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南风》 1 第一章 《你若南风》 文/梦筱二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4.05.01 风一吹,满树的槐花扑簌簌,前挡玻璃上落了一层。 许知意停好车,捞起副驾的包去赴约,刚握住车门把手,视线定住,前方十几米远处,一道修长的熟悉身影猝不及防闯入视野,男人今天难得一身休闲打扮,他旁边的那个女人一袭白裙,玲珑有致。 单从背影看,郎才女貌的一对。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齐正琛和他老婆。 她松开门把手,没急着下车。 齐正琛忽然间转身往后看,路边停车线内停满了车,过往的路人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为何突然回头,又在寻找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看什么?”身边的女人停下,莫名看他。 齐正琛回身:“没什么。” 隔着单透车窗,许知意看见齐正琛转身这一幕,没来由的鼻尖发酸。眼前,朱红的墙,绿意盎然的遮天槐树,铺了一地的细密的槐花,这条胡同,小时候她跟在齐正琛后边不知走过多少遍。 “知意,你靠边走。” 她走一路玩一路,而齐正琛不时回头,极有耐心地陪她一路玩到姥爷家。 当时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她和齐正琛如同家人一般的感情会像这些花期末尾的槐花,慢慢落尽。 喊了他二十多年的二哥,比亲人都还要亲,谁能想到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他竟然向她表白,当时她怔在原地回不过神,无法给他回应。 因为她暗恋多年的人是他的发小蒋司寻。 渐渐地,她与齐正琛再无联系。 偶然听别人说起,他已经领证,和他老婆是闪婚。 而她后来表白蒋司寻也没有得到回应。 包里的手机响了,许知意收起回忆打开包。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蒋司寻”,她调整呼吸接听:“蒋总。” “不在公司?” “我在外面。” “约了客户?” “不是。”许知意有半秒的停顿,“私事。” 她一时没想好要不要对他讲实话,所谓的私事其实是相亲。 蒋司寻察觉到她刚才一瞬的犹豫:“几点回来?” 他语调平缓,磁性的嗓音里蕴着温和。 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许知意决定坦诚:“中午有个相亲。” “怎么去相亲了?” “我爸安排的,他一个朋友的儿子,刚回国。” “没听许伯伯提过。” “可能我爸觉得不一定成就没多说。” 许知意从他刚才的对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也是,他已经婉拒她的表白,那就是对她没男女意思,她去相亲,他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反应呢。 手机里静默须臾。 蒋司寻:“你不是排斥相亲?” 那有什么办法。 有些相亲局躲是躲不过。 许知意:“没事,对方和我一样,是碍于父母面子不得不去,就简单吃顿饭,一两个小时很快熬过去。” “不想去别勉强自己,我代你去,把这顿饭应付过去,顺便跟对方聊聊项目合作,也不算浪费时间。”蒋司寻抄起车钥匙,“在哪相亲?” “谢谢,不用。”许知意吐露心声,“蒋总,你不要因为拒绝了我就觉得亏欠我,什么事都想迁就我。” 蒋司寻:“不是迁就你。” 许知意了然:“我爸让你关照我是让你在工作上关照,私事不用。饭店离公司远,你现在过来赶不上。”说着,她笑笑,“再说,哪有老板陪着下属去相亲的。” 她如此平静,分不清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掩饰自己的难过。 蒋司寻:“赶不上不要紧,我去接你。” “蒋总……” 话被他打断:“我挂了。”没问她在哪相亲,打给许伯伯一问便知。 通话结束,许知意下意识侧脸看窗外,胡同尽头,早看不见那两道身影。 【到哪儿了?】相亲对象发来消息。 她在车里待得时间有点长,推开车门下去,直奔相亲的餐厅。 很久没来这片胡同,二十岁以前经常来,那时她还不认识蒋司寻,依旧喊齐正琛二哥,她也不姓许,姓尚,叫尚知意。 就在二十岁那年,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得知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那天与今天一样,刚下过雨,槐花掉了一地。 …… 那晚餐桌上的菜从荤菜到素菜,每盘都补血,不过都不是尚知意平常爱吃的,尚通栩还又给她盛了一大碗鸡汤,她实在不想喝,把鸡汤往爸爸那边推。 尚通栩不由分说又端到她跟前:“饭可以少吃,鸡汤怎么也得喝完。” 萧美桦瞅一眼丈夫:“她不想喝就不喝,干嘛呢你。” 尚通栩:“知意上午献了三百毫升血,不多吃有营养的怎么补回来?” “献血?”萧美桦皱眉,望向尚知意:“怎么想起来去献血?” “是我带她去的。” “正好路过献血站。” 父女俩异口同声。 尚通栩从年轻那会儿就开始无偿献血,没有特殊情况每年都会献一次。下午又去献血,尚知意在家无事便陪着一起去。 萧美桦听后没说什么,命令似的口吻对大女儿说道:“把鸡汤喝了再吃饭。” 尚通栩:“献血对身体没坏处,知意是ab型血,血库经常紧缺。” 萧美桦冷嗤:“接着编。” “编什么?” “想献血就献,我又没拦着,你还撒上谎了。” 尚通栩一头雾水:“我撒什么谎?” “你是a型,我是a型,知意怎么可能是ab型?下次编谎麻烦走走心!”萧美桦懒得搭理这人,给小女儿夹菜。 尚通栩努力回想,疑惑看着妻子:“你……你不是ab型?” “我哪来的ab型!不是跟你说过我a型!自己说谎不过脑子还往我身上赖!”萧美桦瞪他一眼。 尚知意插话:“妈妈,我真是ab型。” 那一瞬,萧美桦瞳孔震惊,不愿信:“血站搞错了吧?” 怎么可能弄错。 她曾经因为好奇自测过血型是ab型,与血站通知的结果一样,不会错。 尚通栩没当回事:“我和知意的血型应该不会错,兴许是你记错了,我们不少同事都记错自己的血型。先吃饭,菜凉了。” 一顿饭吃下来,尚知意感应到妈妈打量的目光,妈妈不时看看她,又不时盯着妹妹瞧。 妹妹是亲生的无疑,简直是爸爸的翻版,倒是她,长得没有哪一点像父母,唯一像的地方就智商方面。 爸爸是top2大学的教授,她小的时候,爸爸的同事经常打趣,你爸这是把所有智商都遗传给了你,一点都没给你妹妹。 越看长得越不像,萧美桦决定:“我明天去医院验血型。” 隔了许久。 “你们俩也再去验一下。” 一夜没睡好。 次日,尚知意很早起来,和爸爸一道去医院,妈妈没同行,她是跨国公司北京分公司的高管,上午有个重要的会议,只能先去公司。 检测结果很快出来,她是ab型,爸爸是a型,没弄错。 爸爸笑着安慰她:放心,你保准儿是我闺女,抱错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当真演电视剧呢。 爸爸还有工作要忙,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开,她来了姥爷家。 她也自我宽解,哪来那么多的抱错。 可一想到自己与家里人都长得不像,心就不断往下沉。 一整天心里搁着事情,七上八下。 不知不觉,姥爷家老旧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下午四点五十。 尚知意抓起车钥匙扭头对书房里说道:“姥爷,我出去啦。” 姥爷坐在书桌前,稍一歪身正好能瞥见外孙女:“开车小心点儿,早些回。” 尚知意故作轻松,扬笑挥挥手。 上车后静坐了数秒,把脑子里那些隐隐不安赶出去。待平复,她发动引擎,倒车镜里,姥爷家的房子越来越远。 晚上约了齐正琛吃饭,两个多月的暑期她只有一周的时间待在国内,下周就要回曼哈顿实习,今年运气爆棚,第一次找实习就拿到了远维资本的offer。 远维资本是一家全球性投资机构,它的背景极其复杂,创始人叫路剑波,曾经是风投界的传奇人物,此人相当神秘低调,在远维资本顶峰时期宣布退休,自此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 有报道说他至今未婚,年过五十膝下没有孩子。 但又有传闻,说远维现如今的合伙人之一蒋司寻是他的儿子。 所有揣测至今没得到证实。 远维在全球设立了多家分支,曼哈顿分支的负责人是蒋司寻,她没见过蒋司寻本人,听说他的皮囊极其出众,有位港岛富家女看上了他,为追人,让家里出资设立了家族基金交给远维管理。 不知真假。 有钱人任性的世界,她不懂。 汽车很快开出这片她熟悉的胡同,拐上宽阔的马路。 手机振动,有电话进来。 尚知意收回思绪,轻触车载显示屏接听。 “喂,爸爸。” “还在你姥爷家?”尚通栩满腹心事。 “刚出来,晚上和二哥吃饭。”尚知意不由提起心脏,问道:“妈妈还没忙完?”还没有去验血型? 她明显感觉到爸爸欲言又止。 “……还没,今天她们总部领导来,脱不开身。你吃过饭早点回来,开车当心。” “诶,爸爸等一下,别挂。” “怎么了?”尚通栩耐心问道。 “你别瞒我,妈妈是不是已经去过医院了?” 尚通栩想反驳来着,还不等说话,电话那头传来“砰”一声巨响。 “知意!” 无人回答。 尚知意醒来时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尖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当时被安全气囊弹晕,现在头疼,心口也隐隐作痛。 尚通栩摸摸女儿的脑袋,心疼不已:“总算醒了。” 