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经》 第一章 时光倒转 牧野城,楚府! 时值严冬,寒风凛冽,肃杀百草。一座简陋小院,纱窗内孤灯如豆,墙角几根衰草迎着冷风摇曳。 “望舒,望舒......” 黑暗中不知传来谁的呼唤,熟悉而陌生,却偏偏记不起在哪里听过,是前世的留恋亦或是今生的呼唤?楚望舒忽然感到一阵锥心彻骨的悲伤,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像个濒死的溺水之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端庄的脸盘,眉目弯弯,素面朝天,描红之后一准儿倾国倾城。 楚望舒呆呆的看着这张脸,过往的时光在心中翻涌不息,他无声的笑了,泪水却夺眶而出:“娘,我来啦。您在地府等了我二十年,一定很寂寞吧。我们下辈子还做母子。” 妇人刚浮起的喜色登时凝固,素手轻轻抚摸楚望舒的脸颊,低泣道:“望舒,你别吓娘亲。” 楚望舒心中一颤,妇人滚烫的泪水滴在他脸,哭声像是把尖刀刺在他心口。他抬起手,握住妇人摩挲他脸颊的手,曾经温软如玉的手没了当年的光滑细腻,长期劳作的原因,指尖生了很多老茧。 “娘?” “娘在这里。” “这里是哪儿?” “我们的家啊!” 家?真是个遥远而陌生词。 楚望舒猛地坐起身,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头痛欲裂,他强忍着疼痛打量四周,一间小小的屋子,床前的炭盆里烧着炭火,窗边一张朴实陈旧的书桌,窗台上放着一盆早已枯萎的兰花。眼前的景物是那么的熟悉,又如那个“家”字一样陌生而遥远。 没错,这里是他二十年前的家,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楚府! 我不是死了吗?死在了人族与妖族的逐鹿之战中。 莫非老天让我重生了?重生在母亲还未含恨而死之时,重生在妹子未曾香消玉殒之时,连老天也知道我的不甘吗! “娘,帮我拿镜子?”楚望舒低声说。 “你要镜子做什么?放心吧,你受伤的是头部,脸蛋可没坏。”妇人说。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楚望舒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妇人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拿起书桌上的铜镜。 楚望舒靠坐在床头,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前尘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 娘亲叫水研姬,出生碧泽城水族,十六岁嫁入楚府,是楚家明媒正娶的平妻,而他楚望舒排行第七,身份高贵的嫡子,他今年应该十五岁,头上这个伤口让他记忆犹新。打伤他的人是三哥楚望生。楚望生是正妻云氏所生,在十几个兄弟姐妹中极其跋扈。倘若水研姬还是平妻,楚望舒还是嫡子,倒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楚望舒记得当年他被楚望生打坏了脑袋,头破血流,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险些没能挺过这个严寒的冬季。而做为行凶之人,楚望生的惩罚只是禁足半月。 水研姬把铜镜放在楚望舒面前,铜镜中是个形容憔悴的少年,俊秀逼人,但因为营养不良导致脸色略微蜡黄。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干涸的黑色血迹。 “想不想喝水?药还在院子里熬着,娘先给你盛碗粥。”水研姬把铜镜放在床头,柔声说。 “我不饿,也没胃口。”楚望舒摇摇头:“玲珑呢?” “哭了一晚上,刚睡去。”水研姬叹了口气,满脸愁容。 水研姬脸上滑落泪痕,哽咽道:“是娘没用,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楚望舒心里一痛,握住水研姬的手,沉声道:“娘,孩儿从没有怪过您,您生我养我,恩重如山,何曾对不起我?没用的是我这个儿子,大家都说您生了个没用的废物。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给您争气。” 水研姬摇摇头,哭的愈发伤心。 夜深人静,楚望舒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沉沉睡去。水研姬捧着药碗,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门关上后,楚望舒在黑暗中睁开眸子,眼睛亮的吓人。 重生了,不是梦,不是兵解,不是夺舍。 他此时此刻的心态异常复杂,既狂喜又忐忑,人生如果能重来,你会怎样改写你的人生? 楚望舒轰轰烈烈的三十六年光阴,充满了忐忑和辛酸,二十年后,他成为九州风头最劲的后起之秀,名震人、妖两族,一言能定人生死,用累累白骨铺垫他的修道之路,风光无限。可他无法改变过去,无法战胜时光,即便他屹立世界之巅,他仍然是个孤家寡人。 渐渐的,困意上涌,楚望舒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他被一阵压抑的哭声吵醒。一颗青丝盘绕的小脑袋扑在他床上,呜呜咽咽,瘦削的肩膀颤抖。 楚望舒从棉被里伸出手,按在她后脑勺,低声道:“一大早跑我房里来哭,扰人清梦。” 哭声顿时一滞,抬起一张泪痕交织的小脸,倔强道:“我没哭,我没哭......” 楚望舒凝视眼前这张祸国殃民之姿的脸蛋,往事又浮上心头。水玲珑是楚望舒舅舅的幼女,比他小一岁,五年前来楚府做客,九岁的水玲珑已经是个美人坯子,粉雕玉琢,灵性十足。那时候母亲还没失势,正妻云氏见了水玲珑,也不得不违背本心夸一句:钟天地之灵秀。 然而次年六月,水族所在的碧泽城遭到妖族部落袭击,水族上下抗敌不退,悉数殉城。此役后九州震动,神帝一怒之后,亲赴南疆,将掀起战争的赤猊金吼妖尊斩杀当场。剑锋穿透千里击破天帝宫,拂衣而去。 水族覆灭后,水玲珑无依无靠,留在了楚府。楚望舒母子在楚府失去了依仗,云氏买通府里的侍卫,半夜潜入水研姬闺房,又故意被丫鬟撞见。侍卫打晕丫鬟翻墙逃走,云氏便以不守妇道,****放荡之名向父亲控诉。 楚长辞雷霆震怒,将水研姬贬为妾室,这还是因为没有捉奸在床,证据不足,不然光是私通外汉这条罪名,就足以杖毙水研姬了。 楚望舒那时候才十一岁,为此跟父亲大闹了一通,结果被杖责二十,禁闭三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其实对父亲来说,不管真相如何都不重要,水族已经覆灭,母亲做平妻还是做妾,都无关紧要。 水研姬美貌如花,极受父亲宠爱,即便贬为妾室,父亲也时常召母亲侍寝,云氏擅妒,以前便处处算计水研姬,母亲二人落难之后,更是百般刁难。这些年父亲已经不再召母亲侍寝,好似已经将母子二人彻底打入冷宫,妾室地位本就低下,只是高级丫鬟,这样一来,便是府上一些丫鬟佣人,也可以对楚望舒母子冷眼相加,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倘若楚望舒争气到也罢,母凭子贵,将来未必没有翻身之日。可偏偏楚望舒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体内五行互冲,丹田无法积蓄真气。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妾室,一个无法修炼的庶子,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更雪上加霜的是这些年,水玲珑出落的越发水灵,初具颠倒众生之姿。而楚家嫡子庶子也渐渐长大,血气方刚,知道了女人的好处。又怎么肯白白放过这颗水灵白菜? 今日黄昏,楚望舒路过花园,恰好见到楚望生带着两名仆从对水玲珑施暴,看那生拉硬拽往凉亭而去的架势,竟是要光天化日来一场活春宫? 楚望舒目呲欲裂,扑上去与楚望生扭打,奈何他体弱多病,楚望生却已是练体六重的修为,愤怒之下抽出铜棒敲破了楚望舒脑袋。 “没哭?这是什么?”楚望舒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开玩笑道:“这是玲珑的洗脸水吗?” 水玲珑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就哭了,就哭了,呜呜呜......你都快被楚望生打死了,还,还不准我哭么,望舒哥哥要是死了,我就找他拼命去,哇哇哇......” 哭着哭着,她就钻进被窝里来,抱着楚望舒继续哭。 楚望舒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道:“别说些丧气话,望舒哥哥福大命大,死不了。” 他忽然感觉脸上滚烫,痒痒的,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泪,他流泪了。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记得那个晚上,那个彻底改变他人生的夜晚,那个天塌地陷的夜晚。那晚,水玲珑被几个畜生凌辱******,时隔多年,愧疚、遗憾、伤心、痛苦......种种情绪在心中翻涌,他不受控制的流泪。 楚望舒脑袋有伤,情绪一激动,就会头晕,昨天他喝的药是很普通的外伤药,楚望舒前世医术通神,冠绝九州,喝一口就能分辨药材优劣,那点药汤,对他的伤势没多大作用。 “玲珑,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家里的银子一直都是水玲珑管着。 水玲珑小脑袋在他胸口乱蹭,蹭掉鼻涕和眼泪,鼻音浓重:“六两银子,其中五两还是大夫人赔的。” 楚望舒想了想,道:“玲珑,拿纸笔。” 水玲珑眨巴着眼睛。 “快去!”楚望舒敲了敲她脑袋。 楚望舒的橱柜里就有宣纸笔墨,放着好些年了,他这几年自暴自弃,不练武不读书,光顾着提防几个哥哥。每日担惊受怕,回想起来,这段岁月当年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铺开宣纸,研好墨汁,水玲珑提着笔,回眸望来。楚望舒见她这幅模样,也就断了自己写字的念头,一口气报了十几种药材名,水玲珑一一记下。 “你去帮我把这些药材买来,从后门出去,省得又碰到那几个畜生。” 水玲珑小声道:“家里有药的,不用买。” “那些药没用,快去。”楚望舒催促。 水玲珑抿了抿嘴,选择听从望舒哥哥的吩咐,她向来很听楚望舒的话。她和楚望舒是有婚约的,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夫唱妇随。 第二章 匹夫一怒 楚望舒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回忆着当年的点点滴滴,楚望舒一直很拒绝回忆少年时代的悲苦命运,咀嚼往事发狠是小屁孩才干的事,真正有故事的人都会把往事这种东西封印起来不去回想。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那些他以为遗忘的往事,一直埋藏在心里不曾忘记。 他这一生起起伏伏,曾低入尘埃,也曾光芒万丈。前世他名震天下,位列九州十真之一,世人敬佩他,崇拜他,嫉妒他,仇恨他……却很少有人研究过他一生的历程。 凡人安贫乐道,因此平庸。天才缺乏磨练,因此泯然众人。而楚望舒的人生是一本说不尽道不完的血泪史。除了十岁之前的童年生活,快乐和幸福就像两个与楚望舒结了死仇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当人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不幸,心境就会变成一种近乎麻木平静,以至于他踏着累累白骨走上巅峰之时,往下俯瞰,山河尽收眼底,世人顶礼膜拜,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和激动。只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昆仑山上,人妖两族逐鹿天下的最终一战,楚望舒没能看到最后的结局。只是觉得无比的轻松,人死如灯灭,那些悲伤的,那些痛苦的,统统随风而散! 可老天爷重新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改写人生的机会。 十五岁很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悲苦的一生还没开始,还有改写的机会。 改写人生的第一步,就从楚府开始! 阳光明媚,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在地面留下网格状的投影。 楚望舒坐在床头,一时思绪飞扬,忽然听见院外响起水玲珑的尖叫声。他猛地看向门外,双眼通红,这些没人性的畜生,如同跗骨之蛆,非要把他们逼死才甘心。 楚望舒从枕头地上摸出匕首,藏在衣袖里,不顾脑袋疼痛,跌跌撞撞冲出屋子。 院子里,水玲珑正与几个少年对峙,为首的青衣少年模样周正,嘴角带着冷笑,“水玲珑,跟我们走吧,二爷还在等着呢,他今儿刚从三爷那回来,心情不大好,你识趣点,不然二爷自己过来,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水玲珑咬着唇,一双灵气十足的丹凤眼毫无退缩的瞪着他。 青衣少年是楚望云身边的长随,楚府家生子,地位不高,也不算低,楚望云虽然是庶子,但与嫡子楚望生的关系极好。他对水玲珑亦是垂涎已久,没少怂恿楚望生找水玲珑麻烦。 “水玲珑,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乖乖从了二爷三爷,以后穿金戴银的过好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当自己还是水族嫡女呐?”青衣少年忽然挤眉弄眼:“三爷看上的女人,能逃得出他手掌心?你别不认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乖乖给三爷做玩物,把他伺候舒服了,说不得还能做个妾,再不识抬举,等几个爷把你玩腻了,咱们几个说不准也能尝个鲜。” 身后几个少年发出淫邪笑声。 水玲珑斜着眼睛看他们,眼神既不屑又鄙夷,这种鄙夷的目光明显激怒了他们。 青衣少年大怒:“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别指望那个废物来救你,他自身都难保,总有一天会被三爷打死。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几次三番和二爷三爷作对,做了这么多年庶子,还认不清现实,死了都活该。” 任由他们侮辱也不搭理的水玲珑忽然红了眼眶,提着药包大步上前,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啪!” 一个巴掌抽在青衣少年脸上,势大力沉,竟打的他身子一晃,耳朵暂时失聪。 水玲珑冷笑道:“凭你也配看不起他。” 青衣少年错愕之后,脸色狰狞,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水玲珑小身板后退两步,鬓发散乱,粉嫩白皙小脸蛋迅速浮现手印,她咬着唇,依然用那种高高在上、鄙夷不屑的目光看他。 青衣少年在她目光中彻底陷入暴走,转头朝身边几个仆人喝道:“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带走,谁敢拦着,统统打死。” 两个仆人上前,一左一右拖起水玲珑的手臂,就要把她带走。 水玲珑尖叫起来。 “住手!” 楚望舒走出房门,扶着墙,脸色苍白,说话声音中气不足。 众人闻声,不由转头看过来。 水玲珑趁机摆脱两人的桎梏,逃向楚望舒,但青衣少年飞快追上,把她拉扯住,用力推向身后的仆人,随后,皮笑肉不笑的直视楚望舒:“呦,七爷身子骨弱,不躺在床上养伤,出来做什么。” 楚望舒淡淡道:“我再不出来,你们还不得把我妹子欺负死?” 咦?语气太平淡了吧。 青衣少年微微一愣,心里鄙夷,这固执的废物总算是知道怕了,这回差点进了鬼门关,也该学乖了。想到这里,他脸上嘲讽的笑容愈发明显:“七爷说笑了,我们怎么敢欺负玲珑姑娘,二爷想她的紧,让我们带她过去喝茶赏景,顺便讨教一下床榻乐趣。今晚玲珑姑娘肯定回不来,七爷自己照顾着自己,明儿.....哦,明儿她估计也回不来,想她的几位爷可不会轻易放人。” 楚望舒一步步走下来,仍然面色冷淡,不见恼怒。 他走到青衣少年面前,语气平淡道:“二哥怎么不自己来?” 青衣少年脸上的嘲讽已经不加掩饰,嗤笑道:“二爷忙着呢,这点小事也要劳他大驾?” 楚望舒点了点头,“那你代替他去死吧。” 话音方落,分明脚步虚弱,身子孱弱的他骤然暴起,一柄匕首突出袖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青衣少年胸口。 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来,溅了楚望舒一脸,苍白俊秀的脸孔始终漠然。 青衣少年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推开楚望舒,他没有立刻死去,求生本能爆发,踉踉跄跄的想要逃走。 楚望舒一脚踹在他后背,把他踢翻在地,抓起他脑袋,匕首在他脖子上一抹,当即喷出一股血水。手脚乱蹦了几下,彻底死了。 几个仆人惊呆了,水玲珑也惊呆了。 他们有想过楚望舒会暴怒,会打人,即便他服软,也只是稍稍惊讶一下,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任人欺凌的七爷,竟然毫无征兆的暴起杀人,面不改色的把刀子捅入心脏,更歹毒心肠的抹脖子。 仆人忽然意识到,七爷确实经常受欺凌,可那是几位爷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是庶子,是楚府的主人,对家生子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楚望舒朝着水玲珑招招手,小丫头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走过来。 “别怕!”楚望舒摸了摸她脑袋,收好匕首,“你们几个把他尸体抬出去,告诉二爷,他的奴才不懂事,我帮他杀了。” 我帮他杀了...... 几个仆人心肝欲裂,连连点头,颤巍巍的抬起青衣少年的尸体,惶恐逃走。 “望舒哥哥......”水玲珑拽住他的袖口,抬起脸蛋,以一种既陌生又惊恐的眼神看他。 楚望纾略作犹豫,出口解释:“你退三尺,人进一丈,人心永远不会知足的,不心狠,我怎么保护你?这么多年,我也该想明白了。” 水玲珑哭了。 楚望舒搂着她,目光望向墙外的天空,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妹子,我会报仇,要报仇。” 午后,水研姬浆洗衣衫回来,抱着楚望舒的头一阵抽泣,在她眼里,善良听话的儿子被迫杀人,就跟养的黄花大闺女被歹人侮辱一样,是很伤心的事情。 楚望舒想说自己是在立威,但水研姬就是觉得儿子受了天大委屈,手上沾血,从此不纯真不良善了。 楚望舒杀人事件在府上传来,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杀一个家生子而已,不算什么,云氏也不回来问责,否则楚望舒一句“奴才犯主”就能顶回去。 某院落。 楚望云砸碎了心爱的青瓷茶盏,门口躺着那句死透凉透的尸体。他一身倜傥白衣,面容俊朗,身材颀长,此刻咬牙切齿,怒火如沸,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杀狗。 “真是小瞧他了,居然敢杀我的人,那就别怪我玩你的女人。还有半个月是祭祖大典,我先忍着,看你楚望舒能强硬多久。” 发泄了片刻,楚望云嫌弃的看了眼门口的尸体,命令屋里的仆人:“把他给我丢出去,找个地方葬了吧。再去外面铺子看看,我订购的湘木手镯到货没有。” 第三章 游龙八劲 楚望舒披上外衣,把药材都摆在书桌上,一一检阅过去,确认药材都没问题,于是让水玲珑去厨房拿来捣药罐。楚望舒按照特定的比例配好药,最后分成九副,让水玲珑先拿一副去煎,“煎足两个时辰,时间短了药效激发不出来,时间太长药就糊了。” 水玲珑领了药材去了厨房,姬千渡把碎药倒入捣药罐捣烂,敷在脑袋伤口处,先是一阵灼痛,很快又变的清凉。 做好这一切后,他躺在床上继续安睡,对受伤的人来说,睡觉才是最好的休息。 未时日跌,水玲珑摇醒楚望舒,端着热腾腾的药汤坐在床头,小嘴往碗里轻轻呵气:“望舒哥哥,药熬好了。” 碗里是略显黏稠的黑色药汁,火候恰到好处,小丫头很用心。 楚望舒把药汁一口喝干,拿袖口擦了擦嘴角,慢条斯里的脱起衣服。 “望舒哥哥,你干嘛?”水玲珑眨巴着大眼睛。 “针灸,你要看吗?”楚望舒横了她一眼。 小丫头扭头奔出房间。 楚望舒脱去衣服,展开针套,银针纤细雪亮,他捻起银针依次扎在天枢、关元、乳中、中脘……最后是大陵穴,之后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片刻后,脸上浮起红晕,身体出了一层细汗,当即拔了银针倒头就睡。 楚望舒前世跟随那人修行过几年,通晓药理,针灸、炼药、切脉无一不精。 他所服的药名为“生肌散”,治疗外伤有奇效,再以针灸之术激发身体潜能,吸收药力。针灸之后会显得非常疲惫,这时候就需要充足的睡眠时间了。 三天后,楚望舒伤势痊愈,帮他揭开纱布的水玲珑眼底都被惊讶之色填满,替楚望舒包扎伤口的郎中说得卧床静养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小丫头怎么也不敢相信是那副药剂的功劳,她自幼跟楚望舒朝夕相处,彼此了如指掌,何时见过楚望舒学过半点医术? 拆掉纱布后,水玲珑烧了一桶热水给楚望舒洗澡,楚望舒换上干爽的衣衫,对镜梳头,铜镜中的少年俊秀英挺,这几天顿顿有肉粥、肉汤,他气色好了很多。楚望舒的长相随水研姬,偏俊美,只有一双剑眉随父亲,英气勃勃。 “家里还有多少肉?”楚望舒从镜中移开目光,转头看身后给自己梳头的水玲珑。 “还有两挂肉,可以给望舒哥哥吃七天。”水玲珑心情格外好,立刻露出璀璨笑容。 楚望舒点点头,又说:“我记得半个月后就是祭祖大典吧。” 水玲珑“嗯”了一声,喜色浮动:“这么重大的日子,府上会有银钱布帛赐下来。玲珑到时候给望舒哥哥做新衣裳。” “谢谢玲珑。”楚望舒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道阴霾。 他记得今年的祭祖大典,楚望生修为已突破到练体七重,修出内劲,在祭祖大典上出尽风头。楚长辞大感欣慰,许诺可以满足楚望生一个要求。楚望生当即提出要纳水玲珑为妾,楚长辞也准了。可楚望舒死活不同意,拖着受伤之躯闹腾,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也彻底恶了父亲。原本就大势已去的楚望舒母子二人日后处境越发如履薄冰,以至于日后水玲珑遭到楚望生几个兄弟的***父亲也不闻不问。 时间不等人了,前世的悲剧不能重演,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弱者是没有资格生存在世间的。这般想着,楚望舒又褪去外衫,走到院子里。云里雾里的水玲珑也跟着他出了房门。 楚望舒站在院内,摆了个左手虚压,右手高抬的起手式,深吸一口气后,刹那间由静如处子转为动如脱兔,一气呵成的打完一整套拳法。 水玲珑在旁边欢快鼓掌,脆生道:“望舒哥哥好厉害,好厉害!” 楚望舒强撑着疼痛欲裂的身体,扭头笑道:“厉害在哪里?” “我又不懂,就是觉得很厉害。”被揭穿的水玲珑不开心的皱皱鼻子,她刚说完,楚望舒一头栽倒在地上,几秒后,汗水像破闸的洪水汹涌排出体外。 水玲珑大惊失色,慌不迭跑过来。 楚望舒摆摆手:“没事,只是脱力而已。” 他打的这套拳法是“游龙八劲”中的拳法,其中还有腿法,掌法,爪法三套练体法门。游龙八劲是两百年前一位奇人在南海偶遇蛟龙戏水,破浪腾云,心有所悟而创出的练体功法。特点是霸道、刚猛,在练体境是数一数二的功法。不过太压榨体力,单看招式并不出奇,玄妙的是它独特的运力方式。楚望舒重伤初愈的身体勉强打完一套拳法,便被榨干体力。 水玲珑想扶楚望舒起来,奈何楚望舒浑身无力,她身子娇弱,几次也没扶起来,急的快哭了,泪光闪闪。楚望舒就说:不要担心,真的只是脱力。 水玲珑转身回了屋子,端来热水给他擦汗,守在身边。 半个时辰后,楚望舒力气恢复了不少,但肌肉的酸疼不减反增。他再次开始打拳,又一次脱力倒在地上,如此反复五次,他终于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床边守着两张美艳动人的脸,见他醒来,喜极而泣。 “望舒可是为了祭祖大典而努力?”水妍姬抹去泪水,声音冷冷冰冰。 楚望舒默然不语。 “你能重新振作起来,娘亲很高兴,可是凡事要量力而行,修炼一途需日积月累,非一日之功。你要再这样不知节制,好高骛远,娘真的要生气了。”水妍姬见他不说话,气不打一处来。 “玲珑也要生气了。”水玲珑在一旁帮腔。 “修道不易,孩儿自然清楚,但区区练体,拼的就是一股韧性。娘亲不必担心,孩儿自有分寸。”楚望舒低声说。 “你伤势初愈,已经是上天恩赐,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身体?”水研姬怒道。 “孩儿已经比其他兄弟落后很多,现在若不咬牙奋发,何时才能追赶上他们?” “你......气死我了。”水研姬见他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气的不行。 “气死玲珑了。”水玲珑也在床头瞪眼。 楚望舒伸手在她洁白的额头一弹,骂道:“有你什么事,给我睡觉去。” “姑姑......望舒哥哥又欺负我。”水玲珑捂着额头叫屈。 水研姬瞪了他一眼,伸手摸摸水玲珑的脑袋,柔声说:“玲珑,帮表哥盛碗肉粥。” 等水玲珑出了门,水研姬轻轻叹了口气:“你既然一意孤行,娘亲也不拦你了,娘虽然是一介女流,可你知道练体所需资源巨大,咱们家里的几挂腊肉根本不足以支撑你的修炼,大不了娘亲自去求云氏。” “娘何苦如此,孩儿刻苦修炼,本就是想让你们过的更好,如果要让你向云氏那贱人卑躬屈膝,岂不是违背了孩儿的初心?” 水研姬凄然一笑:“人生在世,谁都有低头的时候。” “我们这些年,头都已经低入尘埃了。娘,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楚望舒伸手握住娘亲的手。 “也不必如此,娘亲这些天想了很久,咱们娘俩在楚府无依无靠,云氏几遍百般刁难也不过日子清苦些,但你那几个兄弟才是真正的如狼环伺,他们觊觎的是玲珑。” 楚望舒心中一凛:“娘你是要......” 水研姬摇摇头,笑道:“娘亲怎么会舍得把玲珑推入火坑?娘是想把玲珑送回碧泽城。” “水族不是已经......” “水族虽然落魄了,可也有几支旁系还在,日子是难过了些,但总容的下玲珑一个女子吧。” “娘亲糊涂!”楚望舒立刻摇头,沉声道:“出了虎口,又入狼窝,有什么分别?玲珑清秀水灵,再过几年必然出落的更加动人,就算水族那几支旁系念香火情,不将她当做换取利益的筹码,你又蔫能保证他们不会屈服豪强,拼死保住水玲珑?还不如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图个安心。” “可眼下......” 楚望舒摆摆手,哂笑道:“我知道几个兄弟都对玲珑有心,楚望生不过强势惯了,才这般肆无忌惮。娘亲不必担心,几个跳梁小丑,孩儿必定在祭祖大典之时解决此事,不然娘亲在考虑将玲珑送回碧泽城也不迟。” 水玲珑捧着热粥进来,母子两人立刻缄默,水研姬又跟水玲珑说了几句话,起身回屋了。 水玲珑拿勺子小口小口喂给楚望舒,幽幽道:“望舒哥哥,你可要快快强大起来,玲珑以后就全靠你了。” 楚望舒沉默半晌:“你都听到了?” 水玲珑“嗯”了一声,“你和姑姑的日子也不好过,玲珑知道的。这些年给姑姑添了太多麻烦,书上说红颜是祸水,说的不就是玲珑嘛。”顿了顿,水玲珑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其实回碧泽城也挺不错,玲珑也很久没看到紫嫣花啦,可惜到时候就只有玲珑一个人看了,望舒哥哥没那个福气哦。”如花笑靥,泪水却如断线珍珠,滴落在碗里。 楚望舒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碧泽城外五里,有一条黑水河,每年三月黑水河畔开遍素萼紫花,灼灼连天,很小的时候他曾经与水玲珑奔跑在花海中,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女孩稚嫩的笑声仿佛穿过时光传入他耳中。 “喂喂,你泪水都滴在碗里了,我怎么喝啊。”楚望舒伸手擦干净水玲珑的泪痕,佯怒道:“你是故意报复我吗?让我吃你的咸泪水?” 可惜他难得的幽默并没有逗笑水玲珑,反而让她哭的更伤心,泪如绝提。 “别哭了,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我会让笑容永远凝在你的脸上。”楚望舒说。 水玲珑抽了抽鼻子,抓起楚望舒的袖子抹鼻涕,鼻音浓重的说:“望舒哥哥,这真是最好听的情话。” 第四章 强取豪夺 此后七天,楚望舒在小院里埋头苦修,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不停的修炼“游龙八劲”,精疲力竭了,就躺在地上休息,稍一恢复体力,便继续修炼。七天下来,从第一次勉强打完拳法,到如今一口气可以把拳法、腿法、爪法、掌法通通打一遍。 付出和收获永远都是成正比,他这七天浑身肌肉始终是撕裂般的酸痛。力量也节节攀升,如今已经是练体第六重的修为。 水玲珑这几天也没有出门,白天寸步不离的守在楚望舒身边,前天她随水研姬出门浆洗衣衫,回来后发现楚望舒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险些力竭而亡。姑侄二人把楚望舒搬回屋子,泡在热水里,又给他浑身做按摩,舒筋活血,到了晚上楚望舒才醒过来。 水研姬心疼的不行,觉得儿子从小到大吃的苦头都没有这几天多。少不了一顿责备。 楚望舒倒是不怕吃苦,怕的就是没有时间。修道过程,无非就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这八个字。精乃人之本,藏于肾,分先天之精,后天之精。 说的通俗点,“精”就是人的血肉,修道修法都得先练体,练体分九重境界,三重一关卡,前六重差距不大,也无需什么资质,只需要坚持不辍的锻炼身体总能达到。后三重是修炼内劲,练出了内劲才算半只脚踏入武道,内劲大成后会打开丹田,衍化成“炁”,如此方才算登堂入室。内劲化炁就是所谓“练精化气”的由来。 楚望舒被卡在了内劲关卡,心想:“以我的资质修炼内劲只是时间问题,前世我花了一年时间练出内劲,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如今有游龙八劲辅助,一个月内就能修出内劲。可还有八天就是祭祖大典,我现在拼命修炼也无济于事。练体这一层境界,资质倒是其次,主要是看你吃什么,大鱼大肉肯定要比清汤寡水进境快。”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伙食这一块,每天吃咸菜腊肉,根本无法满足身体所需要的能量。不过好在祭祖大典临近,府里会发下一批福利,酒肉布帛必不可少,我身为庶子还有十两银子的用度。有了钱之后可以够买一些大补的食物,十两银子加一些腊肉,应该够我修炼出内劲的所需。 “玲珑,帮我擦一下药酒。”楚望舒扯着嗓子朝屋外喊。 水玲珑正在院子里晒衣服,闻言“诶”了一声,去厨房洗了手,握着一瓶药酒跑进来。楚望舒已经脱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一身精赤的上身。 “肩膀上酸疼的厉害。”楚望舒说。 水玲珑红着小脸,往掌心倒了些许药酒,白嫩嫩的小手在楚望舒肩膀上揉按。 “望舒哥哥,你现在修炼到练体第几重了呀。”水玲珑娇声道。 “第六重!” “那不是比楚望生还厉害啦?”水玲珑喜孜孜的说:“以后玲珑都不用怕他们啦。” “哪有这么简单?我这个庶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处处受掣肘,但至少不怕他们找麻烦了。”楚望舒安抚水玲珑,这几天水玲珑很关心楚望舒的修炼进度,楚望舒打完拳她就拿着药酒给他擦身体,楚望舒咳嗽一声,她就捧着红菜汤看着楚望舒喝下去。小丫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楚望舒身上了。 “今天不打拳了,过会儿府上的赏钱应该就发下来了,咱们去一趟集市,买点药材和补品。”楚望舒笑道。 “玲珑也去?” “嗯。” “望舒哥哥你真好。”水玲珑笑逐颜开。 小院的柴门被叩响,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囔囔:“七爷,祭祖大典在即,府上赏赐下来的用度给你送来了,出来个人接着。” 楚望舒与水玲珑并肩走出小院,门口站着一个青衣仆人,挑着担子,神态言语有颇多不恭之处。见到两人出来,就把担子往小院里一搁,满不在乎的说:“快点儿把东西拿走,我好带着担子走人。” 楚望舒这些年受的白眼不少,久而久之也懒得计较下人们的不敬。再者他正缺钱呢,布帛腊肉什么的先不说,光是十两银子就能解他燃眉之急了。 两篮子物品有布帛绸缎、腊肉、灯油、盐巴、花钿……零零总总十多样。 水玲珑一样样往竹篮外搬。 仆人站在一旁,眯着眼偷看水玲珑春笋般的娇躯和精致绝伦的脸蛋。等到水玲珑把最后一件东西拿走,恋恋不舍的挑上担子。 “站住!”水玲珑忽然一声娇斥,掐着腰,眸子狠狠瞪着回头的家丁,怒道:“银子呢?” “什么银子,”家丁眼神一阵飘忽:“我只是送东西过来,至于里面缺了什么或者多了什么,一概不知。” “放屁!”水玲珑显然怒急,否则绝对不会蹦出脏话,“你们送东西之前没有清点过吗?少了十两银子你会不知道?” 水玲珑声色俱厉,却没有丝毫威慑性,反而娇俏可爱的很。 仆人不怵她,冷笑一声:“说了不知道就不知道。” “说句心里话,大夫人还念着在祭祖大典给你们发放用度,你们就烧高香吧,还妄想要银子?咋的,当自己还是嫡子?或者玲珑姑娘还以为自己是水族千金小姐么?”仆人哂笑道:“不过玲珑姑娘绝对值这个价钱,小人虽然家底浅薄,但十两银子忍一忍总能拿出来,玲珑姑娘要是愿意陪小的耍耍,十两银子当场奉上。” 水玲珑气的浑身发抖,抓起盐罐子就要砸过去,终究是没舍得,眼圈一红,泪水就流了下来。 “小的也就随便说说。”家丁哈哈一笑,越发得意。楚府上下都知道几位少爷视水玲珑为禁脔,也就楚望舒这个死心眼的七爷拽着玲珑姑娘不放,否则兄弟同享,大被同眠,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颠了颠肩上的担子,刚走两步,就听到阴测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让你走了吗?” 仆人心里猛然一惊,侧身避开,同时转头看去,楚望舒正一脸阴沉的看着他。 “七爷还有何事。”仆人皮笑肉不笑,心里也是怒极,但碍于身份,也不敢明着喝怒楚望舒。 楚望舒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五指箍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冷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云氏这些年以各种理由克扣我用度,可你见过她分文不给?她若敢扣光我月例,我就敢向父亲告状她刻薄子嗣。你倒是好大的胃口,十两银子分文不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去花?私吞主子的例钱,仅凭这一条我就可以杀了你。” 楚望舒满脸狞笑,五指收紧,仆人脸庞涨的紫红,额头几根青筋怒爆,双脚悬空乱蹬,一双手拍打楚望舒手臂,但不管他如何做垂死挣扎,都无法摆脱这个体弱多病的七少爷的臂膀。肺里氧气越来越少,双眼开始充血,舌头也渐渐吐了出来。 楚望舒正要拧断家丁的脖子,给他一个痛快,忽然听见水玲珑颤抖的声音喊:“望舒哥哥......”侧头一看,水玲珑小脸煞白,手指拽紧衣袖。 楚望舒松手,俯视跌坐地,捂着脖子咳嗽的仆人,“银子呢?” 自知在鬼门关溜了一圈的家丁匆忙用袖口抹去鼻涕和唾液,浑身微微发抖,不知是后怕还是庆幸,磕头如捣蒜:七爷,不管小的事啊,是,是二爷吩咐的,他说以后您的例钱都送他那边去,何时凑够一个仆奴的钱,何时结束。” “以后我的例钱都归他?”楚望舒面色阴沉。 楚望云欺人太甚,先是让长随强行带走水玲珑,现在又强取豪夺他的例钱,真当我是软柿子,随你拿捏? 以前克扣我例钱就算了,现在直接分文不给,想用这种方法逼我就范。看来我杀人立威的效果差强人意,软弱的废物当了太久,偶尔爆发一次,也没人当回事。 楚望舒觉得要再次立威,杀一个仆人不够。 第五章 能奈我何 楚府是牧野城数一数二的豪阀贵族,地位只在城主府之下,楚府占地面积达五亩,奢华府邸,已经雄踞牧野城四百多年。单是园林就有六座,院落不计其数,百廊回转曲径千折说的就是这种豪门。 楚府先祖是道门弟子,领兵有道,曾经立下大功,受封百战侯。当今家主楚长辞,修为尚可,而立之年已经跻身小真人之境,领兵一道谈不上惊才绝艳,但也四平八稳,是个能守成的家主。楚府开枝散叶了四百多年,旁系多不胜数,但一直未出过一名开疆拓土的惊艳子弟。 楚长辞有九个儿子,当真应了那句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的谚语。嫡长子楚望楼天赋极佳,双十年华已是练气三重的修为,牧野城响当当的青年俊彦。兵法一道也深受其父真传,以“正”见长。其他儿子大多资质平平,不出彩也称不上朽木。唯有七子楚望舒是楚府上下公认的废物,自小被测出体内五行相冲,终生无法突破练气境。 时下严冬,百花凋敝,枯枝成林,唯有凌霜傲骨的雪梅可供一赏。今日阳光灿烂,空气干冷清新,是个赏景游园的好日子。 梅林间一座亭子,四面垂下挡风薄纱,楚府的一群公子小姐们在亭子里烹茶赏花,谈笑风生。 亭中三男四女,列案而坐,架起红泥小火炉,火焰烧舔着青铜掐丝茶壶,壶内沸水咕咕,翠绿扁平的茶叶跌宕翻滚,茶香弥漫。两名丫鬟俏立亭中,为火炉添碳,为公子小姐们添茶。 楚望云捏着白瓷茶盏,深深嗅一口芬芳茶香,满脸陶醉道:“三月里采摘炒制的陈茶,竟然能有如此诱人的芬芳,三妹秀外慧中,连炒茶都颇有一手,为兄想讨教讨教。” 楚府本有三位嫡子,大夫人云氏所生的大公子、三公子,以及水氏所生的七公子。前几年水族落魄,水氏又行为不检,由妻贬为妾,于是只剩下两位嫡子。大公子去年随楚长辞去了边军磨砺,三公子闭关修炼,楚望生在一干兄弟姐妹中是地位最高的二哥了。这次的赏花烹茶也是由他发起组织。 被称为三妹的女子掩嘴轻笑道:“二哥想学,妹子当然不会吝啬。” 楚府三小姐闺名叫做楚浮玉,是享誉牧野城的美人儿,年芳十八,黛眉如画,长睫如刷,有一双被姐妹私下啐为狐狸精的丹凤眼,狭长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瓜子脸。其他姐妹还在为微微鼓起的胸脯愁肠百结的时候,她已经是身段浮凸玲珑,风韵难掩。 仅仅是掩嘴而笑的姿态,便已百媚横生,秋波荡漾,让几个兄长弟弟都不禁一阵心神摇曳。 几个姐妹心中暗啐一声:狐媚子。脸上却笑容温婉的道:“二哥想喝茶,只管到三妹闺房喝去,何需自己动手?” 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声。 三小姐矜持一笑,算是默认。 楚望云脸上喜色浮动,往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是一只青墨色木镯子,其上有天然纹路,“这镯子就送三妹了。” “湘木手镯!” 女孩们艳羡出声。几个弟弟也一脸惊叹。 九州经记载,东荒有山曰灌湘,其上多木,硬如精铁,火烧不透,水浸不腐,其干温润如玉,入药活血生肌,补气养颜。 湘木手镯取材湘木主干,且必须由五百年的树心雕琢,光雕成手镯就得花一年时间,之后涂抹牛油阴干三月,使其韧如牛筋。最后也是最花功夫的雕花工序。这手镯长期佩戴,不但可以驱寒去病,还能调理身体,补气养颜。是豪门女子钟爱的佩物。 “这得五六十两银子吧,二哥果然大手笔。”楚府六子楚望平啧啧叹道。 “二哥厚此薄彼。”五小姐酸溜溜的说。 楚府的庶子庶女,每月也有五两银子的例钱,开销用度府上都有提供,但扣除买胭脂水粉以及首饰的银子,余下来的基本都没有。即便她们是楚府的千金,也买不起湘木手镯。 楚浮玉大大方方接过湘木手镯,伸出雪白纤细的皓腕,将手镯推入手腕,嫣然笑道:“多谢二哥。” 她一笑起来,便如雨后天晴,云开雪霁,美艳不可方物。楚望云几个兄弟不禁心头狂跳。 “二爷,二爷!”亭外忽然有仆人焦急的叫道。 楚望云掀开薄纱,见到此人,皱眉道:“何事?” 那仆人一脸慌张惶恐,压低声音道:“您拿走七爷例钱的事,已经被他知晓了。” 楚望云眯着眼睛,寒声道:“你说的?” 仆人“噗通”一声跪下,哭诉道:“小的也是没办法啊,七爷,他,他要杀了小的。” 楚望云“嗤”地一笑:“他还杀人杀上瘾了?” 仆人满头大汗,他现在回想起楚望舒那阴冷的眼神都不寒而栗。 “二哥,怎么了?什么例钱?和七弟有什么关系?”楚浮玉柔声道。 楚望云沉吟片刻,“他怎么说?” “他倒是没说什么,就是让小的滚。”家丁低声说。 楚望云不屑的笑了笑:“既然七爷让你滚,你还不快滚?别打搅了本少爷喝茶赏景的雅兴。” 家丁慌忙起身,一溜烟的跑的没影了。 楚望云这才进了亭子,笑道:“前阵子七弟杀了我一个长随,我便扣了他的例钱,祭祖大典在即,有十两银子。往后他的例钱也得归我,总不能白白损失一个长随吧。” 楚浮玉眨巴着漂亮的丹凤眼,没有说话。 众人摇头一笑,不以为意。 六公子楚望平不屑道:“谅那废物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怎么没死啊,命真大。” 四公子楚望天阴阳怪气道:“人贱命硬呗。” 一阵娇笑声。 楚望舒不受大夫人待见,又与嫡子楚望生势如水火,连带着整个府上的公子小姐都不喜欢他。 楚浮玉眉间轻蹙,低声道:“听说前几日七弟与三哥起了冲突,受伤不轻,这些银两怕是七弟治伤所需。” 二小姐嫣然笑道:“三妹,你关心那个废物做什么,他和他那水族生母都是人贱命硬,死不了。” 五小姐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你若不想要这湘木手镯,不如送给妹妹可好?” 楚浮玉勉强一笑,也不说话。 五小姐楚云烟心中冷笑:“装模作样,这狐媚子成天装温柔扮可怜。” 楚府九位公子六位小姐,除了两位嫡子是一母同胞,其余都是楚长辞小妾所生,豪门大宅总是亲情冷淡,为了利益、争宠勾心斗角,貌合神离。远不如寻常百姓家亲情浓郁。 亭外又传来一道冷笑声:“二哥这招借花献佛,妙极妙极。” 众人齐齐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蓝衫少年掀开薄纱,大步跨入亭子。他身材颀长,俊秀逼人,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扎着,凸显出几分潇洒磊落,双眸亮如寒星。登时就把几个兄长比下去了。 “七弟!?” 亭内众人俱是一惊。 楚望云脸色微变,立马挂起温和的微笑:“前些日子听府内下人说七弟被三弟失手打成重伤,如今看来都是谣言,不足为信。” “让二哥失望了。”楚望舒挑了挑嘴角。 “你这是什么话?阴阳怪气,绵里藏针,是跟二哥说话的态度吗?”六公子楚望平冷哼一声。 楚望舒眼皮子一抬:“我跟他说话,有你什么事?” 楚望平勃然大怒,搞不懂这家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敢跟自己这样说话。 楚望平连忙打暖场,和颜悦色道:“都是自家兄弟,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楚望平冷哼一声。 “七弟,我们在喝茶,没什么事情你先走吧。”二小姐楚雨燕蹙眉道。 场中的兄妹都露出不欢迎的神色,楚府嫡子和姬千渡势如水火,大夫人也经常拾掇姬千渡母子,谁都不想跟他太过亲热,免得惹来麻烦。 “二哥把银子还我,自然就走。”楚望舒道。 “还什么银子,谁拿了你的银子?”楚望平讥笑道。 “拿了你的银子又怎样?二哥把你的银两买了湘木手镯送给三姐啦,我倒想瞧瞧你是问二哥要呢,还是问三姐要。”五小姐楚云烟阴阳怪气道。 “他敢?”四公子楚望天讥笑道。 楚望云低头喝茶,嘴角荡起一丝微笑,只当没听见楚望舒的话。 楚浮玉尴尬的笑了笑,柔声道:“七弟,是姐姐要拿炒茶的手法跟二哥换镯子,你若急着用钱,回头姐姐把祭祖的例钱派人给你送去。” 楚望舒转头,见她眼波含媚,温言软语,心中冷哼一声,咧嘴笑道:“谁拿了我的银子,我就管谁要。” 楚望云放下茶杯,眸子闪过一丝寒芒,笑道:“七弟这是一定要让我还钱了?” “你说呢?” “没有。”楚望云一摊手,招来丫鬟给自己添茶,面带冷笑的看着楚望舒,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样子。 楚望舒默然不语,难免想起了往事,前世他就是太怯弱,除了守住水玲珑这条底线,其他事情处处忍让,尽量不去招惹别人,想让母亲和水玲珑过的安稳些。却不知人心从来不会满足,你退一步,他便想让你退十步。直到水玲珑出事后,母亲含冤而死,他和楚府彻底决裂,他才大彻大悟。楚府教会了他遇事绝不忍让。后来更惨,被人抓住当鼎炉想将他炼成五行神丹,受尽折磨。那人教会了他物竞天择,强者为尊。 见他沉默,众人心中又是鄙夷又是不屑,几个笑嘻嘻看好戏的姐姐们也撇撇嘴。 “七弟大概是被三哥打坏脑子了,一时冲动来找二哥质问,这下可好,不上不下,我瞧着都尴尬。”四公子楚望天故作风趣的说,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前日我修为突破到了炼体四重,本来还想跟七弟切磋切磋,不曾想七弟消息这么灵通。”楚望云哂笑道。言下之意,楚望舒若是敢跟自己动手,那是自讨苦吃。 “咯咯咯......笑死我了,人家的淑女仪态.....” “讨厌,二哥是故意逗我们笑呢。” “哈哈哈......” 楚浮玉也掩嘴轻笑。 第六章 生肌丸 “那倒要领教二哥高招了!”楚望舒长眉一挑,直截了当的跨步奔拳,直捣黄龙。 真敢动手? 楚望云眸子里寒光一闪即逝,反应也不慢,挥手把滚烫的茶水朝楚望舒当头泼去,趁着他侧头躲避的时间,冷哼一声,同样握拳挥出,竟是要以拳对拳,以硬碰硬。 炼体四重境界,跨越了第一道小关卡,武者力量会有质的飞跃,全力一击足以敲碎蛮牛头骨盖,楚望舒一介废人,估计整条手臂都会被打折。 在场众人不禁收起了戏谑表情,神色怪异,毕竟是亲兄弟,嫌弃归嫌弃,真要将楚望舒打成重伤,府上必然不会坐视不管。不过转念一想,顶多也就闭门思过,罚几月例钱,就如嫡子楚望生名义上被大夫人禁足半月,实则是让他趁着半月时间安心修炼,迎接即将到来的祭祖大典。 一声闷响,夹杂着指骨碎裂的脆响声,亭内众人看见楚望云的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然后臂骨也发出断裂的闷响,最后的肩骨......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顺着他的拳头传递,一路摧枯拉朽,摧毁了楚望云整条右臂。 楚望云完好的左手按住右臂,双膝一软,跪在楚望舒面前,脸色是一片苍白,豆大的汗珠滚落。 “你......”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更浓烈的是心中的震撼。楚望舒是谁?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一个自暴自弃的庶子。一拳打断了他的右臂? “不告而取是偷盗,抢夺弟弟的例钱更是不义,就算我打断你的手,母亲那里也不会说我什么。”楚望舒嘴角勾起凉薄的笑:“哦,母亲向来不喜欢我,说不定会扣我一个手足相残的大帽子。但是......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你藏得真够深.......”楚望云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面目微微狰狞。 “还是不够深,不然不会给你再开口的机会。”楚望舒裂了裂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此言一出,亭内众人悚然。 “楚望云,我知道你对水玲珑念念不忘,楚望生是,”他转头环顾楚望平和楚望天,冷然道:“你们也是。或许那位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我不答应。” 他无声的笑了笑,握住楚望云的手按在桌案上,“好事成双,祸不单行,索性将二哥这只手也打残算了,省的你成天无事献殷勤。” “住手!” “你敢!” “不要!” “七弟......” 亭子里的兄弟姐妹们脸色大变。楚望舒一道冷冽的目光看过去,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楚望平色厉内荏的道:“你若敢如此,母亲不会饶了你。” 她何曾饶了我?你们又何曾饶过我? 新仇旧恨翻涌着冲上心头,楚望舒面容冷漠,拳头砸下。 “啊......楚望舒,我要你不得好死。”楚望云嘶声惨叫,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楚望舒不再看他,扫过在场的几位兄长和姐姐,被他目光注视,所有人都面容发白,下意思后退一步。 亭外那丫鬟想去禀告大夫人,被他看了一眼,浑身一颤,受惊小鹿似的瑟瑟发抖。 楚望舒走到楚浮玉身边,牵起她欺霜胜雪的皓腕,啧啧道:“湘木手镯,好名贵的礼物。今日是三姐的诞辰?小弟怎么不知?” 楚浮玉妩媚的白了他一眼,柔声道:“七弟心里只有玲珑妹子一人,哪里会记得姐姐的诞辰?” 楚望舒笑吟吟的道:“若不是三姐的诞辰,二哥为何送此名贵礼物?” 楚浮玉抿了抿红唇,妙目莹莹,低声道:“二哥是要跟我换炒茶法子。” “你信?”楚望舒回头看了一眼死狗般躺在地上的楚望生,再转头时,脸上笑意尽褪,只剩下一抹深恶痛绝的厌憎。松开楚浮玉的手,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一脸茫然。 楚浮玉被箍的紫青的手腕藏在大袖中,春葱般的手指紧紧拽成拳头,俏丽绝伦的脸蛋煞白如纸。只有她看懂了楚望舒那道眼神。 楚望舒没有讨回银子,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也不在意,出手教训楚望云,主要是立威,杀一个仆人你们不怕是吧,那我就打到你们怕。以后再敢惦记水玲珑,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底气承担我的怒火。 他得为银子发愁了,从炼体六重跨入炼体七重,这不是简单的一道小阶位,而是炼体境最大的关卡。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可对楚望舒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事。但他需要大量孕养筋骨血肉的大药。 楚望舒精通药理,并非只有草本植物才算是药,生灵也是一种药,其中以人为最佳灵药,当初他就差点被人拿去炼“五行神丹”,在炼体这一层境界中,肉食远比草药有效,当然要排除那些得天独厚的灵草,再者他也买不起那些东西。 楚望舒一边沉思着,一边朝楚府大门走去。 牧野城地处东荒,南疆多毒虫,东荒多蛮兽,生活在这两域的人骁勇彪悍,常年与蛮兽作战,因此蛊毒与丹药盛行,东荒的九老山乃道教祖庭,炼丹之术更是闻名九州。牧野城周边群山笼罩,山峦连绵,对疗伤丹药的需求量也是巨大。楚望舒走出楚府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注意。 城北有一条很出名的街名叫玉华街,街名取自大名鼎鼎的玉华阁!距离楚府不远,三里路而已。 玉华阁是九老山在牧野城的产业之一,与监司楼地位相当,说到监司楼又不得不提到城主府,城主府是牧野城的土皇帝,相当于一方诸侯,监司楼具有监察城主府之职,直属与九老山。城主府的性质和楚府相差不大,第一代府主也是九老山的弟子,立下过赫赫功劳。 玉华阁是一座以炼丹卖药为主的机构,因此吸引了很多商人攀附,在周边开一些丹铺、药铺,形成了一整条专门营销灵丹、灵药的街道。玉华阁高三重,飞檐翘角一层叠一层,几尊戗兽栩栩如生,绿瓦片片如鳞。它就像个巨人一般俯视这条街道,没有建筑能跟它比肩。 楚望舒站在街边,仰头看着大匾上三个鎏金大字:“玉华阁”,沉吟片刻,踏台阶,迈过门槛,进了玉华阁。 方甫进入一楼大堂,淡淡的药香便扑鼻而来。入眼是高到顶格的药柜。 有伙计站在高高的梯子上给客人取丹药或草药。大堂中央有一尊青铜药鼎,往来俱是衣着光鲜的人物。 四面药柜都有招待的伙计,穿青衣小厮服,楚望舒朝东墙那位眉目清秀的伙计走去。 “客官需要丹药或者草药?”眉目清秀的小伙计眯着眼看了眼楚望舒,见他蓝衫朴素,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我不买药,我有一张药方想卖给你们......”楚望舒还未说完,伙计已经满面笑容的招呼一位身穿紫袍华衣的中年男子。 “拓跋官人,有什么需要小的为您效劳?” 紫袍男子眯着眼笑道:“两百枚止血丸,十颗回气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黄橙橙的金子。 伙计眉开眼笑的收了金子,招呼人手取来丹药,谄媚的奉上:“祝您队伍出猎满载而归。” 紫袍男子走后,楚望舒又道:“我有张药方想买给你们。” 伙计眉头皱了皱眉,本来见楚望舒穿衣寒碜,他就不愿搭理,又听他不是来买丹药的,就不太想招呼他了。不耐烦的一掀眉头:“我们不收购药方。” “生肌丸的配方也不要?”楚望舒笑道。 “不要不要。”小伙计摆摆手,心说什么生肌丸听都没听过,像你这种拿着石头当金条的家伙小爷我见多了,把注意打到玉华阁来了,痴心妄想。 楚望舒倒是一愣,心说玉华阁的人如此不识货?生肌丸都没听说过?他眼珠一转,朗声道:“出售一张神农典药方——《生肌丸》,价高者得。” 大堂内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楚望舒。 眉目清秀的小伙计大怒,喝道:“玉华阁内禁止喧哗......”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华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姬千渡面前,绿豆眼猛放精光:“小兄弟,你刚才说生肌丸的方子?神农典里的那味生肌丸?” 楚望舒笑道:“然也!” “可否容我一观?”中年男子激动道。 “小兄弟,你若真有生肌丸的药方,只管开价,我买了。”又一个长须美髯,风度翩翩的墨袍男人说道。 “小兄弟卖我吧,价钱方面好商量。” “能否取药方一观?多少钱老夫都出得起。” “生肌丸?真是生肌丸?神农典不是失传几百年了吗?还有散方遗落民间?” 大堂内啥时间如炸开锅一般喧哗起来,十几人把楚望舒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楚望舒站在人群中央,任凭他人如何追问,只是微笑着默不作声。 眉目清秀的小伙计目瞪口呆,生肌丸?神农典?!他虽然没听说过生肌丸,但鼎鼎大名的神农典却如雷贯耳。神农氏乃上古人祖之一,曾经留下两件神物,据说可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农鼎,以及记载了尝百草之后编著的神农典,神农典本名叫做《百草注》,神农羽化,后人为纪念他便将百草注改名为神农典。 一名伙计眼珠一转,疾步跑上二楼向掌柜的禀报去了。 “小兄弟你倒是说话啊。” “到底有没有生肌丸的方子?莫非是拿我们寻开心?” “就是就是,快拿出药方来看看,确凿无疑后我们才买。” “小兄弟难道心虚了不成?” 众人见姬千渡默不作声,都急了。 楚望舒看向几个闹得最凶的,嗤笑道:“看药方?各位欺负我年少无知?若是方子被你们瞧了去,又翻脸不认人,我能拿各位怎样?” 那几人被说中了心事,老脸一红,叫嚣声顿时弱了下来。但也有人恼羞成怒:“你到底卖不卖?” “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药方岂能轻易示于人前。生肌丸的药方我们玉华阁买了,各位不必再争。”二楼走下来一个羽衣道士,束发盘髻,脚踏云靴,大袖翩翩,道士驻颜有术,看不出真实年纪。 “丹阳子道长!” 众人见到此人,果然安静下来。 羽衣道士来到楚望舒面前,打了个揖,笑道:“贫道丹阳子,这位小兄弟可是要出售生肌丸药方?” “是。” 楚望舒同样在打量丹阳子,作为玉华阁的掌柜,他半点不见商人的市侩狡黠,反而有种淡泊出尘的气质。 “可愿卖给玉华阁?价钱上绝对公道。” “不愿!”楚望舒摇摇头。 丹阳子愣了愣,“为何?” 楚望舒指着人群外的小伙计,哂笑道:“方才问过这位小兄弟了,玉华阁不收生肌丸药方。” 丹阳子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那小伙计,眉目清秀的小伙计浑身一颤,脸色煞白。丹阳子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一笑:“伙计浅薄无知,小兄弟别与他一般见识。刚才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贫道代他赔个不是。” 楚望舒这才躬身还了一礼,“在下楚望舒。” “楚望舒......”丹阳子咀嚼了片刻,挑眉道:“楚府望字辈?” “正是!”楚望舒道。 楚府是牧野城豪门,丹阳子和楚长辞打过好几次交道,听名字就猜出了楚望舒的身份,这个不足为奇。 “楚府竟有生肌丸的药方?楚兄也忒不仗义,瞒得我好苦。”丹阳子笑道。 楚望舒摇头:“生肌丸的药方是我偶尔所得,与楚府无关,与我父亲无关。” 丹阳子含笑点头:“楚贤侄开个价吧。” “一百两银子。”楚望舒毫不犹豫的说。 大堂再次一静,片刻后,众人哗然。 “一百两银子就把生肌丸卖了?” “夭寿啊,这个败家子。” “刚才还以为他很高明呢,没想到是个蠢货。” 第七章 何罪之有 钱财毕竟身外之物,丹方才是流传百世的宝贝,何况是神农典中的珍品。普通人家得此药方必当传家宝供起来,像楚望舒这般贱卖的,真没有! 丹阳子是修道之人,淡泊钱财,所以听到楚望舒开价,并没有像寻常商人那样欣喜若狂,反而皱了皱眉头。 “楚贤侄可知生肌丸的价值?”丹阳子提醒道。 “自然是知道的。”楚望舒会心一笑,他之所以想把丹方卖给玉华阁,图的就是“公道”二字。而生肌丸的价值他也是心知肚明,生肌丸治疗外伤绝对有奇效,不过其中有几味药材稀少,成本太高。他治疗头部创伤的生肌散是简化版的生肌丸,剔除了那几味贵重药材,效果虽有折扣,但更为实惠。而生肌散是那位对他人生有些非凡意义的前辈改良。 世人一昧崇古贬今,此风不正! “我有一个条件,今后玉华阁所卖的生肌丸利润,我要占一成。”楚望舒道出真实目的。 “一成……”丹阳子沉吟,拿捏不定。 “道长何须犹豫?我之所以把药方售与玉华阁,不过是图个清静,否则大可与人合伙开一家丹药铺,有生肌丸做主打,何愁不财源滚滚?” 众人闻言眼睛一亮,又呱噪起来:“楚公子好主意,不如我等出钱你出药方,咱们共同打造一间牧野城数一数二的丹药铺如何?” “楚公子,我给你三成利润。” “我们五五分账,楚公子跟我联手吧。” 楚望舒笑而不语,他不可能和这些家伙合伙开店铺,合作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如今他没钱没势,与这些人心险恶的家伙为舞,生肌丸难逃肉包子打狗的结局。而与玉华阁合作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一来玉华阁是九老山的产业,这种级别的庞然大物对信誉最为重视,二来修道既修心,九老山的道士做不来背信弃义的事情。 丹阳子心中权衡利弊,欣然同意。虽然楚望舒的胃口有点大,不过能为玉华阁带来一份上古丹方,这点退让还是值得的,当下便邀请楚望舒上楼详谈。 楚望舒点头,跟着丹阳子来到二楼一间静室,亲手写出生肌丸药方。