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消失的八门②·方外界师》 第2章 八门齐聚 丁齐在心里嘀咕道,这样便聚齐了吗?就算那位风门高人鲜华也认识惊门高人,还将人给请来了,但好像还缺疲门传人啊?疲门高手丁齐倒是曾见过一位,就是施良德当年遇到的那位江湖游医吴老先生。可是丁齐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位吴老先生,而且他老人家叮嘱过丁齐,不要将和他见面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丁齐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好像说了也没用,反正他也找不到吴老先生,实在不行再说吧。而看叶行的态度,非要拉上丁齐充作疲门中人,可能是担心被这个团队撇开。 这时大家都已经吃饱喝足,桌上的剩菜也凉了,丁齐站起身来道:“我虽然不太会做饭,但粗活还是能干的,就帮着收拾桌子、洗个碗吧。” 朱山闲也起身收拾碗筷,低着头似是意味深长道:“丁老师可不是只会干粗活的人,这次幸亏有你在,起到的作用太大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丁老师帮忙分析指导呢。” 丁齐说:“哪里,哪里!你们都是江湖高人,我可不敢谈指导。” 朱山闲呵呵一笑:“江湖高人可不算褒义词,丁老师您谦虚了。” 丁齐笑:“你们都是高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 谭涵川突然道:“老朱啊,看来我得跟单位请个长假了。” 范仰问:“你们单位请假麻烦吗?” 谭涵川笑道:“不麻烦,而且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最擅长的就是找借口了,请个假算什么?我们单位的很多人,经常几个月也见不到一面,我都不知道他们平时在研究啥。” 石不全笑:“这么好的单位啊?挂着中科院的名头,听着就那么带感,我都感兴趣了。” 今天是周日,明天就要上班了,谭涵川却把返回上海的高铁票给退了,朱山闲给房间钥匙的时候,丁齐发现预感果然没错,看来他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接下来范仰负责联系飘门传人冼皓,朱山闲负责联系风门高手鲜华。 从南沚小区到博慈医疗,比从境湖大学那边开车过去近不少,主要白天路上不是那么堵,丁齐上班反而更方便。唯一有些不便的是,他没法每天一大早去小赤山公园“练功”了,但这也好办,出了后院便是南沚山森林公园。 丁齐搬过来之后,每天一大早都会沿着可能是朱山闲散步踩出来的小径,来到那块卧牛石旁。刚开始他爬上卧牛石,坐在“牛背”上练功,但是感觉不太适应。 这里是一个相对的高点,位置比南沚小区的地面高出十九米,距离三百多米,视野非常好。向北可以望见整片南沚小区以及雨陵区很多地方,远方是境湖市的林立高楼。丁齐是朝南而坐,面对风景秀丽的连绵群山。 看着感觉不错,可是在这里坐下来,总觉得后背有些发空,甚至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因为他背朝整个境湖市区。就像那句成语——如芒在背,莫名很不安,更别提凝神进入状态了。而且山中有风,尽管多数时候只是微风,但若是坐在四面没有遮挡的高处放松形神,就会感觉风特别明显。 后来丁齐便坐到了石头下面,背靠卧牛石,面朝南沚群山,周围还有树丛环绕,他特意清理出来一片平地,带着自己的坐垫。感觉是比先前好多了,可是状态仍然有点不对,也许他已经熟悉了小赤山公园中那片树丛的幽静,这里的地势太过开阔,反倒找不到先前那种状态。他现在有点明白,石不全说的那句“感觉就差一点点”,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他住在朱山闲家的小楼中,范仰和叶行可没住在这里,可他们俩也每天都会过来,有时候还会捎些现成的饭菜。这里虽然没有他们的房间,但也要显示参与感和存在感嘛,毕竟都是这个团队的一员。 朱山闲白天要上班,有时候会晚回来。而石不全就算有“工作”,也是不需要出门的,大部分时间都宅在书房里不知在做些什么。空闲的时候,范仰、谭涵川、朱山闲、石不全会轮流跑到后院门前,或坐或立,一待就是挺长时间。 他们是在观望小境湖中的方外景致,可能也是在尝试进入小境湖,同时也在印证丁齐的判断。几天下来,他们也明显察觉到了那种时间感的错乱,但还无法下确定的结论。 这就像一个心结或者一种心魔,越是刻意去尝试与印证,就越不容易进入状态,有时反而连小境湖都看不到了。 叶行有时候也跑去凑热闹,但他依然没有看见小境湖,还不时向其余几位高人请教,企图问出什么秘诀。都是同伴,大家的态度挺好,但对于各门传承秘术,当然不会轻易教给叶行。 石不全还算厚道,拍着叶行的肩膀道:“也许你可以用自己的办法发现它,因为我们都是用了不同的办法。或许真像我判断的,集齐八门高人,便可真正打开这道门,到时候就可以带你一起进去见识了。” 至于丁齐,有时候把坐垫放到门槛前,试着用自己的方法看一看,但可惜的是,在山中感觉就差那么一点点,在这里更是不容易找状态了。可是他也有一点感应,门外仿佛有另一个世界,他总好像还差一点才能发现,就似有一层窗户纸始终捅不破。 丁齐坐在门槛前尝试的次数并不多,因为这里总有人,为了避免彼此打扰,大家日夜轮流来,很难轮得上丁齐。再说丁齐原本就看不见小境湖,也就不用在这里白费感情了。 众人约好,不论聚齐江湖八门传人之事有没有结果,下周末再聚。但实际上六个人每天晚上都会聚,而且还在一起吃晚饭,显得这个小团队相当有凝聚力。丁齐也印证了自己先前的预感,在不知不觉中朱山闲俨然已是这个小团队的领导。 他们每天都一起吃晚饭,有件事情很奇妙,每个人的座位都是固定的,和第一次聚餐时一样。虽然没有任何人指定位置,但大家无形中都很自觉地坐在了上次坐的地方。 朱山闲把头,他左手边是谭涵川,右手边是石不全。谭涵川旁边是范仰,石不全旁边是叶行,而丁齐坐在朱山闲的对面。有人曾趣谈,官场上有一门酒桌座位学。如此说来,在这张桌上朱山闲就是领导,谭涵川和石不全是他的左右手,范仰和叶行是成员。而丁齐是客人,且是地位比较重要的客人。 这天是周三,朱山闲上班去了,石不全躲在书房里不知在捣鼓什么,而谭涵川拿了个坐垫又坐到了后院门口。叶行和范仰当然不在,他俩白天也得上班,下班后才会过来。 丁齐也得上班,因为得挣钱啊,但他的习惯是下午出诊,上午坐在客厅里看资料。之所以不在自己屋里坐着,可能潜意识里还在关注后院门那儿的情况,说不定谁有新进展。 就在这时,丁齐突然听见有一辆车停在了前院外的路上,有个人从车里走了下来,还从后备箱里搬出了两口很大的旅行箱。丁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感官最近变得很敏锐,甚至无意间就能触发“通感”。所谓通感,其实并不神秘,很多普通人都有过体会。比如丁齐现在听到声音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场景,就似蝙蝠或海豚。 丁齐放下资料走出门外,看见一位姑娘双手各拖着一口很大的旅行箱走了过来。他不禁怔了怔,甚至有短短半秒钟的失神。 姑娘看上去大约二十四五岁,正值妙龄,穿着一身淡雪青色的长裙。不太好形容这裙子,没有别的花纹,却有色彩的过渡,肩部稍深,往下到胸部颜色很自然地变浅,到腰部又变深,再到裙摆又恢复了浅色。但总体的色调是非常淡的,接近于发白。 丁齐之所以会有瞬间的走神,是因为惊艳。姑娘非常漂亮,比佳佳好看。梳着一个样式比较特别的髻,不是盘在头顶而是垂于肩后,发梢收起来编向中间,似马尾又非马尾。 书上写的明眸皓齿、冰雪美人,在丁齐看来,就是她这个样子。 丁齐的失神只是一瞬,随即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家姑娘发呆很没有修养,及时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而姑娘已经开口道:“丁齐老师?” 丁齐赶紧点头道:“是我,丁齐!请问您认识我吗?” 姑娘答道:“我在网上看见过你的新闻,大前天听范仰说了你的经历,还特意上网搜了搜,看了你的照片和视频,所以能认出来。我叫冼皓,是范仰请我来的,请问朱区长在吗?” “朱区长上班去了。您就是冼皓?我是石不全,叫我阿全就行,这位是谭涵川谭老师。”这时石不全和谭涵川也走了出来,阿全抢先开口说话。 丁齐已经上前道:“先进来吧,我来帮你拿箱子。” 冼皓说:“不必了,我自己拎得动!” 丁齐的手已经伸过去了,却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声音是有情绪感觉的,他能听得出来,冼皓的拒绝不是客气也不是不好意思,就是拒绝。而冼皓拎起两口旅行箱上了台阶,表情显得很轻松,见此情景,阿全把伸出来的手也缩了回去。 丁齐走在前面道:“冼小姐,我们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是带独立卫浴的套间,希望你能住得习惯。”说着话已经打开了一楼主卧的房门,从柜子里抱出几样东西道,“床上用品都是新的。” 早知道冼皓会来,朱山闲特意找石不全商量,将一楼的主卧套间让出来,楼上再布置一间客房,让石不全搬到那里,照顾对方是位年轻姑娘。石不全却没有搬到楼上,主动收拾铺盖搬进了书房,反正书房里的长沙发上也可以睡觉。 丁齐刚把东西搬到床上,冼皓便阻止道:“丁老师,您放着。我自己来,不需要别人帮忙。” 想伸手帮忙收拾一下屋子的石不全和谭涵川也都停下了动作,丁齐在心中嘀咕,难道这姑娘有洁癖?或者她不喜欢和人打太多交道,所以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许是因为长得太漂亮了吧,平日遇到各种搭讪的人不少,所以养成了这种不假辞色的习惯。 丁齐说:“你远道而来,先收拾收拾,再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就招呼我们。” 冼皓在房间里大约待了一个小时,推开门已经换了一套很轻便的米色长衣长裤,朝客厅里的丁齐道:“丁老师,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丁齐起身道:“没问题,我们去哪里?” 冼皓看了看周围道:“去餐厅吧。” 丁齐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姑娘和人打交道时心理距离确实很远,找他想单独聊聊,也不是去谁的房间关上门,她似乎很不习惯这样。餐厅和厨房是一体的,空间不小,半边是橱柜、灶台,另外半边放着一张很大的餐桌。餐桌旁原本有五把椅子和一条宽长凳,有四张餐椅已经搬到楼上了。坐下之后,也没什么客套话,冼皓直接说道:“我和范仰不熟,以前没打过什么交道。” “范总也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您是对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感兴趣。” “我承认,如果它是真的,我没法不动心。听说丁老师是最早确认有这样的方外世界存在的人,能将你的经历再讲一遍吗?若是涉及个人隐私,不方便说可以略过,我只想听听你的发现过程。” 又来了,几乎每个人都要听他当面讲一遍经历。从哪儿开始呢?丁齐想了想先问道:“您听说过我的名字,最早是因为境湖市安康医院事件吧?那我就从这件事说起……” 丁齐介绍了自己的天赋,介绍了江北杀人案以及田琦,讲到他曾进入田琦的精神世界,差点连“催眠杀人”的细节都说出来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将这一节略过。然后又讲到自己被学校开除,在范仰的推荐下叶行找上门来聘请他,而他事后才清楚内情。 以往和别人讲这段经历时,丁齐只直接说在田琦、涂至、卢芳的深度催眠状态下,他察觉他们进入了同一个地方,从而做出了某种判断,从未像今天介绍得这般详细。在外人看来,丁齐好像是被催眠了,几乎将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但在丁齐看来,冼皓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此前从未听说过任何有关方外世界的传闻,自始至终也没有参与过这件事,只是大前天听了范仰的介绍。想让这样一个人确信这样一种事并不容易,描述的细节越具体越好。 丁齐一直讲到他们在周末的发现,冼皓听完后点了点头道:“谢谢丁老师,你真的很不简单!既然他们都看见了,我也去试试,现在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几天大家都轮流跑那儿看呢。老谭现在已经把地方让出来了,你过去试试便好,需要给你搬张桌子啥的吗?” “不用这些,我只需要一个坐垫。” 客厅沙发上有坐垫,但丁齐还是上楼把自己平日用的那个坐垫拿来了,那是他在网上特意挑的,很舒服实用的乳胶垫。冼皓看了看,最终还是用了丁齐这个坐垫,又说了声谢谢。 冼皓坐在了后院门口,看姿势和谭涵川先前差不多。丁齐则来到了二楼露台上,坐在那里好像是看远处的山色,但眼神总往下瞟。他在关注着冼皓,不知这位姑娘能否也发现小境湖? 冼皓可是刚来的,先前并没有参与“探秘”过程,只是听了他人的介绍。假如她用飘门传承秘术也发现了小境湖,就能说明很多事情,甚至能证明石不全的想法至少在思路上没错——这是丁齐从专业角度做的分析。 这时谭涵川也来到露台上坐下,悄声道:“丁老师,看风景呢?” 丁齐点了点头。谭涵川笑了:“你是在看人。” “的确也在看人。”丁齐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她明明就坐在那里呀!” 冼皓就坐在那里,一眼就能看见。可是除非特意注意此人,否则在眺望远处山景的时候,莫名感觉院子是空的,里面并没有人。 这种感觉有时其实很正常,在周围的环境中,总有很多事物你是注意不到的,包括人。比如逛商场的时候,路过根本不感兴趣的柜台,你会记住柜台后那位相貌普通的售货员吗?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人的知觉和感官不同,感官是接收信息的,而知觉是大脑加工信息作出的反应。催眠时,在诱导语言中夹一句话,“你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能听见我的声音”,于是被催眠者就只能听见催眠师说话了,这就是在潜意识中修改知觉。 假如丁齐不是在特意关注冼皓,而且他本人也很懂这些原理,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所以感觉很奇怪甚至很违和。难道冼皓坐在那里、什么诱导技术都没用,或者用了也毫无迹象,就把自己给催眠了、修改了某种潜意识?假如是个外行也就罢了,而丁齐就是这方面的专家,知道这不太可能,可是偏偏就发生了。谭涵川闻言却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飘门秘传的隐峨术,范仰倒是请对人了。” 原来他是来“考察”冼皓的,没有看身份证,也没有打听任何个人情况,直接就让人住进来了。都是江湖八门同道,如果对方有意隐瞒,恐怕问也问不出什么。但有一点是必须要印证的——是不是来对了人?毕竟大家都和冼皓不熟,就连范仰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并没打过太多交道。 丁齐好奇地追问道:“隐峨术?” 谭涵川耐心地解释道:“江湖流传的说法各异,过去有人叫隐峨术,也有人叫隐我术。不同的说法可能有不同的强调,隐峨是隐起一座山,而隐我则是隐起了自己。” 丁齐说:“我看叫隐身术倒是更恰当。” 谭涵川又笑了:“那不是神话传说里的法术吗?你仍然能看见她,感官不受任何影响,受影响的只是知觉,从心理学角度谈是这样吧?假如你已经特别留意到她,仍然会注意她。” “飘门为何会有这样的传承秘术呢?” “丁老师研究过江湖八大门吧?” “略有了解,叶总给我推荐过一本书。” “我知道这回事,作为了解而言,那本书就足够了。江湖飘门在最初,讲究的是云游求学之道,祖师爷是孔圣人。古时候可没有现在的义务教育体系,也没有现在的书店能买到各种教材,尤其是在造纸术和印刷术发明之前。甚至在造纸术发明之后,书仍然很贵,都是手抄的,而那时识字的人本就不多,直到印刷术发明并普及之后,情况才改善了不少。至于孔子那个年代,所谓的书就是简牍,一篇几千字的简牍,一条壮汉都搬不动。在那个年代,读书人得有把子力气啊!当时的学问,都藏在学者的脑子里,得四处云游拜师求教。可是世道莫测,你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可能莫名其妙就被人盯上了,所以飘门手段,首先讲究在外行走如何谋生与自保,传到后世,很多走江湖卖艺的、登台演出的,甚至是在外谋生的烟花妓女也都自称飘门中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也的确继承了飘门的各种江湖套路。飘门秘传的隐峨术,讲究混迹江湖之中时隐时现,平日不会引人注意,这样才好施展种种手段。” 丁齐问:“可也不能总没有存在感吧?这种秘术既然可以不引人注意,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用,在某种场合会特别引人注目?” 谭涵川露出赞许的神色道:“丁老师果然是专家,我还没说呢,你就已经想到了。的确是这样的,隐峨术还有另一种用法,就是特别夺目、引人注意。比如对方站在你面前,你只会注意到他,甚至旁边有一座峨眉山都看不见,所以隐我术也叫隐峨术。” “不是我专业,是我好像见过这样的人。”丁齐想起了那位神秘的吴老先生,难道那位疲门前辈也精通飘门秘术?便又问道,“这又是什么讲究?” 谈到与“学术研究”有关的问题时,谭涵川总是很有兴致,“在隋朝之前,是没有科举的,汉代选拔人才,是举荐制,凭的是人望,被举荐的往往都是世族大家的子弟,通常也只有他们才读得起书。但是世族大家子弟也很多,凭什么举荐你?这时候也需要云游拜师求学,并在各种场合交游,给各界名流留下深刻的印象。春秋战国时期,除了贵族世袭之外,想获封赏录用,更要讲究这些。很多人才都是从权贵的门客起步,首先需要自荐。人读了书之后,总会想一展平生所学,实现理想与抱负。就算是飘门祖师爷孔圣人,也曾周游列国,推荐自己的治世之道。飘门所谓的飘,最早指的就是孔子周游列国。” “原来如此,受教了!您讲的这些,书上可没写过。” “也不可能都写在书中,我是搞研究的,兴趣爱好不太一样,所以平日了解得多一些。” 丁齐又看着冼皓的背影道:“那么这位冼师妹所修炼的秘术,其实叫隐我术更合适。难怪一见面给人的感觉,是性情很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人们平时的行为习惯,也会在无意中改变气质。” 谭涵川点头道:“你说她的气质?的确和修炼的秘术有关。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给人的印象如此。