尚知意动动胳膊和腿,没断。 尚通栩心有余悸:“交警说你没注意到对面拐过来的车,还好你反应快,避开车撞到了路边树上。有点挫伤,其他没伤着。万幸。”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两个多小时。” “这么久?” “可能因为昨天献血,身体虚。” 尚知意转头看窗外,天色已暗,这才想起来晚上和齐正琛吃饭的事,“二哥打没打我电话?” “打了,你妈妈接的,没告诉他你在医院,说你献血身体虚,补觉还没醒,他说吃饭改天,让你好好休息。” 尚知意点点头,又问:“妈妈呢?” “刚给你办好住院,正在外面接客户电话。” 女儿还想说什么,尚通栩示意女儿眯眼休息,尽量少讲话。 尚知意哪里睡得着,爸爸只字不提甚至有意回避妈妈的血型,她内心的不安不觉加剧。 今天在姥爷家,她特地找出老相册,一张张翻看,无论是姥姥姥爷年轻时,还是妈妈小时候,从他们眉眼间她看不到自己半点的影子。 她与爷爷奶奶的长相那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不是亲生的,亲戚都夸她会长,尽挑全家每个人的优点长,个高随舅舅,皮肤白随妈妈,脑子聪明随爸爸。 现在想来,没人说她五官像家里的哪个人。 头一阵阵疼,尚知意阖眼假睡。 尚通栩在心底叹口气,起身去了病房外。 萧美桦双手抱臂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走神,有人走近,她完全没听到。 “打完电话怎么不进去,闺女找你。” 萧美桦直直望着窗外,没应丈夫的话。 尚通栩双手抄兜,兜里,手指无意识对搓。妻子上午就去了医院查血型,是a型。两人都是a型,生不出ab型的孩子。 这些年即使孩子长得不像他们夫妻俩,他们从未生疑,认为女儿长这么漂亮是上天偏爱,是中了基因彩票。 萧美桦看向他,半晌开口:“我要做亲子鉴定。” 妻子的决定在尚通栩的预料内,他商量:“知意还躺在病床上,能不能暂时撒个谎瞒着她,说你是b型血?” 萧美桦几近逼视的眼神:“尚通栩你在害怕什么?怕闺女不是你的,却跟我有血缘关系?” 尚通栩无言以对:“…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做个打住的手势,不想在医院里吵。 “闺女如果不是你的,那也肯定不是我的,亲子鉴定必须做,明早就做!鉴定机构你联系。”萧美桦转身离开。 尚通栩望向窗外,身后留下一串重重的高跟鞋声。 2 第二章 第二天上午,一家三口人采样做亲子鉴定。 选了加急,明天这个时候出结果。 从鉴定机构出来,尚通栩开车先送妻子去公司,他从内视镜里看后座,知意眯眼靠在椅背里,脸上毫无血色。 副驾的妻子低头在滑动手机,看似像忙工作。 车里异常安静。 安静到令人不适。 他向来是家里的气氛担当,今天却一路沉默到妻子的公司楼下。 萧美桦解开安全带,下车前转身对后座的尚知意道:“我今天约了客户,走不开,下午你爸给你办出院。” 尚知意缓缓睁开眼:“我头疼没见好,想再多住两天。” 萧美桦:“那先不急着出院,回头让你爸找医生问问,需不需要再做个检查。” “好。妈妈再见。” 萧美桦点点头,离开之前她又瞥一眼丈夫,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推开车门下去。 车子启动,尚知意又阖上眼,昨天的车祸她受伤不算严重,医生说只需留院观察一天,如果没问题今天下午可以出院。 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头疼得厉害,浑身都难受。 直到这一刻,她还无法接受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心里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又在哪里。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汽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 “知意,醒醒。” 爸爸轻声叫她。 她压根没睡,只能佯装被叫醒。 “爸爸,我自己上楼,你找个地方吃早饭。”压抑的一早,去鉴定机构前谁都没吃东西。 尚通栩本能地想说不饿,又一想女儿早饭也没吃,他拿包下车,“那我去买早饭。” 早餐店不远处有便利店,他进去买了一包烟,撕开烟盒倒出一支含嘴里,发现没买打火机,又折回便利店。 他从不抽烟,年轻那会就不抽。烟点着,烟雾缭绕,呛得直咳嗽但也坚持把烟抽到最后一口才捻灭。 医院那边。 尚知意排队等电梯排了好一会,她住两人间病房,推门进去,自己那张病床前的凳子上有人,白t恤黑色运动裤,腿太长,似乎无处安放。 “二哥,你怎么来了?” 齐正琛从手机里抬头,锁屏往床头一扔,站起来的同时一把将人拉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尚知意笑:“哪儿都没断。” “你献血你还敢开车!”他把枕头竖起来靠床头,让她到床上去。 尚知意把随身的小包搁在床头的柜子上,心口挫伤的地方还疼,慢慢挪上床半躺下来,“你几点来的?” “来了快半小时,”齐正琛冲隔壁床抬抬下巴,“他们说你检查去了。”他便一直在这等着。 早晨去鉴定机构时隔壁床家属习惯性问一句,是不是要出院,爸爸搪塞道去做个检查。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我姥姥姥爷都不知道。”尚知意好奇。 “萧阿姨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陪你说说话,说你还要住两天。”齐正琛去洗手间洗手,坐回来从柜子上拿橘子剥。 尚知意咬咬唇,纠结之后:“我刚才不是去做检查。”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是去做亲子鉴定,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血型对不上,献血才发现不对。” 齐正琛愕然,手里刚剥了一半的橘子没拿稳,掉到地上滚进床底。 她眼底乌青,眼神落寞,嘴唇惨白,怎么都不像开玩笑。 他宁愿她在跟他说笑。 难怪出了车祸。 齐正琛弯腰,趁着捡橘子用力呼口气,拾起橘子无意识用力一掐,橘子被他掐出汁,流得满手都是。 “再重给你剥一个。”抬手把橘子丢垃圾桶,起去洗手。 洗过手又洗了一把脸,连他都难以接受,她得多难过。 齐正琛洗过脸坐到床前,又拿了一个橘子剥,她最喜欢吃青橘,越酸越好。 安慰的话多余,他剥橘子的动作忽然停下,看向她:“最坏的结果,你亲生父母负担不起你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是还有我嘛。”她肯定不会随便用他的钱,“我借给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你读完硕士也用不了几年,很快就能养活自己。” 她脑子好使,中学时轻松跳级,现在已经读大四。 “不是担心学费,我有奖学金。”尚知意在短暂地沉默后,“亲子关系都是从小培养,孩子大了,很难再跟陌生的父母培养出多深的感情……” 顿了顿,她指指脑袋,“轻微脑震荡,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齐正琛:“我听得懂。” 她最担心的是找到亲生父母后,对方很难对她有感情。她小时候是姥姥姥爷带大,五岁时有了妹妹,萧阿姨特别喜欢小女儿,那种偏心连他一个外人都看得出。 尚叔叔也纵容小女儿,只是没那么明显。 从没得到过偏爱,所以她非常在意父母的爱。 可有时越在意什么,越是得不到什么。 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忽然想起什么,另只手抽出一张湿纸巾让她先擦手。 今年刚上市的青橘,酸中带甜,尚知意却尝不出滋味。 --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二十四小时,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尚通栩拿到了鉴定结果,奇迹没有出现,他们夫妻俩与知意没有血缘关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停车场,拉了两次把手才打开车门。 萧美桦坐在副驾,不由攥紧搁在腿上的包,不需要问,从丈夫的表情能猜到结果是什么。 她慢慢冷静下来,拿过亲子鉴定报告,当初她生孩子是在港岛的私立医院,二十年过去,仅凭着一份报告去找医院要说法,谈何容易,走法律程序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水落石出。 这种痛苦太折磨人,谁都等不起。 合上报告书,她拿出手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尚通栩转脸问妻子。 萧美桦低头翻看电话簿,“只能找齐正琛他爸妈帮忙。” 她父亲与齐正琛姥爷是同一个研究院的老同事,以前两家住在家属院,是邻居。性格原因,她和齐正琛妈妈自小关系一般,后来齐正琛妈妈嫁入豪门,联系就更少,偶尔回娘家碰到会寒暄几句,仅此。 不过两家老人往来密切,知意和齐正琛从小玩到大。 电话接通,先客气了几句。 求人办事不能绕圈子,她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清楚,齐正琛妈妈在电话那头震惊到说不出话。 “我脑子现在一团浆糊,还没敢告诉我爸妈,怕他们受不了。能想到的人只有你,给你添麻烦了。” “帮忙是应该的,别急,我马上帮你联系,看看是什么样的一个流程。” 又宽慰她几句,齐正琛妈妈匆匆挂了电话。 