丹阳子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炷香时间,确认无误,脸上笑容越发愉悦。其实他从未见过生肌丸的药方,但身为丹道大家,药方真假一看便知,不过具体情况还是得配出丹药才清楚。 两人签下契约,按上手印。交易达到后丹阳子让伙计去账房取了一百两银票交给姬千渡,主客尽欢。 楚望舒怀揣着一百两银票出了玉华阁大门,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在这条闻名遐迩的丹药街逛了起来。他今天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采购修炼所需的物资。 有些东西这条街上有,而玉华阁没有,比如蛮兽赤焰虎的虎骨酒,金线蟒的蛇胆,还有白猿的肝以及黑牛的肉等等,这些都是滋养血肉筋骨的大药。 此外他还购置了一些补血养气的药草,搭配血肉大药服用效果更佳。走出楚府的时候刚过午时,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楚望舒拎着大包小包的货物,踏着夕阳的余晖迈入楚府大门。 一路上迎面碰上许多家丁、丫鬟,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有鄙夷、不屑以及一丝丝畏惧,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神色。七爷今天在凉亭把二爷打成重伤,这事儿在楚府烈火燎原般的传开了。前几天是三爷把七爷给打了,这不算什么,反正七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废人,最多给下人们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没想到怯弱怕事的七爷居然也把二爷给打了,打的还不轻,不知道惊呆了多少人。 楚望舒不理会下人们的眼光,径直回了小院,见到水玲珑在院门口翘首期盼,脸色惶急。 “望舒哥哥你把楚望云给打了是么?”小丫头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追问,得到楚望舒点头后,没心没肺的鼓掌娇笑,但很快又愁苦着小脸:“大管家刚才来找你了,说是大夫人传话,让你去一趟宗祠,这是要惩罚望舒哥哥吧。” 楚望舒抚平水玲珑紧蹙的眉间,给了个宽慰的笑容:“放心,我自有思量。” 他把东西交给水玲珑,看着她娇小的身子吃力的提着那些酒坛、鲜肉、药材进了厨房,这才转身朝宗祠的方向走去。 按照自古风俗传统,宗祠在府中东方位,距离楚望舒的这座小院有一段距离。楚府传承四百多年,宗祠规模庞大,天色刚刚擦黑,檐角两盏红灯笼已经亮起,除了府上几个侍卫看守,这里并不容许下人靠近。 祠堂一般位于后堂东侧,坐北朝南,有三间二外门。正大门平常不开,只在春秋二祭或族人议大事时开启。阶墀、门柱皆由青石砌成,灰墙青瓦,雄浑大气。如今天色已黑,不然还能观赏一番出自大师手笔的梁木雕刻。 楚望舒从侧门进入,穿长廊过天井,寒风凛冽,两侧灯笼摇曳,天井四角站着四名覆甲侍卫,楚府大管家负手而立于中堂门口,长须与黑袍翻飞,气态巍然。大管家在府中位高权重,只听令于家主、夫人以及嫡长子之命,见到楚望舒这庶子,难免有几分倨傲。 “夫人已经等你多时,进去后态度好点,认个错,领了罚,大夫人自然不会跟你多做计较。”大管家沉着脸告诫楚望舒。 “何错之有?”楚望舒笑吟吟道。 大管家冷哼一声:“不识抬举。” 楚望舒斜眼看他,嘴角哂笑,推门而入。中堂香烛终年不灭,烛火将宽敞的大堂照亮,正前方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香案下端坐一位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头戴金钗,薄施粉黛,裙边系着绿玉翡翠,项上戴着盘螭璎珞圈,华美大气,贵不可言。左右俏立两名清秀丫鬟,至于那贴身老丫鬟翠竹则没有带来。 云氏原名云若水,青木城云府嫡女,身份自然也显赫。云府所在的青木城距离牧野城有五百里之遥,牧野、青木、碧泽三城是东荒前线铁三角,再往东便是千里山峦万里平原,不再是人类的疆域,而是妖族和一些蛮夷国的领地。三座城市唇寒齿亡,大家族之间多有联姻,楚望舒母亲水研姬就是碧泽城水族的嫡女。 云氏相貌也是极美,只是比之水研姬要差上一筹,此刻面容霜罩,冷冷的盯着楚望舒。 楚望舒同样也在打量云氏,时隔多年,又见到了这张令人厌恶的脸,眉细唇薄,天生的凉薄面相。 云若水冷笑道:“见祖宗还不下跪?” 楚望舒乖乖跪在地上。 “磕头!” 楚望舒又乖乖磕了三个响头。 云若水见他这副乖顺模样,这才面色稍霁,心中冷笑他软骨头,故作温和道:“七儿,你可知错?” “孩儿愚笨,不知错在何处,请母亲指教。”楚望舒茫然道。 “云儿的双手是你打断?” “是!” 云若水拍案怒喝:“手足相残,此为何罪?” “依照家法,手足相残,杖责五十,家谱除名!”楚望舒朗声道。 “你父亲和大哥巡视边关,家谱除名容他回府再议,杖责五十今日难逃。”云若水冷哼一声。 楚望舒心中冷笑不已,见面便让我下跪磕头,是打压我的气势,为之后的责难铺下伏笔,我若只是十五岁少年,还真要被你扣上这结结实实罪名。 “娘亲所言差矣,我与二哥分明只是切磋武艺,亭中的诸位兄长和姐姐可以作证。怎么到了母亲口中就成了手足相残?何为手足相残,视兄弟如仇寇,害其性命才是手足相残。我与二哥手足情深,只是因一时出手大意而伤了他。望舒有错,但绝不是手足相残。”楚望舒振振有词。 “你断他一臂是切磋大意,但事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断他左手,楚望舒,你告诉我这是切磋?今日若不严惩,家法何在?”云若水冷笑连连。 “然而此事错不在我,二哥欺我心善,占我例钱,压榨兄弟,强取豪夺,此事恶劣之极。就算是父亲知晓了,也不会怪我。”楚望舒争锋相对,丝毫不怵云若水的威仪。 “巧舌如簧,你小小年纪心狠手辣,罔顾兄弟情谊,今日可断兄长双手,来日岂不是要背弃祖宗?我身为当家主母,定要严惩不贷。”云若水深吸一口气,喝道:“来人!” “说得好,母亲身为当家主母,理当公正公平,”楚望舒亦是大声道:“孩儿今日要向母亲告三哥一状,三哥欺我妹子,辱我尊严,将我打成重伤。请母亲主持公道,杖责五十,家谱除名!” 第八章 内劲初成 此言一出,中堂一片寂静。门外侍卫默然不语,俩丫鬟战战兢兢。 云若水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楚望舒,脸色阴沉如水。半晌,语气森森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分,你冲撞嫡子在先,本就是你错。何况我已罚他禁足半月。” “母亲因何忽略了我前两句话?也罢,此事暂且不提,二哥也是有错在先,他霸占我例钱就对?强取豪夺是对?我怒而反抗是错?如果母亲也是这样认为,那等父亲回来,我定要和母亲在宗祠,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好好争论一番。”楚望舒面无表情。 “强词夺理。” “有理走遍天下。” 云若水被一而再再而三顶撞,眼中怒火欲喷,冷笑道:“好胆!” 楚望舒冷笑道:“不敢!” 两人沉默中对峙半天,楚望舒一语破局:“祭祖大典在即,母亲代父亲斋戒七日,七日中府上不兴家规,子嗣犯错,可在祭祖大典后清算惩罚。如果母亲今日唤我来,只是为了警告孩儿,孩儿已经收到。若无他事,孩儿先告退。” 云若水冷哼一声:“滚!” 楚望舒大步离开中堂,慢悠悠的走出祠堂。心中思筹:“如果我忍气吞声,云氏便会罔顾家法杖责我五十大板,这顿打也是白挨,真是人善被人欺。不过她这次发难,并不是单纯为了惩罚我,怕是还有试探的心思,我出手打伤楚望云,她估计认为我一直都在韬光养晦,隐忍深藏,故而迫不及待一探我深浅。我若是继续忍,那一顿打绝对逃不掉,一石二鸟,好计谋啊,娘亲斗不过这个女人的。她现在肯定在得意照出我的原形,却不知我从未想过隐忍,我为什么要忍?” 楚望舒胸有成竹,只要他在祭祖大典一鸣惊人,得到父亲的重视,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不必再任人揉捏。云氏若没有正当理由,就不能轻易动他。对那个父亲,楚望舒心中多少有些怨念,但也明白豪门深似海,骨肉亲情远不及家族传承来的重要。如果你只是一个废物,家族不可能给你太多的关爱和资源。 宗祠中堂,烛光明亮,云若水捧着一盏茶浅啜,优雅端庄,浑然不见方才的恼羞成怒。放下茶杯,淡淡笑道:“都听见了?” 大管家赭青感叹道:“七公子能言善辩,城府深沉,以前倒是小觑他了。” 云若水脸上毫无忌惮神色,反而轻松悠然,笑道:“比起他那个亲娘倒是心机的多,不过终究太嫩了。以为练体小有就成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那点修为也就在庶子中拔尖,连生儿都比不上,更何况楼儿?” “那是那是,大少爷天纵之姿,三少爷也是出类拔萃,岂是七少爷能比。”赭青当即恭维。 “能看他在眼皮子底下蹦跶,总比他一直隐忍要好,至少能看得清清楚楚。”云若水道。 大管家欲言又止。 云若水眉头一皱,不悦道:“有话就说。” “这样一来,三少爷想得到水玲珑就愈发困难。”大管家道。 “一个女人而已,真让他这么念念不忘?”云若水语气恨铁不成钢,微怒道:“当今天下,强者为尊,封侯拜相后,什么女人没有?他若是能明白此理,将来成就绝对不低。水族那小贱人除了一身好皮囊,有什么能给他的?老爷当年娶水研姬,是因为她身后的水族,水族落魄后,我略施小计,老爷他心知肚明却依然将水研姬贬为妾室。生儿就是学不来他父亲的明智果断,这点他大哥比他做得好。” 大管家嗫嚅片刻,终于咬牙道:“我听说,这里面有一半是大少爷的意思......” “砰!” 云若水猛地把茶杯摔碎在地上,酥·胸剧烈起伏,怒不可遏。 赭青唯有苦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水玲珑只是一介婢女,本来也不算什么,可楚望生为了这个婢女,三天两头跟楚望舒起冲突,虽然没有吃亏,但也没遂心愿。大好的精力不放在修炼上,光顾着争风吃醋。云若水恼怒儿子不争气,本想把水玲珑赐给他,好让他遂了心愿,收收心,但水研姬死活不同意,跑到楚长辞面前哭诉。本来水玲珑就不是楚府正规的婢女,没有卖身契,水研姬将她收养在身边,楚府也不用给她工钱。云若水将她赐给儿子做通房名不正言不顺,老爷又念旧情,就说了云氏几句。此事也算是云氏的一块心病了。 楚望舒回到小院,天色已黑,寒冬腊月,天黑的很快。院门口布衣荆钗的水妍姬翘首企盼,见到楚望舒安然无恙回来,搅扭在一起的双手才放松下来。 “云氏没有为难你吧?”水妍姬拉着楚望舒上下打量。 “她倒是想,不过孩儿没给她机会。”楚望舒反握住水妍姬的手,示意她安心,“云氏想搬出家法,扣我一个手足相残的帽子,欲将我杖责五十,还说等父亲回来,家谱除名。” 水妍姬听完沉默了很久,脸色发白,咬着牙,一副又凄楚又发狠的样子:“她怎么刁难我都没关系,娘都能忍,但对你不行。你是娘的命根子,真要把娘逼上绝路,娘也要让她断子绝孙!” “娘早有谋划?”楚望舒低声询问。 水妍姬柳眉一挑,唇角冷笑:“不过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腌臜手段,娘亲出嫁前又不是没学过,只是不屑用罢了。再说以我们如今的处境,这是玉石俱焚的无奈之举。” 楚望舒闻言默然,半晌,柔声道:“娘,孩儿会努力修炼的,今天我能教训楚望云,改日便能教训楚望生。” 水妍姬听后很欣慰,忽然又问:“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楚望舒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水妍姬指的是他下午带回来的那些“药”。 灵机一动,道:“娘你不知道,那楚望云夺了我的银子,就是为了给楚浮玉买湘木手镯,那女人倒也识趣,当即便把银两捧上。” “毕竟是你三姐!”水研姬瞧见儿子嘴角掩饰不住的冷笑,叹了口气。 俗话说“皇家无亲情,豪门无恩义”,说白了就是利益二字,兄弟可以为争家产反目成仇,姐妹也可以为嫁妆明争暗斗,古今皆然。楚望舒和几个兄弟间的仇隙是为了女人,但楚浮玉和楚望舒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而三小姐又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不像其他姐妹那样见七弟失势就冷嘲热讽,甚至楚浮玉和楚望舒小时候关系很好,所以水研姬一直不明白楚望舒对楚浮玉的恶感来自何处! 晚辈之间的恩怨她不清楚,以前几次询问楚望舒也避而不谈。此时见到楚望舒缄默,她便知道问了也是一样。 母子二人回屋子的时候,水玲珑正在灯下做针线活,清纯绝美的脸蛋在烛光下温润可爱,双眸烨烨。 “玲珑想给你做件冬袄,白天没时间,晚上就挑灯熬夜。”水研姬浅笑。 水玲珑脸蛋一红。 楚望舒摸摸她脑袋,柔声道:“别太晚,对眼睛不好。” 水玲珑很敷衍的“嗯”了一声,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夜晚无星无月,风不大,但刺骨,楚望舒赤着膀子在院子里打拳,健硕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汗水滚落,周身腾起一层薄薄的热气。他每一次出拳都刚劲有力,带着呼啸的拳风,脚下踩出一个个浅坑。 吃了晚饭后,他亲自在厨房熬了一锅大补汤,配入补血养气的药材,让水玲珑看着火候,然后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拳。打完一个时辰游龙八劲的功法,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厨房,这个时候肉汤也熬好了,楚望舒端着碗咕噜噜猛灌,又抓着肉狼吞虎咽。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药力就在体内化开,暖洋洋的酥麻感涌遍全身。借着消化食物的时间,他还恶趣味的强迫水玲珑喝了一碗肉汤,两朵红云很快爬上小丫头的脸颊,脑袋也变的晕乎乎,趴在灶旁呼呼大睡。 楚望舒抱起水玲珑送她回房休息,她身子孱弱,一时经不起大补之物,所以身体强迫她睡眠消化能量。 睡眠和运动是最好的消化方式,楚望舒有了大补的肉汤最后盾,修炼起来更加无所顾虑,独自一人在院子里修炼到寅时,一锅肉汤吃的精光,他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气血翻涌,神清气爽。感觉力量上有了明显了进步。 果然,只要拥有充足的资源,就能迅速迈过练体境界。世间生灵的修炼过程,其实是一个不断吞噬的过程。吞噬血肉,吞噬灵药,吞噬天地灵气。 此后的五天里,楚望舒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水玲珑在家操持家务,水研姬一如既往的做着繁重的工活,妾室地位很低,总有忙不完的活儿,粗活重活当然不用她做,但浆洗衣衫,缝补夫人少爷的衣物等等活儿却很多。 祭祖大典前一天清晨,楚望舒打完一套掌法,身体里传来酥酥麻麻的异样感,就像蛇蜕皮时那种刺痒难耐的感受。他心中一喜,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是内劲诞生的前兆,四肢百骸都有一种刺痛,那是经络在提前适应内劲的冲击。 他当即盘腿而坐,调息养意,内劲这东西玄而又玄,不似真气可以运行琢磨,它是真气的前身,在体内行走起来似有似无,一般人很难感受到它的存在,即便能感受到也无法操纵。所以需要先养劲,后识劲,最后才是运劲。这个过程天赋好的人需要几天,天赋差的人十天半月未必能行。 但楚望舒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巩固了体内新生的内劲,再一盏茶功夫已能熟练运转内劲。对他而言只是轻车熟路。 他睁开双眼,眸光亮如星辰,清如皓月,“虽然我内劲初生,并不强大,但论到对内劲的控制力,即便是练体大成的人也不是我对手。” 第九章 楚浮玉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被他耳朵捕捉到,朝着小院走来,脚步声轻盈似是女子。 “娘亲刚走半个时辰,怎么又回来了?”楚望舒暗想。修出内劲后,五识六感敏锐了许多。 楚望舒闭上眼睛,继续打坐调息,不再理会。脚步声在院门一顿,旋即推门进来,在小院遛了一圈却不进屋,而是在楚望舒身边停了下来。 楚望舒闭眼调息,嘴上笑道:“娘,您这是早去早归啊,莫非是太想念孩儿了,特地回来看一眼?” 那人噗嗤一声,咯咯笑道:“是啊是啊,娘放不下你这个乖儿子、小混蛋。” 姬千渡脸色瞬间冷硬,睁开眼,皱着眉头看身前姿容绝美的女子:“你来干嘛?” 楚浮玉眨巴着纯真妩媚的双眸,撅着嘴,委屈道:“七弟这是什么态度,不欢迎姐姐吗?前几日听到七弟受伤,姐姐揪心了好一阵子。” 楚望舒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平静道:“劳三姐记挂了,我很好……还要修炼。” 这话就跟逐客令没什么区别了。 楚浮玉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从屋子里搬来小板凳,托着腮坐在院子里,笑吟吟道:“七弟神完气足,精神抖擞,修为又有长进啦,可喜可贺!” 顿了顿,歪着脑袋,补充一句:“我就看看不说话!” 楚浮玉今天穿了件素绒绣花袄,青丝插一根雕花玉簪,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素颜朝天,一颦一笑都风姿卓绝。 楚望舒眉头一皱再皱,眯着眼审视这个论美貌不啻于水玲珑,论气质略胜一筹的三姐。水玲珑气质纯澈如水,她却是集妩媚与纯真于一身的妖精。她唯一比水玲珑幸运的是她姓楚,然而这也是楚望舒最让深恶痛绝的地方。 楚长辞众多妻妾中有两人最出挑,水妍姬是其一,另外一个就是个楚浮玉生母。楚望舒记得好像叫晏云柔,他得叫一声柔姨娘。出生小户人家,但天生媚骨,风韵十足。据说柔姨娘出生的时候,有白狐叩门来贺,献上猎物,被传为狐仙转世。 楚望舒对那位姨娘印象不深,只知道是个谨小慎微的女人,不争宠不斗艳,安安份份,膝下只有一女,所以日子虽然过的如履薄冰,但也不至于被云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母亲已经是艳名远播的大美人,女儿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楚浮玉和母亲不同,自小狡黠聪慧,八面玲珑,虽是庶女却在楚府如鱼得水,楚府没有嫡女,她形同嫡女。 楚望舒浓眉一扬,讥笑道:“三姐这察颜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又见长啦。就是太心急了些,小弟虽然打了楚望云那个腌臜货一顿,可前头还有楚望生这头拦路虎,你不继续观望观望?” 楚浮玉撩起鬓发,挂在耳后,似是没听懂他话里的嘲讽,嫣然一笑:“七弟本事见长,模样也越发俊俏,就是没小时候可爱啦。你以前你这么点儿高的时候,成天跟在我身边跑,姐姐姐姐的叫。” 楚望舒只是冷笑,他厌恶这个同其母一样天生媚骨的姐姐在诸多兄弟间卖弄风情,左右逢源。更厌恶那些家伙丑陋阴暗的心理,想起前几日楚望云送她的湘木手镯,楚望舒就恶感更甚。 空灵清悦的歌声飘入小院,一袭黑裙的水玲珑蹦蹦跳跳的窜进院子,口里哼着小调。 帮水妍姬做工的水玲珑总会提前一个时辰回来做饭,这几天水玲珑过的很惬意,并不是物质上的满足,而是来自精神层次的放松。眼下楚望生禁足在室,楚望生卧床养伤,其他庶子一改轻蔑鄙夷之态对楚望舒忌惮不已,因此再无人敢拦路调戏,也没有下人敢当面颐指气使冷嘲热讽。小丫头开心极了,觉得望舒哥哥从小就是靠谱的哥哥,将来也必是靠谱男人,玲珑我也有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时候。 猛地见到一位姿容俏丽的女子,桃花眸对丹凤眼,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迅速低头福礼,脆生生道:“见过三小姐。” 楚望舒眉头立刻皱了皱。 楚浮玉从小凳子上起身,牵起水玲珑的手,柔声道:“叫三姐就够了,玲珑妹子出落的越发水灵啦,难怪七弟严防死守,把你看得牢牢的。妹子,别怪姐姐说话不中听,这女人呐生的太出彩也不是好事,史书上红颜祸水的例子比比皆是......” “楚浮玉!”楚望舒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楚浮玉看都不看他,目光怜惜,“但这并不怪你,你的苦姐姐知道,收养你的是水姨娘不是楚家,楚家对你有亏但无恩。这些年......委屈你了!” 水玲珑眼圈红了。 楚浮玉从左腕摘下那只湘木手镯,戴在水玲珑手上,妩媚笑道:“这是三姐送你的礼物,好好戴着。” 楚望舒咳嗽一声,对水玲珑摇摇头。 “嗯,谢谢三姐。”水玲珑泪眼婆娑,自动忽略了楚望舒的暗示,乖巧又温顺。 楚浮玉笑着拍拍水玲珑的手,侧头对楚望舒道:“七弟,三姐就不打扰你修炼了。”眨了眨风情荡漾的眼眸:“不送送三姐吗?” 楚浮玉待人处事上都无可挑剔,楚望舒也觉得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扯了扯嘴角:“走吧,我送三姐一程。” 楚浮玉嫣然一笑,莲步款款走向院外,楚望舒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楚望舒加快一步与她并肩,默然前行了一段路,四下无人,楚浮玉这才顿足,侧头冷笑道:“很威风?” 说翻脸就翻脸,前一刻风情万种,下一刻冷眼相对。 “为什么不?” “楚望云算什么?一个无根浮萍般的庶子,哪怕仗着嫡子的威风耀武扬威,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你能打断楚望生的双臂才算你本事,打断楚望楼的双臂你才真正咸鱼翻身。”楚浮玉冷笑连连,樱桃小嘴吐出尖锐刻薄的语言:“你楚望舒以前是废物,现在是强壮点废物,有何区别?隐忍这么多年,为了区区十两银子暴露自身?说你是废物都侮辱了这个词。” 楚望舒平静的看着她,“我的事需要你操心?我是不是废物关你屁事?你楚浮玉除了比玲珑多一个楚字,还有什么?奉劝你一句,小心玩火自焚。” 楚浮玉脸色一变,寒声道:“你说什么!” 楚望舒一声冷笑:“贱人!” “啪!” 楚浮玉甩手一巴掌扇在楚望舒脸上,俊秀的脸盘顿时多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楚望舒盯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容,面无表情说:“这巴掌我会还给你。” 姐弟俩瞪着对方,齐齐转身,不欢而散。 牧野城外,一行三十二骑踏着冻的冷硬的驿道奔涌而来,入城时速度丝毫不减,在城门口呼啸而过,守城门的士兵只是低头行礼。 这行铁骑踏入城中主干道,这才稍稍减速,龙马墨绿色的蹄子踏在青石板地面上,哒哒声整齐划一。龙马上的侍卫个个身穿黑甲,腰跨大刀,目光冷冽,一看便知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两侧行人驻足观望,认出了这是楚家的铁骑。为首的那名骑士面容古拙,身披血红大氅,覆虎头铠,腰悬三尺青锋剑,马鞍处的鸟翅环上挂着一杆长枪。 此人正是楚家家主楚长辞,世袭的百战侯,麾下悍卒五万。绝对是牧野城权力巅峰的那一小撮人。落后一个位置的骑士,是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尤其是身覆戎装,衬托出一股沙场铁血的气质,叫人眼前一亮。对于这个在牧野城大名鼎鼎的楚府嫡长子,行人们同样不陌生。二十岁的练气三重修士,就算搁在九老山里也是年轻一代的中流砥柱。况且楚府大公子在领兵一道上颇有天赋,去年在平谷之野遭遇千人蛮夷狩猎队,率五百精兵,以少胜多,斩敌首三百,俘虏六百人。名声大震,被曲意奉承之人吹捧为“不输先祖”的天才。 楚长辞每年夏冬两季都会居住在军营,当下九州人、妖两族虽然立下长江之盟,大战没有,小战不断。东荒边境还有十余个蛮夷小国,不入人族之列,不入妖族之种,茹毛饮血,野性难驯。冬季百草凋敝,万物沉眠,猎物稀缺,蛮夷诸国又不懂耕种,故而冬天时常入侵村庄烧杀抢夺,甚至啖人肉喝人血,令人发指。 楚长辞此番回城祭祖,途中碰到一支三眼巨人的百人狩猎团,双方在荒野上毫无征兆的来了一场接触战,楚长辞率领三十亲兵剿灭了这支潜入牧野城境内企图浑水摸鱼的蛮夷,耽搁了小半时辰。枪尖还萦绕着血腥味,鞘中青峰血迹未干。 队伍在主干道行了盏茶功夫,折转方向朝北而去,道路变狭窄,策马速度却丝毫不慢,逼的行人马车纷纷退避。直到龙马的蹄子踏在这条叫做“三伏里”的宽敞街道,楚长辞率先减速,他减速的毫无征兆,身后的三十亲兵却仿佛心有灵犀的齐齐减速,有条不紊。 三伏里这条街,住着达官显贵不少,两侧府邸俱是红漆大门,门槛高到小腿,檐下大红灯笼从四只到八只不等,门前坐两尊石狮子。楚府在三伏里最深处,占地面积最大,红灯笼十八只,单是那大门上十八排十八纵的铜钉,就能彰显出楚府的地位。除了城主府和监司楼,能在牧野城和楚家掰手腕的世族豪门还真不多。 第十章 众口铄金 吃完午饭后,楚府的嫡子庶子庶女们由大夫人云氏的带领下,齐齐恭候在大门口。云氏站在门前正中央,身侧是服侍她几十年的丫鬟翠竹,府上下人如今也要称翠竹一声“嬷嬷”。楚府九位公子六位小姐恭恭敬敬的站在大门两侧,按照男左女右,男尊女卑的规矩,泾渭分明。左侧以嫡子楚望生为首,楚望云次之,右侧是楚长辞最年长的庶女楚画屏。至于那些姨娘妾室,是没资格站在这里的。 “时辰过了,老爷和大少爷还没回来。”翠竹抬头看了看灰冥冥的天色,又瞟了眼特意命令仆人搬来,摆在石狮子边的日冕。 云氏双手敛入袖中,气质温雅,威仪十足,淡淡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无妨!” 楚望舒就趁这段时间观察他的兄弟姐妹,前世过了二十年,哪怕是往昔的仇人也渐渐淡出记忆了。楚长辞子女共十五名,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才九岁,就是那个穿着碎花小棉袄的嫩粉小女孩,她的生母是谁楚望舒也不记得了。姐姐妹子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楚浮玉,兄弟中印象最深的有五个,当年玷污了水玲珑的五个畜生。 大公主楚望楼,二公子楚望云,三公子楚望生,四公子楚望天,六公子楚望平。当年楚望生将他痛揍一顿,五花大绑丢到柴房,临走前说了一句:“我楚望生想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楚望舒当时预料到要出事了,但没想到楚望生这几个畜生竟卑鄙如斯。 今生债今生还,今生恩怨今生了! 楚望舒嘴角突然荡起一抹狞笑,他忽地心有所感,侧头看去,楚浮玉秋波盈盈地正看着他。两人实现交错,楚浮玉嫣然一笑,神色温柔,好像两人刚刚不曾翻脸。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初时隐隐约约,片刻后如在耳畔。一队骑兵在楚府门口停下,勒马声也整齐划一。 云氏眼睛一亮,盈盈上前,对着那名气势雄浑的中年将领施了一礼,道:“老爷!” 楚长辞翻身下马,点点头,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一干儿女身上。 “父亲!” “大哥!” 十几道声音齐齐高呼,楚望生等人躬身行礼。 楚望楼左手按住腰间刀柄,右手握拳,龙骧虎步,朗声笑道:“诸位弟弟妹妹,好久不见了。” “娘,孩儿想死您了,身体可好?”楚望楼握住云氏的手,眼圈说红就红。 云氏反握长子的手,柔声道:“娘身子很好,不用担心,倒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疆场凶险万分,千万不能有任何松懈。要做好父亲的左膀右臂。” 好一副母慈子孝,这份虚伪做作,爱惜羽毛的性子,真是如出一辙。楚望舒心中冷笑连连。 “云儿,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楚长辞忽然说道,做为一个手握重权的彪炳人物,他的子女不算多,但十六个也不少,自然不会刻意的注意一个庶子,委实是楚望云夹着木条,缠着纱布的双手太显眼。 楚府门前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楚望云上前两步,忽然跪倒在地,悲戚道:“求父亲为孩儿做主!” 眼看就到了祭祖的大日子,家里又生了什么事故?楚长辞眉头一皱,沉声道:“说!” “几日前,孩儿与弟弟妹妹们在亭子里赏景,孩子听闻三妹对湘木手镯喜爱已久,就想买一只送给她。可是孩子银两不够,就暂时借了七弟的例钱,并且让府上家丁去知会七弟一声,来日必定还他。”楚望云声泪俱下的控诉:“可谁想七弟怒发冲冠,进了亭子二话不说就打断了我的右手,还说我强取豪夺,欺凌兄弟,打断手臂是应该,就算父亲您知道了也不会说他什么。” 楚长辞眯着眼看向云氏,云氏点点头,柔声道:“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打理好这个家,请老爷责罚。” 楚长辞脸色铁青。 楚望云趁热打铁,“当时四弟六弟三妹五妹都在场,父亲不妨问问他们。” “可有此事?” 楚望平上前一步,朗声道:“父亲,二哥所言句句属实,孩儿可以作证。” “七弟先是打断了二哥的右手,然后非但没有罢手,反而穷追猛打,还口出狂言,说好事成双祸不单行,所以把二哥的另外一只手也打断了。”楚望天也说道。 五小姐楚云烟咬着唇,故作委屈状:“父亲,女儿也想阻止七弟的,可七弟当时样子好吓人,根本不听我们的劝阻。” 二小姐楚雨燕说道:“父亲,确实如此。” 众人的状词一片倒,纷纷指责楚望舒,有点墙倒众人推的意味。想想也正常,楚望舒虽然展现出了不俗的战力,可对他的处境却没什么颠覆作用,只要云氏依然厌恶他,兄弟姐妹们就会一直排挤他。 楚望云心中得意,嘴角冷笑,仍然不满足,对楚浮玉道:“三妹,你说是不是?” 楚浮玉歪着头看向楚望舒,楚望舒冷冷的看着她。她嫣然一笑:“委屈二哥了。” 好一个落井下石。 楚长辞脸色已经阴沉如水,他盯着人群后的楚望舒,语气却极为平淡:“小七,几个兄长姐姐的话可属实?” 楚望舒平静道:“基本属实!” “混账东西,残害兄长,视家规为何物?视兄弟情义为何物?为父离家才三个月,你本事倒是见长了不少啊。”楚长辞神色俱厉,左手猛地往刀柄处一按,众人都吓了一跳。 楚望舒冷然的目光徐徐环顾众人,楚望云脸上的怨毒,楚望生戏谑的表情,云氏阴冷的笑容,楚浮玉冷淡的脸庞,还有一众兄弟姐妹兴灾惹祸神色,以及年幼的六妹害怕的要哭出来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大声道:“父亲,孩儿这里也有另一套说法,二哥为了讨好三姐,霸占我例钱,我追到凉亭与他质问,二哥非但不知错反而冷嘲热讽说“你能耐我何”,至于差下人告知我借钱这事儿根本是子虚乌有。他此番作为又视兄弟情义为何物?半个月前,我被三哥打的头破血流,大夫都说我是这是命大才侥幸活下来,这件事府上人人皆知。二哥明知我急需银子买药疗伤,却依然强占我例钱给三姐买手镯,他又视我这个七弟为何物?二哥不仁,三哥不义,请父亲为我做主。” 众人面面相觑,又是震惊又是茫然,眼前这个楚望舒还是以往那个怯弱的七弟? “混账!”嫡子楚望生勃然大怒,戟指楚望舒喝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你这个无用的废物,分明是你先挑衅滋事,暗算于我,我的奴才可以给我作证。” “好一个恬不知耻,你的奴才不给你作证难道还给我作证?”楚望舒冷笑。 “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楚望生怒火中烧,他在府上张扬跋扈惯了,何曾有人敢跟他叫板,更何况是“软弱无骨”的楚望舒。 云氏眉头一跳,呵斥道:“闭嘴,七儿毕竟是你弟弟,你年长大两岁,连基本的兄友弟恭道理都不懂吗?就算望舒有错在先,你做哥哥的也需忍让些他。” 楚长辞瞥了云氏一眼,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寒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在府中,你就是这样管理府上之事的?云儿断了两条手,望舒幸亏命大侥幸活下来?” 云氏云若水勉强一笑:“孩子们毕竟年轻气盛,一言不合便起摩擦。这事儿是妾身不好,妾身太心慈手软,待祭祖大典结束后,必定个个重罚。” “是啊,娘亲昨晚召我到宗祠,说要重罚五十大板,等父亲回来,家谱除名。”楚望舒阴阳怪气道。 这回云氏彻底变了颜色,蓦然转身,眸子阴沉如水盯着楚望舒。 楚长辞冷不丁的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楚望生支支吾吾道:“那天我只是在花园偶遇玲珑妹子,闲聊几句,七弟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冲我拳脚相加,我这才失手打伤了他。” 楚望舒立即道:“闲聊几句需要撕扯衣裳?三哥的闲聊方式可真奇特。” 又是为了那个水族丫头! 楚长辞心中顿时了然,两个儿子为了那个小丫头闹过不少矛盾,云氏更欲将水玲珑送给楚望生做通房,但最终被自己拦了下来。其中有三分是念着水研姬的情分,三分念着当年水族的情分,水玲珑是水族嫡女,尽管家道中落,可做通房的的确确太委屈了她。还有三分是楚望舒的激烈反抗,楚长辞想他们表兄妹亲梅竹马感情深厚,再过几年将水玲珑许给楚望舒做正室,谁都不委屈谁,他也算还了水族当年的情分。 至于水研姬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压迫,楚长辞心知肚明却不干涉,男人有男人的战场,女人也有女人的战场,他无心更无意插手后院之事,那是女人的战场。水研姬从平妻位置退下来也好,是福不是祸。 楚长辞是非常理性的男人,楚望舒小时候聪明伶俐深受他喜爱,可既然他不能习武,那也就不值得家族投入太多精力去培养了。这些年楚望舒受到的欺辱他也不闻不问,只要不过分就好。坐到他这个位置,家族的利益永远得摆在第一位。 可今天这些事儿,显然是超过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当即一挥手,冷冷道:“把二少爷、三少爷、七少爷带到宗祠去。” 云氏脸色一变,低声道:“老爷,祭祖大典在即,不宜行惩戒之事。” 楚长辞神色阴郁,没搭话,不耐烦的皱皱眉,示意身后的亲兵快快动手。云氏还想说什么,见到嫡长子朝自己微微摇头。 六名亲卫把马缰递给同僚,奉命带着三位公子前往宗祠,楚长辞冷哼一声,当先走入府中。中门前二十四名亲卫牵马绕着楚府走了大半圈,才从后门进府。 宗祠。 楚望舒三人跪在祖宗灵位下,这一跪便跪到太阳西下,楚望舒和楚望生体魄强健,倒也无碍。楚望云伤势未愈,跪了两个时辰后,脸色开始发白,额头沁出豆大汗珠,上半身摇摇欲坠。 最后一缕晚霞也消失在西边,楚长辞踱步来到宗祠,戎装换成了黑袍,头盔换成了发冠,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踏入中堂。他挥退了堂内的亲卫,坐在太师椅上,斜睨三个儿子,冷哼道:“我不要求你们手足情深,一些明里暗里的争强好胜我也懒得管,楚家将来是楚望楼的,你们未来能走到哪一步看你们的造化。但凡事都得把握一个度,做事之前先低头看看脚下,有没有越过那条不能逾越的底线。” 三人低头默不作声,一副悉心受教的样子。 “云儿,你强占七儿例钱,不告自取,错在与你。今日十五大板难逃。” 楚望云张了张嘴,颓然道:“是!” 楚望舒暗想,看来父亲怒火已经过去,回过味来了,即便众口铄金,他心里也自有思量,明白必然是楚望云先招惹我,他既知我娘俩受尽委屈,却从不过问,做为一家之主我能理解他,但做为人子,我却无法原谅。 “生儿,你使铜棒殴打七儿,令其遭受重创,险些酿成大祸,二十大板。” “是!” “舒儿,”楚长辞眯着眼,顿了顿,冷冷道:“你冲撞嫡子在先,殴打兄长在后,性质恶劣,不重惩无法服众,然明日乃祭祖大典,子孙需完好见祖宗,且先罚你杖责三十,秋后算账。” “是!” 楚望舒心中叹了口气,他终究势单力薄,一番胡搅蛮缠勉强把两人拖下水,可父亲心中仍然偏向楚望云和楚望生。一人杖责十五,一人杖责二十,而他非但杖责三十,日后还要算账。 楚长辞挥挥手:“出去领罚吧。” 三人闻言告退,门口早有亲卫握棍棒候着。 “现在就算你肯将水玲珑给我,我也不会放过你。明日祭祖大典,我会亲自把水玲珑要到手。”楚望生压着嗓子冷笑道。 “先恭贺三弟抱得美人归,来日享尽胯下之福,可莫要忘了为兄。”楚望云装模作样的拱手做揖。 “届时也不会忘了七弟,咱们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女人同睡,最好大被同眠,三龙戏凤。”楚望生声音中透着一股子阴冷。 楚望舒顿足,回头朝两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随亲卫扬长而去。 第十一章 祭祖大典 人族自古便有祭天习俗,起源于对天道的敬畏,因此冬末春初便会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宰牲畜,献五谷。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道祖叩开天门,弘扬万法,人族天纵之才辈出,守护一方安宁,人们念其功劳,在死后建立石像牌位,年年祭拜,这就是祭祖的雏形。 道祖后七百年,人族出了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天仙人物。定礼乐,传经义,创儒学,被后世称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 这位至圣先师为人族制下纲常伦理,其中有一条就是“敬天法祖”,也就是后来的祭天祭祖。 祭天乃一国之事,在东荒只能由道门主持。祭祖是一家之事,由族长或家主召集族人祭祀祖宗。 楚家传承了几百年,旁系支脉无数,大多都无缘参加祭祖大典,除了嫡脉之外,只有三代之内的旁系才能参与祭祖。楚长辞父亲那一辈只剩下三个叔父还健在,同辈本有十余个兄弟,年幼时夭折了两个,因为内宅一些见不得光的龌蹉中又英年早逝了四个,失踪一个,成年后死在战场的有三个。如今只剩下两个庶出的弟弟,一个已经成家立业,在楚长辞麾下担任千夫长。一个性情洒脱,放任不羁,年轻的时候仗剑九州,策马江湖,当了游侠儿。 三个叔父那边的嫡子嫡孙有三十余人,庶弟那支有三个嫡子,那名性情不羁的游侠儿天黑才赶回楚府,与楚长辞把酒言欢到深夜。再加上楚望舒九个兄弟,此次祭祖大抵有五十人,人丁还算兴旺。 大清早,府上的仆人就开始忙碌起来,张罗着祭祖仪式。太阳温吞吞的挂在天上,到了正午时分也不愠不火,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早上起床后,楚望舒拿了两块水玲珑做的米糕填肚子,喝了一碗肉汤,然后就赶到宗祠正门前的大雪坪上候着。一同等候吉时的还有一群族兄族弟。 祭祖大典还没开始,因此大雪坪上气氛并不凝肃,众人低声谈笑,楚望楼和楚望生两位主家嫡子自然是众星捧月,十几个清秀少年围着两人攀交情。楚望楼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剑眉星眸,俊朗温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面对铺天盖地的奉承之词坦然受之,但他也不是一味的高傲,每个人都能亲切的聊上几句,不冷落任何人,更显豪阀贵子风度。 楚望生与一母同胞的哥哥相差了三岁,远不及嫡长子哥哥那样人情世故拿捏熟稔。汇聚在他身边的都是些臭味相投,或阿谀奉承的谄媚小人,人情世故反而不重要了。 楚府做为楚氏一族嫡脉,哪怕是庶子也比旁系的嫡子来的身份高贵。好比在诸多族兄弟间如鱼得水的二公子楚望云;为人处世很有一套的五公子楚望风;没什么本事却喜欢扯虎皮拉大旗的六公子楚望平。 七个庶子中有三人不太合群,性情怯弱的八公子和年仅十岁的九公子,最后一个是楚望舒。其实当年楚望舒还是嫡子的时候,每逢祭祖大典,总有族兄族弟们围着他翩翩起舞,阿谀奉承。一朝贬为庶子后,自然而然就遭了冷遇。这几年水玲珑眉眼逐渐长开,在牧野城名声不显,但在楚氏一族中却美名远播。而楚望舒和几个兄弟间的矛盾也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他被排斥孤立就不足为奇,庶子和嫡子,该选择谁不用多说。 楚望生那对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哄笑,旋即一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朝楚望舒看来,性格张扬点的,甚至对楚望舒指指点点。 楚望舒眉头刚刚皱起,就见到一个锦衣少年郎笑吟吟的朝他走来。此人相貌平平,却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儒雅之气,与楚氏一群修力不修性的后辈显得格格不入。 “望舒堂弟,一年不见,长高了不少。”那人走到楚望舒面前,展颜一笑,温润如玉。 楚望舒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此人,一时竟没能想起他是谁,这张脸在记忆中模糊而遥远,他连自家亲兄弟都记不住,比如性格怯弱的老八,还有年仅十岁的老九。这两个兄弟当年都没有参与水玲珑的事情,二十年的沧海浮沉中早就淡出楚望舒记忆。不过没被姬千渡记在心里,是福不是祸。 那人见楚望舒不答话,笑了笑,“望舒愈发丰神俊朗,当年父亲就跟我说过,大伯子嗣中要数望舒你最具备先祖神韵,可惜了天妒英才,断你修炼之途。” 若没有最后一句话,楚望舒还真以为这人心怀善意。不过他终于记起来这人是谁了,楚长辞庶弟楚长恭的长子,楚望青! “望舒堂弟神华内敛,精气十足,想必修为已臻至炼体六重境界了吧。”楚望青赞叹道,眼神很真诚的和楚望舒对视。 “堂兄是替楚望生来探我虚实?”楚望舒笑道。 楚望青叹道:“堂弟这话过了,都是兄弟。” “也对,楚望生张扬跋扈惯了,根本不屑来探查我这个废物的虚实。”楚望舒颔首微笑:“堂兄一片诚意怕是泥牛入海,用错了地方。” 楚望青摇头,道:“前些年我父亲从一名游侠儿身上购买到一柄传世名剑,长两尺七寸,身覆蟠龙纹,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杨其华,如芙蓉始出。剑藏于匣中而锋芒不减。为兄行冠礼之时,父亲把这柄心爱配件赠给了我。但我修心不修力,修道不修炁,宝剑与我实乃明珠蒙尘,所以我将宝剑送给了望楼......有些事情有舍才有得,宝物有德者居之。望舒你从小聪慧,自当明白为兄的意思。” 楚望舒哈哈大笑,引来旁人瞩目。 “望舒你笑什么!” “宝剑赠英雄,英雄配美人,堂兄字字珠玑,发人深省啊。” 楚望青淡淡一笑。 楚望舒脸色说变就变,森然道:“既然自知修心不修力,就给我乖乖滚一边凉快去,倘若继续在我耳边呱噪,我叫你知道修力不修心的厉害。” “冥顽不灵!”楚望青拂袖而去。 但凡知道楚望舒和楚望生有矛盾的楚氏族人,甚至一些族老,都觉得两人只不过是争夺喜爱玩物的孩子,打打闹闹本是正常,可闹的势如水火就过头了。更觉得兄弟间有福同享是正常,你楚望舒藏着掖着吃独食,不让兄弟染指就是你的不对,是你小气。连带着他们也没机会享用那令人垂涎欲滴的小美人。匹夫怀璧为罪就是这个道理。 楚望舒朝着楚望生那波人看去,恰好撞见楚望生的目光,楚望生无声的说了一句话,唇语是:“水玲珑早晚是我的人。” 楚望舒报以冷笑。 时辰一到,楚望舒一干候在宗祠中门大雪坪的后辈们便陆续进场。穿过外天井后在入仪门,步行二十米,才是内天井。内天井只有外天井一半面积,但容纳百人都绰绰有余。后辈们只能在天井祭拜祖宗,唯有上香的时候才能进中堂。 中堂内有七人,楚长辞居中央,楚望楼在他右侧,左侧是楚长恭,三位族老在最边缘。他们七人才有资格在中堂给祖宗上香。 祭祖仪式规矩繁多,大抵就是上香、叩拜、读祝文、奉献贡品、焚祝文、再叩拜、最后在焚帛烧纸钱的时候由家主献上一杯烈酒。期间鸣锣击鼓不停,为祭礼增添热烈,祭祖结束后需将祭品分给参祭人员。 整个过程除了礼乐和主持仪式的声音,任何人都不能交头接耳,不然会被视为对祖宗的大不敬。 仪式从开始到结束,足足有一个时辰,最后由楚长辞向祖宗叩首,洒下一杯烈酒,礼乐停歇,祭祖结束。 但对一些行过冠礼的后辈而言,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祭祖结束后由楚长辞将祭品分给族老,若只是一些鸡鸭鱼肉,岂不是小觑了堂堂楚氏?每年祭祖,楚氏家主都会给予后辈一些恩泽赏赐。比如楚望楼行冠礼的那年,祭祖大典上就被封为百夫长。进入军伍后领兵才华凸显,距离千夫长只是资历问题。 楚长辞负手走出中堂,望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笑道:“今年行过冠礼之人出列!” 十三人出列! 楚长辞一袭素白长袍,气态沉稳,朗声道:“按照往年惯例,比武争高下,只取前三名,摘得桂冠者赏金百两,封什长;第二名赏金五十两,封伍长;第三名赏金十两。” 仆人从偏堂搬来钟鼓,击鼓鸣钟,众人纷纷退到天井两侧的长廊,钟鼓声停止,一名族老念道:“楚望丘、楚望符上场!” 两名少年走入天井,一人穿素白衣裳,一人穿黑袍,祭祖大典对衣着也有讲究,忌红、紫、黄、蓝色等衣物,以素色和黑色为主。楚望舒今天就穿了一件浅白色长衫,是水玲珑亲手做的。 锣鼓一响,两少年相互拱手作揖,竟摆出相同的起手式。这是楚氏祖传拳法中的套路,名头倒是响亮,叫做“百步崩拳”,创始人是楚氏老祖宗,走刚猛霸道路线,是一种战场搏杀技。号称百步之后,杀尽场上敌人。经过几百年的修改完善,这套拳法愈发无暇。是楚氏后辈练体时期的不二之选。 楚望舒年幼的时候也学过几年百步崩拳,底子打的还不错,后来自暴自弃,荒废了。如今更是看不上这种二流拳法。 场上两人修的是同一种拳法,彼此知根知底,招式上就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胜负全看谁修为更甚一筹。 楚望丘练体四重天,楚望符练体五重天,对决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三十招后前者被后者一拳击退,身形狼狈,紧接着就遭到一顿穷追猛打,无奈之下只好认输。 楚长恭站在中堂门前,对身侧的一名族老道:“叔父,望符年纪轻轻便有练体五重天的修为,天赋着实不错,五年之内必定踏足练气境,我楚氏又多一位青年俊彦。” 那名族老抚须微笑,心情畅快。楚望符是他的嫡长孙,家中重点培养对象,能修到这般境界,除了资源倾斜,还是他自己有足够的天赋。但嘴上却谦虚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青儿可差远了啊。” 楚长恭连连摇头:“青儿就是个书呆子,自幼好读书,不爱修炼,恨铁不成钢啊。” 楚长辞插了一句:“二弟,我们楚家自古崇武,骁勇善战不算什么,如青儿这般才华横溢的读书人,才算是鹤立鸡群,将来若是出一个经世济国之才,那才是楚家的造化。” 楚望舒索性闭眼调息,运起内劲在体内循环,走上一个大周天。内劲也好真气也罢,都讲究一个日积月累,就像人的体魄,需要不断锻炼打磨才能变的强大。普通内劲高手需要通过熬练身体达到增强内劲的目的,而楚望舒却可以将内劲如真气般运转。他曾经领略过绝巅之上的风景,自然要比别人少走很多歪路。 第十二章 武斗 第一轮决战便淘汰了半数的人,这一批的楚氏后辈,修为大多在练体三重到六重之间,楚望舒全程闭目养神,只有在楚望生上场的时候才掀了掀眼皮,见楚望生五招之后便将对手打伤,一点也不意外,楚望生修为是练体六重,闭关半月后,已经修出内劲。不过他藏拙了,想必是要在最终夺冠时一鸣惊人。值得注意的是,还有一人修为也达到练体六重,一个黑袍少年,英气勃勃。与楚望生一样势如破竹,轻松获胜。 “这次的第一名怕是在望生和望锋之间吧。老四,你这次子了不得啊。”三位族老中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那位,瞥了眼楚长恭,笑道:“我楚氏这一辈人才济济,先有望楼珠玉在前,后来望生和望锋距离内劲一步之遥。一个家族最怕的不是入不敷出,财政空乏,而是后继无人,一代不如一代。我楚家多雏凤,此乃中兴之兆啊。” 楚长辞听后开怀一笑,转头对身侧一名青衫剑客装扮的中年男子道:“六弟,这些年你回家的少,小辈们对你这个六叔都陌生的紧,这次可不能在匆匆来,匆匆走。怎么也得在家住个十天半月吧。” 这位不爱荣华富贵,痴心武道,年纪轻轻便外出游历的楚府六老爷,苦笑一声:“非不愿,实不能尔。我已是半步小真境界,这次出来祭祖,打算直接由东荒入东海,一路斩妖灭蛮,磨砺剑意,为迈入小真积蓄底蕴。” 堂前众人皆露惊容,楚长辞大喜过望:“六弟,你已是半步小真?” 楚长风点点头,“临门一脚,至今未曾寻到突破契机。” “哈哈哈,今晚咱们兄弟俩促膝长谈,为兄倒有一些感悟,希望对你有所裨益。我楚家若能再出一位小真修士,如虎添翼。”楚长辞大悦。 练体九重天,练气九重天,之后便是真人境界,踏入真人境界,方才触摸到炼气化神的边缘。道教所谓的长生真人便是真人九重天的绝顶高手,哪怕在九州也是名震一州的强者。练气九重天的修士又称为“小真修士”。 长辈说话晚辈插不上嘴,因此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嫡长子楚望楼深深做了一揖,“祝贺六叔早入迈入长生真人境。” 淡薄名利的楚长风亦忍不住开怀大笑:“大侄子过奖了。” 第二轮决斗最终选出前三强,再由前三强对决分出名次,楚望生和楚望锋毫无意外的位列其中,还有一人却出乎大多数人意料,楚氏旁系中的一位嫡子,此子叫楚望轩,虽然也是嫡子,但却不是嫡长子,能有此修为已经实属不易,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拳法不但炉火纯青,更精通爪法和腿法,境界虽不高,术却小成。 楚望轩走入天井,与他对战的是楚望锋,他趁着钟鼓未响,朗声道:“望锋哥,我自知在修为上远逊与你,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我擅长用剑,想用最巅峰的状态来临战你。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选择一样兵器。” 楚望锋笑了笑,“我擅长拳法,就不用兵器了,你想用剑就用吧,你擅剑法我擅拳法,这样才是公平。” 楚望轩抱拳道:“谢了!” 当即就有一位交好的族兄抛给他一柄青铜长剑。锣鼓一响,楚望轩持剑奔至,握剑的左手往后一滞,随后出剑迅捷,直刺楚望锋胸口。 这么快......楚望锋措不及防之下,险些中招,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迅捷的一剑,剑尖刺入他的衣衫,划破一道口子。他脸色如常,屈指弹开剑身,右手挥拳打向楚望轩胸口。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使剑有先手之利,但如果被近身,优势便会转为劣势。楚望锋一个回合之间便欺身而近,虽然有些凶险,但似乎胜负很快就见分晓。岂料楚望轩面对来势汹汹的一拳视若无睹,手腕一转,剑锋横扫,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楚望锋这才变了脸色,拳头一撇,击打在他手腕上,使得长剑荡开。而楚望轩也藉此朝后飞退,拉开距离。与此同时,剑尖鬼魅般的斜向刺来。楚望锋不得不停止追击,侧身闪开。 四下响起一片叫好声,显然是被楚望轩的剑法惊艳到了。 从旁观战的楚望舒暗自点头,小小年纪剑法已经登堂入室,而且走的是剑法诡道,用来越级杀敌最适合不过。 果然,两人之后交手十几招,境界更高的楚望锋被压制的险象环生,明明才练体四重天的楚望轩却占尽上风。 楚长风喟叹道:“道乃指路明灯,术乃手中利剑,前者为你指引方向,后者为你披荆斩棘。道术各有所长。” 楚望楼笑着附和:“六叔所言甚是,两位弟弟都很不错。”观其神色,是一副前辈看晚辈的傲然。 楚长风又道:“只是境界差距摆在那里,诡道剑法,可一不可二。”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场中,楚望轩忽然收剑,微微喘息,低声道:“我这套剑法共有三十式,前二十五招走诡道路线,最后五招是唯快不破的路数,望锋哥若能接下我最后五剑,小弟就认输了。” “给你半柱香调息?”楚望锋气定神闲,交手时虽然狼狈,但也没吃什么亏,余力尚存。 楚望轩摇头:“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 一剑如疾风过境! 两剑如迅捷奔雷! 三剑只剩剑光! ...... 一剑快过一剑,到了第五剑,满堂尽是阵阵风啸声。 楚望锋用拳头砸开两剑,避开两剑,最后一剑让他脸色大变,几乎是靠着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福至心灵般的上半身一仰,剑芒擦着他鼻尖略过。 楚望轩挥出最后一剑后,青铜剑跌落在地,右手不自然的下垂,苍白的脸上汗水滚滚,他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盘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楚望锋心有余悸,冷汗淋漓。 楚长风踏入天井,先是喂了一粒药丸给楚望轩,随后握住他的右臂一拉一抬,咔擦一声,接上了脱臼的右臂。拍拍他肩膀,道:“量力而行!” 第二场比试,楚望生对决楚望轩,然而楚望轩因为之前的战斗伤了元气,服下药丸后,调息了一炷香时间,勉强恢复五成气力。 趁着这段时间,楚氏后辈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这次魁首是楚望生还是楚望锋。也有人为楚望轩惋惜,他若是与两人同级,这次肯定就是魁首。楚望锋和楚望生境界相同,楚望锋都能避开,楚望生自然也行,况且楚望轩一番苦战,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巅峰,自然与魁首无缘。 楚望舒暗暗皱眉,这次的排位战,明显偏向楚望生,虽然楚长辞不至于做这些小动作,但却有人借此讨好主家。他在人群中一阵穿梭,挤到楚望轩身边,不动神色的把一粒药丸塞进他手里,低声道:“吃了它。” 楚望轩目光一闪,抬头望来。楚望舒却已经挤入人群,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人是......楚望舒? 楚望轩对主家兄弟之间的矛盾略有耳闻,不是他八卦,而是水玲珑姿容太出众,都已经成为几大旁系的谈资,茶余饭后就会拿出来说几句。或是猜测楚望生几个兄弟何时把水玲珑弄到手,或是打赌楚望舒能坚持几年。出于旁系对主家的某种阴暗心理,此话题经久不衰。 楚望轩不禁心想,他下一个迎战的是楚望生,此时此刻楚望舒必然不会害他,或者会有意外之喜。 他把药丸吞入肚中,打坐调息片刻,睁开双眼时,眸子神光烨烨,朝着楚长辞等人方向躬身道:“已经无恙!” 这么快?已经恢复体力了? 自暴自弃了吗? 众人吃惊的瞪大眼睛。 钟鼓声中,战局又拉开序幕。 楚望生性情倨傲,众目睽睽之下倒是有所收敛,颔首笑道:“我会手下留情,虽然你觉得我胜之不武,但即便是你巅峰状态,也不是我对手。” 楚望轩握了握剑,感受到身躯涌动的澎湃力量,沉声道:“手底下见真章。” 钟鼓声中,两人迅速交手,长剑如毒蛇般以刁钻的角度攻击楚望生,剑势不比对战楚望锋时逊色。 楚望生游刃有余,或躲或退,或以指弹开剑锋,笑道:“这是什么剑法,如此厉害?可惜已经被我看过一次,诡道诡道,本来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干脆直接使出那五招快剑,看看能不能伤我。” 楚望轩一言不发。 中堂门前。 楚长风眼睛一亮,赞道:“望生见过一次剑招就能牢记于心,殊为不易。这场比斗胜负悬念不大。” 楚长辞淡淡一笑。 楚望楼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和楚望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说豪门无恩义,但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总归不一样,他那些庶弟中将来若有成才的可用却不可重用,楚望生才是他将来视为左膀右臂的助力。对于这场战斗他提不起兴趣,哪怕是最终夺冠之战也已经没有悬念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弟弟修出了内劲,他这是在扮猪吃老虎。 果不其然,这场决斗一方打的拼尽全力,一方却温温吞吞,呈现一种巨大的反差。 楚望轩低吼一声,剑势徒然一变,由缥缈诡异转为迅如雷霆。 楚望生在剑光中游走,笑道:“再快点,再快点!” 楚望轩步步紧逼,手中剑势越来越快,直到劈出压箱底的第五剑,长剑切割空气发出凄厉啸声。 两侧长廊的人目不转睛,心中思忖,倘若是自己绝对避不开这一招快剑。 楚望生却自信满满,因为之前见过这一剑,心里有底,他可以轻易躲开这剑,而不像楚望锋那样狼狈,如果爆发内劲甚至可以尝试一下硬碰硬,但他何必这么早暴露自己的实力呢,在最后的夺冠中展露实力,岂不是更好? 当是时,楚望轩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这剑在半途突然加速,速度增幅达到一倍,以楚望生大大提升过的六识,竟然也觉得眼前一花,锐利的剑气扑面而来。 太快了,快的连他也来不及闪躲。措不及防之下,楚望生当即放弃躲避的念头,内劲喷薄而出,附在掌心,双掌一合,生生夹住了剑身。 第十三章 我不同意 长剑被手掌夹住后,余力未衰,一半剑身突破了掌心,最终卡死在双掌之间。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楚望生手掌一片血肉模糊。他脸色因为剧痛而略显狰狞,双眸中怒火跳跃。 “该死的东西!”楚望生抬起一脚踹在楚望轩胸口,将他踢飞出数米,重重摔在地上,当场昏迷。 几名仆人匆匆上前,抬起楚望轩下场救治,另外有一名仆人取了白布药膏,为楚望生包扎手掌。 围观的族人炸开了锅,震惊莫名,议论纷纷: “空手入白刃?这也能接住?” “楚望生修为绝对不是练体六重,他必然修出了内劲,否则不可能徒手接住这一剑。” “隐藏的好深,差点被他骗了。” “天啊,他修出了内劲,这次魁首非他莫属。” “楚望轩也留了一手,刚才最后一剑是不是突然加速了?难道就我一个人发现了?” 楚望锋脸色微沉,思忖道:“楚望生好深的修为,刚才换了是我,绝对接不下楚望轩那最后一剑,他仅仅受了些轻伤。这份能耐绝对不止练体六重,虽然不甘心,但我不是他对手,下场比斗没有进行的必要,干脆直接认输。” 当即走入天井,拱手道:“望生堂兄修为精湛,小弟自愧不如,祭祖大典魁首非你莫属,小弟就不献丑了。” 中堂门口,楚长辞畅快大笑,爽朗的声音传来:“练体七重,生儿,你可给了为父一个大惊喜啊。” 楚长恭见到儿子认输,颇为遗憾,倘若都是练体六重或者儿子还可以和楚望生一争高下,但眼下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心里虽然失望,脸上却不会表露出来,反而一脸欣慰的笑容:“生侄儿天资聪颖,十八岁迈过了练体六重的关卡,前途无量啊。望楼大侄子十六岁突破练体七重,已经是同辈第一人。生儿是第二人。” 三名族老亦是交口称赞。 楚长辞听后,喜悦更甚。虽说他有九个儿子,不过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两名嫡子在他眼中分量要比庶子重太多。之前楚望生喜好熬鹰斗犬和美色,修炼上反而不太上心,楚长辞为此敲打过他好几次,效果不大。殊不知他竟然默默的修到了练体七重。 “父亲的谆谆教诲还在耳边,孩儿不敢松懈。”楚望生躬身道,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本想着在最后决战中爆发真正修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想到却是在被迫的情况下逼出了实力。 楚望生心中恼怒不已,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被楚望舒暗中坑了一把。 