这位冼师妹有个外号叫冰美人,今天才第一次认识。” “她施展隐我术,在先天条件上不是很有利呀,这么美的姑娘,很难不注意到!隐峨嵋,还不如说是隐蛾眉。” “矮个子练跳高、高个子练举重,先天条件确实不利,但并不妨碍人家锻炼身体素质。冼师妹显然是得到了真传,她之所以修炼隐我术,可能就是平时太引人注目了吧,现在这世道色狼太多……丁老师,你也别总盯着人家看。” “我哪有?……咦,冼皓站起来了,她看见小境湖了吗?” 谭涵川已经站起身,在阳台上朗声开口道:“冼皓,有何发现?” 冼皓淡淡答道:“我也看见了,和你们一样,先回房间画张画,然后交给丁老师。” 冼皓刚进房间没多久,朱山闲就回来了。“今天提前下班了,因为下午有客人要来。冼皓师妹已经到了吧?刚才老谭告诉我了……丁老师怎么还没走?” 丁齐说:“人不仅到了,而且已经看到小境湖了,正在屋里画画呢。我原先没有今天下午的预约,刚打招呼临时把我的牌子给撤了,下午就不过去了。” 朱山闲问:“另外两位来了吗?” “没有别人啊,今天还有客人吗?” “还有一位庄先生与一位尚小姐,都是鲜华先生介绍的。” “鲜华先生自己不来吗?我还想和这位风门高人好好切磋一番呢!”说话者是石不全,他和谭涵川也走了过来。 朱山闲答道:“鲜华先生有事来不了,他推荐了另一位风门弟子过来,是个姑娘,名叫尚妮。听他的语气,这位尚姑娘也得到了风门秘传,但是学艺还不算太精,自以为有了两把刷子,便总想着去闯荡江湖。但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也不安全。正巧遇到了这事,鲜华先生就推荐尚妮师妹过来了,也好满足她闯荡江湖的心愿。鲜华还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将尚妮照顾好,她是一位长辈的晚辈,有事多担待。照说今天上午人就应该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呢?” 石不全说:“或许路上堵车吧。鲜华先生推荐的另一位同道是谁?他真的请来了惊门高人?” 朱山闲答:“此人是一位惊门前辈,姓庄,名叫庄梦周。” 谭涵川说:“哦,是他呀!” 石不全问:“老谭原先认识?” 谭涵川答:“不认识,只是略有耳闻。就像我听说过冼皓师妹的绰号,此人也有个绰号叫装先生。” 丁齐问:“庄先生不算绰号吧?这就是正常称呼嘛。” “装神弄鬼的装。”谭涵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是另一种意思,说他装什么人就像什么人,甚至就是什么人!” 石不全笑了:“那还真像惊门中人。” 朱山闲说:“像什么像,就是!鲜华还特意介绍,那是一位惊门前辈。庄先生已经到了,他不住这儿,在附近订了酒店,下午再过来……你们先帮个忙,上楼给尚妮师妹收拾一下房间。” 楼上楼下共六室四卫,只有两个带独立卫浴的套间。石不全自己搬到书房去了,将楼下的主卧让给了刚来的冼皓。现在朱山闲也把楼上的主卧给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了一间刚收拾出来的客房,照顾两位女士嘛。这样一来,这栋小楼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 丁齐原先还说这里的房间有点多,转眼间就显得不够了。 朱山闲倒是很会安排,假如今天来的是鲜华,他应该不会把主卧让出来,因为谭涵川同样是他从外地请来的客人,只让鲜华住主卧不太合适。哪怕是这样的小细节,一碗水也得端平。但是又来了一位女士,朱山闲便和谭涵川一样住客房了,谁都没话说。 范仰和叶行在境湖市自有住处,而且离得也不算太远,所以朱山闲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留房间。倒是丁齐租的房子离这里太远,朱山闲特意给他准备了一间客房。 丁齐对那位从外地赶来的庄先生挺感兴趣,据说惊门高人都能掐会算,他来之前直接订了酒店,是不是算到这里已经住满了?庄梦周这个名字,丁齐觉得很熟,正在琢磨间,冼皓已经推门出来了。 朱山闲迎上前去道:“冼皓师妹吧?我就是朱山闲,幸会!” 冼皓点了点头道:“我是闻讯而来,打扰朱区长了……丁老师,这幅画你先看看,是不是和他们画的是同一个地方?” 冼皓没有拿纸,而是拿了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一幅手绘的素描,很多地方还上了色。丁齐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地方,你是真的看见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突突突的声音,在这栋小楼前停下了,然后又传来争吵声:“不是说好了一百块吗?你怎么要这么多?” “小姑娘,你不能欺负老实人啊,我说的是一小时一百块,这都陪你跑了一整天了!” “时间长加钱可以!但你这破车,居然要我六百?中间加油的钱也是我付的,你打劫啊?” “话可不能乱说,你包车就应该付钱,姑娘家怎么能不讲理呢?” 朱山闲一皱眉:“应该是尚妮师妹到了,她怎么跟司机吵起来了?” 几人走出了前院,石不全眼神一亮,小声嘟囔道:“哟,又是位美女!” 丁齐也愣了愣,来的是位姑娘,长得的确挺漂亮,但和冼皓的感觉不一样。见到冼皓感觉是惊艳,看见这姑娘则很养眼。本以为又是一位什么样的江湖高人呢,不料这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这个年纪,恐怕大学还没毕业吧?现在的女孩发育都挺早、看着显成熟,说是高中生都有可能。江湖八门弟子皆精通各种门槛套路,所谓江湖术研究的就是人心世道,这姑娘怎么出门让个司机给忽悠了呢? 只见尚妮留着齐肩散发,额角别着两根发卡,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紧身短袖t恤,下身是一条墨绿色的齐膝短裤。尽管天气并不冷,这身打扮也够清凉,看身材很是火辣。 这位辣妹一边和司机吵架,一边单手提起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箱子,咣的一声就跺在了地上,听声音颇为沉重,看来她的力气也不小。女孩子出门东西就是多,冼皓带了两口二十八寸的旅行箱,而这姑娘带了一口大箱子,也不比冼皓那两口箱子加起来小。 更有意思的是她坐的车,不是出租车而是敞篷三轮。在丁齐的家乡县城,大街小巷倒是还常见这种车,过去是人力三轮,后来都改成电动或者摩托的。可是在境湖市,这种三轮车已经很少,市中心一带已经没有了。在郊区和风景区周边,有时还能看见,主要是拉游客逛风景,或者守在车站附近拉短途的客人。共享单车推广之后,这些三轮车的生意受到了很大冲击,这两年更是越来越少见。 没想到尚妮今天居然叫了这么一辆车,上车前说好一百,下车后却变成了一小时一百,显然是让人给宰了。但她居然坐了六个小时,这是去哪儿了?石不全已快步走了过去,掏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道:“师傅,你有营运证吗?我们也不欺负人,再多给你两百,赶紧走吧!你也不要欺负我们人少……” 那三轮车师傅本身就有点欺负单身小姑娘的意思,现在看出来一屋子人,石不全又主动多给了两百,赶紧收了钱就走,犹在嚷嚷道:“六个小时,应该给六百的,今天算我倒霉!” 尚妮也不服气地喊道:“到底是谁倒霉?哪有六个小时,走走停停的,加起来能有三个小时就不错了,而且你也没说一小时一百啊!” 石不全赶紧小声招呼道:“算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尚妮师妹吧?我们快进屋,大家都在等你呢。”一看便知石不全是个厚道人,那三轮车肯定没有载客营运证,真要吵起来,弄不好连车都能给他扣了。可石不全并没有欺负人,虽然语带威胁,但还是多给了两百才把人打发走。 进屋之后先给尚妮安排了房间,尚妮先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才下楼到客厅里。朱山闲好奇地问道:“尚妮师妹,我接到鲜华先生的电话,以为你已经到了,怎么现在才来?听你刚才跟人吵架,居然坐了六个小时的三轮?” 尚妮气哼哼地解释道:“哪有六个小时?我刚才一生气忘了看表,其实还不到五个半小时。走走停停的,坐车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三个小时……我是江湖风门弟子嘛,来到这里当然要考察山川地势,所以就近叫了辆车,在南沚山周边转了一圈。说好的一百,加油钱我另付,结果下车时变成了一小时一百,还算我六个小时。” 石不全说:“就算是五个小时,一百块也不够啊。” 尚妮说:“我知道一百块有点少,加钱可以啊,但也不能要那么多!这就是敲诈勒索,以为我是傻子吗?” 石不全说:“这些都是套路,上车先不说清楚价,让你以为很便宜,下了车才算账。听你口音就是外地人,还是个单身姑娘,不宰你宰谁?六百块,在境湖市可以包辆商务车了。身为江湖八门传人,还会被这点小门槛绊着?” 尚妮仍嘴硬道:“江湖上的套路,我当然都懂了,但谁会和一个开三轮的琢磨?” 就连冼皓也无可奈何道:“妹妹呀,遇上宰客的倒是小事,你一个单身姑娘,遇到坏人怎么办?” 尚妮揉着指节道:“坏人?本姑娘也有一身功夫,正好可以为民除害!” 朱山闲以手抚额道:“江湖中人,不是成天都和谁琢磨什么门槛,而是自己要处处有心,何必自找麻烦呢?”他现在已经明白鲜华的意思了,为何要托他好好照顾尚妮,并特意说有事请多担待。 丁齐在一旁也是哭笑不得,这姑娘一副不经世事却又憧憬闯荡江湖的样子,估计是学过两手功夫,听说过各种江湖套路,俗话说的半瓶子醋。 这时尚妮才好似突然反应过来,起身向朱山闲鞠躬道:“刚才只顾着生气了,忘了正经事。我是江湖风门弟子尚妮,您就是朱区长吧?朱伯伯好!” 朱山闲赶紧摆手道:“可别叫伯伯,叫朱师兄就行。” 尚妮的脾气倒也爽快:“那好吧,就叫朱师兄,您看着也挺年轻的。” 几人这才正式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大家也算都认识了。至于除了江湖八门同道之外,这里还混进来叶行和丁齐这样的人,前因后果也作了一番解释,主要谈的是小境湖的发现过程。 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谭涵川开口问道:“尚妮师妹,风门秘传的心盘术,你学会了吗?” “当然学会了,已经入门了,否则鲜华先生怎么会推荐我来?方外秘境小境湖,就在朱师兄家的后院门外?你们都看见了?那我现在就去看看!” 朱山闲摆手道:“先不着急,大家还没吃午饭呢,吃完饭再试不迟。” 石不全起身道:“今天我来当大厨,让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谭涵川有些意外道:“你做?” 石不全点头道:“当然我做了,从小的手艺!你们谁来帮我打个下手?” 丁齐刚要起身,却被谭涵川一只手给摁住了。谭涵川的这只手很隐蔽,稍微搭了一下,丁齐就没站起来。其他人都坐着没动,尚妮大大咧咧地说道:“来之前,长辈有过叮嘱,在江湖同道面前要懂礼数,我来帮忙吧。” 石不全进厨房做饭,尚妮帮着打下手,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丁齐跑到门口一看,地上有个盘子打碎了。尚妮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小心手滑了一下,盘子上面有油。” 石不全已经拿过簸箕和扫帚道:“没关系,沾了油的盘子的确很滑,常有的事,谁都难免。” 丁齐心中暗道,什么常有的事?据他所知,石不全和谭涵川可都是练过抟云手的,手心上站只鸟都飞不起来,怎么可能把盘子给摔了?看来他先前把江湖八门传人看得太高深了,江湖人也是现代人,有人洗碗同样会摔盘子。这个道理其实他早该明白,谭涵川也特意说过。就和很多外行人把心理医生看得很神秘一样,其实心理医生和大家一样也是平常人,只是所学的专业不同,而且在这个行业里,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快到下午三点,众人才吃上午饭,饭菜仍然是摆在二楼露台上。朱山闲特意讲了这张桌子的故事,然后问尚妮:“师妹,你能不能看出来,这桌子腿是阿全重新接回去的?”尚妮蹲下去看了半天,大惊小怪地感叹了一番,石不全很开心。 范仰和叶行不在,饭桌旁还是六个人。其他人的位置不变,尚妮坐到了石不全的身旁,也就是丁齐的左手边;冼皓坐在了谭涵川的身旁,也就是丁齐的右手边。朱山闲先动了筷子,然后尚妮便把每盘菜都尝了一遍,直呼真好吃。 丁齐也尝了一遍,确实相当不错,这手艺完全不亚于谭涵川,看来石不全今天主动要求当主厨,是找到状态了,或者说超越了平时的水准。 吃完饭丁齐收拾桌子,冼皓主动进厨房洗碗,尚妮也要帮着洗碗,然后石不全也跟进去了,丁齐和冼皓就出来了,因为洗碗池实在挤不下那么多人。下午,尚妮终于去了后院门口,石不全给她拿了张垫子,尚妮也是盘坐在门前,姿势挺标准。 众人都坐在二楼阳台上看着,石不全这个话唠没说话,冼皓很沉默,只有谭涵川与朱山闲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聊着天,他们在等结果。 丁齐在看风景,好像看得有些入了神,突然说道:“我刚才有点恍惚,觉得南沚山的风景似乎有点变化,但又说不出哪里的感觉不一样。” 冼皓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江湖风门秘传的心盘术,据说心盘运转之时,所见山川地势岁月变迁,首先便是融合四时风景变化。你居然能感觉到?” 丁齐点头道:“我刚才形容不出来,经你这么一提醒,还真是这样!恍惚间分不清究竟是春夏秋冬哪一季的景色。” 冼皓说:“可那是运转心盘所见,也就是尚妮师妹所见,你怎么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呢?” 丁齐微微一怔,若有所思道:“可能就是所谓的通感吧。” 谭涵川插话道:“心理学上讲的通感,指的不是各种感官之间互相替代吗?可不是联通别人的感官。你说的应该是催眠术吧?” 丁齐也没法解释这种感觉,只得又点头道:“可能是这样吧,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职业素质的要求以及平常的训练,就是要设法与他人感同身受。” 谭涵川的问题总是那么专业:“可是你感受到的是心盘运转,相当于天地山川的时光变化……在催眠术中,也有退行技巧吧?” 丁齐点头:“是的,谭老师很了解,催眠的操作技术就包含意识退行法和时间退行法。” 石不全也被吸引了,扭头道:“什么是时间退行法?” 丁齐很耐心地答道:“你们在影视作品中应该看见过。让一个人在深度催眠的状态下,年龄一岁岁往回倒退,比如从二十岁回到十岁。他的智商和学过的知识是不受影响的,但心理状态确实是回到了那个时候。这种技术通常用来寻找早年所受过的、却已经遗忘的心理创伤,从而解决某些心理问题。” 石不全问:“丁老师应该很精通这门技术吧?” 丁齐说:“我并不常用。” 石不全说:“我是问你精不精通。” 丁齐也没法太谦虚,只得答道:“掌握得还算不错。” 其实他岂止掌握得不错,简直是太出色了,对心理治疗中的退行技术应用,连他的导师刘丰都比不上。在给涂至和卢芳做催眠的时候,他为何能进入对方特定的精神世界?前提就是让对方的意识退行到特定的场景,心理时间也退行到特定时刻。 石不全又看着尚妮的背影,似是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听老头子提过一次,如果天地山川都是活的,也有记忆,心盘术就是看到天地山川的回忆。这就是意识退行和时间退行啊,只不过对象不一样,心盘术针对的是天地山川,丁老师针对的是人。” “也可以针对天地山川。”丁齐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这是他近期恍惚间的感悟,却没有说出口。 石不全犹在自言自语:“既然丁老师有这种感觉,那就不会错了。尚妮师妹果然是得了心盘术的真传,这一次没找错人……” 众人在阳台上等的时间可不短,从下午四点一直到六点。尚妮也不可小看啊,就冲她能安安静静地端坐这么长时间,功底也非一般人可比。大家都好耐心,没有催促更没有开口打扰尚妮。六点多钟的时候,石不全突然下楼去了,紧接着丁齐也听见了动静。 范仰和叶行来了,他俩一起来的,五点半下班,到得可够早的,估计在单位还早退了,反正都是领导。范仰一进门就问道:“听说飘门冼师妹和风门尚师妹已经到了,人在哪儿呢?” 叶行也探着脑袋到处看,石不全赶紧提醒道:“我们说话小声点,尚妮师妹正在后院施展心盘术呢。” 这时朱山闲等四人也都下来了,压低声音打招呼,叶行上前一步握住冼皓的手道:“冼小姐,真是幸会,我们又见面了!” 冼皓退后一步,神情很不自然地抽出了手,淡淡点头道:“原来是叶总啊,的确是好久不见。” 丁齐就站在冼皓的身后,悄悄瞪了叶行一眼。叶行这个动作有点唐突了,今天中午冼皓来的时候,跟谁都没握手,因为大家都能看出来她并不愿意。而叶行倒好,见面也不看脸色,主动就去握人家姑娘的手。 大家又都坐在客厅里等待,朱山闲介绍道:“鲜华先生有事不能亲自来,所以推荐了风门传人尚妮师妹,并托我好好照顾,有事请大家多担待。这姑娘学了点东西,总想着闯荡江湖一显身手呢。我还托鲜华先生寻找惊门高手,他还真的给我请来了一位前辈,名叫庄梦周。” 范仰说:“原来是他呀!” 叶行问:“谁呀?” 范仰答:“庄大神棍呗。我没有见过这个人,倒是听说过外号,装先生,装神弄鬼的装。” 朱山闲正色道:“是惊门前辈!他也是来帮忙的,我们要懂礼数。” 范仰倒是从善如流,赶紧点头改口道:“是是是,惊门庄前辈!……庄前辈怎么还没来?” 朱山闲也有些纳闷地看了看时间道:“庄前辈先去酒店了,可能一会儿就会过来吧。” 丁齐却有些莫名其妙地插了一嘴道:“惊门高人嘛,或许要等大家都凑齐了,他才会出场。” 叶行皱眉道:“庄梦周,这个名字感觉好熟。” 丁齐提醒道:“叶总忘了吗?你给我推荐的那本《地师》,里面有个人物叫周梦庄,名字恰好倒过来念。” 叶行一拍大腿道:“对呀,我想起来了!怎会这么巧?” 丁齐说:“不太可能是巧合,估计也看过那本书,所以故意起了这么个化名。” 朱山闲咳嗽一声道:“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一起打开方外世界小境湖,至于个人的隐私问题,就不要刨根问底了。总之鲜华先生推荐的人,我是绝对信任的。” 正在这时,石不全突然站了起来问道:“尚妮师妹,有结果了吗?” 只见尚妮已经从后院走了回来,低着头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我没有看见你们说的小境湖,但是感觉那道门后有另一个世界,可是感觉总差那么一点点……” 石不全安慰道:“不要紧,也不用着急,再好好找找状态就行,我刚开始也是这样的。” “我听说了,朱区长吃饭时讲过买桌子的故事,可是冼皓姐姐却一来就看见了。” 冼皓解释道:“我也许只是运气好,或者飘门秘传的隐峨术更对路。