考完等着人抢他就行了。” 张澍…… 他肯定是要去河宴上大学的吧。 河清和海晏,这两所,他会选哪所? 正想着,杨临宇过来了,眼神犹豫地开口:“筱禾,你想考什么大学?” 辛筱禾瞪他一眼:“你管我!” 杨临宇:…… 盛夏看着两人,无奈摇头。 杨临宇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真是个小可怜。 筱禾是身在庐山呀,没心没肺的。 “你想考什么大学”,就是最含蓄的表白吧? 盛夏正准备进入学习状态,想到什么,拍拍辛筱禾,“筱禾,你知道,张澍和卢囿泽为什么……关系不好么?” 何止关系不好,简直针锋相对。但盛夏问得很委婉。 辛筱禾惊讶于盛夏这个问题,盛夏几乎从不主动打听“八卦”。 事关张澍和卢囿泽,这微妙的关系,辛筱禾都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 犹豫半晌,辛筱禾问:“你是为了张澍问的,还是为了卢囿泽?” “嗯?”盛夏没听明白。 辛筱禾:“这么说吧,你想听谁的视角的?” 盛夏:“第三视角吧。” 辛筱禾:……行啊不上套。 “嗯,我想想怎么说……” 盛夏:……这么复杂么? “简单来说就是卢囿泽举报了张澍、侯骏岐和陈梦瑶。”辛筱禾先一句话总结。 还与陈梦瑶有关么? 盛夏问:“怎么回事呢?” “是高一时候的事了,当时卢囿泽还是学生会的,就挺有使命感的一个人?也是有点刻板,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他跟年级举报陈梦瑶在酒吧驻唱,还举报张澍、侯骏岐打架。有人说是张澍和侯骏岐为了给陈梦瑶出气,把几个社会青年给打了,也有人说和陈梦瑶没关系,他们是江湖恩怨,还有说侯骏岐给人那一脚,直接把人摔得头破血流,具体怎么样大家都只是猜,反正后来他们三个就都被通报批评了。” “啊?”盛夏震惊。 这……不是情敌操戈就是江湖恩怨的,听起来都很……社会啊…… “就是这样,但那时候卢囿泽和张澍、侯骏岐不一个班,就没啥事,后来高二分到一个班,头一天侯骏岐就直呼哔了狗了……然后双方也完全不是一个作派的人,就这么僵着呗,说起来本来卢囿泽还在张澍他们家那午托呢,因为这事儿才退了的。” 那还真是,挺纠结一事。 怪不得,开学那会儿,侯骏岐曾问她,卢囿泽是不是初中的时候就爱打小报告。 这、头破血流了,不算,小,报告了吧? “那,这样的话,陈……”盛夏八卦别人,有点开不了口,“陈梦瑶为什么,追卢囿泽呀?” 这说大了,算仇人了吧? “不打不相识?为了卢囿泽太子爷的身份?为了气张澍?”辛筱禾猜测道,“我不知道啊我瞎猜的,反正他们几个的故事众说纷纭,我可不敢再主观臆断了,怕张澍再说我谣言哔哔机。” 如此听完,盛夏还是没法判断,他们到底结怨多深。 但积怨已久,算是确切了。 这两人要是坐在一张餐桌上,不知道会怎么样? - 晚上王莲华来接,盛夏让母亲先绕到北门去买《高考指南》和《招生计划》。 回到家,盛夏还没来得及翻看,王莲华就饶有兴致地边看边感叹:“竟有那么多学校啊?” 盛夏说:“对照成绩就所剩不多了。” 王莲华头也没抬:“你先去学习吧,我给你看看。” 盛夏正要走,又听王莲华道:“我看南理大学就很好,教务处一个招生的老师还是你爸爸以前的下属,你也可以继续住在家里,多好。” “南理大学,分数也很高的。”盛夏喃喃说。 “不是在本地有照顾政策吗,你现在还有一个学期呢,别说丧气话,”王莲华翻着书,又说,“我看南理也还有不少好大学,南理科技大学也是一本吧,本地的大学在就业上也是有优势的……东洲也可以考虑,很近。” 盛夏没有再接话。 很明显,母亲希望她留在南理。 东洲大概就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最远距离。 盛夏脑海里冒出辛筱禾那句话: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一直呆在这座城市吧? 像她这样,都到了高三还不知道自己想考什么大学,甚至对大学没有什么概念的人,应该不多吧?盛夏想着,决定上网到处看看。 她先点开了河清大学的官网。 页面刷出来的时候她的心轻轻一颤,她怎么敢的呀! 转念又想,就当是,提前看看他可能会去的学校吧。 与有荣焉,不是吗? 首页是古朴庄严的校门,河清大学几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盛夏从学校概况看到院系设置,还有一些学生活动概况,甚至连某某老师获得“三八”红旗手的消息都给看了仔细。 原来大学,是这样的啊? 看到图书馆藏七百多万册图书,盛夏满腹激慨。 那得是多少书? 市立图书馆差不多是这个数吧? 原来,好的大学,是这样的啊? 想想那高得吓人的分数线,盛夏赶紧点了退出。 别看了,看多了容易做梦 - 两周一次的复查,顺利的话,这是最后一次。 之前都是李旭带她去的,这次盛明丰居然亲自来了。 医生说愈合情况非常好,照顾得很好,没什么磕碰,小裂痕都没有,可以按时拆除,吩咐说,每天可以戴着石膏尝试走一走,锻炼锻炼。 一切都很顺利,盛明丰在外边安排了晚饭。 盛夏婉拒,她感觉一下午耗在医院就已经够蹉跎的了。 “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盛明丰说。 晚饭还是安排在常去的饭店,邹卫平也在。 包厢门刚打开,邹卫平走过来扶她,“快好了吗,我老早就说去看你,你爸说,嗐,我这老子都见不到,别说你了,盛夏啊,比书记还忙!” 盛夏说:“快好了。” 盛明丰今天心情不错,笑道:“可不,我女儿这学习的韧劲,像我!” 邹卫平瘪瘪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又犟又轴,夏夏脾气这么好,哪里像了?” 盛明丰说:“我女儿我不了解?盛夏也就是看起来脾气好,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还不带通知你的,骨子里轴!” 盛夏:…… “夏夏啊?” 盛夏抬头,看着父亲。 盛明丰问:“你想考什么大学,有主意了吗?” 盛夏摇摇头,“看分数吧。” “那你妈的意思呢?” “妈妈可能想让我考南理大学。” “南理大学很好啊,又近。”邹卫平说。 盛明丰多年前为了晋职念过南理大学的在职研究生,知道这所学校的含金量和分数。即便是属地分数照顾,盛夏的成绩,也有点悬。 他背手摸摸下巴:“有信心吗?” 盛夏无意识叹了口气,“没有。” 气氛僵住,邹卫平道:“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看来父亲叫她来,也是聊学校的事。 盛夏食之无味,很快就撂了筷子。 “夏夏,你要不出国吧,你把语言学好,其他的材料交给机构去准备就行。”盛明丰淡淡道。 不是商量的语气。 盛夏:“我不想出国,至少现在不想。” 想到“异国他乡”这个词,就莫名怅然。 如果她出国了,母亲怎么办? “这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盛明丰双手扶肩,姿态就如同坐在各种大会的主席台上,慈眉善目,却庄重威严,“之前你李哥给找过机构了,人家来找我谈过,手头有一些很合适你的大学,排名可比南理大学要高很多,有些是河清大学海晏大学都比不上的。” 这话很明显。 她选择出国,如 果操作得益,语言再考个好分数,就能去比东大河大更好的学校;而她如果选择留在国内参加高考,那么大概率连南理大学都考不上。 这似乎是个没什么好犹豫的选择题。 “你的英语基础也不差,其它科放一放,把精力放在语言上,语言成绩过了就行,高分的话那更好,有奖学金,虽然我们也不在意这个,但是对你自己来说,会是莫大的精神鼓励,你回去和你妈妈说一说。” 盛明丰徐徐善诱,摆事实、讲道理。 盛夏一言不发。 学习,真的就不可以是她一个人的事吗? 张澍,你说的,怎么这么难? - 饭后盛明丰亲自开车送盛夏回学校,下车时竟碰上了从车棚出来的卢囿泽。 “夏夏,”卢囿泽叫住盛夏,这才看到盛明丰,叫了声,“盛叔叔。” 盛明丰看着卢囿泽,苦思冥想的模样,“卢——” “卢囿泽,”卢囿泽自我介绍道,“叔叔,我们见过。” “对,”盛明丰感慨笑道,“以前还是个小胖子,这会儿都长这么高了。” 卢囿泽:“先横着长了才竖着长嘛。” “一表人才了,你爸有福气。”盛明丰夸奖。 卢囿泽看一眼盛夏,从容接话:“盛叔叔才最有福气。” 盛明丰笑声爽朗。 因为卢囿泽在,盛明丰就没送盛夏到班里,开车离开了。 卢囿泽走在盛夏身旁,两人穿过走廊。 从一班到六班,教室里又是一番鹅群效应。 盛夏只能快些走。 卢囿泽说:“夏夏,我听我爸的助理说,你报了和我同一个留学机构?” 盛夏一怔,她自己才刚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转瞬她又了然,指不定这机构就是卢囿泽父亲推荐给盛明丰的。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她实话实说。 卢囿泽听出她语气里的消沉,问:“你不想出国吗?” 盛夏:“我还不知道。” 卢囿泽:“我刚才在家听说的时候,真的挺开心的,如果有认识的人一块,感觉出国也不算太难受。” 还没什么进展的事,盛夏不好应答,两人就这么沉默走着。 快到教室后门时,前门那边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有一群人从连廊那头风风火火走来,拐弯三两步台阶就上了六班走廊。 都是盛夏熟悉的声音。 都是熟悉盛夏的人。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就这么对视着矗立。 张澍和侯骏岐、韩笑他们几个人一起,约莫是刚打球回来,一群人大汗淋漓,校服外套有挂肩上的,有扎腰上的,已是初冬的天,少年却衣衫单薄,活力十足。 与病恹恹、死气沉沉的盛夏这边形成强烈反差。 张澍背着个斜挎包,手里抓着个篮球,高高站在那,面色是运动过后的潮红,目光却如月色一般森冷。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半小时前,附中篮球场。 打了场街头赛,中场休息,场地换给学弟,几个大男孩或坐或立在树底下喝水闲聊。 韩笑碰碰侯骏岐肩膀,“最近澍哥咋了?” 吴鹏程也凑上来,“看着不高兴?” 侯骏岐低声:“为情所困!” 韩笑:“啊?因为盛夏?” 侯骏岐几乎耳语:“盛夏百度了卢囿泽他们家……” “哦嚯!” “啥玩意?” 张澍坐一旁,睨一眼几个好友,当他聋子还是瞎子? 不过他也没在意,倒是想听听看这群臭皮匠能聊出个什么来。 “说起百度,”刘会安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掏出手机,“不是我刻意扒人家啊,是偶然听我妈说,咱年级的转校生是盛明丰的女儿,我爸那一脸震惊样,我寻思盛明丰是谁啊,我不care,但我又寻思咱年纪还有别的转校生?没有,所以我也百度了……” 他把手机递给几个兄弟,嘴里还嘀咕着:“刚开始我想哪个g,哪个feng,好家伙,一打就自动出来词条了……” “卧槽!” “神他妈?” “这,有些人低调起来真能藏?” 侯骏岐看一眼张澍,后者席地而坐,两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一副,似乎,了然的样子? 他叫了声:“澍?” 张澍看过来。 他把手机递过去。 张澍瞥一眼页面上渐变灰底色的证件照,接过手机往下滑动。 嗯……履历丰富扎实的一方父母官。 其实,那天医院里那个情况他能猜到一些,但实际职位比他想的,还要再高一点。 张澍把手机递回去,面无表情。 好像,不止高一点。 确实如韩笑所说,有些人低调起来,真的看不出。 一群人还沉浸在“我兄弟喜欢的女孩是一把手千金”的震惊之中。 张澍站起来,拍着球进场,一个三分球把篮板砸得震天响。 大概他气势太凶,几个学弟收了球,乖乖退到一边。 侯骏岐几人面面相觑,摇摇头也进场继续打球。 张澍打得又急又没章法,球个个“哐哐”砸篮板,也不管进不进,发泄一般。 吴鹏程第n次跑老远捡球,回来一边擦汗一边吐槽:“大哥,您能轻点吗?” 张澍没收敛,几个人只能舍命陪兄弟。 又一个三分球猛地撞击篮板飞了出去,瞬间跑出好几个篮球场,都快滚到教学区了。 这回张澍自己跑去捡了。 几个人没等到张澍回来,只看见他捡到球以后,站在铁丝网旁,静静看着外边。 侯骏岐和韩笑跟着跑过去,顺着张澍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的校道上停着一辆奥迪车,边上站着,他们刚才百度上看到的那个人,盛明丰。 以及,盛夏和卢囿泽。 他们和乐融融,谈笑晏晏。 韩笑低声:“阿澍……” 张澍还是面无表情,把球夹胯边,淡声说:“不打了。” - 眼下这情况,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侯骏岐想尝试打破这莫名对峙的局面,小声说:“他们俩一个小区,可能只是顺路……” 张澍有了反应,睨了他一眼。 谁不知道盛夏今天去复查了?神他妈顺路。 韩笑拧了一把侯骏岐胳膊,“你他妈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不是强调“门当户对”呢吗?傻子一个。 盛夏搞不懂张澍那要吃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她不想撞枪口,拄着拐杖从后门进了教室,费力地穿过布满书箱的走道,到达自己的座位。 这段路,如果从走廊外走前门进来,会好很多。 可她没有。 门外,张澍看着那俩人一前一后进教室,卢囿泽跟侍卫似的护在身后,他勾起一边嘴角“嗤”了声,把球扔给韩笑,进了教室。 几个人作鸟兽散,都眼神同情地看着侯骏岐。 盛夏刚坐下没多久,感觉身边椅子被猛地一抽,高高大大的少年猛地落座,随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片静默,过了大概一分钟,张澍才猛地转过身,手随意但很重地落在她椅背。 盛夏一懵,扭头看他。 他这个姿势,就跟环着她似的,那目光笔直而锐利,眼里滋滋冒火光。 干、干什么? “劝你好好学习,都这个时候了脑子里少装些有的没的。”张澍出声。 声音很低,像克制着音量,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他语气很重,沉得好似每个字都要把盛夏压死。 她喃喃出声:“你,你在说什么?” 他干嘛忽然发疯? 张澍喉结滚了滚,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似是无语极。 “嘭”的一声,他把他的挎包拎起来一把放在盛夏桌上。 盛夏吓一跳,整个人下意识猛地往椅背靠,却忘了他的一只手臂横在那,他也不知是下意识反应还是怎么,就着她的动作忽然就搂住了她靠上去的肩膀。 霎时,两个人都僵住了。 隔着衣服,依然能感觉到,女孩的胳膊细细软软,仿佛再用点力就会掐断。张澍整个手臂似过电。 而盛夏的脸在一瞬间爬上潮红,看着比刚运动过的他还要热。 “你、你你……” 张澍回神,倏然放开手,眼神有些闪躲,嘴上却不落下风,“你什么你,坐都坐不稳?” 盛夏无辜极了,觉得眼前这个人莫名其妙极了。 他为什么忽然凶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张澍看着女孩敢怒不敢言的惊恐眼眸,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声音放缓和了些,下巴一扬指着他的挎包,“打开。” 盛夏还在惊惧之中,顺着他的话就去拉他挎包的拉链。 他又吩咐:“拿出来。” 盛夏狐疑地看他一眼,还是把里边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是十好几本笔记本。 她又投去疑惑的目光。 张澍:“翻开。” 盛夏算是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鬼使神差,明明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明明委屈得要死,还是顺着他的发号施令去做。 他当真如鬼如神,声音冷得能让周遭一夜入冬。 盛夏手都快打颤了。 【数学】张澍高一二十班 【数学】张澍高二六班 【物理】张澍高一二十班 …… …… 一本一本,是他高一以来所有的笔记,以及错题本。 最下边还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各科对应的月考、期末考试卷。 盛夏惊讶地看着他。 张澍凉凉开口:“你不想取经了要还俗还是怎么,我管不着,我送佛送到西,仁至义尽。” 她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还是扬起笑脸,真诚道谢:“谢谢你啊,张澍。” 张澍收回搭在她椅背的手,转回去坐正了,轻哼一声,“这是你应该谢的,毕竟这个百度搜不着。” 盛夏:…… 她似乎隐约摸出点什么线索了,他,还在为她搜索了卢囿泽他们家的事生气? 看来他和卢囿泽,真的矛盾不浅。 但是,他不是说,陈梦瑶,不是他的旧爱么,那为什么还为了人家打架?还对卢囿泽这么大的敌意? 还是说,实在追不上,在众人面前这么说,挽回面子,也聊以自慰罢了?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帮助他和卢囿泽冰释前嫌,眼下看来,她太高估自己了。这件事,她没有能耐做。 想不明白其中的纠葛,她忽略心下隐隐的不舒服,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这个动作被身边的少年捕捉,身侧传来他的质问:“怎么,我说得不对?” “嗯?”盛夏又懵又慌,下意识回答,“你,你说得对。” 张澍:“期末考试前必须抽时间把前两年卷子做一遍,错题做三遍以上。” “诶?”盛夏惊喜道,“附中高一高二的月考期考卷么?” 张澍仍旧没好气:“要不然呢,你们二中的垃圾卷吗?” 盛夏:……他真的太凶了。 她心里隐隐有一些酸涩,一为他把对情敌的气撒在了她身上,二为…… 二为,他们是情敌这个事实。 她眼睛里似乎有水光,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张澍怔住,强制自己摁下火气,又忍住揉她脑袋的冲动,转了回去,冷淡却详细地交代:“你先看笔记,从高一的开始,和自己以前的对一对,查漏补缺,有不明白的及时问我,错题本先别管,过两天我把空白卷给你找来。” “嗯。”她回答,又想到,不容易弄到吧,都过去这么久了,老师那都不一定能弄到吧,于是问:“从哪里找呀?” 张澍冷笑一声:“总之不会是百度。” 盛夏:…… 侯骏岐在前座默默听着,心有余悸瑟瑟发抖。 老天爷啊,有人醋得天昏地暗,救救他吧。 43 凶我 盛夏忙成了陀螺。 每天晚上几乎都两点之后入睡。 作业“建议”连一半都写不完,也不能带回家写,因为张澍弄来了卷子,她得安排集中的时间严格按照考试时间完成。 第二天张澍会检查。 卷子是a4纸打印的,也不知道张澍哪里弄来的,还配有非常详细的解析。 所以就连下课时间、吃饭的时间,张澍都在给她讲解。 给她接水的人换成了侯骏岐。 侯骏岐已经打算高考后再到国外上语言预科班,几乎完全不需要学习了。 盛夏困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他能想趴桌就趴桌。 虽然,只要她想,她也可以。 辛筱禾调侃说:“夏夏,有一个随叫随到的专职补习老师,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爽不爽? 实话说,好像,不太爽。 不是她不爽,是他不爽。 张澍虽然讲得很细致,但脾气还是那么大,盛夏寻思这气也生得太久了点。 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给他塞糖果都被他冷淡地退了回来,说:“我给你讲题是为了几个棒棒糖几块巧克力?” 那你为了什么? 盛夏眨眼睛,不敢问。 大课间,大伙都去做早操了,教室里只有盛夏和值日生。盛夏每天都这个时候扔掉拐杖,扶着窗沿在走廊走一走,前天甚至还自己去接水了。 只是走回来的时候,疼得冒汗,后来就不敢了,只走六班走廊十来米的距离。 她正准备起来,听见有人叫她。 “盛夏。” 竟是周萱萱。 “你能出来一下么?” 值日生在洒扫,好奇地看着她们。 盛夏还是拿上拐杖,跟着周萱萱出去了,到了连廊楼梯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陈梦瑶。 盛夏并不慌张,只有些疑惑。 “要不你坐下吧?”陈梦瑶刷着手机,冷淡地说。 边上半腿高的围栏,做成了宽条台阶,平日里很多人都喜欢坐在上边晒太阳。 盛夏淡静地答:“谢谢,不用了。” 总归不会是闺蜜茶话会,她只想速战速决,快些回去。 周萱萱开口:“盛夏,校运会的事,我向你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最近我也过得很不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道歉……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的腿都快好了,这个时间道歉,总归有些奇怪。 盛夏:“没关系了。” 一时寂静,盛夏问:“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叫她出来,总不至于就这一句道歉这么简单。 周萱萱看一眼陈梦瑶,后者静默,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周萱萱也木了,她没准备别的话啊? 她以为瑶瑶有话要说的啊?是瑶瑶让她来道歉的啊? 于是,在盛夏的注视中,周萱萱鬼使神差问:“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盛夏和陈梦瑶皆是一怔,周萱萱自己都觉得舌头打结…… 气氛僵住,广播体操的节奏声传来,三二三四,四二三四,给这份尴尬打出了节拍。 半晌。 “可以自然是可以,”盛夏虽狐疑,表情却认真,“但是交朋友不是一件能够约定的事,而是自然而然的,而且,朋友也分很多种,管鲍之交、高山流水是朋友,泛泛之交、酒肉相会也是朋友,我们是同学,一定程度上已经是朋友了……” 周萱萱:…… 陈梦瑶:…… 这,脑回路不一样,文化程度不一样,要不还是算了吧? 陈梦瑶心里冒出奇怪的想法——她,是真的有点可爱。 也是真的有点漂亮。 原本一些话绕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陈梦瑶叫:“盛夏。” 盛夏:“嗯?” “你喜欢张澍吗?” 盛夏的拐杖一晃,转瞬她又自己稳住。 站久了恍惚了么,刚才陈梦瑶问了她什么? “你要不还是坐下?”周萱萱喃喃说,她也惊到了,瑶瑶也太直接了? 这么经不起吓唬? 陈梦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还是我长话短说吧,最近我听说,你们在一起了?如果是,那就先这样,反正我也挺忙的,应该很快就忘记了。如果不是,你喜不喜欢他?” 盛夏还懵着,决定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没有在一起啊?” “那就行,”陈梦瑶原先闲哉哉靠在柱子边,这会儿站直了,笑了声说,“我喜欢张澍,之前是我错了,我准备追回他,我也有这个信心,但我不做三,如果你们在一起了,别瞒我,立刻告诉我。好了,我就只是来确认这个而已。” 盛夏:……? 好拽。 盛夏其实很想回一句,我只想好好学习。 可是陈梦瑶并没有“恋战”,或者说是也有一点尴尬想迅速逃离“战场”,长腿三两步就消失在盛夏的视线里。 周萱萱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跟着陈梦瑶走呢,还是跟着盛夏回自己班里。 盛夏并未关注周萱萱的纠结,回教室放好拐杖,又慢慢扶着窗沿小步走锻炼。 因为一番谈话,时间耽误了,这会儿做早操的人们陆续回来,走廊上渐渐人头攒动。学校为了保障秩序,高楼层班级早操场地近,都是先回来,六班远,这会儿还一个人都没见。 盛夏有点慌了,怕别人碰着自己。因为天气冷了,她套着大大的裤子,脚上穿着毛毛鞋,外观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很难看出绑着石膏,没有人会刻意避着她。 人越来越多,还有边走边嬉笑打闹的,盛夏索性停在边上扒着窗台,想等人散了再走。 “盛夏!”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朝楼梯口看去。 卢囿泽从二楼下来,逆着人流快步朝她走过来,到了近前,伸出手臂在她周围拦出一个小空间,目光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回头打量。 盛夏摇摇头:“没事,你没去早操吗?” “andrew找我聊点事。”卢囿泽说。 andrew是他们的英语老师。 卢囿泽说:“我给你挡着,走吧,小心点。” “嗯,谢谢啊。” 盛夏小步小步走着。 卢囿泽问:“你开始安排语言课了吗?” “还没有。” “那,你想去东部还是西部?” “还不知道呢……” “这样,那慢慢挑,也不是很着急。” “嗯。” 班里陆陆续续回来人了,盛夏走完一圈,从后门进了教室,刚绕到最后一桌,就停下了脚步。 前门,这条走道的另一边,张澍站在自己桌边,手揣兜,小腿交叠,一只脚尖倒点地站在那。 一副又悠闲又气势逼人的站姿。 像在等着即将被审判的犯人。 这场景似曾相识,不久之前才刚刚上演过。 盛夏已经有了免疫,她低头,小心地绕过满地的书箱回到了座位。 懒得对视。 她又不是他的犯人。 卢囿泽也在自己位置落座,也是一脸无视。 张澍腮帮子紧了紧,一股无名火无处可藏又无处发泄,刚窜上又只能摁了下去。 像是忽然有一股烟冲上喉头,又呛又闷。 他知道他最近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昨天物理错题总结完了?”张澍坐下,开口问。 盛夏说:“还没有。” 张澍急道:“那不快写?” 还有心情漫步聊天? 盛夏甚至觉得,张澍是不是已经见过卢囿泽的小叔了,所以最近这么阴晴不定。 可是这样,她有点难受。 不是有点。 是非常。她难受好几天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态度和刚入学还不熟的时候其实差不多,可是由奢入俭难,现在的她,再难接受一点点的冷漠。 她咬咬牙,缓缓抬头:“张澍,你要是没有时间辅导我的话,也没有关系的,已经很谢谢你了,你不用、不用这么凶我……” 说完她也不敢看他是什么反应,扭头转了回去。 张澍怔住了,他凶了吗? 少女委屈的双眼还在他眼前晃,他心口突突疼,有点不知所措。 他好像懂了,声音大的话,就是凶,这是她的标准。 正要说什么,铃声打响,上课了。 这节是数学课,赖意琳早早就来了。 盛夏拿出要讲的课本,也拿出张澍的笔记本,现在她偶尔也能一心二用,一边听,一边对照笔记反思自己之前学的内容,查漏补缺。 赖意琳属于声音洪亮到隔壁班都能听到的那种,听她的课一般不会分神。 盛夏注意力回归课堂,跟上了老师的节奏,不再留意张澍。 半晌,却听右边忽然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我没有要凶你……” 盛夏呆住。 不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而是,音量好像,有点大? 盛夏抬头,看见赖意琳骤然停顿的动作,还有侯骏岐和他同桌转身过来时,震惊的眼神。她确认: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是真的有点大。 整个教室都是静的。 张澍也罕见的愣怔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他说话的时候,赖意琳就正好转身写板书没有说话? 他怎么知道他就随口一说这么大声? 他心里乱得要死哪里顾得上这个? 无语。 一群呆头鹅,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好震惊成这样的? 呆头鹅“首领”赖意琳反应过来,笑了笑,粉笔头“嗖”的一声朝张澍砸来,“别欺负同桌!” 张澍歪头闪避:…… 全班窃笑。 上课节奏很快恢复正常,一段小插曲没了后续。 只是,盛夏感觉,她和张澍之间的气氛,比之前更尴尬了。 - 年底节日多如牛毛,冬至、平安夜、圣诞节、元旦,但是对高三学生来说,都是平常。 不过平安夜还是引起了些许躁动。 宿舍间互相赠送苹果什么的,还挺流行。 辛筱禾也送了盛夏一个,包装精致繁琐,盛夏完全没有准备,回赠给了辛筱禾一包巧克力。 张澍这周坐到了窗边,正好给送礼物的人提供了便利,这会儿窗台上放满了平安果。 夏去冬来,有人人气不减。 张澍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小麋鹿布偶。 他看着那些平安果,没理,转头看到盛夏桌面也有,拧眉问道:“谁送的?” 盛夏不太喜欢他近日的语气,还没想好用什么语气回答,辛筱禾拉了拉她的手臂,神秘兮兮道:“学弟送的!” “过渡包装,环保意识有待提高。”张澍语气淡淡,闲哉哉坐下。 辛筱禾:…… 卢囿泽踩点进的教室,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平安果,包装更为精致,是个小花篮,“夏夏,平安快乐!” 盛夏讷讷接过,“可是我没有准备诶?” 二中不太有人送这个,毕竟平时几块钱的苹果这一天能卖几十块。 于是她掏出最后一包巧克力回赠给卢囿泽,祝福道:“谢谢啊,大家都平安!” 张澍手里的小麋鹿脖子都快被他拧断了。 怎么谁都发糖? 她那么多巧克力? 当所有人都吃她那一套吗? 这个笨蛋简直是! 张澍把小麋鹿一把扔窗台,烦躁地掏出试卷来做。 忽然窗边出现一抹倩影,“阿澍!” 叫的是张澍,却是全班人都看了过去。 陈梦瑶习惯了被人注视,完全没忸怩,她递上一个平安果,问道:“我的试卷呢?” 张澍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盛夏刚要收回视线,目光却在文件夹上停住了。 那是,她在用的那套,附中高一高二的卷子和解析。 她以为,是他给她准备的,只有她有的。 原来不是啊。 盛夏喉咙轻咽,转头专心写作业。 可是耳边还是清晰传来他们的对话。 “你不给我回礼吗?”陈梦瑶娇俏地问。 张澍扫一眼窗台,“要不你挑一个?” “不要,还没我送你的好看呢?”陈梦瑶,伸手就抓住了那只麋鹿,“我要这个!” 张澍一把抢回,“不行!” 然后盛夏就看到自己桌面上,卢囿泽送的那个小花篮平安果被拎走了。 她目瞪口呆顺着看过去。 是张澍拎走的,与此同时那只小麋鹿被张澍扔到她桌上。 “换换。”张澍对盛夏说。 然后他扭头把那小花篮塞给了陈梦瑶,“这个比你的好看,拿走吧!” 陈梦瑶:…… 盛夏:…… 卢囿泽:…… 陈梦瑶走了,临走前冲张澍比了个中指。 六班众:…… 这什么故事走向啊? 满座寂然,无有哗者。 侯骏岐都快憋吐了,某人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刻意”,这是什么顺其自然又离奇的操作啊? 侯骏岐:“澍,不人道啊!” 张澍完全没有自己做了件不怎么道德的事的思想觉悟,恍若未察道:“神经。” 要人道,今晚那个小花篮就会被他的目光烧成灰烬。 盛夏扭头看了眼卢囿泽,毕竟那是他送给她的,却被抢去送给了别人,她有点歉疚。 卢囿泽显然憋着气,但还是安抚说:“没事。” 盛夏点点头,抓着麋鹿问张澍:“这个……” 张澍觉得眼前这两人眉来眼去实在刺眼,他甩甩手:“文具店送的。” 盛夏留下了。 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无奈,还是私心。 44 暧昧 节日的晚上大家总是格外兴奋,班里闹哄哄的。 忽然安静下来就绝对有问题,大伙下意识往后门瞧,果然,老王双手抱臂站在那,脸色黑黢黢。 “盛夏,”老王声音顿时变得柔和,“你出来一下。” 她受伤后腿脚不便,所以知心哥哥时间都省了,王潍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应该是有重要的事。 果然,王潍开门见山:“李主任跟我说了你准备出国,有什么需要学校和老师支持的,就提出来,老师也盼着你们都有好前程。” 这么快王潍就知道了…… 看来,盛明丰说的所谓“商量”,根本就不是征求她意见,就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盛夏没说话,王潍只当她默认了,“那其它科目可以稍微放放,有些大学虽然也看高中成绩,但是比重不大,我们的成绩对他们来说没太多参考价值,你把语言学好。” “嗯。” 王潍说:“原本你们付老师还给你找了个自主招生计划,但是条件很多,很难。盛书记早早替你打算了,出国其实也是很好的选择,创造条件够一够,在国外能上很好的大学。” 后边一堆话盛夏都没怎么听,只迅速捕捉住信息点:“老师,什么自主招生?” “河清大学的,具体哪个专业我忘了,反正是语文类的。” “河清大学?” 王潍笑道:“是啊,不过这个本来是在校长实名推荐名额里的,但是你高一高二没在附中念,不算完完整整的附中学生,所以这条是走不通了。” 校长实名推荐,只有省重点才有,二中自然是没有的。 盛夏:“意思说,还有别的,另一条路么?” 王潍咂摸出点什么,忽然正色看她:“你是不是不想出国?” 盛夏微敛着眉,轻轻点头。 王潍叹了口气,想起盛夏刚来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选理科,她的回答是,家人选的。 如今又是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十七八的少女,仍旧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可是王潍觉得,盛夏有点不一样了。 相比那时的听天由命,她眼眸里有一股劲似要冲破阻力喷薄而出。 虽然微弱、隐晦。 王潍透露:“具体的可以再去问问付老师,听她说条件非常苛刻,她带的三个班里目前没人能达到,甚至是整个附中,都难有人能达到。” 条件苛刻,整个附中都难有人能达到。 盛夏不知道是什么条件,也没有什么信心,但是付老师既然能想到她,是不是证明,她是有一线希望的?有一种称之为“希冀”的东西,好似露出了尖角,挠了挠她,调皮地说:嗨,抓住我! 盛夏心痒难耐。 “付老师今晚有没有晚修?”她问。 “有,在二十二班。” 盛夏:“老师,我想去找付老师问问。” “现在?”王潍惊讶,看看她的腿,“你不用急这会儿,我给付老师打电话,让她下课下来。” “不用!”盛夏急道,“我快好了,现在不用拐杖也能走了。” 王潍:“那你小心点,叫上张澍跟你去。” 盛夏:“不用不用,老师,我去去就回来。” 盛夏上了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急于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自己上来,大概有一种称之为赌一把的情绪,总觉得非要压上点什么,然后说,老天啊,看在我那么努力那么想要,给我一个好消息吧。 不过她也不是逞强,她这两天没拄拐去接水,来回已经不怎么痛了。毕竟要上五楼,她还是谨慎地带上了拐杖,慢慢绕着楼梯上去,到了五楼,眼前豁然开朗。 她一直在一楼,竟不知道五楼的景色是这样的。 附中是一体式建筑,所有教学楼、办公楼通过连廊连在一起,即便是下雨天也可以畅行无阻。 在五楼,连廊上的绿地、鲜花和灌木尽收眼底,俨然一个空中花园。 这样的景色,学累了出来看一眼,疲倦能被瞬间荡涤吧? 一楼虽然也有花园,却完全不是一种景致。 就冲这一点,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二十二班就在楼梯边上,她拄着拐过于抢眼,付婕一眼就看到了她,赶紧迎上来,把她带到二十二班走廊外的座位坐下。 班里人探头探脑,付婕喊了声:“学你们自己的!” 大多数人都收回视线忙自己的去了,唯独最里边一个高个子仍拉长着脖子。 盛夏微讶,那是……韩笑? “你是不是来问河大的自招?”付婕了然,“你给我打电话就好了呀?” 盛夏低着头:“班里闷,我想上来透透气。” 付婕瞬间接话:“张澍欺负你了?” 盛夏一惊,怔怔地看着付婕。 “哈哈,不逗你,”付婕正色道,“你之前参加过梧桐树作文大赛取得了一等奖对吧?” 盛夏点头:“嗯。” “但是现在已经取消作文竞赛保送这个政策。” “嗯,我知道。” 当时参加比赛也不是为了保送,只是喜欢。 “河大这一项自招呢,也是可以降分到一本线录取,但和其他的自招有些不同,”付婕拿出了手机,点进河清大学官网。 那一晚,盛夏逛遍了河清大学的官网,就是没点进“招生”,因为觉得与自己无关。 从保送生、高水平艺术团、高水平运动队,到港澳台侨、留学生,河大招生的方式和面向人群还是很广的,不止高考这一项,除此之外还有强基计划、筑梦计划等,大多都是面向竞赛类的学生。 付婕点进强基计划,招生专业里,竟然看到了历史学、考古学、哲学、中国语言文学。 “就是这个,中国语言文学,但是没有那么简单。”付婕点进招生简章。 “规定是古汉语文学方向,是新设的专业,在校期间不能转专业,专业前景未可知不说,听起来你也大概能想到,可能会比较枯燥。” 古汉语文学,盛夏有浅显的概念,“枯燥,我不怕。我喜欢汉语。” 付婕笑了笑,“其它自招无非要竞赛成绩,再笔试面试,这个不一样,没有笔试面试,满足条件就可以报名,审核通过就可以降分,但是条件很苛刻,竞赛还有规律可循、有竞赛班可以上,这个可没有。” 招生对象里,除了普遍的那些全日制高中毕业、政治正确等等条款外,实质性的条件有: 一、在国家级文学刊物发表作品1篇,或省级文学刊物发表作品5篇; 二、在b级以上出版社出版文学作品1部(10w字以上); 三、在省级文学类比赛获得三等奖及以上名次; …… …… 盛夏这才理解什么叫做苛刻。 要知道,在国家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是省级作协的门槛。 “第三项你是没问题了,省级刊物的你是不是也有?”付婕问。 盛夏答:“有,发表过四篇,但是其中一篇是诗歌。” 付婕竖起大拇指:“诗歌五首才算一篇,就不能算了,那就是已经有三篇了。” 盛夏理智分析:“省级刊物也许不算难……” 闻言付婕瞪大了眼,赞赏又震惊地看着盛夏,盛夏这才感觉自己自吹自擂得有点过于自然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还有一些存稿,可以投投看。” 付婕说:“那难点就在出版了。” 可以说,这项招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临时抱佛脚绝对达不到这条件。 且不论第一第二项多难了,就是第三项,省级文学比赛,之前没参加 过的话,也是白瞎。 而b级和a级出版社,对文学性有很高的要求,出版一套流程走下来,怎么说也要半年。就算是有些操作空间,三个月也是最快的了。 而这项自招的公告是12月底刚出的,报名时间设在4月10日-4月15日。在这期间出版一本书,简直天方夜谭。 除非有存货。 “老师,我写过一些诗词鉴赏,之前有编辑与我约过稿,可以作为合集出版,但是是c类出版社约的,而且我篇幅也还不够。”盛夏冷静分析。 她之前就想过,等高考完了好好整理,再添加一些内容,然后再投稿。 付婕发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生,真是个宝藏,“有多少?” “有三十几篇,一篇在2000字左右,大概,有六万字吧?” “天呐!”付婕大喜过望,虽然字数还不够,但是,一个高中生,写了三十多篇诗词鉴赏,这已经足够惊喜,“如果再写够字数,你需要花多长时间?” 盛夏细数,“一篇,晚上回去两小时到三小时能写完,加上修改,大概一个月。” 一个月,时间很紧。满打满算4月底能出,但是,太紧了。 付婕迟疑了。 虽然这速度已经是别人望尘莫及,但是最终能不能出,是个问题。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在这个时候无异于是赌。 要知道这个时间用来巩固和复习,相信也有不俗的效果。而且,盛夏目前的学习成绩不算稳定,跌出一本线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因为要满足自招条件,最终没过一本线,那也是做了无用功。 “很冒险。”付婕总结。 盛夏眼眸带光,温柔却坚定地说:“老师,我想试一试。” 付婕对上盛夏的眼,忽觉自己以前说得不对。眼前的女孩,她不是茉莉,她更像枯枝开花的雪柳。 金贵,却也强韧,一经绽放,久盛不败。 “好,我给你联系出版社。”付婕应下。 “谢谢老师,对了老师,有些出版的核定标准不是上市,是定稿获得书号,您可不可以帮我问问河大招生的老师,他们在这一块到底怎么核定。” 付婕惊讶于盛夏对这方面的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的,整个人从容自信。她点点头应下来,“那你……” 付婕话还没说完,楼梯口闯出一个身影。 当真是闯。 少年似是急吼吼奔上来的,到了顶差点没刹住车,整个往墙上撞,他用双臂挡了挡,身体才弹回来,然后四下张望。 看到盛夏静静坐在那之后,少年松了口气,喘着粗气走过来,掐腰站在桌边,“你乱跑什么,行啊都能一口气上五楼腰不酸腿不痛了,不知道上楼容易下楼难吗?一会儿下课到处是人,摔一跤再瘸两个月?” 盛夏呆愣愣地看着发火的张澍。 他,又是发什么脾气啊? 付婕笑盈盈,看着风风火火的少年,打趣道:“张澍,看见老师不会打招呼的?” “老师好。”张澍从善如流,语气听起来却敷衍极了,眼睛也是不带动的,一瞬不瞬地看着盛夏。 这时,二十二班的抬头鹅多了起来,大伙伸长脖子张望,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就俩字:看戏。 韩笑咧着一口大白牙,冲张澍比了个大拇指…… 付婕叹气:“行了,你俩下去吧,别搞得我们班人心浮动。”一个个的磕疯了。 “走不走?”张澍看着不动如山的少女。 盛夏迟疑地站起来。 两个人往楼梯口去了。 张澍在她跟前蹲下来,稍稍回头,“上来。” “我可以自己走的。”她最近都是自己上下午托的楼梯了,他又不是不知道。 “快、点!”他像是失去耐心。 盛夏看着眼前结实的背,莫名地,鼻尖泛起一阵涩意。 积蓄了好几天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对她的关心,有时候真的,太过头了。已经不是她一个人会误会了,似乎从校运会开始,她就不断接收到周围兴味的视线、调侃的言语。 盛夏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有过几段被喜欢、被撮合的经历。 刚开始她还会有点反应,几次以后就麻木了,只当没看到、没听到。 毕竟聊骚和造谣都不需要成本。而回应和反驳,却都耗费心神。 她不想为这样不确切的东西付出她本就不够用的、宝贵的精力。 可是他的一些言行,又总让她迷失、纠结。 从滨江广场回来那天,她感觉与张澍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人与人之间真正变得熟悉,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拥有彼此的秘密。他陈述他的家庭,向她传递一种共情——她有的压力,他也有过,也曾经被困扰过。 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心口的钝痛,也积蓄了改变现状踔厉进取的勇气。 那一刻她深刻感受到自己与他的亲近。 那天之后,他们简单的同桌关系,似乎被戳了一道口子,彼此在洞口谨慎观望,小心试探。 进不得,退不舍。 她知道,这个阶段,叫做“暧昧”。 然而近来,张澍似乎想要亲手堵住这个洞,他在率先后退了。 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真正喜欢的人,终于对他主动了吗?而他,在纠结吗? 盛夏在这方面不够通透,但是足够敏感。 她能够感觉到,他好像,是有点喜欢她的;但是好像,又不够喜欢。 至少,可能比不上喜欢了好几年的人。 所以他有时候凶巴巴的,有时候又,对她很好。 盛夏看看自己的腿,是因为它吧。 是因为男生骨子里对弱势的保护欲,是因为他对她的亏欠,在这样的土壤下,萌发的,短暂而肤浅的情愫吧? 很快,她就痊愈了。很快,这个学期就结束了。很快,他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很快,她的一点点小火苗,就熄灭了。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有点贪恋,他照顾她的感觉。 等她的腿彻底好了,也许就再没有什么机会让他背了吧? 盛夏纵容自己,缓缓趴上宽阔的脊背。 他走得很稳,盛夏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脖颈。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课,楼梯空寂无人。 楼梯是室外环形的,栏杆之外,视野开阔,一步一换景。 她在他背上,把五楼的、四楼的、三楼的、二楼的风景,一一看遍。 天已经黑透了,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波光潋滟的江水,近处被路灯氤氲的香樟大道、被地灯点缀得如同苍穹繁星的草坪……尽收眼底。 每一帧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美得让人恍惚。在或深或浅的景深里,他的背,是永恒的焦点。 这风景,盛夏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快要到一楼的时候,盛夏鼓起勇气,轻声问:“张澍……” 少年脊背一僵,有一阵子没听她那么温温柔柔地叫他的名字了。 “怎么?”他语气也温和下来。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的腿快点好?” “废话。”他回答。 盛夏虽然知道,他的回答没有其它的意思,是满满的祝福。 可还是莫名地心口一阵一阵的收紧。 她之前知道,喜欢,可能不是一种美妙的情感。 但是她没想到,是这样酸涩的味道。 不能这样下去了。 45 死磕(加更) 有了打算,盛夏趁热打铁,开始着手写书。 一篇两三个小时只是写的时间,前期需要大量查找和阅读资料,所以盛夏晚上回去就不能再继续做卷子了,只一门心思扎进诗词歌赋里,有时候一点睡,有时候两点睡,梦里也全是作古的诗人、词人。 如此就只剩中午的时间是完整而集中的。 盛夏每天匆匆吃完午饭,没回寝室,而是回到教室做卷子,下午上课前趴着桌子睡上十五分钟。做不完的傍晚吃完饭继续做。 这一周轮到她坐单独那列,没人打扰,清醒又独立。 她每天的睡眠时间,就只有四五个小时。茉莉花茶换成了白茶,又换成绿茶,盛夏也没管是什么,提神就行。 除了身体上略感疲惫,她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上一点也不困倦。 元旦放假一天,外加一个晚修,盛夏连着写了三篇鉴赏,还完成了一张理综卷。 跨年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是和李清照一起跨的。 诗词里伤春悲秋,现实中斗志昂扬。深夜吟诗作赋慢下来的节奏,都在白天的公式方程里找补回来,盛夏感觉自己在变成文理双全的“全才”之前,会先变成文理双废的“精分”。 休息的间隙,她刷了会儿空间,以前不怎么喜欢刷的,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跨年夜的朋友圈果然热闹非凡,尤其是二中的老同学们,有在滨江放烟火的,有烧烤摊聚会的,甚至还有灯红酒绿的。 然后盛夏就刷到了侯骏岐发的。 文字没什么意思:新年快乐。 配图是一张拍得还挺艺术的照片,正中是一只手拎着一杯……嗯,黄色上头饮料,他应该是坐着拍的,背景是台球桌,虽然被虚化了,盛夏还是看出卷起卫衣袖子俯身打球的身影,是张澍。 最近沉溺于他的笔记中,不断感慨学霸是怎样炼成的,盛夏差点忘了,她的同桌,才不是什么乖乖崽,是个“身兼数职”的不良学霸。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能玩。 社会。 盛夏赶个热乎,也发了一条说说,然后关闭手机,专心写稿。 - 侯骏岐家,地下室。 “砰”一杆进洞。 张澍收了尾,把杆子放一边,“换人。” 韩笑屁颠颠跑过去拢球,开球,和刘会安开一局黑八。 张澍往沙发一靠,摸出手机横着屏幕准备开游戏,看起来已经意兴阑珊。 吴鹏程见状,“双排啊阿澍!” “嗯,来。”张澍语气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诶嘿?有人发了说说哦,”侯骏岐在一旁刷着手机,忽然极有兴致地念:“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什么意思啊?” 游戏刚匹配上,吴鹏程凑过来,“叽叽咕咕念什么东西啊?” “一条说说。”侯骏岐神秘兮兮。 张澍眉头动了动。 侯骏岐认识的人里,会发这种东西的大概就只有…… 他切出游戏画面,点开了qq,吴鹏程自己一个人进了游戏,才发现张澍压根没进去,他开始嚎叫:“阿澍快点确定啊!你干嘛呢你!” 张澍没理他,点进空间。 他好友不多,所以盛夏那条说说下边,就是侯骏岐那张拍得颇为“纸醉金迷”的照片。 靠,还把他拍进去了。 张澍挑挑眉,她发这条说说,夸自己在默默赶路好好学习的同时,难不成是在讽刺他吃喝玩乐? 他忽然笑了——文化人,怎么这么可爱啊,嘲讽人都这么文明呢? 吴鹏程瞅见张澍那笑,搓了搓手臂,“干什么,一脸春心荡漾?” 侯骏岐意味深长地说:“嘿嘿,琢磨美女在想什么,不比琢磨游戏有趣?” 吴鹏程自己绕了绕,当然也懂了,还有谁影响力这么大?当然是盛夏了。这下他也没进游戏,不打了,虚心问:“所以这句话到底啥意思?” “不知道。”侯骏岐摇摇头。 随后他们就看到,盛夏那条动态下边,出现了张澍的评论—— 【你要偷偷学习,然后亮瞎谁的眼?】 哈?是这个意思? 怎么觉得这评论,黏糊糊的? “澍,你俩到底怎么样啊?”吴鹏程问。 毕竟那天,盛夏她爹那闪瞎眼的履历、她爹和卢囿泽谈笑风生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啊? 张澍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没怎么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侯骏岐翻白眼,可别装模作样了吧,最近的低气压快把他憋死了。 “还真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侯骏岐阴阳怪气,“为了给盛夏搞咱高一高二那些卷子,熬了几个夜啊?一个字一个字照着以前卷子打出来的!你不知道数学还有物理那些图,还得先去外边广告店用数位板画,最后自个儿也做了一遍还写了套解析,看着跟五三后边的专家解析似的,操,服了呀,我要是女孩儿我当即献身!” 台球桌边,刘会安和韩笑听了,也啧啧称奇,“牛逼啊!” 侯骏岐继续:“笑死了,还一百块卖了一份给陈梦瑶,拿着那一百块买了一只小麋鹿送盛夏了,人才啊。” “这么七拐八拐的,当初谁说人生苦短不当情圣,宁愿去取经的?我看你这可不比取经轻松啊,阿澍?” 吴鹏程直戳要点:“你可别陷进去了,这辈子还长着呢,咱也不犯不着这么早吊死了,现在放手不折腾自己,她爸她妈那背景,她家,不一个阶层……” 谁都明白,谁都没敢提。那天在知道了盛明丰的身份后,刘会安又打听了他夫人,了不得,普通人能知道的就是,南理最早的商场就是邹家的。更了解一些的,才清楚,邹家算是百年儒商,人家做生意,也搞文化,富是不打紧,还沾着贵。 总之听起来就挺遥远的。 这个年龄,急什么,年少萌动罢了,没多久高考完就分道扬镳了,没有未来的感情,差不多就得了,以后回头一想指不定得骂自己傻逼。 吴鹏程点到为止,哥几个面面相觑。 张澍就这么听着,不言语,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刷着手机。 吴鹏程凑过去一看,好家伙,屏幕上是校运会时候的照片。 本来分明是一张合照,但被某人截的,只剩下他自己和盛夏,两个人中间宽得能再站下一个人。   ;不得不说,真是,般配。 得,一堆话也是白说了,这兄弟看着可不像是要放手的样。 球桌上已经不剩几个球了,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刘会安围着球桌转了半天,也没想好这球该怎么打。 张澍忽然把手机扔一边,仰靠在沙发上骂了声:“操!” 暴躁的一声。 几人都看向他,只见他颓然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还是很想得到。” 认命的语气。 得到。得到什么,得到谁? 不言自明。 张澍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把刘会安手里的杆子夺了过去,盯着桌上那颗怎么也打不着的红球,抬高杆子一蹬,白球弹起,跳过碍事的黑八,把红球撞进袋中。 一个精准的跳球。 “好球!” “漂亮!” 张澍目光有些涣散,似是叹了口气,又好像只是松了口气,他开口,语气无波,像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阶层,不就是用来跨的。” 他什么都清楚,但只要那双眼睛看着他,他就只想对她好。 他还没开始呢,谈什么放手? 既然这样,那就死磕看看。 - 元旦过后没多久,盛夏就可以拆石膏了。 辛筱禾比她还要兴奋,嚷嚷着要在石膏上涂鸦。 “这么有仪式感的事,怎么能错过!” 盛夏好脾气地架起腿,让她涂画。 “写什么呢……”辛筱禾想着,已经开始下笔,黑色记号笔在上边留下她张狂的字迹:【东洲大学,我来了!】 盛夏:…… 这下周围人都来了兴致。 “盛夏,我也要写!” “我也要!” “我我我!” 于是,盛夏边上围了一圈人,排队等着涂鸦。盛夏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是,捧着她的腿啊…… 可同学们并不介意,还讨论着。 “这不比写在校服上有创意多了?” “可遇不可求!” 盛夏:…… 不过她很开心,看着大家一个个写上自己的高考愿望,心想,回头拆了石膏,看看能不能做什么处理,永久保存起来。 得亏是盛夏油笔多,什么颜色都有,没一会儿,石膏上半面已经没什么空隙了。 张澍和侯骏岐姗姗来迟,看见这么一堆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拨开人群一看,一个女生正蹲在那掰盛夏的腿,要写在侧面。 侯骏岐道:“有意思,澍,你也写一个呗?” 张澍看着密密麻麻的大学名字,不想扫同学们的兴致,但瞥一眼明明已经很累了,还甘之如饴的盛夏,淡淡说:“赶紧,要上课了。” “澍哥才不用写,想考哪不行?”有人说。 “所以阿澍你是比较想去河清大学,还是海晏大学?” 大家都好奇,看着张澍。 盛夏没看他,只竖着耳朵听。 张澍没回答,盯着被围在中间的黑漆漆的发顶,问:“你自己怎么不写个?” 盛夏没反应过来是问她的,直到脑袋被一只大手揉了揉,发丝乱飞。 “哦哟哟哟!” “够了够了!” “靠,不问了不问了是我犯贱……” “散了散了诸位!” 盛夏抬头,对上一双称得上温柔的眼。 人群作鸟兽散,盛夏怔然——他又在干什么! 她放下腿,嘀咕:“我够不着。” “那你想写什么,我给你写?”张澍拿起笔,蹲了下来。 她猛然把腿收到桌下,“我什么也不想写。” “是么,那我写。”他说着,把她的腿拉出来一些,在她腿弯后边空白处“唰唰”书写。 她坐着,他蹲着,整个埋头在她身侧,这姿势……太奇怪了。 他写完了,还盯着看了两秒,嘴角挂着笑,十分满意的样子,然后并不多话,把笔往她桌上一扔,回自己座位去了。 盛夏低头,看见一句话:【人生由我自在独行】 - 艳阳高照的周末,盛夏拆了石膏。医生手里的电锯一响,盛夏就扑进了王莲华怀里,惹得王莲华没忍住笑。 石膏分离,露出惨白又泛着青紫的皮肤,盛夏还是吓到了,感觉不像活人的肌肤。 医生开了止疼膏药,交代一堆注意事项,盛夏就可以离开了。 盛夏因为提前锻炼了好一阵,下地没有痛感,只觉得轻飘飘的,不敢往受伤的腿偏移重心。 回到家,王莲华看着带回来的石膏,“这个真的是很不错,改天塑封起来,以后同学聚会的时候拿出来,很有意义!” 盛夏觉得再好不过了。 “以梦为马不负韶华,嗯不错……人生由我,自在独行……”王莲华念着,“这是谁写的,怎么年纪轻轻这么深沉。” 盛夏:……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王莲华顿了顿,显然是认出了字迹,“你写的?” 盛夏心下一慌。 她昨晚,扭着腿写下的,字虽然不如平时漂亮,但也还是极有辨识度。 所以只能点头:“嗯,写给同学们的。” 王莲华目光稍作停留,最终也没说什么。 盛夏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上面的字太多太乱,母亲没有注意,这句话,是有称呼的。 盛夏确实是引用诗句写给同学的,却不是写给同学们的。 这句话的右上角,有个名字。 【宋江: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无论以后会不会在一座城市,未来会不会再有交集,她都很高兴,在青春的尾巴,遇见了这样一个耀眼的人。 很高兴认识你啊,宋江。 46 愿望 周一盛夏出现在教室,刚开始大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到了课间盛夏自己去接水,大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痊愈了。 许多人跑过来祝贺她,还嚷嚷着要看拆下来的石膏,吩咐她一定要妥善保存。 “一定!”盛夏答应道。 她又坐到了最北边的组,和张澍同桌。 临近期末考,他之前布置的把附中卷子刷一遍的任务,盛夏已经完成,并且还做好了错题整理。 所以基本上他们也没什么别的要聊了。 大家都很忙,各学各的。 张澍偶尔会提醒她,错题要反复刷。 她发现张澍复习也是刷错题,新的题做不完也没关系,死磕错题集。 于是她有样学样,一切照办。 期末考试近在眼前,盛夏全副身心扑在复习上,晚上还要写文章,盛明丰安排的机构老师联系她,她也是马马虎虎应付过去,课表排了又排,她总是推辞。 时间飞快,没白没黑。 她竟忘了,她的生日到了。 盛夏过的农历,阳历每年都不一样,但几乎都是考试那几天。 今年好巧不巧,考试前一天。 她自然是没有什么过生日的心情,但邹卫平买了蛋糕送来,她当然不能带回家,只能拿回教室给同学们吃,就当是宵夜点心。 晚自习还没开始,盛夏把蛋糕交给辛筱禾,“你们带回宿舍吃吧?” 辛筱禾:“哇,你生日吗?” “嗯。” “你大冬天出生的啊,怎么取了个夏天的名字?” “是啊。”是啊,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生日快乐!” “谢谢呀~” “哇靠,黑天鹅!”辛筱禾瞥一眼蛋糕盒里边,瞳孔地震。 这下辛筱禾的室友和周围几个女生都围了过来,男生们也好奇什么东西让女生这么趋之若鹜。 这下也没法带回去了,见者有份吧。 - 车棚里,侯骏岐看着张澍手中的蛋糕,用手掌比了比,大概也就巴掌大,惊呆:“就这,不够我塞牙缝的,要299?抢钱呢?” 张澍耸耸肩,也表示不太理解,“谁知道。” 侯骏岐持续吐槽:“好像也没有很漂亮啊,一个大红心,上边插两只大白鹅,跟两元店卖的模型似的。” 张澍说:“可能蛋糕胚里塞了金箔。” 两人一边吐槽一边往班里走。 “阿澍,”侯骏岐调笑,“等我生日也给我整一个呗?” 张澍:“算了,性价比不高,山猪吃不了细糠。” 侯骏岐:……羡慕苏瑾姐和小盛夏,一个有贵重项链,一个有贵重蛋糕。他侯骏岐,只是半路捡的便宜兄弟。 不过,他忽然反应过来,谁说阿澍抠的? 姐姐生日送了六千多一条的项链,女朋友,啊不,关系好的女同学生日送蛋糕中的爱马仕,虽然有点小……但如果不是因为刚买了项链兜里空虚,阿澍指不定搞那个大的。 妈的,他兄弟真他妈帅啊?几个男生能做到?关键,这钱是人家自己挣的啊? 张澍才没注意人高马大的侯骏岐心里念什么粉红小九九,他拎起蛋糕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 某人,迪士尼公主实锤,别的还真是怕她看不上,之前他在学校超市买的那块提拉米苏,她就没吃几口。 张澍头一回觉得这种挑剔不是矫情,是应该的,她就应该是这样。 两人才走到五班,就听见六班传来“祝你生日快乐”的合唱声,然后一阵欢呼声,辛筱禾在高呼:“我怎么舍不得切呢,我切的是蛋糕吗,不,是rb” 张澍和侯骏岐进了门,看到盛夏桌面上摆着个眼熟的蛋糕,脚步顿住了。 大号的“两元店模型”。 侯骏岐嘀咕:“哦嚯?这不是同款1999那个……” 张澍的脸色真应了今天的天气——晴转多云。 盛夏桌上的蛋糕,和张澍手里提着的,是一个款式。但大号的天鹅是黑色的,手工拉制,更精致。 那天鹅颈的线条,是艺术品的水准。 不像i版,白巧克力浇筑的,真的就只是模型。 看见来了人,辛筱禾叹气:“你俩可真会挑时候,这下可更不好分了。” 侯骏岐看看张澍,后者面无表情。 晚修上课铃就这么猝不及防响起。 “快点分了分了!” “等老王来了还得分他一份,快点快点!” 蛋糕不大,但压得很实,这么多人,餐具都不够分的,大伙也不介意,三两共用一套餐具,一个人尝几口只当是蹭蹭欢乐气氛了。 “错觉吗,rb就是格外美味。” “不是错觉,是真理。” “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笑过闹过,大家都没忘记明天还要考试,老王一来,很快班里就静了下来。 盛夏正要开始看笔记,桌面跳出一个纸团,她下意识扭头看张澍。 后者转着笔专注复习。 不是他? 抬眼便看见前座的侯骏岐扭着头冲她挤眉弄眼。 盛夏略感惊讶,瞥了眼门外,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王潍不知道去哪了,并不在走廊,她才敢打开纸条。 侯骏岐的字歪歪扭扭,盛夏翻过来才发现,看反了。 哎,他要是字好点,作文应该不至于35分。 字条上写:小盛夏,阿澍给你买了蛋糕! 盛夏微怔,又扭头去看张澍。 他这次像是感应到一般,也转过头来,眼神还是那副看傻子的样子,见盛夏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稍稍歪头,用眼神问:您有事吗? 盛夏移开目光,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一个白色纸袋,没有图案、没有手把,但是她能认出来,是黑天鹅家的。 他,真的给她买了蛋糕? 张澍看见她两手抻着小纸条,又是这副神态,瞬间了然。 他瞪了侯骏岐一眼,忽然从书立抽出笔记本,站了起来。 周围人,包括盛夏,都疑惑地看着他。 张澍定定站了将近半分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鼻息里叹出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张澍说:“带上你的错题本,跟我出来。” 众人:…… 盛夏:…… 他这语气,比老师还有压迫感。 盛夏眼神示意:这不好吧? 张澍准确地从她的书箱里抽出了她的笔记本,道:“走。” &n bsp;然后班里众位就看见张澍领着盛夏出去了,张澍手里除了笔记本,还拎着个纸袋。 可他们并没在外边的桌子“学习”,往连廊去了。 “礼物吧那是?” “是吧,今天可是盛夏生日。” “他俩都在一块多久了,犯得着这么遮掩吗,当我们傻子吗?” “张澍自己大概没注意,他连笔都没拿,学个屁的习。” 盛夏跟着他,这才有点慌了,停下脚步,问:“去哪啊?” 张澍:“闭嘴,让我想想。” 盛夏:…… 而此时,王潍从连廊那头走来,看来他刚才是上厕所去了。 迎面碰上。 盛夏低垂着眼,掉头也不是,前进也不是。 只听张澍道:“跟上我啊?” 盛夏:……? 然后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从王潍跟前经过。 王潍目光就跟追光灯似的,呆住:这么明晃晃忽视他? “张澍!嘛去?” 张澍似乎是很烦躁:“别吵!” 王潍目瞪口呆:…… 眼前这两位,一个是他的筹码心头肉,一个是供着的公主惹不起。少年少女那点事,他又不瞎,今天又是盛夏生日,可以理解,张澍是个有分寸的,盛夏也乖巧懂事,他其实并不怎么操心。但是班主任的威严还是要有,“给你五分钟!” 张澍头也没回,空着的手比了个“ok”。 因为猜不透,盛夏紧张得差点走不稳。 一直走到图书馆大堂,张澍把本子和纸袋放桌上,道:“坐。” 这地方盛夏只白天来过,还感慨附中条件好,一个高中,拥有整栋楼的图书馆,楼下有大堂,玻璃桌子皮沙发,还有引导台,楼上还有规模不小的格子间自习室。 壕无人性。 这会儿已经闭馆,大堂只点着昏暗的灯。 盛夏忐忑不安地坐下。 她知道,他估计有话对她说。 正好,她也有。 所以这般乖巧地跟着他过来了。 “盛夏……” “张澍……”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随后皆是一怔。 张澍在她对面坐下,手摆了个“请”的动作,“你说。” 盛夏反而迟疑了,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裤料。 张澍把她的小动作看进眼底,也没催她,只俯身打开了纸袋,里边还有个小提盒,繁复的包装被拆开,露出一个饱满的红色丝绒小爱心,上边插着两只交颈的白天鹅。 盛夏微讶,竟是同款i版。 张澍神态略显不自然,“没想到你已经吃过了,还是更好的,但我这个买了就是买了,总不能浪费,所以,随你处置吧……” 他语气淡淡,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盛夏竟听出一丝落寞来。 但她要说的话和当下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必须停住那份莫名其妙的共情。 可开口却是:“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因为她过农历,就算是知道身份证号,都不一定能知道她的生日。 张澍往椅背一靠,“你的空间留言板,有个人每年都给你生日留言,但日期不是同一天,所以查了查,农历是同一天。” 盛夏呆了呆,他说的应该是陶之芝。她轻轻点头,因为除了点头,也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这算,费尽心思了吧? 他知不知道,这样,她真的要自作多情到底了。 她沉默,没想到向来话比她多的张澍也沉默着。 他手撑着沙发扶手,眼睛却是没有看她,焦距不知道落在哪里。 盛夏咽了口唾沫,轻声开口:“张澍。” 他看过来。 就这一瞬,心跳漏了一拍。 盛夏移开目光,才又出声:“我的腿,已经好了。” 张澍:“嗯。” 她惊讶于他不疼不痒地接话,把她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率又弄乱了,“医生说,照顾得很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张澍:“嗯。” 盛夏:…… “所以,你以后不用再照顾我了,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你的过错,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真的。”她语气真诚。 张澍没有再应一句“嗯”,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盛夏视线下移了些,继续说:“所以,以后,请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了,最近的一些谣言,让我很困扰。” 终于,终于说出口了。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酸涩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腹腔,拼命往下咽也似乎要压不住了。 走到这个局面,她也有过错。 算起来,她不也一直在配合他有意无意的撩拨吗?甚至是沉溺。 明明总是告诉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却又总是忍不住。 她紧绷着,却听对面的人忽然短促地笑了声。 然后见他坐直,手肘撑在膝盖上忽然俯身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从她的角度,他就像是一只鹰。 “什么误会啊?”他漂亮的嘴巴开合。 盛夏再次拧着膝盖。 暧昧。这个词又这么冒出脑海。 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短短一个学期,她竟好似懂了。 暧昧就像空荡桌面上的半杯水,你无力甄别到底是给你倒的,还是被剩下的。 食之自己堵心,弃之唯恐不敬。 疑虑、纠结、耿耿于怀。 “误会,”她沉沉开口,“误会……” 终究是说不下去。 “误会我喜欢你?”张澍接了话。 盛夏心口被敲了敲,咚咚、咚咚…… “这算那门子误会,这是事实啊盛夏,你那么迟钝么,真的看不出来?” 咚咚、咚咚、砰、砰、砰、哗—— 沸腾。 是什么东西,在腹腔里疯狂跳跃、迸发! 她呆呆抬起头,望进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睛里。 张澍说:“盛夏,听好了,我,张澍,喜欢你,只喜欢你。这不是误会。” 他声音不大,只是每一个字,都像在空气分子里反复碰撞,听在盛夏耳朵里,嗡嗡的,像是回音阵阵。 “谣言说我们在一起了?这暂时是谣言,但这也是我的——愿望。” 47 my baby^^ 盛夏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她失去感知。 “张澍……我不想……”她开口,但其实并未想好说什么。 心里的小人儿在打架,面前的人显然比她冷静许多。 “本来没有打算现在说,这个阶段,最好的关系不是恋爱,是一同向前,就像环环相扣那样,就算背对背,也要蹦到终点再转身见面,我认为这一点你的想法与我一致。所以,我怕说了你觉得困扰,但是喜欢这种事,你也看到了,是藏不住的,谁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他就跟说顺嘴了一般,不带停的。 “可是不说你好像更困扰。” “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惊慌。” “我不能说什么,我喜欢你跟你无关这种话,只是不想你有什么压力,但按照你的性格还是压力不小,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想要对你好的人,比如你把我当爹?” 盛夏:…… 呃,他好像也并不冷静。 张澍手肘撑着上半身,不过虚张声势,其实也紧张得要死,竟开始嘴瓢,他有点后悔日常习惯性嘴贱,关键时候坏事。 他打住,赶紧改口,索性把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说错了,哥哥,哥哥行不行?我对你好,你就受着就行了,你不受着其实也没办法,我又忍不住……等你哪天想谈了,能谈了,我第一个顺位继承你男朋友,成不成?” 他又凑近了些,低声打着商量,如同耳语:“你就允许我先喜欢着呗?” 腹腔不再沸腾了,一切剧烈活动仿佛都被他一句话摁了暂停键。 这一刻,和那天看视频的最末尾,如出一辙。 麻了。 他没喘,但是她失去了控制肌肉和脉搏的能力。 “嗯?”他得不到回应,整张脸逼近,高挺的鼻子已经快要碰上她的。 盛夏一慌,猛然后靠,后脑勺差点就撞上墙,胳膊忽然被他拽住了,稳住她,没让她撞上去,而后一只宽阔的手掌捧住了她后脑勺,倏然拉向他的方向,咫尺的距离。 “可不可以?” 他问,声音低得只有他们能听见,令人倏然轻颤。 放在她后脑勺的手还在轻轻地揉,诱哄一般…… 砰、砰、砰! 心跳似是逆向而走,不断冲击防线。 她看着近到看不清楚轮廓的俊脸,一动不敢动,呼吸下意识收敛着,快要窒息了! 就在她整根弦断掉之前,张澍放开了她,坐直回去。 但眼睛还是直直盯着她。 盛夏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探着自己的脉搏,同时企图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我,我要,想一想。” 话音刚落,两厢愣怔。 盛夏猛然反应过来—— 她在说什么啊!! 这与同意有什么区别! 怪只怪他问得太过狡猾,什么叫做,允许喜欢,如果她说不允许,他就不喜欢了吗?这是她能控制的吗? 这要人怎么回答! 这根本就是无解! 不管回答什么,只要不是拒绝,不就相当于也有此意? 这明明白白就是个陷阱! 啊啊啊啊啊啊!!! 张澍果然笑了,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笑了一般,扶着鼻尖,轻咳了一声,最终还是掩藏不住那份喜悦,忽然靠着沙发仰头大笑了两声,喉结上下滚动,锐利得有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哈,哈! 整个大堂回荡着他这两声突兀的笑。 盛夏:…… “不好意思,”他含笑说,“证实一下这是真实时空,不是做梦。” 盛夏需要做点什么来缓解,可是她脑子一片空白。 还是张澍率先冷静下来,视线回到被忽视的蛋糕上,“还吃吗?不过,这个应该和你那个一样,说不定还没有那个好吃……” 盛夏回神,确认他语气里,确实有他从未有过的落寞,大概还在为撞了蛋糕并且不如她的大,而神伤。 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不一样。” 张澍:“嗯?” “这个牌子的蛋糕,听说,配送员都一米八,还,都气质相貌端正,这也算是他们的,品牌溢价……” 张澍继续疑惑:? “但是我那个,是家里买的,所以我,我没有看到配送员,亏了……”盛夏犹犹豫豫,看着眼前小小的红心,喃喃道,“你这个,我看到了。” 看到了眼前这个,气质相貌,不止是端正的,配送员。 品牌溢价——赚到了。 “没亏。”最后两个字,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盛夏说话的时候,耳边嗡嗡的,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到底说明白没有。 张澍果然愣了几秒,随后点点头:“哦,那不好意思,我一米八五。” 盛夏:……果然没听懂。 他也是紧张到失去敏捷的思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安慰他? 兜那么大一圈子? 是想说,他的蛋糕,因为配送员是他,所以不一样? 是这样吧?他没理解错文化人的话吧?张澍反复琢磨。 他望着她通红的、低的不能再低的脸蛋,心跳忽然也失去了节奏。 无数次感慨,她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已经快要忍不住,真的好想、好想碰碰她,捏捏脸,牵牵手,搂进怀里,亲——打住。 怎么都成,不挑。 张澍想着,恢复了点思考能力,问:“那要吃吗?” 盛夏点点头。 张澍正要给她切开,忽然想到还没给她唱生日歌,也没看着她许愿,可是这种小蛋糕是没有配蜡烛的,他忽然起身,“你等我会儿。” 然后他大步往外走去,盛夏还没 反应过来,又见他停住脚步,又大步走回来了,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把手机灯光调出来,往白墙上一打,整个空间都亮了一个度。 “别害怕,这是图书馆,阿飘不认字儿进不来,我很快回来。”一边说一边倒着跑出去了。 盛夏懵了。 他是担心她自己呆着,怕黑? 她封建迷信的形象这么深入人心了么? 随后,盛夏就透过窗户,看到他奔上了教学楼的环形楼梯。 一直绕啊绕,身影消失在五楼…… 他,到底要干嘛? 不过一分钟,就又看见他绕啊绕,几乎是一步三四级台阶,下了楼。 然后气喘吁吁出现在她面前。 肩上有风,眼底有光。 “我不抽烟,去找韩笑借了个。”他扬起手里的银色打火机,解释。 盛夏疑惑地看着他。 张澍没坐回原来的位子,在桌边蹲下了,就在她的跟前,一膝高一膝低,姿势像是单膝跪地。 虽然并没有,但是盛夏耳朵微微发热。 他灭了手机灯光,一手举着蛋糕,一手叩响打火机。 “哒”的一声,火苗蹭蹭窜起。 他把打火机当蜡烛,在闪动的火光里,沉沉唱:“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baby,happybirthdaytoyou……” 他的声音,与视频里唱摇滚的时候完全不同,磁性、低沉,温柔得不可思议,伴随他因为疾跑而凌乱的呼吸、轻喘……声声叩着盛夏的心脏。 尤其是那句“toybaby”,盛夏脊背似过电,随即耳根子烫得像要烧起来。 谁!谁是他baby了啊啊啊! 震动、惊喜、紧张、羞赧……种种复杂情绪糅合在一起,裹挟出复杂的冲击感,已几近灭顶。 她想起侯骏岐常常说的一句话——这谁顶得住。 “许愿吧。”歌声一落,他抬眼,挑挑眉,满眼期许地看着她。 盛夏呆呆看了他两秒,抿了抿嘴,双手合十抵在下颌,虔诚地闭上眼。 她感觉光似乎灭了,而他又迅速扣动打火机。 她缓缓睁眼时,火光仍旧耀眼。 他问:“许完了?” “许完了。” 张澍:“吹蜡烛。” 盛夏狐疑,他轻轻抬下巴示意打火机。 她凑近,轻轻吹了吹。 他同时松手,火苗遁入打火机里。 随即,那打火机被他迅速扔桌上,他甩了甩手,“操,韩笑这逆子,什么破打火机,烫死爸爸。” 盛夏:…… 一句怒骂打破了空气里隐隐的旖旎和尴尬。 可他没站起来,她也没有动静。 她还是刚才吹“蜡烛”的姿势,离他很近。 两个人就这么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良久。 终于,在他眼神从专注逐渐变得玩味时,盛夏先回神,猛地坐直了,“刚才,王老师说,五分钟……蛋糕,我晚点再吃吧……” “笨蛋,五分钟早就过了,晚点回去行不行?让我再看会儿。” 他还蹲着,微微仰视她,柔顺蓬松的额发下,目光专注而沉溺,叫人沉沦。 看、看什么呀!这叫什么话! 他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自然而然! 盛夏耳根子的烫渐渐蔓延,呈燎原之势。 他、能不能不要这样子说话! 如此驾轻就熟! 轻浮! “不行!这怎么行!” 她愤愤然,却没察觉语气里遮掩不住的娇嗔。 张澍感觉心都要化了,再也忍不住,状似自然地捏了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好,回去。” 手指一紧,一阵温热,他的手潮湿炙热,只一下便松开,盛夏却再次整个瓷住,感觉那一块麻得快不属于她了! 他怎么能、摸她的手! 她快速站起来,抬脚就走,可是这样还是感觉不对劲,她走在前边,忽然回头,“张澍。” “嗯?”他从善如流。 “以后,不许这样。”她提要求。 张澍看着她气鼓鼓的脸,“怎样?” “我们只是同学,你不许,你不许、你……”她羞于形容,急得,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好好好,”张澍赶紧劝住,“我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盛夏转身,愤然落荒而走。 张澍笑得无奈极了,捏过她手的指腹搓了搓,好似要把那触感忘掉,免得上瘾。但是徒劳,那软绵的手感就跟烙上了似的,光是想想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有这么软的手,她是没有骨头的? 不这样?哪样?这样都不行,是要憋死他吗? 张澍把蛋糕收回盒子里,三两步就追上她,稳稳跟在身后,三两米的距离。 快进教学楼的时候,盛夏忽然又被叫住了。 “盛夏。” 她稍稍回头。 张澍也没有走到她近前,就停在她身后,开口:“我想我该告知你一件事。” 她不动,不语,等着。 “就在刚才,我发现我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她数不清他今天说了多少遍,喜欢你。 盛夏想要求饶,能不能缓缓,别说了。她怕仅剩的力气难以支撑她走回去。 身后声音仍旧传来,语气郑重。 “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喜欢过谁,除了我姐,我没对谁好过,如果我要是没掌握好分寸,请你提醒我,或者,原谅我。” 48 失眠 凌晨一点,盛夏清醒得像一株昙花。 她12点熄的灯,当下却仍旧睡意全无。这样下去明天考试会困得难以集中精神。 谈恋爱是真的可能会影响学习啊。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盛夏一惊,谈恋爱? 谁? 她没有呀! 她必须做点什么缓解缓解,于是又爬起来读诗。 好死不死,枕边是一本余秀华的书作,随手翻开便是一首情诗—— [我被天空裹住 越来越紧 而我依旧腾出心靠左边的位置爱你 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烦人。 盛夏愤怒地把书阖上,鬼使神差又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又点进qq,鬼使神差又点开“宋江”的对话框。 忽然,她耳边响起陶之芝的话:当然是想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去,也有可能,只是想他了…… 盛夏望着天花板,放弃了挣扎——她恐怕,是在想他。 这样下去真的不可以!她刚要放下手机,就看到“好友动态”处出现了张澍的头像。 他,发了什么? 手比脑子快,已经点进去了。 这个时间发动态的人不多,所以一进到空间主页,就看到张澍发的内容。 接连好几条说说。 最上边两条是刚发的,就一分钟前: [祝你好梦。] [我药石无用了。] 盛夏:……? 他是不是被盗号啦? 往下翻。 [天王老子来了今晚也注定失眠。] [我今晚算是废了。] [我就算了。] [分享链接:冥想空间01] 盛夏看得一头雾水。 [如果睡不着,可以试试冥想训练法,不仅可以提升睡眠质量,时间长了可以提升专注力。] [盛夏小朋友,睡没?] 看到自己名字,盛夏手一抖。 他,在干嘛?! 她忽然就明白了,倒着往上念,才发现是连贯的,一条接一条,都是发给她的。 为什么不直接给她发消息啊!这样在公共空间发,他到底要干嘛! 而且,他怎么就知道她睡不着? 他表白了她就一定要睡不着吗?自恋狂! 冥想训练法。 怎么听着有点玄学?好奇心驱使,她点了进去,发现是音频。 舒缓的音乐声传来,伴随温柔舒服的女声:“欢迎来到冥想空间,让我陪着你,放松,觉知,疗愈,蜕变……” “现在,请你选择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坐立,或者平躺,让我们一起深呼吸……” “深深地吸气,舒缓地吐气,吸气,吐气……” “想象自己躺在云朵里,整个人陷在软软的棉花里,整个人非常地放松……” 这声音好似有魔力,听着听着,当真想要顺着她说的去做。 当真恢复了平静。 盛夏点了暂停,熄灭灯光,把手机放在枕边,点重播,平躺回去。 女声节奏很慢,仿佛进入无人之境,盛夏慢慢被引导着,放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偶尔失神,又会被引导语拉回,跟着冥想的节奏,渐渐地,陷入了睡眠。 一梦睡醒,新的清晨。 - 早上六点半,盛夏准时到教室,稀奇的是,张澍已经来了。 有两个同学围在他边上,在讨论一道数学题。 盛夏从边上经过,再落座。 她桌上放着食盒,是眼熟的那个,不是说,送到她痊愈吗? 她已经痊愈一阵子了呀? 盛夏瞥一眼右边,张澍就在此时抬头,同她对视,眉眼都是笑意,嘴上却还是聊着题目,讲解的节奏没停。 所以讨论问题的同学压根就没注意到张澍的小动作。 只有盛夏接收到了。 对视间,有什么东西,好似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迅速扭头回来,心跳未经允许,擅自加速。 她其实已经吃过早餐,就是他送的小蛋糕。 但是打开食盒,奶黄包香气扑鼻,她还是没忍住,捏起来,咬了一小口。 糯糯的,奶奶的,甜甜的。 鬼使神差地,她又缓缓转过脸,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就是想,看一眼他。 看也就看了,平时也不是没看过。 但就是,奇奇怪怪,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拉锯:看,不看了,看吧,不看啦!看!哦好的。 最后她还是瞥了眼。 不想他又抬头,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盛夏再次迅速扭头回来,这下,是怎么也不会再看他了。 他是长了透视眼了么,有人挡着,他怎么知道她要看他的呢? 甩甩脑袋,她一边吃,一边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问问题的同学什么时候走的,她没察觉,等听完一套题,摘下耳机,就看见右边某人撑着腮,直勾勾看着她。 早晨教室里人还不多,她把食盒还回去,小声抱怨:“你干嘛一直这样看着我!” “我想看就看,”他答得理所当然,“你学学我,正大光明地看。” 盛夏:…… 她扭头回去,看自己的书,不想接话! 他昨晚不是失眠药石无用了么,怎么这么精神? 张澍看着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觉得简直爽爆了,早知道表个白可以这么爽,他早该让自己名正言顺。 可是她怎么这么害羞啊? 她不知道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么? 张澍也没想到自己清醒了一夜,现在还完全不困,索性趁着时间早,准备写一套五三。 阅读题写到一半,门边第一桌的同学叫:“张澍,有人找。” 张澍抬头,拧了拧眉。 是陈梦瑶。 他站起,眼光余光瞥见盛夏一动不动,似乎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张澍留意到,她的笔在草稿本上顿了至少几秒钟,才又接着原来的演算。 他悠哉游哉出了教室。 陈梦瑶是来开价的,“两百一个小时,你觉得可以吗?” 张澍说:“外边一对一就这个价?倒闭了吧该?” 陈梦瑶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外边老师还提供情绪服务呢,他这个臭脸,他能吗? 但她还是解释道:“我打听了,机构的一对一,老师和机构是有分成的,分到老师手头,差不多也是这个价格,而且还要讲课,我这边只要讲题就可以。” 说实话,换做任何人,这个价格,这个活,张澍眼睛都不眨就能接下来,但—— “我实在没时间,我已经有一个学生了。”张澍说。 陈梦瑶不信,这都能让人捷足先登? “谁啊?” 张澍挑眉,“我得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做我学生。” 陈梦瑶:……? 她呆了呆,怎么觉得张澍说话越来越神神叨叨没前没后了,学霸说话都这样? “那不正好吗,一起辅导得了,你也不至于嫌我开价太低了。”陈梦瑶没多想,还是争取道。 “那不行,”张澍声音仍旧淡淡,“说不定我学生想一对一。” 陈梦瑶已经了然了,张澍就是天马行空胡诌,也不愿意接她这个补习。 “不同意就不同意,你犯得着前言不搭后语地忽悠我吗?” 陈梦瑶留下这么一句话,甩手走了。 看得出,陈梦瑶又生气又烦躁。 张澍看了眼教室里伸着脖子兴致勃勃八卦的一群人,视线最后落在一个恬静的侧脸上。 她倒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沉迷学习,忘乎所以。 菩萨挺能静下心的? 好现象。 张澍的“不困”在考语文的时候遭到了反噬。 他困得灵魂出窍,尤其写完阅读题以后,已经看不清自己写的是什么玩意了。 张澍看一眼左边的盛夏,纳闷,怎么她就这么喜欢和文字打交道,看着真是催眠。 张澍想了想,哦,是期末考,那没事,倒头就睡。 盛夏作文写到一半的时候看到张澍趴着睡着了。 他写完了? 这么快? 考完试,午托提前开饭。 侯骏岐照常边刷手机边吃,忽然一声惊呵:“卧槽,阿澍你怎么默不吭声上王者了?” 张澍睨他一眼:“很难?” “倒不是……好友战绩给我推送,我还以为看错了,你不是早就不打段位都掉了吗?”侯骏岐嘴里米饭没吞下,含糊地说,“连升,我看看,13星,草,你得打了多久……” “我靠你打通宵啊,你干嘛啊考试前一晚你打通宵?通宵还不叫我……” 张澍并不回答,自顾自吃饭。 侯骏岐又是一阵惊呵:“卧槽你还发说说了?这他妈昨晚发生啥了啊?卧槽了我就没见你发过这玩意……” “我药石无用了……阿澍你病了?天王老子来了今晚也注定失眠……阿澍你失眠?我今晚算是废了……啥?”侯骏岐一边念一边评价,手指还在往下翻。 “闭嘴吧,卧槽个没完,吃个饭文明一点,粒粒皆辛苦!”张澍忍无可忍,一个鸡腿塞侯俊岐嘴巴里。 盛夏喝汤的动作停下。 对了! 他的说说! 昨晚她被引导着进入了冥想,把这件事的关键给忘了! 他怎么能在说说点她的大名呢,这么多班里同学,他甚至可能加了老师,这可怎么办? 盛夏食不下咽,也不管是在吃着饭,她拿起手机迅速打开qq,给“宋江”发了一条消息:“快删掉!!” 打完她放下手机,同时张澍放在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 平时盛夏几乎不在吃饭时看手机,所以动作格外明显。 两人一个发消息一个进消息的节奏衔接过于“巧合”,侯骏岐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干什么?明明是三个人的餐桌,这样子真的好吗? 张澍嘴角一弯,拿起手机,盛夏见他吧嗒吧嗒打字,然后把手机放回去。 她的手机是静音的,她还刻意稍微等了一会儿,才又拿起手机。 宋江:“为什么?” 还为什么? 她回复:“影响不好。” 对面,张澍又拿起手机,嘴角始终含笑,这回,他双手捧着手机打字。 盛夏没放下手机,几秒后收到—— 宋江:“怎么就影响不好了?” 宋江:“你们凡间规定夜间只能睡觉不能修仙?” 他还发来一张他的空间截图。 原来,只有侯骏岐念的那三条是公开的,其它的,都有一个锁头的标志。 意思是,仅她可见么? 盛夏微囧,心情微妙,问:“为什么不给我发私信?” 宋江:“你?豌豆公主一样,万一你已经睡了,不是会被消息震动吓醒?” 盛夏心脏被轻轻捏了一下,酥麻。 她默了,不再回复了,自以为动作自然地收起手机,继续喝汤。 他、他…… 盛夏都词穷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以形容的人! 然而这个难以形容的人却不打算结束话题,盛夏听见他倾身过来问:“所以,你昨晚睡得好吗?” 声音那叫一个荡漾。 啃着鸡腿的侯骏岐瞳孔地震。 49 爆冷 理综考完,交卷的时候就听见高一高二教学楼一阵欢呼。 他们放假了。 而高三的还要接着补课,课表排到了腊月二八,属实没什么好开心的。 期末改卷和平时月考不同,月考是任课老师各改各的班级,期末考是全年级一起改,所以没那么快。 教学节奏并没有因为一次期末考而停下,高三的齿轮还在继续转动着。 因为齐修磊那两本书,班里一连两周都沉浸在一种格外亢奋的状态,一到下课就凑在一起聊大学、聊专业。 盛夏耳边充斥着学霸的各类“凡尔赛”言论,她又羡慕又惆怅。 而这个班里,她熟悉的人,无一不是稳普通重点、争头部重点的,他们聊的,都是盛夏不太敢想的。 唯一不聊的,是侯骏岐,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 盛夏只能找陶之芝聊了聊。 陶之芝在一中属于中上游,成绩和她差不多。陶之芝也是有目标院校的,东洲的一所普通重点。 听说盛夏被安排出国,陶之芝丝毫不惊讶。 “你爸爸看着对你没有要求,其实是因为,他都给你想好了。” 是啊,只有她姓盛啊,她是盛明丰对外唯一的孩子啊。 如果她没有出息,他的面子往哪搁呢? 他怎么可能会让她真正无欲无求。 她早就清楚的道理。 “那你想去么?”陶之芝问。 “不想。”盛夏答得干脆。 陶之芝:“为什么呀?” 为什么。 除了母亲的原因,当然还有自己的一些考量。 盛夏说:“感觉,不在国内念大学,会是一种遗憾。还是想要和自己人一起度过大学生活。” 盛夏了解自己,念旧、慢热,如果出国,文化差异会成为一道巨大的门槛,她知道许多人出了国,交际的也还是华人圈子,会有自己的一方自留地,过得也很不错,但盛夏觉得自己大概不行,她对环境的感知太过敏锐,比如同样是喜静,她在寺庙里看书,会比在教堂里自在。 另外,大学,也许是整个世界观形成的最重要的时期,她希望这时候,能在自己的祖国培养和形成。 不排除外国许多学校都很厉害,可她想学的专业都偏文科,好似没有什么必要出国学。 不是出国不好,只是不适合她。 盛夏自顾自想着,手机里收到回复。 陶之芝:“自己人,谁啊?张澍啊?” 盛夏:“……中,国,人!” 陶之芝:“嘿嘿,不要激动不要激动!那你打算怎么办?” 盛夏:“两手准备吧,考个好大学,就不用出国了。” 两手准备,或许,应该叫阳奉阴违。她做了十七年听话的孩子,这一次,她要自己做决定。 陶之芝:“意思说是一边应付你爸,准备着出国的东西,一边还继续准备高考?那会很辛苦的,托福也很难的!” 盛夏:“嗯,我做好准备了。” 事实上,已经在进行中了。 这是一场很冒险的梦,希望天光大亮时,美梦成真。 - 补课的第一个周五,全科成绩出了。 大爆冷:年级第一换人了。 第一常青树张澍,考了第11名。 这是什么滑铁卢啊?直接跌出年级前十! 整个年级都炸开了锅,毫不夸张,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沉浮。 这次考第一的是原来一直在第二到第五徘徊的一位,是十二班的。 实验班。 这是高二分班以来,实验班第一次拿到了年级第一。 这不是一个人的胜利。 十二班恰好在六班正头顶,晚修的时候六班听到了十二班的欢呼和尖叫。压抑已久的实验班同学们像是见证了历史的转折点,就差掏出班旗摇旗呐喊了。 六班一片窃窃私语,还有冲楼上翻白眼的。 开学时国旗下讲话“与有荣焉”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怎么到了期末是这样的结局? 张澍英语和理综都没什么异常,数学130分,也不低,但他一直都接近满分,或者整满分,这次就显得普普通通了,最拉分的是语文,作文30分都不到,没写完,按行数给的分。 如果作文能考到45,他分数就能与这个第一持平了。 到了张澍这个位置,成绩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副校长、年级主任、王潍加上付婕聚在一块开会,没过一会儿,果然把张澍叫去了。 年级主任办公室。 张澍走到门口,听见副校长正在质问王潍:“除了学习,学生的生活和思想也都要抓好、抓紧,这也是能直接影响学习的啊,这不是王老师你最擅长的吗?” 王潍连连点头:“是这样,是,是。” 张澍和表情无辜的付婕对上视线,双方眼里都有无奈。 张澍不解,期末没考第一,他就是生活和思想有问题的学生了? “报告。”他冷淡打断年级主任下一步的发言。 年级主任回头,“进来。” 张澍坐到了会议桌的另外半边,表情淡淡。 年级主任先绕了一大圈,类似“校领导关怀”这样的车轱辘话转了不下五圈,张澍耐心听着,等说完了,才说:“嗯,谢谢老师。” 礼貌和拽,在他这好像并不冲突。 王潍不断冲他使眼色。 “这次没考好,你自己觉得是什么问题啊,张澍同学?”年级主任问。 张澍说:“没考好吗,这个成绩上河清和海晏都没问题,我觉得还可以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王潍想起张澍经常说的那句“分数够用不就行了”,在心里叹气。 终究是,没有洗脑成功啊! 年级主任和副校长哑口无言。 好像没什么不对。 “你的能力可不止是这样啊,你可是咱们学校省状元的苗子啊!”年级主任苦口婆心。 张澍说:“咱们学校能考状元的应该还是有的。” 言下之意,我并不想考状元? 这…… 副校长也是从年级主任做上去的,做过多少思想工作了,就没听过这种逻辑,成绩到这个份儿上的学生,谁不想冲个顶。 年级主任又睨了王潍一眼,眼神在说: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副校长转移话题道:“你的语文是怎么一回事?” 张澍看一眼付婕,后者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一副你敢说我你就死定了的表情,张澍想笑,但忍住了,实话实说:“睡着了。” 众人:…… 王潍狠厉道:“你不知道在考试啊,睡着?” 付婕问:“是那天身体不舒服吗?” 张澍:“没有。” “那是心情不好吗?无论是 家里,还是自己生活上有什么事,如果需要学校帮助的,要及时说啊。” 张澍:“没有,挺开心的……也不是。” 他顿了顿,笑笑:“很开心来着。” 众人:…… 看着四脸懵逼的大人,张澍忽然觉得太无趣了,干嘛想要在这表达和输出,浪费时间。 于是以退为进妥协道:“我下次会注意,保证不睡,但是成绩波动没法避免,不睡其实也有考不好的可能。” 众人再次:…… 年级主任还是头一回谈话谈成这样,对学生丝毫没有威慑力不说,快被学生带着跑了。 王潍见状,连忙缓和气氛道:“我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张澍向来是稳的,可能确实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其他科也还算稳定,语文这块也不是付老师教学上的问题,下一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对不对张澍!” 张澍心想老王这次不赖啊,知道哪个战壕是自己人,他点点头:“对。” 年级主任又交代了许多,甚至连“换个班”的威胁都说出口了,王潍也是连连保证,这会才散了。 出了年级主任办公室,王潍脸黑下来,“你给我过来!” 