人群中的楚望舒冷笑,他给楚望轩的药丸其实就是很普通的大力丸,短时间内会刺激筋肉,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副作用是事后会有两天的虚弱期,与现如今九州盛行的自残法术异曲同工,被注重养生的道门视为奇技淫巧。 楚长辞当场赐下魁首的奖励,三名仆人捧着托盘上前,摆着整齐的金锭子,还有一块铜质腰牌。 楚望生揖礼谢恩,挥手让仆人带着东西下去。他是楚府嫡子,这些东西就是过个场子,不需要他亲自去接。 第二名的楚望锋赏赐黄金五十两,封伍长! 第三名楚望轩赏赐黄金十两!本人因为受伤昏迷,没有上场。 每年的祭祖大典到了这里才算真正结束,家主和族老先退场,后辈们依次离开。 楚望生转头看了一眼安安分分的楚望舒,目光闪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朗声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来了! 楚望舒眯眯眼。 楚长辞心情大好,一点也不介意嫡子漫天要价,微笑道:“你还有什么要求?说说看,只要你今后努力修炼,为父一切都满足你。” 楚望生顿了顿,似乎在心中措辞,沉吟片刻后,道:“孩子今年已经及冠,但一直未曾纳妾,娘亲前些日子也与孩子说起过此事,认为娶妻不急,但是时候纳一房妾室了。孩儿寻思着,此事还得父亲您来做主。” 楚长辞凝眸看着儿子,心中有几分了然,笑道:“看上哪家姑娘了?如果合适的话,不妨让你娘亲派人给你说媒去。” 楚望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道:“娘亲倒是千肯万肯,但爹爹你不肯啊。” “此话怎讲?”楚长辞挑挑眉,故作不知。 “孩儿相中那人正是七弟的婢女水玲珑,虽然水玲珑只是一介婢女,但孩儿并不介意她身份低微,愿意给她个名分。去年娘亲有意让水玲珑添给我做通房,可父亲您没同意。孩儿左思右想,既然父亲觉得做通房委屈了水玲珑,那孩儿就纳她为妾。”说着,他跪下来,朗声道:“请父亲成全。” 楚长辞没有立刻表态,扶手沉吟,心想:“果然如此,生儿对水族那丫头执念不浅啊,也罢,既然他苦苦哀求,干脆就遂了他的愿。水玲珑虽然是水族嫡女,可水族早就分崩离析,纳她做我楚氏嫡子的妾室,也不算委屈了她。同时也解决了府上一桩麻烦,省的望舒和生儿两人闹腾。” “我既然话说出口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此事并无不可,水族和我楚氏有几分香火情,如今虽家道中落,你也不能辜负了人家。”楚长辞道。 楚望生大喜过望,脸上却依旧为难:“可是七弟那里......” 楚望生这招可谓用心险恶,他明知楚望舒绝对不会同意,却故意当众把这问题抛出来,就是想让楚望舒在所有族人面前顶撞父亲,一石二鸟。 果然,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楚望舒。一道道视线投来,有同情的,有仇视的,也有兴灾惹祸看好戏的。 楚望舒低着头,看着青石板间纵横交错的沟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起呆来。旁观的众多族人很难明白他此时此刻的心境,愤怒、不甘、悲楚、怨恨......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种种情绪在心中翻涌,但更多的是心寒! 我知道你偏心,但没想到偏心至此。楚望生是你儿子,我就不是?难道在你心中只有利弊权衡,没有一丁点的骨肉之情吗?我视为至亲的女子随手被你赏给楚望生当玩物,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你让我情何以堪? 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时隔二十年重临当初噩梦似的场景,他仍有难以控制激动的情绪,以至于浑身微微颤抖。 “望舒,你还有什么意见吗?”楚长辞皱了皱眉头:“水玲珑是你表妹,把她许给生儿,正好亲上加亲。难道你不同意?” 楚望生假惺惺道:“七弟,我知道你舍不得水玲珑,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楚望舒双拳紧握,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大步走入天井,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大声道:“我不同意!” 第十四章 一决雌雄 族人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细碎的嘈杂声起伏,大概也是震惊于楚望舒拒绝的这么干脆。 “这楚望舒还真敢啊,一点也不避讳,当众驳了家主的颜面。” “还当自己是嫡子?可笑。” “他这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忒不懂事,此举只会让家主下不来台,导致事情无法挽回!” “忍气吞声就能挽回了?这会儿不站出来说话,水玲珑就是楚望生的小妾了。换我有这样的美婢女,我也不同意啊。” “不同意又怎样?一方是嫡子,一方是庶子,形势比人强。” “七弟,休要鲁莽,父亲也是为玲珑妹子好,三弟对玲珑妹子一往情深,今后只会待她更好。莫非,你是认为三弟配不上水玲珑?”楚望楼跨前一步,以兄长的姿态训斥楚望舒:“不过是一介婢女而已,莫要因此伤了父子之情,兄弟之义。” 楚望生笑了笑,环顾四周,而后看向楚望舒,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七弟这就不爽利了,水玲珑是你表妹也是贴身婢女,平时你严防死守吃独食也就罢了。三哥我都不介意你俩是不是日夜颠鸾倒凤,反而纳她为妾,给她名分。反正大伙同处一个屋檐下,你若心里想她了,三哥会吝啬一个小妾吗?” 这话糙理不糙,女子地位本就低下,妾室说通俗点就是高级丫鬟、小老婆,虽然也是轿子抬进门,但走的是侧门,也不需要办喜事,贵族纳妾只需要给女方父母一些银两,就可以用小轿子把女人抬回府。市井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小老婆的儿子没地位。”一语道破妾室和庶子的辛酸。贵族豪阀之间交换妾室更是桩风流韵事,兄弟之间也有分享妾室的。楚长辞就有一个妾室是楚长恭送的,双十年华的柔媚小娘,年岁不大,却久经风月。妾室说白了就是个人财产,和金银布帛无异,可以随便转送。倘若妾室生了子嗣,就可以免去被随手送人的命运。 许多族兄弟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意动的神色。水玲珑这等姿色的美人儿谁不垂涎?十四岁就已经长的国色天香,内秀十足,将来再年长几岁,指不定有多诱人呢。楚望生张扬跋扈,但在女人上总不至于像楚望舒这般小气吧,被他玩腻之后,自己再厚着脸皮讨要来耍耍,甭管是第几手的破鞋,能睡上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也是件人生快事。 楚望舒昂首挺胸,不顾周遭的视线,目光直视着楚长辞,重复了一句:“我不同意!” 楚长辞脸色铁青,没想到楚望舒竟然如此不懂事,大庭广众之下,竟和他这个父亲争锋相对,冷哼一声:“为父决定的事情,岂容你呱噪?速速退下,明日把水玲珑送去你三哥的房里,否则家法伺候!” 三位族老以及楚长辞的两位庶弟,不约而同保持缄默,毕竟是楚长辞的家事,他们不好越俎代庖,权当看个热闹,但心里都觉得楚望舒小题大做,固执且不懂事。 “父亲!” 楚望舒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道:“水玲珑不是我婢女,她是我妹子,三哥一口一个区区婢女来混淆视听,难道父亲你还不知道?为何却将妹子送人做妾说的如此微不足道?” “七弟这是什么话?水玲珑是你表妹,三弟难道就不是你哥哥?”楚望楼呵斥。 楚望舒看了他一眼,没搭理,转而朝楚长辞大声说:“并不是我不懂事,也不是我当众让父亲下不来台,而是此事于情于理都不该。” 楚长辞目光灼灼看着这个忽然牙尖嘴利不少的七子,冷冷道:“你倒说说,怎么个于情于理都不该?” “第一,水玲珑并不是我楚府的婢女,没有签卖身契,婚姻嫁娶,何去何留,自然不能由父亲一言而断。倘若以势压人,又与强取豪夺有何区别?” “第二,水族虽已衰落,却有几支旁系犹在。玲珑妹子是水族嫡女,婚姻大事就算没了父母之命,也该有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来决定,与我楚府何干?”楚望舒说话的时候,目光在天井旁扫了一遍,将族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 楚望生见父亲沉默,心中一凛,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七弟好一双利嘴,只是任你巧舌如簧,父亲也不会信。水玲珑虽然没有签卖身契,可她在我楚府寄居多年,吃我们的,穿我们的,父亲怜悯她才没在卖身契上计较,想不到七弟抓着这个纰漏不放。” 上次就是因为没有卖身契的事,水玲珑才没有给他做通房,楚望生这个话题也是耿耿于怀。 “你错了。”楚望舒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振振有词:“水玲珑吃穿用度皆是出自我的月例,她没签卖身契,楚府也没给她例钱。父亲,你说说,你将玲珑妹子许给三哥做妾,可是名正言顺?可是合情合理?” 还不等楚长辞说话,楚望生已经怒不可遏,戟指楚望舒,怒道:“混账,你的月例难道不是我楚府给的?水玲珑用你的钱就是用楚府的钱,有何区别?你休要胡搅蛮缠,父亲已经将水玲珑许给我了,今日我就把她带走,看你能耐我何。” 我会打死你! 楚望舒目光森冷,嘴角冷笑:“三哥气急败坏了,说明你知道自己并不占理。而且你刚才说的话又错了,玲珑虽然花我的银子,但那是她照料我衣食住行,端茶送水的回报,说起来楚府还欠我一个婢女,你帮我问问母亲,她何时才给我配一个婢女?水玲珑充当这婢女的角色,月例本该由府上出,但她的从未向府上要过一分一毫。所以她不欠楚府什么,楚府对她也没有所谓的恩情。” 四周的族人们瞠目结舌,楚长辞也无言以对,众人脑子都呆呆的,竟然被楚望舒一番说辞辩驳的哑口无言。好一个伶牙俐齿,思维敏锐,逻辑清晰。就算楚长辞自己也觉得再将水玲珑许给楚望生,是以势压人,是理亏。 “父亲,我觉得七弟所言有理。”楚望楼目光闪动,忽然出声,顿了顿,他轻笑道:“七弟,父亲可没有强迫水玲珑的意思,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说的这些难道父亲不知道吗?他这是怜惜水玲珑无依无靠,如流水浮萍,所以特地将她许给三弟,好让她有个归宿。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扰,是觉得三弟配不上水玲珑吗?” “对对,父亲只是提议而已,所以并没有强迫。这个提议很好,对水玲珑来说是一个机会,多少女子想入我楚府?楚望舒你百般阻扰是何用意?”楚望生回过神来,巧妙的避开了强取水玲珑的事情,转而变成了为水玲珑着想。 就怕你们不讲理,既然要讲理那就好办了。 楚望舒从容淡定,被扣了大帽子也丝毫不慌,道:“既然父亲只是提议,那就最好了。父亲,实不相瞒,我和玲珑妹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私下早就情愫暗生。孩儿向她许诺,等孩儿及冠,便娶她为妻。她怎么会愿意给三哥做妾?” 楚长辞缓缓点头。 “不,不行!”楚望生急了,脸色大变,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他怎么甘心!他觊觎水玲珑一年多了,从十三开始,水玲珑身段长开了,眼儿也媚了,渐渐具备了国色天香的雏形。这样的女子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女子凭什么只有楚望舒才能享受!怒火和妒火在心间熊熊燃烧,几乎烧毁了他的理智。 “父亲,你答应把水玲珑许给我做妾的。”楚望生气急败坏的大声道,“按照族规,我要跟他武斗,以武力分雌雄,赢了,水玲珑就是我的。输了,我无话可说。” 此武斗非祭祖仪式上的切磋比试,关键在“武力分雌雄”五个字上,一决雌雄不是什么好字眼儿,特别是在兄弟之间发生这类事情,往往是有极大的矛盾,才会用武力来“一决雌雄”,楚氏以武立族,族风彪悍,随着家族规模日益庞大,即便是同族之间也会有矛盾,如果矛盾累计到一定程度,唯有爆发这一途径。所以就有一条族规,双方可以摆擂台以武论雌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简单直接。 不过随着人族教化之道推广加深,此类粗陋野蛮族规虽未曾废除,也罕有再提及。楚望生这是被逼急了,不惜跟他彻底翻脸。 族人纷纷变了脸色,心想这热闹可大了,这已经不是看热闹那么简单了。可别闹的不可开交,否则他们这些观众也会异常尴尬。 穿青袍留长须的年迈族老咳嗽一声,不得不出面干预,沉声道:“兄弟之间哪有化不开的矛盾?为了一个女子何至于此?这武斗事关主家颜面、兄弟情义,切不可儿戏。” 一直冷眼旁观的楚长辞摆摆手,看了楚望生半晌,又看楚望舒:“望舒你的意思呢?”他也是被这件事弄烦了,趁早解决。 就等他这句话了! 楚望舒毫不犹豫道:“孩儿没有异议!” “准了!”楚长辞点点头。 刚被撤下去的锣鼓又被搬了上来,楚长辞说了一句:“点到即止”,挥手让仆人敲响锣鼓。 第十五章 技惊四座 楚望生背对中堂,朝楚望舒露出狰狞笑容:“不知死活,我还真怕你又当缩头乌龟。” 楚望舒朝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还真怕你不敢提出武斗,楚望生,今非昔比了!” 兄弟俩双双拉开距离,楚望生大吼道:“拿我佩剑!” 一名仆人捧着铜剑小跑过来,楚望生握住剑柄,随手抖落剑鞘,这柄出自名家之手的黄铜剑,剑身纹路清晰,保养极好,在阳光下闪烁着黄橙橙的锐光。 “望舒侄儿,可需要兵器?六叔这把三尺青锋可以借你一用。”楚长风朗声道。 “谢过六叔,杀鸡焉用牛刀?”楚望舒嗤笑道。狂妄的语气让众人都是一愣。 楚望生握剑狞笑:“狂妄至极!” 他跨步疾奔,黄铜剑隐隐发出啸声,不劈不斩,而是如长枪般一剑点刺。楚望舒后撤几步,堪堪避过这一剑。第二剑几乎毫无间隔的再次点来,楚望舒再退,楚望生一剑接一剑,楚望舒一退再退,场内剑鸣震震。 中堂前,楚长恭道:“望生侄儿这招梅花剑法的点穴式,造诣不浅啊。” 楚长风摇头:“点穴式以快、狠、准为要领,刺不到人有何用?” 梅花剑法也是楚氏武典中的一部剑法,与百步崩拳同为练体境层次的武学。名字取的优雅,其实也是一种战场上的杀人技,剑式直来直往,不求花哨,只求杀人。点穴式有七剑,分别刺人体要害:胸、喉、丹田、耳、颈侧、面部、眉心! 楚长风仗剑九州,剑法造诣深厚,曾经为梅花剑法修改过大纲,将剑法分为三式二十一招,点穴式只是第一式。 楚望生一连刺出十几剑,剑剑蕴含内劲,但楚望舒滑溜的很,次次避开,步伐稳中有序,不见慌乱。渐渐的,他被逼到了天井边缘。身后是一根三人合抱的承重柱子。 楚望生改刺为削,挥剑横扫,黄铜剑化作一道凌厉残影,啸声凄厉,威力比之楚望轩的第五招快剑,尤胜一筹。 楚望舒双膝一屈,身体从剑下滑过,黄铜剑劈砍在柱子上,木屑横飞,斩出一道五寸深的痕迹。附近的族人哄然退散,唯恐被误伤。 “你就只会躲?”楚望生眼神阴冷,以右脚为中心轴,身体旋转起来,手中长剑荡出一个弧度,有无形的剑气扩散,像水中涟漪。梅花剑法地儿式:花开无痕! 第一式梅花点穴在单打独斗中颇有奇效,剑法走的是唯快不破的武学至理。第二式适合群战,剑气所过无物不破,走的则是至利破坚的路子。 剑气荡来,无声无息,却有一股裂面如割的凌厉,楚望舒不再一味退缩,跨前一步,挥拳砸碎剑气,砸在剑锋上。 “叮!” 黄铜剑冲天飞舞,在半空打了几个旋,恰好插在青石板剑的缝隙上,剑柄微微震颤。楚望生被一拳打的武器脱手,虎口火辣辣生疼,心中正惊骇不已,楚望舒疾步靠近,一手揽住他的后脑勺,身体微微后仰,然后对着楚望生当头一锤。 一声几乎让人心中发寒的闷响,血花立刻溅起,楚望生受到这一头槌后,又被一把推开三四米,摔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这种意识混乱的状态持续了片刻,思维才重新恢复,耳边是轰然鼎沸的人声,额头剧痛。他摇摇晃晃起身,摸了一把,满手鲜血。 楚望舒摸了摸脑袋,宅心仁厚的没有趁火打劫,见他恢复了意识,笑道:“还你的!” 楚望生目呲欲裂,半个月前,楚望舒不就是被他一根铜棍开瓢了么,半个月后,众目睽睽之下,楚望舒还了自己一个头破血流。楚望生捂着脑袋环顾一圈,族人们震惊的神色,嘈杂的议论,就像一个个巴掌扇在他脸上,像一把把尖刀刺在他心里。 “我要杀了你。”楚望生咆哮着拔出黄铜剑,剑尖挽起绚烂剑花,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铺天盖地的剑花封锁了楚望舒的退路,每一朵剑花都覆盖他没一处要害。 梅花剑法第三式:血梅朵朵! 楚望舒不闪不躲,伸出两指探入剑花中,吹毛断发的名剑被他手指夹住,漫天剑花登时一收。 “华而不实的招式而已,要我来说梅花剑法第三式还不如前两式来的利索。三哥啊,看到了吗?赢你,我只需要两根指头。”顿了顿,楚望舒用唇语说了一句话。然后是一声响彻天井的脆响。黄铜剑竟然被他生生夹断。 楚望生呆呆的看着断裂的爱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嘴唇颤抖,徒然喷出一口鲜血,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楚望舒手指夹着半截剑尖,目光徐徐在每个族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楚长辞身上。父子两名沉默的对视,楚望舒转身朝天井外走去。 “雌雄已分!” 指尖一弹,剑尖凌空飞旋,“咄”一声没入柱子。 鸦雀无声! 直到楚望舒的背影穿过外天井,跨过大门而去,楚氏族人们才从一脸懵逼的表情中摆脱出来,仍是不敢发出喧哗声,而是小心翼翼的看向中堂门前的楚长辞。 楚长辞一副看不出喜怒的面无表情,即使楚望舒最后报复性的离场,他也没有表露出震怒的神色,淡淡道:“来人,还不把三公子抬下去救治。” 战战兢兢的仆人立刻上场,把伤势不重却急怒攻心而昏迷的楚望生抬了下去。 “退场!”楚长辞再一挥手,声音里还是听不出情绪。 楚府东厢房,云氏用过午膳后,让丫鬟沏了一杯浓茶,她体态雍容,神情慵懒,端起茶盏,茶盖轻扣几下杯缘,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唇齿留香。 茶是近甲子来贵族最常用的饮品,饭后饮茶、闲时品茶,即便是煮茶也被视为一件风雅趣事。寒门子弟家中也都备了劣茶,平时舍不得饮用,只有等好友到访才烹煮上一壶。谁又能想到这种品相普通的东西在一甲子前是最无用的“贱草”!就算是《神农百草注》后来的《神农典》都没有记载其功效。但是那位文治武功,雄才伟略,被誉为人族三千年来第一人的神帝陛下,在昆仑山瑶池宴时,赞此物品相无奇,内蕴神秀,久服安心、益气、少卧、轻身、耐老......明珠蒙尘了无数年的茶叶从此崛起,在九州广受追捧,“喝茶”一词也由此诞生。 神帝是谁?人族的定海神针,当今九州第一强者,他崛起于微末,孑然一身,如今依然是闲云野鹤,但他出道至今五百年,功名赫赫,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载入史册的辉煌事迹。三千年前有至圣先师万世师表,再往上则是那位紫气东来,开天道叩天门的一代道祖。神帝是与那两位存在并肩的伟人。 “什么时辰了?”云氏放下茶盏,侧头看身边的翠竹。 “末时初!” “祭祖仪式已经结束了。”云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翠竹是伺候云氏十几年的老人了,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猜到主子的心意,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望生少爷定然是这次的魁首了,待会儿没准就火急火燎的跑来跟您这个娘亲报喜啦,望生少爷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心中有事总第一时间来跟您倾诉。听大少爷说这次侯爷拿了什长的腰牌和百两黄金作为魁首赏赐,过了年呐,三少爷也可以像大少爷那样疆场立功了。” 云氏笑意更浓,抚摸着手腕上碧绿翡翠镯,柔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俩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可谁先谁后是老天定的。长子将来继承爵位,是未来的一家之主,让他戎马生涯是无奈。可生儿又不是扛梁的,我啊,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留在身边就好。眼下勉强算太平盛世,再挣一个百战侯爵位,何其困难!生儿也不是这块料。” 翠竹笑着连连点头,说了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然后就被匆匆闯入的小丫鬟打断了后续。 “我平时教你的规矩都喂狗了?”翠竹恶狠狠的瞪着那二八年华的小丫鬟。小丫鬟穿了淡粉色对襟衫,小身躯微微一颤,想着翠竹严厉的手腕,俏脸苍白,怯生生道:“奴婢不敢了,嬷嬷饶命。” “好了,有事儿吗?”云氏心情正好,也就不计较丫鬟的冒失。 小丫鬟顿了顿,嗫嚅片刻,小心翼翼道:“夫人,三少爷......他,他在祭祖仪式上受了重伤,大少爷已经请了府上的大夫去诊断,让婢女过来告知夫人。” “什么?”云氏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厉声道:“生儿受伤了?为什么会受伤,祭祖仪式上谁能伤他!重伤?那个人敢伤我楚府嫡子?” 丫鬟见她这般声色俱厉,吓的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受大公子之命,慌慌张张就跑来禀告夫人了。” “没用的东西。”云氏一脚把丫鬟踹到在地,径直走向屋外。 “夫人等等老奴!”翠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瞪一眼丫鬟:“回头再找你算账!” 被殃及池鱼的小丫鬟又委屈又恐惧,低声啜泣。 有杨是楚府的御用郎中,不惑之年,医术高明,在杏林中属于青壮派。有杨是他的名字,母亲身怀六甲在山野间拾柴,孕期突临,在一块叫做“有杨”的山坡生下了他,于是把孩子取名叫有杨。当今九州,有姓氏的皆是百世望族,山野凡夫有名无姓,所以取名也就比较随意,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有杨本是四方游学的穷郎中,而立之年却不立,颠沛流离,来到牧野城后遇到了人生中的伯乐楚长辞,聘请他为府上私医,有杨就在楚府安顿下来,次年娶妻,两年后生了一个女儿。今年也有九岁,以家生子的身份在府里做事。 远未到豆蔻年华少女怀春年纪的女儿,对大公子楚望楼倾慕不已,说什么非大公子不嫁,把有杨给气的直跺脚。你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痴心妄想着嫁大公子?大公子是谁?楚府未来的家主,年轻有为,天赋好,心性更好,对待府上的下人一直是和颜悦色,跟那些不把仆人当人的贵胄子弟简直是云泥之别。 有杨昨日把一门·心思往内宅凑的丫头拉倒房里,语重心长的开解了一番,谁料这死丫头非但不领情,还跑到她娘亲那里告状,娘俩合起伙来给他脸色,晚上连床也没让上,睡书房了。 今天在娘俩爱答不理的脸色里用了午膳,有杨闷声回到书房看医书,有仆人匆匆敲开他家院门,开门见山道:“三公子受伤了,大少爷让你赶紧过去看看。” 跟娘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制腌菜的闺女眼睛一亮,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哀求的看自己父亲。有杨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定是想随他去见一见朝思暮想的大公子,可府上嫡子受伤是大事,有杨可不敢让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跟着过去。狠下心肠瞪了一眼发花痴的女儿,随着仆人匆忙离开。 第十六章 风流与凉薄 有杨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内院,轻车熟路的进了三少爷的房间,被满地的鲜血吓了一跳。只见楚望生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一名女婢用整洁的白布压住他的额头,俏脸发白,挺翘的鼻尖冒着豆大的汗珠,却不敢擦一下。床边站着一个丰神玉朗的公子哥,一席素雅白袍,剑眉紧皱。 “大公子!”有杨躬身行礼。 “有杨叔不必多礼了,快来看看我三弟。”大公子上前拽住他的手往床前拖,“血是止住了,但不敢擅自敷药,有杨叔赶紧看看情况怎样。” 婢女识趣的给有杨让开位置,他揭开白布,倒抽一口凉气,看伤口不浅,都见骨了,棘手的是伤口好像是被钝器打裂,所以受创面积很大。作为一名医生他知道外伤不怕深就怕大,伤口太大很难愈合,感染是肯定的,而且又在头部。 “怎么会这样?”有杨眉头紧皱。 楚望楼眼中闪过阴翳,苦笑道:“是被七弟一头嗑出来的。” 七公子? 有杨一愣,旋即心中了然,半个多月前他恰好给楚望舒治过伤,巧的是也是头部受创,当时七少爷身子瘦弱,救治也不及时,失血量很大,有杨当时断定即便侥幸不死,也会留下后遗症,日后药不离身。更巧的是府上流传七少爷楚望舒的伤就是这三少爷给打的。这其中的因果傻子也看出来了,不过这种豪门内的恩怨纠葛,有杨向来避之不及,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怎么样?”楚望楼追问。 有杨翻了翻楚望生的眼皮,又把了把脉,从药箱里取出瓷瓶、白布,给楚望生上药包扎,做完这些,才开口说话:“伤口虽然吓人,不过没伤及根本,三少爷身强体壮,问题不大。待会儿我开个药方,修养十天半月,也就好了。额头上的药三天换一次。” “可三弟至今未醒!” “刚才我为三少爷把脉,脉象紊乱,应当是受了刺激,加上失血过多,才一直昏迷不醒,天黑前肯定会醒来。”顿了顿,他看着楚望楼的眼睛,嘱咐道:“伤、病皆要静养,等三少爷醒后,大少爷切记叮嘱他不要太激动。” 楚望楼会意,点点头,“我懂!” 女婢款款走到书桌边,捧起白瓷小碗倒了些许清水入砚台,素手捻起墨锭画圈儿,不多时,清水变成了浓淡适宜的墨水。 有杨提笔刚要写药方,就见一个宫装美妇急匆匆闯入,满脸惶急。他立刻放下笔,躬身道:“夫人!” 云氏没搭理,一眼瞧见昏迷不醒的次子,枕头锦被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脸色刷的就白了,扑倒床边,忍不住想拥住儿子,手伸到一半有触电似的缩回,悲戚道:“我的儿啊,是哪个天杀的把你打成这样,从小到大你都没受过这种伤。” “是七弟失手,娘,三弟没事。”楚望楼安慰。 “闭嘴,你怎么做哥哥的,连自己弟弟都看护不好。让那个小贱......让别人伤了我儿。”猛地醒悟有外人在场,连忙改口。 有杨识趣的充耳不闻。 楚望楼满嘴苦涩,心知娘在气头上,反驳不得。 有杨运笔如飞,快速写完方子,吹干墨迹,把药方递给女婢,道:“这要每日午膳后煎一副喝下,饮食注意清淡,不宜大补。” “生儿这伤,可会有后遗症?”云氏忽然开口喊住了正要离开的有杨。 有杨沉吟了片刻:“后遗症是会有的,如果没有灵丹妙药,三公子额头会留疤。醒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混乱,记不起受伤时的事情,并伴随头昏、头痛、呕吐等现象。” 云氏脸色微变,指尖一颤:“那我儿岂不是成傻子了?” “不不不,夫人误会了,这只是短时间内的症状,三五天就恢复了,也没什么大碍。”有杨连连摆手。 云氏脸色稍稍好转,点点头,柔声笑道:“有劳了,楼儿,你送大夫出去。” “是!” 楚望楼送走了有杨,转身回屋,见母亲脸色阴沉的可怕,挥手让女婢退下,亲自关上门。 “那小贱种敢伤我儿,不将他千刀万剐,此恨难消。”云氏终于忍耐不住,把桌子上的笔墨纸砚等物通通扫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要不要孩儿......” 云氏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找人去做,这件事你不需要沾手。楼儿你是嫡长子,跟那些低贱的庶子不同,你的形象必需正派高大。在府里非但不能刻意刁蛮那小贱种,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展现出你的宽容大度。想要弄死那小贱种有的事办法,我倒是小瞧了他,这还是头长了爪牙的小老虎,不过忍的了一时,却不能忍一世,也就仅此而已了。如果他继续隐忍,将来没准还是你的劲敌。” “这个道理我懂,可忍不下这口气。”楚望楼叹道。 “没说要忍,不刻意刁难,没说就不刁难。”云氏阴冷的笑着:“我不但要把他碎尸万段,还要连带着将他那个贱人母亲和水族小贱人一起拉去给他陪葬。不过此事从长计议,不急,娘亲有的是耐心,我能忍水研姬十年,还忍不了这一时半刻?” 楚望楼欲言又止。 知儿莫若母,云氏指头狠狠点在楚望楼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风流的性子随你父亲。楼儿啊,你天赋根骨是楚氏这一辈最好的,你做楚氏族长是天命所归,可楚氏在牧野城是庞然大物,在九州却算不得什么。想要走的更远,就得明白三样东西的利害性:权利、金钱、美色!它们既是良药,也是毒药,是鞭挞人上进的动力,也是刮骨钢刀。真正成大事的人不会被这些东西所迷惑,尤其美色最毒,温柔乡英雄冢,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古人早把话给讲明白了。你遗传了你爹的风流,但也要学他凉薄的性子。” “我明白!”楚望楼道。 “你不明白,”云氏摇摇头:“当年水研姬得宠,不仅是她太狐媚,身后还有水族给她撑腰,两族联姻,为的不就是利益往来么!就算水研姬是庸脂俗粉,你爹也会掏心掏肺待她。可水族没落后,我略施小计,他二话不说将水研姬贬做妾室,打入冷宫。这份凉薄果决,才能担的起这庞大的家业。生儿受伤后你父亲可有来探望?有没有对那小贱种做出惩罚?” “既然如此,那楚望舒在祭祖大典上一鸣惊人,父亲肯定会对他有所改观,甚至会考虑重点培养他。”楚望楼脸色一变。 “看明白了?”云氏神色阴冷,“所以此子留不得,即便他不能修炼,可我们也不能把这个危险因素留着。也不需心急,你的地位目前无人能撼动,娘亲自有办法对付这对母子。水玲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子,你若真喜欢,娘亲也不反对你留在身边,一个玩物罢了,你和生儿怎么处置都无关紧要,不过为娘有两个要求,第一,不得让她诞下子嗣。第二,三年后必须送人,至于是送族内兄弟还是圈内好友,你们自己决定。” 楚望楼点头应是。 “你先出去吩咐下人为生儿抓药,娘跟你弟弟待一会。” “是!” 当晚,云氏所住的东厢房。 楚长辞坐在书桌上挑灯看兵书,云氏让下人准备了一晚燕窝,亲自端来。柔声笑道:“侯爷,更深露重,您多注意休息。这身体啊禁不起熬夜亏空的,沉疴旧疾不都是日积月累得来的嘛!” “也罢,既然说好今晚陪你,我就不看这些兵书了,省的你生闷气,不替我晒书,烂在阁楼里可怎么办!”楚长辞朗声笑道。 “我来为侯爷宽衣。”云氏俏脸一红,眼波柔媚,她本就是美人,徐娘半老的年纪,举手抬足都风韵十足,成熟女子的韵味是那些小丫头片子学不来的。 两人熄灯上床,一番云雨。 云氏青丝凌乱,两颊晕红,伏在楚长辞身上娇喘吁吁。 楚长辞握了握她的肩膀,故作漫不经心:“生儿的伤势怎样?” 云氏白了他一眼,柔柔道:“大夫说只是皮外伤,死不了,就是醒来后会有些许后遗症,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谁叫他不识好歹,跟弟弟抢女人不说,还提出要同族武斗,兄弟阋墙。活该遭这罪过。” 楚长辞低头看了一眼发妻,敏锐的捕捉到她话中的怨气,笑了笑:“你心里是怪我没有向着生儿?” “妾身不敢。” “那就最好。”楚长辞哼了一声。 云若水眼神幽怨。 楚长辞摇摇头,叹道:“我若不心向他,怎么会答应把水玲珑赠给他?但望舒说的句句有理,我怎么好在众多族人面前厚此薄彼,行强迫良家之事?机会已经给他了,要怪就怪他自己不争气。怨的了谁?” 云若水连忙道:“妾身明白,侯爷要以大局为重,小事可以偏袒,大事一定公允。是生儿不自量力,他醒来后,妾身已经狠狠训斥过了,叫他以后万不可在打水玲珑的主意。” “说到这个水玲珑,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红颜祸水,留在我楚府不见得是好事。要么把她遣送回碧泽城,要么把她许给望舒做妻,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迟早还要生出事端。” 云氏笑了笑:“老爷您自己不就有一个祸水女儿么,还操心起水族小丫头来了。” 楚长辞眉头一皱,不悦道:“你是说浮玉?” 云氏自觉失口,红颜祸水不是个好话,就算楚浮玉是庶女,也是他楚长辞的女儿,任凭哪个父亲听了也会不高兴。 “女大不中留!她早到婚嫁年纪啦。”云氏道。 楚长辞只是点点头,神游物外。 “侯爷在想什么?” “望舒怎么这么强大?今日看他表现,修为在炼体八重到九重之间,距离练气只差一线之隔。这份天资,假以时日未必就在楼儿之下。” 云氏眼中闪过一抹嫉恨,又听楚长辞叹道:“怎么就五行相冲了呢,浪费了大好的苗子。” 她这才嘴角荡起笑容,腻声道:“侯爷,妾身又饿了......” 第十七章 儿时的承诺 难得的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楚望舒在卯时破晓时分,便打坐修炼,姿势是道教中规中矩的养生手法,头正颈直,下颌微收,舌抵上腭。呼吸吐纳上也很有讲究:深、长、匀、缓、柔。 道祖之后,九州有谚语称:天下心法出道门。 虽然此后人族英杰辈出,修炼之法、神功秘籍层出不穷,但最基础的养气炼神法门都大同小异,源于道门的练气打坐。 然而养气也好,练气也罢,都是修出炁之后才要参悟打坐的事情,楚望舒修出内劲只是勉强触摸到练气的门槛,本不需要打坐。他前世修为已入大真人级,高屋建瓴,通晓一些不可与人言的奥秘,内劲不走经脉,只随气血运行,通过打坐来运转内劲,看似无用,实则对锤炼体魄大有裨益。 楚望舒根据真气运转法门,内劲绕体十二周天,三周天一循环,九周天一小圆满,搬气十二周天为大圆满。楚望舒搬气一小圆满,已是正午,内劲消耗的干干净净,全部用来淬炼肉身。 从练体后三重天跨入练气境,有的人进展神速,有的人举步维艰,那些进展神速的往往被誉为天才奇才,而进展缓慢的大部分确实是庸才,但有极少部分是通晓其中利害,耐得住性子去稳打稳扎的打基础。 比如楚望舒把辛苦修来的内劲全部化入筋肉骨骼,不知情的人会骂他愚蠢,平白消耗力量。殊不知练出内劲后火急火燎的冲击练气境才是愚蠢,用内劲反哺肉身,打熬体魄,再修炼内劲,再次反哺,良性循环。他日踏入练气镜,不管是体魄还是真气精纯度都会有质的飞跃。 楚望舒和楚望生同为练体七重天,但前者一头锤就能让后者头破血流,高下立判。 他走出房门,到厨房吃了两大碗水玲珑事先给他熬好的血肉补药,走到院子里开始打拳。修炼游龙八劲来恢复内劲。 艳阳高照,冬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宜人,水研姬今日得以空闲,带着水玲珑在院子里做活儿,她腌制咸菜,水玲珑做女红。 性子娴静温柔的女子看了看儿子,又看看俏丽可人的侄女,嘴角噙笑。出身豪门贵族的水研姬却没有一点豪门贵女该有的心机和城府,更没有一个大府平妻该有的狠辣跟阴毒。倘若她只是一介良家,心底善良是好事。可她既是出身富贵,就是祸非福了。 还是平妻那会儿,待人待己都和善,从没跟谁红过脸,也没刁难过妾室,下人犯了错顶多也就口头训斥几句,没真的动过板子,更没扣过例钱。倒是积攒了不少口碑,可惜世态炎凉,一朝贬为妾,树倒猢狲散。甭管受没受过她恩惠,都恨不得离她母子俩远远的。不落井下石算是厚道的了。 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没道理为了你那点小恩小惠去跟大夫人过不去。虽说这些年苦了点,可也松了口气,不像以前那般如履薄冰了。就是觉得对不起儿子,从嫡子沦为庶子,没少吃苦头,这些年为了水玲珑的事儿,也时常被兄弟排挤欺负。这孩子也是死倔,受了委屈、欺负,犟着脖子,一条路走到黑,九头牛也拉不回。说了不让自己妹子受欺负,就绝对敢跟楚望生拼命。可他哪里斗的过人家啊,每次鼻青脸肿的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为这样就不会让母亲和妹子发现了。却不知道每次他受了殴打,门外都有一个女孩儿捂着嘴无声哭泣。 水研姬看着挥汗如雨的儿子,嘴角笑意更浓了,儿子被打坏脑袋后,没想到因祸得福开窍了。哼,幸好我儿子无恙,否则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云氏尝尝丧子之痛。 楚望舒打完一遍拳,本想一鼓作气接着练完掌法爪法和腿法,冷不丁的见到平时总为自己鼓掌叫好的水玲珑愣愣的望着墙头发呆。手里的针线捏在手上,好半天才刺下一针捻上一线。 “丫头,回魂啦。”楚望舒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拍。 水玲珑小小的身体一颤,吓了一跳,旋即“哎呦”一声,慌不迭的把手上的针线丢出去。莹白圆润如蚕宝宝的大拇指沁出一粒血珠。 最怕疼的水玲珑小嘴一瘪,眼泪汪汪的转头看着楚望舒,无限委屈的道:“望舒哥哥你干嘛啊......” 楚望舒抓起她的手,把大拇指吮在嘴里,吐出来,歉疚一笑:“一下午心不在焉的想什么?” 水研姬掩嘴笑道:“少女怀春了嘛。” “哪有!”水玲珑脸蛋羞红,瞪了一眼好脾气的姑姑。 楚望舒摸摸她脑袋,柔声道:“你在院子里待了小半个月,想出去就出去吧,老是闷在家里会憋出病来。” 水玲珑立刻摇头,皱了皱鼻子:“玲珑不出去,讨厌的楚望生不闭关了。外面很危险的。” 楚望舒心中一阵抽紧,悄悄叹息,伸手抚摸她凝脂般的脸颊,柔声道:“我若无能到让你不敢踏出家门半步,那我就活该悲苦一生了。去吧,从今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再强迫你,这是我对你承诺。” 水玲珑歪着脑袋,想了半晌,试探道:“那玲珑走咯?” “走吧!” “出去玩咯!” “嗯!” 小丫头一蹦一跳的蹿出院子,她其实才十四岁,正是最活泼跳脱的年纪。 “娘没跟她说昨日祭祖大典上的事?”楚望舒侧头问。 水研姬只是笑着摇头。 母子俩心意相通,楚望舒低声一笑。 水玲珑出了小院,没敢走太远,在离小院不远的一座小花园边逛荡。闷在家里这些天,画地为牢,着实把她闷坏了。虽然有楚望舒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可楚望生几个少年恶霸的阴影就像无法抹除的狗皮膏药,粘在水玲珑心里。 小花园枯枝败叶没什么好看,可她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浑身轻松。沿途碰上了几个府上的丫鬟仆人,居然不像往常那样对她酸溜溜的冷嘲热讽,或者用色眯眯的目光窥视她。和她擦身而过时微微低头,竟是有些畏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水玲珑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不说话也好,谁愿意跟你们这些坏家伙们说话,最好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各过各的,我有姑姑和表哥就够了,水玲珑恨恨的想。 她顺着鹅卵石小径走出花园,在楚府青石打磨的宽阔的路面溜达,一双大眼睛咕噜噜乱转,只要一看到楚望生那几个讨厌的家伙,她就撒腿跑路,躲回自己那个不大却安心的暖窝。 目光扫到的所有丫鬟仆人,都下意识的退避她看来的目光,背过身去窃窃私语。迷惑了好半天的水玲珑翻了个白眼,索性破罐子破摔,昂着雪白下颌,黑裙飘飘。 拐过一丛冬日耐寒的芭蕉,迎面碰上一个青衣小厮,两人差点撞在一起,幸好水玲珑刹住步子,侧身避开。 大眼瞪小眼! “水玲珑!”一脸骄横的青衣小厮,相貌清秀,不过眼睛太小,镶嵌在脸上有几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感觉,瞧着特滑溜特蔫坏。 “楚老鼠!” 水玲珑妙目圆瞪,不甘示弱的瞪着眼前的家伙,银牙紧咬。青衣小厮叫做楚小书,三少爷楚望生的贴身扈从,是个家生子,赐了楚姓。楚老鼠是水玲珑取得诨号。这家伙虚头巴脑,鬼点子多,私下里自号是三少爷身边的军师。往日里对付楚望舒的鬼点子多半出自他和楚望云之手,府上相遇,因为水玲珑是主子看上的女人,他不敢毛手毛脚,可却没少拿话刺水玲珑。这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恶仆,最让她厌憎。 水玲珑目光下意识看向楚小书身后,没见到楚望生,这才松了口气,旋即见到他手上提着抓好的药,哼哼笑道:“这是赶着去投胎还是咋地?呦!手上还拎着药,遭你主子毒打了?” 楚小书恨恨道:“水玲珑,你别得意,这个仇三少爷肯定会报,让你那废物情郎等着。还有你,别以为有那废物出头就可以高枕无忧,你一个小小婢女,三少爷还能让煮熟的鸭子逃走不成!”说着,怒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水玲珑虽然惧怕楚望生,可不怕这个狗奴才,横在路上不闪不退,插着腰:“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报仇不报仇,楚望生怎么了?” 楚小书眯着眼看她,“你真不知道?昨日祭祖大典上侯爷要把你许给三少爷做妾,楚望舒那废物把三少爷打伤了,行啊,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啊!可就连我这个下人都知道这事情算是闹大了,夫人和大少爷可不会善罢甘休。我不信你们还能跟大少爷掰手腕。现在越得意,将来越凄惨,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就跑到三少爷房里磕头赔罪了,顺便自荐枕席,没准三少爷还能给你们一条活路。” 楚望生受伤了?因为我?望舒哥哥打的? 水玲珑呆住了。 楚小书见她失魂落魄,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神色得意,本想在刺她几句,言语无形,却最能伤人。猛然想起自家主子还等着他抓药回去,心说天大地大主子最大,一溜烟的跑开了。至于这个小娘皮,嘿嘿,来日方长! 水玲珑呆愣在原地,似乎还没有消化刚才的消息。这么多年了,楚望生步步紧逼,起先是威胁恐吓,后来见楚望舒是一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便利用权势克扣月例,仍然不见效果,干脆就撕破脸皮,对楚望舒拳打脚踢,对水玲珑动手动脚,甚至不惜霸王硬上弓。水玲珑觉得自己就像书上写的那些上古先民一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她先为自己悲苦的身世伤心了一会儿,然后脑海里就浮现楚望舒的音容笑貌,耳畔回荡起他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玲珑,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第一次听他说这句话是在五岁那年,那会儿她还是水族嫡女,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个柳树新抽嫩芽,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春天,她偷偷逃开丫鬟嬷嬷们的视线,一个人溜到水池边,见芙蕖灼灼,碧水涟涟,便心生莫名欢喜。 可那次她差点摔入池中,被那个随着母亲一同回娘家探亲的小男孩拽住了小手。 “玲珑妹子?”小男孩眼眸闪闪发亮,俊秀漂亮,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 “望舒表哥?”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回应。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小男孩用力拍了拍她肩膀,很有大哥哥的风范,却差点把她拍进池子里。 水玲珑回忆起幼年往事,嘴角勾起一丝甜蜜笑意,脸颊却倏然滑过两行清泪,原来答应了保护一个人,可以这么认真。原来答应了要保护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之拼上一切。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物,这句话跨越了十年的时间和空间,在耳旁响起...... 水玲珑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里,哭的浑身颤抖,撕心裂肺。 第十八章 亭中小聚 楚望舒在院子孜孜不倦的修炼游龙八劲,体内枯竭的内劲经过破茧成蝶后,隐隐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趋势,楚望舒不急着突破到练体八重境,停下锤炼内劲,想回屋淬炼体魄。 小院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府上的青衣仆人。楚望舒打开院门,盯着拘谨恭敬的年轻仆人“何事!” “大公子请您去池心水榭品茶赏梅......”仆人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好似很惧怕楚望舒,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楚望舒看着这个也许曾经讥讽过自己,因此格外心虚的仆人,笑了笑,他楚望舒不是以德报怨的阔绰君子,但也不至于睚眦必报到跟一个下人斤斤计较。 青衣仆人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补充道:“大公子说,他也是给六老爷传话,请七公子您务必前去。” 楚望舒恍然,心说原来不是楚望楼迫不及待要耍阴招了,而是六爷又要开道场“讲经传道”了! “知道了!”楚望舒说。 仆从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那,那小的告退?” “嗯!” 楚望舒看着青衣撒腿狂奔的背影,没来由的冷笑一声,豪门大宅里规矩颇多,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外雇的仆人统一穿灰衣,灰衣一般在外院干活,和府上也只是雇佣关系,一般来说得不到什么赏赐,也领不到有油水的活儿。高一等的是青衣,青衣一般都是家生子,或者被赐了姓氏的家丁。再往上一级就是云氏身边翠竹那种资历深厚的老嬷嬷。 乱世重武,盛世重文,儒教大兴只有短短的千余年,与这片天地十万载悠悠岁月而言,实在短暂。那位至圣先师羽化登仙之后,人、妖两族又陷入了长达几千年的烽火狼烟。儒教礼乐崩坏,传承断断续续,颇为艰辛。大概在一千年前,那座曾经的儒教圣地“圣贤山庄”归于尘土后,天下几无读书人。盖因自那位至圣先师之后,鲜有修出浩然正气的读书人,更没有出现为儒教陈前铺后,披荆斩棘的大才。修道则不痛,前有妖族至圣女娲珠玉在前,后有人族道祖弘扬玩法,这条道上虽依旧困难重重,好歹有前人的脚步可以追寻。不像儒道黑灯瞎火,一不小心可能就身死道消。 儒教的精气神没有遗传下来,一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倒是被后人学了个七七八八。比如这豪门府邸,中门内设仪门,大到院落布局,小到斗拱瓦兽,皆由规矩。 像楚府这种侯门,花园需布置三座,水池六方,两榭六亭八阁楼。 楚望舒来到三座花园中理所应当为魁首的东院梅园,这里两座水榭,有最大的一方水池。嫣红瑰丽的梅花沿着水池两岸生长。澄澈的水池波光粼粼,梅景水景交相辉映。 楚府是以武立家,祖上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建立这份家业,后辈也都重武不重文,儿孙只要识字就好。再者在这个文人被武人喘不过气来的九州,文人顶多也就做一个帮助主子管理领地的怜人罢了,牧野城城主修为精湛,据说已达小真境巅峰,离那玄而又玄的“道门真人”只有半步之遥。可让他写经义作策论,把一城之地管理的井井有条,还不是得由麾下圈养的幕僚文人来做。 楚府本不兴喝茶赏景这种文人才做的事儿,如今也一样不兴,偶尔有府上少爷小姐闲来无事附庸风雅。 楚长辞的庶弟楚长风,生性洒脱,喜欢仗剑行九州,见多识广,谈笑风趣,所以每回他归家,府上的庶子庶女们就喜欢请六叔来给他们讲讲九州上的一些奇闻异事、地理人文、民风民俗等等。 府上藏书楼里虽有九州志、山水经之类的地理书籍,可看书枯燥乏味,怎么比得上有人给你讲故事。 往年楚望舒是不敢来的,一来兄弟之间关系不睦,二来怕楚望生挑衅生事。 穿过曲折长廊便是观景水榭,水榭临池而建,一部分架在岸上,一部分伸出水面,以一人合抱的粗梁凌空架设水中,两层檐角飞翘,红柱绿栏,顶格绘有道祖飞升图,灵鹤衔芝图。观景平台上设茶案十几张,有几名婢女在亭中看灶烹茶。 六爷楚长风居首座,其次是嫡长子楚望楼,其余兄弟姐妹按岁数入座,楚望舒沿着长廊走进水榭赏景台,笑谈声钻入耳中。 楚长风坐在案首,面朝众人,见到楚望舒,笑着招招手:“望舒,来来来,就差你了。”其他兄弟姐妹都转头看来,神色各异,楚浮玉回眸看他一眼,便转回头去,楚望楼嘴角含笑,看不出真实想法。 楚望舒先是作揖道:“六叔!”目光扫了一眼,除了受伤不轻的楚望生,以及双臂骨折的楚望云,楚长辞的一干儿女都到了。 有句话叫做豪门无粗鄙,不是一味的奉承之语,在座皆是俊男美女,最差也能落个俊朗或者清秀,不说侠骨之风浓郁的长辈楚长风,单是楚望舒这一辈,相貌都不差。楚长辞妻妾貌美,其中当以水研姬和宴云柔容貌最美。因此长相随母的楚望舒和楚浮玉是兄弟姐妹中最出挑的。 楚望舒微笑入座,立即就有婢女倒茶水,“整日修炼枯燥无味,听到六叔在此开堂讲道,迫不及待就赶来了,没想到还是迟了,看来哥哥姐姐们比我还心急啊。” 听到“整日修炼”四字,楚望楼长眉一挑。 楚长风抚须笑骂:“去去去,‘讲道’二字除了古之圣贤,谁敢担之?六叔在外这些年,别的没有,也就一肚子奇闻异事可以跟你们这些小辈絮叨絮叨。” “我们所在的牧野城,于九州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九州原本不叫九州,叫做十三州,再往前也不叫十三州,叫洪荒。天地初开,世间还是蒙昧未知的状态,经过无数岁月的积淀,诞出生灵,那些生灵由天地孕育,生来可捉星拿月,移山填海,是这方天地的主人,称之为“”。洪荒末年,有十二位妖族大能横空出世,率领部族推翻了统治,其中以蛇族女娲为尊,女娲奉天承运,福泽妖族,平定之乱,一统洪荒,将天下分为十三州。人族只占一州之地。女娲大帝羽化后,四海龙族叛乱,排山倒海,生生打沉了四州,虽然最后妖族平定叛乱,十三州却名不副实,改名为了九州。” “六叔,你这些都说了好些年啦,听也听腻了。”年岁最小的六妹最没有心机,嘟着嘴,眨巴着灵动的大眼,有话直说。 楚长风愕然,大笑着拿指头点了点小丫头,“六叔最喜欢老幺,有话直说,爽快!” 小丫头很是得意的看看哥哥姐姐,六叔和蔼没架子,颇得后辈们的爱戴。 “既然如此,就不老调重弹,说一说我自己的见闻吧,这几年走南闯北,问道练剑,走了很多城池,看了很多人,民生百态很难一言两语道尽,黎民苍生男耕女织,大多都平平淡淡,只可意会,说出来就显得寡淡了。最记忆犹新的是六叔在西海随船队出海捕猎海兽,遇到紫翼苍龙破海腾空,遮天蔽日,险些葬身龙腹。当时船队里加上六叔有七位练气巅峰的修士,一位小真境的高手,联手击退紫翼苍龙,三人死亡,其余皆是重伤。其中凶险,至今心有余悸。” 楚府众公子小姐们面露惊色,不自觉的在心中幻想那场必定惊心动魄的大战,唯有楚望舒闻言一笑,道:“六叔,你们是不是出海捕捞雷鱼?” 楚长风一愣,“你是如何得知?” 楚望舒淡然一笑,却未回答,只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脑海中跃出一张英气勃勃的绝色容颜,在他还未功成名就,但已修为小成的时候,曾经带着东海那位龙女前往西海龙宫兴师问罪,是一场起于龙族联姻的纠纷,像极了酒馆说书先生口中逃婚千金爱上穷酸书生的老套戏码,只不过他不是一贫如洗的穷书生,而是当时炙手可热的青年高手。 紫翼苍龙是龙族亚种,真龙与紫翼雷蛇交配的混血种,终生无法化作人形,但凶威极盛,他曾在西海碰到过。也从那位龙女口中得知,紫翼苍龙喜食雷鱼,若遇大型雷鱼群,必有紫翼苍龙在周围。 楚望舒一生挚爱的女子不多,大抵有四位,却无一有善终,要不怎么说他一生历经辛酸坎坷。水玲珑身世凄苦,后来更苦。道门一位红颜知己,索性修了太上忘情的无上天道。而那位龙女也是下场凄凉,死于一场妖族内讧的惊天之战。最后一位是从来不曾与人言,始终埋藏在心中的女子,还未等楚望舒认清心中那份不该有的爱情时,已经早早地香消玉殒!多年后蓦然回首,只余空叹。 “快说快说,发什么愣?”楚长风见他愣愣出神,忍不住好奇的追问。 诸位兄长姐姐们也好奇的盯着楚望舒。 第十九章 赴宴 “九州志中有记载,西海有狂龙,真龙亚种,紫翼控雷电,六角生波涛,喜食雷鱼。”楚望舒随口应付。 众兄弟姐妹一听,顿时失去兴致,钟鸣鼎食的贵胄子弟生平有四厌,读书排第一,世上没有比看书读书更枯燥乏味的事情。楚长风性情放任不羁,有古之剑仙风范,亦难逃此桎梏,微笑颔首,略过此事。 楚浮玉忽然回首,眯眼笑,“九州志有记载紫翼苍龙吗?我怎么不知道。” 楚望舒面不改色,“自然是有的。” “那可奇怪了,七弟还记得你四岁那年,三姐抱着你一起看书,教你识字,恰好就是那九州志。三姐这些年都快把九州志翻烂啦,可没见过什么紫翼苍龙。”楚浮玉笑容愈发妩媚。 楚望舒眉头一皱,立马改变说辞:“望舒先谢过三姐当年的启蒙之恩了,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的杂书古记,兴许是我记错了吧,把某本书上的内容和九州志混淆了。” 楚浮玉“哦”了一声,似笑非笑。 楚望舒目光一扫,捕捉到几个兄弟眼中隐晦的嫉妒。 “遭此横祸后,我们也顾不上捕捞雷鱼,本想先回海岸修整。岂料世事无常,又遇上了一场大风暴,巨浪狂涛掀起数十丈高,电闪雷鸣,在这等天地伟力面前,人力显得格外藐小,船队被冲散了,我在大海上漂泊了七天七夜,也饿了渴了七天七夜,偶尔跃入海中捕捉海鱼果腹,茫茫大海就算是御气飞行也坚持不了多久。无奈之下躺在甲板碎片上随波逐流,到了第八天夜晚,终于见到了一座岛屿。” 楚长风能说会道,渲染气氛很有一手,一下子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又有怎样的境遇。 “那并非一座无人空岛,我借着月色在靠岸,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从老天爷手上捡回一条命了。喜悦之情刚刚燃起,脚下冷不丁踩到了陷阱,嘿,冰蚕丝织成的大网,柔韧无比,剑斩不断,挣扎越厉害,缠的越紧。我正惊骇莫名,忽然听到啸声四起,黑暗无声的海岸边亮起十几道火把,人影向我靠近,说着稀奇古怪的古语。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人身蛇尾的妖族。” “啊!”小丫头捂着嘴惊呼,身临其境。 “是半妖?”楚望楼沉声道。 半妖是人族和妖族混血,人族妖族势如水火,半妖处境就显得尴尬窘迫,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人族还好,无非就是唾弃打骂。妖族最重视血脉传承,半妖在妖族眼中是连牲畜都不如的杂种。 楚长风摇摇头,喟叹道:“一开始我也是这般想法,可后来发现他们似乎对我并无恶意,而是把我捆绑了起来,押去见了族群的老祭祀。蛇人族的老祭祀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九州闯荡过几年,通晓人族语言,与我一番交谈之后,我才知道他们竟然是上古妖族大帝女娲的后裔。” “女娲后裔?” 众人无不大惊,女娲是上古仁德圣主,在妖族中宛如神明般的存在。传说人族先祖也是女娲,当年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女娲用息壤神土烧制出五彩石,补天裂,并有息壤混入灵泉,捏造出了人族。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造物之神奇,非人、妖所能。妖族为了更好的奴役人族,捏造了这种传说。如今人类不再是蒙昧的弱小族群,先有道祖传法,后有至圣先师教化人族,这种荒诞的传说早就被推翻。 楚望舒暗暗皱眉,他闯荡九州,游历四海,哪怕是妖族疆域也去过不少,却从未听说过海外有什么女娲后裔。不过转念一想,九州疆域辽阔,四海更是浩淼无边,岛屿星罗棋布,不计其数,他没见过也不代表不存在。 “老祭祀说,女娲是仁德圣主,天下万族都是女娲大帝的子民,因此他们对人族的我并没有歧视或仇恨,否则我早就被杀了。老祭祀还说,他们这支女娲后裔,当年为了躲避妖族内讧,流落到此岛,休养生息已有万载。” 楚浮玉掩嘴笑道:“六叔,若是如此,那必然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庞大族群了,区区小岛岂能容纳族人?” “若是其他族群自然愈发壮大,但它们既然是女娲后裔,就另当别论。”楚长风抚须微笑,卖了个关子。 “这是为何?”楚望楼问。 唯一猜出原因的楚望舒神情古怪。 楚长风揭秘:“女娲一族向来都是近亲联姻,兄妹婚配,后代的畸形、死亡率极高,大大遏制了族群数量的增长。” 众女齐声惊呼,羞的脸色酡红。 楚望楼脸色略有尴尬,干笑道:“一直以为是上古谣传,不足为信,没想到是真的。” 众女暗暗呸了一声,心想,果然是一群蛮夷兽族,不堪教化。 人族礼教森严,这种风俗简直难以置信。 “昨日我见到六叔风尘仆仆,身上穿的似乎是中州那边的衣饰。”楚望舒忽然道。 “望舒好眼光,观察入微,我在中原逗留了一段时间,那可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土地肥沃,青山碧水,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众人都面露向往,中州是姬姓皇朝的天下,那儿是出了名的温柔乡,气候宜人,盛产丝绸瓷器,儒教文化浓烈,不像东荒穷山恶水,凶兽横行,也不像南疆林莽苍苍,毒虫遍地。北域天寒地冻,西方赤地千里。九州中唯有中州最养人,据说那里的娘们也最水灵,体态娇柔,肌肤细腻。 九州内人族呈三足鼎立之势,昆仑山有西王母俯视西域一个甲子,中州和北域有皇朝这个庞然大物雄踞,定国都于中州,自诩人族正统。东荒执牛耳者是道教祖庭九老山。 楚望平目中有神往之色,道:“六叔,听说中州美女如云,冠绝九州。”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州女子确实婉约,青楼酒坊处处可见,风花雪月,令人回味啊。”楚长风感概道,接着是一连窜男人都懂的笑声。 几位楚府千金脸红着啐了一口,年岁小的一脸懵懂,幼妹眼珠子转了转,想问青楼是什么地方,便听楚望楼朗声笑道:“今晚有几位老友邀我参加宴会,算是为我接风洗尘,我想邀三妹和七弟一同赴宴。三妹切勿推辞,你可是他们百般请求于我,定要邀你赴宴。七弟你平时专心修炼,这是好事,但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大门不迈,可不妥当。” 