从鉴定机构回到医院,他们夫妻俩默契地都没有下车。 她是因为身心俱疲,一动不想动,而丈夫是不知怎么面对知意。临近中午,知意没打电话给他们,她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鉴定结果是什么。 期间,丈夫离开半个多钟头,再次回到车里一身烟味。 萧美桦头疼欲裂,闻不得半点烟味,不满嘟囔一句:“难闻死了。” 尚通栩降下车窗散身上的烟味,扭头看副驾的妻子:“已经抱错二十年,不急这一天,先安抚好知意再找不行吗?你想没想过知意什么心情?她最在意你这个妈,你却一点都不管她死活,不管她难不难过。” 萧美桦本就一肚子憋屈,被这么一通指责直接爆发:“尚通栩你什么意思!就你疼她,就你难受,我不难受吗!二十年啊,我也是一天天看着她长大,半夜生病带她去医院,整宿整宿地守着她。她想要的我哪样没满足她,从小一路国际学校读过来,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尚通栩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她双眼通红,把眼泪给逼回去。 “我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孩子,我一天没抱过,她在哪,长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我想知道有什么错?我想找到她又有什么错?尚通栩你告诉我,我错在哪儿了?” 尚通栩沉默好半晌,“刚才我没过脑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妻子想找回他们的孩子,没有错。 萧美桦懒得搭理,打电话给秘书安排工作。眼下这情形,只能把好不容易攒的年假休了,本来是想等八月份再休,陪小女儿去伦敦上夏校。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尚通栩看一眼时间,差五分钟到十二点钟,“上楼吧,别让知意一直等。” 萧美桦下车,两腿轻飘飘,仿佛没了根一样。 尚通栩见妻子朝住院楼反方向走,“不去病房?” “我去买青橘。”刚走几步,手机振动。 从她打电话给齐正琛妈妈到现在,才过去三个小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给她回话。 “美桦,有眉目了。找人帮你查了档案,当天夜里剖腹产而且是女孩儿的只有你们两家,按理说,不可能会抱错,想不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主要时间太久,当时的医生和护士有退休的,有身体原因辞职跟着孩子定居在国外的,好不容联系上一个护士,结果对当年的事一点印象没有。” 萧美桦难过又激动:“那现在能联系上那家人吗?他们是哪里人?” “正琛他爸在联系,我怕你着急先给你回话。”中间有几秒的停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萧美桦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跟你们抱错孩子的是许向邑夫妇,你经常参加金融论坛,对许向邑肯定不陌生。” 怎么可能陌生,许向邑身上那么多光环,金融大鳄、首富、慈善家、商界最有人格魅力的企业家,当年他投资眼光独到又毒辣,如今是多个头部上市公司的大股东。 而他自己创办的集团,资金充盈,始终没上市,没人知道他具体的财富数额。 如果许向邑真的是她亲生女儿的养父,那女儿还愿意回来吗? 3 第三章 尚知意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象不出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躺床上睡不着,翻个身背对窗户,亲生父母的模糊轮廓不禁又朝脑子里钻。 中午饭爸爸给她点了一份猪肝,还特意订了鸡汤,里面漂着红枣枸杞,她打小不爱喝鸡汤,不吃鸡肉,爸爸却坚持让她喝两碗。 也可能吃撑的缘故,午觉睡不安生,翻来翻去就是不困。 床头柜子上,妈妈给她买了青橘,亲子鉴定报告就压在那袋青橘下面,爸妈进病房后自始至终没提鉴定结果。 她扫了数眼鉴定报告书,最终没有勇气翻看。 床前有脚步声靠近,紧接着有道黑影坐下,尚知意闻到一股烟草味,爸爸不抽烟,但凡身上沾点烟味就格外刺鼻。 想必爸爸有话要同她说,她睁开眼。 爸爸胡茬都出来了,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很少看到他不修边幅的样子。 一时间,相顾无言。 尚知意率先开口:“妈妈呢?” 尚通栩:“在楼下车里补觉。” “你送妈妈回家,你们都好好睡一觉。” “不困。” 尚通栩寻思着该怎么开口。 尚知意扒拉食品袋,从里头摸出一个青橘放爸爸手里,手里拿点东西多少能掩饰一些情绪,不至于手足无措。 “爸爸,帮我剥个橘子。” 尚通栩边剥青橘边像话家常那样:“知意,鉴定报告你看了吧?” 不等女儿回答,他继续往下说,“你看咱们是有父女缘分的,你明明该出生在上海,结果在港岛早产,然后我们就遇上了,你就成了我闺女。我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咱们的父女缘分这么短,只有二十年。” 他低头剥着橘皮,特有的清新味道盈在他与女儿之间。 后来好多年里,他再剥橘子,怎么都觉得味道不对。 须臾的沉默。 尚通栩的指尖都是橘皮的微苦香,心头也是,接上之前的话:“想了半天想明白了,我对你的培养已经圆满,你接下来的人生里,该有其他贵人出现。有时不信命也不行,你说我明知你从小体质不太好,那天跟中了邪似的,非劝你献血。” 后悔吗? 后悔吧。 尚知意抽纸巾擦下巴上的眼泪。 “爸爸,你联系到他们了?” 尚通栩始终没敢抬头,微微颔首回应:“你亲生爸妈是许向邑夫妇,他们正往北京赶,傍晚到。” 一开始许向邑一口否定,不可能抱错,孩子出生当晚,从医生到护士,都是他让人安排的,抱错这事不会发生。 直到许向邑看到知意的几张照片,当即改变主意,从知意的眉眼间,许向邑既能看到曾经的自己,又能看到妻子年轻时的样子。 “你可以去网上搜搜你亲妈的照片,他们夫妻经常一起出席活动。” 尚知意盯着床头的柜子怔神,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那么多爆炸性消息。 病房门推开,护士过来通知换病房。 一问得知是许向邑的安排,把她从普通病房换到vip套房,视觉上的冲击就好比从四十平的老破小搬进两百平的大平层。 起先她不愿换,爸爸考虑之后说:换吧,到时候来一屋人,影响隔壁床休息不说,谈事情也不方便。 晚上七点左右,浩浩荡荡一行人出现在她的vip病房里。 尚知意看到走在最前边的两人,百味杂陈,摸到手机的侧键,忙锁屏,手机页面上正是许向邑和许太太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照片。 见到真人,发现夫妻俩都不是很上照。 眼前这位有可能是她亲生父亲的人,脸上温和带笑,看上去儒雅又平易近人,但毕竟在商场沉浮那么多年,不怒自威的气场刻在了骨子里,遮都遮不住。 而他旁边那位猜不出实际年龄、优雅与锋芒浑然天成的女人,便是许太太,她的亲生母亲。 看到许太太的第一眼,她感觉连亲子鉴定都无需再做。 病房里各种寒暄声,她只看到所有人张嘴,自己的世界似乎被消了音。 视线略移,她看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清秀白皙,气质出挑,可能是因为穿了冷色系裙子,衬得整个人偏冷。 听爸爸说,女孩叫许凝微。 许凝微和爸爸站在一起那才是亲父女,样貌有五六分相似。 这时尚通栩引着许向邑和许太太已经走到病床前走。 “知意,这是……”该怎么称呼合适?尚通栩突然犯了难,还没做亲子鉴定,总不好直接喊爸爸。 许向邑看着病床上的人,难过到说不出话。 哪里还需要做亲子鉴定。 尚知意与床前的两人相距不到三十公分,可这是二十年的距离,根本就跨不过去。 “你们坐。”她干巴巴道。 许向邑不由攥住女儿的手:“爸爸回去好好检讨,当年怎么就没把你看好。” 旁边的何宜安眼圈发红,别脸看窗外。当年怀女儿特别不容易,连生产都不顺利,凝微自生下来就是全家人的宝贝,这些年,除去工作时间,她几乎将所有的耐心和精力都放在了凝微身上。 凝微从小被宠到大,任性却也贴心。 但就在今天上午,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告诉她她养大的女儿不是亲生的。 可是养了二十年的孩子,怎么割舍? 又该怎么去弥补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却一天没抱过,一点感情没有的亲女儿? 许向邑忽而蹙眉,又仔细试试尚知意的手心:“怎么这么烫?” 何宜安正愁着该怎么与尚知意亲近,恰好借这个由头,顺势在其额头上探了探:“额头也烫,发烧了。” 她按铃叫护士。 一直静静站在窗边的许凝微看着病床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胸腔发酸,眼睛酸涩难受。 “凝微,想喝什么饮料?”尚通栩手里拿着两瓶饮料,有点紧张地问第一次见面的女儿。 许凝微摇摇头,抬步朝门口走。 “凝微,去哪?”尚通栩忙问。 这一声引得何宜安转身,这才发现忽略了另一个女儿。 “凝微!”她追出去。 到了外面走廊上,许凝微停下。 心里揪着疼,又无法说出来,总不能告诉妈妈,她受不了他们对别人那么关心。 自己带大的孩子,许凝微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何宜安就懂女儿心里有多委屈:“大人一下子都接受不了,别说你。” 