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衣香》 1 第1章 塞外北上的四月,烈日炎炎。 风吹过来都是带着热热的暑气,呼出来的气也特别的热,昨儿个半夜里漂过一层薄薄的小雨却起不了什么大用。 塞外归属于临江地界,是越国所管辖的,但更往北上就属于魏国的地盘了,好在这里人烟稀少,只有一个几处散户居这,平日里,少有人来。 两国都不来人管,也有个主要的缘由,塞外北上地势不好,隶属于不毛之地,荒凉无比,不值得出动官员征服。 天才蒙蒙亮吐了一点鱼白,阿滢便翻身起来了,她养的老母马怀孕了,昨儿个半夜一直在呜呜咽咽要生,她担心了一个晚上没怎么睡好。 夜里风沙太大,阿滢身上没有几两肉,胳膊又很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若是大风刮来,她的小身板可挡不住,纵然有心守在马厩旁边,也扛不住风沙,只得回了。 听着老黄马凄苦的叫声,阿滢心里很慌,穿了靴子披上衣裙,连发都未来得及挽起来,她很快从屋里噔噔跑出来。 “阿滢,母马生了没有?”简陋几根木桩子围成的院外传过来一道声音。 是邻上住着的姜娘子,来看阿滢,顺便给她传个口信。 阿滢挽着袖子垫着脚往马厩里看,看到母马旁边窝着一个小公马,缩成一团,老母马爱怜在舔小公马的头。 阿滢高兴得像个七八岁小孩,原地高兴跳起来拍着手。 “生了生了!是匹漂亮的小公马,毛是枣棕色的,好漂亮呢!阿嫂过来看!” 姜娘子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脚步加快过来看。看到马厩里头的两头马,心也跟着落了。 “当真是生了,昨儿个夜里老母马叫唤得厉害,我和你家姜叔听见了,心里也跟着揪得慌,就以为它怕是拗不过去。” 阿滢说不会,少女眉目弯弯,瓷白的小脸蛋都是盈闪闪的笑意,激动得手舞足蹈。 在刚刚升起的旭日微光照耀下,嫩白的脸上泛着许多微微的绒毛,像水蜜桃一般红润白嫩,完全不像生活在塞北上的小女子,倒像是生在别处抱来养的娇娇女郎。 “不会,以前赠我母马的阿公告诉我,这头母马最有灵性了,它陪了阿滢这么久,才不舍得丢下阿滢一个人呢。” 姜娘子知晓阿滢自幼没有双亲,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着实可怜得紧,只叹声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安慰,“是也是,它陪你久了,通人性定然是舍不得你。” 但母马上了年头了,能活多久呢? 姜娘子必然不会说,怕面前的小姑娘不开心,说不开心的话冲淡她的喜悦,免得叫她心里头不痛快。 确认了母马没事,阿滢给马槽子放了一点水,撒了一些剁碎的马料,料里还掺合着不少的精食,搅拌给马吃。 “阿嫂,你这么早寻我有什么事吗?” 姜娘子看了一眼马厩,把阿滢拉回屋里和她说话。 阿滢的屋子小,但是非常的工整干净,土合湿了的干草合砌起来的灶,扫得亮堂堂,上头摆着零星物件,同样收拾的整齐干净。 姜娘子把篮子里的食物放到灶上,一个递给阿滢叫她拿在手上吃。 阿滢愣了,拿了没吃,扫了扫灶上的食物,又看着手里的米糕,不解问,“阿嫂,今儿个不是我生辰,你怎么的给我送这么多吃食来呢?” 姜娘子住得远,和阿滢的生父母关系不错,他们身后去了,对阿滢多加照拂,虽离远了,但是不曾忘过她。 不论有什么好的,总顾念着要给阿滢一份,就跟有亲缘关系的婶伯一样。 关上门坐下凳,姜娘子才压低声音和她讲道,“阿滢啊,这些日子你莫要出门去了。” “为什么啊?” 塞北上荒漠,这里少有人来,她还要去莫临关跟着戏班子演出杂耍赚钱的,小公马才生下来,她还要给它配戴漂亮的小马鞍,多买一些精面。 为什么不让出门? 姜娘子哀叹一声,双手无奈摊开。 “我今日来就要跟你说清楚这事,越国和魏国交战打起来了,在莫临关那处,死伤无数,你姜叔叔前些日子去塞外兑换精面,碰见了官吏,刀尖明晃晃对人,险些回不来了。” 阿滢吓得啊了声,忙跟着问,“姜叔叔没事吧?” 姜娘子又叹,“他还算命好,兑换的精面都被刀划破撒在半路了,折了些银,幸好人没有什么大事,算是菩萨庇佑了。” 莫临关是越国的城关边境,从塞北骑马去,半日才能到,下辖了数几十个县镇,人员虽多,混乱不堪,但莫临关里有知府坐镇,沙匪不敢造次,向来是太平相安的。 阿滢两道秀气的眉皱起来,苦恼得紧。 “怎就打起来了?” 姜娘子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天杀的官兵打仗,向来是不管百姓苦不苦,咱们保命活着最要紧,听不听那些缘由都无所谓,理不清的。” 阿滢受教,乖乖点头。 “最近战乱风声又紧,咱们这虽说清净,但也不是什么安生地方,你阿叔让我来与你说近日少出门去,怕遇上不测。” 姜娘子语重心长交代,拍着阿滢的手,要她听进心里去。 “我与你说的,你必然要记住。” 阿滢点点头应声好,她模样生得讨巧,姜娘子把她当自家女儿疼,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多嘴提了个主意。 “男儿身子还好些,女儿家几两骨头肉,最是容易吃亏,不然你便与我去我家住,彼此有个照应也好。” 阿滢舍不下母马和她生父母留下的屋子。 脾气倔,摇头不走,“阿嫂的嘱咐我都听了,只是老母马刚刚生了,我这个时候走了,它和小马没人喂食给料吃,一定会饿死的。” 就是难在这处,母马和小马不好挪动。 姜娘子知道阿滢特别喜欢那头母马,晓得劝不动她,也没怎么劝她了,只千叮咛万嘱咐那句话,就叫阿滢别出门,免得遇到不安生。 阿滢全听了,拍着胸脯保证不出门。 姜娘子走了以后,阿滢在家倒也哪里都没去,除了偶尔跑出来看看母马和小公马,给它们添水加料。 第二天,阿滢就犯难,不得不出门了。 小公马能够摇摇晃晃站起来,阿滢很高兴,但是母马却病了,阿滢晨起给它喂食,摸摸它的脑袋,发现它眼皮很重,小公马在旁边蹭,母马也没有伸舌头舔它的脑袋。 “怎么了呀?” 阿滢左看看右看看,原来是母马生小公马的时候马背撞到了马厩里的粗枝干,皮都蹭破脸了好大一块,昨儿个没注意瞧,只顾着看小公马,欣喜过头了。 “不疼不疼,我找干草药给你敷上去。” 阿滢看着母马背后大块的伤口,心里很难过,母马的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要不是她进来马厩看,肯定要被疼死,肉都翻起来了,这得多疼啊。 阿滢给母马擦干净伤口,她在屋子里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草药。 阿滢想到姜娘子的话,又看看马厩里的母马和小公马,最终还是咬了咬下唇,拿起她放在角落的背篓和小锄头,还有攒下来的银钱,准备去莫临关那头去买些草药。 临走的时候,她在马厩里放了好几日的水料,就怕她回来晚了,饿着了母马和小公马。 阿滢摸摸小公马的头,又摸摸母马的头和眼睛,吸吸发酸的小鼻子,“你一定要撑住呀,要等我回来。” 她蹲着和母马发誓,“我一定会很快回来救你的,你也一定要等我。” 从前有马骑,来来去去的确是快,附近只靠两条双腿,只怕走到天黑都不能赶回来,阿滢只好先去了下左寨的那处出钱借了匹黑马。 姜娘子说的不错,眼下两国一打起仗来,处处的物力人资全都翻了倍,接匹马,往日功夫只需要五文十文,今儿个竟然涨到了四十文。 阿滢听了价钱,眼睛都瞪大了。 她刚要张口能不能少些,四十文顶她半月吃食用饭了,能裁好多料子扯新衣裳。没等她开口,对面手伸起来,拍板子就定四十文,少了半文都不让。 放在平常阿滢定要好好与他家讲讲价钱,压下一二,省一省。 现下母马奄奄一息耽搁不了多久,阿滢再痛再不舍,也只能咬咬牙将钱付了。 数好铜钱板子,借马户才将马缰绳给她。 阿滢骑马跑远了,马户冲着小姑娘后头扯嗓子马蹄纷飞扬起的黄沙叫嚷叮嘱道,“早去早回,晚了说好的时辰,要再付钱的!” 阿滢蒙面一路骑马驰骋,她心里记挂母马的伤势,心里乱麻麻不得安生,若是母马去了,小公马肯定会难受的。 莫临关果真如姜娘子所说,战火一起人心惶惶,不仅街街道上的人少了,气氛也不似从前热闹,处处有官兵来回巡逻,进出都要查验身份,没有身份对牌的人全都当作奸细抓起来处死。 这是打着宁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主意。 阿滢上药铺子买了药,又囤了一些积粮,预备要回去了,戏班子如今不营生了,门关着,她想去问问被拦在门外处。 阿滢自小没爹没娘,知道没有双亲的痛苦,心里越急赶马越快,出了莫临关的管道,上了塞北,马蹄卷起风沙飞扬,一时没注意看到前方有个拱起的土包,马的前蹄踩下去。 “土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个身型高大魁梧的“土人”反手一晃,把马惊了,两只前蹄扬起来,甩了阿滢滚下,小姑娘吃了一嘴泥,这个四十文租来的马自己撒开蹄子跑了! “哎哟,我的屁股!” “哎.......别跑啊!!”这下好了,要走回去不说,还得赔上一匹马。 阿滢捂着被摔得发麻,不知道成了几瓣的臀,哼哼唧唧好几声。 马跑了她顾不上疼,拔开腿跑起来追了半截道,意识到追不上了,才急喘着气叉着腰停下来,眯着眼睛抬手擦掉嘴边的沙泥。 “......” 她捡起地上的包袱,拍泥拍到一半,抬眼看到对面斜坡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泥人。 他犹如受伤休憩,正准备蓄力反扑咬断人喉咙的猛兽,脸上都是和血的泥。 一双眼睛嗜血又暴戾。 2 第2章 漫天堆积的尸体有小山高,一脚下去一处一个血滩子。 眼前只见被刀剑砍伐飞溅起来的血液和残肢断臂,鼻息间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炮烟味,战旗也被烧得只剩一些边角料。 耳边尽是的声音呼喊厮杀和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 “杀啊!!!” “斩了越国王邦的头颅,展我魏国大将雄威,待越狗除尽,咱们好回去吃酒喝肉!” “冲啊!!杀掉越王邦子弟!” “.......” 冲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身边紧挨着的亲信一个个倒下,血水涌到脚边。 “殿下,援军迟迟未到。” “咱们递出去的信没有回音呐!” 为中握刀的男人盔甲尽毁,看着冲过来的无数,忍不住敌人心中暗暗,俊美的脸上皆是血泥,唇已干裂脱肉丝,唯独一双眼睛明亮犀锐。 “往东南撤!”他厉声下令道。 “可是西越地界....” “弃帅保车,必须当机立断,走!” 男人收了刀势,领着一干存活的亲兵信位离开西越,逃向莫临关边界,掩护的人都死绝了,那个男人斩杀冲上来的一波波人追上来的人,而他逃窜后滚陷了泥沙滩里,最终脱力倒下。 梦里朦胧不清。 一会是呼啸的风声,一会是厮杀的叫喊,有人在他耳边叫殿下? 殿下? 身上的疼痛卷着他的身体,意识也被搅动得稀碎,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泡影,他开始恍惚了,谁是殿下?黄沙侵入口鼻,滴水未进叫他难受至极。 就在他快要濒死的时候,胸腔被一双重蹄踩上,生生叫他瞪大眼睛回了魂。 只听闻一声马鸣,漂亮的马腿卷起飞沙,而后再见到两汪透亮的眸子,飞扬的乌发。 终究胸腔疼得似刀绞般,惊得神情涣散,伴随着悠扬的铃铛碰撞声,彻底昏厥晕死了过去。 * 阿滢费了很大的劲将人带回来。 这个又脏又臭的男人,重得叫她几欲窒息,担起一只手还拖不动,她只能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拖上背。 他实在重得要把阿滢单薄的小肩膀压垮了。 生得又高又壮,老母马加上小公马都没有他重,两个阿滢加起来都没有他重。 小姑娘身子薄是薄,好在两只细长的手脚都是实打实,有力气的,一步一个脚印,走走歇歇愣是把人拖拽扛回了家。 阿嫂说了外头乱,阿滢也不好带他去看大夫,只得用石头和棒打碎了药,给男人伤口擦干净包上。 不得不说他伤得真是很重,衣衫破烂不堪,却能够看出来是刀剑砍划出来的缺口,几乎深可见骨,还有胸前的两个马蹄印子,虽说不是故意踩到了他,这到底算是一个阴差阳错,叫他吐出了不少黑血。 阿滢尽力了治,实在不好也没有法子了,只能静观其变,等着吧。 “你可不能死,死了我可亏了,知道我那匹租来的马,赔了多少钱吗?” 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着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用枯叶瓢撬开他的嘴,给他喂水。 大部分都没有喂进去,好多流出来浸湿干枯草做的枕头。 “没办法了……” 阿滢找了她平时吃饭的小瓢,费力撬开男人,使劲把水灌进去。 灌得太猛,男人眉头紧紧蹙起来,忽而剧烈咳嗽,眼睛像死鱼瞪得大大的,吓得阿滢大瓢小瓢一起丢,连忙蹲着草剁子旁边躲下去。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不喝水么。” “咳咳咳咳咳.......”,重重的咳嗽声逐渐小了直到消下去,阿滢才慢慢探出半边脑袋。 男人还没有醒,看来刚刚只是被水呛到了。 “呼...吓死我。” 阿滢平复好心绪,可算是回神了,才仔细查看男人,确定他只是被呛到以后的反应,并没有醒过来。 才轻拍着胸口,重新做到旁边给他喂水喝,不再拿小瓢撬开他的嘴了,只一点点耐心地喂。 这男人洗干净倒是俊俏,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的好看,难不成是逃荒过来的流犯,又或者是什么被殃及的富家公子? 阿滢在戏班子里,跟着班主进过不少富贵门第里去给那些人唱戏,自然也见过不少模样周正的世家子弟,可是都没有眼前的男人生得好看。 他的眉眼鼻梁,生得跟画上的仙人郎君一样。 “你算是运气好,要不是我恰巧路过。”她的小手指着外面,“你一定会死在外面。”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话虚了不少,“那....早死晚死都是死,我那马踢了你一脚,你也别跟我计较,好歹我捡了你过来,悉心照料。” 意识到底气不足,她的声音又大了些,“我亲爹我都没有这么伺候过,你若是好起来,可别跟我算那一脚啊。”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男人依旧没有反应。 阿滢拖着腮帮子看他,“......” 老母马上了药,敷药喂水吃料,五天以后终于站了起来,小公马也在旁边靠着它,阿滢笑开了眼睛,这是最近最值得开心的事情。 捡回来的男人没有醒,跑掉的马叫她赔了不少钱,真是倒霉惨了! 郁郁寡欢了好多天,可算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阿滢在马厩里逗留许久,给老母马和小公马重新搅了新的马料,盯着它们吃完,阿滢又摸了小公马好一会,陪着它们玩闹,才转回去。 岂料这一进去,魂都被吓飞了一星半点不止,她愣在门口,仰起头,咽下一口唾沫。 “......” 原本该在草杌上面躺着的男人,像座小山一样挡在她的前面,他的身躯过于高大,房子都瞬间变得逼仄不已,目光定定看着她,眸色深得不见底,平白叫人心慌。 “你....你醒了?”好半响,阿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说了一句话,男人依然不吭声,就是凝盯着她。 活像是傻子一般。 他这张俊美的脸看着赏心悦目,可不像是傻子,虽说皮相不是傻子,可他的行为举止就是个傻子。 人虽说是定在了原地,眼眸却在动,跟着阿滢而动。 阿滢往里走,他的眼眸便跟着阿滢往里,阿滢察觉到了他的动,她故意往左挪又往右给挪,男人的视线果然跟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最终阿滢的脚步定在他的面前,她想伸出手试探性地在男人的面前晃晃试探他的脑子有没有问题。 是天生傻,还是被摔傻了? 不料,她才将手给伸出去,男人的目光一凛,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攥住她的手腕,天旋地转间,阿滢被他压在了床榻上。 “......” 床榻太小了,有些支撑不住,发出咯吱的声音,若是动作再大些,指不定要散掉。 眼下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男人俯压在小姑娘的上方,两人的距离好近,他身上的草药味混着呼吸悉数喷洒在阿滢的脸上还有细颈处。 重要的是,呜呜...他真的好重。 压得人喘不过气,况且阿滢从未跟男子贴得如此近过,脸不自觉蔓延出绯色,既是气愤的,害怕的,同时也是羞赧的。 “......” 她吓得愕然,水眸止不住左右乱转,男人看着她的眸子,脑子忽然闪过一副画面,也是一双水眸,在飞扬卷起的黄沙中,犹如一汪清泉。 随后他的脑子响起来嘈杂的叫喊声,再往深处想,想要得知这些记忆从何而来,一瞬间头疼欲裂。 男人忽而紧闭上眼,没抓住阿滢的那一只手捂住头。 阿滢趁机踢腿,挣扎他的桎梏,“你松开我!”她发疯地挣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男人拳打脚踢。 男人顾不上头疼了,眼下皮肉上比她踢得很重,正欲再次桎梏她。 不料阿滢已经挣脱了,她用手肘隔开两人之间,用力点在他伤势最重的胸腔,男人晕了过去,没了意识,最终还是倒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又被她给压住了,“......”这次压得更实在。 隔着一层衣衫相贴,本来塞北好热,衣裙单薄无比,她的一双绵软都被压得实实在在,甚至有些疼。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他推开,男人摔到了地上,发出轰隆的响声,就连周围都被砸出一层黄沙。 阿滢已经顾不上他了。 快速整理好繁乱的衣衫,两只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绯红的小脸,待缓过来神,才有心思过来看他。 想到刚刚被压到的窘迫,压下她浑身都还不自在呢,甚至有些疼痛。 阿滢双手叉着不足一握的小腰,鹿皮小靴试探性地踢了踢他,“喂,你醒醒啊。” “醒醒.....”一连叫了好多声都不见醒。 阿滢鼓着腮帮子,他又晕过去了,她把男人从地上重新抱到草榻上。 看起来那么厉害,实则就是吓吓人而已嘛。 也或许是因为他伤得太重了,那些草药敷在身上只治皮外伤,内伤是无论如何都治不了了,因此他日渐虚弱,连水都喝不了多少,每每灌进去,一半多的都会流出来。 药材不够名贵,治治老母马还可以。 为此阿滢看了看他的侧脸,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了,要停留很久,才能感受到呼在她手指上的气息。 他是不是要死了? 想到他或许就要死去,小姑娘的心中忽而升起些许失落和难受,阿滢自幼失怙,又没有兄弟姐妹。 这个男人虽说没有醒过来,甚至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可到底还是陪了她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给他喂水,换药,跟他说话。 若是他死了.... 小姑娘的目光忽然就从男人俊俏的脸上,慢慢移到了屋子最隐蔽的那个角落。 那里放着阿滢这些年所有攒下来的所有积蓄。 3 第3章 凝望着放银钱的角落盯了许久,阿滢恍惚回过神,她刚刚在想什么? 竟然想用她攒下来的私房钱去救这个不知道来历,不知道性命的男人。 他是什么人,还不知道呢? 万一是坏人呢,适才他差点就把她给压死了,那种窒息的感觉才消散多久啊,阿滢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 怎么转过背就忘啦?不许胡思乱想了! 念头一出来,阿滢火速给平息下去,她怎么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动用她缩衣节食,省吃俭用才勉强攒出来,一笔稍微可观的银钱呢? 那可是将来她想出门游历的费用,或者将来她许了人家的嫁妆。 怎么能轻易拿出来,她真是见多了,被他姣好的皮相给迷惑了。 阿滢叹出一口气,最终起身离开出去了,到了马厩旁看着老母马和小公马嬉戏玩闹。 她的手里拿着干草一节节绕着手指,黛眉拧凑到了一起。 老母马爱怜地舔着小公马的脑袋。 若是放在之前,阿滢会很开心地看,甚至也一起过去摸小公马的脑袋,现如今她却忽然很难过。 她不禁联想到草屋里面的男人,若是他死了,他的家里人得知他的死讯会不会很难过? 想到老母马生小公马的场景,又想到这么多年她多么渴望有自己的家人,却一直在饱尝孤身一人的心酸。 阿滢胡思乱想着,好半响,手里的枯草被她给揪掉完了,她叹出一口气,将手中最后一截给丢掉。 最终还是绕回了草屋。 找到她的小锄头,将门给关上,把放在上面的面坛给搬开,随后蹲下,小心翼翼又专心致志地挖着她存放在角落来的罐子。 挖土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屋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源源不断。 小姑娘没有留意到草榻上的男人眉头触动了几下,随后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身上的伤实在太重了,疼得他动一下手指都困难,眼皮勉强掀开了一半。 他见到一个蹲在角落当中的背影,被乌发铺满了背,有一些发尾甚至扫到了地上,其余的拢到了手腕旁边,将她的身子拢了起来。 是个女人。 迟钝的思绪回笼,浮现出一张白嫩稚嫩,不施粉黛的脸庞。 是她? 她是谁? 他想要说话,可是嗓子很疼,张了张唇什么都发不出来,发出的零星细碎的声音,压根就不足以叫角落里的人察觉。 试图抬起手,只有几根手指勉强动了动,臂膀疼痛,没有办法使上来劲,再攥捏了捏,被浮上来的疼给冲得整个人生颤,脸抖。 阿滢挖到了罐子,她惊喜放下了小锄头,用两只小手生抛,将罐子给抱出来,拍干净上面沾着的泥土,“找到了。” 他下意识连忙闭上眼。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进,在他的旁边坐下。 被她挖出来的罐子也放在旁边。 草屋里弥漫着尘土味,也有草药味,她走过来的时候,他的鼻端还闻到了干爽的皂豆的味道,很清爽的味道。 他微掀点眼帘,见到她腰侧垂落的发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乌发里侧是她衣裙的颜色,再往上看,见到了她的侧脸小巧的鼻梁,纤长浓密卷翘的睫毛。 “......” 她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 罐子打开了,阿滢把里面的钱给倒出来,多数都是些铜板,也有碎银,也有小额的银票,压在最下面。 铜板四处散落,她哎呀一声,连忙弯腰下去,手忙脚乱地捡。 铜板掉的地方不一样,她绕来绕去,到对面匍下身子钻到草榻底下伸手去够铜板,他也看清楚了她的样貌。 她的脸蛋小巧,整张脸白嫩,唇红齿白,干净得很。 捡钱捡得好专心,都没有分出一点视线给他,想来他已经昏迷许久了,难怪她一点都不留意她的状况。 终于分得一点空,他的目光四处打量,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看着像是塞外的草房。 以前的事情...他正要回忆,脑子里便发出嗡鸣的声音。 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不光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他又是谁?他想不起来了,对于自己的来历也一无所知,往深想了就头疼,疼得像是有虫子在钻脑子,在里面不停地啃噬。 不得已,他暂时放下了回想。 目光落到阿滢的身上。 之间她在数钱,数得无比认真,每一块铜板都无比珍视,小心翼翼擦拭着上面的尘灰。 她难不成想要将他给卖了?换钱? 看她很爱钱财的样子,数钱的时候,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就那么点钱,数了一遍不够,还要再数第三遍,第四遍。 瞧她好生爱惜的样子,为何要将钱给翻出来,原本是欣喜的模样,不防她忽而转过来看着他。 男人闭上眼,瞧不见她是个什么样的神情了。 是不是果真如他心中所想,她想要将他卖了换成银钱? 若是果真如此,妄图反驳,可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若是她真的将他给卖了,又该如何反驳? 只听见她叹了声响,是对着他的方向。 又听见她说,“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呀。”的确是对着他说的,品了品话里的意味,是他想的那样?要将他转手给卖了。 只可惜他如今手不能提,纵然她真的将他给卖了,他也不能做什么。 只得忍耐。 后半响听到她把罐子给埋放回去的声音了,掀开眼皮子看,那堆银钱还摞在小方桌子上。 不多时,阿滢埋好了。 她看着这堆攒了许久的积蓄,分了一些放在家中,到底是出门去了,捡来的男人没有身份对牌,怕出问题,阿滢只好孤身出门去。 她居然还落了锁,是担心他跑掉,还是担心她留在家中的银子被人给顺走? 就这么家徒四壁的地方,难不成还有盗贼光顾么? 阿滢带够了钱,又到了上次借马的地方,那马贩子见到她喜笑颜开迎她,乐呵呵说道,“姑娘,又来借马呐?” 上次那匹跑丢的马叫阿滢赔了半个月的银钱,心疼死了。 她说,“嗯呐,来借马。”怕一来一回,时辰过长,那个男人撑不住,万一死了,唉。 “姑娘来看,我这的马匹多呢,上次你借的黑马也有,同一窝生得,跑得快又听话,保证不颠人。” 阿滢的目光扫过那匹黑马,她凑近了看,怎么那般像上次她借走跑丢的那一匹,难不成自己跑回来了,马贩坑了她? “这马怎么...” “哎,是不是跟上次姑娘借的那一匹一样?一窝生得咧,就要这匹罢?我给姑娘牵出来,看在姑娘是常客,就给姑娘少些钱,这次就要姑娘三十文罢。” 且不说是不是那一匹,见到黑马她就来气,阿滢可不敢贪这十文钱,若是这马跟先前那匹一样的倔脾气,半道给她跑了,又得赔钱! “我不要,我要换一匹。”她指了指一旁的红棕马。 这一去一回,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跟着来的郎中,要了好高的出诊费,阿滢才鼓起来的荷包瞬间就瘪了下去,她都快要心疼死了。 阿滢还算是机灵的,郎中请到家后,先叫在外头等了等,她进来给男人脸上抹了点尘土,瞧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这才将郎中给带进来。 “这原是我的哥哥,前些日出去采买粮食,半道遇上了祸事,被伤着了。” 郎中乍见男子的伤势险些不敢把脉,就怕是什么人,要犯之类的,寻常人家哪里就能伤成这样了。 阿滢年纪虽小,倒是很会周全。 郎中听了她的话,倒是放心了不少,掏出脉枕给男人把脉。 感受到被手被人搭上来,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她拿钱是给他请郎中了? 为什么这么好心,瞧着她好舍不得钱财,竟然给她花销。 难不成如她所说,是兄妹。 不对,纵然他脑子记不清了,也有稀薄的感知在,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无比的陌生,这名女子他从未见过。 她那套说辞,应当就是糊弄郎中所言。 “气息紊乱,内伤严重。”郎中掏出银针给男人针灸,吊住他的气,帮他接断掉的经脉。 “这得敷药吃药,细细养着。” 阿滢心里盘算着银子,“多久能好啊?” 郎中收了脉枕,“说不准,瞧着你家哥哥底子不错,药用得好,那就快些,药用得差些,自然也就慢些了。” 好些的药定然差不了银子,阿滢说,“那....便紧着好的药用罢。”呜呜她的家底都给翻出来了,若是治不好这不是伤心嘛。 “好咧。”郎中说。 阿滢跟着郎中又折回去了一趟,抓了半个月的药回来。 她的荷包刚塞满,一个子都不剩了…… 他听着小姑娘坐在门边,边扇风熬药边拖着腮帮子唉声叹气,“好贵...” 又掰着纤细的手指头悉数着她的花掉的铜板是攒了多久的,若是花出去能做些什么。 从她嘀嘀咕咕的话里,听出来,她好似是戏班子里做杂耍借此以营生的人。 原以为她攒起来的钱会换罗裙,珠钗,印象中女子都爱这些玩意,她上下粗衣麻布,便连根头饰都没有。 倒也不见她惦记衣衫首饰,只听见话里嘀咕能租什么马车,买什么吃食,见什么游园。 还听到她提到了一个地方。 没有听错的话,是汴安。 她想去汴安。 汴安,好熟悉的名称,仿佛他听过。 他的脑子一疼,忽而闪过零星的画面,络绎不绝的街道,繁华喧闹的场景。 再转到有朝堂百官,有宫人罗列走来,似乎是给他行礼福身,嘴里也不知道喊的什么。 是他的名讳还是称谓?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再往深处想,谁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头疼得厉害,那种被啃噬的感觉折磨得他咬紧牙,冷汗低落,闹出了动静。 