楚长风颔首:“广交好友,裨益无穷,这点六叔深有体会。” 其他兄弟姐妹都有些嫉妒,楚望楼是嫡长子,他哪怕是绣花枕头,结交的也必定是各府的嫡子,这可是一波波的人脉啊。 “大哥开口了,小妹自然得应,不过七弟练武成痴,怕是没时间吧。”楚浮玉露齿一笑,风韵动人。 楚望楼看着楚望舒,等他答案。 “多谢大哥,这几天待家里确实乏了。”楚望舒道,心里冷笑,楚望楼怕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他自己不方便出手对付我,找人当枪使?或者纯粹是在兄弟姐妹面前做做样子,好表现一下他博大的胸怀? 众人在水榭中喝着茶,又听楚长风说了一些奇人轶事,日头逐渐黄昏,茶壶里的茶叶换了三次,这才散席。 楚望舒和诸位兄弟姐妹们在长廊口分道扬镳,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看着被云霞映的金红闪耀的水面发呆。 “景色再美,看久了也无趣。七弟在想什么?”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楚望舒转头,见到楚浮玉俏立在身后,衣袂翻飞,笑靥如花。 他凝视着那张尖俏妩媚的脸蛋,嗤笑一声:“是啊,再美的东西看久了也腻,” 楚浮玉眨了眨眼:“那姐姐的脸有没有看腻?” 楚望舒冷笑不答。 楚浮玉与他并肩看一池晚霞,啧啧道:“是三姐打眼了,本以为你的修为只是比楚望云略强,但万万不可能是楚望生的对手,昨日丫鬟告诉我,你把楚望生打的重伤昏迷,三姐小心肝可是被吓的狠狠一颤,三姐以前觉得,你能打过楚望云是侥幸了,现在回味起来,楚望生兴许早就不是你对手,天晓得过些日子,会不会连楚望楼都不是你对手了呢?好弟弟,你跟三姐透个底好不好?” 楚望舒转头,口中蹦出一句话:“关你屁事!” 楚浮玉不以为意,笑了笑,梨涡浅浅,“去年楚望楼就是练气三重的修为了呢,今年守本望高,怎么也得练气四重境界了吧。你这般急吼吼的跟他掰手腕,不妥当呐。” 楚望舒没回答,反而道:“一群纨绔子弟的宴会,能玩出什么风浪?倒是三姐你自己小心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指望着楚望楼帮你挡那些狂蜂浪蝶?” 楚浮玉嫣然一笑,眼波柔媚,“关你屁事!” 楚望舒眉梢一挑,冷冷的盯着这个女人。 楚浮玉淡淡一笑,忽然柔声道:“夜晚风寒,姐姐那里有件披风闲置多年,待会让丫鬟给你送过去。” 不等楚望舒说话,楚浮玉又道:“本来是想送给大哥的,只是压在手上一直没送出去,花了姐姐十几两银子,总得送出去不是?” 楚望舒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二十章 挑事 楚望舒回到小院时,已是炊烟袅袅,水玲珑和水研姬在厨房忙碌,一阵阵的菜香扑鼻而来,楚望舒走入厨房,深吸一口气,笑道:“娘,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好菜!” 不等水研姬回答,水玲珑笑着抢嘴道:“今天侯爷派人送了不少好东西呢。这都是望舒哥哥你的功劳。” 她端着一盆炖猪蹄上桌,浓郁的肉香让人食指大动,猪蹄膀烧的红彤彤,浇了糖浆和咸酱,放进几片老姜,临熟了再下一把咸菜,洒上葱花。 此外桌上还有一盘红烧河鱼,先用猪油煎半熟,在加入水烹煮,放入几颗蒜头,洒葱花和胡椒。 楚望舒看了一眼猪蹄上淋了一层糖浆,就知道这是水玲珑的作品,他喜甜厌苦,水玲珑一直记在心里。 “望舒哥哥,尝尝?”水玲珑夹了一块猪蹄,水灵的眸子扑闪扑闪的看着他。 楚望舒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好妹子,你手艺越来越棒了。” 趁着水研姬不注意,低头在她娇嫩的小脸上啃了一口。水玲珑俏脸一红,白了他一眼,年纪不大,却妩媚天成。 “望舒哥哥,再来一块呗。” 楚望舒又吃了一口,水玲珑眨着眼睛看他,然后把自己的脸抬了抬,暗示的很明显。楚望舒咳嗽一声,用眼神示意她看身后,水玲珑转头一看,见姑姑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啊”一声,羞的满脸通红,捂着脸呜呜。 楚望舒又夹了几筷鱼,便听有人在门外躬身道:“七爷,三小姐让我送披风过来。” 走出厨房,只见一个丫鬟俏生生站在门口,唇红齿白,正是楚浮玉的贴身丫鬟,她手上捧着木盘,一件紫色披风叠的整整齐齐。 丫鬟笑道:“这是紫貂皮毛做的披风,前年三小姐买这件紫貂大氅时,可心疼的不行,奴婢只当小姐有了心上人呢,没想到却是要送给七爷的,只是不知为何留在手上迟迟不送。” 她哪是要送我,她是想献媚讨好嫡长子的。 这些话他不会跟一个丫鬟讲,点点头,想让玲珑过来拿走,又听丫鬟怯生生道:“七爷,奴婢能为你披上么?” 楚望舒一愣,“可以!” 丫鬟把木盘靠在门槛上,捧着披风绕到楚望舒身后,素手展开披风,盖在楚望舒身上。然后转到他身前,踮起脚尖系好绳子,小丫鬟眸子立刻晶晶闪亮,心说,哎呀哎呀,七爷原来这么俊俏,老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果然不假呢。府上的少爷都没有比七爷更俊俏的啦。 水玲珑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站在厨房门口叫了一声:“望舒哥哥!” 丫鬟低着头,柔声道:“七爷,奴婢先告退了。” 水玲珑看着她走远,连忙把院门关上,拽着楚望舒的手往厨房走,哼哼唧唧道:“这些小狐媚子可有心机了,成天就想着勾搭少爷们,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望舒哥哥你可不能上当啊。” 楚望舒哭笑不得,心知这小丫头是打翻了醋坛子,水玲珑自幼跟他母子相依为命,危机感很重,把楚望舒视为唯一可依靠的男人,任何靠近楚望舒的女人都是她警惕的对象。 一家人总算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这顿晚饭谈不上山蒸海味,勉强算大鱼大肉,对于清汤寡水咸菜米粥的一家三口,殊为难得。 “娘,今后我会好好修炼,让你和玲珑过上更好的日子。”楚望舒给母亲夹了一筷鱼,也给水玲珑夹了一筷子。 水研姬笑容温婉,柔声道:“你别怪你父亲,他是一家之主,很多事情不是光凭自身喜怒就行,要考虑的东西很多。” 水玲珑把脑袋从饭碗里抬起头,四下瞅瞅,皱了皱鼻子,低声道:“姑姑,你就是心太好了,侯爷就算真的要考虑大局,可他只要稍稍对你们有点情谊,就不会让云氏那贱人这般欺负我们。” “玲珑!”水研姬皱眉不悦。 楚望舒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水玲珑,笑道:“娘,你放心,等我更加强大,父亲肯定会越来越看重我,你看,他今天不就让你送好吃的过来了吗。” 不管当年楚家和水族是利益联姻也罢,郎情妾意也好,母亲水研姬都是那种出嫁从夫的柔弱女子,既然嫁入楚家,那就会安分的相夫教子。楚长辞对水研姬未必有情,但未必无情,总之父母那辈的恩恩怨怨他不愿意纠结,只要楚长辞今后能好好待水研姬,他不介意带楚府一起鸡犬升天。 吃完饭后,夜色降临,水研姬舍不得灯油,早早的睡了。水玲珑偷偷瞒着姑姑,在房间里挑灯捻针,缝补楚望舒那件穿了一天就在祭祖大典上破了几道大口子的新衣裳。 有仆人送来一份请柬,和赴宴地址。 宴会在一座临河的院落,算不上寸金寸土的地段,胜在景色宜人,春来推窗远眺,就可以看见杨柳依依,波光粼粼,本是一名商贾的住宅,后来被城主二公子威逼利诱,给买了过来。本想着在这里金屋藏娇,养只金丝雀,可惜一直没有相中的良家小娘子,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干纨绔聚会玩乐的场所。 楚望舒叩开私宅大门,递交请柬,护院领着他入门,这是座三进三出的院落,比不得楚府这种豪宅,不过布置的颇为精致,假山流水,梅花凉亭,曲折的回廊挂着一盏盏灯笼,寒风中摇曳。 楚望舒到内院的时候,宴会正热烈,筹光交错,灯火通明,有乐师奏响丝竹,舞女翩翩起舞。 护院不敢打搅了公子哥们的雅兴,但有宾客到来,又不能不说,压着嗓子道:“几位爷,楚府七公子来了。” 他声音本来就轻,很快被丝竹声压了下去,即便听到他声音的几个锦衣公子也只是投来淡淡的目光,楚府七公子是谁?没听过! 护院朝楚望舒尴尬一笑,带他入座,不过是末座,随后告退。 楚望舒入座后,把披风递给左边的婢女,而右边的婢女奉上酒水、菜肴,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眯着眼打量这个集齐了近半个牧野城纨绔圈的宴会,坐首位的是一个相貌俊朗的公子哥,头戴青玉冠,身着锦绣华美的青袍,举止间有股久居高位的倨傲,左右陪酒的不是女婢,而是楚望舒的三姐楚浮玉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 楚望舒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冷如院外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水。 不出所料的话,这个白袍青年就是城主府的二公子了,也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他身边另一个少女应该是某个家族的庶女,嫡女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小门小户的嫡女,也不会做这等陪酒的事儿。 在场的俱是身份显赫的公子哥,身边都有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陪伴,深更半夜还参加宴会,在场的女子只怕连一个嫡女都没有。 儒教礼仪中,男女不同席,陪酒是女婢才做的下贱事儿,但东荒毕竟不是中州,没有那么多的礼教束缚。 一曲既罢,歌舞停歇,舞姬们盈盈退去。 白袍青年击掌笑道:“这次邀各位前来,是为望楼兄接风洗尘,楚伯父治军有方,是我牧野城的定海神针。望楼兄可跟我们一些钟鸣鼎食的纨绔不一样,为了牧野城,咱们敬他一杯。” “一杯怎么够?得三杯!”一个紫袍少年大笑道。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楚望楼端起酒杯,摇头笑道:“这劝酒话实在厉害,这一年我在军中过着禁酒禁色的苦日子,酒品没变,但酒量肯定减了,各位兄弟待会可要手下留情。我先干三杯。” 说着,一连喝了三杯。众人哄然叫好。 青袍公子哥又一次举杯,朗声道:“先前三杯是大家敬你的洗尘酒,说三杯就三杯。不过,我这里还有三杯,要祝兄弟你早日高升,做到千夫长位置。” 青袍公子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斟满,又一口喝干,连喝三杯,到最后一杯时,将酒杯倾覆,显示自己的诚意。 楚望楼指了指青袍公子,笑骂道:“好你个拓跋小狐狸,感情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这个茬我可不接。” 被戏称为拓跋小狐狸的城主府二公子气道:“你看你看,刚才还说酒品没变,以前望楼兄可是酒到杯干,千杯不醉的酒场好汉,难道从军一年,在沙场上把胆儿都用光了?” 楚望楼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小酒,笑吟吟不说话。 拓跋二公子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行啊,别以为这样我就那你没辙,你妹子可在我手上,你不喝酒,行,兄债妹还,我们让浮玉替他大哥还债。啧啧,与浮玉这般仙子似的美人儿喝酒,总比跟你这无赖喝酒强。” 众人一听,顿时起哄。 楚望楼连连摆手说不可不可,但嘴角笑容意味深长,并没有真的阻止。 楚浮玉眼波柔柔的看一眼大哥,贝齿轻咬红唇,似在踌躇。殊不知她这副不经意间媚态横流的姿态,让在座的勋贵子弟们心头火热,心想她若是普通良家那该多好,二话不说抢回府上先享受一番再说,可楚浮玉是楚府庶女,容不得他们霸王硬上弓,既然美人儿暂时吃不到嘴,灌酒总可以吧,酒宴上多的是酒后乱性的事情。没准儿就让自己给吃上这块天鹅肉了,届时楚府在不愿意,只怕也要捏着鼻子成人之美。 楚浮玉矜持一笑,端起酒杯,左手长袖遮掩,让人看不到她扬起白皙下颌饮酒的香艳景象。 一连三杯! 众人大声叫好,既然开了先河,敬酒就变成理所应当,不管是凑热闹也好,心怀鬼胎也罢,纷纷向楚望楼敬酒。 楚浮玉又连饮数杯,已是不胜酒力,俏脸升起两团红霞,更添妩媚。 拓跋二公子大发善心的帮楚浮玉挡了几杯酒,借着酒意,作势就要伸手去揽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楚浮玉柳眉一蹙,身子朝后倾了倾,避开他的手臂,与此同时抬起酒杯,朝那个劝酒的纨绔敬了三杯酒。 小动作没得逞的拓跋二公子撇撇嘴,也不气馁,这女人就像美酒,不是说越年长越甘醇,而是说越难得到手,就越有嚼头。他这个城主府二公子的身份,在牧野城是数一数二的显赫了,什么样的美人不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虽然都是为了骗上床滚床单,但投怀送抱就太无趣了,得来容易,食之无味。拓跋二公子更享受摘花的过程,越刺手的花儿越好,就像驯服一匹胭脂烈马,侥幸脑汁费尽心思,最终骑在跨下,心境完全不同。 所以楚浮玉越矜持,他越喜欢,倒是身边这个杨府庶女有些令他乏味,不动声色的黏糊过来,胸前那几两肉还不及楚浮玉一半,也好意思往他胳膊上蹭。 一番推杯换盏,敬酒最欢的那名紫衣公子突然“咦”了一声,转头看向末座,囔囔道:“这不声不响的就多了一个兄台,谁来给我介绍介绍,这又是那个府上的少爷啊,我们的酒宴虽然小打小闹,可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的。” 第二十一章 过五关斩六将 楚望舒只当没听见他们的呱噪,自斟自饮。 紫衣公子哥当即叫嚣道:“拓跋二哥,你这院子里的下人越来越不懂事了,怎么连门都把不住?放任小鱼小虾随便进来,你若不懂管教下人,我帮你就是。来人,打走打走。” 闻声而来的管家傻眼了,苦着脸左右为难,不知道几位爷闹什么矛盾,楚望舒是递了请柬进来的,肯定没错,想来是那种费尽心机才挤进一流纨绔圈的圈外人,可惜不被待见,才有了这般尴尬的场面。但不管怎样都是神仙打架,殃及他这种小鱼小虾。 楚望舒放下酒杯,扫了一眼“心领神会”的众公子哥,看着那位紫衣少年,扯了扯嘴角:“打谁?” 紫衣公子一副年轻气盛的不甘示弱,冷笑道:“打你!” 楚望舒“哦”了一声,起身从侍女手上拿回披风,道:“不用打,我走就是。” 众人都是愕然,旋即失望,心中不免鄙夷这个面容俊秀到令他们嫉妒的家伙,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 场中女子更露出嫌弃的神色,先前楚望舒安安静静的饮酒,从容优雅,就像喧闹中的一道风景,她们都在暗中猜测这是哪家的俊俏小郎君,怎地这般面生。现在看来是误入“庙堂”的贩夫走卒,白瞎了姑奶奶一番暗送秋波。 “七弟且慢!”楚望楼出面打暖场,笑道:“我这帮朋友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玩心大,说难听点就是臭脾气,其实特义气。这位是禺山小狼,禺山伯伯晚年得子,难免宠溺,也怪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平时太纵容他,让他养出这副乖戾性格。小狼,这是我七弟楚望舒,都是自家兄弟,喝一杯酒,此事就算揭过。” 楚望舒很没骨气的满上一杯酒,岂料禺山小狼却不肯罢休,梗着脖子道:“望楼哥,不是小弟不给面子,咱们几个虽然没有斩黄鸡拜把子,却也没什么区别了,小弟我特别重视咱们的情谊,虽然这是你七弟,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我们圈子的,不然要规矩干嘛?” 楚望楼不高兴道:“够了,我权当做你在说醉话,你快向我七弟赔罪,否则这兄弟今天是做不成了。” 拓跋二公子咳嗽一声,摆摆手:“望楼兄,这话过了,今日我是东道主,大家给我个面子,不如这样吧,我们按规矩来,若是这位望舒小弟通过咱们私底下定的胡闹规矩,那大伙就算接纳他了。如果没过也无妨,酒照喝,毕竟不能扫了望楼你的面子。” 禺山小狼咧嘴笑道:“还是二哥说话中肯。” 楚望舒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道,陪你们玩玩。诚恳道:“好,什么规矩但说无妨。” 禺山小狼嘿然道:“我们兄弟几个以前定了个规矩,谁要入我们圈子,文武可选其一。过了考验就是兄弟,没过考验请你走人。” “愿闻其详!” “所谓“文”,简单,先喝烈酒十坛,若是还能站着,就需要背小娘子绕小院跑三圈,再喊一声“娘”,这还没完,虽然我与你年龄相仿,但毕竟先来为兄,后来为弟,你还得敬我们几个哥哥一杯酒。”禺山小狼对着场上诸位女子挤眉弄眼:“哪位姐姐想要个儿子?啧啧,这么俊俏的儿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众女齐齐呸了一声,抛给她妩媚的白眼。 楚望舒脸色瞬间铁青,难看到极点。 拓跋二公子解释道:“这规矩确实胡闹,但有舍才有得,望舒兄弟若是无法接受,还有“武”字可选。” “说来听听!”楚望舒黑着脸道。 就等你这句话! 禺山小狼眯着眼,笑道:“过五关斩六将!” “比武切磋?” “然也!”禺山小狼道:“你若是连续击败我们场上任意六人,就算你通过。前四关捉对厮杀,第五关你得以一敌二。若是怕了,速速退去。” “可若是像大哥这样练气境的高手,我只怕连一关都过不了。”楚望舒摇头。 “这个你无须担心,练气境以下,你随便挑选。”禺山小狼傲然道。 楚望舒又是摇头,“我与诸位不熟,挑不挑人都没太大意义,谁想与我交手的,只管来就行,我接着!” “爽快!” 只见一名黑衣少年推案起身,跃跃欲试道:“这一场就让我来吧,诸位哥哥坐好,不需要你们出手了,我一人足矣。” 楚望舒警惕道:“练体九重了?” 黑衣少年一愣,“练体七重!” 楚望舒“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 “东陵,你可小心了,我这七弟也不是弱手,练体七重未必是他对手,尤其擅长拳法,刚猛强势。”楚望楼笑道。 楚望舒对他的小手段一笑置之。 黑衣上绣着烫金龙头的少年叫做李东陵,祖先曾是一名江湖游侠儿,因机缘巧合得到九老山一名游历道士传授一套长生拳法,修为大增,苦练十余年后自创虎相拳,落户牧野城后闯下不小名气,经过百余年的发展,跻身入二流豪门行列。 李东陵一身家传拳法如火纯情,听到楚望舒也擅长拳法后,顿时战意熊熊。 拓跋二公子当即让仆人搬走桌案,腾出一片空间。 楚望舒率先出手,直线出拳,下盘稳健扎实,出拳如疾风,蕴含骇人力道。李东陵见他果然拳出如雷,强势霸道,心中早有准备,一个虎跃避开拳头,身躯微微躬起,脊背弯曲如一张绷紧的弓,拳头在蓄满力量后瞬间击出。此时楚望舒一拳打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 禺山小狼大声喝彩,引来众人附和。 楚望舒眼见避不开,索性咬牙硬抗,拧身如绳,手肘顺势撞向李东陵脑袋,与此同时,后者的拳头也狠狠砸在了楚望舒肋间。两声闷响,两人齐齐后退,竟是两败俱伤。 练体境的打斗不像练气境那样剑气呼啸,气浪层叠,而是拳拳到肉,看着更加热血刺激。修士随着修为高深,配合神功心法,移山填海不在话下,像九州顶尖强者的战斗,一般人无缘得见,也不敢去见识,就怕被殃及池鱼。 神帝曾经在长江流域与妖皇大战七天七夜,江河倒卷,河流改道,这份惊天动地的威能光听着就不寒而栗。 李东陵晃晃脑袋,再次扑过来,一拳直取楚望舒面门,一拳收在腰间蓄势待发。楚望舒挥拳硬撼一记,另一拳如毒蛇钻出,击向他刚才受过一拳的肋间。李东陵料想他会退避,这样他会接着使出准备已久的几招后手,不曾想楚望舒竟是一副玉石俱焚的莽夫打法,再次硬吃这一拳,同时也挥拳打在李东陵胸口。 李东陵闷哼一声,脚下滑出两丈,喉中腥甜翻滚,哇一口喷出鲜血,疼的脸色煞白。 楚望舒捂着腰部晃了晃身子,抱拳道:“承让!” 输了? 众人一愣,大出所料,两人交手短短数个回合,明明还势均力敌,转眼就却分出了胜负。各府千金眨巴着眼睛看着楚望舒,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李东陵闷声回座,盘腿调息,他没料到这家伙不但拳法刚烈,心性也如此刚烈,竟然全然不顾自身,哼,就算你侥幸胜了我,也是惨胜,下一回合就叫你败下阵来。 禺山小狼眼睛一亮,大声道:“我来......” 话音未落,一个华服青年站起身,抢先入场:“小狼,愚兄虽然痴长你几岁,可你好歹也是练体九重的修为,就不要跟我抢了吧,让愚兄出出风头。” 禺山小狼没好气道:“大伙儿里就数你和二哥最鸡贼。” 几个公子哥大笑道:“这捡漏的功夫,我们望尘莫及。” 楚望舒抱拳道:“兄台高姓大名!” 华服青年撇撇嘴,似乎连自报姓名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懒洋洋道:“我也懒得与你多说,虽然你拳法不错,可惜有勇无谋,与人比斗岂能招招玉石俱焚?若是碰上蛮兽你该如何?罢了罢了,我也懒得指教你,不过还得给你说清楚,我擅长腿法。” 楚望舒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也擅长腿法......” 华服青年不愿再听他呱噪,疾奔两步,耍了个漂亮的连环踢,身体轻盈似纸鸢,腿上力道却丝毫不轻盈,如毒蛇扑咬般凌厉。楚望舒好似猝不及防,狼狈跌退几步,堪堪躲过这踢向下颌的两腿。 华服青年落地后,几乎顺势扭身弯膝,一记凶猛的鞭腿劈向楚望舒腰部。腿法比拳法更讲究下盘稳健,华服青年在单腿弯膝的时候,脚底咔擦一声踩裂了青石板。 面对这招几乎能扫断小娘子纤腰的凶猛鞭腿,楚望舒依然很死性的采用玉石俱焚的打法,他猛地蹲下,右腿划过一个半弧,秋风扫落叶。华服青年一招鞭腿没劈在他腰上,而是劈在了他胳膊上,把楚望舒劈翻在地的同时,他自己也被扫翻下盘,摔在地上。 就在所有人以为难逃两败俱伤结局的时候,楚望舒一个虎跳而起,右脚一抬狠狠踏在华服青年胸口,瞬间把他踩晕过去。 又输了? 场内一时鸦雀无声,这楚望舒分明修为不高,满打满算也就练体七重,撑死八重,可这两次侥幸胜出,委实有点邪异,这人的运气得好到什么地步?两次都是玉石俱焚,两次都让他侥幸胜了。 “我不信你能赢第三场......”禺山小狼刚说完,又一个家伙抢先上场,朝着嘿嘿一笑,回头对侍女道:“把我的剑取来。” 禺山小狼狠狠翻了个白眼。 “刀剑无眼,你可小心了。我叫......”那持剑家伙话没说完,就被楚望舒打断: “行了,我会注意!” 他心中大怒,本来想说些亮堂的场面话,然后再让这个少年吃吃苦头,好给两个兄弟找回场子,顺便出一出风头,可他既然如此不识趣,那自己就没必要下手留情了,好叫你知道疾风三剑的厉害,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剑法同样如此。 片刻后,楚望舒一个头槌将这家伙撞晕过去,自己也踉踉跄跄一屁股跌坐在地,好半晌才重新站起来,又是险胜。 第二十二章 事了拂衣去 场间一片哗然,有人愤怒,有人惊奇,也有人为楚望舒捏了把冷汗,捏冷汗的当然是觊觎他“美貌”的姑娘们。 “呵,拳法腿法精湛,连深谙破剑之法,望楼哥,你这个七弟不简单嘛。”禺山小狼怒笑道。他算看出来了,楚望舒能赢,全凭一股舍得一身剐把皇帝拉下马的拼命劲,这股狠劲是在百战老卒或者刀口舔血的匹夫身上不稀奇,但他们一群声色犬马的膏粱子弟岂会与人搏命?这才是前三人输了比斗的关键所在。 被长辈夸张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拓跋二公子眯起眼睛,一双男子罕见的丹凤眼愈发凌厉,不动声色的朝楚望楼瞥去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神色后,顿时释然,笑道:“望楼兄,你这弟弟厉害得紧呐,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们楚府以武治家,果然没一个弱手呐,可惜我前不久刚好突破练气境,否则定要与他好生切磋一番。” 楚浮玉睫毛一颤,柔声道:“我家七弟自然是厉害的,不过他还小,比不得诸位公子,侥幸连赢三场已是殊为不易,不如就此罢手,奴家替弟弟向三位公子赔罪。” 她只当没看见楚望楼冷冽的眼神,莹白素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拓跋二公子深深嗅了一口,美人吐出的气息芬芳中夹杂着熏人的酒香,此时若能一亲芳泽,滋味无穷,心中一荡,差点就要答应。 “不行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可轻易退缩,那岂不是让人笑话嘛。望舒小弟也不想被人当做笑柄吧?”拓跋二公子连连摇头。 “那是自然。”楚望舒少年心性,增强好胜,被此话一激,立刻斗志昂扬,连捂着腰间的手也悄悄放了下去。 楚浮玉恼怒的握了握拳头,眯着眼看了他半晌,冷眼旁观。 又一个青年离案上场,让婢女取来一杆青铜盘龙长棍,棍长八尺,碗口粗,两名婢女抬着都颇为吃力,那青年单手握住青铜棍,随意挥舞,虎虎生风。 “我拳脚功夫不行,只会耍棍,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选择一件武器。” 楚望舒傲然道:“不需要!” 众人目光交接,齐齐冷笑。 使棍青年方一出手,楚望舒就看出是个棍法小宗师,有十来年的火候,在棍法中算不上老郎,也难能可贵。长棍劈下时,这位年轻周身也随之前倾,显然是掌控了“身随棍走”的运劲法门,殊为难得。 棍法比枪法简单,一般的棍法大师走的都是刚猛路子,唯有那些浸淫棍法一辈子的大宗师才能领悟到刚柔并济的境界。 楚望舒侧身避开当头一棍,脚下立足之地炸开,碎石四溅,不等他有反应的机会,青铜长棍头一抬,朝他胸口直刺。楚望舒一退再退,被逼到了墙角。始终没有找到反击的机会,使棍青年度量距离很有一手,楚望舒想贴身返攻时,他便退,或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两败俱伤的打法迫使楚望舒不得不打消近身的打算,你使拳我用棍,两败俱伤谁更伤? 众人哄然叫好。 棍法无常,招无定式,全靠临敌发挥,使棍青年一连窜猛攻效果显著,从一开始中规中矩,变成招无定式,渐入佳境,情绪也跟着兴奋起来,没想到这小子竟是绝佳的练招对手。己身已立不败之地,可以在他身上尽量练招,这种对手太难的。 他手腕翻转,长棍也随之旋转,如怒龙出海气势汹汹。楚望舒慌乱中脑袋一侧,长棍擦着他耳边刺过,插入身后墙壁中。 这时,众人听到楚望舒沉沉的低吼一声,往前奔走两步,以右脚为立足点,肩脊朝着使棍青年一记贴身靠! 使棍青年当机立断的弃了青铜棍,他虽擅长棍法,然而贴身肉搏也不是一窍不通的,脚下扎稳马步,双拳迎上。 两人硬拼了一招,闷响声后,使棍青年踩着步伐就要借势拉开距离,就在这时,楚望舒又使出了那招令自诩剑法小成的捡漏青年脸色大变的招牌式头槌。 “砰!” 头和头相撞的响声中,猩红的血液溅起,使棍青年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楚望舒身子一晃,也跌坐在青石板小院里,额头鲜血淋漓,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对方的血。 楚望楼手中的酒盏瞬间被捏成粉末,祭祖大典上,楚望生就是被这招打伤,至今还躺在床上。 “混账东西,你敢!” 拓跋二公子勃然变色,把酒杯掷在地上摔个粉碎。在场的一群膏粱子弟家世都不简单,小伤还可以瞒天过海,可这头破血流的惨烈景象,必然瞒不过家里大人,哪个嫡子不是家里的心肝宝贝,他们这群纨绔怎么玩都没关系,只要不出大事,一些欺男霸女的小事家里大人都会睁只眼闭只眼,顶多擦屁股的时候那几句不争气的东西。可要是越过了底线,就不好交代了。他也逃不了被责罚的命运,虽然老家伙对他这个次子素来宠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可关你个十天半月的,可比挨顿板子还要让拓跋二公子难受。 楚望舒咧了咧嘴,邀功似的朝着楚望楼道:“大哥,我赢了!” 楚望楼嘴角抽了抽,瞪着直愣愣发傻的仆人,喝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人抬下去治疗。徐公子若有个好歹,我让你们陪葬。” 下人们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把昏迷不醒的徐公子抬进里屋。 “厉害厉害!”禺山小狼目光森冷,一边鼓掌一边走上场子,扯了扯嘴角:“这最后一关有我的份,练气九重就是单挑你也绰绰有余,你也别怪我们以多欺寡,规矩就是规矩。另一个跟我打配合的也是练气九重,这场比试你没什么悬念了,千万别认输,打完之后我可以让人把你抬回去。没办法,你打伤了我几个兄弟,下手不太讲究,这场比试如果点到即止,我不好交代。” 禺山小狼一伸手,拓跋二公子抓起身后婢女捧着的一柄紫鞘长剑丢过来。与此同时,另一个面相古拙,气质朴实的青年也走了上来,他手中托一口九尺青铜巨刀,刀身刻着繁复花纹,铜绿斑驳,刀锋不利,反而给人厚实的感觉。 他提着刀一路走来,刀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线细长痕迹。 楚望舒歪着头,问道:“如果我认输呢?” 托刀青年冷笑一声:“照打不误。” 话音方落,场上一人暴起,那名侥幸连过四关的楚府少年,忽然摇身一变,化成气势凶悍的蛮兽。以饿虎扑羊之势扑杀到眼前。托刀青年心中一凛,瞳孔瞬间收缩如针,下意识的把那柄巨刀横在胸口。气势一涨再涨刹那间宛如脱胎换骨的楚府少年握拳连敲刀身两拳,第三拳把这柄百炼青铜巨刀打飞,重愈百斤的青铜刀呼啸着凌空飞旋,“锵”一声插在楚望楼桌案前,桌案断裂,青石崩射。 楚望楼运气震开漫天泼洒的酒菜和木屑碎石,脸色难看。 失去耐心后不再藏拙的楚望舒再补一拳把这桀骜的家伙打的横飞出数丈,看也不看死狗一样昏厥过去的他,一拧身,飞起一脚踢在禺山小狼手腕上,出鞘半截的长剑应声归鞘。楚望舒抓住禺山小狼的领口往怀里一拽,膝盖狠狠顶在他的小腹,然后一手掐住禺山小狼脖子,让他把冲到喉咙里的秽物重新咽回去,目光凌冽,哂笑道:“不好玩!” 说着,目光徐徐扫过场间众人,在几乎按捺不住就要暴起的拓跋二公子身上顿了顿,冷笑道:“我管你是禺山小狼还是禺山小狗,不是很气势凌人吗,很不可一世吗,不把我打残不好交代?谁给你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练体九重了不起?或者你觉得自己的家世可以跟我楚府掰一掰手腕?那也得先过了我大哥这一关啊。” 楚望舒转头朝楚望楼道:“对吧大哥,你这些狐朋狗友真是不友善,无缘无故挑我刺儿,好像我睡了他们女人似的。明知道我是你七弟,还想着踩呼我,分明是想给你颜色看。小弟我多嘴劝大哥一句,交友要谨慎,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哥觉得我这话在不在理?” 他把禺山小狼往地面狠狠一掼,让其吐血昏厥,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的众人,嘿然道:“这规矩可是你们定的,刀剑无眼,拳脚更无眼,受点伤不算什么吧?如果谁不讲究想翻脸,我也不怕,我楚府在牧野城怕过谁?倘若输不起,让家里长辈来找麻烦,那就更不怵了。酒也喝了,架也打了,称兄道弟就算了,家里兄弟姐妹本来就够多。” 楚望舒又道:“大哥,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宴会,先回去了。”顿了顿,“时候不早了,三姐你要不跟我一起回去?省的归家太晚母亲责罚你。” 楚浮玉置若罔闻。 楚望舒自嘲一笑,转身朝院外走去。 无人出声,无人敢拦。 第二十三章 叫你知道什么是红颜祸水 楚望舒离开这座临河小院,大步往楚府方向走,刚走出百米,又折了回来。在河边一处僻静之处眺望。 河边风大,吹在脸上如刀割,他体魄强健不惧严寒,仍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紫貂披风。不远处的小院灯火通透,喧闹声被关在大门里。不知何时,河面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如轻纱层叠翻涌,月光暗淡,远处时而传来寒鸦的啼叫声。此情此景倒是与儒家那句“月落乌啼霜满天”颇为贴切。 楚望舒一时心潮澎湃,最多半月,他便可以臻至炼体境大圆满,但要跨入练气境却需要做一番准备。道教古籍中有句箴言:“太极两极生四象,阴阳八卦化五行。”一语道尽古今十万载的修道历程。 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唯一,即是太初,又称混沌、鸿蒙! 混沌大神盘古开天辟地后,元气发生了变化,清气上浮浊气下沉,谓之阴阳。 阴阳衍生出四象,四象分为八卦,看似玄而又玄,其实都是天地运转的规则。太初时代,天地一片混沌,开天之后,有了日升月落,白昼交替。阴阳衍生四象后,便又有了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最后一步是天地灵气化五行,生命由此出现。 所谓修道就是一个让生命不断升华的过程,需要摄取天地灵气,而这天地灵气是根据身体属性来定,人体具备阴阳五行,但强弱不一,有的人火属性灵力天生强大,他就只能走火属性的道路。摄取天地间的火属性灵力化为己用,修炼的功法也只能是火属性功法。 五行得其二者,便是天纵之才,得其三者,千万中无一,得其四者,可为当世第一人。五行兼备者,则体内五行相冲,元气混而唯一,谓之混沌体! 古往今来,只有生于混沌,死于混沌的盘古大神。 体内五行相冲! 想起十岁那年的洗脉仪式,楚望舒冷笑一声。 世间灵丹妙药无数,天材地宝更是数不甚数,但在混沌体面前任何灵草灵药都是糟粕,往前看尽历史,也只有传说中的开天大神盘古了,可惜盘古太过遥远,而楚望舒活在当世。若不是遇到那人,他早就被人练成五行神丹。 前尘往事翻涌上心头,一时悲喜交织。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小院里的酒宴终于散了,楚望舒看见大哥楚望楼坐乘坐马车离开,其他人也陆续驱车回府,宴会上被他打伤的几个公子哥没有人影,想来是不敢回家,留在此地修养了。 所有人离开后,楚望舒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仍是没见到楚浮玉出来。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团无名怒火,从夜色中走出来,一脚踹开禁闭的红漆大门。 胡管家送走所有客人后,提着灯笼准备回房睡觉,想起那个被少爷带回房的绝色女子,不惑之年的他也不禁胯下老鸟蠢蠢欲动,那真是个不得了的狐媚子,一颦一笑都有勾人心魄的魅力。胡管家不姓胡,没有姓氏的贫寒出身,名字取得也不好听,叫做胡甲草,一种随处可见的草药名。因为做事还算勤恳,得了二少爷的赏识,让他来管理这栋准备用来金屋藏娇的私宅,离开了城主府,待遇反而变好了。平日里这一栋院子十几号人都得听他号令,那些正值妙龄的侍女二少爷是看不上的,平白便宜了我老胡,用读书人的说话就是,恩,一枝梨花压海棠。 胡管家决定今晚找春桃那小骚蹄子耍耍,这群小婢女里面就数她最风骚,床榻上回味无穷。不像屋里那自家老娘们,年轻时候还蛮清秀,上了岁数,人老珠黄起来刹也刹不住,浑身肉松松垮垮。 “哐当!”一声巨响,门栓飞射,门闩断裂,大门被竟被人一脚踹开。胡管教吓的浑身一激灵,手上的灯笼差点掉在地上,旋即心中涌起滔天怒火。心说何方贼子如此大胆,需知此地乃城主府二公子的私宅,门槛固然不能与齐膝高的城主府相提并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冒犯的。 胡管家招来两名被响声惊动的护院,提了军队标配的虎纹青铜剑,气势汹汹的就往大门冲去,只见一个身披紫貂大氅的俊秀公子哥靠坐在门槛上,手臂搭在膝盖上,正朝自己咧嘴笑。 胡管家满腔怒气顿时一滞,认出了楚望舒,暗忖这不是刚才在酒宴上出尽风头的楚府七公子嘛,一顿好好的酒宴被他搅的不欢而散,莫非是觉得还不解气,半道又杀回来了? 胡管家定了定神,好言好语的道:“七少爷,这会儿酒宴也散了,我家二公子已经回房歇着了,您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该破门而入吧?先不谈您大哥望楼少爷和我家二公子的交情,楚府和城主府向来有来往,逢年过节更是礼尚往来,您这番莽撞作为实在不妥。” “已经歇着啦?”楚望舒眉头一挑,阴森森的笑道:“金屋妆成娇侍夜,芙蓉帐暖度春宵,啧啧啧,拓跋二公子今夜怕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难买楚浮玉啊。只是......” 顿了顿,一张俊俏绝伦的脸变得阴沉如水,咬牙切齿道:“我三姐什么时候变成他拓跋二少爷想玩就能玩的床上尤物了?你速速通知他,如果还没吃到嘴里,就赶紧把人给我送过来。如果已经颠鸾倒凤了,今晚我就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红颜祸水。” 东厢房,红烛摇曳,檀香袅袅。 这间极少来住的屋子陈设极其奢华,首先是地上铺着一层耗费人力的丝织地衣,东侧墙边摆博古架,放着瓷器和盆栽,用一张绘八美出浴图的屏风隔开睡处和锦厅,正中央有一张八角桌,金兽熏香袅袅,檀香中夹杂了催情药物。 拓跋春竹坐在桌边,深深嗅了一口纵横花场无往不利的催情迷烟,不放心,又喝了一杯催情酒。然后端着酒杯走向锦榻。倒不是他拓跋春竹房事上有什么隐患,只是男子几次之后,便是九天仙子在侧,也提不起兴趣来了。他对楚浮玉朝思暮想,不做一回七次郎怎肯罢休? 锦绣大榻上一名绝色女子,双颊晕红,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白皙肌肤,拓跋春竹只瞧了一眼,便觉得口干舌燥,蠢蠢欲动。他搀扶起神志不清的女子,撬开红唇,将情酒倒入樱桃小嘴。 “呜,呜......”女子喝了半杯,酒液顺着雪白的脖颈流淌,湿透了衣衫。呢喃着摇摆螓首,软弱无力道:“小坏蛋,别欺负姐姐......” “好姐姐,待会还有更坏的,定让姐姐快活的神仙也不做。”拓跋春竹狠狠吞了口唾沫,双眼冒火,伸手去解开那束缚纤腰的衾带,暗想:这尤物浑身上下无不勾人。 楚浮玉周身绵软无力,神智模糊,浑身燥热如同火烧,素手轻轻推在拓跋春竹胸口,断断续续道:“臭小子......又使坏,看我不告诉水姨娘......” 拓跋春竹身子僵了僵,这才醒悟楚浮玉口中的“小坏蛋”、“臭小子”说的并不是自己。什么男人让她这般牵肠挂肚?神智不清之下还念念不忘?心头燃烧起熊熊妒意,恨不得立刻占有这具美妙玉体。 拓跋春竹迅速为自己宽衣解带,正要提枪上马,忽听激烈扣门声。 “二公子,二公子,有急事......” 拓跋春竹眉头拧在一起,想杀人,听声音是管家老胡,只是老胡向来做事很有分寸,懂事的很,平白无故断然不会在这时候打搅自己。深吸一口气,压抑着狂怒的情绪,几乎低吼着道:“什么事?今天如果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老子一定要把你扒皮抽筋。” 门外的胡管家脖颈一凉,哭丧着脸道:“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啊,那个,那个楚家七少爷打上门来了。” 拓跋春竹闻言一愣,这如花似玉的妹子本来就是楚望楼送上他床的,今日酒宴有两个目的,拾掇楚望舒是其一,楚浮玉是其二。这本就是他和楚望楼之间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易,楚望楼把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妹子送到他床上,做为报酬他也得付出一些肉疼的东西,此中隐秘不足与外人道。 “他来干什么!” “楚家七少爷说,他说来接他三姐回家的,如果二公子您还没有吃到嘴里,就赶紧识趣的把人给送回去,如果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那......” 拓跋春竹寒声道:“你明白我最讨厌说话吞吞吐吐的人。” 胡管家战战兢兢,咽了咽口水,“那就让您明白什么叫红颜祸水......” 拓跋春竹气笑了,在拓跋春竹看来,拾掇楚望舒和占有楚浮玉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楚望楼事前曾透露过楚望舒与众兄弟姐妹离心离德,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庶出的姐姐出头。不过在原本的计划里,楚望舒早就身受重伤,便是想出头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计划偏离了轨迹,原本可以定性为酒后乱性的糊涂事,眨眼间就成了霸王硬上弓的腌臜事,倘若是寻常良家女子哪怕是一些小豪门的千金小姐,他拓跋春竹占了就占了,谁敢兴师问罪?可楚府是仅次于城主府的一等一豪门,酒后乱性的话还情有可原,他事后求城主老子登门赔罪,再下个聘礼,这妖媚女子十有八九就成了自己妾室,了不起给个平妻总行了吧。楚府面子也有了,生米也煮成了熟饭,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他这个女婿。 这会儿就不同了,这天杀的楚望舒上门要人,他如果执意睡了这楚府庶女,那性质可不一样,楚府庶女遭城主府二公子****登门要人无果?这传出去那就是轰动牧野城的天大笑话,楚府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拓跋春竹在心中一番利弊衡量,目光一转,瞧见这狐媚女子玉体横陈的诱人模样,苦苦压抑的情·欲如洪水绝提,冲垮理智。 “想办法拖住他,你派人去城主府请高手过来。别让他搅了本公子好事。”拓跋春竹一拳砸在床榻上,咬牙起身:“罢了,时间太久,我亲自去会一会这小子。” 他刚说完,就听见胡管家一声惨叫,撞破大门摔入房中,木屑横飞。 那一名身披紫貂大氅的少年疾步奔入屋中,随手将大氅丢在夜风中,一脚踩在那张紫檀木制成的八角桌上,咔擦一声,四根桌腿齐齐断裂,少年借此高高跃起,双手合抱为拳,以气吞万里如虎之势,狠狠捶下。 第二十四章 你还能娶我不成 拓跋春竹脸色顿时一变,脚下踩出马步,双掌劈出,丹田内如幽潭的气海瞬间波涛汹涌,一股股真气如洪水冲击河道,过中府,冲云门,瞬间走完手太阴肺经,最后化为淡金色的掌劲,排山倒海似的迎向饿虎扑羊般的楚望舒。 以至刚至坚而闻名的家传掌法,被这个练体境的少年一拳砸碎,下坠之势不改。拓跋春竹真气来不及走完手太阴肺经,堪堪冲到掌心,便与楚望舒的双拳硬碰一记,他朝后退了一步,楚望舒跨前一步,再次握拳砸来。 拓跋春竹咬牙拍出双掌,又是拳拳打肉的硬碰硬,巨力反震之下,他朝后退了两步,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锦榻上。 楚望舒得势不饶人,拳出如猛虎出笼,却在拓跋春竹鼻尖半寸处停下,拳风吹动拓跋二公子的额发,让他脸色发白。 楚望舒瞥了一眼双手虎口崩裂,鲜血长流,十指剧烈颤抖的城主府二公子,嗅了嗅,哂笑道:“好歹是修出真气的人,我说怎么这般不济事,原来是嗅了这催情迷香,一身气血都聚集到胯下去了。” 拓跋春竹死死盯着楚望舒,怒火欲喷,额头青筋突突怒爆。 楚望舒的目光越过拓跋春竹,瞧见云鬓散乱,双颊通红的楚浮玉,她的外裳和里衣都被扒开,水绿肚兜下是傲人挺拔的峰峦,肌肤腻白如雪,小腹平坦结实,肚脐眼显得有些可爱。 “不好意思啊,打搅拓跋二公子您春宵一夜了。想必心里恨死我了吧?啧啧,换了是我,到手的大美人儿说飞走就飞走,的确咽不下这口气。”楚望舒嘴角带笑,可他的眼神冷的结冰。 “你想怎么样?”拓跋春竹此时反而冷静下来,暗中积蓄真气,嘴上拖延时间,威逼利诱道:“你只是楚府庶子,而我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是堂堂城主府嫡子,你猜猜楚府会不会为了你跟我城主府翻脸?如果我秋后算账,你觉得自己能接的下来?” 楚望舒挠挠头,“是有点麻烦。” 拓跋春竹嘴角刚浮起一丝冷笑,正要说话,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啪一声,牙齿混着鲜血喷出来,紧接着后脑一疼,立刻不省人事。 “老子当年纵横九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女人肚皮上快活呢。”楚望舒呸了一口,俯身帮楚浮玉裹上衣裳,抓起她的双手往背上一拖,背着朝门外走去。路过门口时,瞥了眼装死的胡管家,笑道:“放心,你家二公子还没死,这事儿是禀报给城主府还是忍气吞声,你自己看着办。我也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叫你府上那几个看护别出来碍眼就好,不然一等我耐心用完,回过头来把你们宰了个干净,死也是白死。” 胡管家哪里还敢装死,一溜烟的爬起来,磕头如捣蒜。 楚望舒背着楚浮玉走出大门,默然前行了近百米,突然一个踉跄,吐出一大口鲜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楚望舒才爬起来,又吐了两口血,脸色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落。 楚望舒原地调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伤势稍稍好转,冷眼看着身旁逃过一劫的女人,应该是中了软骨散、迷神散之类下九流的迷药,不是单纯的醉酒。 他把楚浮玉扛在肩上,沿着河岸往楚府方向走。也许是夜风太过冷冽,片刻后,楚浮玉神智有些恢复,抬起脑袋左顾右盼,愣愣的看着楚望舒的脸,痴痴笑道:“你也在啊!” 楚望舒没搭理她,脸色冷淡。 楚浮玉蹙了蹙眉,也许是觉得这姿势很不舒服,扭了扭娇躯,发现没用,就不再动弹了,断断续续的说着醉话,一会儿说生女贱如草,一会儿说红颜祸水,“呜呜呜”的也不知是哭还是想吐,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混账话,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都薄情。当说到“肥水不流外人田,三姐把身子给你好不好”这句话时,姐弟俩本来就不好关系登时如冰霜凝结。楚望舒把她狠狠摔进河水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河水冰冷裂骨,薄雾翻涌,楚浮玉呛了几口水,什么酒意都醒了,在水里手忙脚乱的扑腾了一阵,发现河水不深,她站在齐腰深冰凉刺骨的河水里,呆呆出神。本就简单裹着身子的衣裳滑落,她上身只剩一件水绿色肚兜,湿透后紧贴着玲珑曼妙的娇躯。 楚望舒一步踏入河水,恶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要不要脸?” 楚浮玉深深吸了口气,尖俏的脸蛋有些苍白,纤巧的手指捋了捋湿漉漉的鬓发,咯咯笑道:“三姐是贱人嘛,从来都是没脸没皮,成天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搔首弄姿,不知廉耻。你恼羞成怒做什么?” 楚望舒脸色铁青:“就不该带你出来。” 楚浮玉妩媚道:“坏我好事!” 楚望舒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女人,胸膛剧烈起伏,刚刚压下去的伤势又兴风作浪,“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楚浮玉柳眉一蹙,上前搀扶他。谁知被他一把推开,踉跄跌坐在水中。 楚望舒大怒道:“滚开!” 楚浮玉呆呆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的前俯后仰,花枝乱颤。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凄然道:“母亲要把我嫁给城主府嫡长子做妾!” 楚望舒皱了皱眉,沉声道:“所以你就自暴自弃?献身给拓跋春竹,好借此来恶心云氏?” 楚浮玉摇摇头:“大哥说他有法子让母亲改变主意,只是他有求于拓跋春竹,想让我出席陪酒,事情搞定后他自会给我回报,叫母亲打消了念头。” 楚望舒指了指她,恨铁不成钢:“楚望楼的鬼话你也相信?他有求于拓跋春竹不假,可他什么时候顾忌过我们这些庶出的死活?今晚你若失了身子,父亲再怎么恼怒也只能把你嫁给拓跋春竹,兴许连个平妻的名分也没有。出席陪酒?要你陪睡才是真的。” 楚浮玉俏脸发白,楚楚可怜。 楚望舒心中一软,低声道:“我可以帮你的。” 楚浮玉凝眸,看着他,冷笑道:“帮我?你自身都难保,怎么帮我?你还能娶我不成?” 这句话让稍微缓和些的气氛又破裂了。 相顾无言。 楚望舒彻底死心,一声不吭的转头走人。 楚浮玉眼神慌乱,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软语哀求:“姐姐错了,姐姐错了,好弟弟,别抛下我。” 楚望舒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身后,楚浮玉尖叫:“楚望舒!” 夜风徐徐,云雾离散,圆月在云层中露出一角,洒下皎皎光华。水面如镜,反射着一层淡淡银光。楚浮玉低着头,愣愣看着水中映出自己的身影,形单影只,说不出的悲凉孤单。她伸手去触摸水中的倒影,涟漪阵阵,人影化开,有些事就像这水中倒影,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渴望不可及。 楚浮玉蹲在水里呜呜咽咽的抽泣了一阵,擦干净眼泪,起身就要走上岸。谁知蹲在水中太久,双腿冻的僵硬,又一屁股坐回了水中。气急败坏的她拿水面出气,狠狠拍打,嘴里嘀咕着:“臭小子,臭小子......” 一瘸一拐的走上岸,身子非但没暖和起来,反而更冷了,楚浮玉狠狠打了个寒战,把衣裳穿好,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楚望舒离开的方向追去。 白日里喧闹的城市,一入夜后就宛如鬼城,黑灯瞎火,房屋静默如怪兽,冷风呼啸,吹起的风沙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楚浮玉心中有些害怕,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生怕哪里窜出一个醉酒青皮,或是流浪乞丐,对自己欲行不轨。 出身富贵的大家闺秀很少深夜出门,在这个律法宽松的年代,杀人都是寻常事,更别说见色起意这种屡见不鲜的勾当。楚浮玉先前叫楚望舒别抛下她,可不是撒娇话。楚府有个看似贤惠实则刻薄的主母,庶出的几个少爷生活都过的紧巴巴,庶女就更别提了,本就是要嫁出去的赔钱货,除了每月不算多的月例,基本没有闲钱提供她们修行。 楚浮玉十三岁的时候修到练体二重,然后一直原地不动了五年。一来是她怕苦怕累,二来没有名师指点,又囊中羞涩。 原本跟一个还是嫡子的小家伙说好的,修行这么苦这么累,姐姐吃不起这个苦头。姐姐把玩具都送给你,你将来长大了可要给姐姐撑腰。那个还是嫡子的小家伙吃着糖人,信誓旦旦的拍胸口保证。谁知道没几年,那小家伙自己也成庶子了,而且越长大越不可爱,两人渐行渐远,终成陌路。等到楚浮玉身段长开了,一天比一天漂亮,危机感也一天比一天重。为了避免沦为家族利益交换的牺牲品,为了能在楚府过的更好,她只能在兄弟间左右逢源,常常深夜独自修炼,可苦苦坚持了一年,修为寸步未进,天资差的令人发指,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自强自立的信念也就崩塌了。 楚浮玉脚下忽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的差点尖叫,浑身汗毛倒竖,猫儿似的跳开,低头一看,有些眼熟。一件紫貂大氅,手感顺滑,做工精细。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被主人无情的遗弃在路上。 楚浮玉弯腰捡起紫貂大氅,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先是寒着俏脸哼了一声,哼哼唧唧生了会儿闷气,又莫名其妙的翘起嘴角。 第二十五章 老人和黄杏坊 第二天清晨,被噩梦惊醒的楚望舒睁开眼睛,望着屋顶发呆了片刻,掀起棉被,连鞋都没穿就下了床。肺部火烧火燎,剧烈咳嗽两声,嘴角沁出一丝血迹。昨晚他打肿脸充胖子,看着大气磅礴,不拖泥带水的击败了初入练气境的拓跋春竹。 其实楚望舒有苦自知,拓跋春竹只是受了些外伤,楚望舒却伤了脏腑经脉,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练气境是修行中第一道分水岭,初入练气境也是练气境,道教有言,气养金丹意养神,服饵练气求长生。修出真气,一只脚就踏入了道途。他也就唬一唬拓跋春竹这种重境界不重基础的绣花枕头,但时间一长,也会被他回过味来,所以趁着拓跋春竹心神动摇之际,敲晕他。 楚望舒赤着脚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翻箱倒柜,最后在衣柜底下扒出了一堆遍布灰尘的小物件,都是些不值钱的稚童玩物。 一对皲裂的小泥人,依稀看出是两个童男童女,一只绣工拙劣的香包,绘有红鲤鱼的拨浪鼓,褪色严重的鱼哨,还有一只怒须头的蚱蜢。 楚望舒看着它们出神,然后抓起那对小泥人狠狠摔碎在地上,又把香包撕成碎片。想了想,把拨浪鼓也磕碎在桌角,鱼哨踩碎,最后那只蚱蜢也点火烧成灰烬。做完这些后,他坐在地上,捂着嘴咳嗽,手心一抹殷红鲜血。 水玲珑端着木盆进屋,热气腾腾,小姑娘嘴角噙笑,眼儿柔媚,冷不丁的见到楚望舒暴力下的满地狼藉,定睛一瞧,神色顿时变了。 脸色阴郁心情更阴郁的楚望舒摆摆手,接过木盆简单一番梳洗,没有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待会我出门一趟,午膳不用等我。” 说完走到院子里拉开架势打拳修炼。 水玲珑回自己房间拎来扫帚,把这些从东厢房到西厢房,再到这座小院,望舒哥哥从不曾遗弃的小物件一一清扫干净。 楚望舒练完拳,熬了一锅肉汤喝下,伤势暂且压住,因为那场梦引起的心火却始终旺盛。他在院中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离开校园,直奔楚府大门。 楚浮玉的境遇给了楚望舒一记警钟,从毫不犹豫的打断楚望云双臂,再到祭祖大典上公然反驳楚长辞,跟楚望生一决雌雄,做这些的原因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好叫那个重利不重情的偏心父亲稍稍把余光放在自己身上。可他就算是一头雏凤,也不可能比的过嫡长子楚望楼吧?况且云若水背后还有一个云氏宗族,云若水铁了心要跟他玉石俱焚,楚府如何选择?是要他这个不能修炼的雏凤,还是要嫡长子? 未雨绸缪是智者所为,楚望舒觉得他应该为母亲和妹子留一条后路。哪怕将来在楚府待不下去,也不至于落个无家可归,颠沛流离的凄惨境遇。 城北玉华街,玉华阁! 东荒和南疆盛产灵药、宝玉,加之多凶兽蛮夷,丹药大行其道,一年四季销量都很好,尤其是在冬末春初的季节。九老山在东荒各城都有一座玉华阁,主营丹药,油水十足。这等暴力行业虽然没有垄断,可却让各地豪门眼馋嘴馋却无可奈何。首先千金难买一丹方,再者炼丹不是煎药,乃是大道分支,九老山有一支派系叫做丹鼎,走的是内练金丹,外练神丹的路子。这玉华阁已经是那一派的手笔。 豪门世家哪怕有丹方,也没有炼丹人才,所以一直无缘插手这个暴力行当。 楚望舒进了玉华阁,左右顾盼,不见了那个对“生肌丸”嗤之以鼻的无礼伙计,笑了笑,伸手招来一个年轻伙计,直言了当:“我要见丹阳子道长。” 那伙计惊疑不定的一阵打量,兴许是认出了这个大半月前一鸣惊人的少年,脸色变了变,“您稍等,掌柜儿往日在这个时段不是炼丹就是修炼,吩咐我们不许打搅,我给你上去传声话,见不见,做不了准。” 楚望舒笑着点头。 伙计匆匆跑上楼,片刻后,羽衣大袖,翩翩出尘的丹阳子拾阶而下,面色红润,神态祥和。小伙计毕恭毕敬的跟在他身后。 丹阳子是玉华阁的主事人,麾下还有一批来自九老山的药童和年轻弟子。这群弟子平日里除了修道就是炼丹,极少在城中露面,否则城里那群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纨绔就有苦头吃了。比背景肯定是比不过的,比修炼也够呛,好在这群九老山的弟子大多一心向道,九老山门规森严,双方冲突极少。 “楚贤侄,无事不登三宝殿!”丹阳子一听楚望舒找他,就知道必定有事,如果是购买丹药,根本不用派人通传。 “生肌丸方子的事。”楚望舒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还没到分利的时候,月底我自会让伙计送到楚府去。”丹阳子耐心道。以为楚望舒是为了钱财而来,纨绔子弟熬鹰遛犬的,开销大,不奇怪。 送到楚府就完事儿了。 楚望舒瞥了眼往来如织的客人,笑道:“生肌丸卖的如何?” “甚好!”丹阳子抚须一笑。 楚望舒点点头,能被淡薄寡欲的道士这样夸赞,说明确实卖的不错。 “此处人多嘴杂,咱们上楼说?” “随老道来!” 楚望舒跟着丹阳子上了二楼,依然是那间敲定两人交易的雅间,墙壁上挂了一幅紫气东来的道祖画像,以及一张龙飞凤舞的“道”字。 “楚贤侄有话只管说。” “那张生肌丸的方子我直接卖给你们,不分利了。”楚望舒说。 丹阳子听后,沉吟片刻:“这丹方是你的,想怎么卖都行,玉华阁这边倒是无妨,楚贤侄只管把契约书拿出来,咱们撕毁重译。不过老道多嘴出一句,这一锤子买卖看似来钱快,却不如细水长流,积少成多。以目前生肌丸的销售量来看,每月可以分给你六十两银子,以后若是在东荒各城贩卖,虽然少了点,多少还是有分润的。你们楚府的月例,怕是一点零头也不及吧?” 楚望舒诚心道:“谢过前辈好言相劝了,不过晚辈急需用钱,实在是无奈之举......前辈别多心,我虽出身楚府却不是纵情声色的纨绔,银子另有他用。您千万不要提借钱的事儿,欠人情分比借人钱更不好受。” 丹阳子欲言又止,听他这番话,笑着摇头,“也罢,你打算卖多少?” “三千两。” “三千两?”丹阳子眉头一皱,玉华阁一年的利润也就十万两银子。三千两不算狮子大开口,也相当于在玉华阁身上狠狠割一刀了。 “价格其实好商量。”楚望舒笑眯眯道:“倘若前辈送我一尊丹炉,借我一个精通做账的掌柜,两千五百两也成。” “账房先生倒是好说,玉华阁这边有不少,回头给你一个算术精湛的账房先生,十几年的老伙计了,知根知底。不过你既然用了他,每个月的例钱是五两银子,还得你自己出。但是五百两可买不到一尊上好的丹炉。”丹阳子笑道,“你打算开店铺?” “想做些丹药生意,丹炉不需要太好,中规中矩便成。您也别担心,生肌丸既然卖给了你们玉华阁,我肯定不会在背后耍什么小聪明,我的店铺里不会出现生肌丸。前辈帮帮忙,虽然晚辈嘴上这么说,心底还是希望您能送我个上好丹炉。这牧野城,也就您这儿有好丹炉了。拜托拜托。”楚望舒连连作揖,嬉皮笑脸。 “两千三百两!”丹阳子悠然道。 “权当我白叫您这么多声前辈了。”楚望舒愤愤磨牙。 丹阳子朗声大笑,头一次觉得谈价还价也是件舒心畅快的事儿。 楚望舒和丹阳子撕了契约,重新签订一份购买契约,然后他就怀揣着牧野城可能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得不到的两巨款银两,沉甸甸的一包裹,一摞金饼子,还有两大盒雪花银,不多不少两千三百两。 他在玉华街逛了一圈,挑了一家巷子深的老店面,做的是玉华街随处可见的药材营生,客人稀疏,酒香还怕巷子深呢,加上这家药材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色药材,门前冷落车马稀不足为奇。掌柜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土生土长的牧野城人士,靠着这家店勉强糊口。 楚望舒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施施然走进店中。一股浓烈的药材味道扑鼻,外堂宽敞,两侧摆着跟老掌柜同样岁数的药柜,老旧归老旧,胜在干净亮堂。 上了年纪的老掌柜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正好眠。古人说话就是有道理啊,这人老了,瞌睡虫就成天缠着你不离开。 