许凝微眼里噙着泪,从上海到北京的飞机上忍了一路,突然怎么也控制不住,唰唰往下滚落。 上午爸爸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如果当时她不在,爸妈肯定会想办法瞒着她,然而天意让她知道自己是抱错的。 何宜安给女儿擦眼泪:“不哭。” 许凝微心里堵得慌,不想面对陌生的亲人和一切,听说那边还有个小五岁的妹妹。 “妈妈,我去纽约待几天。” “行,出去散散心。你哥……” “我不找我哥,就想一个人待几天。”她还有个亲哥,不对,现在不是亲哥了。 何宜安陪女儿在外面待了将近半小时,直到女儿平复下来,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返回病房。 病床上,尚知意在物理降温,刚才量过体温三十八度二。 到底没能扛过去,下半夜高烧将近四十度,打上点滴后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觉睡得够久,翌日上午十一点半才醒来。 病房里格外安静,只有尚通栩守在病房,因为太困,趴在床边睡着。 “爸爸。” 尚通栩睡得不深,猛地起身:“醒啦?” “你到陪护床上睡,趴着睡难受。” “没事儿。你妈妈回你姥姥家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能一直瞒着两个老人。 尚通栩把床摇起来,倒杯温水给女儿,他暂且这么称呼许向邑夫妇:“你许爸爸和许妈妈带凝微去吃饭了,下午直接送她去机场,凝微要去纽约散散心。” 尚知意点点头,提起她的亲生父母,她还如同做梦一般,感觉不真实。 放下水杯,她下床洗漱。 补了十几个小时的觉,总算活过来。 洗漱过,尚通栩给她鲜榨了一杯果汁。 尚知意坐回床上,单手抱膝,另只手端着果汁杯心不在焉抿着。 尚通栩坐到床前,即便心里再舍不得,有些事总要去面对,昨天晚上已经很晚,许向邑又安排了人来现场给每人取样,亲子鉴定的结果估摸快出来。 “等结果出来,许向邑肯定是要把你接回家。” 尚知意对今天上午的事一无所知:“你们大人已经商量好了?” “还没正式商量。”尚通栩又道,“凝微应该会留在那边,看样子许向邑夫妇是舍不得她的,我们随凝微的意思。”他自然希望亲生闺女能回来,但如果凝微不想,他不会强求,尊重孩子的意思。同样,他也舍不得养女,可两家的经济实力天壤之别:“你到了那边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尚知意听到不是各回各家,她毫不犹疑:“如果许凝微留在原来的家里,那我也留在原来的家。” “你这孩子,你傻呀,留在我们家干吗?”尚通栩忙解释,“爸爸不是赶你,巴不得你留在家里。但你知不知道许向邑身家多少?你亲爸亲妈能给你的资源……” 尚知意打断爸爸:“我知道。” “知道你还轴。” “不是轴,我成年了,不是十岁八岁,必须得有监护人。不回家我也一样跟他们往来。” 尚通栩苦口婆心:“那怎么能一样。本来你们就没一点感情,再不回去抓紧培养,你还指望什么?有感情给你的资源,和没感情给你的资源,完全不一样。知意你别低估人性,别低估人的感情。真要有血缘就行,那还哪来的生恩不如养恩大之说呢。” 尚知意什么都明白,最后只说了一句:“爸爸,你不懂。” 如果自己不是亲生父母坚定又唯一的选择,回去后也不会过得开心,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对父母产生感情和依赖。 她从小上国际学校,住大平层,家里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富裕的中产家庭,什么都不缺,可她过得并不开心。希望妈妈别那么偏心妹妹,希望妈妈分点母爱给她早已成了她的执念,这种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而爸爸不会懂。 昨天见到许凝微,短暂地相处一晚,两家大人也互相分享了她们的性格脾气,以及成长中的一些“趣事”,所谓的趣事其实是她们性格最真实的一面。 许向邑毫不掩饰:“凝微被我们惯得有点任性。” 何宜安宠溺道:“可不止有点,有时任性起来我都拿她没辙。” 以前她总觉得妹妹太任性,但在许凝微面前,妹妹的那点任性不算什么,小巫见大巫。如果她回到亲生父母那边,现在她就能想象到与许凝微同一屋檐下,时间久了会上演怎样的一地鸡毛。 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钱当然重要,可活得轻松开心一点对她来说更重要,总得取舍。 至于亲生父母的资源和家产,随缘。 如果命中注定没有,争也争不来,就像她即便是许向邑亲生的,还是没能在他们身边长大。 下午五点钟,鉴定结果出来,她是许向邑的亲女儿。 而此时的机场,许凝微正打算进安检。 许向邑接电话没避着养女,对方告知,知意是他们夫妻俩的孩子。 许凝微今天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不断往下掉。 何宜安从包里抽出四五张面纸,女儿的眼泪才好不容易止住,“妆都哭花了。” 许凝微做个深呼吸平复,“我没事,哭出来舒服。” 许向邑挂断电话,轻轻揉一下许凝微的后脑勺,什么都没说。 许凝微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看完演唱会我就回来。”她先用力抱抱何宜安,又抱抱爸爸,“爱你们。” 目送许凝微进了安检,许向邑依旧不放心,回程的路上给一个住在曼哈顿的晚辈打去电话。 曼哈顿天亮才不久,蒋司寻正在跑步机上,黑色运动t恤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清晰可见腹肌纹理。 他并不是十分爱运动,奈何精力过于旺盛,只能靠大量高强度运动释放。 电话响了,他跑了快十公里,勉强够数,从跑步机上下来。 “许伯伯,什么事儿。” 手机开了免提放一边,拧开一瓶水微微仰起头喝,下巴上的汗珠顺着性感的喉结往下淌。 许向邑长话短说,告诉他孩子抱错的事,现在凝微去了纽约。 “她可能不知怎么面对我们一家人,连她哥哥都不愿见。说要去看演唱会散心,我和你伯母不放心她,平常她最信你,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说,伯伯想拜托你抽个时间找她聊聊,给她疏通疏通。” 听到抱错一事,蒋司寻震惊却没多言,答应下来:“没问题。”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时许凝微收到蒋司寻的消息,他来接她。 她们两家是世交,蒋司寻与哥哥同龄,算是看着她长大。今天她情况特殊,他才亲自接机。 人群里,穿着藏青色衬衫的男人俊朗清贵,身高又有优势,所以格外显眼。 他的司机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 “想吃什么?”他问。 “飞机上吃过了。” 到了车上,蒋司寻直接问道:“演唱会的票想要哪个位置?” 许凝微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找他,因为他从不多问半句,也不会像长辈那样说教。 “随便。”她实话说:“本来没打算看纽约这场,想和我男朋友去伦敦那场。” 蒋司寻侧脸看她:“恋爱了?” “嗯。是我高中同学,大学也在同一所学校。不过还没告诉我爸妈我有了男朋友。” 原本这个暑假与男朋友计划满满,结果因为尚知意的出现,她没心情再去玩,计划全泡汤。 现在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她没敢问爸爸,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要接尚知意回家。 如果接,什么时候接? 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4 第四章 许凝微眼睛生疼,睁着眼疼,眯上也疼。 车上没有热水,她问蒋司寻能不能给她一条冷毛巾。 汽车靠边停,蒋司寻找出一条干净白毛巾,又从冰箱拿了一瓶水。 “我来。”许凝微伸手,“正好下去透透气。” 蒋司寻没给:“你坐着。” 最终由保镖代劳,用冰水打湿毛巾。 许凝微将冷毛巾轻敷在眼上,效果没法与热敷比,只能将就着。 汽车启动,她眯眼靠在椅背上,胸腔又开始酸胀,连做几个深呼吸缓解。 蒋司寻侧眸:“给你买杯热咖啡?” “不用。”许凝微迟钝了几秒,“不渴。”她抬手按了按毛巾边角,把眼泪吸干净。 蒋司寻看着她:“跟我说说,哭什么?” “我再也没有完整的家了。” “你二十了,还是在国外上学,就算没有抱错,你一年能回家住多久?” 蒋司寻拧开一瓶苏打水,递给她。 许凝微默默握着瓶子,不吱声。 蒋司寻:“你是觉得许伯伯再也不会管你,还是你哥从此对你不闻不问?” 许凝微下意识摇摇头。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不管你,你还可以来找我。有什么好担心?” 许凝微缓了片刻才出声,鼻音浓重:“谢谢你司寻哥。” 眼睛上的毛巾也没能挡住眼泪,有一串顺着鼻翼滑下来。 蒋司寻问她去哪转转,她想都没想:“回家。” 回到曼哈顿的住处,她将自己关在房间,谁都不想看见,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最终没忍住,还是打了电话给何宜安,问他们什么安排。 何宜安沉默良久,忍着难过说道:“你们是抱错,错了得换回来。” 许凝微眼泪泄闸:“妈妈,你不爱我了吗?” 何宜安指尖按住眼角,心如刀绞般:“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 “妈妈你别哭,我都听你的,我回那个家,你别难受好不好。”许凝微捂住口鼻,肩膀因为隐忍的哭在发颤。 -- 尚知意高烧反复了两天才退,退烧后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 睁开眼,病房里只有亲爸亲妈在。 “怎么样,舒服点没?”许向邑边说探向女儿的额头,体温正常。 尚知意撑着坐起:“好多了。” 一家人两天相处下来,依然陌生。 许向邑问女儿中午想吃什么,家里的营养师和厨师从上海赶了过来。 尚知意要求不高:“只要不是鸡汤就行。” 许向邑笑了笑,看向妻子说:“他们兄妹俩一个样。” 尚知意后知后觉,亲哥也不爱喝鸡汤。 亲哥叫许珩,比她大六岁,目前只知道这些。 何宜安的手机振动,曼哈顿家里的管家打过来。 一家三口难得的温馨相处,就此被打断。 管家:“凝微高烧,已经通知医生过来,是我照顾不周。” 何宜安不由紧张养女:“怎么突然发烧?” 管家如实告知,凝微回到曼哈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在房间连中午饭都没吃,说没胃口。后来敲门里面不应,管家只好直接推门,凝微窝在沙发里哭睡着,身上没盖东西,醒来后不久开始发烧。 听后,何宜安心疼得无以复加,交代管家几句匆匆挂电话。 “凝微怎么了?”许向邑关心道。 “没吃饭,睡觉又着凉。”何宜安自责,“怪我,这个时候就不该让她离开视线。”她直接给许凝微打视频电话。 那端很快接通,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 视频里,许凝微双眼肿得快赶上核桃,一夜之间,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疼爱她多年的爸爸妈妈,从此成了别人的父母。 想到此,心脏又开始抽疼。 从小到大没哭过,就没遇到过能让自己伤心落泪的事,然而这几天,好像把攒了二十年的眼泪都哭了出来。 何宜安见不得女儿哭,起身去了病房外视频。 房间里突然静默下来。 许向邑还没顾得上问问自己亲闺女考上了什么大学,于是借此打开话题:“大学是在国内读还是国外?大二的专业课开始多了吧?” 尚知意已经读大四,又说了说在什么学校,以及所读专业情况。 许向邑不敢置信,“大四?” 既震惊又欣慰:“我们家出了两个学霸,你哥哥中学也连跳两级。” 尚知意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根本称不上学霸:“我是拼出来的成绩,没天分。”她特意补充,“不是凡尔赛。” 当初那么用功学习只是想获得妈妈萧美桦的喜欢和认同,希望妈妈以她这个女儿为骄傲。 她每次竞赛获奖,中学跳级,申请上藤校,妈妈也挺高兴,但那阵高兴过去后也就过去,并没有改变什么。 曾经她苦恼过,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妈妈喜欢妹妹不喜欢她。 至今没有答案。 如果是她脾气倔的原因,可妹妹更任性。 许向邑只当尚知意谦虚,笑说:“拼出来的成绩那也了不起,我得想想送你什么礼物当作奖励。还要好好感谢你养父母把你培养得这么好。” 他们把凝微培养得也不错,现在大二,她所读专业全球排名前五,如果不是平时生活里诱惑太多,一半的心思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凝微的成绩或许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不过也算对得起尚通栩夫妻。 病房的门这时从外面推开,尚知意望过去。 何宜安结束了与许凝微的视频,担心许凝微的状态,不放心她一人在国外,“我下午回上海,处理完公司的事飞过去看看凝微。你留下来陪知意。”她对丈夫说道。 许向邑略微颔首,随即又想起:“飞机给凝微用了还没回来。” 何宜安低头发消息,安排司机现在来接她:“没事,我让秘书订机票。” 尚知意听明白了,他们一家平常都是私人飞机出行。 很快,接何宜安的车到了医院楼下。 临走前,何宜安添加尚知意的微信,“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尚知意应下:“好的。” 她们母女不熟,言语间都透着客气,又该怎么联系? 何宜安将手机放进包里,站在床前没走,柔声叮嘱尚知意:“记得多喝热水。” 同时俯身,环抱住从未抱过的女儿。 尚知意恍神间被揽入怀里,陌生又好闻的气息。 只是拥抱的时间太短,她还没回过神,何宜安已经放开她。 小时候一直渴望这样的怀抱,但有了妹妹后,她很少再被抱着。 何宜安离开病房,许向邑将人送到走廊,他反手带上病房的门,同时伸手拉住走在前面的妻子,何宜安回头,眼神疑惑。 “什么事?”她小声问。 许向邑:“尚通栩他们两口子说要去看凝微,凝微有亲爸亲妈陪,要不,你就别去了。” 何宜安不假思索:“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在这陪知意,我去陪凝微。” 许向邑不再说什么,这几日妻子明显消瘦,他抱抱妻子:“去吧。”又叮嘱道:“注意休息,多吃饭。” 何宜安笑:“我又不是小孩。” 一直把妻子送到进了电梯,许向邑返回病房。 尚知意抱着平板正在发邮件,昨天又做了检查,医生建议等两天出院,只是这样以来赶不上实习时间。 她发邮件给远维,讲明为何要推迟两天到岗,并附上相关住院证明和检查结果。 许向邑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没睡,在听女儿敲键盘。昨晚尚通栩把知意从小到大的照片视频打包给他,一直看到下半夜。 看完依旧想象不出女儿是怎样一天天长大。 键盘声停下,应该忙完了,他睁开眼。 “还有暑假作业?” “不是作业,刚写了封邮件。” 尚知意合上平板放枕头边。 许向邑见果盘里只有青橘这一种水果,温和一笑:“其他水果不吃?”顺手拿了一个青橘开始剥。 尚知意:“也吃点。” 一问一答的聊天又陷入中断。 错过了漫长的二十年,有太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 许向邑把橘丝剥得干干净净,递给女儿,手机这时进来消息,何宜安发给他:【到外面回电话给我。】 他擦擦手,拿着手机去了病房外的走廊。 “什么事还要避着知意?”走到窗口,他问妻子。 何宜安:“两个孩子的事。” 刚才她一直在纠结,纠结得脑仁都生疼:“我想来想去,有些事不能太着急,凝微现在情绪不稳定,这个节骨眼公开她不是我们亲生,我担心她受不了落差。这件事孩子没有任何错,虽说不是亲的,我们该为她着想的也得为她着想。” “为凝微着想是应该的,那你的意思?” “再缓一缓把知意接回来。” 许向邑没说话,他以为是暂时不公开她们的真实身份。 大多时候,丈夫沉默意味着不赞同她的做法,但他不会当面反驳她。 从年轻到现在,一直如此。 许向邑突然拿不准妻子内心的想法,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后,他们夫妻商量决定,让两个孩子换回来,给她们俩一个月时间调整适应,七月份各回各自的家。 已经把时间缓到七月,现在还要再缓。 他声音平和,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宜安,你是不是后悔了?就算后悔了,不想换回来,我理解。抱错这事,最崩溃的是你,对凝微付出最多的是你。” “知意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是她妈妈呀,怎么会后悔换回来。” 看来丈夫误解了她的意思,何宜安解释:“只是再多等一等,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找借口不想接。见到知意后,你觉得我还能放得下?” 当初生孩子,她从阎王那走了一遭,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怎么可能后悔把知意接到身边。但又不能不顾凝微现在这个状态,二十年的感情,哪是她想收回就能一下收得回。 突然得知自己养大的闺女不是亲生的,现在都没能完全接受。 凝微在他们身边长大,舍不得放手是真的。 “凝微刚才在视频里哭着说不想离开我,问我,能不能在我们身边再多留一些日子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许向邑把许凝微当成自己孩子爱了二十年,又怎么会不知道那种锥心的滋味。 他问妻子:“你是不是想把两个孩子都留在身边?” “没这个打算。我亏欠知意,以后想好好爱她。再说,凝微有她自己的亲爸亲妈,我总不能把两个这么好的孩子都独占。” 现在是手心手背的选择,何宜安比任何人都难受:“给我点时间接受,我爱了这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也多给凝微一点时间调整。” 至于等多久再接知意回家,她现在心绪烦乱,给不出具体时间。 许向邑又宽慰妻子几句才收线,在窗口安静几分钟。 回到病房,尚知意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他在床前的凳子坐下,商场上的雷厉风行带到了生活里,“爸爸想和你聊聊,聊你跟凝微。” 尚知意想不明白:“怎么会抱错?” “怪我。”许向邑最懊悔的事情就是妻子剖腹产时,他没在手术室陪着,而是在外面等她们母女。抱错如果不是人为,那就是造化弄人。 许向邑顿了顿,说出来时无比愧疚亲生女儿:“凝微现在情绪波动有点大,我不放心她,得委屈你先留在养父母这边。”他自责,“是爸爸对不住你。” 尚知意并不意外这个决定,也完全理解:“您言重了,没有对不起我。你们和许凝微这么多年的感情,应该这么做。” 既然都向她道歉,也没说一个回去的大概时间,应该会很久,也许遥遥无期。 这一刻她特别羡慕许凝微,能被这么多人无条件爱着,被无条件坚定地选择。在确定她不是亲生的之后,萧美桦从来没关心过她情绪如何,会不会不安,会不会难过,也从不在她面前避讳想要找到亲生女儿。 