惊到了那头的人,阿滢原本在神游,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 吓了一跳,本以为听错,回头看了眼,见到草榻上的人在动。 她放下蒲扇,起身快速跑过来, “呀!你醒啦!” 4 第4章 女子的声音轻灵悦耳,眼下他却无暇顾及。 适才深想,眼下想缓都缓不过来,疼得着实太厉害了,就像是千万只小虫在啃噬他的脑髓,四下乱咬乱转。 他忍不住捂抱着头,死死咬着牙齿,额上的青筋蹦起,在冷白的面皮下见到蜿蜒的走势,看出来他的面色十分痛苦。 阿滢站在旁边见此架势,吓得手足无措,呆愣有一瞬。 这...... 她方才还想呢,下了血本请的郎中就是厉害,几针下去再喂了些汤药,昏睡的人竟然就醒了。 “哎....你且忍一忍,必然是吃了药有反应了。”他周身被刀剑砍出来的伤才结疤,眼看着包扎的地方隐隐沁出了红,阿滢将他粗壮猛实的手臂给捉住,妄想给他制住,谁知道竟然被他带得踉跄。 “拗过这阵疼,很快就好了,若是挣扎又破了伤势,你又要受罪吃疼......” 她真是废了好大的口舌在劝了,好不容易养好的伤,若是再破了,金疮药又要出一笔! 她的私房钱积年累月攒下来虽说有不少,可也禁不起这样抓药啊。 男人是个练家子,阿滢比起一般的小女郎已经算是有力气的了,愣是拦不住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上闹出了许多的汗。 她不得已拔高声量,嘶吼一声,“你且忍一忍!” 男人终于没动静了,捂着头的臂膀猛垂了下去,阿滢脱了一半的力气,还被他带着往地上攘了一下,险些没有把她给重死。 缓了一会的力气,阿滢捞袖子擦着脑袋上折腾出来的汗珠子,“......” 再一看,他原来不是听劝,而是又晕了过去。 阿滢叉腰站起来,“真是....”她上辈子做的什么孽,欠他的嘛! 也就今日闹了一场,活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后头的十几日,他愣是眼睛没睁开过。 任凭着阿滢如何跟他说话,甚至于提着他的耳朵喊人,时不时用干枯的茅草挠他的鼻尖试探他是否装睡,也没睁过一回眼睛。 好在,他的伤势已经在渐渐好转,微弱的气息渐强,身上的伤疤结了起来,甚至有一些开始脱落了,阿滢止不住手痒,用指甲替他给抠了抠。 这男人生得高大.精壮,那张脸优越,会是什么人? 在他身上换下来的那一身衣物,被砍得破破烂烂不说,被血弄脏混合了黄沙,又脏又臭,阿滢自打给他换下来之后,便扔掉了,没细究。 反正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着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不过料子摸着倒是不错,看得出来,他原先家世不错。 小公马长得快,老母马好了之后,带着它在马厩里闹腾,原先的马厩阿滢整理了一下,又怕一些干枯锋利的枝丫再弄伤了马,特地给处理了,把护栏给往外挪了一些,地方更宽敞。 小公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自打站起来后,日日都在在里头闹腾,眼看着扩宽的马厩都不够他转悠,一直想要往外钻。 阿滢刚熬上药,等着空的间隙,干脆就牵着小公马在外头转悠闹腾,她可高兴了,陪着小公马玩得愉悦,一时之间就忘了药熬过了时辰。 热腾气一直往外冒,把药盖的罐子不断拱起来,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到了后面,猛涨了一沸,直接给溢出来,将下头小灶上的火给扑熄了,榻上的男人在这一刹那霎时间睁开眼睛,迅捷坐了起来。 “......” 他这次比上次的情况更好些,虽说身上依然疼,却是舒服太多了,一手捂着裸露的胸膛,另一只手撑着头,好了一会缓和过来。 “呵呵呵哈哈哈...”屋子外头传出来银铃铛清脆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伴随着马抖鬓会发出的嘶鸣。 前不久有关于一个少女的记忆渐渐回笼,她的模样在脑中渐渐成形,尚且没有见全貌,他想起来一些朦胧的事情,疼痛感伴随而来。 他立刻回神不再深想,放下手臂,撑着床榻要站起身来,忽而外头小女郎的声音没有了,转而听到的颐指气使的呵斥声。 “那边的人过来回禀说话!” 是男人的声音,听说话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纵然不得亲耳听到,来得人显然不止一个。 “那边的人!过来!”粗噶的声音越发扬起。 有人来了,他即刻看了看屋内,实在太过于简陋,并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看来看去,忍着疼提步闪身上了房梁。 房子实在老旧,上去时甚至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好在不够大,传不到外头去,房梁上落下的灰尘混着地上的沙土,倒也看不出古怪。 阿滢没有想到,太平些许日子,官兵竟然查到她家这处来了。 怎么办,里面还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眼下,即便是想躲起来也是不成了。 来了有一小队巡逻的士兵,看着身上的衣着,是魏国的人,手里拿着兵器,看着就不好惹,阿滢心下慌张,又安慰自己镇定。 “......”想到屋内的男人,原本是想快速转回屋内,谁知已经被他们看见了,一声给呵斥住! 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小公马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和害怕,抖着鬓,不停嘶鸣,甚至往她的前面拱,是想保护她,老母马也在马厩里急躁吼声,想要出来。 阿滢扯了缰绳,把小公马拉到后面,站定等着那些人靠近,垂着脸不显,心里早就慌得不成样子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只希望那男人别是什么逃犯之类,将她给连累了。 “你!最近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很快,阿滢的屋子就被这些外来之客给占领了,他们先在屋外搜寻,丝毫不客气,用刀剑挑着家里的草料,甚至翻到了马厩里去,不像是官兵,活像是沙匪。 眼看着就要往屋子里面去了,她站在前面,低着脑袋,“没...没见到什么人。” “没见着什么人?”为首的官兵绕着她打转,已经有人发现她家门口煎药的罐子,一脚给踢翻在阿滢的面前,“没有什么人,你又怎么会熬药!” 阿滢强压着心神,“我..我家里养的马受伤了,是煎给它们的药...”她一慌乱,说话就有些找不到边际,好在没有错处,倒是勉强能够回旋过去。 “是吗?” 为首的官兵眯起眼,已经不信了,递了一个眼神给旁边的人进去查看,其余的人手已经暗暗按在了刀把上。 阿滢有心拦也拦不住,小门被官兵用脚踢开,几个人猛然冲进去,她跟着到了屋子里。 谁知,原本在床榻上的人不见了。 阿滢,“......”心里正是疑惑,她也不敢声张,连忙补着话,底气稍微足了些,“真的没有见着什么人。” 为首的官兵在屋内绕了一圈,想找藏人的地方,拷问道,“没什么人适才你支支吾吾做什么?” 阿滢缩着肩膀,“我...只是害怕。” 房梁上的男人看着下面官兵围着中间娇柔的少女打转,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官兵身上的衣物和刀尖,明明没有在想什么,见到了他们的衣物,头忽而又开始泛疼。 脑海当中传来喧吼的厮杀声,还有人喊着撤退,埋伏... 这些人既然没有查到人,怎么还不走?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藏什么地方去了,纵然心中胡思乱想着,阿滢也不敢四处多看,生怕露出半点错处。 她想把小公马给放出去,谁知道竟然被拦住,阿滢抱着小公马吓得抬了头。 左边的官兵好色,自打门口一过来,见到阿滢就动了歪心思,眼下见她细皮嫩肉的样子,心里更是馋了,“哟,好整齐标致的小娘子。” “许了夫家没有?” 他凑近,要碰拉阿滢的手,被她给避开,小公马护着她,冲着官兵抖马鬓,小归小看着凶横。 三两句话,周围的官兵晓得了意图,纷纷大笑开来。 阿滢抖了一下,她捏紧马缰绳,如果....他们,她就... “该死的畜生,竟敢阻我的好事!”官兵抽了刀,要砍死小公马,阿滢眼一闭,死死抱着小公马的脑袋,挡在它前面。 忽然听得一声怒吼,有什么东西飙溅到了她的脸上,吓得她一个激灵,睁眼时,眼帘时浮上一片血色。 等她激灵过去后,听到了刀尖碰撞和人怒问什么人的声音。 忽而睁眼,见到原本活生生在她面前的官兵,被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男人三两下全都给杀光了,此刻横七八竖倒在地上,她的屋子里全是死人。 吓得阿滢大喘气,要不是扶抱着小公马早就跌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男人高大的身影,他的侧脸清冷如玉,皱着眉嫌恶将杀了人的刀给丢在地上。 阿滢看着他身上沾染的血,忍不住咽了一口沫,“......” 回过神之后,阿滢快速将地上的官兵全都给拖去外面丢黄沙堆里埋了,再有人来,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男人见她埋人吃力,甚至帮了一把。 屋内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了,唯独血腥味怎么都散不去,做完这些后,阿滢脱离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不远处的男人端坐在床榻边,他看着身上血迹沉眉,随后撕开了阿滢给他缠绕的纱布,适才动手,牵扯了旧伤,他此刻有些不舒坦了。 阿滢喘息了一会,终于稳住心神,撑着小桌子立起来,她没有走过来,只眼巴巴在那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问男人。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起这话的时候,阿滢藏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摸上了她用来挖东西的小锄头,预备若是有不测就用来防身保护自己。 闻言,男人抬着幽沉的眸子对上少女怯弱的水眸。 忽而,他抬手捂着伤口闷咳一声,呕出一大口血。 阿滢吓得把小锄头拎到了前头,“啊啊啊啊你你你你.....” 眼看着他轰然倒地,阿滢犹豫了好一会才上前,手拎着小锄头,用脚尖试探踢了踢他,确认他是旧伤复发,放下小锄头将人给扶起来。 人扶到了榻上,拧了帕子给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好在被踢翻的药罐底没被污没,底下留存还有些,倒了给他吃下。 吃药期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不动,睁着一双黑沉的眸子,看着少女忙前忙后,转来转去。 阿滢见他目光直白,她略是不自然,想到适才那些恶心人的官兵也用眼神打量人,故作凶狠。 “你再瞧,我便挖了你的眼!” 5 第5章 阿滢就是想凶一凶,扳回些势力,不叫人觉得她柔软可欺。 他适才杀人,虽说是救了她,可是没有她,他早就死在黄沙堆里,要不是他,她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果然,乱世当中保全自身最要紧,就不该救人,要不是该死的“四十文!”跑了不算,给她摔跤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只听见旁边的少女不停叹气皱眉,他不明所以看着她的脸。 阿滢也不跟他掰扯了,掉过背看地上的狼藉,药罐子坏掉了,她拿去修补,若是换个新的,又要一来一回,真是够呛。 男人就在一旁看着她忙碌,阿滢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药罐子给修补好,只是还要再拿出去晾晒,先把补的泥给晒干了才能用来煎药,外头的老母马和小公马十分的躁动。 在外面喂了草料安抚有一阵,阿滢才慢吞吞进来,她就站在门边,小锄头背在身后,清咳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立靠着床榻,一言不发看着阿滢。 从她的脸扫到她背藏在后面的小锄头。 阿滢顺着他的目光,“......”被发现了,索性就拿出来,“你不要想着对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一脚想必他应当是想不起来了吧!若是想起来,真计较起来,她也不输理。 他有印象,知道眼前的少女挖了银子给他找郎中抓药。 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阿滢揉了揉眼睛抿唇,如此,他算是承认了吧!她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阿滢再问第三遍。 只见男人的眉头紧锁,他是什么人?他记不得了,脑子里闪过的东西复杂,真思索起来,竟然没有一样知晓缘由。 无论文武百官亦或是汴安,嘶吼喊杀的声音,再者被他杀掉的魏国人。 阿滢看着他捂头,面色痛苦,她瞪大眼,“你、你不会记不得了吧?”常听人说有失忆的人,亦或是他把脑子给撞坏了?踩坏了么? 他点头,“我...想不起来了。” 阿滢,“!!!”居然真的被她给胡说中了。 别是装的?仔细观察,看他的样子又不是,因为先前他也总是捂着头疼得目眦欲裂。 这可如何是好? 阿滢在门口站定,见他一直在想,眼看着又要抓狂打滚,阿滢连忙制止,“你..你身上还有伤,先别想了。” 安慰了两句,“待过时日你的外伤养好了,我再找郎中给你看看,说不定能治好。” 男人停下来,闭着眼,缓和头疼点头,冷汗顺着他姣好的面容滑落,阿滢依然停留在门口,等他缓和得差不多,两人四目相对上。 阿滢,“......”既不清楚来历,也不晓得问了什么了。 他倒是也承认她对他的救命之恩,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了,阿滢对他倒是稍稍放心些许,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好色之徒。 他原先是躲到了房梁上,看到那些人对她出手,才动手暴露了自己,应当..姑且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阿滢一点就这样眼巴巴看着他,她本来就不晓得该如何与男人相处,叫她说些干话,真不晓得说什么。 待到饿了,阿滢烧了灶台,弄一些炊饼和咸菜。 “你醒了也好。” 终于不用再弄疙瘩汤和熬粥了给他灌喂了,那些玩意精细,多用贵的面食,眼下两国打仗,别说物价飞涨,就算是有钱,出去莫临关一趟,搭上脚程,花费不小。 见到男人拿着炊饼和咸菜皱眉,阿滢清咳一声,“家里银钱不多,还要给你治病抓药,原先婶子送来的精面也吃得差不离了,你将就些吧。” 她都不拘束吃什么,他可不能讲究了。 当然,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显得她刻薄计较,阿滢只在心里腹诽两句。 听她的胡茬,男人除却银钱,也想到了一点,他虽是处在昏迷中,却没有彻底晕死过去,尚且有些意识,就是难以醒过转,在他昏睡的时候,记得她给他喂饭,连带着穿衣束冠。 阿滢想着他原来的家世不错,应当是吃不惯。 男人不是吃不惯,炊饼香是香,实在难以下咽,又硬又难咀嚼,他是难以想象她居然就吃这些,且没有丝毫的抱怨,只见面前的少女神色自若,好似日常吃的,一嘴炊饼一嘴咸菜,吃得好香,瞧她用膳看得人食欲大开。 她的面相娇嫩,整个人纤细柔软,竟然是这些粗陋饭食养出来的人,真感觉咸菜和炊饼会噎了她的细颈。 起先几下有些许吃不惯,慢慢便好了。 阿滢见男人倒是不挑剔,她略是挑了挑眉,还好,醒了没有昏迷难以伺候,若是男人跟着她挑三拣四,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咳咳...大发雷霆说不上,就是会好生给他“讲道理”。 用过了饭,阿滢收拾桌子,他见她忙碌,倒是晓得帮忙搭把手,没几个碟碗,阿滢拒绝了,“你歇着罢,眼下养伤要紧,待你好了再帮我做事。” 他起先轻嗯,听到后面的“帮她做事”,盯了她一会,默默颔首。 夜里相安无事,阿滢忧心埋藏起来的官兵,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她又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埋得深,不会被风沙给卷走,入睡之间,再次检查了马厩,门房上了几道门闩。 她把床榻让给男人,就在旁边支了一处小榻,铺了厚厚的褥子,躺上去倒是舒坦自在。 男人看着她一再起来。 阿滢托着一盏油灯,照到榻上,见了男人的脸,“你还没歇息啊。” 他点头。 “我起了个夜。”她没说实话,把灯给吹了,随后躺到小榻上翻了一个身。 实在睡不找,阿滢跟他聊问道,“你会不会是越国人?”今日见他杀魏国的人,眨眼的功夫便解决干净,他不会是越国的将领罢? 听说两国打仗,有损有伤,她不出门且不晓得是个什么情景。 “不知道。”男人回。 阿滢又转过来,在黑暗当中少女的那双水眸无比的清澈透亮,像是不掺杂质的剔透宝珠。 “你果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起来一些零星的片段,不过串联不起来,想便头疼,他轻声嗯。 “好吧....”问也问不出来,着实没趣。 阿滢怀揣着遗憾,最终渐渐睡去。 这次睡不到的人轮到他了,身侧传来平稳缓和的声音,夜半数不清是第几更,他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睡意。 入睡之后,梦里出征的角旗,他似乎身处高位,看着千军万马不断向前推移,随后梦中的景致一换,变成了一片硝烟,他身处其中。 有人叫他殿下,殿下? “我们中计了,殿下快些离开,切勿在此耽搁了。” 中计? 原先的千军万马全都死了,他带着人撤离,最后倒在了一片不知是何地方的黄沙当中,再然后...胸前一阵窒息的疼痛,被迫睁眼见到了少女的水眸和飞扬的乌发,还有马匹身上挂着的铃铛声。 几个场景来回切换,梦里的窒息好清晰,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本来的伤痛。 忽而耳畔传来几声醒醒,焦急当中带着关怀,他猛然一阵,忽而正惊危坐气,手里攥了个绵软的东西,他大喘气,尚且没有回过来神。 听得旁边的人一声喊,“你....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原来他在焦急当中握住的,竟然是她的手腕。 阿滢面色痛苦,他一松手,即刻脱手,吹揉着发红的手腕。 他也快速回过神,“对不住姑娘。”情急之下,竟然将她的手给捏红了。 阿滢真是觉得倒霉,下次他发梦魇,再也不要去摇晃了。 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对方已经道歉,且宽慰他不是故意,阿滢抹了点药酒,“无妨无妨。” “适才见你梦魇,推声唤你。”还用了很大的力气,依然没有什么用。 好在最后是醒了。 “我...”男人说话没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阿滢反应更是大,直接吓到四处找趁手的物件,想着若是遇上歹人,好歹能够对付一二。 只见门被敲得好响,阿滢也不敢出声,她要走过去,被男人给拉住。 这次他的力道是放得有些柔软了。 男人感受到女子细腕的柔软,阿滢感受到则是他掌心中的粗粝。 两人皆是愣了一下。 阿滢蹙眉,他解释说,“你不要去。”是怕出现上次的事情。 闻言,小姑娘的心中淌过一阵莫名的暖流,不过她很快小声道,“你身上还有伤。” 男人摇摇头示意不碍,直到阿滢点头不去,他终于松开了手,悄然起身在阿滢的前头去开了门。 瞧他隐藏行踪,动作之间几乎听不到声响,阿滢有片刻怔愣,忽而在想,他不会是刺客细作吧? 姜娘子是来给阿滢送粮食的,见到男人,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中,惊诧得手里的东西都砸了。 “你....你是谁?!” 一个妇人,男人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往周围看了看,并没有隐藏的踪迹,眼前的妇人是一个人来的。 “你怎么会出现在阿滢的家中?”姜娘子惊诧过后,要先确定阿滢的安危,奈何男人挡在前面进不去,大声喊阿滢的名字。 听到姜娘子的声音,阿滢探出头去,“阿嫂?” 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阿滢可算是放松些许警惕了,她跟男人解释道,“这是我阿嫂,不必怕。” 男人眼里的警惕不减,倒是乖觉让开了地方。 看着少女欢欢喜喜和登门的妇人到旁边说话。 “阿滢,这个人是谁?” 姜娘子攥着她的手看着她家出现的不速之客,看了看男人,又查看阿滢,生怕她在男人身上吃了亏,被人给欺负了。 “阿嫂,此事说来话长。” 她压低声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姜娘子一遍,说到马踩到了他,怕出了人命不得已将他给带回来的时候,特地凑到了姜娘子的耳畔,不过他习武,耳力非常人可比,依然听清了。 既然被踩踏的疼痛和窒息是真的,那梦里的情景多半是真的。 一深想便疼,他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原来是这么个事情...”姜娘子忍不住唏嘘,叹罢,忍不住训责她,“此人来历不明,你怎么可以随便就往家带,若是出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 阿滢吐了吐舌头,“这不是伤到人家了么,再说了见死不救是不是不大好?”她也痛恨自己的好心。 “他昨日也救了我,要不是他,我和小公马肯定已经死了。” “唉....”姜娘子叹声,“话倒是没错理。” 又想到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跟阿嫂说真话,他果真没有欺负你?” 6 第6章 阿滢身软貌美,是这里最出众的小女郎。 此人看着样貌周正俊俏,跟她倒是相配,不过一身煞气,看着就不好惹。 尤其是那体格,看着就吓人,生得高不算,尤其健壮,难怪在受伤的情景下依然能够把想要对阿滢图谋不轨的魏国士兵给解决干净。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姜娘子始终觉得太危险了。 “没有。”小姑娘十分心大拍拍胸脯,笑眯眯道,“阿嫂,你放心,我果真没有什么事情呢。”甚至转了两个圈圈给姜娘子查看她的周身,她的确无虞。 “他虽说是来历不明,却没有欺负我。” 到底是没有经过事情的小女郎,显然没有转过弯往她说的那方面想。 姜娘子哀叹了一口气,将少女拢抱到怀里,话到旁边转了一个弯道,到底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这里不是详细问了说话的地方,阿滢请了姜娘子进来坐。 姜娘子一进门目光略过一旁纵然不说话,依然十分有存在感的男人,他不知道叫什么,倒是朝姜娘子颔了颔首。 礼数周到,姜娘子收回眼睛,同阿滢坐在小方桌上。 男人则在一旁站立。 送来的都是些米糕和炊饼,再有些青稞酥,还半袋土豆。 “阿嫂,你给我送这么多!”上次姜娘子送来的粮食,若是她一个人在,此刻还吃不完呢。 今儿,又送这么多来,阿滢简直受之有愧。 “不成,阿嫂,我平日里少为你和叔叔做什么事情,伸手拿的倒是多了,不能再拿这许多!”阿滢叫她拿回去些。 姜娘子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啊你,总是招人疼的,不必要为我和你姜叔叔做什么。” “拿着!” 阿滢嘟嘟囔囔,“......”她依然觉得太多了。 旁边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为难,想要上前说什么一样,阿滢察觉到他的动作,背对着朝他鼓着小脸,眼神暗示他不要过来,适才就已经吓到了阿嫂。 他的脚步止住,定在那地方,没有动了。 姜娘子本来就在留意男人,自然是看到了两人之间的动作,目光一时之间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当下没有问,也没声张,跟着阿滢说起了旁的正事。 “我听你姜叔说最近莫临关比前头要闹挺,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始终不放心,今儿给你送粮食,也是要叫我带着你过去家里住,彼此有个照应。” 姜娘子怕她拒绝,拉着她的手,“此番出了事情,你可千万别跟阿嫂再推脱什么了,如今老母马生了,小公马也能走动,你与我一人牵着一匹,过去了就是,我家里有马料和水,叫你姜叔围一个院子叫它住。” 说着说着姜娘子的目光扫到了男人的身上,“再说了,你一个女儿家跟一个男人共处一室,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姜娘子眼里的警惕和防备,他看得分明,淡蹙起了眉,并未插话。 “还有啊,你若是在这里,我总要隔三差五来看看你才放心,一路过来心里总是揣揣不安。” 她知道阿滢会为人想,故意补说的这一句。 阿滢深思熟虑,想到昨日闯进来的官兵,现下还在不远处的黄沙堆里埋着,保不齐会不会闹出来,出门避祸也好,昨儿个孤立无援的惶恐尚且心有余悸。 她想了想,索性点头,“我听阿嫂的就是了。” 见少女乖觉,姜娘子开心了,手拍着她的脑袋,“好好好。” “事不宜迟,我们此刻便收拾了走吧。” 家里的东西简陋,三两下便收拾好了,虽说没有多少,零零散散还是凑了一个大包裹,阿滢正打了绳结,刚要搭到背上,一只大手伸了过来。 “我来吧。” 阿滢愣了一会,仰头看着他,“你身上的伤还好吗?别又闹严重了。”她不放心,并未松手。 男人面对她的质疑,微微不晓得回什么,“无碍。” “好吧。”阿滢松开了。 她拎起来费力,只见他一只手便抄了起来,丝毫不受影响,她倒放心了。 外头的物件都收了进去,小屋上了锁,再检查了一遍并未有什么遗落,便能走了。 男人走在前头,背上挎着细软包袱,一手牵着一匹马。 阿滢和姜娘子在后头,她嘴里吃着青稞酥,走得倒是悠哉。 一行三人,放不下心的就数姜娘子和男人。 他在前面观察四处地形,还要警惕会不会突然出现什么人偷袭,仿佛一头巡视的野狼王。 姜娘子则是防备他,目光在后,自上而下的打量。 唯独少女全然没个心眼,“阿嫂,你做的青稞酥真是越来越好吃了,米糕也不错,我自己发面做过一次,就是不如阿嫂做的好吃,这次一定要跟阿嫂好生学学。” 姜娘子半是叹息半是笑,“成成成,回去便教给你。” 好在,一路上相安无事,并未出现什么意外。 到了岭上的姜娘子家,比阿滢的小屋子要更大,院子也宽阔,有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站在门口张望,他先是见到了前头走着的牵马男人。 吓得他瞬间戒备,两只手握着斧头,“你、你是谁?!” 阿滢在后面探头,“阿叔!” 他不动声色让开,停在了旁边没有再往前,姜娘子和阿滢先进去。 “他是谁?”中年男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他是我救的人。”阿滢笑着说。 姜娘子知道一时半会说不清,先让阿滢带着人进去,先把东西放下,去看看她腾挪出来的地方。 男人跟在她后面,姜娘子让她男人去围马厩,就趁着围的功夫跟他说起前因后果。 阿滢到了地方先坐下喝了一口水,她不忘记给男人也倒了一碗。 “你坐呀。” 她仿佛到了自己家,应当跟这家人的关系不错。 男人端正坐于她的身侧。 适才一路上他都没有吃什么,她给他递过去一块米糕,“你尝尝,我阿嫂做的可好吃了,比我做的好吃许多。” 男人接了之后,先是看了看,低头慢条斯理吃起来,阿滢看他的样子。 米糕色白,他的指骨修长如玉,竟然比米糕还要白,就是手掌很大,原本也大的米糕,在他的手上显得小,吃东西的样子也好看,不会狼吞虎咽,让人不自觉瞧着他。 他以为阿滢要吃,吃了两口,“你要吗?”他要掰另外一边没碰过的给她。 阿滢摆手,“我不用了。”她一路上吃了好多块,眼下不是很饿,他一路过来,又背物件又牵马,应当饿了。 等他吃尽后,阿滢又递给了一块过去,他却不要了。 “不好吃吗?”她问。 一块米糕就饱腹了? 不过是不想吃了而已,他摇头,“好吃。” 想到身旁少女说的第一句话,他补充了一句,“你做的也好吃。” 阿滢不防它的话,也是闲着没话,托着下巴凑近反问他,“那我做的和阿嫂做的,谁的更好吃?”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阿滢也是后知后觉发现,她怔看着男人姣好的皮相,往后退开 “......算你有眼光。” 听到了少女的嘀咕,他的目光看着她向上微扬的小脸,翘起的粉唇。 “......” “阿滢。”姜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站着,朝她招手叫她过去。 