老掌柜幽幽吐出一口气,寻思着今天就早点打烊吧,反正没什么客人,正好回屋喝一盅小酒,再睡个好觉。 冷不丁的见到有人进来,老掌柜眯着老花眼瞧了半晌,好一个俊俏后生,唇红齿白,眼神炯亮,那斜飞入鬓的双眉更是点睛之笔,若是弯了些,就显得娘里娘气,若是太平,则不够出彩。唯有一双剑眉,让他平添一股英武之气。 “掌柜的,我就随便看看。”年轻人笑着说。 老掌柜顿时有些失望,生意不景气,开门大半天才迎来一个客人,还是来“观赏”的。瞧在这后生皮囊着实出彩,老掌柜也不好意思甩脸色,蔫蔫趴在柜台上。 年轻人说随便看看,真的就随便看看,漫无目的在大堂转了一圈,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不知道想干嘛,不过很懂规矩,没有随便触碰药材。 年轻人转了一圈,似乎有些索然无味,便坐在堂内的椅子上跟老掌柜唠嗑:“掌柜的,您这般岁数了,还开门做营生?家里的小辈呢?” 因饱经沧桑而面色淡漠的老掌柜神色间出现一丝惘然,低声道:“死了。” 死人? 楚望舒先是愕然,旋即默然,识趣的没有再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豪门贵族有豪门贵族的恩恩怨怨,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辛酸苦辣,芸芸众生,苦海争渡。 “小后生,看你气度不凡,可不像是会来我这里的人。” “不也还是个人嘛,没什么区别,我也不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曾经有个对我恩重如山的老前辈说过: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在人之上,要把别人当人。这话我记一辈子。” 老人一拍桌子:“这话糟老头爱听,公子是个妙人。” 老人似乎是许多年没跟人吐露心事了,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老汉我这家业啊,是祖传的,年幼那会儿可不是这般惨淡光景。除了经营药材,家父还是杏林好手,说起玉华街深巷里的“黄杏坊”,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 说着,老头抬头指了指上方那个从小看到大,从大看到老的传世牌匾。 “老汉我十五岁娶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选,好在内子是个贤惠的女子,不亏。十六岁得一子,二十五岁的时候共得三子二女,父亲死后把这家业留给了我,日子过的还算殷实。长子到了十七岁啊,不愿意子承父业,从军入伍去了。次年,死在了战场上。这不孝子死了就死了吧,好歹是为百姓做了件事,马革裹尸不悲凉。老汉我还有两个儿子,觉得生活依然还有盼头。谁想次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没读过几年书,却向往着书中仗剑九州闯天涯的侠士,也是十七岁,偷偷离家了,从此再也没回来......估摸着是不声不响的死在外乡了,这辈子连葬入祖坟的机会都没有,注定死后做个孤魂野鬼。” 老人喃喃道:“父母在不远游,他不懂啊!” 楚望舒张了张嘴,没说话。 “好在还有幼子不是?从小机灵乖巧,比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有盼头多啦。两个女儿也生的清秀可人,将来不愁嫁。大女儿嫁人的时候是十六岁,老汉我可给足了嫁妆,那天她凤冠霞被,可漂亮了。夫家是碧泽城的清白人家,做陶器生意,小富即安么。可没想到几年前,那该死的妖蛮子袭击了碧泽城,大女儿和她夫家三十口人说没就没了。” 第二十六章 众生皆苦 “后来呢!”楚望舒低声问。 “后来啊,小闺女长到二八年华,贪玩,去了闹市看花灯。把小儿子也带上了。那会儿黄杏坊生意日渐凋敝,我和内子起早贪黑,进山采药。心想孩子老闷在家里也不好,出去玩玩,散散心。再说腿长在他们身上,还能拴住不成?那天晚上下了场小雨,山路泥泞,我俩天一擦黑,就回城来了。幸运的采到两株老山参,嘿,那会儿可是值十两银子呢。可谁知道,谁知道......我那一儿一女,出了门后就再也没回来。” 老掌柜此时已是涕泪横流,一双枯槁的手使劲拍打柜台,喃喃道:“有个挨千刀的豪门子弟看上了我那小女儿,当街强抢民女啊,小儿子护着姐姐,竟被他的恶奴当场掼死在桥梁上,尸体也扔下河水冲走了。第二天我百般打听,才知道那狗娘养的是楚府嫡长子楚望楼,老汉我壮着胆子去讨要那可怜的闺女,被乱棍打出,隔天送回来一具尸体。内子受不了打击,疯了,成天囔囔着要找儿子,有一天趁我不注意,偷跑出去,在小儿子死的那座桥上跳河了。”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狗娘养的世道!”老人嚎啕大哭。 楚望舒看着老人,他能感受到老人的那份无奈,长子从军出征,是对自己的无奈。次子远游,是对儿子的无奈。长女一家的惨剧是对妖族的无奈。幼子幼女的悲剧,才是对这个世道的无奈。 人生天地间,诸事无奈。 “老人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楚望舒满嘴苦涩,说不下去。天地间有因果,但却没有“善恶有报”这个说法。楚望楼年少时也作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在纨绔子弟中不稀奇。楚望楼和老掌柜一家有因果,但老掌柜一家都是平民百姓,这个因果太薄弱,对楚望楼造成不了影响。倘若楚望楼抢的是某个比楚府更庞大的家族嫡女,那这个因果会让楚望楼万劫不复。 天地不仁,因此善恶无报。 天地不仁,所以世间有因果。 “实不相瞒,这次我来是相中了您这家铺子,想出钱买下来。但是现在改变主意,老人家,后生就不叨唠您了。”楚望舒从椅子上起身,深深一揖。 “买铺子?”老掌柜眼皮子一抬,“年轻人,来来来,走近些,老头子眼睛不好使。” 楚望舒走到柜台前。 “买铺子做啥啊?不介意跟我这糟老头子说一说吧?” “玉华街做营生,当然离不开药材丹药这两项。” 老人眸子微微一亮,“可有为人诊脉的杏林好手坐镇?” “没有。”楚望舒顿了顿:“但会卖丹药,非是投机取巧的卖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丹丸,不比玉华阁差这些话老家人你肯定不信,我也不夸这海口,不过街坊邻里谁生了病,来这里买一副丹药祛病总是没问题的。” 老人好似松了一口气:“公子啊,这些话憋在老汉心里很多年了,可一来孤苦伶仃找不着个说话的人,二来知根知底的人又不敢听。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刚才让公子见笑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公子听完就忘了吧,老头子我这些年也想明白了,人各有命,强求不来的。就像我那几个可怜的娃儿,生在老汉这家里,就注定了这个命运不是?你若是十年前来买我这铺子,老汉我肯定拿扫帚把你打出门去,祖传的家业怎么能卖人嘛。这会儿啊,还是有点不甘心,可谁叫老汉我无儿无女呢,既然注定了后继无人,守着这铺子也没啥意义了。公子你出个公道的价钱,老汉我就卖了。” 楚望舒默默掏出包裹的金饼子,一块一块垒在老人面前,一千两! 老人张了张嘴。 楚望舒抬头看看那张传承久远的老牌匾,笑道:“晚辈我也是初来乍到,想靠这些家当拼出一个前程。这黄杏坊的牌匾怎么说也是百年品牌了吧,不如老人家一并送给我得了,有了这块镇海神针,小子我做生意心里也踏实。免得别人说我这铺子是新开的,没口碑没名声,以后有了这张牌子,我也好拍着胸脯说,看看,这可是百年基业,有口皆碑!” 老掌柜老泪纵横,神色即感激又欣慰。 这恩情,太大了,比一千两银子还来的暖心窝。 老掌柜颤巍巍的手,慢条斯理的收起金饼子,笑道:“这破铺子其实值不了这么多钱。” 楚望舒轻轻说,值得的! 老人点点头,又道:“麻烦公子到外等一等,老汉矫情,想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这百年家业,就毁在我这个不成器的子孙身上咯。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父。老汉在这里经营了一辈子,有很多难以割舍的情怀,趁着这这会缅怀缅怀。” “黄杏坊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老人笑了笑。 楚望舒再作一揖,转身走出门外,他在门槛外转头回望,老人看着清冷寂寥的大堂,苍老的脸庞无悲无喜。 大门关闭! 楚望舒没有离开,蹲在门口,低头看着街上来纵横交错的缝隙,忽然涌起古怪的念头,天地如棋盘,众生是棋子,有的棋子至关重要,落子之处可决定棋盘的胜负,有的棋子稍次,但却是收官时的转笔。更多的棋子则是弃子,只是为了布满这张犬牙交错的棋盘。是被人收了去,还是固守阵地,各安天命。 以前他觉得,天地不仁,不因你良善而恩宠,亦不因你寡恩而厌弃。所以楚望舒认为,世间法则无非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八字。娘亲够良善了吧,待人温和,还是平妻的时候从没苛刻过哪个妾室,对一干庶子庶女也好言好语。一朝虎落平阳,不说那些冷眼旁观的,落井下石的凉薄人还少?玲珑妹子无辜吧?在一群豺狼环伺下过的战战兢兢,最后依然没能逃离悲惨命运,也许在她心里,最开心的时候是九岁前那段稚子岁月。再说说他自己,不说了,说多都是泪。 也许是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后来又饱受折磨痛苦,楚望舒成名之后,亦正亦邪的风格饱受天下人诟病。更有一些居心叵测的,冠给他一个“人面妖心”的帽子。楚望舒从不解释,碰到这些人,随手一刀砍死。 他可以对一个萍水相逢的无辜百姓冲冠一怒,也可以对残忍无情的屠城事件漠然处之。杀起人来从不手软,心性乖戾,在那一撮顶尖高手中也是少见。 同样与正派人士不对眼的北海老祖对楚望舒非常推崇,“忍痛”将宠姬中出类拔萃的水玲珑送给他做玩物,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瑶池宴结束的第二天,他被这个视为志同道合的忘年交一刀切下头颅。当时在九州引起不小的争议,有人拍掌称快,有人瞠目结舌,有人唾弃鄙夷,总之一个喜怒无常的名头是跑不掉了。至于这件事背后不为人知的辛酸苦辣,知者寥寥。 可这会儿楚望舒心境大有不同,他首次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八字产生了质疑,弱者真的就是罪过吗?如果天地真的不仁,那为何天生万物,生来就会有强弱之分?生来可摘星拿月,妖族天生强于人族,这些都是天地不公的地方。天地不仁这四个字又如何成立?在这九州大地,普通人就跟脆弱的杂草一般,可就算草也想在这片天地间茁壮成长! 楚望舒眯着眼,喃喃道:“封天路,开天门,大道辗转十万年。” 他随手拔起墙角一簇衰草,眸光凝视:“他年我若掌天道,报与扶桑并头高。” 心里头这些不能与人言的隐志,也就只能跟杂草吐露一二。楚望舒把早已枯萎的衰草扔回墙角,转身推开门,时间也差不多了,都一炷香了,老掌柜便是有再多的情怀,也该缅怀够了吧。 大堂里空空荡荡,没有了行将就木的老人身影,那张常年摩挲而油亮油亮的柜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摞金饼子,还有一份地契,一份房契。 楚望舒脸色剧变。 在和玉华街两街之隔的地方有一条河,河上有石桥,两岸种植杨柳,石桥旁有一颗百年榕树,沿河的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楼,逢年过节都特别热闹,尤其是碰到七夕,河面上画舫如织,两岸和石桥人流熙攘,担货郎挑着吃食或者小物件吆喝叫卖,怀春的少年少女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河边放一盏亲手制作或者路边买的纸船灯,看着纸船灯顺水漂流,闭上眼睛许愿。那颗老榕树同样也是一颗许愿树,有钱人家会抛挂上写着愿望的彩绸,穷苦人家则会挂上木头制作的许愿牌,或者灯笼,挂什么没个定数,看个人喜欢。愿望也是各种各样,有求财的,求子的,求加官进爵的,当然更多的是求姻缘的。 七夕这种汇聚了半个城未出阁闺女的灯会,每年都会碰上一两起纨绔强抢民女的事情,不稀奇,富家千金会戴上面纱,身后有护卫跟随,那些平民出身的水灵闺女就倒霉了,碰上这事儿只能认栽,委屈求全与二世祖春风一度,事后多半会被送回家里,遇上个风流不薄情的,没准儿还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若是性格刚烈的,难保玉石俱焚。 老人颤巍巍的朝石桥走去,他已是花甲之年,佝偻着背,走的很慢,但一步步非常坚定。这般岁数已是高寿,大多都在院子里安享晚年了,毕竟没准哪天清晨就再也醒不来,没谁会来大街上溜达,万一被哪个家世显赫的公子哥策马冲撞了,死也是白死。 老人走到石桥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低声道:“老了,不中用了,就怕走到一半撑不下住了。老伴啊,这些年没来看你,逢年过节也没给你和儿子烧纸钱,是我不好,我是怕啊,怕来到这里,怕自己又想你们。当年你弃我而去,陪了儿子,我不怨你,真的。这些年一个人活着也挺无趣,之所以赖着不死啊,是放不下那份家业。父亲临死前握着我的手,希望我把黄杏坊发扬光大。可我没用啊,连个继承家业的儿子都没留下。老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相中了一个后生,心眼不坏,这些年就只有他愿意听我那些前尘往事了。他说愿意把黄杏坊的牌匾留着,我觉得靠谱。” 老人喋喋不休的说着,站的累了,干脆在石桥栏杆上坐下,继续喃喃自语:“儿啊,这些年在下面有没有听娘的话?呵,都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长大了,没准还娶媳妇了呢。爹怕是都认不出你来啦。” 老人闭上眼,嘴里念了一遍长子、次子、幼子、长女、幼女的名字,从石桥一跃而下。 “哎呦,那老头子跳河了。”有路人失声惊呼。 “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非得自寻短见?” “快拿上提竿救人呐,这天寒地冻的,怕是够呛!” 一个青衣老者摆摆手,叹道:“甭救啦,一心求死之人,救了也没用。姜老头也是命苦的人,死了就死了吧。” 旁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老倌,这话怎么说?” “那姜老头是黄杏坊的掌柜,我小的时候,黄杏坊在这一片名气挺大,可惜后来衰败了。姜老头的子女早就死光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活了这么久,大概是觉得了无生趣了吧。要怪就怪他命不好,长子打战打没了,次子年少离家,杳无音讯,剩下的子女也陆陆续续死光了,哝,就死在那条河里。”老者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石桥上围了不少路人,扶着栏杆低头张望,指指点点,河面涟漪阵阵,老人落水后没有挣扎,也没有求救,大家都在猜测也许是被河底暗流卷走了。 没有人注意到迟来一步的少年,呆呆站在石桥边,这个自诩心如铁石,千锤百炼的少年,嘴唇颤抖,喃喃说了四个字:“众生皆苦!” 第二十七章 兴师问罪(一) 楚望舒在桥头站了许久,想为老人敛尸,尸体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左右打听,才知道老人叫做姜蛮,他先回一趟黄杏坊,把老人身前的衣服打包带出城,在城外荒郊立了一座坟茔,尽了心意。 随后再去玉华阁,把黄杏坊位置告之玉华阁伙计,无意中从丹阳子口中得知一桩趣事,今早有几个豪门家仆来玉华阁购买丹药,买丹药正常不过,有趣的是他们家里的小主子据说都被人打成重伤,急需丹药救治。丹阳子笑呵呵的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这么有胆色。 楚望舒皱了皱眉就出门离开,昨夜他见那群纨绔没有坐马车回府,料定他们会咽下苦果,谁想第二天就惊动了家中长辈。他也懒得深究里头的原因,不值得费脑筋。转身出门,在玉华街购买了两车药材,让店里的伙计把药材送到杏黄坊。拿了点碎银子打发走伙计。杏黄坊的药材很齐全,除了一些比较名贵的药材没有外,其他的都有风干储藏,想来是姜老头没那么多银子购置昂贵药材,又年老体衰采不了药,黄杏坊也就越来越衰败。 黄杏坊是座二进二出的宅子,穿过作为药铺的大堂是一片天井,冬日温煦的阳光从四四方方的天井洒下来,内院有五间房子,鹅软石铺成的天井小院中有一口清澈水井。 楚望舒把挑选出的药材挪到内院,打了一桶水,清洗药材,又找来捣药罐、铜剪子、竹筛子,一个人捣鼓起来。先是把清洗过的药材剪碎,晾在竹筛子里。有的不用剪,直接扔在药罐里捣碎。有的则泡在水里不管它。楚望舒手法娴熟,很快就把药材处理好,然后在屋子里搬了一张躺椅,坐在天井里晒太阳,等待药材干透。 楚望舒在黄杏坊忙碌的时候,楚府也接二连三迎来牧野城豪门的投帖。 今早楚长辞醒来,在云若水亲自服侍下穿衣洗漱,在书房雷打不动的运气修炼。刚刚搬气一周天,就得到大管家匆匆来报,说愚山家主拜访。 愚山家也是牧野城豪阀,比之楚府要弱了一筹,但也不容小觑,家主亲自拜访,应该是有事。楚长辞虽然心中不悦,却也不得不出面接客,这是大家族该有的礼节。 楚长辞带着管家往大堂中,绕过雕龙刻凤的照壁,进入大堂,堂内乌木大椅上端坐一名黑袍中年人,面如重枣,国字脸,双眉又浓又粗,虎目炯炯。他右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盏刚沏的茶,沏茶的小丫鬟战战兢兢。 楚长辞朗声笑道:“愚山老弟,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愚山天雄起身抱拳,面无表情的道一声:“楚兄。” 楚长辞做了个手势:“坐坐坐。”说着,端坐在主椅上。 愚山天雄坐下后,沉着脸不说话。 楚长辞暗暗皱眉,心说这老小子是给我摆脸色看呐。心中疑惑,咳嗽一声,“愚山老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说无妨。” 愚山天雄脸色更阴沉了,哼了一声:“楚兄教子有方,在下佩服,我那犬子自不量力,受些教训也是活该。” 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布满怒气。 楚长辞一愣,心说你儿子自不量力关我什么事,皱了皱眉:“愚山老弟别给我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 愚山天雄怒色更甚,一拍茶几,“昨夜犬子愚山小狼与好友吃酒,在酒宴中与你儿子发生了冲突,交手了,那不争气的东西技不如人,我也没脸来你这里兴师问罪,可愚山家和楚家虽然不是世交,可多少有点香火情吧,若是平常切磋就算了,谁知道犬子竟被你家公子打成重伤,若不是长随偷偷跑回来禀告,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楚长辞听了,心里一惊,眉头皱起:“此事当真?我记得望楼和小狼贤侄交情莫逆,称兄道弟,怎么会起冲突?” 愚山小狼他是知道的,愚山天雄的幼子,天赋很不错,小小年纪就修炼到练体九重,很受宠爱。楚长辞的九个儿子里,只有楚望楼有这个能力,他自然以为是这个长子出手的。 “谁知道呢。”愚山天雄闷哼一声,他今早收到小儿子长随的禀告,说小公子昨夜被楚府的公子打伤了,现在还重伤躺在拓跋二公子的私宅里。愚山天雄暴脾气顿时就炸锅了,让仆人去玉华阁买极品疗伤丹药,自己则怒气冲冲的赶来楚府兴师问罪。 楚长辞吩咐管家去请长子楚望楼,人家都上门讨说法来了,不能不理会。但怎么处理还得查清楚事情再说,如果是愚山小狼不对在先,打了就打了,堂堂楚府还怵愚山家不成,但若是楚望楼不对,该赔礼道歉还是要赔礼道歉。 不多时,一脸茫然的楚望楼随着管家过来。 愚山天雄顿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楚长辞望向长子,淡淡道:“听说你昨夜把小狼贤侄给打了,下手还没轻没重,怎么回事!” 卧槽,这关我屁事,这是楚望舒那小贱种干的。 楚望楼一脸懵逼,看着父亲:“愚山小狼这么说的?” “他都被你打成重伤了,怎么说话?躲在拓跋老二私宅里不敢回家,哼哼,要不是长随禀告,我还真不知道望楼贤侄你如此狠心,平素里称兄道弟,下手却狠辣无情。”愚山天雄怒道。 楚望楼略微沉吟,立刻理清了思路,想必是长随禀告匆忙,愚山天雄听的也匆忙,或者就是觉得楚府除了自己没人有这修为,理所应当的就把黑锅按到他头上。难怪父亲私底下说愚山家这代的家主是大老粗、暴脾气。 “愚山伯伯弄错了,打人的不是我。”楚望楼心思在一转,暗忖:来兴师问罪也好,风波闹的越大,越让那小贱种头疼。 “不是你是谁。”愚山天雄瞪眼。 “父亲,愚山伯伯,这件事说来也怪我,昨夜我带七弟出席酒宴,愿意是让七弟多与城中豪门子弟接触,结交人脉,谁知酒宴上起了言语冲突,双方都是年轻气盛,便提出要比试比试......”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是我不对,没能劝住双方。” 楚长辞一愣,脱口而出:“不可能,望舒一直没有修炼,怎么可能打败愚山小狼?” “父亲忘了前几日祭祖大典?谁能想到七弟会力压三弟?而且小手颇重。其实祭祖大典上他也没出全力。” 楚长辞深深皱眉。 愚山天雄冷笑道:“楚兄,你儿子里还有个韬光养晦的天才啊。” 他算听明白了,连兄弟都能下重手,更何况是别人? 楚长辞转头,再次吩咐管家:“你去叫这个孽子过来。” 片刻后,管家急匆匆返回,期期艾艾道:“侯爷,七爷他,他不在府上。” “有问过他去哪儿了吗?” “水姨娘亦是不知。” 愚山天雄冷冷道:“无妨,今日索性无事,我在这儿等着。” 不依不饶了是吧。 楚长辞既恼怒又无奈,只得阴沉着脸坐下来陪他。 这一去没把楚望舒喊来,倒是让整个楚府都知道七少爷楚望舒又惹事了。 东厢房。 云氏喝着茶,满脸冷笑:“这小子,倒是个会惹事的。” “那愚山家可不是好惹的,有他苦头吃了。”老婢翠竹伺候在一旁,冷笑连连。 “听说是楼儿邀请他去赴宴的?好好,楼儿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出众的。” “那是那是,大公子自然是不一样的。”翠竹赔笑。 凉亭水榭。 楚府的几个庶子庶女在一起品茶赏景,听闻仆人禀告,一个个又是惊讶又是幸灾乐祸。 五小姐楚云烟冷笑道:“这个楚望舒,真是一朝得志就猖狂,到处惹事生非,这回要栽了。” 二小姐楚雨燕更尖酸刻薄,“按我说,父亲就该把这小子丢给愚山家处置,他就是个惹祸精,刚刚打伤了三弟,今天又把愚山家的公子给打了,说不定哪天就把城主府的嫡子给打了呢。” 大小姐楚湘语是个性子温婉的,笑了笑,没说话。 楚望云双手依然缠着纱布,伤势已经渐渐好转,但对楚望舒的仇恨不减反增,冷笑连连:“看他能蹦跶到几时。” 他比妹妹们有脑子,联想到昨日楚望楼邀请楚望舒赴宴,他就推测出背后定有楚望楼推波助澜,给楚望舒设了一局。 楚浮玉柳眉一皱,心中忧虑。 楚云烟看了她一眼,咯咯笑道:“三姐,昨夜你也赴宴了,这般有趣的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起?” 楚浮玉勉强一笑:“有什么好说的,这事儿本是他们不对,刻意针对七弟,结果却技不如人......” 楚雨燕嗤笑:“别人都是嫡子,针对他一个庶子也是正常,可他将人家打成重伤,麻烦就来了,就看父亲愿不愿意给他兜。” 楚浮玉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心寒。 第二十八章 兴师问罪(二) 大堂内,楚长辞正陪着愚山天雄喝茶,又有门房匆匆来报,“侯爷,李家族长拜访。” 楚长辞愣了愣:“快请!” 很快,一名紫衣华服的中年人大步而来,蓄美髯,面容英俊,风度翩翩。 楚长辞大笑着起身相迎:“李老弟,今个儿怎么想起来看哥哥。” 李府和楚府是世交,李家族长名叫李河屠,早年与楚长辞上过战场杀妖蛮,交情很好。这会儿却沉着脸,哼道:“楚大哥,我这次是兴师问罪来了。” 楚长辞心里咯噔一下。 李河屠道:“我儿子被你庶子打成重伤,现在还躺在床上,好家伙,居然躲着不回家,老子去拓跋老二的私宅里抓人,才发现他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还好治愈及时,没落下病根。老哥,咱们当年也是过命的交情,今儿你不给我个交代,这兄弟没得做了。” 楚望楼嘴角挑起。 楚长辞嘴角抽搐,又是这个孽子,他到底打了多少人。 这时,门房又跑了进来:“侯爷侯爷......” 楚长辞直接暴怒,吼道:“又出什么事了。” 门房被震的一个踉跄,又委屈又无辜:“是,是元府和安府的两位族长来了。” 两位族长联袂而至,还不等他们开口,楚长辞叹道:“两位也是来找我那庶子的吧。” 两位族长一愣,满腔怒火反而一滞,闷声道:“楚兄,我嫡子被你家庶子打成重伤,这事儿怎么也得有交代吧。” 楚长辞环顾在场众人,竟然有种债多不压身的淡定感,点点头:“诸位目的一致,我自然会给一个交代,可如今我那庶子不在府上,总得等他回来吧,不如几位改日再来?” 李河屠哼哼道:“无妨,今日索性无事,我在这儿等着。” 楚长辞心道,这话听着耳熟。 两位族长亦是点头:“我们也无事,等着。” 你们可真闲...... “侯爷侯爷......”门房又来。 楚长辞几乎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家伙,忍着性子,沉声道:“何事!” 门房见自家侯爷杀气凛然目光扫来,战战兢兢,心说这门房活儿没法干了。小心翼翼道:“公孙家和刘家的族长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楚长辞意兴阑珊。 公孙家和刘家的族长走入大堂。 愚山天雄道:“两位的儿子也被打伤了?” 李河屠道:“是被楚府庶子楚望舒打的?” 元府和安府两位族长:“躲在拓跋老二的私宅里不敢回家?” 公孙家和刘家两位族长相视一眼,沉默不语。 楚长辞宽慰道:“公孙兄,刘兄,有话直说。” 两位族长憋了半天,公孙家族长道:“我没话说。” 刘家族长:“都给你们说完了。” “......” 在得知楚望舒不在府上的消息后,两位族长也表示可以等下去,由此可见,牧野城太平安定,百姓安康,豪门贵族的族长们都闲的无事了。 六位大族族长兴师问罪不肯离去的消息很快传遍楚府,云氏悠然品茶,老神在在,觉得这次楚望舒再也无力翻身。楚望云则几乎要大笑出来,想起一句老话:天作孽由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小院里,水玲珑咬着牙,坐在杌子上急的抹眼泪。 “姑姑,楚老鼠说望舒哥哥闯祸了,外头有好多大族长要抓望舒哥哥回去砍脑袋,怎么办呀。”小丫头见识浅,把楚老鼠冷嘲热讽的话当真了。 水研姬又好气又好笑,摸摸她脑袋,柔声安慰:“没事的,楚府的庶子,岂是随便任人处置的?顶多挨顿打罢了。怕就怕望舒好不容易在侯爷心里挽回的形象,又没了。” 水玲珑这才不哭,眼角带着泪痕,皱了皱鼻子:“不砍脑袋就好,该死的楚老鼠,回头叫望舒哥哥打他。” 水研姬无奈的叹了口气,有这么简单就好喽。在这个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府里,失去了侯爷的重视,比挨顿板子更惨。 日头西斜,晚霞漫天,玉华阁来的管账先生姗姗来迟,是个五十知天命的老儒生,穿着青衫布鞋,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着眼,想来是整日与账本打交道,眼神不好使。 老儒生身后还跟着四名赤膊壮汉,抬着一尊青铜炼丹炉,三足两耳,高八尺,重八百斤。楚望舒指挥壮汉把丹炉搬到内院,丹炉落地,彭一声闷响。 楚望舒扣指敲了敲丹炉,满意一笑,再从兜里掏出几两碎银分给壮汉,笑道:“铺子里没有备热茶,不好意思,这点银子就当给几位买茶解渴。” 壮汉们大喜过望,连连躬身道谢,这几两银子一分,每人能得到一两多,赶得上一个月的血汗钱了。 楚望舒等四名壮汉离开铺子,笑呵呵道:“先生贵姓?” “东家客气了,微末出身,有名无姓,符惕,东家只管叫我老符便是。”老儒生作揖躬身,礼数很周全,并未因楚望舒年少而生轻慢。 楚望舒笑道:“我请你过来,不单是做账房先生,还得身兼掌柜一职,我这个人呢,不善经营,因此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你来帮着打理。人手不够你可以招几个伙计,这些琐事你看着办,不需要问我。每个月给你二十两银子的例钱,我问过玉华阁了,你在他们那儿是每个月五两银子。能者多劳,劳者多得,你有没有能力,我还不知道,多劳是肯定的。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耍小聪明的人。以后铺子肯定会越做越好,你记住一句话:“人在屋檐下,给人低头做事是本分”。” 老儒生心底最后一丝轻视,消失一干二净,低头道:“明白!” 楚望舒摆摆手,让老儒生退出内院。他从厨房寻来一簸箕的木炭,点上火,把木炭倒入火炉。炼丹炉分火炉和丹炉,火炉是生火的地方,丹炉又称丹室,是炼制丹药的地方。 炼丹术起源于道祖的《金丹经》,开篇为“烹炼金石以为神丹,服食神丹令人寿无穷己,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 后世有一天纵之才,读《金丹》而悟内丹之道,创立了丹鼎派,崇尚内外兼修。将金丹经开篇一句改为:“烹炼金石以为外丹;龙虎胎息,吐纳故新以为内丹。” 后人将内丹术和外丹术统称为炼丹术,炼丹之道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完善,早已超越当年道祖。丹鼎派也成了道门举足轻重的一支派系。 楚望舒的炼丹术一半是那人传授,一半是自修野狐禅,那人的医术冠绝九州,炼丹术自然非同凡响。楚望舒在炼丹一道颇有天分,经过十几年的摸索,也算小有心得,未必就比九老山高高在上的丹鼎派神仙们差。 “一味的崇古贬今要不得,今人总结前人经验,不断改良进步,若还比不过古人,岂不是越活越回去?道祖虽然道术了得,可在炼丹术上未必就比后人厉害。”楚望舒抛炭入炉,关上炉门,握着蒲扇轻摆。 炼丹和炼器都与修为没多大关系,重术不重道,说的通俗点就是“技术活”,道术道术,道和术既是一个整体,也是两个独立的概念。故而古今便有道术之争,炼丹属于术! 炼丹术博大精深,并非有一纸方丹就能练出金丹神丹,撇开火候,剂量,入药顺序......诸多经验不谈,炼丹者还得必须精通药理,最关键是一些永远不会付与纸上,只会口口相传的独门秘法。限于这些阻碍,炼丹就显得难如登天,这也是俗世豪门无法染指炼丹营生的原因。 落日西沉,华灯初上。 黄杏坊火光熊熊,火焰烧舔着丹炉。楚望舒搬来小凳坐在丹炉旁,俊秀的脸盘被火光映照,更显温润如玉。左侧是木炭,右侧是烧火棍。他时而起身嗅一嗅丹炉,时而拉开火炉盖子添加炭火,文火武火反复锻炼。 一刻钟后,一缕缕浓郁的药香从丹炉里飘出来,楚望舒立马从凳子上抬起屁股,打开火炉扒了些炭火出来,让武火转文火,然后搬着凳子到丹炉旁,踩在凳子上,打开炉盖,洒了两把秘制的黄色药粉。 做完这些后,炼丹就到了最关键的成败关头,这时候尤其要注意火候,太旺了,药材会烧焦。太弱了,则激发不出药性。楚望舒凝神盯着火炉,一手握着烧火棍搅拌里面的炭火。觉得火焰不够旺,就小心翼翼添几块炭火。烧的太旺了,就用烧火棍拨一些红炭出来。 又过了两刻钟,炉子里的火熄灭,楚望舒一手拿小木铲,一手拿木盆,站在凳子上,揭开炉盖。丹室中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暗黄色药泥。 楚望舒眯着眼,心情愉悦,哼哼道:“生肌丸算什么,几万年前的老药方了,哪里比的上我这份外伤圣药,九光丹一出,管你生鸡丸还是生鸭丸,统统靠边站。” 小拇指挑了些许药泥,尝了尝,砸吧砸吧嘴唇,“成色还不错,勉强算一炉小极品。”用小木铲把药泥铲到木盆,一些边角料也刮的干干净净,分毫不浪费。 炼丹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大功告成,最后一步是成丹,没什么技术含量,说白了就是把药泥搓成丹丸形状。晾上一夜,等它凝固就好。 楚望舒捧着软塌塌的一盘丹药进了西边一间房子,房子里几张桌子拼在一起,铺成一层牛油纸,一粒粒黑色、褐色、淡黄色、深黄色......颜色各异的丹丸摆在牛油纸上。这些都是楚望舒从下午忙活到晚上,整整三个时辰炼制出来的丹药。 黑色的叫做补血丹,和九光丹是绝配,内养气外治伤,除了缺胳膊断腿这种糟心的外伤,一律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让人重新变的生龙活虎。 深黄淡黄两色是治疗内伤的丹药,效果没有外伤丹药立竿见影,但价格要贵上数倍。褐色丹药数量最多,因为它是一味治疗风寒的药丸,售价不贵,但需求量绝对最高。普通百姓身子孱弱,没准就会因为得了风寒而积小病成大病,一命呜呼。 楚望舒揉了揉太阳穴,感叹一句:“修术最伤神。”在屋子四角洒上一圈驱虫药粉,又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老鼠洞,这才安心的离开。 循着黯淡的月色回楚府,中门已关,他从侧门进府。 管理侧门的门房出来开门,见到楚望舒,浑身一激灵,神色古怪。 楚望舒看了他一眼,径直入府,门房反应过来,囔囔道:“七爷,你总算回来了,侯爷找你一整天了。” 他找我有什么事? 楚望舒点点头,“哦。” 门房却拦住他,沉声道:“侯爷有令,只要七爷回来,就立即去见他。” 楚望舒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严肃,眼神中有着隐藏极好的幸灾乐祸。 “父亲在书房?” “侯爷在大堂陪着一干族长们,就等你了。”门房说。 “什么事儿?”楚望舒心里一凛,丢给门房一角银子。 门房眼睛一亮,幸灾乐祸的神色立刻褪去,小心翼翼道:“今儿有几个族长来府上兴师问罪,指名道姓找您呢,七爷可要小心了。” 族长们? 兴师问罪? 楚望舒立刻想到昨夜教训的那群纨绔子弟,暗暗皱眉,心想这般不成材的东西连脸面都不要了?技不如人找家长! 这种事情他没什么好怕的,豪门贵族圈子一些切磋较量在所难免,他昨夜下手虽重,但也没有闹出人命。再说是对方挑衅在先,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破绽,他是楚府庶子,背后靠着一株参天大树,没理由怵他们。 大堂中,楚长辞和六位大族族长喝着茶,几人刚刚用过晚餐,堂内气氛沉肃,楚长辞坐在主椅上,长子楚望楼站在他身边,楚长辞笑道:“李老弟,听说大侄儿又给你添了个孙儿,恭喜恭喜啊。” 李河屠不咸不淡的嗯一声。 “安兄,几个月不见,气息愈发浑厚,想必修为大有长进吧。” “愚山老弟,说起来你已经很多年没亲自领兵了,何时咱们联手,突击火蛇部落?” “元兄,你们家族在青龙山发现了铜矿,老哥我厚着脸皮先提前预定两千柄战刀。” 楚长辞喋喋不休的试图缓和气氛,但几位族长爱答不理,这样气氛维持了整整一天。他们等的越久,怒火越盛。 堂外夜色沉沉,灯笼的昏黄照着婆娑树影,虫鸣清越。穿着青袍的俊美少年走在堂内长长的青石板路上,两侧的石灯拉长他的身影。 几位族长都高手,不约而同的望向堂外,神色各异。 第二十九章 兴师问罪(三) 楚望舒大步走入大堂,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明知故名:“听说父亲找我,有何事?” 楚长辞猛的一拍茶几,茶杯翻到,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他起身怒喝:“孽子,还不跪下。” 跪下?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谁敢当着自己的面直斥“跪下”二字。就算那天云氏,也不过是借着祖宗的名义要求自己下跪磕头,而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赤裸裸打他的脸。 楚望舒眉头一挑,不卑不亢:“父亲,不知孩儿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顶嘴。”楚长辞似是怒不可遏,“楼儿,你来告诉他。” 楚望楼叹道:“七弟,昨晚的事情,总要给几位叔伯一个交代吧。” “什么交代!”楚望舒笑了:“打架打输了,还有脸找长辈出气?” “竖子!”脾气暴躁的愚山天雄勃然大怒。 楚长辞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又听楚望舒说道:“这事,不正是大哥你提出来的吗。” 楚望楼一愣:“你说什么?” 楚望舒却没看他,转而看向楚长辞:“父亲,昨夜是大哥邀请我赴宴,我刚入席,有个叫愚山小狼的站出来冷嘲热讽,若仅仅给他说几句也就罢,可他却说,任何人想跟他们饮酒,与他们结交,就得过五关斩六将,与他们交手。赢了才有资格坐在酒宴上。拓跋二公子更说,这是规矩!那我就奇怪了,既然是规矩,大哥不可能不知道吧,既然大哥知道,又邀请我赴宴,也不阻止,那说明这件事大哥是晓得的,或者说大哥是刻意为之?” 楚望舒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傻子,有话说话。 楚望楼脸色顿时一变。 几位族长也微微皱眉。 楚望楼怒道:“七弟,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拓跋兄弟也没说过,分明是你在酒宴上与人起了冲突,血气方刚才有此事。你怎能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就算为了躲避父亲的惩罚,也不该将为兄陷为不意吧。” 好一个颠倒黑白! 楚望舒心中冷笑,他不会白白背这个锅,可楚望楼也不会,双方各执一词,就看谁的话有分量了。 安府的族长冷哼一声:“心术不正。”这话显然是咬定他刻意陷害兄长。 元府族长沉声道:“就算起了冲突,交手切磋,点到即止,何苦将我儿打成重伤?” 其实他当晚手下留情,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风波,豪门子弟切磋不稀奇,各有胜负,但被打成重伤,家里的长辈不可能坐视不管。 “拳脚无眼,怎么收手?”楚望舒冷笑。 “既知拳脚无眼,你昨晚为何不离席?偏偏要与他们动手?”公孙族长阴测测道。 因为我是庶子,所以不配与你们的儿子坐在一起?楚望舒心中闪过一抹杀机。 “既然自己实力弱,就夹着尾巴做人好了,到处招惹事端,真当自己是中州太子,道门嫡传?”楚望舒冷笑。 “放肆,你一个小小庶子,也跟这般跟我说话!”公孙族长双目圆瞪,袖子无风自动。 “即便我是庶子,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楚望舒针锋相对。 “够了!”徒然,一声怒喝,震的整个大堂都是一颤。 楚长辞冷冷的盯着自己这名庶子,冷冷道:“你一个庶子,在外不知收敛,惹是生非。现在非但不认错,还冲撞长辈,污蔑兄长,实在可恶。我见你修为大涨,原以为你浪子回头,知道要发奋刻苦,谁知你竟然心理膨胀,无法无天。今日若不严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可以捅破天了。” “父亲......”楚望舒觉得血都涌到了脸皮上,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楚望楼做什么都是对。我终究是你儿子,在外受人欺负,就是活该,还手伤人,就是惹祸? “闭嘴。”楚长辞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大声道:“来人,把他拖下去,杖责两百。” 楚望舒低下头,额头青筋直跳,戾气浮上心头,杀念膨胀,几乎忍不住想暴起杀人,杀光所有人。可他还是忍住了,他并没有这个能力。 “你有意见?”楚长辞见他低头不说话,冷声质问。 “没有。”楚望舒转身,随着两名侍卫走出大堂。 就在大堂外,两名侍卫将他按倒在地,一棍棍打在他屁股上。没有丝毫留手,每一棍打下都发出闷响。几十棍下去,楚望舒裤子都打烂了,鲜血淋漓。他固然体质强大,也不可能无视这种疼痛。一百棍后,木棍断裂,侍卫换上新的,继续打。 楚望舒卧在地上,抬眼看着台阶上的众人,有人冷漠,有人冷笑,有人鄙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两百棍打完,楚望舒浑身大汗淋漓,双目赤红。 楚长辞俯视他,声音冷淡:“你可知错。” “孩儿知错。”楚望舒握紧拳头。 楚长辞点点头,吩咐两名侍卫:“送七爷回去。”转头,朝几位族长拱了拱手,声音同样冷漠:“诸位,夜深了,不便久留,不送。” 几位族长知道他心里不悦,而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杖责两百,就算是练体巅峰,就也躺个七天八天。于是拱拱手,联袂而去。 两名侍卫搀扶楚望舒回到他的小院,小院子灯火如豆,楚望舒没有回来,水研姬和水玲珑总觉得睡不踏实,一个心不在焉的在灯下捻针挑线,一个坐在炭火边无精打采的腌制过冬咸菜。 小院吱一声推开,大小美人齐齐一震,水玲珑撒欢似的从炭火边窜起来,飞奔出房门。水研姬放下针线,随后走出。 一到院中,就看见两名侍卫架着半死不活的楚望舒走进来,就像狱卒架死刑犯那样。水玲珑脸上绽放的喜色凝结,花容失色,尖叫道:“望舒哥哥......” 侍卫把楚望舒推给水玲珑就走,水玲珑拖着楚望舒,小身板站不住,朝后蹬蹬蹬踉跄几步,被追出来的水研姬扶住。 水玲珑呜呜的哭起来,嘴里不停得说,望舒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楚望舒嘶哑着声音说:“别哭别哭,快扶我回房间。” 房间里,楚望舒趴在床上,裤子褪到小腿,被打烂的屁股鲜血淋漓。水研姬捧着碗,修长莹白的手指从碗里挑出粘糊的药膏,轻轻涂抹在楚望舒屁股上。心都快碎了,不停垂泪。 水玲珑是不能在屋里的,虽然焦急望舒哥哥的伤势,可她还没做好要看望舒哥哥屁股的准备。 “这个狠心的东西,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 “楚望楼是他儿子,难道你就不是了?虎毒还不食子呢。” “我可怜的儿......” 楚望舒安慰她:“娘,都是皮外伤,涂了药膏,明天就好。” “瞎说,哪有好的这么快的?”水研姬啜泣。 这是我亲手炼制的外伤圣药......楚望舒心里嘀咕,继而脸色阴沉:“这次孩儿被楚望楼给坑了,由此可见,孩儿在父亲的心里,终究只是个不成器的庶子。” “你现在也有本事了,咱们何苦待在楚府熬日子?大不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水研姬恨恨。 “娘,你是被气傻了吧。你只要一天还是楚府的妾室,又能走到哪里去?况且,离开楚府,云氏母子就更肆无忌惮了,我也不能整天守着你们。况且,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是便宜他们了。说到底,还是我实力不够。”楚望舒抽了口冷气:“轻点轻点,我伤到骨头了。” “叫你逞能。”水研姬涂抹好,拿来纱布要给楚望舒包扎,柔声道:“屁股抬起头。” 楚望舒一捂裆部,苦着脸:“娘,我自己来吧。” “你还害臊了?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哪里没看过?”水研姬指头戳了戳他的后脑勺:“来来来,娘看看你怎么给自己屁股包扎。” 楚望舒无计可施,只能抬起屁股,让她把纱布一圈圈缠在他的烂屁股上。 水研姬吹灭油灯,给他盖上被子,走出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幽幽道:“望舒,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今年就和玲珑把亲事结了吧。” 都长这么大了...... 楚望舒如遭雷击。 第二天蒙蒙亮,楚望舒醒来,屁股火辣辣的疼痛已经消失,他解开纱布,摸了摸,手上是一层粘糊的药膏,此外,皮肤光洁,伤口痊愈。趁娘亲和妹子未醒,跑到小院冲了澡,在小院修炼了一个时辰,又出门了,他现在是恨不得有分身之术,一个留在府里,一个去黄杏坊炼药。 楚望舒到了黄杏坊,掌柜老符正在洒水扫院,见到是他,急忙施礼。楚望舒摆摆手,径直去了内院。 一直忙忙碌碌到午时,又练了几炉丹药,把昨夜晾干的丹丸收入瓷瓶,用木塞封住。贴上相应的丹名。楚望舒长长吁一口气,拍拍肚皮,笑骂道:“别叫了别叫了,马上找好酒好肉招待你。”出了内院,给了掌柜老符一些碎银,让他去买来酒肉,坐在丹炉边大快朵颐。 吃干抹净后,又开始无止修的炼丹。在任何炼丹师眼中,任何药材闲置着都是罪过,就应该练成丹药储存起来。楚望舒多少也有这种职业病,不过他更多的是想增加储备量。以后未必有时间和精力没日没夜的炼丹了。 黄昏时分,黄杏坊储存的药材被消耗一空,昨日买的两车药材也耗费的干干净净,楚望舒独自把内院清扫干净,拎着一壶酒,两个碗,晃悠悠到大堂,老儒生坐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楚望舒咳嗽一声,老儒生立刻惊醒,好不尴尬。 “铺子还没开业,你睡不睡觉都不碍事。”楚望舒把碗摆在桌上,给他倒了一碗酒,笑道:“明日开始,铺子正式营业了。” 老儒生喝了一口酒,拘谨道:“东家在内院是炼丹?” “我也没想过要瞒你,炼丹其实不难,这可不是我吹嘘,在牧野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精通炼丹术的人了,你以前的老东家丹阳子也不行。” 老儒生没说话,看神情显然不信。 第三十章 那一低头的风情(第三更)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过段时间你会明白。从明天开始,咱们铺子正式营业,内院西侧那件屋子里有我这两天炼制的丹药,回头我给你列一份单子,会清楚的写明丹药的用途和售价,你记得把铺子里药柜上的药名换了。再给铺子招两个伙计,后续人手的增添你自己看情况考虑,这个权力你还是有的,我就不过问了。晚上你得宿在铺子里,每个月我准你回家三天。” 老儒生认真聆听,记在心里。 楚望舒喝完碗里的酒,见他依然拘谨,摇头失笑,拍拍老儒生肩膀,笑道:“以后跟我做事,太多的规矩没有,还是那句话,本分做事就行。至于私下里的相处,怎么随意怎么来。” 把那壶酒往老儒生面前一推,“走了!” 老儒生望着楚望舒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头看一眼碗中酒,由衷的笑了:“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此后的三天,楚望舒除了夜间回楚府休息,其他时间都把自己关在黄杏访内院,整日与丹炉作伴,木炭换了一批又一批,铲出来的炭灰都堆成一人高。药材也换了一车又一车。到了第五天,饶是楚望舒心志坚定,瞧着丹炉也只感一阵反胃。他去储藏丹药的屋子瞧了瞧,一枚枚瓷瓶摆满了宽敞的屋子,几乎让人没有立足之地。估摸着这些丹药够黄杏坊未来半年的售量了。 老符终究不是国士,他只是一个算账老儒生,对黄杏坊惨淡的生意束手无策。而楚望舒成竹在胸的自信伟岸形象,也在老符心中坍塌。 说好的日进斗金呢?说好的生意兴隆呢? 楚望舒决定不再炼丹,起码近期不再碰丹炉了,他走到大堂,随口问了一句:“最近生意如何?” 老符哭丧着脸:“开业第一天几乎没有客人,开业第二天,有个目盲老妪来店里买药材,老朽一问,才知道是找错门了,她本是要去百米外的仙草堂。老朽见她目不视物,便亲自送她过去。第三天,有个病急乱投医的汉子,说家中妻子难产,想问问铺子里有没有产婆......” “莫非你还亲自跑了一趟去为产妇接生?” “东家莫要说笑,老朽怎么会接生,再说即便我愿意,人家也不愿意嘛。”老儒生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倒是老朽在行当混迹了十几年,小有人脉,给他介绍了一位产婆,索性孩子顺利降生,母子平安,昨日还给老朽送了一顿吃食。” “此后两天,铺子无人问津。” 楚望舒听后久久无言,喟叹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老儒生眼观鼻鼻观心,不予评价。 “我昨日还亲自炼制了一炉祛疤丹药,想着也许会颇受世家小姐们喜爱。”楚望舒嘀咕。 老儒生装聋作哑。 “不如这样,你去写一份招子,附言:黄杏访开业大吉,免费赠送千金丹药,先到先得。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老儒生斟酌片刻,觉得可行,补充道:“东家,老朽觉得,可以雇一些花粉勾栏里的风尘女子沿街发招子,虽然有些不光彩,但多少能博一些眼球和关注。东家若觉得此法有辱黄杏访名声,就当老朽没说。” 楚望舒咧嘴一笑:“你是掌柜,你说了算。” 他也就提个意见,至于如何着手操办,这些都交给老符去计较,也没跟老儒生商定细节,打定主意甩手掌柜做到底。 楚望舒趁着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急冲冲出了铺子,赶着回家跟母亲妹子吃饭。这些天他早出晚归,从不在家里用餐,娘亲善解人意,倒还好说,水玲珑已经老大不高兴了。 水研姬私底下告诉楚望舒,这妮子头几天都会烧几叠他爱吃的小菜,眼巴巴的等他回来吃饭,又不好意思说,小嘴巴一天撅到晚。 楚望舒回到小院,水玲珑和水研姬正在吃饭,一叠腊肉炒大葱,一叠咸菜,冬日少蔬果,往日就只有咸菜,如今稍稍有了改善,加了一叠腊肉。 水玲珑见他回来,愣了愣,喜滋滋道:“缸里还养着一条鱼,我这就去烧,望舒哥哥你等等。” 楚望舒把她的小身子压过凳子上,笑道:“不用了。冬鱼补身子,留着你和娘亲吃吧,我待会儿自己煮肉汤,那东西不是更补?” 想着自己这几天在外面大鱼大肉,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水玲珑难过低头:“家里就剩一条鱼啦,吃了就没了。” 水研姬宽慰道:“总得要吃的,过几日就发例钱了,姑姑在去府外买几条。” 楚望舒给自己盛了碗米饭,夹了块浓香四溢的腊肉,转头问:“我那件袄子做好了吗?” “还没呢,再过几天就好。” “再过几天就开春了。”楚望舒翻了个白眼。 水玲珑泫然欲泣。 “不用做了,改天逛逛铺子,买一件就好。做袄子费时费力,你天天熬夜不好,浪费灯油。” 水玲珑本来心里还有几丝甜蜜,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委屈的快哭了,瘪着小嘴。 楚望舒拿筷子敲了敲这个胡思乱想的小妮子,白眼道:“年纪不大,心思就这么重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拍在桌上:“给!” 水玲珑和姑姑对视一眼,眨了眨纯真水灵的眸子,打开一看,顿时闪瞎了眼。 “哇,好多银子。”城府不深的小妮子尖叫出来。 水研姬抢过来一看,惊声道:“望舒,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还有,还有金饼子......” 楚望舒本想将生肌丸的事情如实相告,可转念一想,他这十六年都生活在水研姬眼皮子底下,在楚府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是奇遇得来都显得勉强,改口道:“娘,这是三姐那儿借来的银子。”嗯,这个锅让楚浮玉来背,反正她左右逢源吃的开。 水研姬点点头,又发起愁来:“你没事借这么多钱干啥?你三姐这些年也不容易的,存点私房钱以后嫁人也好过点,你可要还人家知道吗。小时候你跟玉儿走得近,这些年是越来越生疏了,这些年娘也多少看明白了,你是在怪三姐不念旧情,疏远你对么?她娘胆小怕事,不敢得罪人,玉儿她也是不得已。” “娘,别说了。”楚望舒皱皱眉。 水研姬摇摇头,她很少跟楚望舒争执。倒是水玲珑望着银子流口水,插嘴道:“这些天都没见到三姐姐,前几天碰到她的丫鬟啦,听说三姐姐这几天总是夜里出去跟那些臭纨绔们鬼混。” “别瞎说。”水研姬呵斥。 水玲珑嘟着嘴,一脸委屈。 “终于可以肆意溜达,不怕了?”楚望舒捏捏她的鼻尖,道:“怎么回事,说说看!” “我知道的也不多啦,”水玲珑很享受楚望舒亲昵的动作,挽着表哥的手,抬起脑袋,笑嘻嘻道:“就是听丫鬟说的嘛,傍晚总有人送请柬来府里,有时是楚望楼邀请三姐姐。书上说女子待嫁闺中,不迈中门,外出则以轻纱覆面。所以我觉得三姐姐总这样,不好!” 楚望舒嗤笑道:“狗改不了吃·屎。” 水研姬眉头一皱再皱,忍不住出言:“望舒,别胡说,玲珑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 “姑姑我不小了。”水玲珑嘟囔。 总说我小小小,别人家的闺女,十三岁都嫁人了,我过了祭祖大典,十五了。什么时候能嫁给望舒哥哥呀...... 想归想,这种不能与人言的女子心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那就更改打,这么大了都不懂事。”水研姬瞪眼。 水玲珑只好向楚望舒投去求助的目光。 楚望舒没搭理,目光幽深。 饭菜简单,嘴也不多,水玲珑做家务没什么负担,水研姬去府上的绣坊做事,白日依然需要操劳,毕竟她只是失宠的妾室,没有享福的份儿。 楚望舒搬了张椅子到院子,又在身边放了只小凳子,泡上水研姬春天采摘下来,烘焙晾晒制作而成的花茶,口感甜涩,清香扑鼻。 身后飘来少女清幽的体香,以及脆生生的叫声:“望舒哥哥!” 楚望舒“嗯”了一声。 少女试探道:“今天不出去吗?” “不出去。” 身后少女欢喜的勾住他脖子。 楚望舒嘴角勾起,把她拽到身前,伸手揽住腿弯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少女刚刚发育的挺翘小臀在他腿上压出一个弹性十足的形状。 “十五了?” 少女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娇羞的点点头。 “这几天在外面有事,其实刚才是骗娘的,那些银子算是我这几天的收获吧,但说出来怕她怪我不务正业,耽误修行。钱财虽然是身外之物,可没钱还真不行。俗人追求大富大贵,富是钱,贵是权。权力这东西我现在还拿不到手,可赚点银子总不是难事吧?这些年你和娘亲的苦我都看在眼里,以前是我太没用,给不了你们什么。只凭着一股子倔强,想着把你死死拽在手上。可终究有一天你还是离我而去。”楚望舒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有着沉沉的,化不开的悲伤。 水玲珑心中一痛,咬着银牙:“我不会的。” “这些年你读了不少书,看待事情睿智又透彻,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对嘛?” 水玲珑看着这个男人,或者说少年,眼波迷离。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废物,楚望云可好,楚望生也罢,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楚望舒摸摸少女的头,柔声道:“现在啊,我就想多赚点银子,让娘亲不用这么劳累,让你能买新衣服,穿上漂亮的绣鞋,还有钗子,嗯,必须是金钗子,要镶嵌东海最好看的珍珠。” “以前是无奈,现在有能力,如果我还做不到这些,那不是枉为人子和枉为......嗯,是人夫还是哥哥?”楚望舒打趣。 少女立刻羞红了一张俏脸,低声道:“坏蛋!” 楚望舒哈哈大笑。 越发羞不可抑的少女咬咬唇瓣,鼓足勇气,低着头不敢看他,细弱蚊吟道:“人夫......” 那一低头的风情,国色无双。 第三十一章 黄杏坊的丹药 楚小书头上缠着白布,一脸苦相的在玉华街转悠,进了一间铺子,照着药方看了一会,又唉声叹气的出门,寻下一间铺子。 他身为楚府嫡子楚望生的小厮,待遇不错,但到手的银子其实不多。豪门大户也有豪门大户的窘境,特别是楚府这种手握兵权的名门望族,手底下有几万的军队要养,军队是一只填不饱肚子的老虎,军饷、粮草、甲胄、骑兽、丹药......哪里都要钱。连他这个下人都知道,楚府大半的银子都花费在军资上。 祭祖大典已经过去六天,三爷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这些天奔波买药,可苦了他。本来三爷伤好是件喜事,可有杨那个多嘴的老东西,在少爷面前说什么“额头伤口太深,等结痂后,恐怕会有疤痕。” 这下可踩到雷池了,三爷本来就对自己长相不如楚望舒那个庶弟而耿耿于怀,这下子多出一道丑陋的伤疤,这还得了?当下就大发雷霆,摔杯子踢桌子,逮到什么砸什么。有杨那老东西见势不妙,溜之大吉。也是他多嘴,谄媚的说:“三爷即便有疤,那也是英武十足,一点也不丑。” 本来事情还没到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因为玉华阁近来推出一款外伤圣药,叫什么生肌丸来着。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区区伤疤自然不在话下。可连老天都跟三爷作对,玉华阁那般惫懒的道士,炼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说,最近更是以药材珍贵缺稀为由,断了生产。要等下一批生肌丸,得下个月,那时候少爷疤也长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性子跟他生母一样凉薄的三爷冷笑一声:“既然这么英武,不如你也添一个?”抓起花瓶就把他砸个头破血流。 楚小书一边愤懑主子冷血,一边自怜自艾,想自己这些年做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冷不丁的被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拉住衣袖,腻声道:“公子,黄杏坊开业大吉,免费赠送丹药,是丹药哦,可不是那些糟践的药草,那是仙人才是炼制的上好丹药。黄杏坊主人体恤百姓疾苦,免费赠送仙丹,您看看吧。”说着还用那对饱满的峰峦在他胳膊上蹭啊蹭。 楚小书一阵心猿意马,就随手接过招子,冷笑着端详起来,心想若真是仙丹神药,还需要你们这些卖肉的**来多事?不过这噱头蛮大,宣传手段也算别出心裁。伸手在女子臀上摸了一把,笑眯眯道:“黄杏坊?这是哪家新开的店?小爷我从没听过。” 浓妆艳抹的女子掩嘴笑道:“黄杏坊可不是新店,百年老字号啦,公子不信可以打听打听,附近的人都知道。” 楚小书不以为意,心急着买药养伤,留了疤不好看,还要担心感染。早点喝药心里踏实。没想到走了一会,又碰上一个花粉勾栏的女子,逢人就发招子,摇摆腰肢吸引路人。 楚小书心里嘀咕:“这黄杏访还真舍得下本钱,也罢,既然是免费的丹药,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不过丹药什么的我可不信,小爷也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若是卖假药骗人,看我不砸了你们这百年老字号。” 当下向女子问清黄杏坊的位置,疾步而去。 黄杏坊在玉华街深处,周边有一家医馆,一家专营跌打损伤的小店,其他铺子都紧闭着门,好多年没租出去了。 楚小书来到黄杏坊大门口,知觉门前冷落,进了铺子才知道什么叫做“生意惨淡”,除了趴在柜台上喝小酒的掌柜,铺子里一个伙计也没有,更没有客人。感情只有我傻乎乎的被哄骗来了。楚小书心中不是滋味,就想要转身走人,又觉得既然来了,不妨看看。 “掌柜的,你们这些卖免费丹药?”楚小书走入大堂,大声囔囔。 青衫葛巾的掌柜笑了笑:“是赠送。”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不会是卖假药坑钱我吧?”楚小书狐疑道。 “小兄弟这是什么话,黄杏坊百年老字号,岂会做自掘坟墓的事儿,再说天底下哪有以次充好,还免费赠送的?”掌柜连连摆手。 楚小书想想也是,如果是卖假药,何必还要免费赠送,图什么? “你们这儿可有治疗外伤的药?” “有三味丹药,分别是化瘀散,止血丹,九光丹。” “可有治疗伤疤的药?” “止血丹和九光丹可以。” “那都给我来一些。” 掌柜的摇摇头:“小兄弟,我们只赠送一味丹药。你可以选择其中一种。” 