从小到大,她一直渴望萧美桦在做选择时能偏爱她一次。 然而一次没有。 所以早已习惯,也格外羡慕被偏爱的人。 许向邑看着女儿:“这段时间你正好也多陪陪你养父母,把你养这么大,肯定不舍得。” 尚知意不知怎么往下接。 许向邑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女儿也舍不得养母,他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尽可能地想去弥补这些年的亏欠:“送你的跳级礼物,出院后你去挑,什么都行。” “不用的。”尚知意直接拒绝,“时间也赶不上,我要飞回去实习。” 许向邑:“找了暑期实习?” 尚知意“嗯”一声,没说在哪实习,又要实习多久。 晚上九点多,收到远维hr的邮件回复,对她表示了关心,同意她延迟到岗,并已经将她的情况告知老板。 她还纳闷怎么这点小事要惊动老板,直到二十分钟后收到蒋司寻秘书发来的邮件才明白,她有幸参与的那个项目由蒋司寻亲自带团队负责,她现在是他团队的一员。 5 第五章 实习的时间落实,又极其幸运地进入老板的团队,这是连日来唯一让她高兴的一件事。 心里有了期盼,睡觉也踏实许多。 睡到半夜,尚知意感觉有人把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将被子掖了掖。 迷糊中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 待眼睛适应,借着外间的灯光,她看清坐在病床前的许向邑,刚才还以为是许家的阿姨替她盖的被子。 许向邑自责:“怪我,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一觉正好睡醒。”尚知意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您怎么不睡?” “爸爸不困。” 是不敢睡,也睡不着,心里有了阴影。 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当年女儿出生时,他怎么就没有寸步不离陪在身边。 许向邑摸摸女儿的脑袋:“睡吧。” 尚知意哪还睡得着,阖眼假寐。 “对了知意,”许向邑声音很轻,“在哪实习,我说不定认识那边的老板,给你请几天假。” 尚知意直言:“已经推后了实习时间,不能再推。” 许向邑不放心:“你身体还没恢复好,能行吗?” “没有大碍。” “那你准备哪天走?我们自家的飞机两天后回来,赶得上吗?” 因天气原因耽误了返程。 “不用,我买好了机票。” 她又加一句,“赶不上。” 许向邑:“我要是早点知道你要赶回去实习就好了。” 尚知意特别想问一句,如果早点知道,就会把飞机留给她用,而让许凝微坐航空公司的航班? 只在心里想想,不会傻到直接问出来。 因为她不够了解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的脾气和行事风格,所以她也不会知道,如果她真的这么问了,许向邑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还会再说,以后家里所有人用飞机都排在她后面。 包括许凝微。 过去二十年,他将许凝微宠上天,不曾亏欠分毫,如今自己闺女找回来,当然什么都得紧着知意。 假若凝微是领养的,即便亲闺女找回来,他也会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抱错,情况就不同了,凝微有她自己的亲生父母。 许向邑把被子又往上拽拽,盖好女儿的肩头。 翌日上午,医生查过房,尚知意恢复情况良好可以出院。 她订了明天飞曼哈顿的机票,终于可以远离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许家的两位阿姨帮她收拾东西,将柜子上一张黑卡收进她包里,幸亏她眼尖,几步走过去从包里扒拉出卡。 这种卡她略有耳闻,全球限量发行,持卡人都是金字塔顶端那些。 许向邑正在临时办公桌前处理工作,秘书站在一旁静等吩咐,她没出声只把卡放在笔记本旁边。 郭秘书打量一眼老板刚找到的亲生女儿,性子冷冷的,似乎有点倔。 许向邑盯着卡几秒,拾起来又递给女儿:“这是零花钱,看上的东西你随便买,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凝微也有一张,一到寒暑假满世界跑,哪回出去都是刷上百万吃喝玩乐。 尚知意没接。 许向邑的手也没收回:“我是你爸,花我的钱天经地义。” “我身上的钱够用,从来不关注奢侈品,所以也没什么高消费欲望。” 许向邑内疚道:“慢慢习惯。” 尚知意:“很难改了。就算买了那些奢侈品心里也不踏实。我不是在您身边长大,做不到花您的钱没心理负担。” 话音落,病房里突然鸦雀无声,连正在收拾的阿姨也不自觉朝这边多看了几眼。 她没再说别的,转身走去衣柜拿衣服。 许向邑捏着卡沉默一瞬,放回桌上,无声示意郭秘书收起来。 从医院出来,汽车缓缓开向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父母此刻在曼哈顿看望许凝微,妹妹暂时住在舅舅家,家里只有阿姨,刚才打来电话问她大概多久到,出来接她。 许向邑就坐在她旁边,关于她的学习她的喜好,能聊的这几天在病房都聊过,这会儿父女之间找不到话说。 尚知意索性看车外,林立高楼不断后退。 “知意。” “嗯?” 她转过身。 许向邑发了一张照片给女儿,示意她看手机:“我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尚知意点开,是张二十年前在港岛的照片,相机拍摄。当时何宜安素颜都那样光彩照人,哥哥六岁,她在妈妈隆起的肚子里,一家人都被高大的爸爸揽在身前。 看着合照,难过一波一波涌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平稳停下。 外来车辆无法进入小区,司机只能停靠在小区门口方便下车的地方。 尚知意带去医院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全装下。 包不重,她刚要往肩上背,家里阿姨撑着遮阳伞快步从小区出来接人。 许向邑叮嘱女儿:“到家好好休息。” “您也是。”尚知意挥挥手,钻到阿姨的伞下。 那把黑伞渐渐消失在视野,许向邑迟迟没收回视线。 郭秘书没敢出声,司机也提着呼吸。 回神后,许向邑吩咐司机去机场,当年抱错的事比较复杂,他亲自去一趟港岛医院。 半路,接到何宜安的电话。 何宜安刚落地纽约,问他知意现在怎么样。 “出院了,刚把她送回尚通栩家。” ‘尚通栩家’这四个字,即使隔着电话看不见对方,何宜安也能感觉到丈夫内心的情绪波动:“对不起,我的错。” 许向邑一怔,仔细回忆刚才说了什么话让妻子这么敏感。 几夜都没睡好,难免有的话没有细细过脑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怪你。就是觉得我这个亲爸亲自再把闺女送回她养父母家,特别对不起她。”不配当爸。 许向邑用力按着额角,“宜安,我只是心里难受,没有怪你。我也跟知意说了,等等再接她回家。” 担心知意以后与妈妈之间有隔阂,所以他没说是妻子舍不得凝微。 “你好好休息,把自己照顾好。” 何宜安柔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她疲惫地靠在座椅里看向车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凌晨的夜色像要把整个世界吞噬。 她上辈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惩罚她这辈子爱了二十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是她给自己亲闺女的爱呀。 何宜安打住思绪,点开许向邑的对话框:【照顾好知意,我会尽快调整。】 -- 回到家,尚知意冲个热水澡换上舒服的睡衣,趴在香味熟悉的枕头上深深吸口气,这一周过得比连续剧还跌宕起伏。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摸到手机放眼前,备注是“妈妈”,纽约那边现在已经凌晨,接通后便问:“妈妈,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萧美桦不答反问:“你爸……尚通栩说,如果许凝微留在许向邑那边,你就不回去了是吗?” 尚知意肯定道:“嗯。” 萧美桦:“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以何宜安对许凝微的在乎,肯定是要留在身边的。”当然,许凝微自己也不愿意回来,打心底看不起这个家。看不起拉倒,爱回不回,没人求着! 想到许凝微,她心气便开始不顺,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一听说亲闺女生病,尚通栩非要过来看,连她的机票也一起买了。 结果怎样,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根本不需要他们这样的亲爹亲妈陪。 萧美桦压下无名火,顺了顺气:“许凝微和你情况不一样,她不回我们这个穷家不稀奇,你亲爸亲妈到时接你回家,你干嘛不回。” 尚知意态度坚决:“如果不是各回各家,我就不回了。” “尚知意你天天在想什么?”萧美桦连名带姓喊她。 尚知意没吭声。 萧美桦一通数落:“那么有钱的家那么有钱的父母,换别人早就哭着喊着要回家,你倒好,不知好歹!你来这么一出不要紧,许向邑还以为是我们家从中作梗,不教你好,想拿你当筹码换取什么。许向邑这人,我不想无形中得罪他!