适才两人的动作,她自然是瞧到了眼里。 姜娘子没有说什么,只叫她去外面看围出来的马厩可还能用,是否需要再扩容修缮。 阿滢看了一会,“阿嫂!不用了,姜叔叔围得要比我做更坚固更好。” 姜娘子的男人笑了笑,“丫头嘴甜。” 适才姜娘子解释了一通,她男人倒是没有问屋内男人的来历了。 阿滢走后,他仔细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就是普通农户的家,没有什么异常。 还算是安全。 安顿好了老母马和小公马,姜娘子和她男人宰了一只鸡鸭做晚饭。 阿滢在旁边帮忙洗土豆,姜娘子看着帮忙除鸡毛的男人,看着器宇轩昂,一脸贵人相貌,倒是没有什么富贵架子,话少,但是很有眼力见。 “阿滢,他倒是不错。”姜娘子对着她说。 眼下是不错,依然有待观察,人都是会伪装的。 “嗯?”阿滢顺着看过去,见男人屈膝半蹲的背影,“阿嫂,你说他啊?” “不说他难道说你姜叔?” 阿滢眉梢一挑,“的确是不错。”力气大,也晓得帮忙做活,就是费银子。 姜娘子听罢,没有说什么了。 用过了晚膳,阿滢帮着姜娘子收拾,剩下的两个男人在一起。 姜叔抽着毛烟,看似闲聊,实际套他的话,“听阿滢说,你摔到了脑袋,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了?” “嗯。”男人垂眸作答。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起来些许零星的散碎,凑不成行。”他实话实说,只要一想,脑子便疼。 “想到些什么散碎?” 男人挑了些跟他说,便讲说是战乱,他身处其中,省略了殿下的称呼,还有身处的高位。 不等男人再问,忽而听到姜娘子一声唤,他便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姜娘子一脸愁容,“家里地方不大,拢共两处歇的屋子。” 眼下之意,多了一个人如何安置? 7 第7章 没有地方安置啊。 若说是在外头围出一块地方,可是那地方已经被两匹马给占据了,便是连空的地方都没有了。 再者说,可用的木料桩子一应没有了,就是想再凿出一方床榻也不大成了。 姜娘子收拾的地方是给阿滢的,她没有料到阿滢的家中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 完全没有准备,来的时候也忘记了要带些被褥。 阿滢看着隔屋的床榻也犯了难,“要不,就挤一挤?”此言一出,周围三双眼睛纷纷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挠挠头,“......”先前在家里便是如此了。 姜娘子拖她到旁边一处,“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与男人挤在一处?”她果真是没有女大当防的避嫌心。 少女挠着脑袋,“先前在家也是歇在一处。” 姜娘子瞪大了眼睛,“你们歇在一处了?睡一方榻了?” 阿滢一听,便知道姜娘子误会了,连忙摆手避嫌,“没有的事,阿嫂,你别瞎想,我家里只有一间屋子,他身高体壮,我便叫他睡了床榻,自己在小方榻椅上挤了挤,没有睡在一处。” 姜娘子叹出一口气,纵然是没有睡在一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凡是传了出去,阿滢的名声还有吗? 她果真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姜娘子用拇指恨铁不成钢戳了戳她的脑袋,“......”果真是不晓得训斥些什么好。 姜娘子的男人说,“不然我便与这位公子挤一处罢,你们娘两个挤在一处。” 说是挤,恐怕挤不下。 两个男人睡一方榻,那榻压根就不够。 男子皱了皱眉,他开口道,“我在堂屋中歇息便可,实在不必劳烦了。” 如何能让客人睡堂屋?况且他还有伤在身,阿滢可不希望折进去的银子收不回来半点效益。 “不成,你的伤还没有好。” 好在,姜娘子和他男人一致认为不妥当。 阿滢最后说,“便依着我的法子吧,阿嫂,我记得你家中原来还是有一方榻的,在隔屋放着,我睡上头便可。”反正她身子小,足够歇息了。 姜娘子免不了又说阿滢心眼实,她只仰头笑,男人侧目见她娇憨的笑容,露出的贝齿洁白明亮。 “......” 事情便这样拍板定音了。 姜娘子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竖着耳朵听对面的动静,好在没听到什么动静。 “阿滢这孩子,半点不为自己想。” 姜娘子的男人安慰说,“阿滢自幼心思单纯,或许在她的眼里,那名男子过就是个病人,书上不是都说医者有救无类,不分男女。” “阿滢又不是大夫。”姜娘子依然觉得不好,她转而问,“今日你套他的话,可有套出来什么有用的信?” 男人摇头,“瞧着不像是装的。” “若是你放心不下,明日找邻坡上的拐二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娘子觉得可以,拐二是这里的土大夫,他的医术时高时低,虽说比不上莫临关正儿八经的郎中,到底有两把刷子。 两人的对话隔着门房传入为未曾安眠的男人耳朵里。 他听了没做声响,侧目看着床边小方榻上的少女,她玲珑娇小的身段窝在小方榻上,被褥缠裹着,她歪头朝外睡,乌发拢到一边去,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玉颈。 她睡得很踏实,想必今日也累了。正如这对农户夫妻所言,她对他没有一点防备。 瞧着她的睡颜,他闭上眼,没多久便入了眠,他又开始做梦了。 先是弥漫着硝烟的战场,喊打喊杀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看着下面的战况,有声音在他的耳畔说,“殿下,我们偷袭的计划被人泄露,如今遭到反将了一军,朝廷没有援兵,恐怕撑不了几时了。” “要不撤退罢?” 左边又传来一声响,“撤什么撤?殿下好不容易拿下了马嵬和西越地界,此刻若是打道回府,岂不是要将城池拱手让人吗?届时如何与死去的将士和陛下交代?” “粮草不足,送去朝廷的信迟迟没有回音,如今魏国联合了沙匪,又出了奸细,里外不明腹背受敌,留在这里不过被动等死罢了!死去的将士暂且不说,活着的将士难不成要白白送命?” 两人在他的耳畔吵得不可开交,叫他头疼得要命。 在头疼欲裂快要炸掉的时候,梦里的场景一直在不停变换,他疼得猛然坐起来,旁边的阿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在旁边看着他,“你还好吧?” 他捂着头,冷汗不停低落,咬着牙,声音都在颤,“没事。” 脑子里就像是有什么在游走疼得浑身打颤,冷汗将榻上的被褥都打湿了一片,两只手捂着头。 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阿滢见他着实痛苦的样子,药也吃了,他身上的伤说到底也好了不少,为什么就是...还总头疼呢? 难不成是内伤严重?这要养到什么时候? 少女坐于他的身侧,男人警惕心瞬起,眸底凝起杀意,冷不防她伸过来的手落到他的额边,叫他躬身的动作一顿,隔绝的动作也歇在不动声色里。 柔软的指腹给他轻揉着,“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浓重的呼吸微顿,浊气缓缓而出。 她的动作无比轻柔,竟然渐渐将他的疼痛给抚去了。 男人眼里的狰狞退去,眼眸恢复清明,视线之内,见到少女细嫩的腕子,她的袖襟是水妍色,带着淡淡的芬芳香气,萦绕在鼻端。 阿滢也是瞎子摸象,是怕他疼死了,又或者六亲不认,在阿嫂家闹了怎么办?那不是给阿嫂惹麻烦。 不过男人在少女清丽的眉眼中只见到了担忧,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阿滢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疼出问题了,伸手到他的眼前晃了晃,“?” “好些了嘛?”她问道,圆润透亮的眼睛眨啊眨,浓密的睫羽不停地颤抖。 男人撇开眼,“嗯。”眉宇略松。 阿滢松了一口气,小手搭在男人的肩头,语重心长安慰道,“你不要慌张,也不必过分忧虑,郎中说了,你的伤势严重,慢慢养,总会好起来的。” 他睥想左肩上那只刚刚给他揉了头的小手,见她歪头的笑颜,并未多说,就是点了点头,“......” 阿滢说去给他拧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出了门,见到不知何时来的姜娘子,吓了一跳,“阿嫂。” 姜娘子本就全神贯注留意旁屋,听到动静还以为阿滢被欺负了,连忙过来,见到两人说话,阿滢给他揉着头。 平心而论,俊俏的男人与美貌的少女,着实相配,姜娘子便没有出声打搅。 眼下阿滢出来,她也没有提及,只讲道,“我与你姜叔听到动静,便起来看了。” “他内伤严重,夜里又犯病了。”阿滢猜想,或许是见到了姜娘子等人,想他家里的人也说不准。 “别怕,你姜叔已经去请邻上的拐二了。” 阿滢听到此人,很不相信,“他?” “能行吗?” 姜娘子说,“死马当成活马医呗,你不是已经请郎中给他瞧过了?多些人看,说不定会好,你姜叔已经去请了。” 土医拐二,想到那个人疯疯癫癫的样子,他连寻常的头疼脑热都治不了。 阿滢撇了撇嘴,到底没有辜负姜娘子的好意。 “成吧……” 做好了早膳之后,姜娘子的男人带着拐二来了。 男人不动声色看着满脸胡子几乎看不出五官的人,真的十分“土”医,阿滢凑到他的耳边,他不防她的靠近,下意识要远离,谁知道被她拽住了臂膀。 少女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耳语,“我同你讲啊,这个人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土大夫,他不怎么会看病,不过是姜叔叔请回来的,一会你就装装模样给他看看啊。” 阿滢是怕他不配合,因为拐二一进来,她便见到了男人抗拒的神色。 她声音压得低就算了,离得很近,挽起来的乌发蹭到他的脸侧,带起一阵痒意,他微有不适,偏生她毫无察觉,说得很是认真。 “嗯。”他答声知道了。 拐二在姜娘子家用了早膳,吃饱喝足才慢吞吞说要给他看病。 男人配合坐下。 拐二瞧了他好一会,并没有如同郎中那边拿出脉枕等物件,只问他有何处不适? 男子起先并未作答,阿滢递给他一个眼神,他才慢慢将身骨的不适说出来。 拐二一手摸着胡子听罢,“你不是内伤,而是中毒了。” 阿滢惊诧,“中毒?!”姜娘子和她男人同样震惊。 拐二点头,“嗯。” 唯独他不动声色,事先他也有过怀疑,不过阿滢已经找了郎中来看,诊脉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并未听到郎中说他中毒。 不等他吭声,旁边的小姑娘已经率先说出了他的心声疑惑。 “我找莫临关的郎中到家给他看过,郎中并未说他中毒,该不会是你摸不出问题,胡乱说的罢?”阿滢对拐二的医术并不相信。 拐二哈哈笑道,“小姑娘,我拐二虽然不擅长医道,制毒可是一把好手。” 阿滢,“......”郎中不都是救人么,制毒? “况且他的毒并非是寻常的毒,之所以头疼欲裂,是因为有人在他身上下了毒蛊。” “什、什么?”阿滢听了只觉得更玄乎了。 “此蛊毒,名为制幻,会啃噬人的记忆,直到把人变成疯子痴傻最终爆裂取命。” “可我已经能想起部分的事情。”不是应该渐渐遗忘么? “万物讲究相生相克,因为小姑娘带来的郎中给你开的药方里,巧打误撞,正好有压制的蛇信子。” 他没有见过药方,竟然说出了药里的配方。 阿滢对这味药,记忆尤深,因为十分的贵!一两不到居然要了她一两银子!当时可把她心疼死了! “那...要如何治?”姜娘子的男人连忙追问。 拐二笑着抹胡子,“不难,取出毒虫就是了。” 男人沉眸看着拐二,并未说话。 阿滢和姜娘子对望两眼。 气氛静默了一会,拐二边起身边道,“若是不信我拐二,此事作罢就是,无需多疑。” 阿滢犹豫不决,男人看着他的背影,权衡一二。 还是姜娘子的男人追上前,“并非不信,只是觉得骇人听闻,这虫如何取?”别将人给治死了,只听说开药方,针灸,没听过取虫。 何况,看着男人身上,并未见到什么地方有虫啊,阿滢绕着他围了一圈。 “吃一贴药下去先将毒虫给激热,周身乱窜再放血,自然就能逼出来了。” 阿滢听得浑身起寒,她看向男人,不敢说治不治,男人对上她的眼睛,似乎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 姜娘子和她男人都没有吭声,看向阿滢。 阿滢靠近高大沉默的俊美男人,她坐于他的身侧,“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果真想好了么?是否要治?万一出事...” 他亦在想,在塞北这块荒芜之地,没有好的郎中,况且他如今身无分文,又失了记忆,不知来历,若是如此下去,想到浮现出来的片段,只怕耽误,不如就赌一把... 他看向阿滢,随后目光挪到拐二,“治。” 拐二笑着说,“想好了?” 他再次点了点头。 拐二笑着说好,“看在都是一处住着的街坊,又用了一顿膳食,那贴药的价钱我便少些。”他竖起手指说了一个数目。 阿滢听罢,她叉腰站起来,“你!”就连姜娘子和她的丈夫亦是被郎中的狮子大开口给吓到了,他所收的费银钱,便是叫他们凑也凑不齐。 “这要价....会不会太贵了。”姜娘子道。 “莫临关的郎中出诊上门都没有如此贵!”阿滢申诉道,这是要一下子将她手上的私房掏空啊。 姜娘子和他男人说的确是贵了些,拐二抹掉了一个零头,接着死活不让了。“我用的药并非是莫临关郎中所用的寻常药材,搜集不易,有些药材就一味,若是用尽便没有了,你便是去药铺里买都买不到。” 男人看向阿滢,她苦着小脸,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了,若是这一笔出去,那.... 真要出了这次的银钱万一再没有治好,那岂不是.... 见到少女犹豫的神色,知道她是为了钱财而没有心生动容。 可是他眼下并没有倚靠的人,身上也没有可抵押的物件,他的目光投向少女。 “阿滢。”他记得她是叫这个名字。 小姑娘耳窝子一动,抬了抬眼皮子,与他的目光对上。 “算我欠你的,可否?”晓得她心软,且吃软不吃硬,男人漂亮的眸光露出祈色。 男色当前,他着实可怜,阿滢心生动摇,又觉得多年积攒起来的银钱一下子出去,她着实是.... 所以她避开了男人的目光,打着商量,“要不,再找别的郎中看看?”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虚了,原先在莫临关给他找的郎中已经是最好的了,药也是拿好的。 不等男人说话,拐二道,“我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他体内的毒若是越留越久,时日一长,我也无法保证取出的胜算有多少。” 求医问药本就不能拖延,阿滢不吭声了。 姜娘子见两人僵持,先出来打了圆场,“此事再商量商量嘛,拐大夫,你且看在我们家的份上,便再少些...” 拐二说什么都不让,他没有久留,只留下一句,“若是真要治啊,便带着人去找我。”剔剔牙就走了。 阿滢看着他的背影,“胡说八道,不近人情。” 回身见到男人祈求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 拐二走了之后,姜娘子家中一直安静,比起前儿的热闹,拐二活像是来搅了局面,静悄悄到不行。 阿滢怕看男人的神色,她借口说出去喂马。 姜娘子找到她的时候,她蹲在马厩旁边,手里绕着草料,愁眉苦脸。 见到姜娘子来,没精打采,“阿嫂。” 姜娘子言归正传,“真不救了?” 阿滢划拉着地上的黄沙,“阿嫂没听见那拐二要的价钱,我哪里出得起。” 阿滢近些年省吃俭用,一直跟着外头的杂耍班子,手上攒了些钱,她跟姜娘子说过的。 “不救也好,你的钱该留着为自己打算,将来许了人,手里没点体己怎么成?” 阿滢歪头,“阿嫂怎么说起这事?” 姜娘子接着道,“你的年岁也不小了,难道不应该考虑考虑自家的事?” 阿滢垂着脑袋瓜,“还早。”她眼下正式心烦的时候,想什么终身大事。 “阿嫂跟你说的就是要紧事。” 姜娘子把她拉过来,“我瞧着这郎君不错,不如治好了他的病留下来,给你做个上门的赘婿可好?” 瞧着阿滢并不排斥他,两人瞧着也登对,姜娘子便动了心思。 “阿嫂你、你说什么呢?”听到赘婿两个字,小姑娘的脸瞬间爆红起来,话也有些磕绊了。 与此同时,在屋内的男人静气听到了外头所言,皱眉思忖主意。 8 第8章 实则左不过就是些银钱的事情,若是她手紧不肯相救,杀人取财? 不可,此女待他有恩情,在他昏迷的时候对他事无巨细的照顾,他此番做法,便是恩将仇报了,真要是为了些钱财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昨日他头疼欲裂,她给他揉捏的举措,他有些下不去手。 “......” 眼下该如何让她松松手? 姜娘子捏她的脸蛋,阿滢拂开,“你且敢与人同吃同住在一屋檐下,这会子怎么面皮子薄了起来?” “那、那怎么能一样呢?”阿滢别过脸,“我一开始救他,是因为...”因为她的马匹踩到了他,总不能把人丢在那吧! 天地良心,她绝不是因为想要将他收成赘婿,故而才将人给带回来。 况且同吃同住,不是因为没有办法么,一切皆因时局所致,她家的屋子就那么点大,不同住一处难不成将他放到马厩里? “他现在外伤也好了,内伤又不是我的手笔。”拐二治病的价格着实太贵了。 她真是要把这笔钱给掏出去,将来可怎么办? 一开始她的确是想要治男人,当时阿滢还盘算着多多少少会剩些,可如今真出了这笔钱,绝对的所剩无几。 手上若是没有私房,眼下又是战乱,将来她能如何?阿滢的脑袋瓜里乱糟糟,可是一想到今日拐二的话,还有那男人祈求人的神情,话语和神情在她的脑海当中交织变化。 她就是狠不下心,若真能狠得下心,一口气便回绝了,又为何要躲到外头去呢,这是回避的态度。 阿滢甩了甩脑袋,繁乱的思绪甩不出去,用手握成拳头,轻敲着脑袋瓜子,“.....” 姜娘子依然打着那个主意,“不如,你就依着阿嫂所言,问问他是否愿意?再者说了,你的钱是将来做嫁妆用的,花给了他,便叫他以身作赔。” 姜娘子越说越是笑了,阿滢鼓着腮帮子,“阿嫂!” “此事太过荒谬了,那个男人我尚且不知道他的来历和身家,怎么好就将人留下做劳什子的赘婿。” “况且...”他看着便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何会愿意? “你且问一问?”刚是要说呢,姜娘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里面的男人出来了,姜娘子瞧见了他,“......”他的目光定向地上蹲着的少女。 洞察男人似乎有话要说,姜娘子让开了地方,“你们聊。” 阿滢的眼旁风扫到了他的衣衫,还是她亲手裁了布料给他做的衣衫,哦,不光是衣衫,便是连皂靴也是。 他叫了一声,“阿滢。” 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富有磁性,很是好听,戏班子里专门唱戏练过的嗓子都没有他说话的声音好听。 阿滢听了,不吭声,她在旁边摸拿了一枝枯树,在地上胡乱画着。 男人半蹲下来,他预开口了,阿滢想到适才拐二还在的时候所说的算我欠你的可否。 她要先发制人,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猛抬了头,目光对上男人虚弱不堪的俊逸脸庞,忽而不知道如何说。 她狠不下心。 “......”干脆就把脑袋垂下来,转过背,不与他面当面。 等了一会不见男人开口,她反而扛不住好奇,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便转过背去,只见他也蹲下来,手里也寻了一枝枯丫,一笔一划,不晓得在写什么。 男人执拿枯枝的样子很好看,仿佛那支枯枝在他的手里成了上好的狼毫笔,地上的黄沙是铺就的宣纸。 阿滢走神,等她回过思绪,男人已经顿了手,转过头看着她。 她清咳一声,男人问,“你的阿滢是这两个字吗?” 她低头去看。 男人适才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的原来是她的名字,他写得规整,走势能看出大气磅礴。 的确是她的那两个字:阿滢。 “嗯。”她懒懒答声。 男人说,“好听。” 小姑娘看了会,她伸手将黄沙上的字迹给抹去,“你不要想着诓我,我....我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再给你治病了,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不如去求求拐二,看看他能不能不收钱给你治,亦或是许你赊账罢。” 他倒是想过直接去求拐二,那个男人十分的精明,瞧着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必然是不会帮他了。 与其求那个人,不如在她的身上下点心思。 “不用。” 不曾想,他会如此说。阿滢啊一声?他不是来求她的? 他所说的不用,到底是何意? “你救我绝境,给我一食一饭,帮我穿衣束冠,还给我请郎中煎药,我十分感激你的恩情,怎么好再让你为我做许多。” 阿滢,“....?”怎么事情与她所想不大一样? “适才是我失言了,不该与你说那样的话。”男人垂下睫,掩住眼底的算计,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明明已经退步,不再求她,不必出钱了,已经不用她拒绝做恶人。 小姑娘的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 “倘若我真的死了也是我的命数和造化,只是...不能回报你救我于黄沙的恩情,或许下辈子....” 男人越说声音越是低,后话没有了,他抬眼,虚弱的脸上开出一抹绮丽的笑意,“下辈子我再回报你的恩情。” “我记得你的名字了,阿滢,绝不会认错了人。” 阿滢已经心软更甚,他...他为什么平白无故来与她说这些...叫她的心里一点不好受。 “你别这样说啊,你先前也救过我一命,我救你回来本来是因为...” 小姑娘叹出一口气,当着他的面吐露实情,“因为我的马踩到了你。”要不是马踩到了她,乱世当头,又值战乱,阿滢是绝对不会将人给带回来。 “若非是你的马踩到我,我早就死在黄沙堆里了,说来还是要谢谢你,你心善像小菩萨,救了我,那是我应该为你做的,我欠你的更多,方才真是我不对,还想再求你,叫你为难,你不要怪我。” 他居然将他比作小菩萨,阿滢脸色更是错综复杂,“......” “你这样说我,我可担当不起。”真要是菩萨,一定会普度众生,她...抠抠搜搜,还是算了。 阿滢到底是养在塞北的小女郎,没有见识过太多的人情, 她一味的瞎想,因为他的话而自责,忽略了男人眼底的深意,只被他楚楚可怜的表象所迷惑。 “你.....”听到小姑娘欲言又止的语气。 他便知道,她动摇了。 阿滢心软,他知道,否则不会在离开家门庇祸之时,还要带上那两匹畜生。 “好了,快进去吧,外头的风沙大。” 他扶着阿滢起来。 明明他才是那个虚弱的人,却搀扶她,反而自己被大风卷起来的黄沙呛到咳嗽不止。 阿滢捞住他的臂膀,“你...好了好了,今日的药还没有吃,我先扶你进去。”被拐二给耽误了,药倒是熬着了,还没喝。 姜娘子见两人搀扶着进来,问旁边的男人,“你说事情有没有谈妥当了?” 两人在外头嘀嘀咕咕也不晓得在说什么,声音传不到里面来。 不过瞧着样子倒是没有嫌隙了?不知道她提议的事情是否可成? “不知道。”她男人摇头,吹吸着毛烟。 整日里,阿滢都睡不踏实,她翻来覆去,男人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 “......”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睡意了,忽而听到旁边男人的声响,痛苦的闷哼,仿佛在隐忍,不小心脱口而出。 原本要进入梦乡的阿滢瞬间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借着从屋顶倾泻的月色,见到他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两只手撑抱着头,额头上冷汗滴落比昨日还要多,眼睛红得不能再红。 脸色狰狞无比,显然是疼到不行了,他的指骨甚至掐入皮肉当中,甚至流出了血迹,滴滴答答混合着血液低落到被褥当中。 “你..你还好吗?” 阿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之前他纵然难受,尚且没有到这个地步,都出血了! “痛苦无比”的男人不说话,血顺着他的面颊滚落,阿滢见他深陷痛苦之中,不得已将他的手给拉了扣住。 原本在演戏的男人,大掌碰到了女子的柔夷,他怔住,浑身一僵,想要挣脱,却被她用力给扣住。 她哄他说,“你且忍一忍,先不要想了,越想头越疼。”阿滢不叫他再碰触掐伤自己。 少女掏出帕子给他擦着额面上的血迹,见到男人伤痕累累的额头,他的皮相本来就生得好,此番挂了血,更是叫人心生怜惜,只觉得破坏了完美,不免惋惜。 帕子的绸面碰到额角,少女的轻声安慰犹如和熙的春风。 苦肉计有了效用,他却腾升出陌生的不自在和抵触。抵触无用,因为这种酥麻感蔓延到了他的皮肉上,散发着舒适的感觉,男人的眉头紧缩了起来。 “......” 阿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坐在他的旁边,一旦察觉到他想要挣脱,越发用力扣着,十指缠绕得越发紧。 男人看着她又小又白的手,没想到她的力量如此大,竟然将他给束缚住了,他居然无法挣开。 可见他的苦肉计是有用了,正所谓趁热打铁,今日说了那一番话,今夜再设计,她定然会心软的更厉害。 可眼下的“纠葛”感觉,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 她一直拉着他不松手,他要挣脱,快要脱出之时,又被她给按住。 “你不要再掐自己了!”阿滢压着声音低吼,她的小脸板着。 本来就是演戏,弄巧成拙,反而真有那么些许逼真像是一回事了,一来二去,他觉得差不多了,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居然闹到了一方榻上,他的衣衫本就凌乱了,她的衣裙也是。 偏生她毫无察觉,不知道自己面前露出一片雪白,不知道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危险。 适才离得近,鼻尖都是少女身上的香味。 也不只是她身上的香味,还有别的味道夹杂其中,比如浓郁的血腥味,可是他就是能在众多味道之中准确闻到她的味道。 大抵是因为陌生,不一样。 他的声音有几分莫名的嘶哑,“我没事了。” 因为声音奇怪的缘故,她并不相信,凑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少女的一双水眸澄澈干净,粉唇晶亮。 叫他心神一恍,匆忙撇开。 “没事。” 这一声比较刚才的更干脆。 阿滢总算是相信了,她缓缓松开男人的手,终于想到打理她自己在,整理她的衣衫。 姜娘子进来的时候正巧见到两人在各自整理衣衫的画面,“!” “阿滢?” 小姑娘连忙出去,“阿嫂。” 这边的动静再小,那头自然是听见了。姜娘子拉住她,“你们在做什么?!” 男人垂眸,看着少女的背影,她的发鬓也乱了,没有来得及整理,莹白如玉的侧脸透着制服他的疲累。 “......” 姜娘子见到阿滢手里的帕子,上面有血。 “!!!” “阿滢,这到底是....”不是今日还说不开么,这么快? “没事,适才他的毒又发作了。”阿滢解释说。 姜娘子才留意到男人抬首时,额面上的伤痕,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不过也太亲密了,姜娘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是叫外人瞧去,得说成什么样子。 不成,明日她必然要好生说说阿滢。 姜娘子的男人也一道起来了,重新熬了药,给他喝下。 好在,后半夜倒是没有再发作。 次日,趁着在灶台揉面的功夫,姜娘子背过男人,跟小姑娘说道,“阿滢,你不要怪嫂子多嘴,这个男人若是不救,不如就将他送走吧。” 小姑娘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他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就叫他离开。” 姜娘子是真怕出事,阿滢又撂不开手,与其让她在救与不救之间摇摆不定,不如救将人送走,早断了比较好。 “你觉得呢?” 阿滢好一会没说话,半响后叹出一口气,“阿嫂,我还是狠不下心。” 姜娘子叹气,她便是知道,阿滢狠不下心。 当时为了两匹马,外头乱成什么样子都要去买药,更何况,眼下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纵然是心疼钱,依然觉得人命更是重要。 “你果真想好了?”姜娘子又问了一遍。 她忍不住瘪嘴嘶鸣,心一横,“罢罢罢。”救吧救吧,钱若是没了,尚且可以再赚么。不是说好人有好报么?“就当是积福积寿了。” 用过了早膳,阿滢便带上她的银钱,跟男人说去拐二家为他解毒。 他没有想到居然那么快,本来以为还要再废些功夫,亦或是等些时日,才能够让她动容出手。 她到底是心肠太软了,他在心底喟叹一声。 “阿滢,你实在不必要....”