张澍望天。 办公室里没别人,王潍掐着腰,气得半死,“说,你是不是早恋了?” 张澍坦然道:“单恋算不算?” 王潍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敢认?我告诉你,别以为脑子好使就态度松懈,都这个时候了该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别说什么成绩是你自己的事了,你这要是……要是真和人家姑娘有什么,你的成绩就不会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明白吗?!” 张澍抬眼,看着气呼呼的王潍,良久,提了提眉梢,“王老师,今天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王潍:…… 附中对抓早恋的问题不算太严格,只要不影响成绩,老师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像张澍这样的,就不大可能真的由着他去。 张澍清楚这一点,其实他趴下的那一秒就想过。 “老王,王老师?” 王潍虎躯一震,这小子一正经叫人,就没好事。 “这里没别人,别绷着脸了?”张澍正色道,“把人捆在顶峰,本来就不现实。我能保持第一,是我强,但这不是我的义务,我从来就没有跟谁保证过,一定会考第一。成绩这个东西从来就不是定数,排名更不是,我能保证的就是对自己负责,对现在负责,对未来负责,而不是对分数负责、对排名负责。” 王潍看着张澍,粗眉紧紧拧在一块。 “我没有因为脑子好使态度松懈,到这个时候了,该干什么我很清楚,”张澍用王潍的话回应他,而后补充,“提前感受一下浮浮沉沉不也挺好?我平常心,你们也平常心,行不行?” 王潍感觉,他才是被洗脑的那一个。 竟然开始接受,张澍考不了第一这个可能性。 [把人捆在顶峰,本来就不现实。] 王潍咂摸这句话,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十七岁的少年。 试想如果自己年轻时候站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能不能有眼前这个少年的这份平常心? 很难。 他教书虽然也没多少年,但是也见过不少学生一经挫折就一蹶不振。尤其是高峰跌落的,心理那一关,很难过去。 是啊,现实就是,没有人永远在顶峰,人总归要体会坠落。 “你们俩……”王潍都有点说不出口,“考试前那天晚上干嘛去了?” 张澍:“这也打听?” 王潍一脸严肃:“什么事不能考完试再说?要不是我看这次盛夏成绩进步大,我真找根鞭子抽你!” 张澍正色道:“我懂,我有分寸,放心吧,一模争取把面子里子都给你抢回来。”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今天谢谢啊老王!” 王潍还是生气,冲张澍背影吼道:“什么给我抢回来,关我什么事!你给我学习还是给自己学习!” 哟,这学习可终于变成他自己的事了。 张澍扭头,笑了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去哄哄付老师!” 他这轻松一睡,可给付婕脸上抹了黑。 教书不易,王潍叹气。 盛夏考到了班里29名,这进步速度是坐了火箭。 除数学考了119之外,其余各科进步都不算太大,但是加起来莫名就蹭蹭上去了。按照模拟划线,她高出一本线将近20分。 刚拿到分数条的时候,盛夏不可置信地对了许久的学号,是她的。 然而喜悦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随着周围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她也得到了消息,张澍遭遇了滑铁卢。 因为语文成绩。 盛夏不用想都知道,那天他睡觉了,肯定是没写完。 是因为熬夜太困了吗,那岂不是,因为她? 盛夏脑子里又冒出那句:谈恋爱影响成绩。 “盛夏,付老师找你。” 正想着,后门传来一声通传。 盛夏心一慌。 她还没走,教室里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考试前张澍和盛夏是在众目睽睽下“出走”的,现在又发生了这么个滑铁卢,这下这两人估计要被盯上了。 “他俩不会被叫家长吧?” “但是盛夏进步很大啊!” “那当然了,没看张澍手把手带的?” “羡慕,但是张澍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 盛夏忐忑不安地上了楼,到付婕办公室门口却撞上了从里边出来的张澍。 她更是慌乱。 张澍看见她,有点惊讶,换了副神伤模样,把人拦住,问:“担心我?” 盛夏:……确实还挺担心的,但是。 “不是,付老师找我……” 张澍挑挑眉,倒是他自讨没趣了? 盛夏只是随口答的,瞥见他有点受伤的表情,想到他“滑铁卢”的原因,她才“担心”道:“你是因为语文么……怎么不坚持会儿?” 都写了二十多行了,也不差那一会儿了吧? “坚持不下去了,”张澍语气极其自然,甚至有一点自我责怪的意思,“真是困得灵魂出窍了,我怕我再写下去,卷面上全是我想你。” 盛夏耳根子一红,心脏突突,节奏乱七八糟。 他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她低着头,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这怎么行啊……那,那你以后不要想我。” 啊救命,刚埋怨完他,她自己又在说什么啊? 话说出口自己都难为情。 果然,张澍笑了声:“那不行,这比考第一难。” 盛夏:…… 没等来人,所以准备自己下去找盛夏,却,在门边,迫不得已,听了墙角,而,一脸姨母笑,的,付婕:…… 够了,不要欺负心脏不好的姨母。 50 憧憬 盛夏几乎是落荒而逃,进了办公室,付婕坐在自己位置上,眉眼含笑叫她:“盛夏,来。” 这表情……应该没什么事。 付婕找她是聊自招的事,盛夏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 出版的核定标准还要等消息,所以不能放松,要做最坏的打算。 “借着过年放假的时间好好赶一赶进度,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联系我,把稿子发给我看也行。”付婕交代。 盛夏说:“嗯,谢谢老师。” 付婕:“你这次成绩进步很大,要保持住啊?” “嗯,我会尽力的。” “又要写稿又要复习,期末那段时间,很辛苦吧?” 盛夏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付婕低声:“看来张澍还真是挺负责任的?我之前听王老师说,你腿伤的时候,张澍亲口承诺帮你提高成绩,真的做到了。” 盛夏放松的神经一扯,绷直。 这是事实,盛夏点头:“他帮了我很多。” “张澍同学确实是位好同学,”付婕称赞着,仔细观察盛夏的反应,笑了笑,“你王老师说,诶这盛夏腿受伤了要来回跑医院,心态上要受影响的呀,这样下去不行呀!你知道张澍怎么说?” 盛夏抬眼,怎么感觉付老师……有点不同寻常呀? “他说……“付婕压低嗓音模仿,”我会让她行。” - 盛夏回到班里,王潍正站在外边,面色凝重。 她问辛筱禾:“要开始知心哥哥时间了吗?” “好像是,”辛筱禾耳语,“付婕叫你去干嘛呀,因为张澍的事吗?” 盛夏摇摇头,“不是,就我自己的一点事。” 她视线稍挪,瞥了眼隔着一个走道的张澍。 他正在刷题,看不出什么情绪。 晚修铃声响起,盛夏又是第一个被叫出去了。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还好,王潍开口,也是自招的事:“我听付老师说,你已经决定要冲一冲河大的自招了?” “嗯,”盛夏点头,“老师可不可以,暂时替我保密?” 王潍眉毛高高弯起,“你是说对张澍吗?” “嗯?”盛夏猛地抬头,又是惊慌又是疑惑。 王潍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砸吧了一下嘴,有点尴尬道:“哦,你是说盛书记吗?” 盛夏心跳突突的。 王老师,是什么意思呀?他为什么也提张澍…… “嗯,我妈妈也还不知道。”她接话。 王潍说:“为什么呢?” 盛夏说:“太渺茫的事,还是不要提了,我成绩也不够稳定,现在说,干扰因素会很多。” 她点到为止,但王潍明白了。 说实话,这么紧张的时候了,要花那么多精力去写稿、出书,到最后还不一定能成,别说是家长,就是他和付婕也觉得太过冒险了。 更何况眼下,家长的安排看起来十分可靠,如果提出要参加自招,大概率会遭到反对和阻止。 王潍说:“可是,或许你爸爸能帮上忙?” 盛夏摇摇头:“不要了,这样不好。” 王潍提醒说:“不是要破坏规则,只是人情社会,在框架之下,有时候一句话能让事情顺利许多。” 比如出版。 盛夏低下了头,久久没有说话。 王潍都有点紧张了,是不是自己哪句话戳中了学生的敏感点? 只听她小小声道:“是我在求学,他的权贵,与我的学业无关。” 王潍怔了怔,忘了有个词叫“文人傲骨”。 “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要及时和我说,或者和付老师说,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们的学生。” 盛夏抿着唇,点点头。 王潍看着这乖巧得有点过分的学生,忽然有点感慨:他老王有一天也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他对自己也刮目相看! “这一次考试进步非常大,要总结总结原因,继续努力啊!”王潍鼓励道。 盛夏仍是点头。 王潍:“张澍他——” 女孩闻言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 王潍都有点失语了,这俩,要不要这么明显,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很担忧! “张澍他这回考得不怎么样,你们同桌之间,要互相鼓励共同进步才行啊?” 盛夏感觉,怎么,王老师语气也这么不自然? 她除了点头,好像也不好有什么别的回应。 “嗯,你去吧,继续加油!” 盛夏回教室后,王潍并没有按照之前的顺序叫张澍出去,而是叫了别人。 教室里等着八卦的人们有点失望。 大概是因为刚出成绩,大家都比较浮躁,班里没几个进入复习状态的,到处小声聊天。 辛筱禾逮着盛夏问:“老王找你都说点什么?” &n bsp;盛夏挑拣着说:“让我找找进步原因,继续努力……” “估计一会儿快到我了……”辛筱禾叹气,“上次老王给我定的目标,我没达到,我感觉我已经瓶颈期了。” 辛筱禾几次考试都是差不多的成绩,没有后退,也没什么突破。 盛夏安慰说:“你在冲顶啊,在陡坡上啊,怎么用力都是那个速度,因为在蓄力,只有突然登顶,才会被看见,应该快了,估计就在一模!” 辛筱禾作哭脸状,扑进盛夏怀里:“呜呜你最好了……” 忽然,辛筱禾停下了,她抬起头,呆呆看着盛夏,一脸震惊:“姐妹,你好软……” 说着,眼神在盛夏胸口停了两秒,才又抬起来——疯狂暗示,她说的是哪里软。 盛夏“轰”的一下被点燃了…… 与此同时,辛筱禾注意到,隔着走道,本来在专心刷题的张澍忽然抬头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 从疑惑到了然,然后带着些许闪躲,接着开始不善,到最后变成一种,警告。 辛筱禾就算再大咧,也还是女孩心性,这下也觉得羞了,连忙夸张地捂住嘴,露出两只瞪得跟憨豆似的眼睛。 盛夏正面对辛筱禾,并未留意背后,她只是被辛筱禾欲盖弥彰的反应惹得红了耳朵。 “知心哥哥”聊到第二节晚修过半,才堪堪聊完。 王潍走到讲台,说:“这次期末考,大家也都拿到成绩了,有人付出了,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有人松懈了,也很明显地体现在成绩上。到了这个阶段,你们应该明白每一次的考试的重要性……” 大概老生常谈了一刻钟,王潍忽然叫人把教室灯全关了,点开了一个视频。 “这是校友会今年发给大家的第一个动员视频,大家认真观看,好好琢磨,自己的目标在哪,自己还差在哪里,还有多远的路要走,我不多说了,希望大家今晚能有所收获,有所改变。” 轻缓的音乐中,校友会的徽标渐进又淡出。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河清大学的校门,镜头一转,校门底下站着几个学长学姐,对着镜头说:“这里是河清大学,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 画面再切,出现海晏大学的校门,镜头一转,出现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对着镜头说:“这里是海晏大学,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 接着—— “这里是东洲大学,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 “这里是南理大学……” 几乎一样的运镜,几乎一样的台词。 囊括了全国所有叫得上名字的重点高校。 画面闪动着各大高校的校徽,节奏越来越快,所有校徽组成一整片网格,所有播放过的台词重叠在一起,汇成同一句: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我,在这里等你。 随后分别是各大高校的风景镜头和活动画面,学姐学长用游园的方式在介绍自己的学校,有的边安利边吐槽,他们笑闹着,青春飞扬。 这就是大学校园,这就是大学生啊! 班里鸦雀无声,视频倒映在一双双眼睛里、一片片眼镜上。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慢慢升腾,盛夏也说不明白。 在听到那句——“这里是河清大学”的时候,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归属感。 这么多学长学姐中,她唯一记住了河清大学那几位的相貌。 他们看起来仍旧朴素干净,但又与教室里坐着的他们明显不同。 一年的蜕变,是什么带来的呢? 盛夏感觉右边似乎有温热逼近,但她看得过于专注,没有太在意。 忽而,耳畔有气息吹拂,她听见低沉的声音在说:“你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 盛夏耳廓一阵酥麻。 那声音顿了顿,盛夏感觉自己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拿起,指尖穿梭。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黑暗里,瘦长而指节分明的手,穿过她的,十指紧扣。 耳边还是那道声音,说:“要不要,一起去河宴?” 盛夏心跳漏了一拍,才回神一般,猛然扭头。 张澍的脸近在咫尺,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他们…… 他们…… 他们在一室黑暗中对视,在满座寂然中耳语。 盛夏目之所及,周遭一切都被虚化了一般,黑黢黢的教室里只剩下她和他。 他说的是,河宴吗? 她可以吗? 她行吗? 视频还在播放着,盛夏已经听不见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那句—— “我会让她行。” 她明明没有亲口听他说,可是,在这个时刻,在她脑海中,渐渐就变成了他略显轻狂却笃定的声音—— 我会让她行。 接近十分钟的视频播完了,灯光大亮,班里一片寂静,大家对视着,有人微笑,有人惆怅,都沉浸在一种憧憬里。 盛夏看着已经退回到自己座位的少年,有点恍惚——刚才,在全班都专注看视频的刚才,他到底有没有跟她说过话? 指尖残留的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告诉了她答案。 51 要命 盛夏的成绩让王莲华和盛明丰都高兴坏了。 王莲华说:“如果能保持的话,南理大学应该没问题的吧?” 盛夏说:“还有距离。”即使是本地招得多,要考南理大学,怎么也得高出一本线四五十分。 “保持好心态,”王莲华这下是信心倍增,又关心道,“你同桌怎么样?” 辛筱禾? “她还是我们班前十呀,挺稳的。” “还有呢?” 盛夏不解:“嗯?” “你不是两个同桌吗,另一位呢?” “嗯……”盛夏想了想,“他是年级第十一。” 王莲华惊讶:“这么厉害啊?” 呃,要怎么说这已经是他最差的一次了呢? 王莲华很满意:“你周围的人成绩都很不错啊!” “是。” “过年的时候带上些礼物给你们午托老板娘拜年吧,人家这么照顾你,妹妹又在学习上帮助你,要懂得感恩。” 盛夏心一紧。 妹妹…… “好。” 盛明丰则没有问这么多,他近日很忙,不怎么在南理,只在电话里交代说:“语言课要抓紧。” 而后又问:“你跟你妈说了出国的事了吗?” 盛夏为难:“还没有……” 她户口都在盛明丰那边,家庭资料也不需要王莲华准备。 所以其实她压根就不打算提。 如果最终能不去的话,所以现在说出来,没什么用,只会破坏平衡。 盛明丰似乎是感觉到了盛夏的为难,“你妈妈,是不是不想让你出国?” “她只是更想我留在她身边……” “早晚要说的,你好好和她说,实在不行,给我打电话。” 盛夏没应,那边有人催出发,盛明丰挂了。 这都零点了,也不知道去哪,他也不容易。 盛夏收了手机,没察觉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带着两种矛盾的教育方式,两种孑然不同的期待在生活,在学习……” 耳边回响张澍当初的判断。 是啊,就连他一个只接触过一次的外人都能看出来,她从小是什么处境。 盛明丰和王莲华总是能把她拉扯向不同的方向。 他们不是故意的。 就像这一次,王莲华并不知道盛明丰想让她出国,盛明丰也不知道王莲华想让她留在南理。 他们自然而然做出的决定,就是对立的。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对立。 她一直想不明白,王莲华和盛明丰,为什么会结婚。 他们既不相似,又不互补。 从盛夏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吵架。 盛明丰的母亲,她不愿叫奶奶的那位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盛夏曾以为,父母的关系恶化都是因为那重男轻女的老人。 可是老人离开,他们仍旧争吵不休,最后分道扬镳。 离婚的时候,他们前所未有的一致。 年岁渐长,盛夏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当年能够结合,或许天时地利人和都是满足的吧,而随着某个变量发生改变,和谐的状态被打破,即使这个变量变回去,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是他们又不可能断了联系。 因为三个女儿,是不能切断的纽带。 盛明丰明白,他不可能亲自抚养三个孩子;王莲华则明白,她一个人没法养得起。 他们互相对立,却又维持着奇怪的平衡。 而盛夏,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定位,她和妹妹们都不同。 秋璇和柠柠,只要她们想,她们就可以做自己,因为说到底,是盛明丰养而不育,对不起她们在先,她们可以舍弃甚至憎恶他。 可盛夏不能。 她是长女,也是长姐。 且不论盛明丰能给妹妹们提供的物质,单是血缘就难以割舍,就像柠柠每次都会无比期待盛明丰一月一两次的见面,之后便会开朗好一阵;又比如阿璇明明嘴里咒骂,每次家宴过后也都会消停好一阵,盛明丰送来的每一件东西都妥善保存……这种神奇的介质带来的效应是无法取代的。切不断,就只能这般藕断丝连着。 这个家庭里总要有人来做这个桥梁。 只有她能够勉强胜任。 她能怎么办呢? 她也只能这样,像一团橡皮泥,反复拉扯。 既要维持微妙平衡,又要完成自我塑形,这是一件困难的事。 盛夏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写稿。 按照目录,今天正好写到《鹧鸪天送廓之秋试》的赏析。 想起跨年的时候她用这首词发说说,张澍的评论——你要偷偷学习,然后亮瞎谁的眼? 她才没有呢,她只是给自己打鸡血,寄托美好的祝愿罢了。 她看到评论的时候已经两天过去,所以就没有回复。 想着,她又打开qq,回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刚放下手机没有一分钟,震动声传来。 有qq消息。 宋江:“还没睡?” 盛夏:“嗯。” 宋江:“君子又在偷偷学习?” 盛夏:“……” 想了想,用他的话回:“不行吗,亮瞎你的眼。” 宋江:“嗯,确实亮瞎了小人的眼。” 君子小人什么的,呃…… 辛筱禾说得对,他真是现挂一个接一个。 盛夏顿了顿,想到他这次考得不算好,自己成绩进步还有他的大部分功劳,这样说话,不太人道呢? 那要回什么呀? 谦虚一点?夸他! 盛夏:“我那一点算什么呀,还是你比较亮~” 聊天框上闪动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他似是打了删,删了打,过了大概一分钟,才发过来一句话。 宋江:“努力到极致,就会激发智慧。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的一步,对自己来说是跨越,就足够珍贵。” 盛夏眼睛扫过,默念一遍,再轻轻出声念了一遍。 ——努力到极致,就会激发智慧。 他平时嘴毒,开口就机灵抖一地,但她发现,在关键时候说的话,总是正向而熨帖。 之前,也是他说:“你这么努力,不会有一个坏成绩的”。 他一直在肯定她。 一直相信她。 盛夏:“谢谢你。” 宋江:“……” 他干嘛点点点呀?她谢得,不对吗? 宋江:“怎么谢?” 盛夏思考,无意识咬了咬嘴唇,怎么谢? 她还没想好,他已经先说话了。 宋江:“你也安慰安慰我呗?” 也? 是指他刚才安慰她了,她“也”安慰他吗? 盛夏冥思苦想,回:“这次成绩不好是一个意外,你的能力已经不需要用一次期末考试证明啦!” 宋江:“我不觉得这次成绩不好,你不是我的成绩?” 盛夏:……和他对话,她语塞的频率很高。 也许她就不应该在这时候和他聊天,会写不下去,会睡不着的! 盛夏:“那,那你要什么安慰啊……” 虽然发出去就知道,可能收获一句骚话,但她还是发了。 左右她经历过他的表白,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 可盛夏发现,她还是低估了张澍的等级。 宋江:“待遇起码不应该比辛筱禾差吧?” 盛夏懵了一瞬,然后回想起,她是怎么安慰辛筱禾的…… 下一秒!脸颊蹭蹭升温! 他!耍流氓! 他还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发过来一张狗狗蹲地等候的表情包。 [乖巧jpg] 好烦呐!盛夏退出qq,摁了熄屏扔一边。 莫名的,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这会儿只穿着睡衣,没有穿胸衣,曲线优美,幅度饱满…… 啊啊!她在干什么!她在想什么! 盛夏冲脸上扇了扇风,觉得不够,又拿回手机开了飞行模式,还不解气,长按关机。 这一夜键盘声没停,她笔耕不辍,用文字驱散那一点燥热。 这一生气,手底生风,竟不到两点就写完了。 她躺回床上,盯着自己的手机,终究还是开了机。 宋江的消息疯一样地涌进来。 “人呢?” “睡了?” “一定不是,偷偷学习了?” “生气了?” “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我好像懂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是想多了?” “不是,不是你想多了,是我说得不对,我语文不好,我表述有问题。” “冒个泡?” “盛夏小朋友?” 之后间隔十分钟才又有消息。 “我错了。” 接着是好几个跪地求饶表情包,都很可爱。 盛夏:…… 他都是哪里弄的这些东西呀?和他平时用的表情包,画风大相径庭。比如他们第一次聊天的时候,他发的是一只丑陋乖张的熊猫头。 “别生气了,明天给你带奶黄包。” 消息终止。 奶黄包。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盛夏觉得自己有点无法直视这几个字。 她习惯性点进空间。 他,又发说说了。 这次并不是发给她的,是一条征集令。 【征集道歉表情包,越软越好。】 呃…… 是够软的。 底下评论精彩纷呈,他没有设置评论区仅共同好友可见,所以她能看到所有评论。光点赞就好几行,评论也很长,她随便一扫都能羞得睁不开眼。 “张澍你又诈尸?你有情况啊!” “你这号居然是活的啊?” “天呐你直接发老子在谈恋爱不就得了,拐弯抹角的好恶啊!” “你好骚啊jpg。” …… 然后盛夏还看见了几个共友的回复,都是班里同学们。 “诶哟哟,我就看看不说话。” “你惹谁生气了哈哈哈是我想的那样吗?” 辛筱禾:“嘿嘿嘿,澍哥澍哥,我发你呀呀呀~” 侯骏岐:“点烟。” …… 张澍没有挨个回复,只自己评论了一条当作统一回复:快点。 盛夏:…… 她看了眼时间,这都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于是不再给他私信。 想起他之前说,万一你睡了呢,岂不是会被震动吓醒。 盛夏犹豫再三,编辑了一条说说,设置范围:仅宋江可见。 发送。 - 第二天盛夏一进教室,就有几个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齐修磊他们宿舍一窝蜂进来的时候,冲盛夏打趣道:“盛夏,别跟阿澍生气了。” “哈哈哈是啊,深夜求表情包也太丢人了哈哈哈!” “不,就得多生气,治治他!” “哈哈哈哈!” 盛夏小脸通红,不发一言。 七点没到,张澍就来了。 他把食盒往她桌上一放,邀功:“尝尝,我做的。” 盛夏震惊,打开食盒,还是一如既往的奶香四溢,看起来卖相也很好。 不会吧,他还会和面吗? “你做的?”她问。 张澍一脸得意:“当然了。” 盛夏:“那,岂不是要起很早?” 张澍:“还行吧,蒸蛋器八分钟。” 盛夏:…… 嗯,挺厉害的,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到蒸蛋器上的过程,确实是他做的。 她捏起一个,咬了一口。 张澍隔着走道,俯身看着她,满眼期待:“怎么样?” 盛夏:……呃,牌子应该没变,就,还是熟悉的味道。 “好吃。”她答。 张澍笑起来,“那你还生气吗?” 她忽然想起,生气的理由,似乎不便多提。 于是摇摇头:“我没有生气呀,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睡着了。” “是么?” “嗯。” “那你还没有安慰我。”他变得义正词严。 盛夏:…… 他看起来,并不像需要安慰的样子。 盛夏把食盒还给他,“这个,以后真的不用带了,我早上在家吃过了,在教室里吃,也不好,我现在不是病号了……” 张澍一副认真考虑的神色。 她现在倒是,很会提要求了,面不改色了。 也许也是好现象? 张澍真想捏一捏她一本正经的脸,但,手还没靠近,女孩往座位上一靠,眼睛直直看着他,目光坚持:“你答应过我的……” 不能,这样。 张澍手僵了僵,然后顺其自然绕到后面,挠了挠后脑勺。 嗯,是,全班都没有看见澍哥的尴尬。 没看见。 “吃完这学期。”张澍换上各退一步的商量语气。 他看她爱吃,买了好几包,她不吃,这奶兮兮的东西烂在冰箱他也不会吃啊? 盛夏迟疑半晌,点点头:“那谢谢你。” 他属实是听不下去了:“天天谢谢,你倒是真谢一个?” 盛夏拿出英语册子准备做听力,耳机都已经塞上了,低低交代:“你今天,没有看qq么?” 起床就蒸奶黄包,接着就过来了,他还真没看。 盛夏没再理他了,张澍坐回座位,摸出手机,她并没有给他发消息啊? 默契使然,他点开空间,往下划拉了几页,果然看到了她发的一条说说。 时间是凌晨两点。 没有文字没有配图,简单到不仔细就会划过去。 只有一个表情,还是系统表情库自带的。那只小绿人,张开双手上下抖动——抱抱。 这表情,中老年网友经常用来安慰人。 张澍怔了怔,扭头看看埋头做听力的少女,又看看自己手机,还是不可置信。 她发了什么? 抱抱? 因为他昨晚说,待遇不能比辛筱禾差。 所以抱抱? 哈?哈? 他的本意真的不是这个,天地良心。他只是想要几句“盛氏鸡汤”。 张澍的得意已经快要隐藏不住了,他没忍住,又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直看得她的耳垂开始泛红。 张澍觉得看不够。 哎,真的好可爱。 放假见不到,岂不是要命? 52 放假 腊月二八,高三正式放假。 这一天吴秋璇也放假,所以王莲华要去东洲接她。盛夏正好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她的车和礼服。 她提前把车充满了电,打算把礼服带回家藏起来。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欢呼声一片。 暂时解放了。 盛夏跟着辛筱禾回宿舍取礼服。 附中的学生宿舍条件很好,江景房,足有八栋楼,俨然一个小区。地下室是食堂,一楼是超市,也就是张澍他们口中的“小卖部”,走道上摆着抓娃娃机和打地鼠机,听说男生那边有投篮机。 一个宿舍六个人,上床下桌。阳台宽阔,直面学校的人工湖,湖光潋滟,杨柳依依,湖边养着的孔雀时不时开屏。再远处是滨江公园,傍晚夕阳洒在江面上,景色怡人。 如果盛夏高一就来了附中,一定选择住宿。 宿舍里其他人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盛夏拿好礼盒准备离开,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应该算是熟悉吧。 “萱萱,你好了没?” “好了好了!”周萱萱应答着,有点尴尬地绕过盛夏,拖着行李箱走了。 门口的陈梦瑶却又返回来,推开门看了一眼:“盛夏?” 盛夏冲她颔首,当作打招呼。 辛筱禾好奇地看着二人。 这是什么情况? 陈梦瑶好似也只是惊讶,打了个招呼之后挑挑眉走了,没什么别的话。 “你们……认识了?”辛筱禾问。 盛夏:“算是吧。” “走吧。” “嗯。” 盛夏和辛筱禾就走在陈梦瑶和周萱萱后边,不到一层楼梯的距离。 到了一楼,就听见一声:“阿澍?” 盛夏和辛筱禾皆是下意识看过去。 是陈梦瑶,她在门口叫住了张澍。 张澍怎么会在女生宿舍楼下? 他就悠闲地站在那,一手揣兜一手刷着手机,时不时抬眼看看女生宿舍门口。 显然是在等人。 这会儿几乎都是拖着行李箱来往的学生,无不好奇地回头看。 然后就看到传闻中的校花朝张澍奔了过去。 陈梦瑶扬起笑脸问:“你怎么在这?” 说完她感觉这画面似曾相识——校运会调度室,如出一辙。 忽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预感应验,张澍抬抬下巴示意她身后:“等人。” 她顺着张澍的视线回头,看见盛夏和辛筱禾正走过来。 盛夏和辛筱禾走近,听见陈梦瑶道:“你过年回莲里吧?” “嗯。”张澍答。 “什么时候回?” “不确定。” 莲里,盛夏知道这个地方,南理郊区的一个古镇,风景挺好的,现在并入了开发区。 她才算是有了这样一个概念:张澍和陈梦瑶,是一个地方的。 一个连名字都十足浪漫的地方。 盛夏走得很慢,几乎是踩着碎步。 辛筱禾了然一般,也慢下脚步,不想去制造修罗场。 陈梦瑶没忽略张澍的视线,洒脱地摆摆手:“那我先回了,过年见!” 周萱萱跟在陈梦瑶身后,看着她的表情由从容变成落寞。 周萱萱在班里没少听没少看。 她知道以前的认知有多离谱。 张澍喜欢一个人,并不会拿乔,也不会忽冷忽热。他现在眼睛里除了学习,就只有盛夏,毫不掩饰的那种。 之前说,张澍没向梦瑶告白是因为经济差距,谈不起恋爱,那就更是不可能了。 因为比起盛夏那样的条件,梦瑶真的,不算什么。 陈梦瑶忽然停下了脚步,问周萱萱:“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也不确定……”周萱萱迟疑,想了想还是说,“还挺亲密的就是。” 陈梦瑶:“盛夏去你们宿舍干嘛?” 周萱萱:“拿她放在辛筱禾那的礼服……” “什么礼服?” “就是,校运会她穿的那套。” “啊?为什么放你们宿舍?” “不知道……” 陈梦瑶脑子转了转:“不是,她校运会的礼服,是自己的?” 周萱萱犹犹豫豫,点头:“嗯,她家里买的。” 陈梦瑶皱眉:“她家干嘛的?” 周萱萱老实答:“不知道,听说蛮厉害的,有说是当官的,也有说做生意的,不确切。” 陈梦瑶呆了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萱萱摸不准梦瑶是什么心情,没出声添堵。 - 盛夏看着面前接过礼盒的张澍,有点懵。 张澍先抱大盒子,稍蹲了蹲,对辛筱禾说:“放上来吧。” 辛筱禾咧嘴笑得开怀,把几个小盒子堆上去,“好呢好呢,有苦力,我落得轻松。” 张澍转身,才叫边上呆呆的盛夏,“走啊?” “哦。” 盛夏跟上他的步伐,回头冲辛筱禾挥手:“那我先走啦,新春快乐哦。” 辛筱禾也挥手:“新春快乐!明年见!” 盛夏:“嗯!” 张澍冷哼一声,稍稍扭头:“跟别人倒是挺有仪式感的?” 嗯? 什么意思啊…… 盛夏没太听明白,小步快跑跟上,微微抬头看着他。 辛筱禾在背后看着他们,想起刚开学有一次换座位,杨临宇说,觉得他们很般配。 现在也是相似的场景。 少年抱着一堆东西,稍稍歪脑袋同边上小跑跟着他的女孩说话,两个人的侧颜皆是无可挑剔。 辛筱禾有什么东西变了,但好像,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 真好诶。 辛筱禾笑笑,转身回了宿舍收拾东西。 张澍嘴角扯了扯,正直走路不再看盛夏,嘴里念着:“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这么回家了?” 盛夏脚步稍慢,落后他一个身位。 诶? 所以他跟过来,是要来告别么? 她以为他只是把她送到车棚,没想到他骑着车慢悠悠跟在她旁边。 她车轮小,真正跑起来还不如山地车快,而且她后背还驮着东西,就更不敢开快。 他也慢到难以平衡,歪歪扭扭,艰难行进。 他似乎不怎么高兴,盛夏打破沉默问:“你们那里过年,会有特别的习俗吗?” “没有。” “喔,也是,都还是南理这片。” “嗯。” 盛夏:…… 到了接近翡翠澜庭的十字路口,盛夏刹住了车。 “就送到这里吧?” 张澍也刹车,“不是还有一段路?” 盛夏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斟酌道:“小区安保和我妈妈都很熟了……” 张澍明白了,眼睛闪过一丝情绪,只是一瞬,旁的人抓不住。 “你有没有什么题搞不懂,现在想马上搞懂的?”他开口,问得首尾不接。 盛夏疑惑:“嗯?” “没有吗,那我有。” 盛夏:……? “古文阅读中的意象……”他稍稍思考,长腿点地维持平衡,坐直了,一副不打算走了的模样,“水。” 盛夏下意识答:“水一般用来比喻愁绪。” “月呢?” “思乡,怀人……” 张澍眼珠子转动,看看天,“云呢?” 盛夏:…… “一般比喻漂泊。” 他好像想不到什么了,看看周围,“树叶呢?” 她似乎知道,他在干什么了,心底里有些许暖意,又泛起丝丝酸涩。 她微微笑,配合道:“要看是什么树叶,柳树,是依依不舍;草木,盛衰兴亡;芳草,是离恨;芭蕉,是孤独……” 张澍竖起大拇指,忽然变了语调,沉而缓:“那,南理的香樟呢?” 盛夏抬眼,没答,沉默蔓延。 “南理的香樟……”盛夏望向他,开口,“是阿澍耍赖皮。” 他先是愣怔了下,随即笑得张扬肆意。 盛夏的脸颊在冬日里隐隐发烫,她启动车子,留下一句:“新春快乐!” 落荒而逃。 整条香樟大道都是他的笑声。 张澍反应过来时,白色车屁股已经驶出几十米远。 他这才后知后觉,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阿澍”,脑海里闪过梦境碎片,他手心发烫,喊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他当然没有得到回答。 盛夏放慢了速度,少年的喊话一字不落钻进耳朵里,一字一字敲击她的心房。 她抬头,南理的香樟在冬日里也蓊蓊郁郁,像给整座城市盖了保温层。 南理的香樟,意象是,我想要和你多呆一会儿,你知不知道啊。 - 盛夏的春节 安排没什么新鲜的。 年夜饭在家吃,初一中饭带上两个妹妹和盛明丰吃。 收取一些正当的红包、礼物,警惕一些因着盛明丰的关系来送礼的人,再无其它。 高三生的春节更是不可能松快,席上话题除了学业还是学业,机构的课从年初二就开始排,老师们过年也加班,真够拼的。 课程大多都是网课,但盛夏还是得去趟机构和老师见面。 盛夏碰到了卢囿泽。 双方都不惊讶。 他们不归一个老师管,出了电梯对视一眼,互道“好惨”,过年还要上网课。 盛夏的学管给她推荐了几所学校,最看好宾大,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适合,托福要考100分,sat成绩要求1300以上,并不容易。 盛夏并非要去,自然没什么意见,所以让老师把sat相关课程往后排,多排语言课。 学托福好歹对英语成绩有用,先学着。其它课,等自招有眉目了,才能有理由推掉。 结束出来时,见卢囿泽坐在大堂等她,盛夏略感意外。 自然是一道回去。 “我听说你也备考宾夕法尼亚大学,这也太好了!”卢囿泽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熟人一块的话,太高兴了。” 盛夏能理解这种感受,不好泼他冷水说她并不想去,而且,卢囿泽父亲与盛明丰关系挺好的,她对他也只能多一层防备,不好多说什么。 “你也是吗?”她明知故问。 卢囿泽说:“对,我念商科嘛。” 盛夏点头。 也是,宾大的商学院很有名。 “一起加油吧!”他说。 “嗯……”盛夏有气无力。 盛夏回到家,半刻也没闲着,修了修这几天写的稿子,饭后准备刷一套数学五三。 手机狂响,既不是闹铃也不是来电,拿起一看。 [宋江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 盛夏吓一跳,还从来没有人给她打过视频通话,就连陶之芝都没有。 她这会儿,可是穿着睡衣。 挂断。 [宋江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语音啊,好似,可以接受。 狐疑半晌,他第二次打进来的时候,盛夏才接听。 “喂?” 那边笑了声,“这么紧张兮兮,在做坏事?” 盛夏:“哪有。” 张澍:“那怎么这么久才接?” “在写卷子。” “是么?”那头传来翻书的声音,“在写什么?” “五三。” “哪科?” “数学。” “哪一卷?” “第十七。” 翻书声音还在继续,他遗憾地说:“这卷我做过了,要不换一套?” 盛夏狐疑:“嗯?” 张澍:“一块做。” 盛夏:“你也在做卷子啊?” 张澍:“本来不是,现在想了。” 盛夏:…… 挑挑选选,盛夏才发现,他几乎都做过了。 盛夏:“你都什么时候做的啊,你都做完了,我还有好多呢?” “有时候晚上回来还有精力就刷一套。”他答得自然。 晚上他离开教室也快12点了,“那你都几点睡啊?” “两三点。” 啊……? 她之前以为,他都是回去就睡了。 “我早上起不早,只能当夜猫,”张澍还在翻着试卷,“不然你以为我是天才么?” “呃……”其实还真那么想过。 “写理综吧,一起做,做完一科对答案。”他建议。 “一起?”盛夏疑惑,这要怎么一起呀? 张澍说:“手机放旁边,不许挂。” 盛夏:…… 张澍:“开视频吧?” 盛夏低头看自己毛茸茸的睡衣,“可我不方……” “可我想看见你……”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随即,都愣了愣,然后,语音被盛夏挂断了。 张澍看着语音结束的标志,懵——她怎么还这么羞啊? 羞到生气? 哎,可爱。 好可爱。 正在他捧着手机琢磨怎么哄比较合适的时候,手机震动,页面显示:[茉莉花邀请您视频通话……] 张澍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慌忙点接通,差点没给点错了。 画面晃动,出现一张白皙素净的脸,长发披散着。 她打着调试镜头角度的幌子,目光躲闪,始终没有正眼看镜头。 手机最终被放在了台灯下,灯光氤氲,人像在画里。 张澍:“刚怎么挂了?” “换衣服……” “倒也不用这么隆重?”张澍也坐了下来,把手机放支架上,“要不我也换一身?正装怎么样?” 女孩似是瞪了他一眼,声音有点嗔怪道:“刚才,刚才我穿着睡衣……” 还没穿胸衣…… 张澍哑咳了一声,不自然地点头:“哦,那开始吧,我计时。” “嗯。” 盛夏低头,却很难进入状态,不自觉地,她眼皮缓缓掀起,猝不及防撞上视频那头笔直而热烈的视线—— 他刚刚,一直在看她吗? 她连忙又低头,嘴里嘀咕:“你还不快做题!” “我比你快,你先做,我看会儿……” 看什么啊,这样看下去怎么写得下去啊? “那我关掉了!”她怒了。 “好好好,我写,别关。” 再次计时开始,盛夏沉下心,慢慢进入状态,做完大题偶尔抬起头,看见他也专注在思考,她才又放心低头。 生物快写完的时候,盛夏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即门把扭动,“姐,我进来啦!” 话音刚落,门已经被打开了。 盛夏眼疾手快把手机“啪”的一声叩在了桌面,“蹭”的一下站起。 吴秋璇一脸狐疑:“姐,你干嘛呢?” 盛夏别了别头发,“做卷子呢,怎么了?” “哎呀别做了,我也不想做了,要疯!” 吴秋璇把自己往盛夏床上一扔,恶狠狠盯着手机,“姐,我好烦。” “怎么了?” “我室友在群里说追星的都没什么内涵,她这是阴阳我!这傻逼,是又想挨揍了……” 盛夏:……年轻人怎么如此暴躁。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可以回她,”盛夏淡静道,“你能这么想,也不奇怪。” 吴秋璇稍微悟了悟:“好阴阳哦!” “可我还想爽一点,气死她!” 爽一点? 盛夏稍稍思索:“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现吃什么药?” 吴秋璇疑惑:“这什么?” 盛夏:“红楼梦台词。” 吴秋璇又悟了悟,“哈哈哈哈哈哈是说她有病?哈哈哈哈就这样,气死她!” 盛夏:……年轻人的快乐好简单哦。 吴秋璇瞬间就开怀了,没了心事,她在床上滚了一圈,好奇地打量自家姐姐:“哎,姐,上次说那个张澍哥哥,你拿下没有啊……唔唔唔……” 盛夏怎么能想到她的好妹妹下一秒语出惊人,当然也没想到视频那边的人不老实地冒出一句:“什么?” 吴秋璇被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盛夏把她轰了出去。 而吴秋璇震惊地瞥桌面上的手机,嘴里还低声叨叨:“我刚才听见男人声音了!我没幻觉吧?姐!哎?” “砰”的一声,吴秋璇被向来温柔的姐姐拍在了门外——我的天呐! 盛夏往脸上扇风,她没法平静,来到桌前,思虑再三才把反扣着的手机拿起。 “盛……” 那边张澍正要说话,盛夏点了挂断。 啊啊! 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为什么要说话啊啊! 挂断没几秒,那边又打了过来,盛夏继续挂断,再打,再挂。 视频是不可能视频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视频了! 盛夏把自己扔进床里,捞起被子卷住自己,任外边手机叫嚣。 呜呜呜! 吴秋璇说的什么话呜呜呜! 他都听到了! 她没脸了呜呜呜! 一切归于平静,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 万一,刚好信号不好,他没听到呢? 盛夏拿起手机,认命一般点开聊天框。 他没有同上次一样消息轰炸。 但就两句话加一个表情包,也足够有杀伤力。 宋江:“好阴阳哦。” 宋江:[孩怕jpg] 宋江:“我也还想爽一点,后天我回去了,和我约会吗?” 53 约会 莲里满大街都是烧烤店,吃烧烤对莲里人来说,就跟三餐一般平常。 附近市镇周末特地跑来莲里吃烧烤的人不在少数。 张苏瑾之前也开过烧烤摊,美艳的老板娘,总被喝酒到深夜的食客找茬。 张澍莲里小霸王的名声就这么来的。十三四岁的瘦小伙,单薄得看起来一拎就散了,但也是因为小瞧他,流里流气的瘪三没少被他揍得哭天抢地,狠起来酒瓶子呼背上,砸碎了也不带慌的。 韩笑见过张澍打架,眼露凶光,看得当时乖乖仔的他瑟瑟发抖,初中三年压根没敢接近张澍。 过年虽然没了游客,但外出工作的人都回来了,街上热闹非凡,晚上十一点,莲里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还是莲里的空气好啊,全是烧烤味!”韩笑拽过小马扎一屁股坐下,感慨道。 “老杜再加一盆羊蝎子!”周应翔招呼道,又问,“还要吃什么不?” 烧烤摊烟雾缭绕,老板的应和声格外嘹亮:“好嘞!韩笑也回来了?你妈不是上南理买大房子去了吗?” 韩笑也喊着说话:“哪儿也没莲里好啊,南理没有老杜的烧烤可以吃啊!” 老杜笑呵呵:“嘿,算你小子会说话!” 烧烤摊熙熙攘攘,众人在鞭炮烟火声中闲谈。 务工的聊工头雇主怎么为难人,当白领的吹吹今年的业绩怎么怎么牛逼,做老板的聊明年计划搞什么大新闻。 不管什么身份,到了烧烤摊,还不是小马扎一坐,一口肉一口酒。 “澍,我听我爸说,你们老屋那块要弄成古镇了?”韩笑他爸在莲里的政府工作,当了个什么主任,他妈是莲里中心小学的校长,这配置在莲里,小时候的韩笑当真是横着走的。 张澍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家那老屋可值钱了?卖吗?” “不知道。” 他出生就没住在老屋了,也没什么感情,这就全看他姐了。 韩笑:“哎,说来这个古镇,还是那谁,她爸爸提出要弄的呢,真要是搞起来,莲里有大发展的!” 几个在莲里上学的兄弟没听明白,问:“谁啊?” “谁爸爸?” 周应翔跟内部人似的得意道:“你澍哥女神她爸!” “谁?不是陈梦瑶啊?” 周应翔算是懂了当时侯骏岐的感觉,嗤骂道:“傻逼。” “……到底谁啊,之前看阿澍发那说说,谈恋爱了?” “长什么样啊,看看啊!” “漂亮不?” 周应翔做了代言人,抢话道:“没法形容,漂亮这词太肤浅,是不是阿澍?” 张澍抿一口黄色上头饮料,不语。 “真的?比陈梦瑶还漂亮?” 周应翔:“没法比!” “靠,这么神,看看啊!” 韩笑懒得理,继续说:“我爸说,盛明丰,政绩非常扎实,没什么背景,就是狠干,有主意有能力也会交际,比较厉害的县区都任过职,干出了不少名堂,兜兜转转回到南理,就干了一把手了,这个年纪,估计还能再升的,干个一两任的说不定调东洲去。” “东洲可是副省级城市,干得好的话,再往上,就是普通人通过新闻联播才能见着的人物了。” “这么强……”周应翔喃喃,“澍哥,要不还是陈梦瑶吧?” 话音刚落韩笑一掌呼他后脑勺。 张澍也抬眼,目光不耐。 “没、没,我就瞎聊,瞎聊……”周应翔闭嘴了。 一群人正好奇这女神何方神圣,张澍手机响了,不是来电,是语音通话的声音。 张澍也挺惊讶,做了个手势道:“别吵。” 然后点了接听。 旁边几个人唇语:谁呀? 韩笑:女神! 几人竖起耳朵听。 张澍没开公放,他们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只能听见张澍的话。 “怎么了?” 开口三个字,尾音轻扬,温和得不像话,普普通通又黏黏腻腻。 周应翔搓了搓胳膊。老天,澍哥怎么能是这个画风。 “没呢,在外面,嗯,几个朋友见面,没关系,别啊别挂,你拍给我,我看看,嗯,行,很行,怎么都行,明天我接你,嗯?好那就一方书店,好,不急,别啊……再说几句……行吧……” 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大家一起搓胳膊。 怎么有人能这样,什么情话都没说就把人恶心死的? 张澍终于挂电话了,一群人正要八卦,又被他打断了,张澍喊老板:“老杜,有纸笔吗?” “有!” 没一会儿送来了,点菜的纸笔。 张澍也不挑,看着手机,在纸上写写画画。 众人一看,无语了。 他在解一道数学证明题,看着还不简单,约莫写了有五分钟。 一群人就这么干等着,偶尔窃窃私语,然后见他终于写完,拍了张照,发出去。 而后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看着众人:“干嘛,吃啊,喝啊?” “饱了,” “读书改变命运,知识成就姻缘,我懂了。” “悔不当初,我也想好好念书考附中,给女神讲题。” 韩笑嗤笑一声:“呵呵,你以为考了附中你就有女神问你题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窃窃私语,几个人也差不多搞懂了情况,问道:“阿澍,你女朋友真是,那啥书记女儿啊?” 张澍淡淡道:“还不是女朋友。” “啊?” 这状态,不是,谁信啊? “这种身份的小孩,会跟我们似的,苦哈哈高考吗,我以为都走门路出国了呢?” “我感觉也是,现在不去以后也要去的吧?” “阿澍,你要去河宴念大学的吧,这别人也很难考上啊?” “这是注定异地恋的意思吗?” 韩笑说:“河宴还有很多大学好吧,又不止河清海晏两所,虽然分也都不低,但是盛夏成绩还不错吧?” “问题不是成绩的事吧,是人家要不要去吧?” “……” - 这一聚就到了凌晨,张澍两点回到家,意外的是,张苏瑾还没睡。 “姐?干嘛呢?” “等 你啊。” 张澍把钥匙甩一边,“等我干嘛,你给我打电话啊?” “你难得回来见朋友,明天又回南理了,多聚聚也好,就不催你扫兴了。” “有话说?”张澍坐到沙发边。 张苏瑾欲言又止:“明天吃饭的事……” “嗯,怎么了,有变化?” 明天,张苏瑾的男朋友安排了两家见面,年三十就定下的事。 张苏瑾说:“倒是没什么变化,我提前和你说一说他们家,免得你不适应。” 张澍:“怎么,他家有恶婆婆?” 张苏瑾:“没有,他父母都已经过世了。他家庭条件挺不错的,之前也是担心这一点,才一直没有确定下来。他有个侄子,你认识……” “就是之前也在我们店里午托过的,你们班同学,卢囿泽。” 卢家的? 那岂止是条件不错。 张澍神态没变,只是眉毛稍稍一提。 “你之前和人家关系不怎么样,明天你……” 张苏瑾话还没说完,张澍笑一声:“姐,你担心什么?大好的日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算算,多个大侄子也挺好?” 张苏瑾:…… 总有不详的预感。 - 盛夏早早上床,虽然也已经零点,但比起平日的两三点,算是早的。 明天她要早早起来,把原先安排在下午的学习任务,都挪到早上。 因为下午三点,她和张澍约好在一方书店见面。 设闹钟的时候,盛夏有一丝犹豫。 六点起吧? 嗯…… 万一,他留她在外边吃晚饭呢? 那就把晚上的任务也完成一部分吧。 最终,她设置了五点的闹钟,无意识弯着嘴角入睡。 次日午后,她没午休,站在衣柜前犯难。 南理多暖春,大过年的温度直逼28°c,当真是不给冬天一点活路。 她穿什么呢? 她衣服其实不少,运动服占大多数,一年四季,都是套装,拎出来都不用搭配。 但是……她今天不想穿运动服。 “姐?妈说你跟芝芝姐出去玩啊,带上我呗?”吴秋璇忽然趴在盛夏房间门口,兴奋道。 盛夏眼神躲闪:“那个,我们是去书店,会很无聊的。” “总比在家好啊!” “你,”盛夏随手挑出一条棉布裙,“你们不也是明天就开学了,你还有好些作业没做完吧? ” 吴秋璇瘪瘪嘴:“那我正好带去书店做,换个环境!我现在脑子要不转了!” 盛夏不擅长撒谎,这下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佯怒道:“不行,你自己找自己的闺蜜玩,整天和姐姐玩怎么好呢?” 吴秋璇有点搞不明白了,瞥了眼盛夏铺在床上的裙子,“姐?你要穿裙子啊?” “嗯……还不知道要穿什么……”盛夏为难道,大概还是觉得不满意,又打开了衣柜,望着衣服思考。 吴秋璇眼神玩味,走了进来,“和芝芝姐出去玩,穿什么裙子啊?去书店而已,还要考虑穿什么啊?” 盛夏心里一慌,阿璇怎么回事,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你不会,是去见张澍哥哥吧?” 闻言盛夏一下子阖上了衣柜,“你说什么呢,吴秋璇!” “嘻嘻嘻,看来是了,那我就不去了,你妹妹我还是很懂事滴!”吴秋璇笑嘻嘻退出了房间,关上门之前还低语,“姐,别扎头发了,戴个漂亮发卡吧!” 盛夏换好裙子站在镜子前,看着乌黑长发上别着的水晶发卡,犹豫了。 会不会……太刻意了啊? 她把发卡摘下来,放进包里,出门了。 盛夏在骑车和打车之间,还是选择了骑车,万一他还想去哪的话,也有个代步工具,打车挺贵的呢,他那么节俭。 为此,她又返回家里,取了另一个头盔。 吴秋璇两次目送自家姐姐出门,感慨:一个美,一个帅,一时竟然不知道该羡慕姐姐好,还是羡慕张澍哥哥好。 盛夏谨记陶之芝所说的“第一次约会一定不能早到”原则,计算着时间出门的,但不知是不是开太快了,她到的时候才两点四十五。 于是她又掉头,退到距离一方书店一个路口的地方,靠边停下了,刷刷手机,等着时间过去。 不知不觉又点进他的对话框,聊天停留在她昨晚给他打的语音上。 是他说做题不会随时给他打语音的。 所以昨晚,她就打了。 没想到那边吵吵嚷嚷的,他在和朋友聚会,想想这么多人等着他,她就觉得难为情。 但他还是给她解题了呢。 众目睽睽,算不算是,公然偏爱? 盛夏嘴角不自觉上扬,算算,有一周没有见面了。天气暖和了,今天他会穿什么衣服呢? 他说是今天中午家里有个饭局,那应该也有稍作打扮吧? 不要显得她太刻意才好呢? 时间快到了,盛夏骑车往店里走,掐着点推开了一方书店的门。 他还没到。 是饭局耽误了么? 盛夏在窗边挑了个阳光极好的位置坐下,先点了杯水,其它的等他来了一。 三点一刻,他还不见人影,盛夏闲来无事,又刷起了手机,要不要,问问呢? 一刻钟而已,万一他真有什么事,倒显得她很急切了。 于是作罢。 手机屏幕黑掉,一张并不高兴的脸映在上面。 盛夏弯了弯嘴角给自己一个微笑,想着,又从包里把发卡拿出来,戴上了。 三点半,他还是没来。 盛夏无数次地打开他的聊天框,咬咬牙,发出一行字:“你到哪里啦?” 几乎是即刻,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但是两分钟过去,盛夏仍未收到任何消息。 嗯? 他是不是有事,不方便发消息? 正想着,手机震动起来——[宋江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盛夏连忙接起。 “喂,你是有……” “盛夏,你先回去吧。” 54 南墙 今天的南理出奇的热。 张澍在黑t外套了件黑衬衫,张苏瑾十分不满:“你是去参加葬礼吗?” 张澍后知后觉确实不太合适,他只想着,每次他穿黑色,盛夏总会多看几眼来着。 但今天日子特殊,张澍又换了白t套蓝衬衫出来,袖口随意一推,挽到小臂,干净清爽,只是过于休闲。 卢铮派了车来接他们,司机是用手语跟张苏瑾交流的,张澍略感惊讶。 “他身边搞服务的,几乎都是残障人士。”张苏瑾解释。 张澍挑挑眉,倒是个不俗的发现。 他们到酒店时,卢家人已经先到了。 卢铮没了父母,但请了关系好的叔伯姑嫂来坐镇,卢囿泽一家也在。 十几二十号人围坐在直径数十米的圆桌旁,个个周正气派。 比起卢家浩浩荡荡一群人,张苏瑾和张澍两个人略显单薄。 张澍是第一次跟卢铮打照面,这位未来姐夫,长得有点轻浮。 握手的时候,张澍暗暗使劲,很突然地掐了把虎口,毫无防备的人通常是要龇牙咧嘴的,卢铮却面不改色,还就着手势还扯了一把,拉进距离,拍了拍张澍的肩背,“这是阿澍啊,帅!” 一副长辈兼弟兄的姿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澍松开手——这男的,有点东西。 一群人都站起来寒暄。 卢囿泽坐在位置上,平静地感受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他的目光落在张澍身上。 比起他们卢家个个盛装,张澍未免太随意了些。 但不得不承认,在金贵雅致的包厢里,张澍并不输场面。 不记得班里谁说过,张澍是,看起来很贵。天生带着一种懒散劲,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像是什么都有。 如果不了解他的家境,许多人刚见他,会觉得是富贵家庭里出来的。 他们姐弟,都是如此。明明身后空荡荡,迎面走来,像带了千军万马。 就像眼下,张澍应该是没来过这样的场所 的,但他目不斜视,并不观望,一点小动作小眼神都没有,跟走进教室没什么两样。 ——看满身富贵懒觉察。 “表哥,你同学,这么帅啊!” 身边表妹同他低语,卢囿泽面无表情道:“嗯,他是校草。” “哇,那你呢?” “我?”卢囿泽忽然笑了笑,自嘲地说:“他们说我是太子。” “哈哈哈,也对诶!” 卢囿泽睨了没心没肺的表妹一眼,“那如果是你,你选校草还是太子?” “你是太子的话,我不是公主吗,那我当然选校草了。” 哦,是吗。 也许吧,从古至今,公主对太子都没什么兴趣,喜欢的不是穷书生,就是小侍卫,从话本到偶像剧,都是如此。 卢家的饭局规矩颇多,卢铮给双方都做了介绍,再由长辈带三杯酒,祝酒词一番比一番冗长。资本家的漂亮话下,听不出究竟是真情实感还是应付场面,总之气氛始终热烈而融洽。 张澍说不上厌烦,也称不上喜欢。 这是姐姐未来的家庭,他不求融入,但表尊重。 “那,铮子,你们是打算先订婚还是怎么?”主位上的长辈发话。 卢铮搂着张苏瑾肩膀,桌太大,全靠喊:“怎么都成,越快越好!” 张澍是头一次见他姐神色羞赧。 卢铮最后说:“先领证,等阿澍和囿仔高考结束,我们再办婚礼!” 囿、仔? 幼崽? 张澍差点没一口酒喷桌上。 “卢!铮!你再这么叫我?”卢囿泽怒了。 席上笑成一团。 “囿泽,没大没小,不许这样叫你小叔,”卢囿泽的父亲卢琮笑呵呵举起酒杯,“你决定的事,谁能说什么,那就先祝贺你了,其它要准备的,都交给你嫂子!” 一群人聊着婚俗。 再富贵的家庭,聊到最后,无非儿女事。 学习成绩是免不去的话题。 “阿澍可是附中的状元!”卢铮夸赞道。 这一夸,尴尬了,同班同学卢囿泽该怎么自处? 张苏瑾捏了捏卢铮大腿。 “哟,这么厉害,我看小瑾你们家基因是了不得的!” “一表人才啊,弟弟以后要不要来集团里工作?” “你这人力管得,职业病了?从高中生开始物色?” “哈哈哈……” “囿泽不也要出国念商学院了?” 卢囿泽的母亲道:“是啊,要去宾夕法尼亚大学。” “这也很厉害嘛,以后再考研,考你小叔的学校!” “咱家真是人才济济啊……” “可不是……” 叙话半晌,又是一轮觥筹交错,张澍跟张苏瑾说了声,拣了个空档去上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中庭坐着个人——卢囿泽。 意料之外,但也并不算多惊讶。 张澍刚进包厢那会儿,卢囿泽就已经是这副有话要聊的模样了。 不得不说,资本家的钱属实没地花。 这酒店,包厢里边有洗手间不奇怪,中间还隔着一高高的中庭,种着一颗不见天日的树,就挺离谱。 树下摆着造型奇特的沙发,倒也不算什么新鲜见闻了。 张澍在心里吐槽,但也并不多么关心。 他走过去,在s型沙发另一边坐下。 如此,他与卢囿泽各自占据一个凹处,像各自占领一个港湾,互不干扰,但只要扭头对视,就还在一条直线上。 哦,这是艺术。 “你觉得,你姐会幸福吗?”卢囿泽率先开口了。 张澍眉毛倏然紧蹙,扭头看过去,眼里是犀利的刀锋。 卢囿泽也转过头来,“我觉得应该会。” 张澍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 卢囿泽:“因为她要嫁的人,是我小叔,是卢铮,是一个从小被放养,却强大到做什么事都毫不费力的人,是一个所有决定都不容置喙的人,是只要他想要,就可以排除所有障碍,让所有不服都闭嘴的人。” 张澍安静听,不接话,不打断。 “否则你看不到今天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你姐姐很幸运,因为世上没有几个卢铮。” 张澍隐隐能感觉,他想说什么。 卢囿泽:“但是世上没有几个卢铮。” “但是”二字被咬得格外重。 张澍紧了紧手机,沉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有时候真的挺烦这类谈话,非要从逻辑链最底层开始扒,讲不出点人生哲理就显得很没层次的样子。 卢囿泽却不打算被他牵着走,还是说着一些看似无关的话:“我高一看见你们打架,觉得那样不对,所以告诉了老师,是觉得老师可以让你们迷途知返,我并没有恶意,这是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的,应该这样做。但是你们觉得用拳头解决问题稀松平常,这也是你成长的环境带给你的。我们都没有错,但却这样——对立了两年多……” “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明白每个人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所以没有过多在意你对我的敌意。” 张澍打断他:“是在意也没用吧,你是说得过我,还是打得过我?” “……” “确实。” 张澍:“你也不用冠冕堂皇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来猜猜。不过就是瞧不起,却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瞧不起,显得很没有态度,很没有层次,很不高级。 所以每次看着都是在隐忍,你对侯骏岐那副不与傻瓜论短长的模样……你不如吵几句,你看他还会这么针对你吗? 谁一个小报告记两年?你明明眼高于顶,却伪装众生平等的样子,才最叫人厌烦。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卢囿泽脊背一紧,眼神里带着否认与辩解。 张澍看着他,忽然懂了:“这么不可置信,你觉得自己不是这样,是吗?一种行为模式用久了,就会浸入骨髓。” “但你有一点说得对,我们都没有错,环境不一样而已。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今天不骂你,也不会打你,你就畅所欲言,有屁快放。” 卢囿泽不再与张澍对视,“聊开了发现,我们更加不同了,成长环境、家庭条件多重要显而易见。刚才我说,世上没有几个卢铮,你不是卢铮,你和盛夏中间隔着多远,你能抹平吗?你天赋很强,也很努力,你可以改变未来,但是改变不了天生的差距。” 盛夏。 聊了半天终于出现了关键词。 张澍笑一声,“喜欢就去追,在这跟我废话。” 卢囿泽:“还是刚才我说的,我没有恶意,我也不会追她,如果我们轨迹一致,很多事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我不否认我喜欢盛夏,但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跟你争,我对这个年纪的恋爱不感兴趣,也不屑做挖墙脚的事。但你和盛夏谈恋爱无异于就是撞南墙,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我和你说这些……只是陈述事实。” 张澍沉默片刻,才道:“人做事都有目的,因为目的上不得台面就下意识否认,这就是你自己,还看不清吗?你说这些不为自己难不成还是为了我? 至于,南墙,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撞不得?你公子哥把风险看得太重,什么都等水到渠成,可我这种草根就是比较信奉天道酬勤自己争取,没有什么东西 是竭尽全力而得不到的,如果有,那只是我不想要了。” “不,”卢囿泽反驳,“如果有,那只是你知道得不到,所以不想要了。” “是,”张澍没否认,“但对于盛夏,到目前为止,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不想要。” 卢囿泽:“可是她不会轻言一辈子,她也不会等你,她要去美国念大学,你也去吗?或者,要谈一场四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异国恋吗?你们毫无基础,甚至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你这么有信心能跨越吗?” 话落,卢囿泽看见张澍永远满不在乎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家也让她在备考宾大了,可她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承认,也很嫉妒,她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你。” “你或许是很强,两个月的时间能把人从一本线下拉到线上二十多分,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要去河宴上大学吧?不是河清就是海晏,就这两所里挑吧? 她呢? 退一万步说,她愿意为你留在国内,这个分数估计也只能上河宴那些比较末流的学校,跟宾大有得比吗?可如果报了别的,你们就是异地,你们才认识多久啊,经得起消磨吗?异国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任何一条路,都行不通。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配有更好的选择,可是现在这种状态下去,她会两头空。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他,知道的。 他该知道的。 沉默蔓延,卢囿泽补充:“别做幼稚而自私的决定,张澍。” 张澍忽然站起来,但没说话,半分钟过去,才说:“你汇报完了么大侄子?” 卢囿泽也跟着站起,反应了半晌这个称呼,有点无语了,说了这么多,他还有心情管这个?怒道:“张澍!” 张澍提步离开,留下一句:“行了幼崽,舅舅知道了。” 卢囿泽:…… - 不到两点,午宴结束,准时得如同谁都不愿意多呆一秒。 这与其乐融融的气氛实在不搭,看着这么和乐,怎么不得你一杯我一杯你一言我一语拖拉到下午? 但是没有。 出了酒店门口,张澍向张苏瑾交代了一声,先行离开了,也没让卢铮的司机送。 他本想打车,但搜了搜,酒店与一方书店距离不到三公里,时间还早,散步过去。 喝了酒人有点困,尤其后半场,他红的白的来者不拒,风一吹脑袋很重。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香樟树叶绿得发亮,张澍走在树荫下,耳边响起她的声音—— “南理的香樟,是阿澍耍赖皮!” “阿澍阿澍阿澍……” 怎么会有人,叫个名字就能让人心动。 那天晚修,她站在讲台边,对着他说:“张数,老师叫你。” 张澍当时心跳都慢了。 她不知道。 当时的他,也没有在意。 许多之前不怎么在意的画面开始在张澍脑海里循环播放。 最后定格在初见。 或许说,是第二次见面。 于张澍而言,算初见。摔车那一次他没有注意看她,真是遗憾。 第二次见面,高三车棚。 没想到时隔半年,所有细节,竟清清楚楚。 紫红色的晚霞,滚烫的晚风,沙沙作响的树叶…… 夏日的一切都炙热而嘈杂。 只有惊慌失措的女孩的脸,清爽而沉静。 就像剧烈运动后递来的一杯青瓜汁。 纾解了所有的烦闷。 张澍忽然笑了声。 这如果不算一见钟情,那怎么才算? 服了,败了。 到达一方书店,竟然才两点半。 张澍在书店里晃了一圈,看到了他梦里那张铺满阳光的桌子。 梦里,他就在那张桌子上,把她吻到几乎窒息。 张澍晃晃脑子,酒精带来一丝眩晕感,他忽然想吃糖,又迈步出了书店,到马路对面报刊亭买了根棒棒糖,顺带买了瓶水。 就在他往嗓子里猛灌水的时候,熟悉的白色小电动出现在视野里。 马路对面,女孩刹住车,却没下车,看了眼手表,似是想了想,竟又骑车掉头走了。 张澍就坐在报刊亭边上的矮凳上,撕开了棒棒糖的包装。 树荫把他遮挡在暗处,与外边的艳阳天,像是两个世界。 张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从酒店出来到现在,顶在喉头,似乎已经要喷薄而出。 从未有过。 耳边又响起昨夜聚会朋友说的话。 “盛明丰,政绩非常扎实……这个年纪,估计还能再升的……再往上,就是普通人只能通过新闻联播见着的人物了……” “这种身份的小孩,会跟我们似的,苦哈哈高考吗,我以为都走门路出国了呢?” “我感觉也是,现在不去以后也要去的吧?” …… 张澍的脑子被各种画面、声音搅成了浆糊,他嘎嘣嘎嘣咬着棒棒糖,很快抽出胶棒,又买了一根,塞嘴里。 浅浅含着,卷着一丝甜味。 盛夏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穿了裙子。 白裙子,快要和她白皙的皮肤融为一体了。 真好看。 张澍觉得,用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形容她,都不为过。 她太美好了。 脑子晕乎,他甚至有点好笑地想,她到底有没有在他的现实生活出现过,她到底是不是他青春里的一个美丽幻影? 在知道盛明丰身份的那一段时间,他就想。 那又怎么样? 他想要得到,想拥有。 或许有几分年少轻狂,但也是这分轻狂,让他明白,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人、什么东西,让他如此执念,逼出了点不知天高地厚的自负。 他看着她进了店里,在窗边,那张铺满阳光的桌子旁坐下了。 她反复看手机,她瘪了瘪嘴,不太高兴了。 她拿出了一个漂亮发卡,别在了耳边。 闪亮夺目。 哎,他是不是该告诉她,没有什么装饰比她本身夺目? 手机震动,他点开。 不知不觉,时间竟已到了三点半。 茉莉花:“你到哪里啦?” 他的女孩在等他。 约会。 不得不说,卢囿泽有几句话,刺耳,却现实。 “你可以改变未来,但是改变不了天生的差距。” 是啊,所以他送盛夏回去,只能隔着一个路口,草率告别。 而卢囿泽,是她母亲认可的,可以把她送到家门口的人。 这就是,天生的差距。 “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任何一条路,都行不通……这种状态下去,她会两头空。” 张澍想望望老天爷,头顶却是茂密的香樟。 没有谁能告诉他答案。 占有,到底是不是自私。 低头,他打字。 “对不起。” 孬种,删除。 “不能继续了,” 孬种,删除。 “我要好好想一想,” 是该好好想一想,但不能这样想一想。删除。 他拨通了语音电话。 他眼看着女孩立即接起了电话。 他们同时开口—— “你是不是有……” “盛夏,你先回去吧。”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传来女孩温淡的声音:“嗯?” 张澍:“今天不方便和你见面了。” 怕控制不住自己,进去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做出不可挽回的举动。 她似是懵了一会儿,声音轻快地说:“这样啊,没关系啊,那你先忙,我也还没有到呢,那我掉头回家啦?” “嗯。” 傻瓜,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他,这个废物,在放鸽子啊,她怎么还能给他找让他不那么愧疚的理由? 语音挂断了。 但是盛夏没走,张澍也没走。 她静静坐在那,颓然地把发卡又摘了下来,服务员给她添了杯水,似乎在问要不要点单,她点了单,发呆,餐点送上来,张澍看不清是什么,但能看到,她纹丝未动。 她找了本书来看,然后一直坐到落日余晖铺满整块落地窗,她望了眼窗外,阖上书,收拾东西离开。 直到她的小白消失在视野中,张澍也从板凳站起,在报刊亭老板好奇的眼神中,买了今天第五根棒棒糖,转身离开。 吹了一下午风,散了大半酒劲,想出什么了? 无果。 还是很想得到。 她不是他的一时兴起。 55 散步 年初六,高三开学了。 新学期新安排,座位按照上学期期末考成绩重排。 盛夏同桌叫李诗意,原先周萱萱的同桌,她们成绩都在班里中游。 周萱萱成绩没太大变化,所以坐盛夏前边。 其他的,盛夏周围就只有左边的齐修磊算比较熟悉。 张澍还是坐在单独那一列最后一桌。 即便滑铁卢,在六班他还是第一。 座位分开的时候,辛筱禾抱着盛夏呜呜佯哭,等大伙都快搬完了,才依依不舍地搬离。 可是她右边的某人,只是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东西在我这吗?” 而后就搬走了。 搬完又返回,给她搬,搬完书桌搬书箱。 然后再问:“还有什么要搬么?” 盛夏:“没有了。” 过程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盛夏感觉,不一样了。 他甚至没有再与她四目相对了。 太不一样了。 他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家里有什么事,他心情不好么? 座位相隔大半个教室,他没有来找她,她也不知道要不要问。 一下课,他不是趴着睡,就是在刷题。 早上最后一个课间,盛夏借着接水的由头,从后门经过,见他在刷手机,应该闲着了,正打算上前去打个招呼,可一声“阿澍”的“阿”字都还没有叫出口,就见他又趴着睡了。 那就不方便再打扰。 到了中午,盛夏还没收拾好,就见张澍已经离开教室,连侯骏岐都没等。 侯骏岐在背后叫他,“阿澍,等等我啊?”而后又扭头叫盛夏,“快点呀,小盛夏!” 盛夏加快速度,跟上侯骏岐。 可他们还是被张澍甩得老远。 到店里时,张澍已经在吃。 盛夏和侯骏岐在平时一直坐的位置落座。 全程无话。 “阿澍,你病了?”侯骏岐问。 张澍:“你咒我?” 侯骏岐:…… 盛夏低着头吃饭,没有插话。 感觉,他和侯骏岐说话,还是一样的。 那么,就是对她,不一样了。 这种直觉,在这之后的每一天,都在进一步验证。 他好似很困,课间几乎都在睡觉,早晨又恢复了踩点到教室的习惯,晚修只上两节就走了,有点离奇。 别的似乎没什么,别人问问题照讲,男生们围一块,他也还是时不时语出扎人。说不高兴,好像也没有。 所以就连侯骏岐都没看出什么来。 他们三人还是一块吃饭,张澍对盛夏仍然照顾有加,她书包重,会给她提,忘了打汤,也会给她打。 交流上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大概平时,盛夏说话也不多,他们对话也常常是有去无回。 有时候盛夏都怀疑,是不是她想多了? 可是寂静的qq对话框告诉她,一切真的都变了。 交稿后她晚上不需要再写稿到凌晨,零点就上床睡觉。 辗转反侧几轮过后,她认命般睁开眼,呆呆看着天花板,魔怔了似的,天花板好似幕布,投影着有关于他的各种画面。 什么都一样,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里,没了光彩,他的言语中,没了亲昵。并且只是对着她的时候。 她终于确定——他,在疏远她。 手机里,qq最新聊天框是和陶之芝的。 那天“约会”,陶之芝几乎全程跟“直播”,以至于最后,比盛夏还不能接受。 “什么?他没来?” “不是吧,第一次约会诶!” “是他自己说约会的诶!” “他没说什么事吗?”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啊?” 这些问题,盛夏也回答不了,她也想知道。 这么多天,他都没有要说的意思,就是不愿意提吧。 仔细想想,他们并没有十分熟悉彼此,连他可能会遇到什么事,她都猜不出。 共同认识的人,除了同学,就只有张苏瑾。 可最近张苏瑾看着心情挺好的,不像是家里有什么事的样子。 “没事,你那么漂亮去赴约,没看到是他的损失!” “夏夏,别难过,周末我陪你骂他!” 这是陶之芝的最后两条消息。 难过吗? 当然。 那天去的路上,她特地带了两个头盔,竟还在想,这次他载她,她要不要搂他的腰呢,会不会太不矜持啦?想想就脸颊发烫。 而回程的时候,她看着那没有用途的头盔,眼眶忽而发热。 脸红赴约,眼红散场。 疑惑、心酸、遗憾。 当然是难过。 难过到,再也不想约会了。 盛夏又无意识地点开了qq空间,把主页刷到重复,又百无聊赖往回刷。忽然想起他表白那晚说,从她的留言板分析出生日,她点开了他的留言板。 最早的都是一年前了,内容无关痛痒,都是什么“踩一踩”之类。 退出的时候点到了之前的提示消息。 随手往下刷,几乎都是他给她的点赞和评论。 一个会把她的空间翻遍,一条一条点赞和评论的人,如今也一句话都没有了。 鼻尖泛起一丝酸涩,她就这么呆呆看着那些评论。 忽然,盛夏猛地坐起。 滑到底又一条一条往上看,倒着念。 [我晕。] [喜欢春天?南理没春天,谢谢。] [欢欢喜喜上学去,高高兴兴回家来。] [你怕是没把雷公电母放在眼里。] [你是这风格?] [知道了大文豪。] [道听途说是真理。] [了解。] [吗?] 我、喜、欢、你、你、知、道、了、吗? 盛夏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 是这样的,连顺序都没错,这怎么会是巧合? 当时她就觉得,除了前面几句勉强和她发的内容有关,后边怎么都是胡言乱语。 她没有多在意。 那时候,那是什么时候? 是从滨江公园回来的晚上。 难道他,这么早就喜欢她了么? 盛夏重新躺回去,手机颓然扔一边,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 他喜欢她,她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他的喜欢,她弄不明白。 或许,她是不是有这个资格问一问呢? 盛夏不确定,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鼓动着。 她又拿起手机,发了一条说说,仅“宋江”可见。 -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凌晨两点,张澍看见了盛夏的说说。 书桌还点着灯,他刚结束今天的学习。 天气要热不冷的,她,睡不着?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首词,前边有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句用在他身上似乎更合适。 扭了扭疲惫的脖子和肩颈,张澍站起身,看了眼时间,犹豫几秒,还是敲响张苏瑾的门。 “姐,醒醒。” “姐?” “姐!” 张苏瑾开了门,脸色并不好。任谁大半夜的被叫起来能心情好? 然而下一秒,她就清醒了。 张澍高高站在门前,沉道:“姐,我恋爱了。” 张苏瑾静静看了眼自家弟弟,眨眨眼,出了房门,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坐。 “给我倒杯水。” 张澍“哦”一声,去倒了,还给自己拿了听可乐,单手打开,拎着易拉罐边缘往嗓子里倒。 张苏瑾静静看着几米开外,身形挺拔,喉结滚动的少年,莫名有些眼热。 小时候抱着她大腿不撒手的娃娃,长大了,成长得这样好。 “给。”张澍把水放她跟前茶几上,自己则随意倚靠在电视柜旁,“你说的,什么时候恋爱了,一定要告诉你。” 张苏瑾腹诽:……倒也不必大半夜告诉。 “和盛夏吗?”张苏瑾开门见山。 两秒静默,张澍答:“不是和,是对。” 张苏瑾:“什么意思,单向?” 张澍低头:“没法双向,她要出国了。” 他把事情从表白开始,省略着说到了与卢囿泽的对话、还有无疾而终的约会。 张苏瑾问:“你什么想法呢?” “我不知道,”张澍又灌一口,任由汽水滋滋刺激感官,“如果是在其他阶段,高一、高二,甚至高三才刚开始,我也许都有办法,但是现在,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力、迷茫。 张苏瑾:“你问过她吗?” “嗯?” “问她,她有什么想法。” 张澍摇摇头。 “男生和女生面对问题最大的不同,就是男生只想着解决问题,而女生更关注情绪和态度,”张苏瑾道,“你不要给她做决定,要给她做选择,要谈谈,才能知道怎样是对她好,你所认为的不自私,可能不是她要的。” 张澍:“关注情绪而不解决问题,不就意味着可能不理智吗,如果继续下去,真的耽误她学业和未来怎么办?” 张苏瑾点点头:“也许会,但,即便结束也该给个确切的告别。” 张澍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涣散。 张苏瑾道:“我之所以让你一定告诉我,是想告诫你,要保护女孩,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不是说女孩就格外脆弱,是女孩受伤的愈合周期比男孩要长很多,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过不去。越单纯的人越是如此。你没赴约,就已经做错了,她可能再也不想和你约会了。” 一句气声的叹息,从张澍口中呵出。 “知道了。”他把剩下一点汽水一饮而尽,两手一扭,易拉罐被拧得面目全非。 他一个远投,易拉罐顺着抛物线“哐当”落入垃圾桶。 “睡吧姐。” 张苏瑾不多说,对张澍来说,一两句话就够了。 她起身,要回房间,身后传来少年无力而颓败的声音—— “姐,我真的喜欢她,好喜欢,一想到就会心疼的喜欢。” - 次日盛夏一醒来,就条件反射一般看qq,除了腾讯新闻,没有任何消息。 空间也没有任何点赞评论。 甚至连访客记录都没有。 他没有看见吗? 也许,早早就睡了呢?他最近都回家很早。 想想一起连麦做题,不过是半月里的事,竟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澍还是从上午睡到下午,当然只是课间。 中午吃饭的时候,盛夏注意到他也没看手机。 想想自己发的说说,她还有点羞耻,如果他不看的话,晚上她还是删掉好了。 正发着呆,听见有人叫她:“盛夏,你出来一下!” 是付婕叫她。王潍竟然也在。 她还没起身,就看到张澍忽然醒了,像听到什么号令一般猛然抬起头,看一眼盛夏,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窗外。 眼神带着将醒未醒的茫然。 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一般。 付婕笑道:“张澍,醒了啊?再睡会儿啊?没叫你啊起什么床?” 哄堂大笑。 “睡睡睡,就知道睡,铃声都叫不醒你,也不看看倒计时多少天了,你的第一能睡着给我抢回来吗?”老王喋喋不休。 盛夏都不知道要不要这时候出去了。 王潍对张澍真是操碎了心。 不知是谁忽然喊道:“叫盛夏他就醒了啊!盛夏的名字就是铃声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盛夏“轰”的一下红了脸。 平时他们私下调侃就算了,怎么能在老师面前…… 张澍往嘴里灌了大半瓶水,似是要清醒清醒,而后沉道:“瞎哔哔赖什么?” 语气是实实在在的责怪。 那同学呆了呆,盛夏也身子一僵。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回应同学们的调侃。 好似,有避嫌的意思。 王潍呵斥瞎叫嚷的同学:“好好学你自己的!” 随后又温和道:“盛夏,来。” - “盛夏,这个消息我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你,”付婕面色凝重,“你的稿子,一选就没过,编辑说,单篇质量倒是问题不大,但是作为合集,没有主题,太分散,这也是之前没有策划好的原因。” 其实也是盛夏投机取巧的缘故。她有想过合集需要更统一,但是之前写的,大多都是她兴之所起,自然是没什么主题的,后来又舍不得放弃前面几万字的稿子。 盛夏心一沉,“主题的话,统一时代或者类型吗?” 付婕点头:“大体是这样。” “投别的出版社看看呢?” “应该也差不多。” 盛夏不愿放弃:“那我重写呢?” “很难,”付婕分析,“我仔细看过了,你选取的年代相同的,最多有8篇,但是类型又差别太大,如果只算类型,豪放派有6篇,婉约是最多的,有10篇左右,其它很多都难以归类,并且非常小众。” 如果最多有10篇同类型,也才2到3万字,重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她上学期期末那段时间,每晚熬夜到凌晨,日休4个小时,笔耕不辍,竟都是无用功。 晴天霹雳。 这个词真实发生的时候,人是懵的。 最打击人的从来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眼看着希望被打破。 王潍看着小姑娘瞬间煞白的嘴唇,都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了。 “盛夏……”他还是开口,“李主任打电话来问你的成绩条,你在二中的成绩没有上传,有空的时候,发给我一下。” 盛夏耳边嗡嗡的,没怎么听清。 但知道,付婕和王潍不是为了一件事来的。 付婕撞了撞王潍胳膊,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说话了。 “盛夏?”付婕叫她。 “嗯,老师。” 付婕安抚:“行不通的话,就全力准备高考吧,你进步很大,保持住,再冲一冲,也能考很好的大学的。” 盛夏喃喃道:“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座位的,只是等坐了下来,才发现,这几日头一次她经过后门时,没留意他在干些什么。 她无暇顾及了。 明日高一高二也正式开学了,这会儿准备晚修,隔壁两栋教学楼沸反盈天,高三的只摇摇头,感慨两句,看一眼倒计时牌,继续埋头做题。 大多数人终究还是要走高考这条独木桥的。 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架一座青云梯? 能力到此,别无选择。 盛夏拿出手机,点进qq,聊天框里,留学机构的老师给她发来了新的课表。 sat的课也开始排了。 她还是没有回复,点进自己的空间,把最新一条说说删除。 《声声慢》啊,它是一首,闺怨诗。 是注定得不到答复的悲怨。 盛夏往自己嘴里塞了颗巧克力,准备收心开始学习。 任何时候,沉浸在悲伤之中都没有益处。 随手把巧克力包装纸塞垃圾袋里,才发现太满了,挤着同桌李诗意的垃圾袋了,李诗意有些不满地看向盛夏。 盛夏道了声“抱歉”,拎起袋子去卫生角扔。 之前,和张澍同桌的时候,她垃圾袋总是占用他的钩子,他会不会,其实也很烦呢?还有她的东西总是乱飞…… 有时候辛筱禾都挺无语的。 可他好像,从来没说过什么。 他看着挺难搞一个人,其实很包容。 盛夏把垃圾袋扔到大垃圾桶里,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她怎么又在想他。 扔个垃圾,也能想到他。 盛夏刚要转身,忽然世界一片黑暗,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抱怨声传来—— 停电了? 财大气粗的附中也会停电? “靠!高一高二一来哪儿哪儿都开灯,又超负荷了?” “电工能不能行了,每年都要搞这出,假期没检修啊?” “好像不是哇,我家群里说家里也停了啊?” “这片都停了?” “行,放假吧各位!” “哦耶,我看谁敢偷偷学习!” “买蜡烛去买蜡烛去!” 盛夏一动不敢动,因为她正站在卫生角,也就是北边小走廊,身后就是一排香樟,在黑夜里沙沙作响。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她知道她应该马上进教室,但是脚挪不动步,她有点夜盲,此刻还未适应黑暗,完全辨不清方向。 她脊背窜起一阵凉风。 一些稀奇古怪作了古的东西又钻进她脑袋里…… 阴恻恻的。 忽然,感觉一阵风过,有巨物凑近,她的手被捉住了,整个僵住,下意识尖叫了声——啊! 然而比起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几不可闻。 随即她听见熟悉的声音说:“别害怕。”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被牵着往前走,从小走廊直接出了教学楼,到达连廊。 漆黑的夜,她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是紧握的手传来的温度,让她血液沸腾。 身后教室里传来侯骏岐的声音:“买蜡烛去吧阿澍,诶?阿澍呢?阿澍!人呢,啊?” 过会儿还有王潍的声音,几乎是在吼:“这片都停了,等学校自己发电,短则半小时,再慢一小时也好了啊,等等!别吵了!” 不吵了。 他们越走越远,身后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一直走到运动场,下阶梯的时候,他在前,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回头问:“看得见吗?” 适应了黑暗,她能看到轮廓:“嗯,一点。” 到了跑道,他说:“散会儿步吧。” 手被松开了,她紧跟在他身边。谁也没有先说话,静得好似连呼吸声都能听到。塑胶跑道的白色分割线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她沿着线,小步小步走着。 他好似察觉了,也慢了下来。 散步。 是谁说过呢,比牵手和亲吻更旖旎的,是散步。 天色普普通通,没有月光,但盛夏忽然想起一句话——今晚月色真美。 56 谈谈 约莫走了半圈,到了风口,风吹起他的衬衫衣摆,盛夏才发现,他今晚穿的浅色。 蓝色衬衫袖口挽起,露着结实修长的小臂。 一抹浅蓝在夜色里,和跑道分割线一样清晰。 原来他穿浅色也很好看。 “冷吗?”张澍问。 盛夏穿着春季校服,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不冷。” 张澍:“嗯。” 盛夏:…… 从未有过这样有来有回,毫无拉扯的对话。 风在夜色里穿梭。 “你……”张澍的声音响起,带有思量,音调很低,“在申请宾夕法尼亚大学吗?” 盛夏一惊,下意识答:“你怎么知道的?” 她脚步一停,落了他两步。 张澍也顿住,回头,夜色浓稠,奇怪的是,她的脸仍十分清晰。 转念他又想,有什么奇怪的,她就是不站在他跟前,稍一肖想,她一颦一笑就会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张澍自嘲般低笑一声:“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从你这里知道?” 盛夏怔住了,喃喃着:“因为、因为我不想去……” 她抬眼看他,可是夜太黑,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所以想等确定可以不去了,再说的。” “不去了再说?不去了再说有什么意义?报喜不报忧,是这个意思吗?你不知道这种情况,从别人那里听到会更忧吗?” 他声音带着隐忍,内容却咄咄逼人,似绣花针似的,细细密密扎着盛夏的心脏。 可是她也有委屈。 她开口:“你就是知道了这个,才没有去书店吗,问都不问我,就不去吗,你知不知道我那天……” 她那天,精心准备,思虑周详,满心期待…… 她的声音,像是一把钩子,又缠人,又扎人。 他没法直视她这双窝着湖水的眼睛。 张澍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沉道:“我去了。” “嗯?”盛夏不可置信。 “我去了,”他重复,轻轻叹气,似无奈辩驳,似自我排解,“我知道你那天所有的样子……我一直在对面,看着你,到了书店,又离开,再回来,坐下戴发卡,然后点餐,看了一下午的书……你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就是什么时候走的。” 盛夏心间微微震颤,“为什么,不见面?” “因为怕。” “什么?” “我那天喝了酒,怕控制不住自己,怕我会逼问你,怕你哭。” 到现在也是,怕她哭。 所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仔细斟酌,三思而后言。 但是他忍得快要爆炸了。 他好想掐着她的肩膀质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让他在卢囿泽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令他如此被动!为什么纵容他开始又给他这样的结局! 可是不行。 会吓到她。 张澍说完,扭头兀自走在前面,似是不愿再对视。 盛夏呆住了,他去了?隔着一扇玻璃一条马路,把她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她竟不知道此刻心脏的抽痛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她小跑几步跟上他,“是……卢囿泽告诉你的吗?”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他说的饭局,应该就是和卢家见面的饭局。 “嗯。”他答得简练。 他走得慢了些,似是等她,她稍落一步,低头看他随风飘动的衣摆。 夜太静了。 脚步落在塑胶跑道上也没有什么声儿。 一阵风过,并不凉,却令人倏然发颤。 “那现在呢,确定了吗?”他忽然打破沉默,状似随意地问。 盛夏思绪纷杂,找不到头绪,对这忽然冒出的话也是听了个半,没听清,“什么?” 他再次停下,转身,盛夏一个不留神,险些撞进他怀里,下意识后退一点猛地抬头。 张澍目光笔直地看着她,距离太近,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现在,确定了吗,去,还是不去?” 她不知道。 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 本来说好的阳奉阴违,可是现在看来,她没有那个资本。她明白,她底子不算好,再怎么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骨,也有上限,要稳住现在的成绩就已经实属不易,再冲,能冲多少分? 没有了自招这条路,她真的没有信心。 前途不是玩笑。 她明白,如果不是考上河清大学或者海晏大学,其它任何一个学校都不行。 河宴的其它一本院校?在王莲华看来不如留在南理,在盛明丰看来不如出国。 原本,盛夏不想出国,只是因为自己不想。 而现在,她也不确定了,她如此坚持,到底有没有眼前这个人的原因。 在当下,她难以启齿的时候,她终于确定,有,并且分量或许远远超过自己所想。 脑海中闪过看视频那一晚的场景,他们十指相扣,他问,要不要一起去河宴。 那一声,就已经把她的心,勾到河宴了。 因为他,更想要留在这片土地。 因为他,对河宴那座城市有了向往。 可现实是,她够不到。 沉默间,张澍已经知道答案。 其实从酒店出来,他就已经知道答案。 比起希望渺茫的高考,谁又会选择放弃常青藤名校? 以盛夏的条件,即便不是宾夕法尼亚大学,也能申请到排名高于河清海晏的大学。 这是能够肯定的。 即使她要放弃,他也不会允许。 “我……”她迟疑着。 “你的时间不多了,这样下去,你会两头空。”他打断,替她说出她不愿说出口的话。 一语双关。 留给她努力的时间不多了,留给她告别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讷讷答:“我知道。” &nb sp;就是什么都知道,所以今日得知自招无望的时候,那一瞬间,崩塌的好像不是她的希望,而是她的整个世界。 她脑海里构筑的,有他的世界。 张澍仰头看了看天,鼻息里叹出一口气,低头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盛夏斟酌道:“家里提议的,我还没有开始准备。” “什么时候提议的?” “第二次月考结束的时候。” 张澍默了。 第二次月考结束,呵,够早的。情况竟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而他在这期间干了什么呢? 怕她因为成绩不好而烦恼,带她到江滨散心,讲一堆自以为是的草根大道理,没日没夜给她找附中的卷子,抓紧任何一段碎片化的时间耳提面命给她讲题。 是在做什么呢? 自我感动吗? 卢囿泽说得对,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配有更好的选择,他们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以为她需要的,本质上只是他的世界里必要的东西,而她根本就不需要。 张澍:“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 他语气好冷淡。 他们距离不过一臂,却感觉横亘着千里沃野。 盛夏心脏一阵猛缩。 张澍:“我查了查,去美国也要考试的,你是不是该上相关的课程了?” 手机里还躺着机构老师发来的课表,盛夏仍是低着头,低声答:“嗯。” 风裹挟着他又一声笑,直直撞在她胸口。 闷疼。 他两手揣兜,脚底踢着压根就不存在的砂石,像在思索、在隐忍、在斟酌,良久,他抬起头,终于忍不住了一般,问:“所以我算什么呢,盛夏?” 算什么呢? 一个连知情权都没有的人,算什么呢? 他算叫花子、算跟屁虫,还是哈巴狗? 她还未开口,他兀自低声自嘲:“我问得有点自作多情了,表白的是我不是你,你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承诺过什么,我现在并没有资格问,我算什么,你说过我们只是同学,对。” 那一阵闷疼被刺穿了,切切实实的痛感席卷了盛夏。 “不是这样的……”她也似喃喃自语。 张澍:“就算只是同学,如果那么早就知道会无疾而终,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拒绝我?” 盛夏反驳道:“我在努力,我在尝试,在对抗,我以为我可以,但是我失败了。” 直截了当的拒绝?那晚,谁能做得到? 她连那夜的晚风都拒绝不了。 “是我错了,是我太草率了,对不起……”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原本听到“对不起”,张澍一股子无名火就已经窜起,可是听见她的哭腔,他瞬间慌了神,连忙捧起她的脸,发现上边已经爬满眼泪。 他顿时手足无措,两手并用给她擦泪。 一边擦一边不由自主地哄着:“不是你的错,别哭,是我,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别哭了……” 他越是哄,她越是忍不住,眼泪像是破闸的洪水,不由自控。 “我真的没有,我没有……”盛夏抽抽搭搭,声音破碎,“我真的很努力了,我,我也,我也是每天晚上熬夜,熬夜,写了很多,很多的稿子,但是……” 她哭着,声音破碎,不成句,“但是,但是我就是失败了,我也很难过,你怎么能说,说,说这么凶的话……你以为,我不难受吗,呜……” 张澍的心似被人用细绳勒紧,喘不过气来,“我说错话了,别哭了别哭了,我没有想要凶你,再哭我快没了……” 他心脏抽疼得要窒息了。 眼看着用手擦已经无用了,小小的脸蛋在他手里都快搓红了。 他心里念一句“去他妈的克制”,手臂一揽把她带进怀里,一手稳稳扣着她的肩,一手在她后脑勺轻轻地揉,“都是我不好,别哭了,别哭了啊……” 徒劳地重复。 倏然的贴近让年轻的躯体轻颤,一种陌生的满足感席卷而来。 怀里的人软得像只泡沫玩偶,肩膀因为哭泣轻微耸动着。 他胸口已经湿透了,像被挖了个洞。 丝丝温热把他整个心口灼烧得狼藉一片。 盛夏也快窒息了,她也不知道汹涌的情绪是在何时崩溃的,大概从听到自招无望那一刻已经开始积蓄,渐渐漫涨。 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守不住了。 而此刻感知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更是不知如何自处了,只能任由眼泪横流。 他的怀抱,有太阳暴晒的气味,有灼热如火的温度。 他的手,宽大,温暖,轻柔。 怎么办呢,乌云和风,你们告诉我,该怎么与这样的他告别呢? “歘”的一声。 灯光大亮,一片澄明。 四面八方的高杆灯同时亮起,照得运动场亮如白昼。 来电了。 远处教学区传来呼喊声,夹杂着各种情绪,有雀跃的,有遗憾的,有凑热闹的。 他们关心灯什么时候会亮,他们不关心夜色美不美、晚风凉不凉。 这一切,只有操场上依偎的人知道。 盛夏缓缓推开张澍,从他怀里退出来。 忽然看清了他的脸,她有点呆怔。 而张澍看着水汪汪的双眼,也挪不动步。 相顾无言,张澍怔了怔才松开手,绵软的触感不再,他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 “该回去了。”她停止了哭泣,低声说。 张澍想起今晚“谈谈”的目的,缓了缓神,叫她:“盛夏。” 她抬头。 “你要好好准备,宾大很好,不要错过了时间。” 她没说话,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张澍嘴角弯起一点幅度,笑得勉强,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目光颓而涣散,沉道:“是我该说对不起,这种时候了,不该招惹你,你该及时止损。我们……就到这吧。” 他似是哽住了,停顿稍许,他开口:“祝你前程似锦。” 57 搭讪 回程。 盛夏跟在张澍身后,相隔两三米的距离,他会时不时回头确定她是否还在。 盛夏有点感谢今夜有风,眼泪很快风干,只是她不确定,眼眶是否还红着。 到连廊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张澍闻声回头,见她不走了。 “你先回去吧,”她缓声道,“我一会儿再回去。” 张澍没理,反而在连廊边坐下了,“你先回,我一会儿回。” 盛夏也在边上坐下,两人距离四五米,她坚持:“你先回吧,我眼睛有点……”红。 话还没说完,连廊的声控灯“咔”的一下熄灭了。 盛夏下意识慌了一下。 由于他们对话的声音缓而轻,显然已被声控灯忽略不计了。 张澍狠咳了一声,又用力踩了一脚地面,灯重新亮起。 “我等你。”他说。 盛夏垂着眼,酸涩感再次涌上鼻尖。 他是知道,她会怕黑么? 既是告别,为何不能狠心一点呢?这样给她希望,又是做什么呢? 然而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静坐,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玩手机。 就在夜色里沉默着,度过了十分钟。 之所以能判断得如此准确,是因为连廊的声控灯3分钟熄灭,张澍已经磕了三声。 在盛夏犹豫着要不要先走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教学楼闹成一片,自是没有谁先走谁后走的必要了。 “走吧。”张澍先开了口。 盛夏起身,越过他走在了前头。 大概因为停电的玩闹劲还没过去,教室里吹唇唱吼,人声鼎沸。 除了周边同学,没多少人注意到张澍和盛夏的消失和返回。 周萱萱的目光在张澍和盛夏之间逡巡。 他们一个从后门进,一个从前门进,神态都不太对劲。 盛夏惯是安静,倒没什么,张澍往椅子上一坐,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就有点奇怪了。 看起来气氛不对。 这二人吵架了? 整个第二节晚修,盛夏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看哪科,最后都会神游,她放弃了挣扎,拿出一本散文集来看。散文散文,形散神不散,但盛夏还是“散”了,什么“神”也没悟出来。 几乎是熬到了下课,盛夏想走了,在这也干不成什么事。 刚收拾书包,辛筱禾就跑了过来,“夏夏,北门吃宵夜去不?” 上学期刚开学就说要去感受北门“文化”,至今没成行。 “去。”盛夏答应。 辛筱禾受宠若惊,“哇,那赶紧,刚开学人最多了,一会儿奶茶店没位置了。” 盛夏夜晚很少从北门走,看到到处点灯,人山人海,差点以为到了哪条美食街。 平日安静的巷道停满了移动摊点,卖什么的都有,辣鸡爪、烤冷面、臭豆腐、烤猪蹄、炸鸡柳……吵吵嚷嚷,烟火气十足。 “吃什么,随便点!”辛筱禾大气吆喝,而后在盛夏耳边嘀咕,“这回轮到我请客呜呜。” 盛夏好奇:“轮着是?” 辛筱禾答得理所当然:“对啊,都出来了,还自己一个个付,显得不团结!” 盛夏点点头,记住了“文化”之一。 她提议道:“那我新加入的,是不是我请更合适?” “不不不,你下次,下次。” “好。” 她们先派了个人去奶茶店占座,其他人沿着小街一摊一摊地逛,买各自喜欢吃的。 沿街的奶茶店、桌游吧、剧本杀店,此时都已人满为患。 奶茶店有好几家,有连锁的,也有独立的。 辛筱禾又在盛夏耳边嘀咕:“最难占座位的就是这家。” 黑色门头,很酷。 盛夏问:“很好喝吗?” “不,”辛筱禾神秘兮兮,“因为三个老板是帅哥!” 盛夏:…… 奶茶店进门是走道,走道旁两排卡座,都是用的高背椅,彼此隔绝。 有咖啡店的感觉。 卡座上有摊着书本点着台灯学习的,有打牌的,也有闲聊的,还有……搂搂抱抱亲成一团的。 盛夏挪开视线,非礼勿视。呃,文化之一文化之一。 点单的时候,盛夏看到了传说中的三个帅哥老板。 都很年轻,约莫也就二十出头,打扮时尚,长得确实不赖。 营业态度很佛系,甚至有点冷淡。 揣的就是个拽劲。 但是盛夏觉得,和张澍的拽不一样,他们的拽,有一种端着的的感觉,张澍更随性一些。 张澍也更好看一些,或许不止一些。 诶,怎么这也能想到他,打住吧…… 辛筱禾点了芒果冰沙,盛夏蹙眉,制止道:“筱禾,你过两天要来例假了,还是不要吃冰了吧?” 辛筱禾歪脑袋想了想,“对哎,我都忘记了。” “嗯,”盛夏建议,“你喝热的吧?” 辛筱禾:……呜呜从来不喝热饮ok? “听仙女的话可以长寿吗?” 盛夏一本正经:“应该可以的。” “好的。” “嗯。” 卡座里打牌的人“噗嗤”笑出声,好奇地探出头打量大庭广众讨论例假的女孩。 柜台后冷酷的三张脸也抽了抽,抬眼看,到底这自然而然承认自己是仙女的人长什么样。 点好单落座,盛夏发现辛筱禾的朋友们都打量着她,神态带着点——害羞? 搞得盛夏也红了耳根。 “盛夏……”其中一位喃喃开口,“我喜欢盯着你看,你别慌。” 盛夏:…… “我也是。” 辛筱禾:“哈哈哈她们在宿舍垂涎你很久了。” 盛夏略囧。 有辛筱禾在,没一会儿,尴尬消弭于无形,大家一起分享路边摊,汲着奶茶聊八卦,从明星聊到同学,从同学聊到老师。 偶尔还聊到几个外校的人。 盛夏如同听天书,感觉进入了新世界:原来,如果很出名的话,外校的人真的会知道啊? 反而是身边人,太熟悉,便没什么好 八的。 不知道在多少个这样的奶茶店里,张澍被作为议论对象? 盛夏一口奶茶差点呛着,怎么回事,干什么都能联想到他,日子还过吗? 话题终于换到盛夏认识的人,有人问:“筱禾,杨临宇还没回来啊?” “可能下周吧。” 盛夏好奇:“他去哪里了?” 补课期间一直没见人。 辛筱禾:“去参加河宴科技大学的自招冬令营了。” 盛夏:“去这么久,会不会耽误课程?” 辛筱禾的室友说:“到这个阶段,已经没什么新东西了,冲分远没有自招划算,河科大诶,就是旷课一个月也值啊!” 杨临宇也在班里二十来名,盛夏再努力努力就和他差不多了。 另一位女生看向辛筱禾:“可是如果他去了河宴,你们岂不是?” “关我什么事,”辛筱禾满不在意,“我要考东大!” 几个女孩聊着天,忽然卡座边出现一个女生,长卫衣鸭舌帽超短裤,有点陈梦瑶那种风格,她把一筐小吃拼盘放桌上,问盛夏:“同学,我朋友想加一下你微信,可以吗?这是他请你们吃的。” 说着瞥向斜右边卡座,那边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并不冷的天,带着一款尖头毛线帽,露出几根黄毛。 穿着和那几个老板一个风格。 是搭讪啊! 几个女生都冲盛夏挤眉弄眼。 盛夏婉拒:“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微信。” 谁知对方竟笑起来,“那就qq也行的。” 盛夏:…… 仿佛是落入彀中。 盛夏有点为难,辛筱禾在一旁轻飘飘嘀咕:“搭讪都不敢自己来,为什么要给啊,皇帝吗?” 这声音不大不小,那边,黄毛扭头,起身过来了。 盛夏:……我的好朋友,激将法不是这个时候用的。 “我觉得女生和女生可能更好说话,”那男生到了桌边,开口,“既然这样,同学,加个qq吧?” 辛筱禾室友问:“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英杰部的。”他回答,手机已经调到qq扫一扫模式。 辛筱禾室友下意识说:“高四生啊?” “不是,高三。”黄毛答。 辛筱禾挑眉,在盛夏耳边说:“英杰部高三生,不是富二代,就是富三代,不是富三代,就是富n代……” 盛夏:…… 她觉得她很小声吗? 黄毛果然听到了,笑了,说:“没有,混个书读。” 气氛有点僵。 黄毛说:“我们其实见过。” 盛夏抬眼。 “校运会上。” 哦,还以为是什么奇遇。 都这份上了,不加的话,他估计要站在这融入她们的闺蜜局了。 盛夏调出二维码,加了。 多一个躺列人员。 “你们聊。”黄毛挺有分寸,和他的女性朋友回了他们的座位。 店门外,撞见同班同学搭讪而想要看戏的周应翔,在终于看见被搭讪女主后,憋出一句国骂——卧槽! 他拎着好几杯奶茶,健步如飞回了桌游吧。 包间里,还是熟悉的那几个人。 侯骏岐在吃鸡,噼噼砰砰;吴鹏程在刷短视频,美女一扭他也傻笑;韩笑托着下巴研究打哪副牌,嘴里自言自语好似在研究发展战略;刘会安在看球赛,吆喝声一阵接一阵。 好吵的房间。 独独张澍,仰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一伙人都在等周应翔的奶茶。 “我来了我来了。” “我快吃鸡了,等会儿……” “我要柠檬茶。” “我看完这半场。” “打unlock吧?” 张澍从沙发上坐直,撕了吸管包装纸,随手拿了一杯,也没管是什么,插上,喝了一口。 周应翔惊,那是他买给自己的冰淇淋红茶,甜得发腻。 张澍果然皱眉,“什么玩意。” “我看见盛夏了。” 周应翔话音刚落,无论是打游戏的看美女的看球赛的,都看了过来。 张澍眼皮慢慢掀开,盯着周应翔。 “真的,在隔壁,和几个女生在一块。”周应翔试探。 侯骏岐顿感没劲,“辛筱禾和她那几个闺蜜吧?好惨,小盛夏跟着她们,怕是一句话也听不懂,别被带坏了。” “我还看见,她被我们班同学搭讪了。” “……” “她还同意加人qq了。” 侯骏岐关了游戏,站起来,“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说话说重点?” “谁想挖墙脚啊?” “英杰部的就是闲。” 众人还叽叽喳喳,眼前一道身影飞快闪了出去,再看沙发上,哪里还有张澍的影子。 包间的门一阵碰撞,最后半开着,彰示刚才打开它的人有多急切粗暴。 众人摇摇头。 可下一秒,张澍推开门回来了,坐回沙发上,手肘撑在膝上,就这么匐坐着,低头在思考着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 韩笑先开口了:“澍哥,你不去看看啊?” 张澍又拿起那杯冰激凌红茶吸了一口。 甜腻腻的,此刻竟不反感。 张澍问:“只是搭讪?” 周应翔懵了一下:“昂,是啊,要了qq就走了。” “嗯。”张澍不再说话了,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侯骏岐小声:“什么情况?” 他觉得阿澍和盛夏最近有点奇怪来着,但具体哪里奇怪,他也说不出来。 吴鹏程问:“吵架了?” 张澍淡淡道:“分手了。” “啥?”几人惊呆。 张澍:“也不算。” 几人又稍稍放轻松。 张澍:“压根就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 “啥?”比刚才更统一更大声。 他没资格管。 58 容忍 盛夏以为,她会大哭一场,或者辗转难眠,但是没有。 回到家她开始复盘自己的稿件,仔仔细细进行分类,最后近乎认命,确实太散了。她阅读面广,大半是不怎么有名的词人所作,有些连分类都有些困难。 她一篇一篇重看,想要抓住一些共同点,就这么忙活到了凌晨,播放一篇冥想,沉沉睡去。 高三的节奏从不容许伤春悲秋,重新排座位后,盛夏也几乎不会和张澍有什么交集。班里一个个极有眼力见,眼看这对“班队”似乎be了,也没有人再调侃和起哄,一切仿佛回到了刚开学的时候。 盛夏是周末才注意到,qq有许多消息。 自从删了那条说说以后,她就再没打开qq,想起要和陶之芝约,才爬上来。 消息来自同一个人,没有备注的“新朋友”,那位黄毛。 他刚开始问了许多的问题,你有没有男朋友之类,很直白,到后来没收到回复,稍有收敛,但还是每天坚持早安晚安。 这样的追求者,盛夏初中就遇到过。 她礼貌回复:“谢谢你的问候,我学习很忙,很少看,你以后就不用再发了。” 这下确实安静了,盛夏以为万事大吉。 周一的早读,六班门口出现了一头黄毛。 那男生站在门口张望,盛夏听见周围窃窃私语,这才抬起头,黄毛看见她,喜笑颜开,冲她招了招手,然后把一个纸袋交给门边的同学,交代说:帮我给盛夏,谢谢啊。 声音不大,但大半个教室都能听见。 更不要说刚换到第二组第一桌的张澍了。 黄毛走了,并不多表现,似乎很懂得循序渐进。 门边的同学刚一扭头,就看见张澍冰冷的眼神,整个僵住:到底,要不要送过去啊啊? 最后,那同学还是鼓起勇气绕到第三组后排,把纸袋交给了盛夏。 然后一溜烟跑回去了,跟摆脱了烫手山芋似的。 同桌李诗意挤眉弄眼,“哇,什么呀,早餐诶!他是谁啊盛夏?” 盛夏尴尬极了,在周围的关注下,讷讷答:“不知道。” “无名追求者,慕了。” 纸袋里是套着纸封的塑料盒,能看见里边是精致的粤式早点。 盛夏是吃过的,没什么胃口,只好先放在一边。 课间她拿出手机,果然看到黄毛的消息:“好,我不发消息,我去找你。” 盛夏:……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她只好回复:“同学,请你不要再来我的教室,我很困扰,我要删除你了,抱歉。” 发完这一句,她点了删除好友。 - 正式开学就有体育课了,盛夏现在还对篮球课充满阴影,这学期还是很硬核,排球。 高二的时候附中组织过排球班级联赛,所以六班的几乎都会打。 所以没个缓冲,老师上来就分组,直接让打比赛。 抽签分组,三男三女一组,取好组名,按组名首字母排对手。 盛夏抽到和侯骏岐一个组,也算是缘分了,侯骏岐给他们组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光宗耀组。 男生们都觉得这组名特别牛逼,女生则微微一笑。 算了,男人至死是少年——不中二不行。 正等着安排对手,操场边又站着一头黄毛。 黄毛提着一袋饮料,可以看到有纯净水、脉动、c100、酸奶、冰红茶等等,算是种类齐全。 这下大伙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来干嘛的。 他冲盛夏微笑招手,也不冒失,兀自坐在树底下等候。 操场上一阵窃窃私语。 盛夏的脸在烈阳底下红通通的。 她轻叹一口气,还是走过去。 黄毛把袋子递给她,“别生气,我是来道歉的,以后不会了,你加回我吧?” 盛夏说:“不用破费了,同学,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准备出国了,请你不要继续打扰我。” 黄毛大概没想到她看起来软绵绵的,说话如此直接。 愣了愣说:“没事,就当是在手机里存一个月亮,我不会再来了,你拿着吧,不知道你爱喝什么,都拿了些。” “你拿回去吧。”盛夏坚持。 “你不拿我还来。”黄毛也坚持。 盛夏没办法了,接过那袋饮料,回了场地。 黄毛在她身后道:“记得看qq!” 盛夏没答,无意识又叹气。 她把那袋饮料放在球场边,组员揶揄道:“夏夏,这够细心的啊,正好六瓶呢!” 盛夏想了想,之前那早餐就浪费了,不如:“那大家分了吧?” 几人也没客气,先问盛夏喝什么,他们再选。 盛夏有些烦闷,随口说:“矿泉水吧。” 组员们各自挑去了,最后剩了一瓶冰红茶,递给侯骏岐,侯骏岐下意识接过,忽然瞥见操场另一边,自家兄弟的眼神,手一抖,冰红茶应声掉地,砸出了白沫。 拟人来说就是寿终正寝。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懂不懂?还敢喝陌生人的水,你们这样的,在电视剧里最多活半集!”侯骏岐骂骂咧咧,声音本就洪亮,还刻意嘶吼,整个操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到处是笑声。 终于等分好对手了,盛夏一看站在对面的人,呆了呆。 这是什么孽缘? 张澍t恤外罩着篮球服,下边是篮球裤,再下边,膝盖上戴着护膝,还是她送的那一对,都有点磨毛了。 阳光打在他蓬松的头发上,在眼眶留下细细碎碎的阴影,也给凛冽的眼风覆盖了一层柔光滤镜。 否则周遭已经入冬。 她收回视线。 老师过来讲规则,念到对手组名的时候,球场上一阵大笑,只有盛夏,整 个僵得跟冬日里的雪人。 光宗耀组vs早恋稽查组。 张澍他们组叫——早恋、稽查、组? 这个班里的中二病,真的不少。 盛夏是会打排球的,但发球不太好,总是擦网过,这虽然不犯规,但多少有点坑。 在她第三次擦网过的时候,她收到了一记警告的视线。 张澍从容地抓住球,沉道:“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容忍度。” 气氛有一丝丝微妙。 张澍这话有点,过了吧?除非他话里有话,并不是指排球。 盛夏微怔,这是比赛开场以来,他第一次直视她。 透过稀疏的网格,冷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她躲开刀锋般的视线。 侯骏岐打着圆场,“小盛夏你别发球了,站前边吧!” 她站到前排,隔着一张网,就正对着高大的身影。 那眼神快把她刺穿了。 中场休息的哨声简直就是救命稻草,盛夏连忙逃离现场,到树荫下乘凉。 她看见辛筱禾朝她跑了过来,却在半路停下了,眼睛看着操场另一边。 盛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张澍正拿着一瓶矿泉水,朝她走过来。 这个方向,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辛筱禾眨眨眼睛,转身走了。 张澍长腿长脚,没几步就到了她跟前,掐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也不说话。 盛夏运动过后有点困乏,整个脑子都不怎么转。 竟也呆呆抬头看着他。 一阵风过,递来丝丝凉意。 两人都没注意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张澍先开口了:“你这么傻,也不知道出国会不会被骗?” 盛夏回神,觉得这个姿势她过于弱势,拍拍手站了起来,有点气恼了,回道:“不用你操心。” 张澍拧开了矿泉水,递给她。 盛夏有点不适应,这称得上绅士的举动,和他今天的作派太过不同。 她刚想接过,他又收回手,仰起头兀自往嗓子里灌水,喝得太急,喉结反复上下滚动,有水珠子趟过他精瘦的脖颈,不知是汗还是水。 盛夏匆忙收回目光。 也收起自己的自作多情。 张澍扭头看着她,“替你尝尝有没有毒,以后不要谁的水都乱喝。” 啊? 盛夏没反应过来,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放在场地边的矿泉水不见了。 他手上这瓶是刚才黄毛拿给她的那瓶? 这,都快喝到底了,尝尝? 她满眼质疑,看着他。 张澍移开视线,看着那瓶见底的水,也不尴尬,“喝完了,不好意思。” 说着,一个抛物线把那水瓶子投进几米开外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利落又精准。 没看出半点不好意思。 然后他对她说:“别一副被占便宜的样,我买瓶赔给你,等着。” 接着他就往宿舍区超市跑去了。 下半场开始前,张澍回来了,盛夏接过他“赔偿”的水——不是他刚才喝的那个牌子,是最近一个网红牌子,上边印着各种网红语录,博了个出圈。 盛夏没买过,因为不好喝,还瞎溢价。 她看了眼瓶身,印着:智者不入爱河。 盛夏:…… 习习凉风吹来,她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 晚上盛夏躺在床上,又是辗转反侧,下周机构那边开始集中上课了,每天晚上都有课,她不能再去学校晚修,要不然在盛明丰那说不过去了。 卢囿泽发来消息,说他要请长假,问她要不要一起。 卢囿泽近期已经很少去晚修了。 盛夏问:“白天的吗?” 卢囿泽:“嗯,晚上上课,白天得自习消化。” 盛夏说:“我不知道,再看看吧。” 再看看吧,再等等吧。 黑暗里,眼前又浮现少年仰着头喝水的模样,像是要把所有的无奈、愤慨,都侵吞入腹,如此它就会不存在。 可,是他先放弃了呀? 为什么要说,不要挑战容忍度,这种话? 哎…… 无声叹了口气,盛夏再次点开“冥想空间”。 她已经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栏目了,依赖它,能睡个好觉。 播到后面,不仅是助眠的内容,深层冥想会引导舒缓焦虑。 这期题记是:繁忙的都市生活,让人们发明了规则,在规则生活和工作,按部就班,秩序井然,但也让人陷入了框架的怪圈。尝试跳出框架,换位思考,也许是摆脱瓶颈、纾解焦虑的好办法。 温柔的女声,传来,盛夏闭上眼睛,进入放松。 “现在,把你困扰的问题当成一个多面体,无法突破的那一面,不再看它,转到另一面,想象有一扇门,你站在门前,推开它,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忽视的东西,它也许和平时的框架相违背,也许是毫不起眼的东西,想象一下,它会不会也有你忽视了的作用……如果没有,关上门,我们再来到另一面……” 盛夏整个人像浮游在空中,密密麻麻的稿子围绕着她,她将它们一篇一篇贴在多面体里面…… 最后剩下的,都是那些难以分类的,并不出名的篇章。 足足有二十多篇。 这么多? “想象一下,它会不会也有你忽视了的作用……” 盛夏猛然睁开眼。 59 誓师 翌日下午,语文课后,盛夏找到付婕说明情况。 付婕震惊:“意思说,你要请两周的假?” 盛夏坚定地点点头。 她仔细想了一晚上,愿意付出这个时间。 付婕:“可是等你回来,马上就模拟考了,你没有一点时间复习!一模是非常重要的!” 盛夏知道,一直都有一模定乾坤的说法。 “而且到时候都三月了,来得及吗?” 盛夏低着头:“我想都试试。” “你是说白天继续写稿,晚上去留学机构上课吗?” “嗯。” 付婕觉得事情有点大,不能做主了,提议道:“你去问问王老师吧,他带过两三届了,比我经验丰富,你这个情况,我不敢擅自鼓励你冒险。” 盛夏能理解,也十分感激,“我算了算时间是够的,我早上给一位c类出版社的编辑说过我的策划,她也认为可以。” “那我帮你问问我对接的那位编辑吧,”付婕叹气,“请假的事,你去找王老师。” “好。” 王潍思考了很久,也叹气:“你这样,精力够吗?老师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这样,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两头空的心理准备。 盛夏分析:“我白天写稿,晚上上课,回去还有几个小时复习,我尽力。” 她仔细衡量过,如果真的两头空了,就像侯骏岐那样,高考完再念预科班。只是她的阳奉阴违会暴露,会被批评,或许,不单是批评。 她承受得起。 王潍:“晚上回去哪里还有几个小时?” 盛夏:“有呀,11点到2点,三个小时。” 王潍瞧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问:“你都是两点以后睡觉吗?” 盛夏点头。 王潍写下批假条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签什么生死契。 他看着盛夏瘦消的背影,摇了摇头。 教书久了,真的什么样的学生都能遇到。越有背景的人,越是努力得让你望尘莫及。 傍晚吃饭的时候,盛夏还是早早吃完就走了。 侯骏岐瞥一眼张澍面无表情的脸,犹犹豫豫地说:“澍……” 张澍抬眼。 “齐修磊说……他今天去找老王……听见……听见……” “说重点。” 侯骏岐:“说听见卢囿泽在请假,应该是准备去上托福课,还听老王说……盛夏也请了。” 张澍继续吃他的,没什么反应。 “听说,请的是长假,一个多月那种……百日誓师完了就走。” 张澍筷子稍顿,眼睫颤了颤。 他低着头,侯骏岐也看不到表情,但这一点停顿给了侯骏岐一个信号:他听进去了。 具体什么想法,兄弟也不是蛔虫,猜不透。 - 附中的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礼办得尤其隆重,阵仗排场看起来比校运会还大。 校园里到处红彤彤的,校门口摆上了倒计时一百天的“赢”字,桃李广场的树木枝条上绑满了许愿丝带,高一高二教学楼也挂满了签名祝愿横幅。 就连人工湖旁饲养的孔雀和白鹅,脖子上都绑着红布条。 运动场上架起了“状元门”,各大企业、单位赠送的花篮围了红毯一路。 家长们的车停满了操场,花花绿绿像二手车交易市场。 二月末的天,天气热得不像话,南理的夏,风风火火赶来了。 大伙今天都穿了短袖班服,男老师们个个西装领带风流倜傥,女老师们也都一改朴素面貌,搞起了时兴的妆发。 王莲华因为去东洲看吴秋璇没能过来,盛明丰破天荒地出席了盛夏的成人礼。 他没声张,独自抱着一束花坐在家长们中间。 王潍眼尖发现了,凑上去握手,请他到主席台坐,盛明丰摆摆手,同王潍耳语,两人推拉半晌,以盛明丰的坚持告终。 但是没过多久,校长和校党委书记都来了,周围家长们议论纷纷,盛明丰进退维谷,最后还是被簇拥着,坐到了主席台中央。 同学们只知道那是六班家长的座位区,不知道具体是谁的家长,窃窃私语着。 辛筱禾是见过盛明丰的,在盛夏耳边低声问:“夏夏,你爸爸,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知道很厉害,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厉害。 别人盛夏尚且需要打个哈哈,辛筱禾她不能,于是咬耳朵,老实交代了。 辛筱禾先是懵了几秒,随即紧紧搂着盛夏胳膊,一脸忠诚道:“我的手中抓住了未来!” 盛夏被逗笑了。 越是这样的反应,盛夏越是放心。 侯骏岐和张澍两个大高个自是又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侯骏岐不自觉地叹了声气。 张澍睨了他一眼。 大会的各种讲话是免不了的,校长、教师代表、优秀学长代表轮番发言。 然后是学生代表领誓。 众人翘首以盼,不知道这位代表会是谁,许多目光朝六班看过来。 然而,台上出现的是一张生面孔。 他自我介绍,是十二班的,也就是上学期那位第一。 学生代表竟然不是张澍? 这是大多数人的反应。 盛夏也从众,回头观察张澍。 张澍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主席台,单手揣兜里,姿态休闲,就差再拿出个手机来刷。 忽然,他视线一低,与来不及收回目光的盛夏四目相对。 人影幢幢,短兵相接。 盛夏赶紧移开视线。 他会不会,也有点失落呢? 领誓,是莫大的光荣吧,如果没有那一次滑铁卢,他必定是要站在那高光的主席台上的。盛夏忽然感觉很遗憾,上学期没有看到他演讲,这学期又没能听到他领誓…… 虽然他已不缺那一点高光。 可是这个耀眼的少年,他值得的啊? 如果是他,对着她说:“同学们,让我们一起庄严宣誓——” 她一定会由衷地,庄严地,毫不敷衍地,许下承诺—— “寒窗十年,搏此一役;悬梁百日,昂首一生!踔厉奋发,笃行不怠;霜刃出鞘,附中荣光!” 口号震天,掌声雷鸣。 宣誓结束,同学们自发地举起各自的横幅,振臂高呼,声声不衰。 以往盛夏觉得,许多仪式都是形式,办不出什么花儿来,但此情此景,她身在其中,作为一名转校生,也由衷有了为附中荣光而战的情怀。 台上一些老师和家长已经热泪盈眶。 也许,仪式有没有效果,根本不在于形式,而在于,你是否和志同道合的人站在一起。 最后一项就是退场走状元门,然后在标注着“少年——青年”的巨型火车票前拍照,接受家长和老师的祝福。 跑在长长的红毯上,年轻的脸笑容洋溢。呼呼呵呵穿过“状元门”。 盛夏和辛筱禾手牵手跟着人群小跑,忽然身边一阵疾风,一个女孩从她们身边飞速跑过,栗色卷发挥摆,甩到了盛夏的肩膀。 陈梦瑶从4班穿梭到了他们班,跑到张澍前面,倒着走,笑盈盈说:“好了,我跟你这个状元预备役同时迈过状元门,这下能吸到一点学霸的精华了吧!” 张澍及时停住脚步,才没有撞到陈梦瑶。 侯骏岐笑哈哈:“神经啊你当阿澍是唐僧啊,神他妈吸取精华!” 陈梦瑶扬起下巴:“你这么说,那你是孙猴子呗?就是你这猴子有点胖!” 侯骏岐:…… 人群吵吵嚷嚷,张澍声音也不大,但音色有特点,大伙还是能听到他嘴上不饶人:“那你是什么,白骨精?” 侯骏岐:“哈哈哈哈哈很贴切,打三次才死!” “滚呐!”陈梦瑶怒,“今天不许说不吉利的字,你给我收回去!” “就不!” “幼稚!” “比你好!” 他们嘻嘻哈哈,六班众人都不怎么吵闹了,只看戏。 辛筱禾瞥一眼盛夏,她目光沉静,长长的睫毛轻轻颤。 偶尔能听见前后别班的人在讨论。 “你说,今年咱们学校会出状元吗?” “会吧,文理总得有一个啊?” “你觉得,是张澍还是十二班那个?” “难说,很多人都是开头起太高,后劲不足的,看一模吧?” “也是。” 盛夏想:能被大家记住名字,而不是某班那个,阿澍,你已经赢了的。 一模,一定行的。 在“火车票”前拍完照,当场就可以排队领取一张“成人礼证件”,然后走向家长们。 盛夏和辛筱禾领完照片出来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张澍和侯骏岐几个已经和家长在拥抱。 还没轮到四班,四班家长还在后边排队,或许是陈梦瑶母亲看见她了,也挤到了前排,这会儿,正和张苏瑾言笑晏晏,显然是偶遇熟人的模样。 他们都是莲里的,熟识也不奇怪。 盛明丰被簇拥在家长方阵的最前边,旁边还站着卢囿泽的爸爸,年级主任和王潍。 六班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盛夏脚步迟疑,最终还是慢慢走过去,盛明丰今天显而易见的高兴,双眼竟也有些湿润,已经等不及一般,向前几步拥抱了盛夏,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长大了,爸爸为你骄傲。” 盛夏接过他的花。 边上,卢囿泽和他的父亲拥抱。 然后有人叫道:“盛书记,卢总,拍张照片留念吧!” “好啊!好!荣幸之至!” 卢总喜不自胜,拉着卢囿泽就过来了,盛明丰也兴高采烈,搂着盛夏的胳膊,朝向机位。 两位大人站在中间,各自搂着自家孩子。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在相机里,也定格在不远处,少年的深色瞳眸里。 一条红毯像是无法忽视的分割线,隔绝着两个世界。 似乎在诠释门当户对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散场了。 仪式结束,高三的日常还在运转,晚上有晚自习,家长和学生还是各走各的。 大伙基本都是先回教室,盛夏收拾好东西,想想还是先和几个同学告个别。 毕竟离开挺长时间的。 辛筱禾这个姑娘素来夸张又戏精,抱着盛夏就呜呜哭诉:“怎么请假这么久啊呜呜,我会想你的,你一定要想我才行!” 盛夏看着在自己胸前疯狂扭动的头脑:……她确定她不是借着告别吃豆腐吗? “我会的,我会想你的。”盛夏从善如流。 她的目光穿过 大半个教室,落在走廊外那个漂亮的后脑勺上。 张澍正和韩笑他们一群人,在外边聊着什么。 要和他,告别吗? 可是,到此为止的关系,真的不需要告别。 算了吧。 盛夏背起沉重的书包,卢囿泽给她提了一提,“这么沉,你还带高考的书回去啊?” 盛夏肩上一轻,因为这个动作心底猛然袭上一丝希冀,随即听到声音,又迅速跌落谷底。 不是他。 寒假前补课那会儿,她需要赶稿子,就每天背着笔记本电脑,中午在午托宿舍码字,书包总是很沉。 张澍提着她的书包,调侃:“你背黄金上学吗,这么沉?” 从教学楼往北门的路上人来人往,她羞赧,转身想扭开他的手,他就拽得更紧,顺着她扭动的方向仍旧给她提着。 她继续转身,他也跟着提溜转,她往前走,他也跟着往前走。 他就这么跟在她身后给她提着书包…… 有一次,盛夏实在受不了周围的视线,有点急了,往前快速跑开,张澍一时没注意,手里书包肩带被她扯走,转眼她已经小跑上了二楼。 身后传来他的笑声:“跑什么,小心点,兔子一样!” 盛夏回神,转身扭开了卢囿泽的手,说:“嗯,要拿的。” 卢囿泽说:“我帮你背着吧?” 盛夏:“不用了,背着不沉。” 卢囿泽:“那走吧。” 盛夏:“嗯。” 盛明丰忙,已经先离开了,卢囿泽的爸爸说要顺便送盛夏回家。 盛夏婉拒了,说自己还需要把车骑回去。 于是作罢。 卢囿泽也想起来自己的电车,也说要骑车回去,他爸爸才交代说,要他送盛夏安全到家,再回家。 如此,就一道回去。 他们是从教室后门走的,走廊桌子旁或坐或立的几个人目光追着他们的背影。 只有张澍,瞭望着远处的连廊,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澍……”这种时候就只有吴鹏程爱说话,“打牌去吧?” 张澍视线挪过来,说:“去看看夕阳吧?” “啊?”四脸懵逼。 “春光无限好,走。”张澍说着,已经走在前面。 几人面面相觑:阿澍被打击傻了吧? 他们从二楼楼梯翻栏杆上了连廊顶部。 连廊顶上绿草青葱,张澍往边上一坐,腿自然地垂下。 侯骏岐韩笑几人也有样学样,少年并排坐在连廊边,晃着腿,各自班服五颜六色,好不耀眼。 动作看着又爽又危险。 这里平时不让上来,这会儿教学楼走廊外,有不少人都好奇地趴在那看着他们。 羡慕又钦佩:真是胆大的。 “还真的要在这看夕阳?” “别吧,这才五点,要等多久?晒死了。” “阿澍哪来的闲情逸致啊?” 说着说着,大家都闭嘴了。 因为视线里出现了两个人:盛夏和卢囿泽。 这方位,眼前就是笔直的香樟大道,不远处的车棚里冒出两辆小电车,一黑一白,完全一样。 女孩和男孩说了几句话,各自上车,白色车子骑在前,黑色车子紧紧跟随,到了宽敞路段,并排而行。 就这么踩着耀眼的阳光,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两个小点。 这…… 是要干什么? 爬上来就是要看这? 阿澍是在自我折磨吗? 谁也没说话。 张澍忽然开口了,问韩笑:“有烟吗?” 几人都惊了。 他们都抽烟,侯骏岐抽得少点,没什么瘾,其他三人都是烟不离手的。 张澍从来不抽,打牌的时候,整个屋子烟雾缭绕的,他也没什么兴趣,嘴里不是叼着根棒棒糖,就是含着什么奶糖。 属实是百毒不侵,自制力惊人。 韩笑摸出烟递过去,问:“澍哥,你真要抽啊?” 张澍:“有打火机吗?” 韩笑又摸出打火机。 “歘”地一声,点燃了。 吴鹏程在一旁教学,叽叽喳喳的。 星火微亮,烟雾从张澍嘴里袅袅吐出,他手指夹着烟看了眼,这玩意也没什么神奇的。 若真要说他什么时候想尝试的,是他爽约那天,坐在报刊亭的矮凳上,一根一根啃棒棒糖,却尝不到一点甜的时候,忽然,想要更深的一种慰藉。 可是这玩意好像也没能给他。 他还是很难受,很空虚。 就在大家觉得这哥们儿果然学霸,抽烟都能无师自通,并且叼根烟帅到爆炸的时候,张澍猛地一阵咳嗽,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把烟摁进了泥土里。 “卧槽什么玩意!咳咳,送命玩意!”张澍脸都憋红了,骂骂咧咧,“就这东西值得你们花那么多钱?” 四脸懵逼:…… 帅不过三秒。 最终谁也没等来日落,校警来了,站在下边拿着大喇叭喊:“干嘛呢?违纪知不知道,下来登记名字!” 少年稍怔,对视一眼,快速收腿,仓皇逃窜。 连廊连着所有的教学楼,几个人很有兴致,这里留个尾巴,那里露个脑袋,跟校警玩起了捉迷藏。 当天,整个教学区都回荡着校警的喇叭声:“站住站住!学生站住!” 各楼层走廊趴满了人,看戏群众笑得合不拢嘴。 金色的光斜斜照着教学楼,铺天盖地。 夕阳正好,他们正年少。 - 盛夏开始了她的苦旅。 早上,她还是原来的点出门,王莲华没半点怀疑。 太早到处不营业,她只能到麦当劳先坐会儿,充上电开始整理稿子。 那晚她听着冥想,灵光一闪。 想起付婕说的那句话:“其它的都太小众了,甚至无法分类。” 可是,小众不就是一种分类吗? 并且,小众与否,其实没有什么通说,有点自由心证的意思。 所以她可操作的空间很大。 即便是非常出名的词人写的词,也有些是鲜为人知的。 所以她的稿子,有大半都是能用的。 主题就是小众而惊艳。 只是,框定了“小众”这个特色,那么所有稿子都需要统一一个基调,需要再修改修改。 她粗略看过,小修就能用的稿子有二十多篇,大修能用的,也有几篇,算下来,完全需要重写的,还有将近二十篇。 重新取材和查资料是非常繁杂的工程。 半个月,时间很紧很紧。 只有笔耕不辍了。 到了10点,一方书店开门了。盛夏就骑着车过去,路途中还能吹吹风放松放松。 本来她想去市立图书馆写稿,但是自己需要用电脑,会吵到别人;而一方书店则是会被别人吵。 在吵别人和被别人吵之间,盛夏选择了后者。 她不是那种听着音乐仍可以写稿的人,不像某人,有时候晚修做题都塞着耳机,偶尔凑近了,她能听见里面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不知在听什么摇滚乐。 听着很撕裂疯狂。 她总是在各种细节上猝不及防想起他,这么多天,仍然无可避免。 这真是“物是心非事事非,抬眼低眉”。 这时候她会先听15分钟的正念冥想,提升专注里,有时候达到心流状态,感觉在无人之境,只有自己和面前的键盘在高速运动…… 写稿效率蹭蹭起飞,很是神奇。 但这样的状态很少,很难得。 周末的时候,陶之芝和辛筱禾都过来陪她,说是陪她,这两人一见如故,聊起天来,频频打断盛夏的思路。 她也会借此放松一天。 生活忙忙碌碌,简单重复。 晚上她从一方书店骑车去恒辉大厦,上机构安排的课程。 基本是一对一,偶尔语言课人多一些,也时常碰到卢囿泽,晚上就会一块回家。 回家后她都是刷题,刷全套卷子,然后用一半的时间整理改错和消化。 遇到答案都看不懂的题,她第一反应竟是打开qq,想要给张澍拨语音。 手放到屏幕上又立马止住了,转而打开辛筱禾的聊天框,发过去问她。 - 11点的教室还人满为患。 百日誓师的鸡血打得够足,一众人都干劲满满,好似先走出教室门,就是输了。 辛筱禾休息喝水,瞥了眼手机,随即坐下来冥思苦想。 然后她抬起头,认命:她也不会。 她把手机放隔壁桌上,张澍正在刷写英语题,抬头:“怎么?” “你看看这题。” 张澍拿起来,两指拉扯要把图片放大,不想一点,图片就缩回去了,露出聊天框全貌。 备注:夏夏软绵绵。 后面还有一个图文表情,很可爱。 软绵绵? 张澍眉梢一提。 屏幕上显示她们的对话,他没有偷看的心思,但一眼就看光了。 最上边是几天前的对话。 夏夏软绵绵:“我都在一方书店呀,周末你可以过来一起玩!” 辛筱禾:“好咧好咧这周马上去!” 夏夏软绵绵:“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 辛筱禾:“好哦好哦。” 张澍眉梢又是一提。 她就没有点新鲜的? 朋友,是陶之芝吗? 再下边就是今天的对话了。 盛夏发来这张图,然后是一个猫爪子挠门的表情包。 “在吗在吗?” “救命” 张澍:…… 这就没命了? 张澍拿起手机,询问:“我回复了?” 辛筱禾以为他这么快就看明白了,震惊着连连点头:“回,回吧!” 张澍准备打字,被花里胡哨的输入法背景劝退了,九宫格的,他用不惯,又找不到切换键,这要怎么下手? 他索性点了旁边的语音输入,抬起手机,麦克风对着嘴,说:“求我。” 辛筱禾:……???? 60 少年 盛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点了一遍播放。 “求我。” 2s的语音,听出了世纪冰河的效果。 怎么会是张澍? 盛夏又播放了一遍。 确实是他。 想想已经有十天没有见面了。 再听他的声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盛夏不知道怎么回复了,装死还是打个问号过去? 下一秒,又收到一条语音,她忐忑点开。 这回是辛筱禾:“我也不会,就找张澍给你看看,你别理他,求什么求,不就是一道题吗,你等着,我去问杨临宇!” 看来杨临宇从冬令营回来了,不知道成绩怎么样。 盛夏继续先做别的题。 手机响的时候盛夏吓一跳。 [宋江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她稍作思考,没什么结论,点了接听。那头传来书本扔桌面的声音,以及椅子拖地的声音。 她好像能想象出画面:他一边给她拨语音,一边从教室走出来,把笔记或者草稿本什么的随手扔走廊桌上,然后拉开椅子,落座—— “刚才那题,跟你讲一下。”他语气淡淡。 盛夏:“啊?喔好。” 赶忙翻回刚才那题。 那边停顿许久没有声音,盛夏看一眼屏幕,还在正常通话中呀? 随即,他咳了一声,开始讲:“这题主要……你看答案第二行……” 他说着,她也跟着思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半晌,他又顿了顿,“你信号不好?” 盛夏不解:“没有呀。” “给点反应啊?”他声调高了些,能听起来些许不耐,或者说是,不高兴。 “嗯好。”盛夏避开锋芒,乖巧地应答。 但是她并不知道要给什么反应,毕竟是他在解答呀? 接下来,他每说两句,她就适时地在他停顿的时候“嗯”一声,表明自己有在听。 但是这个“适时”不好掌握,有时候打断了他,他也停下来,就有点尴尬。 最后她光想着什么时候“给反应”比较好,后面的思路压根就没听进去。 以至于在他问“明白了没”的时候,有些心虚。 解答完了,可是双方谁也没有挂电话。 她能听到走廊偶尔经过的同学的笑谈声,甚至是那头的风声。 “那我……”盛夏率先打破沉默,“先挂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对面打断。 张澍:“你做这么高难度的题干什么?” 他忽如其来的问题把她问懵了。 做题还需要理由吗? “你只要过了会考就能毕业,美国人到了大学都未必学得到这个程度,你大半夜的,折磨自己做这种压轴题做什么?” 大概是听不到她回答,他兀自解释自己的问题。 “我,我还是要参加高考的……”她回答。 那边又静默了许久,张澍声调变沉。 “盛夏,我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仍然有效。” 盛夏下意识道:“什么?” 仍然,是指,“到此为止”后,仍然么? 张澍:“我说过,有问题就问我,别出去丢人。” “嘟”的一声,一切归于静谧。 他挂断了。 盛夏:…… - 一模的前一天,盛夏交稿了。 尽人事,听天命。 高考不能放,sat考试仍然要参加,机构给她报了5月第一个星期六的考试。卢囿泽报了3月的,已经出发去了澳门,不参加一模了。 还好她语言课拖的时间够长,否则她也参加不了一模。 清晨6点,盛夏来到教室,惊讶地发现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倒计时牌鲜红的两位数,让她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们离夏天的果实,已不到百步之遥。 李诗意先看到她,连忙把放在她桌上的卷子、本子都拿走了,讪笑,“夏夏你来啦,不好意思哈哈,霸占了你的桌子。” “没关系。” 周围同学也都看到她,纷纷同她打招呼。 “盛夏,你没去澳门考试吗?” “没有呢。” “我以为你和卢囿泽一块去了?” “我还没学完。” “你什么时候去呀?” “5月吧。” “要是我,就不来模拟考了,好紧张啊……” 张澍进教室的时候,就听见一群人围在那叽叽喳喳聊天。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边,面目沉静的女孩。 最近天很热,他还纳闷她怎么每天还能穿针织衫出门。 她有各种各样,颜色不同的针织衫。 买相同款式衣服的不同色,这种怕麻烦的行径,一般只有男生做得出来,在女生里倒是很少见。 今天不同,她也换上了短袖校服,胳膊捂了一个冬天,更白了。 盛夏稍一抬眼,也看到了张澍。 他应该刚理过发,额前细碎的刘海短了许多,隐隐能看到一双剑眉。 剑眉下目光看起来并不愉快。 也不知怎的,笑闹声消弭了,大家默契地给四目相对的二人腾出氛围。 盛夏先移开目光,坐下整理最近发的卷子。 半个月的时间,卷子摞起来都快有一本《百年孤独》那么厚了…… 看着百年也写不完,真的很孤独。 临近考试时间点,班长指挥大家挪桌子。 盛夏和李诗意你帮我我帮你,把桌子挪好了。 “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盛夏抱歉地说。 她桌子就是搬了许多书回去,也还是很沉,她两周没来,应该挪了两次了。 李诗意摆摆手:“不不不,不是我挪的,每次都是张澍来挪的你桌子……” 盛夏眼睛先是一亮,随即长睫微颤,又敛了眉。 李诗意抿抿嘴,也不说话了。 谁不知道这对“班对”因为前途规划掰了?经过誓师大会,许多人也都看到了,盛夏家世不一般,连卢囿泽的爸爸都对她爸爸恭恭敬敬的。 说实话他们旁人都觉得挺可惜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毕业即分手的多了去了。与其消耗那么几个月,不如早了结少牵绊。 大概是很久没有做过整套题了,盛夏手感不太好,尤其数学和理综,自己考完都能感觉要砸,倒是英语,因为托福课,她语感好了许多,以往最头疼的完形填空也能轻松应对,自我感觉良好。 一模是全市联考,改卷也统一改,因为所有老师都要去改卷,所以周末改成了自习。是真正的自习,可以不去。 盛夏连日来过于奔波,没白没黑,整个思维还在诗词歌赋里,有点转不过来,所以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周六的假。 倒也不算是放假,只是起得稍晚了一些,然后在家自习,中午还给王莲华打下手做了顿饭,晚上出发去机构上课。 王莲华只当她是周末休息,还劝她大晚上的不要去学校了。 盛夏在门边又回头,问:“妈妈,如果我能考上比南理大学更好的学校,但是离家很远,怎么办?” 王莲华显然是懵了一下,随即明确答复:“那要看是什么学校,只稍微好一点的话,那还是在南理大学好,以后就业有优势,人脉圈子全是你同学……” “嗯,知道了。” 她关上门走了,王莲华站在屋内若有所思。 天低云乱,雨也不按理出牌。 明明三月的雨,却丝毫不温柔,哗哗地泼。 盛夏站在屋檐下,庆幸自己还没骑车出发,否则就要变成落汤鸡。 她只好打车。 雨太大,街灯在水雾中氤氲,十字路口堵成了塞子,鸣笛声此起彼伏。 两辆救护车亮着警示灯,徒劳叫嚣着,却提不起一点速度,有医生从副驾驶探出头来,吼道:“让开让开!快让让!” 吼完还冲着电话那边吼:“请求交警疏散!快!” “小姑娘,我们绕一段吧?给后边救护车腾个车道。”出租车师傅问道。 盛夏自然同意:“好,应该的,快点让吧!” 师傅艰难往旁边左转道加塞,前后的车也纷纷鸣笛让路,救护车从他们车边呼啸而过,溅起一路泥泞。 “哎,这么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哟,还是两辆救护车,估计是出事故了,今天天气不好啊,估计又是车祸……” 师傅兀自嘀咕着,语气里有叹惋,但更多的,只是局外人的一句闲谈。 盛夏上完课出来九点多了,雨势见小。 正要打车,就在大堂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邹卫平。 “我在公司加班,就在隔壁楼,你爸让我送你回家。”邹卫平表明来意。 盛夏婉拒:“不用麻烦的,我打车回去就可以。” 邹卫平解释说:“今天附近发生了暴力袭击事件,嫌疑人疯疯癫癫地跑了,你爸不放心你自己回去。” “好。” 路上,盛夏摸出手机,想看看今天的新闻,邹卫平在前排随口聊天:“今天有位见义勇为的 小青年,说是你们附中的。” 盛夏也震惊,联系前边听到的话,她问:“今天的暴力事件吗?” “对。” “人没事吧?”盛夏关心道。 “现在还不清楚,说是被捅了一刀。” 邹卫平说:“就今天傍晚的时候,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持刀到处乱砍,在便利店砍伤了收银员,又冲到路面,很多人到处逃跑,这人典型就是报复社会的,哪人多往哪去,最后进了书店,把老板砍了一刀,又冲进去对看书的学生们下手……” 盛夏听着,越来越紧张,“书店?哪个书店?” 这附近人多,且在路边的书店,就只有一方书店了,老板被砍伤了吗? 又是哪个同学?她从来没在一方书店碰到过附中的同学啊? “我记不清了,你爸也就跟我说了一嘴,现在警方通报还没出来,所以也不敢乱传播,”邹卫平答道,“这件事处理不好会是非常大的舆论事件。” 盛夏赶紧打开班群,觉得应该会有聊的。 不知为什么,她心跳越来越快,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班群消息99+ 盛夏心一沉,点开。 热烈的讨论正在进行,消息就像流水一样迅速刷过,晃得人看不清。 “靠,天呐!真的不是骗我吗?” “希望平安!” “祈福!老天啊不要天妒英才!” “楼上闭嘴你说的什么话,不会有事的!” “报复社会的傻逼原地爆炸好吗为什么要这样!” “张澍!天啊澍哥不要啊!” “哭死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神啊,求求了!” “现在什么情况啊,有没有家里人在医院的啊!” “我问问我小姨!” “大家不要慌,澍哥这么好一定没事的,老天舍不得的!” “澍哥别出事啊!” “不行啊警察封锁了什么也问不到!” “老王你去问问学校那边啊快啊!” “澍哥要好好的啊!” …… …… 盛夏感觉什么东西直直戳着嗓子眼,穿不透,又窒息。 她的眼睛里只看见两个字——张澍。 手几乎是颤抖着往上翻消息,动作稍微不流畅又会被新消息弹上来,她反反复复往上翻,手是颤的,嘴唇是颤的,心也是颤的,控制不住地鼻酸眼热,眼眶开始潮湿。 邹卫平吓坏了,赶紧靠边停车,从驾驶座来到后座,几乎不忍询问,但还是开口:“是,关系好的同学吗?” 盛夏看着聊天框里密密麻麻的张澍,澍哥,眼泪终于决堤。 被,被捅了一刀吗?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在一方书店? 盛夏缓缓抬起头,对上邹卫平焦急的双眼,头一次,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面前,盛夏绷不住一点情绪:“不是……” 邹卫平稍稍放心,但仍旧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 良久,又听见盛夏几乎破碎的声音:“不是同、学……是……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人……” 邹卫平也整个僵住了,看着少女六神无主的模样,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没有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孩子,只把盛夏抱进怀里,一边摩挲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掏出手机给盛明丰打电话。 “今天的事件有什么进展,打听打听快些回复……别问了快些!” 盛夏已经听不到邹卫平在说什么了,她脑子嗡嗡的。 一方书店…… 暴力袭击事件…… 见义勇为…… 砍伤…… 张澍……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找回一点正常的呼吸频率,找出张苏瑾的电话拨了过去。 午托这么久,她从来没有什么诉求,也从未拨打过这个电话。 嘟嘟嘟—— 无人接听。 如果是张澍,是真的,那这时候最无暇顾及其他的就是张苏瑾。 不能再烦她了…… 盛夏拂去泪水,看清了屏幕,想起办一方书店会员时加过客服的微信,她急忙点微信,找到客服。 才发现在晚上7点左右收到客服的群发消息: 【一方书店的尊贵会员:您好,本店今日遭遇暴力事件,紧急闭店,具体营业时间等候通知,给您造成不便,非常抱歉。】 真的,真的是一方书店。 她已经没有办法安慰自己,消息有误了。 她拨通了语音电话,占线…… 班级群里,有人转了微博链接过来。 一方书店南理砍人太可怕了,我就在对面报刊亭,亲眼看着我身边的小兄弟飞奔过去…… 盛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这几个字就像针一样,直直扎进她的皮肉里。 博主配有视频,还未点播放就能看到封面,拍摄视角在一方书店对面,场景盛夏很熟悉,穿着黑色t恤奔跑的背影更是印刻在骨子里…… 微博转发已经过万,她实在没有勇气点播放,先往下刷看评论。 [这就是少年的力量吗……] —周围人都是死的吗?只有他一个是男人吗? —最帅背影 —是真的帅,从身到心,帅到灵魂。 —世间因少年挺身向前,而更加瑰丽。 [一定要平安啊南理警方快点出通报你们是吃屎的吗?] —南理警方出来挨骂 —那个神经病抓到没有?死刑吧操! —如果害了一个状元,轻飘飘一句神经病就能免责吗?这世界太魔幻了。 [听说是南理今年的状元预备役啊天呐!] —是,他是我们学校一直以来的第一,全市联考断层第一。 —还是校草,优秀到无法想象。 —他上学期不是第一啊? —闭嘴吧尼玛币,他永远是第一! —一定要平安,我暗恋的人,我还没有告诉你。 —人优秀,品格还高,这是栋梁之材啊,不要有事啊…… —是真的,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好。 [拍你麻痹拍!去帮忙啊!] —换作是你,你敢吗? —灵魂拷问,其实真的很难做到。 盛夏还是颤抖着点开了视频。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生活里,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人的身上…… 嘈杂的尖叫声和议论声传来,恐惧、仓皇交杂着,刚点开就令人感觉窒息。 可是这些发出声响的人们都是看客,一言不发冲上前的,只有张澍。 道路因为司机纷纷停下“看戏”而变得拥堵不堪,到处是焦急的鸣笛声。 张澍疾步穿梭其间,大雨瞬间将他淋透,衣衫摆动不再,头发蓬松不再,显得十分狼狈,他长腿跨过道路中间的围栏,极速飞奔,推开人群就冲进书店里。 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距离太远,画面被拍摄者放大。 又抖又糊。 只能看见玻璃窗里边,一个高大的男人左手菜刀,右手水果刀,四处挥舞,张狂凶悍。人众仓皇逃窜,他直直朝着窗边座位而去。 那里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低头看着书,不知是为什么,她好似听不见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在砍刀即将落下的时候,男人的腰被人从身后搂住猛地一把往后拖。 重心不稳的两个人都栽倒在地。 随后的画面是视野盲区,看不见了。 怎么搏斗的,又是怎么受伤的,伤到哪里,除了书店里的人和摄像机,再无人知晓。 视频在一声声“卧槽”中,戛然而止。 他们惊慌,他们感慨,他们旁观。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去帮帮那个少年。 他们按下拍摄键,成为了流量,提供了谈资。 他们冷漠如斯。 盛夏止不住地发抖,整个人像是坠入冰川,没了知觉。 肩膀处,邹卫平的手一直上下摩挲安抚:“别着急,等你爸爸那边的消息,没事的,会没事的,上天会庇佑善良勇敢的小孩。” 盛夏点头如捣蒜,她希望邹卫平说的都对,都能应验。 今天那两辆救护车,那么着急,上面竟然载着他。 他到底伤了哪里?伤得重不重?他会是怎样的状态?他还有没有知觉? 原来,她曾与遍体鳞伤的他擦身而过…… 那么近。 而她平静如水,没有感知他的一点疼痛。 捅了一刀…… 是哪里?还有没有别的伤? 他很痛吧? 阿澍,很痛吧…… 阿澍你别,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一直在努力,我一直没有放弃…… 阿澍…… 求你…… 求你,求你…… 求求你。 61 醒来 夜里11点,盛夏终于等到盛明丰的消息:手术在收尾,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事发时间七点左右,4个小时。他的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 盛夏无从想象。 回家到现在,一直失魂落魄,王莲华讲话她也只是随口应答。 她在一盏台灯下,坐得静悄悄,只有眼睛和手在动,反反复复刷着网上的消息。 看了太多视角的案发视频,她以为自己麻木了,可还是会感觉脊背僵直心脏抽疼,而她好似惩罚自己一般,机械地浏览着。 零点过半,终于刷到南理警方的通报,即便是单调的官样描述仍然看得盛夏全身发麻。 【……18:53分,嫌疑人鲁某进入一方书店,右手持菜刀将一方文化责任有限公司负责人蒋某左臂砍伤,随后进入书店座位区持刀伤人,造成6人轻伤。学生张某在阻止鲁某过程中,鲁某所持菜刀跌落,意外致伤右肩一处,鲁某摆脱控制后,持水果刀造成张某腹部重伤,随即逃匿,目前,警方已将嫌疑人鲁某抓获并依法采取强制措施,相关调查工作正在进行。】 意外致伤右肩一处、腹部重伤…… 盛夏喘不过气来。 她连评论都不敢看。 qq里,全都是同学们发来的安慰。 就连付婕、王潍、赖意琳几个老师也给她发了长长的消息。 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一句“到此为止”能够终结。 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关系,所有人都默认的关系,他和她又干什么这样自欺欺人…… 凌晨两点,盛夏接到盛明丰的电话。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如实转达消息:“转到病房了,放心睡觉吧……” 盛夏急道:“我能去看他吗?” “醒了再去吧……醒了给你安排,休息吧……” 安心休息,怎么可能呢? 盛夏一夜无眠,次日顶着憔悴无神的双眼,早早去了学校。 王莲华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该不该问。 盛夏从来不这样。 这个女儿有着惊人的情绪管理能力,印象中,别说是这样郁郁寡欢,就是泪眼婆娑的时候,都会照顾着旁人的情绪。 但现在她好像无暇顾及了。 王莲华只能开车偷偷跟着她,看她进了学校才放心离开。 盛夏走进教室,大家都用心疼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把手机开了声音,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然而过了一天,也没什么消息。 午饭的时候,盛夏与侯骏岐对立而坐,谁也没有说话,身旁空着的座位令人如鲠在喉。 对视间,两人忽然就同时红了眼。 侯骏岐一个大男孩,趴着桌子就闷声哭,周围的人一个都不知道。 张苏瑾不在店里,饭是外聘厨师做的,高高的厨师帽上绣着:臻品苑。 盛夏知道这家酒楼,盛明丰吃饭的时候经常去,那的厨师不好请。 周一,全市联合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了。 这一次,大家对张澍成绩的关注要远远高于自己的。 而张澍不负众望,重回巅峰。 虽然与第二名的分差不似以往那么夸张,但是坐稳了第一。 王潍站在讲台上,念到张澍成绩的时候,忽然哽了哽,随即身子一晃,撑着手臂低头自言自语:“臭小子,我让你拿第一你就拿第一,你怎么这么听话……臭小子!” 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同学们只见他摘掉眼镜,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 王潍收敛情绪,沉道:“张澍同学,他是我王潍的骄傲,是我们六班的骄傲,是附中的骄傲,也是南理的骄傲,我们等他回来。” 张澍的桌上摆满了礼物和信封。 表白墙小程序上全是给他的表白和祈福。 盛夏想起那条微博下的留言——他是我暗恋的人。 真的有好多好多人,在喜欢着他。 盛夏心底没有丝毫的妒忌,只有冉冉而升的暖意—— 能遇到这样的人,是青春的亮色。 能喜欢一个这样的人,是她的荣幸。 社会类新闻从来不会占据公众视野太久,但是因为一模成绩,南理砍人事件再度冲上热搜,广场上大半都在讨论南理附中和张澍。 见义勇为学生是准状元瞬间占据前排。 状元、学神加上帅气的外形,本就足以成为舆论的焦点,更何况加上见义勇为的标签。 张澍的个人词条,也挤进了热搜前五十名。 各方媒体闻风而动,一些“周边”报道层出不穷。 比如有采访报刊亭老板的。 “我这一天也没几个人,我太记得他了,”报刊亭老板五十来岁的模样,憨厚老实,话也质朴,“这个小伙子,好久之前来过一次,坐了我的板凳,一坐一整天,买好几根棒棒糖一直吃,一直在看对面书店,后来就没见来了,这几天又来了,每天都来,五六点来,七点多就走了,很有礼貌,很俊,坐我板凳久了不好意思,他还买水买糖买杂志,哎,多好的小伙子!” 记者画外音:“他坐这干嘛呢?” “这就不好乱猜了……” 盛夏怔住了,她把视频往回播,反复确认。 老板说的是,这几天每天都来。 五六点来,不就是附中放学的时间? 七点多走,不就是她出发去恒信大厦上课的时间? 他,每天都去…… 是看她吗? 来回,如果骑车得半小时。 在那呆上半小时一小时的,又离开? 盛夏没有什么不敢确认的。 因为他曾亲口说过:约会那一天,他去了,他就在对面报刊亭,陪着她,从始至终。 盛夏好后悔。 那么多天,她为什么没有往那里看一眼呢? 她想起那报刊亭靠着一株巨大的老香樟,枝叶繁茂,树影投下来,如同暗夜。 他就躲在那里,每天看她吗? 躲躲藏藏,甚至——偷偷摸摸? 这太不像是骄傲的张澍会做出来的事了。 可是她又能想象,他坐在矮凳上,嘴里叼着棒棒糖,望着她出神的样子。 他的目光,她都能想象得到。 阿澍—— 你让我如何自处啊? 她真的好想见他。 给盛明丰致电,被告知:“人没醒,再等等,现在全是记者,案子没调查清楚,咱别给公安添麻烦。” 盛夏颓然。 日子过得难捱,如同行尸走肉。 就连自己的成绩,她也是两天后,才来得及担忧。 她正正卡着一本模拟划线。非常危险。 王潍和付婕一一找她谈话。 其实原因很简单,上学期期末考她进步神速,但不稳定,这学期上来就分心太多,还没有巩固好之前的学习方法。 接下来只能更加专注。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稿子,一选过稿了。 这么短的时间。盛夏知道,付婕在其中做了不少工作。 就连一选编辑都发私信对盛夏说:“你们老师,把自己当父母了,这可关系到一个优秀学生的前途,我也不能耽误了不是吗?” 盛夏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但是二选和终审都特别严格,主编那里可不是这么容易过的,我尽量帮你催,但是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给你答复。”编辑给她打预防针。 “好。” “我建议你同时投别的出版社,省外也可以考虑。” “投了三家。” “机智。” 事情已经比最初顺利太多了。 又是一个夜晚,盛夏又收到陶之芝和辛筱禾的各种链接。 最近,比她更关心网上消息的,就是这两位了。 她粗略看了一眼,两人发的链接都是差不多的。 她点开第一个。 一位大v转发了南理附中那条音乐社的微博。 【见义勇为学生是准状元人怎么样了到底有消息吗?指路3:09,都来看看什么叫做全面发展。南理大学附属中学:年度五四盛典之流光音乐社】 [南理丢大人了,通报一下伤患现在的情况会死吗?] —真的太慢了,发啥屏蔽啥真的够了! —听医院的人应该没事了。 [好帅,窒息!弟弟快好起来,出道!姐姐给你撑腰!] —还是考状元比较好呜呜呜弟弟好帅! —这种星可以考虑追一追! [原博最下评论区,我好像找到张澍微博了shu_abcdef] —真的是!天好可爱,自己评论自己好帅哈哈哈 —虽然这时候不是重点,但是快点进去磕!! 这画风转变太快,盛夏有点搞不明白。 这个微博名倒是很像他的画风,大概是一直重名,烦了,一个个试到最后成了乱码。 她点进他的微博。 总共也就发了四十来条,最早的一条是几年前了,几乎都是转发的nba资讯,还有一些游戏直播回放,头像是一个明星球员。 他转发音乐社那条微博的时候评论:[靠,这谁啊真t帅!] 因为语气过于花痴,但又顶着nba球星的头像不像女生,才引起了网友的注意。 而确定是他的微博,是因为,他去年发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他。 盛夏眼睛一热。 照片里不只有他自己。 还有她。 那是校运会的时候杨临宇给他们拍的合照,他把合照截了,只留下他和她。 这不是一张好的构图,中间都是空的,两个人都贴在照片的最边缘,距离远得中间能再站下一个人。 她的裙摆甚至都被截掉了。 可这是一张好的照片。 只一眼,就能看见一段故事。 她是看着镜头的,笑容浅淡。 而他视线偏低向左,不是扭头看她,却胜过扭头看她。 眼睛里传达出的,是一种带着“胆怯”的复杂情绪。 这也与盛夏印象中的张澍完全不符。 他也会这样的神情吗? 就像……暗恋。 文案:【靠近。】 时间算算,是校运会后的几天。 不是立即发的。 他大概是没有什么粉丝,平时微博也只用来看看资讯,所以就这么大剌剌开放权限,仿佛把微博当成是个张扬却隐秘的树洞。 在那之后他还发过几条原创,时间间隔几乎都有十天以上,并不频繁。 文案都很简单,也没什么配图。 【好可爱。】 【天啊她怎么这么可爱?】 【喜欢。】 跨年那天。 【还是想要得到。】 然而有一天晚上,他连发了三条。盛夏看那时间,是她生日那一晚。 【我好t快乐谁懂?算了凡人怎么会懂!】 【她许的什么愿?三个的话,我总得占一个吧?】 【算了没关系,还是全许给你自己吧,我要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这辈子都牛逼里题!给我往死里开心快乐!】 他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这个树洞会被发现。 更想不到会被这么多人看见。 盛夏看的时候,下边已经有很多网友留言了。 有人赞他可爱,有人夸他帅,还有人说他们很般配,让他快点醒来继续追他的女孩…… 盛夏视线朦胧,泪眼婆娑。 这几日时常哭,可是这一次不同,哭着哭着,她竟然笑了—— 不知道他醒来发现这么多网友围观了他的中二语录,会怎么样? 这有损他好不容易树立的拽王形象。 笑完眼眶还是簌簌流泪。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见到他。 盛明丰的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11点半了。 盛夏连忙接起。 “爸爸!” 盛明丰稍顿,忽然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接爸爸电话都这么迫不及待了,受宠若惊咯。” 盛夏听父亲轻松的声音,心底升腾起希冀,问:“是有什么消息吗?” “嗯。” “怎么样?” 盛明丰:“傍晚的时候人就醒了,没什么精神,又睡了,这时候刚醒,护士说状态挺好,大半夜的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让李旭派人去接你,你看看去吧。” “谢谢爸爸!” 盛夏连忙换衣服出门,到了客厅才想起来,该怎么和母亲说? 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出门过。 还没想好怎么说,王莲华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大概是听到了动静。 她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问:“怎么了?” “妈,那个,我同学……他醒了,我爸说我可以去现在去看他……” 说完她没敢看王莲华。 同学? 有什么同学能大半夜出门去探病? 可是她一定要去! 却不想,听见王莲华问:“他,就是宋江,对吗?” 盛夏猛然抬起头,“妈妈……” 王莲华抿着嘴,脸色是惯有的严肃,所以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沉默几秒,说:“等我换衣服,我送你去,别叫你爸派人接了,来来回回太晚了。” 盛夏呆住。 王莲华回屋换衣服,盛夏在外边给盛明丰打了电话。 盛明丰很是惊讶,笑了两声,“这样再好不过,早回家休息,别太晚了,病人要休息,你也早点收心,回到学习轨道上来。” “好……” 路上,盛夏望着仍旧热闹的街景发呆。 她以为王莲华会问些什么,但是没有。 到达医院的时候,李旭和一位辅警在停车场等着,一路带着她们进了住院楼。 夜里的医院静悄悄的,几个人的脚步声显得尤其突兀,走廊尽头,张苏瑾站在昏暗的灯下等候他们。 盛夏心突突的,一路过来还算平静的心跳倏然变得躁动不安。 张苏瑾先同王莲华颔首打招呼,然后才看向盛夏,拍拍她的背:“没事了,别担心。” 盛夏从小窗朝里望,病房内开着灯,三张病床,只有中间那张躺着人。 从这个角度只看到他穿病号服的身体,看不到脸,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我能进去么?”盛夏问。 张苏瑾点头:“当然可以,只不过……” 她凑到盛夏耳边,“他觉得丢人,在装睡。” 盛夏:“说不定真的累了,或者是还没有力气,我改天再来也可……” “不可以!” 盛夏的话被虚弱但有点蛮横的声音打断。 是从病房里传来的…… 走廊里一片寂静。 盛夏看着母亲显然怔住的表情,莫名的红了耳根子。 她忐忑不安地开口:“我进去看看……” 然后不等大人们反应过来,推门进去了。 “咖嗒”一声,她反手把门阖上。 病床上,张澍直挺挺躺着,病号服宽大,看不出伤在哪里,只是整个人显得十分消瘦,裤管大半空荡。 他嘴唇有些发紫,显得干涸,不似平日那么光滑,头发好像长了一点,刘海盖住了眉毛,柔顺黑亮,只是不太蓬松,平日里锐利的眼眸也稍显黯淡,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乖巧。 他究竟是怎么顶着这副病色吼出“不可以”的? 盛夏来得急,头发也没扎,披散在胸前。双手因为紧张一直放在身前,不知道要说什么。 能看见他好好地躺在那,就很好了。 “坐,我声大不了……”张澍上下打量她一圈,开口了。 声音是盛夏从未听过的羸弱,遣词造句也是能省则省。 她遵从他的眼神指挥,坐到了他旁边病床上。 “你怎么样,疼不疼?”她开口,问了一句,不怎么新鲜的话。 他伤在腹部的话,说话腹腔发力,会很疼吧? “你先不要说话!”他还没开口,又被盛夏打断。 他怔了怔,乖乖把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盛夏扭头,透过小窗看到几个大人似乎不在门前了,才又回头,忽然凑到他病床边,拉过边上的凳子坐下,手肘托腮趴在他旁边,“那我们说悄悄话,你可以不那么用力……” 因为她忽然的靠近,一股馨香盈入鼻息,张澍闭了闭眼。 “我问,你答是或者不是就好了。”她声音低低的,似乎真的要把说悄悄话演到底了。 明明她又没受伤。 张澍笑了笑,但也不敢扯动肌肉,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盛夏微囧。 “嗯……”他微微歪头看着她,答应道。 离得太近了。他这一扭头,两人呼吸可闻。 盛夏感觉脖颈一热,然而她没有后退,问道:“疼不疼啊?” 张澍眉头一拧,道:“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盛夏:…… 那他回答疼或者不疼不就好了?还说那么多话。 盛夏:“你是不是疼?” 眼前,女孩瞳眸倒映着他,满眼都是他。 谁还疼? 张澍弯了弯嘴角,改了台词:“不疼。” 盛夏:“那你什么时候能坐起来?半个月是不是?” 张澍配合:“不是。” 盛夏:“一个月?” 张澍:“不知道。” 盛夏忽然就不知道再问什么了,满腹的话,到了近前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 张澍摇摇头:“不可以。” “就看一下……” “好吧,可以。” 他指了指上衣纽扣,“解开……” 盛夏懵了懵,看看他,再看看他的衣服。 他一副病容,眼神坦荡,看不出一点其他意味。 盛夏为自己小人之心忏悔,他受伤了啊,通报说他左臂也伤了,自然不能解纽扣…… 她站起来,俯身,想着是腹部,就从最下边开始解。 可是病号服不仅宽大,还长,下摆都到胯的位置了。 她捏起最下边那颗纽扣,随即,动作顿住,整个呆了。 因为她清晰地感觉,手底下蹭过的他的身体——动了动! 幅度很小,但是大概因为病房里过于静谧,这氛围让一点点轻微的动静都擦出了化学反应。 盛夏下意识抬眼惊诧地看他,只见他也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裤/裆。 盛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鼓作气拧开纽扣,又往上拧开了四五颗。 渐渐地,从红着脸,变成了红着眼。 他的右腹处微微凸起,应该是包着药物或者什么医用器械,整个腹部被“五花大绑”,层层叠叠的纱布围得密不透风。 虽然,纱布白净得一点脏污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血迹。 可盛夏脑海中全是短刀没入他腹部的画面…… 好疼啊。 她有点克制不住了,这些夜里反复在脑海中拉扯的问题,全都一股脑崩了出来:“你自己已经说到此为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还给我搬桌子,为什么每天都去一方书店等我,为什么看见穿白裙子的女生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忽然增大,及时止住,可眼泪却啪嗒啪嗒地跌落。 张澍起不来,只有那只没受伤的手抬了起来,去扯她的衣摆,“别哭啊……” 她看见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哽了哽,自己从床头柜扯了几张纸巾擦掉眼泪,又坐回凳子上。 这个时候,是不该给他添堵。 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流泪到擦泪也不过一两分钟。 张澍静静看着她。 看来这几天没少哭,自我缓解都这么轻车熟路。 他回想她的“控诉”。 哎,最终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因为……”张澍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知后会可能无期,还是喜欢你。” 62 张澍 楼层护士站。 王莲华与张苏瑾并排坐着,气氛有些许尴尬。 正在张苏瑾思虑着怎么把“妹妹”的事圆过去,王莲华已经率先打破沉默:“医生怎么说?” 倒是没提“妹妹”什么事。 张苏瑾在同龄人中算强气场,在王莲华面前,还是被年龄和阅历带来的气势压制了。 看来盛夏那小姑娘的抗压能力挺强的。 张苏瑾:“手术挺成功的,他身体底子也很好,从小就很喜欢体育锻炼,篮球足球排球羽毛球都打得很好的,春夏秋冬都洗冷水澡,皮糙肉厚抵抗力强,这点伤没事的……” 王莲华:…… 这回答,中间的一些内容好像有点多余? “都这个阶段了,学习上会不会有影响?”王莲华忽略那一段王婆卖瓜的话,问道。 张苏瑾也犯愁:“说没影响是不大可能的,怎么也得住院一个多月……” 她瞥见王莲华深深蹙眉,忙转了话风:“不过,张澍很自觉,也很刻苦,不会因为病痛就停止学习的,他基础好,应该也不会影响太大……” 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虚。 王莲华:“这孩子以后想干点什么?” 这……送命题。 张苏瑾斟酌了几秒才道:“他从小就很有主意,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我和他姐夫也会尊重他,不会非让他干不喜欢的……” 她观察着王莲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补充道:“当然,如果他想回南理来,那自然是好,他姐夫也能帮衬帮衬,不过我看他估计也不稀罕我们……” 果然,王莲华状似无意问道:“他姐夫在哪里高就啊?” “君澜。” 王莲华点点头:“君澜我们也是相熟的,他姐夫是?” “卢铮。” 王莲华挑挑眉,露出惊讶而赞赏的表情,“小卢总是很有魄力的,回国没几年,成绩很突出。” 王莲华就在自然资源局工作,君澜简直就是他们办公室的谈资,再熟悉不过。 张苏瑾还是头一次觉得卢铮这么好用,笑了笑:“大环境好。” “之前盛夏腿伤,多亏你多照顾,我说过去拜拜年,盛夏还不让……”王莲华转移话题,“没想到再见面是在医院,在这感谢你,好像不太合礼节,但是真的很感谢你。” 张苏瑾:“应该的。” 王莲华总觉得这个词有点歧义,哪里来的应该? 两个人坐着说些闲散的话,王莲华看看表,起身道:“这么晚了,病人也需要多休息,我去叫上盛夏,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不用客气……” 张苏瑾连忙也起身,“已经很照顾了,是您太客气了。” 两人来到病房门口,从小窗望了一眼,王莲华正打算敲门的动作顿住。 屋内,她那从小多看陌生男人几眼就能脸红的女儿,在给床上躺着的男孩——系衣服扣子? 张苏瑾也惊得眼皮一颤。 好弟弟,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双方都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半晌,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动静,看了过来。 王莲华索性开了一点门缝,小声道:“该走了。” 盛夏脊背一僵,“喔好。” 然后对张澍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张澍:“那你早点来。” 盛夏:“嗯!” 王莲华:…… 张苏瑾:呃…… 王莲华带着盛夏离开,卢铮的电话很快打进来。 “怎么样,表现得好吗?” 张苏瑾:“不确定。” 卢铮:“怎么说?” 张苏瑾:“看着态度挺好的,但是她都没进去看看小澍,说明……” 卢铮:“她只是带女儿来的。” 张苏瑾:“嗯。” 只是带盛夏来的,而王莲华自己,是个局外人。很拎得清。既礼貌又疏离,真的只是陪同看望孩子的同学。 卢铮:“来日方长,丈母娘看女婿只会越看越顺眼。” 张苏瑾:……想得挺早。 - 回程。 盛夏知道,该说的要说了。 “盛夏……” “妈妈……” 不愧是母女,这时候也该死的默契。 盛夏:“妈妈先说。” 王莲华也不推让,问道:“你自己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开口语气就不算温和。 盛夏低着头,“嗯”一声。 王莲华轻轻叹气:“妈妈有些话老生常谈,你可能烦了,但还是要提醒你,你不是为现在而学习,你是在为未来能否拥有独立的人格、挺拔的灵魂,在争取一个自主选择的权利。” 盛夏:“我没有落下学习……” “那你的一模是怎么一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次考试多重要?起起伏伏,不是个好现象。”王莲华打断她。 盛夏心底一沉,高三以来,母亲已经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妈妈,我在准备河清大学的自主招生,前阵子因为准备自招的材料,所以才耽误了。” 前头红灯,王莲华刹车,扭过头看盛夏:“河清大学?” 盛夏看出母亲眼底的不可置信。 是啊,她的成绩,谁能联想到河清大学呢? “嗯,”她答得坚定,“是新设立的古汉语文学专业,我之前写作上有一些积累,就尝试了,现在还不一定能成,但是也有一点希望了……” 王莲华转过去:“回家说。”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盛夏会这样有主意。 想起来前些日子,盛夏出门的时候问她,如果能考上更好的大学,还要不要留在南理。 王莲华频频从后视镜观察朝夕相见的女儿,忽然觉得有一些陌生了。 家里餐厅,两杯水,对立而坐。 讲正事标配。 王莲从电脑上把河清大学强基计划的招生简章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是非常惊讶:“你们老师怎么说,真的可行吗?” 过了一本线就能上河清大学? 听着跟做梦一样。 王莲华是知道许多理科专业有竞赛加持,可盛夏学本分的知识都吃力,更不要说竞赛了。所以她从来没有打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盛夏还是点头:“王老师和付老师都替我咨询过了,是可以的,现在就差出版,我已经写完交稿了,过了一选,只要在资料审核时限之内过审并且签订合同就可以,在录取前,也就是本科第一批填写志愿的时候上市就可以。” 王莲华其实听得云里雾里,“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盛夏省略其中的曲折经过,简单回答:“就是课余时间,还有……前阵子请了几天假……”她低头,唯恐看见母亲责怪的视线,声音也低低的,“请假写完的……” “我说你有阵子怎么键盘声噼啪噼啪响,”王莲华还疑惑着,根本没来及把她请假这事塞进脑子里,“那你有多少把握?” 盛夏摇摇头:“不知道,审核如果快的话,走合同就很快,而书号的事就说不准了,谁也不敢打包票……” 她说得老实,毕竟她未成年,之后过稿还需要王莲华这个监护人签合同的,到时候同样是什么都会知道,含混不了。 &nb sp;王莲华似乎捋清楚了:“意思就是说,如果高考完,到了填志愿的时候还没出书,那前面就都是杨白劳了?” “可以这么说……” 王莲华忽而手心发凉。 盛夏竟然闷不吭声,瞒着她决定了这么大的事,现在已经到了只等结果听天由命的阶段了,才来告诉她。她再去指责她浪费时间云云,也已经无用了。 王莲华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该高兴还是该担忧,该生气还是该安抚? 她也不知道了。 心底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女儿长大了。 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经过她了。 盛夏看着长久沉默的母亲,心里愈发忐忑。 她知道自己这招先斩后奏会引来什么后果。 但这一次,她想做自己的将军。 “妈妈……”盛夏喊母亲。 王莲华回神,抿了抿唇,几秒后才斟酌着字句开口:“你这么想去河清大学,是不是因为,那个男孩子,他肯定是要去河宴的?” 盛夏心口一紧。 她微微抬眼,“不是。” 即便没有他,她也是要去的。 王莲华知道,盛夏没在这个问题上敷衍和撒谎。而没撒谎就意味着,她本来就不想留在南理。 这让王莲华忽然心口一阵抽疼,扶着额,都点晕。 她还是强调:“你如果能去河清大学,妈妈自然是高兴,但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你是为了谁在学习,在进步,在成长,我希望这个答案永远是,你自己。你得为了你自己!” 盛夏静默着。其实后来,也有他的缘故,但显然,现在说这话不明智,也无意义,她选择保留。 王莲华继续道:“这几天,你的状态不好,所以我也没多干预。那孩子我在网上也了解了一点,是个好孩子,但是妈妈还是劝你,不要早早给自己的人生设限。” 盛夏等母亲说完,柔和地答:“妈妈,他叫张澍。” 王莲华一怔。 盛夏也不知为什么,母亲以“那个男孩”、“那孩子”称呼张澍的时候,心里隐隐不舒坦,就好像那日走状元门,听到旁边的人说“那个十二班的”。 这是多么没有个体属性的称呼啊? 张澍,他值得被准确地称呼。 “抱歉,妈妈习惯了,”王莲华妥协,“张澍很优秀,这样的年纪,喜欢一个这样的男孩子不丢人。” “只是。” 盛夏听着。知道后面会有但是。 “只是你们还太小了,一切都需要慎重。你以为看清的东西,也许以后发现都是带着滤镜的;你以为最真挚的感情,很可能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你以为可以跨越的双方家境的门槛,实际上会让你的生活一团乱麻让你遍体鳞伤的!” 王莲华顿住,她明白她在说自己。 “妈妈不是非要做恶人,只是想告诉你,人生还长,”王莲华收敛了一些情绪,语重心长道:“你才多大,才见过多少人?你以后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会遇上更优秀、更帅气、方方面面都更符合要求的人……” “可是妈妈,”盛夏难得一次打断母亲的话,“每一次的心动都是独一无二的。” 王莲华怔了怔。 盛夏喃喃自语:“小王子后来遇到了千千万万朵玫瑰,她们都很符合他的要求,又乖巧又热情,还会撒娇,不像他养的那一朵,又娇气又有脾气,但只有那朵才是他自己的玫瑰啊?” “我可能还不懂很多的情感,但是在我相信,好的情感是会让人变好的。到现在我都觉得……”她不忍启齿,觉得话题过于私密、深入和矫情,“喜欢他的我很好。” “我认识他以后,才知道有人可以这样活着——既能体念众生平等,又能明白人生而不同;既能站在高山俯视草芥,又可以匍下身子跋涉耕耘;既能面对最坏的结局,又能创造最好的结局。” “我才知道,原来一个高价值的人,从来不是去证明自己有多优秀,而是无论道路沉浮,无论评价好坏,只朝自己的目标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相信未来也不会再有,即使有,那也不是我的玫瑰。” “我想成为他,这是我对他,最中肯的评价。” 话落。母女俩都怔住了。 盛夏没想到,自己一股脑竟然说了这么多。 王莲华没想到……她没想到的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归类,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中年的她,被少年的她,说懵了。 一室寂静。 “先睡吧……”王莲华说。 盛夏抬起眼皮看一眼母亲,猜不透。 “嗯,晚安妈妈……” “嗯,晚安。” 盛夏直愣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有余悸。 说出来了。 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过程快得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那些话根本来不及总结,就尽数脱口而出。 原来。 她想成为他。 她竟这样被自己的话点到了。 这潜藏在心底的情愫,从未搬上台面,即使无人之境,也从未摊出来晾晒过。 大概是表层的自己认为,太过离谱。 盛夏心底漾起一股暖流,莫名地,在深夜黑暗的卧室里,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 她又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微博。 她的微博也是用来看看资讯,很少发东西。 翻到张澍在她生日那天发的微博,她点击评论,想想还是不敢在这么多网友跟前撒欢,于是暗戳戳点了转发。 想想觉得还不太够诚意,又把自己的昵称改了。最后看着那格式工整的微博,满意地关机睡觉。 次日早晨,餐厅里气氛免不了透着一丝尴尬,盛夏一口气把牛奶喝掉,起身要走,被王莲华叫住了。 母亲看着精神气不大好,大概是没有睡好。 “昨晚你说的事,妈妈仔细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为时过早。” 盛夏捏着书包的手一紧。 半晌,又听王莲华补充:“好好努力,一本线只是你的保底,不是目标。河清……考上再说,这是一切后话的前提,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听妈妈的,无论如何,你是女孩子,你不能着急。” 盛夏没有迟疑:“嗯。” 她明白。 她也不着急。 王莲华又道:“今天抽空去看看他……张澍,答应了不能失信,但是以后,就先别……就少去。” 盛夏没回答,低着头,有点沮丧地出门了。 来到教室,盛夏第一时间想给张澍发消息,告诉他晚上可以去看他。 一打开手机,首页进来微博消息提醒。 她有点紧张,他这么快就看见了么?她有点紧张。 点开。 昨晚她转发的微博下出现了一条评论,是早晨刚评的。 但不是张澍。 不是吧?网友怎么会摸到她这来呢? 【xia_abcdef:一愿河清海晏,二愿父母康健,三愿你我皆如愿,九月复相见。shu_abcdef:她许的什么愿?三个的话,我总得占一个吧?】 [超级严厉的雪碧老师:你的愿望如此虔诚,晚风会记得,月光也会记得。] 盛夏:? 谁啊? 63 长大 王潍上课的时候公布了张澍平安醒来的消息,班上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 侯骏岐在后排佯哭:“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有人喊道:“可能因为在微博社死了这辈子都不会看手机了吧。” 班里一阵低笑。 大伙纷纷偷瞄盛夏。 盛夏也想起他那些树洞,什么“她怎么这么可爱”,属实羞煞人了。 “那我们可以去看他吗?”齐修磊喊道。 王潍:“过几天吧,最近他还不能正常进食,都是输些营养液,说话都没力气,别去打扰了。到时候也别那么多人,三四个代表就行。” 还不能进食…… 盛夏在心底暗骂自己太粗心。 他伤到了腹部啊,她怎么也没问问呢? 那天他还和她说了那么多话。 今晚再去一定要让他少说话才行,最好不说话。 下午一放学,盛夏就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却被风风火火跑过来的陈梦瑶给拦住了。 这会儿走廊人来人往,大伙都好奇地看着她们。 陈梦瑶一把将盛夏拉到连廊僻静处,开门见山:“你知道他在哪个医院吗,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盛夏呆了呆,“我为什么一定会知道呀……” “你爸爸不是,不是那什么,南理最大的人物吗?” 呃,这个形容。 “可以告诉我吗?”陈梦瑶很急切,“我前阵子去东洲了,最近在封闭集训,才看到消息,怎么会这样,他还好吗?” 盛夏:“没有危险了,你先放心,就是现在在恢复,不适合探病。” 陈梦瑶忽然直勾勾盯着盛夏的眼睛:“你骗我。” 盛夏:? 陈梦瑶:“你跟我说你们没有在一起,我说过,如果你们在一起了,要告诉我的。” “真的没有在一起……” 陈梦瑶:“真的?你保证。” 盛夏:“嗯。” 陈梦瑶:“可是,他们都在说,他是以为,书店里那个女孩子是你,才冲过去救人的。” “不是,”盛夏坚定地摇摇头,“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我,但是,无论里面坐着谁,他都会冲过去的。” 陈梦瑶稍怔,目光有些许黯淡下去,“我看到他微博了。” 盛夏抿抿唇,不接话。 “但是,你不是要出国吗?”陈梦瑶道,“只有你们还没在一块,我还是之前那个态度,如果你再有什么消息,可不可以告诉我?” 盛夏:“这个可以。” 同是担忧他的人,她可以理解。 陈梦瑶:“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盛夏拿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叮”的一声响起时,盛夏想起书包里背着的,女生们写给张澍的信,还是犹豫道:“那你可能会比较辛苦。” “添加了,通过一下,”陈梦瑶指了指她手机,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嗯?” “他现在,可能比较喜欢我,你会比较辛苦……”盛夏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盛夏的微信出现在好友列表,陈梦瑶抬眼,看到女孩十分真诚的眼神,她呆了呆—— 怎么会有这种憨子? 这情敌当得有点没劲。 陈梦瑶忽然笑了:“那是我的事。” 然后她又不客气地转身走了,没有道别,显得不太礼貌。 盛夏习惯了,看了眼新添加的好友,陈梦瑶的头像是她自己,朋友圈封面也是自己,自信飞扬,确实漂亮。 - 盛夏来到医院,还是一位值班民警带她去的病房。 听说楼下有记者,盛夏倒是没看出来谁是。 当日被救的女孩是位听障人士,这个消息又一下子引起了许多媒体的关注,由于案发地两公里外就有派出所,许多不良媒体阴阳怪气往这上面引导,最近花里胡哨的报道太多,处理不好会引发舆情,所以一切都是慎之又慎。 盛明丰说等风头过去,市里会有表彰。 这会儿正是饭点,路过其他病房能闻到饭菜香,唯独张澍的病房,冰冰冷冷,还隐约传来呼痛声。 盛夏整个身体发麻,从小窗看过去,床帘拉着,严严实实看不到什么。 他低沉而隐忍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传来,盛夏紧拧着眉,问身边的民警:“这是在干什么啊?” “可能在换药或者检查……” 盛夏扒在门上的手也跟着收紧。 半晌医生拉开帘子,交代了几句话离开了。 病床上,张澍额头细细密密全是冷汗。 他喘着气,缓缓平静下来。 等医生们都走了,盛夏进到病房里,护士姐姐正在给张澍挂点滴,瞥见盛夏,打趣道:“楼草,你的牛逼里题来了啊?” 盛夏想起班里同学说,张澍社死了,好似,确实有点。 她自己对那句“我要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这辈子都牛逼里题”印象深刻。 要不是念了好几遍,她真不知道“ity”这个后缀还能这么音译。 确实有那么一点,神经兮兮。 张澍睨护士一眼,虚弱又强势地说:“差不多得了……” 护士低笑不再惹他,把他的手放好就出去了。 路过盛夏身边还说:“有人从中午就开始问,有没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过来啦?” 盛夏羞赧地移开视线。 楼草。 看来这几天在医院,和护士姐姐们处得不错。 他总是这样的,在哪里气氛都不会僵,即便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热情的人。 这种神奇的吸引力,大概就是天生的。 “坐……”他见她呆呆站在那也不过来,叫道。 盛夏还是坐到昨晚的凳子上,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想着来看他,可又总是无言以对。 “疼吗?”她也没点新鲜的了。 张澍猜想她刚才是听见了,这回索性坦然点头。 “那怎么办啊?”盛夏想起自己受伤的时候,他那么细心,还去找医生,“可以打止疼药吗?” “已经打了。”他声音已经低得有点听不清。 盛夏抬眼看一袋又一袋的药水。 “都是营养液吗?”她问着,低头,“你别说话,点头摇头就可以。” 张澍忽而一笑。 露齿的笑。 虽是病容,盛夏还是感觉阳光四处铺洒开来。 他摇摇头。 盛夏一句“那都是什么”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不能回答太多话,那她也不能说太多。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望。 “苏瑾姐呢,是回去了吗?” 张澍点点头,“晚上来。” “喔,那谁照顾你呀?护工吗?” 张澍点点头。 又沉默了。 张澍专注地望着女孩,她提溜着眼绞尽脑汁找话题的模样实在有趣。 她也没办法,以往都是他话多。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有个话更多的侯骏岐。 “挂了止疼药还是很疼吗?”她又回到最初的问题,大概这就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了。 张澍想了想,皱眉:“很疼。” 盛夏下意识问:“那怎么办才好?” 张澍闭了闭眼,似乎在认真思考,“你夸我几句,就好了……” 他睁眼,满眼期待。 盛夏懵了懵:“夸……你啊……” “十个吧……”他近乎气声在说话。 盛夏有点没听清,耳朵凑到他脑袋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和脖颈,倏然令人一阵轻颤。 他说:“十个优点,我……” 盛夏直起身,有点茫然而无奈地看着他,耳垂开始泛红…… 怎么能有人如此坦然地让别人夸自己啊? “你……学习好。” 张澍嘴唇微抿,点点头,表示认下了。 “嗯……” 她有点为难,面对面夸人,怪怪的。 可是这短暂的犹豫却被让张澍愉悦的表情冷沉下去—— 他有那么难夸吗? 他这么优点,这么难找吗,啊? 盛夏:“聪明!” 张澍的脸色更不美好了。 “有什么、不一样?”他声音大了些,“敷衍!” “没有没有,”盛夏摆摆手,一脸真诚,“聪明和学习好是不一样的,学习好只是一个外在表现,聪明是方方面面的,是有大智慧的……” 张澍嘴角的笑意几乎控制不住。 “嗯,还有呢?” 盛夏:“两个了,你感觉好点吗?” 张澍点头。好个鬼,他腹部疼得像要撕裂开了。 盛夏继续想:“细心。” “嗯。” “有格局。” “嗯。”这不和聪明一样?算了,她文化人大道理好多。 “善良。” 张澍:“嗯。”怎么都是品质类,可不可以肤浅一点? “勇敢。” 张澍连“嗯”都懒得回答了。 盛夏掰着手指,“6个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下去,瞥一眼他已经不耐烦的脸,低头快速列举:“长得高、长得帅、力气大、唱歌好听会打架子鼓!” 诶?11个了。 其实她还想说篮球排球打得好呢? 打住。 真令人耳热。 女孩低着头,想把自己埋进面前的被窝里。 呜,长得帅力气大什么的,好像暗恋狂哦…… 张澍整个懵了,心底的狂喜真的冲淡了疼痛。 唱歌好听?会打架子鼓? 良久,她都没有抬起头。 张澍伸手扯了扯她面前的床单,“你在哪里听到我唱歌的?” “微博……啊……”她抬头,低声答。 张澍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僵,尴尬住了。 也是,全网都看到了他的微博,她怎么会没看见。 张澍:“你喜欢听我唱歌?” 盛夏点头: “嗯……大家都喜欢的……” 张澍:“帅不帅?” 盛夏:…… “帅的。”继续低头,鸵鸟埋沙。 半晌,她忽然想到,怎么变成他问她了,他不能说那么多话的。 于是又抬头,说正事:“我把你的一模卷子拿过来了,还有答案解析,不过你现在只能躺着,估计也没法看,先留在这里吧,你能坐起来了再看吧。” 卷子被她整齐地折叠在文件夹里,放好后,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沓信封。 张澍疑惑地看着她。 盛夏:“这都是……同学们给你写的……” “同学们?” 张澍看一眼花里胡哨的信纸,猜也猜得到是什么同学写的。 八成是情书。 别人给他写的情书,她这么坦然地收集起来,还要拿给他看? 她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张澍:“你知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盛夏摇头。她没看,怎么会知道。 但大概能猜到一些。 张澍:“不知道你敢拿给我看?” 张澍的心情瞬间down到谷底。 所以,她这么百依百顺,只是因为他刚从鬼门关回来? 盛夏没察觉他的变化,一边继续掏,一边问:“你是现在看还是一回再看?我先给你放这吧。” 张澍:…… 盛夏再抬头时,对上一双无语至极的眼眸。 很轻松就能看出他不高兴。 她直觉是和信封有关,于是把信封也都摞在床头柜,不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她该走了,不能打扰他太长时间,她也还要去恒信大厦上课。 “那个……”她感觉自己挺失败的,来看望病人还把人弄不高兴了,“我得先走了,我晚上还有课。” 什么课?他不用问。 都跟了她好几天了,他能不知道吗? 盛夏看他眼底的光彩荡然无存,自然知道,留学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最不可说的话题。 然而现在还没有过终审,她不能再塞给他不确切的消息,万一失败,她必然还是要出国的,那之前的撕裂又要重演一遍。 至少先过终审。 望着他颓丧的眼睛,她却说不出半句安慰。 盛夏起身,“这几天可能就没办法过来看你了,等你再好一些,我再过来。” “盛夏。” 她被叫住,停步,听见他似乎在说:“你是可怜我吗?”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他稍微扭过头,目光因为平躺,失去了平日的强势,虚声说,“再见。” 盛夏迟疑地离开。 一步三回头。 - 为了不让盛夏整天往医院跑,王莲华又恢复了每日接送。 而盛夏晚上要去机构上课,自然瞒不住了。 王莲华沉默了有半个小时,最后终于忍不住,怒道:“你的未来我这个做妈的是不配插手了对吗?你和你爸干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你不要以为之前撒过的慌我一个都不知道!你放在床底下的礼服哪里来的?之前不是说学校花钱租的吗?怎么没退回去?这风格这价位,我不用看也知道是邹卫平的手笔!” “还有张澍,他们夫妻俩是不是都默认你们现在就可以谈恋爱了,哈?我养大的女儿,他们来做表面好人!你是不是很还很感激!就我天天管着你,我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毒妇,是吗!” “桩桩件件你都是瞒天过海!你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对吗,合起伙来瞒我这个外人!这么久了,我也是看你学习很刻苦,很辛苦,才隐忍不言,哈,这倒好,路都已经铺好了,现在和将来是用不着我这个妈了,是吗?” 盛夏杵在沙发上,巍巍站起来。 母女俩各自以泪洗面。 “妈妈,不是这样的,不是的……”盛夏解释,“我想等自己能确定留在国内的好大学,再告诉你的。” 王莲华:“那留不下来怎么办!” 盛夏沉默。 实际上,她毫无办法。 如果最后不能考上河清大学,盛明丰注定要和王莲华狠狠吵一架。 她也好乱。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想要平衡这么难? 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每个人都快乐一点,最后却让每个人都这么痛苦? 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明明就解决不了。 就像张澍,她明明不能让他真的开心。 她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到底是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盛夏感觉自己像一团非牛顿流体,没有核心,难以定义,揪着乱成一团,散开摊成一片。 “妈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妈妈……”她终于,脱口一句埋怨。 为什么没有人记得,她也才十七岁。 王莲华激动的情绪因为盛夏的抽泣声而消弭了些许。 她怎么能不明白,盛夏是最懂事的孩子,当前的局面已经是极尽努力后的结果。 王莲华终于肯真正承认:自私的一直是她自己。 她的苦难,怎么也不该转移到孩子身上。 王莲华颓然坐到沙发上,问:“盛夏,你愿不愿意,去跟你爸爸?妈妈没有说气话,只是觉得他能给你更多。” “不要!”盛夏扑倒在母亲膝上,整个埋进母亲怀里,“我不要,妈妈,我只想跟着你,我还要好好毕业找份好工作,好好孝敬你,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就和爸爸说,我不出国,妈妈你别不要我……” “不是的,好孩子,”王莲华捞起盛夏,“是妈妈错了,刚才不应该说那些话,其实出国是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是妈妈自私了,你爸总是和我作对,我情绪激动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别意气用事。” 家里除了隐隐的啜泣声,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夜里,盛夏躺在自己床上,听见隔壁母亲房间隐隐传来怒吼。 她知道,他们在吵架了。 她听不清,但每一个顿点和音节,都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 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 争吵声停止没过两分钟,盛夏接到了盛明丰的电话。 “爸……” “我之前就说,要早点跟你妈说,”盛明丰叹气,“你也别怪她,她只是脾气拧,冷静下来她会知道怎么对你好的。” “嗯。” 盛明丰:“你为什么不想出国?” “我想学汉语……”她累了,她只想长话短说。 盛明丰叹气:“你考虑过以后吗,学汉语,然后呢?” 然后呢? “爸爸是男人,但不想给男人辩解,男性成熟晚,也许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晚……”盛明丰仍旧是叹气,“就像我和你妈妈,我们在大学认识,彼此都觉得再也没有谁,比对方更适合自己,可是结果呢?你也看到了……” “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妈妈保持一致,你们太小了,别被情感冲昏了头,做任何决定,一定要是为了自己。” “我对你妈,是有亏欠的,她希望你留在她身边,我也能理解,但是学业是人生最重要的选择,甚至大于婚姻,爸爸希望,你能慎重。选择大学、选择专业,不单单是功名利禄的考量,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 “学汉语不是不好,但你要学的是古汉语,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你能跟爸爸讲讲吗?” “古汉语……”盛夏缓缓坐直,“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我不知道它未来对我有什么用,但如果我能对它有用,就算是我的功名。能用我的笔,我的研究,让更多人接触到、喜欢上,我会觉得是最有成就感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盛明丰似乎在思量。 半晌,温和地说:“爸爸先了解了解,你也不要着急做决定,留学那边,也还是先抓紧,5月就考试了……” 盛夏颓然望着天花板。 比起王莲华的声嘶力竭,盛明丰的温柔刀更让人无所适从。 温和,却不容置疑。 “早点睡吧……” “爸。”盛夏叫住父亲。 “还有别的事吗?” 盛夏:“爸,我能不能……自己做一次决定呢?” 长久的沉默。 盛明丰声音仍旧温和有耐心:“都别草率,都好好考虑考虑。” 这就是没戏了。 “晚安。” - 一场战火终于平息,硝烟却还弥漫。 王莲华看盛夏还是看得很紧,不允许她频繁往医院凑。 盛夏已经差不多一周没去。 而她在qq里给张澍留言,问候他的身体情况,都没有收到回复。 真的是因为“社死”后再也不想看手机了吗? 不过她也能理解,遭逢大事,手机里一定塞满了问候,他只有一只手能用,一一回复会很累,厚此薄彼也不行,索性一视同仁。 大家也都谅解。 可是,又过了几天,就连张苏瑾都已经回店里忙活了,他还没有丝毫音信。 盛夏想着,要不,下午偷偷翘体育课去看他吧?再偷偷回来,母亲也不会发现的。 她这么打定主意,吃饭胃口都好了不少。 对面的侯骏岐看着手机,忽然惊叫一声:“卧槽!” 盛夏疑惑地看着他。 侯骏岐喜悦溢于言表:“哎,澍哥说我可以去看他了!” 盛夏也高兴:“真的吗,他怎么样了,能坐起来了吗?” “没说呢,不知道,你听语音——” 侯骏岐点了公放,张澍的声音传来:“不过来看爸爸吗,是不是不孝?韩笑他们呢?也不关心爷爷死活了?” 盛夏略无语,男生之间的辈分还真是奇怪。 值得高兴的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再羸弱,声音不大,但中气有了。 侯骏岐问:“我现在就叫他们一块,你去吗?” “当然……”盛夏的话卡在喉咙,瞥一眼安静的手机,和没有一点回应的聊天框,眼底的光黯淡下去,“你们先去吧?” 上次她过去,他后来好像不开心了。 他能回复侯骏岐的消息,却没有回复她。 应该是不想她去的吧…… 算了。 侯骏岐以为盛夏是顾虑她妈妈那边,安慰道:“我们给你拍视频。” 盛夏:…… “好。” 64 开窍 侯骏岐说要翘课,附议的人还挺多。 韩笑他们几个自是不必说,齐修磊、杨临宇一整个宿舍也吆喝着要去,然后杨临宇还拉上了辛筱禾,这队伍…… 浩浩荡荡三车人,下了车,侯骏岐大高个打头,一行人穿校服走在医院走廊,回头率十足。 张澍打了点滴在睡觉,被一句“澍哥”叫醒。 他睡得其实不安稳,不能翻身,不能侧卧,如果没有药物作用,白天都是浅眠,这时候他会听一些英语听力,或者语文朗诵。 张澍关掉手机里播放的听力,摘了耳机。 护工把床稍微往上摇。 他看着一群人一个一个数鸭子似的,排队往病房里进。 一水爷们儿。 最后边终于看到个女孩,短发下一双眼睛黑溜溜——是辛筱禾。 张澍视线仍望着她身后。 没人了,辛筱禾阖上了门。 无人察觉张澍黯淡下去的眼神,因为他本来就不算有精神。 “你们怎么回事,不上课?”张澍问。 侯骏岐:“咱班体育课……” 韩笑:“我们翘不翘的,差那一节么?” 吴鹏程:“别啊,别带们,我牺牲可大了好吗?” 刘会安:“切,你学不学有什么差别。” 一群人叽叽喳喳莫名开始互怼,带的水果自己分着吃。 然后这个问病情那个问案子的,七嘴八舌,张澍一张嘴压根应付不过来。 侯骏岐哭诉:“阿澍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什么时候能打球啊?我独自刻苦学习也太痛苦了!” 杨临宇戳破:“这半个月你去过几天?你痛苦什么啊痛苦!” “我心里苦啊!”侯骏岐反驳,“不像你,河科大稳了吧?美滋滋。” 杨临宇谦虚谨慎:“别乱说啊,还是要过一本线的好吗?” 齐修磊:“呵呵,一本线对你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阿澍你看这个人凡不凡尔赛?” 张澍知道杨临宇参加了河宴科技大学自主招生的冬令营,看来成绩不错。 “什么时候出公告?”他问道。 杨临宇:“基本都已经知道成绩了,四月出公告。” “是吗,盛夏也是四月!”辛筱禾插嘴。 这名字被提及,几个兄弟暗叹不妙。 全网都知道张澍在微博树洞表白了,但是女主角好像没什么反应。 也能理解,毕竟听说她要出国了。 反应过来什么,韩笑先问:“盛夏什么四月啊?” 侯骏岐说:“sat考试的话,4月双数月,好像国内没有考的啊?” 辛筱禾暗叹自己大嘴巴。 她是之前周末去一方书店知道的,原来盛夏请假是准备自招。班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就连盛夏父母都不知道。 盛夏可没有杨临宇这么十拿九稳的。 辛筱禾讪讪:“啊,那我可能记错了。” 这次,众人都留意到了张澍黯淡下去的眼神。 几秒钟的冷场。 吴鹏程揶揄道:“阿澍,这回可真是红了,之前演讲说的对社会有用,对国家有用,还真没瞎说啊,哈?” “哈哈哈哈!” “过早实现个人价值哈哈哈。” 呃…… 怎么只有他们在尬笑,张澍面无表情,眼神还愈发深沉了? 这话到底哪里不对? “阿澍?”杨临宇转移话题,“那二模你能参加吗?” 张澍算了算时间:“不确定。” 医生说他恢复得算好的,但也很难准确判断。 众人对视。 这么长时间的卧床,必定是十分影响成绩的,但这话谁也敢说。 张澍道:“没事,时间来得及。” 他这么说,大伙稍微宽了点心。 一群人又聊了聊球,聊了聊最近学校里的一些八卦,就得走了。 翘课也不能连着翘。 辛筱禾走在最后边,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 有点纠结。 她到底应不应该多一句嘴?她能看出来最近盛夏也十分消沉。 可是盛夏做事有自己的道理,她总不能越俎代庖。 这么纠结了半晌,辛筱禾还是什么都没说,扭头离开了。 张澍半躺在床上,回想辛筱禾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陷入沉思。 他拿起手机,找到辛筱禾的qq,发了消息过去。 s:“你刚才想说什么?” 辛筱禾大概是在车上无聊,几乎秒回:“没什么啦嘻嘻嘻。” s:“盛夏四月有什么公告?” 即便是考sat或者托福,那应该叫出成绩,不叫公告。公告这个词,太社会主义了。 聊天框反复闪烁“对方正在输入……” 却始终没有消息进来。 张澍等得焦急,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被辛筱禾瞬间掐断了。 张澍:…… 随即辛筱禾的消息发了过来。 辛筱禾:对不起澍哥,刚手抖了……那个,要不你问问老王吧?我也不太清楚啊…… 她不是不太清楚,她是太清楚了,才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是不对。 万一坑盛夏怎么办? 张澍没有迟疑,给王潍去电,无人接听。 是有课? 大概率是在别班有课。 等下课再打? 张澍等不及。 想起什么,他在班群里找到付婕的qq,添加好好友。 对方几乎秒同意,一个可可爱爱的“嗨”发了过来。 张澍没回复,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秒接起,付婕问候道:“大英雄,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受宠若惊!你好些了吗?听王老师说你身强体壮恢复良好,什么时候可以去探望啊?” 张澍长话短说:“好多了,随时可以来。老师,我有事问你,你可不可以如实回答我?” 付婕:……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你知道……盛夏都在干点什么吗?”张澍开门见山。 付婕:“她,她不是在上课吗?” 张澍:…… 他发现,付婕的脑回路和盛夏是有那么一点神似的。 张澍:“她四月有什么考试吗,或者夏令营?” 说完他觉得不对,一般学校只有冬令营夏令营,这个时间段,春令营?似乎不存在。 “没有啊?”付婕回答,随即像是思考了会儿,说:“她四月出自主招生的公告啊,你不知道吗?” 张澍:“什么自主招生?” 付婕:“河清大学的强基计划啊?” 说完她好像才反应过来,“你真不知道吗?” 张澍开免提,手颓然放着。 付婕的声音透着不解:“你们不是天天在一块,我以为你知道。很辛苦的,每天写稿子到凌晨才睡,午休也在写,你们不是中午也在一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张澍感觉像被什么东西敲了敲天灵盖,头皮发麻。 原来,她那段时间午休还非要背书包,还那么沉,是背着电脑写稿? “老师……”张澍组织语言,“是什么自招,她写什么稿?” “我一会儿给你发,你看看,”付婕嘟囔,“很繁琐的,条件苛刻得要命,我和老王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第一次也确实是没过稿,写了十万字啊,没过,本来以为就这么算了,但是盛夏还想试试,就请了两周的假,重写了一遍……” “我真没见过这么肯闯的女孩儿,明明有更轻松的路……”付婕还是不可置信,“这怎么,你不知道啊?怎么会呢?那你怎么会在一方书店?我还以为你陪她呢?以为你俩约好了?” 张澍望着天花板,眼睛紧闭,脑海里全是她哭着说,她很努力了,可是无能为力。 但他那时候以为,她的努力是指和父母周旋。 其实,是在自己准备自招吗? 那时候哭,是因为没有过稿吗? 张澍没说话,付婕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有点惶恐,“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有,”张澍郑重道,“谢谢你,付老师。” 付婕一顿,沉默,似在思考,随即问:“你难道不看微博的吗?” 张澍:“不打算用了。” 一打开,转发评论和私信一片飘红。 全是99+ 这种红,他不想要。 但他也不会删除。 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是他本人的印记,坦坦荡荡,没什么必要抹掉。 “要不你还是翻翻吧。”付婕提醒。 - 盛夏晚上在恒信大厦碰到了卢囿泽。 她有点惊讶:“你不是考完试了吗?” 卢囿泽答道:“还没出成绩,不敢放松,说不定还要考下次呢?” “你一定没问题。”盛夏鼓励,语气真诚,但也疏离。 “谢谢,”卢囿泽笑笑,问:“他怎么样了?” 这个他,不说是谁,也心照不宣。 “已经好多了吧……” 卢囿泽听这并不确定的答复,心里有隐约的猜测,“你们……没有和好吗?” 这样的阵仗,称得上舍命相互,虽然对象只是张澍假想的,这情谊,也很深刻了。 和好…… 盛夏对这个词,也没有定义,她不知道算不算和好。 总之目前状态不算好。 她摇摇头。 卢囿泽叹息,转移话题:“好好准备考试,题不难,放松心态!” 盛夏只点了点头。 王莲华去接盛夏的时候看到了卢囿泽,客气寒暄之后,上了车,问盛夏:“你这同学也是要出国?” “嗯。” “上哪?” “宾大。” 王莲华惊讶:“怎么也是宾大?” “因为商科好吧。” 王莲华呵呵笑两声,低声嘀咕:“原来你爸,表白对你轻声细语好像多爱护你似的,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盛夏叹息。 哎,母亲和父亲对对方的误解太深了。 &n bsp;“我们是各自老师推荐的学校,应该是碰巧。”盛夏解释。 王莲华不知道信没信,提醒道:“无论怎么样,都保持适当距离。” “知道了。” 王莲华不容早恋这个硬原则,从不在意对象是谁,太子也不行。 “你也有一阵没去看你同……看张澍了,可以去看看。”王莲华忽然提议。 盛夏有些许惊讶,换作之前,她可能立刻就要去。 “嗯,有空的吧。” 王莲华面露讶色,并不多话。 夜里盛夏还是如常,刷题、整理错题,直到深夜。 凌晨1点,上床睡觉。 睡前习惯性看了眼手机,侯骏岐有给她发探病的视频,病房里笑声琅琅,张澍看着精神气好了许多。 说话也是正常音量了。 退出聊天框,忽见一直没有回复的“宋江”名字上出现红色的消息数量提示。 10 10条新消息。 点进去一看,他回复了她之前发过去的每一条消息。 最后有一句:“问那么多不来看一眼?” 时间是两分钟前。 盛夏:“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病人不都需要多睡吗? 宋江秒回:“知道你差不多这时候看手机。” 盛夏:…… “你赶紧多休息吧?” 宋江:“那你来看我,明天。” 盛夏:“好。” 大概几分钟过去,盛夏看着亮了灭,灭了亮的手机,还是决定问一句:“你之前怎么不回我消息呀?” 宋江还是秒回:“明天你来了告诉你。” 这还要见面说吗? 盛夏确认了一个事实:他最近就是故意没回她消息。 其实她能隐约猜到一些,但以为没有那么严重。他出了事,担心他的不止她一个人,虽然不可能每个人的关心都能被回应,但至少,能被接收到,也算不枉用心。 显然他不这么认为。愁。 次日是周日,下午休息。 盛夏和王莲华打过招呼,直接搭了张苏瑾的便车去医院。 病房里花团锦簇,到处摆着鲜花。 张澍不是一个人在屋里,他病床边站着一个女生,两个脑袋凑近看同一部手机。 听到来了人,两人都抬头。 女生很漂亮,黑长的头发披散着,齐刘海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水灵,只是通身透着股淡漠的距离感。 张澍把手机递还给女生,说:“我家人来了。” 女生点点头,退到一旁,做了个“拜拜”的手势,随即向进门的张苏瑾和盛夏颔首,然后侧身出去了。 张苏瑾笑笑,对怔住的盛夏说:“她就是那天坐窗边那女孩,她不会说话。” 原来是这样。 盛夏不知什么时候提起来的心沉沉放了回去,道:“听说是听力障碍。” 所以那疯子都冲到她身后了,她也没听到动静。 “嗯,带着人工耳蜗的话能听见。” “好不容易。” “是呀。” 盛夏望着病床上,坐躺着的张澍,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他直直盯着她,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张苏瑾说:“我去买点水果和酸奶,一会儿回来。” 当然是为了给他们腾地方,这太欲盖弥彰了,因为床头柜就摆满了果篮。 “坐啊?”还是张澍先叫她。 盛夏把书包放一边,坐到病床边,眼神透着心虚。 张澍在心里叹气,决定先解决第一个问题。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一沓信封,递给她:“念给我听。” 盛夏抬头:…… 张澍:“我不想看,很累,你念给我听。” 盛夏:“这是别人,给你的……” 她怎么能看? 张澍:“念。” 她总觉得这是个坑,但来都来了,也是她擅作主张在先,总得做点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盛夏选了看起来不那么粉红的牛皮信封打开。 “阿澍……”刚念个称呼,盛夏就有点不自然了。 为什么别人能那么自然叫他阿澍呢? 她先去看落款,高二的,“你认识么?”她把名字给他看。 张澍摇头:“不认识。” 盛夏微讶,不认识也可以这样称呼么? 在他眼神催促下,她继续念:“展信佳……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已经两天没有睡,希望你能平安回来,看到这封信……” “第一次遇见你,在香樟大道上,你骑车从我身边经过,那一刻,空气似乎都是香甜的,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眼万年这种事……” 盛夏声音渐渐弱下去,有点卡壳。 下边一整页,洋洋洒洒上千字,细致地描绘了信主和张澍的每一次偶遇。 她抬眼,见他眼皮阖着,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听见她停了,催促道:“继续。” “……我没想过会和你有结局,只是想告诉你,有个人喜欢你,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高中最鲜亮的色彩。阿澍,如果可以,如果足够幸运,希望你能记住,我叫……” 张澍睁开眼:“念完了?” “嗯……” 张澍:“下一封。” 盛夏:…… “澍……”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真是上天保佑……” “……你也许不会记得,高一军训的时候……” “你永远耀眼……” 张澍:“下一封。” 盛夏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顶着,紧得发疼。 她没有念。也没有打开第三封。 张澍缓缓睁开眼,明明她来之前,他就已经下了狠心,这会儿看见她低着头,下巴几乎埋进自己脖子里,他只能轻声叹气。 “什么感觉啊,盛夏?” 盛夏没抬眼,只把那些信一股脑全塞回抽屉里,“我不想念了……” 张澍:“为什么?” 她说不出口。 张澍:“为什么啊,xia杠abcdef同学?” 盛夏终于抬起头。 他看到了吗?他不是不看吗? “你看……” “嗯,”张澍打断她,“看到了。” 如果不是确确实实看到了,看到了那句“你我皆如愿,九月复相见”,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喜欢他的女孩,会把别人写的情书递给他。 还不止一封,是一沓。 他想了一晚上,终于释然。 他不能以自己的三观和逻辑去解释她的所做作为。 一直以来,她习惯了照顾身边每一个人情绪,有极强的共情能力,对他人的包容、理解常常超过了私欲。 之前他过生日,让她帮拆礼物,她都觉得是对送礼物人的折辱,更何况是他生命垂危的关头,别人送的信。 而对他的喜欢,于她而言是一份陌生的情感。 不知道怎么处理,一切都习惯性地顺着原有的逻辑来。 “所以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想念了?”张澍依依不饶。 盛夏终于受不住这逼问,喃喃道:“因为不好受……” 那些不算优美,但感情真挚的字句,如果偶然在网上读到,她可能会感慨一番,但信中的主人翁是他,信中描绘的场景,是她错过的他的时光。 她解释不清,她就是很难受。 忽而,她的指尖被人碰了碰,她抬眼,对上张澍浅淡的笑脸。 “开窍了吗?这叫吃醋。”他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陈述。 吃、醋。 他把一只手臂垫到后脑勺,一派轻松样,嘴里却说着让她耳热的话:“吃醋是,别的男生和你说话超过三句我就不爽,给你送水我也不爽,能和你去一个学校留学,我超级不爽,理智告诉我这都是对你好,但是感性上我就是非常不爽,这种感觉,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 知道了。 吃醋,是林黛玉说,早知她来,我便不来了;是jane黯然离开她那隐蔽的角落;是布莱斯在心里怒吼她怎么能坐在那对别人笑? 是明知一切都情有可原,仍旧难以排解。 是含沙射影、出离愤怒、不再从容。 是占有欲。 盛夏:“我也有的……” 张澍瞥向她,一副洗耳恭听却不怎么相信的姿态。 “我也有的……”盛夏重复着,像是强调,“在看到你陪别的女孩排练的时候,在听说你给她送了好多次花还有项链的时候,在看到你们特别自然地谈笑的时候,还有刚才……” “刚才……” 她顿住了,脸颊已经通红 。 她能感觉自己紧紧攥着的手,手心发烫,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张澍微微直起身,竟坐了起来,腹部传来一丝痛感,却不足以阻止他向她靠近。 他握住那紧张的手——仍旧软得不可思议。 “刚才什么?” 他输着液,手冰凉,给燥热的她猛然降温,竟有些舒适。 盛夏与他对视,不再躲闪。 “刚才,看到你和别人,靠那么近的时候……” 张澍看着她近在咫尺,白里透红的脸,眼睛里装满了倔强和委屈。他嘴角的幅度再也不受控制,缓缓扬起,最后眉眼也全是笑意。 盛夏顶着突突突像是要蹦出来的心脏,执着地对视。 她很真诚,不是瞎说的。 他不要冤枉她什么都不懂。 “盛夏……” 她听见他声音很低,轻而缱绻。 “怎么办?我现在不只喜欢你了……” 盛夏的心跳、脉搏,全都不听话了。怎么也慢不下来。 张澍细细观察她每一分反应,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循序渐进,不要冒失。 她不同于别人。 他脑袋完全凑到她面前,换了一句:“我以后只听你的表白,只给你送花送项链,别的女孩我保持一米线距离,你觉得怎么样?” 65 去疯 她觉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 想起生日那晚他狡猾的问话,这一次,盛夏努力恢复思考能力,不想再被他带得团团转。 [我以后只听你的表白……] 可是她这,算是表白了吗?这话也不能问出口,万一他当即就要个表白呢? [只给你送花送项链……] 花还可以。 “项链就算了,”盛夏喃喃,“太贵了。” 张澍没料到是这个答复,心房变得柔软,忽然觉得不对劲,“送她项链?谁?” 盛夏看他这反应,难不成她又想错了? “我只送过我姐项链,这你也吃醋?”张澍有点不可置信,短暂思考后说,“也行吧,以后她有男人给她送了,我送她别的,再也不送项链了,行不行?” 原来是这样啊…… 盛夏有点窘迫,自己这难道叫吃飞醋? 她想赶紧转移话题,接着说:“一米线也不必的……总有人要问你问题的……” 总不能隔着一米喊话讲题呀? 张澍:“以后不会有女生再来找我问问题了,除了辛筱禾,你信我。” 盛夏疑惑:“为什么呀?” 张澍提了提眉梢,说得稀松平常:“谁那么没眼力见,看不出名草有主了吗?” 名、草、有、主。 这几个字似带电,盛夏指尖轻颤,整个手顺势从他手掌里抽了出来。 张澍看着她又羞又怯的表情,哭笑不得。 这句话,还好吧? 这种程度都不行? 盛夏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了,忽然抽手好似拒绝,不知是不是又无意伤害了对方,她尴尬抬眼,没话找话:“那辛筱禾为什么还会问?” 张澍望天花板,笑了笑。 该怎么说呢? 她是你娘家人,她有底气啊笨蛋。 这话更不能说了,她听了估计抬脚就跑。 张澍低头看她清泉一般的眼睛,问道:“盛夏,诗词歌赋这么浪漫,里面没教怎么谈恋爱吗?” 盛夏:…… 敲门声解救了盛夏,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了。 盛夏站起来腾位置,随口小声说:“你该吃药了。” 说完见张澍脸一僵,才后知后觉她这话,和他刚才的问题间隔很短,很像在回答他——骂他有病。 张澍短促地笑了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似在说——给我等着。 “今天精神很好嘛,张澍。”护士调侃道。 张澍:“还不错。” “药还是要吃,针还是要打哈。” 护士用瓶盖接药片,往张澍手心放。盛夏见护工不在,便过来帮忙,拿着一次性纸杯给张澍倒水,先倒一点开水,再补一点常温纯净水,摸着温度合适了,递给他。 护士在一旁眉眼弯弯:“你同学真贴心呀张澍?” 这语气里不无调侃。 盛夏稍微低头,张澍笑笑,接过水,“只是同学?婷姐,要不你再好好看看?” 说罢一手掌的药往嗓子里扔,水灌入,喉结滚动。 护士视线在二人脸上逡巡,装模作样琢磨许久,道:“嗯……妹妹吗,长得倒是挺像!” 咳咳! 张澍忽然一阵猛咳,一掌药一次下肚,这么一呛直咳得他脸红脖子粗。 盛夏慌忙凑过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张澍缓了缓,抬眼睨护士:“闭嘴吧。” 护士窃笑,整理好药瓶子,推车出去了,嘴里念叨着:“哎呀别激动,我是说有夫妻相来着!” 盛夏:…… 这会儿张苏瑾回来了,手里还真提着果切和酸奶,打开给盛夏吃。 盛夏:“不用的,我一会儿就走了。” 张苏瑾:“吃点,买都买了。” 盛夏捧着果切安静吃。 手机震动声传来,是盛夏的。 王莲华打来,说在楼下了,接她去上课。 盛夏站起,“我妈妈来了,我得去上课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提。 然而这一次,张澍看着并没有不高兴,只说:“姐你送她下去吧?” “好。” “不用我自己下去就行。” 张澍:“你估计找不着路。” 盛夏:…… 没有这么夸张吧?她都来两次了,记得怎么走。虽然确实是七拐八拐的。 她到了门边,又听身后张澍问:“下次什么时候来?” 盛夏回头,她也不知道王莲华下次什么时候让她来,“我尽快,你好好休息。” “你说的。” 路上她收到“宋江”的消息。 很长一段,从来没有见过他在qq上说那么长的话。 “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煎熬和努力,辛苦了。另外,对不起,没有看到你的努力,没有在你努力的时候做个加油打气的人,还说过一些风凉话,对不起。我说过,你这么努力,一定不会有个坏成绩的。但如果是最坏的结局,就算最后你真的出国,我也没关系,大学我会挣钱,假期去看你,也可以争取交换过去,再不行我考研考去美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都可以。我收回到此为止那种话,但仍希望你前程似锦,而我不想做个旁观者,我想做那个捧花祝福的人,如果你需要的话。” “你需要我吗,盛夏?” 盛夏怔怔地,反复读了好几遍。 他的文字还是那样,算不上有什么文采,甚至语意重复累赘。 可她就是看得整颗心都揪在一起。 明亮而骄傲的少年,把自己放在乞求者的位置,反复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盛夏脑海里不由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应该正半躺在病床上,捧着手机认真打字,然后焦急等回复?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手机亮了暗,暗了亮,眼睛就是难以离开彼此的对话框? 他会不会因为等不来回复而皱眉? 斟酌字句的时候,会不会咬嘴唇? 要命。 才刚离开,她已经很想很想他了。 直到送达目的地,王莲华叫她下车,盛夏还没回过神来。 “哦”一声下了车,进了大厦,来到课堂。 老师开始讲课,她还在神游。 怎么回复? 头一回,辞藻满腹的盛夏觉得词穷。 不知是怎样的言语,才能传递同等厚度的真诚。 待她下课回到家,对面像是终于等不及了,发来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倒是让盛夏感觉轻松了许多。 张澍还是那个张澍,霸道的张澍。 既是表白,他必然是要得到答复的。 盛夏想起他调侃她说,诗词歌赋没有教她谈恋爱吗? 她在脑海里搜罗一番,挑了合适的一句,回了过去。 “幸得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忙碌仍是高三的常态,尤其一模考得不好的,王潍基本上是每周一次知心哥哥时间。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晚上聊十几个,说同样的话十几遍的。 但盛夏是确确实实从谈话中感受到了紧张。 不少科目增加了周测验,感觉每天都在考试中度过。 听说考着考着,就麻木了。 晚上回家,盛夏会整理错题,张澍会拨语音电话过来,她如果有问题,随时可以问。 她觉得这样 下去会影响他休息,便拒绝了他的语音。 “那这样我睡不着了,除非你来看我。”他老话重提,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她什么时候去。 她也想去啊,但是王莲华天天接送,她一点机会都没有,除非翘课。 翘课他又不同意。 没辙。 张澍在医院也开始恢复复习了,只是他坐立的时间不能太长,效率自然是极低的。侯骏岐总跑医院给他送最近的试卷和资料。 而盛夏已经不止一次在水房、走廊、午托听到别人议论了。 议论张澍命不好,在这种时候遭逢大难,别说状元了,估计河清大学海晏大学都不好考了。 有个实验班的,说话很点风凉:“张澍算是一手好牌废掉了,干嘛老替他操心,又不是只有张澍一个人能替附中拿状元。” 这是传闻,说这话的具体是谁,又是在哪说的,盛夏不得而知。 只知道侯骏岐和吴鹏程上人班里把人给打了。 两个人记过处分。 其实她也很担忧。 高考就是一场持续的战斗,即便脑子里有货,停摆的时间一长,是很难恢复状态的。 夜里她也时常自责,如果不是因为她老去一方书店,他也就不会去,他不去,就自然不会遇到这种事。 直到现在,事件热度已经下去了,张澍的微博下边还有人在每天给他发祝福,祝他高考夺魁。 很多都是外校的。 陶之芝也说,无论是一中还是二中,都有很多人在议论这个命途多舛的准状元。 前准状元。 现在大家几乎都不太看好他了。 只是碍着他见义勇为做了好人好事,不敢公开置喙罢了。 但张澍自己,好像没那么着急。 盛夏试探性地问过:“你最近卷子做得还顺利吗?” “做倒是都能做,没有掐表,效率不得而知。”他回答。 盛夏:“还是身体要紧。” 他听出她担忧的点,打趣道:“万一我高考滑铁卢,怎么办?” “呸呸呸,打嘴巴,”盛夏夸张地拟声,“不会的。” 张澍才正色道:“好,你希望不会,我一定不会。” 半晌,他又补充:“不能保证一定考状元,但保证分数够用,行不行?” 他肯定也看到了网上说他考不了状元的言论吧? 够用是指,能报河清大学或者海晏大学。 能顺利去河宴。 另外,他好像格外喜欢问她,行不行。 她也没说过不行,“你说行就行。” 两人说话常常跟套娃似的,而且有一个点,挺颠覆盛夏认识的,就是张澍笑点好低,聊着聊着,就在那边笑得不行。 以前怎么不这样? 笑着笑着就腹部抽抽,盛夏便又骂道:“不许笑了,再笑我挂了。” 他立刻收敛:“好,不笑。” 又是十天过去了,盛夏向王莲华提过一回,要去医院。 王莲华说:“现在都是稳定恢复期了,也没有什么好探的,你别折腾了。” 于是只能作罢。 再接张澍的视频,盛夏都有点心虚了。 上次离开的时候说好的尽快,这拖拖拖又快半月了。 再不行……盛夏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周末的时候,和母亲说去陶之芝家,然后去医院看看吧? 提前和陶之芝通气就可以。 张澍没精打采的脸出现在视频里。 话都没有一句。 显然是有不满了。 盛夏道:“你知道的,我妈妈天天接送我的。” 张澍当然知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他不高兴,自己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控制不住。 她人就在视频里,像素也挺高,她本人和相机里差别也不大,但就是不一样。 “那我先做题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哄不好,盛夏索性把手机放一旁,自顾自拿起卷子刷题。 张澍才有了点反应,也坐直了,看出她今天兴致不高。 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盛夏从卷子里抬起头:“嗯,两次周考,我的分数都很危险。” 虽然周考卷子质量参考性没那么大,但是她自己的做题状态她心里有数,确实大不如前。 “诸事繁杂,万一,我真的两头空,怎么办?”她喃喃低语,像是自言自语。 两个人的问话如出一辙,他们现在,都挺危险的。 张澍没有安慰她“不会的”,太徒劳了。 “近期确实事太多了,专注力被分散,状态很难恢复,”张澍分析道,“你好好学,我先挂掉,有什么要问的你再打过来。” 盛夏打断他:“不是因为你。” 她不是安抚他,确实不是因为他。 反而,有时候晚上有他盯着,她在习惯了他的注视以后,会更认真,唯恐中间摸鱼被他发现。 张澍:“你压力太大了,放松放松。” “都这样了还怎么放松呢?” 张澍:“你先做题,一会儿我给你发个视频。” “好。” 她还以为会收到什么“开心一笑”那种视频,万万没想到是他自己录的。 点开。 场景不是他的病房,但也是一张床,像是值班宿舍? 他还是半靠半坐的姿态,一身病号服,抱着个吉他,嘴里还指挥着:“好了可以录了。” “已经点了。”录制视频的应该是护工。 他怎么不在病房里?他能下地了? 估计是怕在病房吵到别人。 张澍不太能弯腰,受伤的手臂也不能大幅度摆动,吉他在怀里,他整个动作有点僵硬。 偶尔还轻轻蹙眉,大概是疼。 旁边又传来护士的声音:“给你这么折腾明天主任会不会骂死我……” 张澍挺了挺胸脯,示意自己没事,手指一滑,试了试音,随后几声和弦传来。 “当两颗……”他嘴唇开合,开了开嗓,“当两颗心开始震动,当你瞳孔学会闪躲……” 旋律从他唇间流淌而出,轻缓、磁性,与之前盛夏听过的那首摇滚完全不同。 之前那首,肆意张扬,呐喊间似乎世界都是他的。 而这首,很温柔,像在安抚这个世界。 他唱歌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但那音色和吐字,就足够了。 这首歌盛夏听过。 也知道副歌部分的歌词。 等他终于唱到,她竟也跟着哼——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我陪你去疯,折纸飞机碰到雨天终究会坠落……” 高音的时候他稍稍仰头,侧脸与之前那视频里又有不同。 他瘦了,下颌线更加锋利,腮处一丝幅度也无。 “当生命每分每秒都为你转动……” 唱到这,他忽然看了眼摄像头。 砰、砰砰…… 盛夏的心脏不听话地乱撞。 她接收到了。 隔着一个屏幕,她接收到了他目光里的追寻。 接收到了“为你转动”。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 “你真的不懂,我的爱已降落。” 那些很冒险的梦。 我们一起疯。 阿澍,这哪里是放松。 他分明想让她一夜无眠,想他。 66 笨蛋 清明节假期要来了。 盛夏把日子过糊涂了,只记得黑板旁边的倒数日期,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如果节前收不到出版社的消息,节后就很紧张了。 王莲华几乎每天都会问,“过了吗?” 她比盛夏还要急切。 盛夏也是三天两头给编辑发消息,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周五这天,天格外晴朗,云朵像倾翻的奶油桶。 这样的天气,适合好消息的光临。 下午大课间,付婕悄悄来到盛夏的身边,而盛夏闭着眼专心做眼保健操,并未察觉。 只听耳边有人在说:“你过啦!” 她还不知是什么“过了”,睁开迷蒙的眼,付婕一张脸杵在她眼前。 “盛夏,你过稿啦!” 盛夏呆住。 “过稿啦!开心得傻掉啦?” “啊真的吗!”盛夏倏然站起,握着付婕的手,“真的吗老师?” “当然,我骗你干什么?编辑说她找你一天了,你没回复,快放假了,得赶紧通知你啊!” 盛夏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喜悦。 太久没有这种情绪了。 太久了。 她几近喜极而泣,付婕也没比她好多少,师生二人站在教室中央,手挽着手对视着笑眯眯,就差一起蹦起来了。 等付婕走了,辛筱禾找了过来,“刚是干嘛呀?” 盛夏压抑着狂喜,但抿着的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眉眼皆是笑意,压低着声音和好友分享:“筱禾,我过了!我的出版稿子过终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吗啊啊啊天啊出版!你太牛了我的姐妹!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出版社吗?” 辛筱禾的嗓门,一下子盖过了眼保健操末尾的音乐,惊醒了一班子昏昏欲睡的人。 盛夏捂着她的嘴巴:“过了而已,到最后还是要出版了才算的,不要声张。” 辛筱禾收敛住:“哦哦,得令。” “那你快告诉张澍啊啊啊啊,他可能开心到直接就痊愈了!” 盛夏:“嗯!” 有真心和你共享喜悦的人,真好! 她之前不愿说,总归是心里没底,不仅对自己没底,也对他们之间的情感没底。 现在虽然也还不确切,但是,他都想到以后要去美国留学找她了,她还有什么畏首畏尾的? 盛夏已经坐不住了,甚至想立刻给他发消息。 但是她想亲口告诉他。 晚上回到家,盛夏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莲华。 本以为母亲会十分惊喜,但似乎没有。 有喜,但是没有惊,似乎早就知道一样。 不过母亲惯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盛夏也没有在意。 “明天下午我去东洲接阿璇,回来差不多是你放学的时间,就直接去你们学校接上你。”王莲华交代。 盛夏想了想:“我明天自己骑车上学,下午自己回来也可以的。” 王莲华:“不行。” 然后用一种“知女莫若母”的眼神看着盛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盛夏蔫了,不再打什么小心思。 接吴秋璇回来的路上,王莲华又接到盛明丰的电话,她接起,语气里少了以往的不耐烦,只剩冷淡:“喂?” “阿璇放假吗?”盛明丰问。 王莲华:“放,我刚接她回来,在路上。” 盛明丰:“行,那我安排过节那天午饭,你提前和她们说。” 王莲华:“好。” 停顿半晌,王莲华要挂断的时候,盛明丰说:“盛夏那课,我就先给她停了,先安心高考吧。” 王莲华眉梢一提,嘴上不饶人:“你说你折腾这一出又有什么意思?反复无常,还不如让她刚开始就好好高考。” 盛明丰不落彀中:“我没觉得折腾,我到现在还是认为,出国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只是更尊重她的选择。” 这好像在内涵她,王莲华挂了。 他们之间就不适合平心静气地讲话,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前两日,她接到盛明丰电话,问她,如果盛夏能考上河清大学,她会不会还非要把人留在南理。 王莲华气不打一处来。 难不成她在这前夫眼里就是这样鼠目寸光的人? “当然不会,你以为你只有你在意盛夏的未来?” 听到她的答复,盛明丰说:“那我们各退一步。” 她听得云里雾里。 原来,盛明丰是让李旭去对接了自招的事,联系到了省内一家省级出版社,本想着在不违背原则的基础上,刷一刷他这把老脸。 却听出版社那边说,盛夏已经过稿了。 出版社总编还特地打电话给李旭,把盛夏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说盛夏有才情又有骨气,是难得的文学人才。 当然不忘夸奖盛明丰教女有方。 这把老脸没刷成,倒是因为女儿,脸上贴了不少金。 盛明丰是有那么些心理波动的。 别说是省级文学类出版社,就是省级报刊,也不是好上的,盛明丰以前分管过宣传工作,他了解后者的难度。 前者只会更难。 而盛夏,她才十七岁。 这么多年,他自诩比王莲华了解盛夏。 当下,盛明丰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了解这个女儿? 他动摇了。 王莲华听到转述,心底里也隐隐震动。 虽然三个女儿里,盛夏成绩最好,但若论“令人吃惊”这一点,向来是吴秋璇,有时候柠柠都比盛夏要让人惊喜。 盛夏太稳了,太平和了,太听话了。 没有人想过她能这样闷不吭声做大事。 王莲华最后问盛明丰:“为什么?你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自招的事?” 她以为,最不希望自招成功的就是盛明丰。他巴不得不成功然后随了他的意走他安排的路子。 盛明丰答:“因为盛夏说,她想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 高三清明节只放假一天,得知盛明丰安排了午饭,盛夏都想说一句天助我也了。 于是出门时,她便提前和王莲华说:“妈妈,下午我和之芝约好去她家玩。” 王莲华疑惑:“清明节上人家家里去玩?” 盛夏:……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没想到,身边,吴秋璇给她解了围,“妈,你观念更新更新好不好,现代人谁约会在意这个啊?” 约、会。 虽然吴秋璇说的是和陶之芝的约会,盛夏却好像被揭穿了似的,颇为心虚,一直低着头。 王莲华顿了两秒,还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三姐妹出门。 郑冬柠忽然回头,对门内说:“妈妈,你也去约会吧!” 奶奶的声音,十分清甜。 说完她左手牵着吴秋璇,右手牵着盛夏,自觉摁电梯。 震惊的不只是屋里的王莲华,还有屋外的吴秋璇和盛夏。 不过母亲的表情,好像又不是单纯的震惊,似乎还有点慌张? 电梯里,吴秋璇晃晃郑冬柠的小手:“柠柠,你刚才说什么呀?” 郑冬柠又不说话了。 这才是常态。 吴秋璇叹气。 盛明丰也没什么新花样,还是在臻品苑包厢里聚。 不过这次,他带了奶茶。 柠柠汩汩喝得开心,吴秋璇和盛夏对视一眼,眼神传递着同一个信息:这不可能是盛明丰买的,肯定是邹卫平买的。 吴秋璇是不喝白不喝的性子,盛夏则是不怎么喜欢喝奶茶,放在一旁。 盛明丰挨个问学习和生活情况,有没有什么需求。 柠柠自然是摇头,她能有什么需求? 但盛明丰还是给她准备了一套画笔,足有二三百只,颜色丰富眼花缭乱。 吴秋璇倒是一堆要求,核心就是:“我要回南理上高中!” 盛明丰这次一反常态,竟做思索状,“你好好考试,分数能上一中爸爸就考虑考虑。” “真的吗?”吴秋璇没想到父亲能松口,喜不自胜。 “一言九鼎。” 转瞬吴秋璇又愁了,她那成绩,就还有这几十天,上一中跟登天一样。 最后轮到盛夏。 盛明丰:“你妈妈跟你说,不用上留学机构的课了吗?” 盛夏也大喜过望:“没有……” 盛明丰又重复了一遍。 盛夏忧虑:“难道是爸爸你帮我的吗?出版的事。” “没有,绝对没有!”盛明丰否认,“不信你问你李哥,这件事他一直跟进的,爸爸是有那个想法,但没有你快。” 吴秋璇:“哇,姐,这么厉害,以后我可以跟我同学说,我姐姐是作家吗?” 盛夏:“不许瞎说!” “好好考试,如果高考考不好,预科班还是要念的。”盛明丰强调。 吴秋璇:“爸,你怎么那么想要我姐出国,要不你把我送出去吧,我喜欢啊?” “你出去是去学的吗?你就是想去玩!” “略略略,偏心就偏心,非找这么多理由。” - 一顿饭吃得气氛和乐,倒是少有。 盛明丰是没有什么假期可言的,席间就能看见他不停挂断来电。 饭后司机送她们回家,盛明丰独自开车回单位。 盛夏说了陶之芝家的地址。 吴秋璇说她也不回家,她也要去 ,盛夏怎么可能说得过吴秋璇,只能带着了。 如此,柠柠竟也抱着盛夏手臂不放。 于是三姐妹并排站在陶之芝小区门口等候。 盛夏本来就没打算去陶之芝家,陶之芝自然也没做好准备,蓬头垢面就来接她们了。 陶之芝父母回老家祭祖了,她只放一天假没跟着去,一个人在家。 她冲盛夏挤眉弄眼:“什么情况啊!” 盛夏瘪瘪嘴,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呀? 呜,撒一个谎竟然要用这么多个谎来圆。 手机里,某人还在催促:“吃好了吗?” “要过来了吗?” 盛夏只能老实回答:“我妹妹她们还跟着我,还过不去。” 宋江:“带她们来。” 盛夏:“……” 比起被妹妹看破,盛夏觉得,还是见不到他比较难捱一点。 豁出去了,大不了给点封口费。 于是,在吴秋璇尖叫着“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各种姿态嘤嘤嘤之后,四姐妹打车来到了医院楼下。 - 病房里,张苏瑾颇震惊地看着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某位帅弟—— 张澍刚才打电话叫她送一套常服过来,还有他的鞋。 现在他就穿着黑t,牛仔裤,板鞋,纱布全藏在衣服下边,看不出一点病号的样子。 好几天没理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头发好像还吹了吹? 搞什么? 护士们吹几句楼草,这还偶像包袱起来了? 不过有些日子没见到这么精神的张澍了,张苏瑾有些眼热。 “姐,削点水果。”他吩咐。 张苏瑾:…… 没一会儿,张苏瑾知道真相了——盛夏来了。 还带了几个好朋友来。 虽然这年龄层次,颇为参差。 盛夏窘迫非常。 见过探病的,没见过携家带口探病的。 她站在门口,尴尬抬手:“苏瑾姐。” “过来啦,进来坐。” “好……” 盛夏一进门,呆了呆。 张澍坐在病床边,长腿着地,一条腿伸着,一只脚闲哉哉踩着椅子横杠,手里拿着手机浏览着什么,此刻抬起头—— 这样子,和他在班上,靠坐在书桌边没有两样。 悠闲的、懒散的、被阳光眷顾的,张澍。 盛夏一时愣怔。 愣怔的不止是她。 陶之芝:这人不是被捅了一刀吗,这怎么看着生龙活虎的? 吴秋璇:靠,换本命吧,追什么星,这人必定要是我姐夫! 一室寂静。 只有郑冬柠有了动作,她挣脱了姐姐的手,兀自走到张澍跟前,抬头直勾勾看着他,不说话,只那眼睛提溜转。 视线好奇而——痴迷。 盛夏:……她现在就回去的话,丢脸程度会不会减轻一点? 她回神,连忙上前牵起柠柠的手往后带,“不好意思啊,我妹妹她……” “很可爱,”张澍打断她,伸手掐了掐郑冬柠的脸蛋,“真的很可爱。” 好弹好软的脸,和她姐一模一样。 他又掐了掐,腹部因为弯腰的动作有点疼,他浅浅皱眉,转瞬直起腰。 郑冬柠竟然笑了,羞了一般,回头抱着盛夏的大腿扭开了脸。 张苏瑾去借了几个板凳,招呼她们坐,留下切好的水果就离开了。 盛夏不知所措。 “不介绍介绍?”张澍发话。 盛夏后知后觉:“喔。” 陶之芝“噗嗤”一笑,在吴秋璇耳边低语:“你觉得这场景像什么?” 吴秋璇和陶之芝对视一眼:“见家长。” 陶之芝:“过分了啊,我只是想说,像傻姑娘领着男朋友见闺蜜。” 吴秋璇:“啊?这是你想的啊,这不是事实吗?” 陶之芝竖了个大拇指。 牛逼,论磕cp能力,谁也干不过追星女孩,同框就是结婚。 她俩完全没听盛夏怎么介绍的,反正她们对张澍已经是很熟悉了。 吴秋璇在学校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见义勇为那状元暗恋的是我姐。 奈何,并没有人信。 有吴秋璇在,是不会有冷场这么一说的,倒是顾虑插不进去话比较现实。 她问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直接又粗暴,像是明星最烦但又干不掉的娱乐记者。 “澍哥,那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初中没有?不可能吧?没关系我不放到网上去。” “你这么帅为什么不谈恋爱?” “你什么时候可以出一张ep?” “学习和长得帅你觉得冲突吗?” “谈恋爱和考状元你觉得哪个比较爽?” 张澍极有耐心,好像不是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妹妹,他们在这一刻好像同龄人。 “没。” “真没。” “没遇到。” “那是什么?” “那你觉得呢?” “不做选择。” 吴秋璇看看自家姐姐,挑眉低声问:“你觉得我姐怎么样?” 盛夏终于忍不住了,“吴秋璇!” 姐姐不发威,当她是妹妹了。 郑冬柠在一边咯咯笑:“姐姐漂亮。” 张澍又掐了掐郑冬柠脸蛋:“柠柠说得对。” 盛夏:…… 一下午闹腾,吴秋璇发完疯陶之芝也不正经,盛夏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真后悔带她们来。 她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呢。 她们三个不知道,她可是知道他伤得多严重,都陪着坐了那么长时间了,肯定吃不消了。 于是率先站起,“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哪里晚了,姐,才四点!” 不说不知道,一说,她们都来了两小时了吗? 他就这么坐着陪聊两小时,还有说有笑。 “不行,回去了!”她斥道。 每次她一强调,语气一重,吴秋璇还是听话的,转瞬就从张澍病床上起来了。 没错,她聊着聊着,见病床空着,就半个身体趴上去了,翘着个腿,自在得像在自己家。 鸠占鹊巢。 张澍也任由她。 四姐妹齐刷刷站起,盛夏对上张澍胶着的眼睛。 哎,怎么感觉来了跟没来一样? “那我们先走了,我改天再来看你。” 本以为这么多人在,他只是点点头或者随口答应。 没想到张澍也站了起来,站到她跟前,问:“改天是哪天?” “啧啧啧。” “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我们走之芝姐。” 走到半又回头拽柠柠,“柠柠,走,你太亮了。” 盛夏:…… 盛夏低头,瞥一眼他腹部的位置,又抬头,“已经好很多了吗,可以这样走路了?” 他站得太近了,这会儿一抬头几乎呼吸相闻。 “嗯。”他答得简单。 盛夏:“那,过阵子可以去参加二模吗?” “不能。” 盛夏:“嗯?” “不能走很久,也不能坐很久。” “那你今天坐了那么长时间……”盛夏轻轻推他的胸膛,想让他躺回去,“快点休息!” 手被捉住了。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还有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 别的话。 当然有! “我的稿子过了,应该收假就能签合同了,这样我能赶上河清大学的审核了!”她笑着,眉眼弯弯,和他分享她的喜悦。 张澍眼睛一亮,手指滑进她指尖,捏了捏,“你真厉害。” 转瞬他又想起什么,笑了一声,“不对,是腻害。” 声音低沉而缱绻。 盛夏羞赧地低下头,目之所及是十指交握的双手,她又慌忙扭过头去。 这一扭,看到了门口小窗上趴着的两个脑袋,见盛夏望过去,赶忙缩了回去。 盛夏…… 手心好热好热,耳朵好热好热。 她不能再逗留了。 手指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你快点休息,我改天再来。” “一定?” “嗯一定。” 他终于松开她。 盛夏往门口走,走两步又忽然回头,见他仍看着她。 “阿澍,如果我考上河清大学,请你和我,在一起吧?”她开口,语气淡静而坚定。 张澍整个瓷在原地。 盛夏微微抿着唇,随即也不能他回答,拉开门走了。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她知道一定是点头。 张澍往病床上躺,满脑子都是她离开前的那句话。 可是,到底是她想岔了,还是他想多了——他们难道没在一起吗? 还要等大学? 这有什么区别啊笨蛋! 67 涩女 留学机构那边停课后,盛夏能专心投入复习,做题手感也恢复许多,数学和化学错题集竟已满满当当,换了新的本子。 想想跟张澍怎么学做错题集,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时间过得太快了。 习惯了每周一小考,两周一大考,二模来临的时候,大伙已经没有什么考试的紧张感,联考就是这样,虽然附中内部也还要排名,但一跟外边比,心态就不一样了,多少有点省重点的自傲,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考试前夜,下了第二节晚修,盛夏又跟着辛筱禾她们去体验了一把“北门文化”,这回轮到盛夏付钱。 她们还换了家奶茶店。 “张澍不来参加二模吗?”辛筱禾的室友问。 盛夏:“应该不能来了。” “他好些了吗?” “好多了,但不能久坐。” “唉……那他在医院,看书吗?” “看的。” “那就好。” 说是这么说,但女生语气里不无惋惜。 其实大家都明白,别说是受了伤,就说大家百日誓师后这个冲劲,张澍就算健健康康每天好好学习,都很难一直保持领先。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辛筱禾安慰道:“再怎么样,澍哥考去河宴肯定是没问题的啦!” 河宴高校如云,河清大学,海晏大学,是顶尖中的顶尖,别的学校也不差。比如杨临宇自招考的河宴科技大学,也是教育部直属重点高校。 闻言,辛筱禾室友拍她的嘴:“你说的什么话啊,澍哥肯定能上河清海晏的,不用考虑别的,对不对盛夏?” 盛夏汲着甜滋滋的奶茶,有点恍惚,答道:“会的。” 辛筱禾嘴比脑子快,没什么别的意思,这下也不好意思了,赶忙转移话题,搂着盛夏道:“你们一定能一起去河宴的,靠,我好羡慕张澍。” 说罢捧着盛夏的脸,又低头瞥一眼穿着校服所以并不明显的曲线。 “啧啧啧,张澍他不知道吧,你这么有料?” 盛夏瞪大了眼睛,使劲拽走辛筱禾的手,她在说什么啊! 辛筱禾:“恼羞成怒了你们看!” “夏夏是多少呀?” 辛筱禾:“起码c?” 盛夏在几双眼睛的询问下,点点头。 “无语,这么瘦为什么能c?我也羡慕澍哥。” 这话题一开就似开了闸的洪水,挡都挡不住。 “唉,”另一女生低声,“你们听没听说一个定理?” “啥?” “男生那个,中指长度和那个、那个长度正相关?” “真的假的?” “还有,那个,喉结越凸,那个、那个直径……” “卧槽!” “澍哥那手,我一个女的都嫉妒。” 几个女生心照不宣,抿着嘴也挡不住嘴角上扬的幅度,眼神兴味地看着盛夏。 盛夏刚开始是有点懵的,但是看这窃窃私语的架势,眼神交流中的暧昧,她再迟钝,也隐隐有了猜测,她整个五官都在发烫,眼睛热,呼吸也热。 辛筱禾瞥一眼盛夏,继续加码:“澍哥喉咙里那鸽子蛋……” “不可说不可说。” “惹!!!” “别不可说啊,之前不是你在宿舍说,张澍看着就那个什么特别什么吗?” 那女生连忙摆手:“你在人家女朋友面前瞎说什么!闭嘴,我没说过,没有!” 辛筱禾最坏了:“哪个什么啊?” “就,那个什么欲,那个特别什么啊!” “哪个什么欲啊?” “辛筱禾!你别挑拨,你的杨临宇手也挺长呢?” 辛筱禾:…… 女生正得意,想着可算将了辛筱禾一军的时候,辛筱禾挑挑眉,瞬间换了个调调,看着像个久经沙场的宿将,这点计俩完全不看在眼里,“怎么就我的了,再说了,长有什么用,听说长会疼,粗才好。当然两者兼备为上品。” 众人:…… 盛夏:…… 你辛姐还是你辛姐,惹不起跪得起。 这远远超出了盛夏的涉猎范围。 她是听陶之芝说过,宿舍里卧谈多了,就会聊到一些涩涩的话题,无论这个宿舍表面看上去有多正经。 说想让一个女生变色,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让她住宿。 几个人里,总会先出一个涩女,然后逐渐蔓延。 如果到了毕业还没聊过一次,要么就是刚好踩到概率论的空白,要么就是关系还不到位。 盛夏没住宿过,也没个稍微中间一点的话题让她缓冲缓冲,她是真的整个观念崩裂。 女高中生。 嗯哼。 只能说辛筱禾她们宿舍,关系好好呀。 她这个编外人士整个麻掉了。 这种麻持续了后边一整节晚修。 王莲华来接她的时候,大概见她眼神呆滞,还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适。 她不是身体不适,她是—— 她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 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班里女生流行,一本花里胡哨的杂志几乎传遍全班。 盛夏也看过几眼,觉得动词单一,形容词略显浮夸冗杂,甚至有些词语是生造的。 她认为没有看的必要,便没往下看。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 有一本挺奇特的,女生们传阅过后,讳莫如深。 盛夏当时的同桌晚修在看,看着看着整个人就崩得紧紧的,翘着二郎腿笔挺着腰,一动不动。 盛夏叫她好几声都没回应。 盛夏便也凑过去看了几眼。 那些描述—— 盛夏至今记忆犹新,遣词造句不算严谨,却画面感十足。 拟声词能占大半篇幅。 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盛夏当即红了耳朵,赶忙移开视线。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这方面的信息。 这一晚是第二次。 尤其当讨论的对象变成自己和张澍。 不可说不可说。 不要想不要想。 可是当晚,在“正念冥想”的带领下,盛夏还是一步一步跑偏了。 朦胧的梦境里,男生胸膛挺括,有力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紧扣她的后脑勺,脑袋低了下来—— 梦境似有镜头意识。 男生修长的手指、幅度惊人的喉结,都成了放慢的特写。 梦里没有声,没有剧情,也看不见她自己,只有这副映像,反反复复播放。 一觉梦醒,新的清晨。 盛夏密汗涔涔,呆呆望着天花板。 她在干什么?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春/梦? 完蛋了盛夏,你是一个涩女吗? 她甩甩脑袋,用冷水洗脸,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换衣服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胸/部。 眼前忽然闪过辛筱禾埋头在她胸前狂蹭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 停下来! 王莲华在催促,盛夏赶紧套上宽宽大大的校服,背上书包疾步而出。 看来最近是不能去看他了。 她现在不对劲。 来到教室,投入学习状态,她终于觉得脑子清净了些。 到考试时间,班长催促大家挪座位。 侯骏岐过来给盛夏挪,忽然问:“小盛夏,想不想我澍?” 盛夏猛地抬头。 怎么回事呀? 这么明显吗? 难道心里想那种事情会被发现吗? 侯骏岐见她忽然红了耳朵,有点奇怪,盛夏已经很久没随便红脸了。 但他觉得好玩,低声又问:“想不想?” 盛夏:“不想!” “真的吗?” “嗯!” 侯骏岐一副憋不住秘密的样子。 随即看向连廊那边,抬抬下巴:“看,谁来了?” 盛夏下意识跟着望过去。 她梦里的人,从连廊那边过来了,绕到走廊,缓缓靠近。 只不过,和梦里不同的是,他坐着轮椅。 张苏瑾推着他。 很多同学这会儿也瞧见了,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候。 张澍心情很好,看着状态也很好。 “嗯,回来考试。” “快好了放心吧。” “你们是缺了我考不好吗?” “那你给我上点香火钱得了,拜什么文曲星。” “真拜?求你了,快高考了别整天封建迷信。” “别吧差不多得了。” 大病一场,他没有功臣的姿态,也丝毫没有弱病的状态,除去坐在轮椅上,他一点没变。 他好像还是那个,懒散嘴毒却人气极高的少年。 张澍的目光穿过幢幢人影,落在盛夏身上。 众人心照不宣,四散开来,给二人的目光腾出一条宽敞的路。 盛夏稍微移开视线,却不凑巧,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而他因为坐轮椅,视线偏低,这会儿是微微抬起头的。 那喉结锐利得像刀锋。 直直戳破盛夏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她的耳朵更红了。 “盛夏害羞了。” “哈哈,是诶。” “他俩是好了吧,这样也脸红吗,不会吧?” 窃窃私语声中,考试预备铃响了,众人纷纷按照学号落座。 张澍不方便进教室,和走廊一位同学换了座。 好巧不巧,就在盛夏右前方。 盛夏刚落座,张澍从前边扭头,“怎么看见我招呼都不打一个?” 他腹部不能动,所以只是扭着头,盛夏看他动作辛苦,提醒说:“你别动啦。” “哦,行,那你过来。”张澍转过头去了。 身边同学:……霸道病号爱上我。 盛夏念他身体不适,还是到了他跟前,问:“你能行吗?坐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话音刚落,便瞧见张澍眉头紧了紧,眼神有一丝深沉。 “我行。”他回答。 盛夏:“那你别忍着,要是疼了就结束,别继续做了。” 张澍看了她好几秒,微微笑:“不会的,会做完全套的。” 不知怎么,她感觉他神情里带着一种胶着,黏黏腻腻的。 盛夏本就心猿意马,不能再看着他,嘱咐道:“别逞强。” 张澍:…… 辛筱禾在教室内靠窗一排,竖耳朵听完:无语了,这到底什么限制级对话。 监考老师来了,盛夏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仍忍不住停留在张澍身上。 他穿着黑t,低头写字的时候,脖颈后边的脊柱凸起,像是匍匐备战的凶猛的兽。 “张澍那个什么欲……” 打住! 写完名字还不让答题,张澍习惯性开始转笔,盛夏写完学号信息,抬眼就是他的转笔动作。 水性笔在他瘦长的指节间灵动地旋转、移动,最后回到原点,循环往复。 他的指节也跟着上下起伏。 “考试开始,考生开始答题。” 这一声提示音似救命稻草,盛夏迅速低头,进入阅卷状态。 心跳快得不能自已。 走廊外,蝉声渐沸,吵得人耳鸣。 万物欢腾的夏天真的来了。 68 道歉 盛夏写完作文,还剩几分钟,她仔细观察张澍,因为肩头有伤,他左胳膊不能抬起,也就不能压着卷子,试卷一直晃动,所以他写得很慢。 考试结束,老师过来收卷,特地瞥了一眼张澍,神情颇为惋惜。 也因为收卷的动作,盛夏看到了他的作文,只写了几行,估计刚刚开头。 考完试张苏瑾来接张澍,他需要回去吃药打点滴,下午再过来。 这来回很折腾,但也没办法。 盛夏饭后去逛了圈文具店,想买个砚台,却没找到,于是又打车去一方书店。 再进到一方书店,盛夏总觉得心有戚戚。 恢复正常营业后,书店人气不减反增,工作日也不少人在。 老板被砍伤胳膊,不算太严重,但也还挂着脖,看见盛夏,较之前更热情了。他询问了张澍的伤势,又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当日的情景,直听得盛夏密汗涔涔。 这么一聊,盛夏回到学校已经来不及午睡,直接去了教室。 张澍掐着考试点到的,看到桌面的砚台,愣了半晌,又瞥见底座上没来得及撕的价签,明晃晃印着“一方”商标。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送的。 历史有点惊人的相似,他不由想起那本刑法书。 张澍扭头,轻声道:“到我这儿来一下。” 这话虽然没主语,边上同学也都知道是叫谁。 快考试了,监考老师已经来了,正在里边展示密封卷子,盛夏猫着腰悄摸蹲到他身边,“怎么了?” 她蹲着,比他坐着要矮一些,张澍低头还是够不着,只能捞过她的脑袋,耳语:“我会好好写完,你专心考试,不要再看我,我紧张。” 话音刚落,一道咳嗽声传来,盛夏连忙摆脱他的手抬起头,只见监考老师捧着试卷盯着他们,表情是一整个大无语。 盛夏一慌,连忙又猫着腰回到自己座位,使劲深呼吸,努力屏蔽周围兴致盎然的视线。 试卷发下来,盛夏填完名字学号,下意识又想抬头看他,想起他的话,又生生忍住。 奇怪,他后脑勺有眼睛吗?他怎么知道她在看他呀? 有砚台压着试卷,张澍总算恢复了点做题速度。 但盛夏没再观察他到底有没有写完,因为除了语文,其它科目她都没有这么游刃有余。 张澍回来参加考试的消息第一天就传遍年级,考完等改卷的几天里,大伙都在猜测,他能不能稳住第一。 出成绩的前夜,连陶之芝都发来消息,问张澍的情况。 不止附中关注着,其他学校也都盯着呢。 出事之后,张澍的影响力更甚,盛夏有时候也会做假设:如果她没有转到附中,现在应该也已经听说张澍的名字了。 盛夏回复陶之芝:“他会竭尽全力,考他目前能力下最好的成绩。” 她亲眼看到他作文只写了几行,第一是绝无可能了。 事实确实如此,但众人还是不敢相信,张澍只考了附中三百多名。 语文不及格,数学在高分段,但也不算多高,英语148分,理综表现平平。 食堂里、水房里、走廊各处,甚至网络上,唱衰张澍的声音不绝于耳。 盛夏都能听到不少。 有些人看见她,立马住了嘴,等她走远又开始讨论起来。 “张澍真的太可惜了,就因为要救那个转校生,真的是!哎烦死了,本来附中今年可以出个断层分数的状元的。” “谁说不是啊,哎,真的太可惜了啊?” “而且就冲张澍那个条件,高考分数一出,绝对网红好吗?” “附中多少年没出这么个人物了。” “你说,等张澍养好伤,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不及了啊,我觉得他估计985末流都难了,咱学校三百多名,市里已经查无此人了,更不要说到时候省内排了,张澍已经不行了,学校肯定也放弃他了。” “哎,越说越可惜,毫无关系都会生气的程度。” 盛夏站在水房门外,身体僵直。 直到两个女生从里边出来,直直撞上她,她仍一动不动。 那两个女生面上先是一慌,随即又无所谓起来,走过盛夏身边时,甚至撞了她一下。 盛夏扭头,冲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道:“请你们道歉。” 俩女生扭头,挺惊讶的,随后,打头的女生向盛夏走过来,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道歉?我说得不对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张澍会受伤吗?会从全市第一变成现在这样,查无此人吗?你自己多罪恶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个扫把星!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盛夏没那女生高,所以微扬着下巴,直直盯着那女生,“我说的不是跟我道歉,是跟张澍道歉。” 俩女生互看一眼,又轻蔑地看向盛夏,一副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的表情。 盛夏:“你认识他吗,你了解过他吗?没有人有资格说他来不及,没有人有资格说他不行,请你们道歉!” 打头的女生是确实被震惊到了。 同在一个楼层,对盛夏也算是熟悉,来来往往接水、上洗手间总能碰到,偶尔听到她和同学聊天,也是温温柔柔的,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可这淡静的眼神,冷冽的语气,确实令人始料未及。 “请你们给张澍道歉!” 盛夏声音里带了些哽咽,但仍旧铿锵。 呵,不过是纸老虎。 那女生想着,笑了一声,伸手就推了一把盛夏,“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我说他又怎么了,关你屁事?” 盛夏稍稍后退一步,站得笔挺,那女生仗着身高优势,步步逼近,又推了她一把,“你这个公害,在这装什么逼?” 女生推一把,盛夏就微微后退一步,终于,退到了台阶边缘,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盛夏在她再度伸手过来的时候迅速往边上避让,那女生没推到她,一个重心不稳,踉跄着往阶梯下栽去,伴随一声高亢的“啊——”,那女生摔了个狗啃泥。 阶梯不高,只有两三级,下边是青草地。 &n bsp;重伤不至于,但绝对是疼的。 那女生的同伴连忙下去扶,“怎么样怎么样?” 女生翻滚着坐直,嘴里“嘶嘶——”叫唤,抬手一看,俩手掌都擦红了,下巴还沾着一点泥巴,她愤愤然看着盛夏,“你!” “你道歉!”盛夏抱着水杯,仍是重复着,眼角忽然淌下泪水,过于突然和汹涌,以至于泪水形似静止。 盛夏艰难地吞咽,想把顶着喉头的东西给咽下去,但是徒劳。 因为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听到“查无此人”这个词,她觉得心脏被人扎了一道口子,喷薄而出的无名物死死顶着喉头。 太难受了。 耀眼的少年,怎么可以被这样形容? 两厢胶着,路过的同学纷纷围观,有人跑去六班通风报信,侯骏岐风风火火就跑来了。 鬼知道他听到“盛夏被人欺负了”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盛夏要是怎么了,他怎么交代? 临了看到这么一幕: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女孩站在走廊边,居高临下看着阶梯下边狼狈的两个女生,抱水杯的动作神似交插着手臂,整个气势汹汹。 这到底谁欺负谁? 侯骏岐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拍照。 周围同学:…… 那女生不甘,斥道:“摔的人是我,你哭什么哭,最看不惯你这种女的,就知道哭!你哭你就有理吗?” 侯骏岐这才注意到盛夏在流泪。 围观的同学们也是。 一方面是因为她站在最前边,一方面是她的高姿态,已经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她在流泪。 盛夏太过专注,没注意到侯俊岐过来了,而后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了她,侯骏岐站在她跟前,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张嘴就轻飘飘道:“因为她看到了脏东西,要洗洗眼睛。”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 那女生哑口无言,对上人高马大的侯骏岐,连瞪视都不敢了。 动静太大,政教主任来了,几个人都被带去了办公室,围观人众作鸟兽散。 搞清来龙去脉,政教主任就把他们都放走了,但还是出于偏向“伤者”原则,让那两个女生道了歉,又叫王潍把盛夏和侯骏岐领回去批评教育,然后在走廊站一节课,面壁思过。 侯骏岐嘴里念着:“什么年代了面壁思过?你搞复古来的吧?” 政教主任气不打一处来,王潍赶紧上来把人拉走了。 盛夏这辈子都没被罚站过。 但她站得心甘情愿。 她是该面壁思过——竟与庸人论短长。 如果谁都能懂张澍,他该有多普通? “尘泥怎解冰心洁”,她怎么忘了。 - 晚上,盛夏带着张澍的卷子去医院。 除了王潍,别的老师都不知道她停了留学机构的课,所以晚修她不在,基本也没人在意。就算是这样,盛夏还是因为翘课而心慌。 她只是顾不上了,她想马上见到他。 卷子虽然没拿到,但是学校督学系统上都有分数条,张澍肯定已经知道成绩了。 他从分文理之后,就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吧? 登高又跌重,这得是多大的打击? 盛夏尝试过设身处地,但她知道,谁也没办法真正感同身受。 她知道他会不好受,但从小窗看过去,瞥见他落拓失意的样子,还是心口一紧。 他坐在张苏瑾给他准备的书桌旁,正看着手机出神,头发凌乱,像是极其烦躁时被反复抓挠,他唇边还冒出了胡茬。 这是盛夏第一次见长胡子的张澍。 有点陌生。 盛夏顿时又眼热,心疼得无以复加,但她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深呼吸一口气,敲了敲房门。 张澍以为是张苏瑾来了,没怎么在意,等人走到近前,他闻到一阵馨香,才猛然抬起头—— 她怎么来之前不告诉他? 张澍有点懵。 手机黑掉的屏幕映着他的模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张澍手一松,手机“哐当”掉落在桌上。 许是碰到了开机键,屏幕又亮起来,上边是督学系统的页面,分数条被他放大,正停留在语文成绩上,一个巨大的“78”分格外刺眼。 “你怎么来了?”他无意识问道。 他好烦。 其实他住院期间都挺随便的,经常好几天不刮胡子,只有她要来了,才会简单收拾一下。 因为他没法弯腰,而护工是个男的,平时给他擦脸他都觉得别扭,刮胡子就更别扭了,他很不喜欢自己的下巴被一个男人捏来捏去。 于是只能尽量减少刮胡子的次数。 刚开始他姐还给他刮,有一次被卢铮看见,直接明令禁止。 虽然张澍觉得无语至极,但换位思考,如果盛夏给她弟弟剃胡子,他也绝对受不了。 虽然她没有弟弟。 这…… 她怎么突然来了? 她那么爱干净,得嫌弃死他了。 “来给你送卷子。”盛夏答。 他仔细观察她的反应,果然,连看都不看他了。 这是真的嫌弃了? 张澍把卷子放一边,站了起来,盛夏连忙扶住他,张澍身体一僵。 因为忽然的靠近,她没有掌握好距离,整个贴着他的胳膊。 张澍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挤压了一下他的手臂,那感觉从未有过,像是棉花糖?不,不像,不够像。 他呆住。 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夏夏软绵绵。 这备注的用词精准度,辛筱禾当世文豪。 69 回帖 张澍已经能自己行走,其实不需要扶着。 只是躺下的时候扯着腹部会疼,他皱眉,盛夏也跟着皱眉。 盛夏:“做题的时候,伤口疼吧?” 一坐就是半天,怎么受得了。 张澍瞥见她的表情,好像明白了,她忽然过来,是因为他的成绩。 “没有,”他老实回答,“做题的时候忘了。” 她知道,他既然去了,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语文只是因为写得太慢了,我算了算,如果你这次语文成绩到120分的话,情况就好很多,你别太担心……” 张澍下意识道:“好很多是多少?” 再好,对比他以往,也都是不好。 盛夏还未想好怎么劝慰,张澍开口:“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目标,我能考完,已经是这个阶段的胜利。排名只是一个参考,它能用来明确自己的定位,但太过在意它,对提升毫无益处。” 盛夏被他眼底的坚定感染,也点点头。 张澍瞧她:“你怎么样,成绩?” 盛夏这次考得不错,高出一本线二十多分,维持了之前的最高水准。特别奇异的是,她考数学的时候,那么困,可成绩却出乎意料的好。 “还挺好的。”她只能这么答。 “看来,这下担心去不了河宴的,变成我了。”他笑道。 原只是随口调侃,竟不知她如此在意,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一脸歉意地望着他。 他赶紧转了话锋道:“没事的,我还半个月就能出院,我有分寸。” 盛夏眉头稍稍舒展,诚恳道:“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告诉我。” 话刚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对,这样好像,她觉得自己多厉害似的,他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比她成绩好啊? 张澍摸了摸下巴,一副仔细思忖的模样,“还真有件事,你得帮帮我。” 盛夏:“嗯?” “刮胡子。” 盛夏:…… 刮胡子? “帮我刮胡子,三四天没刮了。” “我,我不会呀?”她讷讷道。 “我教你。” “……” 几分钟后,盛夏端着一小盆水,站在床边不知所措。 “水放床头柜,先毛巾擦擦脸,涂上剃须泡,勇敢下手就行。”张澍在一旁言简意赅地指挥。 盛夏放下水盆,盯着手里的刮胡刀出神——她明明在洗手间看到电动剃须刀了呀?那个好像不需要这么麻烦吧?单手就能操作,基本不用弯腰。 “那个,电动的……”她还是提出疑惑。 张澍面不改色心不跳:“那个不是我的。” 搞笑,那玩意嗡嗡嗡响,吵死了。 盛夏:“喔。” 她把毛巾拧个半干,又为下一步犯愁,直接蒙上去一顿擦?还是先照顾细节,眼角嘴巴?还是让他自己擦擦? 毕竟他有一只手还是活动自如的。 正为难,张澍道:“不靠近点怎么擦?你手有这么长?” 言下之意,是不想自己擦了。 盛夏俯下身,“那,那你闭眼。”她提要求。 张澍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再一次惊讶,怎么会有人皮肤这么好,白净得像没有毛孔。 也不知是不是他鬼迷心窍,他总觉得她自带一股香气,很难形容的一种香,他从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以前坐一块,隐隐能闻到,没现在这么明显。 “不要。”他答。 她主动靠近的机会很多么,为什么不看? 盛夏看见他眼皮缓慢掀起,目光从她的下颌开始游移,经过嘴唇,鼻尖,最后落进她眼睛里。 四目相对,莫名胶着。 盛夏连忙把视线移到毛巾上,也不跟他多理论,认认真真开始给他擦脸。 她动作过于轻柔,张澍只感觉像挠痒痒。 擦到嘴唇,她仔细避开唇瓣,指尖包着毛巾,描过他唇边轮廓。 张澍倏然嘴角一扯,笑了笑。 盛夏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停顿,瞥他一眼,随即又继续…… 不过停顿那么一下,空气仿佛在升温。 盛夏观察他青浅的胡茬,神思飘飞。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相差这么多,他们会长胡子、喉结,而女人都没有,女人有别的—— 打住。 她放下毛巾,拿起那罐形似喷雾的东西,“这个,挤出来就行吗?” “嗯,哪里有胡子就涂哪里。” 她往手上挤了一点,滋滋的声音显得很突兀,不如说,因为她神经紧张,一切声响都令她草木皆兵。 她缓慢上手,往他脸上抹。 肌肤触碰的当下,两人皆是神情一变。 张澍身体瞬间紧绷,微瞠的眼,目光炙热。 盛夏感觉他像是个电极,一触及就滋滋过电,她整条手臂都麻了。 不留神手一抖,泡沫落在张澍胸口,她手忙脚乱拿毛巾擦掉,又跑到洗手间拿了条干毛巾把他脖子团团围住。 他像戴了个围兜。 盛夏抱歉道:“不好意思,我……” “你做得很好了,别急。” “……” 她是想说,不好意思她不行,请他自己涂一涂的。 “没事,再抹就是。”他微微抬下巴,方便她涂抹。 这动作像是邀请。 盛夏硬着头皮,又挤了些,从他腮处开始抹。细看下来,男生胡子的范围还挺离谱,嘴边比较密,周边稀疏一些,下颌线下边也有一点点。 她还以为胡子只长在嘴边。 这回她把他的脸想象成蛋糕胚,把奶油抹匀就行,如此果然自如许多。 张澍低眉,目光把她的五官描摹了无数遍。 灯光下,她长睫忽闪,在眼下覆盖一层阴影。 整个人恬静、柔和。 她好认真,认认真真摸他的脸。 这么想着,腹腔升腾起一股燥热,张澍喉结滚动,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刮个胡子像打了场仗。 前期备战过于艰难,到了后来正面进攻,反而没了紧张感,只想速战速决。 刮胡刀在她手里像致胜的武器。 刀片所过之处,剃须泡被推走,露出洁净的肌肤,她竟觉得很舒爽。 “疼吗?” “没刮到吧?” 她时不时问。 “不疼。” “没。” 他配合度满分,抿嘴巴抬下巴侧过脸,极其乖巧。 她顺顺利利刮完,还无师自通地把泡沫卷进毛巾里…… 然后她双手轻托他的脸,左右看,好干净,好有成就感。 她不由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嫣红的唇,无暇的肌肤,纯粹的笑靥,一切都近在咫尺,张澍只觉光线忽明,天使降临。 非常俗气的形容,却是张澍的第一想法。 他想要亲近。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来不及细思,身体已经率先行动,就着她俯身的姿势,他抬手轻松就搂住了她的腰。 盛夏呆住了,猛然抬眼。 他只是浅浅搂着,并没有贴近和进一步动作。 可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更显得暧昧不明…… 而她正捧着他的脸,见他神态也有一丝不可思议和慌乱无措。 明明,在操场那一晚他们有过更深层的拥抱,可是远远不及这随手一搭来得叫人惊惶。 如果那晚是情绪的宣泄,当下 的触碰就是清醒的试探。 一个躺着,一个俯身。 姿势过分旖旎。 盛夏感觉她的腰不会动了。 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她想直起身,但是僵了,思维好像指挥不了身体,整个掉了拍。 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干什么? “叩叩”两声,门被意思意思一敲,打开了。 大概是盛夏站得太靠床头,小窗压根看不见。 来人没想着里边有别人,忽然停下脚步。 盛夏猛然直起身,和护工茫然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盛夏回想刚才的画面,刚才,刚才她那个动作,就好像是她要亲他! 不是啊! 不是的啊! 盛夏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医院,车都是张澍给她打的,过程中他眉目间那隐而不发的笑意愈发外显。 一路她都处于一种像是发烧的状态,于是没回班里,打电话让王莲华提前来校接她。 回到家盛夏开始研究张澍的试卷,她复印了一份。 语文自是不必说,失分缘由很明显,卷面不够整洁,阅读题答得过于简略,扣分重灾区。 英语除了作文全是选择题,他写得比较顺。 数学,卷子被画得乱七八糟,可以想见,他没用草稿纸,可能手不够用觉得麻烦,答题纸上也不算干净,写错了也没用修正带,直接大片划掉,空间不够,最后写得密密麻麻,看都看不清。 理综也一样。 看卷子就感觉,他写得不顺。 她把他的错题都整理出来,准备等讲解的时候给他录视频。 他在这个分数段,她能为他做的不多,只希望他能学得轻松一点。 整理完竟已凌晨,盛夏不由想起此前他为她整理附中过往的卷子,那么多套,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 她在心底里打气,为他,也为自己:我会让你行的,阿澍。 盛夏不能总跑医院,侯骏岐跑腿,三天两头给张澍送近期试卷。 讲解卷子的时候,盛夏听得尤其认真,老师说的答题思路,甚至题外点拨的话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然后把笔记和视频配套发给张澍。 他还有不清楚的,会打视频或者语音来问。 盛夏刚开始也解答不清,为了给他讲,她先跟老师问清楚,然后在脑子里自己讲解一遍,再给他讲。 赖意琳夸她:“你这问题问的,都很有针对性啊,这样下去,估计不用自招也能上985了。” 盛夏坦白,是给张澍当传声筒罢了,学霸问问题的切入点都很不一样。 赖意琳惊讶道:“这些他都不会?” 盛夏:“有些是,有些,他说会了但还不太清晰。” 赖意琳若有所思,笑了笑:“这样啊,那你好好传声吧。” 4月20日,河清大学强基计划发布公告,公示入围考核名单。 古汉语文学专业通过强基计划拟录取人数3,入围考核人数1 全国只有盛夏一个人入围。 只要能够考过一本线,并在投档之前出书,录取就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盛夏忙得忘了时间,没及时查看,她是从盛明丰口中得知的消息。 盛明丰说:“全国就只有你,说明你在这方面确实突出,但全国就只有你,也意味着冷门,爸爸仔细了解过,这个专业是新成立的,就业前景未知,即便是参考汉语言文学专业,也不算乐观。” 盛夏:“如果是做文字研究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做一辈子的。” 盛明丰不置可否,只道:“留学那边给你留着,高考结束再做决定也不迟。” 虽然他坚持他的想法,但这话也就等于,把选择权完全交到盛夏自己手里了。 王莲华很惊喜,又有点怅然,嘀咕了一句:“怎么已经感觉你要离开我了。” 最后嘱咐她,别分心,好好准备高考,就当做没有这回事,考出最好的成绩。 盛夏应下。 她感觉父母都有点变了。 王莲华,没有那么强势了;盛明丰,好像也从柔里带刚变成刚中带柔了。 是激烈的矛盾已经被时间渐渐磨平了吗? 似乎没有。 他们还是针锋相对。 但是他们都在听她说话了。 在认真地听她说话,考虑她的意见了。 她不再是他们拉扯的一团橡皮泥了。 是因为,她长大了吗? - 天气越来越热,晚霞越来越晚,风都裹着一股躁意。 夏日限时供应的青瓜汁上市了,盛夏吃过晚饭买了一杯,心满意足回教室。 通常晚修前半小时,高三教学楼和高一高二形成鲜明对比。 前者鸦雀无声奋笔疾书,后者沸反盈天嬉笑唱和。 今天的六班却不同,大伙成群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见盛夏进教室,个个望向她。 李诗意拉盛夏坐下,把手机递给她,“看,张澍在线怼傻逼!” 屏幕上是一个博主截的图,足足有九张。 博主文案:【笑不活了,在信风看到这个号一直在评论,没想到是本人shu_abcdef,我喊你一声南理怼王你敢答应吗?】 “信风”是附中学长开发的社交小程序,在附中是比贴吧、微博都火爆的存在。 可以匿名发帖,但是评论会显示昵称。很多人用来表白,所以也被叫表白墙。 这条微博的截图就是昵称为“shu_xxr”的用户最近发的评论合集。 匿名贴:【李涛,张澍真的不行了吗?这结局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吧?】 ——shu_xxr:张三,信风真的不行了吗?这帖子算咸吃萝卜淡操心吧? [人家再炒作炒作就出道了,谁在意一个状元?他什么出院啊?我赌又要上新闻。] ——shu_xxr:他下周就出院,你这么关心你爹是要去三拜九叩晨昏定省吗? [很难了,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多月从三百名到状元。] [我觉得行,张澍yyds] [楼上是暗恋张澍的脑残吧,都这样了还能吹?] ——shu_xxr:楼上是嫉妒张澍的弱智吧?都这样了还能吠? 匿名贴:【张澍真的是为了救他们班那个女的被捅伤的?那女生可怎么有脸呆下去啊?是我我反正不行,愧疚得要死了。】 ——shu_xxr:张澍真的是被楼上这个造谣的人捅伤的,这人可怎么有脸发帖子啊?是我我反正不行,愧疚得要死了。 [是啊,上周他女朋友不还因为这个和两个愤愤不平的女生打起来了,跟演偶像剧一样。] ——shu_xxr:是啊,上周他女朋友还因为这个和两个造谣的女生讲道理来着,跟对牛弹琴一样。 [不是,是认错了,以为书店那女的是他女朋友。] ——shu_xxr:我女朋友美若天仙哪来这么多像的?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我女朋友,谢谢。 [他女朋友蛮漂亮的,就是命里是不是带点什么?] ——shu_xxr:他女朋友很漂亮的,还命里带点旺夫。 匿名贴:【哇,是张澍在回那些陈年旧贴吗?】 ——shu_xxr:对,是张澍在回那些歪瓜劣贴。 …… …… 盛夏一页一页翻着,还有许多,简直叹为观止。 他自己的一些表白贴,他没有回,但提及“女朋友”的贴,几乎都回了。 在他这,她总算学到什么叫做:以牙还牙。 他这牙用得也太顺了点? 他这女朋友是不是叫得太顺了点? 还有他这昵称是什么啊? 70 班对 张澍回校前一晚,王潍秘密筹备了欢迎仪式。 仪式延续了他虽土但嗨的风格,每个人发了俩小红旗,准备夹道欢迎。 班里还挂起了横幅:[欢迎英雄回家]。 盛夏和辛筱禾站在横幅下,头顶仿佛有乌鸦嘎嘎飞过。 辛筱禾:“他觉得张澍会喜欢这种东西吗?这是他自己喜欢吧?” 盛夏:“但这是王老师用私房钱办的呢?” 辛筱禾:“嗯,确实令人震惊,估计张澍真的让他骄傲坏了,带个平行班捡这么个宝贝,我猜,他以后每一届学生都会听他念叨好几遍,我以前有个学生巴拉巴拉巴拉……” 有画面感了,盛夏没忍住笑了声。 王潍还让盛夏提前刺探情报:张澍几点来。 回到家盛夏给张澍发消息:“你明天几点到学校呀?” 宋江:“怎么,你有什么惊喜准备给我?” 盛夏:…… 呃,他还挺敏锐。不过,可别是惊吓才好。 “嗯,有个小小礼物。”她避重就轻地回。 宋江:“这回是什么?” 盛夏:“不告诉你。” 宋江:“惊喜?” 宋江:“搓搓手jpg” 宋江:“不过很难有什么惊喜能超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了。” 盛夏:“……” 盛夏:“你几点到校呀?” 宋江:“大课间吧。” 盛夏:“这么晚么?” 宋江:“嗯,有点事。” - 次日大课间,出操的学生都已经回班了,还不见张澍的踪影。 六班的人没去早操,在走廊等半天了。 王潍还抱了束花来,准确地说,是一朵花。 一朵巨大的向日葵,中间已经长了瓜子,能吃的那种。包装倒是层层叠叠,挺精致。 有人吐槽:“老师,就一朵?也太抠门了吧?” 王潍睨一眼学生:“你懂什么,这叫一枝独秀,向日葵多好,阳光正能量!我特意挑的这。” “难道不是因为便宜?” 王潍:“瞎说八道。” “来了来了!”都快上课了,盯梢的同学才跑回来通报:“张澍来了,就是,还带了人……” 带了人? 大伙朝连廊望去,只见张澍一身校服,清清爽爽,精神气很好,他大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拿着话筒。 是记者吗? 话筒上鲜亮的台标提示:南理广播电视台。 “哇,搞这么大阵仗?” “澍哥不是一直没接受采访吗?” “他不也一直没回过信风?” “大概是因为那天盛夏气哭了吧……” “辟谣跑断腿。” 众人窃窃私语间,张澍一行人已经来到走廊入口,只见同学们举着小旗子围在走廊两侧,像等候多时了。 双方都被对方的阵仗吓一跳。 还是记者反应敏捷,赶紧吩咐摄像师:“快拍!” 张澍走上台阶,“这是干什么呢老王?” 王潍回过神,把花往盛夏怀里一塞,嘴里念叨着:“我可不要上电视……” 然后钻到人群后面,拍侯骏岐胳膊:“喊起来啊!” 