他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尚知意:“真到了接我回去那天,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是我自己的原因。” 萧美桦见她这么轴,火气登时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让你回自己家怎么还矫情上了?” “你不小了,做事还这么任性,什么时候能为我们想想!” “妈妈,我……”亲爸亲妈现在没打算接我回家。 “别喊我妈,我不是你妈!” 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尚知意张张嘴,被打断的话没再继续往下说。 萧美桦意识到不妥,以前尚知意惹她生气,气头上她经常口不择言,有时说的比这还难听,那时从不当回事,因为是亲的。 现在不一样了。 她明知刚才那句话多伤人,可又做不到服软,连解释都拉不下脸。 尚知意对着手机:“太晚了,您早点睡。” 挂断,把手机塞枕头下,她侧脸贴在枕头上,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没到十分钟,又有电话进来。 尚通栩刚才听到妻子在洗手间里的大吼,他换了衣服,到房间外给知意打电话,响铃快结束那边才接。 “喂,爸爸,怎么还没睡。” “我替你妈妈说声对不起。她这两天时差没倒过来,再加上凝微……她火气有点大,咱不理她。” “没事的。” 尚通栩特别想抽烟,但这层是无烟层,“知意,那永远都是你家,你就在家里踏踏实实住着,听到没。” “谢谢爸爸。” 尚知意催爸爸快点回房休息,于是先挂电话。 【二哥,欠你的饭下回再请,我明天就走了,回去实习。】编辑消息发给齐正琛。 次日,她早起去了姥姥姥爷家。姥姥得知她不是亲生的当晚高血压犯了,这两天才好转。 陪他们吃过饭,一点钟她要赶往机场。 姥爷送她去附近的地铁站,帮她推着一个大行李箱,“这回带这么多东西?” 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只有第一年出国读书才带这么多行李。尚知意笑笑:“帮没回来的高中同学带了不少。” 姥爷心里明镜一般,但没点破。 到了地铁站,姥爷一如平常那样叮嘱她,要多吃饭,别太累,别舍不得花钱,有空常打电话回来。 临别前,姥爷语重心长:“我和你姥姥年纪大了,陪不了你几年,等我们不在了,逢年过节你去哪?总得有个家回呀。好好跟你亲妈相处,听到没?” 尚知意用力点点头,抱抱姥爷。 去机场的一路上,数次走神。 等回神才发现满脸眼泪。 刚到机场,接到齐正琛的电话,问她几点到机场:“到了先别进安检,找个地方等我。”他昨天还在外地出差,这会儿已经飞回来,刚下飞机。 她原地等候,从包里拿出化妆镜,眼睛还是有点肿。 “知意。”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尚知意把化妆镜放包里,循声转身,齐正琛风尘仆仆,深邃的眉眼间尽是倦怠。 “你特意赶回来送我的?” “嗯。不放心你。” “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挺好。” 齐正琛看她两眼,没揭穿她,拉过她身前的两个箱子,一手一个推着往前走,尚知意跟上去,问他在自家集团上班感觉怎么样。 齐正琛:“不怎么样,我妈管太多。” 他瞧着手里的行李箱,侧脸看她:“以后不回来了?” 她对姥爷撒了谎,箱子里不是帮同学带的东西,是她从小到大的旧物品。 尚知意看着空旷的大厅,沉默许久才说话:“回。回来看姥姥姥爷还有你。” 办理好行李托运,时间还早,两人找个地方坐下,尚知意把背包给他。 齐正琛以为她是去洗手间,没多问。 十几分钟后,尚知意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以前买咖啡都是他来,坐着休息的是她,今天角色互换不习惯。 他盯着她看:“今天怎么了?搞得像再也见不着似的。” “没怎么。以后我要对每个对我好的人加倍好。”尚知意在他旁边坐下,捞起他怀里的背包放自己腿上,接着说道:“像我这样六亲缘薄的人,听说是最后一世,下辈子不入轮回。我没有下辈子,这辈子总要对你好点。” 齐正琛揭开杯盖,抿一口冰咖啡,“别想太多,你有我这么个绝世好的亲人,想不入轮回都难。” 尚知意被逗笑。 陪她喝了咖啡,又去给她买了一份吃的,看着她吃完喝完,目送她进安检,齐正琛才离开。 到了飞机上,齐正琛连发五条消息给她: 【你背包内层的拉链袋里有张卡,密码是我手机锁屏密码。】 【借你的,你下辈子还想入轮回的话,就老老实实收下。】 【知道你有点存款暂时够花,放在身上备着,万一哪天急用。回去吃好点,好好对自己,改掉买东西一看价格就要先乘汇率的毛病。】 【等手上的项目结束我就去看你。一路平安。】 【对了,还有个毛病得改,走路请你靠边走,别横着走,路不是你家的!】 尚知意看得又哭又笑,她走路有个坏毛病,走着走着就走到路中间,小时候每次出去玩,齐正琛一路要提醒她无数遍,‘知意,你靠边走。’ 她打开背包,把那张卡放进钱包,拍照发给他:【已经收下我入轮回的卡。】 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找出眼罩戴上。 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 室友于子嘉来接她,人群中朝她飞奔过来,两个大箱子横在两人中间,于子嘉见她的第一句话:“我靠!你搬家呀!” 不怪于子嘉大惊小怪,平常回家她只带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妈妈和舅舅经常来纽约出差,需要的东西顺便带过来,她每次放假回家无需大包小包的带。 “里面装了什么宝贝?”于子嘉拎了一下,怪沉。 尚知意:“我二十年的全部家当。” 于子嘉开玩笑说:“被你妈扫地出门了?” “我自己滚的。” “不错,有自知之明。我回家待久了我妈也嫌弃得不行。” 被抱错的事于子嘉并不知情,大大咧咧笑着,一把搂过尚知意,她一七五身高,比尚知意高,“赶紧回家做饭,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在出租屋了。” 她不会做饭,奈何又是中国胃,留学能活到现在完全靠尚知意赏口饭吃。 回到合租的房子,她给于子嘉做了焖面,又烧了一个番茄牛肉汤,撑得于子嘉差点站不起来。 吃过饭洗个热水澡,没心情整理箱子,尚知意爬上床倒时差。 第二天,不到六点钟醒来。 今天去远维资本报道,她起来试衣服,又化了一个合适的淡妆,准备好早饭于子嘉还没起,她留了一份在桌上,迎着晨光出门。 从地铁口出来,走路八分钟左右到远维资本所在大厦楼下。 她来过这里,轻车熟路找到。 还不到上班高峰期,等电梯的人不多,最惹人注目的是穿着勃艮第红衬衫的男人,衬衫扎在黑西裤里,肩宽腿长,正笑着跟身边身高马大的碧眼男人说话。 地道的美式发音,声音也好听。 勃艮第红被于子嘉称为最高级也是最骚气的颜色,而此刻,这个颜色的衬衫穿在眼前男人身上,多了几分贵气。 电梯门打开,大家鱼贯而入。 进去后尚知意习惯性看一眼电梯键,已经有人摁了二十层,看来电梯里有远维资本的员工。 电梯门缓缓关上,她后退站稳,注意到勃艮第红衬衫男人站在她左前侧,半臂的距离,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雪松木味道,很淡,沉稳又清冽。 电梯不时停靠,人陆续下去。 那个身材魁梧的碧眼男人在十六楼下去,此时电梯里只剩她与红衬衫男人,两人都是去二十楼,而二十楼整层只有远维资本一家公司。 6 第六章 男人看一眼唯一还亮着的数字键“20”,这才偏头看身边的人,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尚知意?” 用的是普通话问她。 尚知意懵了一瞬:“你认识我?” 男人拿下鼻梁上的墨镜,“看过你简历上的照片。”他自报家门,“蒋司寻。” 尚知意还没反应过来,电梯在二十楼停下。 蒋司寻摁着电梯键,等她先下。 尚知意没时间再组织语言,迈出电梯前向老板简单问了一声好,不由又看一眼老板身上的衬衫颜色。 蒋司寻迈着长腿,几步超过她从她身边过去,周围空气里留下雪松木的冷冽味道。 “luna,”他喊来一个年轻女人,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然后转脸对她说:“你的带教luna,任何不懂的可以问她。” 末了又加一句,“luna会中文,简单交流没问题。” 尚知意后来才知道,luna是中英混血,也是他们这个团队里除蒋司寻外,唯一一个会说中文的同事。 不过luna的中文全用在了和她聊八卦上。 她的临时工位在luna隔壁,实习的第一天她已经做好跑腿、干杂活的准备,然而luna没有任何废话,带她熟悉了公司完成报道手续之后,开始给她安排工作,抱了一摞资料放她桌上,拍了拍:“明天下班前给我。” 为表示感谢,她打算请luna喝咖啡。 luna笑笑,说她没机会请,因为天天有人请下午茶。 尚知意拿过一份资料翻开,整理项目底稿对于初次接触项目的她来说,还是有几分挑战。 下午三点多,她桌上多了一杯咖啡一块甜品。 她茫然抬头。 luna说:“你的,公司每人都有份。” “谢谢。”尚知意想到之前那句‘天天有人请下午茶’,好奇:“是谁天天请?” luna改说不算很标准的普通话:“一个开朗又性感的美女,正在追老板,两人是通过家里安排认识。美女正在伦敦忙项目,没空当面追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示爱。” 尚知意想到之前关于蒋司寻的花边新闻,有位港岛富家女为了追人,让家里设立了家族基金交给远维资本管理。 说不定请喝下午茶的人,就是传闻中这位。 茶歇时间结束,luna约了客户见面,临走把一份早就完成的项目资料给尚知意,交代她四点半之后再送给老板。 