计谋已经成功,他依然做戏。 小姑娘不疑有它,“没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咯。”她拍着他的肩膀与他笑。 塞北荒凉,没有花树,少女的笑颜却极其惹眼。 他垂眸,低声道,“若是我好了,一定会感激你的恩情。” 阿滢语重心长,她踮着脚拍他的肩膀,他原以为她会说不必放在心上,脱口而出竟然是,“那你一定要记得。” 他勾起唇角,“嗯。” 一行人往岭上拐二家走。 一路上风沙不小,阿滢裹得严严实实,半道上还不忘搀扶他。 外伤虽说是好了许多,内伤依然没有痊愈,况且他并不常在黄沙当中寻走,难免吃力,正当他陷入一脚松软的黄沙,险些立不住时,旁边有人撑住了他。 少女单薄的肩骨扛起他的一只手臂,将他撑住。 他看着少女的乌发顶,“......”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他能感受到她娇小的身形,绵软有力,撑着他走。 她鬓边冒了汗珠,发鬓黏在脸边,露出来的小脸微微红润,“你撑住,很快便要到了。” 她也累了,喘气微微不匀,“拐二孤僻,独自住在岭上,他家的路不大好走,过了这个坡.....” “....很快就要到了。” 姜娘子的男人以前伤到了腿,撑不住他。 就这样爬了好一会,终于到了拐二家。 刚到,还没歇会,原本要松开手的阿滢,不晓得见了什么,大叫一声,“啊呀!” 径直扑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窄腰。 9 第9章 这一拥抱可是实实在在的接触,比适才撑住他肩膀的姿势还要亲密。 塞北荒凉,黄沙遍地,气候灼热,掀开了外头罩着头面的围衣,里头的衣裙本就单薄。 隔着一层不顶事的粗衣麻布,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身姿。 鼓而绵软的雪峰,铁臂下不足一握的细腰,纤细的胳膊。以及鼻端嗅到的她的乌发香味,小脸蹭到他的颈窝处。 种种亲近,叫他身子一僵,一时之间竟然忘记将她给推开了。 “......” 阿滢着实是被拐二家里的蛇虫鼠蚁给吓伤了,浑身上下散发着害怕,恨不得快点躲开,哪里顾得什么男女防备。 天晓得,她最是怕这些没有足亦或是有许多足的东西,单是看一眼就足够就将她给吓死。 她也是下意识在旁边找了一个依靠,恰好男人就在她的身畔,他的身量高,身骨健硕,活像是一座小山,原本是要躲到他身后,殊不知钻到他的怀里去了。 “呜呜呜呜呜呜....” 她瘦削的肩膀在抖动。 他垂眸,顿在半空中的手僵硬生涩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轻声缓慢道,“没事了....” 姜娘子见到两人之间的亲密,等到拐二出门迎接,将门口的大蛇和蜈蚣提走,阿滢才慢慢从男人的怀中出来,依然不敢上前,不敢进他家的屋子。 适才力气巨大撑起他身重的姑娘,此时怯生生躲在他的身后,见到她怂头怂脑的样子,男人的薄唇勾起一抹轻微的好笑弧度。 拐二站在门口,“快进来!” 面对生意的上门,他自然是喜笑颜开,“里面沏好茶水,快进去喝了解解口渴。” “阿滢姑娘不要怕,我都是关在笼子里,笼子结实,万万不会跑出来咬伤了你。”他晃了晃笼子上结实的锁给阿滢看。 阿滢咽了咽唾沫,“...谁知道啊?” 万一要是从笼子的间隙钻出来,她浑身的寒颤不断,心口更是不断涌起一阵阵恶寒。 “要不...你去里面,我在外面等吧?” 拐二家的院子不似一般塞北人的院子,看起来像是密洞一般,外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旁边放着一些草药,还有被剥了皮的蛇虫,笼子里多是活物。 难怪他独自居于岭上,谁敢与他为邻?夜里睡着了,家里钻进蛇都说不准。 阿滢可是这堆人里的财主,拐二怕她在外面等着先走了,那岂不是要被坑了。 “阿滢姑娘莫怕,家里没有蛇虫。” “果真?” 拐二义正言辞点头,“当然。”先将人哄进去再说。 男人掠过拐二的脸便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也知道拐二撒谎的动机是怕阿滢给跑了。 偏生她毫无察觉,历来机灵的一个人,当真是被吓得不轻。 一行人进去之后,拐二立马将门给关上。 阿滢见到满屋子的蛇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吓得要往外窜,姜娘子都拉不住她。 还是男人护着她,小姑娘又钻到他的怀里去。 “...救命。” 男人冷眼扫过由罐子笼子里的蛇虫“筑成”的墙面,还有悬挂着的草药,有一些他认识,都是极其罕见的草药,世上几乎难得寻觅。 姜娘子和她男人见阿滢吓得瑟瑟发抖,跟拐二打商量道,“不如先将这些挪出去。” “不成。”拐二摇头,“许多草药是不能见光的。”若是遭了烈日,定然不成了,再者说,他将家里围成这样,亦是怕有人前来偷窃。 别说阿滢害怕,便是姜娘子和她男人都一阵恶寒。 “可否遮挡起来,阿滢害怕。” 男人护着怀里揪包着他的小姑娘,她的脑袋一直往他腰侧钻,带起让人难以忍耐的痒意,他蹙眉。 如果不将她安抚好,还如何进行治疗。 姜娘子对于阿滢毫不设防的举动,三番两次,颇有些见怪不怪了,他和她男人觉得是个好主意,便附和了。 拐二说好吧,三人在他家中找了黑布,将遮挡的全都给遮挡住了。 余下一些就是小虫。 阿滢依然不敢看,适才被拐二骗了一遭,眼下再叫她出来,她怎么都不愿意,躲在他怀里,将他的衣襟两侧捏得皱巴巴,乌发都蹭乱了。 男人,“......” 姜娘子顺着拐二的话说真的没有了,她依然是执于怀疑的态度,刚要出来,眼旁风扫到一个没遮挡全的蜈蚣罐子,有她细腕粗的蜈蚣青面獠牙在里面攀爬,她吓得脸都白了。 整个人打抖,“阿嫂,连你也骗我....” 姜娘子的男人连忙给遮好,“没有了,已经遮全了。” “真的,阿滢,阿嫂什么时候骗你?” 一眼下她还是害怕,甚至说要回去了。 拐二不叫她走,阿滢说,“我把钱财先给了你,待治好了他我再来成么?” 后续男人在这里昏睡,没人照拂可不成,拐二说,“他是你的相好,你不在这里照拂,我如何能看顾得过来?” 瞧,不就是被人误会了,姜娘子叹出一口气。 男人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脊背,声音温柔似水,“阿滢,我在这里,不会有蛇虫咬你,我会保护你,像之前一样。” 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好听当中散发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阿滢果然放松不少,放松归放松,她的警惕可没有削减。 “你也骗我。”她说。 “不会,我不会骗你。”男人笃定接话道。 “果真吗?你不会骗我?”阿滢咬唇。 “真的。”他答得又快又无波澜。 “若是你骗我,你就死定了。”耸头耸脑的小姑娘也不忘记“咬牙切齿”威胁道。 “不会。”他再次被她的样子给惹笑,眉梢染上愉悦。 阿滢头次见他眉眼微挑,男人昳丽清绝的皮相很是勾人,她看住了,有一瞬间的愣,“......” 直到姜娘子拉了她一下,阿滢清咳一声,才从他的怀中出来。 见到男人的衣襟都被她捏得皱巴巴,她用小手给男人来回抚了抚。 “...对不住。” 他将她的手拉下来道,“没事。” 众人歇了一会,拐二准备了躺下的方榻,又配了药方熬药,他在抓药的时候,阿滢就在旁边看着,见都没见过的药材,稀奇古怪。 甚至叫不上名字,好似并不是真的药材。 “这些都是什么?”别给人吃坏了。 拐二先报了两个名字,转头见到小姑娘疑惑的样子,“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阿滢鼓着腮帮子,别是什么常见的东西,他白拿了瞎骗人。 拐二看着就不是正经的郎中。 “你这小姑娘....”拐二正要和她论论理,她的腕子被男人捏住给拉了回去,“阿滢。”他提醒道,“小心蛇虫。” 阿滢忙着看,完全将适才害怕的东西给忘了,经过这么一说,她又跳到了男人的后面躲避。 “......” 跟在后面的小尾巴没有了,拐二边抓药边笑说,“你还是很听他话的。” 拐二说得意味深长,男人瞥了他满脸毛胡的脸。 拐二转过背去接着抓药。 姜娘子拉阿滢坐好,叹气给她整理有些乱的衣衫,凑到她的耳畔跟她说,“瞧你,在外面也不顾忌些。” 阿滢正了正身子坐好。 拐二很快便抓好了药,他是个鬼精的,要想药下罐子,还要阿滢先将一半的药钱给付了,否则就不熬煮。 阿滢,“......”没见过。 她的荷包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掉下去,心头疼死了。 捧着她的小荷包,小嘴瘪得有些莫名可爱。 男人看着她的样子,与她说,“阿滢,我将来一定会还你。” 小姑娘摆手,很慷慨的样子,嘴巴道,“好。” “你、你不要忘记。” “嗯。” 姜娘子见状笑,拉着阿滢在一旁,看着她细数剩下的银钱,待熬上了药,拐二和姜娘子的男人在交谈,便说是魏越两国交战的事情。 “西越地界算是保不住了,该死的魏人,在城内烧伤抢掠!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百姓,只听说二殿下是个骁勇善战的人物,未曾有过败绩,眼下居然输了。” “听说二殿下至今下落不明,还没有找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一旁冒着热气的药罐子。 姜娘子的男人叹气,“不知道咱们莫临关还能太平多久。” 拐二吹着冒烟,看向远方卷起的黄沙,“怕什么?咱们塞北离莫临关还有些脚程,而且这边荒凉,放心吧。” “若是莫临关撑不住,流民逃窜,可要守好门户。”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口吻令阿滢不适。 男人坐于桌边,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手上的茶杯上,静声听着两人的对话。 一直到药熬好了,他躺到了里间。 拐二把药倒出来,药的味道浓郁无比,闻着无比呛鼻,黑乎乎到了极点。 “能喝吗?”阿滢捏着鼻子。 “放心吧。”拐二摸着胡子保证道。 “阿滢姑娘可小心些,若是这碗药撒了,再煎一碗,我可是要重新收钱的。” 钱钱钱!阿滢气鼓鼓,拐二是掉入钱眼里了吧? 待药散了些热气,男人端着便喝了,一口闷下去,甚至没有一点犹豫。 阿滢想说一句都没来及,“......”只见他眉头紧蹙,她围过去,将帕子递给他。 男人看着方帕,借着擦了擦嘴角,“谢谢。” 阿滢摇头,圆润的眼睛睁大看着他,十分忧虑,“你觉得如何?身上可有何处不适?” 他刚要说没有,忽而身上窜起一股热,好似火气烧心,头疼欲裂,胜过以往任何一次,手撑不住了,直接捏碎了桌上茶盏。 拐二睁眼,“这...是要赔的啊。” 阿滢气得骂人,“你这个庸医,吃了你的药他就变成这样了,你还惦记茶杯子,若是他有什么事,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屋子!” 拐二垂着他的瘸腿,“小姑娘好大的口气,不怕我满屋的蛇虫,倒是找了对策要烧屋子。” 男人疼得掀翻了桌子,他额上低落冷汗,很快汗珠的颜色变了。 阿滢和姜娘子及他男人都拉不住他,只见他脸色狰狞,头发散乱,活像是变成了疯子。 “别害怕,他是吃了药起反应了,别围着他了,且松手罢,他身上有点功夫,一会子伤到了你们。” 当真是个厉害的人,旁的人一贴药下去,早便晕了他居然还有力气抗。 姜娘子和她男人退走,拖着阿滢远离。 “阿嫂......” 男人的样子虽恐怖,额头上的汗珠低落的颜色越来越浑浊,好歹意识尚且清楚,抗了一会,他也撑不住,整个人往桌上倒去。 阿滢冲过去,“....这...” “好了。”拐二道,“快将人扶到隔间去。” 三人合伙将他扶到他上,只见他脸红得仿佛被蒸煮了,头颅冒着热气,面上发了黑青色的汗珠子,耳朵也在流。 她的帕子擦到脏了不成用都不管事,依然在流,他浑身滚烫,好似起了高热。 “小姑娘快些让开。”姜娘子给她拉走,捏着她怕她上去也沾了什么不干净的毒,“阿滢,你放心。” “姜大叔来搭把手。”拐二叫了姜娘子的男人上前帮忙,把男人挪到了榻上,按住他的头颅,在后颈划开了一个口子。 只见放出了黑血,和黑血一起出来的,还有一条不听蠕动的虫。 姜娘子说居然真的是中毒,阿滢更是瞪大了眼睛。 拐二拿出一个小瓷瓶将蠕虫将毒虫装进去,等了一会,见男人的血的颜色渐渐正常,才给他倒上止血的药粉,进行包扎,喂了一些补气的药丸。 “没事了,静等着修养罢。” 阿滢一脸不可置信,“这...就没事了吗?” 拐二看着瓷瓶里的蛊虫,“放心吧。”他满意收好了虫子,朝阿滢伸手,“小姑娘,该结剩下的银钱了。” 阿滢,“......” 还欠着一些散碎,阿滢怎么都不给,偏要等到男人醒了才给拐二。 不曾想,这一等,居然已经过了四日。 四日间,他都不曾睁过眼,阿滢很担心,可是他的气息恢复得很好,脉搏也有力,身上的伤也渐渐好了,气色也好了,看起来全然不似原先那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姜娘子和她男人担心家里,先回去了一趟,阿滢在这边守着。 今儿给他喂了药之后,她在旁边略微打盹,实在是撑不住了,砸到了男人的身上。 榻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10 第10章 他昏迷久了尚且不能适应眼前的明亮,伸手挡了一下光亮。 魏人多番挑衅两国交界,欲起战事,父皇命他出兵镇压。原本一路顺利,拿下了西越和马嵬,后来军中出了奸细,有人粮草被烧,围剿的计划走漏,他带着人突围,然后.... 等渐渐回神才放下,他现在在哪? 感觉到胸膛前的压力,垂眸见到一头乌发,乌发当中别有一支简素的银簪,顿了好一会,记忆缓缓浮到脑中。 身边的亲信被杀,他失忆流落到了塞北,有人踩到了他,又救了他... 有关胸膛前伏睡的少女的相关记忆浮现到了脑海当中,他想起来了,眼下是在塞北土医的家中。 忽而旁边传来一阵声响,商濯瞬间警惕,手攥成拳头,目光流露出阴冷。 拐二抽着毛烟,“哟,终于醒了?” 他里侧已经比了刃的手瞬间收了回去,垂眸隐去眸中的情绪。 “...嗯。” “这小丫头不眠不休守了你四日,始终不见你醒,今儿你醒了,她反倒是睡了过去。” 他的目光顺着拐二的话看回面前的少女,拐二说话的声音没刻意压低,依然没有将她给吵醒,她睡得正熟。 长发垂落到腰际,半张小脸仰着露在外面,长睫垂落形成弧形的影,活像是一把小扇子,遮不住眼底的乌青。 看来,这些时日她很累了。 男人小心翼翼将她抬起从榻上起身站立,她趴在榻边不好睡,换了一个姿势,秀气的眉头拧着。 见状,男人将她抱到了适才他躺的榻上,给小姑娘脱了小靴子,盖上被褥,顺带给她将压到的乌发拢顺。 拐二挑眉,到外面抽毛烟。 商濯随后走出屋子,看着漫天的黄沙。 在他失踪的这段时日,不知京中的形势如何了? 他的人到今日还没有找来,“......”想必出事了。 “想起来了吗?”拐二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眺望远方一脸凝意的男人。 商濯缓缓转过身,他倾身拱手道,“多谢。” 拐二摆手,“谢我作甚,拿钱办事。你要谢,还是谢里面躺着的那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吧,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她可是衣不解带照顾你。” 男人直起身子,又往里面看了一眼,的确是应该谢谢她。 两人默默无言。 阿滢一觉睡到了晚上,终于缓缓转醒,她也是愣了好一会,腾地坐起来,没见到商濯吓了一跳,匆匆穿上了靴子,往外走。 只见拐二,急急问,“他呢?” 拐二逗她玩,“走了。” “走了?”阿滢皱眉,“走哪里了?” 拐二还在逗乐,“人恢复了记忆想起来从前的事情,自然是回他该去的地方了。” “什、什么?”阿滢一脸懵,小脸上还带着未彻底醒过来的惺忪,活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找不到北的样子。 瞧着精明,却是个笨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就被人给唬住了。 可不是么,要不说她心软好哄,才一天而已就带着那男人来找他治病了。 “逗你呢,他没——”话未说完,外头传来脚步声,阿滢往后看了一眼,她迎上去,“你去哪了!” “你..你还没有给我报恩呢,也没有还钱,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不过是在外头,自然是听见了拐二逗她的话,垂眼见少姑娘拧眉,一脸的紧张和忧虑,拽着他的袖子。 像是为了钱,又不像是为了钱的样子。商濯颔首,“我没走,是在外面。” 阿滢马上反应过来,是拐二戏弄她,转过身叉腰骂人,“你竟敢逗我!” 拐二倒是承认了,“不过是耍耍趣儿,谁知道你这小丫头看着眼明心亮,却是个禁不住事的主儿。” “你!”阿滢吹胡子瞪眼。 拐二哈哈笑。 他居然对着商濯道,“足以见这小丫头多舍不得你离开。” 阿滢,“......”什么时候说了? 她要上前,被身后的男人拉住,“好了。”见到他唇边沾有笑意。 阿滢脸色几多不自然。 回去的路上没有来时那么难走。 商濯已经好了,不需要人搀扶。 夜晚的塞北没有白日里热,抬眼可见漫天的繁星,独有一番妙色,眼下阿滢没有心情欣赏,她看向旁边的男人欲言又止,“......” 旁边少女的目光投过来的次数过于频繁,男人自然有所察觉。 他先开口,“阿滢,你有话要问我?” 那么明显吗?小姑娘挠头以掩饰尴尬,“你看出来了...” 男人停下来,看着她清丽的眉眼,静等着她的下言。 阿滢被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瞧着,有几分不自在。 他的皮相着实生得太好,面若冠玉,灼灼耀眼,就这么瞧人,总是免不了心慌。 “我想问,你想起来了吗?” 商濯轻声,“嗯。”没有想到拐二那个不靠谱的土医,竟然真的将他治好了。 “那你...” 男人依然不说话,阿滢先问了句,“你叫什么?是何方人士啊?”她还想问更多。 “我是汴安人。” “你是汴安人!”她的眼睛变亮。 商濯想起来,他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她念叨汴安,她想去汴安。 “嗯。”他点头。 自然是不能够将真实的身份告诉她,商濯编了个假名,“我姓周名誉,祖上便是汴安的,在汴安做了点小生意,原先来莫临关运货,谁知遇上了沙匪,被抢夺一空,我也险些被害,多亏了你救我。” 原来如此,面对男人信手拈来的假话,阿滢不疑有它。 “与我一道的人全都死光了。”他的面上浮现悲戚。 阿滢的话噎了,安慰他道,“你……节哀顺变。” “谢谢你阿滢。”还好她没有再追问。 虽说他有把握唬住她,难保不露出马脚,毕竟言多必失。 他转了话,佯装问,“你想去汴安?” 少女点头,“想去!” “我与你说说汴安吧,汴安有许多...”一路上,男人跟她说起汴安的繁华,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 到了姜娘子家,得见两人安然无恙回来,商濯的记忆也恢复了,姜娘子高兴得不行,“我适才做了饭菜,正准备拴了门,跟你姜叔一道送去呢,哪承想,你们就回来了。” 姜娘子的男人说,“不必送了,全都摆了桌,一道用罢。” 阿滢笑着说,“好啊,阿嫂我饿得不行了。”她摸摸小腹,娇憨十足。 姜娘子刮了刮她的鼻梁骨,“你呀。” 膳食桌上,姜娘子和他男人自然又追问了商濯的来历家世,他的回答很是谨慎,姜娘子和她男人听后并未起疑。 姜娘子又问了一句,“周公子可曾娶妻生子了?” 她男人仿佛早预料到姜娘子会如此问,阿滢愣住,“阿嫂!” 姜娘子笑着说,“随口问问,周公子不会介意罢?” 商濯淡笑,“自然不会,周某尚未婚配娶妻。” 听罢,姜娘子和她男人相视一笑,随后又朝阿滢使了一个眼色,阿滢有所会意,飞快看了一眼商濯,低头吃米糕,他见她不夹菜,给她夹了一块小肉排。 姜娘子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是大了。 两人依然是住在一处。 不过躺下之前,商濯提出,“我如今身子已经大好,阿滢,你睡床榻罢。” 阿滢看了看她躺的小方榻,她倒是想睡宽敞的地方,只是..“这小方躺椅,你也不能将就啊。” 商濯猜到了她会拒绝,不过,作戏自然要做全套,所以他开了口。 “你的身子才好,还没有彻底痊愈,且先睡大榻罢,我不碍事。” 少女朝他抿了一个不施粉黛的笑容,她的发鬓边还粘着适才洗脸的水露,在月色的照耀下,像是盛开的玉兰,令人感觉到清幽。 此女虽生在塞北蛮荒之地,却不似这边的女儿,也不似京都的女子。 她柔美却不娇气,顽强却不野蛮。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人。 “那....”他面露纠结之色。 阿滢将他按下,商濯被迫坐下,见她水眸,有一瞬间迷惑怔愣。 少女别过脸,“...快歇息吧。” 他盯着她快速钻入小榻当中的脊背,“阿滢。” “谢谢你。”这句话是源自商濯的内心,不曾带有欺瞒。 少女没有转过来,许久才低唔一声,随后又嗯,“不必谢。” “要还的。”她的声音拔高了些。 闻言,躺下的男人唇角的弧度上扬,“......” 许久听不到他回答,阿滢转过来了,只见他唇部的笑意,问,“你笑什么?” 他摇头,“没有。” “只觉得你坦率可爱,与我见过的寻常姑娘不太一样。” 阿滢面色微红,“怎么坦率可爱了?” 他垂眸,许久说,“汴安的女子过于骄矜。”骄矜到做作,尤其是围在他身旁的那些女子,无一不是胭脂俗粉,令人厌恶。 “不似你。”他说。 “我什么?”阿滢问。 “你很好。” 男人眸深,俊美的脸上携着认真,声音磁性好听,他缓缓脱口道。 “好...好在哪里?”少女的贝齿不自觉咬唇,话也略慢了。 “处处都好。”他又轻声闷笑。“…说不上来。” 少女低唔,她转过去,双手捂于前,感觉到心却跳得有些许快了。 11 第11章 后些日子,商濯一直在姜娘子家休养,他的气血不足,姜娘子宰了一只鸡给他补,就连阿滢都惊叹,甚至有些许酸道,“阿嫂,你如今待他,比我还要好。” 姜娘子撸起袖子边捞起袖子边除鸡毛,嘴上训她,“你这丫头,咱家这只鸡是为谁?” 阿滢想要帮忙,被姜娘子给推开,被戳点了的脑门粘着一根鸡毛,“什么嘛?” “还不是为了你。” 姜娘子不动声色往后看了眼正在跟她男人交谈的商濯。 小姑娘把脑门的鸡毛拿掉,也顺着姜娘子的目光看过去,正巧,适才商濯察觉到了姜娘子的目光,也正在往这边看过来,恰恰与阿滢的目光对上。 对视一瞬,她撇开眼,“......” 手指戳着地上被水浸过的黄沙。 男人眼力极好,见到她微红的耳廓。 时值正午,正是热的时候,她居然蹲在黄沙地里晒着,也没有带帷帽,难怪耳朵和后颈都红了。 不过,她的这副样子看起来仿佛娇怯。 “周公子说没有娶妻生子,你就没有将他这句话往心里放去一星半点?”姜娘子问道。 “放什么嘛...”她依然在玩着湿透的黄沙,直到指尖都是。 虽说撇开了眼,适才男人的样子还浮现在她的脑中,阿滢真是日日都在感叹,他生的真好,至于人嘛,病恹恹发疯的样子好了之后倒也温润,十分知礼。 “当然是你的亲事。”姜娘子指了指水,阿滢给她舀。 “......” 姜娘子真真是不知道要如何说她了,前面也不是没提过,偏生这姑娘是半点不为自己想啊,拐二的误会也没叫她上心,便是个没心眼。 眼看着“周誉”的身体就快要养好了,“他成日跟着你阿叔打听战事的情况,定然是想要回去了。” 回去? 阿滢慢吞吞说道,“他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恢复了记忆自然是要回去。” 姜娘子小心剔除剩余的鸡毛,“阿嫂问你,你对这位周公子就没有半点心思?” “什么心思...”她的声音略低,看似没心没肺,只是心不在焉出卖了她。 “你还想瞒阿嫂。”姜娘子一眼看透。“你瞧上人家了吧。” “阿嫂你不要胡说,我就是见他生得还不错,忽然听到人要走了,心里有些舍不得而已,就像是我养的马,若是有一日忽然离开了我,我自然会舍不得。” “什么马!”姜娘子声音忍不住高了些,惊得那头两个男人频繁看过来,阿滢脸色更红,“阿嫂,你声音低些。” “你还知道害羞了?”姜娘子忽然觉得还可以救一救。 阿滢,“......”这说的什么话么。 “你若是愿意,我和你姜叔帮你问问周公子的口风,听听他的意思,实则...我看着他对你也并非没有情意。” 话是这么说,姜娘子和她男人早就打定主意要撮合两人。 姜娘子劝阿滢,由姜娘子的男人与“周誉”周旋探问。 这不,姜娘子在说阿滢的事情,她男人也在那头旁敲侧击问商濯,为何还没有娶妻,觉得阿滢如何,男人说话历来比女子直接些,商濯一瞬间便明白了。 实则,他怎么不明白,如今他在这里休养生息,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无法与部下联络,要想走出塞北,还需要这里的人的帮助,塞外北上荒芜不说,地势险要,生人来,极容易迷失。 要不是看在阿滢的份上,这对夫妇不会对他如此上心,尽心尽力帮着他休养生息,恢复身骨。 当然,这一切都是要还的。 “她很不错。”商濯斟酌着话。 “周公子,若是你瞧得上阿滢,我瞧你两也般配,不如就试着相处看看?” 商濯没有说话,只看着姜娘子的男人。 “我知道阿滢是个孤女,她的身家就我和她嫂两个,是单薄了些,不过阿滢生得不错,是我们整个塞北最漂亮的小女娘,人也勤快,心底更是善良了,你说试不试?” 商濯缓缓点头,“嗯。” “那你看...”姜娘子的男人还在等着后话。 商濯垂眸沉思,若是骗得她欢心,这家人必然会尽心尽力帮助他离开塞北,若是不点头,只恐怕后面的事情不好办。 “我知道儿女姻缘,还需要家中人做主,三媒六聘,不过适才听你说,你自己营生,香料铺子越开越大,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你心悦阿滢,再为她做些退步,在你父母双亲面前多多为阿滢正名美言,想必事情也可成罢?” 姜娘子的男人看阿滢,就跟自己的女儿似的,无处不好,在他和姜娘子的的眼中,没有人比阿滢更好了。 退步?他这个蛮荒女子之间的退步,是一道天堑。 如何退步。 不过,眼下不能说话,商濯藏好嘴边欲起的讥诮,装得温润有礼。 “您说得是,我适才犹豫不过是怕委屈了阿滢,再者说,我纵然有意,也总要她愿意不是吗?”这番话说得漂亮,姜娘子的男人笑着拍大腿,“你放心!” “只要周公子这番话便可,阿滢那边,她嫂子会去劝和。” 商濯温笑着点头,垂眸时,掩住了眼底的冰凉。 这头,姜娘子还在苦口婆心,“阿滢,不是阿嫂嫌你,你的年岁也到了待嫁的时候,一直拖着可不是事,等再过两年,年岁大些不好找人家了。” 少女执拗,口吻中随意带着反骨,“我便是一定要许人家吗?”她很是不喜姜娘子这番话,“我一个人自己过又怎么样?” 姜娘子晓得她某些时候一根筋。不与她争论,顺着小姑娘的话茬,“是是是,阿嫂知道你能干。” “咱们塞北人家少,男子更是了,细数过来的,你有中意的吗?”姜娘子问。 阿滢沉默,“......”没有。 那几户人家的男子在阿滢及笄的时候上过门与她说过事,不是家里的老娘刁钻,便是不务正业,阿滢想到都觉得烦死了,最后不欢而散。 “阿嫂,此事怕不成。”她叹气说,“我虽然与他有恩,可若是以此做挟,岂非为难人。” 况且他的家世鼎盛,断然不会喜欢她的。 汴安是越朝的都城,漂亮姑娘数不胜数,她在塞北小有姿色,到了京都便是平平无奇了。 “这么说,你答应了?”姜娘子完全没有听她的话,只听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阿滢,“......” “阿滢你不要怕,且先问问那周公子再做打算啊,你对他也算是用了心思了,纵然他不喜欢,表露心意又没什么,若是被拒绝了,再寻别人就是了。 这话倒是不差,她并非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看银钱便知道了,阿滢之所以救他,不单是因为踩了他,重要的是,她无法做到见死不救,钱若是没有可以再赚,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若是死了,可没有重生的机会。 阿滢一开始的初心便是如此。 小姑娘也不说旁的了。 姜娘子的手艺十分不错,一只鸡炖得香味四溢,阿滢吃了许多。 商濯吃相文雅,时不时照顾她,给她夹菜。 姜娘子夫妇二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待用过了晚膳,姜娘子男人找了一下阿滢,把探听过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姜娘子找了商濯。 这一说,背地里像是隐蔽,屋子就这么大,人也是这么些人,还不如摊到明面上,两人更是不好面对了。 尤其是阿滢,低垂着小脸,诡异的沉默。 “好啦,阿滢陪周公子出去走走,他身子骨好了之后还没有出去转转,消消食也好。” 正中商濯的下怀,他要看看这边的地势,找找出路,看看可否留下印记。 不等阿滢回话,商濯已经率先邀请她道,“阿滢,你陪我去走走吧?” 小姑娘犹豫半响,还没答应,就被姜娘子推着出去了。 “没事多走走,不着急回来。” 阿滢,“......”她只好跟在商濯身侧,慢吞吞走,因为心里揣着事情,并未发觉男人的怪异,他不像是来赏景看风,更像是巡视地形。 等商濯看得差不多,停下脚步,旁边的小姑娘撞到他的臂膀。 “嘶....”阿滢捂着鼻子,眼中猛然浮起清泪。 商濯倾身凑近看,“撞到了?我看看。” 大掌捏着小姑娘的手腕,欲拿下来,只见她眼眸中涟漪升起,被撞到的俏鼻红润,眼尾也带了点红,像是上了胭脂。 