侯骏岐:“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六班众人懵了两秒——早知道还不如设计一个口号了,这都什么土嗨玩意? 但大伙还是配合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喊着喊着,大家也都忍不住笑,越笑还越喊得大声,完全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架势。 小旗子越摇越来劲,还都往前凑,画面一度混乱而失控。 闻声出来围观的隔壁班众人:…… 张澍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惊喜——惊吓与喜感。 他转头对记者无奈笑笑:“要不这就别拍了。” 记者笑盈盈:“拍,怎么不拍,多可爱的同学们,多好的素材!” 本来该采访的都在校门口录完了,需要再拍几段张澍在班里学习的素材,最后采用的画面估计也就一两秒。 现在这场景,可太丰富精彩了! 张澍被簇拥在中间,有亿点点尴尬。 不知道谁推了盛夏一把,“澍哥,咱还有鲜花呢!” 随即众人高声起哄,盛夏不止亿点点尴尬。 张澍的表情变得兴味盎然。 站在那微微笑等着。 盛夏硬着头皮,把花递出去,“欢迎你回班,这是王老师给你准备的花。” 张澍凑近一步,揽过花束,那动作,在拥挤的人群里,就像要去抱她一样。 而他的手,在花束下,覆盖住了她的…… 盛夏一惊,抬眼对上他脉脉的目光。 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还有摄像头。他怎么能就着交接花束的动作,抓她的手? 盛夏猛然抽开手,完全把花推到他怀里,赶紧缩到人群里,她垂着脑袋,听见周围起哄声更甚了。 铃声一响,闹腾过了,众人消停下来,这节是赖意琳的数学课,电视台的人拍摄了几段素材就离开了,没有影响教学秩序。 赖意琳全程围观欢迎仪式,临了还调侃:“张澍,看见你们王老师专门给你准备的横幅了吗?” 哄堂大笑。 张澍早就看见了,这会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称赞”道:“老王真是个人才。” - 张澍的回归,让班里热闹了一上午。 虽然他不久前回来考过试,但来去匆匆,人也疲惫,大伙都没打扰他。 &n bsp;这下好了,每个课间,座位旁边都围着一圈男生。 聊的主题也是五花八门。 盛夏经过,放弃了凑上去的念头。 最后一节课间,她再一次接水经过,被叫住了。 “盛夏。” 是张澍叫她。 周围男生的眼神也都戏谑起来。 她扭头,用眼神发出疑问:怎么? “礼物呢,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吗?”张澍问得自然而然。 “哦哟哟哟~” “礼物哦,是什么啊?” “哇……” 一群男生开始起哄。 好幼稚啊! 盛夏不打算被围观,回道:“没有礼物,骗你来学校的。” 张澍:…… 然后她就搂着辛筱禾的胳膊,双双接水去了。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澍哥别气馁,老王有礼物。” “哈哈哈哈!” 辛筱禾憋着笑,感慨地看向盛夏:“有班对可真好呢?” 磕cp都不用花流量。 “不要瞎说!”盛夏强调。 辛筱禾知道她害羞,更不打算停下了,忽然问:“哎,你看张澍回怼表白墙上的帖子了吧?” 盛夏点头。 辛筱禾:“知道他昵称什么意思吗?” 盛夏摇头。 辛筱禾凑近她耳朵,一字一句念:“xxr,夏、夏、软、绵、绵。” 然后如愿看见盛夏的耳朵白里透红,眼睫毛眨巴眨巴,呆住。 “他无耻呢,抄袭我,不过,怎么他也知道啊?他也……”感受过了? 盛夏又羞又愤,抬手就打:“筱禾!辛筱禾!” 辛筱禾跑远:“哈哈哈哈哈哈有班对可真好呢!” “……” “放心,我没告诉任何人!就只是卧槽的时候说漏嘴了而已,身边也只有岚岚和小麦而已啦——” 岚岚和小麦,辛筱禾的两个室友。 也是她们北门聚餐的主要人员。 盛夏:…… 辛筱禾:“真的,放心,她们不是普通人,她们是嗑药鸡,这种物料一定会独家保存。” 盛夏:…… 无语之情,溢于言表。 - 中午好不容易再次“团聚”,一张饭桌上,只有侯骏岐露着笑脸。 张澍和盛夏各自闷头吃饭,谁也不理谁。 侯骏岐不明白,脑内闪过无数八点档狗血剧集介绍:历经磨难至死不渝的两人,为何明明相爱却又形同陌路? 僵局在一顿饭结束时被打破。 原因是张澍站起时,不知怎么扯着腹部了,忽然“嘶”的一声呼痛,一手撑桌,一手捂肚子,五官都拧在一起。 盛夏连忙站起来,扶着他的手臂,惊慌道:“怎么了?” “伤口还没好全么,不是已经好了么,怎么回事,疼不疼啊?” 张澍一只手臂顺势搂住她的肩。 盛夏一惊,目光质询。张澍又虚弱下来,整个摊在她肩头,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盛夏只好撑着他。 侯骏岐:…… 兄弟,苦肉计,好俗,八点档已经不这么演了。 盛夏一直撑着他到了文博苑小区门口,才后知后觉,刚才跟在身后的侯骏岐已经走了。 就这么不关心好兄弟的伤势吗? “还、还疼吗?”盛夏开口。 张澍:“还有一点。” “那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或者你回来的时候,带了药吗?” “带了。” “那回去按时吃。” “哦,”张澍忽然站直了,“原来真的没有礼物。” 盛夏看着他瞬间挺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气又好笑。 他至于吗? “以后不能用这个骗我。”她强调。 张澍瞥见少女严肃的模样,收敛了表情,“好。” 这方面,她是真的很紧张。 盛夏睨他一眼,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张澍眉头舒展,嘴角轻扬。 他接过,觉得盒子有点眼熟,没多想,顺手打开。 他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盒子里躺着一对护膝。 和她之前送他的那双,是一个牌子的,就连这盒子也一模一样。 他望向她,眼神问询:? 盛夏微微笑着:“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可以用上它。”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之前体育课看到,他的护膝磨毛了。 虽然上一次,护膝下那本刑法,成了张澍的阴影,但她这样笑盈盈看着他,他只觉得,下边就算是本民法,他也高兴。 可他嘴上并不放过调侃她的机会:“下面还有东西对吧,是什么,《婚姻法》?” 盛夏笑容僵住:…… 他笑了声,已经拿开护膝,看到了下边的东西。 不是书册,更不是法条,是信封。 粉色的信封。 这种信封张澍见多了,他刚醒她就拿了一沓去慰问他。 张澍忽然想笑,望了望天,“盛夏,你胆子怎么那么大,你再给别人递情书试试看?” 盛夏怔,眼看他表情从欢喜到无语,她有点无辜。 她感觉更难为情了,垂着脑袋,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这,这是,我写的。” 71 情书 张澍的采访当晚就播出了。 正是晚修前的时段,几乎每个班的屏幕上放的都是南理新闻。 标题:见义勇为少年张澍回校备战高考,受同学热烈欢迎。 “下面来看详细报道”的话音刚落,屏幕立刻切到六班走廊上小旗挥舞,同学们高呼“热烈欢迎”的画面,盛夏送花的画面只匆匆闪过,也且没有拍到脸。 盛夏在台下,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比较严肃的媒体。 随后是张澍在校门口的采访内容。 记者:“很久没回学校,现在心情激动吗?” 张澍:“上学有什么激动的,上学很辛苦……但非常期待见到老师和同学。” 班里一阵哄笑。 “澍哥不小心说了实话哈哈哈哈!” “居然没被剪掉!” 记者:“距离高考已经不足50天,有信心吗?” 张澍:“竭尽全力,不后悔就行。” 记者:“对于高考,对自己有什么期待?” 张澍:“还是不后悔就行。” 记者:“你的见义勇为感动了很多人,今年你入选了南理十佳青年候选名单,你怎么看呢?” 张澍:“感谢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关怀,但见义勇为谈不上,那天对我来说只是意外,路过,然后碰到了,我觉得我能活着回来,才冲上去的,有考量的。” 记者:“许多人路过了,但是只有你在逆行。” 张澍:“可能我身体好,反应比较快而已,我相信在有自保能力的条件下,任何一个南大附中的学生路过,都会这么做,因为我们校训就有厚德、博爱。” 之后又切到张澍上课学习的画面,画外音是祝他高考顺利之类。 这条新闻一过,大伙就关了电视。 班里陷入讨论。 “澍哥牛逼,还顺便夸了一下附中,招生办得给你打钱!” “十佳青年,那个东西有什么用吗?” “功德簿,光荣啊!” “到时候市长给颁奖的!” “哇。” 辛筱禾凑到盛夏耳边:“他说只是路过,是想辟谣网上说,他是和你约会,为了救你受伤的吧?” 盛夏目光穿过幢幢人影,落在张澍的后脑勺。 他是从侯骏岐那知道的吧,那天她和别人动手的事。 他没告诉她他知道了,也没有直接但无效的安慰。 他好像总是这样啊,去做,去解决问题。 “嗯。”盛夏点头。 他不是个喜欢被讨论的人,虽然也不害怕被讨论,但主动引起讨论是不可能的,当然是因为她了。 盛夏心里热热的,想把那封信拿回来,再添上几笔。 - 三模来得猝不及防。 考试安排出来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恍惚,怎么就三模了? 二模卷子不是刚讲完? 消化好了吗就三模? 大家都传,三模会很简单,改卷会松,会让大家有个好心情迎接高考。 可是真正考试的时候,到处都是抓耳挠腮的人。 说好的简单呢? 教育局疯了。 这是所有人考完数学的感受。 盛夏也感觉题目好像有点偏,不知道为什么三模了还这么搞。 但是第二天的英语和理综就好很多,中规中矩,理综难度明显降低。 众人纷纷猜测,这回就靠数学拉分了。 三模仍旧是市里联考,统一改卷。 等待出分的日子无疑是煎熬的,信风上全是焦虑等成绩的帖子,当然也夹杂着几条猜测张澍分数的帖子。 热度居高不下,总的来说,唱衰的多,支持的少。 午饭时,侯骏岐问:“澍,你觉得自己考怎么样?” 张澍抬头,想了想,“估计五六十名,校内。” “啊?”侯骏岐不信,“谦虚了吧?” 盛夏也觉得,谦虚了。 最近张澍有多拼,是个人都看得见。盛夏晚上1点睡,他才开始整理一天的错题,算算怎么也得熬到两三点。 早上6点到教室,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早。 而他因为吃药,药物作用下很困,他会把清凉油涂在鼻尖、耳后、眼睑下边,用以提神。 上周周考,他分明还考得很好来着。数学英语都是满分,理综也恢复了之前的水准。 只有语文还是稍差点。 张澍挑挑眉:“那你等看吧,这次的分数,拉不开差距,高的不会很高,低的不会很低,所以前排可能堆在一起,说不定好几个并列第一。” 出成绩当天,盛夏和侯骏岐隔空对视,互表震惊。 情况与张澍猜测的过于一致。 他是黑了教育局系统吧? 张澍排在43名,而第一,有四个,第二名直接排到了第五,也是好几个相同分数的并列,后边每一个名次之间,分差都极小。 所以张澍和第一之间,差了42个名次,分数只差了不到20分。 信风上,原先唱衰张澍的纷纷出来“证道”—— “看吧,这么简单的题43名,还混个什么啊?” “对哎,附中往年差不多能有40个考上河清和海晏的,他这太悬了吧?” “张澍不行了。” “押点其他人吧,聊点别人吧,看烦了。” “再悬也是上层985随便挑了,不知道你们排多少?211考得上吗就这操心别人?” “还是那句话,可惜,遗憾。” “如果是这样,补习吧张澍?真的太可惜了。” “一个模拟考你们就开始给人家定结局了,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合理讨论不行吗,本该拿状元的人,还不让说了?” 好吵,每天都吵得不可开交。 还有很多新号混迹其中,一看发帖的语气和格式,就不是“原住民”,大概率是外校的来凑热闹。 盛夏原本不想看,但是李诗意每刷到一条,就会在一旁念叨,有时候还骂骂咧咧。 六班的同学们有时候也会回帖,吵不过就在班里生闷气。 盛夏想起张澍以前常说,学习是自己的事。 可是经过这些事,他想要的局面越来越不可能实现了。 这一回,年级主任没有找张澍谈话。 副校长就更没有了。 情况好像如同帖子上所说:附中也已经放弃张澍了。 放弃。 这个词过于扎人。 盛夏心里堵得慌,好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 她自己倒是考得挺好的,尤其是数学,考得比辛筱禾杨临宇都高,130分。 这个分数本就是盛夏在数学这一科目上的巅峰。 更遑论,这一次的数学是拉分科目,比较难。 很神奇。 盛夏没觉得多难。 她知道是有难度的,但她不觉得难。 这就是神奇之处。 感觉都是做过的,事实上,题是新题,并且很多同学都说,很偏很变态。 整理错题集的时候,盛夏发现,因为不少题,都是之前张澍问过她的知识点,还有技巧,她又问过老师,再给他讲了一遍,就格外印象深刻。 虽然技巧显得很偏,但核心知识点是没变的。 张澍数学考了年级第一,143分。 以往数学年级第一都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 他还是语文最拉分。 晚修的时候,王潍和付婕都找他谈话。 盛夏把他的语文卷子拿过来看。 阅读题答得乱七八糟,古诗词默写也丢分,丢得很低级。 作文好像回到了解放前。 这段时间,他花很多精力来恢复做题手感,语文是被忽略掉了。 语文看起来是性价比极其不高的科目,到了一定程度也很难提高。 但眼下,语文是张澍的救命稻草。 盛夏拟了份《语文提分计划》,把张澍叫了出去。 这回他们正正经经地坐在走廊外的座位讨论学习,但班里还是多了许多抬头鹅。 因为这次可是盛夏主动叫张澍呢! 盛夏有些不自在。 张澍瞥一 眼她紧张的表情,抓过她不自然放在膝上的手,在桌下捏了捏。 盛夏猛抬眼,见他微微弯着嘴角,眼神黏黏腻腻的。 “没眼看没眼看……” 齐修磊路过,啧啧两声,进了教室。 盛夏猛地把手抽回,把《提分计划》拍在他胸口,怒道:“你快看!” 张澍还是那副微微笑的模样,摁住本子,从善如流:“好,我看。” 他先匆匆扫了眼,眼角余光却把她忐忑不安四处张望的表情收入眼底。 半晌,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揉揉她脑袋:“大作家,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啊?” 她那表情,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她以为这样别人就会认为他们在学习吗? 盛夏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火烧眉毛啦?” 张澍憋着笑,点点头:“知道,知道,火烧眉毛了,烧了,好烫,你快吹吹……” 盛夏:…… 烧死他得了。 “你,不要强颜欢笑,至少在我面前。”盛夏补充。 张澍一怔。 强颜欢笑吗? 有点吧。没有人会真正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没有人真的能在“登高跌重”的时候,内心平静如水。 只是看程度轻重罢了。 张澍也放低声音:“我能调节,你不要跟着操心,否则,我会更操心你的操心。” 盛夏凝望着他。 “草根逆袭,星星陨落,都是世人爱看的剧本,前者人们钦羡,后者人们叹息。本质都是在对标自己,寻找平衡。” 张澍沉沉出声,放下她的本子,重新在桌底捉住她的手,放在手掌里把玩。 盛夏下意识想挣脱,但撞见他郑重的神态,又乖乖的,不动了。 张澍话没停:“看草根逆袭,是炖一碗鸡汤,希望自己也能这样;看星星陨落,是感慨命运无常,给自己一个’风水总会轮流转’的心理暗示。” “谈资就是这么来的。人们聊的是你,关心的其实是自己。他们并不是真的想了解你。” 他也回望她,“所以别被这些言语困扰,活自己的。” 活自己的。 盛夏看着面前年轻的脸,有点难以置信,他与她是同龄。 张澍,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人。 偶尔,幼稚得让人想揍一把,偶尔又语出惊人。 盛夏问:“那你都不会难过的吗?” 张澍眉头稍提,这话问得,他说难过,她今晚怕是睡不着。 说不难过,她大概不信,也会睡不着。 她总是太过操心。 张澍道:“那你让我看情书,我就不难过了,行不行?” 天知道,给他一封信,不让看,说是高考完才能看。 张澍从来没那么无语过,高考完才能看怎么不高考完再送? 在憋死他这件事上,盛夏还真是有无数种方法。 “不行。”盛夏回绝。 张澍:“为什么?” 盛夏:“就是不行。” 张澍:“你要憋死我?” 盛夏:“那你还给我。” 张澍:“好,不看。” 盛夏看了看时间,11点了。 “我回家了。” 王莲华都准时来接她。 张澍送她到连廊口,又折返回教室,继续埋头苦干。 六班众人已经习惯了,晚上留在教室,是不需要吃宵夜的,总会有狗粮吃的。 张澍12点回家,张苏瑾近期在备婚,很忙,经常不在家。 他学到三点也没人管。 他把《语文提分计划》拿出来细细阅看。 那漂亮的字迹,看得他越来越心猿意马。 这么漂亮的字,写情书…… 什么人有这种待遇啊? 是他啊,是他张澍啊? 那天她怎么说来着:“你要是偷看,我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吧,他会哄。 张澍从盒子里拿出看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打开的信封。 抽出里边的信纸。 看似简单的粉丝信纸,在灯下看,有隐约的暗纹,还有金粉,分外精致。 迪士尼公主的信纸,果真与众不同。 张澍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字: 【我和你相遇,怎么说呢,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星星通亮了一片荒芜的小宇宙。】 他没见过这么美的文字,和字。 第二页。 一行一行,像是日记。 ==== 7月28日,晴 【烈阳白衣香樟密,笑语盈盈暗香去。】1 如果当时我不惊慌,故事的开始会不会更美好一些? 8月1日,晴 【尤物惑人忘不得,不如不遇倾城色。】2 霞光万里,满城锦绣。 如果当时我不惊慌,故事的发展会不会更美好一些? 8月15日,晴 【羡他力拔山兮气盖世。】 窗明几净,朝阳潋滟。 我眼里却没有风景。 8月20日,晴 【年年岁岁,高朋满座,岁岁年年,愿不遗我。】 生日快乐,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参与。 9月4日,晴 【夏日游,场上谁家年少足风流?】3 篮球,少年和阳光。 体育课也这般有味。 眼底风景,此生不换。 10月6日,晴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江水和我一样,为谁澎湃? 11月8日,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喜欢有味道,我第一次尝到。 11月15日,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你看着我,只是看着而已,我心里想,浪漫至死不渝。 12月25日,晴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如果这是误会,那美好得让人沉醉。 1月1日,晴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假期短一点,未尝不可呢? 2月1日,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祝我生日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2月27日,晴,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一方书店的阳光一直都很好。 我在等风,也等你。 3月11日,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停电,黑乎乎。 两个人一起走的路,竟也有萧索孤寂的时候。 …… 【相思相见知何时?此时此夜难为情。】 …… ==== 张澍似懂非懂,可不影响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三页。 ==== 澍,及时雨。 可遇见他以后每个印象深刻的日子,都是晴天。 你说,神不神奇呢? 最近,我常常一天看44次落日。 我在等我的玫瑰。 幸运如我,他从风里来,阳光满袖。 他是我的玫瑰,也是我的小王子。 幸运如他,拥有一整个盛夏。 如果他愿意的话。 ==== 张澍怔怔看着信纸,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不让看了。 现在凌晨1点,他只想拽着她去结婚。 72 高考 三模后的每一天,都像被按下快捷键,快得不可思议。 不走普通高考路线的,都出了结果,各有各的归宿。 六班是平行班,大多数人还是规规矩矩高考,像杨临宇这种过了自主招生的,是所有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盛夏进入河清大学审核名单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所以大伙看见盛夏一个一本线上二十来分的人,整天围着张澍一个稳985的人转,操心他语文成绩的时候,都不由感慨:这是爱的奉献! 夏蝉叫得人耳鸣,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了个位数。 老师一改以往打鸡血的说辞,让大家恢复普通作息,别再熬夜,别再紧张,别再冲难题,出去走走,逛逛。 周考的题目也越来越简单,张澍已经完全不写了,只反复练以前的题,另外每天做几道新题保持手感。 学校也开了一次家长会,和家长统一战线,不要再施加压力,要由内而外,从家庭到学校营造轻松的氛围。 一切就围绕一个字:稳。 6号的晚修,高三只上一节课。王潍在上边耳提面命,老生常谈:准考证,身份证,文具,别吃冰别吃辣别熬夜,有困难要报警。 下课铃一打响,盛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整栋楼的灯忽然灭了,霎时一片哗然。 接着,从隔壁教学楼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声音越来越近,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朝高三教学楼涌了过来。 “高考加油!附中必胜!” “高考加油!附中必胜!” 喊楼开始了。 先是整齐的口号,接着就自己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祝福声此起彼伏。 楼上的学长学姐开始回应。 “附中必胜!” “利剑出鞘!附中荣光!” “学姐好美!” “学弟好帅!” 六班在一楼,什么喊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几声嘹亮的“张澍加油”穿过嘈杂,落入盛夏的耳朵里。 “张澍你是最强的!” “张澍我喜欢你!” 仗着黑暗,仗着喧嚣,仗着或许永不再见,有人在表白。 辛筱禾凑过来,在盛夏耳边低语:“好受欢迎哦。” 确实。 这个受欢迎的人摸黑绕到了盛夏身边,在黑暗里捉住了她的手,紧握。 辛筱禾翻了个白眼,退到一边。 “好受欢迎哦。”盛夏稍微垫脚,在张澍耳边重复。 张澍听这话,笑了笑,就着她仰头的姿势,托住她的脑袋,说:“你不给我加加油?” 盛夏最近有点习惯他的一些肢体接近了,从善如流:“张澍加油!”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被捏住抬起,面前的脑袋迅速逼近—— 就在她以为要唇齿相触,紧张得脊背绷直,几乎下意识推人的时候,他脑袋一偏,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脸颊。 很轻,短暂停留。 而后他快速直起身,看着外边闹哄哄的人群,手抵在人中不自然地摩挲。 光线黯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才那蜻蜓点水的触碰,盛夏觉得,像是她的幻觉。 如果辛筱禾没有在一旁夸张地捂着肚子发出呕吐声的话。 喊楼声停下了,学弟学妹们打开手机照明灯,摇晃着手机唱起校歌。 盛夏看见周围的同学都双手合十抵着下巴,闭眼许愿。 张澍看她还愣着,晃晃她的手,“许愿啊?” 盛夏不知道有这个传统,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等她睁眼,张澍问:“你许什么愿了?” 盛夏因为方才黑暗里的小动作,没有直视他,但并不藏着掖着,回道:“希望顺利考上河清大学,你呢?” “我希望……说出来不会不灵?”摇晃而闪烁的手机灯光在张澍脸上忽明忽灭,他笑容灿烂,“那我希望拥有一整个盛夏。” 拥有一整个盛夏。盛夏心底默念一遍。 他偷看了! 灯光亮起的时候,盛夏看清了张澍狡黠的眼睛。 “你偷看了!”她指控。 张澍默认,满不在意:“明天就高考了。” 盛夏气极,明天就高考了,总不能生气吧? 她说高考后才可以看,其实只是说说而已。 除了怕引起心情波动影响他以外,还觉得难为情。 他真的偷看了,她哪里还顾得上生气,真的只剩下难为情。 盛夏匆忙收拾书包,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得回家了,明天加油!” “加油。” “后天也加油。” 张澍笑得无奈:“嗯,后天更加油。” 高考前夜。 听起来多么特殊的一个时间点,盛夏过得还真挺特殊的。 没看书,没刷题,吃着水果陪王莲华看电视剧。 手机界面在好几个社交平台反复切换。 然后发现大家都差不多。 班群里开始无聊斗图,从亢奋的“冲鸭”逐渐斗到“我累了,毁灭吧”,话题开始奇奇怪怪。 有个男生发了一张截图进来,盛夏下意识点开。 一眼浏览下来,一口芒果差点没噎喉咙里。 截图的是百度问诊。 患者:专家你好,我明天就要高考了,听说性生活有助于高考发挥,有没有科学依据? 专家:同学你好,性生活能帮助放松,性快感可以助眠,但你考得好不好跟这个关系不大,还有可能因为初次性生活体验不愉快而焦虑,不建议尝试。 这? 这是要毕业了,一个个原形毕露了吗? 随后,这张截图被迅速撤回。 但这会儿大家都在线,该看的都看完了。 下面跟了好几楼无语的省略号。 也有几个平时就不太着调的,发了“哈哈哈”的表情包。 还有接茬的:“说 的好像你有对象似的。” 发图的男生:“顶锅盖,我没有,有人有啊!” 张澍:“……” 发图的男生:“澍哥你干嘛忽然冒泡?” 接茬的:“因为你澍哥有对象。” 随后这段对话也被快速撤回。 接着又是一排无语的省略号。 这意味着:已阅。 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盛夏原本只是随便看看,她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 莫名的,感觉被cue了是怎么回事? 过了几秒,群名后边小括号里的人数少了两个。 群里安静了。 随即,辛筱禾宿舍群闹了起来。自从一起出去吃过宵夜,盛夏就被拉到了她们宿舍群,没有周萱萱的群。 大麦:“哈哈哈哈哈笑死,张澍把涛哥他们踢出去了。” 辛筱禾:“干得漂亮,这群男的一天天的。” 大麦:“少年心事jpg” 岚岚:“中年心事吧,油腻。” 辛筱禾:“不过有一说一,专家说的真的假的?” 岚岚:“听说男生第一次都很拉胯,哈哈哈哈焦虑。” 大麦:“专家说的,应该没错吧,最后那句没把我笑死,男生第一次应该都是秒吧?” 高考在即,这个群的颜色有点太亮了。 盛夏想起之前答应给大家发考前押题,还没发呢,索性这会儿发了过去。 其实也谈不上押题,就是临考前找找感觉,她整理了些她觉得会考的古文默写。 辛筱禾:“大拇指jpg” 岚岚:“夏夏啊,你干嘛转移话题啊?” 大麦:“是不是脸红心跳了?” 盛夏:“高考加油!” 群里恢复安静。 盛夏看时间,也该休息了。 她把刚发出去几条古文默写转发给张澍,然后去洗漱。 王莲华督促她又检查了一遍准考证、身份证、各类文具,才放她去睡觉。 盛夏半躺在床上,拿过手机,想顺便再提醒张澍检查准考证,一打开聊天框人就懵了。 宋江:“?” 宋江:“你在暗示我什么?” 宋江:“我没试过,我也不知道。” 宋江:“不至于秒。” 盛夏心一慌,赶紧往上划拉,看到了自己刚才给他转过去的消息。 除了几条古文默写,最上方赫然是大麦那句——专家说的,应该没错吧,最后那句没把我笑死,男生第一次应该都是秒吧? 真的好像在向他提问! 真令人窒息! 刚才勾选转发的时候,勾到了最贴近她消息的那条! 神啊!救命! 盛夏整理思绪,选择忽视。 回复:“记得再检查一遍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涂卡笔检查一下笔芯有没有断。” 张澍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看手机,几乎是立刻,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可是半晌消息才过来。 宋江:“放心,会记得检查的,我没焦虑。” 啊啊啊啊啊啊! 神经病啊! - 高考这一天真的来临,盛夏没太多心理波动。 大概是接二连三的考试已经消磨了所有的紧张。 尤其她外宿生自己出发去考场,没有他们从学校里一同坐大巴出来,接受老师们欢送的仪式感。 所以到考场的时候,也只是按部就班,去找之前就看好的考场。 张澍和她不在一个考区,大概是插班生的缘故,她和大多数六班同学都不在一个考区。 同个考场连一个熟面孔都没有。 盛夏这才有了点高考的感觉。 拿到试卷盛夏先瞥了眼古文默写,居然有押到一句课外的。 不过也仅仅是一句。 盛夏写得格外顺利,作文写完,发现竟然还剩二十分钟,她是有些惊慌的。 她语文是写得快,但历次考试也没有这么快的。 会不会质量上出问题? 盛夏使劲深呼吸,脑内播放正念冥想,禁止自己贷款焦虑,然后把选择题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下午,数学考到半,白灿灿的艳阳天忽然就下起雨来。 天低云乱,大雨倾盆。 雨声哗哗,打在树叶上,节奏混乱,扰人心神。 但盛夏听惯了冥想,很多冥想的配乐就是雨声,她反倒觉得清净,比蝉声要好多了。 考试一结束,雨也跟着停了,就像是特意刁难考生。 第二天也是如出一撤,理综考到半,暴雨如注。 临结束,又乖乖停了。 “考试结束,考生停止答题……” 提示音响起,盛夏坐在位置上等收卷,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失去了鞭子抽打的陀螺,晃晃悠悠,停摆了。 高中生涯,就这么结束了么? 真令人恍惚。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考区不知是不是在网上学的,广播里响起音乐,民谣的节奏声中,人群从考场鱼贯而出,有人奔跑,有人呐喊,更多的还是像盛夏这样,安安静静走着,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候在外边的家长一个比一个着急。 盛夏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父母。 盛明丰和王莲华一前一后站着,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剑拔弩张,有的,只是相同的,张望的眼神。 王莲华抱着一束花,看见盛夏,已经热泪盈眶。 盛夏凝望着母亲,向她小跑过去。 高考,终于结束了。 高三,终于结束了。 高中,终于结束了。 高中三年,高三一年,不仅仅是她的苦旅,也是父母的修行。 73 邀约 高考结束当晚,全城属于高考生。 所有高中生能去的、常去的地方,都不是聚会的最佳场所。 他们要去成人的世界踢馆。 夜店、酒吧、ktv,处处可见青涩却张扬的脸庞。 更不要说路边热火朝天的烧烤摊了。 黄色上头饮料终于可以称之为啤酒。 上它个扎的。 侯骏岐他们在ilk开了卡,打算通宵。 张澍回到家,刚洗好澡,群里已经在催。 吴鹏程:“吃烧烤洗什么澡啊?” 韩笑:“澍哥要打扮一番亮瞎ilk吗?” 侯骏岐:“哪来那么大脸,人家当然要先去见老婆了。” 韩笑:“失敬失敬。” 吴鹏程:“不是吧,去夜店还带老婆?” 张澍:“想得美,不带。” 什么人什么场合啊,还想玷污茉莉花? 张澍切出微信界面,给盛夏打电话。 嘟嘟两声,被挂了。 挂了? 过了半分钟,qq有消息进来。 茉莉花:“在吃饭。” 张澍:“在家里?” 茉莉花:“外边。” 那就是她妈妈也在了。 张澍:“什么时候回家?” 茉莉花:“可能得十点了?” 这尴尬的时间。 张澍看了眼自己清爽的衣裳,干净得没有一点胡茬的下巴。 行吧,收拾个球,白瞎。 茉莉花:“怎么啦?” 张澍:“想你。” 茉莉花:“……” 茉莉花:“明天就见面啦?” 明天得回班估分,然后晚上谢师宴,吃散伙饭。 张澍:“哦。” 没心没肺,高考结束这么重要的时间点,难道她不想见他吗? 看来不想,算了。 在烧烤摊吃吃喝喝酒足饭饱,晚上10点,夜店开始上人,一行人转场到了ilk。 音响震天,灯红酒绿,张澍来过那么几回,基本都是给人过生日,匆匆呆一小会儿就走。 他搞不太懂为什么有人喜欢在这么吵的地方过生日,说话得靠吼。 直到这一晚,他懂了。 男生和男生之间,说话当然靠吼,遇到不想吼的,比如看对眼的女生,那就名正言顺咬耳朵。 吴鹏程他们每次从舞池回来,都带回几个女孩,沙发越坐越挤,一个个恨不得钻进对方耳朵说话。 这就是个释放荷尔蒙的地方。 张澍大病初愈不能喝酒,他也不爱蹦,只留在座位上和韩笑玩骰子。 韩笑那傻子,吹没吹牛全写在脸上,摇了几个1张澍对两轮就能猜出来,玩了半小时没输过,无趣极了。 张澍有点无聊,环视一圈,发现不少熟面孔,一看就是附中的。 看不出来,平时挺能学,放假了都挺能玩。 刚收回视线,看到面前站了个人。 陈梦瑶。 “大明星!”吴鹏程先说话了,“你可是要出道的,还敢上夜店玩,不怕给你拍下来,以后发你黑料?” 陈梦瑶怒道:“吴鹏程,给我滚蛋!” 她坐到了沙发对面的矮几边,开门见山问张澍:“你和盛夏在一起了吗?” 周围很吵,他们距离也不近,但张澍就是听到了。 没太听清,算是猜到了。 他站起来,“只要她允许,随时。” 这话嘴型不好猜,陈梦瑶凑过来,“什么!?” 卡座上众人都看着他们。 尤其是吴鹏程带过来的女生们,她们肯过来玩,多半是因为想认识认识张澍,谁知道他不喝酒,又只跟他兄弟玩骰子,都不知道这家伙来夜店图什么。 所以看到陈梦瑶靠近,大家都挺想看看大美女能不能搞定他。 只见张澍凑到吴鹏程耳边,喊话:“我先走了。” 吴鹏程看看手机,吼道:“才11点就走?别啊!表演都还没开始!” 张澍:“你们玩吧,我耗不住了。” 吴鹏程也顾忌他的身体,点头:“等你好了咱再聚!” 张澍:“你跟老侯他们说声。” “得咧。” 张澍离开。 女生互相咬耳朵。 “凑近了更帅,鼻子怎么这么会长?” “说话也很好听。” “唉,你看那个女孩跟他走了!” “啊?还以为是什么高冷的。” 女生问吴鹏程:“唉,那是他女朋友吗?” 吴鹏程没好气:“不是!” “他有女朋友吗?” “有,他就是要去找他老婆了!” 震惊。 张澍没料到陈梦瑶跟着出来了。 “还有事?” 陈梦瑶:“我刚问你……” 张澍:“只要她允许,随时。” “啊?” “我刚才的回答。” 陈梦瑶把话在脑子里绕了绕,明白了。 她原先一直以为,是盛夏骗她,他们明明在一起了,却说没有。 因为他们的状态和情侣没差。 但真的从张澍口中得知答案,她有点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原来张澍是会追女孩子的,也是会谈恋爱的,只是那个对象不是她而已。 她不认为她和张澍还有可能。问这话其实没有什么实质目的。 就是想要知道答案。 给自己的青春一个句号,即便并不圆满。 “如果,我是说如果,”陈梦瑶迟疑着,还是问,“如果我高一的时候就追你,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张澍歪脑袋看她,眼神疑惑:“这不像你会问出来的问题。” 是啊,那么卑微地,问一个如果。 “没发生的事你要我怎么想象,”张澍语气很平,但不算冷淡,和平日里没差,仿佛他们聊的不是感情话题,而是数学题,“问点未来的事我还可以推理推理,已经过去的时空,没意义。” “那时候,你对我的感觉,是怎样的?”陈梦瑶执着地问。 张澍“嗯……”了声,似在认真回想,又似在斟酌考虑。 “你很像我姐,唱歌的时候特别像,很亲切,但我分得清亲切不是喜欢,虽然亲切相处起来也不错,但如果我当时和你谈恋爱,就很不负责任,我不想这样。不过那时候,确实也看不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所以就更没想法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过后,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诀别的话,总是真诚。 张澍也显得不太像他。 或许只是,他没见过真正的他。 以往这种话题,他都是避重就轻,搞语言艺术。 今天,他给了她确切的答案。 他没说她不好,他说看不出她 有想法。 如果他当时和她谈恋爱,受伤的是她,因为他对她不是喜欢,是亲切。 即使亲切也能成为谈恋爱的理由,但他也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利用她,没让这种乌龙发生。 陈梦瑶感觉腹腔里有酸涩涌上来,但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释然和宽慰。 张澍打车离开了。 陈梦瑶站在酒吧门口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远,忽然微微笑开。 再见,张澍。 如果说每个女生在青春里,都要喜欢一个人,那很幸运,她喜欢的是张澍。 - 盛夏这一晚先是和王莲华吃了顿饭,又去和盛明丰吃了个宵夜,回来收拾收拾就已经十一点多了。 本打算早睡,但生物钟不允许。 她一点睡意也无。 刷社交软件发现大家都还在嗨,她想,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不是太古板无趣了。 正想着呢,又刷到侯骏岐发的小视频。 一小时前他才发过一条,点开的瞬间,巨大的音乐声把盛夏的耳朵都快炸没了。 场景一看就是酒吧,几个男生或坐或立,韩笑正在和销售清点酒水。 张澍匍坐着,两手肘撑膝盖上,很随意的坐姿。 她知道他们去酒吧了。 不知道竟是这样的酒吧。 侯骏岐刚发的这条视频让盛夏大开眼界。 画面里有一条长t台,几条大长腿列队成排,扭动自如,那高跟鞋看着有标准直板尺那么高,短裤开叉到了腿根,跟比基尼没差。 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声里穿插dj的嘶喊,喷气式的礼花炸开,碎纸片漫天飞舞,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人头攒动,手臂挥舞…… 像另一个世界。 张澍呢,他在干嘛? 也在盯着人家的大长腿看么? 盛夏把手机放一边,拿过枕边书。 深呼吸,告诉自己,书中自有颜如玉。 还没看几个字,“叮”的一声,手机进来消息。 她瞥一眼。 是宋江。 不用点开就能看到简短的消息:“睡了吗?” 当然没有了,在围观你看美女呢! 盛夏心里嘀咕着,并不打算回复,扭头继续看书。 “叮叮叮”好几声提示音传来,她不得不点开。 宋江:“应该没有吧?” 宋江:“要不要下楼?” 宋江:“我在你家楼下。” 盛夏直起身,他来她家了? “你不是在酒吧么?”不是骗她的吧? 宋江:“回来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宋江:“想你。” 宋江:“好想你。” 宋江:“看看你。” 他不会是喝酒了吧?说话这么…… 招人耳热。 “你喝多了么?” 宋江:“……” 宋江:“喝多了现在应该在你门外,说不定已经敲门了。” 而不是在楼下那么简单。 盛夏嘴角无意识地扬起,她丢开手机,跳下床,拉开衣柜,眼神逡巡一圈,最后也只抽出一件防晒衫,罩在睡裙外边。 蹑手蹑脚地经过王莲华房门口,走到大门边,她又折返,到厨房把厨余垃圾一提,出门。 果然,门刚打开,听见动静的王莲华在房里喊:“这么晚干嘛去?” 盛夏:“扔垃圾。” 王莲华:“明天再扔。” 盛夏:“刚弄碎了鸡蛋,怕臭了。” “大晚上的弄碎什么鸡蛋?” 盛夏怕再说下去要穿帮,关了门赶紧走。 人刚走出楼门,黑暗里窜出一个人影,瞬间把她搂入怀里。 盛夏心跳突突加速,他们还没有在毫无预兆的时候拥抱过呢! 转瞬她紧紧皱眉—— 好重的烟酒味! 盛夏忍不住轻咳,身体稍稍挣扎,搂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她感觉肩膀都快被捏碎了。 “张澍!” “叫阿澍。”他声音很低,霸道地要求。 她一边手提着垃圾,只一边手压根推不动他,“你骗人,你喝酒了!” “我没有。” “全是酒味,还没有!” 张澍稍稍松开她,这一松,胸前的柔软触感远离,他才后知后觉,好像抱着和操场那一晚不太一样? 好软,她怎么越来越软。 他提起衣服嗅了嗅自己。 还真是一身烟酒味。密闭环境就是这样,往那一坐就是一股味。 真烦,他明明收拾得干干净净出门的。 “真的没喝,别人洒的。”他皱着眉解释,无奈极了。 盛夏看他表情知道没撒谎,嘀咕道:“跳舞的女孩洒的吗?” 张澍一怔,没反应过来。 盛夏觉得他是默认了,不想理他,兀自绕过他去扔垃圾。 张澍跟在她身后,才看清她的穿着,罩衫下边是裙子,看布料应该是睡裙,再往下是一双脱鞋。 整个人很居家,配上一张气鼓鼓的脸…… 张澍忽然笑了笑,“你知道你现在像在干嘛吗?” 盛夏扔了垃圾,回头,不说话。 张澍自顾自接话:“像……像在管教鬼混回来的丈夫。” 盛夏脚步顿住。 什么啊! “张澍!” “嗯。” “你要不要脸了?” “不要。” “……” 她气极了,“我回去了!” 张澍拉住她,“别,我错了。我要脸,你先别回。” 小区里这会儿没什么人,但盛夏还是很紧张,挣脱开他的手,低声道:“在我家呢……” 她真的好能害羞,怎样才可以不那么害羞? 张澍点点头,妥协:“好,我就站在这,看看你。” “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说罢盛夏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心间霎时塌陷了一块。 嗯,好吧,她错了,不一样。 两天没见,这一面,很不一样。 “不一样,”张澍说,“明天就估分了,趁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我得来告诉你……” “盛夏,之前你说,如果你考上河清大学,那我们在一起,我不同意。” 不同意。 盛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敲了敲,阵痛。 还没来及反应,他徐徐道:“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发出邀约比较好,但我想说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门第,无论前途,无论成绩。” “不管明天估的什么分,不管最后考得怎么样,不管未来在不在一座城市,在不在一个大学,都想请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有距离,我会向你靠,走多远走多久都没关系。” “好不好?” 74 估分 盛夏是被几声闷雷吵醒的。 窗外雷雨大作,与昨夜月朗星稀的天象对不上号,以至于盛夏一度怀疑,是大梦一场。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指腹上的金属触感让她肯定,昨夜不是梦。 他出现在她家楼下,对她发出邀约,而她伸手,与他十指紧握。 盛夏站在镜子前,看着精致的花朵图案项链,线条简简单单勾勒出形状,中间有一颗碎钻。 她唯恐他破费,张澍说,很便宜,应该是水钻。 盛夏只戴手表,从不戴首饰,对这方面没什么追求,但见的不算少,感觉他审美还不错,没有辛筱禾她们常说的直男癌审美。 他说她像茉莉。 像吗? 她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脸上。 从今天起,镜子里这个蓬头垢面没有洗脸刷牙的茉莉,有男朋友啦。 想着,兀自害羞,赶紧洗漱。 吃早餐的时候,感觉王莲华一直盯着她看,但又不说什么,盛夏忐忑极,主动告知今天的行程:“妈妈,下午要去学校估分,晚上有聚餐,大概要晚点回来。” 王莲华没什么意见:“快回了给我打电话,去接你。” “好。” 盛夏刚来到教室,辛筱禾摸着下巴打量她,“你居然戴项链了?” 盛夏顿时紧张起来,好像明白母亲为什么盯着她看了。 她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都忘了先藏一藏。 人都快到齐了,张澍还没来。 王潍有点着急,给张澍打电话催。 盛夏知道他是去办护照了,因为张苏瑾准备在斐济办婚礼,时间很紧,他还得加急。 王潍打完电话说:“不等他了,大家先估。” 附中估分一共三轮,先紧后松的原则,最后取平均数。 盛夏先估的答案最肯定的数学,一下子没把自己吓到,136分。 就算是过程步骤有一些失分,130以上是没跑的。 这给了盛夏莫大的信心,理综竟也表现不俗。 在英语估完的时候,盛夏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可能,超常发挥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模拟划线,但是估完第一轮,盛夏已经基本确定——河清大学,她来了。 因为她第一轮是最紧的估法。 “夏夏,你是不是考得很好!”辛筱禾在一旁兴奋道。 盛夏:“啊,不知道啊。” “你脸部肌肉全都堆上颧骨了,还不好!” 原来人被惊喜冲击的时候,是真的藏不住。 “你呢筱禾!” 辛筱禾皱眉:“难说。” 但盛夏看她的状态,不像差的。 “一定超好!” “但愿!” 杨临宇绕过大半个教室跑过来,问辛筱禾:“怎么样?” 辛筱禾:“不告诉你!” 杨临宇表情受伤,还是微微笑。鼓励道:“一定可以的。” 辛筱禾:“什么一定可以?” 杨临宇:“东洲大学啊,你的梦想。” 辛筱禾继续第三轮估分,头也没抬,“你怎么知道我梦想不会变?” 杨临宇:“……” “估好了记得录入系统啊,学校会根据你们的估分模拟划线,所以要对自己负责,对同学负责,好好估,别瞎估瞎录。”王潍在讲台上提醒。 大家开始互相问分数了,还有不甘心在那讨论题目的,教室里吵吵嚷嚷,张澍姗姗来迟。 他没进教室,只趴在窗边静静看着教室里,严格来说,是看着窗边座位的盛夏,看着看着嘴角轻扬,也不说话,好像在等她什么时候发现他。 然而盛夏忙着录入,神情专注。 “够了啊,不要用眼睛大庭广众开车……”辛筱禾率先看见张澍,“都毕业了,给点活路。” 大伙闻言都看过来。 盛夏一抬头,险些没撞到他下巴。 张澍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绕到前门进了教室。 教室内一阵起哄声。 “哦哟哟哟,有些人一毕业就不把老王放在眼里了。” 老王:“……” “你俩那个了?”辛筱禾凑近,两手指轻碰。 盛夏耳朵一红,那个是哪个? 筱禾这个动作也太奇怪了,这到底是,成对了,还是,亲亲了,还是,其他什么啊? 她当然不会开口问,选择睨一眼辛筱禾,把这个问题忽略。 “真的啊?”辛筱禾瞥一眼盛夏的项链,已经自我脑补,音量压抑声调却激动,“几垒了?” 盛夏:…… 盛夏眼神无语又无辜,辛筱禾怒其不争,“喂!该干嘛干嘛了!又不是早恋了!你们不会,还没亲亲过吧?” “估分,快点估分!”盛夏徒劳反抗。 辛筱禾摇头,啧啧两声:“澍哥不行。” 张澍估得晚,但估得很快,许多人,包括老王,都旁敲侧击,他只说了句:“录入了。” 别的就只字不提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人摸不准。 信风上这会儿全是关于估分的帖子,有一条关于张澍的飘在首页热门。 【有六班的吗,张澍估了多少啊?来透露一下啊?】 1楼:[想知道+1] 2楼:[想知道+2] 3楼:[想知道+10086] 4楼:[六班的表示不知道,你澍哥一科都没透露。] 5楼:[楼上哪只六班的叛徒,你澍哥对你不好吗?] 6楼:[是不是砸了?考得好的话会不说吗?] 7楼:[当然会啊,大佬没个性的吗?] 8楼:[不管怎么样不都应该祝福人家高分吗?这贴实在八婆。] 9楼:[我不信你不想知道,大家肯定都希望附中有状元啊,但是张澍状态也是真的悬啊,这都不让讨?] 10楼:[为什么还在涛他啊?泱泱附中没人了吗?真的搞不懂了,他也就是长得帅才格外被注意,他入学本来基础也就那样,镇中上来的,仔细算算也就高二拔尖,高三以来不是一直拉胯吗?] 帖子开始转向对张澍过往成绩的分析。 细节到他某次考试数学错了哪道题导致没有满分,用以佐证他基础不行,细节推理令人叹为观止。 班里一直骂骂咧咧,也有人在帖子上回怼。 这回张澍没开着他那闪亮亮的shu_xxr上去回复,只看了一眼,笑了声:“真牛,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那些成绩,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六班的人怼归怼,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对于张澍的成绩,大家默契地在这个日子,绝口不提了。 盛夏也不打算提,虽然心里很着急,也很想知道。 但,无论前程,无论成绩,他们已经十指紧扣了。 不做他想。 估完分,大家开始收拾东西。 张澍得去给张苏瑾参谋婚纱,要先离开。 临走前他来到盛夏身边,蹲在她座位旁边,仰着头,捏她的脸,“考得不错?” 他毫不掩饰地亲昵,周围也毫不掩饰地围观。 盛夏告诉自己,要快点习惯,但表情还是有点不自然,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你晚上去聚餐吗?” “去,忙完就去找你。” 盛夏点点头,修正他的话,“是找我们。” “哦,找你。” “……” 如果说高考结束那一天,大家满心满脑都是解脱,那么这时候,才真正有了离别的愁绪。 盛夏望着以往堆积如山的课桌,如今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一眼望去“一马平川”,忽然一阵怅然。 高三啊,真的不过转眼间。 连廊上开始摆摊了,整一个大型跳蚤市场。 学弟学妹们会来挑选笔记本和习题集,碰到崭新的,还会赞叹真便宜真值,压根没想过为什么是崭新的。 也压根不知道,学长也许是从上一级学长那里买来的。 砍价声不绝于耳,盛夏感觉自己的东西不至于收费,就把书箱放在连廊,任学弟学妹自取。 张澍倒是没见有东西要卖。 她和辛筱禾几人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把能打卡的点都踩了个遍,到处留合照,以弥补毕业照那天的匆忙。 谢师宴订在了学校附近的酒楼。 他们一到,才发现酒楼几乎被附中包圆了,各自占领包厢,穿过走廊能听到好几个版本的谢师致辞。 六班包了个小厅,摆了五桌,侯骏岐霸道地占了老师桌之外的主桌,招呼盛夏她们落座。 一整桌,都是熟悉的人。 侯骏岐、齐修磊、杨临宇,还有杨临宇的两个室友。 辛筱禾、岚岚、小麦。 加上盛夏和张澍,正好十人。 张澍进来的时候,完全没迟疑,径直就往盛夏的方向来,很自然地在她边上落座,和众人打招呼。 问都没问那位置谁的,仿佛她身边的位置就该是他坐。 杨临宇:“澍哥,一会儿轻点秀,我今晚想多吃点,别没吃就饱了。” 齐修磊:“附议。” “我也附议。” 盛夏纳闷,哪里秀啦,他压根就没有看她呀,都是在和你们说话呀! 岚岚:“不,我不附议,求你秀,尽情秀,我不太相信上了大学还能如今近距离地磕到如此称心如意的cp” 侯骏岐:“这感觉怎么像参加婚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对的!” “来来来,司仪开始说话了。” 辛筱禾话音刚落,台上,王潍拿着话筒正在试音,“喂,喂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这一桌笑成一团。 &nb sp;“这可太应景了。” “笑死爹了。” 他们这桌最靠前,盛夏和张澍又刚好坐在主陪的位置,这画面…… 盛夏已经不止是耳朵红那么简单了,她靠着椅背,想把自己往后藏,脸颊、脖子都在泛红,如果不是了解她,真以为她过敏了。 张澍单手撑桌面,扭头注视她。 她戴着他送的项链,怎么那么配? 想着又下意识伸手想掐掐她脸蛋,没想到手在半空被截住了,盛夏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你不要动啦!” 怒气冲冲,只是她以为的,张澍只觉得可爱死了。 “行,好的好的。”他挑挑眉,十分配合。 盛夏松一口气,已经开始上菜了,王潍在上边说话,都毕业了,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大伙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配合着鼓掌叫好,极其给面子。 盛夏放在膝上的手忽然就被捉住了,她扭头,睨他。 张澍眉目有笑意,捏了捏她,凑近。 在王潍高亢激昂的发言声中,她耳边还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说:“好想你。” 盛夏:…… 不就在跟前,想什么呀!! 随即他放开了她的手,人也坐直了,跟隔壁桌来打圈敬酒的人聊天。 盛夏懵了懵。 刚才他到底有没有和她说话呀? 男生们杯子里都是实打实的酒,女生也有些特能喝的,打一圈下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包厢里觥筹交错,盛夏以果汁代酒,也跟着打圈敬了几位老师。 她是和辛筱禾一道的,完全不知身后身后时候站了个人。 付婕忽然站起来,满眼感慨地看着盛夏,嘴里喊的却是:“张澍啊!” 盛夏这才回头,差点没撞上他胸膛,张澍也没闪避,有点无奈地看着她,点了点她额头把她推远,“听老师讲话!” 付婕忽而叹气,“你们毕业了,雪碧老师可能要缓上好几年呜呜呜,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这样的学生?” 盛夏觉得这名字熟悉,顿时想起来,微博上! “超级严厉的雪碧老师,”张澍替她点出那个用户,调侃道,“可真够严厉的。” 付婕不服:“我严厉地要求你,张澍,要珍惜。” 话音刚落就打了个酒嗝,看来有点高了。 但毕竟还是老师,话语点到为止。 盛夏听得出其中意味,身边其他人当然也听得出。 张澍用杯口碰了碰付婕的杯身,“听老师的话,我干,老师随意。” 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盛夏也跟着喝了一大口果汁。 然后自然而然就变成一块打圈,盛夏站前边,张澍紧跟在她身后,高出她将近一个头,端酒累了,就把手臂搁她肩头,盛夏回头,恼他。 赖意琳同付婕耳语。 “张澍估分怎么样?” “教师端没开放,看不到啊?” “盛夏应该是稳了。” “想不到最后先稳的,是盛夏。” “很有能量的一个女孩,厚积薄发的。” “张澍很强的,高考阻止不了他。就算考得一般,这个学生未来也不会简单的。” “这种学生,遇到一个就不容易了,遇到一对,天方夜谭了老赖。” “这辈子怕是难了。” “绝配。” “天仙配。” - 酒足饭饱转战二场,ktv 大概是就要毕业了,大家都格外放飞,老师也跟着闹成一团。 包房很宽敞,好几个区域,打牌的,玩骰子的,唱歌的,都能尽兴。 男生们围在一起打牌,女生则是唱歌的比较多,王潍点了歌,大伙都停下手头的玩乐,专注捧场。 本以为王潍点的都是什么《鸿雁》啊《西海情歌》之类,没想到是一首《onelikeyou》 “我去,adele,老王开挂了啊?” 老王不理会,兀自跟着伴奏开口。 发音不算多纯正,但音色到位,情感到位,就连那一丝欧美强调都拿捏得死紧。 刮目相看。 震惊全班。 大家也是在这一瞬,恍然:王潍也不过三十出头啊,是个年轻小伙子。 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大家也发现了,王潍今天穿了一身运动休闲,看起来终于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就连他的铃声,也不是《荷塘月色》了。 付婕在一旁道:“你们王老师,为了让家长放心把你们交给他,没少伪装啊!” 他在学校的样子,确实是大多数家长期待看到的,有经验的老师,会有的样子。 这一感慨,搞得原本气氛热烈的包厢陷入短暂的沉寂。 有些女生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包括盛夏。 她回想起和王潍见的第一面,回想起第一次“知心哥哥时间”,回想起他问她,你是不是不想出国,回想起他在她的假条上签字…… 他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学生。 但是对于包厢里的所有同学们来说,他就是这辈子唯一的,高三班主任啊。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王潍摘眼镜擦了擦眼,用麦克风喊道:“亲爱的朋友们,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朋友们。 这一刻,他们不再只是他的学生,还会是他一生的朋友。 老师们大多提前走了,途中也陆陆续续有人先回去了,包厢里却气氛不减。 盛夏不会唱歌,也不会玩游戏,只坐着看他们玩骰子。 张澍玩骰子都不怎么输,看着跟开天眼一样。 侯骏岐连跪几把,不服气了,“阿澍你让开,你是不是出老千,让小盛夏来摇!” 张澍挑挑眉,看了眼盛夏,拽她的手把她从女生那边带过来,让她坐他边上,很自然地搂着她的腰,对侯骏岐说:“你还输的话,一把两杯。” 侯骏岐:“行行行,没问题!” 齐修磊:“你这,欺负女孩子?三杯!” 侯骏岐:“靠,有阿澍教的女孩子会吃亏吗,你是不是脑抽?” 齐修磊:“对对对,行,开啊!” 盛夏听他们吵闹,感觉腰上被他搂着的地方似过电,而他好似一点也没在意这个动作,神色如常和他的兄弟们谈笑。 “会玩吗?”张澍扭过头问她。 与此同时,搂着她腰的手上下摩挲了会儿,就是日常说话引起你注意的动作。 很自然。 “不会。”她很不自然!! “我教你,一把就会了,摇一把,随便摇就行。” 盛夏握住筛盅,“输了怎么办?” “没事,正好没输过,我渴了。” “卧槽了,”侯骏岐受不了了,“别跟你老婆秀优越了,搞快点吧!” 盛夏僵得不行了。 之后游戏规则到底怎样,她到底是没搞明白,只是听他的指令,他让摇她就摇,他让叫几个几,她就叫几个几。 反正,侯骏岐喝了好几瓶,张澍只喝了一杯。 她知道,他们赢了。 侯骏岐甩手不干了,“不喝了歇会儿!” 张澍扭头问她:“好玩吗?” 盛夏抿抿嘴:“还可以。” 张澍只笑了声,捏捏她的下巴。 她发现他的小动作真的好多! 而且怎么可以那么……顺手捏来! 而她至今还觉得腰很僵硬。 因为他一晚上都没松开过。 “唱歌吧澍哥,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张澍好脾气:“行。” 然后回头问她:“想听什么?” “都可以呀。” 张澍终于松开她的腰,过去点歌,然后拿着麦走回来,没坐下,站着唱。 是一首抒情歌。 《年少有为》。 “电视一直闪联络方式都还没删你待我的好我却错手毁掉” 他唱抒情歌,真的让人很难抗拒。 很多人停下听,很多人看着盛夏,很多人在录像。 张澍只专注地唱。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的什么是珍贵那些美梦没给你我一生有愧” 不知是不是盛夏的错觉,她隐隐感觉,他唱这首歌,不是随便唱唱。 歌词句句唱的是惋惜,唱歌的人,仿佛在警醒自己,不要惋惜,要年少有为。 正想着,张澍忽然朝她伸出手,见她愣怔着,索性自己拿起她的手,却也只是握着,人还是专注看屏幕上的歌词。 他站着,她坐着,他唱歌,她在听。 他们牵着手。 高朋满座,众目睽睽。 盛夏一点也不忐忑害怕。 他们终将年少有为。 一曲终了,抒情的余韵让大家怅然。 “嗐,谁让你们让他唱,他唱完谁还敢唱?”有人调侃道,打破了一室寂静,新的音乐声响起,包厢里很快又热闹开来。 张澍往沙发上一坐,整个往背上靠,似乎是玩累了。 盛夏也缓缓往后靠,想问问什么时候走。 才刚靠上,感觉肩上一沉。 他的脑袋枕在她肩膀,她稍稍歪头去看。 鼻息相闻的距离,能闻到他呼吸间的淡淡酒味。 他察觉她看过来,也微抬下巴,仍枕在她肩膀,直直看着她。 太近了,盛夏稍稍直了直脖子,拉开了点距离。 半晌,脖颈处有温热气息喷薄,耳边,是他沉沉的声音:“盛夏,九月,河宴见。” 75 旅行 头一次有聚会让盛夏觉得意犹未尽,他们这一批熬到了最后,离开ktv,一众人又计划去吃夜宵,盛夏看时间太晚,王莲华已经催促多回,便没有同去。 他们陪同盛夏一道等王莲华来接。 盛夏松开和张澍的手,冲他眨眨眼。 张澍了然。 她站到了辛筱禾身边。 王莲华接上盛夏,一群人冲她挥手说“阿姨再见”,她那些责怪晚归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盛夏她了解。性子软和,但不算热情主动,长这么大,挚友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没想到高三一年能有这么一群好友。 或许附中才是更适合她的环境。 “你同学们考得怎么样?”王莲华问。 盛夏:“应该都挺好的。” 今天大家默契地对成绩只字未提,但看状态,不像有考砸的。 王莲华继续问:“张澍呢?他考得怎么样?” 盛夏从企图从后视镜看母亲的表情,但角度不对,看不到。 她斟酌着答:“应该也不错。” 天知道,担忧了一天之后,听到那句“河宴见”,她有多高兴。 他说行,就不会差。 王莲华:“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考好,这小伙子是不简单的。” 盛夏讶然,听到母亲夸人,真的是件稀罕事。 对象是张澍,就更稀罕了。 回到家,盛夏看到侯骏岐建了个群,就是他们刚才那一群,但是岚岚以及杨临宇的几个室友不在,稀奇的是,多了个卢囿泽。 卢囿泽高考完跟他爸爸上国外出差去了,估分和谢师宴都没参加,加上他冲刺阶段也不怎么在学校,算起来,大家已经很久没见他,有些人都快忘了班上还有这么个人。席间有人提起他,调侃说太子提前了解自家商业版图去了。 怎么忽然拉了这么个群? 刚想私聊问问,侯骏岐就在群内艾特了盛夏。 侯骏岐:盛夏这里都是确定要去斐济的,小盛夏也去吧去吧去吧! 小麦:盛夏去吧去吧去吧! 辛筱禾:盛夏去吧去吧去吧! 盛夏不明所以,怎么就忽然要去斐济?他们这顿宵夜到底聊什么了? 侯骏岐:卢囿泽这位的土豪叔叔,还有这位张澍的姐姐,包机! 看到消息的同时,张澍的电话打了进来,解释了一通,盛夏总算是明白了。 吃宵夜的时候众人讨论要不要一起毕业旅行,张澍说大概没戏,他要去斐济参加他姐姐的婚礼。 一群人嚷嚷着羡慕,也想去海岛旅行。 本来只是嚷嚷,谁想到张澍真打电话过去确认。 卢铮大方极了,说他们又是张澍同学,又是卢囿泽同学,年轻面孔多了热闹,当下拍板:能去的都去,包机座位很足够、酒店也都给安排。 天上掉馅饼,谁不去啊? 不过既然要去婚礼,这蹭飞机又蹭吃蹭住的,没有人会真的白蹭,最后费用就折份子里。 所以该花还是要花的,只是凑了个巧,还能沾沾喜气。 岚岚囊中羞涩,也没有办过护照,就没一块。 杨临宇和辛筱禾都打算第二天就去办加急。 盛夏是有护照的,初中毕业的时候,王莲华带她出去玩了一圈。 这么多人的旅行,大概很有意思吧? 盛夏当然是想去的,但她觉得,王莲华八成不会同意。 “要去旅行就自己去,怎么还带占别人便宜的?”王莲华果然顾虑较多。 盛夏解释:“不占便宜,机票酒店我们会一块折成红包随份子的。” “还有你们这一群一块出去,人家办婚礼也很忙,哪里顾得上你们,到时候玩野了都没人管!” “妈妈,我们已经要上大学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王莲华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沉默有半分钟,才道:“想出去放松的话,等阿璇考完,我一块带你们去。” 盛夏算算时间,“阿璇考完我该上驾校了,我爸给报名了。” 王莲华知道这事,她还挺支持的,掌握技能宜早不宜迟。 “那花销你问你爸去!” 盛夏:“嗯?” 王莲华没好气:“要去就问你爸要钱!” 这是同意了? 王莲华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还是没好气:“去了别给人家添麻烦,每天视频报平安。” “好的妈妈!” - 盛夏在几天里参加了几场大小聚会。 和陶之芝的,和二中同学的,还有和辛筱禾她们的。 吃过饭,盛夏与辛筱禾、小麦一起逛街,旅行前采购。 在她们的花言巧语下,盛夏买了一些从来没穿过的裙子,还有泳衣,忐忑地踏上旅途。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了飞机又坐了半小时的快艇,才来到婚礼所在的小岛。 抵达时是夜晚,看不清岛屿全貌,湿湿热热的海风就已经把人吹燥了。 卢铮和张苏瑾出来迎他们,卢囿泽也跟在身后,他们早一步过来了。 “好久不见。”卢囿泽打招呼,看似对着所有人,目光却是看着盛夏的。 “好久不见。”盛夏招了招手。 齐修磊和卢囿泽比较熟,尝试找话题:“囿泽,你拿到offer了没?”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卢囿泽答。 “嗯,那提前恭喜你,哈哈!” 这声“哈哈”,简直让气氛尴尬到了极致。 还好礼宾过来了,带大家回各自房间。 盛夏的行李箱一直是张澍推着,他走上前,并不怎么理会当下的尴尬,把她的行李交给礼宾,交代说:“你在飞机上吹一路,晚上空调不能打太低。” 盛夏:“哦,好。” 张澍:“一会儿楼号告诉我。” “嗯。” 大伙各自跟着礼宾回房间。 盛夏和辛筱禾、小麦住一屋,等到了房间,才知道为什么张澍说的是“楼号”,而不是房间号。 这里全是独栋的屋子,栋与栋之间隔着花园,从大堂到房间坐观光车都走了七八分钟。 楼是小二层,楼上房间楼下客厅,推开门就是泳池,往外,是夜里白得发亮的沙滩。 海一望无际。 小麦连上wifi,对着迎宾卡上的logo搜索酒店价格,懵了。 “这酒店在携程飞猪bookg都找不到诶?” “卧槽了,私人岛,不对外,只接待熟客,房价5000美金起……” 辛筱禾震惊:“一天?” “嗯,一天。” “大意了家人们,这得多少份子钱才能行?” 盛夏也呆住,看来这个便宜,是不蹭也得蹭了。 她刚把楼号发过去给张澍,那边发来语音邀请。 刚接听,便听见张澍道:“到外边来,泳池外边。” 盛夏狐疑,打开玻璃门出去,泳池在夜里亮着荧光。 “这儿。”她听见他的声音从现实和电话同时传来。 盛夏扭头。树影幢幢间,隔壁泳池的荧光也透了过来。还有他的身影。 他就住在隔壁。 他们相隔一排郁郁葱葱的绿植。 往外走是同一片沙滩。 “出去走走吗?”他邀约。 盛夏看看屋内,东西乱七八糟,“要整理东西呢?” 张澍妥协:“那早点睡,别感冒。” “嗯。” “进屋去。” 两人都往屋里走,张澍刚拉上门,语气自然地说:“你就在我隔壁,想想有点睡不着。”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边传来几声唏嘘和呕吐。 侯骏岐高呼:“你去,你现在就去!别回来了,我嫌挤!” 杨临宇:“哦哟哟哟我怎么在热带起鸡皮疙瘩!” 齐修磊:“坐飞机够累了,做个人吧?” 他们人好多。 盛夏没话找话,“你们都住一起吗?” &nb sp;“嗯,还有卢囿泽,也在这。” 盛夏:…… “哦,你们那边好大。” 张澍:“好像是比你们宽,我们这边是家庭房,有三间。” 盛夏:“我们只有两间。” 张澍:“那你自己睡,让她们俩睡一间。” 盛夏:“筱禾想跟我睡诶?” 张澍:“不许!” 大概这声“不许”过于大声,辛筱禾听见了。 “笑死,张澍,你管得着吗?你再不许试试看,信不信我今晚和盛夏一块洗澡!” 盛夏:…… 张澍:…… 电话两头所有围观群众:…… 盛夏率先挂断,阻隔了这场可能爆发的硝烟。 结果,这一晚,不仅辛筱禾跟盛夏睡,小麦也钻进了盛夏的被窝。 大热的天,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谁也不愿单独睡。 好在床够大,空调温度够低。 忽然辛筱禾一声“卧槽”,以此同时盛夏惊吓得叫出了声。 睡边上的小麦坐直了开灯,一脸惊慌:“怎么了怎么了?” 辛筱禾一脸抱歉和震惊:“对不住,不小心,摸到了。” 盛夏小脸通红。 不小心!不小心还带捏一下的? “筱禾!!”她怒了。 辛筱禾笑眯眯道歉:“真的是不小心哈哈哈哈我就是习惯抱东西睡觉了,但是,然后,就下意识,就,你知道吧,下意识,抓一下,我忏悔!” 小麦也明白过来了,盛夏哭笑不得。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声“噗嗤”打破僵局,莫名地就笑作一团,各自倒头打滚。 “哈哈哈哈你做了我和岚岚都想干的事,瞧你把盛夏吓得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错了哈哈哈哈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抓两下,啊不,三下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沉寂一些了,关灯再次尝试入眠。 黑暗中,小麦忽然出声:“你们睡了吗?我睡不着,我也很想知道,c是什么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 “我说说而已……不行就不行……” 再次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辛筱禾又忽然出声:“你们睡了吗?我睡不着,我很羡慕澍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c是什么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 盛夏听得一阵燥热,翻开了被子。 可恶,今晚还能不能睡了! 次日,盛夏感冒了,在这热辣的热带。 于是,大伙都换上泳装下海玩耍了,只有她裹着浴袍在岸边百无聊赖喝椰汁,然后同王莲华视频,当然没告诉母上她感冒了,只是拍了拍附近的风景,交代行程报平安。 挂断电话的时候发现边上躺椅坐了个人。 张澍穿着四角泳裤,大概没什么暴露癖,一上岸就擦了上身,套了件薄t恤。 但因为身体是湿的,白色的t恤半松半贴,视觉效果比起光着,有之过而无不及。 盛夏移开眼,把手机放一边,又抱起巨大的椰子继续吸椰汁。 张澍定定看着她,直到吸管发出空吸的咕噜声,他才站到她面前,把椰子拿走,“一口气喝光一个椰子,撑不撑?” “好喝,我还可以再喝一个的。” “嘴硬,别感冒没好又开始闹肚子,昨晚没好好盖被子?” “盖了的。” “盖了还越来越严重了?别人来旅游,你来养病?” 盛夏不说话了,发现这个人说话总是不中听,还有点叨叨。 到了晚上盛夏就有点昏昏沉沉了,她不敢再吹空调,于是自己睡一屋,可是又热,整个人黏黏腻腻,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只能又拿起手机。 才注意到两个小时前,张澍给她发过消息。 宋江:“睡了吗?” 之后她没回,他大概也就以为她睡了。 盛夏回过去:“还没。” 已经当地时间凌晨两点,没想到张澍秒回:“不舒服?” “有点热。” 宋江:“出来一趟,后边沙滩。” 盛夏蹑手蹑脚下楼出门,没想着再换衣服,就把白天的浴袍套上了。 张澍也是一身浴袍,在她院门口等着她。 刚凑近,他便探手摸她额头,嘴里念叨着:“应该是没烧,还是量一量好。” 她被他牵着往他们院子走,晚风吹来,不冷,正好吹散了些闷气。 院子躺椅边的桌面上摆着水壶、水杯,还有一盒药,竟是中文标签。 张澍把体温针递给她,然后给她冲感冒颗粒。 盛夏懵懵的:“你从哪里弄来的呀?” 张澍:“晚饭的时候去找的。” “这边有中国的药卖啊?” “没有,找别人拿的。”他轻描淡写。 事实上,酒店是配有常用药的,他怕她这娇生惯养的,到时候再吃不合适,所以找张苏瑾要的宾客名单,几乎是一个个问,有没有从国内带了药,幸好,还真有个阿姨带了感冒灵。 “喔……” 她静静看着他冲药,晃了晃杯子,直到颗粒完全融化,再往里倒凉水,然后抿了一口,才递给她:“喝了。” 她乖乖接过,温度正合适,仰头慢慢喝着,药不苦,还有点甜味。 她坐着,他站着,目光始终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她只要不喝完,他就要发脾气。 盛夏没见过这样的张澍。 不知如何形容。 明明是在异国他乡,明明她还生着病,却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喝完药他把她牵起来,送她回去。 “别玩手机了,回去快睡,空调可以开,别太凉,被子裹严实,出汗也别掀开,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她听见他絮絮叨叨在说话。 到了院门口,他松开她的手,“刚说的,听进去没?再……” 话音未落,张澍感觉腰间一紧,怀里扑上来个人。 盛夏也不知怎的,盯着他宽阔的胸膛,就想靠一靠,大概是有点晕乎,胆子也大,就这么抱了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张澍整个怔住了,缓了好久,刚想回抱住她,怀里一空,女孩小跑着,转眼就进了屋。 关玻璃门的时候,四目相对,她匆忙移开,已经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了。 张澍回过神,才觉得吃了大亏。 无奈地笑了笑,缓步走回房间。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不那么害羞?这个问题困扰他好久了。 张澍没有看到,楼上阳台,卢囿泽站在那,目光颓然。 盛夏又喝了一天药,感冒终于见好,赶上了婚礼的好日子。 婚礼策划是从国内带过来的,仪式中西结合。 送亲接亲参照中式,午宴西式沙滩婚礼,晚宴后有party,活动很丰富。 盛夏她们被分到送亲队伍,凌晨便起来化妆打扮,虽然不是伴娘,也得漂漂亮亮的。 男生们就都分到接亲队伍,经过百般刁难,吉时一到,破门而入,红包满天飞。 盛夏这才看到张澍今天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领结打得板正,头发也抓了造型,少年的脸庞,添了一丝成熟韵味。 很不一样。 “盛夏眼睛都直了……”小麦嘀咕。 辛筱禾:“我怎么看着像张澍来接亲来了。” 新娘房间里挤挤攘攘,大伙正在为难新郎和伴郎,没注意到角落里,西装革履的少年和女孩低语。 “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盛夏正关注新郎和伴郎能不能找到婚鞋,随口答:“不重要的。” 人最重要。 张澍:“好好想,慢慢想,你有四年时间可以想。” 盛夏:…… 76 偷吻 见证幸福总是令人愉悦,所以即便凌晨就起来忙碌,直到晚上的party,盛夏还很有精神。 参加婚礼的除了他们几个“蹭饭的”,都是新郎新娘的家人和挚友。 卢铮没有邀请商业伙伴。 这真是难得,谁不知道他们那种身份,婚礼大多是圈层聚会,总要利益最大化。 相比起来,卢铮和张苏瑾的婚礼显得很纯粹。 张苏瑾的朋友,个个看着都眼熟,即便像盛夏这样完全不关注娱乐圈、音乐圈的人也认识,即便不认识脸,一开嗓,全场都能跟着唱。 就是这样的大佬,今日全给张苏瑾作配。 盛夏和同学们也是今日才知道,张澍的姐姐,原先是个歌手。 总算知道张澍的音乐基因打哪儿来的了。 party是在沙滩上架了个舞台,木桩缠绕着纱幔和玫瑰,灯光点缀,十足浪漫。 张苏瑾坐在高脚凳上,捧着麦克风,“我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唱歌了,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唱了,这首歌,是我出道的时候,自己写的,送给永远年轻的朋友们。” 大佬组的乐队,简直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张苏瑾音色沉,带点喑哑,万分缱绻。 盛夏脑海里冒出一个人。 显然,大伙的感觉是一样的,小麦低声道:“好像知道,澍哥之前为什么喜欢陈梦瑶了。” 辛筱禾拍她的嘴:“什么叫喜欢!就是玩得好而已。” 小麦:“不不不,也不算好啦。” 盛夏扭头去看张澍。 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台上的张苏瑾,目光专注。 他这状态盛夏见过,就是在报告厅外边,他陪陈梦瑶排练那次。 如出一辙。 张苏瑾唱歌,在场的人里,最高兴的或许不是卢铮,而是张澍吧。 耳边回响起生日那天,他的表白。 “我这辈子没对谁好过,除了我姐。” 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很幸运和他一起见证了这场婚礼。 - party一直热闹到凌晨,大伙玩累了,三三两两瘫在沙滩上,最后一首歌是张澍唱的。 他单脚踩着高脚凳横杠,背着电吉他,轻轻一个和弦,沙滩坠入潮湿夏夜。 “黄昏日落世界坠入光河” 凌晨的海风温热,如同张澍的声音。 “星幕下沉呼吸缱绻炙热……” “恍惚中难以捉摸” 盛夏没听过这种风格的歌,迷幻,摇滚,沉郁,慵懒,张狂,性感,一切矛盾的元素在他的嗓音里氛围自洽。 “也许是夏夜意外的可能温热的风却来得情理之中” “迎着风” 张澍的声音啊—— 洒脱里透着欲望。 这首歌,真适合发呆,真适合接吻。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目光不自觉落在他开合的嘴唇。 就是它,吟唱出了浪漫,让人想要醉死在这夏夜。 海风阵阵,纱幔飞舞,身后海浪堆叠,头顶星河灿烂。 人们沉浸其中,世界像睡着了。 盛夏想:还会有更好的夏天吗? 大概很难再有了。 如果有,也只能用来和今夏做比较。 - 回到房间,四五点的光景,天边已经泛白。 本以为能够沉沉入睡,可盛夏脑海里全是他的声音,尤其是那句“缱绻炙热”“夏夜意外的可能”。 她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听见辛筱禾板正的声音:“少女,心动,就不要躁动,要行动。” 小麦咯咯咯笑起来,原来都没睡。 “夏夏,澍哥这种——妖孽,你是怎么忍住没有扑倒的呢?世界未解之谜。” “今天澍哥看起来,好欲哦,啊,当然,雨我无瓜,我只想看你扑。” 辛筱禾:“我看是张澍不行。” 小麦:“对,张澍不行,这么多天,他是真不行。” 辛筱禾:“要不我们明天去隔壁看看?” 小麦:“你是想去看杨临宇吗?” 辛筱禾:“滚啦。” - 少女心事何时沉寂的,无人知晓。 只知道次日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度假的节奏就是如此,吃饱睡足,到沙滩上晃悠一圈,在霞光里追逐打闹,日头又沉入海平线。 休息了一天,迎着清晨和煦的阳光,众人乘游艇出海,卢铮安排了浮潜项目。 碧海蓝天,白浪翻飞。 到了浮潜点,海水清澈见底。 导游分发设备,一个个就跃跃欲试,扑通扑通入水。 盛夏不会游泳,本就不打算下水,但她防晒衫里还是穿了泳衣,出门的时候,辛筱禾勒令的,买了不穿,暴殄天物。 张澍坐到她身边,拿起呼吸面罩,“会不会戴?” 盛夏摇头,“我不会游泳。” 张澍:“浮潜不需要会游,飘着就行。” 她还是有点害怕,眼神犹豫。 张澍笑了声,直接给她套上面罩,“我带你。” 说着,又找了件干净的救生衣,上下打量她,“你没穿泳衣?” “穿了的。” “嗯,外衣脱了吧。”张澍说得自然,盛夏却觉得耳热。 察觉她面色不自然,张澍才后知后觉自己用词有点露骨,他轻咳一声,把救生衣递给她,“然后套上这个。” 说着,背过身去。 盛夏将防晒衫脱掉,却看着救生衣犯难。 这不是那种马甲救生衣,而是为了方便浮潜特制的,环上手臂以后,她就不知道怎么扣了,只好叫他,“阿澍……” 张澍感觉耳朵似过电。 糟糕,都多久了,还是特别受不了这一声。 他回头,眼皮瞬间敛了敛。 她的泳衣十分保守,胸前、裙摆都是褶皱设计,藏住了春光,但光是胸口一大片白皙就足够招眼,更不用说细溜的腰,还有胸前褶皱也藏不住的幅度。 张澍别开眼,淡淡问:“怎么?” 盛夏为难道:“我不会穿。” 他再度把目光落到她身上,观察救生衣。 其实他也不会。 “伸手。”他交代。 盛夏乖乖伸手。 张澍凑近,那股子馨香差点没让人腿软,他弯腰低头摆弄了会儿,“咔哒”一声,救生衣扣在了她胸部下边一点,很紧。 “好了。” 他声音有点钝,像喉间卡了痰。 “快下来呀,你俩干嘛呢?”海里,侯骏岐摘了面罩在吼。 “超级漂亮!夏夏快来呀!”辛筱禾也喊道。 “来啦!”盛夏回应,声音里也有丝丝兴奋。 张澍噗通一声入水,而后冒头,冲她伸手,“扶着扶手慢慢下来,别怕。” 她依言照做。 她刚迈开腿,张澍就后悔了,他应该给她买泳衣的,腿全包起来的那种。 他左右张望,还好没有人往这瞧。 正因为他的张望,盛夏才刚入水,对不上他的目光,心一慌脚底踩空,手也没够到他的,整个人直直往下栽。 她惊惶地扑腾,水花四溅。张澍仰头避开水花,伸手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她感觉周身全是水,巨大的不安全感裹着她,她只能无意识地挥舞拍打。 随即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笑,“别怕别怕,不会沉的,听话,松手……” 盛夏感觉自己拍到了结实的肌肉,手一顿,停下动作,这才发觉她的腰被一只手臂搂着,将她整个人托在水面。 面前是他赤裸的上身,阳光透过水波,在他臂膀投射出硬朗的线条,她的手正攀在上面。 她惊魂未定,隔着救生衣,感觉到双方逐渐同步的心跳。 急促而剧烈。 感觉嘴里全是腥咸,盛夏不由咳了两声。 张澍捏着她的后脖颈给她顺气,距离倏然又贴近,胸膛被挤压了下,他下意识低头,她浸湿的泳衣下移,露出一点沟壑。 张澍猛地扭头,喉结滚动。 “咬住吸嘴,飘着就行。”他看都没看她,生硬地嘱咐。 盛夏连忙松开手,他也抽走手臂,让她借着救生衣漂浮,只在边上偶尔拽一拽,帮她保持平衡。 盛夏一头栽进水里,目之所及,像电视里海底世界的截屏,礁石、珊瑚、海鱼,五彩斑斓。 她很快学会用吸嘴呼吸,忘乎所以。 也没有注意给她掌握平衡的手已经拿走。 她任由自己漂浮。 忽然,海水涌动,一具矫健的身体从她眼前的海底游过,驱散了鱼群。 他在海底弯着嘴角笑,然后猛地向她游过来,盛夏心脏突突直跳,随即腰就被搂住了,他的脑袋凑近,贴上了她,两个人下沉。 他们在海里,隔着面罩对望。 盛夏忘了要呼吸,像在梦里。 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猛地一蹬,冲出水面。 水压急速变化,心跳也跟着起伏。 得见天光,如同获救。 盛夏急促地喘息,见他一脸捉弄得逞的模样,忽然就来气,她在水底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推开他,自己游到了扶手边,匆忙上了船。 回头,他还飘在那,眼底眉梢全是笑意,“上去了就穿好衣服。” 他还有脸发号施令。 盛夏别过脸。 小麦有个词用得对。 妖孽。 海妖! - 海岛生活悠闲而快活,恍惚间,旅行已近尾声。 酒店准备了野餐。 男生们在烧烤,女生们坐在秋千上晃荡。 “啊不想走,一辈子呆在这儿该多好啊……”辛筱禾感慨。 小麦:“附议啊……” “怎么时间就这么快呀……” 盛夏也叹息。 放松的时间总是短暂,忙碌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小麦问:“回去是不是就差不多出分了?” 盛夏:“嗯。” 小麦:“好可怕呀,万一估分不准,旅行结束那一天,就是我的末日了。” 盛夏安慰:“不会差距太大的。” 辛筱禾:“我也好忐忑啊,分数出来,也还有的愁,何去何从啊,该学点什么啊,为什么要让我们在完全不了解这些专业的年纪做这种选择啊?” “哎……” “哎……” 三人正惆怅,有人在喊:“盛夏。” 是卢囿泽。 “想和你聊聊。”他站在两米开外,温和地说。 盛夏起身,拍了拍沙子,“怎么了?” “走走吧?” 盛夏有惊讶,但没迟疑,“好。” 两人沿着沙滩边缘慢慢走着,背离烧烤场的方向。 侯骏岐撒了把孜然,挑眉:“阿澍,卢囿泽是要干嘛?” 张澍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道:“鬼知道。” 盛夏踩着松软的白沙,率先开口:“提前恭喜你呀。” 卢囿泽笑一声,“也提前恭喜你。” 又是一阵沉默。 盛夏知道他有话要说,也知道他在思索,便等着。 “也许说来荒谬,但其实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从初中开始。” 即便有心理准备,盛夏还是一惊。 初中吗? “怎么说呢,”卢囿泽笑得有点勉强,“张澍说得对,我可能属于那种,什么都顺其自然的人,大概从小什么都有,所以不擅长去争取。” “其实说喜欢很久,也有点言过其实了。初中时候就对你有好感,但太过朦胧,其实如果高三这一年没重新遇上,大概也就淡忘了。” “重遇了,就更觉得是缘分使然,后来听说你也要去宾大的时候,我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偶遇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那种欣喜……” 步伐越来越慢,两个人始终保持半米的距离。 “现在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了,我最近和张澍住一块,有些东西我好像想明白了。” “他是个很有能量的人,能够很从容地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很舒服,这确实很神奇,像是与生俱来。” “但其实不是。” “他知道侯骏岐虽然五大三粗但是很敏感,在友情里得给足关注,即使是恶言恶语怼他,也不能不理他,大家都在的场合七嘴八舌也一定留意侯骏岐说了什么,得回复他……他知道齐修磊胆子小但不好意思说,所以假装在客厅打游戏等他上完厕所……他知道杨临宇喜欢辛筱禾,所以齐修磊聊到东州大学他会转移话题……” “他知道大家和我不熟悉,所以非要和我住一间……” “他知道你感冒,问遍了整个酒店的华人,要一包国产的感冒灵……” “从容可能是因为,极致的细心吧。” 盛夏扭头看向卢囿泽,他抿着唇,微微笑着。 “哈哈,有点奇怪,为什么在这里夸情敌。”他调侃。 是有一点,奇怪。 “你也很细心。”盛夏真诚地说。 能够发现别人的细心,自己也该是个细心的人。 卢囿泽失笑:“可能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就是觉得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什么朋友,都要离开了,竟然不知道要跟谁告别。” 盛夏能够理解卢囿泽这几天的心情。 在一众同学里,却难以融入,总归让人多思多虑。 孤独有时候让人迷失,有时候也让人清醒。 卢囿泽停下脚步,正对着她,望向远处烟雾袅袅的烧烤场,郑重说:“所以,你做代表吧,盛夏,就当是我,跟所有人告别了。” - 盛夏独自回到了烧烤场。 侯骏岐贼兮兮问:“卢囿泽呢?” 盛夏:“他说他凌晨的飞机,得先去收拾了。” 侯骏岐:“他找你说什么?” 他说着,还瞄了眼张澍。 盛夏也瞥了眼张澍,他专注在烤肉。 “找我告别。” 侯骏岐瘪嘴,缓慢点头,似懂非懂。 张澍挑了个烤得金黄的鸡翅递给盛夏,“尝尝看。” 盛夏接过,吹了吹,咬了一口,香气四溢,“好吃!”她夸赞。 齐修磊道:“莲里的烧烤可有名了,什么时候澍哥带我们去吃?” 张澍:“你想什么时候?” 齐修磊:“入学前吧?” 张澍答应:“成。” 侯骏岐:“太好了,到时候又能聚一块了,还有韩笑那狗崽子在莲里!” 辛筱禾提醒:“你到时候不是差不多要出国了?要去上预科班?” 侯骏岐顿时脸一沉。 张澍道:“一顿烧烤把你给馋的,这点出息出国不得饿死,那就你出国前去吃,管够。” 侯骏岐又重新笑嘻嘻:“没准儿我去莲里学一手,到时候把连锁店开到加拿大去!” “哟,听起来就吃不起了的样子!” “那先尊称您一声加拿大烤王了!” “骚王也行。” “那我去旅游的时候可不可以报你名字横着走?” “好说好说。” 一群人又莫名其妙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盛夏注视着张澍的侧脸,想起那句“极致的细心”。 不着痕迹照顾每一分情绪的,原来一直是嘴上不饶人的他呀。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他,她也很难融入到这样一群人里。 刚开学,她说她差生文具多。 周围笑成一片,她也这样进入了同学的视野,塑造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转校生形象,侯骏岐和辛筱禾都是因此与她慢慢熟悉起来的。 他或许只是随口。 但他在的地方,气氛就是很好。 这或许是莫名的,这或许是注定的。 盛夏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未来也不会再有。 失神间,“砰砰砰”几声巨响,远处烟火绽放。 不知是谁在搞浪漫。 浪漫了一群年轻人最后的夜晚。 这一晚大伙都喝了酒。 盛夏是头一次喝啤酒,有点苦,但很清爽,她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很解渴,和烧烤很配,想着,仰头喝了一大口,差点呛着。 张澍看她皱眉,把酒罐夺了去,“你喝椰汁。” “澍哥,你都不让人试试怎么行呢?” “试这干嘛?”张澍拎起她那罐酒,闷头就是一整罐。 “哇哦!”大伙一阵起哄。 盛夏脸颊发热,大概是烧烤的炭火太旺。 那是她喝过的诶…… 辛筱禾吆喝得最大声,盛夏还以为她是个能喝的,没想到一罐没完,已经开始碎碎念说胡话了。 杨临宇给她递矿泉水,被她一把拍掉,忽然就勾着杨临宇脖子大喊大叫:“你到底表白不表白!怂包!” 众人:……劲爆! 杨临宇整个僵住了,张澍指了指酒店那边,“去吧,花园有玫瑰。” “好虐啊,阿磊。”侯骏岐与齐修磊对望。 齐修磊:“没事,还有小麦,一起虐。” 小麦看起来也不怎么正常了,捧着脸星星眼:“不虐不虐,一点都不虐,燥起来,好磕好磕!喂,澍哥,你行不行啊?我们都怀疑你不行!你知道吧,盛夏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哇塞,她的胸唔唔……” 盛夏捂住了小麦的嘴。 这家伙居然就着姿势,倒在了她的——胸口。 然后不动了。 烟火又簇簇绽放,但已经拯救不了现场的尴尬。 海风轻抚椰林,沙沙响。 吃饱喝足的少年人,躺倒在沙滩上。 穹顶之下,只剩炭火的微光。 张澍扭头,盛夏朝着他的方向侧躺着,脸颊泛着潮红。 他弯了弯唇,手肘垫耳朵,也侧向她躺着,静静看着她。 呼吸相闻的距离里,她的馨香又盈满鼻息。 张澍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会下蛊? 出海那一抱,真没少折磨他。 等张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向她靠近的时候,鼻尖已经触到了她的脸颊。 女孩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也只是动了一下。 他注视着那双粉红唇瓣,停下了动作。 初吻不可以偷偷摸摸。 否则他才是真的不行。 张澍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紧绷,最后还是咬咬牙,躺回自己的位置。 他单手撑着后脑勺,瞥一眼她,又看向幽蓝的夜幕。 无奈地叹息——他务必郑重,务必小心。 因为她最最珍贵。 远处,收拾好行李的卢囿泽静静看着这一幕,转身离开,放弃了再挥手道别的想法。 盛夏被海风吹醒。 脑袋沉得不像话,她好像出现了幻觉,怎么张澍躺在她身边? 转瞬,细沙不同于床褥的坚硬质感告诉她,自己在哪。 所有人都睡着了。 就连炭火,都已经熄灭了。 酒瓶子东倒西歪,烧烤不过才吃了一半。 夜越来越沉了。 她又望向身边的人。 张澍。 他有着最锐利的棱角,剑眉,鼻梁,下颌线,喉结…… 睁开眼,也是锐利的眼风。 可他有最柔软的心。 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无坚不摧,炙热滚烫。 她拥有这颗心。 光是想着,内心便极致充盈。 盛夏做了18年来最勇敢的事—— 她缓缓凑近,目光在他的五官逡巡,最后落在那扰人的嘴唇上。 就是它在唱“夏夜意外的可能”,是它在唱“呼吸缱绻炙热”,是它在唱“迎着风”…… 盛夏迎着风,炙热唇瓣贴近,缱绻啄印。 盛夏整个僵直,而后立即直起身,不可置信。 他的嘴唇,好柔软。 原来嘴唇,如此柔软。 她呆呆抚上自己的唇,手指按了按。 似乎没有那么软。 到底是因为他的唇软,还是两双唇贴近才这样软? 不得而知。 她胆量耗尽,没有再去验证。 椰林那边,原本手牵手走着的杨临宇和辛筱禾愣怔地站在那,面面震惊。 辛筱禾:“居然是夏夏主动的!” 杨临宇:“阿澍不行。” 辛筱禾:“拍下了吗?” 杨临宇:“不辱使命。” - 杨临宇叫醒了众人。 “起来了啊,明天全部感冒赶个屁飞机啊,快点起来了!” 沙滩上横陈的人一个个醒来,睡眼惺忪。 只剩侯骏岐叫不醒。 辛筱禾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跳了起来,“什么什么!闪现啊,闪现!” “水晶都裂了,还闪现,别搁峡谷做梦了,走位还不如河道蟹!”张澍笑道。 侯骏岐这下真的清醒了,“谁走位不如河道蟹了,阿澍你忘了我……” 一通争辩,喋喋不休,一直吵到回房间。 小麦一回屋,澡都不洗倒头就睡。 盛夏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见辛筱禾还兴致勃勃盯着手机。 她调侃道:“看什么呢?和杨临宇聊天呢?聊什么呢春心荡漾的?” 辛筱禾表面“昂昂”点头,内心:傻姑娘,当然是聊你了。 盛夏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呀,原来调侃别人这么有意思呀? 刚打算拿手机,跟张澍一块调侃,门铃忽然响了。 这个时间,干嘛呢? 盛夏有点害怕。 辛筱禾也怔了怔。 两个少女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看猫眼,盛夏都调出张澍的电话准备拨过去了,没想到,猫眼里边,映着张澍的脸。 他那副表情,像出了什么大事。 焦急、阴沉、又点冷,又不像不高兴。 很复杂。 盛夏打开门。 张澍瞥一眼辛筱禾,“转过去,”说着,单手摁住辛筱禾的脑袋拧了个方向。 盛夏目瞪口呆。 正要发出疑问,张澍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瞬间,盛夏圆目瞪得更大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松开了摁着辛筱禾脑袋的手,脚往屋内踏进一步,搂住她的腰,脑袋又追着亲了上来。 盛夏身体僵直。 嘴唇似过电,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像是也没章法,亲了一口,试探般,又啄了一下,然后含住下唇,吮吸一下。 盛夏身子似火烧,缩了缩脖子,他不让躲,手托住她后脑勺,狠狠地吻。 辛筱禾面壁,不敢转身,但那啧啧的声音,她离那么近,又不是聋子。 救命啊! 救命! 她缓缓地朝门口挪,终于在接近门边时,拔腿就跑。 虽然她已经极尽小心,也还是惊到了咫尺之距的鸳鸯。 张澍微微松开盛夏。 辛筱禾:“你们继续,继续。” 然后她逃也似地跑去了隔壁。 盛夏惊惶地看着面前的人,彼此都是胸膛起伏,呼吸不稳。 “你、你……”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仰着头拉开一点距离。 “砰”的一声,张澍脚一勾关上了门,掐着她的腰反手就把她困在门后,“盛夏,是你先亲我的。” 她又是一惊。 他知道了! 他没有睡?! 她再次脸颊涨红,耳根烫得快断了,心尖打着颤。 等不到回应,他本来也不想等回应,双手捧着她的脸,重重地吻下去。 盛夏够不着他,下意识垫脚,又瘫软直颤。 张澍腾出手搂紧她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脑袋,分毫不退让。 他霸道地撬开她的齿关,纠缠她的舌尖。 勾一下,吮一下,轻一下,重一下。 盛夏闭着眼,舌根发麻,陌生的感官席卷了她所有的知觉。 鼻息间都是他的气味。 混合、翻涌、纠缠…… 眼前是什么样的世界? 荒野孤魂,天降甘霖。 她要溺毙了。 脑子缺氧到发懵,腿已经彻底瘫软,全靠他手臂支撑。 她推拒着,他慢了下来,密密麻麻地轻啄,退开半分,抵着额头喘气,气息喷薄在她脸上,又是一片滚烫。 他眼睛极近地上下打量她,最后落在她稍微红肿的唇瓣上。 “知道了吗,这才叫亲。” “这叫初吻,记住了吗?” 说完,意犹未尽般,又亲了一下。 盛夏丢盔弃甲。 荒芜世界,一片燎原。 77 成绩 玄关的射灯打在张澍头顶,他嘴唇湿亮,眼眸深深。 他捧着她的脸抬高,稍一歪头让光线照在她脸上。 盛夏大气不敢出,无意识憋气,眼睛湿润,巴巴望着他。 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张澍嘴角勾了勾,拇指擦过她嘴唇,“喘气。” 盛夏深呼一口气,当真松懈下来,一个瘫软就往他身上倒,下意识就搂住了他的腰。 跟投怀送抱似的。 张澍扭头笑,脸埋进她颈窝,手揉着她后脑勺。 