至于为何不现在送过去,luna好心传授了一点职场生存之道:卷自己可以,别卷团队的同事,老板要求五点钟之前送,提前半小时就好,没必要提前太久送过去。 话没说透,让尚知意慢慢领悟。 尚知意担心自己看资料错过时间,特意设置了四点半的闹铃。 闹铃响时,西落的太阳光正好从窗户照到办公桌上,拉上遮光帘,她拿着资料出去。 此时,蒋司寻的办公室里。 许凝微过来拿演唱会的门票,把三张嘉宾席的票放包里:“我问了我妈,她说不去。司寻哥,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完去我哥那吃宵夜。” 蒋司寻在看电脑,颔首:“可以。” “司寻哥你忙,我出去逛逛。” “去哪逛?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妈来接我。” 许凝微告辞,步伐轻松,不忘顺走蒋司寻桌上的冰咖啡。 她边往电梯间走边打开咖啡盖,忽然脚下顿住,视野里闯进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然撞一起。 尚知意也明显一怔。 谁都没打招呼,仿若不认识,淡淡收回视线。 很快,两人目不斜视擦肩过去。 许凝微心情乱糟糟,努力平复自己。怎么都没想到在远维资本见到尚知意,对方挂着远维的工牌,应该是在这里实习。 想必是爸爸给安排的。 心里滋味难言,她盖上杯盖。 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到电梯间,怎么进了电梯。 另一边,尚知意穿过长长的走道,老板的办公室在最南边一间。 敲门得到应允,她推门进去,注意力很容易被视野开阔的两面大落地窗吸引,蒋司寻正在电脑前,那抹勃艮第红在窗外蓝天白云映衬下格外显眼。 他抬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多说,示意她把资料放下即可。 尚知意放下资料,带上门离开,走道上已经不见许凝微的身影。 大厦楼下,许凝微站在树下等何宜安。 手里端着那杯冰咖啡,思绪早就跑远,直到汽车停在跟前,她也没想起来喝一口。 车窗降下,何宜安浅笑着:“凝微,上车。” 许凝微回神,从养母那一侧挤上去,紧挨着对方坐,委屈道:“妈妈,你今天不用加班了是吗?” “嗯,不加班了。”何宜安摸摸养女的脑袋。 来纽约这几天,她慢慢冷静下来,许向邑那句‘就是觉得我这个亲爸亲自再把闺女送回她养父母家,特别对不起她’,让她愧疚反思。 加之尚通栩夫妻在这,她只在来纽约的第一天在家陪了凝微一上午,之后开始忙工作,也借此调整自己。 “饿不饿?”何宜安问道。 许凝微:“本来不饿,你一说我就饿了。” “我订了位子,带你去吃意大利菜。” “好。” 许凝微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提尚知意,既然是爸爸安排她在远维资本实习,那妈妈肯定知情。 “我在远维看到了尚知意,妈妈你不去看看她?” 何宜安惊讶:“知意在远维实习?” 原来妈妈并不清楚,许凝微点头回应。 实习的事,何宜安在电话里听丈夫提过,至于尚知意在哪实习没追问。丈夫的意思,知意既然拿到offer,最好有始有终,以后再实习就到自家公司。 现在她人到了远维楼下,当然得看看自己的闺女。 这几天,她一个人安静下来时就会想到知意,如果孩子自小是在她身边长大,那么漂亮可人,得被她宠成什么样。 等了十多分钟,尚知意下班从大厦出来。 “知意。”何宜安喊人。 女儿一身简单利落的通勤装,简约的飘带白衬衫搭配卡其色半身长裙,没有任何首饰,因为腿长,皮肤又通透到发光,如此普通的一套穿搭被她穿出温柔的美感。 衣服看上去质地不错,做工讲究,但并不符合她的气质,衣服颜色没选对,萧美桦平日里可能很少培养她怎么提升穿衣品味。 尚知意望过来,何宜安下车。 在公司楼下见到亲生母亲,尚知意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声“妈妈”哽在喉咙间没喊出来。 有些人身上的冷冽气质与生俱来,能将自己与其他人的距离无形中拉开,何宜安就属于这类人。 在她潜意识里,何宜安是何总,是首富太太,是遥不可及的人,想亲近却有很难跨越的陌生感横在中间。 何宜安走近,声音温柔:“听凝微说你在这里实习。” “嗯,在远维资本。” “还真是巧,你投简历正好投到了司寻的公司,司寻跟我们一家都很熟。” 尚知意猜到了,不然许凝微不会出现在他办公室。 何宜安端详女儿,比在医院时要清瘦,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别累着,多注意休息。本来想等你调整好时差再去看你,哪知道你今天就上班了。” 外面闷热,她指指路边的汽车,“我们上车说,凝微也在车里,今晚妈妈带你们去新开的意大利餐厅。” 如果何宜安是专程来接她吃饭,即使许凝微在,她也会去。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何宜安是来接许凝微,碰巧知道她在远维实习,她要是跟着一起去,相当于打乱人家的计划。 尚知意婉拒:“我就不去了,和室友约好去吃饭。” 话已至此,何宜安不好强求:“那等你休息,妈妈专门陪你去吃。” 又问道:“你要去哪儿?先送你过去。” 尚知意想都没想:“不用,我坐地铁很方便。” “外面热,您快上车。”她道别。 好巧不巧,蒋司寻的汽车这时开过来。 看见何宜安,他下车打招呼。 “伯母。” 何宜安微笑:“今天下班早。周末有时间来家里玩。” “好,有空过去。” 寒暄几句,何宜安介绍起尚知意。 其实无需再多介绍,她们站在一起的相像程度,蒋司寻便知道尚知意是谁了。他又细看一眼尚知意,有几分像许珩,早上在电梯里没觉得像。 尚知意的目光也从他脸上匆匆一瞥,两人有那么半秒钟的对视。 蒋司寻对何宜安道:“知意像许伯伯更像您。” 何宜安笑:“我也觉得,你许伯伯非说像他多。” 不知为何,他们谈论的是她,她却似一个局外人,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一边是不熟悉的亲妈,一边是陌生的老板,尚知意站在两人中间分秒难捱,于是借机言别:“那我先回去了。” 蒋司寻提出晚上一起吃饭,他来安排。 何宜安没让女儿为难,回绝了:“知意还有事,下次让你许伯伯请客。” 尚知意看向蒋司寻,“蒋总再见。” 蒋司寻颔首,随后又想起什么,问道:“怎么回去?” 尚知意:“地铁。” 蒋司寻:“我送你。先到车上等我。” 何宜安随声附和:“那正好,坐你司寻哥的车回去。” 尚知意本想拒绝,对上他微幽平静的眼神,便没再推辞。 待女儿坐进车里,何宜安叹道:“知意随我,性子有时特别倔,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因为不熟,蒋司寻不好评价。 何宜安是看着蒋司寻长大,从不和他见外,“那你替我把知意送到家。” 她手机响了,有电话进来,蒋司寻借故上车离开。 汽车缓缓从她面前经过,她对着车内挥挥手,一直目送汽车开远。 她看着远离的车,另一辆车里的许凝微则难过地看着她。 手机响铃结束,很快再次响起,何宜安这才接电话,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电话是丈夫打过来,她算时差,国内现在五点一刻。 “你起那么早?” “睡不着。”许向邑正坐在院子里抽烟,“等公司的事忙得差不多,我去看看知意。” 丈夫应该是想女儿了,何宜安:“你直接过来吧,公司的事永远忙不完,先放放。等你过来,我们带知意去吃饭,她在司寻公司实习。” 许向邑微怔,吐出烟雾:“知意在远维?” “嗯。” 何宜安在距离自己座驾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你怎么没给知意安排司机,还是忙忘了?她上下班是挤地铁。” 许向邑声音低沉:“没忘,她什么都不接受。” 何宜安沉默。 许向邑捻灭烟头:“我这周去看知意。” “好。”何宜安不经意偏头,看到了车里翘首以待的那张脸,她冲许凝微温和一笑,对着手机道:“先不聊了,凝微在等我去吃饭。” 边说边走过去。 “是爸爸吗?” “嗯。” “我跟爸爸说两句。” 何宜安把手机递过去。 “爸爸,你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得注意身体。” 汽车开过两个路口,许凝微的这通电话才讲完。 手机还回去,她靠在何宜安肩头。 想到刚才何宜安目送尚知意,痛入心脾。 何宜安垂眸:“怎么不说话?” 许凝微抱紧她胳膊,静了须臾:“这几天睡不着就会想,你们怎么突然就不是我爸爸妈妈了,实在难过的受不了,我就跟自己说,就当是个梦,醒来就好了。” “但我又知道这不是梦。” 何宜安别脸看向窗外,心如刀割。 知意呢? 是不是也这样舍不得自己的养父母。 另一辆车里,尚知意全程正襟危坐,安静看着车外的人海与车流。 汽车即将左拐,她转脸道:“蒋总,我在前面下,正好有地铁站,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 蒋司寻正在回人消息,偏头,目光落在她脸庞,“现在是下班时间,不用把我当老板,安心坐着。” 完全没有放她下车的意思,尚知意没再拂他的好意。 蒋司寻接着回复消息,问了她一句:“需不需要给你几天假?” “不用。” “哪天需要假期直接找luna。你和许伯母太生分,找个长假试着多相处。” 尚知意沉默几秒,只说了句:“谢谢。”不是刻意生分,也不是不愿相处,她与亲生父母错过太多年,他们已经有割舍不下的感情。 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他们知道她成长得不错,她也知道他们是谁,身体是否健康,又过着怎样的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