他捏着小姑娘手腕的动作顿住,鼻端又闻到少女身上的香味。 她眼里汪汪泛的涟漪,好似泛曳到了他的心里去,察觉莫名的异样。 一时之间对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只见他越靠越近,近到两人之间的气息萦绕交缠,阿滢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和害怕来回交织。 小姑娘不自觉闭上了眼睛,见到少女颤抖的双睫,就当要吻上之时。 商濯猛然回神,他的动作顿住,脸上的陷迷一闪而过,转而是冷意。 “......” 他是怎么了? 虽说此女有些姿色,却也不到世上少有的地步,他居然有些迷眼。 荒谬。 不过...他依然是吻了下去。 12 第12章 唇与唇碰到的瞬间,少女浑身一顿,男人清冽的气息侵近,陌生又心慌。她原本闭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心跳得又快又猛烈几乎要扑出来。 再见男人放大的俊颜,她猛然一把推开。 捂着嘴巴,“你....” 男人看着垂眸看着她,脸上浮现愧疚的神色,“阿滢,抱歉。” “你怎么可以肆意轻薄我。”她的声音抖当中带了一点哭腔,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害怕,眼里的水雾凝得更重了。 直叫商濯看得一愣,“......” 她的胆子历来比较大,当初面对欲要侵.犯她的魏兵都没有要哭的意思,不过是轻轻一碰,居然要哭了,好不可思议,直叫他心上泛起莫名的波澜。 “阿滢...是我情不自禁了。”男人压下心里怪异的情绪。 他顺理成章,按照本来要走的计划往下说,“我会对你负责。” 商濯在讲这话的时候,将她遮掩在粉唇的小手给拿下来,攥握住。 “你...要对我负责?”阿滢被他说愣了,一时之间脑中的思绪尚且没有转过弯来,“你要如何对我负责?” 他不是要走了吗?况且两人之间隔着好远的距离。 男人大掌拂过她耳畔被夜风吹乱的乌发别到脑后,“我娶你。” 闻言,她的眼睛越发睁得大了,“你要娶我?”这.... “嗯。”男人点头。 “阿滢,随我一道去汴安可好,到了汴安,我与父亲母亲商议,八抬大轿娶你进门,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始终无法与部下联络,若是要走出黄沙,必须要有人带路。 此女便是最好的人选。 “我....”阿滢恍惚回过神,但是没有回完,说话略有停顿,“你....果真要娶我?是因为刚才的轻薄?” “自然不是。”商濯的大掌摩挲到她的下巴,垂眸欣赏着少女脸上浮现的酡红,笑得有些蛊惑。 “你心地善良,我心悦你才想娶你。” 阿滢咬唇,她不谙世事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对视,避开男人的眼睛,别过小脸,“......” 男人的指腹还残留着小姑娘脸颊的嫩滑感。 “你别骗我。”她说。 “我不骗你,我所言句句属实。”商濯瞧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开口道。 阿滢转过来时,他又恢复了笑脸,“你待我真诚,在我身陷困境之时对我事无巨细,又与汴安女子不同,我心里早已为你动情。” 阿滢心跳如鼓,始终无法平静,她忽略男人这句话,“你是为恩情?” “不是。”商濯接话很快。 “若你是为恩情要娶我,着实不用,若是换成了别人,我定然也会救的。” 男人眼眸一眯,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换成别的随便什么人,她都会救? “你别听阿嫂和姜叔浑说,碍于情面非要以身相许报恩娶我,我救你并不图太多,你身子也渐渐好了,要回家去我不拦你,只是乱世当头,你家里若是宽裕,便将我救你的银钱还我便是了...” 她有意活跃凝固的气氛,“真要谢,多给我些许银钱就是。” 他原也是那么打算的,真要是跟她说了,只怕事情败露,眼下还不能合盘托出,未免出差错,必须要走万无一失的路子,方能稳妥。 商濯将她的手拉到胸膛前,直接了当问出一句,“阿滢,你对我没有半分心动吗?” 真就是那么一句把少女给问住了,她顿了话语,“我...” 好吧,是有那么一些... 塞外少来生人,他不管是相貌亦或是家世为人,都十分出众,阿滢确实觉得有些心动。 瞧她的反应,商濯心中略微有底了。 “阿滢,你既对我有心思,我们不妨试试可好?你已过及笄之年,我也越了弱冠,再者说,恩情和感情我是分得清的,并非是你口中所言,受制于姜嫂姜叔嘱咐,不能推脱。” “......”她不晓得说什么了,索性就不张口。 男人攥捏着她的手,“阿滢,我知道如今与你说这些,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你考虑些许时日再应我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他等了会,小姑娘点了点头脑袋。 “那我们再走走吧。” 商濯已经瞧完了黄沙的大体地势,借着与阿滢攀谈的由头,哄她说话,借以更好的了解塞北,什么地方什么时刻会卷黄沙,什么地方有沙窝,什么地方人常走。 毕竟是阿滢自由待的地方,阿滢说起塞北,那可有话了,她跟商濯说了许多,两人之间凝结的气氛融化不少,男人默默听着,心里暗暗记下。 差不离出来了一个半时辰,两人才回去。 折返的时候,见她微微喘息,商濯问,“可要我背你过去?” 阿滢羞赧摆手,“不用不用。”不过就是男人身高腿长迈的步子大,她跟得有些累了。 商濯停下,也不问她了,直捞起少女的细腕,转眼她便到了男人宽阔结实的臂膀上。 “阿滢不必与我客气,去时我身陷黄沙,也是你驮背我回来。” 阿滢问,“你不是昏迷了吗?怎么还记得?” “没有彻底昏迷,尚且有所感知。” “哦......” 商濯又跟她说起不少汴安的玩乐趣事,以便于打动她离开塞北的心思。 阿滢不曾留心,并未往深处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汴安果真有弹曲儿?” 之前在戏班子里,她杂耍功夫做得好,班主时常给她接外活,就是叫她扮演弹曲的倌儿。 声音倒是好听,不过阿滢弹不出来,也唱不出来,不过是弄虚作假,接这个活来钱快,时日久了,耳濡目染,她比较感兴趣。 可惜,在莫临关并没有正经的弹曲儿,要听一场完整的曲儿,那要好些银钱呢。 “有,待你随我回去,我时常带你去听可好?”男人的声音低沉。 小姑娘抿唇,“我还没有答应呢。” 他轻声笑,“...好,阿滢慢慢想。”听着他散漫的笑声,阿滢不自觉挠了挠耳朵。 饶是到了门口阿滢下来得快,依然被姜娘子给瞧见了,直叫她笑得合不拢嘴。 当夜里姜娘子问了阿滢如何,她支支吾吾全说了。 姜娘子说,“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和你姜叔叔瞧这周公子十分不错,你索性就应了人家。” 阿滢始终搪塞,“再瞧瞧罢...”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 姜娘子捏了捏她的脸,只有顺从的话,“好。” 后些时日,为了给两人相处的机会,姜娘子时常带着她男人出门,独留了阿滢在家。 商濯心里明白姜家夫妇的成算,“配合”在阿滢面前献殷勤。 倒是没有过分的献殷勤,他先是找了姜娘子打听阿滢的喜好玩乐,专门往她的兴致上谈。 一段时日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亲厚不少,可阿滢始终没有应话。 商濯从姜娘子男人的口中听到了汴安的一些准信,魏越两国的人在莫临关狭路相逢,打了起来,双方各有伤亡,只怕莫临关不太平了。 他的人应当是来了,找不到他,刻意在莫临关露出马脚,显出位置。这是当时他设下的一种接头方式。 他的身子已经好全,必须要尽快离开了。 商濯不好催阿滢,便从姜娘子面前下功夫,姜娘子果然催促阿滢了,问她到底是个什么话? “阿嫂,你怎么一直催我。”阿滢揉着面团,并没有给个准话。 “你是要把阿嫂给急死吗?”姜娘子道。 “周公子的身子已经养得大好了,他定然要走了,你为何不给个准话。”姜娘子问。 “阿嫂,我在塞北生活了十几年,我若是走了...”她舍不下这里。 “我舍不下你和姜叔叔。” “我的阿滢啊,姑娘大了哪有不许人的?你跟了周公子去汴安,日后若是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呀。”阿滢在这里无亲无故,此番能得良缘公子,姜娘子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若是再耽误下来,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得姻缘了。 阿滢低头犹豫,不吭声。 “阿嫂,我害怕。”她去了汴安举目无亲,届时人生地不熟,受欺负怎么办? “别怕。”姜娘子将她拥入怀中,“别怕,若是在汴安受了委屈,只管回塞北,我和你姜叔会给你撑着。” 小姑娘小嘴一瘪,扑进姜娘子的怀中,“阿嫂...”姜娘子的眼角也忍不住湿润了,拍着她的后背哄了好一阵。 商濯第一时日便知道消息成了,不过他还是问了阿滢的意思。 阿滢难得脸红不行,她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垂着脑袋,一双靴子踢着脚下的黄沙,“阿嫂不是与你说了吗?” 垂眼可见她白嫩的后颈都红成一片。 “我想听你亲自说。” 阿滢咬唇,“......”她实在说不出来要许给他的话。 面红耳赤好一会,重重点了点脑袋瓜,“嗯!” 不远处的姜娘子和她男人忍不住笑,可算是成了。 商濯将她拥入怀中,被男人清冽的气息包裹中,阿滢心下慌张,想要挣脱又被他拢住。 男人抚着她垂至腰间的长发,哄她道,“阿滢,我定然不会骗你。” 小姑娘果然安静下来了,手放在他的腰间。 这时候她过于紧张,心跳如雷,并未听出男人话里的喟叹和意味深长。 13 第13章 事情一确定下来,商濯便催促着上路了。 姜娘子和她男人也是怕事情越拖越久,未免夜长梦多,给阿滢备办了许多的物件什,活像是送她出嫁似的,甚至给了阿滢不少体己银子。 阿滢拿到荷包,展开见里面是散碎的银钱,吓得不敢收,“阿嫂,不成,这是你和姜叔叔的棺材本,我不能拿。” 姜娘子戳她的脑袋瓜,“你积年攒下来的银钱全都给周公子治病了,身上哪里还有钱啊?”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商濯听的,目的就是要让他记住阿滢的恩情,必然要待她好些。 阿滢说,“虽说没有剩下几个子儿,到底是够的。” “够什么够啊?”姜娘子把钱推到她的荷包里让她收下,“你当一路上不需要用钱的?如今世道乱,万一打点官兵,可不能够。” “我和你姜叔叔手底下膝下无儿无女,钱留着终归也是无用,昔年我与你父母交情好,如今你寻到了归宿,我定然是要给你出一份的。” 商濯捡着时候说了些客套话,“阿嫂和叔叔不如就跟我们一道回汴安吧?” 姜娘子果然拒绝了,“不了不了,你有这片心思倒是好,只是我们也不能住你家去,那成什么样子了?” 商濯接着说道,“我家底还算是殷实,阿嫂和叔叔到了汴安,我另外买了院子给二位居住。” 阿滢倒是想,她眼泪汪汪看着姜娘子。 后者依然是拒绝,“罢了罢了,我和你姜叔叔在塞外待久了,不喜欢出去,况且你姜叔叔的腿脚不好,一路奔波劳累不是很好,你自带着阿滢去吧,你要对她好些,若是不好,我定然是不会饶过你的。” 商濯谦逊点头说是,“阿嫂的嘱托,我必然不会忘记。” 塞外北上的一家农户而已,能有个什么威胁?他听了在心里嗤笑,并未放在心上。 “阿嫂,我真是舍不得你和叔叔。” 准备起行的东西已经收拾完备,她却迟迟不肯走,商濯的耐性有些不足,倒没有露出来,揽了少女的肩膀,哄着说道,“你舍不下阿嫂和叔叔,待随我回了汴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我派人来接阿嫂和叔叔就是。” 她仰头瞧着商濯,眼里闪着期翼的水花,“果真可以吗?” 男人窥见他的样子,几不可查微顿,“可以。” 为了安抚阿滢,姜娘子没有说不去的话了,只应好好好,又检查了两人要上路的马匹和粮食,又嘱咐了路线,依依不舍送两人离开。 阿滢的小马还不能骑,两匹都养在姜娘子家中了,塞北上黄沙肆虐,单凭借人力要走出塞北,恐怕要废不少的功夫,姜娘子的男人早起去买的两匹马,阿滢想到上次租马废掉的钱,问他花了多少,姜娘子的男人笑呵呵说没多少,始终没给个准信。 思及此,路上阿滢就跟商濯提起了此事。 “我瞧着那匹马很是眼熟,怀疑那马自己跑回来了,马商坑骗了我的银钱...” 她说了老半天,也不见旁边的人有个回应,阿滢转过脸去,“你怎么不理我?” 自从离开了院子,他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四处打量着塞北。 阿滢顺着他的目光四处看,到处都是飞扬的黄沙,有什么好瞧的么,“你是舍不得塞北吗?” 阿滢故意逗男人的趣味玩,他附和她的话,轻声笑着说,“的确是。” 实则他万分警惕着周遭,就怕出什么意外,魏人狡猾,之前两军交战,中间的间隙尚且没有找回来。 此番他的人率先露出了马脚,恐怕引起魏人的怀疑。 “塞北和汴安不同,你真是喜欢塞北,日后我们可以常来。”话是这么说,塞北和汴安离得远,阿滢都没有主意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商濯点头嗯,就没有后话了,且看他沉默的样子,阿滢觉得他有心事,只问,“你是担心走不出塞北么?” 他四处看什么? 姜娘子和他男人给了地图走势,他看了地图,倒是记下了,不过心里盘算着若是梁军交战,以塞北的地势可否设埋伏,这里可否藏军队? 商濯看过来,“阿滢,塞北除却黄沙,可有居藏的地方?” 阿滢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商濯回她说,“不过是想到了先前魏人官兵来查人,我看黄沙里并没有可供人藏身的地方,怎么找到这边来。” 阿滢跟他说话没留心眼,只讲道,“塞北上虽说荒凉,到底是有人户在,魏人若想查人,定然会来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她笑嘻嘻说道,“你看,我可不就是将你给捡回来了。” 商濯笑着说是,“若非是你,我可能在黄沙中死绝了,这里的黄沙炙热,藏身容易活命难。” 阿滢摇头晃脑点头,“是啊,话说回来,我适才跟你讲的事情你可听见没有?” 自然是听见了,左不过是买马的事情,四十文而已值得她说了一路?当真是...如此也好,她既然看重银钱,将来用钱打发了她就是。 “马商许就是诓骗你的,不过这是难保,说不准。”还用想吗?必然是挨诓骗了,马商训练的马匹历来是听教训的,会听哨声行路,不会走失,那匹踩到他的马从阿滢的手里挣脱出去,定然是回了马商窝里,她居然还心存怀疑。 真真是笨了。 商濯安慰她道,“不怕,待回了我家,你跑失的银钱,我还了给你就是。” “你真要还我?”阿滢歪头问。 商濯颔首,“嗯。”不过就是些散碎的银钱。 不提塞北,阿滢转而问起他家中人口数目,商濯一一浑说应下。 阿滢越听越是没底,他的家底殷实,他的家里人不许他们两人一处又当如何? 思及此,阿滢不免忧虑,她垂下眸不说话了。 原本一直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忽而静下来,商濯还有些许不适应,侧目见她不说话,商濯问她怎么了? 阿滢支支吾吾说,“你家里的人会不会无法接纳我。” 商濯心里想自然无法接受,嘴上说不会。 “阿滢,你不必担心,我会妥当安排好一切。” 听着男人温柔的声音,看着他俊脸上展露出来的笑容,阿滢微微放下了心。 赶了一天的路,阿滢还没有累到,她的马就先撑不住了,忽然就往下倒,要不是旁边的商濯反应快,她只怕是要摔个重伤。 将她吓得惊魂未定,被男人捞到怀里,商濯甚至能够感觉到她心跳成什么样子,从未见她喘成这样,胸脯不断起伏,发鬓微微散乱,十分近的距离,他默默挪开眼,手握着马缰绳,将小姑娘困在怀中。 阿滢缓和了气息要下来,地上的马匹竟然死了。 “这才走了多久呀,没有抽鞭赶马,居然就没气了,阿叔定然是买了病马,跟我上次一样遭人骗了。” 商濯先是警惕看了看四周,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才放松警惕看倒在地上的马,的确是病马,并非是遭人暗算,死因异常。 他欲蹲下,阿滢正站起来,两人恰好撞到了一处。 商濯捞着她的腰,皱眉忍受她的冒失,凑近看她被撞到的地方,手刚刚碰上她的脸颊,居然就被她给推开了。 阿滢是想到了上次两人的情不自禁,一时之间脸热,怕又出那样的事情。 “我没事……你不用看了。” 两人走得慢,还要一会才到莫临关,此处没有租马的地方了,商濯道,“阿滢,你与我共骑一匹马罢。” 小姑娘红了脸庞,挠着小耳朵,“不太好吧?” “不然我走去,先前也是走过的。” 商濯就怕耽误了时辰,距离听到消息已经过了些许时日。 “阿滢,你与我之间不必如此拘束。” 先前她倒是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如今反而扭捏起来,商濯朝她伸手,她迟迟不肯伸出手去,商濯也没了耐性,长臂一揽,索性就将她给抱住带上了马。 阿滢忍不住惊呼,“你......” 男人的薄唇边蕴着笑意,“阿滢乖。” 小姑娘耳朵窝子一红,“你.....” “阿滢若是害羞我便下去牵马。” 小姑娘说,“算了算了。” 两人共乘一骑,阿滢始终无法适应,商濯受伤期间一直都是她在照料,亲密早已越过一般的男女防线。 不过,那在阿滢的眼中并不一样,眼下两人离得很近,马匹踉跄之时,她会时不时碰到男人的胸膛。 阿滢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想要下去,细腰两侧都被男人的铁臂给困在怀中了,她无法挣脱翻越。 既然不能脱离,她只能在心里暗示不过是形势所迫,无事无事。 左不过就是骑一匹马,能有什么的。 少女身上的清香漂浮,低低睥见少女如玉的耳廓,她的侧脸乃至后颈浮出一片嫣红。 见她不断嗫嚅的粉唇,他忍不住也勾起笑。 莫临关的人户少了好多,进城需要查身份,好在阿滢事先准备了,姜娘子有个远方的表亲,早年死了一直没有销户,商濯用的是他的对牌。 塞北上的人户在官府的户籍比较模糊,城门的人打量了一会,就将两人给放了进去。 商濯提起了十分的警惕,阿滢只在他跟前嘀咕,“好奇怪,人怎么少了那么多呀?” 少就罢了,还十分安静。 商濯提起十分的警惕,默不作声。 阿滢带着他落脚在一处客栈,人少就罢了,客栈居然满了,一间房要的价格比两件还要贵。 阿滢带着钥匙上了楼,刚推开门要进去,就被男人往后拽去,迎面刺来一柄长剑。 14 第14章 阿滢遭一把拉拽的猛力踉跄在地,“......”摔了实在的一跤,浑身疼得仿佛散架。 原本相安无事,十分寂静的客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黑压压一片刺客,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只见刀光剑影在眼前闪烁,乱成一团。 要不是商濯她此刻已经脑袋开花,眼看着又有人来杀她,阿滢吓得失了魂魄,竟然忘记了躲避,商濯解决了两个,见她傻愣愣立在一处,就要被人杀了。 眉头深皱,很快伸手将她扯了过来,护在怀中,“阿滢!” 他一声叫唤,终于把人给喊回了神。 她躲在男人的怀中,他带着她躲避,多了个累赘,与人缠斗的时候落了下风,身上也渐渐被伤到了。 眼看着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商濯到最里侧时候,将她往木楼梯的拐角处推过去,“藏好。” 随后解决上来的人,阿滢窝缩在角落当中瑟瑟发抖,在脚边捡到了半边被砍断了的桌子腿,两手握着当兵器防备。 眼看着左边的人刚被商濯给解决,后边的人又冲上来。她真以为自己要被人刺死时,商濯总能替她解决掉。 瞧着男人的背影,阿滢惶恐不安的背影,仿佛找到了一些安稳。 很快刺客没有那么多了,后面又冲上来一拨人,本以为是来杀两人的,没想到竟然是帮手,商濯停下手,看着后来的人帮他击退刺客。 阿滢纵观时局,出去扶住他,还没碰到他的臂膀,险些被他的杀招拧断脖子。 阿滢惊呼,“周誉!是我!” 他杀红了眼睛,浑身是防备,见到是她,松了懈,还好并未伤到阿滢。 他身上有不少地方被划破了,脸色略微苍白,依然在关心阿滢,“你没事吧?” 她心里淌过暖意,“我没事。” 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少女衣衫发鬓微乱,人倒是好好的,没有伤到什么地方。 商濯闭目轻声,“嗯。” 阿滢又很多事情需要稳,眼下却开不了口了,他大伤初愈就帮跟人动手,耗费了不少的力气,此刻倚靠着阿滢喘息。 后来的人将前面的人都收拾干净了。 阿滢刚要问,“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瞧着不像是官兵,却个个都是练家子,身手敏捷,训练有素。” 听到她的话,商濯立住了身,瞧着她脸上探究的神色,纤细的眉毛拧到一起。 “......” 不等他回答,后来的帮手解决了人,收了刀剑朝着两人走过来,阿滢攥紧了他的臂膀,流露出惧意。 让商濯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躲到他的背后,而是站于他的身侧。 人在危难之时,会下意识寻求庇护规避,她没有躲。 为首的带着后面的人呈了刀剑,提膝跪在周誉面前,“属下来迟,殿下恕罪!” 阿滢的眼睛越大瞪得大了,什么? 殿下? 她呼吸急促,猛然看向身旁的男子,“殿下?....”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香料铺子的公子周誉吗?为什么别人会叫他殿下? “你...”她缓缓松开了攥握着男人臂膀的手,仿佛烫到,退后半步看着他。 商濯见状,一时之间没有与她解释,冷声吩咐跪着的人,“将现场清理干净。” 下属点头,“是。” 分了人打整周围,又腾挪出干净的上房,让商濯暂时休息,“殿下请。”看向男人背后的少女,不明她的身份,且看刚刚商濯对她的维护,一时没有开口,只做的恭敬姿态。 阿滢站在旁边不动,“......”屏息看着一切。 商濯预提步,想到她,转过身,“阿滢。”待窥见小姑娘眼里闪烁的戒备和疏离,他蹙眉,随后吩咐旁边的人,“先领这位姑娘先去休憩。” 下属得了意思,到阿滢面前,“姑娘请。” 她还是不动,整个娇小的身子往后缩,又要往适才躲避的角落去,商濯道,“阿滢,你且先去,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与你解释。” 她只眨眼,“......”一言不发了。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末了,商濯又补充了一句,“他们都是我的部下,也不会欺负你。” 下属默默听着,此女到底是谁?听着陛下抚慰的口吻,对她颇是照顾,没见过殿下如此模样,当然这些话只能闷在心中。 阿滢犹豫片刻,在外面站着不是事,如今里外都是他的人,顺从回了房内。门被关上了,隔着门影见到外面有人把守。 阿滢凑近房门通过糊粘的窗纸往外看,只见到模糊的人影,男人带着他的下属去了隔间,随后见不到了。 他的人迅速占领了这间客栈,四下都有人把手,她想离开都不可以了,上房的楼层若是跳下去,她的腿幸运顶多是摔伤,不幸运便是断了,阿滢在房内坐立难安。 商濯到了隔间,他的下属跪在地上开始汇报他遭人暗算失踪后,大军的情况。 “陛下一直在寻找您的下落,太子殿下的病越来越重,如今清醒过来的时辰越来越短了,暗人说四殿下联合了内官,向陛下进言,说您是出卖越国的奸细,此番失踪是苦肉计,一切都是您和魏国联合的计谋,葬送大军、马嵬和西越。” 朝中议论的声音越来越重,要是商濯再不出现,局势即将不可控制了。 部下一直在寻找商濯的下落,始终没有结果,他们几乎都要以为他死了。 “我去了塞北。”商濯捏了捏眉心,旁边的郎中正在给他查看伤势包扎。 莫临关人员混乱,这里魏人的眼线不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铤而走险,暴露位置,没有想到还是被魏人察觉,甚至快一步赶到,险些让商濯遇害,部下再次请罪,“请殿下责罚。” 商濯摆摆手,“他们不是发现了我的行踪。” 他很确信在城门的时候,官兵并未发觉他的身份,不过是打着宁杀一千,不错一百的主意而已。自从踏入莫临关,商濯就发现了,这里的男人大幅锐减,只剩下一些老弱。 “整顿好人手,迅速离开。”商濯拢好衣衫吩咐道。 魏军留在这里的人被解决了,必然会很快出兵,莫临关已经不安全了。 下属点头明白,“属下马上去准备马匹。” 此番定然是要快马加鞭离开莫临关,想到隔间的阿滢,商濯道,“不必给旁边的女子准备马匹。” “也不必准备马车。” 下属听见了并不解其中意,倒是没有多嘴问,只在心里猜测殿下是不是不打算将此女带走。 门忽然被推开,阿滢吓得瞬间站起来,双手握成拳头,十分警惕看着门口,此番的事情给她吓得够呛,商濯往里走,她往后靠去,见她戒备,全然不见今日站在他身侧的模样。 商濯眼神微凛,他不喜欢她这般抗拒的样子。 “你.....”阿滢双手置放于前护卫,“你不是周誉,你到底是什么人?” 商濯在圆桌前坐下,此番不是多解释能说话的时候,他只讲,“我真实的身份是越朝的二殿下商濯。” 阿滢听罢,花容失色,“!” “什么?!”难怪那些人适才叫他殿下,他不是什么香料铺的公子,而是天潢贵胄。 “阿滢,等我们到了汴安我再与你解释好吗?”他耐着性子,并未露出一丝不悦。“眼下,我的身份暴露,魏人很快就要追来,必须要尽快离开了。” “汴安?”小姑娘摇头,“你既然是殿下,我不能跟你去汴安。”她没有忘记适才的惊险,两国正在交战。 “我不跟你去汴安了,我要回去。”她要回塞北过她的安生日子。 回去?听到她说回去,要离开他身边,商濯心头的不悦越重,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居然没有攀附他的心思?反而敬而远之。 “阿滢...”商濯轻声喊她,忽而朝她伸手,“你过来。” 阿滢瞧着他脸上的笑,依然不过去,她不过来,他便过去,男人身形笼罩着她,架不住他的好皮相,她撇开眼,“有什么就在这里说罢。” “你忘记我们之间的誓言了吗?这才多久,你便要弃我于不顾?” 闻言,阿滢愣了,“你...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你诓骗我在先!”见她松口,总算是缓解了些许紧张,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商濯使出惯用的苦肉计,点她的心软处。 “阿滢,我并非刻意骗你,我的确是中毒记不得前尘往事,想起来之时也曾经想与你坦白内情,只是我的身份...若是让姜叔姜嫂知道,说不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自然是相信姜叔姜嫂的为人,不会泄露我的身份,只怕与他们增添负担烦恼,故而选择隐瞒。” “我没有想过瞒你,原是打算到了这边之后再与你陈情,谁知我们还未落脚,魏人便已经寻来了。” “你要是责备我,打我骂我都可,只盼你能消气原谅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若是让外头下属听到这些话,只怕要掉一地的下巴。 瞧他言辞恳切,阿滢的脸色微有动容。 15 第15章 也仅仅就是微有动容而已,她并未说话表态,放下警惕。 这件事情放到谁的身上,都得缓会。 可是,如今剩下的时辰不多了,消息走漏,魏人必定会快速寻来。 为了斩草除根将他杀掉,便是连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法子都用上了,足见他们要除掉他的决心有多重。 身边的人虽说皆是精锐,输在人少,待二次交锋,不好办,定然会落下风。 商濯接着说道,“我曾说过到了汴安禀明了父母双亲,八抬大轿娶你进门,这些并非是我的戏言,你也应了我的话,难不成就因为我的身份便要不作数了吗?” 阿滢被他说得简直不知道接什么话为好。 她磕磕绊绊许久,才慢慢启唇,“殿下是天潢贵胄,我一介民女如何高攀得起?” 没想到,她心里倒是有数,男人在心中冷笑。 不过,阿滢的自知之明听到商濯的耳朵里叫他不愉,他都说了那么多,她依然退缩? 商濯垂眸,掩下心里浮起的不悦。 他都如此说了,她既然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反而这幅说辞作派。 父母双亲?他的父母双亲那是当今陛下和皇后,她一个孤女,如何能够配殿下,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们两人之间云泥之别,着实不匹,你便当从前的誓言不作数了,做云烟消散罢。”她说着声音低下去,“反正也没有聘书之类的物什,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商濯没有说话,眸色很冷,看着她的小脸,不断躲闪的眼睛。 “你的手下武功高强又听你的话,可否麻烦你让人送我回塞北,或者给我一些钱,我自己回去。” 许久等不到他开口,阿滢说不下去了,她沉默抿唇,好一会,感受高大的身影朝着她逼近。 不免紧张后退,却被人给握住手腕,吓得她仰起脸蛋看人。 自从眼前的男人从混沌当中清醒后,他就再也没有用过如此强的力道触碰过她了。 