楚小书一皱眉头,心说事儿还真多,要是丹药不好,看老子回头不砸了你这破店。 “哪个好一点?” “九光丹!” “那就来这个。” 掌柜点点头,道:“稍等!”起身去了后堂,片刻后手中拿着一个瓷瓶,在柜台上铺上一层牛油纸,剪下小小一张,小心翼翼从瓷瓶中倒出两粒黄褐色的丹丸。楚小书伸张脖子瞅着,心想还真是丹药?看着颜色,不会是烂泥巴捏的吧? 掌柜折好牛油纸,上前来递给楚小书,叮嘱道:“小兄弟是本店第一个顾客,老朽自作主张多送你一粒。九光丹一次只需要服用一粒,如果受伤不重,可以半颗吞服,半颗捣碎了敷在伤口上。” 楚小书接过纸包揣在怀里,觉得免费丹药入手,再待下去没有意义,转身出门,走到门口,转头瞪眼道:“要是无效,我可要回来找你这老头好好说道说道。” 老儒生笑着揖礼。 楚小书走后,老儒生嘀咕:“要不明儿关门歇业?免得这小子真的来砸招牌,老朽年纪大了,可不好跟年轻小伙子动手动脚。” 楚小书出了黄杏坊,不放心,又在玉华街逛了一会儿,买了一副药,这才回了楚府。冬日天色黑的快,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在屋子里生起灶子,煎上药,忽然想起怀里那包免费的丹药,心中一动,就掏出来仔细端详,从外观上看一点也不出彩,不过凑到鼻尖嗅了嗅,就能闻到一股淡不可闻的药香。 趁着煎药,试一试这丹药也好。楚小书把药丸掐成两半,一半囫囵吞下,另外一半用指头捏碎,敷在伤口上。 服下丹药一盏茶的功夫,小腹就升起了一团火似的,烧的浑身暖洋洋,而额头却感觉一片清凉。楚小书心中一惊,这药丸该不会有毒吧?怎么觉得浑身血脉在沸腾,像是泡热水澡似的,居然还有点舒服......倦意上涌,他就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竟然睡到了第二天清晨,起床后知觉神清气爽,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就闻到浓重的焦味,楚小书先是一愣,旋即变了脸色,三两步冲到火炉边,揭开药罐,焦味扑鼻,药汁早就干透,里面的药材也烧成一团团焦炭。 这可是半两碎银买的药啊,可以换一顿不错的吃食了! 楚小书又心疼又懊恼,怎么就睡着了呢,睡不醒的懒货。他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猛然间想起自己额头有伤,下意识的就龇牙咧嘴......咦,不痛? 他在一敲脑壳,果然半点也不痛。楚小书眼珠一转,急匆匆跑到院外,拉上来一桶井水,粗暴的解开脑袋上的白布,他眼睛立刻瞪着滚圆,一脸不可思议。 水面倒影中,额头黏着一层薄薄的痂,轻轻一抹就抹掉了,露出光洁的皮肤,没有半点疤痕...... “灵丹妙药,灵丹妙药......”楚小书喃喃自语。 早知道还买什么药?白白花费了半两银子。 很快他就醒悟了,有了这神丹,还在乎什么半两银子,少爷还在为头上的伤疤苦恼呢,而我身上还有一粒......九光丹?对,就是九光丹。 楚小书郑重其事的把那枚丹药握在手里,如果把这枚丹药献给少爷,赏钱还会少吗?半两银子算什么!想到这里,他都懒得洗漱了,急匆匆出了门,直奔楚望生小院而去。 第三十二章 边境战事 一月初,寒风料峭,各家各户祭祀祖先之后,等待着来年开春前的大雪,农田闲置,百姓在这个需要开始准备修理工具,进山打猎,砍树烧炭来维持生计。 牧野城依旧热闹,城中商贩密集,行人如织,城外百姓带着自己冬季时令蔬菜来城中叫卖,宽阔的城中主干道,不时有豪华马车驶过,倘若是那种骨架粗大的铁心木制造的车厢,那就是豪门老爷们的座驾。而若是精巧乌木制造的车厢,那就是夫人小姐们的座驾。 这时,有一骑从城门口方向疾驰而来,进了城后,非但不减速,反而快马加鞭,骑乘在龙马上的骑卒大声呵斥:“让开,让开!” 百姓纷纷退避,没有人敢朝骑卒的背影吐唾沫,甚至几架豪华马车也退避三舍,停在路边,给他让路。概因骑卒身上穿的不是轻甲,而是鲜红的驿服,这是个驿卒,且是规格最高的红色,这说明驿卒身上有紧急公文,也许是六百里加急,也许是八百里加急,也许是最罕见的日行千里。 片刻后,一份份公文由城主府送往各个手握兵权的豪门大族手中。 公文上内容相同:“蛮夷六族拜火族、黎族、赢土族、黑齿族、靖人族、玄股族,出兵十五万,联合侵扰边境,情况紧急。” 楚长辞坐在书房中,神色沉肃,书桌上摆着那份公文。楚府做为仅次于城主府的庞然大物,牧野城屯兵二十万,其中五万就在楚府麾下。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这份公文。 书房的门推开,楚望楼急匆匆的走入,面色疑惑:“父亲有何急事找我。” “有六个部落的蛮夷犯境,声势不小。”楚长辞把公文推给长子。 楚望楼脸色一变,扫了眼公文中的六个部族,惊骇愕然:“这,这六部竟然会联手?” 所谓蛮夷,是人族、妖族之外所有种族的统称,有的蛮夷部族是半妖组成。有的蛮夷部族是上古后代形成的部落。非人非妖,相貌各异,遍布在九州各地,但都偏居一隅,不成气候。蛮夷之间也不是和睦的,时常有战争,东荒六部蛮夷,各自都是血仇,很少会联合侵犯边境,故而楚望楼有此一问。 “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仇人也能做朋友。”楚长辞沉声道。 “可为何会在此时侵犯边境?”楚望楼皱着眉头问,他还是沙场新将,很多东西都摸不清头绪。如今人、妖两族划江而治,九州太平,唯有边境时常发生战争。战事一般聚集在春秋两季,秋末时,蛮夷入侵人族领地,掠夺食物用来熬过严寒冬季。到了开春,食物消耗光了,又出来掠夺。按理说,冬季天寒地冻,并不适合打战。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 楚长辞沉吟片刻:“蛮夷六部联军,又是在这个季节。想必部落里出了什么乱子。楼儿,我已经让人准备龙马,即刻带领亲卫赶往边境,你留在城中,负责粮草运输、以及军资筹备,尤其丹药这方面,尽可能搜集,越多越好。” “是!” 楚望生一早起床,心情就很差,对镜梳头时,他看着自己头上缠着的白布,想着以后额头上会有一个丑陋的疤痕永远跟随自己,心中就有股无名之火乱窜。 早餐是非常养人的银耳燕窝粥,一叠桂花糕,一叠蜂蜜糕。这些在普通人眼中就是山珍海味的美食,楚望生却食之无味,其实受伤还是其次,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败在那个废物的手上,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成为楚望舒这个小贱种的踏脚石。 额头上的这个疤痕,会成为他一生的耻辱印记,时刻提醒他,曾经被楚望舒踩在脚下颜面尽失。 身段娇柔眼儿媚的婢女捧着刚刚熬好的药汤进屋子,腰肢款摆,风韵十足,年岁不大,但却已是久经风月。楚望生时常与她行鱼水之欢,可惜这种侍寝丫鬟,每日行房事之后,就会被逼着喝避孕的药汤,不允许怀上子嗣。嫡长子只能由正妻所出,这是规矩。 “少爷,该喝药了。”婢女柔声道。 楚望生一巴掌拍飞药汤,瓷碗碎了一地,黑乎乎的滚烫药汁浇了婢女一身,她不敢叫出声,强忍着疼痛,怯生生的立在一边。 “喝什么喝,喝药就能消了我的疤吗?滚,给老子滚......” 婢女慌忙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收拾瓷碗碎片。楚望生见她碍眼,心烦意乱的一脚踹翻在地。 二八年华的婢女俏脸发白,低头啜泣。 “少爷少爷,大喜事,大喜事啊.......”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大呼小叫的冲进屋子。婢女娇柔的抬头一瞥,正是楚望生的贴身小厮,楚小书! “大喜事?”楚望生阴冷一笑,抓起碗就朝冲进门的那家伙砸去。 楚小书这会儿学乖了,来了个急停,身子往身后一躲,避开了飞来的碗。只听身后“哐当”一声,碗飞入院子摔了个粉碎。 “少爷,别生气别生气,真的有喜事。”楚小书站在门槛上急忙摆手,不敢进来。 “楚望舒死了?” 楚小书“呃”了一声:“没死吧,没听到消息啊?” “水玲珑自愿做我玩物了?” “水玲珑那小贱婢死犟!” “那你告诉我哪里来的喜事!”楚望生大怒,碗筷起飞,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少爷您听我说啊。”楚小书战战兢兢。 “进来说话!”楚望生怒道。 楚小书哭丧着脸:“您先把气消了,您不消气我就不进来。” “嘿,你个狗奴才......” “少爷,您的疤有希望消除了。”楚小书见自家少爷又有暴走的迹象,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楚望生一听,果然冷静下来,直勾勾的盯着楚小书:“你买到生肌丸了?” “那倒没有......但是少爷您看我额头。”楚小书连忙撩起头发,给楚望生看自己光洁的额头。谄媚笑道:“小的昨日在黄杏坊偶然得到了一枚神丹妙药,起先小的也不相信除了玉华阁,谁还能卖丹药。可谁知昨夜在屋中一试,神丹入腹,顿觉得飘飘欲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今早一起来,哎呦,额头的伤居然完全消失了,连疤痕都没啦。” 楚望生招招手:“你过来!” “少爷......” “狗奴才,还不滚过来,你若没骗我,少爷就当你立下大功了,回头想要什么只管说。你若敢骗我,当心你的小命。” 楚小书屁颠屁颠跑进屋子。 楚望生迫不及待的掰正他脑壳,仔仔细细观察他的额头,果然光洁白皙,没有丝毫瑕疵。顿时呼吸急促起来,急不可耐道:“丹药呢,丹药在哪里?” “在这儿呢。”楚小书掏出那枚九光丹,献宝似的捧在手心。 楚望生夺过丹药就要吞服,楚小书一惊:“少爷,使不得。” “嗯?” “少爷,这药得一半吞服,另外一半敷在伤口上。”楚小书犹豫了一下:“您的伤口都结痂了,恐怕还得刮开。” 楚望生当下命令婢女取来一柄小刀,一点点的剥开血痂,整个过程自然是龇牙咧嘴。美貌侍女纤手颤抖,战战兢兢。 刮去血痂后,把丹药掐成两半,一半喂给楚望生,一半揉碎了敷在伤口上,再用纱布缠好。 片刻后,楚望生就感觉到了楚小书形容的那种血液沸腾,热流涌便全身的舒畅感。不过他体质强健,倒是没有沉沉睡去。只是躺在床上,享受婢女灵巧小手按摩,美曰其名是舒筋活血。 又一个时辰,那股令他浑身燥热的感觉稍稍淡去,楚望生翻身坐起,推开侍女,“去,给我铜镜过来。” 婢女乖巧的踩着小碎步搬来铜镜,搁在楚望生面前。楚小书殷勤的为少爷揭开层层百步,原本面目可憎的伤口果然消失了,轻轻搓去薄痂,伤口呈现淡淡的红色,过两天颜色淡去,自然就完好如初。 第三十三章 自污名声 楚望生瞪大眼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仰天狂笑起来。 “狗奴才,你立功了,立大功了,去,到账房领五两银子,就说是本少爷赏你的。哈哈哈!” “谢少爷,谢少爷!”楚小书欢喜的眉开眼笑,免费赠送的丹药,不但治好了自己,还治好了少爷,平白得了五两银子的丰厚赏赐,天上掉馅饼,不过如此了吧! 楚小书欢天喜地的跑出门去了。 婢女捧着铜镜正要放回原位,冷不丁的就被楚望生拽过胳膊按在床上,楚望生抓起一只枕头垫在婢女小腹处,淫笑道:“急什么,本公子憋了这么多天,一肚子火没地方宣泄,今儿个好好临幸你。” 楚望楼从书房出来,往西府走,行了几步,碰到小人禀告说三公子楚望生伤势已经痊愈。他便折道朝楚望生宅子走 庭院深深,曲径百折,沿途丫鬟仆人,无不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大爷!” 楚望楼心情似乎有些沉重,脸上没有往日那般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使得一些自诩美貌的婢女打消了秋波暗送的心思。楚府上下众所周知,大少爷楚望楼很优秀,在牧野城青年俊彦中是佼佼者。他不但在修炼上天资横溢,性情上也几乎完美无缺,温和又不失威严,懂兵法韬略,熟读圣人经典,最关键的是他身上极少有寻常纨绔子弟那种纵情声色的气息。这样一个豪门嫡子,将来注定是平步青云,不可限量。 楚望楼十八岁及冠那年,云氏给他娶了一个平妻,正妻位置始终空悬,后来便随父亲楚长辞进去军队,一来培养嫡系人马,二来历练历练。牧野城中不知道有多少豪门请媒人登门,想把府上千金嫁入楚府。 很少有人知道楚望楼其实风流成性,只是他从来不吃窝边草,除了云氏不喜之外,主要还是想在楚长辞面前塑造一个不沉迷美色的形象。再者楚望楼对投怀送抱的女人提不起兴趣,府上唯一让他心动的两个女子,一个是水族落魄千金,一个是三妹楚浮玉。 楚望生这两年步步紧逼,一半就是得了大哥楚望楼的授意。至于后者,纯属是心中龌蹉的思想,夜深人静的时候念想一下。前几日听到楚望舒杀了个回马枪,从拓跋春竹手中救中楚浮玉,他惊怒之余,还有一丝不能与人言的庆幸。 楚望楼走入这栋雅致宽敞的小院,见到了容光焕发的胞弟,正坐在屋中悠然品茶。额头有一大块红痕,除非之外不见伤疤。 “大哥!”楚望生惊喜交加。 楚望楼点头示意,坐在桌边,凝视着楚望生的额头,啧啧称奇。 “还不给大少爷上茶!”楚望生转头吩咐面色潮红,媚眼如丝的婢女。 楚望楼久经花场,一眼便看了出来,意味深长的看着婢女聘婷身影。 “大哥若是喜欢,只管送你便是。”楚望生嘿嘿笑道。 “非我所爱,食之无味。”楚望楼摇摇叹息。 “大哥莫急,水玲珑那小贱人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楚望生握紧茶杯,神色狠辣:“他楚望舒一个庶子,凭什么跟我们斗?自以为有几分身手便可以耀武扬威?爹爹说过,谁笑的最好不打紧,谁笑到最后才是关键。就像沙场征战,我可退百里千里,一退再退,只要能得胜果,一切都不重要。” 楚望楼沉吟不语。 婢女端着热气腾腾的茶返回,楚望楼接过茶杯,笑容温和的点点头。 婢女羞红了脸,眼波柔媚。 楚望生不耐烦的挥挥手:“出去!” “母亲那边可有什么计策?”楚望生低声道。 “不知!” 楚望生不满的叫了一声大哥! 楚望楼失笑道:“后宅的事情母亲从不让我们过问,有言在先,男子主外,女子主内,不过顾此失彼。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 “干脆派人把那小子干掉。”楚望生脸色阴毒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母亲似乎也有此意,只说时机未到,因为他极少出府,即便楚府也走不远。再者我们没有适合的人手,军中好手不能用,母亲的意思我能猜到几分,前几日听翠竹说母亲写了封密信,传书青木城。我猜测应该是请云氏派遣高手相助。” “也可能是跟大舅商议你与梦言表妹的婚事。”楚望生揶揄道。 楚望楼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那个刁蛮跋扈的身影,心中不喜。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氏又是青木成显赫大族,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抗拒。也罢,男人三妻四妾,什么女人没有?一个正妻名分而已,给她就是。 “前日我在府中碰到了水玲珑,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猜她还是处子。”楚望楼喝了一口茶,悠然道。 楚望生目瞪口呆。 “你说他楚望舒占着茅坑不拉屎,怨不得遭人妒恨。” 楚望楼捏着茶盖,轻轻拂过杯沿,沉声道:“不说这些,边境出事了。” 楚望生愣了愣:“什么事?” “三天前,周边的几个蛮族联手侵犯边境,来势汹汹,打了边军一个措手不及。今日千里加急的公文才刚刚送入城中,父亲午时就要赶赴战场,主持战事。” “这帮蛮子疯了?寒冬腊月的打什么战。”楚望生目瞪口呆。 楚望楼叹了口气,“父亲让我留在城中筹备军资,重点提到要搜罗丹药,想必前线受损颇大,药材紧缺。待会儿我要亲自跑一趟玉华阁。” 门外忽然刮进来一阵大风,帷幔翻飞,槛窗震动,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墨云翻滚,片刻后,院里噼里啪啦一片水点子,一场冬雨汹汹来袭。 楚望生目光注视着雨水淅淅沥沥的沿着檐角滴落,像飘摇不定的珍珠帘,被寒风一刮,又飞花碎玉似的歇歇打入。 他忽然笑道:“这雨大风急的天气,三姐今晚怕是出不去了。” 楚望楼“嗯”了一声,低头喝茶。 “你说她就这么恨嫁?整日抛头露面跟那帮家伙饮酒作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美多迷人?这下倒好,楚府三小姐艳明远播,啧啧,娘亲怕是暴怒如雷了吧。就她这样还想嫁个好人家?”楚望生哂笑。 “她不是恨嫁,是不想嫁。”楚望楼顿了顿,放下茶杯,“不妨和你说些内情,你听过就好,别跟母亲去说。母亲本意是想把她许给拓跋家的嫡长子做平妻,我前几日有件事求拓跋春竹,就跟她说母亲是要让她给拓跋大少爷做妾,她果然慌了,答应晚上出席酒宴帮我说服拓跋春竹。其实我跟拓跋春竹的交易就是她。” 楚望生又一次目瞪口呆。 “所以她就开始自暴自弃了?真想做那人尽可夫的婊·子?” “没有,后来被楚望舒搅黄了。她也不是要自暴自弃,她这是在自污,坏了自己的名声。效果确实也不错,拓跋府再也没有提过这门亲事。” 豪门世子饮酒作乐,一般都是找青楼女子作陪,或者家中妾室,小门小户的庶女偶尔会参加,但次数极少。因此楚浮玉放荡之名,在牧野城上流圈子已经颇为响亮。哪家公子哥要在府上邀请好友饮酒作乐,都会派人来楚府投请柬,邀楚浮玉出席。既有面子又不需要花钱,岂不是比请那些勾栏里的庸脂俗粉更来的划算? “娘亲自然大怒,但这事儿还没有告诉父亲,因为她知道这是楚浮玉无声的抗争。告诉了父亲,也只会怪她没能力管教子女。”楚望楼笑道。 楚望生眼珠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你这伤疤消失无踪,想必是用了玉华阁的生肌丸吧?你倒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玉华阁生肌丸是个好东西,不过供货量不多,父亲想为两千亲兵备一份丹药而不可得。正发愁呢。你怎么买到手的,这落下伤疤就不好看了。”楚望楼道。 第三十四章 索要丹药 楚望生闻言,得意笑道:“大哥错了,我可没有生肌丸,治伤的丹药另有出处。得来偶然,不花分文。” 楚望楼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楚望生当即将黄杏坊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楚望楼皱眉沉思,发现自己确实对黄杏坊没有丝毫印象,便道:“这件事情大哥就交给你办了,能售卖丹药的铺子,或许跟玉华阁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务必帮父亲购置两千份丹药,最好让父亲对你亲眼有加。娘亲不敢对楚望舒轻易痛下杀手,就是因为父亲近来比较重视他。” 楚望生大为振奋,笑道:“大哥放心,我明日就亲自带人过去看看,保证帮你办妥。”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此事与我无关。” 兄弟俩会心一笑。 第二日清晨,楚望舒在城中转了一圈,在墙角找到一种冬季才能见到的毒虫,状如蟋蟀,但没有触须,尾巴五彩绚丽。他把毒虫的尾巴剪下来,收入瓷瓶。 又沿着河边刨地,搜罗出蛰伏沉眠的蟾蜍,可怜的家伙骤然惊醒,四肢无力乱蹬,片刻后,凹凸不平的背部渗出一层浓稠的蟾毒。 “冬三九的蟾毒最浓烈,最纯粹。”楚望舒用树枝刮去蟾毒,涂抹在牛油纸上。随手把蟾蜍抛开,这个遭到了无妄之灾的家伙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死了。 冬季蛰伏中的动物最忌讳被打搅,非死即伤,蟾蜍分泌出那层精华凝聚的蟾毒后,就注定油尽灯枯。 毒虫盛产之地当属南疆,其次是东荒。毒性最大则西域排第一。 楚望舒带着两种毒物走入玉华街,先是在街口的几家药材铺买了十几味毒性深浅不一的药材,又去了趟玉华阁,买了三种九老山特产药材,以及数十种药效不深却极稀少的灵草。 当他回到黄杏坊时已经临近正午,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铺子大门口人头攒动,长长的队伍从铺子里排到大街上,人与人之间相互推搡、催促。 “前面的快点,磨蹭什么呢?领个药需要这么久吗?” “他奶奶的,前面的是生孩子还是办丧事?老子在门口杵了两柱香了,倒是给我动啊。” “该死,什么灵丹妙药,我看是骗人的吧,有药快拿出来,别浪费本大爷时间。” “我娘就剩一口气啦,大家快让让,让我先领药。” “滚犊子,老子媳妇还难产呢,等着神丹救命。” “你才滚犊子,媳妇难产找产婆啊,来这里做什么......” 争吵声、叫嚣声不绝于耳。 楚望舒转头四顾,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揪着队伍尾巴上的一个老汉,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都挤在这个铺子前?” 老汉看了楚望舒一眼,呵呵笑道:“领神丹啊,这杏黄坊在玉华街也算百年老字号,老汉年轻的时候这招牌还是很有名气,后来渐渐就落魄了,本以为会就此沉寂,可没想到昨日忽然名声大震,说铺子里有神仙炼药,赠送神丹普济世人。前街黄石坊的老掌柜,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几日前从楼梯上滚下来,奄奄一息,大夫都说回天无力了。他儿子病急乱投医,听到这铺子有救命神丹,就领了一颗回家,嘿,你猜怎么着?那老掌柜一夜之间伤势痊愈,今早儿精神抖擞,带着儿子来铺子里感恩戴德的拜神仙呢。还有两里外的长春街,做豆腐营生的红婆女儿,感染风寒,药石无救,也是在这里领了一枚神丹,把病治好了......” 老汉兴趣盎然的说了几个例子,笑道:“老汉我也是道听途说,都传杏黄坊有仙人赠药,过来凑个热闹而已。人上了年纪,三灾九病说来就来,身上留一颗神丹保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来来来,小后生,既然碰到了就别错过。排我后面来。” 楚望舒看了眼挤的水泄不通的门槛,皱了皱眉,摇头拒绝了老汉的好意,绕到黄杏坊后门,掏钥匙开门直接进了内院。 内院中,老符正指挥着三个年轻伙计搬运丹药,一盒盒装满瓷瓶的篮子从屋子里提出来,匆匆搬到大堂。伙计抽空抹了把汗水,猛地瞧见一个面生的家伙出现在内院,吃了一惊,只以为是有贼人翻墙入院,大喝道:“大胆贼子,敢擅闯黄杏坊。” 喊上另外两个伙计,气势汹汹的围了过来。 “东家,你可算回来了。”老符好似见到了救世主,苦着脸奔上前,紧紧拽住楚望舒衣袖,旋即察觉自己失态,恭恭敬敬做了个揖。 东家?三个伙计面面相觑,不禁傻眼。 “我都知道了。”楚望舒点点头,走到内院口,隔着门缝窥视大堂内的景象,铺子外已经够拥挤了,没想到大堂内人更多,摩肩擦踵,相互推搡,三个伙计勉强维持秩序,一个伙计为众人派发丹药,若不是听说仙人赠丹,心怀敬畏,只怕早就有人哄抢了。 楚望舒眯着眼观察片刻,发现有人奸猾的很,领了丹药却不走,而是继续挤在大堂内,悄悄混入队伍,一领再领。这也就造成了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的状况。 “不必再送丹药出去,让伙计通知他们,免费丹药赠送完毕,谁若想要,用银子来换。”楚望舒道。 “这,这不好吧?说好是免费赠送,不可言而无信。”老符为难的说。 楚望舒心说,这得要我多少丹药啊,老子花钱出力,可不是真的要普渡众生。 “这么给人白领,不出一天库房就告罄,还做什么生意?咱们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赚银子了。” 老符欲言又止,楚望舒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脸皮薄,不过既然读书读不出功名利禄,那就早点适应商人重利轻情的风格,风骨气度赚不来银子,更没法当饭吃。” “是!” 当下去了大堂,朗声说各位各位,我们的丹药已经送完了,今天到此为止,谁若需要丹药的,让店里伙计登记一下,排队花银子买药。 这下子可算是惹了众怒,骂声一片,一些个贪小便宜的,更是鼓噪起哄,扬言不送丹药就不走人。 老符也不是傻子,毕竟是念头通达的读书人,当即半威胁半劝诫:“仙人普世济民,也得花银子,点石成金的本事到底有伤天和,诸位为难我不要紧,可不要让仙人为难了。” 这话对任何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来说,就是天大笑话,但吓唬升斗小民却有奇效。众人闻言,果然不在鼓噪,仍是不甘心的骂骂咧咧几句,却不敢再有过激的举动,无奈朝门外挤去。小有家底的人则依然排队,让伙计登记名字,丹药那可是只有玉华阁才有东西,他们这些市井百姓而言那是可遇不可求。几两银子咬咬牙总是拿得出来的。 走了浑水摸鱼占便宜的百姓,剩下依然有百余人,秩序好了,也不拥挤了。 楚望舒转头道:“你带伙计去外面照顾铺子生意,多拿些丹药出去,待会儿我要炼丹,不喜有人打搅。” 旁边三名伙计一惊复一惊,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炼丹?眼前这个年轻东家就是那神仙人物? 因九老山道教影响,炼丹传说在东荒广为流传,但市井百姓理解能力有限,比如道教说“余考览养性之书,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大要者焉。服此而不仙,则古来无仙矣。”在百姓理解中,就成了服金丹可白日飞升,羽化成仙。 “余问诸道士以神丹金液之事,及三皇内文召天神地祇之法,了无一人知之者,皆言唯上古已度仙人,乃当晓之。”在民间又被曲解为,只有仙人才能炼制金丹。 因此乍听眼前这个少年东家竟有此等神仙手段,伙计们岂能不震惊。 楚望舒可不管他们如何心情跌宕、思绪起伏,在井口打上来一桶水,开始洗药材,一个眼神机灵,小有城府的伙计屁颠颠跑上来,谄媚道:“东家,小的来帮您。” 楚望舒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瞎凑什么热闹?滚去大堂帮忙,东家炼丹是你能参与的吗?”老符呵斥。 等老符带人离开了,楚望舒神色露出一丝无奈,前天才信誓旦旦的保证不炼药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猛然想起水玲珑和娘亲留在楚府不安全,想炼一道消肌蚀骨的五毒散给水玲珑防身,顺便把解药也炼出来。再者这两天他的炼体境界到了九重极限,在不能突破练气境的情况下,必须另辟奇径。于是便想起了九老山一门炼体秘法,叫做无垢道体。 无垢道体是练气境的修炼法门,但如果有无垢金丹辅助,炼体境界就可以修炼,这是他前世和道门那位红颜知己论道时,参悟出来的秘法。恐怕就是当年创出污垢道体功法的前辈都不曾发现。 这时,大堂中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打骂声,以及百姓的抗议声。 楚望舒眉头一皱,起身走到门后,眯着眼观察。 大堂内,一个紫衣公子哥大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倨傲。六名扈从正在驱赶百姓。公子哥身边眉清目秀的狗腿子逮着一名伙计大声叱骂,拽着衣领,噼里啪啦一顿耳光。 “没有丹药了?混账东西,我家公子屈尊降贵来此,是尔等的荣幸。别不识好歹,睁大狗眼瞧清楚了,我家公子是楚府的嫡子,一句丹药告罄就想打发了?信不信我砸了你们的招牌。” 被打的伙计不敢还手,捂着脸低头,瑟瑟发抖。 楚府嫡子? 老符强压下心头震骇,定了定神,陪着笑脸道:“楚少爷,实不相瞒,丹药真的已经送完。铺子只是小本买卖,可送不出这么多丹药啊。您来迟了一步,若是早些来,老朽咬咬牙,也要把丹药给你双手捧上。” 紫衣公子哥手指轻轻敲击椅子扶手,神态悠然,嗤一声笑:“你跟我说这些不管用,招牌是你们自己打出去的,既然说好免费赠送,那就不能怪本公子狮子大开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你们想反悔?晚了,这两千粒九光丹,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第三十五章 无垢道体 老符满嘴苦涩,有心辩解,但看眼前这位楚府公子哥老神在在,一副吃定你的模样,所有语言顿时化为无力的叹息。他知道这些豪门纨绔,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习性。开门做生意,别说是这些钟鸣鼎食的二世祖,就算是城内青皮混子,也是尽量笑脸相迎,能用银子解决,就绝对不动拳脚。 可这两千粒九光丹,何止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是敲骨吸髓,九光丹的售价是一两银子一粒,两千粒就是两千俩银子啊。在玉华街这种寸金寸土的地段也可以买下三到五座铺子。 楚望生掀起眉头,似乎失去了耐心,冷笑道:“不说话我当你默认,如果觉得实在心疼,拿不出手,无妨,我带的人会亲自取,你让伙计领路便是。” 楚小书立刻踹一脚身边的伙计,骂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路!” 伙计憋屈的快哭了,看看掌柜,又看看身世显赫的紫衣公子,左右为难。 “楚公子,我虽然是这家铺子的掌柜,可我也是替人办事,做不了主。”老符唉声叹气道:“本以为好不容易从玉华阁出来,独自管理一家铺子,总算苦尽甘来,可这糟心事儿是一茬接一茬。老朽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上面的人肯定要怪罪下来,毕竟这丹药不好炼,材料又贵,投入了不少银两。总不能血本无归吧?若是上面的大人雷霆震怒,这事儿老朽可担不下来。楚公子可以?” 楚望生眯着眼,寒声道:“你敢威胁我?” 老符低眉敛睑:“老朽不敢!” 楚望生默然,在心中思量,其实这次出来,楚望楼给了他一千两银子来办这件事,只是他听楚小书说丹药是免费赠送,不收分文,于是便起了歪心思。你既然免费送,那送一颗也是送,送两千颗也是送。不愿意我也得让你吐出来,这两千两银子,够少爷我潇洒大半年了。人性之贪,可见一斑。 如果这黄杏坊是玉华阁的分店,那楚望生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勒索。丹药不在玉华阁卖,反而另立门户,这其中猫腻不言而喻,玉华阁某位高层中饱私囊,用玉华阁的丹药赚银子揣自家荷包。既然不干不净,他楚望生也敢尝试火中取粟,成了,赚的盆满坡满,不成,也无妨。难不成还敢来楚府兴师问罪? “这丹药,我今天是要定了。”楚望生冷冷地道。 “您稍等,我得先问过东家。”老符擦了把汗,低声说。 楚望生目光朝内堂瞥去,权衡再三,没有直接闯入,终究要留一丝底线:“速去速回。” 内堂,老符连声告罪,愁眉苦脸:“东家,我,我真是没办法了。这楚府少爷,连玉华阁都不怵。” 楚望舒脸上看不出喜怒,眯着眼深深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紫衣公子哥,淡淡道:“你去回话,两千粒九光丹半价售给他,若再不依不饶,让他有来无回。你只管原话转述。” 老符返回大堂,原原本本的将话转述与楚望生,已经做好面对这位世家子滔天怒火的老符见到紫衣公子哥爽朗一笑:“皆大欢喜。” 老符在心里呸了一声,狠狠鄙夷这些欺男霸女为祸乡里的二世祖。脸上却堆满笑容,指挥伙计搬来一盘盘九光丹。 楚望生让扈从清点丹药,拍拍老符的肩膀,“掌柜的,我先跟你交个底,这次权当做是楚府和你们黄杏坊打个照面,以后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就当是我楚府照顾你们黄杏坊生意了,价格最好保持不变。玉华阁的生肌丸也不过二两银子一粒。” 这是打定主意坑上我们黄杏坊了? 老符眉头紧皱,不冷不淡的道:“这个老朽可拿不了注意。” 楚望生冷哼道:“别不识抬举。” 老符干脆沉默。 “少爷,丹药数量无误。”楚小书道。 楚望生从鼓胀的荷包里掏出十个金锭子,一个十两,总计一百两黄金。咧嘴笑道:“掌柜的,接好了。” 老符慌忙拎起长衫下摆,接住金锭子。 “以后我就不过来了,若需要购置丹药,会让他来跑一趟。”楚望生指了指楚小书,后者露出“愿为少爷做牛做马”的表情。 说完,也不看老符脸色,大步奔出黄杏坊。 楚望生等人走后不到一炷香时间,百姓们又蜂拥而来,更加热情了,连楚府少爷都来黄杏坊买丹药,这说明神丹货真价实啊。玉华阁的神丹太贵,咱们小老百姓买不起,可黄杏坊的不贵啊,咱们也不去买一两银子的什么九光丹,我们买治病强身的丹药,也就几十个铜钱而已,实惠! 内堂,楚望舒脸色阴沉,他不出面,自然有他的忌讳,人族脱离部落时代已有几千年,但沿袭了万年的族群旧规一直存在着,豪门氏族更是重族法不重律法。族谱除名是最重的处罚之一。楚望舒是楚府庶子,若被楚望生知晓黄杏坊是他的产业,会惹来很多麻烦。哪怕楚府要收走杏黄坊,也合情合理,楚望舒的产业就是楚府的产业。 “以后黄杏坊的事,我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哪怕吃点亏也无妨。”楚望舒心想。 磨药、点火、开炉炼丹! 他先是花了一个时辰炼制好五毒散和解药,细心清洗丹室后,炼制第二炉无垢金丹。 无垢金丹并非道教传统意义上的金丹,早期的金丹无一不是绝世罕见的丹药,成丹讲究机缘。丹鼎派出现后,金丹更多的时候代表的是内丹。如今所谓的金丹,不过是夸大其词。楚望舒前世曾经有幸见过真正的金丹,九老山花费十年准备,集天时地利人和,耗资无数,才炼成一炉道教典籍中所谓服食可成仙的金丹。 楚望舒能炼制无垢金丹,还得归功道门那位红颜知己,丹方秘法皆了然于胸。但他从未尝试炼制过,因此失败了一炉,药泥呈灰白色,火候过了。第二炉炼出来的药泥是淡淡的浅白,不算失败,但楚望舒不满意,重新炼制。 第三炉才算真正成功,药泥是半透明的莹白,捏成药丸后,在阳光下莹润通透。 他把那粒尚未凝固的污垢金丹吞入腹中,马上就感觉到了一阵绞痛,楚望舒闭上眼睛,运转秘法。腹中痛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随着他的内劲运转,传遍全身。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身体各处好像又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切割。 楚望舒皮肤呈现出诡异的深红,好似被抛入沸水的虾,紧接着一缕缕黑色的污垢从他毛孔里排出来,黑色的污垢慢慢变成深红色,最后竟是毛孔喷涌血雾。 “凡铜千锤百炼后,方能成为神兵利器。据说那位前辈创法灵感来源于某次观大师炼器,心有感悟,认为炼体如炼器,若能将肉身千锤百炼,去芜存菁,便能成就传说中的无上道胎。只是道胎虚无缥缈,本是道祖晚年修撰道藏时所提出的猜想,语焉未详。后人猜测是以肉身合道,成就不死不灭。也有人猜测是某种精神境界,与肉身无关。那位前辈虽然失败了,不过阴差阳错,却创出了世间数一数二的炼体神功,污垢道体更被称为道门第一肉身。”楚望舒身受千刀万剐似的痛楚,心性坚韧,意识依然清醒。 污垢道体第一层:洗经伐髓! 楚望舒睁开眼,眸子神采奕奕,抓起一把药泥塞进嘴里。内劲在体内汹涌澎湃。 一气登昆仑! 污垢道体第二层:铜皮铁骨! 二气游沧海! 楚望舒强忍着刮骨般的剧痛,伸出颤巍巍的手,又一把药泥吞入腹中。内劲顺着经脉攀升,由丹田入心脏,就要冲入泥丸时,内劲后继无力,瞬间急转而下,宛如万顷波涛砸回丹田气海。 三气入青冥!失败! 楚望舒仰头喷出一口鲜血,眸中神采暗淡,面色也萎靡不振。 “炼体境入第二层是极限,与我当初预判的一般无二,强行上第三层只会遭反噬。欲速则不达,是我太心急了。”楚望舒摇摇晃晃起身,走动井边打了一桶水,双臂握着井绳时微微颤抖,费了极大努力才拉上水桶。 洗去身上的血污后,楚望舒赤·裸的身体站在小院中,阳光下,他身体泛起一层淡淡的莹光。 他低头环顾自身,苦笑道:“本想一气入青冥,没想到飞到一半跌下来,连带着第二层也跌了大半,还得花我小半月时间去重修。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引以为戒。” 第三十六章 昙花一现的黄杏坊 一月中旬,边境战争持续了半月,每三天就有紧急军情送达牧野城,城中戒备森严,重开宵禁,手握兵权的豪门都在调兵遣将,征收钱粮。甚至开始强征民兵,押往前线服役,一时人心惶惶。 这几天黄杏坊关门歇业,这间神奇的丹药铺如昙花一现,还没来得及在牧野城惊起波澜,就沉寂下去。楚望舒专心修炼无垢道体,将第二重推至圆满,第二层圆满,则肌肤莹润,皎皎如光。 玉华阁。 第三层炼丹房,一尊两人高的青铜丹炉摆在中央,三足圆顶,炉身雕刻花纹,中心太极图,气孔中火光熊熊,顶盖的小孔中飘出淡淡的药香。丹阳子站在丹炉边的高台上,眯着眼凝视丹室的动静,时而吩咐童子加炭或减炭,眼睛里有少许血丝。 半柱香后,药香越来越浓郁,充斥丹房。丹阳子浑浊的眸子顿时一亮,低喝道:“快快灭火。” 童子拉开火炉门,用铜铲小心翼翼将炭火清理出来。转身跑去桌上拿来小木铲和盘子,喜滋滋道:“老爷,成了?” 丹阳子点点头,将药糊铲出,盛在盘里,交给童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边境战争如火如荼,药材供不应求,更别提丹药,偏偏又是这寒冬腊月的日子,消耗的全是仓库里堆积药材。普通药材倒是不需要玉华阁操心,豪门贵族自己想办法去,但牧野城盛产丹药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前来购买丹药的豪门都踏破门槛了,玉华阁无法拒绝,因为这本是玉华阁建立的初衷之一。道门在各大城建立玉华阁,就是为战争时期给军队提供丹药。 玉华阁有七位炼丹师,为了供应军队需求,没日没夜的炼制丹药,失败率也越来越高。炼丹本来就是精细活,急不得的。逼迫的越紧,越容易失败。丹阳子自己也三天没合眼了,他炼制的是生肌丸,玉华阁诸多丹药中生肌丸可谓一骑绝尘,大受豪门好评。但这种丹药不好炼,而且得到丹方的时间尚短,整个玉华阁只有丹阳子能炼制。成丹率在五成左右,这些天他不眠不休,透支精神,成丹率下降到三成。 据说黑市里,一枚生肌丸的价格已经涨到十两银子。 “老爷老爷,城主府又派人来求丹了。要一百粒。”伙计在炼丹房外囔囔。 “老爷,元府的人来求丹,要两百粒。”又有伙计急匆匆跑上来。 “老爷,白府的人来求丹。” “老爷,虞山府的人来求丹......” “老爷,公孙府的人来求丹......” “老爷,楚府派人求丹,说边境告急,急需丹药,请玉华阁务必支援。” 丹阳子心烦意乱,茶也喝不下去,怒道:“把最后五十粒生肌丸送去城主府,其他各府,一律回绝。” 门外终于安静了,丹阳子头疼的捏了捏太阳穴,前线的战况似乎远比想象的惨烈,这帮蛮子不合时宜的挑起战火,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样子。丹阳子道门出身,远比各大豪门族长要敏锐,他察觉出这次蛮夷攻打边境的背后有着端倪。 “老爷,咱们这生肌丸在黑市上能卖十两银子一粒呢。您今儿刚炼的两炉,可以卖五百两银子。”童子一边干活,一边说。 丹阳子眸光一冷,横了他一眼,童子没察觉到老爷的视线,弯腰铲着炭灰,继续说:“但据说最贵的还不是生肌丸,而是种叫做九光丹的疗伤药,能卖十五两银子呢。” “九光丹?”丹阳子脸色一沉:“这是我们阁里的丹药吗?” “不知道,据说是前阵子新开的那家黄杏坊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关门歇业了。我也是听人说的。”童子说。 丹阳子心中暗想,莫非是阁中有人偷了丹药去黑市贩卖,他并没有听说话九光丹,不过丹名可以随意改,这不是重点。生肌丸治疗外伤有奇效,然而玉华阁不是没有比生肌丸更珍贵的丹药,若是放在黑市上,自然更赚钱。 丹阳子觉得有人趁乱发横财,他沉声道:“你让你去黑市买一粒九光丹来。” 但是九光丹早就卖完了,黑市里也没有,玉华阁的伙计无功而返。 城主府! 拓跋无疆在书房中与幕僚议事,拓跋无疆今年四十,正值壮年,修为已迈入小真境巅峰,十年内有希望突破真人境。名副其实的牧野城第一高手,麾下养了两百幕僚,核心幕僚十人。拓跋家掌兵八万,悍将如云。观其外表,青袍长须,面容清逸,更像儒士。其实拓跋无疆同样也是兵法大家,早年与楚长辞齐名,继承城主之后,坐镇牧野城,十余年未踏入战场。 “蛮夷悍不畏死,前线损失惨重,城主,眼下要想减少士卒死伤,还得尽快购置药材。”有幕僚说。 “我们的商队已经前往青木、碧泽两城出发,购置药材粮草,等运往边境,只怕还有半月。” “蛮夷飞蛾扑火,如同疯魔,此中定有原由,城主不妨派人前往蛮夷部落,一探究竟。” “这半月已经陆续有五万民夫赶往前线,途中冻死数百人,若在强征民兵,只怕要激起民愤。” 拓跋无疆闭目养神,好似没有听见幕僚谏言。 门外,管家的声音传来:“城主,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只求来五十粒生肌丸。” 拓跋无疆这才睁开眼睛,眉头一皱,五十粒生肌丸有什么用,杯水车薪。 “玉华阁里的废物,平日不勤与炼丹,只知修行。更不知囤积丹药,任由二流豪门买卖,一旦遭逢大战,丹药供不应求,我定要向监司楼状告他们。”拓跋无疆冷哼。 幕僚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置词。 “我让你查的黄杏坊,可有消息?” “查清楚了,黄杏坊本是一家百年药铺,没落多年,半月前忽然撅起,据说店中来了会炼丹的神仙。但只开张几日,便关门歇业。据说开门前,楚府嫡子楚望生曾去大闹一场,狠狠敲诈了一笔。小的估计,铺子幕后的东家,顾忌此事再次发生,才歇业关门。而铺子早就人去楼空。”管家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回答。 拓跋无疆冷笑:“楚长辞诸多子嗣中,也就楚望楼马马虎虎,其他的尽是些废物纨绔。” “继续查,把黄杏坊幕后东家查出来。” “是!” 愚山府! 愚山天雄:“黄杏坊的幕后主人可有眉目?” “卑职无能,尚未有头绪。” “继续查。” “是!” 李府! “废物,区区一个小药铺的主人都查不到,养你们何用。” “老爷,黄杏坊昙花一现,实在无迹可寻。” “继续查,把九光丹找出来。” 楚府! 楚望生与楚望楼对坐饮茶,楚望生刚和美貌婢女白日宣淫一番,眉色有些飞扬,但看大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表现的惬意悠闲,沉默的陪着饮茶。 “今早收到父亲的信,你上次得来的九光丹效果很好,父亲让我们再购置五千粒,送往边境。并且夸你办事很好。我让你去查黄杏坊背后的东家,查的怎么样了?” “还没消息。” “你说他好端端的关门歇业干嘛!” 楚望生干笑道:“谁知道呢。” 楚望楼眯了眯眼,“我听下人说,上次你只花了五百两购买九光丹,连恐带吓的敲了黄杏坊一笔,不久后,黄杏坊就闭门歇业了!” 楚望生脸色微变,囔囔道:“哪个狗奴才乱嚼舌根,看我把剥了他的皮。” “我先剥了你的皮。”楚望楼忽然翻脸,拍桌大怒:“一粒九光丹,没准就能救一条我楚家将士的命,那些沙场悍将,都是金山银山喂出来的,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我楚家会损失多少良将悍卒?你也行过冠礼了,何时能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净看到一些蝇头小利。” 楚望生不敢与大哥顶嘴,黑着脸不说话。 牧野城豪门世家也分等级,手握兵权才是一流世家,其次是屯田囤地的二流世家,最末的当属行商的富户。类似的情况在每个手握兵权的豪门里发生,起源于黑市中出现的九光丹,让黄杏坊这个招牌跃入牧野城顶尖势力的视线。 第三十七章 我有大把的丹药 某座小院,楚望舒晒着温暖的阳光,躺在长椅上,院子里的青铜丹炉早已熄火,他悠然品茶,身边有个清秀娇俏的少女伺候。 少女偷偷打量年轻的东家,阳光落在他脸上,俊美的外表镀上一层光辉,愈发显得温润如玉。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楚望舒忽然转头,露齿一笑。 少女与他目光接触,慌不迭的低下头,双颊如烧,心中小鹿乱撞。 她叫香儿,是老符的闺女,二八年华,青春正茂,因为父亲是读书人的缘故,自小便识字,喜欢看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小说,都是偷偷瞒着父亲看的。看的多了,自然就幻想过自己也能像书中的千金小姐,相逢才华横溢的落魄才子。或者自己是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子,与浪迹九州的刀客剑客相识,发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这里是她的家,半个月前,住进来一个少年,还是父亲的东家。见到楚望舒的那一刻起,香儿觉得她等到了命中注定的才子或者刀客。 少年东家身世神秘,谈吐优雅,自信从容,俊俏的一塌糊涂。香儿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塌糊涂”能形容东家的俊俏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皱眉的时候也好看。最震惊的是他还会炼丹,这可是仙家手段。少年东家炼丹的时候很避讳外人,偏偏对她不一样,非但不赶人,反而要求她生火打杂,香儿就觉得自己在东家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这时,院门开了,父亲从外面回来,怀里揣着一个包袱。 香儿小碎步迎上去,父亲把包袱递给她,挥挥手赶人。 包袱里沉甸甸的,不出意外,又是银子。香儿如今见怪不怪了,东家是个有本事的。 老符望着女人的背影走入房中,收回目光,“东家,如今我们的九光丹在黑市已经卖到十五两银子,过几日,还能再涨。” 他脸色有些兴奋。 楚望舒点点头,“准备一下,明日黄杏坊重新开业,黑市那边不用再去。” 老符“呃”了一声,满脸疑惑的看着东家。 楚望舒笑道:“物以稀为贵,如果丹药多了,在黑市也就不值钱了。每天买一百粒九光丹,撑死也就一千多两,我们库存的丹药有上万粒,打战打完了也卖不完。如果正常售卖,价格是肯定要降低的,销量却会上去,到时候每天银子如水流般进账。再者边境战火不休,每天都在死人,咱们留着丹药说不过去,边境将士是没有半点错的。” 老符心悦诚服,叹道:“东家大义,受教了,受教了。” 楚望舒失笑:“以后千万别用“大义”“仁义”之类的词句奉承我,别扭。” 确实别扭,当年我可是亦正亦邪的怪人。 午后,楚望舒去了一趟玉华阁,怀里揣一瓶九光丹,伙计领着他上顶层炼丹房,见到神容憔悴的丹阳子,开门见山的抛出瓷瓶,笑着说:“道长瞧瞧我这丹药炼得如何?” 丹阳子从瓷瓶里倾倒出一粒橙黄丹药,嗅了嗅,惊疑不定:“这是你炼的?” “是!” “这是什么丹?” “九光丹!” 丹阳子大吃一惊,恍悟:“黑市上的九光丹就是你炼制的?” “没错!比那生肌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丹阳子盯着楚望舒半晌,摸不清他的来意:“如果你是来卖丹方的,那就不好意思了,边境告急,我这边炼丹已是焦头烂额,委实没精力研究新丹方。” 楚望舒摇摇头,指了指九光丹:“像这样的,我还有近万粒,其他丹药加起来,零零散散,也有两三万粒吧。” 丹阳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几乎赶得上玉华阁一年的丹药储备。 “你怎么有如此数量的丹药?”他瞠目结舌。 一言难尽,我最近看到炼丹炉就想吐......楚望舒心里哀叹,嘴上却笑道:“道长别管这些细枝末节,我来是与你做一桩交易,成了,边境的丹药需求也就解决。不成,就当我黄口小儿,说了场大话。” “实不相瞒,黄杏坊是我的产业,但半个月前我那三哥来铺子里捣乱,威逼利诱,强买了两千粒九光丹,我不愿此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索性关门歇业,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但风险比之前,只高不低,如果黄杏坊只是黄杏坊,我估摸明日开业,后天就会被豪门大族们寻着各种理由搜刮抢夺一空,因此向老道求二十名玉华阁守卫,镇一镇那些名门望族。” “你将丹药转卖玉华阁不就成了,何苦这么麻烦。” “我不但要利。还要名。”楚望舒道:“事后,我将九光丹的丹方赠送玉华阁。” 丹阳子眼睛一亮,笑眯眯道:“小事而已,小事而已。” 倘若楚望舒将丹方换成银子,丹阳子未必如此痛快,道门中人看不上黄白俗物,但做为“炼金丹得长生”的丹鼎派弟子,一张好的丹方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次日,黄杏坊重新开业。 几乎在第一时间,这则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豪门府邸,第一个迎来的客人并不是来购买丹药,而是一伙人持着封条蜂拥而入,要将黄杏坊的东西抄查充公。等仔细瞧见侍卫胸口金线绣成的大鼎标志后,立刻偃旗息鼓,赔笑道歉说误会误会,慌不迭的逃出去。 整个上午,一连数次类此的狗血事件,但都无疾而终。中午时分,各大豪门再次派遣狗腿子,恭恭敬敬的购买丹药。 二月初,维持了整整一个月的战事终于平息,蛮夷六族经过最先骁勇无畏,悍不畏死的一鼓作气后,再而衰三而竭,随着丹药的补充,青木城、碧泽城的军资逐渐到位,人族边军开始一点一滴扳回局势,滚雪球似的扩大战果,再马革裹尸一个月后,成功击退十五万蛮夷联军。 此役,杀敌十万,俘虏三万,剩余两万溃散的散兵游勇得以侥幸逃脱。 前线捷报传回牧野,举城欢庆。 惊蛰之前是雨水,经历了一段尤为彻骨的料峭春寒后,气温开始回转,雨水也越来越充沛。楚府还算太平,楚长辞留在军中处理战后事宜,云氏在嫡长子楚望楼的陪同下回青木城娘家探亲,顺便商议楚望楼和云氏嫡长女的婚事。 家主夫人嫡长子都不在府中,楚望舒完全可以作威作福。然则他自顾不暇,黄杏坊在短短半月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他整日炼丹炼药,足不出户,只有晚间才回到楚府陪着娘亲和妹子。其中也有许多琐碎杂事,药材短缺,小民闹事,各大豪门族长递送请柬,诸如此类。 名利双收!战场告捷! 皆大欢喜。 楚望舒午后从外归来,拎着一坛酒,一份用牛油纸包着的吃食,优哉游哉,晃荡进楚府。 中门不开,府上往常进出走的都是侧门,楚望舒进府的时候,恰好看见一对父子在与门房交谈,语言极是恭敬,是似想进府。但门房以侯爷不在府为由,将父子拒之门外。 “老哥行行好,我们不进内院,只是想见见我那妹子,送些礼。” 门房皱着眉头,左右为难。 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偷偷塞给门房一锭银子。 门房沉吟片刻,点点头,告诫两人:“你们在偏厅等着,我去问问晏姨娘。” “多谢多谢!” 楚望舒跨门而入,瞟了眼父子俩,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长了一张胖脸,眉目依稀有几分俊朗。若非人到中年发福走形,皮囊还会更好一些。另一个年轻人白皙俊俏,眼圈深深,一眼就看出是个酒色掏空身子的纨绔。 楚府这种豪阀贵族,平素里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或是有事相求,或是想攀附,楚望舒见怪不怪,擦身而过。反正他们也进不了内院,内院向来都是非楚家人不得入内。 “这位公子是......”富家翁遥望楚望舒的背影,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皮囊让他不由的侧目。 门房笑了笑:“府上的七爷,说起来晏老爷当年还见过的。” 富家翁恍然大悟,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与外甥女关系亲密到几乎形影不离的稚童,他当年见过几次,一眨眼已经长成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哥。 第三十八章 一千两黄金的祸事 两人由门房领着,穿过花园和曲折蜿蜒的折廊,带到一处僻静的偏厅,门房说了一声稍等,便出去传话。 晏家是牧野城三流豪门中排末尾的小家族,是楚府一根指头就能捏死的小鱼小虾,本来是没资格迈入楚府门槛。 这得归功于晏家生了个好女儿,当代家主晏岳的同胞妹妹晏云柔,容貌美艳,姿色不俗,被楚长辞纳为妾室,连带着晏家鸡犬升天,十几年来,从三流豪门的吊车尾,跻身到三流豪门前列。 晏岳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时而望向门外的目光中透着几许焦虑。倒茶的小丫鬟十五六岁,梳着丫鬟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小胸脯鼓鼓的,腰肢纤细,像一根新抽嫩芽的柳枝。 豪阀大族的一个小丫鬟姿色便如此不俗。 晏岳看着小丫鬟,心中向往,并非向往丫鬟美色,而是向往楚府的权势。 一个超级豪门的崛起和积累,短则百余年,长则数百年,楚府就是这样一个传承四百年的大豪阀。而他晏家祖上是商人,日积月累近百年,才小有家底,这几年攀附着楚府狐假虎威,又迈进了一个层次。但与楚府相比,宴家仍然微不足道。对任何家族而言,香火传承太重要了。偏偏他的嫡长子又是个酒色财气无一不沾的纨绔,大本事没有,惹祸的功夫倒是不浅。 晏岳思绪飞扬的时候,门外聘聘婷婷走进来两位女子,当先一位是三十许的风韵美人,挽着青丝,发髻插一枚金步摇,鹅蛋脸薄施粉黛,秀美端庄,气质雍容。 她身边跟着一位素衣白裙的少女,尖尖的瓜子脸,纤薄红润的唇,最出彩的是一双秋波盈盈的丹凤眼,顾盼生辉。 晏岳眼睛一亮,起身迎上去:“妹子!” 晏云柔温婉一笑:“大哥。” 楚浮玉施礼:“舅舅!” 晏岳上下打量楚浮玉,笑呵呵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浮玉了,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祖儿,快,快来见过姑姑和表妹。” 晏耀祖目光在楚浮玉身上扫过,将眼底那抹火热与垂涎掩饰的极好,弯腰作揖:“姑姑,表妹。” 晏云柔笑着扶起侄儿,柔声道:“不必多礼,祖儿越来越像大哥当年的模样。” 晏家兄妹俩坐在偏厅,喝茶叙旧,晏云柔多年未见娘家人,心情极好,笑容满面,她本就是极出彩的美人,而今风韵不减当年,晏耀祖大逆不道的偷瞄姑姑。时而又看看表妹,一双眼睛在母女俩身上徘徊。 楚浮玉笑容温婉,落落大方,在母亲与舅舅饿叙话中,偶尔插几句嘴。 晏家虽然也在牧野城扎根,但与楚府来往不多,一来晏云柔的身份只是小妾,还轮不到一个妾室的外戚耀武扬威。二来楚长辞常年在外领兵,晏家就算有心拜访增进关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 一杯茶见底,晏云柔笑道:“大哥,有话直说。” 晏岳干笑两声,复而叹息:“妹子,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来找你帮忙。” 晏云柔点点头,继续听着。 事情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纨绔子弟之间的争风吃醋,晏耀祖是个标准的废柴纨绔,文不成武不就,都是家里惯的,谁让他嫡长子呢。三流世家也没有楚府这么高的眼界,从小就培养接班人。尤其是这几年晏家在牧野城混的风生水起,晏耀祖虽然不成器,眼力见还是有的,惹不起的人绝对不惹,这是身在纨绔底层多年培养出来的经验。可最终还是终年大雁却被雁啄瞎了眼儿,前阵子在勾栏里与一名公子哥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把人家腿给打断了。 对方的家世不见得比晏耀祖更显赫,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殊不知那公子哥的姐姐最近被城主府的大公子看上了,纳为妾室,未来城主的小舅子被人打断腿了,这可了得?于是祸事上门了,晏家的铺子这几天不是被砸就是被封,麻烦缠身。晏岳四处跑关系,处处碰壁,实在无奈扯起楚府的大旗,也不管用。 这后面自然是有城主府的人在运作,否则谁敢不给楚府面子?晏岳求爷爷告奶奶,花了不少钱,对方才松口,答应赔钱了事。 “他们要多少?”晏云柔蹙眉。 “一千两......”晏岳踌躇片刻,嗫嚅道:“黄金。” 晏云柔目瞪口呆。 楚浮玉冷笑道:“狮子大开口。” 二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丰衣足食一整年,楚府这样的大豪门,一年的也就万两银子的开销。这一千两黄金就是一万两银子。 晏岳苦着脸,哀求道:“妹子,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可哥哥我就只有这么个嫡子,总不能让他在外面无缘无故的被人废了吧。” 晏云柔苦笑道:“大哥,不是我不想帮忙,这一千两黄金,把我和玉儿卖了也拿不出来啊。” 楚浮玉翻了个白眼。 晏岳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要不,要不妹子去求求侯爷?只要侯爷肯出面,就算城主府也得给他面子。” 晏云柔摇头:“大哥,且不说侯爷不在府上,即便是我去求他,也于事无补。侯爷真要出面,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人情就欠出去了。楚府家主的人情,岂是随便能给的?相比起来银子反而是小事了。” 晏岳见她冷着脸,不为所动,气恼的转头吼道:“畜生,还不过来跪下。” 晏耀祖不情不愿的跪下。 晏岳一脚把他踹翻,又踢又骂:“叫你惹是生非,叫你不知上进。现在惹事了祸事,看谁来帮你。你死不足惜,老子就当没生过你这儿子,现在连整个晏家都得为你买单,一千两黄金,你让老子砸锅卖铁散尽家财吗?列祖列宗积攒下来的基业,全败在你这不肖子孙身上。” 晏云柔皱了皱眉:“大哥,事已至此,你拿他出气又有何用?” 晏岳果然停手,转身,哀嚎道:“妹子,大哥是真的没办法了,你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帮帮大哥,帮帮晏家。” 晏云柔左右为难。 晏岳老泪纵横:“好妹子,要不......大哥给你跪下成不成。” 说着就要下跪。 “舅舅......”楚浮玉柳眉一蹙,上前扶住,晏云柔也急忙搀扶住他,悲泣道:“大哥,使不得......可,可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是大哥没用,没能守住家业,爹娘死的早,我一个人累死累活操持,没想到还是晚节不保,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颜面见爹娘和列祖列宗啊......”四五十岁的人了,竟然嚎啕大哭。 晏云柔一咬牙:“大哥稍安勿躁,我,我和玉儿商量商量。” “好好好......”晏岳颤巍巍的坐回椅子上。 晏云柔扯着女儿的手往门外走:“你随我来。” 楚浮玉亦步亦趋的随着娘亲往外走,出了门,甩开她的手,皱起好看的眉头:“娘,你扯我有什么用,女儿哪有一千两黄金。” 晏云柔眼波柔柔的望向女儿,轻声道:“娘这些年在楚府衣食无忧,也攒了不少私房钱,加上当年陪嫁过来的嫁妆,大抵有一千两。玉儿,你那儿有多少。” 楚浮玉道:“一百两。” 晏云柔直勾勾的看着她,楚浮玉面不改色的与娘亲直视,很快败下阵来,小声嘀咕:“五百两,再多没有。” 晏云柔眼睫毛一颤,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垂泪道:“娘小的时候,父母去世的早,你舅舅年长娘亲十多岁,一个人撑起了偌大的家业,当时有好多旁系觊觎家产,家里又有庶出的兄弟,经常趁着你舅舅出门在外,欺负娘年纪小,变着法子折腾我。那时候日子过的是真苦,是你舅舅从小就护着娘,没有他,娘早就死啦。一直到出嫁,他也咬咬牙拿出了两千两银子的嫁妆,对当时的晏家来说,真不少了。祖儿虽然不争气,可毕竟是你舅舅的嫡长子。都说长兄如父,刚才看他要给我下跪,玉儿,你不知道,娘心里有多痛。” 楚浮玉咬着唇,蔫蔫道:“八百两,女儿所有的积蓄只有八百两,都给娘好了。” 这是她给自己攒的嫁妆。 “一千八百两也不够啊......晏家这些年日子是好过了些,变卖家产估摸着能凑齐,可这样的话,晏家也就没落了,东山再起的希望渺茫。”