他太高,这姿势得拱着背,大概觉得不够亲近,又更用力地扣紧她,她仰着腰,像嵌进他身体里。 盛夏还未降温的身体烫得不像话。 呼吸炙热。 他也好热。 静静抱了会儿,谁都没说话,玄关声控灯灭了,角落一时昏暗。 “很、很晚了。”盛夏闷闷出声。 “嗯。” “……” “回去也睡不着,再抱会儿。” “筱禾还要回来呢?”她伸手推拒,却没什么力气。 他不走,筱禾哪敢回来。 隔壁全是男生,她一个女孩呆着,不好。 张澍抓住胸前她的手,直起身拉开点距离,“那你亲我。” 盛夏垂眸,不敢对视,张澍只能看到她黑亮的头顶。 “就一下。”他妥协一般。 盛夏迟疑几秒,忽然踮脚飞快在他唇角亲了下,只短暂触碰,然后又垂着脑袋躲避对视。 张澍猫着腰,追着她的眼神跑,显然不满。 盛夏左右扭头都甩不开,干脆瞪了他一眼,使劲推他。 张澍笑得无奈,在她发顶亲了亲,这才松了手,“早点睡。” 他拉开门,人走出去,又回头,撑着门,“这辈子没这么高兴过,可能有点忘形,你如果觉得不自在,一定告诉我。” 他转身离开,走两步又回头,挥手冲她笑。 盛夏赶紧关门。 张澍回到隔壁,辛筱禾开的门,她有点震惊,“完事儿了?” 这话张澍差点没法接,杨临宇以后不得被治得死死的? 他轻咳一声,冲杨临宇道:“送你女朋友回去。” 杨临宇从沙发上跳起来,“哦哦。” 辛筱禾眼底全是戏谑,到底还是被杨临宇拉走了。 临出门,她又被张澍叫住,听见他交代:“时间不早了,都早点睡,别聊了。” 辛筱禾:“好哦。” 这是让她回去就闭嘴的意思呗? 啧啧啧。 这是怕盛夏羞死吧? 于是,盛夏紧张了一刻钟,准备了无数说辞,到头来,竟一句也没用上。辛筱禾一回来就跑去洗澡,接着倒头就睡。 盛夏抱着被子一角,脑子里全是和他接吻的画面,感觉燥热得不行,腿伸出去,晾了会儿,冷了缩回来,还热,又伸出去,反反复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边上传来隐忍的一声:“盛,夏!” 盛夏脊背一凉。 辛筱禾:“你再不睡的话,我可要采访你了!” 盛夏闭眼,连忙收回手脚,蜷缩成婴儿睡姿,一动不敢动。 就是嘴角弧度怎么也下不来。 隔壁,张澍就外露很多。 卢囿泽走了,房间只剩他自己,他这张床上躺一躺,发发呆,换张床又发发呆,用意念在天花板投放接吻影像…… 就连冲个澡,水雾里也全是她害羞的样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接吻这么美妙的事? 他在浴室里愉快哼唱,声音没控制住,传遍整栋楼,侯骏岐双手堵耳朵,躺在床上翻白眼。 齐修磊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杨临宇已经后悔把视频给张澍看了,应该让他回去再发疯不要连累别人。 三兄弟共享痛苦面具。 - 翌日,飞机载着一群昏昏沉沉的年轻人开始一段十几个小时的航程。 6月下旬的南理,炎热程度不输热带岛屿。 暑气蒸腾,窜不起一点风。 他们在机场依依惜别。 “填志愿的时候再聚啊!” “好啊!” “还要一起去莲里玩呐!” “是呀!” “夏天还很长哒!” 夏天还很长。 他们终将再见。 王莲华很忙,来接盛夏的是盛明丰的新跟班,听说李旭要调走了。 也就是升职了。 盛夏有一种离奇的联想,这是个神奇的夏天呢,好像所有人都在蜕变。 盛夏刚到家,王莲华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东洲,秋璇要中考了。 盛夏自然也要跟着去。 于是马不停蹄,行李箱都不用收。 王莲华老早在吴秋璇的考点附近订了酒店,吴秋璇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比盛夏高考那会儿还自在,还窃窃打探盛夏的毕业旅行。 “姐,初吻还在吗?” 盛夏一紧张,手机差点没拿稳。 阿璇怎么知道的? 这么明显吗? 吴秋璇一看自家姐姐这反应,嘻嘻笑:“都出去旅行了,还一无所获的话,那你可要质疑一下自己的魅力了。” “接吻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跟咬棉花糖一样?” 棉花糖?棉花糖不如他的唇柔软。 盛夏小脸泛红。 “你要考试了吴秋璇!中考!很重要!” “嘻嘻嘻嘻知道啦知道啦别害羞嘛!” - 一路匆忙,盛夏也没来得及同张澍说一声,她以为他回去会大睡一场。 谁料到晚上吃完饭,收到张澍的qq消息:“你有垃圾要下楼倒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盛夏却看明白了。 盛夏:“你在我家楼下么?” 张澍:“聪明脑袋。” 盛夏:“我在东洲,妹妹中考。” 张澍:“……什么时候回来?” 盛夏:“大后天,你早点回家啦。” 盛夏:“虎摸jpg” 过了半晌,没见他回复。盛夏忙着给吴秋璇检查文具,听王莲华给吴秋璇做考前心理疏导,也就先把手机放一边。等忙完,半小时过去了。 他还没有回复。 踩了个空生气了? 那要不要哄哄呢? 盛夏正想着挑个可爱的表情包,那边发来消息。 “盛夏,你家小区有颗芭蕉,今晚月亮真够弯的。” 他还在她家?还没走? 盛夏正要问,转念一想,她家小区哪里来的芭蕉? 整个南理都找不到几颗芭蕉。 还有月亮? 南理和东洲那么近,东洲都不见月亮,南理怎么有弯月? 忽然,她想起上学期放假的时候,他送她回家,在路上绞尽脑汁留她,问了好些个意象,她一一回答了。 满月,是思乡;弯月,是怀人。 芭蕉,是孤独。 他怎么搞这套?夏里夏气的。 盛夏抿嘴笑,给他回消息:“月亮芭蕉不见影,南理遍地是香樟。” ——阿澍到处耍赖皮。 他秒回:“好吧,是的,我想你。” 盛夏莞尔,捧着手机在床上打滚。 等坐直了,才看到王莲华站在门边,直盯着她。 而她嘴边的笑没来得及收敛。 - 每年中考最后一天的下午三点,也是公布高考成绩的时间。 两点四十五。 无论,班群还是小群、微博还是信风,都在转发锦鲤。 各大自媒体也把查分的紧张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王潍在班群里发了个大红包,一时间热闹非凡。 有同学写了毛笔字“金榜题名”发到群里,还有同学秀出了自己在家包的大粽子,寓意高中。 相比大家的仪式感,盛夏身在外地,紧张心情不减,但没什么仪式感可言。 下午送吴秋璇进考场后,盛夏和王莲华在酒店商务中心的电脑前焦急等待。 毕业旅行的小群里,侯骏岐在发红包。 “我不用高分,全给你们!给我全部心想事成! !” “侯哥再来点” “领了这个红包,必须六百五!” “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还有十分钟了家人们!” “人生的转折就这样来了吗,怎么觉得恍惚?” “澍哥呢,澍哥澍哥澍哥!呼叫澍哥!” 张澍:“111111” 表示收到消息,人在线。 小麦:“澍哥快撤回,这时候应该发大数字,不要发小数字!” 张澍:“11111111” 小麦:“澍哥v587你命由你不由天!” 辛筱禾:“你这么舔,他分数能分你一点吗哈哈哈哈哈哈?” 王莲华皱眉看着聊天框,似懂非懂,问道:“张澍在你们同学里头,挺受欢迎的?” 盛夏点头:“嗯。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群里还在刷屏。 “三分钟了家人们!” “打开你们最快的网,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两分钟了家人们!” “文曲星,看到我的供奉了吗?赶紧照亮本群!” “分数,三年了,你是成熟的分数了,得学会自己给老子冲!” “夏夏呢夏夏呢,呼叫夏夏!” 盛夏:“11111111” 小麦:“嚯,希望你们的分数也能如此夫唱妇随!” 盛夏心一慌,眼疾手快点叉,退出聊天界面,专心刷考试院官网,也不知道母亲看没看见。 屏幕反光,映着王莲华黑沉的脸。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情绪。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15:00 盛夏鼠标一点,刷新。 卡住。 空白页。 屏幕上小圈圈转啊转,进度条纹丝不动。 盛夏手心冒汗,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来填补这短暂又漫长的时间。 她这回不敢从大屏幕看聊天框了,低头看手机。 班群小群都静止了。 大家这会儿都在猛刷新。 两分钟过去。 群里重新热闹起来。 满屏的“卡住了”“进不去”“好事多磨”…… 盛夏瞧见“宋江”的聊天框上出现个红色的1 消息预览显示:图片。 他给她发了图片。 盛夏掌心濡湿,浑身发热。 明明坐着,腿脚感觉失去了力气。 她真的好紧张。 他给她发什么了? 不敢看。 面前,网页还在转圈圈,王莲华也有些着急了,摸过鼠标又点了次刷新。 与此同时,盛夏点开了聊天框。 忽然,她大叫一声跳起来,猛地抱住了俯身看电脑的王莲的脖子!把王莲华撞得都有点踉跄,赶忙扶住她胳膊。 “妈妈!妈妈!第一!他是第一!张澍!他是状元!他是第一!妈妈!他做到了!妈妈!” “他是状元,张澍是状元啊妈妈!第一呜呜呜他真的做到了……” 她激动地重复着,摇晃着王莲华的胳膊,整个人都是跳跃着的,喊着喊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 张澍给她发的图片不是网页上的成绩截图,是先一步发过来的短信截图。 15:02 【xx省教育考试院】姓名:张澍,考生号:xxxxxxxx,总分715,排位:本科1 王莲华怔了半晌,微微笑着,抬手拍了拍盛夏的后背,“妈妈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好了……” “呜呜呜呜……” 盛夏不管不顾,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眼泪管不住似的流。 此刻她忘了自己的成绩还没查到。 忘了母亲并不待见这段关系。 她忘了一切。 她只知道他是第一。 她狂喜,她失控,她难以抑制心底的分享欲。 她想告诉所有人,张澍是第一,他会永远是第一。 他站在巅峰。 他理当站在巅峰。 那些质疑,那些嘲讽,终将被他踩在脚底,仰望他的成功。 她想要立刻给他打电话。 抹掉眼泪,她点下语音通话。 那边几乎是立刻接起来。 她还没开口,才压下去的泪水又涌上来,话还没一句,呜呜的哭声已经传到张澍耳朵里。 那边懵了一下,急切的声音传来:“怎么了,没考好吗,别着急,慢慢说,没考好也没关系,我说了,就算出国都没关系,别哭别哭……” 盛夏都被他说糊涂了,“没有,还没有查到……我是,我是高兴,祝贺你,你真的好厉害阿澍,呜呜……” 王莲华轻叹一口气,心情复杂的别过脸,俯身继续点鼠标刷新页面。 盛夏还在喃喃:“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呜呜但我也是真的担心呜呜,他们老是说,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如果是我,可能就受不住了,呜呜,你真的好厉害呢阿澍,好高兴,好高兴啊阿澍……” 王莲华就没见过这么叨叨的盛夏。 “刷出来了,”她拍拍盛夏,“快输考号。” 盛夏稍稍回神,做了个深呼吸,把手机放一边,开着免提。 拿出准考证,她对照考号一个数字数字地敲。 那头,张澍也在查。 他声音传来:“我还没刷新出来……” 盛夏一边输入一边回应:“你的短信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有呢?” “可能因为第一。” “喔喔,是哦,真好哦。” 盛夏的成绩跳了出来。 总分:589 语文:134 数学:129 外语:130 理科综合:196 盛夏和王莲华皆是呆住了。 盛夏高二加高三,考过最高的分数是568 当时的一本模拟划线是529 “妈妈……”盛夏看向王莲华,“要不你给对一对考号……” 这到底是不是她? 王莲华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忽然从身后环住了盛夏的脖颈,“好孩子,真棒!不要怀疑,你也很厉害!” 这回两人眼底都涌动着泪光。 母女俩在商务中心泪眼婆娑。 边上的工作人员看着她们,也都微微笑着,默默共享这份喜悦。 搁在一旁的手机传来咔哒咔哒的键盘声,盛夏这会儿才稍稍稳了情绪,后知后觉这场面不好收场。 不想王莲华竟主动开口道:“张澍,你进到网站了吗?” 那头,张澍似是没料到王莲华会说话,顿了半秒,才惊觉自己能说话似的,迟疑地说:“还没呢,阿姨。” 不知怎的,因为这声“阿姨”,盛夏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那我们帮你查吧?”王莲华建议,“你把考号发给盛夏。” “好,谢谢,”他声音恢复了从容,一边发考号一边说,“先恭喜盛夏,看来是好消息。” 他这话一听就是和王莲华在聊呢,盛夏却抢话:“嗯!如果一本线没逆天的话,应该是超常发挥了。” 张澍:“是正常发挥,夏夏真厉害,啊,是腻害。” 两人隔着电话,你笑完了我接着笑。 王莲华:…… 盛夏顺利地查到了张澍的成绩,虽然已经知道总分,王莲华还是被惊到了。 总分:715 语文:128 数学:147 外语:145 理科综合:295 “理综比你多一百分呢呀夏夏?”王莲华感慨,“居然能差这么多呢啊?” 呃…… 这要如何解释? 张澍考得最好的一次,理综只扣了三分。 “妈妈,人与人之间确实有差距。” 她要如何劝慰自己的母亲,让她认命,她孩子还是属于普通人的范畴,并不特别? 盛夏赶紧先截图发给张澍。 那边传来张澍的安慰:“阿姨,夏夏语文好,语文很高的。” 王莲华才发现:“是哈,比状元要高的哎?” 状元本人肯定:“是这样。” 王莲华:“很好,都很好,都厉害。” 78 般配 盛夏是接吴秋璇出考场的时候收到成绩短信的。 与此同时还收到了划线短信。 【xx省教育考试院】高分优先投档线:文科536分,理科524分;本科:文科430分理科410分 盛夏高出一本线65分,张澍高出一本线191分。 吴秋璇一路上抱着盛夏胳膊不放:“转什么锦鲤,抱住我身边这条锦鲤!金光闪闪的锦鲤!” 王莲华道:“你看你姐姐,一直在进步,突破,你可得好好学习。” 吴秋璇笑眯眯,不回答王莲华,却凑到盛夏耳边说:“好好学习我也能遇见张澍哥哥那样的吗?” 盛夏低声,斩钉截铁:“不能。” 哪有那么容易遇见一个张澍? 他是青春的惊喜。 他是夏天的奇遇。 - 晚上八点,附中官网、官方微博、微信公众号同步发布喜报。 【状元】二字占据头部,明晃晃、金灿灿。 喜报内容更是言简意赅,丝毫没咬文嚼字。 【南理大学附属中学张澍理科卷面分、总分第一高考分数:715分】 版面红彤彤,排版简单粗暴,就透露着两个字:炫耀。 下边还写着其它光辉成绩,一本上线率蝉联省内第一,高分数段人数也遥遥领先。 盛夏只要打开手机,无论微博还是信风,qq还是微信,到处都是这张喜报。 六班群消息飞一般地弹,眨个眼睛回头就看不清了。 红包接力和各种放鞭炮表情包飘满屏。 “我和状元一个班,够我吹好几年了!” “太牛了澍哥!” “哭瞎,这就去信风发帖。” “呼叫澍哥呼叫澍哥!” “阿澍手机炸了吧哪有空理你!” 张澍:“1111111” 张澍发来红包:谢谢。 “领状元的红包!” “吃状元的喜糖!” “拿来的喜糖,哪里哪里?” “呼叫盛夏呼叫盛夏!” “夏夏呢夏夏呢?” “盛夏考上了河清强基计划,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卧槽!” “卧槽卧槽!你不是最后我才是,真的假的,呼叫盛夏呼叫盛夏!” 张澍:“11111111111” 张澍:“真的。” “羡慕我说累了。” “我的天我的天,嫉妒让我面目全非。” “我磕的cp是真的!” “般配我说累了。” “结婚结婚,我是民政局,我自己来了。” “太牛了,本班确定是平行班没错吧?” “去信风吹牛逼了大家!” 信风上,十个帖子有五个关于张澍。 【哇,这个学长得上校史了吧?】 ——[有一说一,在附中状元史上这分不算高,有过730的!] ——[楼上你考多少?] ——[不一样啊,人家见义勇为上了政府内报啊?] ——[今年的正能量典型了,说话尊重一点。]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你爸爸住院一个月回来考试还是你爸爸!】 ——[精准时间:住院42天谢谢。] ——[看来一模定乾坤是真的,一模的时候张澍就是第一啊?] ——[不知道diss张澍那些楼主现在什么心情?] ——[贬的和现在捧的,大部分重叠,墙头草的互联网没有记忆!] 【状元长成这样,今年的十佳青年投票要火,热搜预定。】 ——[有的人的出现真的就是为了证明你有多普通。] ——[十佳青年?什么啊?] ——[在南理大众网公众号首页啊,有投票渠道,遥遥领先了属于是!] ——[这种算官方认证好青年了?] ——[好传奇啊这哥。] 【张澍女朋友考上河清大学了!】 ——[才出分你就替河清大学贷款录取她了?] ——[他女朋友不是二中转来的吗,成绩这么好吗?] ——[强基计划了解一下,不比高考简单啊同志们?] ——[神仙情侣。] ——[靠,真的?别人的高三和我即将到来的高三!] 【别跑偏了,替附中拿了状元就是牛逼啊!祝贺张澍!】 ——[来盖楼啦!祝贺张澍!] ——[祝贺张澍!] ——[祝贺张澍!] 这帖子盖到了千楼,到了信风的楼层极限,直接封顶。 微博也有小范围的轰动,南理的一些地方官微都转发了喜报,但祝福对象都是学校,很少针对个人。 自媒体就不一样了,张澍之前的采访被挖了出来,一些语录还被做成了表情包。 比如那句——上学有什么激动的,上学很辛苦。 被打上了“状元认证”。 状元说了,上学就是很辛苦! 状元都不爱上学,我不爱上学有什么错? 这盛景,盛夏看得又骄傲又怅然。 不过两个月前,到处都还是唱衰的萧索景象。 她在车上刷手机头晕,消息大同小异,她熄灭屏幕不再看,闭目养神。 晚上九点半,车到了小区门口,门禁道闸开了落,落了又开,王莲华却没把车开进去。 盛夏狐疑,顺着母亲的目光朝右边看。 吴秋璇咋咋呼呼:“姐,那是不是张澍哥哥啊啊?” 小区门口的辅道边,少年长腿跨着自行车,停在路边看手机。 路灯照在他身上,身影消薄。 王莲华回头看盛夏,“你在这儿下还是回去?” 盛夏摸手把:“在这下。” “别走远,十点前回家。”王莲华交代。 “知道了妈妈。” 张澍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见盛夏,有点惊讶。 公布成绩到现在,他手机没消停过,媒体和招生的也就算了,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企业要上门送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不想应付这些,干脆出门办了张新卡。 从营业厅出来,漫无目的地骑车,意识到自己在她家门口,他也有点意外。 不知怎么就骑到这来了。 既然到了,便给她发消息问她回来了没,等了半小时都没收到回复。 现在人忽然出现在他眼前,颇有点从天而降的意思。 这是仙女的路数? 车子驶入地库,盛夏才快步走近,笑眼弯弯,“你怎么来啦?” 张澍放下手机:“你说呢?” 盛夏指了指天,“今晚也没有弯月。” 张澍也瞥一眼头顶,指了指树,“今晚有南理的香樟。” 盛夏:“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自己说自己过来赖皮么? 他还跨坐在车上,她站得有一段距离,张澍看这距离不爽,拉过她的手一拽,她踉跄到了他跟前,他顺手搂住她的腰。 这样的姿势,她和他一样高,视线齐平。 张澍淡淡问:“没看手机?” 盛夏四处张望,眼神心虚,“在车上睡着了。” 张澍掰回她的脸,“没人在看你。” 这台词有点熟悉,盛夏嘀咕:“状元在看我。” 张澍显然一怔,随即笑开,半晌,笑意缓下去,目光锁在她嘴唇上,眼皮缓缓抬起,对上她黑亮的眼睛。 周遭静谧。 他眉梢轻轻提了提,手也捏了捏她的,像鼓动。 盛夏紧抿的唇放松,飞快地在他嘴唇亲了一下,羞得小脸绯红。 他不满意:“你没想我。” “想了……” “没诚意。” 他目光还停在她嘴唇,意思明显。 盛夏又凑上去,盖章一般,碾过他的唇。 触感绵软,她心尖直颤。 还没来得及抽离,她后脑勺被托住,他头一歪,含住她两片唇瓣,吮一口,亲一下,重重碾过,又轻舐安抚,舌尖轻巧地撬开齿关,慢条斯理地纠缠。 不同于初吻的霸道和急切,他极有耐心地含吮,像品尝甜点。 盛夏异常敏感,就连他高挺的鼻尖戳她脸蛋的触觉都感知得格外清晰。 还有他的手,从她的后脑勺挪到了她耳朵,捏着她耳垂,摩挲。 她呼吸不稳,他意犹未尽,双手捧她的脸,脑袋换个方向,仍追着她吻。 盛夏嘴唇发麻,双手推拒。 良久,他唇舌退出,又细细密密啄了几下,最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才放开她。 “我差不多是这个程度的想。” &nbs p;“……” “你不是应该很忙么?”盛夏找话题,“听说会消息轰炸,手机被打爆。” 张澍:“没那么夸张,你看看手机,把我新号码存起来。” 盛夏摸出手机,才发现他半小时前给她发过信息。 她大概知道他换号码的意图,还真是行动力超强啊? “这就是一夜成名的烦恼么?”她低头存号码,不忘调侃。 张澍捏捏她脸蛋,“你还挺幸灾乐祸,要不要给你看看微博后台多少私信表白的?有点危机感行不行?” 盛夏还真有点紧张了,“你不是不看微博了么?” 张澍对这反应很满意,不再逗她,“我猜的。” 盛夏睨他一眼:“自恋。” - 等依依不舍回到家,盛夏睡前爬上微博一看。 才发现他并没有自恋,虽然他没看。 他微博底下,全是一些学弟学妹的表白,不乏外校的,慕名而来,满意而归。 他粉丝竟然有四五万了。 评论底下还有号召给他十佳青年评选投票的。 盛夏点开公众号投票页面一看,票数较她上次看的时候已经翻番,与其他候选人的票数不在一个数量级。 她在qq上给他发消息:“没想到你会参加候选呢?” 张澍很快回复:“因为是市长颁奖。” “哇,”她感叹,“好厉害呀!” 张澍:“……” 张澍:“他是你爸同事。” 这是先在她爸爸同事面前露脸的意思么? 呃、挺曲折,想得好远呢。 - 几天后回校填志愿,小分队又约到一块。 盛夏没有什么好填的,第一志愿就是河清大学的古汉语文学专业,归属于文学院。按照王潍的建议,她还填了几个211院校的汉语专业。 辛筱禾的分够不着东洲大学,她第一志愿填了杨临宇的学校:河宴科技大学。 但是分数比较危险,她想学的专业都热门,犹豫是否勾选接受专业调剂。 杨临宇在一旁劝她:“学你喜欢的,如果河科大不行,填河宴其它学校。” 辛筱禾犹豫:“可是科大在市区,别的都在郊区,好远。” 河宴那么大,和异地恋有什么区别? 杨临宇:“我保证,每周都去见你。” 辛筱禾:“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学什么啊?” 最终这两人是如何决定的,盛夏不得而知,筱禾也去河宴,她已经很高兴了。 张澍的志愿是在校领导、年级主任、各科老师的围观下填写的。 当然也只是围观,没人能影响他。 他只需要考虑第一志愿,毕竟没有落选的可能性。 最后填了什么,因为担心有被炒作,暂时对外保密。 晚上一块吃饭的时候,辛筱禾好奇地问:“夏夏,澍哥报了什么专业?” 盛夏摇摇头:“不知道呀。” 辛筱禾:“你也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吗,你也不问吗?” 盛夏:“他选择他认为适合的、喜欢的,就好。” 辛筱禾竖起大拇指,“怎么感觉已经有贤内那股味了?我感觉,就算在人才济济的河清大学,你俩也绝对,风云!” 盛夏没反驳,想了想,“他应该不会报河清的呀?大概率是海晏呢?” 辛筱禾:“啊?不跟你一个学校啊?” 盛夏:“不知道呢,海晏感觉更适合他?” 辛筱禾:“真搞不懂你们诶,虽然俩学校就隔一条街,也不远。” 辛筱禾停顿了会儿,越想越不解:“可是你当初为了他才这么辛苦准备强基计划考河清的呀?” 怎么说,张澍也不能辜负这份付出呀? 盛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是这样以为的么?” “不是吗?”大家都这么以为。 盛夏笑了笑:“不是的,我喜欢汉语,更喜欢古汉语,如果我考不上河清,就只能出国,这是我努力的根本原因。只能说,因为他,结局显得更幸运了。” 辛筱禾:“那张澍喜欢什么呢?” 盛夏道:“我希望,学什么,学出什么成绩,以后想要做什么,做出什么成就,这些,永远都可以是他一个人的事。” 她可以陪着他,但做决定的一定是他自己。 他也一定知道,她的希望。 他对她也是如此。 辛筱禾被一种崭新的观念冲击到了。 她总结不出所以然,只隐隐觉得不同寻常。 这崭新的观念,内里是一种更高阶的情感。 ——我爱你,便向你靠,而你是自由的。 这样的情感如果单向,于付出的人来说,将是致命的。 可如果是双向流动,那便是生命力。 “你们好配。”辛筱禾说。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这份契合,难能可贵。 饭后张澍送盛夏回家。 两人手牵手走在大马路边,路灯把影子拉长又缩短。 “我报了海晏大学。”张澍晃晃她的手,淡声说。 盛夏点头:“我猜也是。” 张澍:“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研究生阶段想往信息通信、控制科学、智能系统方面去靠,具体还要再边学边了解。” 盛夏:“你想得很清晰诶,我反正不能转专业的,如果读研也还是这个方向,你说,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学究呀?” 张澍笑一声,“学究怎么了?” 盛夏:“看起来很无聊的那种呢?” “不会,”张澍揉揉她脑袋,“你脑子里的东西,丰富到我这辈子都消化不完,还有你的思路节奏,我这辈子都很难跟上,你得带带我啊?” 唔。 好会夸。 这辈子什么的,真会戳她害羞的点呢? 盛夏也夸他:“阿澍会变成闪闪发光的大人!我会一直看着你,闪闪发光的。” 张澍点点头,收下这份祝福,捧着她的脸,郑重道:“比成为发光的大人更理想的状态,是成为自己喜欢的大人。夏夏一定做得到。” 永远真诚,永远热烈,永远纯粹。 永远只做喜欢的事。 他的盛夏,就是这样的人,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会守护她,永远做这样的人。 - 八月,盛夏。 南理广播电视大楼演播厅里掌声雷动。 主持人笑靥端方,声音激昂:“今天,我们有幸在这里聆听十位青年的故事,感受青年的力量。历史和实践充分证明了,国家的希望在青年,民族的未来在青年。广大青年生逢其时,重任在肩,当鼓舞青春的士气,勇立时代的潮头,做出更大的贡献。下面,热烈欢迎南理市十佳青年上台领奖,有请南理市□□盛明丰同志为十佳青年颁奖。” 观众席上窃窃私语。 “盛书记怎么来了?” “不是陈市长给颁么?” “今年太给面子了。” 盛夏抱着花束坐在亲友席,边上的张苏瑾也颇惊讶,看向盛夏,眼神提问。 盛夏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呀? 台上,盛明丰为十佳青年一一颁奖,张澍因为名字首字母排在末尾,站在了队列的最后边。 盛明丰把证书和奖杯一一颁给张澍,同少年握手,抬眼注视着他,交代:“加油啊,张澍同学。” 他刚才同别的青年说的都是“恭喜”“感谢你为南理发展做出的贡献”之类,独独张澍,他念了名字,还是这样殷切的口吻。 大伙纷纷看过去,知道是那位见义勇为的状元,也都十分理解。 他是场上最年轻的青年,智力、品格无可挑剔。 任谁不高看一眼。 张澍稳稳握着奖杯,缓慢而郑重地点头:“会的,您放心。” 最后的合照阶段,盛明丰招招手,让张澍站到他身边。 闪光灯照亮青年的脸,耀眼了整个演播厅。 节目当晚在南理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 还没过八点,“见义勇为者是准状元”的远古词条又被顶上了热搜。 排名还挺靠前,十几位。 之前转过张澍微博视频的那位音乐博主,又转发了“南理身边事”今天关于颁奖仪式的微博。 【真考状元了,牛逼!】 称得上是实时跟进了。 网友把当时砍人事件的警方通报、南理大学附中的喜报、南理十佳青年的颁奖照拼在了一起。 【这本书叫《别人的十八岁》】 ——[《我来人间凑数那几年》] ——[《不会见义勇为的状元不是好的十佳青年》] ——[《不会唱歌的十佳青年不是好状元》] 高考状元的光环还未散去,又添了十佳青年,根正苗红的人物偏偏没有接受过什么采访。 热度很快下去,但互联网留下了张澍的痕迹。 搜索他的名字,已经能直接关联他的微博。 虽然他已经没有再登录过。 他躲避着喧嚣,独自茁壮。 79 【正文完结】 九月的河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气候高爽,是初秋的模样。 盛夏真喜欢这气候,才刚来河宴半月,她已经有了四季的概念。 这与南理不同,南理一年三分之二都是夏季。 总是一夜入冬,又一夜过夏。 春与秋总抓不住痕迹。 不过,日头是一样的烈。 经过军训,盛夏这号称晒不黑的体质,也暗了几个度。 虽然比起室友来,还是好些。 河清大学是到军训基地去军训的,盛夏可真羡慕张澍,海晏大学在自己校内军训。 而因为河清大学开学还早那么几天,盛夏是王莲华送过来报到的,所以她和张澍已经有一个月没见了,就连他的生日,两人都只能穿着迷彩服打视频。 军训结束,学校的大巴刚开进校门,盛夏接到张澍的电话。 “嗯,刚到学校呢……嗯,还要一会儿呢……嗯……然后应该是回寝室吧,要收拾东西呢……不用呀,明天我放假,去找你就好啦,好吧,那还是宿舍楼下好了,23号楼,你知道在哪么?嗯好……” 盛夏声音很低,但在静谧的车厢,大伙还是听得分外清晰。 可真温柔啊? 这对话,别说男生了,女孩子都没几个受得住。 军训半个月下来,大家都知道盛夏是有男朋友的,因为他们天天都要通电话,打视频。 大家都对这号人物十分好奇,但也只知道在隔壁海晏,还知道声音很好听。 盛夏看起来太乖了,也太漂亮了。虽然温柔,但看起来有点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像是高中就谈恋爱的样子。 不知道何方神圣能这么早就拿下女神。 文学院女生占多数,男生都是香饽饽,盛夏这么一个美女名花有主了,女士们多少压力小了点。 军训的时候,可没少有其它学院的男生企图勾搭盛夏,本学院的也挺殷勤。 虽然都是未遂。 听盛夏电话内容就知道,肯定是她男朋友过来找她了。 可真够积极的。 哎,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换谁谁不紧着着急呀? 盛夏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映出的自己——头发没怎么打理,松松垮垮扎在脑后,刘海没来得及修剪,长到了尴尬期,最后一天在军训基地也没能洗上澡。 此刻的她,说是蓬头垢面也不为过了。 而且还晒黑了。 他们一个月没见了,他一会儿清清爽爽的,她就这么见他么? 真是糟糕! 大巴车驶入宿舍区边上的停车场,大伙收拾东西下车。 盛夏东西依然是很多,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到断舍离的,她觉得所有东西都很必要带呀? 于是,别人都是一个行李箱,最多26寸。 盛夏一个28寸行李箱,还外加一个巨大的旅行背包,徒步旅者背的那种,灰不溜秋,与她本人气质十分不搭。 感觉都快把她压垮了。 在大巴边上等司机从侧备箱拿行李的时候,人群里传来一些议论声。 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盛夏背着包,太热也太沉,连扭头都懒得扭。 忽然肩上一轻—— 盛夏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身边,她的室友在冲她挤眉弄眼。 随即背包被人从身后取了下来。 这个提书包的操作过于熟悉,盛夏心下一喜,连忙回头,果然撞进一双深沉而熟悉的眼眸里。 “你怎么找到这边的?”她欣喜非常,下意识就上前一步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仰头问道。 这是她习惯了的动作,眉目间全是笑意。 忘了这场合,周遭全是兴味的眼神。 她回头的时候动作就有点猛,这么一抓让毫无防备的张澍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一边手稳稳提着她的背包,一边手虚搂着她的腰,稍仰着头保持平衡,无奈笑了声,目光始终在她脸上,“刚骑车进来就碰到大巴车队了,我追着尾气过来的。” 一个月没见,他好像又高了,头发因为军训剪成了板寸,露着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剑眉,他也晒黑了点,但整个人英姿勃发。 他好像又好看了一点。 说好的九月复相见,今天正好8月30日。 他们都没有食言。 好想他好想他。 周围议论声更细微更密集了。 盛夏才后知后觉,连忙松开手,半退一步,恢复矜持的模样:“嗯。” “还有行李么?”张澍问。 盛夏回头去找,她行李箱太大,被放在最里边,师傅正猫腰钻进车底去拿,嘴里念叨着:“诶哟嘿姑娘诶,就您这可劲沉……” 张澍过去帮忙,提了出来,礼貌道:“确实不轻,麻烦您了。” 师傅摆摆手:“好说,甭客气。” 张澍单肩挂着她的背包,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牵住她,问:“宿舍让进吗?” 盛夏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么多人呢,“只能到楼底下。” 张澍:“那走吧?” “啊,好……”她被他牵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要和军训时候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告别,于是回头,“我先走了,再见。” “好的好的,改天一块吃饭!” “嗯!” 斑驳的树影下,少年身上全是行囊,还外带牵着女孩,女孩一身轻松,时不时仰头说话,松垮的马尾一甩一甩。 他们慢慢走远。 人群里,一阵叹息。 “果然,这么早谈恋爱是因为早就物色了绝对优质股。” “终于不是美女配丑男,非常欣慰了。” “牛,这墙角真的谁都挖不走。” “放咱学院这妥妥院草。” “您太瞧得起您学院了ok?就几个歪瓜裂枣没啥好放一块比的。” - 到宿舍楼下,正是午时,这一天大二大三的刚报到,大一的刚军训回来,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人。 “你看,也有人男朋友送上去的。”张澍抬下巴指了指。 “那我去问问宿管阿姨?”盛夏说罢抬脚就要去值班室。 张澍好笑,把她扯回来,“问肯定不让,进肯定不拦,懂了吗?” 盛夏留意了几对情侣,进进出出的,确实不问,也不拦。 张澍看她还顾虑重重,叹息:“大学了,笨蛋。” 她以为宿管阿姨稀罕管她? 盛夏还是高中被管理的思维。 “那走吧。”她低头,拽着他快步进楼,跟做贼似的。 张澍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可爱死了,想就地酱酱酿酿。 盛夏宿舍在三楼,窗外高树蓊蓊郁郁随风摇摆,阳光热烈,风景独好。 盛夏先开门进去看了一圈,确认宿舍里没人,她是最早回来的,屋里也没挂着什么女生私密用品,然后她才大敞着门迎他进来。 张澍看这情景有点熟悉。 高三那年校运会,进调度室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确认方便他进,才让进。 教养细节让人熨帖。 张澍并不张望,只把行李箱放她桌子旁,嘀咕了句:“你们学校住宿条件不如我们。” 盛夏:“……我们食堂好吃!” 张澍:“你怎么就知道我们食堂不好吃?” 盛夏:…… 张澍:“回头两边吃个遍,比较比较。” 盛夏:“你过来,骑车多久?” 张澍:“二十分钟。” “骑车也要这么久吗?” “我出校门就已经十分钟了。” 盛夏继续炫耀:“我们学校食堂很多的,这么远的话,不知道几天能来一次呢,四年恐怕都不能吃个遍呢?” 张澍:“好,我知道了,收到暗示了。” 盛夏:……? 张澍:“要经常来。” 盛夏:“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张澍:“好,我说的。现在先去吃饭?” 盛夏整个蓬头垢面,她上下打量自己,“我本来打算先洗澡的。” 张澍好脾气地倚靠在她衣柜边,“那我下楼等你?” 盛夏犹豫几秒,“先去吃吧!” 说着洗了把脸,擦干,牵他的手准备走。 他忽然长腿一勾,宿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随即她脖颈被勾住往他身前一带,炙热的唇胶着地追吻了上来。 唔。 缠缠绵绵,黏黏腻腻。 听着走廊外来往的同学相互打招呼的声音,盛夏浑身紧绷。 张澍察觉到了,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更深地吻了一会儿才放开。 “我想死你了。” 他说得极小声。 盛夏嘴唇潮湿,仰头笑,“走啦走啦吃饭啦!” 张澍捏了捏她羞红的脸蛋,拉开了门。 军训过后会放一天假,休整休整才正式开学。 9月1日,开学典礼。 一大早,盛夏就请了假,理由是中暑,头晕。虽然这个理由确实不怎么样,她一个南理来的人,说自己在河宴中暑了,鬼都不信。 但辅导员还是批了假,因为盛夏看起来确实不像会撒谎的学生,说不定她就是体质异于常人。 盛夏羞愧,因为她确实撒谎了。 她正骑着新买的小电驴,风风火火往海晏大学去。 谁让开学典礼撞时间了呢? 海晏大学体育馆。 盛夏拿着票进到了内场,在票面指定位置落座。 奇怪的是,她的周围全都是中年人,她显得格外招眼。 边上一位阿姨凑过来问:“你是学生还是家属呀?” 家属? 盛夏狐疑:“我是学生。” 阿姨提醒道:“学生不在这一块,这是家属观礼区,学生你们有自己学院的方阵呀,你没去吗?” 盛夏囧:“我是河清大学的学生……” 好尴尬! 那阿姨惊讶地挑眉,玩笑道:“那你是来踢馆的吗?” 这话盛夏没法接,只能拿出票装模作样发出疑问:“诶?我朋友给的票是在这,应该没有错呀?” 阿姨凑过来看:“是诶,没有错。” 典礼很快开始。 大会形式总是雷同,这方领导唱罢,那方领导登场。但讲话内容质量和高中校领导比,可听性就强上百倍。 老教授们言辞恳切,文采斐然,台下也是反应热烈。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讲话。” 盛夏的心跟着一提,目光追随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带着期待与骄傲的幅度。 张澍调整好话筒高度,锐利的眸光扫过全场:“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我是张澍,来自信息科学技术学院……” 盛夏很早就说过,张澍真的很适合演讲。 没有高谈阔论,没有振臂高呼,他只是徐徐道来,就让人有信任感,甚至臣服感。 之前,盛夏没有见到他的国旗下演讲,也没能看到他在百日誓师领誓。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遗憾。 而今天。 他站在体育馆的中央。 站在全国最高学府的中央。 站在全国最精英学子的中央。 陈述他的想法,传播他的观点。 他闪闪发光。 这一次的稿子,完全是他自己准备的,盛夏连见都没见过。 比起文采斐然的老教授们,他的内容显得通俗许多,但也足够有代入感和亲和力。 盛夏身边的阿姨看她的反应,问道:“发言的是你的朋友吗?” 盛夏点头:“嗯,他是我男朋友。” 讲到最后,张澍停顿稍许,目光穿过幢幢人影,投到家属观礼区。 轻轻一个微笑。 “17岁的时候,有人跟我说,来这世上一场,要留下痕迹。如果庸碌,至少做个好人;如果杰出,要对国家有用,对世界有用。我当时想,要成为一个人格健全、自主发展、家国情怀、世界眼光的人,就算不枉年少。今天站在这里,从少年成为青年,我仍然是这个想法,希望和诸位一道,肩扛责任,脚踏实地,以梦为马,善作善成。” “蹉跎者光阴如梭,有志者岁月如歌。珍惜在海晏大学的每一天,珍惜青春的每一刻,一起加油吧,同学们!” “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 彩旗飘飞,掌声震天。 礼花簇簇绽放,白鸽盘旋在蓝天。 张澍从容走下台,在自己座位坐下之前,他冲着家属观礼区歪头一笑。 盛夏眉眼里全是赞赏和自豪。 那是她的少年。 肩上有风,眼底有光。 一如初见,他拎着罐汽水迎面走来,身后是紫红的晚霞…… 鲜衣怒马,烈焰繁花。 岁月不居,人间盛夏。 ——正文完结—— 80 清贵门庭 “忍一忍,搏一搏,等你们上大学就轻松了!” 这是高中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这根本就是个谎言,或者说,是个可选择性的谎言。 当时选择相信就好了,过了高中,就千万别当真。 如果说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爬过去,大学是一片三角洲,表面平缓开阔,基底全靠沉积。有人步步稳健,四年下来积淀肥沃;也有人躺平流过,汇入社会的汪洋大海慌不择路。 大学让自由者更自由,也让自律者更自律。大学过后,才是断层式的对比。 分明是没课的周六,寝室里却空荡荡。盛夏和室友们都在图书馆,搜罗这一周教授们给的“书单”。 文学系就是如此,课下阅读占大头。总有人说文学系课少,轻松,殊不知一列列书单,就是专门排课也看不完。 盛夏和室友不在一个专业,她所在的古汉语文学专业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这比例简直奇迹,整个文学系的男女比例1:9 但是教授里边,男女比例倒是均衡。 辅导员戏说:“看见没,男生们不要气馁,在文学系坚持下去的男士,不是大仙就是大牛!” 确实都是大牛。 几乎每一节课都在刷新盛夏的认知,那些看过的书的作者、教材的编纂者、大儒大士的后辈,站在讲台上对着你侃侃而谈,趣事中的友人,尽是传记上的人物,这感觉着实神奇而美妙。 盛夏的导师谭教授教古代汉语,人称谭公,在系里人气很旺,听说上课幽默诙谐,像吐槽大会。 大一上学期暂时还没有他的课,但谭公说要先见见他们三位“敢为人先”报了古汉语文学的勇士。 盛夏因此推掉了张澍的约会。 张澍看着微信里盛夏的回复,拧了拧眉头。 这是她第二次拒绝他的约会邀请。 这学期也才两周,这拒绝概率,100了。 上周她说周六要参观校史馆,周日要与室友小聚,拒绝了他;这周又是要和导师见面。 理由倒是都充分,张澍却莫名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毕竟参观校史馆、和室友小聚都花不了一整天,挤一挤,时间还是有的,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也行啊? 她似乎对“约会”不是那么期待,隐约还有点排斥。 没办法。 这是他的过错,第一次约会给了她不好的感受。 张澍没去图书馆,趁空闲把论坛扫了一遍。 在app、小程序泛滥的年代,就连他们附中都有稍显时髦的“信风”小程序,而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计算机系,系内学术交流还用着最传统的bbs,这属实让张澍没想到。 论坛界面显得很有年代感,但内容足够与时俱进,没让张澍失望。 干货,全是干货。 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张澍都先浏览一遍,一些精华帖收藏起来,结合自己的课表,做了简单的规划。 他需要自我补习。 计算机系与院内其它系不同,竞赛生占比过半,张澍宿舍里就只有他是纯高考生,其余的,一个国际信息竞赛金牌,一个银牌,还有一个通过“创新型人才”进来的,参加过国际机器人大赛。 张澍除了物理数学类课程稍占优势,专业课将是被碾压的态势,到了期末可能会比较吃力。 虽然才刚开学,已经窥见端倪。 毕竟对于信息竞赛生来说,大一的专业课就跟玩儿似的。 这是他人的先发优势,没办法短期超越。 一步步来,焦虑左右也无用。 下午五点,张澍离开寝室,轻车熟路去河清大学。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室友都调侃:“张澍对河清的路恐怕比海晏熟。” 还真是这样,他没怎么逛过海晏,因为搞不懂几个大男人在一块,有什么好逛的? 他们看见湖光水色,只会“这片还挺好看”,看见亭台楼阁,只会“这亭子不错”,看见树荫下搂抱的男女,还会骂骂咧咧“臭情侣”。 无趣。 张澍不如去河清被别人骂“臭情侣”。 - 谭教授就住在校内,盛夏和两位“同门”一块,买了些水果上门拜访。 在河清,像文学系这样从大一开始就有导师的不多,相比其他学院热热闹闹的赛跑局面,文学系相对乌托邦,被称为“清贵门庭”。 不过也仅仅是相对,毕竟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竞争。 走进屋子,书墨气息扑来。 谭教授家里还是二三十年前的装修,皮沙发上盖着一层白色角巾,背后是一整面的书墙,地面、茶几都堆满了书。教师节刚过,屋里摆着许多花束,包装没拆,康乃馨已经蔫巴。 谭公从电脑前抬起头,头发花白,腮帮子烙上了老年斑,目光炯炯,从老花镜上边斜过来,“来啦,坐下等等,我回个学生的邮件。” 盛夏三人落座,老师看着和蔼,他们却不算自在。 谭公兀自嘀咕着:“欺负我这老头,这邮件,从教师节那天回到现在,还未了结。” 一男生道:“老师桃李满天下,学长学姐们毕业了也记挂您。” 谭公呵呵笑:“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啊……” “你是盛夏。”谭公从书桌绕过来,看着唯一的女孩,轻松认出她。 盛夏站起:“老师好。” “坐,坐着,我看了一点你的书。” 两位同门都惊讶,盛夏惊讶之余,还多了忐忑,她那点东西,怎能登大雅之堂?但她也隐隐期待老师的评价。 谭公摘下眼镜,忽感慨一声:“哎呀,要我说,就没必要写嘛!” 盛夏听着,些许挫败,些许紧张。 谭公又是话锋一转,语气调皮:“小姑娘吓坏了?哎呀,我是说这个招生章程没必要,文学系又不是培养作家,招生还让你们写这写那,这不对嘛!是不是?” 三人面面相觑,老师吐槽学校的招生机制,自己到底要不要插话呢? 还是不了吧。 谭公的画风与想象中略有不同,脉搏也颇让人摸不准。 所以这第一次的见面,基本上是谭公单向输出,他们光听,许多话还咂摸不明白。 到了后头,老爷子吐槽痛快了,关心起三人的个人情况来。 无非是问哪儿人,为什么报这个专业,喜不喜欢古汉语之类。 盛夏听两位男同学都答得顺畅,也打起腹稿,没成想到了她这儿,问题就变成:“小姑娘想没想过继续读古汉语的研究生啊?” 大一刚入学就问,是不是太早了? 盛夏脑中设定的回答全部推翻,只顺着心意点点头:“想的。” 比起前边的长篇大论,她的回答有点单薄,盛夏又补充:“高三最紧张的时候,决定写书考河清,就想过了。” 谭公只是抿抿嘴,看不出什么态度,“这个专业不一样,来路,去向,想清楚喽,怎么去学,从刚开始就想明白喽,别闲着,也别耽误。” 从教师公寓出来,一男生率先提到:“盛夏,看来谭公很看好你,想要你做他的研究生啊?” 盛夏惶恐:“应该不是的。” 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怎么会缺研究生?盛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谭教授没问和他们一样的问题,是因为她在书的后记表达过对古汉语的喜爱,已经不需再问。 男生笑笑:“不用谦虚,这里没别人,我是调剂的,大概也就先混混日子转个系,听说你是强基计划招上的,好厉害。” 令一男生问:“盛夏,你的大作在外边书店可以买到吗,叫什么呀,我拜读拜读。” “拜读”这个词,都快被用坏了,有点捧杀的意味,但他应该是无心。 盛夏:“成绩够不着,只能另辟蹊径,不算大作。” “叫什么?” “印数不多,上架也少,不好买。” “这样啊,这出版社不行啊,你这美女加才女,多好营销啊!” “……” 三人在路边等校车一块回去。 盛夏在发呆。 她现在,想见张澍,非常非常想。 想把老师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他听,想听他是什么看法,反正不会是膜拜大作之类的言辞。 她看看时间,打算直接出校门,打车去海晏。 刚想开口,却听男生建议道:“我们建个小群吧?” 另一位没意见,已经掏出手机。 盛夏也没扭捏,那男生先扫码添加了她的好友,很快拉好了群,改好昵称。 盛夏正挨个复制群昵称到备注,听见他们在说话。 “对面那男的干嘛一直看我们?” “看盛夏吧?” “哈哈,到处虎视眈眈的?” “我看开学典礼的礼仪队水准都没咱系高,这搞得我都不想转院了。” “干嘛要转,文学系多好,只要心情好,你就是系草!” 关于男女比例问题,文学系的男生经常自我调侃,盛夏没多在意,放下手机准备道别,刚抬头,就瞥见对面挺拔的身影。 张澍骑车停在路边,手还撑在扶手上,长腿蹬地,刚停下且随时要走的模样,扭头看向这边。 眼神锐利得像一只鹰。 骑山地车那匍着的姿势也像。 道旁的柳枝在他头顶摇曳,张澍没染上柳树的半点柔和,静止不动也气势逼人。 盛夏没由来地一慌,手机差点没脱手掉地上。 身旁,男生问:“哎,盛夏,要不直接去食堂?一块吃晚饭?” 盛夏回神,淡声回:“先不了,我男朋友来了。” “我男朋友”这四个字,从盛夏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格外旖旎温柔。俩男生一怔。 重磅炸弹一扔,盛夏避开来往的自行车,小跑到了张澍跟前,笑脸盈盈:“你怎么在这呀?” 他经常过来,这一点她不惊讶,她只是惊讶在这里碰上了。 而且,是在她特别想见他的时候。 他像从天而降。 张澍看着她惊喜又雀跃的神态,气焰敛了些许,嘴上却不怎么温和:“河清要闭关锁校么我不能来?我不来你就可以左拥右抱了?谁要微信你都加?” 什么左拥右抱呀,极尽污蔑之能事! 盛夏脑子里那什么“从天而降”的幻想瞬间破灭,有点想笑,但还是决定顺一顺狮子毛:“他们是我同学呀,我们专业只有三个人,一块去见导师了。” 张澍眼睛里闪过一丝局促,只是一瞬,随即“哦”一声,淡淡瞥一眼那两个男生,校车来了,俩男生上了车,眼神分明还顾着这头,张澍收回视线,问:“你们系不是才十几个男生?” 她这专业就占俩? “嗯。” 张澍:“他们倒是挺会挑。” 盛夏:……语气好奇怪呀? 张澍挠挠她下巴:“加个微信贴那么近干什么?” 近吗?盛夏仔细回忆。 张澍摸出手机,调出二维码,抬下巴示意她后退,“试试,间隔两米,扫我。” 盛夏忍笑,听话地抬起手机,后退两步点开摄像头,录制。 屏幕里,张澍那张英俊的脸一本正经叭叭:“扫不到?行,那过来点,一米吧,……没反应?你是不是没网?最多60公分不能更近了,再不行你该换手机……” “噗嗤”一声,盛夏实在没忍住,小脸从手机后边探出来,眉眼含笑,“确实不能太近,太近酸味扑……唔!?” 扑、扑鼻…… 盛夏被他一把扯到身边吻住。 扑鼻的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干净清爽,像烈阳底下暴晒的香草,她只在他身上闻到过。 他没像以往那样搂腰摁脑袋,扯她过来那只手虚牵着她,另一只手自然地稳着车把,人还跨坐在自行车上,姿态懒散,仰头啄吻。 除了最初封口那一下格外粗重,接着只是亲,一下一下,从嘴角到唇瓣,甚至下巴,亲到哪是哪,漫无目的,像逗着玩儿,又很有技巧,每一下的深浅、触感都不同。 盛夏随时可以抽身,但他这一下接一下,比舌吻更没法躲。 她也不想躲。 又一班校车吭哧吭哧准备过来了,他停下动作,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弯着嘴角,眼神在她脸上胶着,微微仰视的角度。 校车一走,歪着头劈头盖脸又吻上来。 她偷偷睁眼,看见他嘴角的笑。 啄吻声听得她全身燥热,怎么比深吻更难为情? 夕阳渐矮,晚风抚动柳枝。 偶尔有自行车驶过,盛夏心尖打颤。 亲的时间有点长了呢? 她忽然张嘴咬一下他,随即放开,斥道:“好了!” 张澍眉头稍挑,点了点头,一副餍足的表情,“刚干什么了,拍我,会皮了?” 被发现了? 盛夏才想起来这回事,瞥一眼手机。 居然还在拍? 张澍拿过她手机,点了停止拍摄,看着回放,笑得意味不明:“这算什么,恋爱纪录?” 盛夏羞红了脸:“没有!” 他像没听见反驳,自顾自接着说:“明天给你积累点素材怎么样?” 盛夏:……? 张澍上下打量她。 她也在打量他。 他军训剪的头发长了一点,她摸上去已没有那么扎手,不过是几日,少年的发又柔软了些许,手感恰到好处。 是谁说,寸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 没有刘海的张澍,额头、眉眼一览无余,英俊得移不开眼。 糟糕,又盯着他发呆。 张澍把她作怪的手捉下来,自然地亲了亲手背,握在手里捏了捏,抬眼问:“能不能和我约会?” 她没声儿。 张澍音调放低:“这一次,张澍不会让盛夏等,以后都不会,好不好?” 81 大学之道 盛夏望着他格外认真的脸,“不是一直在约会么?” 张澍不可置信:“一直?” 盛夏:“你经常过来的呀?” 张澍:“这就算约会?头一次见这么好打发的女朋友。” “你还有多少个女朋友?”盛夏抓住漏洞,低声嘀咕,“难怪这么会亲……” 张澍难得语塞,转瞬笑开:“变聪明了,咬文嚼字是不是?我有几个女朋友你不知道?要不数数?张澍女朋友一号,才华横溢的盛夏,张澍女朋友二号,文具多的迪士尼公主,三号,三号谁来着?啊,三号是最怕阿飘的软绵绵……” 盛夏恼羞成怒,伸手就推他。 张澍一个不稳,自行车差点没翻,他笑得肆意,忽然也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揿着笑凑近,“你刚说什么?会亲,怎么算会亲?意思说,你喜欢?” 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盛夏还未消停的心跳又躁动起来,她别过脸,“我饿了,要去吃饭,你去找你二号女朋友玩吧!” 说完兀自往前走。 张澍牵着自行车不慌不忙跟上。 “为什么是二号?三号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 “天还没有黑,没有阿飘。” “……那一号呢?” “一号饿了。” “一号的男朋友张澍也饿了。” “好吧,一号带张澍去吃饭。” 晚饭两人打卡了没吃过的食堂,然后如往常一般在校园里散步消食。 夕阳掉得好快,路灯在一瞬间亮起,树影碎金,洒在行人肩头。 盛夏稍错半步走在张澍背后,手被他紧紧牵着,低头踩着他的影子走。 静谧间,盛夏喃喃:“好像你才是河清的,比我认路。” 张澍没谦虚:“确实比你认路。” 盛夏:“哦,越走人越少。” 挑的都是什么路,谁知道什么目的? 张澍停下脚步,回头,“我发现你最近口才见长?” 有事没事怼上两句,话里有话不带含糊的,怨念的,责备的,骄纵的。 像猫爪子挠人。 他喜欢。 盛夏答:“因为一号才华横溢?” 张澍笑得无声:“河宴也没有香樟啊,怎么有人学会了耍赖皮?” “糟糕,因为近墨者黑?”盛夏抬眼,忍着笑意。 这可真忍不了,张澍低头作势又要吻她,这架势要没完没了,盛夏想着还有话问他,索性主动踮脚,亲了亲他。 张澍没防备,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趁他还愣着,以进为退,后退半步,晃晃他的手,“我听说,你们系大神云集,都很忙的。” 开学那天他在她室友面前亮了相,当晚322宿舍展开了第一次卧谈,主题就是八卦他。 盛夏之前不是这个分数段的人,从没了解过这个层级的学校和专业,所以并不清楚,张澍所在的信息学院计算机系有多传奇。 当晚接受了室友的科普。 他们系,人称“贵系”。不好进,更不好出,因为神鬼扎堆——不成功,便成魔。 她怎么感觉,张澍还挺自如的? 张澍回神,盯着她讨好的手:“你意思是嫌我来得勤了?” 干什么? 蜻蜓点水就打发他? 他让她烦了? “哪有嫌!”她认真脸,“我只是今天见了导师,在想,你是不是想好怎么过这四年了?感觉我还什么都搞不明白呢?” 她整天忙这忙那,回头看都不知道在忙什么。 而他总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明明他的境况更让人焦头烂额。 张澍把她往边上草坪里牵。 天黑了,草坪上没有几个人。 盛夏抱膝坐着,张澍两手撑在身后,长腿微曲,坐姿舒展随意。 “那你认为大学是什么呢?”他扭头,把她落在肩上的发丝别到颈后。 她脖子纤细,在暗夜里白得晃眼。柔和的线条隐没于锁骨中。 张澍目光回到她的侧脸,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盛夏望着湖对面图书馆阑珊的灯火,回答:“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虽然彼大学非此大学,终归是大人之学,总之和高中应该是不同的。” 张澍点头:“嗯,然后呢?” 盛夏:“但我好像也还是跟着课表去上课,听老师的吩咐去看书,这不还是高中的模式么?隐约感觉这样是不够的,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她也扭头,对上张澍的视线,“有点迷茫。” 是的,迷茫。这个词轻而易举概括了她的现状。 见过导师后,更是如此了。 她又把谭公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给张澍听。 “老师说,这个专业不一样,来路,去向,想清楚,怎么去学,从刚开始就想明白,别闲着,也别耽误……是想说什么呢?” 张澍:“当时为什么不直接问老师?” “因为同学也在,老师并不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他应该是希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吧?” 张澍揉揉她发顶,“迷茫得还算及时。” 她发愣,他身子一歪,脑袋枕在她腿上,仰视着她。 他脑袋挺沉,落在她腿上很有分量,盛夏略微不自在,而他没察觉一般,自然地接话:“你们这一学科我不太了解,但有共通之处。” “我们系是挺忙的,很多信息竞赛进来的,大一的专业课对他们来说就是摆设,而我在学他们的摆设。到了大三也许更明显,对于很多人来说,教材甚至是滞后的。非竞赛生一路被碾压到毕业的不在少数,落差,挫败,迷茫,都有,大家都会有,不用紧张。” 他说话的时候,脑袋一直轻微晃动,后脑勺擦过她大腿。 盛夏不自然地往后仰,没看他,接话道:“可你是状元,是新生代表,在所有人面前演讲的人。” 他那么厉害,也会迷茫吗? “那是因为掺和了当时的社会影响力,成绩上我并不是最突出,”张澍语气仍是稀松平常,好像并不是在评价自己,“更何况开端不等于结局,在海晏,谁身边还没几个状元,这代表不了什么。” 他看向她,脑袋转动…… 盛夏感觉腿发麻,身体似过电。 “这也许也是你导师想说的,来路和去向吧?想清楚自己来的时候什么样,要去干嘛,别无所事事,也别错投路径耽误时光。” 他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盛夏终于低头,对上他的目光。 少年的眼睛在黑夜里仍然明亮。 有人就是这样,只要他看着你说话,你就如同被狙击,无条件信服。 盛夏忽然想起高三她第一次月考失利,他也是这样,从自己说起,设身处地,类推分析,给她指路。 那时他也这样看着她。 少年的热血感与成人的清醒劲在一个人身上中和得毫无违和感。 她心下生出一种想法——她何德何能呢? “那阿澍打算怎么做?” 张澍勾起她垂落的一缕长发,绞在手指把玩。 他的思考。 因为这个问题,他也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做?来到一个新的平台,发现过往的优势都是浮云,连做垫脚石都不够格。那要怎么做? “找到自己的赛道。” 张澍忽然沉道。 借着给她解答,张澍也在这个瞬间忽然通透。 高中的出路,无非读书——读书破万卷。 但是大学不一样,比读书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赛道,读对的书。 他的赛道,或许根本就不在写代码上,至少不能仅仅在写代码上,这条赛道上,他人的起跑线太高,难以望其项背,为什么非盯着一亩三分地? 找到自己的赛道…… 盛夏默念着这句话,正思忖着,感觉脖子被搂住往下扯,下一秒温热的唇贴上来。 张澍仰起头猛地亲了她一下,随即又放开,脑袋落回她膝盖,“你说,你是不是块宝贝?” 盛夏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发懵。 张澍坐了起来,揉揉她脑袋:“不用想太多,你高三太拼了,忽然停下来,不适应很正常,人不是非要每个阶段都有目标的,总的路走对就行了。不是说了吗,盛夏可以永远只做喜欢的事,喜欢写书,就去写书,喜欢做研究,就去写论文,把喜欢做到极致,最厉害了不是吗?” 至于世俗要的那些,需要竞争、追逐、冲刺才能拥有的东西。 交给他就好了。 盛夏望着他,点头。 感觉他脑袋在逼近。 “天黑了……”他说话,声音极近极低,气息全洒在她脸上。 盛夏下意识后仰,不知所以:“嗯、嗯?” 脑袋忽然被托住,嘴唇被亲了一下,他嘴角弯起,“天黑了,我看三号回来没有……” 三号。 “三号是……”盛夏无意识嘀咕,“唔!”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头一歪深吻下来。 盛夏猝不及防,直直往后栽。他也没搂她的腰捞回来,顺势追吻下去,整个把她摁在草地上亲。 沉沉地印挞,又缓缓松开,舌尖钻进来的时候轻轻擦过嘴角,盛夏一阵瑟缩,嘴角不自觉吐露嘤咛,“嗯……” 张澍身体也是一紧,撑起身痴痴看着她。 盛夏撞进他的眼眸里,比夜色还要沉。 她黑发铺地,瞳眸窝着一汪清泉,过于白皙的皮肤在黑夜有种破碎的美感。 “要命了……”张澍叹慰一声,深吻重新烙上。 他们不知道吻了多久。 她知道他喜欢接吻,每次见面大半时间都在接吻。 但盛夏不知道,这样简单的动作,竟让人如此不知疲倦。 疯长的青草细细密密扎着她的后脑勺,身前,细细密密的吻席卷了盛夏所有的感观。 他忽然揪着她的舌头不放,狠狠吮着。 盛夏舌根发麻! 整个人像放在火边烘烤,紧绷得脚趾都忍不住蜷起。 刚要推拒,他的嘴唇离开。 下巴、脖颈…… 痛! 锁骨下皮肉收紧的疼痛让盛夏睁开眼睛,她无力地抚上他的脑袋,“阿澍……” 张澍意犹未尽地撑起身体,气息不稳地看着她。 看着她微微红肿的下唇,看着她锁骨下一点猩红。 目光缓缓抬起,重新对上她迷离的眼睛,忍不住又亲了亲。 “嗯,三号软绵绵。” 82 接吻指南 约会到底是又没约成,因为盛夏周日有个讲座。 张澍无语至极,好脾气地问,国庆总行了吧? 还真不行,因为陶之芝要过来旅游,辛筱禾和杨临宇也要进城。 大伙正好聚一聚。 陶之芝把订房重任交给了盛夏,辛筱禾闻讯,说也要住一家酒店,如此,盛夏索性在学校附近订了间民宿,三房两厅,还带厨房。 群里,辛筱禾问:“你和张澍出来和我们住?” 盛夏:“没有呀?” 学校这么近,他们住外边干什么? 辛筱禾:“那你订三房的意思是?” 盛夏纳闷:“桃子,你,杨临宇,三间呀?” 辛筱禾:“暗中观察jpg” 盛夏:“是跃层,你和桃子可以住楼上。” 私密性应该没有问题。 民宿的话,她和张澍还能过去玩。 陶之芝冒出来:“夏夏呀,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男女朋友是要住一块的呀?这样会剩一件房的呀?”琇書網 辛筱禾欲盖弥彰:“没有的桃子!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住一间!” 陶之芝:“真的?不要勉强啊辛姐?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辛筱禾:“……” 盛夏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辛筱禾和杨临宇,住一块吗? 这么早吗? 不好吧…… 辛筱禾:“夏夏,你和澍哥出来和我们一块呗?咱仨一屋,他俩住一屋好啦!” 陶之芝:“对呀!可以聚餐,一块看电影,打牌呀!” 辛筱禾:“一起过节呀!” 听起来不错,盛夏去问张澍。 他回了句:“辛筱禾怎么回事,她怎么这么喜欢和你睡?不行。” 盛夏:“我和她好久没见了。” 盛夏:“眼巴巴jpg” 张澍:“很久没见就能一起睡?是这个逻辑?” 盛夏:“?” 张澍:“那我们下个月再见吧?” 盛夏:“……” 真是犯规! 这个人,说话越来越犯规了! 软绵绵什么的,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无论张澍怎么不同意,国庆假期第一天,辛筱禾还是风风火火出现在河清大学门口,紧紧抱住了盛夏,还嘟着嘴隔空亲嘴。 姆嘛姆嘛—— 杨临宇小心翼翼看向一旁的张澍。 张澍眼神不善:“你确定你女朋友喜欢的是你吗?” 杨临宇:…… 张澍上前把盛夏拽到自己身边,拉开了点距离,“不是要去高铁站接人?还不走?你们的笨蛋姐妹等急了估计得到处麻烦警察叔叔妨碍公共秩序了。” 说着揽住盛夏的肩,兀自走在前边。 辛筱禾愣了两秒,忍着笑,牵着杨临走在后边,耳语道:“澍哥这嘴真是一点没变,啧啧啧!” 杨临宇:“谁让你亲人家女朋友?” 辛筱禾:“你有意见?更何况,没亲到好吧!” 杨临宇闭嘴。 然后一行人在高铁站接到了陶之芝,三个女孩又忘我相拥,就差原地转圈圈了。 一旁拿行李的张澍和杨临宇互看一眼。 杨临宇觉得危险,澍哥不是又要嫌弃辛筱禾了吧?赶忙解释:“她们感情真好,哈哈。” 张澍后退一步:“你这眼神想效仿?不要做梦。” 杨临宇:说得对,澍哥真是一点没变,这嘴真是! 到了民宿,按照辛筱禾的安排入住。 三个女孩住楼上,张澍和杨临宇住楼下。 几个月不见,辛筱禾大不相同了。 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长到了锁骨,留着细碎的空气刘海,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 陶之芝捧脸:“羡慕啊,不是说谈恋爱会幸福肥吗?我看这就是单身狗的自我安慰,明明就只有我横着长。” “军训救了我!”辛筱禾一开口,行吧,压根没变,还是那么咋呼,“大学城那边军训基地的伙食狗都不吃,我暴瘦8斤!” 盛夏:“我看杨临宇好像没变?” 辛筱禾:“他吃得津津有味,他是狗。” 盛夏:“宇哥真无辜。” 辛筱禾:“狗也无辜,狗多可爱呀?” 陶之芝:“夏夏呢?你俩不是说要比比哪个学校食堂更好吃吗,怎么两个体型一点变化都没有?” 盛夏:“不知道呀,没称,应该变化不大。” 她和张澍好像都不是易胖体质。 “是吗?”辛筱禾忽然贼兮兮地凑近,“让我来蹭蹭看,有没有变化?” 说着一脑袋埋进盛夏胸口,盛夏一个不防往床上倒去,“辛、筱、禾!起开啦!” “哈哈哈哈!” “有变化啊,胖了啊软绵绵!” 盛夏现在就听不得这个词,抓起枕头就朝辛筱禾扔去,“闭嘴!” “好凶啊好怕怕,”辛筱禾稳稳接住枕头,放低声音,“哎,是不是张澍的功劳啊?” 盛夏恼羞成怒,追着辛筱禾挠她的腰,“你再瞎说!” 辛筱禾一边躲避一边叭叭:“啊?难道不是吗,澍哥不行!”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三个女孩在楼上追追打打,笑成一团。 楼下,沙发上玩游戏的两位男士默默无语。 这是个中空的跃层ok?民宿而已装修用材不会很好ok?那道门薄得形同虚设ok? 她们觉得自己很小声吗? 张澍一阵眼风扫过来,杨临宇抱歉地讪笑:“呵呵,澍哥别怪,他们感情好,呵呵呵呵。” “你是一点也管不住辛筱禾啊?”张澍目光回到游戏页面。 杨临宇摸摸鼻子,嘀咕:“说得好像你管得住盛夏一样,脱缰的野马,我看半斤八两……” 张澍:“……” 今天大家都挺劳顿,就没折腾着做菜,外出找了家特色餐厅解决晚饭,结账准备aa的时候发现张澍已经付过了,大伙往群里发红包他也没收。 盛夏留意过菜单,他们点了少说得有六七百。 她有点心疼,果然一外出就必然要消费。 侯骏岐说张澍早早就不花张苏瑾的钱了,那就都是他自己挣的。 她也没见他做家教或者兼职什么的,手头必然不宽裕。 这也是她不愿意出去约会的原因。 因为他必然不会让她花钱,而她还不能坦然地花他的钱。 其实两个人见面,散散步,说说话,想亲近就拥抱接吻,就很好了,她不认为非要出去吃吃喝喝到处玩才能增进感情,和他在一起就很好。 回到民宿,辛筱禾建议大家早睡,她已经把第二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于是轮流洗洗睡。 三个女孩挤在一张床上,卧谈就开始了。 辛筱禾:“夏夏,你这么害羞,平时澍哥都怎么哄啊?” 陶之芝也好奇:“嘻嘻,小拳拳锤胸口?” 盛夏有点不解,“哄?为什么要哄,我们不怎么吵架呀?” 辛筱禾:“谁说只有吵架才需要哄了?就像今天这样,我那个什么你,你都要拿枕头揍我呢!” 盛夏还是不懂。 陶之芝一个翻身,“啊?难道,澍哥他没有……?” 辛筱禾:“怎么可能啊,哪有男的接吻不摸胸?” “……” “……” 万籁俱寂。 陶之芝咯咯笑:“辛姐,倒也不必如此直白,照顾照顾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单身汪好不啦?” 盛夏气不过,一整天都被调侃,轻飘飘回问:“是吗,意思说宇哥摸了?” 再次寂静。 谁也没想到这话是盛夏说的。 辛筱禾轻咳一声:“呵,他敢?” 盛夏:“那这个理论是不是……”不对。 辛筱禾:“我摸他了。” 陶之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盛夏平躺在两人中间,双手规矩地放在被子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眨巴眨巴。 男生接吻都要摸……吗? 他好像,没有过啊? 无论吻得多激烈,有时候感觉他要把她吞下去了,手却很少有什么动作。 仔细想想,他一般是单手托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有时候搂着腰,有时候…… 不知所踪。 更多的时候只是双手捧着她的脸。 就连身体也是有距离的。 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吻,竟然是初吻,他那时候死死扣着她,像要嵌入对方的身体里。 其余时候,就连那天在草坪上,他在上,她在下,那么暧昧的姿势,他仍是撑着自己的,没有压着她。 交往以来每一个吻都在盛夏眼前电影一般播放。 她渐渐红了脸。 接吻就已经够让人意乱情迷了,还那什么…… 算了算了。 不要想不要想! “快点睡觉!明天要早起的。”盛夏抓过被子捂住脸。 陶之芝和辛筱禾了然,对视一眼。 “嘻嘻嘻,暂且放过你!” 盛夏哪里睡得着,感觉陶之芝和辛筱禾呼吸均匀,她缓缓睁开眼,又摸过手机,给张澍发消息。 “明天出去,景点很多,到时候都把学生证给筱禾就好,晚上回来再一块算费用。” “你别付啦!” 这会儿已经零点,没想到对面秒回。 张澍:“这么晚不睡,想管我钱了?” 83 心猿意马 谁想管他钱啦? 盛夏:“你怎么还不睡?” 张澍:“嗯,有点吵。” 眼前这状况,怎么睡? 别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依张澍看,三个男人戏台子搭得也挺大。 手机里正开着群视频。 侯骏岐在直播做烧烤,真打算在加拿大自给自足;韩笑国庆回家了,正在啃莲里的麻辣小龙虾;齐修磊窝在床上,时不时卧槽两句;刘会安在网吧打游戏,键盘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吴鹏程光着膀子躺床上,纯白的枕头一看就是在酒店,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旁边的女孩儿时不时冒出来亲他两口。 “呸,没眼看。”杨临宇咒骂。 吴鹏程的女朋友嗔怪道:“你朋友骂我!” “没有没有,”吴鹏程哄女孩子可有一手,声音恶心得侯骏岐拿烧烤签子戳屏幕,吴鹏程笑得更肆意,音量都提高了,“他是嫉妒,有人没出息,和女朋友出去玩,还和兄弟睡一起。” 他女朋友也娇笑两声。 韩笑满嘴油,大笑不止,“哈哈哈哈一下子侮辱了两个人,牛哇牛哇!” 杨临宇:…… 张澍:…… 吴鹏程那边转瞬间又亲成一团,手机屏幕黑了,但是吧唧吧唧的声响却更大了。 刘会安在指挥游戏里的队友:“上啊上啊怂你妈啊,搞它!一血一血一血,漂亮!” “……” “没法听,把他俩踢出群聊吧?” “得了得了不刺激你们了……”吴鹏程重新出现在屏幕里,“一群小处男。” “你他妈?” “够了啊!” 张澍退出群视频,走出房间。 身后,杨临宇的手机传来侯骏岐的声音:“阿澍人呢?怎么退了?我羊肉串出味儿了,快闻闻!” 齐修磊从世界回神:“受刺激了,人要去找女朋友打啵儿,谁要吃你的羊肉串?” 吴鹏程叫嚷:“那怎么就不让看了,快打开快打开!” 张澍“砰”一声关上门。 呵,肤浅之人还想看夜里的茉莉花? 不过他本来只是打算上个洗手间就回来睡觉,这下真有点心猿意马。 - 盛夏回:“快睡呀,明天你们起不来筱禾要火大。” 张澍靠在门边,嘴角轻弯,打字:“睡不着,你给我催催眠?” 盛夏:“分享链接:冥想空间01” 张澍:“……” 张澍:“这个对我没用。” 盛夏:“?” 张澍:“没睡的话,下来一趟。” 盛夏左右张望,轻手轻脚跨下床,出了房间。 从扶手向下望,张澍高高站在客厅,感觉一伸手就够着二层天花板,他歪了歪脑袋示意她下楼。 盛夏迟疑了几秒。 她穿着睡衣呢,里边什么也没有。 他上身套着宽松柔软的黑t,下身灰色短裤及膝。 两个人都很居家。 再回去穿衣服她怕惊醒小姐妹,于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稍稍驼背的话,就看不出什么了。 屋里只亮着一盏地灯,他应该看不清的。 于是她又轻手轻脚下楼梯,跃层的楼梯极陡,她专心脚下,没注意到张澍已经来到楼梯下边等着她,还隔着两级台阶,她就感觉腰被搂住,整个人腾空而起,转了个圈,随即被困在墙壁和他胸膛中间,密密麻麻的吻侵袭上来。 身后墙壁冰凉,面前身躯火热,盛夏双脚腾空置身其间,像一只不安的困兽,下意识推搡着他的胸膛,险些轻呜出声,又及时忍住。 楼上楼下都有人在睡觉,而他们在隐秘处接吻。 他搂着她腰的手不动,吻也没停,舌尖试探的同时,另一只手追上来,握住了她不安的手,轻轻摩挲,穿插过指缝,十指紧扣安放在他胸口。 手掌下是他有力的心跳,盛夏焦躁的心被妥善安抚,逐渐沉溺在深吻里。 渐渐的,他开始不满足于唇齿纠缠,温热向左移动,炙热的气息在她耳廓喷洒,耳垂一紧,盛夏不禁瑟缩。 她这一动,他单手没搂稳,她猛地下滑,巨大的不安全感让她下意识手臂一扣,双腿一勾,搂着他的脖子盘着他的腰,整个挂在了他身上。 吻停止了。 两个人都有瞬间的僵硬。 盛夏的眼睛在暗夜里圆瞠。 她、在干嘛啊啊啊? 而且,大腿碰到的那、那是什么东西啊啊啊? 他要笑不笑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啊啊? 羞赧、震惊、慌乱…… 所有情绪糅杂着,盛夏的脸色精彩纷呈。 她多么希望身后的墙壁把她吸进去,躲过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张澍喉结滚了滚,哑咳一声,“吓到了?” 大概是顾及房间里有人,他是凑到她耳边说的,磁性的气声让盛夏又是一阵瑟缩,这下整个人都往上提了提。 盛夏:…… 显得她好主动,救命。 张澍果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还是没力气了?” 他说着,勾着她的腿顺势把人往怀里摁,三两步走到沙发边,抱着她坐了下来。 还好他没有托着她的臀部,要不然她大概会羞愤到窒息。 这会儿她还是懵的,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跨坐在他腿上。 这? 还不如靠着墙,这让她怎么敢直起身? 她紧紧搂着他脖子不松手,埋头在他颈窝,鸵鸟埋沙。 张澍望了望天花板,叹气:“乖,起来点,再贴一会儿,要出大事了。” 刚才搂住她的一瞬间他就有些后悔了,贴上来的触感过于舒坦,身体给出的反馈过□□捷,他都来不及控制,只能用热切的吻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想到她会熊抱上来。 真是要命了。 没想到有人懵懵懂懂的,天生这么会? 盛夏全身都发烫,他对着说话的那只耳朵格外烫,感觉要断了。 她缓缓松开手,直起身拉开了点距离。 可大腿因为上身的远离,反而往里挪了些,碰到什么,她下意识低头—— 即便他裤子宽松,她还是看到了点轮廓。 盛夏猛地从他身上蹦下来,差点没磕着茶几。 张澍眼疾手快扶住她,语气无奈极了,“慢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想到盛夏反应更大了,光着脚拔腿就跑,到了楼梯口淅索半天也穿不对鞋,索性捡起来拎着跑上楼。 张澍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扶着额半靠在沙发上,哭笑不得。 完了,前功尽弃。 盛夏到了楼上,经过扶手,忍不住又往楼下瞥了一眼,没想到正对上他无奈又兴味的眼神,她赶忙移开视线,逃也似的进了房间。 房间里黑漆漆的,她靠在门背喘着粗气。 眼前全是他刚才的样子:长腿闲适地半敞着,整个人松松垮垮靠在那,一只手背扶额,淡笑看着楼上的她。 性感。颓然的性感。 盛夏头一次觉得,这个词如此的具象。 他刚才说什么? 吃了她?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还有他怎么,他那个东西,怎么那样? 犯规! 盛夏小心地抽了两张纸擦脚,放下鞋子穿好,用手往脸上扇风,冷静了,才蹑手蹑脚钻进被子里,整个人热得要命。 身边,辛筱禾翻了个身,盛夏扭头,怎么好像看见筱禾在笑? 见鬼了。 呼—— 睡觉!快点睡觉!他爱睡不睡!- 接下来的游玩,大家发现,盛夏一直粘着陶之芝辛筱禾,坐缆车和陶之芝一块,划船就和辛筱禾一块,反正不带搭理张澍的。 倒也不算冷淡,就是不黏糊,不像第一天似的,两个人牵着的手就没松开过。 杨临宇还担心这两人是不是吵架了,辛筱禾只讳莫如深地笑笑。 就连陶之芝也一副了然的样子。杨临宇感觉,他才是被孤立的那个。 不过该玩的都没含糊,该吃的特色也吃了个遍,几天的河宴之旅宾主尽欢。 最后一天晚上,大伙决定在民宿做饭,各做一道菜用以告别。 在超市购买食材的时候,盛夏本来紧紧搂着辛筱禾和陶之芝,三个女生走在前边挑挑拣拣,俩男士推着车跟着身后。 但是逛超市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盛夏蹲在饮料区纠结:用百事还是用可口可乐呢? 忽然身后有高大的阴影覆盖,随后她身边蹲了个人。 张澍看着货架,瘦长的手在两排可乐间轻点:“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跟着我走,谁要不走,谁是小狗……” 最后“狗”字的时候,他手指落在了百事可乐,挑眉看着她,邀功:“就它了。” 然后提起一桶百事放推车里。 盛夏还绕在他奇奇怪怪的口诀里,没起来。 张澍又蹲下来,手指在她和可乐之间轻点:“点兵点将、回家做饭,点到是谁,跟着我走,谁跟我走,谁是小……” 只差一个字了,却点到了盛夏,下个字就点回可乐身上去了,他忽然拉长声,改了口:“宝贝。” “宝”字点在可乐,“贝”字落下,他手指点到盛夏鼻子,嘴角弯弯,黑亮的眸子里是她愣怔的模样。 盛夏心脏砰砰直跳,几近沸腾。 都这么久了,还总是被他三两句搞得五迷三道。 盛夏揪着手指,正想着说点找回点面子,下巴忽然被点过鼻子的手指抬起,他凑过来落下一个轻吻,很自然拉着她的手站起,“跟我走啊?你被点到了。” 谁跟我走,谁是小宝贝。 小、宝、贝。 盛夏木了。 他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于是“貌离神合”了几天的两个人再次手牵手出现在收银台的时候,众人都呆了呆。 怎么回事呢?逛个超市就哄好了? 杨临宇:“不愧是我澍哥。” 辛筱禾:“呵,总不能娘家人走了还搞不定媳妇吧,多丢人。” 一整个购物车满满当当,装了两个超大号的购物袋。 一看账单,将近六百。 这也并不比出去吃便宜啊? 张澍下意识掏手机,已经打开支付页面,瞥见身边的人皱了皱眉,他了然,把手机递给她,“那你付。” 盛夏无语。 这不还是他付吗? 她刚想找自己手机,那边辛筱禾手机伸过来了。 远来是客,盛夏怎么也不能让辛筱禾付呀,赶紧用张澍的手机付了,“滴”的一声,支付成功,页面跳回支付首页,盛夏一瞥就看到了余额。 她呆了呆,又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小数点。 六位数? 盛夏还惊讶着,辛筱禾在一旁客气道:“诶呀,又让澍哥破费怎么行,澍哥,一会儿发红包你可要领啊?” 张澍把手机揣回兜里,拎起购物袋,另一只手肌肉记忆般往后伸,去够盛夏的手,精准握住,而他的目光是看着辛筱禾的,“不用。” 辛筱禾:“不行不行。” 张澍:“下次我们下乡,你记得请。” 辛筱禾瞬间转移重点:“我们大学城也很时髦的好不,什么下乡,你再说一遍?” 杨临宇倒是点头:“好啊,我们赚了,乡下物价美滋滋啊!” 辛筱禾不服:“不,不能占澍哥便宜。” 杨临宇:“哎,你澍哥有钱!要你操心?” “啊?有多少钱?” “反正比你有钱……哦,也比我有钱。比我俩加起来有钱。” “哇!” 回到民宿,炖鸡翅的时候盛夏就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他当时考状元,各种企业想给他送钱来着,他没收,最后要了政府奖励的十万和学校的五万,其中一部分他捐了慈善,具体多少她不知道,但是应该不少,慈善机构都给他送锦旗了。 而且刚开学花销不少,他还买了一辆价值不菲的自行车,怎么还有这么多呀?而且他不像是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应该别处还有。 他比她有钱呢? 开小差的后果就是,盛夏的可乐鸡翅,糊了。 除了张澍一直在吃,别人没有再啃第二口的。 其他人的菜也不怎么样。 辛筱禾的糖醋排骨一点酸味都不剩,齁甜;杨临宇的西红柿炒鸡蛋只看见西红柿汁水了;陶之芝的还行,煮了锅螺蛳粉,再怎么失手也不会难吃到哪去。 只有张澍的藤椒炒鸡做得色香味俱全,比街上的黄焖鸡都好吃。 杨临宇想不通:“阿澍,你什么时候会做菜的?” 张澍:“看侯骏岐直播会的。” “哈哈哈哈!!” 侯骏岐去了加拿大,什么都还没学成呢,全捣鼓做饭了,每次做大菜就要找个冤种兄弟视频炫耀。 一旦有失败的迹象,他就掐断视频。 稍微成功,就会在微博、空间、朋友圈全方位秀晒炫。 陶之芝特能吃辣,大半盘鸡都进了她肚子,她啃着鸡腿叽叽咕咕:“澍哥,请问你有没有和你一样会做饭的兄弟还单身?” 张澍:“侯骏岐,高富帅。” “哈哈哈哈我看行!”杨临宇附议。 盛夏扶额,高富帅么? 好像也可以这么形容,侯骏岐长得其实不赖。 会做饭?确定么? 辛筱禾嘀咕道:“老侯195诶,桃子多少?一米六五?” 陶之芝讷讷:“163” 杨临宇:“不是流行最萌身高差?” 张澍:“没事,不影响……” 他话说一半,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了下来,瞥一眼盛夏。 盛夏猛地低头,专心吃饭。 没由来地心虚。 脑子里忽然闪过他搂着她将她整个人提起的画面。 她怎么感觉,他后边是要说——接吻呢? 84 半年纪念 把好友送走后,国庆假期就这么结束了。 四季分明的河宴一天天变凉,大学生活没有想象中有趣和轻松。还没等搞懂自己学的到底是个什么专业,期中考试就来了,盛夏基本是四点一线的生活:教室、图书馆、宿舍、食堂。 张澍也就多了两个点:实验室、河清大学的食堂。 他们除了期中考试,还有月考,简直和高中没差,还三天两头大作业,课业比盛夏繁重不止一星半点。 两人即便周末见面,也只能是图书馆一日游,最多临分开前花前月下那么半小时。生活忙碌而平静。 非要说一点波澜,那就是盛夏接连丢了两辆小电驴。 系里骑车的不少,也有过丢车的,连丢两次的,就只有她了。 小白10被抛弃在南理无人问津。 小白20惨遭偷器官——电瓶被摘了。 小白30整车失窃。 小白命途多舛。 盛夏到安保科报了案,但基本只是求个心理安慰,河清大学每年丢那么多车,没听说有寻回来的。 她也不好意思再给盛明丰打电话了,她因为加入摄影社,才刚买了摄影器材,手头不算宽松,琢磨省吃俭用半个月,等过了元旦再自己买一辆。 所以这阵子盛夏都和室友们一道坐校车。 钟路婕哭唧唧:“今天没有小白可以蹭了,想它。” 大一的课不分专业一起上,所以平时三个室友都是轮流蹭盛夏的车,小白失窃,是全宿舍的伤痛。 廖菁和樊静姝勾住盛夏胳膊,“走,今天219制霸103” 219是她们寝室号,103是宿舍去往笃行楼的那班校车。 文学系美女多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219寝全员美女又是文学系公认的。 一大早,廖菁特意给大家都化了个妆,颇有全员到齐的仪式感。 捣鼓半天,也就涂了点粉底,化了个眉,廖菁也就在宿舍里称大牛,其实也还是化妆新手。 不过年轻就这点好处,一点修饰就精神焕发。buff叠加,个个不赖。 这下,不仅在103,几人走在校道上都是回头率十足。 眼见一对情侣黏黏腻腻地走过,钟路婕叹气:“你们说咱系这课,有什么人值得我们化妆?简直白瞎。” 就那几个男生,半学期下来,单身的不剩几个了,质量也可想而知。 樊静姝碰碰盛夏肩膀:“夏夏,你男朋友他们系还有没有优质帅哥?让他介绍介绍啊?” 廖菁附议:“对啊对啊,贵系都是潜力股,提前养成科技新贵。” 钟路婕:“姐妹们,醒醒,计算机!it男!盛夏男朋友那叫幸存者偏差!” 樊静姝:“我已经能想象到教室里一屋子格子衫了……” 廖菁:“不要刻板印象好吧?不认识一下怎么知道?” 钟路婕:“菁菁,你积极个什么劲啊,你不是有情况吗,校辩论队,建筑系那个,没消息了?” 廖菁支支吾吾:“那个,其实刚想跟你们说来着,他想请我吃饭……” “好事啊!” “答应啊!” “哎呀!”廖菁红了脸,“那我不得矜持点嘛,我就说要和室友聚,他说,他说,可以一起……” “啊?你们约会,我们怎么好凑热闹?” 廖菁:“这哪叫约会啦!帮我把把关嘛,一起去好不好,第一次吃饭就单独吃,我也不自在。” “哪天?” 廖菁:“明天。” “现在才说!你怎么不明天晚上再说?” “嘻嘻嘻害羞嘛,一定都要去啊?” “没问题,给你坐镇,对了,明天我们仨就不化妆了,穿邋遢点,你独美。” 廖菁哈哈笑,“亲姐妹!但是不必,如果盘丝洞这关过不了,那我也不稀罕他。” 樊静姝:“别轻易试探男人,尤其这方面!几千年才出一个唐僧?猪八戒倒是遍地跑。” 廖菁:“哇,姝崽,母胎lo18年,说话怎么如此沧桑?” 樊静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跑猪吗?遍地都是。”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盛夏提前知会了张澍,免得他忽然过来扑个空。 张澍回:“你室友心挺大,让你这样的跟着去?” 这话说得。 盛夏:“菁菁很漂亮的!” 张澍:“只蹭饭,别看他。” 盛夏:“?”她去给菁菁参/谋,总不能一眼都不看吧? 张澍:“不许对视,没有男人扛得住。” 他可真瞧得起她!以为她是万人迷吗? 盛夏:“我们约好给菁菁做陪衬,穿运动服。” 张澍:“穿运动服有用的话,你男朋友是怎么被你勾到的?” 盛夏:“谁勾你了!” 张澍:“也是,不用勾就拜倒在你的运动裤下了,勾还了得?” 盛夏语塞,实在不愿再看他的澍言澍语,直接退出微信,单方面宣布冷战半小时! 半小时后,她上线回复:“哦,知道了。” - 次日,盛夏穿了一身卫衣卫裤,外边套一件羽绒服,脚踩雪地靴,看着跟米其林轮胎似的。她看看室友们,也都差不多。 廖菁穿了件针织裙打底,身段尽显,外边一件呢子大衣,拿捏住了清纯和知性中间的微妙分寸。 一切按计划进行,没想到的是,对面也来了四个人。 那男生也带着兄弟来的。 樊静姝冲廖菁猛眨眼,钟路婕也蹬着眼睛,传达同一个意思:怎么不早说! 廖菁在桌子底下摊手,无辜眼,传达意思:她也不知道啊! 樊静姝打唇语:挺帅的! 廖菁抿嘴轻轻眨眼。 盛夏始终低头看着桌面,贯彻执行某人的嘱托,所以并未察觉室友们在眼神交流。男生那边先介绍他的室友,廖菁也一一介绍。 盛夏在被点到的时候抬眼匆匆扫了一圈,礼貌颔首。 她隐隐感觉气氛不太对,这,怎么有点像联谊? 很快,“联谊”这个词开始具象化。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男生建了一个群,说要玩《谁是卧底》。 盛夏就是个游戏黑洞,不怎么爱玩,可人在饭桌,也不能扫兴,只好参与。 才刚玩过一轮,盛夏就收到了三个“好友申请”,她凑过去看樊静姝,果然也收到了。 廖菁冲她挑挑眉,然后盛夏收到微信:“不加也没事的,别顾及我,不影响!” 盛夏回了个撒娇打滚的表情包,最终还是没通过好友申请。 不是她不愿意给面子,以往这种情况她都会礼貌加上,不过是多个躺列人员。 可她想起高三那会儿在奶茶店加的黄毛,后来就搞出不少事,还惹得某人醋劲大发,整瓶矿泉水一口闷。 想起这事,盛夏不由笑了笑。 这一笑,正好在摇新一轮卧底词语的空档,满座寂然,显得尤其突兀。 盛夏见众人都看过来,略微尴尬。 这局本来就该盛夏第一个发言,于是她形容道:“看到这个词,想到我男朋友了。” 她这个解释,既符合游戏规则,又披露非单身的信息,够自然不刻意吧? 可是大家眼神怎么如此奇怪? 廖菁问:“为什么呀?” 她想了想:“是帅气的英雄。” 她抽到的词是:蜘蛛侠。 她这满脸崇拜,只差在脑门上写上花痴二字了,应该不会再有男生对她有什么想法了吧? 钟路婕忽然笑出声,接着,大伙笑成一片。 “盛夏绝对是卧底!” “这把也太快了点吧?一点悬念都没有,开口跪。” “盛夏第一轮就自杀式发言哈哈哈!” 盛夏懵,已经被全票投选卧底。 词语揭晓,她的确是卧底。 因为其他人的词是:猪猪侠。 呃、看到猪猪侠,想起男朋友这个帅气的英雄…… 这发言可真够糟糕的。 盛夏扶额,幸好张澍不在。 还没庆幸完呢,张澍的语音通话忽然就打了过来。 盛夏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接过对面男生递过来的游戏惩罚——芥末水。 于是刚开口就呛了呛,“喂、咳咳。” “心虚成这样?”对面,张澍的声音不算亲切。 “啊?什么。”他难道有顺风耳,这都能听见? 张澍:“不是说给人当参/谋?你室友一次相四个?” 他怎么知道? 盛夏下意识左右张望,他们这包厢靠窗,她一眼就看到了路对面跨坐在车上的人。 张澍穿着一身派克羽绒服,因为脖子修长,竟一点也不臃肿,他好像没什么潮男追求,穿衣服也都挺随意,但看着就是赏心悦目。 当下,他姿态、眼神都和上次撞见她加同门微信时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他骑着一辆墨绿色的小电驴,样子精致小巧,不像他的风格。 盛夏赶紧喝了一大口纯净水,把呛人的芥末味冲散,才道:“你,怎么过来了?” 由于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向窗外,大伙也都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张澍的眼神从冷漠变得柔和,“当个参/谋怎么的一个小时也够了,什么饭吃这么长时间?” 怪不得他昨晚问在哪吃。 盛夏实在担心电话声透出去,被别人听见,毕竟他说话不太客气呢,于是站起来,对廖菁说:“我男朋友过来了,好像有事,我可能得先走。” 对面男生道:“加个座啊,叫他进来。” 盛夏忽然有点反感,也没理会,只看着廖菁。 廖菁给她拿好衣服:“嗯,那有事群里说。” 盛夏又和其他室友说了两句,最后还是出于礼貌向对面男生颔首,然后离开了。 她一边套上外套,一边穿过车流往对面马路去。 包厢里,众人都还望着外边。 只看见男生下了车,嘴里喊着什么,看嘴型就知道是“你慢点”。 然后盛夏就气喘吁吁站在了男生跟前,男生把她的羽绒服拉链一下子拉到顶,捧着盛夏的小脸搓了搓,又捏了捏,才低头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像打招呼。盛夏的反应也很自然,凑近一步,脚尖碰脚尖,手臂虚虚攀着男生的腰,仰头看着男生,笑盈盈说话。 男生嘴角有笑意,目光专注得让看客眼红。 这自然而然的亲昵感,在公众场合的微妙分寸感,都恰到好处。 “杀狗了。”樊静姝一句话打破包厢的寂静。 大伙才意识到围观得过于入迷了。 钟路婕:“希望所有情侣都可以学一学,遵守公共道德,亲得雅观一点。” 有男生问:“她男朋友哪个学院的啊?” 廖菁回答:“海晏的,计算机系。” 有男生竖起大拇指,“牛逼。” 也有男生状似无意道:“海晏学计算机的,真正牛逼的应该都在慎思班吧?不在计算机本系。” “的确是。” “慎思班都是竞赛特招吧,硕博连读的多,偏学术。” “那她男朋友不是竞赛进去的?纯高考生在贵系恐怕挺难的。” “很难,不容易出头。” “计算机人才相对饱和也有关。” “要说现在计算机前景……” 几个男生议论起来,言语里明夸暗贬,还凸显自己很有见地。 他们是不是觉得女生会很崇拜? 樊静姝和钟路婕对视,双双翻白眼,廖菁拿起手机在群里输入:“今天的化妆品终究是错付了,姐妹们,撤。” 樊静姝:“aa吧,别留后患。” 钟路婕:“中。” - 盛夏打量着身边这款小电驴。 当时刚入学没多久,她说要买电驴,盛明丰叫了个人来带她去买,说是随便挑,店员一看觉得大户来了,给推荐的就是这款,要七八千,盛夏觉得代步而已,没必要,最后买了一辆三千多的。 没想到这款七八千的车这会儿就停在她身边,这款车设计复古,确实是很好看。就连挡风也设计得很搭配,看着就暖和。 张澍说,是送给她的。他拔出钥匙晃了晃,上边配了蓝色的钥匙套和水晶钥匙扣。 盛夏呆了呆:“送我?你买的么?” 张澍用钥匙套刮了刮她鼻子:“要不然呢,偷的?” 说着,想到什么,他忽然笑了笑,“说不定你的车就是被人偷了送女朋友了,这么想会不会舒服点?” 说实话,不怎么有安慰效果呢? 盛夏皱着眉:“太贵了,我之前买车看过价格的,你别乱花钱啊……” “这怎么能叫乱花钱,”张澍不以为然,“你之前那辆车不适合你,所以买了两辆都丢了,换一辆指不定就不会丢了。” 可真会安慰呢?可是万一又丢了,这可是亏大了。琇書蛧 盛夏还是忐忑极了:“真的太贵了。” 张澍看着面前愁云密布的小脸,叹息一声,把她脑袋摁进怀里,“最贵的东西被我霸占了,这破驴算什么?” 他捧着最名贵的花,觉得什么都配不上她。他只希望能力所及,就要给她最好的,只要她需要,只要他有。 张澍搂紧了几分,馨香满怀,隔着柔软的羽绒服,依然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软得不像话,他把脑袋埋进她颈窝,蹭了蹭,“半年纪念日快乐,笨蛋。” 盛夏耳廓酥麻。 半年? 其实盛夏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计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她以为他认同的是他表白那天,或者是毕业旅行初吻那天。 可她心底认同的,是高考估分的前夜,他跑到她楼底下,珍重承诺,无论成绩如何,未来怎样,都会向她靠近。 这是她认为的在一起。 今天是半年纪念日,那么半年前,正是估分的前夜。 原来,他与她想的一样。 盛夏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漫溢,整个人舒爽通透,她抬手反抱住他,隔着两人厚重的羽绒服,差点抱不稳,她右手抓自己左手手腕,把他紧紧圈住,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席卷了她。 她从他怀里抬头,亲了亲他下巴,“周末约会好不好?” 张澍一怔,这么好哄?送车就能约会? 早说啊。 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她一本正经道:“但是只能我请客!” 张澍脸一黑:“不行。” 盛夏捏七寸:“那不约了。” 张澍即刻投降:“成,怎么都成。” 85 即兴约会 周六中午,张澍出现在23号女寝楼下,他本来找了个不扎眼的地方等,但是因为捧了束法郁,还是格外惹人注目,奶茶店里的人时不时瞥向他,同他一样翘首期盼他的女主角出现。 正值午餐时间,寝室楼人来人往,盛夏出来的时候,看客就是能够确定,她是男生等待的人。 她今天正巧穿了白色外套,头戴白色贝雷帽,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她就如同那一束法郁。 盛夏接过花,喜形于色,“很漂亮!” 张澍点头,打量她的脸,“很漂亮。” “不是说好我安排的吗?”盛夏强调。他又偷偷花钱。 张澍:“接下来你让去哪就去哪。” 盛夏把花小心放在小墨车框里。 小墨是她给小电驴取的名字,本来要叫小绿的,被张澍制止了,说她文化人取名没半点讲究。 对此,文化人回应:名字朴实好养活。 小墨确实很好养活,盛夏校内代步,一星期都不用充一回电,但为了今天的行程,她已经把电充满了。 “骑车出去?”张澍问。 “嗯,”盛夏已经跨上车,插好钥匙,“上车吧?” 张澍:…… “那我开吧?”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盛夏:“我载你。” 张澍:“能行了?也不知道高三的时候是谁说载不动我的?” 盛夏当然没忘记这事,当时,其实只是找个理由,不想载他罢了,谁知道他那么厚脸皮呀? 盛夏:“我经常载室友,已经很熟练了。” 张澍:“等暖和了让你载,下来,我在前边。” 盛夏拗不过,乖乖挪到后座。 他启动车子,提醒:“后边钻风。” 这熟悉的台词…… 去滨江公园那天她没敢抱,现在他们已经名正言顺啦,盛夏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感觉手被他抽走,盛夏不由皱眉,难道他不是让她搂的意思? “手别放外面,冷。”他左手扶车把,右手拽她的手揣兜里,提醒,“左边。” “喔。”盛夏应着,左手也乖乖摸到他大衣口袋,伸进去,里边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 午饭盛夏选的是一家南理菜,点评软件上说很正宗。 餐厅就在学校附近的商场,停好车,盛夏就从包里掏出微单,开机对着张澍稍微调整参数。 屏幕上出现他放大的俊脸。 “action。”她做作地指挥。 张澍:“又是摄影社作业?” 盛夏:“嗯,要做一期日常vlog。” “那好好拍”张澍还是一副配合的样子,牵着她的手,任由她在后边叨叨取景。 到了餐饮楼层,盛夏把相机递给张澍,摸出手机看地图,“帮我拿一下,我找找餐厅在哪。” 说着,兀自走在前边,对照商场地图看方位。 张澍瞥了眼头顶巨大的招牌,没吭声,跟着她转了一整圈餐饮层。 