他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翩翩公子,如沐春风,就连阿嫂和叔叔都这样认为觉得。 “你、你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要将她给杀掉? 商濯的确是那么想,回去回去,她一心便就是想着回去,起初他还以为阿滢在跟他装模作样,没想到她三令五申,是真的要回塞北。 不毛之地到底有什么地方好? 她闹着回塞北,绝无可能叫她回去了,若是她知道他诓骗他,恼羞成怒,将他相关暴露给寻来的魏人,那能好吗? 要么,将她打晕带走,要么原地杀掉,这才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要杀掉她?商濯暂时不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杀掉她,或许此女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直接打晕带走也成,她虽然不是娇生惯养起来的,身上有点力气,到底是个姑娘,男女力量悬殊,论强硬,她能强硬过他么? 可他也不想对她使用强硬的手段,若是她一路闹挺,吵闹着要离开,坏了他的回京计划,暴露行踪,得不偿失。 他始终耐着性子,一而再再而三与她好生交谈,“阿滢,纵然没有旁人见证,我们彼此许过终身,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你不能说不作数便不作数,况且你的心呢?你是喜悦我的。” 是喜悦的,不过是因为她的眼里平添了害怕紧张不安,她的喜悦被这些东西盖住了而已。 “若是叫我选择,我宁可做香料商人周誉,而非殿下商濯。”他开始卖弄苦肉计。 “如此,你也不会退避我如同蛇虫鼠蚁,洪水猛兽了。” 她瞧着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苦意,心里很不是滋味,阿滢依然不说话,却没有挣脱抗拒他了。 她心地最软,果然还是最吃这一招。 商濯缓缓松开她的手,抵着唇清咳,脸上的痛苦放大,展露在她的眼前。 他在无声提醒阿滢刚刚他与人动过手,为了保护她,甚至受了伤。 “你...还好吗?” “没事。”他面上说的没事,体内运转真气,弄得脸色苍白,偏要笑着,让她看着。 阿滢,“......” 这是要如何?她现在脑子里面一团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 从知道他是富家公子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已经足够诚惶诚恐,觉得自个的身家与他不匹。 现在知道了他是殿下,他的身份多尊贵啊。 怎么好? “我...” 听出她的动摇,商濯与她说,“如今,你先随我回去好么?此地不宜久留,待会魏人来了,我的人手不够对付他们。” 阿滢咬唇,始终不松口,商濯的耐心快要告罄,他从未在谁的身上废过如此多的口舌。 “你若是执意要回塞北,我放心不下旁人送你去,我定然是要送你回去了,我若是去,无法保证不将魏人引过去,若是给你和阿嫂阿叔带来杀身之祸...” 知道她看重那对塞北的夫妇,商濯变相用两人来压制于她,逼着阿滢快速妥协,做出决定。 她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时,松动得厉害。 他忍不住在心中冷笑,果然,她很看重那对夫妇。 “好,我随你去。” 无论如何,她终归是松口了,暂且不闹不抗拒,人拘谨得很,话少沉默,跟平时的安静有所不同。 商濯哄了她一句,“你不要怕,阿嫂和阿叔不会有事,我会留人在这里护着两人的周全,不叫魏人下手。” 阿滢点点头,“好...”说着说着,她话里转了一个弯,“多谢殿下。” 现在知道跟讲规矩了,她有了些礼数,商濯却皱眉。 “阿滢,你实在无需跟我讲虚礼,我们一切便与从前一般,可好?”他清润的声音压得缱绻绵长,朝她逼近,见她后退,蹙眉,拉住了她的手。 她不敢与男人对视,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强制握得更紧。 她不适,抬脸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幽深吸引的眸子,有些顿住了。 “......” 不愧是皇家的人,训练有素。 很快就收拾好了,商濯故意说等她用了一些膳食才上路,阿滢拘束没有胃口,摇头说不吃,很快就要启程了。 没有马车和多余的马匹,她又要跟商濯共乘一骑。 “要不...”她想说跟别人,谁知道被商濯一把给提起捞到怀里束缚住。 他一手攥缚她的细腰,另外一只手扬打马缰绳,长腿夹紧马肚,呵一声驾,高壮的黑马立刻撒腿驮着两人向前跑,后面低眉顺眼不敢看的部下连忙跟上。 阿滢稍微仰头,见到男人棱角分明犹如刀刻,散发着清冷的下颌,她一言不发,“......”收回视线。 一行人刚走没多久,很快客栈就被魏兵给包围了。 没有从掌柜的口中得知动向,魏人将客栈里面的人全都给杀了,四处寻踪迹,随后追去。 赶了一天的路,阿滢又累又饿又困,马快得不可思议,她看不清漆黑的前路,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 她从怀里小包袱中拿出一块姜娘子给做的米糕干粮,小口小口吃着。 听到怀中人细微的动静,商濯垂眸,见她腮帮子时不时鼓起,像个偷偷啄食的小松鼠,此刻倒是微微可爱了。 吃了一块米糕,阿滢腹中没有那么空虚,总算是好多了,她觉得噎,想喝一点水,发现水壶在商濯那里,不好找他拿,索性忍着罢了。 男人仿佛留神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要喝水,他的速度放慢了一些,朝身旁的部下拿了水壶,递给她。 阿滢咬唇接过去,小小声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好一会,阿滢从她的小包袱里又重新掏出另外一块米糕,递给商濯。 他看见了接了过去,“多谢阿滢。” 后半夜她一直想打盹,奈何走的路颠簸,直叫她难受至极,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入夜里,凉爽过头了,冷。 她身上的衣着单薄,抱着臂膀不吭声。 商濯似乎真的在察觉她的一举一动,他翻手往后把披风给扯了过来,往前一罩,阿滢就被大氅裹起来,没有那么冷了。 她心里的惶恐不安和惧怕,随着温暖被驱散了那么一点。 后面一直在赶路,没有片刻的停歇,阿滢感觉她屁股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行人终于在天蒙亮之时到了一处小村庄落了脚。 阿滢浑身疼,尤其是屁股,感觉快要碎掉。 下马的时候还要尽量避免被人看出来,商濯知晓她的窘境,揽腰给她抱下来。 她站定在商濯身后,借着包袱遮挡,小幅度揉着她的腰和屁股。 察觉到她略透含粗鄙的动作,商濯眉宇小幅度皱了起来。 他的部下分工明确,为首的有条不紊前去交涉落脚的地方,一批去清除痕迹,另外一批守在暗处。 阿滢看着,不禁在心中惊叹,不愧是跟在殿下身边的人。 农户很好说话,给了足够的银子,一切所需办得十分妥帖。 商濯在前面走,“跟上。”阿滢抱着包袱跟着他。 吃了些膳食,简略收拾洗了洗,终于可以歇息了。 农户家中简陋,腾挪不出多余的屋子,阿滢依然是跟在一间。 她看到一张榻,旁边什么都没有。 低着头,“我去问问这家人还有没有多余的小...” 没有走两步,就被高大的男子攥住手腕,一把往后拖,直直撞入到了他的怀中。 16 第16章 一入他的怀中,她便如同炸毛的刺猬,适才还绵软没骨头一样的人,眼下浑身都竖起了根根刺,挣扎腰脱离他的怀抱。 挣扎得他十分不愉悦,商濯赶了一夜的路,如今终于能够休息缓和太多的脸色因为她的抗拒又渐渐冷了下来。 阿滢火速站直踉跄倾斜的身体,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男人死死掐着后腰,他的大掌带着恐怖的强制力道,将她控制在他的怀中。 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反而会弄疼她自己,她紧张到噎沫。 他的力道比今天桎梏她的力道都要重,让她紧张无比看着他的眼睛,甚至叫出他之前所用的假名,“周、周誉,你做什么?” “阿滢,你躲什么呢?”他还要这样反问她。 那张眣丽的俊脸似笑非笑,笑不达眼底,并没有计较她的口误之言。 阿滢一时之间居然进退两难,左右无法脱身,“.....”衣裙被弄乱了。 “你.....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这于礼不合,你不要乱来。”她改了口,避开他的眼睛,不与他对视。 商濯看着她撇开的侧脸,看着她因为紧张眨着的睫羽。 他以为在客栈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诓哄好她了,毕竟他已经屈尊降贵,耐心有余,她该乖一些的。 没想到她柴米油盐不进,明明知道外面很危险,还非要往外走,不肯与他待在一处。 “阿滢,之前你我也是同睡一处,况且我们已经订了终身,你往外走什么?要去哪里歇?” “那...都不算数的。”她不想和商濯面对面,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她必须要用实际行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殿下,你放开我吧,这里地方小,我……民、民女夜里歇息总爱翻动,恐怕打扰了殿下安眠,今日赶了一夜的路,殿下也累了,您早点休息,我去外面给殿下守夜,不会走远。”她保证。 商濯自然知道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到处都是他的人,她纵然会骑马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开。 他现在计较得是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抗拒和他接触。 就因为他骗了她,他已经解释了,是因为事态紧急的缘故。 她明明是谅解是信的了,现在是出尔反尔吗? 商濯没有理会她退却而出口的奉承之语,只看着她嫩滑细腻的侧脸肌肤,她素日里用的脂粉寥寥无几,偶尔有的几盒也实在算不上上乘之物,涂抹在她的脸上却不显得难看。 今日能出塞北跟他去往汴安,她很高兴,出发之前在姜娘子家中那块铜镜前涂脂抹粉细细描眉许久,她那时候很欢喜,他抱臂倚在门栏处看着她用那些胭脂,想让自己好看些。 姜娘子疯狂催促她该上路了,那时候他心里很急,为了安定姜家夫妇的心绪,按下不耐烦,说了一句但等无妨。 惹得她回身瞧着他笑了一下,随后低头莞尔,那笑容娇怯,令他略微失神。 “……” 赶了一晚上的路,她脸上所用的脂粉早就消失殆尽,此时此刻,只见到她原本的脸蛋,光洁如玉。 她的样貌的确生得不错,在塞北莫临关这一片堪称顶首,可要是放到汴安那就不够看了,毕竟那地方美人如云,她压不过那些世家贵女。 她的性子嘛……一言难尽,说不上来,在这一刻,她实在太倔了,商濯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倔。 他的指腹放到她的脸上来回摩挲,她闭上眼睛,睫羽颤得比刚刚厉害,商濯比刚刚压得更近,眼看着就要没有距离,就要碰触亲上了。 她忽而大声喊了一句殿下!“不要!” 商濯好看的脸上覆了一层寒霜,阿滢侧着脸没有看见他不好看的脸色,只听到他的话却缓慢温和,“阿滢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不知道商濯要做什么,只知道刚刚的距离太危险,趁着男人的力道稍微松开了点,她脱开了商濯的怀抱,站到不远处,背靠着墙,手摸着墙面,想要找什么东西可以抓稳,防止他再次拉她过去一般。 商濯挪开视线,“抱歉,你在这里睡吧。”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离开了屋子,把地方让给了她。 阿滢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拢关上的门,“……” 她看着屋内良好布置下来的陈设,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有想到事情后续的走向会是商濯把地方让给她,她原本是想自己出去的,在外面寻这家农户随意找个能休息的地方歇息便好。 下属看到商濯从屋内走出来,还以为屋内缺了什么物件,刚要上前询问,只见到他的脸色相当难看,阴沉沉,下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默默在外面伫立,等着商濯传唤。 没有等到商濯问话,他撂了衣袍坐在正屋的桌子上,拿了一个茶盏在掌中把玩,敛下睫毛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属面面相觑,殿下是怎么了? 简陋的屋子藏不住声音,刚刚里面传出的那一声殿下,外面的人都听见了,尚且不明情况,殿下忽而走了出来,在外面坐着,一言不发。 难不成与那位姑娘吵架了? 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殿下对她似乎不一般,两人今天还共乘一骑,姿态很是亲密,今夜更是共歇在一处。 殿下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还与她有亲密,岂非……当然这些话,做下属的自然不敢置喙。 商濯在外面呆了一会,平稳心绪,想着接下来的时局,尽量不与屋内的人撕破脸。 阿滢自然不敢睡,大概一柱香的功夫过去,她整理好起了褶皱的裙?。 又在屋内待着冷静了一会,忍不住抿唇想,她是不是有点太过情了? 想不明白,她悄悄打开门,先露出半张脸,见到男人肩宽腰窄的落寞背影,“……” 他单手撑着透头颅,似乎打算就这样在桌子面前假寐歇息。 阿滢看了一会,没有动。 商濯在听到门口被打开的轻微吱呀声时,睫毛动了动,不过他本人没有动静。 等了好一会,依然没有听到背后传来什么声响,他微抬眼皮,看向他的下属。 下属会意,上前问阿滢,“姑娘有事?” 而商濯也被两人之间的“谈话”动静给惊醒,顺理成章转过来。 “阿滢。” 他脸色和语气都略显疲惫,捏着眉心问她为何还没有歇息,是不是缺了什么东西。 商濯的下属十分上道,虽然不明白主子说这句话的用意,但察言观色十分厉害,主子需要的配合都会打好。 “姑娘若有欠缺需要之处,尽可说出来。” 阿滢把门打开了更多,露出大半的身体,商濯留意到她的裙?已经整理好了。 “我没有什么要缺的,只是……”她看着商濯欲言又止。 下属有眼力见的及时退了出去。 “阿滢有何事?” 他的脸色如常温润,只看他这张脸,谁能联想到他刚刚在屋内用力桎梏住她的腰身,不让她动弹。 “可是一个人歇息害怕么?”他细微周到,说话语气又变回了在塞北的郎君周誉,处处都替她着想。 “不要怕,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魏人也暂时寻不过来,阿滢安心歇息了就是,我在外面守着你,若有事你叫我一声,我一直都在。” 他的话说得十分温和而好听,让她更不能好好安歇了。 如果他还只是周誉,身上伤势好了的周誉,他说在外面守着让她安睡,她或许能安心歇息。 可眼下知道他的身份,她如何能够做到自己安心歇息,让他坐在外面假寐。 阿滢看着他俊逸无双的脸,垂眼翁声翁气,“殿下身子才痊愈,外面寒冷,您进来歇息吧。” “不用,我让阿滢,你好生睡了就是。” 他的言外之意,屋内只能待一个人的情况下,让她住。 阿滢抿了抿唇,想不到要说什么,这里人有多,虽然他的下属离得远且都低着头,她还是不好开口。 干脆出了屋门,拉着他的衣角,往里拽了拽,便是要让他进来再说的意思。 他垂眸看着她细嫩的手指,“……” 17 第17章 还是顺从着她手指拉人的力道跟着她进去了。 门关上后,下属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小心警惕着四周。 商濯随着她进来站定,他没有说话,垂眸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从窗外可以看到昏暗的烛火印着两人的身影,高大的男人微微倾身,娇小玲珑的少女埋首不语,她的两只手垂在身侧,捏着裙裾不停绞动。 阿滢有些过于紧张了,商濯自然是看出来了。 她历来有什么情绪惯常爱写在脸上,叫人一眼能瞧出来,根本藏不住半点心事,没有一点心机成算,这也是她和京中世家女子不大相同的地方。 那些女人或多或少总爱装模作样,脸上戴有多副面具。 不过,他佯作不知,“阿滢找我,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害怕吗?” 这句话他刚刚在外面就已经问过一遍了,自然不是。 阿滢缓慢摇头,“外面冷,殿下在此处歇息吧。” 商濯看着她有些乱了的发梢,伸手给她捋顺,力道十分温柔轻软。 阿滢下意识要躲,在商濯脸色沉下来的那一瞬间,她躲闪的动作停了下来,最后还是没有躲避,男人的脸色稍有缓和,她低着头没有看见。 他帮她把刚刚在争执当中弄乱的乌发一一捋得整齐。 男人抬手之间,阿滢可以闻到他袖口处的清冽香味,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香味,她辨认不出来,但她知道,是很名贵的香。 阿滢之前跟着戏班子去唱戏,见到不少的达官贵人,闻过不少的香,她虽辨不出来香味的名字和出处,久而久之,也能辨识一二,何种是好香,何种是劣质的香料。 “快歇息吧,天色已经不早了,这里距离汴安还有很长的一段脚程,我们需要时时提高警惕,你歇两个时辰,我们便上路。” 那时候天才蒙亮,比较安全。 “殿下在这里歇息吧,我——”她还要再说,结果被男人打断。商濯叹了一口气,“阿滢。” 他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无奈,“我与你相识也有些时日了,从前怎么不知你这样倔?” 是真的倔,商濯从来没有想过她能硬骨头成这样,或许是装的?可她不会。 “你莫要再跟我争执了,从前我受伤,你对我事无巨细,把床榻让给我,我的伤早就好了,应该让你歇息。” “您是殿下,我不能以下犯上。”阿滢小声说道。 她还知道以下犯上,商濯瞧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 她被男人瞧得略微羞赧,接着道,“殿下歇息吧,民女也不出去,随意在旁边找一处歇息了就是,民女皮糙肉厚,没事的。” 商濯摇头,他的两只手攥住她的肩膀,逼迫她仰头,“阿滢,我虽是殿下,却也是你的未婚夫。” 他的声音温润,俊逸无比的脸上带着浅笑,看着平易近人,犹如朗月公子。 要不是地方换了,外面守着很多人,他身上的衣料不再是阿滢给做的粗衣麻布,她差点以为回到了塞北的屋院。 平日里仅仅是粗衣麻布套在他的身上都能显出气宇轩昂的不俗来,此刻换上了更好的衣料所做的衣衫,别提有多英气逼人了。 “我.....” “阿滢,你还要再拒绝我吗?我曾经如何说的,往后便会如何做,不会食言亦或是反悔。” 他真的很想看看,她的抗拒能够撑到几时,是真的不喜他吗? 他的身份让许多女人趋之若与,她却在听到的那一刻避之不及,吓得要回塞北,明明之前还说爱他,想要嫁给他,欢欢喜喜对着他笑。 “我……” 她缩着肩膀,看着男人的眸子,他的眸眼深邃迷人。 她撇开眼,终于对他敞开了一点心扉话,没再冠冕堂皇说那些有的没的什么殿下民女,“可是你之前说了不会骗我,你还是骗了我。” 商濯眉头微皱,脑中划过一些回忆的片段,当时在土医拐二的家中,她被满屋的蛇虫鼠蚁吓得四处乱窜,钻进他的怀中寻求庇护,怎么都不肯出来。 第一次倒是出来了,因为瞧见了没遮盖拢实的蛇虫,又被吓得缩了回去,再然后怎么劝都不肯出来了,他好言好语耐心十足哄劝她,她那时候问他会不会骗人,他说不会,她信了。 明明人还惧怕无比赖在他的怀中,却能恶狠狠威胁他,若是敢骗她,他就死定了,那会他被她惹笑,觉得她很可爱。 她心里原来在介怀这个?明明他已经解释过了身不由己。 既要让她消气,那便好说了。 “是我的错处,阿滢顺从当时的话让我死定了可好?” 小姑娘眼睛乱转,“什么死不死的?” “阿滢说了,若我骗你,让我死定了,阿滢如今要怎么收拾我都好,我绝不还手也不张口喊一声。” 阿滢,“……”她倒是想,她不敢。 商濯是什么人,当朝殿下,还是最受宠的那一位殿下。 她一个姑娘家不打听朝政,却也听说了不少有关于越朝二殿下的传言,他英明神武,少年老成,足智多谋,自从上战场开始,从无败绩,越朝的百姓称他为战神。 “殿下言重了。”她尴尬笑道,挣脱出他的桎梏。 “若是阿滢能够消气,让我如何都使的。” 她看着商濯真诚的脸,“……” 屋内的蜡烛已经燃过大半,再不休息又要接着赶路了。 她不再纠结于惩罚消气之类的话,说让商濯上踏,他还是不肯,偏要让她。 最后阿滢妥协了,她把柔软的被褥隔在中间,一人躺一遍。 她睡里侧,待男人躺下来那一瞬间,中间的被褥仿佛成了摆设,因为他身宽体阔,农户家里的床塌说大不大,不怎么够。 眼看着他挨着边角,阿滢最后还是把被褥给扯了过来些,商濯见状也往里侧挪了挪,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偏头看着女子的侧脸,“阿滢,你还生气吗?” 她听见了,闭上眼睛并不答话。 商濯却不肯作罢,他伸手过来牵住她。 男人的指骨修长冰凉,握住她的小手那一瞬间,睡着的人睫毛颤了颤,商濯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轻微勾唇,随后便没有再说话了。 阿滢睡得不踏实,想要暗中把手给抽回来,谁知道商濯握得比较紧,她抽不开,索性只能由着他握了。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还在睡梦当中的阿滢感受到了颠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不在农户家里,而是在驰疾奔跑的马背上,刚开始她以为在梦里,谁知马跑得颠簸,晃醒了神,磕到了她的腿,有些疼。 既然会疼,那就不是梦了。 第二反应,阿滢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她睁大眼睛,正要辨明情况,头顶传来一声问候,“醒了吗?” 熟悉好听,富有磁性的声音。 是商濯。 “我们……” 他长话短说,时辰早就到了,因为她睡得实在太熟了,不忍心将她给叫醒,所以给她简单擦了擦脸,便带着她上路了。 “我们赶了多久的路,要到哪了?” 阿滢看着周遭不断变化后移的草木,依然不认识是什么地方,不过能看出来还是在小道上,没有走官道。 “喜州边界。” “喜州?”阿滢重复了一遍,距离塞北已有千里,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吗? “再走几日,很快就能到汴安了。” 阿滢捏紧斗篷的边角,略有失神,汴安,她一直想来的汴安…… “抱歉阿滢。”他忽而与她道歉。 “什么?” 她不大明白,仰头看他,若是她再高些,亦或是坐于马鞍之上,肯定会撞到他的下巴。 而今就是轻轻擦过,带起一阵酥麻。 商濯微微皱眉,垂眸看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她没着什么钗环,原本的头发很是柔顺滑软。 “……” 阿滢未曾发觉男人的异样,她还在细想商濯张口说那句话的缘由。 商濯抬眼,“一直忙着赶路,不能带你好生游玩游玩,领略地界的风色了。” “啊?……哦。”原来是因为这个抱歉啊。 来时她不明真相,路上便一直叽叽喳喳问他,去汴安的路上会经过什么地界,可有好玩处? 商濯一一回答,给她讲了不少途径之地的风色美食,她听得津津有味,央求商濯一定要带她去看看去尝尝。 阿滢还记得,喜州最有名的是四喜糖丸,又甜又香。 “没事,殿下的事情比较重要。”若是商濯再不出现,只怕将来天下大乱,这不是都危及到临关了吗? 她的回答倒是善解人意,不过脸上的落寞清晰可见,想必还是遗憾难过的。 “等处理完京中的事宜,我们成亲之后,我带你来游历各处,随意吃喝可好?” 她仰头,眸中光亮盈盈,“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只要阿滢答应嫁给我。” “阿滢如此说,是答应嫁给我了吗?” 她反应过来被人下了套,眼神几多不自然,没有接话。 男人闷声一笑,她的脸色微红。 “……” 路过喜州的边界,商濯命下属稍作停留,派了两个精锐乔装改扮进城添置行路用的干粮水米,阿滢喝了点水,看着一些部下给马匹喂料。 有一部分人在清理过来的路径,甚至在沿路口布下陷阱机关。 若是魏人顺着这条路追过来,若是不小心,必然会中招受伤,机关陷阱虽不至于将魏人一网打尽,却还是可以拖延一定的时间,阿滢默默看着他们布置机关的手法。 商濯在另外的地方跟人说话,声音压得比较低,阿滢听得并不真切,想来应该是有关朝中事务。 “便按如此办,不要打草惊蛇。”商濯吩咐了详细的计划,他的部下即刻召来信鸽往京中传信。 商濯回身,见她一个人坐在石头墩上,长发垂至腰间,双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里似有忧愁。 阿滢的确是很愁,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 到了汴安,她还要跟在商濯身边吗?他是殿下啊!她…… 忽然,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个展开的食盒。 诱人晶亮的四喜糖丸忽而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糖丸表面尤其酥脆,裹着糖浆,上面撒了芝麻,香得让人流口水。 阿滢发现商濯派出去进城的部下已经回来了,“这是……”她惊得站起来。 这是他让他们去买的吗?不是说去买干粮水米,怎么有闲心给她买四喜糖丸。 商濯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松软,他说道,“我特意交代了人买的,虽比不上刚出锅炉的香脆,你尝尝看,还好不好?” 因为外带的缘故,有一两个糖丸表壳凹陷了,露出里面的肉鲜,汁水流了出来。 “……”阿滢吃了好几餐的干粮,虽说昨日在农户家里的吃食还不错,但跟塞北姜娘子做的饭菜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加上她没心思,觉得不太好吃。 眼下的糖丸入口,酥脆香甜却不甜腻,好吃得舌头都化掉了。 每次贵人出手大方了,班主高兴,总是会多给些铜板,她也会花一笔在莫临关买些松软的糕点尝尝。 但是,就几个铜板而已,能买些什么呀,阿滢舍不得吃,一直要攒银子到汴安来一趟。 “真、真不错。”她的嘴巴小,腮帮子塞进了糖丸鼓鼓的,左右一遍一个,唇上还沾着汤油渍。 商濯不自觉皱眉,他还没见过谁家姑娘吃东西吃得那么粗鲁,还是在男人的面前。 想必是饿了吧,先前她吃米糕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咀嚼。 “……” 粗俗归粗俗,倒是不娇柔造作,真实可爱。 瞧着她吃,吃得无比欢快,商濯历来不喜欢吃这些膳食,不自觉也跟着尝了一颗。 一如既往的甜腻,腻得难受,视线停留在她的脸却觉得可以忍受,他咽了下去。 阿滢吃到一半才想起来没有先问商濯,她擦了擦嘴,把剩下的递给他,商濯却揉揉她的脑袋,“给阿滢吃吧。” 他取下马边挂着的水袋,问她喝不喝? 阿滢摇头。 她没有想到商濯在躲避魏人的路上还记得让下属给她买糖丸。 看着男人的侧颜,她的指腹搓了搓糖丸的串子。 喜州下一处是永州,永州旁边有许多散落的镇子,入夜里四处灯火通明,瞧着有些许诡异。 一行人下了马,才进镇子。 阿滢不防,忽而有人冲了过来,抱住她的腿,她吓得失声尖叫,商濯拉她过来护在怀中,一脚踢开冲上前袭击她的人。 他身边的下属瞬间警觉,将两人护在中间,“……” 好一会没听到打斗的声音,阿滢睁开眼睛,见到了不远处的村民围了上来,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青白,正骨碌碌看着他们,像看食物一样。 她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吓得不轻,瑟瑟往后退去,忽而眼前一片黑暗,男人抬袖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清润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侧,“阿滢,不怕。” 18 第18章 商濯的声音勉强叫她的心魂落稳住了些。 她闭上眼睛,两只小手捂住心口,听着男人吩咐旁边的人前去查看发生了何事,是何情况。 不多时,人便回来了。 商濯罩住她眼睛的大掌也拿了下来,他的下属抱拳屈膝跪在地上跟他禀明情况,便说是这处叫明安镇,前不久镇子里闹了疫症,陆陆续续传染了许多人。 “而今呢,永州没来人管此事?”商濯沉声问。 明安隶属永州,出了这样的事,没见到此处有永州的官兵。 方才过来之时,遥遥远见此处灯火通明,商濯原想过来一探究竟,怕是魏人在此设伏,没想到内情却是如此。 阿滢看着被商濯下属隔困在里面的村民,难怪个个面黄肌瘦,脸色青白,原来是染了病,瞧着好生可怜。 “永州太守闭城门不出,只说是战乱四起,疫病难治,怕殃及城池,故而将明安镇封锁,不许人外出进入,只派了个把郎中来医治。” “没见成效?”商濯再问。 下属摇头,“听明安的里正讲,郎中自三日前说回永州取药,便再没回来了,永州太守不放官兵来此,只下了命令,若有人出村乱走,旁边的人见了可将其杀死。” 商濯听了嗤笑,“本殿下竟不知永州太守有如此权威,竟敢罔顾我朝律法,随意草芥人命?” 下属不敢说话。 永州太守之所以如此猖狂,靠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后的四殿下。 先前就听说永定两州的太守跟四殿下的母族关系匪浅,自然是仗着四殿下作威作福了,永州离京城远,没有人弹劾,谁会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阿滢不明白朝政上的事,她看了看因为染病而痛不欲生,不得医治被围困在此等死的村民心生难过。 适才过来袭击抱住她大腿的人,是一个稚儿,被商濯踢倒以后,他被人拉了回去,商濯的一脚下得很重,他褴褛的衣衫上可见步履的印子,青白的脸上冒着汗珠,泛白的嘴巴抖得厉害,他的眼神却一直盯着阿滢手里的食盒。 想必是闻到了四喜糖丸的味道,饿极了才会冲过来抢。 她的心肠软,看对方是个孩子便忍不住了。 商濯偏头看着她把舍不得吃完的糖丸递给一旁的部下,又指了指那稚儿,让他送过去。 下属自然不敢接,这是殿下吩咐特意买给这位不知来历的姑娘,眼下情况未明,怎么随意送了吃的进去,要先问殿下,得他的授意。 阿滢见他不动,眼神看向商濯,隐隐明白他的意思。 她在一边等着商濯和他的下属说话,谁知她一看过来,商濯便抬手打断了下属的汇报,温声问她,“阿滢要把吃食给那个孩子?” “可以吗?”她柔软的指腹抠弄着食盒的边沿,话里有几分忐忑。 商濯对她表现得十分耐心。 他知道她本质上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小姑娘,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尚且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否则也不会轻易上他的套,把浑身上下的身家银子都给了他治病,又被他带去汴安了。 “可以是可以。”正好他也该给她长些后怕的教训,不要再起离开他身边回塞北蛮荒之地的心思,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不要坏了他的事。 “只不过阿滢确定吗?”商濯这样回她。 阿滢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正想问他确定什么,商濯忽然打开食盒,挑起一颗糖丸,他原本想直接抛过去,当着阿滢的面,倒是没有那么做,他让下属送去。 然后阿滢看见那颗糖丸才到小孩的手中,旁边的人眼睛冒光,疯狂轰上前抢夺。 不过就是一颗糖丸而已,仿佛在争命。 商濯给下属递了一个眼神,他们连忙上前亮刀剑制止,这才免了一场撕抢,尽管如此,阿滢看到那个小孩的额角已经破了,正往外流着血。 “……”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糖丸是好吃,不过是一颗糖丸而已,纵然美味,竟然值得那么多人拼了命去抢,有多少天没有用过一顿饱饭了。 商濯旁边的下属上前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明安镇封锁,不许人进出已有许久,镇上能吃的东西早就没了,若有健全康泰的人…” 话没有说完,商濯扫了他一眼,下属汕然闭上嘴巴。 阿滢不笨,如何听不出他的下言。 若有健全康泰的人,是被村民吃了吗?难怪村民会用骨碌碌的眼神看着他们,不单是看她手里的糖丸,更是在看他们,他们也是食物。 商濯再看下属,他又说了一句话,“姑娘放心,属下等必然会护好殿下及姑娘的安危。” 商濯将她拉至身侧,把她的食盒关上,轻拍她的肩骨,“阿滢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阿滢有些反胃,“……” 她原本以为姜娘子跟她说的战乱不安生,处处有流匪去抢食吃,没想到已经出现人吃人了。 而且她刚刚还被人当成食物,要不是商濯和他的下属在,恐怕她的下场跟那块糖丸一样被人抢夺撕扯,吞吃入腹。 瞧她吓得有些狠了,小脸苍白,睫羽微颤,一句话说不出来,看着那些人的眼神当中藏着忧恐。 商濯知道她乖觉了,虽说不是彻底乖觉,至少现在她不敢再贸然离开他身边。 男人满意勾起唇,不过他将神情隐藏得很好,身边的姑娘沉浸于恐惧当中并未发觉,她不说话。 商濯不紧不慢吩咐下属带了大夫再去查看情况,把里正找来,若是他没有看错,这些人所患疫病的症状跟他原先在马嵬战场上见过的疫症有些相似。 他离京太久,若没有一个借口推诿,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令父皇满意。 况且,永定两州地势险要,很适合藏养军队,打造兵器,这样好的地界放在政敌背后的母族手上,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不如趁此机会。 阿滢没有想到,商濯会带着她进村,还吩咐人把手上的干粮一一分发给村民,再让随行的大夫给明安镇的病人医治疫症。 她被安置在干净的屋棚下,旁边放着茶水,然后她看着商濯走近那些患病的村民,他甚至不害怕被传染一般。 跟着大夫查看他们的病症,遇到哭嚷的小儿,弯腰哄他不闹,回身与大夫询问说话时,给人感觉如沐春风,慢条斯理,不见一丝不耐和嫌弃。 他好似没有一点身为皇亲殿下的架子。 阿滢有点看晃眼了,“……” 一旁被留下保护阿滢的下属让她吃点东西,再进去休息会。 她接了食物,摇头说这会子还不想休息。 商濯自然知道她的视线一直跟着自己,查看完最后一位患病的人,商濯侧身回头见她小口吃着,低眉顺眼,给人有种少见的呆讷。 “……” 大夫把脉施诊过后给商濯回话,“殿下,明安镇人所患的疫症的确与我们在马嵬一战中所受的疫症是同一种。” “果然不出我所料。” 适才里正被带来商濯面前回话,便说是村里原本没谁有病,上前月来了几个外乡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说是身上有伤不宜见光,在镇上修养了一阵,竟然死了,随后他们借宿的那户人家和周围的人家莫名其妙便染上了疫症,浑身起风团痒得不行,咳嗽,眼睛看不见,身体日渐虚弱。 这种疫症实际上是一种毒带起的病,因为永定一带少见,鲜少有人知。 马嵬一战,双方悬殊太大,魏人往粮草里投毒,随后蔓延至大军,负责看守粮草的官兵怕被责赐死,当夜逃离了马嵬,商濯派出去的人被杀了,几人不知行踪,原来是逃到了永州边界,死在了这里。 阿滢揣揣不安等了许久,郎中很快就对症下药,里正带着人拿了许多罐子熬药。 商濯先给阿滢端来了一碗,她看着黑乎乎散发着苦涩热气的汤药,忍不住往后躲避,脸上写满了抗拒,捏着鼻梁骨,“这个……是给我的吗?” “是啊。” “我没得病,作甚要喝药?”闻着就苦。 商濯把药放在桌上,坐在她身侧,温声笑着问她,“阿滢怕喝药吗?” 她眼神略有飘忽,语气略虚,“…不怕。” “但是不能不明就里的喝药。”难不成商濯是觉得刚刚那稚儿朝她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脚,故而觉得她也不安全了? 商濯看出她欲言又止当中看穿她心中所想。 温声和她解释并非如此,“此种疫症需得预防,这贴药你吃下去便安全了。” “那殿下不喝吗?”商濯不防她先问他。 他挑眉,唇边弧度向上勾起,“多谢阿滢关心,我在外面已经喝过了。” 实则,得过此种疫症后痊愈的人不会再染,因此他才会那么放心前去查看,放心进明安。 “原来如此。”她并不明白,信了他的话。 没再吞吞吐吐不肯喝药了,反而豪爽端起来一饮而尽。 商濯露出满意的笑,朝她伸手,指骨顺过她的粉唇边沿,替她拭去药渍。 19 第19章 旁边还有她的下属在,外面都是人,阿滢脸色有些红,她侧过脸,避过商濯的触碰,神色微不自然。 “阿滢,待回了汴安,我给你买糖芽吃,很甜,能缓解药的苦涩。” 她彻底别过脸,“我不是孩童,不需要吃糖芽。” 她知道,商濯分明是在笑她刚刚觉得药苦不想喝的事。 “是…阿滢不是孩童。”他顺着她的话道。“我说与你买糖芽,只是想让你尝尝味道,并没有旁的意思。”他随意解释了一番,心想着随意,口吻却透着认真。 “汴安的糖芽不错,尤其是蜜饯局的糖芽做得很好,十分受世家贵女的青睐,不是孩童也常派人去卖,届时我一定买了送你尝尝。” 阿滢听着他的话茬,好一会没接话。 商濯留意到她的沉默,凑近问她怎么了,莫不是方才的惊吓还没有过去,印象里,她并非胆小怕事的性子。 犹记得那会魏人寻上门来,她将屋门关上,自个出去应付,魏人见她美貌,心中生出侵犯的意味,她养的马为了保护她,嘶鸣抖鬓挡在她前面。 蛮女虽说是害怕,却死死抱着她的马匹,没有一丝退让。 怕官兵逃回惹来是非,顾不得身上旧伤未愈他出手解决了那些人,人血飙溅到她的脸上,她当时的确是害怕极了,却没有晕过去,好一会,还把那死掉的人拖到了黄沙当中掩埋。 那会,他便觉得她很不一样。 明明生得一副娇滴滴的样貌,胆识却很好。 包括在客栈魏人埋下的线人寻来,遇到袭击身陷囹圄,她没有在他的身后躲避,而是站于他的身侧。 既然不是害怕,那又是为了什么。 “殿下怎知蜜饯局的糖芽好吃很甜,汴安的世家贵女时常去买。”在塞北之时,她便看出来了,商濯不大喜好甜食,他的口味偏辛辣。 原因为阿滢想去汴安,差人打听过汴安的消息,听莫临关的货郎小贩说 清隽的脸上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阿滢是吃醋了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而今刻意压低了点,更显得磁性动听。 阿滢略有些不适,她敛下颤抖的睫毛,“不、不是。” 商濯将她羞赧的样子尽收眼底,心里有效,面上却温和,“阿滢说不是便不是。” 他解释说,“我知晓世家贵女喜好蜜饯局的糖芽时常去买,是因为我的妹妹也爱吃,她曾在我耳边念叨蜜饯局的糕果糖芽不错,又不得出宫,便央求我派人给她买。” 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以为... 阿滢忍不住咬唇,“殿下还有妹妹?” 他轻嗯一声,“是,还有个胞弟。” 胞弟?阿滢听了低低唔一声,她不清楚汴安皇朝的事情,搭不上话。 恰在这时,他的下属送了些吃食进来,商濯往阿滢前面一推,“你方才没吃多少,这两日一直奔波劳碌,多用些饭菜,一会好生休息。” “我们不是要早点回汴安吗?”她没忘记,后面还有魏人追杀。 “回汴安躲避魏人是要紧,可不能放任这里的百姓的生死不管啊。”商濯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与打算。 要是轻而易举回去了,还怎么给他好皇弟参一本,如今正好休养生息,坐观虎斗,当然最好能够趁此机会把永定两州拿回去,便是拿不回去,也不能再放到旁人的手中,壮大他的势力。 阿滢惊叹于他的怜悯之心,卸下心房的一刻,看着男人俊逸超群的面庞又增了些许好感。 她低头不语,慢吞吞吃着膳食,“……” “那在这里安全吗?” “阿滢莫慌,若魏人真的发现了此处,我必然会护你周全。” “我不是担心我的安危。”她道。 商濯及他手下人的武功的确不错,能保护她,可人多势众。 商濯不明,疑嗯一声,“?” “若是魏人寻来,那这里的百姓会不会也?” 没想到她居然还怜悯别人,商濯安抚道,“明安位置隐蔽,来时的踪迹我已让人清理,又往另一条回京的路上做了伪装,魏人不会来的。” “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不对劲再赶回,我们已经治好这里的百姓回去了。” “真的能治好吗?”连永州的太守都放弃了。 “能。” 男人语气里的笃定让少女的心微微安定,她点了点头,把盛着饭菜的碟盘朝他那地方挪过去些。 “……” 即便是喝了预防的汤药,商濯依旧嘱咐她不要胡乱走动,就待在屋棚内以防万一。 阿滢相当听话,她商濯出去之前她嘱咐他万事多加小心。 商濯看她乖觉,为自己紧张的样子,唇边扬起轻微的弧度,“好。” 等到夜里,阿滢困得不行,坐在桌边撑着手打盹,好几次差点摔下去。 下属看不过去了,商濯看重她,保不齐要带回去做侧妃也说不准。 永州一带夜里寒气重,殿下带人去查看永州旁的地势,看看四殿下是否在险要处藏养军队打造兵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叫她在这里一直等,受了寒气怎么好? “姑娘不如回房歇息,屋内已收拾好了。” 阿滢打了个哈欠,眼中含着水雾,她往外看了一眼,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下属一一回她。 “殿下还没回来吗?”她想出去看看,却被商濯的下属拦住,“殿下吩咐属下看顾姑娘的安危,希望姑娘不要让我等为难。” 若是阿滢乱走,出了什么事,搅了殿下的计划,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看她面色急切,下属宽慰了一句,“姑娘且放心,殿下英明神武,必然不会有事的,里面抬了热水,姑娘可洗漱一番然后歇息。”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滢再担忧也没用,她说了声好,回房洗漱沐浴,等不到商濯便躺下歇息。 原本是想睡着等他回来,刚上塌没多久,她便彻底睡了过去。 商濯回来时,已至深夜,外面雾气重,他浑身水气,玄色的衣袂边缘沾染了不少泥店,他将大氅脱下丢给一旁的近卫,然后朝屋内走去。 里正备办了两间屋子,他在另一间净了身,随后进了阿滢那一间,下属看到了没有多话。 商濯躺下来时,见到中间的被褥。 明安镇比起原先的那处农户家里物件更齐全些。 她堆在中间的被褥也高了不少,好似一条星稀分明的界线。 商濯皱眉看了会,随后一把捞起丢到里侧去,他在旁边躺下,侧目见阿滢嫩白柔软的脸庞,她睡得娴熟,呼吸微微起伏。 他看了一会,也渐渐睡去。 里头的被褥重,压着人难受,阿滢翻来覆去往外挪,可挪出来又冷,她寻求热源下意识往商濯的被褥钻进去。 第二天醒过来时,她惊觉不对,垂眸见到一条结实的臂膀,上面青筋蔓延,一看便知孔武有力。 阿滢愣了好久,然后惊坐起,“……这!” 她看到商濯。 怎么睡到一块了?! 男人在她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也醒了。 他没有声张,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没想到她的反应居然那么大,火速逃离他的怀抱,还撞到了他的下巴。 昨日夜里,他感觉到怀中钻进来一团软玉,睁眼一看不是阿滢还能是谁,正要把人给推出去,转念想起她近些日子的抗拒,商濯便任由她去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即将天明,她睡的时辰也够久了,按照她每日醒过来的时辰,很快了。 他想知道她发现自个的行径,还怎么推拒他? 商濯警惕高,他本想着闭目静息等她醒来,没想到抱着她很快便睡着了,甚至感觉很不错,她抱起来香香软软。 “我、我们怎么会……” “阿滢仔细看看。”他捏着眉心,提醒了一句。 她这时候才发觉,中间的被褥堆积到了里侧,她滚了过来,然后……钻到了商濯的怀中。 “……”知道真相的少女脸色羞赧,十分尴尬。 “是民女失礼了。” 她居然还是这幅口吻。 商濯捏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怀中,男人的力气很大,阿滢一时之间挣脱不开。 “殿下……你快些放开我。” “阿滢,让我抱一会。”他把下巴埋在她的锁骨窝里。“昨日忙碌,没睡几个时辰。” 男人的透气声里透出浓浓的疲惫,渐渐的她不再挣扎。 阿滢闻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偶尔还夹杂丝丝若有似无的药味。 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垂眼。 “阿滢,你要是一直都那么乖就好了。”乖乖待在他身边,某些时候不要太反骨,比如现在。 许是气氛旖旎,与平常不同,她的话软了些,“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她觉得商濯的话说得很奇怪,什么叫乖? “你还总是因为我的身份抗拒我。”无论软硬兼施。 “我的出身不是我能选择的,阿滢。” “若我只是汴安的香商,你是不是就不会跟我生份了,嗯?” “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笑着说是,“阿滢说得对。” 余光扫到男人俊俏的脸,他离她如此之近,肌肤相贴,没有距离。 她鬼使神差开了口,“殿下回京真的会依言娶我吗?” 20 第20章 刚刚问完这句话,阿滢便后悔了。 她不该张口的,正如商濯的身份高不可攀,犹如明月,她怎么能妄求商濯娶她?肖想明月。 可是他一遍遍告诉阿滢,说他会娶,他会。一路上待她多加照抚,两人又同榻而眠,亲密异于常人,好似夫妻。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鼻酸想哭,没来由的想哭,大抵是出来久了,身边也没有知心的长辈看顾,她想家了,想回塞北了。 商濯眉眼微动,心中不免嗤笑,她还是信了的。 “会。”他道。 声音落于阿滢耳畔的那一瞬间她抬了头,水汪透亮的眼眸看着他,对上男人的视线,少女眼底依稀闪烁的水花令男人一愣。 他说的分明是令她愉悦的话,为什么她看起来却很难过的样子,他心中不解,眉头微蹙,“……” 是因为没有听清楚吗? 商濯再一次给了她确切的答案,“我本来就答应过阿滢。” “我会娶你。” 戏言而已,多说几次对他来说没有损失。 况且有何人作证?除了她,没人听见过这样的话,纵然日后她撒泼打滚要他履行诺言,又能拿出什么来证明他说过这样的话?谁会相信越朝二殿下曾经许诺过要娶一个蛮女为妻。 实际上到了永州边界,魏人没有追上,她走与不走是否选择留下,对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一个弱女子掀不起什么波澜。 她身无分文,也不算是身无分文,姜家夫妇给了些散碎的银钱,那些或许勉强够她回塞北,说不定还回不到塞北便花得精光,再者她不辨路,或许还会走失,或许遇上不测。 一想到她执拗,便是这样的结果,商濯眉头越发紧缩得厉害,心上莫名被攥紧。 说不上来为何如此,“……” 大抵是因为她对他有救命的恩情,让她流落在外不大好,带着她到汴安见见都城的繁华巍峨,全了她的心愿,便是还了她的恩情。 只是,在客栈那会,为了安抚带走她安抚,话都说了这个份上,索性就一直骗下去。 “我觉得很难。”她看着男人漂亮的眼睛,明显相信了他的话,前一瞬脸上还有笑意,下一瞬又丧气起来。 “有何难?”商濯问她。 “因为殿下的身份尊贵,我是一介民女,殿下娶亲,应该娶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而不是我一个蛮荒的孤女。”她的自知之明始终带着。 “还有呢?”他听出来她的话不曾说尽。 “还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殿下的婚姻大事,必然要精挑细选,才能与之相匹配,殿下如何能自己做主娶我。” “我说能便是能。”这句话接得很快。 阿滢抬头,再次看着他俊逸无双的面庞,“……” 他语气的笃定,脸上带着的自信令她再次动容,不晓得说些什么回他才好。 “为什么殿下说能就能。”是因为他是越朝说一不二,逢敌从无败绩的二殿下吗? “阿滢,谁告诉你殿下娶亲,必然要娶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他的手指抚上她巴掌大的小脸,指腹摩挲着光滑的侧面。 她顿了一会,“…没谁说。” “既然没谁说你又为何如此告知我?” 少女的粉唇翕动,“话…话本上,我在话本上看来的。” 他觉得有些许好笑,那些个歪史野册能讲个什么,“话本上还说什么了?” 她倒是被他给问住了,歪着脑袋,细细的食指拖着下巴思忖一会,“话本上还说男女姻缘,应讲门当户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你在哪里看到的话本子?”商濯的眉头蹙得越发厉害了。 “班子的书铺里,还有一些是在货郎的摊上,一个铜板就能看一个时辰,只要你不将书弄坏,他不会额外收你的银钱,好的地方是口渴了有水喝,不好的地方是没地方坐下,只能或靠或蹲在摊位附近,不能走远。” 因为货郎摆摊的地方旁边有口井,口渴了,打井水喝,旁边还有个阿婆支的馄饨摊。 先前见到商濯的字写得很好,她略失神的片刻,想过带他去支摊卖字替人抄书,让他还钱。 莫临关虽说比不上汴安寸土寸金,可四处来的小摊贩很多,摆摊设点也是要按着官府划分的寸地行事,每日都有捕快在摆摊的地界监察行走,若超出一星半点,那也是要多交钱的,若是不交钱,便会将你给赶走。 阿滢曾经生过去摆摊卖些小摆件的念头,她会做些可爱的泥人,且不说能不能卖出去,打听到地租的费用她便打消了心思。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话,深思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商濯问她,她便都说与了他听。 “是,我还欠阿滢许多钱,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许?”他逗她笑。 阿滢听出他话里的逗趣味,偏头,从他的大掌中挣脱出自己的脸庞,离他远了些。 盘腿坐在那处时的样子懒散毛躁,衣衫虽将她的雪肌包裹得严实,却有些微乱,商濯看着她的行径。 她当真是……很没规矩。 “殿下欠我的钱还是要还的。”钱财是钱财,情爱归情爱,她分得很清楚,情爱哪有钱财重要,情爱若是没了那便没了,至多难过失望,钱财要是没了,便是没了立身之本,行走于乱世,身上总要揣着几个子。 “还,必然会还,救命之恩也会还。” “阿滢你不必担心,父皇母后很是开明,我的妻子只需模样周正,善良大方,懂些为人处事便可,不一定要世家贵女。” “果真吗?”阿滢在心中细数他说的模样周正,善良大方,懂些为人处事……她勉强能对得上号吧? 少女睁大了眼睛,额前的碎发蹦起,看着活泼鲜动,呆萌可爱。 “果真,因此我不骗你。”男人勾唇。 阿滢没有再说什么了,商濯观察着她的情景,和之前相比,她的眉梢染上了几分愉悦。 “所以,阿滢信我。”他拉她的手过来捏在掌中。 她时常做粗活,指腹有些磨出来的薄茧,除此之外,绵绵软软,柔若无骨,生得也白。 “那……如果殿下骗我。”他说过不会骗她,阿滢想了想换了一种说辞,“若是殿下不娶我,那当如何?” “不会。”他说。 还能如何? 阿滢不满意男人的回答,执拗看着他。 商濯摸着她毛茸茸的乌发,浅笑道,“阿滢要我如何便如何,可好?” 他的声音太过于温柔,少女的脸庞渐渐红了起来,又被他这样看着,她十分不自在,索性起身低着头往床尾下塌,“该、该起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商濯唇边的笑意加大。 热水很快就拿了进来,简略洁面漱口挽头发,外面守着的人道早膳已经备办好了。 商濯带她出去,阿滢却推拒,“殿下先去吧,我一会就来。” “阿滢还有何处要收拾?”瞧这不是好了? 她指了指床铺,被褥还很乱,瞧着不大好。 商濯要说会有人来收拾,瞧着她的脸羞赧,便随着她去了,“我和阿滢一道收拾。”他原先在塞北也打整过被褥。 阿滢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被褥很大,床铺也很大,比她在塞北的屋子都要大,只见她在榻上跑来跑去,抖被褥时很费劲,商濯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提到了一旁,三两下便收拾好了床铺。 “好了。” 跟之前在塞北一样,他没有变。 用过了早膳,商濯带着人出去了,阿滢还是不能出屋棚,只能用眼睛看,偶尔跟商濯身边的下属说说话。 她最开始询问明安镇村民的疫病,商濯的下属让她安心,药已经下去,多数人见了好转,再过些时日,必然痊愈,阿滢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随后她又打听了汴安的情况,说到汴安城,下属还能回她几句,等阿滢试探问到商濯,他一概说不知,没探听到什么信,阿滢大失所望。 后些时日,商濯一直都是早出晚归,阿滢一直待在屋内,并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只知道商濯很忙,回来之时风尘仆仆,周身带着疲惫不说,靴边沾染不少泥尘。 “阿滢,我事多忙碌,你不必等我回来用膳。” 来这里的第二日,他中午外出未归,她就那么傻乎乎的等着,饭菜都凉透了,还是下属去找商濯,他派人回信,她才吃了。 自此以后,知道商濯午时并不回来,晚膳才回来,她还是一直等,等到他回来才一起用晚膳,商濯说了许多次她应是应了,只是不曾照做。 商濯不喜她的执拗,可看到她坐在摆满膳食的桌边等他的影,他心下没由来舒展,明明就是些乡野间的粗茶淡饭,比不上宫里的珍馐美味,他却吃的比寻常要多。 今日他进门净了手又说了一次,她把擦拭干净的木筷递给他,仰头看着商濯,“我想等殿下一起再吃。” 看着她的脸,商濯颔首。 用膳时,阿滢问起明安镇村民的情况,商濯告知她,“疫病已解,明日我们便可启程离开了。” 21 第21章 她今日听到外头吵闹,明安镇比起原先的死气沉沉算是有了不少生气,只是没有想到明日就能离开了?! 真是措不及防的好消息,阿滢愣住,木筷夹起来的饭粒掉了些许下去。 商濯看她惊住,忍不住好笑,“听到能离开,阿滢那么开心?” 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我不是。” 不是开心,是震惊,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不过,明安镇的百姓能从疫病当中脱身,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好罢,我的确高兴。” 离开永州很快就能到汴安了,她自然是高兴的,她心心念念的汴安城,不知道是何等样子? 阿滢早些年在书铺当中看过汴安城的布防图,不过已经是很早年的了,这么多年过去,汴安作为越朝的都城,变化应当不小。 他给她夹了一块酥脆香排,“多用些,我怎么觉着你好似瘦了一些?” 那晚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她在他面前消除了不少拘束,而今会如同在塞北那样对着他鼓腮帮子了,话语的语气也随和不少。 “殿下胡说,我近来一直闲在家里哪都不去,又吃又喝,分明是胖了。” 屋内是比她之前的家要大要宽阔,可跟外面比起来,能大到什么地方去? 她在家里绕来绕去,商濯的下属不许她出门,她每日吃吃睡睡,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托着下巴坐在桌边看着窗外发呆。 “阿滢不胖。”他又往她的碗里夹菜。 塞北荒凉,食物的种类少,能吃的东西就那么些,她之前就瘦弱纤细,而今没吃多少,压根没有长肉。 礼尚往来,阿滢也给他夹了些菜,小声道,“殿下同吃。” “多谢阿滢。”商濯笑。 次日天不亮便启程离开,阿滢看着还笼罩在暗色当中的明安,“我们真的要走那么早吗?” 她原本还想去看看那些村民,尤其是那天跟她抢糖丸的孩童,如今可都好全了? 两人依旧是共乘一骑,商濯揽着她的腰肢,手拽着马缰绳转头,“魏人尚且不明行踪,一路必须要小心,趁夜出发,能避开人群。” 近些日过得平和,阿滢险些都要忘记了,她还处在被人追杀的困境当中。 知道事无转圜,她不吭声了,“……” 商濯垂眸见少女挽着乌发的发簪,很陈旧的鎏金簪子,她戴了许久。 “若阿滢想,日后有空,汴安的事处理完,我带你回来明安。” “可以吗?”她还是挺喜欢这里的。 屋门的斜对面有一棵梨花树,她盯着看了好些时日,如今只有窗桕高,日后回来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或许长了高过屋檐也说不准呢。 “当然。”只要那时候明安镇还存在,他会带着她回来。 阿滢留意到此次离开明安镇,商濯还带了两个明安镇的村民,一位是明安里正的儿子,另外一位是明安患病又被治愈的村民。 “为什么要把他们也一起带走?” 商濯跟她说了两句,“永州太守德不配位,明安镇的事情需要有当事人才好递弹劾的折子给父皇。” 原来如此,说到朝政上的事情,阿滢不动,干脆就窝在商濯的怀中噤声了,见她乖怜安静,商濯收回眼。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后,在一家客栈落了脚,因为之前在莫临关的客栈遇刺,阿滢心有余悸,进门之前她拉住商濯,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他实在是生得太高了,微微弯腰躬身才能不叫她那么费力。 “我们还要住客栈?会不会太危险了。”凑得很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小脸认真。 商濯讲道,“此处已经勘察过了,周围没有魏人。” “殿下忘了?