我们所学的秘传,都不是用在这种场合的,你可能需要找找状态,或者好好想想该怎么用心盘术?” “屋里有人吗?”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不大不小,听上去倒是中气十足,很有穿透力,屋里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有人,一屋子人呢!”朱山闲已经跑过去打开门道,“是庄前辈吧?大家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庄梦周施施然走了进来,丁齐莫名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此人穿着一身白衣白裤,配一双黑皮鞋。衣料并不是纯白的,而是偏米白色,样式也很奇特,有点像中山装,上身却不是四个兜而是三个兜,只有左胸处有一个上兜,而且是盘扣的,应是改良后的现代中装。 说实话,这种颜色的衣服很怕脏,但穿在身上显得人很精神、很干净,但姿态必须得挺拔,不能东倒西歪,否则就会很不好看。假如出现在晚会上,这样的装束倒也正常,可是在平常的场合,恐怕就会很显眼了。 这位庄先生的卖相非常不错,身姿挺拔、五官端正,个头和丁齐差不多高,很帅,很有范,却又不像个当官的,反倒像个搞艺术的。最特别的是,此人有一头银发,很像时下最流行的奶奶灰,但应该是自然的发色,不像是染的,很有一股儒雅气质。 虽然是满头银发,但若仔细观察,此人年纪又不像看上去那么大,面色红润、肌肤细嫩。总之他一走进来,就把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过去了,大家纷纷起身道:“庄前辈好!” 庄梦周笑眯眯地一挥手:“不用叫前辈,都是年轻人,叫庄师兄就行!” 庄师兄?好像有点叫不出口啊,丁齐在心中暗道,这位前辈的脸皮还真够“嫩”的,但是转念一想,朱山闲好像也有四十出头了,不也在尚妮面前自称师兄吗?但是这位庄梦周,给人的感觉还真不太一样。 朱山闲打了个哈哈道:“您是前辈,大家就叫庄先生吧。” 众人又重新打了声招呼:“庄先生好!”这恰好就是他在江湖上的绰号,也不知众人叫的是庄先生还是装先生。 丁齐突然注意到尚妮的神色有点不对,刚才大家都叫庄先生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话,而是张大了嘴,半抬起一只手似是想指向庄梦周,却又没把手抬起来,正在那里发懵呢。一旁的石不全问道:“尚妮师妹,你怎么了?” 而庄梦周已经看着尚妮笑眯眯地说道:“小妹妹,我昨天算得很准吧,果然又见面了!” “你、你,你个大忽悠,原来你认识鲜华!” “我当然认识啊,就是小华请我来的。” “那你昨天还装什么蒜?我上当了!” 庄梦周笑道:“现在才反应过来啊?江湖套路,无非如此,你不就是出来行走江湖的吗?那就边走边学,以后再遇上了便心中有数。出门之前小华可是特意打过招呼,让我关照你,昨天就是一堂江湖课。” 尚妮不满:“我昨天还付了三百块卦金!” 庄梦周抽出三张钞票道:“我可没有问你要,昨天说了,算不准分文不取,假如算得准你就看着给,但要符合三六九这几个数,是你自己掏了三百。我昨天还给你起了一卦,说下次见面还你,还说你我有缘,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怎么样,应验如神吧?”“你明知道我们都要来这里,当然会见面的,这算什么应验如神?” 庄梦周却反问道:“难道我算错了?所谓的惊门神算,你以为套路是怎么回事?就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才能料事如神,有哪一点不对吗?” 尚妮憋了半天,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众人很感兴趣地追问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庄梦周笑着摆了摆手道:“且坐下慢慢说,你们先问问尚妮师妹。” 第3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尚妮是前天出门的,昨天还逛了另一个风景区,遇到了一位算命先生,现在她知道了,那人就是庄梦周。身为风门传人,第一次出来行走江湖,尚妮忍不住想显弄本事,她可是什么套路都懂的。尚妮多少存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想戏弄戏弄对方、拆穿对方那套骗人的把戏。她主动跑过去搭讪,结果那位算命先生一开口,便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素不相识却料事如神,说什么都准! 尚妮乖乖地掏了钱,但毕竟还有点不服气,便对那算命先生说:“你算的都是以前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能不能预测将来的事情?如果将来的事情也能算准了,那才叫本事!” 结果那算命先生笑眯眯地又起了一卦,预测他们有缘,很快还会再见面,并笑着说见面时会把卦金还给她,结果还真的应验如神啊! 尚妮也不傻,今天一见面知道庄梦周也是鲜华请来的,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鲜华既然对庄梦周特意提到过尚妮,肯定也介绍了不少情况,说不定庄梦周还特意打听了,算不准才怪! 众人听完都笑了。庄梦周已经把那三百块钱拿出来了,尚妮却不收,眨着眼睛道:“你说见面会把卦金还给我,但是我不要,那你还是没有完全算准!” 石不全一把将钱拿过来,塞回尚妮手中道:“师妹啊,你又被套路了。你故意让他算不准,损失的还不是自己的钱?人家又没什么损失!和前辈有什么好赌气的?” 尚妮还嘴硬:“就算交学费了吧。” 朱山闲呵呵笑道:“这一堂江湖课,三百块学费可不够,庄先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呢。” 石不全已经把钱塞进她手里了,尚妮好歹还是把那三百块收了起来。 丁齐在一旁也笑出了声,同时想起了社会学中的一条原理。优秀的心理学者也必须要研究社会学,丁齐就当过社会心理学的老师,而他的导师刘丰更是一位出色的社会学家。社会学关于陌生人之间的关系,有一则六度分隔原理。 简而言之,就是在一个开放的、有人际交往的族群中,不论这个族群的规模有多大,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之间,想要发生联系,最多不超过六次中间传递。而在大多数情况下,陌生人的关系传递根本不需要六次,通常一到两次就够了。比如在今天之前,丁齐根本不认识庄梦周,但经过朱山闲、鲜华两次传递,便到了庄梦周这里。 以前上课时丁齐讲到这些,他这位老师自己体会还不够深刻,现在真是体会到这条原理以及它的厉害了。有时候,你所认为的陌生人,看似素昧平生,实则对你根本就不陌生。江湖惊门神算,很多时候利用的便是这种套路。尤其在如今网络资讯如此发达的大数据时代,陌生人之间是不是真的陌生,有时就看对方是否有心。 叶行给他推荐的那本书中可没有介绍这种惊门套路,是丁齐自己想明白的。他正琢磨呢,冷不丁听庄梦周说:“丁老师,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又来了,每个人几乎都是这一套!丁齐知道免不了,很干脆地站起来道:“庄先生,我们去哪儿聊?” “就去后院聊吧,搬两张椅子,一边聊一边看风景。” 他们一人拎着一把椅子去了后院,把院门打开,就坐在那里聊天。庄梦周问的,当然是他们发现小境湖的经过,而丁齐是最好的介绍人。又一次从头说起,当初丁齐分别让田琦、涂至、卢芳进入深度催眠状态,结果三个人的精神世界都呈现了同样的场景…… 可庄梦周不仅听丁齐的介绍,偶尔还会插问,而且问的都是要害。在介绍性谈话中插入关键提问,本是心理医生最常做的,此刻的情况却好像反了过来。 比如在介绍田琦时,庄梦周就插话道:“网上关于境湖市安康事件的报道,我也看过。假如那个田琦不死,你的导师是否始终会受到生命威胁?”丁齐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点头。庄梦周又问道:“从你的专业角度,田琦其实应该是自杀的,对吗?”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你不仅是救了导师,而且有可能也救了田相龙夫妇,是这样吗?” 丁齐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描述的,都是与发现小境湖有关的经历,并不涉及私密的细节。有些事情,他只和导师刘丰讨论过,还有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解释过。现在都让庄梦周给点出来了,尤其是庄梦周补充的那句话,让丁齐很是感慨与感激,难得有这种很理解他的陌生人。 两人谈话的时候,庄梦周的目光也不时望向门外,应是在眺望南沚山森林公园,但给人的感觉,有时又像在看那本不存在的风景,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或者说看见了没有。 等丁齐介绍完寻找与发现小境湖的经过,庄梦周有些突兀地又问道:“心理学中有个术语,叫共情。具体有什么讲究,我这个外行人能不能请教丁老师?” 丁齐笑道:“庄先生,您可不像个外行人。” 庄梦周也笑了:“惊门的门槛,首先就是一个惊字,和天下三百六十行打交道,可能给人的感觉都像内行。但实际上这怎么可能,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共情,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技术,心理医生都必须掌握。简单的解释,就是不从自身的感受出发,而是从对方的感受出发去体会事物,与对方感同身受。” “如果就是这么简单的解释,我倒用不着请教您这位大专家了。从对方的感受出发去体会事物,人如何知道对方的感受,又如何让对方的感受变成自己的感受?既然是一种技术,也是要经过训练的,训练就有具体的步骤,这才是重点。” “对,您问的都是重点。听您刚才说的话,心理咨询师的教材肯定也看过,但是那些教材上都只讲了共情的原理和原则,并没有介绍共情训练的要求与步骤。这往往都是在实践中锻炼出来的,掌握的程度因人而异。首先的要求,就是不能带入自己的情绪,那样就很难体会到对方。其次的要求,是把自己忘记,把对方当成自己,人的精神活动有共同的规律,共同的经历有共同的感受。当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比如男人和女人的情绪差异就很大,这要建立在尽量了解对方情绪反应的基础上,需要观察。所以既要忘掉自我,又不能真的放弃自我……” 丁齐讲的,其实都是刘丰当年在课堂上教授的内容,此刻再向他人转述,他本人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的理解和体会。这位庄先生挺有意思,竟然和丁齐探讨起专业问题,而且他这种“学术研究”,好像和谭涵川、石不全又不太一样。 丁齐的介绍告一段落,庄梦周若有所思道:“听你讲了,不难理解,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不会呀。” 丁齐忍不住又笑了:“能理解就行,哪有听完就会的?这需要在实践中训练和掌握,它是一种实用技术,并不能仅仅理解为一种工作态度。” 庄梦周也笑道:“照丁老师这么说,居委会大妈也应该掌握共情技术。” 丁齐说:“您指的应该是社区调解员。我曾经受学校心理健康中心的委托,给境湖市的社区调解员学习班做过培训,讲过共情技术的原则和原理。首先是千万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带进去,但也不能被对方的情绪感染而失去判断。社区调解员的工作与心理医生有类似的地方,但也有明显的区别,他们需要随时带入社会价值判断……” 庄梦周摸了摸下巴道:“丁老师很专业,真的很专业!江湖上有句俗话,叫神仙一开口、便知有没有。其实无论是什么人,无论他自称是做什么的,开口问他几个问题,往往心里就清楚了。咱还是接着讨论居委会大妈吧。被对方的情绪感染而失去判断,这种情况是不是属于被共情呢?” “您的这种说法不专业。共情从操作技术上来说,有共情者与共情对象之分。但共情本身就是被共情,你感受到了对方的体会,但还保持着清醒的自我。至于你说的那种现象,恰恰是因为共情技术没掌握好。” 庄梦周突然话锋一转道:“丁老师的技术,几乎突破了共情的极致吧?你曾经让三个不同的人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发现他们都到了同一个地方。但你能那么肯定,那是一个现实中存在却尚未被发现的世界,说明你自己应该也进去了。这不是简单的共情体会,也不是心理学上一般的通感现象,我借用另一种术语,你其实是‘入境’了。你不是通过对方在深度催眠下的描述想象出来的,而是一段真正的经历,你就去了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 丁齐又被惊着了。此前他只在对冼皓的描述中,提到了自己通过专业训练掌握了一种特殊的技能,但刚才可没对庄梦周说这些,结果却让庄梦周指出来了。丁齐感慨道:“庄先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怎么有种被您看透了的感觉?” 庄梦周拍了拍丁齐的肩膀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当然要尽量问清楚些。丁老师也别惊讶,我刚才说的只是江湖神仙话。” 丁齐一愣:“江湖神仙话?” “对丁老师来说,原理也很简单。把心中的猜测,当成肯定的判断说出来,说错了也不要紧,只是普通的聊天嘛,如果说对了,给人的感觉就是料事如神,甚至能把人一眼看穿。我看过境湖市安康医院事件的各种报道,又听小华转述了你们发现方外世界的经过,没来之前就有很多猜测,包括对你的猜测。方才直接说出来,对于你这位当事人,感觉会很不一样。” 丁齐哭笑不得道:“原来如此!庄先生,您这么做,其实也在拆门槛啊。” 庄梦周惊讶道:“丁老师也懂这个?” 庄梦周表面上是在拆他自己的门槛,先演示了一番惊门套路,让丁齐不断感到惊讶,然后自己又都说穿了,让丁齐感觉恍然大悟。把自己的门道给拆穿,实际上也是在拆丁齐的门槛——心理上的门槛。 对于第一天认识的江湖高人,而且还是传说中最神秘的惊门高手,丁齐的心态肯定是既好奇但也有所防备。这样的交流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拉近心理距离,一点点解除丁齐的戒备心理,信任感越来越强,会不自觉地说出很多原先并没有打算说出来的事情。 丁齐如今也不完全算菜鸟了,更何况他本就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所以干脆指了出来,此刻笑着反问道:“博慈医疗的叶总推荐我看了一本网络小说,里面有对江湖八大门的介绍。有意思的是,我还在书中看到了一位名叫周逍弦的文物鉴定专家,江湖人称鬼手。石不全的导师就叫周小玄,也是文物鉴定专家,也有这个外号。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庄梦周笑道:“艺术来源于生活嘛!肯定是有人听过周小玄的事迹,以他为人物原型,在书里也写了那么一个人。” “书里还有一个人叫周梦庄,和您的名字太像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庄梦周哈哈大笑:“原来我也这么有名望吗?……丁老弟呀,不扯这些了,他们看见小境湖后画的那些画,你身上一定带着,能不能先给我看一眼?” “庄先生刚才没有看见小境湖吗?” “说实话,真没看清楚。江湖惊门秘传的灵犀术,需要以有缘之物为引。这就像所谓的惊门神算,从来不是凭空开口的。” 这番话有些高深莫测,丁齐也不知是真是假。描绘小境湖的那些图,丁齐还真随身带着一张,是石不全所画,他将那幅折起来的画掏出来递给了庄梦周。但是庄梦周后面那句话,丁齐倒是深有感触。 所谓惊门神算,当然不是凭空开口。比如庄梦周昨天将尚妮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是早就了解她的情况。又比如庄梦周刚才所说的江湖神仙话,也不是乱猜,而是在了解相关背景信息后,作出的有依据的合理判断。 但惊门秘传的灵犀术,需要以有缘之物为引,这又是什么意思?丁齐有点搞不明白。谭涵川先前搞双盲测试,就是要尽量避免这种影响,从而排除心理暗示的可能。而庄梦周倒好,直接要借别人的画来用一用。 庄梦周接过画打开,只看了一眼。丁齐观察得很仔细,他真的只看了一眼,便扭头望向了门外,露出恍然的神色。这种细微而自然的表情反应,是很难伪装的,庄梦周好像也没必要在丁齐面前伪装什么,就丁齐的感觉而言,他是真的看见了小境湖。 庄梦周又把那幅画折好还给丁齐道:“丁老师,谢谢你!……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刚才所讨论的共情,是与他人共情,那么能否与天地山川共情呢?” 丁齐下意识地反问道:“天地山川有情吗?古人有句诗,天若有情天亦老。” 庄梦周笑眯眯地也反问道:“谁说天不老?汉语中还有‘天荒地老’这个成语呢,否则风门秘传的心盘术怎么施展?” 丁齐这回是真的被震惊了,因为这正是他最近以来一直在琢磨的问题。天地是否有情?这里所谓的情,并不是人类那样的感情,更接近佛家的说法。对于丁齐而言就是世界有没有意识,如果有,那又是怎样一种意识? 就在此时,范仰跑到厅门处大声招呼道:“庄先生,丁老师,你们怎么聊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等着呢,都饿了,该吃晚饭了!” 庄梦周起身道:“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一屋子人都坐着呢,就你跑出来要饭吃!” 丁齐和庄梦周回到厅中,朱山闲道:“今天没做晚饭,我们出去吃吧。庄先生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庄梦周说:“境湖的大排档很不错。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特意跑到境湖请女同学吃过大排档,记忆非常深刻呀!” 叶行皱眉道:“那种露天的大排档吗?” 庄梦周点头:“当然,那才是境湖特色,要吃就吃特色,现在的天气也正好。” 叶行说:“既然是朱区长请客,大排档也太没档次了吧?”其实他心里真正想的是露天大排档人多嘈杂,说什么话都很不方便。而如今江湖八门高人齐聚,商量的可是很隐秘的事情。 尚妮却反驳道:“就因为有朱区长在,所以我们才要吃大排档啊!朱区长可是清官,现在八项纪律抓得很严,假如搞一个高档场所,让人看见了可不好解释……一定要是境湖特色的大排档,我喜欢,今天我请客吧!” 石不全打趣道:“哎哟,师妹这番话说得好有见识!” 