回到原地,盛夏纳闷:“怎么没有呀?” 张澍举着相机,终于没忍住,出声提醒,“笨蛋导游,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就站在人家门前?” 盛夏猛地抬头,微囧,“呃——”一声,回头正要说什么,便看见镜头正直直对着自己,“你在拍我吗?不要拍我呀!” 她伸手过来抢,张澍抬高相机,她一下子半摔进他怀里,张澍好笑地轻扶住她,却丝毫不退让,镜头完全俯视,屏幕上出现她气鼓鼓的脸,从羞愤到无奈最后放弃挣扎,“反正是我的相机,我可以删掉的。” “是吗?”张澍抬得更高,“那干嘛不让拍?” 这会儿饭点,到处排队,门口的店员和等位的食客都笑眯眯看着他们。 盛夏赶紧从他怀里站直,退了两步,羞得正要发作,张澍见好就收,把相机还给她,先发制人:“别气,反正可以删掉的。” 盛夏:…… 领了号,前边还有近十桌,等了一会儿,她说了句口渴,张澍让她原地等位,他去给她买奶茶,这栋楼里有她特别喜欢的奶茶店。 盛夏下意识点头,又摇头,站起来,“不行,一起去,我得去付钱。” 张澍笑了,今天她是跟付钱杠上了是吧? 他不多话,从善如流:“行。” 不知是不是盛夏的错觉,她感觉边上的情侣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们。 周末的奶茶店爆火,等了许久才买到,回到餐厅竟然已经过号,盛夏正打算重排或者换一家,张澍跟店员说了两句,店员便让他们稍等,马上给安排。 “可以这样?”盛夏好奇。 张澍:“只要不是过太多,没事。” 不想后边传来极霸道的男声:“不是应该到我们了吗,服务员?” 接着女声应和:“对呀,你怎么让别人插队?” 是那对情侣,女生怀里还抱着一束花,看来也是约会。 服务员向他们解释了过号小于3桌可以安排,男生仍不依不饶,一口一个老子,还要叫店长,语气十分不善。 服务员眼神为难,盛夏说:“让他们先吧,我们再往后排排。” 张澍也点头同意。 服务员十分感激地看着她。 等终于轮到他们,好巧不巧,座位与刚才那对情侣边上。 点菜的时候张澍又对着她拍,问道:“点什么?” 盛夏对着菜单报了几个菜,然后想问他还要添什么,一抬眼就忘进摄像头里,顿时泄气,“再拍我不让你吃饭了。” 张澍一副采访的语气:“那vlog主题是什么呢?不让张澍吃饭?” 盛夏:“就是日常,主要练剪辑。”她打算拍拍商场,拍拍街头,拍拍美食,空镜也是能剪出美感的。 当然也想纪录这一天。 当初加入摄影社,一是感觉别人都有兴趣爱好,她除了看书就没有其它,业余活动过于单一;二是那天无意拍了他,之后她就时不时反复看那段录像,忽然觉得纪录下一些瞬间也很美好。 张澍:“今天还准备干什么?” 盛夏把菜单合上:“吃完饭看电影。” 张澍:“什么电影?” 盛夏:“那部科幻大片。” 张澍:“再然后呢?” 盛夏:“去电玩城。” 张澍:“嗯,然后呢?” 盛夏:“唱歌吧。” 张澍:“你唱?” 盛夏:“当然是你唱,我想听。” 张澍:“那要付费。” 盛夏短暂思考:“好的,一小时六十怎么样?”是iktv一小时的价格。 张澍:“再然后呢?” 盛夏不确定起来:“嗯……晚饭?” 张澍:“你的vlog脚本初见雏形。” 盛夏:…… 张澍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这个约会路线,可以说是完全复制粘贴辛筱禾和杨临宇的。 那俩在朋友圈发过。 张澍放下相机,按照她刚才列举的菜名,扫码点单,评价道:“这不是很自然么?出镜哪有很难?” 盛夏心想:那是因为知道可以删掉。 张澍把相机还给她,“摄影社很好,很适合你。” 盛夏也挺满意这个偶然的选择:“嗯,我也觉得。” 聊着聊着就上菜了,盛夏这才发现他又点单结账了,她还等着叫服务员点菜呢? 盛夏:“不许犯规了,你怎么老是忘记?” 张澍伸手投降:“下不为例。” 隔壁桌传来一声嗤笑,是刚才那个男生,他问自己女朋友,“宝贝,要先拍照吗?” 女生答:“这有什么好拍的啦,又不是高档餐厅,难不成还拍个纪录片?” 男生继续笑:“也是,来这就是你馋,我说去吃日料你还不要。” 他们的对话十分刻意,如果盛夏再听不出来,可就太傻了。 她拧眉看着张澍,却只见他嘴角轻弯,好似只觉得好笑,她也什么都没说,两人相视一笑,要说的话,都在眼睛里。 ——我自逍遥我自歌。 吃过饭,去电影院,盛夏发现,那对情侣路线与他们出奇的一致。 盛夏取票、买爆米花,张澍在一旁当甩手掌柜,目光专注地看相机屏幕,追着她拍,盛夏已然放弃挣扎,任由他拍,她要了一大桶爆米花抱在怀里,扫码付钱,对着镜头问:“一桶够不够?” 张澍点头,不出声。 那对情侣排在他们后面,眼神带着怪异的嘲讽。盛夏无意中与那女生四目相对,淡漠移开。 “宝贝,我要吃哈根达斯,香草味的,还要大桶爆米花,奶油的,嗯,还要……”女生娇滴滴搂着她男朋友说话,不知怎的,声调尤其高。 盛夏被那一声“宝贝”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男生却很受用,搂着女生就是一个深吻,“宝贝想吃什么,都买都买。” 盛夏付好钱,离开,回头见张澍还在柜台前,对柜员说:“要哈根达斯。” 营业员:“什么口味,几个?” 张澍:“香草,有几个?” 营业员:“这个好卖,只有三个了。” 张澍:“都要。” 盛夏呆了呆,他付好钱,朝她走过来。那女生在他身后气极了,却也只能干瞪眼,她男朋友在一旁安慰:“没事啊没事啊,还有别的口味,草莓要不要?” 女生跺脚:“不要不要不要!” 张澍面无表情,搂过盛夏的肩,她却有点忍不住,还没完全转过身就“噗嗤”笑了一声。 等坐到座位,她凑到他耳边,“好坏!” 她笑眯眯,眼神带有狡黠。 张澍:“怎么?” “哈根达斯呀!” 张澍一本正经:“你不是喜欢香草味?” 这倒是。 “反正就是坏,坏透了。”坏得一本正经义正词严。 张澍就着姿势亲了亲她鼻尖,淡淡承认:“哦。” 没过两分钟,那对情侣从他们前边经过,坐在了他们右侧。 这诡异的孽缘。 电影很闹,动作大片,在叮铃哐啷的声效中,有人在激吻,声音旖旎,动作激烈得联排座位都晃动了一下。 盛夏往边上瞥了一眼,目瞪口呆。 那对情侣把座位中间的扶手去了,大衣挂在座椅背后,女生穿着薄薄的宽领修身针织衫,几乎是整个扑在男生身上,男生的手从在为所欲为。 紧实的针织面料把男生的手部动作透露得一清二楚。 从盛夏视角看,女生的……被捧出大半。 这? 类似动作在宿舍楼下不是没见过,但没见过尺度这么大的。 忽然感觉身侧的扶手被提起,她眼前一黑,3d眼镜被宽大的手掌覆盖,随后她脑袋被摁在了结实的肩膀上。 “看电影。”头顶传来他压低的声音。 盛夏抬眼,张澍在专注看电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喉结因为吞咽爆米花轻轻滚动。 盛夏觉得,他侧脸轮廓好像变了点,但具体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张澍忽然侧过脸,“看我不花钱,先看电影。” 盛夏被抓包,不承认,抱怨道:“你把我眼镜弄花了。” 她这会儿半趴在他怀里,仰头耍赖,胸口在他手臂蹭啊蹭。张澍淡淡瞥一眼隔壁上演真人秀的那对男女,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 她是不是真的觉得他柳下惠? 隔着漆黑的眼镜,盛夏看不见他越来越深沉的眼眸,只见他忽然抬手摘了眼镜,随即她下巴被抬起,柔软的唇碾压上来,深吮一口,惩罚似的轻咬下唇,随即离开,盯着她。 盛夏:“眼镜,更花了。” 下一秒,她的眼镜也被摘了,后脑勺被托住,他再度吻上来,手指顶开她的贝雷帽,在她耳廓摩挲,盛夏一个激灵,他的舌尖便趁机探入,攻城略地。 吻得又急又凶,与激烈的打斗声一个节奏。 她舌根发麻。 到底吻了多久呢?她不知道。她从来拒绝不了他的吻,无论暴雨细雨,都让人沉溺。 直到打斗声减弱,剧情大概进行到战斗后的悲怆,背景音乐平缓悠扬,他的吻也慢了下来,只是含着嘴唇,一下一下,把玩一般。 又像安抚。 他放开她,脑袋抵着脑袋,急促地喘息。 然后他把他那副干净的眼镜给她戴上了,自己戴上了她那副花掉的,调整了下坐姿,又看向屏幕。 又是没事人一样。 盛夏:“你眼镜花了怎么看?” “高/潮已经过去了……”他开口。 盛夏脸颊红得发烫。 什么?高什么?她目光惊慌而羞赧。 张澍直起身抽离,笑了笑,“我说电影,没什么好看的了。” 一副“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的正人君子表情。 盛夏:……她就不该问。 他索性摘了眼镜,光明正大盯着她看。盛夏学他刚才的样子,心无旁骛看电影,但已经完全看不明白。 过了五分钟,盛夏还是没忍住,问:“那,还看吗?” 张澍:“都可以,我可以再看一整天。” 盛夏也不问了,拉着他就走,离开前还不忘带走没吃完的冰激凌。 电影还有大概一刻钟,他们提前出来就去了对面电玩城,没想到那对情侣也出来了。 盛夏纳闷了,“真那么有缘?” 张澍:“就当看不见。” 可是之后,他们玩赛车,那对情侣也玩赛车;他们玩打地鼠,那对情侣也玩打地鼠,好像杠上了似的。 张澍把她带到投篮机,“想不想玩?” 盛夏对篮球不感冒,但是看到只剩一台了,这样总不能再跟着他们了吧? “玩。” 张澍投币,选择双人模式,开始游戏。 张澍几乎每投必中,即便盛夏没中过,游戏还是通关了。 那对情侣果然来了,在身后叽叽咕咕说话。 男的说:“没事,很快就有淘汰的了。” 结果,边上几台机器好像是专门玩投篮练手臂的常客,不停投币,机器就是空不下来。 盛夏这边,张澍手把手教,投中率也越来越高,一路通关,直投到手臂有点酸疼了,盛夏喊停,张澍给她拉伸手臂放松,两人转身离开,却看到那对情侣还在等着。 走出游戏厅,那对情侣终于没跟着,盛夏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呀?” 张澍淡淡答:“无聊的人确实很多。” 学人精的本质就是无聊又好妒。 盛夏:“这样他们自己的约会质量也会下降吧?” 也? 她是感觉自己的约会质量被影响了? 张澍想揉揉她脑袋,但她戴着帽子,他转而捏她脸颊,“别管计划了,即兴约会。” 盛夏眼睛一亮,“什么?” 张澍带着她下楼,出了商场,离开这个“模式化约会”集合地。 他们骑着车,漫无目的在马路上游荡。 看到感兴趣的小道就开进去,在文艺的艺术区街道拍照,跟街头画家买一罐喷绘颜料,滋滋乱涂。 还在破败的老书店办卡买书,在招牌都没有的小店排队半小时买一块钱的烧饼,在胡同里抚摸脏兮兮的猫咪,和大院看门的狼狗大眼瞪小眼。 然后拐进快要闭门的公园,在废弃的大转盘把自己转得头昏脑胀,然后晕乎乎的接吻,吻到几近缺氧,在湖边深呼吸,顺着卫生阿姨指的路,在管理员的咒骂声中飞驰而出。 最后驶过华灯初上的繁华商务区,共享一碗路边摊出品的香豆腐…… 逛、吃、逛、吃。 内存爆满,情绪漫溢——快乐几近灭顶。 “还想去哪么?”风声裹挟着张澍的声音从前边传来。 盛夏靠在他背上,手揣他兜里,“哪里都行。” 张澍笑一声,轻唱:“我喜欢这样跟着你,随便你带我到哪里,你的脸,慢慢贴近,明天也慢慢地慢慢清晰——” 这首歌盛夏听过女声版,甜蜜旖旎,从他口中唱出来,变成了少年的意气风发,竟丝毫不违和。 “今天还没有听你唱歌呢,”盛夏想起七十块钱的约定,“我还想看你打架子鼓!” 大概是今天过于尽兴,她提要求提得不嘴软。 可是哪里会有架子鼓啊? 张澍忽然掉头,“行,试试看。” 七拐八拐,又回到白天玩过的艺术街区,街面灯红酒绿,摇身一变酒吧街。 中心艺术广场上设有k歌app赞助搭建的擂台,设备齐全,游客可以随意上台表演,这会儿有个女生正在唱歌。唱功平平,但很自信耀眼,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鼓掌。 女生唱完下台了,张澍看了看四周没人要唱,跨上舞台。 他要在这唱?盛夏想,但是这没有架子鼓啊?不过也很好啦。 无论快歌还是慢歌,张澍的声音有个特点,就是开口脆,第一句就能把人吸引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举着手机在拍,盛夏才后知后觉掏出相机。 “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 台下有人跟着唱起来,张澍轻松唱过高音部分,rap部分才是他最擅长的,音色完美贴合音乐。 他表演有一种气质,就是不像表演,就好像在自家ktv包房随口唱歌一样随意,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身体偶尔会自然律动,也不在意观众,始终看着盛夏的方向。 完整歌曲分两段,他只唱了一段,观众意犹未尽,但他没留恋,下了台,朝盛夏走过去。 盛夏正要放下相机拥抱他,拿着相机的手被他托起,他对着镜头问:“好听吗?女朋友?” 盛夏注视着屏幕,在他臭屁的眼神里溺毙。 有不少人看着这边,盛夏拉着他的手钻到人群外,没想到有个打扮十分朋克的中年男人追出来,“哎哎哎,小伙子,等一下!” 张澍牵盛夏的手站住,:“看,鱼上钩了。” 盛夏还没搞懂什么弯弯绕绕,中年男人来到跟前,自我介绍道:“我是前头bana酒吧的经纪人,帅哥愿不愿意去做一晚飞行驻唱?” 张澍一副为难的模样。 中年男人看看盛夏,“唱好了可以签长期。” 张澍:“有鼓吗?” 中年男人:“有!我们现场乐队,什么都有!” “长期就不用了,”张澍拿乔,“给我女朋友准备个好座位就行。”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么简单,这年轻人连薪酬都不问,“那肯定那肯定,好吃好喝!” 两人就这么跟着中年男人到了一家酒吧,酒吧不算闹,介于夜店和清吧之间,客人都是聊天打牌的多。 盛夏还是第一次进夜店,显而易见的紧张,张澍紧了紧她的手,“别慌,这类酒吧没什么乱七八糟的。” 盛夏:“你怎么知道这边有经纪人蹲着啊?” 张澍:“海晏音乐社的前辈说过。本来打算来挣点零花。” 艺术街区的酒吧和夜店不同,常客多,长期驻唱时间长了没新鲜感,经济人经常蹲广场。 盛夏:“后来为什么不呢?” 张澍:“因为有不用看脸色的门路。” 盛夏还想问呢,经济人就过来把他们带到座位,就在舞台侧面,但视野极佳,能看到整个乐队。 然后张澍被叫走了,临走前交代许多,“别乱跑,要去上洗手间的话叫个女服务员陪你。” 盛夏还没答呢,经纪人“啧啧啧”感叹两声然后打保票,“我一定照顾好!你放心,我店在这呢。” 张澍这才进了后台,稍作准备,就和两个搭档上台了。 贝斯手介绍张澍是今晚的飞行驻唱,果然不少客人都鼓掌,极其捧场。 欢快的音乐声起。 他第一首,唱的是五月天的《恋爱g》 盛夏:…… 这个人真是不遗余力让她溺毙。 “恋爱ghappyg” “有你都心跳到不行” 伴随快节奏歌词的,是更快节奏的鼓点,他的手臂挥舞,肩膀耸动,下巴跟着歌词轻点,嘴角的笑意没下去过。 她好像只听歌能知道他有多快乐了。 酒吧的气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不少人都从座位上蹦起来,一边玩游戏打牌,一边原地手舞足蹈跟着唱。 经纪人对盛夏喊道:“你男朋友很适合做歌手啊!打鼓气息那么稳,中气十足啊,身体很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盛夏的错觉,说到“身体很好”的时候,经纪人挑了挑眉,眼神意味不明。 盛夏微微笑,点点头:“他做什么都是很好的。” 经纪人压根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只笑呵呵,显然很满意。 一首歌结束,飞行驻唱总要说两句话的,张澍稳了稳气息,刚想开口又忽然低头笑了,像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爽快欢愉。 然后他又抬头,握着麦克风,歪头瞥了眼盛夏,才看向台下,“没什么多说的,大家玩好,快乐最重要,还有,恋爱,真的很快乐。” 然后他和左右的贝斯手键盘手对视一眼,“下一首吧。” 言简意赅,这自然指挥的样子像个长期驻唱的老油条。 欢呼声不绝于耳。 盛夏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 唔,恋爱真的很快乐。 快乐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时钟悄无声息走到了23点。 河清大学女寝的门禁时间。 86 纯脂肪物 盛夏站在酒店大堂,人傻了。 怎么就凌晨一点了? 如果不是酒吧的零点礼花彩蛋,她还感觉只是晚上□□点钟。 一整晚她都没注意过时间,也没怎么看手机,舍友在宿舍群里疯狂call她,她半点回应也无。如果不是知道她跟张澍出来约会,她们估计已经报警了。 盛夏回复消息后,舍友知道她安全了,宿舍群画风突变,开始祝福早生贵子了。 看着那些话,盛夏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如果时间只是零点,她还可以同宿管撒个娇卖个萌,这个点回去不仅挨骂,运气不好还会被通报。 另外,小墨的电量已经不足以支撑着骑到学校,打车回去的话,明天得过来骑走。 凡此种种,盛夏注定要夜不归宿了。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张澍一句“开房吧”把盛夏给震麻了。 开房吗? 开!房! 也许是她的惊惶过于外露,张澍抚了抚她脸颊,“你不自在的话,我回学校住,明早来接你。” 他没带身份证出门,而海晏的寝室没有门禁,他随时可以回去。 盛夏脑子一团乱,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缄口不语。 张澍只当她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酒店,一进门,盛夏脑袋低得就差钻进地面了,站在前台也不敢直视服务员的眼神。 张澍好笑地看着她,拿过她的身份证给她办入住。 “女士,这边扫脸验证一下身份信息。”服务员提醒。 盛夏迫不得已抬起头,看见服务员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一点。 张澍拿好房卡,登记访客信息,先陪她上楼检查房间。 电梯里,两人各自占据一角。 盛夏眼角余光从电梯镜面上瞥他。他单手抱着那束法郁,另一只手舒展地搭在电梯扶手上,半靠着扶手,低着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点。 他是在思考吗,烦躁?不爽? 高三停电那晚,在漆黑的运动场,他也是这样低头看脚尖。 到了楼层,张澍走出电梯,见她没跟上,又回头,只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问:“怎么了,不想住酒店?” 盛夏摇摇头,提步跟上。 张澍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 走廊镜面映着一前一后牵手走着的男女,明明还是牵手,盛夏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沉默总是让思绪无限蔓延。 盛夏看着面前宽阔的脊背,有点无措。 她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一起住,他不高兴了吗? 其实她不害怕,也没有特别抗拒,她只是紧张,他说她不自在,他确实很了解她,但这份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他,而是…… 盛夏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一种莫名的酸楚席卷了她,她甚至找不出具体的来处。 “滴——”的一声,房间门被刷开,盛夏整个人再度紧绷起来。 张澍插上电卡,灯光大亮,他走进去,把花放在书桌上,依次检查电器、洗手间镜子、门窗。 盛夏站在门边看他忙活,脑子里的两只小人正在打架,她纠结得要命——到底要不要留他呢? 要留的话,怎么开口呢? 这可是大床房。 张澍掀开被子看了看,随即拍拍手,“没什么问题,你可以休……” 他抬头,话说一半止住了。因为看见她仍站在门口,门还是开着的。 看着像是随时要送他走。 张澍气笑了,抱着手臂静静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莫名对视几秒,张澍提步往外走,到了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盛夏感觉他的唇都没有之前那么温热了。 冷淡。 这个词就这么冒出来,盛夏脊背也窜上一点凉意。 她好像知道那份酸楚的来处了,她觉得他好冷淡,也不是,是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冷淡,忽然降温了一般。 张澍见她没回答,猫着腰打量她的脸,语气焦急:“怎么了?” 盛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问:“你生气了吗?” 张澍觉得莫名,“怎么会?我生气什么?” “生气我没叫你和我,和我睡……”这话实在难以启齿,盛夏都快磕吧了。 张澍一怔,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个层面去,捧着她的脸,“我怎么会让你有这样的想法,是我的问题,你跟我说,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他坦然的神情、焦急的语气都昭示着,她可能就是多想了。 但女人从来不经哄。她的情绪本来只停留在抽象层面,这一哄就具象化了,鼻酸几乎是瞬间的事,“你一直不说话,在电梯的时候,你还看脚尖,你、你……” 当真要“控诉”,盛夏发现,又说不出什么实质内容来。 她语无伦次:“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忽然好远……” 走廊忽然有住客走过,好奇地往里打量。 张澍腾出手把门一关,随即把人搂进怀里,也不多绕,开门见山:“远?我巴不得把你栓裤腰带上,刚才是在想事情。” “要想这么久吗?”盛夏质疑。从酒吧一路想到现在呢! 张澍忽然笑了一声,像是无奈极了,“我大概还要再想一整个晚上。” 她知不知道,给女朋友开房然后自己灰溜溜回宿舍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力? “想什么?” 张澍实在不知道跟她解释,怕说实话更吓着她。 “大概可以归类为人性的永恒话题。” 盛夏:…… 他感觉她身体放轻松了些,才松开她,问道:“看脚尖又是什么?” “你上次这样低头沉默看脚尖,是在附中的体育场,然后,就跟我说了‘到此为止’”。 张澍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他一直知道盛夏十分细心敏感,但没想到细心到这个程度。 这是他纠结时的习惯动作,他自己都没怎么留意。 一路上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就是担心她会多想,担心她觉得他在预热,担心她有压力。但也不远吧,他们还是一直牵着手的啊? 男生和女生在意的、关注的点,确实很不一样。 这种差异,在亲密关系里有必要被洞察。 说到底是他给她的安全感不足。 张澍重新将她抱紧,摘了她碍事的帽子,手掌在她脑后顺毛,“不会那样了,不会了。” 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苍白,他实在没多少说情话的细胞,只好换个思路哄:“今天是我不对,你做得很好,不满意,就可以提,想不通,就可以问出来,没让我猜一晚上,感激不尽。” 不满意,就可以提;想不通,就可以问。 她做得很好。 盛夏也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她还在纠结是不是太小题大作,太矫情了。 “你没有觉得这样的我很麻烦吗?” 张澍脱口而出:“这就麻烦了?怎么可能,你脑回路比较奇特我又不是不知道。” 盛夏小脸一黑。 “两个人在一块需要磨合,很正常,”张澍后知后觉嘴快了,极力找补,“虽然我觉得我们天生一对,百分绝配。” 盛夏又被他有点得意的语气逗笑。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但她莫名就舒服很多。 她抬手,手臂钻进他敞开的外套里,环住了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口蹭蹭,企图抱得更紧。 头顶又传来他无奈的笑,“盛夏,别动了,抱一下,我要走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贴近的感觉多要命吗? 安静抱了会儿,张澍放开她,“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起来了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也随时给我打电话。” 盛夏想嘱咐他路上小心,又觉得好像赶人,所以只点点头。 张澍开门踏出房间,又回头,忽然捏起她下巴,低头亲了亲,“我走了。” “嗯。” “嗯,记得打电话。” “嗯。” “好,睡吧。” “嗯。” 张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步三回头,在拐角处挥了挥手,“赶紧关门,反锁好。” 看着她关了门,他才摁电梯下楼。 盛夏靠在门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空荡荡的,空调呼呼吹着暖气,声音在寂静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收拾东西洗澡。没有换洗衣物,她只好穿着浴袍,把内裤清洗好,晾在换气扇下边,冬天这么干燥,一晚上就能干。 忙完已经两点多,她准备躺下,发现手机快没电了,只好给前台打电话借充电器。 前台小姑娘答复说:“您床头抽屉里就有,任何端口都可以用的。” “好,谢谢。” “不客气女士,”前台声音放低,公式化的声音忽然变了,“那个,你的朋友在大堂这边休息,大堂有空调,但是到凌晨温度可能不太够……” 盛夏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一下,她呆住,“什么?他没有走吗?” 服务员不好说过于私人的话,又公式化道:“您看需不需要酒店提供帮助呢?” “谢谢啊,不用了。” 挂断电话,盛夏踩着拖鞋就准备下楼,走到门边才瞥一眼自己,一身浴袍,里边还是光的,她停下脚步,转而拨通张澍电话,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怎么了,怎么还不睡,是有什么事了?” 盛夏一时语塞,到底是要指责他阳奉阴违,还是勒令他立刻回学校呢? 她这边沉默不过几秒,那边已经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还有电梯“叮”的响声。 静谧的夜里,就连电梯上升的制动声都格外清晰。 盛夏索性不说话了,贴在门背,听不到一丝声响,不知是他过于小心,还是地毯过于厚重。 但她确定,他朝着她飞快奔来,现在已经到了。 盛夏打开了门。 门外,高大英俊的男人挡住了走廊的顶光,手机还贴在耳朵上,他胸口起伏,喘气略微急促。 张澍显然怔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敲门,她就已经开了门。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谁都没有放下手机。 盛夏眼神笔直地盯着他,什么也没问。 有什么好问的呢?为什么没回去?答案可想而知不是吗? 一个静默的电话就能乱了分寸快速赶来,到底是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 盛夏低声,对电话那头说:“那个,窗外好像有脏东西,我有点,害怕。” 她没问,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个时间能出现在门口。 他率先挂了电话,眼神有一丝躲闪,迟疑道:“那你想怎么……” 话音未落,他的手被她牵住,往里扯了扯。 盛夏低着头,张澍只能看见她高高扎起的丸子头,湿漉漉的后颈,还有红彤彤的耳朵。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电子门因为长时间打开而发出“滴滴——”警报声。 张澍感觉手又被扯了扯,她的脑袋也随之压得更低了。 他喉结滚动,迈步进屋,脚一勾,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警报声顿停。 盛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没看他,转身就往屋里走,不自在地交代:“那个,你先洗漱吧,不早了。” 张澍这时候自然不会问什么,脏东西在哪。 事实上,他刚刚已经快睡着了,忽然接到电话,她不说话,他心慌,接着又看到穿着一身浴袍的她,他这会儿少见的有点懵,像在梦里。 于是他也没多话,换了拖鞋,脱外套,准备洗个澡冷静冷静。可是刚进浴室,整个人又懵了懵。 浴室晾衣线上挂着的那是什么? “盛夏。”他声音有点哑。 盛夏走近,站在门外:“嗯?” 张澍把洗手间门打开,脸色黑沉,“你东西。” 盛夏抬眼,稍微降温的脸又烧了起来。 她的内裤! 虽然是黑色纯棉的,看起来没有任何暗示意味,但还是…… 老天,救命。 “喔,我拿走,你洗就行。”她故作镇定,快步进去把衣架也一把带走,一把给他关上了门。 氤氲雾气中,张澍单手握拳抵着墙面,低着头任水流冲刷头顶,再流过结实的臂膀,暖烘烘的,不知道谁说过,水是女人的手。 他从前不懂这感觉,因为从小就习惯洗冷水澡,无论春夏秋冬,受伤后才被要求洗热水澡,但他也从未产生过类似想法,今天见了鬼了。 他觉得不对,她的手,比水还软。 他忽然笑一声,撩开垂顺在额头的发,猛地双手搓脸。 靠! 真的要命。 盛夏裹着厚重又潮湿的浴袍钻进被子里,手机页面从宿舍群切到和辛筱禾陶之芝的小群,又切回宿舍群,这夜深人静的,她到底该怎么办,找谁? 怎么觉得谁也救不了她? 心底的小人又开始打架,她到底是现在装睡,还是等会他出来冷静地跟他说,只有一张床你睡地板?然后他不同意,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她再半推半就让他睡另一半床? 呜呜,救命。 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结论,浴室门已经被打开了,雾气破门而出,盛夏下意识把手机丢一边,立即闭眼。 呜呜,后面的方案太需要稳定输出了,她不行。 她头顶罩上阴影,热气扑面,盛夏紧张得被子下的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他在看她吗?他会做点什么? 可是过了许久他仍旧没有什么动作,久到她眼皮都有点撑不住的时候,炙热的气息远离,大灯忽然被关上了,随后右边的床微微塌陷。 是他上了床。 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盛夏眼皮轻颤,稍稍抬起,小心翼翼想看看他睡没睡,猝不及防对上他黑亮的眸,她猛地又闭上眼睛! 他怎么是朝着她这边睡的! 他怎么也睁眼! 他没看见! 屋里只亮着一盏地灯,他一定没看见! 盛夏心跳砰砰,感觉快要冲出嗓子眼了。 他还是没什么动作。 是没看见吧? 好奇害死猫,她又缓缓睁眼,这回还没等完全看清楚面前的情况,他的气息忽然袭来! 盛夏的腰被一股力道拖拽,她撞上一堵结实但不膈人的“墙”,随后下巴被捏起,猛烈的吻侵袭上来。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习惯性地沉浸在亲吻里。 唇被细细密密吮吸,又急又重,只一瞬,他舌头钻进来,口腔被肆无忌惮扫荡,舌头也无处可躲,被疯狂搅动纠缠。 口腔、鼻息、呼吸道、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味道…… 他们有过无数的吻,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 身下是床,身上是他炙热的胸膛,暧昧得让人心尖直颤。 他像是倾尽全力,毫无保留。 啄吻、吮吸、啃噬的力道每一下都落处有痕,揽着她腰的手力道也大的惊人,像是要把她嵌入他的身体里,盛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张澍,像一只牢笼里的困兽。 她几乎喘不过气,舌根被狠狠吮吸,疼得发麻,盛夏“唔——”地嘤咛出声。 下一秒,被子被猛地掀开,她的浴袍带子也不知所踪,凉意让她一阵瑟缩……他悄悄覆上来,停顿好一会儿。 盛夏猛地睁开眼! “唔,阿澍——”她伸手,转瞬手被他反手控制在头顶,他的手是火信子。 “嗯——”她上半身完全被控制,只能扭动着下半身。 身体好奇怪,盛夏想不明白,所以她总要做点什么来缓解。 张澍的唇终于离开她,他单手撑起自己,痴痴地盯着她看。 他眼眶有些发红,整个人也热得不像话。 盛夏的瞳眸从迷蒙到惊赧,但里边并没看到抗拒。 转瞬,他的唇又压下,轻轻含着她的下唇,轻柔得像是同云朵亲吻。 风过山岗幽谷,火信子在原野滋滋作响。 “阿澍——”她无力地叫着他。 “嗯……”他含糊地应。 “阿澍,唔……” “乖,别叫我。” 张澍听不得这叫法,停下亲吻,抬手拉过被子一把盖住她,然后整个人隔着被子倒在她身上,埋头在她颈窝调整呼吸。 盛夏呆呆看着天花板,大口喘气。 好重。 良久,两人气息趋于平稳,张澍抬手找她的脑袋,毛茸茸乱糟糟。 他仍是埋头在她颈窝,一动不愿动的样子,只是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脑袋。 “好了,好了,别害怕,别害怕……”他轻声安抚。 即使他今晚是好不了了。 过了会儿,他才撑起自己,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看见他眼皮微掀,露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盛夏怔住,他的眼睛,刚才进房间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手臂圈着她的脑袋,手指摩挲过她的眼睛、眉毛、额发…… 他嘴唇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睡觉吗?” 盛夏拉过被子盖住眼睛,在被子下点头:“嗯、嗯!” 一个单音节词声音都哑得不像话。 张澍一个翻身倒回自己枕头上,手垫着脑袋偏向她。 盛夏觉得憋气,但实在不知道岸上什么情况,不敢再轻易冒头。 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被子被一只瘦长的手拽了拽,露出她的鼻子,“穿浴袍睡,要长湿疹,我保证不碰你,脱掉睡。” 盛夏一动不动。 她从来不裸睡,更不要说身边躺着个人了。 张澍以为她只是单纯害羞,继续火上浇油:“反正也脱得差不多了。” 盛夏感觉脑子都要炸开了! 他能不能闭嘴啊! 本来有那么一点动摇的盛夏这会儿叛逆劲上来了,就是不动。 忽然听他笑着叹气,她没看见他的表情,但就是知道他在笑,嘲笑! 烦人! 然后刚才说过不会碰她的人又一把将她圈住了,盛夏下意识叫了声。 ”啊——”,她被圈着腰掰着侧过身,身下的浴袍被抽走,他手臂遒劲有力,一把就把浴袍扔到椅子上,然后松手,她重新落回原处。 在这过程中,被子始终遮挡着她的前半身,但刚才侧身的时候,后背、后腿完全暴露。 他抽浴袍的时候,看到了吗? 到底有没有! 啊啊啊! “睡觉。”他这回没有再侧向她,规规矩矩闭上眼睛平躺。 反而是盛夏,因为刚才他的动作,现在她整个人是半侧身的状态。 房间里陷入静谧。 盛夏闭上眼,睡意全无。 这要怎么睡? 她脑子里全是刚才发生的事,还是第三视角,好似摄影作品回放一般。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硬朗的脊背线条。 阿啊阿! 学数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好的空间感! 越想人越不对劲。 她要热死了! 他现在睡在她边上,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共享一床被子,中间被子塌下去,像一条三八线,阻隔了彼此被子下的空气。 否则他一定能知道,她现在有多热。 他呢,他热不热? 这么想着,盛夏身体比脑子快,脚已经小心地往那边探,可刚跨过“三八线”,脚尖就撞到了他的腿。 盛夏整个人僵住。 张澍果然扭头,头发摩擦枕头发出的声音嗖嗖的,听在盛夏耳朵里跟索命似的。 “你是不是不想睡?”他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盛夏猛摇头,连眼睛都没睁开。 又是嗖嗖一声,应该是他又扭头回去了。 盛夏这才缓缓睁眼,没想到他忽然又转过头,她在四目相对之前极速闭上眼。 这回,就是打雷下冰雹她都绝对不会再睁眼了! 张澍鼻息里嗤出一声笑,听着无奈至极。 盛夏完全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大概是太累太困了。 张澍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终究克制住了扭头看她的冲动,怕一点点动静就吵醒她,于是只能睁着眼,等待燥热又兴奋的身体平复下去。 软绵绵。 这个词不准确。 软是真的,但是一点也不绵,发生形变的弹性系数估计要大于1帕斯卡。 纯脂肪物体,是这样的? 就像托着一袋热乎乎的水团子,戳不破,揉不散,袋口的结扣还时不时摩挲他的手心…… 忘却所有不过是瞬间的事。 87 宾主尽欢 年底节日多如牛毛。冬至、平安夜、圣诞节、元旦,都能被营销成情人节,但盛夏和张澍没有再约会。 期末来临,复习周的图书馆最难占到座位,一旦幸运占到了,就要充分利用资源,不学到闭馆不算完,大家都是早出晚归,至少盛夏的舍友没有一个躺平的。 张澍就更不用说了,都期末了还有大作业,除了复习还要写各种实验报告,能来一趟河清已是奢侈。 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盛夏心有余悸,那次约会,她第二天起来胸还疼呢,罪魁祸首还觉得自己很绅士! 看见他就烦。 人越忙,对时间就越没有概念,直到团支书在群里通知团购火车票,盛夏才意识到要放假回家了。 盛夏本想坐火车体验一下跨越祖国南北,那一定是一段美妙的旅程。但是王莲华想趁着假期带吴秋璇过来旅游,重点是多游览几所学校,给刚上高中的吴秋璇系上名校情结。 盛夏在河宴等她们,旅行结束再一块回南理。 张澍放假本就迟,他还有小学期,寒假十天,暑假二十多天。 小学期,名字取得挺清新,其实就是补课。 大学了学校还集体补课,学霸内卷真令人叹为观止。 盛夏还是订了之前那家民宿,周边名校林立,交通也方便,王莲华很满意。 行程都是王莲华定好的,基本上是早上逛学校,下午逛景点,奇怪的是竟然把海晏大学放在了最后一天。 不放在第一,也该放在第二嘛? 对此,吴秋璇解释:“大概是丈母娘见女婿,紧张吧?” 盛夏无语,才不是呢,紧张这种词压根就不会出现在王莲华的字典里,更何况,女婿? 不存在的。 这事儿盛夏还没和王莲华说呢,大概对王莲华来说,现在谈恋爱也还是早恋。 一进海晏大学的门,王莲华问:“怎么他们学校还有这么多学生在校啊?” 盛夏解释:“他们有小学期。”然后她又把小学期解释了一遍。 “哦,这样啊,”王莲花恍然大悟状,“那张澍还没回南理吗?” 盛夏:“还没呢。” 她回答得太快,显然是时时知道对方消息的那种关系。 王莲华瞥她一眼。 盛夏知道了,母上大人这哪是见女婿紧张啊,她压根就是不想见。 吴秋璇在一旁叽叽咕咕:“姐,那你可以叫张澍哥哥带我逛逛吗?海晏大学这么大,历史这么悠久,听说要逛三四个小时呢,还得好好听听讲解才有效果呢,你熟吗?” 说熟吧,不对,她为什么熟啊?还不是常来? 说不熟吧,那就得叫张澍。 盛夏左右为难,委婉拒绝道:“他们系应该很忙的,在河清都是出了名的。” 吴秋璇努嘴,“不会吧,你不会指挥不动他吧?” 王莲华本来想打断二女儿的建议,闻言把话吞了回去。 盛夏见母亲竟不驳斥,只淡淡看着她,一副等消息的模样,惊诧之余,更忐忑了。 她只好给张澍打电话。 实验室里,张澍听到手机震动,瞥一眼接起,“怎么了?” 虽然没有称呼,但是周围同学听到这熟悉的开场白,就知道对面是他女朋友,河清文学系那位才女,写的书就摆在张澍宿舍书架的c位。 他接别人电话都是“喂”的一声,更熟悉点的,比如舍友,也是一个字:“说。” 对着女朋友就不一样了,短短“怎么了”三个字,音色沉,语调却轻快,带着隐约的笑意和莫名的宠溺。 听了半分钟不到,张澍挂断电话,对组员说:“我得出去一趟。” “什么时候回?” “今天要不先这样,”张澍打着商量,“报告我晚上赶出来。” “这么着急,什么事啊?” “挺急的,”张澍笑笑,“关系到以后能不能娶到老婆。” 实验室里没有女孩,大伙都起哄。 “那可赶紧,快去快去,报告哪有结婚证重要啊!” “谢了!”张澍拿起外套就走,不带丝毫留恋。 实验室里,别组组员也来凑热闹。 “这一套不是张澍亲儿子吗,测试到一半就走?亲儿子都不要了?” “娶不到老婆谁要儿子啊!” “张澍还能娶不到老婆,开什么玩笑?” “他只想娶这一个啊?” “从高中谈过来的,多难得啊?” “从高中谈过来还能一个河清一个海晏的,万里挑一了属于是。” “那是了,不要儿子也能理解了,张澍亲儿子,跟叔叔混吧?” …… - 盛夏先带着母上和吴秋璇沿着主干道往里走,没多久就看到张澍骑车过来了。 “那是张澍哥哥吗?是吧!”隔着还有百来米,吴秋璇就开始欢呼雀跃了,“肯定是,这要不是,海晏大学帅哥可太多了点!” 盛夏:…… 王莲华:…… 怎么说呢?长胳膊长腿的,张澍骑车确实是赏心悦目。 即便冬天的风无情地肆虐他的头发,仍然没能影响他的颜值。 张澍在路边停下车,先喊了声“阿姨”,看到王莲华轻轻点头,他把车挪好,走过来。 “张澍哥哥!你越来越帅了,真的不出道吗?”吴秋璇毫无顾忌。 张澍笑起来,“秋璇也越来越漂亮了。” 王莲华睨一眼吴秋璇,扭头对张澍道:“你很忙吧?” “前阵子确实挺忙,在准备重要的实验,不过现在在收尾阶段了,很顺利。”张澍不卑不亢,答得真诚也随意。 这回答,王莲华肯定很满意,盛夏想。 因为她曾经听盛明丰这么问过李旭,李旭的回答差不多也是这样:之前很忙,还是忙的非常重要的工作——积极上进,没有闲着;进行得很顺利——工作做得很不错;收尾阶段了——现在不忙了,随时为您服务! 李旭一毕业就在机关摸爬滚打,人情世故处理得滴水不漏。 可张澍没有呀? 有的人,在同龄人面前和在长辈面前是两副面孔呢? 王莲华点点头,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我们随便逛逛而已,不该麻烦你,是盛夏不懂事。” 张澍仍是带着点笑意:“之前我和同学去参观河清,就是盛夏带的我们,又是讲解又是请吃饭的,说起来我还欠着盛夏一回,这次刚好有机会请回去了。” 盛夏懵:他什么时候和同学去河清啦? 王莲华挑挑眉。 她自己的女儿她不了解吗?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没这回事,更何况,她们去河清的时候,都没见盛夏能讲解出个什么来。 张澍这回答可真有点东西,三言两语,意思好几层:和同学一起去的,就不是独处了;欠盛夏人情,就不是盛夏不懂事了;有机会回请,这更厉害了,一下子把她们的午饭给安排了。 “那就辛苦你带我们参观参观了?”王莲华仍是面色沉静,看不出心情,直淡淡道。 张澍:“我好几天没好好散散步了,正好走走,倒是阿姨,你们从南理过来可能不适应,走的时间长了会很冷,我们就半室外半室内这样的路线逛吧?” 王莲华:“好,你安排,主要给秋璇多看看,好学校到底哪里不一样。” 吴秋璇:“一看到张澍哥哥就知道好学校不一样了好吗?” “那我们走吧?” 盛夏:……哎,他们的世界好复杂。 正想着,在王莲华看不到的视角里,张澍捏了捏她的手指。 盛夏慌忙躲开,被吴秋璇打趣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张澍的招待可以说是宾主尽欢,盛夏都不知道他原来这么会聊天,也不知道他这么了解海晏,无论王莲华问什么都他都能答出一二,即便碰上不熟悉的,也能三言两语让王莲华转移注意力。 尤其在他介绍一些学科的时候,王莲华极有兴致,已经开始给吴秋璇做打算。 王莲华还格外关注他的专业前景,问得又细又直接,什么毕业生平均薪资啦,知名系友取得的成就啊,以后念不念研究生啦,有没有创业打算啦…… 别说盛夏了,就连吴秋璇都听不下去了,这整得跟面试女儿的相亲对象似的,能不能带点掩饰啊? 张澍对答如流,显然已经把人生,至少大学四年规划得很清晰了。 盛夏再次汗颜,同样是大一,她怎么就对自己的前景一无所知? 另外,他足够周到,同时又不显得刻意。 比如在逛了大半个校园的时候,他改变路线,状似不经意地经过超市,买了一包暖宝宝,让她们贴上。 因为确实是越走越冻脚了,王莲华说了那么一嘴。 比如午饭安排在食堂,顶楼有包厢,可以单独点菜,和外边的餐厅差不多,只是服务和菜品都稍微差些。 这安排王莲华又是很满意。 她们本就是来参观学校的,吃食堂能感受一下氛围,看看伙食,但是在楼下自助又不太合适,这种刚刚好。 出去找餐厅倒是更体面,但对于还是学生的小辈请长辈来说,就显得过于铺张和殷勤。 王莲华没多点,也没少点,n+1的餐量,不浪费,也不会显得拮据瞧不起请客的。 尊重是相互的。 吃过午饭她们就要离开了,张澍只把人送到校门口,没有别的多余安排,进退得宜,分寸感掌握得正好。 毕竟帮叫车什么的,他现在还不是那个身份。 等车的空档,王莲华又同张澍闲聊:“张澍啊,你什么时候回南理?” “小学期结束就回去了。” “回去过年吧?” “对。” “回莲里还是呆在市区啊?” 张澍在这个问题上斟酌了几秒,“除夕肯定要在莲里过,其它时间看到时候有没有什么安排。” 王莲华:“难得有假期,放假就好好放松放松,和老朋友联络联络感情,盛夏也是的。” 盛夏忽然被点名,一怔。 张澍笑意更深,点头道:“好。” 等上了出租车,吴秋璇笑眯眯凑到盛夏耳边,低语:“姐,妈好像是鼓励你们过年约会!” 盛夏:……怎么可能? 88 性感喉结 盛夏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大熊猫,被王莲华、盛明丰轮番带出去“炫耀”。 一整个年节,盛夏几乎每天都在饭局上度过,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王莲华的那些朋友,也许久没见过盛家那一家子亲戚。 饭局总是以“我看这是谁,是河清大学的高材生呀”开始,以“我家孩子要是这么有出息我做梦都要笑醒了,xx呀,要向盛夏姐姐多学习知道吗”结束。 其余时间,盛夏都泡在驾校,暑假考过了科目一,科目二挂了,盛明丰找了人单独教她,可补考还是没过,所以只能寒假继续死磕。 侯骏岐好不容易回国,拉了个小群,说一定要聚一聚。大家都兴奋不已,聚是肯定要聚,就是时间统一不下来,讨论了好几天,盛夏也没看具体是怎么讨论的,只看见侯骏岐最终发在群公告的时间,她确实有空,于是想都没想,就在群里回复:“我都可以啊!” 只见张澍接:“……你确定吗?” 侯骏岐:“韩笑陪他妈出国旅游初八才回来,我初十得回加拿大了,就初九这天行,大家克服克服。” 吴鹏程:“看你挑的好日子,情人节,可以带家属的话我就参加。” 刘会安:“你女朋友不是你们学校的?她要来南理?” 吴鹏程:“谁说我要带女朋友的?” 韩笑:“程哥,学校一个家里一个?” 刘会安:“别吧。” 张澍:“吴鹏程那你别参加,恶心。” 吴鹏程:“靠,开个玩笑。” 侯骏岐:“不好笑啊老吴。” 辛筱禾:“这不是你们兄弟小群好吧,再这种画风把你踢出去吴鹏程。” 吴鹏程:“错了错了,我错了辛姐。” 杨临宇:“辛筱禾,宝,不要群体攻击。” 吴鹏程:“你们看你们看,小情侣已经开始发功了,到时候还不扎心死。” 侯骏岐:“这还有一对张澍盛夏。” 盛夏:“老实人jpg” 张澍:“盛夏,宝,不要群体攻击。” 吴鹏程:“我刀呢?” 侯骏岐:“血淋淋jpg,给。” 辛筱禾:“盛夏,宝,带上桃子啊!猴哥别着急啊,你有官配啊忘了吗?” 小麦:“对啊啊听说盛夏闺蜜好可爱,要ruarua!” 岚岚:“带上吧带上吧!他们男生人数比我们多呢呜呜!” 给兄弟牵线搭桥的事,男生总是格外积极,对桃子自然无比欢迎,开始七嘴八舌给侯骏岐出主意,怎么在女生面前好好表现。 盛夏:“那我问问她吧。” 桃之芝矜持不过三分钟,就点头同意了。 小分队组队成功,侯骏岐又叫嚷着好不容易聚齐人,不能吃顿饭就完,以后可就一年不如一年齐了。 这倒是实话。上了大学,各自为前程奔波,这样的聚会见一次少一次。 于是行程就变成两天一夜,初八早上一块回趟附中,刚好学弟学妹们开始补课了,老师们也都在,拜访一下老师,下午等韩笑回来,出发去莲里。 上个暑假约的莲里烧烤,总算可以吃上了。 王莲华一听要去的地方就挑了挑眉,问道:“你说和谁去?” “桃子,筱禾,还有筱禾的室友,还有我们班的几个男生……”盛夏越说越小声。 王莲华:“几个男生?” 盛夏当真掰手指头数:“6个。” “女生呢?” “5个。” “5个人你们怎么住?” “之前出去玩也有三个住一屋的……” 王莲华思忖良久,手指在膝盖上轻叩,最后提要求:“那把你妹妹带去吧,你和她住一屋。” 这…… 虽然阿璇十分自来熟,但是不好吧? 正为难,王莲华补充:“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让你爸安排一辆车,配个司机,就当是你多带家属的补偿。这样你们也方便。” “妈……” “要么就别去,这么一大群人出去,夜不归宿,还不得玩疯了。” “……” 盛夏想不通,带着阿璇不是更疯? 吴秋璇是举手举脚同意,她就喜欢和比她大的人玩。 盛夏在房间里发愁,不好意思在群里说,感觉整个群只有她诸事繁琐。 吴秋璇钻进盛夏屋里,抱着盛夏手臂撒娇,“姐,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捣乱!你们爱干嘛干嘛我觉得不参合!然后会给妈妈一个完美的汇报,怎么样?” “什么汇报?” “要不然你以为妈叫我去干嘛?当然是怕你们,那什么,不规矩咯?” “……” “放心,我是张澍哥哥这边的。” “……” 盛夏只好先和辛筱禾说了这件事,再和张澍也说了一嘴,辛筱禾在群里一吆喝,事情就这么定了,大家都很开心交通问题得到了解决。 初八一大早,六班一行人在学校北门碰头,王潍亲自出来接,老远就吆喝:“我看着是谁来了,我看看上了大学有没有什么变化!” 走近了,他和男生们拥抱,“张澍你小子,上了海晏都没长糙,看来日子很滋润没好好学习啊!” “侯骏岐啊,出国了怎么还瘦了呢?国外没有好吃的?” “齐修磊!镜片怎么又厚了,上大学随便熬夜了吧?” “杨临宇!你说你怎么就找上辛姐了呢,你看你晒得黑的……” “老王!好好说话!”辛筱禾怒呵,“什么叫做怎么就找我了,找我怎么了?” 杨临宇笑呵呵:“我赚了我赚了。” 王维看向女生们的时候笑眯眯,像看自家闺女,怎么看怎么顺眼,赞叹道:“一个个的都越来越漂亮了,这要是在街上真不敢认了!” 岚岚:“我们认您就行啊!” 王潍带他们去看看他现在带的班。 王潍今年还带毕业班,还是个实验班。 这班级之前的班主任休产假,正好也是教化学的,王潍因为教学成果突出被校领导寄予厚望,算是临危受命。 六班确实是王潍的骄傲。 一个平行班里出了个状元,还有一个考上河清的,一个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取211院校的人数过半,不得不说成绩斐然。 这会儿班里正在上数学课,王潍同任课老师交流了会儿,让张澍上去讲两句。 毫无准备的张澍无奈又嫌弃地看着王潍,“你不如让人家好好听课。” “你们不知道榜样的力量,精神指导有多重要,当初要不是我一次次找你们谈话……”王潍语重心长起来,大伙你看我我看你,低头偷笑。 又来了,老王当真一点没变。 “同学们,站在我身边的就是咱们省去年的高考状元,大家可能也都认识,我的学生,你们的张澍学长,站在门边的,也都是你们的学长学姐,有河清大学的,有河宴科技大学的,还有东洲大学的,今天他们回来看我……” 说到这些闪亮亮的大学名字,王潍脸上的笑肌都快把颧骨顶穿了。 “张澍,你来做个代表,说两句,讲点学习方法,或者鼓励鼓励学弟学妹们吧!” 掌声雷动,张澍在王潍期待的眼神中,笑了笑,问台下:“老王是不是挺烦人的?” 王潍脸一沉,台下一阵窃笑声。 “我们当时也觉得,挺烦人的。”张澍说这,看一眼盛夏他们站的位置,盛夏他们也微笑着抿嘴点头同意,王潍脸更黑了。 “别着急,上了大学就没有这样一个烦人的角色在你身边转悠了,”张澍还是那副调侃的表情,语气却稍敛,“上了大学,老师上完课就走了,布置作业都是在网上,交作业也在网上,不用和老师碰面的,有问题的话发邮件问,也不用急,过两三天再查收,因为老师最快也得两三天回复,作业写不完也没关系,没人催你交,考试没考好也没有人批评你,更不会有知心哥哥时间,挺舒服的……” 看台下学弟学妹们渐渐收了笑意露出怅然的神情,张澍停顿稍许,反问:“是不是听着也没那么好?现在虽然辛苦,但是你有一群同路人,无论路多难走都不孤独。” “王老师让我给你们打鸡血,我没有资格和身份啊,最希望你考取好成绩的,是你的家人,是你的知心哥哥王老师,是你自己。” “左右还有一个学期,光阴如梭还是岁月如歌,全看你自己。” 张澍说完,大伙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没有激昂的结尾,或者是祝福,就这么结束了。 他看着王潍,“讲完了。” 台下才传来慢半拍的掌声。 “多说两句啊?”王潍鼓励。 张澍:“数学课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台下哄笑,站在一旁的数学老师也莞尔,“随便聊,多聊会儿。” 王潍道:“机会难得,大家有没有什么话要问张澍的,还有几位学长学姐,也都很优秀。” 好几个举手的,有问冲刺阶段心态的,也有具体的学习技巧的,张澍言简意赅,一一解答。 盛夏站在门边位置,看着他的侧脸,那种“他好像有点变了,又不知道哪里变了”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正出神,听见一位男生问:“学长,你说现在有同路人不孤独,难道大学很孤独吗?” 张澍:“我还好,我不孤独。” “为什么?” 就在大家以为这位状元学长会说出什么有哲理的话,只见他笑了笑:“因为我有女朋友。” 台下哄笑,有女生大着胆子喊:“学长这么优秀刚上大学就谈恋爱吗?” “因为她也很优秀。” 盛夏听到问题时就猜到他会这么答,真听到了也还是脸热。一旁,辛筱禾和小麦眼神揶揄她,还用肩膀碰她。 学弟学妹们很快就注意到她们的动静,纷纷看过来,眼神在张澍和盛夏之间好奇地打量,开始切切私语。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就是这样,即便站得很远,看着也像是关联人物。 台上,王潍说:“对,不用猜了,你们盛夏学姐,河清大学文学系的大才女,张澍学长的女朋友,也是我的学生。” 八卦使人兴奋,台下窃窃私语声更甚,无论男生女生,眼里都有羡艳,有男生问:“学长是怎么又考状元又追上学姐的!” 张澍想了想:“那要谢谢老王,矜矜业业带了我两年,还给了我宝贵的五分钟。” 台下的学弟学妹没听懂,辛筱禾他们也没听懂,只能听出这话是把考状元归功于王潍,无疑是给了王潍巨大的面子。 五分钟。 生日那晚的五分钟。 宝贵的五分钟。 盛夏听懂了。 王潍也听懂了,佯装抹眼泪。 张澍很快把课堂让给数学老师,大伙一块退出了教室,分别去见了任课老师们。 最激动的无疑是付婕,开口就是:“张澍你什么时候和盛夏结婚,要请老师啊!” 盛夏羞得没边了。 张澍从容谈笑:“付老师那桌摆上雪碧。” 付婕:“哈哈哈哈你懂我!” 辛筱禾:“雪碧?超级严厉的雪碧老师?” 付婕:“对,哈哈哈都看见了吗?” 小麦:“哦哟,没想到冲锋一线磕天磕地的是您呐?” 盛夏懵了,怎么大家都知道? 意思说她转发的愿望,大家也都知道? 天呐! 迟来的掉马让人浑身清凉。 一行人在附中转了一圈,到湖边逗逗孔雀,追赶彪悍的鹅,去小卖部买饮料,最后坐在体育场座位上晒太阳。 “还是南理的气候舒服。”侯骏岐四仰八叉,感叹道。琇書蛧 “你说真的吗?”辛筱禾质疑,“夏天热得要死,每个晚修都要为开不开空调吵架。” 小麦:“岂止夏天热得要死,别的地方都下雪了,南理还穿短袖。” 岚岚:“就是,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一年四季都手臂粘卷子。” 盛夏难得插嘴:“可是南理的青瓜汁好好喝哦,在外面没喝过。” 辛筱禾笑:“哈哈,是只有附中的青瓜汁好喝吧?” 盛夏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惜是夏季限定。” 辛筱禾:“夏季限定,什么不是呢?” 他们的青春也是夏季限定。 只有回到南理,才会被无限拉长。 - 下午,小巴车载着一群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去往莲里。 酒店是张澍安排的,一家古色古香的民宿,六间房被包圆了。酒店老板就是莲里本地人,张苏瑾的好朋友,搞艺术的,莲里开始规划风景区后,从东洲回归故里,开了这家民宿,还没正式对外营业,很重视他们这批“试睡员”,不仅亲自迎接,还给他们准备了欢迎水果和甜点。 女生住楼上,男生住楼下。张澍帮盛夏和吴秋璇把行李箱送到房间,交代道:“傍晚要一块出去采购烧烤用的食材,先想想喜欢吃什么。” 盛夏:“要自己做吗?” “嗯。” “哇,期待。” 张澍笑笑,很自然地抬起她下巴亲了亲嘴唇,“先休息会。” “嗯。” 吴秋璇见状捂眼睛先进了房间。 大概因为今天是情人节,房间里插着几朵玫瑰,十足浪漫。 张澍下楼了,盛夏关门走进房间,只见吴秋璇躺在床上,撑腮盯着她,笑眯眯,“姐,你说,今天这种日子,我和你住一间是不是太过分了?” 盛夏叉腰,作势要凶人,吴秋璇打了个滚,“嘻嘻嘻,有需要可以叫我出去哦?” 盛夏:…… - 莲里的菜市场很有意思。别的菜市场一进去不是菜蔬就是肉类,莲里菜市场进门就是烧烤料摊,各种烧烤工具也一应俱全,一站就可以备齐,还有摊点卖独家配方的,保证菜鸟一夜变身烧烤专家。 侯骏岐饶有兴致,挑得最专心,还跟摊主取经,说到要在加拿大开烧烤店,满脸憧憬问店主能不能邮国际快递,一本正经搞笑。 盛夏的手始终被张澍牵着,他左手提了满满好几袋的食材,也没想着要放开她匀一些到右手。 一群年轻人在小镇上极其招眼,张澍在莲里也算是名人了,时不时遇上认识的凑上来聊两句,他语气随意地打招呼,对方视线总会落在盛夏身上,他语气自然地介绍:“女朋友。” 对同龄人也就罢了,对长辈也是如此说,盛夏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澍就是有出息,考了好大学,接着就领对象回家了,真好,真好!”一位大婶这么感慨道,笑眯眯骑着小电动走了。 盛夏乖巧陪小脸,察觉到他扭头看她,还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她抬眼,瞪着他,“谁要跟你回家了!” “不跟吗?” “不跟。” “可是怎么办呢,我们住的民宿,前身就是我家老房子,”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说,“你住的房间,不巧,正好是我小时候住的房间,这可是你自己挑的。” 本来挺正常的话,为什么非要贴着耳朵说,好像多暧昧似的。 小题大做,虚张声势! 盛夏还狐疑着,张澍笑笑,直起身,拉着她跟上大部队。 这么巧?骗人的吧! - 晚上的烧烤就在民宿院里进行,老板提供了烧烤台,还给他们支了餐桌,画架电视往周边一摆,男生备餐女生看电视聊天,氛围有了。 吴秋璇和小麦居然是同担,两个追星少女聊起来没完了,很快就把爱豆的选秀节目投屏到电视机。 “这个你不是看过无数遍了吗?”陶之芝问吴秋璇。 吴秋璇:“别说话了,有新的我还会看这个吗?” 盛夏扭头去看,果然是之前一块在家看过的。 陶之芝:“之前是谁说了,还不如张澍哥哥唱得好听?” 吴秋璇:“哎呀,张澍哥哥是姐夫了嘛,就没有神秘感了,追星要有距离感的知道不?你看,他现在给我姐烤串……算了,这一点都不偶像。” 张澍闻言,嘴角貌似挂着笑,对做偶像兴致缺缺的样子,几个男生听着,也来了兴致,吴鹏程问:“妹妹,谁唱得好听?在哪听的?” 吴秋璇小嘴叭叭就把之前在家里看张澍表演视频的事全抖落了。 什么“我姐都呆了”“我姐腿伤好一半”“麻了,真的麻了”的话从她嘴里蹦出来,盛夏真想给她嘴里塞团棉花。 烤架那边,张澍接过侯骏岐烤的肉,放餐盘上端过来,坐在盛夏边上,拿起一串递给她。 盛夏接过来,直接塞到了吴秋璇嘴里。 烦人的“谣言逼逼机”终于停止逼逼。 张澍又递给她一串,她下意识接过往嘴里送。他撑腮在一旁看她吃,问:“好吃吗?” 盛夏点头:“好吃。” “辣不辣?” “刚好。” “麻不麻?” “不麻。” “不麻?那加点?” 盛夏咬烤肉的动作顿住,瞥他一眼,他果然抿着嘴在忍笑。 “不吃了!” 这人怎么如此烦人。 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说完还是小口小口吃着,只是不看他。 张澍等她吃完,递了纸巾过来,她接过,随意擦了擦,正准备喝水,下巴被抬起,他唇印下来,吮吸了一下她刚吃过烧烤的嘴唇。 “麻了,谁说不麻?”说完,自己拿起一串,一口半串肉入口。 他动作太快了,以至于除了盛夏自己,各自忙活的人们压根没有注意到。 - 南理的春节天气总是热得不像冬季,但是到了晚上会稍微降温,凉风时不时吹来,在炭火边上吃烧烤喝啤酒别提多惬意。 光喝酒没意思,很快就开始玩上祝酒游戏,盛夏这个新手并没有什么好运气,即便有张澍掩护还是喝了不少酒,晕乎乎的,身上披着张澍的外套,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张澍胳膊上。 “先去睡?”他低声问。 “嗯~~”盛夏弯弯绕绕出声,“不要,开心,要和大家在一块。” 张澍捧着她脸颊抚了抚,“想睡告诉我。” “哦。” 辛筱禾又张罗着换游戏了,这回要玩“我是你不是”。 盛夏没玩过,但玩过一轮就明白了,大家都有点喝高了,说什么的都有,从开始的“我是学物理系的你不是”到后来的“我是b罩杯你不是”…… 谁不要脸谁就能赢。 刚开始张澍还强调,这里有高中生,谁知道吴秋璇的发言一次比一次厉害,喝酒也是,吴鹏程都自愧不如。 齐修磊是男生那边最受欺负的,背景过于单纯的他几乎每次都要喝。 轮到他,他摇摇晃晃起来,发了狠:“我是处你不是。” 他就是想让一直怼他的吴鹏程喝。 行吧,吴鹏程确实确实不是,乖乖喝酒。 这轮输家太少,满座都是处。 半晌,大伙发现,辛筱禾和杨临宇缓缓举起了酒杯,在角落喝了个交杯酒。 “哇靠!劲爆啊朋友们!” 吴鹏程:“我这一轮是搞出个大新闻了是不是?” 韩笑:“什么时候啊天呐?” 齐修磊:“阿宇你出息了,居然比澍哥快!” 杨临宇:…… 张澍:…… 盛夏已经完全迷糊了,但是能感受到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还不自然地在她肩膀上下搓了搓。 吴鹏程笑得开怀:“我要笑死了,这样吧,我们就定个处男处女酒,以后每次聚会,谁还是,就先喝,别让兄弟姐妹们问,行不行?” 如此荒唐的提议,要放平时估计没有人理会,但或许是炭火过于炙热,或许是电视机里的背景音乐过于旖旎,总之大家呼呼呵呵地举杯,竟然就这么定了。 集体的游戏告一段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玩游戏,盛夏躺在张澍膝盖上,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别人的话。 从这个角度仰视他,下颌折线完美,越来越分明了,扭头时脖子上的筋脉也格外清晰,脊背更加宽阔了,喉结还是那样,凶器一般,酒一过,上下滚动。 她知道近来老觉得他变了是为什么了。 男人。 他忽然想到这个词。 她的少年,在慢慢的,变得更加男人了。 正痴痴望着,男人忽然低头,稍微歪脑袋,问:“想睡了吗?” “有点了。” 他轻轻拍她的脸,“我送你回去。” 盛夏抱着他的手臂站起来,人已经不稳了,张澍将她整个搂在怀里,别过头对侯骏岐他们交代,“我先欠一杯。” 随后揽着盛夏就上楼了。 身后,吴鹏程道:“啧啧,想不到一个学期过去了,阿澍还是个处男,不知道今晚行不行。” 侯骏岐道:“你懂个屁啊!” 陶之芝忽然看向侯骏岐:“你懂?” 侯骏岐没意识到是谁问他,一遍啃烤肉一遍含糊道:“我当然懂了,阿澍和盛夏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不一样。” “我懂你意思。” 吴鹏程:? 这都是什么人啊!- 一过了楼梯拐角,盛夏感觉身边的人脚步一停,她也顿住,刚要扭头看他,整个人就被大力一推,就在她以为她要撞到扶手的时候,腰后垫了一支手臂,接着,面前的人压着吻了上来。 耳边,盛夏把仅隔着一堵楼梯墙面的院外的对话听了个全。 处男…… 今晚行不行…… 阿澍和盛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 他含吻,吮吸,嘴上动作轻柔,腰间的手却用力得要命,身体也越来越逼近,直压得盛夏整个上半身都悬空在了扶手外边。 长发飘飞,她仰着头,感觉腰都快断了,巨大的不安全感让她喃了声:“阿澍……” 张澍埋头在她颈间,忽然直起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盛夏本来就晕,一下子六神无主,只下意识搂紧他脖子,他稳稳抱着她上楼,到了门口放下她,从她上衣口袋拿出房卡刷门,扭开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将人往房间里扯,两手掐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提到吧台上,抬头就吻了上来。 他怎么如此熟悉这间房间? 他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吧台? 他今晚喝了啤酒,又喝了洋酒,盛夏喝的果酒,口腔里多种酒味混合着,席卷了所有的嗅觉。 奇异的是,竟然不难闻,混合、搅动后愈发馥郁。 屋里没插电卡没开灯,黑漆漆的,门没关,门缝洒进来一束光,也让楼下院里的谈笑声涌进这旖旎的一方天地。 院里欢声笑语,屋内,有人在忘情地接吻。 从啄吻到啃噬,他吻得急切,片刻不让她喘息,有时候窒息也让人疯狂,比如此刻的盛夏。 不知道这么交颈吻了多久,盛夏只感觉坐着的吧台从冰凉变得温热,他才放开她,对视不过一瞬,她气息还未平稳,忽然又腾空而起,他抱着她,随着她一起,两具身体一同扔进柔软的床。 他静静看着她,两个人的喘息声就像是某种信号,而他的停顿,像是某种征询。 适应了黑暗,盛夏也大胆地打量他。 深邃的眼窝,呼吸着炙热气息的高挺鼻梁,喘息着的微张唇,还有永远吸引第一视线的喉结。 盛夏抬手轻抚上去,按压了一下,是十分柔软的凸起,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骇人呢? 不,不是骇人。 盛夏终于承认,是性感。 从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喉结,心脏就难以抑制地狂跳。 这不是害怕。 是被勾引了。 张澍刚刚平复的呼吸节奏又乱了,“宝贝,别摸了……” 盛夏不管,反问:“这里面有什么啊?” 张澍声音喑哑:“喉结。” “我当然知道是喉结,喉结是什么,为什么你的这么大?” 要命了! 张澍:“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想……亲一下看看。” 盛夏说着,已经搂着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口。 没什么感觉,再亲一口,学他亲吻她耳廓的动作,伸出了一点舌头,就这么擦过那一点凸起,它上下滚了滚,盛夏满意地追着它滚动的方向吻。 “盛、夏!” “嗯?不可以吗?” 下一秒,盛夏两只手都被扣着举过头顶,压在床上。 张澍膝盖顶床跨着她,语气沉得不像话,“别动了。” 他语气,有点可怕,是盛夏从未听过的严肃,她呆呆点头。 张澍放开她,起身下了床,回到门边插上门卡,开了盏小灯。 盛夏都不知道这么多开关,他怎么开得那么精准的。 只见他把跌落在地的外套捡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丝绒盒子,又走到床边,单膝跪上床,从丝绒盒里取出一条项链。 盛夏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躺在床上,这姿势也太…… 她赶紧坐起,而他刚好就着她坐起的姿势绕到她身后,给她戴上了项链。 盛夏摸着钥匙吊坠,出神。 她刚才干了什么啊? 身后,张澍的声音传来,“情人节快乐,虽然真的很想在这间房间……但是,你要是想……亲什么别的地方,等下次清醒的时候再说,酒后乱性,不是一个好词,别有这种回忆……” 说罢,他就下了床,外套挂手臂上,挡住了腿间,又低头在她嘴唇啄了两下。 “我先下去,有事叫我。” “嗯。”她呆呆回复。 他又给她调好空调温度,交代她最好洗个澡再睡,最后给她留了个地灯,关门离开。 盛夏脸热得不像话。 她刚才,是在求爱吗? 还,失败了? 酒后乱性。 虽然她不算,他也肯定不是。但是如果以后回忆起来,初夜是这样的开始,或多或少,有点遗憾吧? 盛夏重新倒回床上,摸着项链吊坠发呆。 感觉他只不过短暂呆了一下,房间里就全是他的味道了。 而这张床—— 虽然房子已经整个重新设计翻新过,床也不可能是他以前的床,盛夏还是忽然红了脸,抱着枕头打了个滚,嘴里啊啊低叫。 小时候的房间……是真的很暧昧呜呜! 89 家庭圆满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第二天大家一块在莲里吃了当地特色早餐,然后司机一一将大家送回市区,就这样仓促道别。 大多数的分别都是这样,仓促得来不及有什么仪式感。 挥挥手,个人开启个人的新旅程。 张澍有事需要先回河宴,盛夏本来也想提前两天去,但是王莲华留她在家过生日。 她的生日总是在春季学期开学前一两天。 没办法,母上大人要求,她也只能听话。 生日这天的早晨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盛夏醒来习惯性看一眼手机,看到闺蜜群里的祝福才想起来生日已经到了。 大家记得给她零点发祝福,她却早早入梦错过了。 回复完所有消息,她起来洗漱,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张澍没有给她祝福,甚至到了早上也没有。 他忘了吗? 不会吧? 平时都是他仪式感比较强,她日子过得迷糊,纪念日也总靠他提醒。 可是确实没有消息呀? 盛夏又点开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 难道他真的忘了吗? 最近他在忙一个程序测试,也是因此早一步回校,而她生日过农历,每年都不一样,并不好记,一时疏忽错过了也正常。 理智是这么想,心情却不可控制地down了几分,大概她表现过于明显,吃早餐的时候,王莲华问:“不好吃?” 盛夏赶忙把长寿面往嘴里塞,“没有,很好吃。” “中午妈妈给你过生日,顺便带你见个人。” 盛夏没作他想,以为是王莲华的同事或者姐妹,“好啊。” 王莲华眼神有些躲闪,少见的吞吞吐吐起来,“他是,柠柠的心理医生,你见过的。” 盛夏从母亲的语气和神情中察觉到,这样的介绍非同寻常,此见面非彼见面,“妈妈……” “你今天成年了,阿璇也没两年就要高考,你们长大了,以后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也差不多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也没别的考量,就是搭伙过日子,当然,还是先问你的意见,等你见过了,觉得可以,我再和阿璇说。” 盛夏怔了怔,暂时消化不过来这个消息。 太突然了,一点迹象都没有! 盛夏记得那位心理医生是南理医科大学的教授,在自闭症方面是远近闻名的专家,很有文人气质,名字也意境清雅,叫徐远山。 “这是好事啊妈妈,我怎么会觉得不可以?阿璇只会比我更高兴,柠柠……” 电石火光间,盛夏忽然想起,张澍受伤住院那段时间,有一次她假装去陶之芝家,其实是去看张澍,当时带着阿璇和柠柠出门的时候,柠柠对母亲说了句,妈妈也去约会吧,之类的话。 “柠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王莲华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孩子能有什么知不知道的,她一直都把远山当成自己第二个爸爸。” “柠柠也十一了,她知道的。”盛夏道。 小孩子往往要比她们这些半大不大的要敏锐许多。 王莲华说:“我和他认识也有六年了,相处一年多来,双方也都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为了给柠柠找个爸爸,但是如果对方不能接受做柠柠的爸爸,那我也是不会考虑这个人的。这些话,妈妈也只能跟你说。” 盛夏心间微微震动。 母亲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把三姐妹拉扯大,最艰难的日子她已经自己一个人挺过去了,如今已经完全走出阴霾,找个人一起迎接下一段人生,而不是找个帮手减轻负担;但是无论如何,三个女儿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绝不会割舍的一部分,所以如果对方不能接受这一点,她宁愿选择一个人过。 幸运的是,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盛夏明白的,“那我穿漂亮点,给妈妈撑场子去。” 王莲华嘴角有淡淡笑意:“吃面。” 吃完饭盛夏着手收拾行李,明天她就要返校,这一去要五一假期才能回来,冬天、春□□服都得带。 “叮”的一声,微信消息提醒声传来,她连忙扒开一堆衣服,摸到了手机。 她给每一个聊天框几乎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只有王莲华和张澍例外。 王莲华就在家里,不会给她发消息,那就只剩下张澍。 他想起来啦? 盛夏雀跃地打开聊天框,收到的消息却是:“懒虫,九点半了,起床了吗?” 她嘴角的幅度落下去,失望地把手机扔一边,转念又想,算了,不知者无过,又拿回手机,回复:“早就起啦,早餐都吃过了,你呢?” 张澍:“那有没有空帮我用电脑转个文件格式,我在外边不方便。” 他果然很忙啊。 盛夏叹气,回复:“好啊,怎么弄?” 张澍:“格式太大,qq发给你了。” 他看着还挺急的,盛夏赶紧开电脑登录qq,找到他的聊天框,只看见一个看不太明白格式的文档和一句话:“点接收。” 她赶紧点接收文件,打开。 “滋——”的一声,电脑忽然黑屏了。 什么情况? 盛夏懵了,难道太久不用死机了?狂点鼠标狂敲键盘都没反应,她低头看了眼主机,也是徒劳,她能看出什么来?于是准备给张澍打电话。 忽然电脑屏幕流淌下一行行荧光字母,像是科幻片里的流动的代码。 她愣了好几秒,才看清那些字母分别是:happybirthday,ysweetheart,shengxia。 这时候就是再傻,她也明白过来了。 以为这就结束了,流淌的字母稍稍变暗变成背景,屏幕中央弹出一个选择项: 【阿姨在家吗?】 【yorn】 盛夏完全不知道他要搞什么,还是如实选择yes。 页面出现第二个选择项: 【戴好耳机或着关闭房门】 【确定】 盛夏瞥一眼紧闭的房门,点确定。 短暂的黑屏让她的期待值直接拉满。 伴随键盘敲击声,一行字在屏幕上一字一字弹出: 【我和你的相遇,怎么说呢,就像是一朵茉莉花纯白了一整个混沌的世界】 句子完整呈现半秒钟后,渐渐淡去。 画面下方出现一张照片,是文博苑南门那条小道,她“登月碰瓷”的地方。 图片的一旁,几行字渐进显现: 【7月28日,晴】 【那天你直接撞上来要我负责,故事的开始会不会省事很多?】 盛夏浅浅皱眉,这矫情的画风怎么不太像他? 而且,怎么觉得这些话,有点熟悉? 画面退去,换了张照片: 高三车棚,晚霞染红了一排香樟。 【8月1日,晴】 【这倾城色被我遇到了,故事的发展也算顺利。】 盛夏看这两则日期有点明白了,他分明是在回她的情书。 果然,屏幕上第三张照片就是六班教室,窗明几净,朝阳潋滟,那个角度,以前站了他和她。 【8月15日,晴】 【你说你眼里没有风景,我知道,因为我正看着你的眼睛。】 接着,还有生日蛋糕的照片、运动会的照片、一方书店的照片…… 配文基本上采用她的语气和格式,但有些生搬硬套的意味,显然他很不适应这样的文字表达形式。 屏幕上照片一页页翻动着,盛夏脸上笑意渐深,自己也没意识到。 【2月27日,晴】 【一方书店的阳光一直都很好,张澍不会再让盛夏等。】 他都记得。 他知道她情书里每个日期都发生了什么,她单向视角发生的事情,他也都记得,她每一份心情,他都知道原因为何。 最后。 【今天,南理晴,河宴我懒得关心,大概有点阴。】 【祝你生日快乐。】 【点击播放】 图片变成了视频,盛夏用鼠标轻点,吉他声传来,画面逐渐清晰。 张澍坐在寝室的桌边,抱着吉他,看这摄像头的晃动程度,应该是他舍友帮拍的。 一首生日快乐歌。 不算特别,但也最特别。 唱完视频还没关,他动作停顿,恍然一般,笑了声:“盛夏,我怎么发现每次唱生日歌都在跟你表白?这以后这么多年,我哪来那么多表白词?” 视频传来他舍友的起哄声,他笑起来,才意识到是在拍视频似的,说了句“收工”,视频就这么戛然而止。 屏幕恢复到qq界面。 她才发现,他发来文件的时间,是零点。 不是他忘了,是她没有看。 盛夏拿起手机,正想给他回条微信消息,就有电话打进来,盛夏一看是南理本地来电,便接了。 “您的同城快送到了,我在您门口。” 盛夏狐疑,赶紧先去开门,对方也没跟她要验证码就把一个礼盒交给了她。 这礼盒盛夏也觉得眼熟。 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王莲华就坐在客厅,看到她抱着快递发呆,问:“什么东西啊?” 盛夏摇摇头,保险起见还是回房间才打开。 这一打开她瞬间就知道这盒子为什么眼熟了。 这分明是她之前送给张澍的,装着刑法法条的那个礼盒! 他居然还保留着,还那么新。 她确定这就是她送的那个,因为边角的划痕是她不小心弄上去的。 里边现在躺着一本她找了很久的孤本鉴赏书。 绝版多年,因为太小众,就是二手市场也没有人交易。 他是怎么弄到的? 盛夏赶紧给他打电话,但他一直没接,半晌回过来一条信息:“在导师这儿,晚点回电,别激动,小操作。” 盛夏:…… 臭屁。 盛夏爱不释手,当即就坐在书桌前翻阅起来,殊不知时间慢慢走向中午。 王莲华来叫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在堆满待整理衣物的房间安安静静看书的画面。 “准备收拾收拾出去吃午饭了。”王莲华提醒。 盛夏赶紧把书一合,“啊,好。”接着手忙脚乱挑选衣服收拾打扮。 他们没走远,午餐订了附近的酒店,精致的小包厢,不搞排场。 她们这边母女三人,徐远山只带着一个男孩,和盛夏差不多大了,但看着似乎…… 徐远山主动介绍:“这是我的侄子,从小跟着我生活,他智力水平在8岁,比较童真。” 盛夏微讶,同时对徐远山的介绍很有好感。 他的侄子比起不爱说话的柠柠更活泼一些,虽然顶着成人的面庞说着孩童的话,短时间内让人不太适应,但盛夏还是看得出,他被教得很好,很有礼貌也很真诚,最后也是他一直缠着柠柠,说要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吹蜡烛。 柠柠像是有点烦了,又像是无奈了,居然真的开口跟着他唱起来。 这可真是神奇的化学反应。 总之一顿饭和乐融融,盛夏感觉王莲华前所未有的温和。 午饭后母女三人逛街消食,王莲华才提起徐远山这个侄子。哥嫂走得早,徐远山要照顾侄子,女方多少会有意见,所以在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他的婚事一直不顺利,他也不将就,一直单着,等到了一定年龄,有了社会地位,个人魅力也越发凸显,有的是人前仆后继,他心境却已经变了,即便遇到肯把侄子视如己出的,徐远山也还是拒绝了,他已经不愿再生儿育女,只把侄子视如己出。 盛夏想到了张苏瑾。 难以想象,张苏瑾在她这么大的年纪已经独自养育一个小孩,而且做好了为他付出一生的准备。这是怎样的一种勇气和毅力?虽然张澍没有辜负她的付出,但在世人眼里,她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可就像徐远山,谁能说这不是他的人生呢? 人们总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把技能点满,将沉没成本降到最低,博取最好的人生,于是那些原本可以更好却不够好的,统统被称为意难平。可是好与不好,外人如何能评判? 他们选择了自己的选择,道途如何,只有他们自己能下论断。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 晚上快入睡时,张澍的电话才回了过来。 盛夏还陷在感慨之中,声音有些拖沓,于是人就显得消沉。 “怎么了?”没说两句,他就察觉不对,“我回晚了不高兴了吗,我的问题,应该让导师语速快一点,然后同一句话不要讲那么多遍,然后再拒绝他亲自测试一遍的请求,然后……” “阿澍……”她差点被逗笑,叫住他打断他的话。 “你这绝对有事,挂了吧,开视频。” 他话音未落已经把电话挂了,当即拨了视频过来。 盛夏半躺在床上,被子拉到脖子,只露出一张小脸。 “怎么了?”他问。 “没有怎么,就是开心。” “开心是这样子的?”他一副“你当我好骗”的质疑表情。 “真的,”盛夏露出一个笑容,“今天收到了特别的礼物,你送的,还有妈妈送的。” 张澍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琇書蛧 他那边似乎真的是很忙,一遍跟她聊着天,一边还咔哒咔哒敲键盘,嘴里叨叨:“就几个字,马上回完。” 盛夏安静地等,看着屏幕里他专注的侧脸。 “阿澍……”她又没忍住叫他。 “嗯?” “阿澍。” “嗯。” “阿澍阿澍!” 张澍敲了一个回车,彻底转过身来,专注看着她,“你要是这么叫的话,今晚我睡不着你视频就一直开着别想挂。” “我也睡不着。”盛夏说。 张澍撑腮打量她,目光询问。 “阿澍,今晚南理的月亮,是弯的呢……” 张澍一怔,随机笑开,然后煞有其事地瞥一眼窗外,再扭头回来,“嗯,天涯共此时,河宴的月亮也是弯的,很亮很亮。” 盛夏抱着手机转了个身,侧躺着视频,很随意的姿势。 张澍问:“阿姨送你什么了?” 他还是那么敏锐,总是知道问题在哪里。 盛夏说:“我妈妈恋爱了,也许快要结婚了。” 张澍显然也挺惊讶的,“对方很不错?” “嗯。” “阿姨值得。” “嗯。” 相顾无言。 盛夏忽然想起他的代码,“今天你第一个问题,为什么问我妈妈在不在家?” “如果不在家,快送员还会送一束花,在家的话,韬光养晦,不要顶风作案。” 他这用词,盛夏琢磨,怎么说得好像地下恋情?怪心酸的。 “你不是在忙吗,你能即时接收到我的回答吗?” 张澍:“当然都是计算机在执行,不同指令会向快送员发不同消息,提前设置好沟通好。” “哦,好费功夫哦?”盛夏不多纠结,“不过我觉得,我妈妈不一样了,也许,送花也是没事的。” 张澍点点头,“收到暗示。” “我才不是要你送的,我是说……” “我知道,”张澍目光变得柔和而真诚,“我都知道。” 盛夏也不说了,手臂垫着脑袋,安安静静与他对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盛夏忽又感慨:“阿澍,人家说,上辈子好这辈子坏,这辈子坏下辈子好,那我们下辈子,是不是都可以家庭圆满?” 这辈子,他们没能家庭健全美满,本是不幸,而幸运的是,他们仍然有无条件爱他们的家人。 只是这样,这份爱背后太过沉重。 如果下辈子,他们都能拥有完整而美满的家庭,每个成员都轻松地爱着彼此,该有多好? 张澍深深地看着她,隔着屏幕,做了个摸摸头的手势,“不会。” “嗯?” 张澍:“用不着下辈子,我们这辈子就可以家庭圆满。” 盛夏在文字里稍微一绕,转瞬明白过来,整颗心像是被巨大的热流洗刷,炙热滚烫,难以言喻的冲击感瞬间荡涤所有阴霾。 盛夏开口,声音低而缓:“阿澍,月亮好像更弯了……” 我好想,好想你。 张澍拿起手机,凑得极进,对着话筒低语:“知道了,明天去接你。” “明天去接成年人盛夏。” 90 俯首称臣 大一下学期是文学系课最多的一个学期,盛夏又开启了四点一线的生活。她上学期绩点329,刚好过了“良好”等级线,在宿舍四个人里垫底。她基础差,即便复习周废寝忘食,也只能达到良好,对于这个成绩,她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焦虑。 张澍绩点378,在他们宿舍居然也差点垫底,在年级排30多名,这已经够让盛夏震惊了,他们系还有满绩点的神人。 “gpa在贵系根本就是小战场吧,”廖菁说,“基本上从大二就开始往发论文上和创业上卷了,而咱们应该还在琢磨念不念本专业的研究生。” “他们不考虑考研吗?” “他们用得着考吗?想保本校基本都能保,但是大半要出国的吧?” “真卷啊。” “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 盛夏问张澍会不会因此焦虑。 他坦然说:“会。但这不是坏事,至少对我来说不是。被碾压,有时候是一种幸运,周围人都比你强,难道不是赚到了吗?” 赚到了。 盛夏觉得她也赚到了,就是赚得挺辛苦的。 这学期盛夏去海晏的次数更多一点,因为张澍确实太忙了,而她有小墨,跑得还快一些。 盛夏很喜欢海晏大学西门外的书店,不同于现在的精品书店,这书店开了几十年了,老旧的木楼很有年代感,旧书堆满角落,能淘到不少绝版书,还提供以书换书服务,店里还有一只长毛大橘,慵懒又粘人。 盛夏常常在书店一呆就是半天,反正看书就是她的学习内容。 等张澍忙完了,就会过来带她去吃饭,这书店只提供简单的咖啡,没有简餐。 如果他有空,也会陪她继续看一下午书,有时候写作业,有时候也挑一些书看。 这天盛夏看得过于专注,等书页翻过半,才注意到他离开对面座位很久了,于是到处张望,在一列书架旁找到了他。 他席地而坐,坐在几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中间,除了腿长出一大截,其余毫无违和感,都是低着脑袋,专注得不得了,就连翻书的频率都有点同步。 盛夏莞尔一笑,拿起手机拍下一段视频素材,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她以为他在什么科普类书籍,谁知道他在看金庸的《天龙八部》。 “好看吗?”盛夏低声问。 张澍抬头,见是她,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盛夏没矫情,坐到他身侧,搂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头,注意到他正在看第四部《洞仙歌》,问道:“你喜欢谁?” 张澍翻动书页,目光没移开书,淡淡回:“你猜。” 盛夏:…… “乔峰?” 张澍挑眉,扭头看她,“我以为你问的是女性。” “女性,你喜欢的是我啊。”盛夏脱口而出,害羞只一瞬,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她现在是抱着他手臂,下巴搭在他肩膀仰脑袋的姿势,眼神无辜又狡黠,张澍目光从她的眼缓缓移到鼻梁、嘴唇,最后回到眼睛,就着姿势迅速印下一吻,蜻蜓点水过,才觉得不够,想要深入,盛夏推了推他,眼神示意他:附近有人! “不管。” 张澍右手把书举起来完全挡住脸,左手捞过她脖子,歪头追吻上来。 他的唇软乎乎,盛夏哪里抵挡得住。 他吻得深,但时间不长,大概在公共场所还是要脸的,没有真的说不管就不管,最后恋恋不舍啄几下便放开了她。 书被拿走,盛夏一睁眼就看见一排初中生齐刷刷看着他们,有女孩还煞有其事地双手遮眼,其实指间的缝比眼睛还大。 猝不及防撞上盛夏的视线,一排脑袋又齐刷刷扭回去,捂着嘴笑嘻嘻。 盛夏这回是真的羞了,把脑袋埋进他臂弯里。 张澍冲几个男孩笑了笑,继续若无其事看书,看她老半天都没抬头,找话题道:“那你喜欢谁?” 盛夏抬起头,“我喜欢虚竹。” 张澍随口接:“为什么?” 盛夏:“和尚,无欲无求。” 张澍:…… 书店那只胖橘慢悠悠走过来,盯着他们看了好半晌,眼睛都不带眨的,最后蹲在张澍腿边蹭啊蹭。 胖橘好像特别喜欢张澍,喜欢趴在他脚边睡觉,还经常趴在他键盘上睡,一个打哈欠伸懒腰的动作就能让张澍半天的辛苦功亏一篑。 盛夏看着都心疼,而张澍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无奈笑笑把胖橘抱起扔到书架上,然后他的黑色t恤就会沾满猫毛,这倒是让他眉头紧皱。 好可爱。 猫可爱,他也好可爱。 盛夏常常觉得书店与这个世界有壁,外面的世界飞速运转着,日新月异,书店里的时光像是静止的。 日子好像过得很慢,但实际上时间那么迅捷,抓不住痕迹。 盛夏看完谭公给的书单的时候,张澍也几乎把金庸的书看了大半。 河宴的天气越来越像南理,草木繁茂,蝉鸣鼎沸,一切都预示着,万物欢腾的夏天来了,一个学期又快要结束。 匆忙的复习周,他们仍然在书店约会,只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看闲书,盛夏背书背到精神恍惚,张澍的键盘声也没有停过。 他的键盘声音不大,而且很有规律,她不觉得吵,有时候听不到他敲键盘,她还有点不适应,背不下去。 有时候看书看乏了,就贯彻执行即时约会路线,去博物馆,去游乐园,去展览馆,更多的时候只是骑着车到处晃,或者用腿丈量这座城市,走到哪算哪,有喜欢的地方,就停留,没有就一直走,两个人牵着手,有一句没一句说话,玩幼稚的文字游戏:接字成句。 盛夏先出题:“路。” 张澍接:“路边。” 盛夏:“路边摊。” 嘿嘿,这个很难吧,接一个字怎么也不完整。 张澍接:“路边摊点。” 好吧,厉害。 盛夏:“路边摊点赞。” “路边摊点赞爆。” “路边摊点赞爆了” “路边摊点赞爆了吗?” “……” 这话她没法接。 输了,亲一口。 无聊,但感觉可以玩一辈子。 暑假张澍又有小学期,盛夏先放假。王莲华和徐远山带着郑冬柠出国旅行了,盛夏和吴秋璇被盛明丰接过去住一阵。 但是盛明丰很忙,几乎不着家,刚住一周,邹卫平也要外出,去香港出差,大概是感觉把她们接过来又冷落在家十分不好意思,就说要带她们去旅游购物。 吴秋璇对邹卫平向来冷淡,但是在花钱这个问题上,她从不手软,举手举脚赞成。 盛夏以在家写论文为由拒绝了。 吴秋璇几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盛夏就是不去,最终谁也没扭过她,该走的都走了,盛夏一个人在家,清净得有些冷清。 她没有论文要写。 她只是有男朋友要陪罢了。 狮子月来了,张澍的生日来了。 盛夏在六月就早早买好了东洲音乐节门票,因为音乐节的时间很巧,就在他生日前一天。 不过她还没有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直以来,都是他比较注重仪式感,在每一个节日给她准备礼物。 光是这一个学期,就有白色情人节、六一儿童节等等各种名目的“情人节”,还有一年纪念日。 即便他自己也吐槽过资本关于节日的骗局,但还是会给她准备,有时候甚至没什么节日也没有纪念日,就是他觉得好久没送礼物了,就要送一下。 他最喜欢送项链,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搜罗到这么多漂亮项链的,每一条都不俗气,盛夏已经戴不过来了。 被问到为什么总是送项链,张澍想了会儿,似乎是没想到什么好的回答,反问道:“那下次换手链吗?” “其实不用一直送礼物的。” 张澍:“你不是就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一喜欢就跟集邮似的多多益善。” 盛夏短暂噤声,这个人,能不能回答得浪漫一点? 虽然她已经知道他经济方面没问题了,还是觉得怪破费的。 之前莲里之行,她了解到他的经济来源主要是老屋租金,听说他还参与了民宿的设计,保留了一些老建筑的痕迹,所以他对每个房间的布局都很熟悉。 侯骏岐还爆料说,张澍还有一大收入来源是倒腾游戏账号,他从高中开始经营,在游戏论坛上渐渐积累了信用,许多玩家买卖游戏账号都以他为中介。 盛夏也知道很多游戏账号非常值钱,但中介而已挣不了多少吧,几十块钱?很厉害的能挣个上百? 事实令人震惊。由于账号买卖经常出现跑路或者账号瑕疵的问题,游戏账号越值钱,卖主就越谨慎,宁愿被扣除部分费用,也愿意卖给中介而不是个人,而买主也宁愿多花一点钱,保障账号真正到手以及到手后没有其它问题,类似二手奢侈品买卖。所以张澍买进卖出一个账号有时候能挣四位数。 这果然是不需要看人脸色的买卖啊。 于是盛夏也礼尚往来,收到礼物会回礼,但都比他慢半拍,送不到时间点上。 比如一年纪念日都过了好几天,她买的耳机才到。 买之前她还咨询了一下懂行的侯骏岐,结果前脚刚问完,后脚陶之芝就在微信问:“夏夏,你又给澍哥买礼物?” 什么叫“又”? 盛夏无语,侯骏岐这人,嘴上能不能把点门? “嗯。” 陶之芝语重心长:“别把臭男人惯坏了!澍哥也不行啊!” 惯坏了吗? 盛夏:“加起来都不够一只小墨的欸?” 陶之芝:“什么小墨啊?” 看来侯骏岐也不知道张澍给她买了车啊?更不用说后来这些礼物了。 盛夏把小墨的照片发给陶之芝。 “我的新车,帅不帅?张澍送的。” 陶之芝:“暗中观察jpg” 陶之芝:“你们夫妇说话好像啊……” 接着她发来一张对话截图,看内容是侯骏岐截图了发给她的,好几张。 群名:【光宗耀组】 张澍:图片 张澍:新鞋,帅不帅? 一群人组队夸赞。 张澍:我老婆送的。 一群人呕吐。 第二张。 张澍:图片 张澍:新键盘,帅不帅? 一群人组队夸赞。 张澍:我老婆定制的。 一群人省略号。 第三张。 张澍:图片。 张澍:情侣装,推荐,但别买完全同款。 吴鹏程:不错,链接。 张澍:等我问我老婆。 吴鹏程:不要了,滚。 韩笑:澍哥,盛夏好有钱,富婆贴贴。 张澍:不让贴,滚。 刘会安:你怎么老收盛夏礼物,走起小白脸画风了? 张澍:嫉妒使你面目全非。 盛夏看得脸热。 老婆什么的。 他在她面前从来没这么叫过,他们很少像别的情侣那样亲热地称呼对方,因为在一块的时候,压根不需要称呼。 他只有偶尔,接吻时间很长的时候,间隙会低声叫她宝宝,宝贝…… 老婆。她没听过。 他对他的朋友说话,竟然是这样称呼她的…… 这一次她一定准时送达祝福。 陶之芝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直接把聊天记录发群里。 【暴富心得交流群】 陶之芝:“不能让我一个人嫉妒。” 辛筱禾:“一时间不知道该嫉妒谁比较合适。得了,澍哥又要在他们群里炫耀了,然后杨临宇又要哭着说我不爱他了。” 小麦:“要去东洲啊?单独啊?夏啊,你这是送音乐节门票,还是送自己啊?” 盛夏:“……” 岚岚:“我觉得这个省略号大有文章。” 辛筱禾:“冲啊宝贝!澍哥一看就很好睡。” 岚岚:“截图了,发杨临宇。” 辛筱禾:“随便发,事实好不啦?不让说?” 小麦:“笑死,悄咪咪说,我也觉得。” 辛筱禾:“你可别悄咪咪了,高中的时候,猜测澍哥那什么尺寸了得的难道不是你?” 小麦:“此时一个没有地位的群友下线了jpg” 陶之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盛夏:“内部讨论,注意保密。” 陶之芝:“我发现我亲爱的闺蜜没有反驳送自己这件事。” 岚岚:“你的发现很了不起。” 盛夏:“此时一个没有地位的群友下线了jpg” 辛筱禾:“夏啊,记得这几天好好涂身体乳啊,还要刮腋毛!” 小麦:“哈哈哈哈哈你好扫兴!” 辛筱禾:“珍贵的经验之谈。” 岚岚:“那杨临宇,怎么样,有没有秒?” 辛筱禾:“说实话,无从对比,我也不知道,我静待盛夏凯旋。” 一位没有地位的群友默默窥屏,再也没敢冒头。 - 张澍7月底才放假,又因为给师兄帮忙多留了几天,本来想留在学校多跟几个实验,但实在想念盛夏,还是在8月中旬回到了南理。 他给她发了个定位:“回来了。” 盛夏:“搓搓手jpg” 张澍皱了皱眉,“最近都跟谁聊天了?” 盛夏:“?” 张澍:“表情包奇奇怪怪。” 盛夏没回答他,只发来两张图,音乐节门票二维码和场地附近酒店订单。 盛夏:“我们去海边吧?” 张澍有短暂的疑惑,随后看到音乐节日期就明白了。 蓝海沙滩音乐节一直办得不错,嘉宾名单中也有他喜欢的乐队,这次就在隔壁东洲办,他本来也想去的,但想到这个日子应该要和她过,就作罢。 她那么喜静,应该不会喜欢音乐节那种“群魔乱舞”的环境,音乐会更适合她。 没想到她买了票,连酒店都订好了。 张澍瞥一眼酒店订单。 豪华大床房 日期:819-820 住客:2人 “盛夏。”他点大名。 盛夏:“不敢说话jpg”一张小女孩缩在衣柜角落瑟瑟发照的表情包。 张澍无奈笑了一声,这一看就是辛筱禾的表情包。 “只订了一间?大床房?”他还是问了句,毕竟她这迷糊样,少订或者订错房型都有可能,那他再补订就行。 盛夏:“乖巧jpg”奥特曼撑腮。 张澍笑不出来了。 虽然这会儿她看不见他,张澍还是忽然脊背一紧,一阵燥热,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有点茫然地瓷了几秒,拿着手机的手不自然地垂落在腿边。 随即他又拿起手机看一遍聊天记录,最后盯着“住客2人”字样,决定有些事得知会她一声。 “盛夏,我是正常男人。” 盛夏:“来自底层文豪的肯定jpg” 这是打算用表情包应付到底了。 张澍真想看看现在真正的她是什么表情,耳根子怕是红得发紫。 当天晚上,张澍收到侯骏岐发来的文件,压缩了都有好几个g 张澍:“这什么,你要炸了我电脑?“ 侯骏岐:“宝贵学习资料,独家珍藏,拿去参考,不用谢。” 张澍:“用不着。” 侯骏岐:“哦呵?这么自信?别到时候套套戴反了。” 张澍:“……滚。” 侯骏岐:“你别不信啊,这概率好大啊,杨临宇就是。” - 19号午饭后,盛夏收拾好行李下楼。 就算是只有一天的短途旅行,她还是带了个20寸的行李箱,而张澍清清爽爽,就一个双肩包挂在左肩,他接过行李箱,又牵过她的手,走到路边拦出租,语气自然地说出了酒店名字。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多少对话,连眼神交流都极少,因为盛夏压根就不敢看他,听到酒店名字才急道:“直接打车去吗?” “嗯。” “可以打车到车站坐大巴。”虽然南理与东洲很近,但跨市区打车,很贵! “太折腾,晚上会很累,保持体力。”