之前他们伪装过。” 男人看着她紧张兮兮的神情,挑眉问,“阿滢是不信我吗?” “……不是。”她道,“我是出于对殿下的安危考虑。” 她总是称呼他为殿下,不过自称已经从民女改为一口一个我了。 “阿滢放心,我的人留守暗处,若有人靠近必然第一时间察觉。” 最后还是进了客栈,尽管有商濯言语保证,阿滢仍旧放不下心,进门之时无比警惕,她的眼神触及客栈内喝酒说话的江湖人士,似乎要将对方洞穿,看看有没有什么马脚露出。 商濯看着她的反应好笑,仅凭蛮女的一双眼睛能看得出来什么? 旁人若是伪装,衣衫变换面部易容,她单纯坦率,久在塞北不谙世事,能懂外面的险恶吗? 坐在最里侧带着斗篷的江湖刀客明显吃多了酒,和旁边的人说到了兴处,仰头哈哈大笑,声音粗犷响亮,吓得她风声鹤唳,紧紧攥着他的臂膀,几乎是用掐的。 商濯看着她手腕和指骨已经有些泛白,她整个人紧绷无比,脚步却没退缩,还是并立在他的身侧。 “……” 商濯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臂膀上拿下来,最后攥捏在手中,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甚少亲密牵过手,能看得出来少女相当不适,她想要从男人的大掌中抽离,最后又被他给攥捏紧,人多不好争辩,既然无法挣脱,便由着他牵手了。 近卫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亲密,神色复杂。 掌柜很快开好了上方,吩咐跑堂备办好热水膳食。 一直到上房内,商濯才放开她的手,他以为羞赧的小姑娘会跟他讲点什么于理不合的屁话。 没想到她只是红着脸,背过身看了看她的手,随后又搓了搓裙摆边沿。 “……” 商濯的大掌往里蜷缩动了动。 用过晚膳沐浴休憩,阿滢提着警惕,始终睁着眼睛。 商濯看着少女在月影下不断扑闪的睫毛,好像一把小扇子,他好整以暇问,“阿滢这么怕吗?” “是有些怕。”她说。 何止有些,她说话还是太委婉了。 看来上次客栈给她留下的阴影着实大,已经用过晚膳沐浴躺下,还是放不下心,提心吊胆到不敢入睡。 在农户家,在明安镇时她倒是不慌。 商濯看着她的侧颜,想到一些事情,左右无事,索性就问出了口,“我们在客栈遇刺那次,阿滢为什么不躲在我的身后?还有方才。” 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啊?”什么遇刺那次不躲在他的身后,还有方才是何意思? 商濯说得含糊其辞,她不大明白。 侧过来身来与他面对面,她新欢的亵衣略显单薄,衣襟的领口微微往下,因为侧躺,受到了挤压,露出一条雪白的软线。 商濯眼神微顿,“……” 而她浑然不觉,“殿下可否将话说得明白些?” 他仿佛在走神,敛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阿滢又唤了他一句,声音比适才拔高了些许。 “什么?” 商濯回神,迅速侧目,他想要将适才所见抛诸脑后,闭上眼却越发清晰。 “适才想到一些事情有些失神,阿滢问我什么?” 不是他问的么? 商濯忽而伸手将她的被褥往上拉,她以为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举动叫商濯的手顿在半空。 “夜里凉,阿滢盖好被褥。”他往上拉好,手却没收回来。 “谢谢…殿下。” 她想让男人把大掌拿下去,又不敢贸然开口。 只好把话茬给转走,“殿下适才说那番话是何意呀?” 商濯的思绪转了回去,“想问阿滢,上次在莫临关我们两人遇刺,你为何不躲在我的身后,而是站在我的身侧。” 女子孤弱无依,遇险的下意识反应应该是往后躲避,保全自身。 犹记得,母后出宫祈福敬香,遭遇山匪袭击,当时乱作一团,身旁的女眷全都往后躲避,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 “没有呀。”,她好似没印象了,瓷白的小脸神情迷懵,“莫临关遇刺,我不是躲在殿下的身后吗,殿下记错了吧?” 她记得迎面劈来一柄剑,然后她被商濯拽退躲避在他的身后,护着她,商濯应付不及时,故而又将她推入逼仄处专心对付刺客,什么时候她站于他的身侧了。 商濯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瞧着少女的脸,她眼下想必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所以没有印象,看来,她那会不是刻意演戏给他看。 “没事,不要紧,或许是我记错了。”他不再纠结。 阿滢低低哦了一声。 她的害怕驱散了不少,渐渐呼吸平稳,眼睫耷落,已然睡熟。 商濯却没了睡意,看着她的面庞许久,缓缓收回了手。 “……” 又是早起离开客栈的一日,阿滢打着哈欠,被商濯用大氅给裹住,还给她一方遮面的帕子。 “我为何要遮面?” 他解释道,“越是接近汴安越要谨慎小心。” 阿滢听了他的话,不再问了,老实将脸蒙住,只露出一双澄明清澈的水眸,看着更引人。 商濯凝眉,将她的大氅拢紧了些,把小姑娘的整个脑袋都藏在里面,直至一分也窥探不见。 连着赶了四日的脚程,总算在入夜时分,汴安宵禁之前赶到了。 不过,城门多了不少御林军,在查里外进出的人。 22 第22章 阿滢抬头往上看,夜晚的浓雾已经笼罩过来了,城门燃了灯,四下照得无比亮堂,处处都站着官兵和守城门的吏卒,他们手拿长枪剑戟,穿了官府的红袍衣,站得笔直肃穆。 汴安两个大字印在城墙上,字迹巍峨壮丽,令人心中不自觉生畏。 人潮涌动正往里挤,有赶马车的,有如同他们一般骑马的,马车宽大豪华,雕花饰锦,朱顶是清漆燃就,四角挂了香包令牌,马屁也挂了上好的马鞍子,挑货商客络绎不绝。 此时已快到宵禁,竟然还有那么多人? 守城门的官兵分列两侧,场面的熙攘规模远非莫临关可比。 不愧是大越的都城所在之地,她的小嘴巴都忍不住张大了。 城门由皇城司监管,何时轮到御林军插手了?人潮熙攘,乔装进城并不难,可若是真的躲过了城门的御林军贸然出现在城内,又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如此,不得不亮面出牌了。 只是,带着她很不方便。 商濯唤来下属牵来一匹马,他掐着阿滢的腰肢将她抱去另一匹马上。 阿滢不防,歪头看他,“怎、怎么了?” 一路上跟着商濯同乘一骑,眼下到了汴安,忽而将她抱走,叫她不是很适应,眼巴巴看着他。 汴安城实在太大,她真怕迷失在这里。 “阿滢,我需要先进宫复命,我让近卫送你去安置,待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来看你。” 他拨了几个人跟在阿滢后面,其中一位是他惯常使唤的近卫,名字叫昭潭。 “那殿下会来吗?”她莫名的紧张。 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这次与商濯分开,便再难见到他了。 “会。” “阿滢放心吧。” 她不好耽误商濯的事,便乖乖点头,“好。” “我等着殿下。” “嗯。”商濯朝她露出一抹笑,随后看向他的下属,“好生照看姑娘,不能出一星半点的差池。” 下属明白商濯的嘱咐为何意,不光要照顾她的安全,还要监视她的行踪,谨慎为上。 “属下领命。” 商濯带着一波人先进去了,阿滢看着他身旁的人朝守门的官兵亮出令牌,他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英俊的面庞,随后那些官兵跪倒一片,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二殿下回来了?!” “真的是二殿下!二殿下没有死!” “快去禀告陛下!” 不多时,又来了一支皇家禁卫,为首的朝商濯跪下,随后领着他往里面走去。 就当男人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前,他侧了身,往阿滢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短暂的眼神接触过后,他便挪开了视线,随后城门恢复了先前的喧闹,百姓还在议论纷纷,二殿下真的回来了。 “我就说啊,二殿下战无不胜,怎么可能会死在魏人的手中。” 阿滢跟着商濯留下的近卫昭潭进城,听见了不少百姓口中有关商濯的事迹。 “魏人狡诈,不过是这两年得了些势,用计谋害了二殿下,魏人跟当年的吐蕃比起来算个什么东西,吐蕃人凶猛尚且被二殿下收拾得服服帖帖,魏人战败也是迟早的事。” “是啊是啊……” 阿滢听到这些议论,心中生出与有荣焉之感,这样英明神武,被人口口称赞的人物是她的未婚夫婿。 “……” 她被安置到了一处私宅,是商濯在宫外所购置的,少有人知道,他偶尔会来这边小住几日,里面丫鬟仆从一应俱全。 只不过没有女子所用之物,昭潭带着她过来的时候,宅院里的下人皆震惊了。 纷纷用好奇打量的眼神往阿滢的身上看。 她到底是谁,看着衣着简陋,行为粗鄙,不像世家贵女,那张脸倒是清丽娇俏,不过汴安美人如云,她的长处也就不算是她的长处了。 但她是昭潭带来的,昭潭是殿下的贴身近卫,他只为商濯办事,商濯这么多年洁身自好,身边从未有过女人,况且,他有了未婚妻。 阿滢住进来的后一日,昭潭便叫了京中最好的成衣坊掌柜带了些衣裙过来给她安置,另外的鞋履,内衬小衣,钗镮首饰,胭脂水粉,该有的都带过来了。 除此之外,还让成衣坊掌柜领来的绣娘,给她丈量了尺寸,挑选锦绣段子,裁制秋衣。 阿滢活了小半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好那么漂亮的衣衫首饰,布料好得她没法用言语来形容,摸上去的手感丝滑温软,穿在身上一点都不磨肌肤。 甚至于让阿滢觉得她的手太过于粗粝,会不小心把那些衣裙给弄坏了,珠钗玉环的簪头做得栩栩如生,她在莫临关最好的首饰铺子见过最贵最好的珠钗都没有眼前的这个好。 和眼前看到的珠钗衣衫对比起来,莫临关的铺子衣衫简直上不了台面,有一瞬间阿滢心中生出无尽的卑怯。 她呢?她连莫临关最好的首饰衣衫都买不起。 方才褪去身上的粗衣罗裙,两相对比之下,她看着自己的旧衣旧鞋,心里很不是滋味,小脸涨红,微微埋首,名贵的衣衫穿在身上她心里生不出欢喜,反而觉得很不自在。 总感觉她配不上这里的一切,配不上商濯。 “……” 她跟昭潭说太贵重了,还是不要采置了,随意一两身衣衫便可,她会随时换洗。 因为周围站着随侍的丫鬟,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众人露出奇怪的眼神,面面相觑,即便那些眼神没有落在阿滢的身上,凝固的氛围也叫她坐立难安。 昭潭没有如她的意愿,只讲道,“姑娘不必客气,一切都是殿下吩咐,您安心受用便是了。” “若您执意不要,殿下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他拿商濯打压阿滢,她果然没有说话了。 阿滢没有敢问要花多少银钱采买这些衣物首饰,只见昭潭递给成衣坊的掌柜一袋重重的荷包,露出的一片金叶子让阿滢忍不住咽了一口沫。 这么多钱,足够把她们的戏班子都给买下来了!商濯欠她的,恐怕一件衣衫就还清了。 晚膳用得更是丰盛,她叫不上来饭菜的名字,只知道鸡鸭羊肉全都有,菜色多到令人震惊,摆盘精致好看,让她不忍心动筷子,吃得比过年节还要好。 “会不会太多了?”就她一个人用膳。 她邀请围在旁边的丫鬟仆从一道坐下,谁都不敢动,倒是上来了两个丫鬟,不过不是跟阿滢一道用膳,而是来伺候她用膳,阿滢受宠若惊,不过是夹菜而已,她不要伺候,把人遣走了。 昭潭蹙眉看着她尊卑不分的举动,上前提醒,“姑娘是客,她们不过是丫鬟,不能与姑娘同桌用膳。” “那你……” “属下也不配和姑娘一道用膳。” 阿滢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和他身上所穿的黑色侍卫服一样令人觉得沉闷。 她忘了,这里不是塞北了,而是汴安,天子脚下,尊卑分明,制度森严,一切都该有规矩。 “好吧……”阿滢忽然就没了什么胃口,尽管她好饿。 “那可不可以先撤下一些,我一人着实吃不下那么多。”她打着商量的口吻。 “姑娘尽可每样菜色都尝尝看。”他又告诉阿滢做好的饭菜即便是不吃,端下去依然会被丢掉。 “不能留下,明儿再用吗?那样多可惜啊。”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旁边的人在看她了,像看怪物一样。 这句话难道有什么错吗? 她在塞北吃不完的食物总是会封存起来,留着下一次吃,既省银钱又不浪费。 昭潭蹙眉讲,“待姑娘用膳之后,可以将剩下的赏给下人。”在汴安城内,主人家吃不尽的食物即便是丢掉下人也不能去捡,除非主人恩准开口了,否则便是偷,可送官府。 饭菜精致可口,喷香扑鼻,阿滢因为昭潭口中的一个赏字搞得没吃多少。 剩下许多,她看着分给了主宅内伺候的人。 夜里丫鬟们为阿滢宽发解簪,宽衣解带,又拿来热水伺候她沐浴,她不满人伺候,却不知道这些繁复的衣衫该如何解,净房内放置的沐浴之物该如何用,这里没有澡豆,只有说不出名字的白玉瓷罐。 她看着她们尽心尽力给她擦拭身子,濯洗头发,擦拭头发,往身上脸上擦各种养肤的香料水粉,抹上去之后,阿滢觉得她的肌肤光滑如玉。 她一直以为商濯会来,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来,夜有些深了,昭潭不见了踪影,她看到门口守夜的丫鬟便将人喊了进来。 丫鬟垂着头置于珠帘后,“姑娘有何事吩咐?” 阿滢坐起来,她掀开幔帐下塌,“你过来。” 丫鬟进来了,依然垂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阿滢问她。 “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叫涣月。” “涣月。”阿滢重复了一句,又问起她别的话,“这里是哪里呀?” “这里是蔓华苑。” “哦。”阿滢认字不多,蔓华苑的匾额写得潦草狂放,第一个字她认不出来,又不好问昭潭。 “你来这里多久了呀?” “奴婢在这里伺候三年了。”丫鬟斟酌着话。 阿滢陆陆续续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随后她问到商濯,丫鬟明显回避了她的话,装聋作哑,全说不知。 “你说你在这里伺候三年了,却什么都不知道?” 丫鬟说是,“殿下不常过来。” 因为私下里昭潭吩咐警告过宅院里的人,不许乱说乱议论,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不允许向她透露任何有关殿下有关汴安的事情,否则拔掉舌头打断腿撵出去,所以没有人敢多嘴多舌。 阿滢还要再问,丫鬟却道,“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安寝罢?若姑娘睡不着,奴婢可为姑娘燃一支安神香。” 知道问不出什么了,阿滢不再为难她,“不用点安神香了,你出去吧。” 她想让她不要在门口的廊下守夜了,想到昭潭的嘱咐,便作了罢。 一整夜至天明,商濯依旧没有来。 却说这头,商濯没回他的二殿下府上,先去了宫里复命。 他失踪太久,朝野一片喧哗,都说他死了。 御书房内,商濯屈膝跪地将与魏人交战的情况禀告皇帝,又将他失落塞北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罢,一旁的四殿下商央冷笑,阴阳怪气道,“满朝上下谁人不知二哥骁勇善战,魏人不堪,竟能将二哥算计至此,真真是叫人意外啊。” 不等商濯开口,与他一母所出的妹妹商珠已经站了出来了。 “四哥哥难道不知道魏人狡诈吗?即便是常胜将军,难道就不会战败?胜败乃兵家常事,四哥哥有本事,当初魏人宣战时,怎么不去应战?” “珠儿!”一旁皇后把她给拽回来,示意她闭嘴,“向你四哥哥道歉。” “我不!”她骄纵别过头。 “珠儿骄纵惯了,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皇后朝商央讲道。 商央脸色铁青,却讲无碍。 始终没过开口的皇帝朝皇后道,“先把珠儿带走。” 皇后福身说是,随后领着人出去了。 御书房内便只剩下几人了,皇帝让身旁的都太监把商濯扶起来,“你此战受累了,好生休养生息,剩下的从长计议。” “儿臣失职,辜负父皇所托,没有守住马嵬西越,更对不起葬身沙场的战士们。” 皇帝亲自起身过来,扶他的手腕给他拉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朕的儿子,朕不会怪你,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朕很欣慰。” 商濯垂眸。 一旁的商央听着话茬,背地里攥紧了拳头,没有想到商濯竟然躲过了追杀,平安回到了汴安,失策了。 “太子病重,你平安归来,他定会高兴,休整休整去东宫看看他罢,近些时日你好好修养,先不用上朝了。”皇帝拍着他的肩膀。 “儿臣知道了。”商濯应是。 商濯走后,皇帝看向商央和一直没开过口的五儿子商晔,“你们也都退下吧。” “是。” 两人走后,皇帝让都太监黄公公把柳桢找来,核查商濯的话是否属实。 商濯没有即刻回府,而是去了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皇后备办了膳食等着他过来,商濯才至宫门口,商珠听到宫娥禀告,立马冲了出去,“二哥哥来了!” 商濯宠溺看着她,“有日子不见,珠儿还是那么调皮。”他指的是方才在御书房商珠替他还嘴的事。 “谁让四哥哥有事没事找二哥哥的错处,他总是无中生有。” “她总是没个女儿家该有的安稳。”皇后招手让兄妹二人赶快过来坐下用膳。 商濯能平安归来,皇后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今日听着你给陛下回话,快把母后的心吓死了。” 商濯道,“让母后忧虑,是儿臣不对。” 皇后还没说什么,商珠抢在前头,“二哥哥,除了我们,还有意绵姐姐很记挂你呢!” 23 第23章 商濯执木筷的手一顿,“……” 他没有在众人面前提及过蛮女的事,只讲道救他于生死的是一家农户。 “二哥哥这次死里逃生,是不是应该尽早与意绵姐姐成亲了呀?” 商珠没发现商濯的异常,她笑眯眯讲道,还念叨着要吃蜜饯局的点心为喜糖,宫内御膳房做的点心一点都不好吃,若是让她们做点心,她要开始闹了。 皇后嫌弃商珠话多呱噪,让一旁的宫娥给她盛了一碗汤,“说了那么多话不累吗,珠儿。” 商珠朝商濯努嘴,不情不愿接了汤,“二哥哥一回来,母后就嫌女儿烦了。” “你什么时候能安静知礼些,母后才能不嫌你。” 商珠喝汤不说话,皇后才与商濯讲道,“此番你回来,与沈家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沈家姑娘是个不错的孩子,温柔识趣,知书达理,相貌端正。” “前些日你在战场上遭人暗算了无音信,朝野上下纷传你已经遭遇不测,母后心中不安,沈家姑娘忧心忡忡,自个分明也怕,还时常进宫来宽慰母后,本宫与她讲若你真是回不来了,便亲自做主给她挑一门好夫婿,她说什么都不肯,非要守着你,这份情谊属实难得。” 商珠忽而伸手,“二哥哥,珠儿可以作证,意绵姐姐常来陪母后说话,哄她开心,那段时日母后都不怎么搭理我了。” 皇后让商珠好生用膳喝汤,不要讲话。 商濯默默听着,没有表态,慢条斯理咀嚼着饭菜。 皇后接着道,“她从年少便钦慕你,三年前我还是淑妃,皇后病重身去,为了能与锦妃抗衡相比越过刘家,让朝臣进谏说话,不得已让你与沈家小姐定下姻亲,借以达到目的,而今她年岁已至及笄,沈夫人三番五次提及婚事,就算是给沈家一个交代,也是该办了。” “再者说你失踪的日子,太子病重,锦贵妃的母族动作不断,刘家的声势日渐壮大,若在这时候反了沈家的姻亲,便会失去一大助力,旁的暂且不论,若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亦是有损。” 前不久便有言官进谏,说什么商濯此次战败,乃是他的计谋,他暗中早与魏人勾结,刻意将军队葬送,壮大魏人的声势,断送越朝的根基。 “不论如何,马嵬西越终究是在你的手上丢了,你父皇虽说不信内官所言,驳了折子回去,但我听说你父皇暗里已经让人去查这件事情。” 商濯终于给了点反应,“母后,后宫不得干政,若是父皇知道,他该不高兴了。” 皇后沉默片刻,“母后也是为了你考虑。” “若你悔了沈家的姻亲,刘家一定会借机拉拢沈家,太子已经扛不了多久了。”皇后早已看出商濯不太想娶沈意绵。 “儿子心中自有成算。” “回回你都这样讲。”商珠留意气氛不大好,她低头喝汤不掺话了。 “正巧,婚事提上了日程,我去与你父皇说,便做冲喜的名头办了。” “你一直不成家立业,从前也不收通房晓事,如何叫我放得下心。” 旁的皇子,纵然没有正妃,身边总有三两个跟着伺候的人,唯独商濯,旁边只有昭潭,侍女也不曾有。 “这月里,商晔已有二子。”商晔是五殿下,他是除太子之外最早成家的人,早年已有一子,这个月又传来了喜讯,皇后派了人备了礼送去。 很多贵妇上五皇子府上庆贺,沈夫人撞见了皇后的贴身宫婢,让她询问皇后一个准话。 “母后很是为难,希望你不要让母后太难办。” 商濯应当是听进去了,松口道,“婚事便由母后操办罢,儿臣近来有事,恐不能周全。” 他松了口,皇后的脸上可算有了笑容,“好好好,只要你答应,剩下的事母后会细细办。” 商珠也高兴了,“可以吃二哥哥和意绵姐姐的喜糖了!” 皇后摸她的头发,“过些时日你也要改口了。” 商珠笑得娇憨,“母后放心,女儿省得。” 商濯在椒房殿用过晚膳便回了他自己的府邸,临出二宫门时遇上了一个人,他的身形样貌都与商濯相似。 见到他时,商濯本就淡漠的神色更是淡了,“皇弟不在宫殿里好生待着,出来做什么?” 商瑞脸上带着薄笑,“听闻二哥安全回朝,自然要出来见见。” “你不该出来。”商濯讲道。 “如今得见二哥安然无恙,弟弟心中稍安,这便回府。” 商濯没再停留,与他身侧擦肩而过,商瑞鼻尖一动,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女儿家才会用的香。 商濯不近女色,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香味? 若说是在皇后的椒房殿中沾染,味道全然不一样。 商瑞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沉思,“……” 阿滢等了几日都没见商濯过来,她在这边快要闷坏了。 昭潭不许她出去,阿滢问他为什么,他只讲说是殿下的意思,阿滢再问他商濯什么时候过来,他又讲道,“殿下忙完,自然就会来看姑娘。” 阿滢,“……”这不是废话吗? 说了有什么用?他天天都是这句话,可商濯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姑娘若是无聊,可在宅院当中四下逛逛罢。”昭潭提议,“这处宅院风水布局是殿下找了远近闻名的园林大师设计的,很有趣味。” 的确是有趣味,阿滢第一日便四处逛了逛,刚开始她相当好奇喜欢,见一处景致便惊呼一次,因为失态还被丫鬟们在背地里取笑,她在见到惊奇的也不爱吭声了。 再漂亮雅致的宅院一个人逛久了终归是无趣,看来看去,都是一些不会动的死物罢了。 她不管去哪都有人跟着,这些丫鬟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她什么问不出来,一个人闷到了极致,这样的日子好似被圈禁了一般,又或者像是被豢养的鸟儿。 阿滢趴在开满藤萝的廊芜下,看着满架垂落的藤萝,伸手勾来一支在指尖缠绕,晨曦的雨露黏在她的指腹上,冰冰凉凉。 她想摘一株到掌中把玩,又怕破坏了藤萝饱满的长势。 “昭潭,你能跟我说说殿下近来都忙些什么吗?”她对外头一无所知,整日漫无目的地等着,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呢? “殿下不曾与属下讲,因此属下不知。”又是这句话。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点别的事?”她整日吃吃喝喝,睁眼闭眼了无生趣,闷得快要生病了。 “姑娘想听什么?”昭潭见她满面忧愁,跟原先相比少了鲜活,便开了口。 “跟我讲讲汴安城?”近些日下来,阿滢已经知道问了什么会得到不知的答案,她不追问商濯的事,转问旁的事。 昭潭果然开口,“汴安城热闹十足,街道众多,酒肆客栈林立,茶铺成衣铺食铺书铺数不胜数,姑娘具体想听什么?” 阿滢脑子一转,“这儿有窑楼吗?” 昭潭一愣,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会问起这个,“有。” 汴安城天子所在之地,风月之地可称之越朝之最。 “那…殿下去过吗?”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商濯的身上。 昭潭沉默片刻,还是给了她答案,“殿下洁身自好,不曾去风月楼巷寻欢作乐,且本朝有明条律法规定,在朝为官者若进风月之地,笞三十除官位。” 阿滢听得认真,不曾想越朝还有这样的明令规定?可她在莫临关常见那些为官做宰的人进出窑楼,怎么没人笞他们除他们的官位? 不过,她就是个孤女,管不了大人物,商濯不去就好,她心下松了。 瞧着她脸上隐有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昭潭闭口不言。 迟滢姑娘已经到了汴安,殿下有未婚妻的事情还能瞒多久?倘若她知道了殿下有未婚妻又该如何,撒泼发疯么? 入夜里阿滢睡去后,商濯放了信鸽召昭潭回府。 男人长身立于书房的桌案前看着马嵬和西越的地势图,听到旁边声响,余光扫了过去,昭潭跪在地上。 商濯顿笔问,“她那边如何了?” “阿滢姑娘一直安分,只是会旁敲侧击打听殿下的消息,询问周边的人殿下在忙什么,何时去看她。” “闷坏了吧?”商濯想到她欢脱的性子,将她束缚在蔓华苑中,定然是不自在。 可眼下还不能去看她,他刚回汴安,处处是耳目,半点差错出不得,若是他忽而去蔓华苑定然会引起怀疑,再者说,给他下毒的幕后之人还未揪出来,不能松了懈。 “应当是。”昭潭实话实说。 商濯从一旁取了宣纸,旁边的随从见他取笔,连忙上前研墨,不多时一封书信便写好了,商濯待墨干透,折叠装入信袋递给昭潭。 “她若闷得不行,你便带着她出去逛逛吧,不过要小心谨慎些,不要叫人起疑。” “属下听命。” 次日,阿滢醒来梳洗过后用了早膳,她往苑中的莲池中走去,想要消消食,顺便喂鱼玩。 昭潭说是商濯有信来,她鱼喂到一半,惊喜得手松,掌中的鱼料全掉了下去,天降一捧鱼料,红鲤蜂拥而上。 丫鬟拿了帕子要给她擦手,阿滢却已经迫不及待拍了拍,她甚至蹭了蹭衣裙,随后便接过信笺拆开来看。 丫鬟拿着帕子不知该不该出声提醒,昭潭眼神示意丫鬟收了帕子下去。 商濯在信里与她致歉,讲道朝中事务繁忙,先前在塞北耽搁了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一时腾不出空闲来陪她,让她勿要心急,在蔓华苑等着他过来,若是太闷,他已经嘱咐了昭潭带她出门游玩汴安。 阿滢看了很多遍,她捧着信,口吻有被安抚到了的庆幸,“他总算是有个信了。” 虽然没有具体说在忙什么事,阿滢到底得了个心安。 “昭潭,你会带我出去玩的罢?”她展了信给昭潭看。 “殿下已经吩咐过卑职,姑娘尽可放心。” “好啊,那我们今日就去。” “今日恐怕不行。” 阿滢丧气一脸,“为何?”心中并没有说何时能去何时不能去,那便是一只能去的罢? “今日殿下让卑职安排了戏园的人过来给姑娘排戏看,人已经快到了。” “果真吗?”阿滢语气兴奋,她拍着手险些就蹦起来了。 从前都是她给人唱戏伴杂耍,不知道汴安的戏班杂耍如何? 戏院的人说到便到了。 正在前院的梨台那布置着,阿滢过去看了着她们忙碌,心中感慨,不愧是汴安的戏班子,扮相衣物,箱笼装潢都比莫临关戏班子的齐全好看。 戏人训练有素,不用班主扯着嗓子吆喝,叉腰指挥左右。 阿滢点了几台台《醉打蒋门神》《玉堂春》《将相和》《春闺梦》这些都是她在莫临关常演的戏目,今儿她要坐下边仔细看看。 很快便开了台,阿滢瞧得认真专注,浑然不觉天色已晚。 睡前她还在感慨,汴安的戏班排演得着实太好了,她无法说出的好,唱戏的嗓音妙,比得架势也足。 她睡在榻上还忍不住跟着比划了两下。 少女抬手的影儿被外头的丫鬟瞧见了,她们背地里捂着嘴笑。 阿滢听到了议论编排的声音,兴奋劲瞬间下去了。 这里的丫鬟面上看似恭敬,背地里总瞧她不起,这样编排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次日阿滢的兴致又高涨起来,因为今日她终于能跟着昭潭出门了。 匆匆用过了早膳,欢欢喜喜出了门,昭潭想叮嘱她要注意姑娘家的仪态,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跟着她。 汴安街道车水马龙,吆喝的声音络绎不绝,人多到发指,阿滢特别喜欢往热闹的地方窜看。 昭潭不过闪了眼,她居然不见了! 即刻吩咐暗处的人去找,阿滢要是丢了,可要翻了天,不好跟殿下交代。 阿滢身形玲珑娇小,她挤进了街头卖艺的人群当中,看着猴子灵敏钻入火圈,不被烫伤。 瞧了好一会,着实有些累了,转身找不到昭潭,她有些口渴,便找了一个卖酸梅汤和榆钱糕的小摊坐了下来。 汴安的物价的确很高,一碗酸梅汤几小块榆钱糕,便要了一吊钱,她心疼死了。 吃着吃着,邻桌来了人,一伙人要了许多吃食,边吃边说趣事。 “听说了吗?二殿下要跟沈家的姑娘成亲了。” 话措不及防钻入耳朵里,阿滢嘴边的笑僵住。 手里的榆钱糕掉砸入了酸梅汤中,汤汁溅到了她的衣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