朱山闲则连连摇手道:“这里是我的地方,怎么能让师妹请客呢?” 境湖市的大排档很有名,早些年遍布大街小巷,有居民区的地方就有大排档,只要天不冷,太阳落山后便在街边支几张桌子,既随意又热闹。可是近几年申请国家卫生城市,整顿市容市貌的要求很严格,很多地方的大排档都被取缔了,只保留了几条特色小吃街,价钱也比以前贵了不少。 如今最有名的大排档,在市中心境湖附近的一条步行街上,最终一行九人浩浩荡荡杀向那里。一共有三辆车,分别是朱山闲、范仰和丁齐开来的。丁齐上车前主动招呼了冼皓一声,冼皓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石不全叫上尚妮也钻了后座。 叶行本来也想上这辆车呢,结果不好意思再往上挤了。另外两辆车都很空,这一辆车挤满五个人是什么意思?叶行只好上了范仰的车。而谭涵川和庄梦周自然是坐朱山闲的车,谭涵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丁齐以前也经常来大排档一条街,和朋友、同学或同事一起,他知道有一家挺不错的。到了地方,老板娘居然还认识丁齐,冲他点头道:“又来了呀,自己挑地方坐!” 九个人拼了两张方桌围着坐下,座位在不经意间也有了微妙的变化。长方形的桌面,庄梦周把头独占一边,很自然地取代了朱山闲原先的“领导”位置。没有任何人推让座位,大家很自觉地把那张座位空给他了,这也算是对江湖前辈的尊敬吧。 庄梦周左手边横坐的是朱山闲,右手边横坐的是谭涵川,这两人面对面。从朱山闲这边数,接下来依次是范仰和叶行;从谭涵川这边数,依次是石不全和尚妮。另一侧与庄梦周对面的位置,是丁齐与冼皓并肩而坐。 丁齐旁边横坐的是叶行。冼皓旁边横坐的是尚妮,这两位姑娘当然挨在了一起,却没有并排坐。因为是丁齐先坐下的,冼皓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尚妮就只能坐另一个位置了,而石不全也是主动凑过去的。 朱山闲拿过菜单,请庄梦周先点。庄梦周只点了一道腌白菜炖香卤肥肠锅,然后让每人都点。倒是尚妮点的最多,石不全看着菜单和尚妮一起讨论哪道菜好吃,冼皓根本没点菜,丁齐则根据自己的记忆推荐了几道。 有菜怎能无酒,庄梦周叫了一箱当地的简装啤酒。范仰推说要开车没喝。朱山闲这位“地主”却不能不喝,便对谭涵川道:“老谭,待会儿你开车,我陪大家喝几杯。” 丁齐也开车,但是没说话,其实真要喝酒如今叫代驾也很方便,所以他主动给自己倒上了。步行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几杯酒下肚,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很热烈,大家都聊开了。没有什么江湖隐秘,聊的都是风月八卦、风土见闻,这些人各有各的见识,令丁齐感觉大有收获。 酒桌上的气氛很好,杯子也不算大,谁要是敬酒,就自己干了而对方随意。庄梦周和朱山闲被敬的次数最多,而这两人是来者不拒,虽说被敬者可以不干,但也都干了。敬酒最多的是尚妮,她连着敬了庄梦周好几杯,喝出气氛之后,很有些想找人斗酒的意思。倒是旁边的石不全有些拦着尚妮,没让这姑娘多喝,估计她也喝不过庄梦周。桌上没人灌酒,尚妮后来却拉着石不全喝开了。 丁齐能看出来,尚妮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好像对庄梦周也最不客气,甚至在他进屋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你个大忽悠”,但在这一桌人当中,她心里是最怕庄梦周的,潜意识中其实很尊敬,只是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至于石不全,真是个自来熟,已经戴上塑料手套主动为尚妮剥小龙虾了。而尚妮和他之间也没什么隔阂、很融洽,也许有些人之间天生就没有太远的心理距离。 叶行喝得不多,只是隔着丁齐向冼皓敬了好几杯酒,而冼皓只是淡淡地举杯抿了抿,并没有和他干。 这条街可能是境湖市晚间最热闹的地方,各家大排档之间可以串菜。尚妮觉得旁边另一桌客人吃的菜挺有特色,石不全就跑到那家店也买了那道菜端过来。 丁齐也跑了出去,买了两盘刚出锅的锅贴,蘸着陈醋和当地特色辣椒酱吃,既是下酒菜,也可以作主食。味道很好,众人纷纷称赞。 步行街上还有卖唱的,背着乐器一边演奏一边唱歌,手里拿着好几张塑封的歌单,沿街各桌游走。有一位卖唱的姑娘来到这桌,站到丁齐和冼皓旁边道:“帅哥、美女,点首歌助助酒兴吧,十块钱一首!” 丁齐刚想说到那头请领导先点,冼皓就已经开口道:“我们就点几首歌吧,照顾照顾生意。” 庄梦周隔桌挥手道:“好呀,这里还能唱歌,真的太好了!……小姑娘,能不能我们自己唱?你伴奏就行,还是一首给你十块钱。” 一桌人都笑了,朱山闲打趣道:“庄先生啊,您这可就吃亏了。她唱一首歌,您得给她十块钱;现在您唱一首歌,您还得给她十块钱!” 庄梦周笑眯眯道:“人家得唱一晚上呢,先让她歇歇嗓子,我们自己过过瘾。来来来,大家点歌!” 丁齐有种感觉,自从庄梦周来了之后,这个团队的气氛就变了,好像很有意思。众人纷纷点歌,让领导先唱,朱山闲唱了首老歌,庄梦周连唱了两首,然后是叶行献唱新歌,这酒喝得越来越有趣了。 总共唱了十首歌,恰好一百块,朱山闲掏的钱,简直把这大排档当成卡拉ok了。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喝了一箱酒,但看上去谁都没多。叫结账的时候,老板娘过来道:“一共六百四十八,都是老顾客了,给六百就行。” 本来说是朱山闲请客,不料尚妮却坚决要求结账,她喝得有些兴奋了,抢单的理由还很充分:“今天石不全帮我省了三百,庄先生又还回来三百,加起来六百块,正好可以请大家。” 仔细一算还真是这个账。尚妮叫三轮车先给了一百,下车时司机却要六百,石不全拿了两百将人打发走了,尚妮回头当然把这钱给了石不全,算是省了三百。庄梦周来了之后,又把昨天收的三百“卦金”还给了尚妮。 最后还是庄梦周摆手道:“朱领导,这顿就让她请吧。账算得不错,这样能记得更牢。” 吃完饭往外走的时候,庄梦周又突然说道:“刚才唱得挺开心,感觉还不过瘾,我们再去卡拉ok唱歌吧?” 尚妮拍手道:“好啊好啊,我也想去!” 冼皓小声道:“不早了,还去吗?” 尚妮拉住冼皓手道:“姐姐,我们一起去唱歌呗!” 冼皓不适应和人有身体接触,本能地就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尚妮喝得有点兴奋了,就是抓住不放,可能是觉得假如就自己一个小姑娘,陪一群男人唱歌不太好,所以坚决要拉着冼皓一起。 冼皓只得无奈地点头道:“好吧。” 已经掏出手机准备叫代驾的丁齐也改了主意,决定和他们一起去唱歌。叶行也随声附和。今天本该做东的朱山闲一见这个场面,便对谭涵川道:“我陪他们去唱歌,你去不去?” 谭涵川摇头道:“我就不凑热闹了,先回家。” 范仰也说道:“我也不唱了,先回朱区长那里。正好趁着你们不在,我得空好好研究研究那道门。” 谭涵川和范仰分别开车走了,另外七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ktv,要了间大包开始唱歌。庄梦周是个麦霸,连着唱了好几首,调都跑出花样了。后来麦克风被石不全抢过去递给了尚妮。到最后叶行酒喝兴奋了,也开始抢起麦来,庄梦周倒坐下不怎么唱了。 至于朱山闲,陪丁齐和冼皓坐着,没怎么唱歌,但也没有耽误和大家喝酒。他们一直唱到了半夜,最后当然是朱山闲结的账。假如不是庄梦周说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朱区长明天还要上班呢!”估计另外那三位麦霸还得唱一阵子。 叶行自己打车回家,朱山闲叫了辆专车,带着石不全、尚妮、冼皓一起回去。而丁齐则叫了个代驾,先送庄梦周回酒店。 庄梦周坐在车上还问:“小丁啊,你看我喝多了吗?” 丁齐很专业地答道:“界乎多与不多之间。根据我的研究,喝酒分三个阶段,清醒阶段、精神兴奋阶段、神经麻痹阶段。酒量因人而异,但规律是相同的,如果到达第三个阶段,就是进入了醉酒状态。我观察您的反应,差不多正处于精神兴奋与神经麻痹的临界点。” 庄梦周呵呵直乐:“我随口一问,丁老师就答出了这么一套研究成果,看来也是没少喝呀。你们搞心理学的,难道也研究喝酒?” 丁齐说:“我学的是精神卫生专业,饮酒和醉酒也伴随着精神与神经现象,还有心理状态的变化,当然是研究领域之一。我刚才说的三个阶段,对于有些人来说,体现得并不明显,比如有人酒精过敏,可能直接就进入第三阶段了,但在庄先生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庄梦周说:“观察得这么仔细,你累不累啊?” 丁齐笑道:“您这话说的!其实我自己根本没感觉,只是平时养成的习惯而已,并不是故意要观察谁,就是对各种事物的印象比较清晰,有直觉式的判断。” “丁老师是天才啊!我再请教一个问题,谁喝到什么程度,你能看出来,可是喝酒的人自己,又怎么能知道呢?” 丁齐想了想道:“很多人自己其实是意识不到的,在精神兴奋的时候,临界状态很快就会过去。如果非要说办法,倒是有一个,那就是体会自己的呼吸。什么时候觉得呼吸变粗重了,也就是感觉比平常气闷、需要更急促的呼吸,那就是进入神经麻痹状态了。” 庄梦周说:“这可不太好掌握。” 丁齐说:“本来就很难掌握。” 两人说了一路酒话,丁齐本有心请教一些江湖门中的秘事,但当着代驾的面又不太好开口,很快就到地方了。 第二天是周四,丁齐在医院有挂号预约,没和大家一起吃午饭,晚上下班是和叶行一起过来的,到院门口恰好碰见了范仰,三人一起进屋。庄梦周中午已经过来了。朱山闲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才下班,他回来得最晚。 吃晚饭的时候变成了九个人,还是在二楼的露台上,一点四米长、零点七米宽的餐桌就显得挤了,但将座位向后撤一点,倒还勉强能坐下。谁也不想被这个小团队排斥出去,那就大家一起挤挤吧。 尚妮显得有些沮丧,同时也有些疲惫,因为整个上午和下午,她都在后院门口坐着,依秘术运转心盘,分明有所感应,可感觉总是差那么一点,依然没有看见小境湖。 石不全一直在小声安慰她,谭涵川则劝道:“你先歇一天吧,不要再这样持续运转心盘了,消耗很大的。你这算是身体很棒了,假如换一个人,说不定下午就晕过去了。” 朱山闲也和声细气道:“尚妮师妹,不要着急,小境湖自古就在那里,谁也偷不走。我们都已经发现了,好好休息休息,再找找状态,你迟早也会发现的。” 庄梦周轻轻点了点头道:“有些事的确急不得。我今天听谭老师又讲了一遍朱师兄的祖师陈眠竹的故事。陈眠竹进入了小境湖,可是他的弟子却没有找到。那时候梁云观还在,后院门就在这里,我想他有可能也看见了小境湖,但是没能进得去。” 一听这话,众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朱山闲摆手道:“庄先生,您就别叫我师兄了。” 庄梦周一笑:“跟着大家叫顺嘴了。” 谭涵川却神色凝重道:“庄先生,您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庄梦周说:“我就是劝大家不要着急。既然有人进去过,就说明是能进去的。阿全的想法也许不错,但是需要时间。现在虽然尚不清楚打开小境湖需要多长时间,但是回头想想,你们发现小境湖用了多长时间?” 范仰答道:“自从听叶行讲起他爷爷的故事,到现在,我不多不少用了一年。” 叶行说:“那我也是用了一年。” 石不全插话道:“你不算发现了。” 叶行反驳道:“我从头到尾都参与了,和大家一起发现的。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小境湖,但是通过你们的观察,我也确认了它的存在,这就是发现!” 丁齐点头道:“叶总的话,从逻辑上是没错的!假如按照这个逻辑,从我给田琦催眠开始,去年十月到今年五月,我用了大半年。” 朱山闲说:“话要是这么说,从我师父临终时讲述祖师代代相传之事,那我岂不是用了十几年?” 石不全嘀咕道:“十几年恐怕还不止,别忘了我们是凭借传承秘术才发现的小境湖。从我自小学艺时起,用了二十年都有了吧?” 冼皓总结道:“你们出来两种算法了。如果从学艺时起,我也等于用了十几年。但从听说消息时算,我和庄先生倒是最短的,发现小境湖差不多只用了三天。” 丁齐问:“假如按照另一种算法,我怎么算?” 冼皓又说道:“其实我是借了大家的光,你们都费了这么长时间的心力,方外秘境也是你们发现的。假如真能进得去,无论有什么收获,也都是你们先得。” 尚妮道:“我也是。” 庄梦周不得不表态道:“我当然不会和大家争什么收获,而且谈这些为时尚早。刚才的意思是,大家发现小境湖是因为具备了很多条件,这么多人也用了这么长时间,所以从发现小境湖到打开小境湖,恐怕同样急不得。我想问问诸位,你们愿意花多长时间,又能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这倒是个关键问题。假如丁齐和叶行都算半个疲门中人,两人加起来顶一整个的话,那么如今江湖八门传人便聚齐了,可是大家又能在这里聚多长时间呢? 朱山闲说:“我没关系,就住这里。” 叶行说:“我和范总就在境湖市,每天都可以过来。” 丁齐说:“我也没关系。” 谭涵川说:“我请了三个月的假。就算三个月之后,每逢周末或是节假日也可以过来,反正坐高铁也就两个小时,境湖南站离这里又很近。假如不嫌麻烦的话,选好合适的车次,其实平时的晚上也可以赶过来。” 尚妮小声道:“现在是五月份,我六月末有事得回去两周,接下来的两个月也都有空,九月初才会有别的事。从我那里坐高铁到境湖南站只要一个半小时,按谭老师的说法,就算回去了节假日也可以过来,平时有事也可以赶到。” 一听这话,丁齐就知道她是一位在校大学生,而且还不是四年级的。她平时可以翘课,但是期末得回去考试,接下来就是放暑假,直到九月初开学。估计在座的也都听出来了,只是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挑破。 石不全说:“我在哪里工作都一样,不用考虑我。” 冼皓说:“我也是,通常都是在家工作,只是偶尔有事出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 叶行追问道:“冼师妹是做什么工作的?” 冼皓说:“我是做编导的。” 丁齐也很感兴趣地追问道:“哪方面的编导?” 冼皓说:“影视剧、舞台剧的编导都做。” 叶行说:“冼师妹与其做幕后编导,倒不如登台做个明星,一定会成为巨星的!” 冼皓没有接话,大家又都看着庄梦周。庄梦周笑道:“我是个自由职业者,来去自由,不用考虑我的时间。” 大家在这个重要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如此一来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么着急。既然小境湖可以打开,那么就想办法把它打开,事情要一步步来,线索也许就在过程中。假如按照石不全原先的想法,接下来的一个步骤,就是要等尚妮“看见”小境湖。 尚妮听从谭涵川的劝告,这一整天都没去后院门口坐着。这天晚饭后,后院门位置先是被朱山闲占据,再被范仰占据。小境湖规模浩大,仿佛令人百看不厌。他们越是这样,看不见小境湖的叶行心里就越痒痒,跟有只猫在挠似的。丁齐当然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尽量忍住了。 朱山闲、谭涵川、范仰、石不全包括冼皓,他们明明早就看见了小境湖,为何还要一遍一遍地去看呢?根据几人的描述,那道门通往小境湖的位置是在山中高处,云层飘荡仿佛就压在门梁上,当年的梁云观或许就是因此而得名。 飘荡的云雾遮挡了远处的景色,而小境湖的范围又极其广袤,所以每次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致。另一方面,既然谁也不清楚怎么进入小境湖,那么观看的过程说不定能发现奥妙,或许看着看着,就能找到线索。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基于丁齐提出的一个假设,或者说是丁齐对所观察到的现象所做的一个总结。丁齐自己看不到小境湖,他观察的是已经看到小境湖的这些人。 丁齐问所有人,你们既然已经发现了小境湖,再去后院门口的时候,是否一眼就能看见?答案却不是这样,仍然需要一个过程,借用庄梦周的说法,这就是一个“入境”的过程。而丁齐却从专业角度总结,这就像进入某种特定状态的过程,类似于催眠。大家从站到后院门口到能够看见小境湖,或多或少都需要一段时间,长短不一,有时候刻意去看,反而不容易进入状态,好半天都看不见,这首先是范仰总结出来的。 丁齐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你们能不能瞬间就看见它?就像这世界上真正存在的景色一样,推开门抬眼望去,那就是小境湖。这个问题也包含着一个假设,就是大家要达到这种状态,才能满足开启小境湖的条件。众人皆深以为然,如今都在练呢。 丁齐暗自仍以他熟悉的催眠类比,实际操作中也有瞬间催眠技术,但想成功有一些前置条件。而对这些江湖高人而言,前置条件其实已经具备了,他们已经能看见小境湖。类比只是类比,眼前的状况早就远远超出了普通的催眠术范畴,且看他们各自如何去施展八门秘术。 其实丁齐还有第三个问题,那就是“你们这些人能否不受打扰地共同看见小境湖?”。如今他们都是一个个轮流到门口去看,尽量避免彼此之间的干扰。可是按照石不全的想法,集齐江湖八大门传人便是开启方外世界的钥匙,那么需要所有人处于同一状态才行。 但是这个问题丁齐并没有问出来,先解决前两个问题再说吧。 天色已晚,庄梦周已经回酒店休息。但范仰还没有走,仍然在后院门口站着呢,左手真的拄了一根棍,右手还托了一个碗。刚开始这只是石不全故意损他,可是到后来,范仰自己也觉得可以试试。 叶行也没走,坐在客厅里刷着手机耗时间,唯恐错过什么。丁齐潜意识中或许也有这种心态,所以他把笔记本电脑拿到客厅里,正在整理病历资料。尚妮从楼上走了下来,来到丁齐身边小声说道:“丁老师,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丁齐合上电脑道:“不客气,你没打搅我,有什么事吗?” 尚妮有些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我想找您单独聊聊。” 丁齐问:“我们去哪里聊?” 这时石不全推开书房的门道:“你们就到书房里聊吧,既安静又方便,我把地方让出来。” 这小子猫在屋里干什么呢?尚妮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他居然都听见了。丁齐和尚妮便进了书房,这里是石不全现在住的地方,但这位宅男并不邋遢,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沙发上也看不到枕头和被子,杂物都塞进了书柜里。朱山闲以前不长住这儿,屋子里放了整面墙的书柜,却没有多少书,被石不全当作衣柜兼杂物柜用了。 丁齐招呼尚妮坐下道:“尚妮师妹,你怎么想起来要找我单独聊?”他也叫尚妮师妹,是跟着大家叫顺嘴了,或许潜意识里也想以江湖八门中人自居吧。 