晏云柔眼睛忽然一亮,拽住女儿的手:“玉儿,你去求求大公子吧,几个兄弟姐妹里,你与他最能说上话......” 她话没说完,便被楚浮玉冷冰冰的打断:“娘,你别痴人说梦啦,几百两银子楚望楼或许会给,一千两黄金,呵呵,除非女儿自荐枕席睡到他床上。” 不知为何,晏云柔娇美白皙的脸庞忽然涨红,怒喝道:“浮玉!” 楚浮玉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慌:“女儿胡说八道的。” 第三十九章 人情(一) 小院里,午后的阳光总算有了几分炽热,楚望舒躺在竹椅上,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左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壶酒,一堆吃食。水玲珑坐在小杌子上,陪着他晒太阳。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蛋,反射出一层晶莹的光辉。 楚望舒瞟了眼身边的小美人儿,浮生如梦,若每天都能如此悠闲,人生就完美了。 “去拿只酒杯。”楚望舒戳了戳水玲珑的小腰。 水玲珑“哦”一声,小碎步跑进屋,拿了只酒杯折回来。 楚望舒给她倒了杯酒,笑道:“一人饮酒寡淡,尝尝!” 水玲珑没喝过酒,小啜了一口,眉毛立刻拧成一团。 楚望舒问道:“好喝吗?” “真难喝。”水玲珑苦着小脸。 楚望舒哈哈大笑。 水玲珑朝楚望舒皱了皱鼻子,生气的呲牙,赌气的又喝一口。片刻后,双颊爬上两团红晕,娇媚动人,眼波儿也变得迷离。 楚望舒抓起一块肉片塞嘴里,咀嚼咽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摆在茶几上,“妹子,帮我把这银子给三姐。” 水玲珑扑闪着大眼睛,迷惑的看着他。 “你手腕上那只湘木手镯,大概值五十两银子,里头有我的十两例钱,算它四十两吧,你把这两锭银子送去给三姐,咱们把湘木手镯买过来,不欠她人情。” 四十两......水玲珑吧唧了一下嘴唇,流口水了。 “手镯是三姐姐送我的,望舒哥哥干嘛要和她分的那么清楚。” 楚望舒恨其不争的在小丫头脑瓜上敲了一下,气道:“银子是身外之物,人情还是最磨人的东西。就这么想跟她纠缠不休?” 小丫头捂着脑袋,无辜道:“送礼是人情往来,也是增进感情的途径,人家送我们礼物,咱们有机会还礼就好啦,直接给银子的话,感情就变味啦。” 楚望舒补偿性的揉揉表妹的脑袋,笑道:“和她礼尚往来做什么,快把银子送过去。” 水玲珑不吃这套,鼓着腮帮子,气咻咻的哼了一声。 楚望舒见她死认银子的模样,叹了口气:“我不想欠她人情,乖,听话。” 水玲珑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出院子。 晏云柔愁眉苦脸。 楚浮玉柔声道:“娘,这事情咱们母女真没办法,我知道你想帮舅舅,可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 晏云柔咬咬牙:“实在不行,娘就去求侯爷。” “父亲有多久没歇在娘的房里头了?”楚浮玉悲观的摇头:“就算娘你去求,父亲也不会答应。” 晏云柔握住女儿的水,清泪涟涟:“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舅舅一家落难?” “玉儿,你这几天在外应酬,没少与那拓跋家的嫡子共饮吧?要不你去试试看?”晏云柔抓住楚浮玉的手,一脸希冀。 楚浮玉跺脚,气恼道:“娘,你别说了,无缘无故,人家为何要卖我面子?拓跋家的两个嫡子,都是打蛇随棍上的主,女儿求他们一次,下次就会让女儿十倍百倍的还回去。那天要不是七弟,我,我......” 没来由的眼眶一红。 “上次怎么了?”晏云柔瞧着女儿神色不对,忍不住追问。 楚浮玉摇摇头,不说话。 母子俩沉默了片刻,晏云柔无计可施,哀叹道:“如果你那七弟还是嫡子,凭你们姐弟俩的关系,这事就好办了。” 楚浮玉黯然:“哪有那么多如果,再说这几年,我们疏远了。” 这时,楚浮玉的贴身丫鬟领着水玲珑找来,她跟在丫鬟后面,脚步轻快,明眸善睐,未语先笑,有着小女孩的可爱和初长成的美艳。 “三姐姐!”水玲珑嫣然一笑,朝着楚浮玉招手。楚望舒的一干兄弟姐妹中,她也就愿意和楚浮玉说话。 “三姐姐怎么在这里,若不是燕儿领着,我都找不着你呢。晏姨娘也在?” 楚浮玉勉强一笑:“玲珑,我舅舅和大表哥来了,找我娘叙旧。” 水玲珑垫着脚尖往偏厅里张望,笑吟吟:“是哦,那你和姨娘站在外头做什么,难道是知道我要来吗......咦,姨娘你怎么哭了。” 说完,水玲珑眨巴着眸子,又好奇又小心翼翼,晏云柔眼圈通红,刚刚哭过。 “唉,一桩破事而已......”楚浮玉简单的把晏家的遭遇说了一遍。似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转而笑道:“玲珑来找姐姐什么事?” 水玲珑从绣工精美的小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捧在手心,有些窘迫和不好意思:“望舒哥哥让我送银子,就当是买湘木手镯的。” 楚浮玉立刻皱眉,脸色不悦,恨恨道:“我送玲珑你的礼物,关他何事?” 她握住水玲珑的手,把摊开的小手合上,柔声道:“好妹子,姐姐送你镯子,是喜欢你这妮子。真心把你当妹妹,做姐姐的有好东西当然要和妹妹分享。与那臭小子有关系?还人情也不需要他来还,礼尚往来,你要觉得心里有疙瘩,就用这银子买了礼物再来送给三姐姐,哪有直接给银子的道理,难道我湘木手镯还送不出去?” 水玲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甜甜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望舒哥哥死倔。” 楚浮玉看着她轻盈的身姿越去越远,轻轻叹息一声,看向满面愁容的母亲,“娘,女儿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晏云柔手帕默默擦拭泪痕:“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苦命的大哥。” 楚浮玉一阵心烦气躁。 楚望舒独自饮酒,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两个多月来他修到练体巅峰,再也无法寸进,混沌体想要平衡五行跨入练气,简直比登天还难。无垢道体第二层大圆满境界也打磨的差多了。他的修行之路被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拦截,前世那人为了帮助他平衡五行,苦心孤诣了三年,经过无数次失败后,钻研出一种阵法,需要配合五种五行奇宝,配以天时,依次调理丹田中紊乱的五行灵力。今生他得人馈赠,平衡五行少了很多麻烦,难就难在五行奇宝难觅。非是简单的财力就可以解决,牧野城较之广阔九州而言,是微不足道的一隅,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五行灵宝。 开春之后带娘亲和水玲珑离开这里。等待他跨入练气境乃至更高境界,再杀回来报前世之仇。 楚望舒浮想联翩,耳中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门口人影一闪,水玲珑穿着淡黄色裙子翩翩而入,裙裾飞扬。 “银子给了?” 水玲珑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应该和望舒哥哥坦诚相待,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三姐姐说礼尚往来,送礼物就好,没有送银子的道理。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回来啦。” 楚望舒面无表情的招招手:“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水玲珑缩了缩头。 楚望舒瞪眼:“过来,你这傻丫头,人家三言两语就把你打发了,枉你自称饱读诗书,读成书呆子了?” 水玲珑瘪着小嘴,可怜兮兮:“你别凶我嘛。四十两银子可以做很多衣服,买很多好吃的。” 楚望舒心中一痛。 水玲珑见他脸色晦暗,愈发心虚,弱弱道:“那我跟你说个事,你就别生气好不好。” 楚望舒“嗯”了一声。 水玲珑纤细的两条柳眉立刻飞扬起来,“刚才我在偏厅见到三姐姐,她的舅舅和表哥来府上探望,听说是在她家表哥在外面惹了祸事,与城主府嫡长子妾室的弟弟争风吃醋,把人家腿给打折了。人家扬言若不赔一千两黄金,就让晏家的少爷人间蒸发。晏家走投无路,这不,就求到晏姨娘这儿来啦。” 她小嘴叽叽喳喳一口气说完,扑闪扑闪的桃花眼里有种叫做“八卦”的东西。 楚望舒沉吟片刻,默不作声的从怀里掏出一张东西。 第四十章 人情(二) 楚浮玉最见不得娘亲流泪,但这事儿她确实无能为力,一时心烦气躁。这会儿她看到水玲珑去而复返,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苦兮兮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他有完没完,就那么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楚浮玉心底蓦地升起一股闷气,大声说。 水玲珑神色古怪,深深看了眼楚浮玉,把她看的心底发毛。 “怎么了?”楚浮玉一头雾水。 水玲珑不说话,抓起她的手,把一张东西塞进她手里,带着哭腔:“拿去!” 说完,掩面而去。 楚浮玉在身后喊了几声,她也不理会,哭着跑远了。 这小丫头,莫名其妙的。 楚浮玉茫然的摊开手上的东西,忽然娇躯一震,瞠目结舌。 是一张一千两黄金的银钞。 水玲珑一路小跑着,抽抽噎噎,心都要碎了。楚望舒塞给她的是一千两黄金的银钞,水玲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千两黄金可以做很多事情,够他们在牧野城买一栋大宅子,然后她和姑姑不干活吃喝享乐花十年。可望舒哥哥一脸视金银如粪土的表情说:给三姐送过去,以后互不相欠。水玲珑很想当场就晕过去,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自然不依,没这么作践银子的,晏家少爷的死活干她何事?但楚望舒逼着她送银钞过来。 以后再也不多嘴了,嘤嘤嘤...... 小院里,水玲珑抹着眼泪跑进去,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楚望舒身子一晃,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搀住她的手臂。谁知被她一把推开,那双被楚望舒私下底评价不输楚浮玉丹凤眼的桃花眸子泪眼汪汪,边哭边骂:“一千两黄金就被你拱手送人了,那么,那么多银子呜呜呜......够我们天天大鱼大肉吃,吃......反正吃很多年了。有这笔银子咱们就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姑姑也不用整天操劳......你你你.......你这个败家子,刚有点钱就胡乱挥霍,呜呜呜,玲珑对你太失望了。” 她是真气疯了,从小到大都没有对楚望舒“恶言相向”。也是这些年受的苦太多,对银子看的格外重。日常花销,她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省着花,精打细算,平白无故送出一千两黄金,换成银子那就是一万两,就像万箭穿心,小心肝都碎了一地。万两银子扔水里能溅起大浪,换成铜钱可以打水漂三天三夜...... 楚望舒瞧她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施展秘技“怀中抱妹杀”,往常只要他一抱水玲珑,再大的气她也消了,可这次水玲珑用力推开他,哭鼻子囔囔:“你别碰我,不许你碰我。” 楚望舒沉着脸,佯怒道:“你不让我抱,我就去找三姐了,她比你温柔多了。” 水玲珑哭声顿时一噎,被口水呛的直咳嗽,下意识的就要去拉楚望舒,但又抹不开脸,就呜呜呜的瞪着眼睛和他僵持。 楚望舒大步往外走。 水玲珑“哇”一声哭起来,泪水如决堤,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你去你去,反正从小你就跟她好,你这个没良心的坏东西,呜呜呜......” 她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半晌听不到动静,泪眼朦胧的回头一看,院子里没人了。 水玲珑顿时感觉脑门上被砸了好几记惊雷,有种生无可恋的凄凉感。 表妹果然没有姐姐亲。 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肺部充满空气,正要畅快淋漓的大哭一场,小腰一紧,被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楚望舒去而复返,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口,柔声道:“好了,别闹了,你看这是什么。” 水玲珑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看见楚望舒掏出一张银钞在她面前晃了晃,她一下子不哭了,瞪大眼睛,鼻音浓重的说:“不是,不是给三姐姐了吗?” “我怎么可能把全部家当都给她,没了银子,你和娘还得过苦日子,就为了给晏家擦屁股?你当我傻啊。” “给我。” 水玲珑伸手抢过银钞,仔仔细细端详上面的纹路和大印,破涕为笑,喜孜孜的折好塞进怀里。 “我先帮你保管着,反正这些年例钱都是我管着的。”生怕楚望舒抢回去,她仰起头,振振有词的说。 楚望舒点点头,他还有两万多银子,这半个月来,没日没夜的炼丹卖药,总共收入五万三千两白银,扣除药材费,人工费等开支,纯利润四万多。 “以后可不能乱给银子,就算三姐也不行。”水玲珑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警惕。 楚望舒叹道:“你该高兴才是,送出这一千两黄金,我与她算是彻底两清了。” 水玲珑“呵呵”一笑,带着嘲讽意味。 楚望舒一个暴栗敲在她脑瓜上,水玲珑哎呦一声,捂着额头,眼角有泪花。 “怎么还跟小时候那会一样,小醋坛子!”他接着揉了揉水玲珑脑袋,低声笑:“姐姐永远是姐姐,妹子将来可以做媳妇。” 送走了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娘家兄弟,晏云柔楚浮玉这对母女俩着实松了口气,有些情面是怎么也无法抹开的,比如血脉亲情。所以再不情愿,也只能帮忙。 晏云柔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水,如释重负,瞟了眼坐在身边,摆弄头发的女儿,笑道:“二夫人和望舒都是厚道人,真有难处,楚府上下也只有他们肯帮忙。” 水研姬当年是府里的二夫人,这么多年了,她也没习惯改口。只不过晏云柔是明哲保身的软弱性子,又生了个女儿,没指望母凭子贵。 楚浮玉低声“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儿颇为欢快。 “一千两黄金啊,望舒怎么有那么多银子?”晏云柔满头雾水。 “他啊,本事大着呢。”楚浮玉抿了抿鲜艳红唇,声音不自觉带着温柔,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些年一门心思守着他那个妹子,眼界窄,气量更窄,这会儿回过神来,发愤图强,就立刻不一样啦。” “你们关系不是疏远了吗,往常说起他,你都是咬牙切齿的。”晏云柔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这笔银子咱们可还不起呢。” 楚浮玉眯眼笑,容光照人,“不用还。” 一千两黄金还人情?哼哼,谁信。 第四十一章 盛宴(一) 三月初,万物出乎震。春雷惊蛰! 柳树新抽嫩芽,野草冒出新绿,牧野城总算有了几分绿意,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瞧见“东风渐绿两岸柳,燕子衔泥报春归”的温煦风景。 楚长辞和回娘家探亲的大夫人嫡长子陆续归来,那些处理战后军务的大家族也归来了,据说城中百姓夹道欢迎,礼乐齐鸣,欢呼如沸。声势浩大,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春光灿烂,鸟声啾啾,燕子在蓝天白云之下自由翱翔。 小院子,野草嫩绿,生机勃勃。水研姬挥舞铜锄除草覆土,打算种些时令蔬菜。楚望舒如今是不缺银子的,黄杏坊日进斗金,经过战争洗礼之后,一跃成为仅次于玉华阁的丹铺。而今丹药品种诸多,除了疗伤丹药,还有用于修行练气的辅助丹药,更有专为女子炼制的补气养颜、调理身子的丹药。尤其后者,大受豪门夫人、千金追捧。玉华阁是不屑炼制这种丹药的,这一块市场平白留给了黄杏坊。 水研姬其实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干,楚望舒今非昔比,她也不必再去干活,可这些年的艰辛,把这个曾经的水族大小姐压迫成了操劳命。楚望舒也就随她去,生活充实并不是坏处。 水玲珑也想帮姑姑干活,楚望舒趁着娘亲不注意,把她拽进房间,耳鬓厮磨。 现在她坐在望舒哥哥的大腿上,火热的吻在她脖颈间流连,桃花眸子媚的要滴出水来。雪白的脖颈和俏脸染上一层嫣红。 心里又甜蜜又娇羞,她和楚望舒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三月底恰好是黄道吉日,日子是水研姬挑的,但只是私下里定好,水研姬随后还要去找楚长辞商量。 男婚女嫁,得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水玲珑俏脸通红,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又扭了扭。 楚望舒感受到温软弹性的小臀儿在他胯部摩擦,眉头一皱:“怎么了,不习惯?” 水玲珑贝齿咬住唇瓣,妩媚万分又有点怯生生的看着他,“望舒哥哥,你藏着什么东西呀,硌的我好难受。” 楚望舒神色古怪。 “好东西,你摸摸看。” 水玲珑果然听话的小手往下一握,恰好握住他那根昂头的东西,力道有些重,楚望舒闷哼了一声。水玲珑眼珠子一转,她不傻,相反聪慧的很,只是未经人事懵懂不知,这下子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脸蛋霎时间涨红,触电似的缩回手,楚望舒一把按住她的小手,眯着眼:“好东西,很好的东西,你将来会喜欢它的。” 水玲珑羞不可抑,使劲的想把手从那“脏东西”上抽回来,但楚望舒牢牢按住。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先红了,也不挣扎了,小胸脯起起伏伏,抽抽噎噎哭泣。 再也不跟你亲热了。 楚望舒轻笑一声:“再过一个月都要成亲了,你羞臊什么?洞房花烛的时候肯定要碰它,提前熟悉熟悉嘛。” 水玲珑泪珠滚滚,哽咽:“那你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水研姬把锄头靠在墙上,笑吟吟的看了眼儿子的房间,走入厨房洗净手,离开小院。 书房,楚长辞站在书桌前,手中一杆粗壮的狼毫笔书写出酣畅淋漓的墨迹,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抱元守一”。 楚望楼站在一边观看,击掌称赞:“好字,父亲书法又有精进。” 楚长辞把狼毫笔递给身边的正妻云氏,笑道:“少拍马屁。” 每逢战事结束定要写几天字,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研习书法,可以抚平心中的杀气和戾气,楚长辞修的是道门心法,讲究抱元守一,不染杂念,杀气太重会坏了道心。 “这次你的表现很好,军资粮草,丹药补给,处理的井井有条,稳中有序,没有出差错。楼儿,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士,不仅在战场上骁勇无畏,在军务上更要熟练。” “三弟也费了很多心思,并不是孩儿一人的功劳。” 楚长辞点点头:“我会好好奖赏他,今晚拓跋城主在府中设宴,邀请城中权贵们共庆胜利。今晚我打算带你和生儿一起去,嗯,把玉儿也带上。” 东荒可不像提倡女子足不出户的中州,在这里女子普遍都很自由,而且类似的豪门宴会,都会有各府的千金小姐参加,莺莺燕燕,增添乐趣。楚浮玉是他最出彩的女儿,虽然是庶女,但楚长辞也没有嫡女。 云氏把毛笔浸在水盂中,仍由墨水散发出来后,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拨弄笔毛。笑吟吟的听着父子交谈。 书房的门响了两下,伴随着温婉的声音:“侯爷,妾身有时相谈。” 书房三人都是一愣,云氏眉头轻轻皱起,楚长辞沉吟了片刻,朗声道:“进来!” 水研姬款款入屋,依次朝楚长辞三人见礼,楚长辞许久未见这位曾经自己最宠爱的妻子,不禁有些恍惚,她今年三十二,十六岁嫁入楚府,眨眼间已经十六年。水研姬长的极美,眉眼与水玲珑有几分相似。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风霜,非但无损她的容颜,反而有种历经沧桑的韵味。恬静、沉稳、平和、淡然。 云氏见侯爷痴痴凝视水研姬,眉头一拧,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水研姬细声细气:“侯爷,妾身来是想与您商议望舒的婚事。” “他的婚事?”楚长辞一愣。他不算个合格的家长,除了操持军务,修炼,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云氏打理,也就嫡长子楚望楼的婚事会过问一下,其他庶子的婚事懒得操心。 “望舒年纪也差不多了,他与表妹玲珑亲梅竹马,感情甚笃,妾身想让他俩早日完婚。这样一来玲珑也有了归宿,妾身也好对她死去的父亲有个交代。”水研姬其实还有另一重意思,庶子成婚之后,代表已经成家立业,可以搬出去居住。同时也断了楚望生等人的念想。这些心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楚长辞闻言,点点头,转而看向云氏,“你觉得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当然是他,母亲却不是生母,而是当家主母。 云氏温婉一笑:“妹妹心急了些,望舒还没行过冠礼,不急着娶妻,不过他确实到了男女之情的年纪,如果有这方面的念头,可以先纳一房妾室。” 水研姬柳眉一蹙,楚望舒纳不纳妾她无所谓,但水玲珑肯定是不能做妾的。 云氏继续说道:“虽然望舒是庶子,可也是侯爷的血脉,娶妻之事应该庄重一些,需要操持的事情太多,单单是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就不容易。” 水研姬柔声道:“三月底就有一个好日子。” 第四十二章 盛宴(二) “巧了。”云氏笑了笑,朝楚长辞道:“侯爷,前段时间我带楼儿回青木城云府,楼儿与他表妹情投意合,我也有意让楼儿娶她做正妻。这事儿已经与我大哥说过了,就等侯爷你拿主意。三月底确实就有一个黄道吉日。” “这事怎么不早说。”楚长辞一怔。 云氏柔声道:“正要说呢,妹妹就来了。” “你的意思呢?”楚长辞看向沉默的嫡长子。 “孩儿没有异议。”楚望楼道。 楚长辞点点头,略一沉吟,便对云若水道:“这事儿你来操办。” 云府在青木城的地位,就像楚府在牧野城一样,都是数一数二的豪门望族,楚望楼等有条不紊的筹集军资,除了楚府自身底蕴,还有青木城云府在暗中相助。否则他一个及冠之年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将五万大军的军资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就是联姻的好处。 云氏温婉可亲的笑道:“嗯!” 水研姬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事不可为,淡淡道:“侯爷,夫人,妾身就告退。” 楚长辞点点头,待她走到门槛,忽然想起一事,“等等,今夜城主府有盛宴,你通知望舒一声,晚间与我同往。” 水研姬微微一怔,脸上绽放笑靥,明媚动人,柔声道:“是。” 楚望楼眯着眼,看着水研姬聘聘婷婷的背影,心思莫测。 水研姬回了小院,水玲珑正在院子里洗被单,楚望舒负责晾晒,两人见她回来,都停下手头的动作,水玲珑桃花眸晶晶闪亮,闪烁着希冀和羞涩。 水研姬与儿子目光交接,微微苦笑,不需要说话,眼神说明了一切,楚望舒顿时心里有数。 “由此可见,楚望楼确实对玲珑有企图有念想。”楚望舒把被单交给娘亲,望着黑瓦铺设的围墙,望着蔚蓝的天空。 “可云氏为什么也不同意?如果只是与楚望楼的婚事碰在一起,大可以另择良辰,她却说可以让你先纳妾。”水研姬幽幽道。 “她是不甘心。”楚望舒冷笑一声:“这女人心思歹毒,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若成婚了,就可以离开楚府,不用仰起鼻息过日子。” 水研姬眼底闪过一抹阴霾,“这不正合了她的心意?” 那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找人报复楚望舒。 楚望舒摇摇头:“天大地大,我何必一直留在牧野城?天大地大,我一心要躲,她找得到我?” 楚望舒心里还有一重算计,成婚后,他就可以离开楚府,以楚府旁支的身份在牧野城立足,那么黄杏坊的秘密即便公开,也不关楚府什么事。楚家传承四百年,旁支多了去了,难道所有家产都是楚府嫡脉的? 他一转头,看见蹲坐在杌子上的水玲珑泪眼汪汪,委屈无限的模样。 楚望舒心有猛虎,然而他现在还是只刚长乳牙的幼虎,受制太多。伸手捏了捏水玲珑又滑又嫩的脸蛋,柔声道:“好妹子,再给我点时间。” 得抓紧收集五行灵宝,突破丹田桎梏。 水玲珑撅着嘴。 水研姬从侄女手中接过被单,想起一事,轻声道:“他说今晚城主府有盛宴,要求你也一同前往。”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楚长辞。提到自己的男人,水研姬语气平平淡淡,毫无波澜,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思。 “这是好事,说明他越来越看重我,那天当着各大家主的面惩罚我,有利也有弊,自己儿子把一群地位相当的各府嫡子打成重伤,抛开麻烦不说,其实也挺有面子。楚府这样的大家族,就是要有能继承香火的后代,让别人知道我后继有人。”楚望舒笑笑,“可他终究不会太看重我,毕竟我永远跨不过练气境这个门槛。” 不过我迟早会展翅高飞,等我突破到练气境,你还会把我当成一个不堪大用的庶子吗。 淡淡夜色中,楚府角门处依次驶出两辆马车,十几名覆甲侍卫骑乘龙马护行。当头一辆马车宽敞奢华,油漆崭新,后面一辆则逊色很多。 楚长辞与楚望楼、楚望生同坐一辆马车,楚望生有点害怕父亲,安安静静坐着。楚望楼则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另一辆车厢里,是楚望舒和楚浮玉这对关系古怪的姐弟。 楚浮玉今天盛装打扮,头戴精美金钗,额头贴着花钿,唇瓣嫣红,肤白如雪,一双丹凤眼秋波盈盈,极是灵动。她素手捏起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时不时看一眼闭目养神的弟弟。 “七弟今天真俊俏。”楚浮玉试图挑起话题,但楚望舒置若罔闻,理都不理她。 楚浮玉小嘴一撅。 “七弟,今晚城中的贵人云集,各大豪门的嫡子嫡女都在,想必热闹的很。”楚浮玉坚持不懈。 楚望舒仍是不搭理她。 “七弟......” 楚望舒不耐烦的睁开眼,烦躁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楚浮玉沉着小脸,死死盯着他:“你就那么不爱搭理我?” 楚望舒懒得说话。 “那你今日何必让玲珑送一千两黄金给我。” “我送你银子了?”楚望舒嗤笑:“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想理她,送银子有点一刀两断谁也不欠谁的意思,好像要斩断他与楚浮玉之间理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没有。”楚浮玉冷冷一笑:“那是我捡来的银子。” 楚望舒侧着身,挑起车帘,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沉沉夜色,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我和玲珑会在今年完婚。” 车厢里短暂的寂静,楚浮玉撇开脑袋,眼眶微微发红,尽量用冷淡的语气:“关我什么事。” 城主府在牧野城的中心,是真正的鹤立鸡群,巍峨不凡,府门跟小型城门似的,阔气庄严的建筑物之间,点缀着亭台楼阁,假山流水。 马车在城主府大门前停下,楚长辞等人下车,自有仆人恭敬相迎,领着众人前府内走。 方甫踏入府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青石路两侧,种植着桃树,枝头花蕾含苞待放。 在外里走,穿长廊,过花园,渐渐来到设宴地点,是一片巨大人工湖,灯火漫漫,湖水清澈,波光粼粼,湖边同样栽种了桃林。和煦的晚风把淡淡的花香送入鼻腔。 湖边有几座亭子,湖心也有一座亭,通过长廊衔接岸边,每十步便有一盏石灯,端着酒菜的婀娜婢女往来在长廊上。 湖边的几座亭子里,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和华丽长裙的大家闺秀列案而坐,年纪最小的不过十岁,最大的也才二十出头,饮酒笑谈,佳肴丰盛。湖心亭子则是牧野城真正手掌大权的一批权贵。 这时,管家高喊一声:“百战侯到!” 百战侯是楚家世袭的封号。 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纷纷眼睛一亮,楚府在牧野城的地位不必说,楚望楼也是大名鼎鼎,但他身后的一对庶弟庶妹委实太出彩,这副皮囊简直可以在牧野城横着走。 公子哥们看向楚浮玉的目光,毫无掩饰的炽热,尤其她今天做过一番精心打扮,长裙飘飘,青丝高挽,头上戴着金钗玉簪,以及华美的金步摇。额心一抹嫣红花钿,平添了一股仙气。可偏偏楚浮玉的气质属于妖娆妩媚那种,实足一个颠倒众生的尤物。两种矛盾的气质糅合在她身上,非但不冲突,反而更添魅力。 楚望舒一身浅蓝色精美长袍,束发紫金冠,身材颀长,面容俊美,双眸如含星子,眉宇英气勃勃。许多大家闺秀目光如同磁石附铁,吸附在他身上,心里的念头几乎一致:这俊哥儿是何人,之前从未见过。 湖心亭中,一名紫衣中年男子起身,朗声大笑:“楚兄,来晚了来晚了,自罚三杯。” 楚长辞微微一笑,沿着湖面长廊走向亭子。 楚望楼和楚望生大步走向一座亭子,楚望舒与楚浮玉识趣的没有跟上,那亭子里都是身世显赫的嫡子,比如城主府的大公子二公子,楚望楼坐那边很正常,然而他们确实庶子庶女,不能过去,只能坐在相邻的一座亭子里。 这时,拓跋春竹边上一个俊朗青年忽然开口:“浮玉妹子,不凡到这边来坐。” 他嘴角含笑,满脸诚挚。 楚浮玉下意识瞥了眼楚望舒,见他面无表情的走开,犹豫一下,柔声道:“谢拓跋公子。” 吟吟浅笑,步履款款,在那边落座。 楚望舒挑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在岸前饮酒,看了眼那位被称为拓跋公子的家伙,听称呼,因为是城主拓跋无疆的嫡长子拓跋冬雷,未来的城主。 “楚兄?”相邻桌案上的一名紫衣年轻男子微笑,“据我所知,楚府只有两位嫡子,这位楚兄如何称呼?” 众人闻言,顿时含笑看来。 第四十三章 拓跋怜儿 “楚望舒,一个庶子而已。”楚望舒淡淡道。 几个地位较高的大家闺秀听后,微微有些失望,只是个庶子啊。而相对家世“弱势”的小姐们则暗想,不知这位俊哥儿有没有成家,楚府的庶子,又长的这般俊俏,也不是不能考虑。 “在下杨木甫。”紫衣公子哥微笑颔首,看楚望舒的眼神里有些疑惑,心说,这名字有点熟悉。 今天宴会是庆功宴,因蛮夷而起,怎能不谈蛮夷? “这群蛮夷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六族联合,犯我边境。还不得铩羽而归,折戟沉沙。”说话的是楚望生,这家伙极其高调。 当即有人附和:“多亏边境有楚侯爷这根定海神针在,连战连捷,才能将蛮夷驱逐。” 楚望楼笑道:“最出彩的应该是咱们拓跋大公子,率一万大军屡次奇袭蛮夷军营,神出鬼没,小弟是自愧不如。” 顿时引来众人笑着附和。 拓跋冬雷谦虚道:“望楼虽然这次没有参战,但在幕后运筹帷幄,输送粮草药材,井然有序。没有你这个后盾支持,五万楚家军可就惨了,不像我们几个家族,前期因为军资问题,束手束脚。九光丹不正是你们楚府挖掘出来的,大战初期,我曾被两万蛮夷包围,若不是楚伯父率军救援,诸位可能就见不到我了。一百粒九光丹,稀释之后,救了我数百名将士的性命。” 众人满脸惊奇,竖着耳朵聆听,除了几个嫡子随着父亲出征,其他众人都没有见识过冬末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拓跋冬雷微微一笑,俨然是这群豪门弟子的核心,开始大谈战场上的经历,蛮夷联军十五万,浩浩荡荡,杀了边军一个措手不及。初期让蛮夷纵横边境五百里,烧杀掠夺,沿途村庄尽毁。随着军资到位,牧野城各族赶赴战场,民兵杂役加入,局势渐渐扳回来,最后将蛮夷全军覆没在边境。 一群跋扈享乐的纨绔听的身临其境,更别说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千金小姐们。 “蛮夷这次损失惨重,父亲这次除了庆功宴外,还想与诸位家主们商议,准备在入夏之前,出军剿灭蛮夷。”拓跋春雷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话题一下子就打开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其中尤以楚望生最活跃,恨不得成为众人的焦点。也许是他表现欲太刻意,惹人不快,有个明显家世不菲的公子哥笑道:“楚二公子确实在这场战争中表现颇亮眼,比如战争前夕,就逼得黄杏坊关门大吉,厉害厉害。” 说话声阴阳怪气,暗指楚望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无良纨绔。 活跃的气氛顿时一滞,众人面色古怪。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熟知内幕的人都心照不宣不去提,没想到被人当众说出来。不清楚内幕的人则小声询问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说话的人是个与楚府不对眼的世家嫡子,在城中势力稍弱楚府,但也弱不了多少,否则不敢明着削楚望生的面子。 楚望生大怒,正要怒喝,被大哥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楚望舒没忍住笑出声。好在没人关注他,唯有身侧的杨木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楚望舒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不然肯定会有所警惕,他一边饮酒,一边将目光转向波光粼粼倒映着灯火的湖面,这个在牧野城堪称顶级的盛宴对他显得毫无吸引力,他当年参加瑶池宴,万丈雪峰簇拥着淼淼天湖,青玉石柱支撑着宫榭亭台,悬于天湖之上,高低错落,画廊曲折环合,建筑勾心斗角,巧夺天工。 那才叫顶级盛宴,九州最拔尖的那一撮人齐聚昆仑。 短暂的尴尬后,众人知趣的转移话题,宴会气氛又活跃起来。 楚望舒收回目光,瞥见楚浮玉坐在拓跋冬雷身边,言笑晏晏,容光照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忽听身边的杨木甫一击掌,满脸兴奋的恍然大悟,双目灼灼看着楚望舒,大声道:“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前段时间把好几家嫡子给打成重伤的楚望舒吗。” 楚望舒正要举杯饮酒,手顿时僵在半空,心说你小子想要搞事情是吧。 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顿时凝固,一簇簇目光投向他。其中几道尤为炽烈,正是那几个曾经被他教训的公子哥,其实从楚望舒入座之后,他们就时不时投来或仇恨或阴冷的目光,不过没有发作,毕竟被人打了一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楚望舒环顾一圈,与楚浮玉目光稍稍对视,轻描淡写的移开目光,自顾自喝酒。 原来这是个虎人啊! 众人心中同时浮起这个念头。 拓跋春雷那一亭里,有个长相貌美的小姑娘盯着楚望舒看了一会,忽然推案而起,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的走向楚望舒,在他案几前停下来,像只高傲的孔雀,昂起尖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你就是打伤我二哥的那个楚望舒?” 这下子,众人眼神都精彩起来。 有戏看了。 楚望舒抬头看一眼这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身紫色长裙,雪肤樱唇,脸蛋圆润,五官精致,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我打的人多了,你二哥哪位。” 小孔雀哼了一声,掐着腰,声音婉转清脆,出乎意料的好听:“听好了。”顿了顿,抑扬顿挫道:“拓跋春竹!” 楚望舒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这小姑娘不是来找他茬,是找她二哥的茬。 不远处的亭子里,拓跋春竹脸色阴沉。 “然后呢,想给你那色迷心窍的二哥找场子?” “这里就是我家,找什么场子。”小姑娘皱皱鼻子,“再说我也打不过你。” 楚望舒被她逗笑了,“你火急火燎的跳出来想干嘛。” “当然是结交少年英杰咯。”小姑娘招呼亭外的婢女,把她的绣墩搬过来,要和楚望舒共坐一案。 满场都是瞠目结舌的面孔。 “我叫拓跋怜儿。”小孔雀喝了杯酒,自报家门:“拓跋府的嫡女,但不是长女。” 楚望舒摸不清这小丫头要整什么幺蛾子,不予理会。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儿,兴致勃勃道:“喂,楚望舒,我二哥可是练气一重的大高手,你能把他揍一顿,你是什么境界啊。” 楚望舒还是不理她,小孔雀一根筋很执拗,喋喋不休:“你是庶子,为什么修为这么强?楚望楼你打的过吗?你们当家主母没有给你下狠招使绊子?” 都是些交浅言深的问题,似乎她真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楚望舒斜着眼睛瞟她,冷笑道:“装什么?” 她眨巴着纯真的眸子。 “拓跋怜儿是吧,你这样当众打你二哥的脸,容我猜猜,你和拓跋家的长子是同父同母,拓跋春竹应该是平妻所出。虽然你大哥是嫡长子,但东荒毕竟不是中州,只要是嫡子,都有希望成为牧野城未来的城主。” 拓跋怜儿面容一僵。 “你大哥固然优秀,可拓跋春竹年纪轻轻便跨入练气境,自然也不是吃素。而论左右逢源交友广泛这方面,他应该比大哥更强,比如我的大哥楚望楼,与拓跋冬雷关系平平,但和拓跋春竹确实推心置腹的好友,楚府未来家主的身份妥妥的归楚望楼,有他这个助力,未来的夺嫡之争,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拓跋怜儿深深看了眼楚望舒,低声道:“看来是下过苦工的,你也不是安安分分的庶子。” 楚望舒看着脸色阴沉的拓跋春竹和面容淡定的拓跋冬雷两兄弟,一笑置之。以他的心智,何需下苦工,窥一斑就能见全豹。他是教训了拓跋春竹没错,可那是在酒宴散后,没有外人在场。拓跋春竹显然也不会把当晚***楚浮玉的事情抖露出去,由此可见,这小丫头必然在那座小院安插了眼线。单是这一点,足以让楚望舒这个江湖老手琢磨出很多东西。而楚浮玉曾经说过,云氏有意将她许给城主府的嫡长子,楚望楼却有把她作为货物送给拓跋春竹,可见兄弟俩私下里不可能和睦,甚至斗争比想象的要激烈。 拓跋怜儿绝对想不到,他区区十几息内,就把拓跋家的大致的情况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算你说对了,反正这些事也不算什么秘密。”拓跋怜儿托着腮帮,笑吟吟看着他:“这儿有酒,你有故事吗。” 第四十四章 耳光 楚望舒再次斜睨她,嘴角哂笑:“我和你很熟?” 小孔雀受不了他那副蔑视的眼神,恼怒的把酒杯往案几上一放,恶狠狠威胁:“信不信我大喊非礼,让人把你拖出去千刀万剐?看你爹会不会护着你。” “我父亲不会护着我,你父亲倒是有可能。”楚望舒嗤笑:“没准儿捏着鼻子就把你嫁给我了呢。你看看,满座王公贵子,放眼豪门望族,你要大喊非礼,我肯定很配合的把手按在你似乎还没发育的小胸脯上,你说你这辈子还能不能嫁出去?不信,咱们试一试?看你爹是命人把我拖出去剐了,还是把你嫁给我。” “什么叫还没发育。损人很有一手嘛。”拓跋怜儿磨牙,哼哼道:“我才不拿自己的清誉跟你赌呢,你烂命一条,不划算。” 这个宴会很无聊,但小姑娘很有趣,在无聊的宴会上碰到有趣的小姑娘,很有趣。 “你一个注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搀和在夺嫡之争里干什么,就是因为拓跋冬雷是你大哥?” 小孔雀果然只是想气一气二哥,削削他脸面,并不是真的看上楚望舒,虽然他皮相的确很好。小脸冷冷冰冰:“你管的着?” “再容我猜猜,拓跋冬雷肯定对你很好,而你又势必受拓跋城主的宠爱,或许你是所有子女里最受宠的。” “知道的不少嘛。” “显而易见啊,你要是不受宠,拓跋冬雷凭啥对你好?” 小孔雀一脸不屑的冷笑:“想挑拨我们兄妹的关系?” 楚望舒笑了笑,云淡风轻。 小孔雀小脸忽然露出张牙舞爪的神色:“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德行,明明一个庶子,假装成世外高人世人皆醉你独醒的姿态。” 楚望舒淡淡道:“看不惯就滚回去。” “偏不滚。”小孔雀哼道。 “因为那亭子里坐着一尊让你自惭形秽的大美人,你这个往日里光芒耀眼的小公主受不了这种冷遇,所以干脆过来和我搭伙。” 小孔雀被人戳穿心事,也不反驳,更不掩饰,鄙夷道:“一个人尽可夫的狐狸精罢了。也不知道被几个男人睡过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震慑全场。 拓跋怜儿捂着红肿的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扇自己耳光的少年。 满堂寂静,也不知多少酒杯乒乒乓乓摔碎在地上。 离两人最近,一直偷偷打量他们目睹了全部经过的杨木甫,则是吃了死老鼠般表情。 这哥们是要上天啦。 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扇过耳光的牧野城小公主,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发狂似的一扫满桌菜肴,起身,在所有人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指着楚浮玉声嘶力竭道:“我说错了?我说的是事实,谁不知道你楚府的三小姐是有邀必应的贱人,夜夜如城中公子哥饮酒作乐,放浪形骸。谁都可以邀请她赴宴,谁都可以让她陪酒。” “啪!” 又是一巴掌。 这下子漂亮的小脸蛋彻底红肿了。 楚望舒眯着眼,眸光阴冷如刀,小孔雀含着泪,倔强的跟他对视。 拓跋冬雷惊呆了。 拓跋春竹惊呆了。 楚望楼惊呆了。 就连最痛恨楚望舒的楚望生也惊呆了,都来不及幸灾乐祸,满脑子浆糊。 其他人下意识的噤若寒蝉,半点没有看热闹的心思。这可是拓跋家的小公主,拓跋城主最疼爱的女儿。乖乖,被一个庶子连续扇了两个耳光,事情闹大了,更大的是拓跋小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斥责楚府三小姐是放浪形骸的贱人。楚浮玉“放浪形骸”的事情,在场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毕竟权贵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这种事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说出来事情就大了。这是在赤裸裸打楚府的脸,把一个显赫豪门的尊严踩在脚下,还吐口水。 没人出来指责楚望舒,或者指责拓跋怜儿,都感觉手足无措。 短暂的沉寂后,拓跋春竹拍案而起,面目狰狞,眼底却分明有兴奋之色,厉声道:“楚望舒,你算什么东西,连我妹子都打。区区庶子,真当我城主府是好欺负的?” 楚望楼皱皱眉,没说话,这时候他恨不得落井下石,把楚望舒彻底打入深渊,可他是楚府嫡长子,若是附和了拓跋春竹的话,楚府的面子往哪搁?楚长辞的面子往哪搁?他自己的面子又往哪搁? 楚浮玉丹凤眼瞬间绽放璀璨光彩,痴痴望着楚望舒。 楚望舒巍然端坐,目光从拓跋怜儿身上移开,看向心理阴暗的拓跋春竹,一字一句:“手下败将。” “你......”如果说拓跋春竹之前还是半怒半幸灾乐祸,这会儿就是彻底暴怒了。 就在一点即燃的紧张气氛中,亭子那边匆忙忙跑来一个管家,皱着眉头问:“城主让我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拓跋春竹冷笑道:“你去告诉父亲,二妹指责楚府三小姐放浪形骸不知廉耻,被楚府庶子给打了两嘴巴子。问问他这事该如何处理。” 拓跋冬雷冷冷的横了一眼。 拓跋春竹老神在在,只当没看见。 管家转身就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没有任何动静,城主不曾大发雷霆要惩治楚府这个胆大包天的庶子,楚长辞也不曾大发雷霆和城主府翻脸,但谁都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不可能真的平平静静,表面上的平静,代表着暗地里波涛汹涌。 城主府肯定对楚府有怨言的,楚长辞也肯定不会对城主府没有怨言,拓跋冬雷紧皱眉头,拓跋怜儿坐在绣墩上抹眼泪,推开了想要给她抹药膏的婢女,气呼呼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但都不及楚浮玉惶恐。她脸色煞白,仿佛世界末日,娇躯瑟瑟发抖。 楚长辞是不知道她夜夜与公子哥们饮酒作乐的,东荒不及中州那般繁文缛节,但不是没有,她一个楚府的千金,整日与一群公子哥夜饮,陪酒,放浪形骸,脸还要不要了,楚府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楚长辞表现的越冷静,事后爆发越恐怖。 几经波折后,宴会上的气氛降温了不少,公子千金们默契的遗忘了方才的事,但谁也不可能真的当做没发生过,谈笑时就显得有些避讳和低声,少了大声喧哗。 推杯换盏后,拓跋冬雷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锦盒,端起酒杯,笑容温和:“浮玉,我妹子娇生惯养,不知轻重,都是我这个做大哥把她宠坏了,我向你赔个不是。” 楚浮玉端起酒杯,浅浅一笑:“拓跋公子严重了。” 两人举杯饮酒。 拓跋冬雷深深看了眼这个本该是他平妻的女子,有几分迷恋,几分恼火,几分痛恨,几分怜惜。大家都不蠢,她为什么自污名声?就是因为不愿嫁给他。 “我这里有一盒百日香,浮玉一定要收下,权当做赔罪的礼物。”他把锦盒推给楚浮玉。 周遭的千金小姐们眼睛一亮。 “黄杏坊的百日香?不是说没货了吗?” “是啊是啊,我都等了好几天,也没买到货。” “一盒百日香,怎么也得五百两银子。” “拓跋公子什么身份,他要百日香,黄杏坊即便没有,也得有。” “可惜不是千日香。” “那东西黄杏坊似乎只售卖过十盒。” 大家闺秀们满眼艳羡,窃窃私语。 第四十五章 百日香和千日香 百日香这种东西,是楚望舒捣鼓出来的女子用品,可内服可外敷,内服能体生异香,百日不散,调理身体。外敷则祛疤白肤,让女子脸蛋如新生婴儿般白嫩粉润,光彩照人。 道门某些高等级丹药,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返老还童不在话下,只是到了那种级数的丹药,不可能在凡俗流通。楚望舒的能力炼制那种神丹够呛,但炼制出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附带效果:美白养颜,体生异香,就太容易了。 除了百日香,还有一日香十日香,乃至最高级的千日香。 城中千金贵妇,用的大多都是十日香,一百两银子一盒,价格高昂,但让这群为美貌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女子趋之若鹜。 楚浮玉眸子亮晶晶,打开盒子,一股幽香弥漫,掩盖了菜肴的香味,却又不会觉得太浓重,清冷幽香,令人陶醉。 男人无法拒绝绝色美女,女子同样无法拒绝胭脂水粉。 “多谢拓跋公子。”楚浮玉嫣然一笑,与拓跋冬雷举杯对饮,关系融洽。 男人艳羡,女人也艳羡,前者是艳羡美人的笑靥,后者是艳羡那盒百日香。 小孔雀一脸羡慕嫉妒恨,也不抽泣了,咬着牙瞪着楚浮玉,好像她是横刀夺爱的不要脸小三,嘴里嘀咕:“狐狸精,我求了大哥好多天的,他都不送我。” 楚望舒眉头一皱,“信不信我再揍你!” 小孔雀破罐子破摔的委屈哭喊:“就是狐狸精,就是狐狸精。” 惹来一阵注目。 这是个死倔的姑娘。楚望舒感到头疼,他再冷酷再偏激,也不至于真要与一个小姑娘不依不饶。拓跋怜儿虽然有着千金小姐普遍都有的刁蛮通病,可心性似乎不坏,反而有点率真。 楚望舒半认真半开玩笑道:“你收回刚才的话,我送你份礼物,好不好。” 小孔雀瞥了他一眼,鼓着腮帮,一张红肿的小脸彻底变成球形,气鼓鼓道:“你是想低头认错了?晚了,宴会结束,我要让父亲把你吊起来打。” 楚望舒作势要打。 她一捂脸,哭道:“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丫头,有心机也不会给大哥当枪使,有心机也不会当众落她二哥的面子,在满城公子千金面前暴露城主府子嗣不睦。 楚望舒懒得跟一个傻丫头计较,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轻轻推到她面前:“擦一擦,把脸上的肿胀消了,丑死了。” 拓跋怜儿瞅了瞅紫漆小盒,又警惕的瞥瞥楚望舒,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道:“你不会是在盒子里藏了机关,我一打开就银针咻咻,把我见血封喉吧。” “爱要不要,本来也不是要给你的。”楚望舒翻白眼,伸手要拿回盒子。 小孔雀抢先一步打开盒子,“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浓郁的幽香几乎在一瞬间扑满亭子,似十二月严冬中的一缕清幽梅香,又似六月灿烂阳光下浓郁的紫鸢花香,浓郁,但不刺鼻,清幽,但不飘渺。仿佛糅合了四季的味道。清凉的夜风把香味送到远处,凝而不散。 盒子一打开,甚至把楚浮玉那盒的百日香都盖过去了。亭子里的公子哥们,千金小姐们,嗅了嗅鼻子,起先一脸茫然,转头四顾。随后一个个都看向拓跋怜儿方向,惊奇茫然。 什么东西? 好香! “这是什么东西!”拓跋怜儿表情发懵,盒子里是一块橙黄透亮,形似琥珀的软膏,轻轻嗅了嗅,“香味好熟悉。”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盖上盒子,凝神看盖子表面刻着“黄杏坊”三个字,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尖叫一声:“哎呀,千日香!” 她母亲就有一盒千日香,当日她见过,只不过任她撒娇卖萌,母亲都无动于衷,坚决不给她。自己留着服用,果然体生异香,容光照人,本来已经极少去母亲房里的父亲,日日流连,甚至明言:很喜欢她身上的香味,让人沉醉。 “千日香?拓跋二小姐刚才说千日香?” “是她手上那个吗?这就是千日香?果然名不虚传,这香味让人陶醉,如果我能有这种体香就好了。” “她哪来的千日香,黄杏坊不是早就断货了吗。” “好像是楚府那个俊俏庶子送的。” “不可能,他一个庶子,哪来的千日香?这可是一千两银子的东西,最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 “是呀是呀,听说黄杏坊幕后东家是玉华阁的人,否则本姑娘早派人上门威逼了。” 霎时间,千金大小姐们的目光一道道灼热如火。 “楚公子,你还有千日香吗?人家愿意高价求购。” “楚公子,人家瞧你面善,不如让人家给你斟酒,只求一盒千日香。” “楚公子,我是李府的嫡女,咱们两家是世交,你还有千日香吗?” “楚公子......” 楚望舒嘴角微笑,自顾自饮酒。 众女见他郎心如铁,暗暗咬牙,转而打起拓跋怜儿的注意,希望拓跋怜儿能转卖千日香,银子好谈。 拓跋怜儿把千日香紧紧拽在手上,像个护崽的小母鸡,龇牙咧嘴:“去去去,这是我的,是我的,姓楚的小子送我的赔礼。” 楚望舒斜着眼看了她一眼。 小孔雀立刻改口:“楚公子送我的珍贵礼物。” 楚浮玉咬着唇,泫然欲泣的盯着楚望舒。 拓跋冬雷面无表情,握着酒杯的手暗暗发力。 楚望楼沉着脸,心思莫测。 楚望生心里狰狞,面目也狰狞,该死该死,这小杂种又出风头了,区区一个庶子,却将他这个嫡子的风头盖过去。他一个庶子,有什么资格被人称“楚公子”,这是嫡长子才有的资格,即便他楚望生,也只是“楚二公子”。 拓跋怜儿喜滋滋的用白嫩指尖勾了点膏状的千日香,歪着头,询问楚望舒:“直接涂脸上?” 楚望舒没好气道:“放酒水里先稀释。” “哦。”她把手指伸进酒杯,搅合,再次歪头:“这样?” “水太多,千日香太少,浪费了。” 小孔雀立刻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没用过膏药?”楚望舒不可思议,旋即明白过来,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千金大小姐,连受伤都不会有,怎么可能会用这东西。于是伸手去拿千日香。 小孔雀吓了一跳,急忙把盒子往怀里塞。楚望舒抢先一步,夺了过来。 “你还给我。”小孔雀扑在楚望舒身上争抢,带着哭腔:“你是男人,要一诺千金。” 楚望舒手按在她额头,一把推开老远,小孔雀踉跄歪倒身子,又要再度扑过来,楚望舒轻声道:“坐好,我给你抹。” 小孔雀愣了愣。 楚望舒挑起一块指甲盖般的千日香,手指一撮,真气化开药膏,变成浓稠状,往拓跋怜儿脸上涂抹。 所有人都脸色古怪。 小孔雀脸颊通红,她脸本来就红肿,但耳根子和脖颈都染上一层粉红,乖乖的端坐,低眉敛目。 “你不妨再害羞一些,能假装对我芳心暗许就更好。”楚望舒淡淡道。 小孔雀愤愤道:“你想干嘛,气你们楚府的那两个嫡子?” “嗯。”楚望舒说:“没理由不气气他们,这样做虽然幼稚,但很爽,气人就要这样气,轻描淡写不露痕迹,你那种就太做作了。” 小孔雀咬牙:“你果然不是好人。” “是好人会辣手摧花?”楚望舒嘀咕。 “可我喜欢。”小孔雀低声说。 楚望舒无声的瞥了她一眼。 涂抹完毕,他把手在小孔雀的裙摆上擦干净,惹来她咬牙切齿。 “凉凉的,好舒服。”小孔雀低声说,眼珠子一转,“这东西怎么吃?” “随便吃。” 小孔雀生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更怕对千日香食髓知味的母亲得到消息“蛮横”的抢走,在一众千金虎视眈眈之下,把千日香塞进嘴里,腮帮鼓鼓,嚼都没嚼,吞了下去。 片刻后,她俏脸升起两团酡红,随后浑身大汗,奇异的香味顺着汗水逸散,细瓷般的肌肤渗出一丝丝黑色污渍,有点臭。 小孔雀大慌。 楚望舒从容淡定,漫不经心道:“人吃五谷杂粮,久而久之,体内都会沉积杂质,这是好事。” 小孔雀泫然欲泣:“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还骗我现在吃。” “就是要看你出丑。”楚望舒坦言。 “混蛋!” 小孔雀撂下一句“跟你没完”,在众人羡慕又促狭的笑声中,奔出亭子。 第四十六章 比武助兴 酒宴继续,可谓一波三折,变故横生。楚望舒这下子算是出名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公子哥千金小姐们都默默记下了“楚望舒”这个名字。 相比起来,拓跋两兄弟,楚家两兄弟,就显得“平平无奇”,既没有掌掴城主府大小姐,也没有千日香。 “大哥,这小杂种要上天了,要不要我鼓动几个好友,找他茬?”楚望生咬牙切齿,压低声音。 楚望楼犹豫片刻,缓缓点头。 楚望生阴测测一笑,眼睛转动,酝酿阴谋诡计,但还不等他谋划出险恶计谋,湖心亭那边伺候着的管家,匆匆跑来。 “诸位公子,城主与几位家主,觉得饮酒不够尽兴,想看看各位公子的修行成果,为酒宴助兴。” 简而言之,就是让自个儿的后辈们比划比划,助助兴。 好战者立刻两眼放光,沉稳的则皱了皱眉头,像楚望楼、拓跋冬雷这几个圈子核心人物,则老神在在,他们很少参与这种比武。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不需要一鸣惊人。 但管家旋即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动心了。 “城主大人拿出了珍藏许多年的混元金石,谁若能摘得魁首,就把混元金石送他。” 顿时一片哗然。 混元金石是一种内蕴金属性灵力的矿石,还没有炼成兵器,就已经是灵宝。若能炼成兵器,必定非同凡响。 楚望生兴奋道:“大哥,你还没有一柄称手的兵器呢。” 楚望楼大为意动。 拓跋春竹和拓跋冬雷两兄弟目光交触,无声中火花迸射。 这可是金属性灵宝啊,城主拓跋无疆当年就得到两块,一块已经铸成了战甲,另一块留到至今,两兄弟都试图从父亲手上求来这块金属性矿石,打造成趁手的神兵利器,但一直没有成功。今日见父亲拿出来作为彩头,两人难免想入非非,这是要借此决定下任城主的人选? 拓跋两兄弟胡思乱想,在场公子哥们同样心潮澎湃,不管武力是强是弱,都流露出对灵宝矿石的渴望。正如方才楚望舒拿出千日香,大家闺秀们知道得不到,仍然控制不住去渴望。 比武的规则很简单,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打服了所有竞争对手,就能摘得桂冠,获得灵宝。 城主还让管家传话,尽管放开手脚比试,九光丹和生肌丸要多少有多少,不存在让人“捡漏”的可能性。 公子哥们双眼放光,大家闺秀则露出期待的神色,这种事情她们搀和不了,看个热闹。 众人都跃跃欲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不愿做出头鸟。 短暂安静后,一个紫衣少年推案而起,神采飞扬,大步走出亭外:“我先来!” 他环顾一圈,自信满满:“哪位兄台与我交手?” 这人十五六岁,却没有半点稚气,相貌算不上英俊,胜在气质凌厉,锋芒毕露。 湖心亭,拓跋无疆侧身看着湖边神采飞扬的少年,饮了一口酒,笑道“天雄,这就是你那小儿子?果然少年英杰!” 愚山天雄很受用,嘴上说道:“城主过誉,小狼哪当的起少年英杰四个字。年轻气盛还差不多,不够沉稳,不够沉稳。” 拓跋无疆微笑:“轻狂不枉年少,历事之后,自然沉稳了。” 愚山天雄与拓跋无疆碰了碰杯,饮下酒水,喟叹道:“这孩子天赋是不错的,前阵子,在楚兄的七公子手下吃了亏,没想不到因祸得福,让他半只脚跨入练气境,我那些儿子里头,就属他最有出息了。原本我指望他吃一堑长一智,可还是这副毛毛躁躁的脾性,吃的亏仍然不够。” “怎么说?”拓跋无疆看向楚长辞,旋即,他发现在座的几位家主脸色都有点不对劲。 愚山天雄连忙摆手:“小孩子过家家,不说也罢。” 儿子技不如人,依靠老子出面兴师问罪找场子,这种事私底下可以做,说出来就不光彩了。 楚长辞露出讥讽的笑容。 拓跋无疆摇头失笑,他这种人精,端详双方的细微神态,就看出端倪来了,也不过点破,“神神秘秘的。” 愚山小狼话音方落,便有一位青年起身,先饮下一杯酒,豪气干云道:“小狼贤弟,愚兄还会会你。” 毕竟是点到即止的比试,不能使用刀剑。愚山小狼擅长剑法,好在东荒善战,牧野城有是边境雄城,这些传承几百年的家族都有几手压箱底的近战功夫。 