张澍说完,才发现不仅是面前的人面红耳赤,就连出租车师傅都从后视镜打量他,笑得意味不明。 张澍哭笑不得。 盛夏的表情从惊讶到羞赧再到“你快解释点什么啊”的急切焦虑,精彩极了。张澍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他本来是打算添句话解释解释的,现在觉得,算了,吓吓她,多有趣啊?邀请他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么? 这间接导致一路无话,张澍给她递水她都没喝。 到酒店办好入住拿到房卡,盛夏有了一起住的真实感,开始怂了。 这酒店离海边近,就在音乐节场地附近,办理入住的大多都是过来参加音乐节的年轻人,几乎都是成双入对的。 看别人都大大方方牵手一块办入住,盛夏的紧张才稍微缓解。 房间三面见海,敞亮开阔,阳光斜进来,海风拂动窗纱。 盛夏疑惑:“我订的好像不是这间。” 张澍语气淡淡:“前台给升级了。” “怎么会?” “可能是房间比较紧张。普通房型超单了。” 还有这样好的事么?盛夏将信将疑,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无敌海景吸引,行李都是张澍拿着,她一身轻松,径直奔向阳台吹海风。 下午两点的太阳白灿灿的,盛夏站了会儿热得遭不住,正打算回房间,腰被人从身后搂住,颈窝钻进来一个脑袋,头发扎得她痒痒的,她缩了缩脖子,嬉笑着往一旁躲避,不想正好如了他的意,他捧着她的脸轻轻一掰,低头吻了个结实。 这是个干燥的吻。 他只是用唇瓣压着她,重重的碾,又轻轻擦过,换个地方摩挲。从下唇到嘴角,从鼻尖到眼眶,又回到唇瓣,缠绵一会儿,往下在颈脖与耳廓流连。 他手也慢慢放松,离开她的后脑勺,找到她的耳垂,轻轻摩擦而过,振得耳道嗡嗡响…… 盛夏全身紧绷。 一个干燥的吻,却比任何一次的舌吻更让人感觉黏腻潮湿。 她悄悄睁眼,瞥见他被太阳晒得发亮的柔软头发,还有微微泛红的耳朵…… 她仰起头,用漂亮的颈脖接纳他缓慢移动的脑袋,海风瞬间将她的长发吹乱。 烈阳似焰,盛夏被晒得滚烫。 他放她的时候,她脖子都酸了,他把下巴搁在她肩头,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两手紧紧搂着她的腰,抱了个满怀。 盛夏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簇烈焰。 “要午睡还是出去吃点?”他低声问。 盛夏还懵着:“你……能出去?” 耳边传来一声自嘲的低笑,他轻轻放开她,牵她的手往房间里走,“我叫个外卖,休息一小时差不多能送到,吃完也好过去检票了。” “休息?” 张澍搂着她一块往床上倒,鞋也没脱,眯着眼自言自语:“嗯,像虚竹那样,休息。” 盛夏:…… 静静躺了两分钟,他起来找手机点外卖,交代说:“你睡会儿,我洗个澡,热。” 盛夏左右也睡不着,把行李箱打开,换衣服。 为了融入音乐节,她也准备了“装备”。 张澍洗好澡出来,看到的就是穿了短t、超短裤的盛夏,马尾高高扎起,肚脐若隐若现。 她边上还放着一双系带马丁靴,正准备穿。 盛夏听见声音,瞥了他一眼,他穿着及膝的宽松运动裤,边走边套上衣,t恤下摆落下,一寸一寸覆盖住一块一块的腹肌。 她呆了呆,他也怔了怔,两个人隔着两米的距离,四目相对。 张澍捞了捞潮湿的头发,甩出一圈细密的水雾,他走过来坐在床边,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把她扯到跟前,“穿的谁的衣服啊?” 盛夏站在他腿间,低头看他湿润的脸,眉毛睫毛上都还覆盖着淡淡水汽,英俊得让人恍惚。 “我自己的衣服啊。” “特意买的?” “嗯呢。” 张澍浅浅皱眉。 盛夏抿嘴:“不好看吗?” “没有,”张澍低头,瞥一眼白得晃眼的腿,“外面很晒。” “没事,我不太容易晒黑。” “会晒伤。” “喷防晒,我带了。” 张澍一时语塞,“行吧。” 说话就说话,又拽下她脑袋吻个没完。 刚才是扭脖子,现在是低头,盛夏脖子好累哦! 吃饱喝足,他们出发去音乐节会场。 盛夏第一次参加音乐节,在网上做了许多攻略,带了充气沙发,还有各种零食饮料,没想到统统在门口被没收,最后两手空空进了会场。 “好气!” 张澍举着手机在拍她生气的样子,她更气了,伸手要抢,他眼疾手快高高举起,她又扑进他怀里,张澍笑得开怀,顺势搂着她。 “你这招都用多少回了?” “屡试不爽,为什么不用。” 他关闭拍摄,揉揉她脑袋,从裤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给。” 盛夏惊喜道:“你怎么还有?” “难不成检查的摸我裤兜?” “……那你还有吗?” “没了,再多不文明了。” 他白色t恤外套了件浅蓝色长袖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中间。 盛夏都替他热,大概帅哥就是这样,热算什么,穿搭层次感要有。 夜幕笼罩下来,沙滩上人头攒动,忽然急促的电吉他音浪翻涌而来,沙滩上的人们忽然沸腾起来——音乐节就这么开幕了。 盛夏躺坐在张澍刚买的充气沙发上,压根没留意,她还以为有报幕的,这一声着实让她吓一跳,尖叫一声,下意识就扑进他怀里,下一秒耳朵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 等音乐声保持正常输出,张澍才松开手,询问:“还适应吗?” 旁边几个站着的男女瞥向他们,眼神有些嫌弃。 盛夏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地看向张澍,她知道他已经选择了远离主舞台和音响的地方,他们是票,明明可以站到最前排去。 “有点突然,现在好了。” “我耳朵也炸了一下,”张澍揉揉她耳垂,“别紧张,觉得不好玩就说,我们随时走。” 盛夏摇摇头:“那怎么行,有你喜欢的乐队!而且很热闹,会很好玩的!” “我也第一次来,两个土鳖一起探索一下潮人们的世界,”张澍安抚道,“热场子的歌都有点躁,一会也有节奏慢的歌。” 盛夏搂紧他的腰,好唔,一起做土鳖,感觉很好啊。 可是他去过那么多livehoe,自己也是玩过乐队的,怎么可能真的和她一样?不过是照顾她的情绪罢了。 他们坐着听了一首接一首的歌,张澍中间离开过一次,带了小吃回来。 盛夏心满意足,建议:“你喜欢的乐队要来了,我们去区吧?” 张澍:“那边很闹,很挤,在这也一样。” 盛夏执着,拽着他的手臂,“走!” 张澍牵着她钻进挥舞手臂的人群里。 这一片氛围完全不一样,大家好像都是用生命在呐喊,几乎每一首都能跟着唱。 大型户外蹦迪现场。 盛夏确实有些不适应,周围的体味、汗味混杂着香水味,熏得人头晕。 张澍低头问:“太挤了,回去?” 盛夏摇头。 张澍忽然脱下衬衫,甩了甩袖子,系在她腰间,然后在她身前蹲下了,“上来。” “啊?” “给你一个骑在我头顶的机会。” 盛夏懵,在他的指挥下跨腿,坐到了他肩膀上,扶着他脑袋保持平衡,他缓缓站立,她的视野爬过幢幢人影逐渐变得开阔。 舞台完整清晰地显露,视野下方是五颜六色的脑袋。 哇,高个子的世界。 周围许多人看了过来,就连摇臂摄像机也扭了过来,盛夏忽然看到自己出现在大屏幕上。 台下传来尖叫和起哄,更多的人追着摇臂的方向看了过来。 盛夏不知道作何反应,只低头看着张澍,“呜呜怎么办?” 她羞赧的样子也完全暴露在大屏幕。 “你打招呼啊,你害羞,得逞的是导播。” 盛夏抬头时,画面已经切回舞台,因为,新的乐队上台了! “你喜欢的乐队!阿澍你这样能看到吗?” “能。” “放我下来呀!” “不放。” 台上,乐队主唱介绍了乐队成员,“话不多说,大家玩得开心!” 然后一声鼓响,开演。 “阿澍,他说话都和你一样呢!” 她兴奋地叫,身子一晃一晃。 张澍笑着,抓紧她的腿。 这个乐队显然人气最旺,周围欢呼声跟唱声此起彼伏,还有人挥舞着旗子,上边写:初夜留给最爱的姑娘。 盛夏莫名囧。 一曲终了,主唱摆摆手让大家安静,“好了,下面这首歌,你可以给你喜欢的人打电话,如果ta在现场,你们可以接吻了,如果都没有,看看周围,缘分可能就来了。” 说罢,没给观众反应时间,音乐缓缓流动,主唱的声线从刚才的狂野忽然变得温柔。 海风拂动燥热的夜晚,人心被歌声撩拨。 摇臂摄像机四处横扫,大屏幕上,情侣们忘情接吻,陌生人从被拍到的震惊害羞,再到大着胆子拥抱旁边的陌生人,气氛缠绵又热烈。 盛夏再一次被摄像机捕捉,这一次她没有再躲,对着镜头笑了笑,忽然低头,“阿澍,我要跟你接吻。” 张澍被这一句震懵了,几乎要站不稳,下一秒,他笑得肆意,仰起头。 盛夏艰难低头,捧着他的脑袋,落下一吻。 屏幕上,漂亮得过分的女孩骑在男生肩膀上,腰间的男士衬衫遮住了可能走光的臀部,衬衫衣摆下边,两条细白的长腿勾着男生结实的臂膀。 男生侧脸轮廓立体硬朗,高高仰起的脖颈上颈筋绷直,喉结凸起,大手扣着女生的大腿维持她的平衡,手与腿的肤色在摄像头的强光下呈现油画般高对比的色差。 画面像一副音乐节宣传海报。 “帅哥好腰!” “卧槽这对好靓好配!” “绝了,神仙观众合集得有这对一席之地。” 周围欢呼声震天。 很多人在拍照。 盛夏心尖打着颤,摄像机已经移开,屏幕上换了别人,她的心跳难以平复——刚才,是她在大庭广众主动吻他吗? 是她吗? 张澍仍仰头,但只要她不弯腰低头,他这个姿势压根看不见她。 但她能看见他嘴角的笑意。 一首歌结束,都没有落下去。 - 他们提前离开了,却不是盛夏提的。 张澍喜欢的乐队演完,他放下她,在她耳边问:“回去吧?” 盛夏咬着下唇,读懂了他的眼神,“嗯。” 他牵着她穿过人群,在松软的沙滩上企图狂奔,但是盛夏的鞋子里全是沙,她走不快。 张澍脱了鞋,让她提着,然后一把将她抱起,踩着滚烫的沙子步步稳健,越走越快。 电梯里。一切仿佛重演,他们沉默着分立电梯两侧。 不同的是,他们的手紧紧牵着。 “我在想事情。”张澍忽然说。 盛夏忍不住笑,“哦。” 他在解释自己的沉默。 “想什么事?”她没话找话。 “你。”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楼层,张澍猛摁了好几下开门键,好像这样门会开得更快似的。 他刷开房门侧身让她先过,可好像忽然后悔了似的,没等她进门就拽住她困在他胸膛和墙壁间,他甩上门,两手撑着墙,气息瞬间逼近,在黑暗中准确捉住了她的唇,含着下唇吮吸。 “阿澍……” “嗯?” 她仰着头,手下意识地攀附他的腰,张澍嘴上动作一狠,吮得她下唇发麻,嘤咛了一声。 他的舌顺势入侵,搅着她的,丝毫不让躲,追着含吮,就这样他还觉得不够,搂过她的腰,扣着脑袋吻,碍事的鼻子相互碰撞挤压,他脑袋转动换了个方向,吻得更凶了。 可今天就跟心空了似的,怎么吻都不尽兴,欲望好像填不满。 盛夏也觉得今天格外不同,身体想要无限贴近他,环住他的腰越收越紧,向前迈步,轻轻垫脚去迎接他的吻,他明显动作一顿,她趁势伸舌头,钻进他口腔,学他的动作,吮一下唇瓣,勾一勾舌尖,缠住他的,舔一舔…… “盛夏……” “阿澍,我要和你接吻。” “咔——”的一声,她耳边传来电卡落入卡槽通电的声音。 随后房间里灯光亮起,他伸手“咔咔咔”摁掉几盏,只留了一盏地灯。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没离开她的唇,睁着眼,看到她沉溺在自己怀里,血液在这一刻不可控制地奔涌沸腾。 盛夏感觉身体忽然腾空,她再次八爪鱼似的圈着他。 张澍短促地笑一声:“这么会赖?没有骨头的?” “唔,没有。” 他抱着她往房间里走,边走边拽掉她的鞋。 嘴唇重新印上来,缠吻着跌落……她躺下,腿还勾着他。 他撑起身子,眼神是无焦距的,却又像死死锁着她,“宝贝,我们试试吧,好不好?” 盛夏眼睛里是他英俊的轮廓,鼻息里是他的气息。 他在说什么? 她没听清,只觉得很好听,还想听。 她迷茫地看着他。 张澍俯下身,在她耳边重复:“试试,不止接吻,好不好?” “轰——” 盛夏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击溃,轰然倒塌。 他,在问她,好不好。 “可不可以?宝宝,宝宝……” “宝贝……” “你看看我?” 他不断地叫着她,细细密密亲吻着她,热气喷洒,盛夏一阵又一阵地轻颤。 “嗯……” 她声音细若蚊蝇,钻进张澍耳朵里,啄一下他,又麻又痒,让人想捉住它使劲报复。 海风越晚越猖狂,呼啸卷过窗帘,翻飞拍打,噼啪响。 盛夏认真抹了好几天身体乳,似乎确有奇效,因为他好像爱不释手,光是看,就看了很久,久到她烦了,一脚踹上他的脸,顶开。 而张澍觉得,侯骏岐给的学习资料确实一点参考意义都没有。 因为他大脑一片空白,一切全凭本能。 他又后悔没有看,以至于真的有那么一点无措,天分在过分的在意面前,丝毫调动不起来。 紧张,笨拙,慌乱。 一切应该不属于张澍的词,都印刻在他身上。 ………… 盛夏洗好澡趴在枕头上,不想动弹。 浴室里水声哗哗,还伴随着他的几声轻哼。 他还有兴致唱歌? ………… …… 越想越气。 张澍从浴室里出来……猛地在脸上亲了几口。 ………… ………… 他撑起半边身,“哪儿,哪儿断了,我看看,你不是没有骨头的吗?怎么会断?” “张澍!” “嗯?”他眉眼藏不住笑,“再叫一声。” “张、澍!” “嗯,真乖。” 他吧唧又亲上一口,满足地躺下,眯着眼在她颈脖里钻,轻轻给她捏手。 “给你揉骨头,睡吧。” 他手掌很热,揉着还挺舒服的,盛夏带着疲惫短暂地眯了会儿,忽然睁开眼,扭头看他,果然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盛夏嘴角一弯,笑了笑。 “不是骨头都断了,笑什么?” 盛夏拽起被子盖住眼睛。 他拉下被子,执着问:“笑什么呢?” 盛夏眼睛眨巴眨巴,“就是,生日快乐,阿澍。” 张澍翻身,撑着身子圈着她的脑袋,捧着她的脸,手指描摹着她的眉毛,一下又一下。 “你怎么这么好看?”他低语。 盛夏一动不动,“你也好看。” 张澍弯了弯唇,在她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你确实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他玩着她的头发,从头顶捋到耳后,“但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也不是一份生日礼物,你是你自己。” 盛夏望着他,“我知道。” 她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份礼物,她只是觉得,合适了,就没有必要扭捏。 只是恰好在这一天而已。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想和你结婚的吗?”他语气随意地问。 盛夏心口却不随意地一紧,话题怎么如此跳跃。 她没有猜,他也不等她说话,自顾自开口:“你说你也会吃醋的时候。” 盛夏一时没有想起来。 他补充:“在医院。” 在医院,她委委屈屈地说,她也有吃醋,她知道什么是吃醋。 那时候,他就想,他不仅是喜欢她了,他一定要和这个女孩子结婚。 “为什么?”她问。她想不明白,吃醋有什么特别的? “因为我想得到你,又怕吓到你,但是只要你有一点点靠近我的意思,那我就没可能再放手了。” - 凌晨的时候盛夏醒过一回,因为太热了。 她轻手轻脚把他的胳膊拿走,正要翻身,又被捞回去了。 她扭头,以为他醒了,但是他双目轻阖,呼吸悠长,仍是睡着的。 她顺势转过身,昨夜没有关地灯,这会儿她能将他看得很清晰。 浓黑的眉毛,白而透的眼皮,睫毛长而粗,挺直的鼻梁,中间有恰到好处的一点凸起。 真好看。 尤其是鼻子,怎么能有人长这样好看的鼻子,无论是侧面还是正面都是整形医院模版都做不出的样子。 她从被子底下抽出手,感觉已经不酸了。 抬手正要戳戳他凸起的鼻梁骨,就被手腕上亮闪闪的细链吸引了目光。 一条银色的手链,坠着一朵茉莉花。 它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 明明是他的生日,他怎么又给她送礼物? 盛夏凑上去,在他鼻尖亲了亲。 张澍吸了吸鼻子转醒,眼神有点迷茫,手臂却下意识搂紧了她,瞥了眼窗外,但厚重的窗帘透不进半点光,“天亮了吗?” 盛夏摇摇头,“没。” 他晃了晃手臂,“那不再睡会儿?” “我好热哦,你放开我睡好不好?”她打着商量。 张澍睨她一眼,一副“你在说什么梦话”的表情,伸长手臂去调试床头的空调控制面板,将温度调低了些,整个人又完全圈住她,“现在不热了。” 盛夏不舒服,腿在被子下抖落,想让凉风进来。 张澍鼻息里叹出一口气,“你把我弄醒了。” 盛夏瞪大眼睛。 唔—— 这下无论热不热,盛夏都睡得格外沉,醒来已经九点。 她身体完全解放,他不在床上,她左右张望,房间里没有人。 盛夏想起床洗漱,但揉了揉腰,感觉好乏,又跌回床上犯懒,拿过手机查看消息。 两个宿舍群都99+的消息提示。 大学宿舍群: 廖菁:“没醒呢吧?起来会不会吓死。” 钟路婕:“一夜爆红。” 廖菁:“存着当屏保吧!” 盛夏不明所以,往上翻。 原来是昨晚蓝海音乐节上了热搜,观众互动环节也有不少人在讨论,其中以他们亲吻的照片热度最高。 称不上爆火,但是认识他们的都能认出来,文学系大群里都有人在问那个女生是不是盛夏。 就连吴秋璇也发微信来问:“姐?你去蓝海音乐节了?你不是在家写论文吗?” 瞒不住了。 庆幸的是,这类报道,中年人一般不会关注。 【暴富心得交流群】就更热闹了,盛夏几乎不敢打开。 前排全是感叹号和彩虹屁,这几个女人大半夜在群里发疯。 后边就全是呼叫盛夏的。 辛筱禾:“别叫了,她现在哪有力气看手机?” 小麦:“嘤嘤嘤,我看不懂看不懂!” 岚岚:“已经消失三个小时了,真的有人能做到晚上的休闲时间三个小时不看手机?” 辛筱禾:“三小时?澍哥嗑药了?” 陶之芝:“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睡着了呢?” 辛筱禾:“我宁愿相信澍哥天赋异禀,真的。” 小麦:“睡那么早吗?我们九点多就开始呼叫她诶?” 九点多,他们确实是那个点刚回来。 但是,三小时,不至于不至于。 过程确实挺曲折,他弄坏了好几个那玩意,不过,是因为搞不清楚正反,不是滑下去了,就是勒得慌。 她不敢看,她也不敢问。 干等。 那个时间,回想起来有些尴尬,但是她当时只有紧张。 还有这个房间,两面落地窗,一面阳台,外边海天一色一望无际,躺在床上浪漫旖旎,但如果是…… 不能更羞了。 她都不记得她求过他几次要把两层窗帘都关上! 之后就顺利得多,但她还是疼,只能想别的办法,总之,确实是磨叽了大半夜。 她没脸回复消息了,她选择装死。 这时候张澍从外边回来了,拎回来一桌子早餐。 “起来吗?”他坐到床边问。 盛夏翻了个身,“不起行不行?” “行,我去续房。” 盛夏连滚带爬,赶紧起来洗漱:“不了不了。” 91 张澍同学 临近开学,辛筱禾约盛夏一同回校,盛夏这才敢在群里冒泡,她一出现,话题不知怎么就变味了,一堆问题看得盛夏脸红心跳,哪还可能接话,只在心里腹诽。 “真的都秒吗?” ——并没有。 “消费几何?” 盛夏没看懂,辛筱禾解释:“消费几盒?” ——两盒。第一盒不是因为没戴好霍霍了,就是因为她的问题霍霍了,第二盒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手上全是汗,撕不开,是咬开的,那眼神……想想都发怵。 天知道她躺在那脸有多红。 “什么感觉?” ——疼,热,紧张。 “几次?” ——不知道怎么算。 刚开始她太疼了,他不停安抚,她还是摇头,下嘴唇咬得发白,他密汗涔涔,但还是放弃,紧着她的手哄她。 兵荒马乱后,他从身后搂着她侧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她热得要命,迷迷糊糊蹬被子,没想着把他给蹬醒了,掰过她脑袋就是一个深吻,一雪前耻没完没了。 早晨,盛夏才睡得舒坦些,他在海潮声中苏醒,身体和潮起潮落一样准时,他醒了她也别想睡,还哄她,说什么,你继续睡就好。 好个什么呀? 谁能睡得着? 烦烦烦! “刚开荤的男人就像春天的猫,异常热情,叫人心烦。”见盛夏没回群消息,辛筱禾暴言。 盛夏呆住:辛筱禾有读心术吗? 小麦:“澍哥的话,不像猫吧……” 陶之芝:“那,狗?” 岚岚:“狮子?” 辛筱禾:“你见过春天的狮子?” 女大学生太可怕了,尺度果然比高中的时候大多了。这群没法呆,盛夏先点了群消息免打扰,但还是忍不住窥屏,最后选择了退出群聊。 半晌,收到辛筱禾的私聊消息:“你不知道当事人如果不在,话题只会更深入吗?” 陶之芝私聊过来一张截图,群名称变成:【娇羞少女离家出走】 - 比起她们,大学室友们就矜持得多,没有这么明着调侃,只是张澍再来河清,在宿舍楼下等盛夏的时候,她们就会起哄。 经过廖菁那一次失败的被迫联谊后,219众对类似活动失去兴致,但每天在宿舍楼下被迫观赏情侣们腻腻歪歪,几个人又高呼想谈恋爱。 于是盛夏被推出去邀约,但是不巧,张澍他们寝室四个人只有一个单身,这在狼多肉少的计算机系也算稀罕,因为都是高中开始谈的。 张澍只好叫上大作业的组员一块,好赖组了个4v4的局。 出发前钟路婕忐忑道:“你们猜,四个里面有几个穿格子衫?” 盛夏坦言:“张澍就没有格子衬衫,好像我见过的他的同学都不怎么穿格子衫啊?” 对于程序员,格子衫这个刻板印象算是深入人心了。 他们约在游乐园,盛夏她们晚到了,还没下车就看到张澍他们了。 “呃……”盛夏语塞。 还真有一个穿格子衫的。 “看吧,四个里边就有一个穿格子衫的,概率不低了!”廖菁说。 那男生长得白白净净,一副黑框眼镜遮了大半张脸,穿格子衫倒也不难看。 盛夏认识他,一个沉默寡言的超级学霸,父母都是搞计算机的,信息竞赛金牌,满绩点的大神,大概天才都有点脾气,跟谁都组不来队,他最后被老师指派进了张澍的组,在学校里,他基本只跟张澍有学业之外的交集。每次她不打招呼去海晏,总能看到他跟在张澍身边。 张澍介绍他带过来的人,其中,格子衫男生叫成卓阳。 盛夏没想到这等学霸也来参加这种类似“相亲”的活动。 下一秒,廖菁激动地“你你你”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似的,“成卓阳?我们省状元!” 219众惊讶得不行。 就算是贵系状元多,这跟批发似的也太离谱了吧? “是我,你好廖菁。”成卓阳淡淡应答,又把大伙给说懵了。 “你们是老乡啊?” “对,但是……”廖菁很懵,她也只是在喜报上看到过状元的照片和名字,他们不是一个高中的。 成卓阳解释:“我们初中的时候隔壁班。” 学霸的眉头皱得死紧,仿佛多说一句都难受得不行,但又迫不得已要说。 “哇,这是什么缘分?”有人感慨。 张澍在一旁挑挑眉,牵过盛夏的手拉到身边,把票分给大家,“进去吧,很晒。” 身后,廖菁围着成卓阳问东问西。 廖菁:“初中,我怎么不记得?所有威胁我第一名的人我都记得!” 成卓阳:“初中我成绩不好。” 廖菁:“不会吧?为什么啊?” 成卓阳:“游戏比较有意思。” 廖菁:“那你怎么记得我?” 成卓阳:“你是第一名。” 廖菁:“哦,也是,你们搞计算机的,会给游戏做个挂吗?” “……” “你还打吗?带我啊带我啊!” 盛夏抹汗,凑到张澍耳边说:“你同学那么老实,不会被我室友吓到吧?” 张澍看着她,忽然低头亲了亲,说:“笨蛋笨一窝。” 盛夏:…… 张澍:“谁吓谁,不一定。” 晚上回到宿舍,廖菁就开电脑登录游戏,眼巴巴等着学霸带躺。 钟路婕贼兮兮问:“你不会是和人家看对眼了吧?” 廖菁摆摆手:“不会,他太闷了。而且,如果他今天不穿格子衬衫的话还有点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 学期过半,计算机系最忙的时候也就到了。 各科作业跟“赏赐”似的布置下来,期中考紧跟着来了,实验室也因为有考察团要过来参观而格外忙碌。 下学期的周末会被各类实验占据,张澍只能挤着时间和盛夏见面,只要没有晚课,他就会雷打不动去河清找盛夏吃饭,然后散散步再回校。 “澍哥。” 周六一大早,张澍刚起来,成卓阳便来宿舍门口等他了,今天实验室来人参观,他们需要过去帮忙。 其实成卓阳比张澍还要大上几个月,不过他喜欢叫,张澍也随他。 张澍和成卓阳都是这学期刚加入海晏大学计算机视觉中心的,整个实验室只有不到10个本科生,大二的就只有他们俩,目前虽然只是跟着学习,但机会难得,在系里甚至整个学院都是人人羡慕的,自然也有人不服。 成卓阳也就罢了,毕竟专业课年级第一,而张澍在专业成绩上不算顶尖,很多人都想不通为什么系里偏偏选了他。 成卓阳知道,但他懒得说,也知道张澍不在意。 实验室从来不缺专业大牛,缺的是协调者。 去年,实验室在影像诊断领域有重要突破,已经形成可应用成果,有不少企业伸出橄榄枝,所以经常有企业负责人过来参观调研,但没见过实验室这么重视。 “今天是谁要来?” 这个问题就连师兄师姐们也都在讨论,小导都不清楚。 张澍帮着整理材料,调试设备,没有太关注大家的议论。 实验室外,引导员介绍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听到“领导们这边请”,大伙大概能猜到是政府人员。 看到为首的盛明丰,张澍有片刻的惊讶。但也只是片刻。他忽然想起许久前看过的盛明丰的履历,政绩十分突出。现在许多地方政府都重视科技赋能,寄希望于人工智能改善基层医疗水平,所以盛明丰出现在这,也不稀奇。 倒是盛明丰看见他,隔着一扇玻璃门,笑呵呵地打招呼:“是张澍啊?” 实验室主任惊讶地问:“盛书记认识?” “张澍嘛,我们南理的状元,见义勇为十佳青年,我给他颁的奖!”盛明丰很是高兴。 主任闻言,向张澍投来赞赏的目光,跟着话头夸赞:“南理出人才啊,张澍同学很优秀。” 张澍站在原地,目光不卑不亢,很有礼貌。 但是周围谁不知道,主任连博士生都未必认得全,哪里会知道一个本科生姓什名谁?甚至,主任估计都不知道张澍是本科生。琇書網 “是很优秀,”盛明丰不吝称赞,“樊主任的实验室哪有不优秀的人?” 张澍所在的办公室不是重点参观区域,很快考察团浩浩荡荡离开,但这一段小插曲却引起不少人注意,带张澍的小导也八卦欲十足地上来打听,“我之前就听说你得过什么社会性的称号,原来是十佳青年啊!一把手都记住你了,不简单啊小兄弟!” 小导走后,成卓阳在一旁悠悠道:“每年那么多十佳青年,怎么会记得住?我看你女朋友和这位盛书记长得也太像了点。” 张澍点点头,没说什么话,继续干活。 “澍哥,冲。” 张澍:…… 没一会儿,刚才跟在盛明丰身边的人过来找张澍,他放下手里的材料,跟着出去了。 实验室门前,摄像已经停止拍摄,盛明丰和实验室主任在握手告别。 “一定要去我们南理看一看,我们南理能提供非常丰富的训练数据,应用场景也非常广阔,我们都非常希望能够……” “一定一定,盛书记的诚意我们都十分感动……” 张澍跟着那人绕道,从后门出了实验室,在校道边上等着,没多久盛明丰的车就停在跟前。 “张澍同学,和我去吃顿饭吧?” 张澍点点头,“好,盛叔叔。” 车平稳驶离,秘书在前座汇报接下来的行程,盛明丰十分抱歉地说:“我忘记了还有安排,那吃饭就只能下回了。” 张澍波澜不惊:“我随时都可以,盛叔叔如果不是公干的话,应该我接待您才对。” 前排的秘书和司机目不斜视,都暗暗在心里给张澍打分。 盛明丰嘴角微微上扬,还是他惯常的和蔼态度,但仍旧有气势,开门见山道:“我听盛夏说,你们在谈朋友。” 张澍微微笑着,看向盛明丰,“她说的估计是,我们在交朋友吧?” 盛明丰眉头稍提,随即爽朗笑开,“你倒是了解她。” 张澍默认,在这一点上并不想谦虚。 “那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张澍随即回答:“那要看她。” 盛明丰停顿两秒,“不是看我吗?” 盛明丰这话一出,前排两位都跟着紧张起来:小伙子,送命题来了。 这下,张澍也有短暂的思考,而后淡静地说:“她觉得是交朋友,我便再等等,您觉得是交朋友,我就再冲一冲。” 车里一片寂静,秘书翻文件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车已经驶离海晏大学,街道旁大厦林立,一派繁荣景象。 张澍肩上一沉,听见盛明丰出声,带着一点感慨:“那就好好冲一冲吧,张澍同学。” 张澍郑重点头,心里有数:他在冲,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知道,比自己冲更重要的是什么吗?”盛明丰问。 张澍心里有属于自己的答案,但他明白,这时候他要做的不是说,是听。 “没有孙权的家底渊源,就做曹操,没有诸葛亮的智计,就做刘备,切记别到头来做了袁绍或者刘表。” “张澍同学,你不是给人打工的个性,也不能是,你明白吗?” 92 小吵怡情 盛夏发现,张澍开始沉迷三国。 她在修图剪视频,他就刷电视剧,她背书,他就《三国演义》。 盛夏纳闷了:“初中的时候没看过吗?” “看过,不熟。” “干嘛忽然要熟啊?” 张澍从书里抬起头,定睛看着她,半晌,隔着书桌捞过她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又坐回去看书了,什么都没说。 盛夏:…… 他看完了,开始钻研正史了,《后汉书》《三国志》轮着翻,正史读起来艰涩,这时候盛夏就充当他的古汉语词典,现场语音注释。 每次她解答完,他都要夸赞:“真厉害。” 盛夏:“浮夸。” 临近期末,有好几次,张澍是带着成卓阳来河清的,于是盛夏也带着廖菁。 各自复习,偶尔交流。 间隙休息的时候,盛夏和张澍在聊三国武将,在关羽为什么打不赢庞德的问题上讨论了半小时,之后又在关羽能不能赢马超的问题上辩论了半小时。 但自始至终,两个人都只是在讨论,意见不和声调也不带升高的,盛夏偶尔脑子不够快,辩不过他,语气就显得着急。 而张澍始终波澜不惊,就连“你说得对”和“你说得不对”,都是一个语气。 廖菁和成卓阳就不一样了。 他们俩打游戏能吵得整个咖啡厅的人侧目。 当然了,只是廖菁单方面大小声,成卓阳跟个闷葫芦似的,这搞得廖菁更气了。 盛夏疑惑:“他们打的对抗赛吗?” 张澍:“不是,一个打野,一个辅助。” 盛夏:“就是一边的?” “嗯。” “一边的还吵架?” “一边的才吵架。” “明白了。” 盛夏话音刚落,脸蛋被张澍掰过去,他盯着她看了两秒,最后只是捏了捏她的脸。 有点疼。 盛夏从张澍的目光里读出了一点隐忍。她知道,如果这会儿对面没坐着人,他又要亲她了。 晚上回到宿舍,廖菁说:“我发现你们俩从来不吵架,你们吵过吗?” 盛夏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一怔。 好像没有。 她会偶尔发那么一点火,极细微的不满,张澍总能迅速察觉并扑灭。 他们没有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过,更没有冷战过。 “人家都说小吵怡情,你们不吵,怎么增进感情?” 盛夏想了想,认真回答:“接吻算吗?” 廖菁:“……你再把夜不归宿算进去也不是不行。” 盛夏不知道别的情侣怎么样,她感觉他们亲吻的频率太频繁了些。别人都说热恋期三个月,之后如果没厌烦,就会趋向稳定。稳定也意味着激情褪去。 他们好像不是。 只要在一块,手就没松开过,散个步,张澍动不动就盯着她看,只要她回视,就要被亲,有时候她烦了,就咬他,他不怒反笑,啄吻着安抚,手也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脑勺,等顺了毛,又深入。 他最喜欢的接吻姿势是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后脑勺,或者双手捧脸,都是特别有主场感的姿势。 最后他松开她的时候,出不来的反而是她,迷不愣的,显得之前的“反抗”都是欲擒故纵。 盛夏也有特别喜欢的接吻姿势。 她喜欢站在阶梯上,或者马路牙子上和他接吻,他搂着她的腰,结束时微仰视她,视线从她的唇缓缓移到眼睛,四目相对那一下,总让盛夏悸动。 是悸动。 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有新的悸动。 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吵架呢? 盛夏反问廖菁:“你和成卓阳天天都吵呢,见面吵,连麦也吵,你们有没有怡情呀?” “哈哈哈哈哈!”边上静静观战的钟路婕发出爆笑。 廖菁脸一僵,别过头去。 盛夏觉得自己的问题挺正常的,她确实想知道答案。 钟路婕还在笑,“夏夏你别招她了,她正在纠结要不要对格子衫真香。” 盛夏:“要不要我告诉成卓阳,别再穿格子衫了?” 廖菁:“盛、夏!” 钟路婕捧腹,看着盛夏她总是笑点低。 刚认识的时候只觉得她人漂亮,脾气好,再熟悉一些觉得她温温柔柔但自有沟壑,和外界有壁,接近容易亲近难,相处久了又觉得她其实十分接地气,身上带着一股笨蛋美人气质。 就比如她幽默的方式和笑点都和大家不太一致,常常有种置身事外的可爱。 另外她其实是副热心肠,对身边的人十分细心。 这样的女生如果没有男朋友,文学系的大门会被各路追求者踏破吧?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弟们也蠢蠢欲动过,但是打听到盛夏的男朋友之后,就悻悻撤退了。 有人就是这样,劝退情敌都不需要露面。 - 关于做学姐,219众还挺有模有样的,钟路婕在院学生会,升了理事,樊静姝是辩论队的,做了带队教练,廖菁在话剧社已经能带策划会…… 只有盛夏没有什么“官”可以当。在摄影社,她没什么职务,外拍活动也很少参加,因为第一次参加就被拉去做模特了,她不习惯,之后就自己玩了,偶尔参加社里的讲座学习学习。 她只自己拍一些日常,每周都会在微博发一些摄影图集,每个月更新一期vlog,刚开始只是打算用来练手,但偶尔回头看,她的vlog大半内容关于张澍,他怎么能360度无死角,怎么拍都好看?于是她就更有纪录的欲望了,偶尔会自拍,视频也越剪越精致。 她从来不带什么标签和话题,只有雪碧老师和辛筱禾几个人评论点赞,考试周来临,她断更,雪碧老师还会发评论催更。 夏去秋来,冬过春至,无边风物纪录在她的一方天地间。 盛夏的日子慢悠悠,张澍的生活却节奏极快,地图不断变换,他连正常的假期都没有。 寒假他被留在实验室,跟着导师到各地调研,其中就包括南理,但行程太紧,三过家门而不入。 下学期他又申请了暑研,暑假去了斯坦福研学。 盛夏也没有闲着,出于和张澍讨论三国的灵感,盛夏写了一本英雄小传合集,以更加温和的视角去看待各个历史时期的英雄人物,写了大半年终于交稿。 张澍邀功:“我不得拿几个税点?” 盛夏很大方,即便版税还没个影儿,“那你想要什么呀?” 话说出口她就觉得大事不妙,果然,张澍的脸倏然凑近,目光逡巡的路线她都十分熟悉。 盛夏下意识闭眼,温热气息扑面,但预料的吻没有落下,她又缓缓睁眼,撞进张澍含笑的眼睛里。 被耍了,盛夏瞪了他一眼,刚要扭头,脸蛋就被捧住,湿湿热热的唇包裹着她。 “我想要优先阅读权。” 这么简单么? 盛夏眨眨眼:“就这样?” “现在就要看。” 盛夏不疑有他,发了电子版给他。 于是他从早上看到晚上,吃过饭,还在看,时不时地与她讨论一二,讨论着讨论着,就过了门禁时间,盛夏恍然未觉。 张澍还在问:“宋江是梁山第一好汉,在你的书里这么靠后?倒数第一?” 盛夏打了个哈欠,“倒数第二,是压轴。” “倒数第一呢?” “没写呢。” “很喜欢宋江?” “算是吧。” 盛夏困得不行了,他说什么,她就答什么,瞥见他颇惊讶的眼神,盛夏清醒了一点,反问:“你不喜欢吗?” “不算看好。”张澍一如既往地坦诚,在这类问题上,从来不会因为她说喜欢,就非要爱屋及乌。 “他确实有争议。” 所以两人继续展开“争议”,直到咖啡厅服务员提醒:刷夜时间到了。 盛夏一惊:零点了? 河清大学和海晏大学中间隔着的街道上有数家咖啡厅,白天与普通咖啡厅无异,夜晚是周边学生的学习基地,过了零点就是刷夜时间,一到考试周或者毕业论文答辩期,一座难求。 盛夏皱眉:“我又门禁了。” 张澍平静地陈述:“我带身份证了。” 言下之意:休想赶我走。 虽然住酒店已经是门禁之后的基础操作,盛夏每次还是羞得不行,几乎只有人脸验证的时候会抬头。 这次在听到张澍的账号已经变成铂金会员时,她耳朵瞬间就红了。 干什么! 酒店这种地方为什么还要搞积分制! 盛夏只想快点上楼,不想听什么会员礼遇。 “之前跟老师还有师兄出去,都是我负责订房间,所以账号升级快,”张澍在一旁解释,企图给她的耳朵降降温,“与你无关。” 前台小姐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们一眼,盛夏分明瞧见她低头时笑了! 啊啊烦人!他为什么要此地无银! 一进房间盛夏就把自己扔床上,抓过枕头盖住脸,唔唔打滚。 张澍静静站在床边等她平静下来,单膝跪上床,扯走她的枕头,“还害羞,什么时候才能不害羞?”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张澍多时。 没了枕头的遮掩,盛夏用手捂住眼睛,随口胡诌:“当然是合法了才能不害羞。” 话脱口而出,她暗叹不妙。下一秒果然听到他的笑声,随即他整个人躺倒在她身上,抽开她的手扣在头顶,“大作家的遣词造句果然不一般,这么威严?” 她还没说话,他在她唇上亲一口,“糟糕,违法了。” 再亲一口,笑问:“有什么处罚?” 又含住她的下唇,“这得是什么法条能管?” 接着猛地吮了一口,一本正经追问:“嗯?” 盛夏被他最后的音节扰乱,一句也答不上来。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他腾出钳制着她的手。 盛夏只觉得腋窝都因为拉扯而发紧,整个人霎时紧绷,瞠目看着他。 他手忙唇也忙,只在亲吻的间隙问:“那这样是不是犯罪了?” “唔——”盛夏呼痛,九分的麻,一分的疼。 “这样呢?” 盛夏眼眶有羞愤的红,快被问哭了。 张澍支起身端详她,目光胶着,半晌又低下头细细密密啄吻。 “想犯罪。”他声音近得好似在她耳蜗里震颤,柔软茂密的头发侵袭着她的脖子,惹得人一阵瑟缩。 盛夏低声唤:“阿澍,我要先洗澡……” “一会儿反正还要洗……” “先洗澡……” “等不了。” “那你、关灯……”她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张澍脑袋抵着她,含糊地问:“不关行不行?” “你得寸进尺!” “冤枉,我哪里得寸了,尺……倒也不至于……” 盛夏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脸蛋快烧起来了,“下流,无赖!” “你再羞下去我都快成十恶不赦了。”张澍随口应着,跪跨着猫起身,两手交叉抓着t恤下摆往上掀,窄腰扩胸宽肩一点点暴露,他身子一绷,沟壑纵横,皮肤光泽,像一块块白巧克力。 盛夏下意识歪头看向一边,同时他脱下的t恤被随手扔在床头,她的眼前。 下一秒,盛夏脸蛋被他掰正,他额头抵着她,商量:“数罪并罚行不行?牢底坐穿也认。” 明明是问句,他却不等她回应,已经一步一步把得寸进尺的罪名坐实了。 洗澡总是盛夏先洗,出来好不容易晾干爽了,他一出来,带着潮气又把她搂了个满怀,八爪鱼似的扣着她,在她脸蛋上猛亲,然后抢占她的枕头找到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盛夏在快要睡着时,听见他在耳边问:“你想什么时候合法?我都配合。” 盛夏瞬间睡意全无,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手扒在他胸前,拉开点距离,“你还没到法定年龄呢?” 张澍也睁眼,眉飞色舞:“意思说到年龄就行?” 当然不是了! “不能太早的,有谁上学就结婚的?” 张澍语调上扬,不可思议:“那你的意思是要再害羞个五六七八年?” 盛夏准备念谭教授的研,古汉语文学方向要求硕博连读,等她博士毕业,可不是起码六年。 “再怎么样本科肯定不行呀!”盛夏认真思考,“硕士阶段也不太好……” 别说她自己了,王莲华估计第一个不答应。 张澍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已经开始在为今后的五六七八年担忧。 盛夏亲了亲他的下巴,手在被子底下摸找他的腹肌,这个状态下,表面软软的,但还是有棱角,硬块,很滑,真的很像巧克力。 “宝宝。” “嗯?”她下行,动作挑衅。 张澍全身紧绷,沉声问:“不想睡了是不是?” 盛夏搂着他的脖子,“我学学怎么不害羞……你再等等我。” 张澍低头,瞥见她耳朵尖尖从头发里头冒出来,红扑扑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仍是亮晶晶的。 她仰头专注地看着他,乖巧又认真。 再等等她,一语双关。 张澍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一副敞开胸怀予取予求的模样,“今晚及格的话,我考虑看看。” 盛夏犹豫几秒,低头吻他,脑海中回想他是怎么做的,本想有样学样,可想到一半整个人就已经开始发热,手心里他的体温更热,突突直跳,她不敢动了,嗷呜一声瘫倒在他身上,泄愤般咬了咬他的喉结,然后埋头在他颈窝认输:“我不会……” 她全身都因为钻颈窝这个动作而摇摆挪动,张澍这个人肉垫子越绷越紧。 他喉结滚了滚,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仰着脖子望天花板,无奈地笑了笑,“你会,没有人比你更会了。” 他翻身上来,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下去。 - 盛夏说要他等等她,但张澍清楚,是她在等他。 她不急,他的步伐却不会慢下来。 张澍的绩点每个学期提零点几,对于他的绩点基数来说实属不易,他从前说自己的专业课与竞赛生相去甚远,到了大三会出现断层。 但是没有。 他在专业课最多的大三拿到了优秀等次,商业企划书也写了一版又一版,虽然都是泥牛入海,了无音信。 在所有人开始为毕业论文发愁的时候,盛夏显得尤其轻松,三年里出了两本书,论文数不过来,她原创素材丰富,查重也不在话下,着实令人羡慕。 除此之外她还有空剪视频发微博,生活节奏没什么变化。 如果硬要说变化,大概是谭教授已经提前把她当门下,分派起活儿来丝毫不客气,不过也有护短的时候,网络上出现关于盛夏的书的□□,老爷子还会冷不丁怼上几句。 那个口中嚷嚷着“语言学就是语言学,文学就是文学,放在一起要干什么?负负得正冷冷摩擦生热”的教授,三年下来不知是顿悟了还是妥协了,有时候也会发出“综合有综合之精妙”的评价,同学们觉得谭教授脾气变好了,盛夏只隐隐忧愁——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经过谭教授同意,盛夏有时候也把他拍到她的vlog里,逐渐侵占了张澍的“戏份”,语录层出不穷。 “夏夏,感觉我们几个,只有你像是文学系的人,应该说,理想中文学系的人,就应该是你这样的。” 大三最后一夜的卧谈,廖菁忽然叹息着说。 廖菁在跨专业考研,准备去念法律。 “是啊,笔墨生香,文以载歌,是望而不可得的人生。”樊静姝也感慨。她找了电视台的实习,打算毕业就工作。 钟路婕正在纠结继续上研,还是听父母的话考个事业单位。 都说大四是高考之外人生的第二大转折年,盛夏觉得这个年份在提前,有人大三已经在准备,更有人从入校就已经做了路径规划。 仔细想想,她好像没有什么规划,只是一直顺其自然在做事,然后接住顺其自然的结果。 “哎,夏夏,张澍这么使劲刷绩点,他是要出国吗?”廖菁问。 盛夏摇摇头:“没听说有这个打算。” 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因为成卓阳准备出国,廖菁和他,拉拉扯扯一年多,还没有确立关系,两人除了没有亲密举动,和情侣也没有差别。 原因就是成卓阳从大一就计划出国,他本科阶段的所有活动,都是为去麻省理工搭建跳板。 廖菁:“但是他们俩在实验室这么久,都是想做人工智能这方面吧?出国好像是必由之路……” “舍不得吧,”樊静姝道,“谁舍得把盛夏扔在这自己出国啊?” “嗯,换我我也舍不得。”廖菁应和着,语气里有淡淡的落寞。 是这样吗? 盛夏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93 笨蛋仙女 放了假,盛夏和张澍都没回南理,各自都有保研夏令营要参加,保本校几乎没什么悬念。 河清大学的夏令营要比海晏大学早两天,地点在郊区一家度假村,接连几天都在下雨,张澍不放心她自己打车,便送她过去。 路上暴雨倾盆,他们才刚抵达度假村就接到通知,上游的水库泄洪,淹了一段路。 张澍回不去市区,便只能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着,等待道路疏通。 盛夏还没开班,就先在外边同张澍住一块。 外边狂风大作,屋里,张澍环着她一块看电影。 盛夏忽然问:“你要是赶不回去参加夏令营,怎么办?” “应该不会。”张澍不甚在意。 盛夏盯着他:“万一呢?” 张澍抬眼,学她的口吻,念了句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这时候了,还不慌不忙挺有兴致。 “路淹了,无处徐行啊?” “明天肯定能通,有的是人比我们忙碌着急。” “嗯……” 盛夏当然知道路不会一直淹,可她想说的彼路,非此路。 如果,他因为她被困在这,被困在国内,他的路,何尝不是她淹的呢? “我听廖菁说,成卓阳准备考it啊?” 张澍专注看电影,随口“嗯”一声。 盛夏:“美国在这方面是不是确实比较强一些?” 张澍还是语气随意:“不止一些。” “那你呢?” “嗯?”张澍没反应过来怎么扯到他。 “你为什么不去?” 张澍低头,视线离开屏幕,盛夏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补充她的问题:“阿澍,你履历这么好,为什么不出国读研?” 盛夏听廖菁说过,对于常青藤名校来说,张澍的履历甚至比成卓阳要有优势。 张澍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就把她的情绪和脑子里弯弯绕绕的逻辑想明白了,他把电影暂停,捞起她的腰让她跨坐在他腿上,面对面说话。 “也许之后会以交换或者游学的方式去那么一年半载,”张澍说,“你听说什么了?我因为你在国内所以没选择留学吗?” 盛夏低了低头,“没有听谁说什么,是我自己猜的……” “猜得挺准。”他说的时候笑了一下,盛夏却忽然满脸愁色,惊讶又沮丧地看着他。 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但是她以为他会说得委婉点。 张澍亲了亲她额头,“当然有你的原因,如果这点分量都没有,哪天才有资格合法?” 盛夏听着并没有觉得开心。 张澍:“但你没有耽误我,不要想岔了。” “在ai这一块,无可否认,美国现在还是绝对的主导……”他语气认真,手握着她的,有一下没一下轻抚,“但只是学术研究方面,实践来说还是人口基数更大的中国更有优势,有更多的落地场景,去年去斯坦福暑研回来不是和你聊过?” 盛夏点头。 她其实一知半解,但很喜欢听他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就好像他也会对她诗词歌赋的世界充满好奇一样。 去年他暑研回来,她去机场接他,一路上,他显而易见的兴奋,像刚被信念充实的理想家。坐上出租车,就开始跟她聊无人驾驶;路过金融街,跟她说在未来二十年,个人信用完全依赖大数据衡量,欠个话费可能都要影响个人保险费;回到学校取快递,跟她讨论智能仓储普及的条件和时限…… 那都是她以为的科幻世界,他说不久就会实现。 聊这些的时候,张澍是热烈的、纯粹的、闪闪发光的。 “我和成卓阳能力点不一样,他想做技术的引领者,所以他需要到学术最前沿去,亲身去突破,我没有这个执念。” 如果没有她,张澍当然会选择出国,毕竟更贴近前沿没什么不好,但她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阿澍要做什么?” “我?”张澍轻笑一声,“做到略懂,揽过来用。” “奸诈。” “大作家用词要严谨,这叫术业有专攻。” “那是要创业吗?” “嗯。” “铜臭商人。” “嗯,成了才能有铜臭……” “当然会成。” 盛夏环住他脖子,脑袋枕在他肩头,静静地听窗外的雨声,小声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反正你一定会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高三给他改演讲稿的时候,她就说过,对国家有用,对世界有用,她或许不能,他一定能。那时候她觉得他厉害得不像凡人,不怎么学,就能考第一,他的未来,一定是不平凡的。 当时的他们还没有如此亲密的关系,他在全市第一的神坛之上,遥不可及;而现在他搂着她,她在他怀里、心里,他在她面前时而霸道时而幼稚时而唠叨,不再神秘不再高高在上,他也已经不是校园里的第一,甚至不是第二、第三,他好像已经跌下神坛。 把人捆在顶峰本就不现实,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神坛。张澍在高中时就知道的道理,盛夏如今算是领悟些许。 站在新的平台上,就会有新的排名,人不应当为排名负责,只能为自己负责,为未来负责。找到自己的赛道才最重要。 时至今日盛夏依然坚信,张澍这个名字,不会查无此人。他会在自己“术业有专攻”的领域里,成为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盛夏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感觉又硬挺宽阔了些。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拄着竹杖穿着草鞋又怎么样呢?比骑马轻快多了。 张澍跟着念了一遍,忽而一笑,翻身把她困在身下,“我这是找了个什么谪仙?” 盛夏眨眨眼,最近大家不约而同给她这个标签,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澍,你做的,是真真正正有用的,说不定我们未来生活的巨变,就有你的贡献。我呢,就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张澍目光深深,嘴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深情:“苏轼的豪放里果然是带着一丝矫情。” 盛夏:“嗯?” 张澍:“这小老头的词不错,包容性很强,谁用都挺适合,我中有你。” 盛夏反应过来,他说他是豪放,她是矫情! “张!澍!”温馨旖旎的气氛全无,她气极,抬脚就要踢他,腿刚曲起就猛地撞上他小腹。 “唔!”张澍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肚子往边上倒去。 盛夏起身凑近了瞧,“很疼吗?” “疼……”他挤出短促的一声,听着极其隐忍。 盛夏慌了,拧着眉去抚他的肚子,“我没有很用劲呀,怎么这……” 话音未落,她脖子被勾住猛地往下拽,张澍头一歪准确捉住她的唇,吻住,抚着他肚子的手也被引导着探索。 一个长长的吻结束,张澍仰躺着看她,嘴角有笑。 书生怎会百无一用? 铜臭易得,净土难寻。 仙之所以为仙,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因为仙是凡人的妄念和信仰。 张澍:“笨蛋仙女,谁怕?” 盛夏:…… - 毕业季,盛夏的vlog火了。 她拍摄了几段毕业众生相发到短视频平台,被河清大学官方账号转载了。 她拍学校水果店:冬去番薯香尤在,夏来何处食西瓜? 她拍几平方米挤挤攘攘的打印店:一沓不多,一张不少,机器一转,收费两毛。 她还拍图书馆窗外的夕阳,教学楼外肆意疯长的爬山虎,拍人工湖旁漫步的学术伉俪,还有草坪上拍毕业照的情侣。 甚至是宿舍楼下毕业生打包好准备邮寄的成山的行李…… 画面日常,剪辑手法朴素,却忽然爆了。 不少人涌进她的首页,把她之前的视频刷了个遍。 她有一段是专门拍219毕业照花絮的,网友在评论区把他们宿舍的颜值夸出了花。 她还有一段是拍张澍给她搬宿舍的。 她不需要邮寄行李,只需要从本科宿舍楼搬到研究生院宿舍楼。 张澍忙着学业,又在筹备创业,已经在外边租了房子,不打算住校。 视频里,他搬一件问一次:“为什么不和我住?” 盛夏觉得他每一次的表情都特别可爱,还刻意拍特写,他满脸嫌弃,又很无奈,就这么站着让她怼脸拍,盛夏咯咯咯的笑声贯穿整段视频。 评论区清一色地催她:[答应他吧!] [和他住!求你!] [你不住我住!] 不和他住的原因很简单,“没合法”。 且不说他们都还在上学呢,这要是被王莲华知道了,不得打断她的腿,或许还要打断他的。风险太大,不了不了。 219众吃了一顿散伙饭,就各自提着行李离开了。樊静姝顺利入职电视台,做了实习编辑;钟路婕最后也没拧过父母,考了他们当地的事业单位,顺利上岸,一毕业就要回家入职;廖菁考上了法学院的研,和盛夏一样仍然留在河清。 他们宿舍没有轰烈的故事,没有激烈的矛盾,好似也没有太过热烈的情感,可分别的时候,还是哭成一团。 盛夏最后一个离开寝室,和宿管阿姨告别,走出23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走到了一段航程的终点,又站在了新旅途的上。 门外等着的,依然是张澍。 - 读了研,盛夏依然被各种读书笔记包围,导师列的书单仍旧看不完,研一课程比本科时候还要多,好不容易晚间有空闲,又被安排给谭公写演讲稿。 谭公去年做了一档语言类电视节目的顾问,因为硬核的讲解、幽默的性格出了圈,不仅各种语录被转发,视频网站还有他的鬼畜cut,所以现在总有电视节目邀请他。他自己也调侃说,一把年纪成了老网红。盛夏作为他的“关门弟子”,之前拍的关于谭公的vlog也都被网友挖出来二次加工。 几年积累下来,加上几次出圈的契机,盛夏的视频号粉丝量也有几十万了。 她仍旧保持更新节奏,但张澍露脸越来越少了,盛夏只拍他脖子以下,粉丝评论说她越来越小气了。 后来,张澍干脆没有出现了。 这不是盛夏小气,因为研二张澍去了斯坦福,交流学习一个学年。 盛夏研二上学期是课程最少的,而张澍不在身边,她觉得整座城市都是空的。 他租的房子没退,盛夏偶尔会过去住两天,打扫打扫卫生,他书房里一沓一沓的商业企划书和调研报告看得盛夏眼热。 创业从来没有容易的,一个想法从冒出来到落地生根,中间不仅仅隔着资本那么简单。 被驳回的一些企划书上,密密麻麻都是张澍的注解。盛夏看着那些字,仿佛能看到他伏案书写的模样。 她真的好想他。 他没走的时候,盛夏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们都那么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可她现在觉得每一天都好漫长。 “你替我去参加一档节目吧,多看看别的年轻人,养养眼,天天看着我这张老脸,能不想你那长得跟小明星似的男朋友吗。”谭公发来一封邀约邮件。 主流电视台的汉字推广向综艺,邀请流量明星和文艺界、学术界大牛一起寻找汉字渊源。 学术界大牛? “老师,我不行吧,人家请的是您……” “我这张脸,观众也看腻了,拍不出什么花来,你去,他们高兴得很。” 年轻漂亮的小学究,多好的噱头。 “去参加吧,你们这一代人,有这么好的条件、技术,如果能服务于文化推广,该是一件多么功德无量的事?” 盛夏同张澍说起这事,张澍也鼓励她参加,“你拍了那么久的视频,应该不会害怕镜头的,谭公是觉得自己老了,影响力再大也影响不了几年了,你是他的希望。” 盛夏不再忸怩,答应下来。节目组为此还更换策划方案和合作嘉宾,盛夏和一位新晋流量小生一组,小明星长得确实养眼,两个人的国风宣传照刚拍出来,盛夏就发给张澍看。 他一个视频打过来,“这节目不正经,宣传汉语就宣传汉语,组什么cp?” 盛夏:“哪有cp,人家才19岁!” “你以为你多少岁,我看你长得跟16岁也没差。” 盛夏噗嗤笑出声,“好酸呀,酸得有人都糊涂了,16岁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呢?” 张澍语塞,徒劳嘱咐:“那你就不要老牛吃嫩草。” 盛夏:…… “那你有没有认识什么金发碧眼美女同学?” “没有。” “那华人美女同学呢?” “没有。” “哦,无聊。” “是没有你和小鲜肉拍节目精彩。” “……” 节目官微发出宣传照后,网友都以为是盛夏是什么刚出道的小明星,纷纷吐槽节目组组cp带新人。小生的粉丝瞬间占领了节目组微博,接着又一股脑涌进盛夏的微博,张口闭口蹭热度,之后发现人家是有男朋友的,觉得事情不对,回头才看清盛夏是导师,标签是古汉语学者,然而道歉已经来不及了。 关注文化类综艺的网友大多对流量明星抱有偏见,开始讽刺流量小生和盛夏组cp是高攀,还有好事者扒出了盛夏vlog里的男友是高考状元。 这下直接就把张澍拎出来吊打该小生——九漏鱼不要碰瓷高颜值高智商真情侣! 总之节目还没播出,就掀起了一轮骂架。 盛夏怎么也没想到,参加个主流电视台的综艺也能上热搜。 “其实这弟弟人挺好的,很有礼貌,粉丝太多,就总会有不理智的。”盛夏如此安抚张澍,她怕他像高三那会儿似的,标着自己大名就上去怼网友。 虽然他不会输,但是他在创业,总是要保持正面形象的。 张澍:“已经开始给人说好话了?” 异国恋不易,盛夏叹气,有人就像个醋缸,稍不注意就开始自行发酵。 “那我申请个微博认证:张澍的女朋友,怎么样?” “那不行,怎么也得是张澍的老婆。” 盛夏评价:“得寸进尺!” 张澍笑了声,凑近镜头,“哦?我现在怎么得寸进尺?心有余而力不足。” 盛夏:……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别的,快挂断的时候,张澍忽然叫住她,“宝贝。” “嗯?” “你如果要认证,那一定是你自己的身份,学者也好,作家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你喜欢的,你会是张澍的老婆,但你不叫张澍的老婆,你叫盛夏。” - 随着节目的播出,盛夏短视频平台粉丝量突破百万,热度节节攀升,还获得了一个“学姐”的名头。 因为小生说自己特别憧憬河清大学,然而考不上,能和河清大学的学姐一起录节目是他的荣幸,于是在节目里要过足学弟瘾。 他一遇到问题就找盛夏,丝毫没打算立什么独立解决问题的学霸人设,每一期节目,无论是哪一组的镜头,总能听见一个画外音绕梁不止:“学姐学姐!” “学姐学姐,这个字有三个读音吗,还有哪个啊?” “学姐学姐,将敬酒的将,《汉语大词典》和《辞海》念得不一样!我填哪个?” “学姐学姐!救命,这边这个字……” “学姐学姐!超时了超时了不要那么淡定!” “学姐救救我!” 节目在电视和网络同步播出,网络版的弹幕上也全是“学姐学姐”。 不知是小生经纪公司操作,还是自来水,总之哪一期有盛夏学姐,哪一期节目就上热搜,小生也因为在节目上谦虚礼貌又乖巧的形象,一反开播前给网友的坏印象,人气创下新高,他还关注了盛夏的微博。 盛夏的后台总能收到一些经纪公司、直播公司、电商的留言,有想签她当艺人的,有想找她推广合作的,盛夏从刚开始的惊惶,到后来的淡然处之,视而不见,慢慢又恢复了视频更新。 事事淡泊,宠辱不惊。 - 斯坦福放假时间和国内有差,张澍放了假没回国,因为要借着假期处调研考察,还要去it看望成卓阳。 于是盛夏寒假一个人回了南理。 这次她是彻底瞒不住了,王莲华知道了她所有的社交平台账号。 以前她都是小圈子小打小闹火那么一下,王莲华这样的中年人压根就不会看,但是电视节目就不一样了,即便王莲华不看,她身边总会有人看。 吃过晚饭,王莲华就坐在沙发上刷盛夏的视频,刷到某一条,忽然就把手机音量调到最高—— “你和我住。” “你为什么不和我住?” “你到底和不和我一起住?” “不行,你得和我住。” “为什么不和我住!” 盛夏洗着碗,脊背发凉。磨磨唧唧十几分钟才洗完,转身就撞进王莲华严肃的目光里。 “住了吗?” “啊?”盛夏心一慌,妈妈在说什么?do了吗? 王莲华一字一句重复:“住、在、一、起、了吗!?” 盛夏当下的心情,就像误会张澍看到刑法书最后其实只是写错名的那天——紧张,窒息,最后放松下来。 “没有……” 王莲华声调拔高:“真没?” “真的没有!” 王莲华:“到哪一步了?” 盛夏瑟瑟发抖:“啊?” “没发生过关系他这么黏糊糊理直气壮地让你去和他住?你当妈妈傻吗?啊?” “……” “说话啊!” 呜呜,她还能说什么,不都知道了吗还问,妈妈总是不记得她都已经研二了,这年纪在别人家可能都被催婚了,这问题要她怎么回答,救命。 王莲华声调再次拔高:“叫张澍滚回来见我!” 94 突然袭击 美国,波士顿,成卓阳租住的公寓。 张澍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疯狂震动,他摸过手机,眯着眼睛瞥了眼,是盛夏发过来的语音邀请。 张澍接起,放在耳边,“怎么不打视频啊宝贝?” 他声音带着将醒未醒的慵懒和随意,下一秒,整个人如机敏的鹰,猛地睁开眼,瞬间坐直了。 因为那头传来的不是盛夏的声音,而是久违的,严肃的,中年女声。 “张澍啊,在休息呢?” “阿姨好。”他声音如常,仿佛刚才的懒态是王莲华的错觉。 “嗯,你那边几点了?” “早上七点。” “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平时这会儿醒了,现在在朋友这边,就迟一点,没关系我已经出来打电话了,阿姨您说。” 张澍边说话边出房间门,门外,起来上完厕所准备回房间的成卓阳一脸无辜:澍哥可真行,为了在丈母娘面前树立美好形象,不惜拉踩他。这就是要做商人的人吗?可怕。 张澍在客厅大概说了十分钟的电话,挂断后过来扯成卓阳的被子,“醒了就起来,今天去逛逛医院。” “不想去,很闷。” “那去游戏公司,打游戏总行了吧?” “不想去,你又不是真的去打游戏,打我还差不多。” “你只想呆在实验室和图书馆,还有你的书桌前?” 成卓阳把头闷在枕头里,“你回去吧澍哥,我得好好想想。” 他知道张澍来波士顿什么目的,但成卓阳没有创业意向,也暂时不想回国。 “我是必须回去了,”张澍居高临下站着,“你如果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那我定今晚的票回加州。” 成卓阳转过身。 张澍淡静地陈述:“企划书和技术股权协议我再给你发一份,你有空好好看一看,卓阳,我是真的需要你。” 成卓阳坐起,像个小孩似的盘腿坐着,神态却认真:“澍哥,你也知道,目前国内很难有研究所或企业能为我的研究提供足够的算力支持和容量储存设备……初创公司更不可能。” “那你搞研究为了什么?”张澍打断他的话,拉来一张椅子随意反着坐,“为了突破而突破?你的需求端在哪里呢?” “我不是能创业的料。”成卓阳声音闷闷的。 “创业该是什么料?”张澍反问。 成卓阳又不说话了。张澍了解他的个性,也没干等,沉道:“你加入以夏,我现阶段肯定没办法承诺你最好的科研条件,但是卓阳,只要你最终打算走出实验室,你找不到比我更了解你的老板,找不到比我更契合的同事,但是我不一样,我找谁我都有信心调动好,我也等不及,等不及你忍受不了别人再来找我那一天,我公司总得要开,人总得找齐……” “国内研究条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扶持力度也很大,这些在企划书上都有,别的只要你不想参与,都可以不参与,这你在任何企业都没法承诺你,我可以。你仍然可以在自己的舒适区做你的研究,你甚至可以继续念博士……” “我先回加州了,你还有半个学期的时间考虑。” 张澍说完,收拾东西,订票,一气呵成,临走前,又扭头,看成卓阳半晌,才道:“卓阳,忘了跟你说,廖菁这几年都单着,以她的条件实在让人想不通为什么。我也想不通你,如果当初就决定了要来美国,要留在这,干嘛要参加那次联谊?” 张澍走了。 成卓阳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回到书桌前,抱着脑袋挠头皮。 他还问他创业该是什么料? 张澍自己就是那块料——摆足诚意,然后诛心。 - 盛夏不知道那天张澍和母上大人聊了什么,总之挂断电话后,王莲华就回自己房间去了,盛夏忐忑了一整天,最终也没等来王莲华的表态,问张澍,他说:“没什么事,阿姨是通情达理的人。” 才怪了! 王莲华在这方面一直非常敏感。她其实不算一个多么传统和古板的人,她只是对“自我保护”这个词看得太重,也有自己的定义。 盛夏就这么带着忐忑和疑虑返校了。 研二下课程少,主要就跟论文打交道,盛夏闲暇时带着几个本科生一起运营起她的短视频账号,主要发布一些古诗词解读和“咬文嚼字”释义的视频,盛夏形象好,每每穿汉服出境都有不俗的效果,账号流量节节攀升,评论区却一直在呼唤她的日常vlog,直白点,就是“呼唤那个一起住的男人”。 日子充实而忙碌,一旦停下来,思念便疯长。 盛夏办好了签证,请了一周的假,加上劳动节假期,偷出了十天的空闲。 五一当天,盛夏坐上去往加州的飞机。 起飞前她还特地撒了个小谎,说这两天断断续续录节目,不能携带手机,断联的话不要慌张,张澍没有怀疑。 五月的旧金山湾区比河宴稍微暖和一些,这是盛夏第一次自己出国,她有那么一点紧张,开始后悔搞什么惊喜,说不定要变成惊吓。但是人都到了,总不能在“最后一公里”泄气。 于是盛夏还是决定自己打车去斯坦福留学生公寓。 一下车,盛夏就懵了。出租车司机说到了,可究竟哪一栋才是呢?她只记得张澍说过那栋建筑是红顶灰墙,可周围好几栋红顶灰墙的建筑,分别是三层小楼、二层联排,还有七八层的高楼。建筑外墙都没标楼号楼名,俨然一个大型社区,盛夏站在路边,给张澍发消息。 盛夏:“我们约会吧。” 盛夏:“共享地址。” 发出去的消息一直在转圈圈,盛夏纳闷,她开通了国际通呀,怎么会没有流量?刚才在出租车上,她还在群里和辛筱禾她们聊天来着。 “叮叮”好几声,盛夏收到了几条短信,点开一看,欠费五百多。 盛夏眉头紧皱,呆怔住,她来之前充了五百多话费的啊?怎么会这样? 然而她来不及想原因,这异国他乡的,没有网络她寸步难行,这才想起来王莲华给她准备了一张美国这边的电话卡,但她放在了行李箱里,于是她蹲在马路边翻箱倒柜找电话卡,路过的人无不好奇地看着她。 盛夏双颊涨红,又忐忑又紧张,后背直冒汗,脑子里甚至已经在上演露宿街头的画面。 就在她换好卡,阖上行李箱的瞬间,不知道是幸与不幸,透过灌木的缝隙,她看见了张澍。 他就坐在小花园对面的咖啡店门前,言笑晏晏。 盛夏搓了搓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看起来比视频里要消瘦一些,来了美国大半年,穿着风格还是一点没变,和在国内的时候一样,t恤外边套一件衬衫,牛仔裤配板鞋,简单干净。 他对面坐着一个女生。 盛夏的角度只能看到女生的侧面,精致小巧的脸蛋藏在齐刘海下,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大,一刀切的黑发凌厉整齐,似缎子般顺滑,整个人干练又冷清,像漫画里走出的少女。 盛夏看了眼沉寂的手机,微信聊天界面上,辛筱禾最后一句话一语成谶:“你可别把惊喜变成捉奸了。” 他不是说,没有华人美女同学吗? 于此同时,张澍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本来只是随意瞥一眼,聊天的姿势没变,嘴唇开阖的节奏也没变,忽然,他脸色一变,迅速拿起手机,“蹭”地站起来四处张望。 盛夏在这个瞬间站直了,让树丛挡住了她狼狈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下意识地躲开,随即又后悔,心虚的又不是她!于是她蹲下来把行李箱提起,抽出拉杆,正要走,手机响了。 张澍发来语音邀请。 她看着手机,等响了好几下才接起,声音有气无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喂……” “站着别动。” 张澍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说完他就挂断了,没过几秒,盛夏就被拥进一个宽阔的怀抱,她一惊手机没拿稳险些掉地上,被他眼疾手快擒住,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越收越紧,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 “怎么这样过来了,差点又要你等。” 盛夏这时候才有“真的是他”的真实感,可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两手固执地垂落,没有回抱他,闷闷地说:“打扰你和美女同学约会了。” 张澍笑一声,又紧紧抱了她一下,才缓缓松开,用两个手机捧住她的脸,目光上下逡巡,专注而痴迷,而后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吃醋了?” 说着,又啄一下,细细密密的吻就这么落下来,他觉得手机碍事,手离开她的脸,把手机揣兜里,嘴唇却没放开她,下一秒又急切地捧起她的脸,追吻上来。 太久没有亲吻了。 鼻息里全是他的味道,盛夏不知此地何地今夕何夕,直吻到她觉得站得恍惚失去平衡了,他才缓缓放开她。 嘴唇是麻的,舌根是麻的,站得太久腿也是麻的。 “先去和人交代一声。”他在她耳边说着,一边手牵着她,一边手拉起行李箱拉杆,往咖啡厅走去。 盛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 好想他好想他,还想和他接吻。 咖啡厅里,漫画少女抬眼,瞥了眼手表,对张澍说:“十分钟,你去了十分钟。” 张澍低头笑了笑,“抱歉,情难自禁。今天先到这吧,回国有机会再聊。” 漫画少女表情冷淡:“我大概没有这个时间等,我也有必须今天做的决定。” 张澍没有因此迟疑:“那这个决定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也有更重要的事。” 漫画少女投来疑问的视线。 张澍说:“和我女朋友约会。” 漫画少女一怔,看了眼盛夏,随即点点头,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那很遗憾,再见。” “再见。” 盛夏听得云里雾里,张澍牵着她走了。 他就住在咖啡厅所在的这栋楼,房子很老,宿舍里配置倒是齐全,还有厨房和客厅。他有室友,所以还是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盛夏出去住酒店。 在他宿舍里短暂逗留,盛夏看到了许多有关于她的东西:他电脑屏保是她的汉服照,他书桌上摆着她出过的三本书,他书桌上摆着的相框,里边的照片也是她。 令盛夏惊讶的是,那是她高二时候的照片,参加作文大赛决赛的时候,盛明丰拍的。 他怎么会有? “这照片……你哪里弄来的?” 张澍收拾好东西,也就一个包,他随意瞥了一眼,随口说:“你爸发给我的。” “为什么?”盛夏惊了惊,他什么时候和她爸爸有联系的,而且还是发照片这种联系? 张澍以为她问的是为什么发这张照片,于是语气很随意地答:“你不是说我不认识16岁的你吗?这不就认识了?” 盛夏:…… 把她放在这,天天被迫盯着他看,这样就认识了是么? “幼稚。”她评价。 张澍从她手里拿过相框摆回桌面上,反驳道:“哪里幼稚?我女朋友,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管是16岁还是23岁都那么惊艳。” 盛夏脸颊微红,这人真是,谁说照片幼稚了! 去酒店的路上,盛夏又想起刚才的事,问道:“你不是说,没有美女同学吗?” “她不算我同学,我也是才从成卓阳那里知道,她在斯坦福念自然语言处理。” “那她是?” 张澍微讶:“你不认识她了?” 盛夏迷茫,摇摇头。 张澍:“她就是我当初在一方书店救的那个女生,叫袁知乙。” 时间太久远,盛夏已经不记得那女生的长相,但冰冷的感觉倒是印象深刻,“她不是聋哑人么?” “不是,只是听力障碍,听不见就不愿意开口罢了。我想拉她当合伙人,她正在考虑。” “那我岂不是耽误你的正事了?”盛夏心一紧,恐怕她这个惊喜,真算不上什么惊喜。 “不会,没事,你才是正事,你的约会,我永远不会再爽约。” 他说的自然而然,甚至没什么特别的语气,盛夏紧了紧他的手,还是不放心,“你下次不要这样,你和我说,我能理解的。” 张澍这才意识到她很在意,捏了捏她的脸:”真的没关系,她本来就心不在焉,她在钓她的鱼,我也在钓我的鱼,各取所需。” - 到了酒店房间,盛夏才刚放下行李,人就被他困在怀里,深吻落下,盛夏也热烈地回应着他,等两人双双跌入大床,他停下来问:“还有什么要审问的吗?” 盛夏都被吻得七荤八素了,脑子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想占有他。她摇着头,“没有……” 张澍:“那我要得寸进尺了。” “不许乱用成语,唔——” 他何止是得寸进尺那么简单,他得陇望、诛求无已、欲壑难填、贪得无厌! 她没问他是什么心情,他也没问她怎么来了,他们把心照不宣的思念印刻在彼此的身体里。 风停雨歇,已经半夜三更。 这叫什么约会?跳过所有环节直奔主题,一个房间就这么点地,也搞得跟观光旅游似的,到处留痕。跟千里迢迢跑来偷情似的。 中途不知道是第几次结束,她饿了,要吃饭,他去订了酒店的餐,她以为可以歇歇了,这人吃着吃着又开始动手动脚,结束后她生气不肯吃饭,他好话一箩筐哄她吃,保证不再造次,可是吃饱刚休息了会儿,他又…… 盛夏总算知道辛筱禾说的,男人要准时交公粮是什么意思了,攒太久他没憋坏,她都要撑死了,当真难以承受。 她本来累得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可张澍没完没了地往她脖子里钻,嘴里不断念叨着宝宝宝宝…… 好吵啊! 白天看他挺淡定的,好似她的到来也没让他多么惊喜,现在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圈着她怎么也不撒手。 好幼稚啊! 他才是个宝宝吧? 她只好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问:“你到底和我妈妈说什么啦?” 张澍脑袋从她胸口抬起,“不是说没有审问了?” “现在想审了。” “吃饱了是吗?” “……” 盛夏气极,踢他,“不说算了!” “又来?”张澍这回眼疾手快控制住她的腿,“别整天想着踢我,踢坏了你该后悔。” “不要脸!” “嗯,要脸讨不到老婆。”他收起嬉皮笑脸,从她身上爬起来,跳下床去拿他的笔记本电脑,问她:“起来看么?” 他上身光着,下边只穿着一条平角裤,宽肩窄腰这么站着,盛夏看着眼热,别过脸去,“不起。” 张澍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靠着床头坐下,笔记本放膝盖上,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将屏幕扭转到她的方向。 一个打包文件,里边有好几个文档。 《以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商业计划书》 《以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项目招股书》 《以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股权设计方案》 《婚前协议书》 以夏科技arcialvision。 她不会认为这个名字只是谐音。之前她看到过他的商业计划书,但封皮都没有写公司名字,所以她是刚知道,他是用她的名字注册的公司。 她有点明白了。他就是把这个文件包发给王莲华了吧?创业的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公司是何其重视,取的名字大多与自己有关,毕竟如果失败了,那是一份回忆,如果有所成就,这名字将一辈子和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 如果这说明不了什么,那这份《婚前协议书》简直就是卖身契。 里边条条款款有很多,许多都涉及到了股权设计方案和招股书里的内容,所以结合起来看,就传达一个意思:如果他们离婚,无论有无过错方,无论过错方是谁,张澍都净身出户,离婚前创造的所有财产、股权,甚至发明专利所得,都归盛夏所有。 这协议后来偶然被辛筱禾得知,辛律师感慨:“这他妈简直是舔狗行为啊!就差写上老子就算离婚也要为前妻挣钱了。” 盛夏当下脑子一片空白。 婚前协议书? 他们还没有谈过结婚的话题,他怎么把这个东西都准备好了?别人写婚前协议是为了撇清财产关系,他这是干什么呀? “你写的,是军令状吗?”盛夏震惊。 “文豪用词确实不一般,”张澍还那副满不在意的悠闲表情,“这形容还真有那意思。” 盛夏:“不需要这样的……” 张澍表情收敛,目光郑重起来,“我们是不需要,但是阿姨,她需要。” 盛夏心尖被他三言两语触得微颤,怔怔地看着他,“可是这样,你好吃亏,你就甘心把自己创造的一切拱手让人吗?” 张澍把电脑拿走,震惊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会离婚?” 盛夏:…… 他躺下,扑过来咬她嘴唇,“你休想。” 次日一大早,张澍又被手机铃声吵醒,盛夏也在他怀里睁开惺忪的睡眼。 张澍烦躁极了,亲了亲她额头,翻了个身,长臂跨过她去够手机。 瞥见来电人是成卓阳,张澍嘴角弯了弯,接起。 盛夏躺在他身下,看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清澈的少年感和强势的上位感中和,令人恍惚。 “我钓的鱼来了。”张澍说着,点开了免提。 那边传来成卓阳的声音,带着气馁,“你和袁知乙谈妥了吗?” 张澍:“差不多吧。” 成卓阳:“哦……” 张澍:“怎么了?” “我……”成卓阳犹犹豫豫的,“我就是想问你,等我这边毕业,来不来得及?” 闻言,张澍无声地露出大大的笑容,还冲着盛夏眨了眨眼,就差当场摆个“耶”庆祝一下了。 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沉稳淡定,“可以先签,学你照上,工资照付,正式参与项目的时候再签技术入股。” “工资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但是袁知乙那边……”成卓阳声音里充满担忧。 盛夏咬着下唇,想起成卓阳那小绵羊似的个性,唉,学神呀,被卖了还在给别人数钱呀! 张澍:“没事,我会处理好。” 他们还聊了些细节,讲电话的时候,张澍起来刷了牙洗了脸,等挂断电话的时候已经一身清爽,高高兴兴地捧着盛夏的脸蛋亲了又亲。 盛夏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很像坑了关羽的曹操……” 为自己设计得到一个人才而眉飞色舞。 张澍居然没否认,“不是袁绍或者刘表就行。” 盛夏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这两个人,有什么好相提并论的? “曹操可不是什么纯纯大好人哦?”她提醒他,她不是完全在夸他。 张澍拧眉,“放心,我不好他人妇。” 盛夏:……谁跟他说这个了? 95 【全文完结】 张澍回国后就一直忙于项目,他们做的第一个项目是ai医疗影像,为此他带着工程师一头扎在医院,所以即便他回国了,盛夏与他也是碰不着几回面。 研二下学期本是最胶着的学期,因为需要开始准备硕士论文,但盛夏是硕博连读,就免去了这个麻烦,但是谭教授也没让她闲着,本科生的论文全让盛夏给批了一遍。 这时候接到张澍的电话,提议端午节一块回南理,盛夏差点没反应过来,“你,有假期?” 他忙得跟陀螺一样,又要写毕业论文,又要忙项目,他还有假期? “嗯,放假,我们回去结婚。” 他的声音仍旧波澜不惊,盛夏可就没那么淡定了。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他大事小事一个处理态度的性格,但是结婚?结婚? “可是,我爸妈……” “他们都知道了。” “可是……” “他们都同意了。” “怎么会?”她还没毕业,王莲华怎么可能让她结婚?而且,什么都没准备好,怎么结婚? 张澍:“先领证,婚礼等毕业再办。” “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 “因为‘大圣’拿到了审批,即将投入医疗机构使用,它是我的第一个产品,是你见证的第一个产品,我希望它属于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 “大圣”就是以夏科技第一个机器人项目,用以筛查ct影像辅助诊断。 盛夏内心震动,不知如何回应,当下只想收拾行李即刻回南理。 他不等她回答,兀自说着话:“盛夏,我现在在医院里盯着数据训练,你知道吗,它虽然叫机器人,但其实它只是一个系统,它没有身体,没有任何的实物,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有更精确的眼睛,它有更专业的头脑,它能做的事,比一个放射科专家都多得多得多……你知道吗,也许未来,它会出现在穷乡僻壤,最最基层的医疗机构,在那里坐镇,就像给每一所普通医院配备一个专家……” “我以前,只是觉得我要做一些能让我安身立命的事,但是宝贝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我好像不止能让自己安身立命,今天我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你知道吗?” 张澍有些语无伦次。 盛夏从未见过这样的张澍,他情商极高,极少有失态的时候,就算是面对比他年长、比他身份地位高的人,他也从来是泰然自若,交流方面更是不必说,盛夏常常觉得他受过什么专业训练。 可他不断重复着“你知道吗”,像是极力地想要追求一种共鸣,他忘记了所有的交流技巧,他只想与她分享他的喜悦。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盛夏低声而郑重地答。 “所以没忍住,就这么草率地隔着电话跟你求婚,你能嫁给我吗?和我创造更多,像‘大圣’一样的夫妻共同财产。” 盛夏眼泪哗哗直流,哽咽着回答:“那我现在就买回南理的票。” “我已经买好了,明天早上七点去学校接你。” - 6月1日,盛夏拿到了红本本。 “好薄啊?”她掂了掂。 办理结婚登记的大姐笑了,“小美女,结婚证是薄,婚姻分量可不轻哦?” 盛夏点头赞同:“您说得对。” 张澍握着她的手,端详她戴着钻戒的手,“你要是觉得薄,就裱起来。” “那我要去买个相框。” 张澍:“行,去买。” “去附中北门的文具店买!” 张澍稍怔,“那你要不要再去一方书店买本《婚姻法》,接着再去体育用品店买对护膝,然后再去文具店买相框?” 盛夏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路线的!” 张澍:“只有笨蛋才会觉得自己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 盛夏:“不对呢阿澍,没有《婚姻法》这本法条了,都在《民法》里边,叫婚姻家庭篇。” “……” 张澍:“不对呢笨蛋,没有阿澍这种称呼了,叫老公。” “……” 这怎么好开口啊?好难为情!盛夏扭头就跑,忽然发现不对,他还叫她笨蛋呢? 张澍慢悠悠走在后边,等来了她的回头,“不对呢,没有笨蛋这种称呼了,你要叫……” “老婆。”他打断她的话,叫得极其爽快自然。 盛夏语塞,没辙了,在他越来越严肃的目光下,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老公……” 大庭广众,婚姻登记处门前,张澍捏着盛夏的下巴,忘我地亲吻。 他们合法了,管他什么文明不文明! 婚姻登记处距离附中不算远,盛夏想轧马路,张澍当然奉陪。两人手牵着手,像无数次即兴约会那样,玩着无聊的接字游戏,沿着江滨公园的小道踱步。 “我们还是第一次在南理轧马路呢?”盛夏说。 “嗯。” “我们这是结婚后第一次轧马路呢?”盛夏又说。 “嗯。”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生气了。 张澍停下脚步,望着她,“我在想,已经合法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害羞了?” 盛夏霎时红了耳朵。 他们在散步呢,他怎么满脑子那种事情啊! “看来并不会,”张澍捏了捏她耳垂,“我看你是要羞一辈子。” 盛夏:“不可以吗?” 张澍点点头:“可以,大不了,你含羞带怯你的,我得寸进尺我的,不妨碍。” 盛夏骂骂咧咧:“快点走!太阳都要下山了!” 附中放端午节假期,高一高二的学生大多回家过节了,校园颇为寂静。 盛夏买好相框,还买了两杯青瓜汁,张澍也收买好了门卫,两个人大摇大摆进了校园。 盛夏从他手掌里抽出手,煞有其事道:“学校里不要牵手,小心被教导主任抓早恋!” 张澍十分配合,“你说得对,老婆。” 临近高考,桃李广场上挂满了祈福的字条。 盛夏问:“你当年祈福的时候写了什么呀?” “不记得了,我不信这些。” 意料之中的答案,盛夏挑挑眉,“你猜猜我写了什么?” “一愿河清海晏,二愿父母康健,三愿你我皆如愿,九月复相见?” 盛夏再次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张澍一脸“这很难想?”的表情,笑说:“许个愿跟设密码似的,上哪都一样,叠叠乐。” “你这人好没趣味。” “走了。”张澍扯她走,确实对这类封建迷信没半点兴趣。 盛夏拉住他,“等一下,我还要许愿!” 张澍无奈,等着她。 盛夏双手合十,默念:“愿你们超常发挥,愿你们有一段美满愉快的毕业旅行,愿你们与相携白首之人九月相遇……” 张澍嘴角无意识弯起一点幅度,静静看她怀揣着对万物的友善,用最温柔的爱意为他人祈愿。 至柔,至坚,至善,至美。张澍想到这样的词,用以形容盛夏——他的爱人。 “我就是锦鲤本鲤,许愿很灵,加油学弟学妹们!” 张澍:…… 逛到车棚,盛夏忽然好奇,“你们那时候从哪里弄的那些杂志和影碟呀?怎么那么多?” 当时是真的把她吓坏了,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变态。 张澍:“侯骏岐的朋友从国外给弄的,刘会安他们也要,就带了很多。” “那你有没有看?” “有。” “……” 盛夏腹腔忽然升腾起一股酸意,他看过别人,虽然这对于青春期的男生来说,好像挺正常的,但是那种片子里面的女人,都很会吧? 她忽然想到,他说她害羞,不会是委婉地在说她无趣吧? 越想越委屈,盛夏扭头走在前面,不说话了。 张澍看着她忽然低下去的脑袋,暗叹不妙,低头问:“我说看过你不高兴了?” “嗯!”她如实回答。 张澍:“后来就没再看过了。” “哪后来?” 张澍想起那些少年心事,忽而笑了一声:“在梦见你之后。” “梦见我什……”盛夏话音顿住,她已经知道答案了,这话问出口就是自找羞愤。 然而张澍并没有放过她,放低声音说:“梦见你在一方书店……” “停!”盛夏垫脚捂住他的嘴,“书香之地,不得宣/淫。” 张澍的笑被捂了回去,憋得不行的时候才拉下她的手,含笑解释道:“我只是梦见你一直叫我的名字,阿澍阿澍叫个没完……” 盛夏:…… 狡辩,绝对不是这样的! 走到教学楼,盛夏又道:“你记不记得我受伤的时候,你从五楼背我下来?” “嗯。” “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张澍静默着等她说完。 盛夏:“我在想,我的暗恋还挺幸运的,至少我和你一起看过五层楼的风景。” 张澍目光深深,忽然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 盛夏问:“不是要去六班看看吗?” “先去追一追夕阳。” 他们现在正站在一楼,树木掩映下,已经看不见太阳;爬到二楼,最远只能看到学校的人工湖;再到三楼,已经能看见校外的马路和江滨公园;四楼,视野霎时开阔,夕阳下,江水波光粼粼,太阳隐没在高楼背后,只剩下大大的半圆;五楼,远处的繁华和近处的静谧尽收眼底,霞光万丈,满城锦绣。 他们趴在栏杆边看夕阳,偶尔有学生经过,好奇地回头打量他们,眼神里带着不解。 没人懂得他们的浪漫。 盛夏趁一波学生离开,四下无人,垫起脚在张澍脸颊落下一个吻,“亲一下你,庆祝我美梦成真。” 张澍一怔,低头看着金色的夕阳下她盈盈的笑靥。 夕阳沉入地平线,他们手牵手往回走。张澍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 盛夏迟疑了一下,“我现在比那时候重了。” “快点。”他就连说话都和那时候一样。 盛夏抿嘴笑,攀上他的脊背。这次他不需要再畏手畏脚,大大方方托着她的臀,走得更稳了。 快到一楼的时候,张澍问:“那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嗯?”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让我负责一辈子?如果你让我负责一辈子,就好了。” 张澍一直背着她到了六班后门才放下,转身说:“所以,美梦成真的是我,笨蛋。” 盛夏痴痴望着他,目之所及,如同画框。 黄昏的余晖洒在张澍身后,他肩上有风,眼底有光,仿佛还是那个少年。 教室里风扇盘旋,考卷乱飞。 窗外香樟繁茂,蝉鸣鼎沸。 仿佛也还是那年夏天。 - 次年,还是在六一,盛夏和张澍在南理举办了婚礼。 由于王莲华和盛明丰意见不一,最后只能按照传统婚俗举办。 盛夏的伴娘团个个厉害,一个辛筱禾一个廖菁最让门外的伴郎们发愁,最后还是张澍当场写了一首催妆诗才得以放行。 “阿澍你怎么那么厉害了,都会写诗了?”侯骏岐惊叹。 张澍开始吹彩虹屁:“老婆教得好。” 辛筱禾指挥道:“这时候夸老婆也没用啊,没有红包什么都免谈!” 杨临宇塞过来,“管够管够!” “你起开,”辛筱禾不吃这套,“今天必须要让澍哥出点丑,否则我死不瞑目!” “呸呸呸,不能提这个字,否则我睡不瞑目!” 张澍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嘴上却不饶人,“睡不瞑目?宇哥服务不到位啊?” “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的主场整体扯我们干什么!快点找鞋啊啊啊?” “不扯也行,给点提示。” 张澍有的是办法治辛筱禾,关关难过关关过,轻轻松松抱走了新娘。 西式办的草坪婚礼,因为宾客里年轻人多,婚庆策划了游园活动,张澍的合作伙伴送来的机器人在引导大家玩游戏,vr设备也摆上了,科技感十足,宾客在婚礼开始前可以尽情玩乐,通过游戏还会获得积分,可以兑换机器人手办。婚礼办得热闹又新鲜,不仅符合王莲华和盛明丰矛盾的要求,还能宾主尽欢。 证婚人上台的时候,盛夏和张澍的大学同学们都呆了呆。 新闻联播上的人物啊。 “盛夏可真是深藏不漏!” “澍哥难道不是?” “服了。” 盛明丰把盛夏的手交到张澍手里的时候,手也忍不住地颤抖,“我把我最最珍爱的女儿,交给你了,张澍同学,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这一声张澍同学,把许多宾客给逗笑了,却把辛筱禾侯骏岐一众高中同学给说哭了。 张澍是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以“张澍同学”的身份出现在盛明丰的视野里,从张澍同学成为盛夏的丈夫,他又走过了多少路程。 张澍紧了紧盛夏的手,只是轻轻地颔首。 王莲华上台的时候,身后跟着礼仪小姐,礼仪小姐抱着一个巨大的礼盒,吊足了宾客的胃口,礼盒打开的时候,众人都面露讶色。 里边是一对切开的腿部石膏。 “今天趁着夏夏的同学们都在,我把这个珍藏了七年的石膏送给张澍,这上面有很多同学的字迹,看看这是谁写的,‘东洲大学,我来了’辛筱禾同学写的……” 台下,辛筱禾本来已经哭成个泪人了,闻言破涕为笑,“呜呜呜我没能实现,但也过得很好。” “这儿还有,‘小麦要减肥在大学找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麦瑟瑟发抖:“在闺蜜的婚礼上社死了家人们。” 王莲华接连念了好几条,高中同学那一片都快笑趴下了。 “‘人生由我,自在独行’这是张澍同学写的。”王莲华竟也这么叫张澍,台下又是一阵善意的笑。 “张澍啊,以后就是两个人了,还会三个人,四个人……人生可就身不由己了。”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这字写得这么好,这当然是我的宝贝女儿盛夏写的,当时她跟我说,是写给同学们的,我今天想在这问一问盛夏的同学们,你们班,谁叫宋江啊?” 张澍向来波澜不惊的脸挂上了呆怔的容色。 王莲华沉道:“张澍,希望你可以是盛夏的及时雨。”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盛夏精致的妆容被眼泪冲刷,朦胧的视野里,张澍英俊的脸越来越近,在全场热烈的祝福声中,他亲吻了她。 他长久地亲吻着她。 在这万物欢腾的,以彼此为名的夏天。 - 婚后仍旧是各自忙碌,盛夏和张澍都不打算太早要小孩。 一方面她还在读博,另一方面张澍也很忙。 以夏科技成立两年以来,无论是创新成果还是落地成效一直走在同类创业公司前列,已经搭建起拥有十余款产品的ai矩阵。有不少同行在网络上含沙射影议论以夏科技创始人的政治背景;也有人质疑以夏科技各类认证的含金量。但是无可否认的是,以夏科技的成长速度让人望尘莫及,营收也是行业头部水准,已经顺利进入c轮融资。 张澍就是再忙,每年都会在盛夏暑假的时候,休十天的年假,陪她出去旅游。 她仍旧自己拍vlog自己剪辑,粉丝越来越多,她很满意,每次流量创新高,就会发布一则文化类推广信息,实属为爱营业。 平时只要不加班,张澍也会陪盛夏轧马路,看电影,逛书店,或者干脆在家看书。 只不过,盛夏的书实在是太多,书架放满了,就放茶几,茶几放满了,就摆地板上,张澍自己的书永远找不着。 她不仅书多,她任何东西都多,无论是衣服鞋子,还是包包首饰,都琳琅满目。光洗发水就有好几种,什么季节用什么洗发水都要分得清清楚楚,护肤品就不必说了,每天晚上她都要坐在镜子前不厌其烦地往脸上拍七八种东西。 这一点多少有些颠覆张澍的认知:仙女原来这么累,看得他都觉得脸疼。 张澍知道盛夏不是个物欲重的人,她纯粹只是精细。娶了个迪士尼公主回家,看来二百多平是不够住的。 张澍洗澡出来,看着越来越拥挤的衣帽间,如是想。 另外还有一点也非常颠覆张澍的认知:盛夏不仅不会做饭,还不会整理东西。 所以在家都是他做饭,他如果出去应酬,就会在吃饭前吩咐饭店给她送外卖,这样她也能知道他在哪里应酬。 周末如果张澍有空,就会自己大扫除,盛夏偶尔给他打打下手,但张澍看她扫完地,要一遍遍洗手擦护手霜,最后还要拿消毒湿巾把扫把头擦一擦,就放弃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想法,也放弃了用家务劳动促进夫妻感情的妄念。 有这功夫,不如多多得寸进尺。 还是把一切交给家政比较简单。 即便如此,盛夏完全没有“自顾不暇”的自知之明,她还养了一只猫。 说是他不在家的时候能陪她看书。 这谁能拒绝?张澍黑脸不过三秒,就被她一口一个老公给说服了。 她平时都叫他“阿澍”,生气的时候叫“张澍”,有求于他就会叫“老公”。 张澍已经摸透了。 于是家政除了收拾卫生、洗衣做饭,还要给她养猫。 共同生活当然会在相处中互相暴露,可张澍没觉得盛夏变了。 她在人间烟火里,但好像永远不染尘埃。 张澍总能在踏入家门的一刻寻得宁静,每每加班回来,抱抱她,亲吻她,来自浮躁尘世的疲倦就会被荡涤。 即便她可能只是坐在一堆乱糟糟的书里,抬头嘟哝一句“今晚你点的饭不太好吃”,他在外边坚如磐石的心脏也会瞬间变得柔软。 与善人居,如兰芝入室。 她只要坐在那,周围的一切就是恰如其分的。 她静静地在他们的小世界里,真实的浪漫着。 - 盛夏被邀请参加了一档“咬文嚼字”综艺节目,没想到碰到了熟人。 “盛夏。” “陈梦瑶。” “嗯,好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陈梦瑶取了艺名,这几年一直不温不火,盛夏这类完全不关注娱乐圈的人是不知道她的。 “我倒是经常看你的视频,”陈梦瑶说,“我还买过你的书呢。” 盛夏惊讶,“糟糕,掉马了。” 陈梦瑶又低声说:“装一装罢了,没怎么看过。” 两人对视着,笑起来。 “我还经常看到关于你老公的消息,”陈梦瑶颇感慨,“没想到他真的那么厉害了,怎么说呢,虽然知道他会非常牛,但是这么牛,忽然就觉得很神奇……” 盛夏抿着唇,轻轻点头,她能理解陈梦瑶的意思。 话题接不下去,气氛忽然就沉默了。作为曾经的“情敌”,她们确实也没有太多可聊的,释然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可是盛夏,你写了那么书,你写了那么多别人,为什么没想过,写一写他呢?”陈梦瑶忽然问。 陈梦瑶从开始聊天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叫过张澍的名字,大概,念出来就好似刮了刮心口的朱砂。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盛夏抬眼,徐徐道,“我写不了他。” 写别人,她可以从容下笔,无所顾忌,历史人物也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改变。 可是他不行。 她的浅薄言语不足以撑起一个张澍。 陈梦瑶似懂非懂,忽而感叹一声:“唉,有点可惜,怎么说呢,他是很多人青春里的那个遗憾吧,也包括我。” 当天节目录得有点晚,张澍开车到电视台接盛夏,离开时与陈梦瑶经纪公司的商务车擦肩而过。 “张澍!”陈梦瑶忽然摇下车窗叫了一声。 张澍下意识抬眼看过去,陈梦瑶的车没停,只是减了速,只见她笑着挥了挥手。 直到商务车消失在拐角,张澍才反应过来那是谁,低头笑了一声。 盛夏凑过去,端详他。 成为商人的张澍脱去了稚气,英挺的眉目、整齐的背头,把“精英”这个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干净,时而透着狡黠。至少望着她的时候,从无杂念。 “你是多少人青春里的遗憾啊?”盛夏喃喃自语。 张澍啄了啄她的下唇,“见到老同学感慨起来了?你们聊什么了?” “聊你,”盛夏刻意为难,露出忧郁的表情,“这么多年还能认出来,你对她念念不忘吗?” “从来没有念念过,哪来的不忘?” 盛夏坐直回去,靠着椅背,评价:“无情。” 张澍笑一声,发动车子。 繁华的城市夜景从车窗上飞驰而过,车里播放着音乐,张澍有一声没一声跟着哼。 盛夏忽然觉得,和当年坐在小电驴后座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只是他们。 “老公。”她忽然轻唤。 “嗯?” “老公。” “嗯。” “老公老公老公。” “别叫了,这上边开不快。” “……” 回到家,盛夏为自己的一时煽情付出了代价。 餍足的男人爬起来做饭,厨房传来他的哼唱声。 盛夏起身,穿过客厅去书房。 电视开着,屏幕上是他打到一半的游戏,猫趴在沙发上,静静端详屋内的一切。 盛夏坐在书桌前,敲下新作的开篇—— 【七月将过,漫长的降雨结束,艳阳高照,天地澄澈。】琇書蛧 【暑期的校园荒无人迹,蝉躲在香樟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 【欢迎回到以你为名的夏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