尚妮很实诚地答道:“是冼皓姐姐叫我来向您请教的。她说你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有时候很多事情或许是旁观者清。后来我私下问庄先生,为什么他们都能看见而我却看不见?庄先生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和他们相比,我少做了一件事,并让我自己回去好好想想——究竟是什么事?我想了一个晚上,想到了很多事情,但是觉得都不对。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没有找丁老师单独聊过,而他们好像都这样做了。” 这算什么答案?但是丁齐转念一想,事实好像还真是这样。庄梦周分明就是指点尚妮来找丁齐,可是话又不直说,而是让她自己去想。丁齐自有专业的思维方式,很自然地就从庄梦周的角度出发,琢磨他为何要这样指点尚妮,居然也琢磨出意思来了。 想看见小境湖,需不需要借助江湖八门秘术?答案是未必需要!更进一步,居然任何一门传承秘术都不是必须的!江湖八大门各自的秘传,分别是:惊门的灵犀术、疲门的观身术、飘门的隐峨术、册门的入微术、风门的心盘术、火门的炉鼎术、爵门的望气术、要门的兴神术。这八门秘传都不是用在发现方外秘境这种场合的,但可以借助它们看见小境湖,只能说其中有某种相通之处。 只要找到了其中的相通之处,也就解决了问题的关键,而八门秘术各有侧重,可能都包含了某种入门的方法。目前不知道这个关键在哪里,但从现象总结来看,所有能看见小境湖的人,确实都和丁齐单独聊过,庄梦周指的没错! 那么丁齐是什么人?他是个心理医生!想到这里,丁齐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对呀,心理医生就做心理医生该做的事情,把这些江湖高人看作求助者或患者,尝试着去解决他们的问题与困扰。想明白了这点,丁齐也找回了自己的状态,那就从最常规的摄入性会谈开始吧…… “尚妮,你来这里之前,为什么会叫一辆三轮车,在南沚山森林公园附近转了五个多小时?”这是丁齐的引导性话题。 尚妮答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嘛,身为江湖风门传人,来到这里当然要首先考察山川地势。心中先有天地山河,才可以运转心盘。” 从心理咨询师的角度,丁齐感觉已经快抓住问题的关键了,一指书案道:“你心中既然已有一座南沚山,那就把它画出来让我看看。不需要太复杂,勾勒出轮廓就行。” 尚妮便坐到书案前画了一幅画,别人在这里画的都是小境湖,丁齐却让她在这里画南沚山。尚妮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画完了,纸上是一条条向上弓起的弧线,代表的是一座座山峰。丁齐看了不禁连连点头,这小姑娘的确很有功底,那五个多小时也没白费。 假如换一个人可能看不明白这张图上是什么东西,但丁齐反复研究过南沚山的高清地形图与卫星图,能看出来这就是南沚山森林公园最简练的示意,各个山峰的大小和位置都标注得非常准确,假如脑海中没有清晰的三维立体模型,断然是不能随手画出来的。 丁齐指着这张图道:“我们可能找到问题所在了。你心中已有一座南沚山,无论怎样运转心盘,所见仍然是南沚山。你看的根本就不是小境湖,如果方向错了,做得再好,可能错得越离谱。” 尚妮眨了眨眼睛道:“哦,好像真是这样!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丁齐问:“你是不是有感觉,门外有另一道风景?” “是的,但感觉就差那么一点点,无论我怎样运转心盘,总是看不见。” 丁齐想了想道:“我不懂心盘运转,但我可以提一个建议。这样吧,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他把手中的这张纸撕了,“你要看的不再是南沚山,甚至不要刻意去运转心盘,而是去体会你有感觉的这种状态。假如动用风门秘术,那就去观察门外那道你看不见的风景。” 尚妮皱眉道:“这怎么做呢?” “怎么做靠你自己,我们的小目标就是从撕掉这张纸开始……”话说到这里,那张纸已经被撕成碎屑,被丁齐扔进了废纸篓里。 第4章 房子问题 转眼又到了周末,朱山闲一大早去买菜,尚妮非要跟着去,说是要考察当地民情。两人一走,石不全便把餐厅里的大餐桌扛了出来,居然扛上了楼梯。谭涵川和丁齐赶紧过去帮忙,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石不全答道:“昨天尚妮师妹说了,在二楼露台上吃饭舒服,就是桌子小了有点挤,我把大桌子换上去。” 真打算把露台当餐厅了?丁齐问道:“假如下雨怎么办?” 石不全说:“我回头在网上买一个遮阳雨篷,明天就能到货。” 露台上的那张遮阳大伞,只能罩住两张藤椅。石不全已经在网上看中了一款钢架支撑、防紫外线的晴雨篷,支起来就像一个四角凉亭。 丁齐说:“尚妮师妹说句话,你就这么上心。既然要在网上买凉亭,干脆再买张写字台装上吧。冼皓的屋里没有书桌,工作很不方便。” “知道了,一起办!”说着话,石不全又将露台上原先放的那张黑胡桃木桌子扛了下去,也不嫌折腾。 丁齐冲着谭涵川小声道:“阿全是喜欢尚妮这种类型的,我这两天看这小子很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动春心了。” 谭涵川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常情况嘛!丁老师不也这样?” 丁齐一怔,反问道:“我怎么了?” 谭涵川笑而不语。 他们搬完桌子坐在厅里,冼皓听见动静也抱着笔记本电脑出来了,还特意说了声谢谢,应该是听见了方才要在她屋里添张书桌的话。说话间朱山闲和尚妮也买菜回来了,把东西先放到厨房,大家坐下一起喝茶,范仰、叶行、庄梦周先后都到了。 大家约好这周末相聚,但实际上周三的时候人就聚齐了。茶刚泡好,丁齐的手机响了,接通一听是个熟悉的女声,竟是刘国男打来的。 刘国男那边的环境好像有点嘈杂,她在电话里尽量大声道:“丁齐,我们单位今天发福利,有两箱水果、两箱啤酒,还有两箱饮料。我又不喝酒,这么多水果也吃不了,都送你那里去好不好?我上次去你宿舍,看见屋角放着打开的啤酒箱,你平时在家肯定是喝酒的。” 丁齐愣了愣,刘国男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单位发福利要往他这里搬?转念一想,自从出了田琦那回事之后,两人的关系确实变了,刘国男主动在网上放料帮了他,大年初二还上门给他拜年。刘国男当时说看见他就想起了表弟,这是真把他当表弟了吗? 丁齐刚到博慈医疗工作的第一个月,有次看见挂号预约的名字居然是刘国男,他多少违反了程序,打电话告诉她有事不必跑到心理门诊预约,那样至少得花一千五,又何必呢?刘国男其实并不是想找他做心理治疗,只是想找机会问问他的近况。 尽管这段时间并没有再联系过,但今天却来了这样一个电话,丁齐推辞道:“我现在已经搬家了,这几天住在朋友家,这边好多人呢,你就……” 刘国男已经抢过话头道:“人多好啊!我还怕你一个人吃不完呢,就送你朋友家去吧。东西是同事帮我搬上车的,我要是拉回去一个人还真搬不上楼,正好送到你那里。” 丁齐还没答话,石不全已经凑过来大声报了个地址。刘国男那边答了一声“收到”,就把电话给挂了。丁齐扭头道:“阿全,你干吗呢?我也没打算让她送过来!” 阿全撇嘴道:“丁老师,你这也太不讲究了!人家要送东西给我们大家,你还不让吗?那是个女生吧,人家话说得多清楚,自己一个人搬不上楼,也不喝酒,更吃不了那么多水果,堂堂男子汉还不帮忙?” 朱山闲也笑呵呵道:“朋友送东西来干吗要拦着?我们人多正好不浪费。你要是搞得神神秘秘的,反而让人怀疑这么多人在这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索性坦荡一些。” 丁齐说:“那朱区长想怎么解释,这么多人聚在你这里这么长时间?” 朱山闲一摊双手:“我们都是各行各业的心理学爱好者,特意把丁老师这位大专家请来搞沙龙呢。你也可以对朋友这么说。”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刘国男不会这么快就到吧,丁齐过去打开门一看,是位有些眼熟的少妇,随即想起来就是隔壁的邻居。朱山闲迎上前去道:“小陶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小陶很客气地答道:“周末嘛,见朱区长也在,就过来看看您!您家怎么这么热闹,天天人来人往的,总是一大屋子客人?” 朱山闲说:“哎呀,是不是人多闹得慌,打扰到你们了?” 小陶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朱区长您别误会,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您这里很少这么多客人的。” 朱山闲一本正经地答道:“这些都是心理学爱好者,我们最近搞个沙龙,特意请来了著名的心理学家丁齐老师。”然后指着丁齐专门介绍道,“丁齐老师你认识不?那可是本市心理专业的年轻才俊,本省收费最贵的心理医生!想当初,姜副市长的精神鉴定就是他负责的……” 不知为何,小陶听见这句话脸色微变,又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去。丁齐也吃了一惊,看来不仅范仰调查过他的情况,朱山闲应该也调查过。但是转念一想,那都是官场上的事情,而且和雨陵区的干部队伍有关,朱山闲了解情况也很正常。 在田琦之前,丁齐最后一次做精神鉴定的对象,就是境湖市的姜家初副市长。那时丁齐还不是正式的司法鉴定人,名义上的鉴定人是他的导师刘丰。那是一次非正式鉴定,走的并非正规程序,只是有关部门委托刘丰这位大专家鉴定姜家初的精神状态,刘丰就把具体工作交给了丁齐。 姜家初被双规之后,交代问题常常装疯卖傻,他到底是不是真疯了,当然还需要专业的鉴定意见。刘丰看了卷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只见了姜家初一次,接下来的具体工作从头到尾都是丁齐做的,包括面对面的很多次观察性会谈。刘丰只是负责把关,这就像一次教学实践,丁齐完成这件事之后,刘丰便认为他可以成为一名正式的司法鉴定人了。 丁齐给姜家初的鉴定结果是“精神崩溃”。所谓“精神崩溃”和普通人理解的“疯了”是两回事。很多时候,它甚至就是调查审问人员所追求的结果,意味着心理防线的崩溃。被调查人或多或少都有反侦察手段以及抵赖心理,往往崩溃之后才会交代问题,甚至要他们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 估计姜家初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最后精神崩溃了,所谓的疯疯傻傻,有很大程度的表演成分,同时是潜意识中最后的防备心理,还是外部环境压力造成的情绪反应,丁齐给出的报告总结得非常详细。 这次内部的非正式精神鉴定结论并不会拿到法庭上,也不会对姜家初的判决造成影响。姜家初在犯案的时候,精神状态是完全正常的,进来之后疯也没有用。 对于丁齐而言,他也清楚这是导师布置的一次教学检验任务,所以干得特别认真细致,前前后后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有过多次观察会谈。甚至办案人员后来发现的很多罪证线索,都与丁齐和姜家初的会谈记录有关系。 今天朱山闲特意对邻居提到了姜家初的案子,还强调了丁齐的身份。丁齐很好奇地问道:“隔壁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朱山闲意味深长道:“隔壁这栋小楼是市城建局宋局长家的。宋局长原先也在雨陵区工作,和我还在区城建局做过同事。五年前姜家初从雨陵区区委书记提拔为副市长,过了两年,老宋也从雨陵区提拔到市城建局当局长。宋局长住市里,他家房子多,现在是儿子和儿媳妇住隔壁。”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俩谈论去年夏天姜副市长的案子时,厅里其他人却起了另一场争论。话题是尚妮挑起来的,范仰也在一旁起哄,结果越说越热闹。 尚妮和庄梦周抬杠道:“庄先生,那天你给我算命,算得准不算本事,因为您早知道我是谁。假如是个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你事先根本不认识,也不了解情况,还能算得准吗?” 庄梦周反诘道:“这种问题真是无聊,我想问问你,人为什么会算命?像你上次碰到我那样,纯属没事找事!人对未来有疑惑,期望有人告诉他一个答案,就说明他正在经历什么,有很现实的问题要解决。既然是这样,他会主动说出来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想解决什么问题。” 谭涵川在一旁点头道:“是的,人有所求,就是因为遇到了事情,希望能够有人提供咨询意见,没有谁会莫名其妙地去找算命先生,除非是抱着娱乐的目的。” 尚妮却不依不饶道:“干说没用,前辈您给我们展示展示吧。要不这样,咱就出去在小区里摆个摊。假如有邻居走过来找你算命,我们看看算得准不准,要不要先写个幌子?” 尚妮的嘴快,石不全的手更快,马上就跑进书房裁了一张大白纸,上书“神算”两个大字,放在庄梦周的面前道:“庄先生,您就拿这个出去试试!我们也跟着当托,帮您拢拢棚。” 庄梦周瞪眼道:“你咋不敲锣呢?又不是耍猴的武棚,算命的文棚不用这么拢!”接着又连连摇头道,“真是瞎胡闹,怎么可以跑到小区里算命,对朱区长的影响多不好!” 朱山闲也走过来道:“确实影响不好,你们别胡闹。” 范仰却在一旁起哄道:“也没必要跑到小区里摆摊嘛,刚才尚妮师妹不是说假如偶然遇到一个陌生人,想看庄先生能不能算准吗?待会丁老师就有一个朋友过来,那就给她算呗!” 尚妮眼神一亮道:“这个主意不错!” 前院门外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丁齐绕过屏风出门一看,刘国男正停好车走了下来。他有些意外道:“你这么快?” 刘国男打开后备箱道:“地方正好离这里不远,东西有点沉,你多叫几个人来搬。” 不用叫,大家已经出来了,七名男士呢,总共才六个箱子,一趟就全部搬进了屋,暂时都堆在厨房里。见屋里这么多人,刘国男好奇地问道:“你们在搞聚会吗?”说话时还特意多看了冼皓和尚妮两眼。 丁齐答道:“是的,这些都是心理学爱好者,我们大家搞一个沙龙。”然后给众人作了一番简单的介绍,有文物修复专业的高材生、剧作家、博慈医疗的负责人、营销公司的总裁……这里的主人就是雨陵区的朱区长。 刘国男很吃惊,又很不解地问道:“这位庄先生,您这是在算命吗?” 刚才大家去搬东西,六名男士一人抱一个箱子,没有让庄梦周动手。先前石不全用一张书画纸写了“神算”两个大字,趁刘国男进屋的时候,尚妮把它放在了庄梦周面前的茶案上。 庄梦周苦笑道:“我们是在研究算命心理学。” 刘国男问:“算命心理学?” 庄梦周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对呀,人为什么要算命?” 刘国男说:“要么是对未来感到好奇,要么想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帮助和指引,总之是心里有事。” 庄梦周说:“人为什么渴望得到神秘力量的帮助?” 刘国男说:“因为人总有未知,可能是因为现实中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或者解决不了的问题。” 范仰趁机说道:“那么刘小姐有没有什么困惑,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机会难得,可以找这位庄大师好好问问。沙龙活动,卦金免收!” 旁边的尚妮等人也跟着敲边鼓起哄,定要怂恿刘国男找庄梦周好好算一算。刘国男饶有兴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最近还真有件事,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办呢。今天本来想找丁老师做个咨询,听听丁老师的意见。” 她指的不是心理咨询。心理医生或心理咨询师,应回避与治疗对象在生活中发生关系,但像刘国男这种情况是回避不了的,所以从理论上讲,丁齐不再适合做她的心理咨询师,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生活中成为朋友。 求助者往往在治疗过程中会对心理咨询师产生一种移情现象,对其有某种期待或依赖心理,在治疗结束后,咨询师一般都会设法解除这种移情现象。但有些时候,并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刘国男遇到事情,还是想找丁齐咨询。 叶行也说道:“问丁老师莫不如问庄先生,庄先生可是大师级的呀!” 庄梦周见众人的热情如此之高,也就从了,和颜悦色地问刘国男道:“小刘啊,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需要找人算一算吗?” 刘国男说:“不是心理问题,就是我最近想买一套房子。” 丁齐插话道:“你家里不是已经有两套房子吗?” 刘国男说:“其实是我父母想换房……” 刘国男属于独生子女这一代,父母虽然也是工薪阶层,但坐地户家里并不缺房子。她父母赶上了福利分房以及后来的房改,在市中心有一套老房子,后来用积蓄给刘国男在工作单位附近买了一套新的小房子。 刘国男的母亲已经退休了,而父亲明年就要退休,他们打算退休后和刘国男一起住。当然了,更长远的打算是等刘国男结婚后帮她带孩子。可是先前买的刘国男的新房子是两居室,面积不到八十平方米,恐怕就住不下了。老房子倒是三居室,可位置离刘国男的工作单位有点远,而且户型有点老,在市中心位置虽然不错,但周围是商业区,环境比较嘈杂。 刘国男的母亲前几个月一直在到处转,在刘国男的新房子附近又挑中了一套大房子。是套商住两用房,面积有一百二十五平方米,三室两厅两卫,厨房也很大,而且小区环境很不错。刘国男和父亲后来也去看了,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 这套房子的售价是一万六一平方,总价恰好二百万。刘国男的父母就后悔了,觉得当初应该一步到位,直接帮刘国男买套大房子,如今手头的存款也都用掉了。他们就商量,把市中心的老房子给卖了,就算着急出手,也能卖二百八十万呢。这样就足够把大房子买下来,手头还能多出八十万存款,算以旧换新了。可是再一想,他们又都觉得太可惜了,市中心的老房子假如留着,将来也许会更值钱。刘国男就琢磨把自己住的那套小房子卖了付个首付,然后每月还贷款,父母的老房子可以留着。 但是商住两用房没法申请公积金贷款,只能用商业贷款,而且首付比例至少是百分之五十,最长年限只有十年。假如贷款百分之五十就是一百万,每月差不多要还一万按揭,负担有点大。刘国男不希望再花父母的退休金,可她自己的收入还不太够。一家人举棋不定,所以刘国男还真想找个明白人好好问问,怎么做更划算? 听完之后,庄梦周盯着刘国男看了半天。刘国男一头雾水道:“庄先生,您怎么了,干吗这么看着我?” “说了半天,你就问我这种事情?”看他的神情语气,意思分明是——我堂堂惊门前辈高人,难得免费帮你算算,你就问我这种破事情,根本不值得一算嘛! 刘国男听出意思来了,解释道:“庄先生,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就是很大的事情了。我也没必要算什么命,能解决大事情就行。” 庄梦周有些无可奈何道:“我不是说这件事对你们家不重要,而是它根本就不需要咨询嘛,再简单不过了!” “哦,怎么解决?” “你家现在这两套房子,欠不欠贷款?都在谁的名下?” “都在我父母的名下,包括两年前给我买的小房子,也都是我父母的名字,都不欠贷款。” “那就太简单了,其实只要老房子没贷款就行,把它卖了!”“这倒是最简单的,但我们一家人都觉得太可惜,用市中心的一套七十年产权的住宅,换一套位置不在市中心、只有五十年产权的商住两用房。”“我没说卖给别人,就卖给你!” 刘国男一愣:“卖给我?” 庄梦周说:“你既然要算,那就拿笔拿纸来,我给你好好算算!” 尚妮跑进书房拿来了纸和笔,庄梦周提笔边写边说:“我一步步讲给你听。老房子的市价是二百八十万,卖给你。你可以申请公积金贷款吧,而且可以申请三十年。百分之三十的首付,你们手里还可以剩下百分之七十的卖房款,也就是一百九十六万。” 刘国男没有反应过来:“哪来一百九十六万?” 庄梦周瞪了她一眼。她这才想通了,又一拍脑门道:“是剩下了一百九十六万,再添点钱,可以直接把那套大房子买下来了。” 庄梦周接着算道:“全款买,不用还商业贷款。你买下父母的老房子,按公积金贷款三十年算,每月还款应该是八千多。老房子既然不住了,也没必要空着,在市中心的商业区,假如租出去,每个月租金多少?我不是境湖本地人,不太清楚情况。” 刘国男答道:“我父母问过中介,那地方租金高而且很容易租出去,每月租金能上万呢!”说到这里很兴奋地站起来道,“这样的话,每月还房贷的钱就有了,手里还有节余呢!” 丁齐提醒道:“岂止如此!你们家的老房子还在自己手里,等于是多出来一套房子,两套变成了三套!” 庄梦周说:“听明白了吗?其实你一分钱都不用花,也不用把老房子卖出去,家里就能多一套房子,而且每个月还有钱挣。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还在琢磨啥?” 刘国男说:“也不是一分钱都不用花呀,贷款下来能节余一百九十六万,房款全价是二百万,再算上各种手续费,还得添个十多万。这倒是好办多了,可以想办法凑凑。” 庄梦周叹了口气道:“何必再想别的办法凑呢?既然是自己人的买卖,你干吗非得卖二百八十万?” 刘国男倒也不笨,立刻就反应过来道:“对呀,我可以卖三百万,百分之七十的贷款就是二百一十万了,这样就全够了。” 庄梦周放下手中的笔,耸肩道:“这不就解决了!” 刘国男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道:“一分钱不用花,每个月还有得赚,家里就多了一套房子,这也太神奇了!” “这有什么神奇的!只是最简单的金融,你以为那些搞金融的每天都在倒腾什么呢?” 刘国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金融跟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金融家的工作,不就是琢磨大家兜里的钱吗?” 刘国男又拿起桌上那张a4纸看了半天,终于确信方案可行,才把它折好收了起来,朝庄梦周道:“真是太谢谢您了,解决了我们家一个大事情!” 庄梦周摆了摆手道:“不用谢,小事一桩!” 尚妮有些不服气地插话道:“庄先生啊,您这是算命呢还是算数呢?” 庄梦周反问道:“那你说呢?所谓神算,就是给人指点迷津,算命也可以用到算数,难道这些数不是数,非得排个紫微斗数出来?” 刘国男也很认真地点头道:“庄大师说得太对了!不论怎么算,能解决问题才是神算。您帮我解决了大问题,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您!” 丁齐笑道:“不用客气,今天庄先生免费。” 刘国男说:“那可不行!这样吧,我请你们大家吃饭。” 朱山闲呵呵笑道:“好啊,中午正好还没做,买的菜就留到晚上做吧。” 刘国男真的请大家吃了顿午饭,就在附近找的饭店,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人。步行去饭店的路上,丁齐小声对庄梦周道:“庄先生,我好像在那本书里,也看见过类似的案例。” 庄梦周说:“这种事情多了!既然你知道,应该让你帮她算的,人家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丁齐说:“那怎么成呢,他们都要看您怎么给人算命呢。”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向刘国男表示了感谢,又送东西又请客的。丁齐问道:“你们单位发的福利真特别,都是这么沉的东西,叫人怎么搬啊?” 刘国男说:“不是我们单位,是客户送我们部门的。对了,我还在客户单位碰到了一个熟人,他姓田,自称是你二哥,还管你叫小七呢!” “田容平?那还的确是我二哥,我们大学一个宿舍的,他排老二,我们俩关系最好了,这个人真的很不错……” “人的确挺好,我原本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可是一听他提起你,聊着聊着就感觉很熟,后来我还请他吃饭呢,但最后是他坚决结的账……” 两人在酒桌上聊起了田容平,丁齐特意讲了田容平的很多趣事,和刘国男聊得很开心。吃完饭告辞的时候,丁齐还说:“改天我请你和田容平一起吃饭!” 刘国男开的是她自己的车,十来万的家用轿车,是她工作后攒钱买的。目送刘国男开车离去,丁齐走回厅中,冼皓问道:“丁老师,你这是在给同学做媒吗?” 丁齐一愣:“呃,你听出来了?” 尚妮插话道:“除了那个刘国男自己,我们一桌子人都听出来了。你说了同学那么多事情,专挑有趣的,都是暗中捧着说,这还不明显?” 丁齐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冼皓又说道:“这位刘小姐的房子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我们这里也有房子问题要解决。我们这么多人天天在后院活动,经常大半夜也站在院门口。隔壁邻居早就好奇了,经常隔着窗户往这边看我们在干什么。” 叶行点头道:“冼师妹说得对,如今已经引人起疑了,今天上午人家还特意过来问呢。将来如果打开了小境湖,我们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很容易被人发现。邻居问题确实要解决,而且要尽早。” 朱山闲说:“东边那栋小楼其实已经解决了。户主是我原先在南沚镇的老邻居,孩子移民澳洲,把老两口也接过去了。我说要找个库房放点东西,他们就把房子租给我了,原本说不要租金,可我还是坚持要付租金,并且签了五年的长租协议,就是上个月的事情。” 范仰说:“朱师兄是早有准备呀。” 朱山闲说:“阿全找到我这里之后,我就开始准备了。至于西边那栋楼,户主是市城建局的宋局长,现在他儿子和媳妇住在这边。解决起来倒也方便,只要丁老师出面就能搞定。” 丁齐问:“让我出面把房子租下来?假如是那样,您这位区长出面不是更好?” 朱山闲摇头道:“不不不,小境湖的入口就在这里,我的意思是一劳永逸,丁老师干脆把隔壁那栋小楼买下来吧。” 丁齐诧异道:“买下来?这里的房价虽然没有市里那么贵,但一栋小楼至少也得二百万吧,我哪有那么多钱?” 朱山闲笑了:“确切地说,是二百零八万,中介最近的成交价。我让丁老师买房子,可没让丁老师自己花钱。像这样的事情,我做当然就不合适了,毕竟身在官场。” 丁齐说:“难道是您花钱用我的名字买?” 朱山闲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你误会了,谁都不用花钱,因为宋局长根本不会跟你要钱。恭喜丁老师,在这里置办了一栋小楼,我们将来就是邻居了。” 丁齐突然想起来,当初朱山闲给他楼上客房钥匙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等过几天你也在旁边搞一栋小楼,将来就自己这么布置吧……”朱山闲当时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假设的语气。丁齐只当这位朱区长在开玩笑,并没有在意,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而且早有预谋! 丁齐不解道:“我与那位宋局长素不相识,他干吗要白送我一栋别墅?” 朱山闲说:“宋局长房产多,落在不同人的名下,二百多万的一个郊区小楼,对他不算什么,会很痛快的……丁老师,你跟我上楼,我们再单独聊聊。” 朱山闲和丁齐在楼上房间里单独说话的时候,楼下的客厅中,谭涵川正对一脸疑惑的尚妮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知道吧,我是中科院生物力学研究院的研究员。” “我知道呀,可是这和丁老师买房子有什么关系?” 谭涵川很憨厚地笑道:“别着急呀,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在生物领域,现在最热门的方向就是基因工程,你知道什么是基因吗?” “我知道呀,脱氧核糖核酸,简称dna,包含遗传编码。” “dna想复制自身的信息,需要转移和录入的媒介,就是核糖核酸,简称rna。比如分裂新细胞、合成某种蛋白质,都需要rna进行转录。假如用官场作比喻,dna就相当于一套早就制定好的体系规则,而rna是执行者,整个体系才得以运转……” 在座的其他人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包括未得疲门秘传的叶行也是一位合格的套路流江湖人士,听朱山闲讲了那番话之后,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但此刻见谭涵川说得有趣,竟然扯到了基因工程,大家也很感兴趣凑过来听。 谭涵川说:“在遗传转录的过程中,并不是所有rna都能起到正常作用,有很多rna分子会呈现出非编码序列,这会导致一系列基因遗传问题,我们称之为rna的干扰机制。基因研究最新发现,还有一类非常特别的rna,命名为非编码rna,被研究者称为核酸中的暗物质。很难说它是起什么作用的,但如果非编码rna表达异常,就会影响到正常的基因。” 尚妮问:“起反向作用的?” 谭涵川说:“目前还在研究当中,从表象上来看,它如果出了问题,可能会抑制特定基因段的正常功能。如果非编码rna调控失衡,就可能引发重大疾病。” 尚妮问:“什么重大疾病?” 谭涵川笑了:“这可不太好说……师妹,你听明白了吗?” 尚妮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 石不全挑大拇指道:“还是谭师兄厉害,讲解得真是通俗易懂。” 冼皓淡淡笑道:“易懂是易懂,但说通俗倒未必。” 几乎是同一时间,楼上的房间里,丁齐惊讶道:“这不是敲诈勒索吗?” 朱山闲连连摇头道:“当然不是,就是公事公办!你直接给宋局长打个电话,首先自我介绍,然后说看上了他那套房子、想买下来。原因嘛,就说你喜欢这里的风景和空气。至于其他的事情,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都可以实话实说。这里面哪有一句敲诈勒索?切记,你就是买房而已,半句威胁或暗示的话都不要说!” 丁齐说:“就这样?你确定宋局长能将房子白送我?” 朱山闲叹了口气道:“老弟呀,你不在官场,很多事情并不清楚,我又不好说得太清楚。姜家初副市长虽然进去了,想再提携谁或者提拔谁已经不可能,但想让宋局长坐不成现在的位置或者把他也送进去,还是能办到的。” 丁齐说:“可是我跟姜家初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给他做过精神鉴定而已!宋局长凭什么能断定,姜家初告诉了我什么事,然后我向他索要一套房子当封口费?” 朱山闲连连摆手道:“这种话,出了这扇门你可一个字都别再提!姜家初和你是什么关系都没关系,你既然敢找宋局长,又作了自我介绍,他必然会认为有关系。这就是官场上的思维方式,就像记录在基因里的遗传编码!姜家初被正式判决之前,谁和他私下接触、谈话的时间最多?谁和他谈的内容最多,家长里短、感情生活、职业经历都聊到了?谁和他聊得最深入,能直接把握他的精神状态、思想动态,而且前后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人就是你呀!而且你不是纪检的办案人员,是个心理学家……如今姜市长进去了,宋铭杰却没事,为什么?你只要打完这个电话,恐怕就能知道一些原因。” 丁齐仍然将信将疑道:“朱区长,您究竟是爵门传人还是惊门传人?我怎么感觉您掐指一算,便料到只要我打那样一个电话,宋局长就会把房子送我。万一他不卖,或者虽然卖但并不想白送呢?” 朱山闲笑道:“江湖八大门,门槛都一样。你就当我在算命吧,且做个印证,看我算得准不准?只是打个电话而已,又不损失什么!是买卖就得谈,他如果不想卖或者不想送,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你敢肯定,那位宋局长已经知道我是谁、做过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丁老师就别再怀疑了。你以为今天上午那个邻居小陶是过来干什么的?这不过年、不过节、不请客、不送礼的,就是过来打声招呼?平常怎么不见她有这个闲心来管我家的闲事?宋局长肯定听说了我在这边搞聚会,想掌握一下情况,所以才叫儿媳妇过来问一声。我就把你搬出来了,并说出了你的身份。小陶肯定把情况告诉她公公了,宋局长心里这会儿正打鼓呢。你打个电话,说看中了他那套房子,他送了房子反倒安心了!” 丁齐沉吟道:“我是说假如,假如那位宋局长将来犯了事,也被送进去了,万一再把这件事供出来,那我该怎么办?” 朱山闲看着他道:“有你什么事吗?就算他犯了事被查出来,查的也不可能是你的事啊!我不告诉你了吗,正常买套房子而已,你犯哪条罪啊?” 丁齐问:“现在就打电话吗?” 朱山闲又摇头道:“不要在我这里打,到你平常工作的地方去打。” 厅中众人聊了大概有二十分钟,见到朱山闲和丁齐下来。尚妮凑过去神神秘秘地问道:“隔壁的那栋小楼,搞定了吗?” 朱山闲呵呵笑道:“搞定了,就等丁老师周一上班打电话了。” 尚妮有些失望道:“还要等到周一啊?” 庄梦周开口道:“不就是后天嘛!刚说过不要着急,你怎么就耐不住性子呢?” 星期一下午两点钟左右,在博慈医疗楼外庭院中的花坛边,丁齐拨通了宋局长的电话。号码是朱山闲给他的,也是朱山闲告诉他最好在这个时间打。此时应该正是宋局长午饭后刚刚小憩一会儿、走回办公室的路上,说话最方便。 电话响了五声才接通,那边传来了有些迟疑的一声:“喂?” “宋局长吗?” 那边的声调立刻就变高了,带着几分官威:“我宋铭杰,你哪位?” “宋局长,我叫丁齐,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曾经也是一位精神科医生。” 宋局长的声调立即又缓和下来了,充满热情道:“丁老师啊!久仰久仰,你可是我们境湖市的名人啊,我早有耳闻……听说最近你和一帮朋友聚在朱区长那里搞活动,究竟是什么活动啊?” 这几句话透露出很多信息,丁齐不得不感叹朱山闲的确料事如神。对方开口就叫他丁老师而不是丁医生,说明已经了解过他的背景。突然接到这样一个电话,人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说出心中想的事。宋局长居然问丁齐在朱山闲那里干什么,看来他确实在关注朱山闲那里的情况,应该已经接到儿媳妇的消息。 丁齐答道:“我原先并不认识朱区长。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是中科院的研究员,也是个心理学爱好者,和朱区长关系不错,借朱区长的地方搞一个心理学沙龙呢。” “哦,原来是搞学术研究啊!丁老师找我什么事,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 丁齐原先还想自我介绍,他当初协助导师做过姜家初的精神鉴定人,在谈话中却临时改了主意,觉得好像没有再提的必要了。他直截了当道:“是这样的,我看中了您在南沚小区的那栋小楼,风景很好、环境很不错,宋局长能否割爱转让啊?” 对方显然愣了片刻,语气顿了顿,接着又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以询问的口吻道:“丁老师想要我在南沚小区的那栋房子?” 丁齐说:“嗯,我想买下来。”买字这个音咬得特别重。 宋局长又停了几秒钟,这才说道:“买什么买!假如丁老师想住,我就送给你住呗。” 丁齐强调道:“就是买下来,按正规的手续。” 电话那边的呼吸稍显粗重:“嗯,买下来,我知道的,办正规的手续。丁老师的电话就是现在这个号码吧?放心好了,我让别人和你联系,尽快办手续。” 丁齐说:“谢谢宋局长了!” 宋局长又很突然地问道:“你的导师刘院长,最近情况可好?” 丁齐思忖着答道:“导师的情况很好,还经常去美国。” 宋局长的话锋又转了回来:“请问除了这套房子,丁老师还有别的事吗?”说到这里,他的呼吸又重新变得平稳了。 丁齐说:“没别的事了,真的太感谢了!我以后就不打扰您的工作了。” 宋局长笑道:“丁老师不用客气,我这个人就是好交朋友。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挂断电话之后,丁齐有点发懵,他甚至不太敢相信,这就谈完了?方才他说的话,有些是朱山闲交代的,有些是他自己的临场发挥。自始至终,两人居然一句都没提到境湖市原副市长姜家初。 丁齐还有些疑惑,因为电话里有关键问题没说,两人仿佛心照不宣的样子,但丁齐不敢确定双方是不是都理解对了,难道宋局长真会白送那套房子?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甚至是不清不楚,且等结果吧! 而结果来得很快,第二天上午,丁齐就接到了某家房产中介打来的电话,让他带着身份证原件去签字办手续。丁齐特意很有技巧地问道:“请问还有哪些费用需要我交?”房产中介则告诉他不必再交什么费用,该交的都已经交了。 一般正常的房屋买卖,买卖双方需要当面协商,然后签转让合同,再由中介带着他们去办各自的手续。可是这一次,买卖双方没有见面,连手续都是分开办的。宋局长那边已经签完字了,只需要丁齐再去签字并办自己的手续就行。 丁齐下午开着车先去了房屋中介公司,然后拉着办事人员和各种材料,又去了雨陵区房地产交易登记中心,大约四点半,所有手续都办完了。他拿到的是一张回执单,凭此回执单在十个工作日之后,携带身份证原件到交易中心窗口去取不动产登记证。虽说正式的产权证还要等半个月才能拿到,但凭着手中这一张打印并盖戳的回执单,就等于房子已经到手了。前后不到两天时间啊,丁齐从没见过谁买房能有这么高的效率! 这天丁齐回去后朱山闲还没下班。他去了自己屋,关上门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回执单一阵阵发愣。假如在酒桌上听别人讲这么一个段子,可能只是哈哈一乐,可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却有点不真实。 自己这算不算敲诈勒索?丁齐仔细回忆了在电话里和宋局长说的每一个字,就算万一被录了音,也听不出丝毫的问题来。他已经见识了江湖各门高人的手段,只是对朱山闲的爵门套路还不太了解。朱山闲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不料一出手就这么高啊! 思维方式决定了行为方式,朱山闲应该很了解宋铭杰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他遇到事会怎么做,因此才能料事如神。当然,更重要的前提,朱山闲久居官场,清楚姜家初与宋铭杰的很多情况。 自己这就算是境湖市的有产人士啦?一栋价值二百万出头的小楼就到手了?丁齐本没打算一定要占据这套房子,就是抱着印证的心理去打那个电话的,无论成与不成,具体谈买卖的时候总还有回旋余地。可是没想到事情快得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朱山闲下班回来了。将朱山闲让进屋里坐下,丁齐拿出那张回执单道:“朱区长,您太神了!我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呢。” 朱山闲呵呵一笑:“以丁老师的专业素质,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心中不安吧?” “是的,我确实很不安,平白无故就得了这么一套房子。我原本是想试试您说得对不对,结果却没想到……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我的身份不合适,而其他人打那个电话没用。”说到这里,朱山闲又语气一转道,“其实这是我代表大家对你表达的歉意,好端端的,是我们把你卷进来了,你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另一方面,这也是我们大家的谢意,感谢你提供的帮助!” 这位爵门中人做事真是老练啊,一席话把什么都说了,丁齐一时竟然不知再说什么才好。朱山闲说这是歉意与谢意,可当时算计丁齐的人并非朱山闲,而是范仰和叶行,至于感谢的意思倒是很认真,丁齐能听出来。丁齐本以为已经很适应这些江湖人士的手段套路了,现在发现还需要继续了解与熟悉。这明明是朱山闲做的事,说话时却代表大家,而其他人肯定也不会站出来反对,无形中等于默认了他的代表。除了谢意和歉意,丁齐也明白,朱山闲这么做,也等于将他拉进了“自己人”的圈子里,丁齐却说不清这是被拉上船还是拖下水了。 丁齐想了想道:“这套房子,怎能平白无故就成了我的,朱区长可以把它……” 朱山闲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房子又不是我给你的,是丁老师通过正规手续从宋局长那里买下的。如果你不想要,等到小境湖的事情结束之后,你可把它卖掉或者送人,哪怕还给宋局长都行。我不适合参与,你想怎么处置也不用和我说!” 丁齐愕然,朱山闲说得没错,这套房子既不是送给朱山闲的,也不是朱山闲送给他的。如果他不想要,最合适的处置方法就是还给宋局长,假如转卖掉甚至是送给别人,其实都等于他已经收下了。 可是丁齐心里也清楚,这栋小楼恐怕是还不回去了。难道再打个电话给宋局长,告诉他自己只是想开个玩笑、试探试探他?那样的话不仅是把朱山闲给卖了,也等于是与宋铭杰结仇了。不仅房子还不回去,反而是把人往死里得罪,或者宋铭杰会认为他的胃口还没满足。 丁齐以前并不认识宋铭杰,可是收到这套房子后,就理解宋铭杰的心态了,也了解这种人的行事风格。也难怪姜副市长进去了,而宋局长还是宋局长。 事已至此,他抬头看了朱山闲一眼道:“朱师兄,您的手段高明!事先你把情况都说明白了,但我还是照你说的做了,心服口服啊!这套房子我就收下了,将来假如打开了小境湖,大家一起进出倒也方便。” 朱山闲仍是呵呵笑道:“丁老师客气了!这其实是你自己的福分,我并没有做什么。” 丁齐从来不是行事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干脆地就“弄死”了田琦,哪怕面对一系列后果。他也清楚,如果收了这套房子,不仅是安了宋局长的心,也等于是取得了朱山闲的信任。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商场、公司还是机关,有时人们是否把你当成“自己人”,空口表态是没用的,首先要有共同的利益维系。接受了朱山闲代表大家送上的歉意与谢意,就是取得了以朱山闲为代表的这个团队的认可。 第5章 月凝脂 这时又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居然是尚妮。尚妮手中拿着一张折起来的a4纸,语带惊喜道:“朱师兄也在呀……多谢丁老师的指点,我刚才看见了!” 朱山闲也惊喜道:“小师妹,你看见小境湖了?” 尚妮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还看见一样东西,画了出来,让丁老师先看看。” 丁齐接过那张纸打开,旁边的朱山闲神情变得有点古怪。尚妮好像不太会画画,换成别人可能看不懂她究竟画的是什么东西。纸上好像是个小人,没有腿,身子就像一根柱子,顶端鼓出来一点应该是脑袋,上身还有两根分叉应该是手臂。但丁齐一眼就能看出来,尚妮不是不会画,而是她只能画成这个样子。这就是丁齐在田琦与卢芳的精神世界中见到的那种奇异生物。丁齐追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这东西,又是怎么注意到的?” 尚妮说:“就在门外不远的位置,躲在草丛里很不容易发现。我听见声音像是婴儿在哭,然后才注意到的。看了好半天,有一阵风吹过来,恰好把草丛吹开了,我这才看清楚……” 朱山闲吃惊不小,“师妹,你不仅看见了景象,还听见声音了?” 尚妮有些错愕道:“看见了当然就听见了,难道你们没有听见那里面的声音吗?有风吹草木声,还有流水声,天色暗下来之后,我又听见了像娃娃哭的声音。” 朱山闲愣住了,他先前看见了门外小境湖中的景致,但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而且据他所知,谭涵川、范仰、石不全、冼皓都是一样的,只见其景未闻其声。至于庄梦周,向来神神秘秘,这几天也没见他站在后院门外看风景,情况不明。 没想到,发现小境湖最困难的尚妮,看见小境湖的同时便听见声音了,这倒是个新进展。丁齐更感兴趣的是这种奇异的生物,拿着这张纸道:“人都在吧?我们开个会……尚妮师妹,你的头发怎么是湿的?” 尚妮说:“外面下雨了呀。” 等走到阳台上一看,石不全正在后院里拆篷子呢,将新买的那顶四角晴雨篷从后院中拆掉,又拿到二楼阳台上重新装好,而冼皓和叶行正在擦桌凳上的雨水。 丁齐回来后,不知不觉在房间里独坐了两个多小时,不知道外面已经下雨了,而且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尚妮当时盘坐在后院门处,天上下雨了,石不全赶紧将二楼阳台上的晴雨篷拆下来装到后院里,及时为尚妮挡雨,吃饭时又给装回来。假如换一个人还真够折腾的,好在石不全的手脚够快,堪称丁齐见过的动作最利索的人,一会儿就搞定了。 吃饭就是开会,大家在餐桌边聚齐了,边吃边聊。丁齐拿出尚妮画的那个小人道:“尚妮师妹看见了这个东西,而且还听见了声音,这是个新发现。它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我找到的明代游记中的记载没错,朱师兄的祖师遗言也没错,小境湖中真有所谓的仙饵。” “似巨芝,高尺余,肉质,色白,有杈若双臂。昼隐夜现,月照有声,若儿啼。”这就是那篇明代游记中的记载,丁齐虽然在田琦和卢芳的精神世界中“亲眼”看到过,但那毕竟只是潜意识中的场景,并非实物,而今天确认小境湖中真有这种东西。 冼皓追问道:“妹妹,你在哪里看见的这东西,我这么长时间怎么都没发现?” 尚妮说:“就在门外左边的草丛里,旁边是竹林,还有不少灌木,视线挡住了不太容易注意到,其实离得不远,也就十几步吧……”她边说边比划,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位。 范仰回屋拿了把雨伞就下去了,在后院门处大约站了五分钟,上楼点头道:“我也看见了!被草丛挡住了大部分,假如不是尚师妹事先说,的确发现不了……而且我还听见声音了!咿咿呀呀的,像个婴儿在哭,却又说不清是哭是笑。” 丁齐问:“有月光吗?” 范仰点头道:“有,我们这边虽然在下雨,但小境湖那边却是晴天。” 谭涵川问:“你也听见了?” 范仰很认真地点头道:“是的,尚妮师妹一语点醒梦中人!原先我想的只是看,现在也去听,看见了真的也就听见了!” 石不全接过雨伞也下去了,过了两分钟就回来了,一脸兴奋道:“真的听见啦……尚妮师妹,你太棒了!” 紧接着朱山闲、冼皓、谭涵川都拿着雨伞下去看了一遍,果然都听见了声音,这顿饭吃的,桌上总是少一个人。最后一个下楼的是庄梦周,他回来后点了点头道:“尚妮听见了,她告诉了我们,我们也就都听见了。这说明我们本来也应该听见的,只是没有这个意识。” 朱山闲道:“我们原先只是眺望远处的风景,注意的恐怕都是十里开外,却没有仔细看十步之外的东西,离得太近反而没有发现,还是尚妮师妹心细。” 庄梦周说:“她或许只是心无杂念。” 叶行小声道:“朱师兄的祖师代代相传,说那仙饵名叫肉灵芝,肉灵芝不就是太岁的意思吗?” 石不全说:“肉灵芝究竟是不是太岁,并没有明确的说法。太岁我见过,说是仙饵倒不太像,功效也就那样。但是肉灵芝这种东西,我听了丁老师和朱区长的说法之后,还真作了一番考证,查了各种真真假假的上古医书、传说中的仙方之类。” 叶行问:“有结果吗?” 石不全说:“还真有结果,有些神仙方剂里面提到过,描述很吻合,还说服此物可身轻体健,久服可以登仙,也不知是真是假。” 庄梦周说:“功效真假且不论,但现在可以确定,真有这种东西。” 尚妮惊讶道:“这小东西肉乎乎的多可爱呀,难道把它吃了吗?这太残忍了!” 范仰一指她碗边啃剩的骨头道:“别那么虚伪好不好,你刚才还在吃鸡呢!那就是食物和药物。” 冼皓微微皱眉道:“可是它会动会哭啊!” 范仰说:“鸡就不会动不会叫吗?” 叶行也说道:“其实都一样,有人说爱惜生命,所以吃素,难道素就不是生命吗?植物一样也是生命,而人就是杂食动物,这是自然规律。” 丁齐很了解两位姑娘的心理,适时开口道:“感觉是不一样的,这是正常的情感投射现象。你不会对碗里的一粒米产生情感投射,潜意识中把它当成赋予人类情感的某种对象。但那肉灵芝不同,它类似人形,又能发出像婴儿般的声音。一想到吃这样的东西,可能引起心理障碍或者不适。” 朱山闲道:“丁老师说得对,人们对宠物的喜爱,大多源于情感投射。” 石不全说:“投射成自家小孩子吗?” 丁齐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简单,其实大多数人,是通过宠物投射了一个虚拟的自己,满足了想要的地位和感觉。宠物和人不一样,你对它们负的责任是有限的,但拥有的权利却是近乎无限的,它们必须依赖你。它们有时就像完全听命于你的下属,甚至是奴隶,衣食住行包括生死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这能满足有的人在其他人那里根本得不到的感觉。另一方面,它还能满足一个人的自我评价和自我实现。所以有些人很喜欢宠物,却并不太关心其他的人……” 石不全插话:“宠物和宠物也不一样,猫和狗就不一样,鸟更不一样。” 朱山闲笑道:“所以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对待宠物的态度也不同。” 范仰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道:“我们跑偏了吧!说什么宠物,讨论的不是仙饵肉灵芝吗?” 庄梦周说:“闲聊而已嘛。” 谭涵川一脸认真道:“说起仙饵肉灵芝,阿全考证过,其实我也考证了。我师父那里还留了一些古代典籍,里面很多东西说得神神道道的。有些一看便知是胡诌杜撰,但有些却难以确定真伪。有人说肉灵芝就是太岁,但也有记载中的肉灵芝却是另外一种东西。也不必非把它吃掉,取其汁液即可,可外用也可内服,据说有易经洗髓之效。有本古书上记载,待其长成后,以黄金抚摩其顶,它自然就会分泌出白色的乳液。” 尚妮终于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我一定要试试!” 范仰说:“那也等你进去了再说!”又冲着谭涵川道:“老谭,你怎么早没说这些?” 谭涵川说:“我查到的那本古籍中,提到的仙饵之名不叫肉灵芝,而是月灵芝,又称月凝脂或月灵汁,总之说法不一,只是记载了各种传说而已。今天听阿全提到肉灵芝,我才想起来的。我在古籍中查到的月灵芝,究竟是不是小境湖中的这种东西,待到进去之后一试便知。” 庄梦周摆了摆手道:“那就先谈眼下的事情。丁老师,据你分析,为什么是尚妮先听见了声音,而她告诉了大家,然后我们就都听见了?从你的专业角度随便说说,对错都不要紧。” 丁齐想了想道:“那我说几句看法吧。庄先生刚才说她心无杂念,我看最重要的是心无成见。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探寻方外秘境,尚妮来这里是为了闯荡江湖,鲜华先生给她一个机会她就来了,甚至都没有仔细问过这里的事情。你们每个人都与我单独聊过,其他人关心的问题都是我遇到了什么。可是尚妮师妹不同,她关心是她遇到了什么,她为什么没有看见小境湖?至于我发现方外秘境线索的经历,她其实一句都没问。所以尚妮师妹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知道门外有一个常人察觉不到的方外世界,借助风门传承秘术或许可以发现。我有一个假设,其实小境湖中的声音你们都是能听见的,但是你们都把它忽略了甚至是在意识中屏蔽掉了,为了寻找各自的状态。” 话说到这里,石不全皱眉道:“有道理啊,我的状态就是对周围的动静听而不闻,哪怕听见了声音,还以为周围谁家的小孩在哭,根本就没有在意,一心一意只在观望小境湖。” 丁齐接着说:“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肉灵芝的声音你们根本没听见。古籍上说‘月照有声’,在尚妮师妹看见的那个位置,这一周可有月光?” 冼皓点头道:“丁老师说得对,至少我在的这一周,小境湖中虽然好几次都有月光,但云层好像就压在门梁上,月光照不到十步之外的草丛中,只有今天是例外。” 丁齐说:“所以你们可能早就听见声音了,但是没有意识到。因为每个人在后院中,都可以听见环境中的各种声音,包括南沚山中的隐约流水声,于是便听而不闻,没把它当成小境湖中的声音。直到今天,尚妮师妹有了新发现,大家才反应过来……” 谭涵川连连点头道:“丁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尚妮师妹一言提醒,我们便都听见了。” 朱山闲亦点头道:“幸亏有丁齐老师在这里,对我们的帮助太大了!” 叶行说:“就算看得见也听得见,那也得进得去才行,我们并没有新进展啊。” 庄梦周说:“不要着急嘛,有了新发现就是有进展。接下来有两件事需要解决,第一件就是丁老师提出的那个问题,你们能不能瞬间就看见小境湖?第二件,按照阿全的设想,集齐江湖八门高人就可以召唤神龙,但如今我们还没找到精通疲门秘传观身术的人,假如始终找不到,该怎么办?我倒有一个想法需要印证,那就是看看丁老师和叶总,他们两个是否有人也能看见小境湖?用他们自己的方法,未必是我们这七门的秘传。” 范仰附和道:“这个想法很好,丁老师和叶总现在都在医疗系统工作,也算是疲门中人嘛!” 谭涵川问:“怎么做呢?” 庄梦周说:“八门秘术不同,却都可以发现小境湖,必有相通之处,未必要用某一门的秘术。我们在丁老师和叶总中选一个人,将运用秘术发现小境湖的体会尽量描述出来,然后让他也去体会。” 一听这话,除了范仰低头看盘子,其他人都看向丁齐,选择已经很明显了。谭涵川仍很认真地追问道:“庄先生,您的说法还不是很清楚,要知道有些体会是很难描述的,入不了境便是体会不到,怎么说都没用。” 庄梦周说:“所谓描述未必一定是口述。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回头我俩单独再聊,完善完善方案,商量好了再试。” 这位惊门前辈说话向来神神秘秘的,居然在这里就打住了,大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搞得丁齐心情很有些忐忑,难道是要拿他做什么试验吗?忐忑之余丁齐又有些期待,他就是为了探寻方外秘境来的,怎么可能不想亲眼看见它! 酒桌上一时有点冷场,过了一会儿,还是叶行忍不住问道:“庄先生,您打算用什么办法?” 庄梦周笑眯眯地反问道:“叶总也有心理咨询师证书吧?你和丁老师都是干什么的?是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又是干什么的?就是和别人的意识进行沟通的。人有意识,那么世界有没有意识?我想的办法从原理上来讲,就是假定小境湖这个方外世界本身也是有意识的,然后让丁老师或者你与这个世界的意识沟通。意识都勾搭上了,眼睛难道还看不见吗?说不定好好交流一番,关系搞定了,它就让我们进去了。” 朱山闲忍不住笑道:“这听上去可不像八门秘术,就是江湖套路啊,庄先生打算跟小境湖搞套路?” 庄梦周一指敞开的后院门道:“江湖套路又叫门槛术,朱师兄好好看看,那里不是也有道门槛?” 范仰说:“此门槛非彼门槛,庄先生,您的话题又跑偏了!和方外秘境玩爵门套路可没用,假如有用的话,您就像朱区长那样,让丁老师直接给小境湖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庄梦周说:“我还真有这想法,就是不知道号码……酒桌上随便聊聊嘛,头脑风暴,年轻人应该都懂吧?” 朱山闲说:“庄先生说得太玄了,我是受党的教育长大的,信奉唯物主义。” 叶行说:“争论哲学问题就没意思了。” 谭涵川摆手道:“不是没意思,而是很有意思。唯心、唯物先不争论,我们可以在各种假设的前提下,去思考逻辑关系,这就是庄先生说的头脑风暴。以唯心为前提就不说了,小境湖这个方外世界可能是有意识的。再以唯物为前提,唯物主义的观点是什么?” 有了谭涵川这个科研工作者加入,话题立刻就变了方向。尚妮嘟囔道:“中学课本上就学过,简单地总结,世界是物质的,物质决定意识,而意识对物质有反作用……” 谭涵川一敲桌面道:“要点已经出来了!就算在唯物主义的前提下,意识也是存在的,对吗?” 冼皓接话道:“意识当然存在,否则我们在干吗?但唯物主义的要点,在于意识诞生于物质。” 谭涵川说:“好,意识诞生于物质,这个观点的本身,便认可了物质可以诞生出意识,对吗?” 朱山闲点头道:“这倒是对的。” 谭涵川说:“以世界是物质的为前提,物质可以诞生出意识,那么世界也可能有意识。结论已经出来了,从逻辑关系来讲,完全没有问题!” 众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叶行率先开口道:“那么物质也不一定会诞生意识啊,比如一块石头就没有意识。” 石不全反驳道:“谁说石头没意识?说不定也有呢,只是你发现不了!” 谭涵川则以很严谨的态度总结道:“先假定世界是物质的,既然物质有可能诞生出意识,我们就不能断定世界是没有意识的,这个结论总没错吧?” 当然没错,谁也反对不了。中国古代的思想家,以他们的睿智对此给出了一种态度,那便是“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所谓六合之外,指的是天地四方之外,恰恰便是汉语中“方外”的原意。 庄梦周敲了敲桌子道:“你们真无聊,还是喝酒吧!” 大家又一起端杯喝酒,今天每个人喝得都不少,刘国男上次送来的两箱啤酒,到这顿饭就全喝光了。吃饱喝足准备收拾桌子的时候,丁齐说道:“其实我们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 朱山闲问:“哦,什么小目标?” 尚妮也说道:“刚才庄先生不是已经说了嘛,先解决两件事。” 丁齐说:“隔壁的小楼今天已经到手了,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是可以立刻解决也应该解决的。就是把后院改造一下,为将来做好准备。” 后院的确应该尽早改造,虽然旁边两栋小楼已经没有别人,但周围还有其他的邻居呢。后院门外的南沚山森林公园中,时不时也有驴友或散步的游人经过。朱山闲家的后院里天天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确实可能引人注意,而且有些事情不适合让别人看见。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将来真的打开了小境湖,看见一群人从后院里走出去,然后就消失不见、并没有在门外出现,这不是见鬼了嘛! 朱山闲笑道:“我已经通过园林办和苗木公司打好招呼了,他们随时可以来做庭院景观。但是景观设计这一块,就不需要别人了吧?” 尚妮兴奋道:“对,我们自己设计!听说您家的前院是鲜华先生设计的,我们来设计后院。” 已经打好招呼了?丁齐可是今天下午才把那栋小楼“搞定”的,朱山闲就像未卜先知,做事一环扣一环。 说干就干,将桌上的饭菜都撤掉之后,换了一个更亮的灯泡挂在四角凉篷中,大家一起商量怎么改造后院。众人各出主意,尚妮汇总主持,很快就有了一个大体的方案。首先是在后院种竹子,鸡蛋粗细的一种篁竹,可以长到三层楼高,而且枝叶很茂密,完全可以遮挡周围的视线。 受到今天阿全拆了晴雨篷装到后院门处的启发,就在那个位置,再修一座四角凉亭。凉亭三米见方、飞檐翘角,两侧美人靠、当中月亮门,三面皆被竹林环绕,另一面就是后院墙。假如不走进去,谁也难以发现朱山闲擅自开的那道后院门。 后院是长方形的,从小楼到院墙大约八米,宽度十二米左右,面积不算小。除了占地九平方米的小凉亭,其他地方足以种下一片竹林。 尚妮又问庄梦周道:“庄先生还有什么意见,比如想种什么东西?” 庄梦周说:“其实可以种一棵枇杷树,我喜欢吃枇杷。而且枇杷结果之时,满树黄金,也非常好看。” 叶行说:“种下去到结果,恐怕要等好几年呢。” 朱山闲笑:“那倒不必,我叫人直接移一棵,一定是每年都结果的。” 庄梦周说:“那可不能把树给移死了。” 朱山闲说:“放心吧,专业的事自能找到专业的人去做。” 石不全说:“如果说满树黄金,其实也可以种棵橘子树啊,而且还有吉祥的象征。” 朱山闲说:“那也移一株过来。” 尚妮说:“除了吉祥还有平安呢,是不是也移一棵苹果树?” 朱山闲说:“移!” 冼皓淡淡道:“苹果只在春天开花,其实可以种一株桂树,最好是四季桂,那样院中便有桂花飘香。” 丁齐点头赞道:“好主意。” 范仰说:“如果都是移栽已经开花结果的大树,后院恐怕种不下啊。” 庄梦周的手往东边一指:“可以都种在丁齐家的后院里!” 尚妮一拍桌子道:“对呀,隔壁还有一个院子呢!” 趁热打铁,尚妮又开始琢磨丁齐那栋小楼的后院,结果仍然是种竹林,但没有这边院子里那么密、那么多,中间夹杂着枇杷、柑橘、苹果、桂树。朱山闲这边的后院里没有再种别的花果,只是在亭角处设计了两株芭蕉。 凉亭的位置、形制,竹子的品种、分布,每一棵树高低错落都是有讲究的,这些都交给尚妮去完成。等差不多搞定了,时间也不算太晚,尚妮意犹未尽道:“西边还有个院子呢。那户人家不是移民去澳洲了嘛,小楼让朱师兄长租下来,干脆也改造一下吧。” 朱山闲说:“毕竟暂时还是人家的地方,不太好擅自改动吧。” 石不全笑道:“朱区长,不用你花钱,这样行了吧?我们也不动建筑,就是在空地上种些竹木而已,料想人家也不会反对的。” 朱山闲赶紧道:“倒不是钱的事,费用当然我出。如果不动院墙和屋子,只是种些花草树木,倒也没什么关系。” 商量的最终结果,西边的后院倒没有移栽什么花果,也种竹林。范仰最后建议道:“既然以竹林做掩护,那么墙外也种上一片,这样从南沚山那边就看不到后院门了。” 后院改造方案设计完毕,庄梦周感叹道:“这样一来,屋后就是一大片竹林了。竹子好啊,春天发笋,尤其是夜里打雷下雨,第二天早上发的新笋味道最鲜美,最适合做片儿川。你们吃过片儿川吗,知道该怎么做吗?晚上听见打雷了,先把老鸭汤炖上。天刚亮就去挖当天刚发的笋,回来赶紧剥好切成片,先用水稍微焯一下,然后下到老鸭汤里。再用酸菜和肉片爆炒,不是东北那种酸菜,是四川酸菜,做酸菜鱼的那种,起锅后当浇头。最后用煮了鲜笋片的老鸭汤下面,面下好了用浇头一拌……哎呀,我不能再说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尚妮说:“您说得太谗人了,我的口水已经流下来了。这里种上了竹林,按照境湖的气候,每年从冬末到初夏,我们都有片儿川吃啦!” 冼皓有些迟疑道:“我记得片儿川明明是道杭帮菜,用高汤下面、腌笃菜炒肉做浇头。怎么到了庄先生这里,就变成了老鸭汤、带泡椒的四川酸菜?” 庄梦周说:“我喜欢酸辣口的,老鸭汤去燥……其实片儿川最精华的讲究,一定要用当天的笋。夜里有雷雨发出来,早上挖了马上就做,隔半天都不行,那样味道就差远了!” 尚妮眼珠子一转道:“南沚山中就有竹林啊,有好几种竹子呢。今天下雨了,这个季节应该还会发笋吧?” 朱山闲道:“今天是阳历五月二十二号,阴历四月初八,南沚山里的笋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前两个月那么多了。” 石不全说:“那我们明早去挖笋,回来做片儿川。” 尚妮说:“可是老鸭汤在哪里呢?现在再去买鸭子来不及了吧?” 石不全扭头看着谭涵川道:“老谭!” 谭涵川只得点头道:“好吧,我待会儿去弄一只来。” 冼皓小声道:“去哪儿弄啊?” 谭涵川说:“你来得晚,没去南沚山森林公园里面转悠。那里面有好几个湖。菜市场虽然关门了,但我们还可以去弄只野鸭子。我一会儿就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半夜肯定能炖上。” 庄梦周说:“你还真去呀?那干脆再弄点小野鱼回来,用油一煎,正好下酒!” 叶行终于忍不住道:“庄先生,说着说着,你怎么总跑偏!每次话题都被你不知道扯哪儿去了……我们在说怎么掩护小境湖的门户,你这一起头,大家都讨论什么片儿川了!” 庄梦周瞪了他一眼道:“这就是生活,随时随地的情趣。某句台词说得好,人如果没有理想,和咸鱼又有什么两样?或许连咸鱼都不如呢,咸鱼还可以和玉米面饼子做道菜,叫一锅出。” 叶行嘲讽道:“难道你的理想就是片儿川?” “无知!”庄梦周带着酒意呵斥道,“我说片儿川,你眼里就只有那碗片儿川?它象征了什么?是生活中的乐趣,从物质到精神,人们的追求和享受。我们在追求什么生活,又该怎么去实现、去享受它,不就是今天这一碗片儿川吗?道说逍遥游,佛说大自在,你以为是什么境界?一碗片儿川你都领受不了,它所代表的境界你都体会不到,还能谈什么呢?就算给你一片仙境,你又能干什么……” 这话题可就扯大了,叶行责怪庄梦周把讨论带偏了,庄梦周干脆越扯越远,甚至扯上了云端。他今天喝了不少酒,此刻多少已有些醉意,反正是到了精神兴奋阶段。 叶行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但多少喝的是闷酒,也容易带情绪,瞪眼吵道:“我们要打开的,是方外仙家世界小境湖!你怎么总是胡扯别的?想挖点鲜笋下面,在哪儿不能干,非得扯这个,那你随便找片竹林得了,干吗上这儿来?” 庄梦周说:“在哪儿不能干?那你倒是干呐!眼前就能享受的人生,你都视而不见,你打开小境湖又能干什么?” 一看这两人呛起来了,范仰赶紧打圆场道:“酒桌上闲聊嘛,不必吵架呀。我们今天先把院子布置好,等将来打开了小境湖,像这样的景致要多少有多少,每人都可以建一个自己喜欢的庄园,还有仙家饵药……” 庄梦周仍然冷哼道:“你以为打开了小境湖又怎样?进去了之后,你真的就能享受神仙生活了吗?你以为仙家逍遥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蝇营狗苟还是蝇营狗苟!眼前的庭院都收拾不好,一碗片儿川都难以消受,还想拥有方外仙境?” 见这两人越呛越凶,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相劝,范仰伸手拉住了叶行,庄梦周也没有继续,气氛这才算缓和下来。叶行喘了口粗气,率先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庄先生,我刚才喝多了点,没别的意思,就是发几句牢骚。” 这是众人聚在一起后第一次起争执,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小口角,但来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说得好好的就吵起来了?丁齐在一旁看得清楚,其实是叶行失态了。 人们失态往往都是因为心理失衡,叶行今天可是够郁闷的,一直在喝闷酒。其实他最近都比较郁闷,虽然这个团队里没有谁故意排斥他,至少表面上谁也没有这么做,但叶行自己心里不痛快呀,好像没他什么事,坐在这里显得多余。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失落感,假如被忽视、被忽略甚至被无视,有的人会产生一种怨念,堆积久了就会爆发,叶行刚才只是借题发挥。情绪爆发经常是事先想不到的,他为什么会冲庄梦周来,估计是早就看庄梦周不顺眼了。 庄梦周从来没有招惹过叶行,但是庄梦周的存在,无形中就碍着叶行了,或者说碍着他的自我感觉了。庄梦周是最后一个来的,却气场最足,派头也最大。其他江湖各门传人都展示了传承秘术、都是有本事的,叶行谁也不敢小看。可偏偏这个庄梦周,搞的都是装神弄鬼那一套,也没见他显露什么秘传手段。就连看见小境湖也是他自己说的,真假还不清楚呢! 就是这样一个人,顶着惊门前辈的名头,一副很拽的样子,在酒桌上最受尊重,可以随意胡扯,却总能带动话题的焦点、事事都说了算。心中充满失落感、自觉被忽视的叶行,当然最看不惯他。所以看似偶然的酒桌冲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于庄梦周嘛,既然叶行主动呛他,他才不会惯毛病呢,该训就训。假如叶行不主动挑事,庄梦周根本不会和他计较什么,因为犯不着。无论叶行没本事还是有毛病,庄梦周都不会在意。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包容,也可以说是一种无视,不计较的同时也代表着不在乎,这点恰恰是叶行最忍受不了的。 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微妙,叶行本人恐怕都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身为旁观者的丁齐倒是看得很清楚。可是丁齐也没法说什么,庄梦周不用劝,叶行也不知该怎么劝,劝多了,话说得越清楚反而越不好。叶行既然主动道了歉,一点小冲突也就过去了。 尚妮又说道:“庄先生,您刚才说了,下雨天半夜听雷,先炖上老鸭汤,天亮去挖笋,片儿川的滋味才最鲜美。可是今天并没有打雷啊,是不是味道还要差一点点?” “你也是个吃货!”庄梦周笑了,然后一指远处的南沚群山道,“怎么没有打雷?你等着,马上就有雷声!” 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如果打雷了怎会听不见,大家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毫无动静。范仰笑道:“庄先生,您这回可是蒙错了!惊门神仙话,也不是次次都灵验。” 话音未落,就见远处天际电光闪现,瞬间勾勒出夜间的山脊,过了片刻,又传来轰隆隆声。这雷声不大,应该很远,回音却很绵长,就如万马奔腾之音。 朱山闲莫名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庄先生,慎言,慎言!” 冼皓忍不住露出笑意道:“朱师兄,您刚才不还说唯物主义嘛,怎么一句话就给吓着了?” 朱山闲说:“唯物主义就是实事求是,不仅是刚才,现在和过去,我都是唯物者。” 谭涵川起身道:“我去抓野鸭子,朱师兄这里有渔网吗?抄子也行!” 朱山闲问:“要渔网干什么?” 谭涵川说:“庄先生不是说要弄点小野鱼吗,煎了好下酒。” 朱山闲说:“渔网没有。” 谭涵川说:“蚊帐也行,我砍竹子做个撑子。” 朱山闲说:“蚊帐也没有。” 石不全忍不住插话道:“卸两张纱窗吧。我来改装,一会儿就好。” 朱山闲说:“山里正打雷呢,恐怕不安全。” 冼皓说:“雨一会儿就会停了。” 果然,只过了不到十分钟,石不全刚刚卸下两张纱窗改装完毕,远处雷声已收,雨也渐渐停了。微风吹过,云开雾散,一轮弯弯的上弦月斜挂天空,淡淡的月华洒到了庭院中。叶行露出惊讶之色,有些奉承地说道:“冼师妹,你难道也会江湖惊门神仙话?” 冼皓摇了摇头:“在这个季节,境湖这个地方,下雨打雷很正常,不打雷才少见,所以庄先生才会那么说。今天的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四个小时,但始终是小雨。云层其实很淡,刚才起风了,雨云已经开始消散,又听见了雷声,雨就差不多该停了。” 叶行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冼师妹观察得可真仔细,这就是古人说的夜观天象吗?” 丁齐说:“还没到夜里呢,这才十点钟!” 雨停之后,谭涵川进山了,在十二点之前赶回来,衣服和鞋子上沾了些许的湿泥,但兴致很高。他抓了一只野鸭子,还收获了一纱网两寸来长的小野鱼。范仰问道:“谭师兄,只抓到一只鸭子吗?” 谭涵川说:“湖边进窝的野鸭有不少,我只抓了一只,够做片儿川就行。保护野生动物、爱护生态环境嘛……你怎么还没走?” 范仰说:“等你回来把老鸭汤炖上呢。” 谭涵川笑了:“好知道明天有没有得吃?我说了抓来肯定抓来,现在该安心了,回去睡觉吧,记得明天早点来。” 第二天凌晨,尚妮进山挖笋,本来大家都说不用她去的,可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怎能劝得住,于是朱山闲、谭涵川、石不全都陪着她一起去了,只留丁齐和冼皓看家。尚妮出发时还兴冲冲道:“庄先生昨天临走前叮嘱过,做片儿川,两指粗的紫皮笋最好!” 朱山闲说:“我知道哪里有,跟我走就是了,路上小心别滑倒了。” 这天的早餐,吃的就是片儿川。刚做好,叶行开车带着范仰就到了,等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庄梦周也进门了。以往九个人都是聚在一起吃晚饭,今天还是第一次聚众吃早餐。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小插曲,或许是因为感受不同,这顿片儿川的滋味格外鲜美。就连叶行都吃了两大碗,出了满头细汗,吃完了还连连咂嘴。大家都赞不绝口,这才是美好生活、人生享受,吃完饭该上班的都去上班。 今天市里有个重要会议,朱山闲必须得参加。早上九点刚过,区园林办的张主任带着某家苗木公司的李经理来了。朱山闲已经打好招呼,谭涵川和尚妮负责接待。他们丈量了相邻的三个院子,又商量了设计方案,下午便来队伍动土施工了。庭院改造工作效率极高,区园林办张主任亲自找的人,来了三家公司的二十多个工人,包括两家苗木公司和一家园林景观设计建造公司。 丁齐刚开始还有点担心,不知工期要用多久,而且移栽竹木想存活也不容易,恢复长势更需要时间,说不定要等到明年才能达到要求。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工人们都是连着成片的根系一起移栽的,还挖开后院填上了一层营养土,直接就是茂盛葱郁的竹林。 园林办的张主任特意强调了,不仅包种包活,而且要一步到位。移栽花木都是卡车将整株树连着根下的大土包一起拖来的,尽量连枝叶都没剪,几乎是尽善尽美。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全部完工,连凉亭都修好了。 凉亭是木质覆瓦结构,所有构件都是现成的,现场组装起来就行,由景观公司负责,他们就是专业干这个的。很多工程延期或质量不行,往往是因为钱没及时给或者预算压得太低。这话不假,但有时候也不仅是钱的事。 这几年境湖市在申请国家卫生城市,有大量的城市绿化和景观改造工程,假如朱区长家的私活都干不好,这些公司还想不想在雨陵区混了?园林办张主任只找了一家苗木公司,这家苗木公司又找了另外两家公司做分包。小小的工程,好大的阵势。 先没谈钱,直接把活干了,完工后结算。李经理当然不要钱,这点小活算什么,朱区长在城市绿化工程上随便漏个指头缝就有了。可是朱山闲坚决要付钱,并将问题上升到政治觉悟高度。李经理只得报了个价,总计十五万,再给个优惠,收了十万。 十万?好像太少了,别的不说,就是那株两米多高的桂树,恐怕就不便宜吧!但朱山闲至少付钱了,而且账算得清清楚楚。这时候就看出权力的好处了,不需要贪污受贿,在自己的地盘上办事就是方便。苗木公司就算收钱,也只会收个最低的成本价;就算收得和别人一样多,干的活也绝对不同。 但有一个活却不是工人做的,而是朱山闲带着谭涵川、石不全亲自干的。他们弄来很多拇指肚大小的硫磺颗粒,沿着院子的边缘埋在了内外院墙的墙根下,就连小楼周边的墙根下也埋了。 这几天因为闹哄哄的施工,所以大家都没有去后院,周三上午交代设计方案、下午动工,周五晚饭前便完工了,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周六上午,中介公司将那栋小楼的钥匙送到丁齐这里,而隔壁的人已经搬走了。 丁齐来到属于自己那栋小楼的二楼露台上,看着后院中竹影婆娑,而隔壁院中的竹林里露出凉亭的葫芦顶,还有亭角两株高大的芭蕉。经此一番改造,环境真是清雅,他不禁又想到那顿片儿川,以及庄梦周在酒桌上说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