愚山小狼嘴角一挑,笑容冷冽:“只管来便是,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这是郭家的嫡子,郭云飞。郭家和愚山家向来不睦。这郭云飞虽然不是练气境,但应该有练体九重的实力,与愚山小狼相差不大。是一场龙争虎斗啊。”杨木甫笑着说。 楚望舒知道他是在与自己说话,哦了一声。 两人在湖边拉开架势,距离亭子这边十丈左右,不远不近,练体境的争斗还做不到气劲横飞,灵气震荡的地步,不担心波及但酒宴。 管家理所应当的充当裁判,他气息内敛,站姿如松,是名练气境大高手,否则也做不了城主府的管家。 “开始!” 随着管家话音落下,郭云飞脊椎一弹,脚下发力,如箭般蹿了出去,手掌弯曲如爪,朝愚山小浪胸口探去。五指苍劲,仿佛能爪裂虚空,隐隐有风啸声响起。 愚山小狼并不硬抗,侧身跨出一步,避开胸口的同时,左手钳住郭云飞手腕,右臂肌肉鼓起,筋膜炸开,强大的力量推动拳头,狠狠砸向郭云飞的脑袋。 郭云飞被扼住手腕,无法抽身退开,反应迅猛的一仰头,躲过拳头的同时,左手鹰爪自下而上挥出,撕裂愚山小狼的袖子,五指嵌入血肉中,正要一拖一带犁出五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愚山小狼手臂一颤,内劲炸开,把五根嵌入血肉的手指尽数震开。 两人齐齐后退,微微喘息。 愚山小狼气血旺盛,虽然吃了小亏,却斗志昂扬,主动扑来。脊椎弹缩如弓,爆发出强大动力,肌肉筋膜炸劲,拳头大开大合。两人迅速交手,寸劲短打,噼里啪啦的脆响声,地面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酒宴众人神采奕奕,女子亦是兴奋的俏脸绯红。民风善战,不分男女。 “楚兄,愚山小狼是你手下败家,你觉得他们谁赢面更大?”杨木甫问道。 “愚山小狼!”楚望舒一口咬定。 “说说看?”杨木甫来了兴趣。 “愚山小狼半只脚踏入练气境,内劲浑厚达到巅峰。那位郭云飞虽然武技更强一筹,强的有限,不能速战速决,迟早要被愚山小狼耗尽体内。” 杨木甫微微点头,他所在的杨府是二流世家,本身也就练体七重,没楚望舒那份眼光。他对楚望舒的话将信将疑,总觉得这种一锤定音的预判能力,应该属于跨入练气境很多年的父辈们的权力。然而半柱香后,不算越战越勇的愚山小狼将体力渐渐不支的郭飞云一拳打开架势,空门打开,紧接着一记贴身靠,将他高大威猛的身子撞的凌空飞起,疾奔两步,奋尽全力擂在那家伙胸口,把他打的吐血三升。仍然不肯罢休,趁他病要他命。 管家不得不插足,抬脚挡开他的拳头,衡在两人中间,朗声道:“愚山小狼胜。” 而失败者郭云飞已经昏厥过去,当即便有仆人跑上来喂服九光丹,抬到一边修养。 掌声如雷鸣。 湖心亭,拓跋无疆赞道:“气机浑厚,内劲外泄,确实是练气境的先兆。” 愚山天雄爽快一笑,痛饮三杯,笑吟吟望向楚长辞,“楚兄,你那个庶子不知有没有突破到练气境?可别被我儿赶上啊。” 楚长辞皱眉,心里不悦,旋即怅然,他那个儿子永远都无法突破到练气境。哪怕练体境再强,又有何用,终生止步练体境,能有什么出息? 杨木甫大为钦佩,真被他一语中的。鼻端忽然嗅到一阵沁人幽香,香风阵阵,却是沐浴更衣后的拓跋家小公主拓跋怜儿,去而复返。 她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裙,顾盼生辉,雪肤樱唇,身上有股让人向往的清淡香味。 第四十七章 拓跋冬雷 拓跋怜儿眼波流转,很享受众人惊讶的目光,莲步款款,径直走向楚望舒桌案,提起裙子坐下,笑吟吟道:“香不香?” 楚望舒没说话,身边的杨木甫一个劲点头:“香,好香!” 拓跋怜儿心里喜悦,皱了皱鼻子,“又没问你......咦,有人受伤了,在干什么?” 杨木甫道:“城主大人提议让在场诸位公子们比武助兴,彩头是,是......” “混元金石!”楚望舒提醒他。 杨木甫一击掌:“对,混元金石!” “呀!大哥二哥为了这块石头争了好久呢,父亲都没给。”拓跋怜儿吃了一惊,喜孜孜道:“这下可好了,石头归大哥啦。”她对胞兄似乎极有自信。 楚望舒瞟了她一眼。 拓跋怜儿眼睛一瞪:“看什么看,难不成还是你的?” 楚望舒没好气道:“滚回你席位上,赖在我这儿干嘛。” “就不回去,你还能赶姑奶奶走?” 楚望舒抬起手。 拓跋怜儿吃过教训,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气鼓鼓的道:“你打呀,打呀,打肿脸,又让你赔一盒千日香。” “懒得理你。” 拓跋怜儿尖叫道:“楚望舒,你放尊重点,我是城主府嫡女。” 楚望舒嗤笑:“嫡女怎么了,多一条腿还是多一只手?” “混蛋!”拓跋怜儿捏着粉拳要打他,被这家伙眼睛一瞪,立刻怂了。嫡女的身份在这可恶的家伙面前不好使,不然她不会吃那两个耳光。 众人脸色要多古怪就多古怪。 拓跋冬雷暗暗皱眉,她这妹子心高气傲,娇蛮无理,但别说跟一个男人同案而坐,大庭广众之下连一个笑容也未必会给陌生人。 这不是好兆头。 好在第二个挑战者上场,将众人视线吸引过去。 这家伙楚望舒认识,在那座临河小院里揍过,名字记不起来了,明显是给愚山小狼送人头去的,两人噼里啪啦你来我往,逢场作戏的一番“苦战”,最后愚山小狼艰难胜出。 稀稀拉拉一阵掌声。 拓跋怜儿瞧不出里头的水分,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末了,还斜着眼睥睨楚望舒:“瞧瞧,这才是高手,就你爱打女人,你敢上场试试手吗?” 楚望舒阴阳怪气道:“呦,你还是女人了,跟那个野汉子私相授受,珠胎暗结。” 拓跋怜儿说不过他,带着哭腔道:“楚望舒,你登徒子,你无赖。” 杨木甫扶额,当做没听见。 之后一连六人,都在愚山小狼手底下铩羽而归,楚望舒大抵摸清楚牧野城豪门纨绔圈的实力水准,普遍停在练体境,练气境凤毛麟角。也对,练气境的实力,在道门也能勉强当个外门弟子。 拓跋怜儿和楚望舒打冷战,她自认为的冷战,不和他说话,也不看他一眼。以此来暗示本小姐对你很冷漠。 当第九人被击败后,拓跋冬雷叹了口气,站起身,朝亭外走。 拓跋怜儿一愣,眼底露出担忧神色:“大哥心急了,二哥都没上场呢,他这会儿上去,可不就要被人车轮战了嘛。” “你大哥不出场,石头就归你二哥所有了。”楚望舒道。 拓跋怜儿冷着小脸不理他,见他淡定的不说话,自己先忍不住了,小声道:“怎么说?” 楚望舒笑道:“不是不跟我说话吗。” 拓跋怜儿小脸一红,“快说快说。” 楚望舒当即不纠缠这话题,开门见山:“愚山小狼跟你二哥交情莫逆,他若是得了石头,你说它最后会不会落在你二哥手上?事后只要付出些代价就好,可以是银子也可以是人情。或许这正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策划。” 拓跋怜儿恍然大悟,傲娇的哼一声:“我早知道了。” 楚望舒笑了笑,这丫头看来的确很受宠爱,半点没有与身份相匹配的心机和城府,如果是夹缝里生存的庶子庶女,早就锻炼出深厚城府来了。转头望向楚浮玉方向,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两人目光交接,楚浮玉嫣然一笑,楚望舒面色淡淡,收回目光。 拓跋冬雷二十二岁,俊朗温和,气质不张扬不豪放,很内敛,当得起儒家“温润如玉”的说法。十八岁突破练气境,而今是练气四重的水准,比楚望楼还要高一层。 “小狼贤弟,十五岁便半只脚跨入练气境,最多一年,就能晋升,你大概是我牧野城最年轻的练气境高手。为兄痴长你几岁,咱们若是同龄,恐怕我都不是你对手。”拓跋冬雷温和笑道。 愚山小狼桀骜跋扈,意气飞扬,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抱拳道:“还请拓跋大哥手下留情。” 拓跋冬雷点点头,说了句小心,身影一动,瞬息间逼近愚山小狼三丈处,大袖挥舞,一股淡青色气劲席卷而出。 一出手,就是练气境的真气外放。 愚山小狼不敢硬抗,脊椎一缩一弹之间,催动身体跃开,方才立足的脚下炸开土块,出现一道深坑。他身体还没站稳,重心一荡,硬生生调整姿势,朝拓跋冬雷冲去,不给他第二次发力的机会。 练体境和练气境交手,唯一的办法就是贴身短打,靠武技和力量取胜,胜算依然很小,毕竟练气境也是练体巅峰过来的,但总比站在远处当活靶子要好。 拓跋冬雷嘴角哂笑,看穿愚山小狼的心思,面对他一跃而起,气势磅礴的一拳,不躲不闪,轻轻抬起手掌,淡青色的真气绕臂冲出,这招家传掌法,比起当日拓跋春竹施展起来,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当日是对上拓跋冬雷,楚望舒没有半点胜算。不过他现在也不可同日而语,无垢道体第二重巅峰,肉身可以媲美练气大成。 “砰!” 黑暗中光焰一闪,愚山小狼断线风筝似的飞出去,鲜血狂喷,噗通一声砸入湖中。 十几息的时间,胜负立分,愚山小狼高看了自己,小觑了拓跋冬雷。 拓跋怜儿撇撇嘴,外行看热闹,远远没有前几战精彩纷呈你来我往。 愚山小狼狼狈的从湖里爬上来,手臂折断,嘴角鲜血随着湖水流淌。 管家让仆人送上一件大氅,递给他一粒九光丹。 拓跋冬雷没受伤,也没啥大消耗,管家示意要不要来一枚回气丹,他摆摆手拒绝。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骄傲至极的作风,让楚望舒嗤笑。 第二位挑战者不出意外的迅速跨出亭子,来的快,败的也快。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之后,拓跋冬雷仍是没受太大的伤,但不得不停下来服丹纳气。楚望舒眼光何等毒辣,几场比试下来,不但把拓跋冬雷的招数、战斗习惯摸清,他的真气混厚度也了然于胸。 儒家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是士气。修道也有类似的说法,这个气指的是真气。不管纳气法门如何高深,永远是入不敷出,难逃“再而衰三而竭”的臼窠。但是前半句“一鼓作气”又有高下之分。道门一鼓作气最恐怖的应该是丹鼎派的“黄庭经”,号称生生不息,一气未尽,一息已生。 与之相比,拓跋冬雷的真气不精纯也不浑厚,属于练气境界中的最末流。 “练气第四重。”愚山天雄喟叹道:“放眼牧野城,无人能挡大公子风采。” “冬雷自小便嗜武成痴,有这般境界不足为奇。”拓跋无疆笑呵呵道。 他不是不知道两个嫡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乐的冷眼旁观,但年他不也是这般过来的,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特别是豪门大户,容易养出不学无术的纨绔。只要在他能忍受的框架内,怎么折腾都可以。 长子嗜武,次子人情练达,八面玲珑,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坏处。谁能夺嫡成功,各凭本事。 “我大哥祭祖大典前,就是练气四重啦,二哥是初入练气境,他也就只能靠那些狐朋狗友消耗我大哥。”拓跋怜儿娇声说。 “你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蠢吗。” 也许是刹那间的神态与水玲珑太像,楚望舒不由的抬起手,按在她脑袋上。 第四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拓跋怜儿“啪”一声打开他的手,自信满满:“大哥说过,唯有实力才是立足天地间的根本,任何外力都只是一时的。二哥是走了歪路。” “这话有些偏颇了。”楚望舒摇头。 拓跋怜儿不屑道:“你懂什么,我大哥堂堂城主府嫡子,见识岂是你这个庶子能比。” 小丫头大概是从来不需要看人脸色,言语之间便少了忌讳和斟酌,说出来的话口无遮掩,有点伤人。 “那你有没有听活:“人力有时穷”这句话?退一步,“团结就是力量”总听说话吧。”楚望舒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谆谆教诲:“九州武力巅峰,当属神帝。以一人之力击败十二妖尊,与天帝决战长江流域,斩去那尊千古大妖一臂。神威盖世当的起天下无敌四个字。女娲重生道祖转世也不过如此,但人、妖两族最终划江而治,而不是人族覆灭妖族,为什么?无非就是人力有时穷。罢了,说这些你估计听不懂,我换个简单的说法,咱们牧野城屯兵二十万,黑压压白茫茫的人海,道门真人也得饮恨。所以你二哥交友广泛,好处就在这里。” “不对!”拓跋怜儿认真的说。 “哪里不对。”楚望舒一愣。 “黑压压的人海才对,又不是雪花,怎么是白茫茫?”拓跋怜儿一本正经。 小姑娘的思维真是羚羊挂角。 楚望舒无言以对。 拓跋怜儿得意一笑。 “拓跋冬雷胜算仍然很大,但不绝对,仙道五重,练体与练气作为千里之行的第一二步,差别不大,变数很大,强个一两层境界,没多大裨益,因为根基不一样,练体境打败练气境,比比皆是。世俗豪门的修道根基就跟书上说的空中楼阁一样,纸老虎而已,一推就倒。这方池子太小了,无趣无趣。” 拓跋怜儿见这家伙喃喃自语,尽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言词,故作高深。 “喂,你是不是瞎扯一些典籍上看来的深奥东西假装渊博?” 楚望舒闻言,失笑道:“我假装渊博做什么,博你青睐吗?” 拓跋怜儿红着脸啐了一口:“谁知道呢。” 拓跋冬雷连战八人,情理之中的八连胜。盘膝而坐,吐纳恢复。 “你二哥要上了。”楚望舒道。 仿佛在验证他的话,拓跋春竹缓缓起身,走向亭外。在他起身之前,与楚望楼有过目光交流,楚望楼练气三重,理所应当成为己方压箱底,而他初入练气境,扮演大炮灰的角色再适合不过。 拓跋怜儿不知道内幕,惊讶的张大嘴巴,觉得这家伙好厉害。 “你二哥和我那大哥是同穿一条裤子的,那天就是两人狼狈为奸合谋拾掇我,然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楚望舒不故作高深,坦言解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大哥终究是吃了亏,未必能打败楚望楼。” “那怎么办!”拓跋怜儿下意识问道,浑然忘了刚才还嘲讽他假装渊博。 “我不会给他机会。”楚望舒微微一笑。 “啊?”拓跋怜儿小脸茫然。 湖心亭,有人促狭笑道:“拓跋春竹上场了,我和期待这场龙争虎斗。” 拓跋无疆横了他一眼。 楚长辞笑道:“我也很期待。” 拓跋无疆满脸无奈。 几个家主都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其中拓跋家两兄弟的战斗,算不上龙争虎斗,更不精彩,拓跋春竹初入练气境,而拓跋冬雷是练气四重天,两人同宗同源,按照楚望舒的说法,都是空中楼阁毫无根基,因此境界的高低至关重要。 两兄弟以同样的家传武学见招拆招,激烈碰撞,湖面因为逸散的气机而荡漾一圈圈波纹。大抵就是拓跋冬雷越战越勇,拓跋春竹苦苦支撑。 起先拓跋春竹怀着与大哥争锋相对的心思,催动真气破体,与之硬撼,半空中白光青芒交织,煞是缤纷绚丽。几十招后,逐渐力竭,改为真气包裹肢体,小心应对。 拓跋冬雷并指如剑,真气压缩到极致,化为剑气迸射。 拓跋春竹一拳砸碎凌厉剑气,身体微微一震,出现短暂凝滞,就那么眨眼间的破绽,拓跋冬雷已经欺身贴近,右掌翻转,起浪滚滚,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携带雷霆万钧的贴在拓跋春竹胸口。 拓跋春竹身体出现微微僵直,随后炮弹似的倒飞出去,管家飞快掠出,将他接住,落地后踉跄倒退数步,这才定住身形。 拓跋冬雷轻轻喘息,朝管家微微点头。 “大公子胜!” 随着管家朗声宣布,亭子立刻响起议论声,交头接耳。其中最兴奋的当属看似精明实则没有半点心机城府的拓跋怜儿,就差拍手鼓掌。 楚望舒不忍直视,心说拓跋无疆怎么养出这么个胸不大更没什么脑子的女儿。 “拓跋大公子好厉害,这就是练气四重的威势?” “我看着似乎都快有练气五重的境界了。哎,想我苦练十几年,也才练体境巅峰,半点没触摸到练气境门槛。” “牧野城青年一辈第一人,岂是随便说说的?” “可惜拓跋大公子已有正妻,倒是还缺个平妻。”有几个大家闺秀小声议论。 “我听说,本来城主府是有意让拓跋大公子娶楚府三小姐做平妻,可惜是个狐媚子,品行不端,最后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一个庶女,能做城主嫡长子的平妻,那是天大的福分。” “现在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掩盖声音,不少人面色古怪。 楚浮玉俏脸阴沉,袖子里,素手紧握成拳头。 她是不想嫁给拓跋冬雷,可不代表她喜欢任人嘲讽讥笑。 湖心亭,有人笑道:“此次魁首,当属拓跋冬雷,虎父无犬子,当年城主也是年青一代的显赫翘楚,我们望尘莫及。” “记得城主当年,二十五才突破练气五重,不知道冬雷侄儿能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哈哈,我觉得有希望。” 一阵高明之极的奉承。 拓跋无疆心情极好,举杯与众人痛饮。唯有楚长辞嘴角哂笑,似乎很多人都忘了他的嫡长子楚望楼。他前些日子已经突破,如今亦是练气四重。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期待看到长子大放异彩震惊四座的情形。 拓跋春竹服用九光丹后,苍白的脸色渐转红润,摆手拒绝上前来搀扶的婢女,脚步虚浮,走回亭子。坐下后,手腕颤抖,举杯饮酒,眸光稍稍恢复神采。 他沉声道:“拓跋冬雷被我消耗不少,虽然有养气丹恢复,顶多也就巅峰时期的十之八九,而且他连番交战,精神难免疲惫,你上场后,不需要速战速决,徐徐图之即可。” 楚望楼面色淡定从容,眼睛清亮有神,低头喝了一口酒,说了句让拓跋春竹一头雾水的话:“拓跋,我已经是练气四重了。” 拓跋春竹心智不差,短暂愕然后,幡然醒悟,脸色铁青。 楚望楼起身,目光遥望纳气养息的拓跋冬雷,轻声道:“我恰好缺一柄称手兵器,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希望不要坏了我们的交情。” 楚望楼在众人拭目以待的视线中,大步走出。 拓跋冬雷依旧在调息,他也不催促,耐心的很,等了将近两柱香,旁观众人都有几分焦躁了,拓跋冬雷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神采奕奕。 “望楼,我就知道最后一个会是你。”拓跋冬雷朗声笑道。丝毫看不出有对这位跟二弟同穿一条裤子的年轻人的不满。 “大公子手下留情。”楚望楼颔首。 拓跋冬雷率先发难,全力出手,一掌拍出,青色真气凝聚成巨大的光掌,呼啸而去,而他人随着光掌,掠向楚望楼。 楚望楼深吸一口气,双膝弯曲,脚掌深陷,衣袍鼓舞如球,一拳捣出,同样迸发出巨大的拳形光浪。 一拳一掌,半空碰撞。微微僵持后,双双玉碎。 以两人为中心,狂暴的气浪轰然炸开。 几座亭子都随之晃动,气浪横扫,案几掀飞,酒菜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拓跋怜儿胸闷如堵,遭到无形气浪的推挤,身子倾斜跌倒,不偏不倚撞在楚望舒怀里。 楚望舒一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小腰,一手扶着她肩膀,轻声道:“没事吧。” “没,没事......” 拓跋怜儿慌忙从他怀里坐起,脸蛋染上一层红晕,不敢看他,假装凝神观战。 第四十九章 请指教 楚望楼与拓跋冬雷双双一颤,后撤几步,卸去反撞之力,拼杀在一起。 楚望楼以指代剑,使出家传剑法中的梅花剑法,一剑快过一剑,夜色中,白色的剑光一闪而现,复一闪而逝。拓跋冬雷或避或挡,临危不乱。 楚望楼每发一剑,便跨前一步,第六剑后,气息一滞,似已力竭,但在短暂的停滞后,白光破空喷薄,半空中盛开五瓣梅花剑气。 拓跋冬雷脚尖一点,身子横空倒掠,只觉凌厉剑气扑面,嗤嗤连声,衣袖、裤管等多处地方,被剑气洞穿,还有一道剑气直扑面门,他微微侧头,剑气擦着他脸颊掠过,左脸皮肤在剑气之下崩裂,多出一道血痕。 几招交手,堂堂城主府的嫡长子竟如此狼狈,众人都是惊掉一地下巴。 湖心亭,拓跋无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楚长辞,平静道:“楚兄,你这长子,怕是有练气四重的修为了吧。我记得前年还是练气二重,一年多的时间,硬生生跨过两阶,了不起,了不起啊。” 楚长辞笑道:“去年我把他扔在军中历练,大大小小也打了十多场,生死之间有大潜力,总算没有白费,修为到了练气三重,祭祖大典后,又得他四叔指点,侥幸达到练气四重。” 诸位家主诧异不已,心想,日后这牧野城年轻一代第一人的位置,拓跋冬雷不见得能坐稳了。 做为一城之主,众多豪门的领袖,当代城主应该是城中第一人,继承人是后辈中第一人,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规矩。拓跋春竹比大哥拓跋冬雷要更受父亲喜爱,拓跋冬雷能始终屹立不倒,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嫡长子地位,还有一层原因,他是牧野城青年中的第一高手。 拓跋冬雷轻飘飘落在通往湖心亭的长廊栏杆上,面色阴沉,心里惊讶楚望楼的实力,倒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交手的刹那,他就察觉到楚望楼的实力了,比他如今不复巅峰的真气要强上一筹。他愤怒是因为他被人摆了一道,倘若楚望楼是练气三重,他自信可以付出一定代价后取胜,可对方既然是同阶实力的高手,他胜算就渺茫了。 拓跋春竹好深的心机。 其实拓跋冬雷冤枉他二弟了,或者说小觑了楚望楼,在场的豪门子弟,不是只有你兄弟二人是聪明人,哪个都不缺心机城府。其他人忌惮城主府的势力,但楚望楼不会。他也对灵宝虎视眈眈,关键时刻摆了拓跋春竹一道。由此可见,豪门贵族的兄弟之情,虽说不上廉价,也不会太真挚深厚。 楚望楼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腾空掠来,两人在廊道的栏杆上起起落落,且战且走,打的廊道崩塌,断木横飞。 拓跋冬雷与楚望舒双双飞起,在半空中交手,掌法拳法交替,见招拆招,每次碰撞都炸起刺目光浪。打的湖面生起波涛,声势浩大。彼此吃了对方一拳一掌,各自飘开,踩着断木,悬浮在水面。 楚望楼嘴角沁出一丝血迹,脸色苍白。 一直处在下风的拓跋冬雷反而面不改色,只是双眼死死盯着楚望楼。 提心吊胆了一炷香的拓跋怜儿长长吐出一口气,小脸上喜色浮动。连她这个门外汉都看出来,这回大哥占上风啦。 可惜她终究只是门外汉,看不出门道,只听身后楚望舒悠悠道:“胜负已分!” 拓跋怜儿一愣,刚想转头询问,便远远瞧见方才还气势巍然的大哥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噗通一声栽入湖中。 管家踏波飞掠,将落水的大公子捞起来,返身落回岸边。 小孔雀嘴巴一瘪,泫然欲泣。 “你们楚家都不是好人,你是无赖,你大哥是坏蛋。”小丫头把怨气撒在楚望舒身上。 楚望舒眯着眼,不做理会。 这个结局显然出乎在座众人的意料,但湖心亭里的一家之主们心里有数,并不意外。 愚山天雄笑呵呵道:“楚家出龙了,望楼侄儿今年刚满二十吧。” 愚山小狼和楚望楼是至交好友。 楚长辞心中大悦,客套道:“小狼贤侄天赋也不差,再过几年,没准就能赶上我家望楼。” “那就承楚兄吉言了。” 李河屠道:“楚兄,你这儿子可比你有出息啊,当年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似乎才只是初入练气境。” 楚长辞愕然:“我倒是忘了自己是何时跨入练气境的。” “你忘了,我可还记得,当年咱们还为了争晏家的小姐打过一架呢,我当时是练体境巅峰,本以为能和你打个势均力敌,没想到你偷偷摸摸修到了练气境,狠狠揍了我一顿,我得记一辈子。”李河屠道。 楚长辞摇头失笑。 “那闺女就是晏家小姐的女儿?长的比她当年还要俊俏。” 楚长辞脸色猛地一沉。 他已经知道楚浮玉做的那些事情,整夜与豪门公子哥饮酒作乐,艳名远播,指不定别人怎么看楚府呢。宴会也分私宴和公宴,像今晚这种,就是公宴,公子小姐们随着长辈参加宴会,谈笑风生,是正常的交际。而那种私下里饮酒作乐的,就属于私宴,往往会有风尘女子参加,不怎么光彩,毕竟请那些风尘女子来喝酒,又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喝酒?大家闺秀是不会参加那种宴会的,对名声不好,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就要惹来闲言碎语。楚浮玉就是个例子。 楚望楼翩然掠到岸边,负手而立,衣袍飘飘,嘴角含笑,望向满亭的公子哥们,“谁还想试试?” 寂静无声! 没人敢应战。 哪怕他经历了一场恶战,哪怕他真气耗损不少。 因为这没意义,一颗养气丹就养回来了。 练气四重,在普遍停留在练体境界的豪门贵子眼中,那就是高山仰止可望而不可即。 楚望生脸色兴奋,雄赳赳气昂昂的左顾右盼,与有荣焉。 拓跋怜儿恨恨道:“我大哥如果是巅峰状态,肯定不输给他的。” “你大哥其实天赋一般,甚至还不如楚望楼,不过胜在刻苦勤奋,但修炼一途,光有勤奋不够,往后,会渐渐后劲不足。在场的愚山小狼,楚望楼都会超越他。”楚望舒笑道。 “你懂什么。”小孔雀龇牙:“不许你诋毁我大哥。” 楚望舒大手罩在她头顶,任由拓跋怜儿如何挣扎也摆脱不掉。他目光落在负手而立气度不凡的楚望楼身上,嘴角冷笑:“真当自己天下无敌?” 拓跋无疆见久久无人出战,心里叹了口气,混元金石落在一个外人手上,他还是很心疼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罢了,这混元金石就当是给望楼贤侄修为精进的贺礼。” 楚望楼环顾众人,心中快慰,很享受无人敢婴其锋的气氛,仍然客套道:“诸位,还请指教。” 众人缄默。 这时,有人起身,朗声道:“大哥风姿无双,我愿意试一试。” 所有人都愣住了,将目光投向那位狂妄自大的家伙。 楚望舒! 第五十章 谁是第一人 拓跋无疆正要命下人去取混元金石,忽然“咦”了一声,眯着眼望向岸边:“这是哪家的公子?胆量不凡啊。” 愚山天雄幸灾乐祸,嘿然道:“楚望舒,排行老七,就是他打伤了我儿子。” 拓跋无疆似笑非笑看了眼楚长辞,见他面沉似水,哈哈一笑:“有趣有趣,莫非楚府还藏了一头潜龙?” 众人都笑了。 拓跋无疆心情愉悦,他当然不认为楚望舒会是楚望楼的对手,以他的眼光,能看出楚望舒连练气境都没到,怎么可能是练气四重楚望楼的敌手!但他很开心,你们看我两儿子私下里较劲是吧,当做看热闹是吧,风水轮流转,轮到我看热闹了。 拓跋怜儿睁开乌溜溜的大眼儿,小嘴微张,难以置信的看着身边忽然起身的楚望舒。 他要干什么? 他要挑战他大哥? 争夺混元金石? 拓跋怜儿看着他走出亭子,缓缓而去的身影,脑海中的诸多疑问沉淀、确认。 他真的要是争夺灵宝! 一道道目光追逐着楚望舒的背影,震惊之后,流露出的是好笑、鄙夷、不屑、幸灾乐祸......各种情绪。这种场合,你一个庶子凑什么热闹?没看到各府嫡子都缄默了?这时候出场,几个意思,出风头,以此来表现自己与众不同吗?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愚山小狼嗤笑道:“不自量力,他撑死了练体巅峰,比我还不如,想挑战练气四重的楚望楼?” 其中有个曾经被楚望舒打伤过的公子哥,嘿嘿笑道:“这是不是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哈哈......” 哄笑声响起。 拓跋怜儿转头,恶狠狠瞪了眼那家伙。 拓跋春竹笑道:“这让我想起了当日酒宴,楚家这位庶子跋扈张扬,仗着望楼在场,对我们诸多兄弟出言不逊,不过实力确实是有的。” 众千金皱了皱眉,对楚望舒的感观有差了几分。 楚望生嘴角哂笑,悠然道:“我这个七弟啊,平素里不受重视,难免心中不平衡,儒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眼下不就是个好机会嘛。三姐,你说对不对。” 楚浮玉紧咬唇瓣,一言不发。 众人恍然。 “没准他会赢呢,谁说练体境打不过练气境了。”拓跋怜儿大声说。她想起楚望舒之前喃喃自语的话,什么修道五重,什么空中楼阁,什么相差不大......反正不明觉厉就是了。 拓跋春竹哈哈一笑:“妹子,一旦跨入练气境,才算登堂入室,练气境是一道至关重要的风水岭,练体境击败练气境,不是没有,但除非是九老山道门的嫡传弟子才行,否则他不可能挡得住楚望楼三招。你不懂。” 拓跋怜儿涨红了脸,她确实不懂,所以无法反驳。 “大哥......” 她看向脸色苍白的拓跋冬雷,眼神像是一只无助的小猫。 拓跋冬雷微微摇头。 楚望生面目微微狰狞,恨不得对酒当歌一番,他一直寻思着报仇,祭祖大典后,他连杀楚望舒的心都有了。可惜楚望舒今非昔比,打是打不过了,大哥身为嫡长子又不好无缘无故对庶弟出手,胸中憋着股闷气。 “你?”望着踱步而来的楚望舒,楚望楼诧异道。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灵宝!”楚望舒咧嘴一笑:“早想和大哥较量一番,多多指教。” 楚望楼眸光闪动,不怒反喜,母亲对水研姬恨之入骨是因为女子争宠,他不管后宅的恩恩怨怨。胞弟对楚望舒恨之入骨是因为祭祖大典上结下化不开的仇。他对这个庶子谈不上恨之入骨,只是觉得有点讨人嫌,身边养了一个祸水般的小丫头,偏偏就爱吃独食,半点不懂审时度势。这些年楚望生拾掇这个庶弟,他始终冷眼旁观,不推波助澜,当然也不会做和事老,性子倔没关系,看看到最后谁磨的过谁,水滴还能穿石呢,总有你楚望舒乖乖把妹子献上做床榻玩物。强抢民女这种事情,楚望楼不太愿意做,觉得太掉份,偶尔兴致来了才做一回。 祭祖大典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庶弟,当年测出体内五行相冲无法修炼后,楚望舒开始自暴自弃,泯然众人矣。熟料竟是在韬光养晦,图谋不小。那次晚宴,除了要给胞弟出口恶意,还存了试探的心理。又一次大吃一惊。此后,他便开始警惕楚望舒。 娘亲那里有一系列谋划,只等时机一到,就与他来个图穷匕见。而今晚,不妨趁这个机会试探他的深浅,顺便深深教训一顿。 楚望楼脸上挂上温和的笑容:“七弟,小心了!” 话音方落,楚望楼弹出一道凌厉剑气。 楚望舒面无表情,只是微微侧头,那道剑气在他耳边划过,削弱一缕鬓发,身后不远出,炸出小土坑。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剑气射来。 楚望舒脊椎一弹,一个纵身,轻灵的避开迎面而来的剑气。 又是两个小土坑。 楚望楼指尖连续弹动,真气压缩迸射,擦过空气时,发出轻轻的啸声。 楚望舒腾挪跳跃,灵活的避开一道道剑气。近不了楚望楼十丈之内,每次他竭力想要逼近,就会被迎面而来的剑气逼的只能躲避。楚望楼也不急,轻描淡写的弹射剑气,耍猴儿似的戏弄他。 楚望生喝了一口酒,击掌大笑:“好身法好身法。” “猴儿看了也得羞愧。” “大哥,你真气可别不够用啦。” 惹来一片笑声。 拓跋怜儿转过头,脸色愤愤,他每说一句,就瞪他一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下意识站在楚望舒这边。 楚望楼连弹十几记剑气,终于图穷匕见,并指如剑,浑厚气机撑死袖管,白光破指而出,在半空分化成梅花瓣形剑气,笼罩而来。 这招梅花剑法第三式:血梅朵朵。曾让拓跋冬雷吃了小亏,但楚望舒不是拓跋冬雷,他连练气境都不算,这招凌厉无匹的剑气笼罩下来,身体毫无疑问会洞穿出六个血洞。重伤都是小事,极可能性命不保。 楚望生倏然握紧酒杯,神色透出狰狞兴奋。 拓跋怜儿惊呼一声。 反应最激烈的是楚浮玉,她猛然起身,撞翻一桌酒菜。 负责督战的管家眉头一皱,脊背微弓,脚下发力,正要抢在剑气落下之前救下这个命悬一线的小家伙。但接下来一幕让他目瞪口呆,甚至都忘了出手搭救。 只见那个练气境都不是的家伙,竟然不知死活的不退反进,双膝弯曲,脚下炸起土块,利箭似的射了出去,飞蛾扑火的撞向梅花剑气。 “楚望舒!”楚望生捏碎掌中酒杯,脸上闪烁着扭曲病态的兴奋。 亭中众人哗然。 楚浮玉刚刚站起,见到这一幕,一个踉跄,跌坐回去,脸色煞白,像一朵没有生气的纸花。 紧接着的一幕再次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楚望舒冲起之时,侧过身,以肩膀为迎击剑气,没有人注意到他身体表面亮起淡淡莹光,哪怕见到了,恐怕也来不及细思。因为这只扑火的飞蛾没有被烧死,反而扑灭了火焰。 一撞之下,梅花剑气溃散。 湖心亭中,楚长辞霍然起身。 楚望舒撞碎剑气后,踉跄落地,但没有停下来,一鼓作气继续前冲,在坚硬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深深脚印。他快到看不清身形,只有残影。 朝着楚望楼就是蛮横到极点的一拳。 楚望楼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怒喝一声,真气滚滚冲涌,手臂像是粗了一圈,以拳对拳。 “啪!” 白光一闪,练气四重的楚望楼倒飞出去,指骨断裂,虎口崩开,可怕的力量沿着他手臂一路攀升,在后肩炸开,左肩胛骨断裂。 楚望舒没退,好像楚望楼蕴含真气的一拳不疼不痒,他一个跨步,一拉一拽,把倒飞出去的楚望楼拉扯回来,然后是势大力沉的贴身靠。 楚望楼觉得自己被攻城木狠狠撞中,每根骨头都在晃动,就连肌肉筋膜都在颤抖。不可控制的再次后仰倒飞,再次被拽回来,楚望舒一掌贴中他胸口,一个刹那间,拍出七掌,最后一掌将他打飞出去,贴着湖面滑出数米,分出一道白色水浪,这才摔入湖中。 满堂寂静。 所有声音都好像被掐住。 楚望生呆呆站在亭子里,表情凝固,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拓跋怜儿瞠目结舌,小脑瓜当机。 拓跋冬雷满脸茫然。 拓跋春竹嘴唇颤抖。 愚山小狼手中酒杯摔在地上而不自知。 楚浮玉双手剧烈颤抖,深深望着伫立在湖边的颀长身影。 这一刻,他光芒万丈。 第五十一章 赔礼道歉 “这......” 饶是拓跋无疆见多识广,此刻也一阵茫然,几十年的养出来的城府都无法掩饰他的瞠目结舌。 楚长辞愕然之后,就是掩饰不住的愤怒。飘出亭子,踏波飞掠,捞起湖中生死不知的嫡长子,就近原则落在湖面廊道,探了探脉搏,松了口气,旋即怒火如沸,他这个嫡长子胸骨尽碎不说,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尤其受损最重的心脏,几乎停跳。就靠一口真气护着。急忙忙掏出一粒九光丹,一粒玉华阁重金购来调养内伤的丹药,囫囵塞进长子嘴里,再以真气化开。 楚望楼临门一脚就踏入鬼门关,总算被拉了回来。脸色依旧苍白,不省人事。 楚长辞站在断裂的廊道边缘,负手而立,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庶子,一缕烛光在他幽深的瞳孔中闪耀,看不出喜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情绝对不是脸上这般平静,惊讶是肯定的,愤怒也有,还有一丝恍惚,一丝遗憾。他这个庶子,曾经是所有子嗣里最有灵气的一个。当年云氏使了个小手段,轻而易举就把头号劲敌打入冷宫,他也不闻不问,固然是因为水族没落,其中还有一个不曾与人言的原因,便是对这个儿子的失望。楚望舒要不是五行相冲的体质,他有极大的信心,这个嫡子必成大器。 楚望舒傲立岸边,目光隔着湖面与楚长辞对视,他的眸光更加深邃莫测,快意、怨恨、不满、悲伤......诸多情绪。 看啊,你悉心培养的嫡长子,你练气四重的嫡长子,你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你视为未来楚府顶梁柱的嫡长子......狗屁的嫡长子,他在我面前脆弱的像纸糊,你重利不重情,你对我们母子冷眼旁观,你觉得一个废物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前途远大的嫡长子。那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你会不会为往日的冷漠而后悔? 楚家即便出龙,那也是我,是我楚望舒! 过往的岁月中心里翻涌不息,楚望舒瞳孔骤然锐利,眸光像是两道利剑,楚长辞莫名的心里一凛,尽生出不敢与之对视的荒唐感觉。他惊讶这个庶子不经意间流露的刻骨情绪,这时,楚望舒已经转身不再与他对视。面朝亭子,目光缓缓从一张张或惊愕或茫然或仇恨或恐惧的脸上掠过,嗤地一笑:“在座练气境也不少,谁不服?” 无人出声,公子哥们心中是不忿的,可没有敢迎战,这少年刚才霸道绝然的身姿,深深震慑了众人。与之相反,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一个个目光炽烈。英雄爱美人,美人也爱英雄,何况这个少年俊美无俦,皮相好的无法无天。论修为,牧野城青年第一高手不假了吧。 楚浮玉心中大定,低着头,嘴角悄悄翘起。 楚望舒并没有见好就收,咄咄逼人:“楚望生,你对我恨之入骨,我给你一个机会。” 楚望生气的浑身发抖,双拳紧握,青筋怒爆,他又一次被当众羞辱了,可他这次没有勇气应战,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绝望,这辈子,也许再也不可能是楚望舒的对手。 “拓跋春竹,我品性不行,要不你来指导指导?” 拓跋春竹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愚山小狼,练体境巅峰啊,半只脚踏入练气境了,好厉害的样子,要不咱们对练一下?” 愚山小狼一脸吃了死老鼠的模样。 “李浩,元庭北,还有你们几个,打架打输了,有脸喊长辈出来撑腰找场子,真是好本事,好骨气啊,要不今儿你们一起上?看看你们老子还会不会来我楚府兴师问罪。” 在场的公子哥和大家闺秀们神色精彩,这件事他们也听说过的。 那几个嫡子紧咬牙关,也有跃跃欲试的,一起上?你确定要我们一起上? 楚望舒嘀咕一声:“一群废物!” “你说什么!”愚山小狼拍案而起。 拓跋春竹也随之站起。 当日在场的公子哥们纷纷起身,一时间亭子里有六七人起身,人多力量大,胆气也足了,不怕楚望舒了。你确实很强大,但还能与我们这么多人抗衡不成。 楚望舒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深吸一口气,纳气而不吐气,身体骇然听闻的膨胀了一圈,双眸中射出莹莹光芒,紫金冠炸开,满头黑发狂舞,一脚跺出。 “轰隆隆!” 地面剧烈震动,自楚望舒脚下开始,崩裂出六尺宽的裂缝,一路蔓延到亭子边缘,青石地基崩裂,溅起一层石粉。 亭子里的豪门贵子们动摇西晃。 跺脚地裂,肉身无双。 方才还气焰彪悍的几人,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楚望舒冷笑一声:“废物!” 这一次,再没人敢出言。 拓跋怜儿痴痴望着他,目光朦胧,许多年后,她仍然记得这个压的满城贵子抬不起头的身影。 湖心亭,拓跋无疆失声道:“这,这......纯粹的肉身之力?这不可能,即便是道门的嫡传弟子,也不见得有这份本事。” 愚山天雄又是忌惮又是嫉妒,注视着楚长辞的背影:“楚家竟藏了这么一条真龙?还未到练气境,就已经如此可怕。” 满桌豪门领袖,都是面露惊容。 楚长辞耳聪目明,听的一清二楚,心里苦笑不跌,他亦是一头雾水。 楚望舒转身,面朝湖心亭,朗声道:“拓跋城主,小侄赢了!” 湖心亭中,响起拓跋无疆的豪爽笑声:“楚贤侄天纵之才,潜龙在渊,他日必定不可限量,如此才华,才配的上灵宝。” 很快,仆人提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盒子跑来,恭恭敬敬递给楚望舒,眼神中有着敬畏,刚才的战斗,以及一脚撕裂地面的可怕一幕,他是看见了的。 楚望舒还没踏入练气境,感受不到盒子里的金属性灵力,当下拆了包装,盒子里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暗金色石头,形状嶙峋,虽然察觉不到内敛的灵力,但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是真货。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五行灵宝,得其一! “把盒子包起来。”楚望舒把盒子又交还给仆人。 “......”仆人点点头。 湖心亭中,拓跋无疆气笑了:“这小子!”他堂堂一城之主,一言九鼎,岂会骗人! 楚望舒大步返回亭子,直到他坐回案几,那些或灼热或嫉妒的目光,仍然聚焦在他身上。 小孔雀看他的目光好似闪着明亮的星星。 楚望舒不动神色,喝一口酒,吃了几筷子食物,感觉舒服多了。 小孔雀使劲盯着楚望舒,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再看我,我脸上也开不出花来。” 小孔雀脸蛋一红,鼓足勇气:“你,你真厉害。”顿了顿,小声嘀咕:“难怪敢打我。” “我说了练体境和练气境好似相差很大,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对吧!” “嗯嗯!”小孔雀连连点头,这时候就算楚望舒说我能一只手打败你爹,她估计也会点头。 “怕不怕!”楚望舒沉着脸。 小孔雀立刻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楚楚可怜:“怕!” 楚望舒哈哈一笑,小声道:“其实我现在脚疼的在发抖,你不要说出去。” 小孔雀掩嘴娇笑。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陆续离场。 楚长辞带着几个子女往府外走,命随行的仆人先去准备马车,并将昏迷不醒的大公子抬走。一路上,各府权贵纷纷上前交谈,祝贺。楚长辞笑容满面的应付,心情别提有多复杂。 府门外,楚府的两辆马车已经调转方向,车夫坐在驭位等候。 楚长辞在门口驻足,负手而立,檐角灯笼明亮。 楚望舒楚浮玉楚望生三人也随之停下来。 楚长辞沉吟片刻,转身,目光灼灼:“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这话自然是在问楚望舒,楚浮玉楚望生一齐看向楚望舒,前者目光晦涩,后者则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深深的忌惮。 “练体九重。”楚望舒淡淡道。 “练体九重?”楚长辞幽深的目光盯着他,好似要看穿这个庶子的内心。 楚望舒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解释却不如不解释:“孩儿注重打熬身体,重视根基,体魄比一般的练气境强出数个境界。” 楚长辞没能从庶子神色中看出端倪,微微失望,叹道:“你下手太重了,他是你大哥。这次事出有因,我也不计较,等望楼醒后,你得向他赔个不是。那块混元金石就当做赔礼吧。” 第五十二章 我带你一起走 混元金石当做赔礼?! 楚望舒脸色一变,拳头悄然紧握,淡淡道:“父亲为何厚此薄彼。” 楚长辞道:“也不会让你吃亏,回头我让账房支你二十两黄金。” 二十两黄金?楚望舒险些嗤笑出声,区区二十两黄金就想要我混元金石?真当我是傻子。 楚望舒笑了笑,是冷笑,语气愈发冷淡:“不如我给父亲二十两黄金,你卖我一块混元金石。” 楚长辞脸色一沉,皱眉道:“你终生不能踏入练气境,即便肉身强又如何,混元金石落在你手上,明珠蒙尘,望楼虽然败给了你,但他潜力无限,未来成就最少也是小真境。混元金石在他手上,才算物有所值。” 楚望生低着头,嘴角狞笑。废物在厉害也是废物,我是打不过你,可家里自有人治你。你一天是楚家人,一天就是庶子,而我是嫡子,总有机会玩死你。 楚望舒心中戾气翻涌,我拼死拼活的努力,这是我应得的,是我靠实力换来的,凭什么要让给楚望楼,楚望楼楚望楼,你眼里只有楚望楼,云氏和楚望生刻薄待我,你不闻不问,理所应当。我得了宝贝,就要献给你的嫡长子,给他赔罪?他是你儿子,我就不是?你把所有的资源都用来培养他,我不管,那是你的东西。但,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楚望舒咧嘴一笑,“父亲想要为大哥铺路,可以,让他自己来拿,我保证不会打死他。” “混账!”楚长辞显然怒急,竟在城主府门口不管不顾,一巴掌扇了过来。 楚望舒抬手挡了一下,整个人被拍飞出去,嘴角沁出血丝。 楚浮玉提着裙子跑来搀扶,被他迁怒般一把推开,摔坐在地。 楚长辞气的脸色通红,却没在搭理这个庶子,而是深深看了一眼楚浮玉,拂袖而去。 楚望生小跑着跟上父亲,双双上了马车,车夫一抖马鞭,哒哒哒远去。 楚浮玉跌坐在地,俏脸煞白如雪,她被父亲临走前那一眼惊吓了。 楚望舒摇摇晃晃起身,目光阴沉,楚长辞看似简单的挥巴掌,其实是怒而出全力,并没有留手。若是普通练体境,恐怕得被他一巴掌拍死。伸手抹去嘴角血迹,瞥了眼仍然跌坐在地,宛如末日降临的女子,正要说话,冷不丁听见一声轻柔的声音:“楚望舒!” 转头看去,高大的门楣下,俏生生站着一个少女,脸蛋瓷白,身段窈窕,无意间窥见方才那一幕的拓跋怜儿,神色有些怯生生。 楚望舒皱了皱眉:“你有事吗?” 拓跋怜儿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波落在他红肿的脸颊,带着些许关切的语气道:“你没事吧。” 楚望舒摇头。 拓跋怜儿一咬唇瓣,小碎步走下台阶,摘下腰间的香囊,脸色红透,低下头,细弱蚊吟道:“这,这个送给你......” 女子赠送贴身香囊,代表情系于郎。 楚望舒怔在原地,错愕不已。 他被这丫头......表白了。 自己皮相极佳,他是知道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杀人不眨眼的青丘狐妖看中,抓回去当做鼎炉,前世也不缺自动投怀送抱的美艳女子,或看中他的潜力,或看中他的皮囊。奈何郎心如铁,不知惹来多少闺怨。 可拓跋怜儿喜欢他什么呢?酒宴上他还扇了这丫头两巴掌,不该对他恨之入骨嘛,最不济也是恶感不深,好感欠奉。难道是因为自己在酒宴上一鸣惊人,技惊四座?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女人心海底针! 一瞬间,又仿佛很久后,拓跋怜儿始终不见楚望舒表态,芳心一沉,忍不住抬起头,看见他古怪的脸色,小脸蛋上动人的绯红一点点褪尽,转为变得苍白。 楚望舒柔声道:“我也不说什么庶子嫡女,配不配得上的虚伪话,但我觉得你有更好的归宿,你不了解我,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等你年纪在大一些,就知道了。” 说着,他像是揉水玲珑脑袋那样,伸出去摸拓跋怜儿的脑袋。 拓跋怜儿又一次打开了他的手,“哇”一声哭了,泪珠啪嗒啪嗒,哽咽的张张嘴:“楚望舒,我恨你一辈子。” 转过身,抹着眼泪跑了。 楚望舒悻悻收回手,叹了口气。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楚浮玉坐在地上,裙摆散开,像一朵娇颜盛放的白莲花。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上了马车后,楚望舒一言不发,脚边放着包装精美的盒子,这块混元金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大不了与楚府决裂。但他还没有准备好,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在三月底与水玲珑完婚,然后离开牧野城寻觅五行灵宝。等他跨入练气境,有了足够实力,回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得提前思考退路了。 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宽敞街道,夜深了,万籁俱寂,两侧的房舍楼阁安静伫立,酒楼茶楼各种铺子的牌坊布幅在风中晃动。 楚望舒闭着眼睛,推敲下一步计划,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临阵磨枪的人永远死的最快,楚望舒危机感一直都很强,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从他听到混元金石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推敲下一步路该怎么走。楚长辞索要混元金石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睁开眼,瞥了瞥对面的楚浮玉,这没出息的女人苍白着一张如花似玉的狐媚脸,双眼无神,好像不是回府,而是在前往断头台的路上。 “知道怕了,当初怎么考虑到如今的状况!”楚望舒冷笑。 楚浮玉置若罔闻,指头紧紧搅在一起。 “乖乖当你的庶女,乖乖听主母的话,与世无争多好,偏偏不知量力,想反抗命运?好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不就是你楚浮玉?” 楚浮玉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带着哭腔道:“楚望舒,你狼心狗肺。” “有病!”楚望舒讥讽:“你自己作死,关我屁事。” 楚浮玉愣愣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又凄美又妩媚:“有什么大不了,顶多找个男人嫁了,做妻也好做妾也罢,都是我的命,你说得对,这都是我的命,关你什么事。” 楚望舒眯着眼,“你不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吗,有用?楚望楼管你死活啊,楚望生更不搭理你。你楚浮玉再不幸,也是活该!” 楚浮玉气的扑上来抓他脸。 楚望舒不轻不重的一扫腿,就把她扫翻在地上,这女人就撑着羊毛地衣,抽抽噎噎的哭起来,玉簪纵横。楚望舒闭上眼睛,索性眼不见为净。 楚浮玉向来是不甘心认命的人,见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没激起这个七弟的怜惜,破罐子破摔,抱住他的腿,哭道:“父亲真的会杀了我的,七弟,救救我,救救我......” “救你?我拿什么救你,我自身难保。” 楚浮玉咬着唇:“七弟,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可以,我,我不想待在楚府了。” 楚望舒冷冷的盯着这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女子,叹道:“你就这么不想嫁人?” 楚浮玉抬起泪痕交织的俏脸,认真的点点头。 楚望舒闭上眼,神游天外。 楚浮玉仰着脸,一双灵气四溢的丹凤眼期待的看着他,久久得不到回应,眼中希冀的光芒渐渐褪尽,就在她绝望之时,听见楚望舒淡淡道:“三月底,我会带娘亲和玲珑离开牧野城,你这几日先回去准备,东西别多带,也别走漏风声,包括晏姨娘也不能知晓。银子方面不用愁,我既然能送你一千两黄金,自然有大把的银子。至于去哪里,我现在还没想好。不是往南去中州,就是北上。” 顿了顿,又道:“最多两年,我会回楚府,你若是舍不得晏姨娘,可以回来带她走,之后,我们各走各的,互不相欠。” 楚浮玉惊喜坏了,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一千两黄金后,就互不相欠嘛。”被楚望舒瞪了一眼,吓的不敢说话。 第五十三章 少女怀春 楚浮玉得了承诺,芳心大定,端坐在软椅上,双手交叉于腹,又变成了仪表端庄的大家闺秀,好像刚才又哭鼻子又抱大腿,只是个错觉。 楚望舒看了看她,叹道:“我真不明白,你迟早要嫁人的,给拓跋冬雷做平妻,不算辱没你了吧。何必较劲呢,你说你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一张还过得去的脸蛋,到底想要什么?” 楚浮玉抿了抿嘴,嫣然道:“三姐舍不得你这个弟弟咯。” 楚望舒冷笑:“少蹭鼻子上脸,信不信我把你丢在楚府?” 楚浮玉立刻做出一副楚楚可怜,怯生生的娇柔模样:“七弟,姐姐不敢了。” “望舒,你一千两黄金哪儿来的?打家劫舍?”楚浮玉眨巴着长长的睫毛,好奇的凝视他。 楚望舒没好气道:“我说黄杏坊是我的,你信不信。” 楚浮玉白了他一眼:“不信!” “那就闭嘴,别聒噪。”楚望舒闭上眼,继续推敲他的计划,捎上楚浮玉不算什么,累赘肯定是累赘,但也不至于太麻烦。一架马车坐两个女子和坐三个女子,没区别。至于安生立命的银子,更不愁,谁不知道黄杏坊日进斗金。 车厢里沉默了片刻,楚浮玉踌躇许久,柔声道:“七弟,我想修道。” 楚望舒多沉稳的性格,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当然是嘲笑,他翻着白眼:“你没天赋没毅力,修什么道?修一辈子也没出息。” 楚浮玉也不介意他的言语刻薄,轻轻叹道:“我是没天赋,小时候就知道的事情,可那会儿有个小家伙信誓旦旦说要护着我,爱着我,结果是童言无忌,没几年就忘光了,既然男人靠不住,只好自力更生啦。” 楚望舒咬牙道:“楚浮玉,你少阴阳怪气,这些年是谁对不起谁,你心里清楚。” 楚浮玉一脸凄然。 “你想修道也不是不行,天无绝人之路吗,你虽然天赋不佳,但却有一个许多女子可望不可即的优势,没准还真能给你修出个陆地神仙。”楚望舒话锋一转。 楚浮玉眸子晶晶闪亮。 “九老山知道吧,道门祖庭,我记得其中有一支派系,最适合女子修道,叫做黄羊观。专修阴阳交合之道,房中术举世无双,以你的姿色,若是去了黄羊观,不知多少道门弟子争着抢着要与你双修,一百零八种姿势都不带重复的让你体验一遍,修啊修的,指不定哪天就天人交感飞升成仙了,想必很多人愿意为你奉献精元,至死不渝呢。怎样,离开了牧野城,我就带你去道门吧。我也正好踢开你这个包袱,哪天你修成陆地神仙了,和那些江湖豪侠床榻双修时,记得说上一句,我楚浮玉当年若没有楚望舒提携之恩,这辈子就不会有今天啦。嘿,顺便帮我名扬天下,想想就开心。” 楚浮玉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好呀,到时候七弟也一起来,姐姐传授你房中术,同参阴阳大道。” 楚望舒抬手就是一巴掌,扇的她脸颊高肿,冷笑道:“贱人!” 楚浮玉捂着脸,青丝散乱,眼眶含泪。 翌日清晨,楚长辞双眼遍布血丝,在书房中翻阅典籍,不停有仆人从藏书阁搬来书籍,进进出出。管家在一边候着,整理归纳典籍。 楚长辞一夜没睡,回府后,就让人去藏书阁搬书,连带着几个仆人也一宿未曾合眼,管家小心翼翼劝说侯爷要注意休息注意休息,楚长辞也没搭理,看架势,是要一次性把藏书阁千余本古籍孤本都翻个遍,也不知道想找什么。 下人端上来的早餐早就凉透,楚长辞喝了一杯又一杯浓茶,终于放下手上的书,长长叹了口气。 “五行相冲,天生废体,至于根源语焉不详,千年以降,不,自从道祖扣天门,传万法以来,似乎都没有这种奇怪的体质,更别说破解之法。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管家见侯爷意态萧索,壮起胆子问:“侯爷,这是出什么事了,您一宿未睡。” 楚长辞摇摇头,不愿多说,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在寻找破解五行相冲的方法,楚望舒昨晚的表现实在太惊艳,想想看,练体境便能击败练气四重,等他跨入练气境那还了得?仍由他成长下去,将来楚府就不会是牧野城的豪门了,而是整个东荒的豪门。 楚长辞就是这样一个看中利益的人,他在楚望舒身上看不到希望,就果断放弃,当他看到了楚望舒的潜力,自然特别对待。可让他失望了,楚望舒是天生废体,练体境再强大又如何,终生也就止步于此。 “夫人!”房外传来仆人恭恭敬敬的声音。 云氏领着两丫鬟步伐匆匆的进了书房,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侯爷......” 楚长辞看了她一眼,眼圈桃红,神容憔悴,皱了皱眉,挥手让管家和丫鬟们退下。 书房门关上后,不等楚长辞说话,云若水抢先跪下,哀声道:“侯爷,你要为楼儿做主。” 她今早已经听楚望生添油加醋的说了昨夜的事情,再看到楚望楼重伤昏迷的惨淡模样,心都快碎了,那个杂种,他怎么敢,怎么敢打伤嫡长子。早饭都没吃,风风火火赶来了。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楚长辞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皱眉道:“比武较量,公开公正,做什么主?” 云若水咬牙:“那是与其他府的嫡子而言,可楚望舒一个庶子,打伤了您的嫡长子,就该受罚。” “没这样的道理,”楚长辞摆摆手:“比武难免会受伤,他虽是庶子,但已真本事赢了楼儿,众目睽睽,回头我要惩罚他,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楚府!” 顿了顿,安慰道:“楼儿伤势是重了点,趟床上养个十天半月,自然就好了。” 云若水恨不得宰了楚望舒,怎肯善罢甘休,哭泣道:“妾身受不下这口气,侯爷,楼儿可是你嫡长子,那楚望舒算什么,他昨日敢打伤楼儿,明日没准就敢杀兄夺嫡,必须要严惩。” 楚长辞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微沉,怒道:“有我在,他还翻不起什么浪来,这事你别管,我回头让他交出混元金石,算是给楼儿赔罪。” 云若水腾的站起身,怒视楚长辞:“那混元金石本就该是楼儿的,若没有他横插一脚,楼儿又怎么会受伤?他就是包藏祸心,就是想和我们母子作对,前阵子打伤生儿,你不管,现在楼儿也差点被他打死。侯爷,你怎么能这么偏心,生儿楼儿哪里比不上一个庶子的小杂种,那小杂种有什么好的......” 杂种? 这话几乎触碰了楚长辞的逆鳞。 我生的儿子是小杂种,那我是不是老杂种? 在这个注重血脉的年代,这话简直诛心。 他一掌将那张价值百金的上等紫檀雕花书桌拍断,古籍散落一地,得知五行相冲无解后,心情本就不好,此刻怒不可遏:“闭嘴!” 整个书房都震了震,房梁灰尘簌簌。 云若水浑身一颤,自知失言,苍白着脸不敢说话,一边用手帕抹眼泪,一边啜泣。 楚长辞重重吐出一口气,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别管了,先出去。” 云若水福了福身子,委屈无限:“是!” 城主府,拓跋无疆走入书房,书桌上已经放着一份情报等待他查看。 拓跋无疆坐在椅子上,望着房梁出神片刻,婢女乖巧的端上一盏热茶,这位一城之主依然在出神。直到茶水渐凉,他才拾起情报翻看,纸上笔墨不多,寥寥三行: “楚望舒, 五行相冲,天生废体。 曾楚府嫡子,十年前与其母一齐贬为庶出,排行第七。” 拓跋无疆盯着“五行相冲天生废体”八个字看出许久,好似内涵玄机一般,久久凝视,忽然笑了,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喟叹道:“可惜,可怜,幸好......” 不久后,有名雍容华贵的妇人步入书房,端庄美丽,顿时满室生香,沁人心脾。 拓跋无疆抽了抽鼻子,笑道:“体生异香,千日不散,这黄杏坊的东西,当真有趣。” 这名妇人便是城主夫人,拓跋冬雷和拓跋怜儿的生母,她温婉一笑,复而叹息:“老爷,那楚望舒究竟是何人?” 拓跋无疆一愣。 妇人道:“哎,怜儿那丫头,从昨晚哭了一宿,眼圈儿都肿啦,妾身当是何事,婢女说她昨晚给那楚府的楚望舒打了。妾身怒极,正要求老爷去他楚府兴师问罪,谁并非如此。” “哦?”拓跋无疆皱眉。 “那丫头,原来是少女怀春思情郎,她看上那楚望舒啦。”妇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楚府庶子,怎么配得上她的女儿? 第五十四章 瘟疫 “那也不必哭个一宿。”拓跋无疆摇头失笑。他想起昨夜那少年凌厉霸道的身姿,确实是个很出彩的年轻人。恐怕不止他女儿,在场许多大家闺秀都对他芳心暗许了。 妇人白了他一眼,无奈道:“今早儿门房偷偷禀告,说咱们那女儿,没羞没臊的跑出门,给那小子送香囊,结果给人家拒绝了。这不,一时悲伤难抑,哭了一宿。” 拓跋无疆拍桌,骂道:“混账,我女儿哪里配不上他楚望舒?” 妇人再白他一眼,“怜儿也到婚嫁年纪,能有心上人是好事,不过婚姻大事,还是得父母做主,我问了,那少年可相当不凡,虽然是庶子,昨夜宴会却大放异彩,据说连他大哥都不是他对手。风姿无双,冠绝一代。” 拓跋无疆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小子的确不凡,原本以他的天资,别说牧野城,整个东荒都会大放异彩,可之前我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昨夜便让人去搜集了一些情报,你猜猜怎么着?”他把那份情报递给妻子。 妇人展开一看,一双柳眉顿时颦蹙。 “天生废体,终生不得踏入练气境,再过几年,就泯然众人矣。”拓跋无疆道:“你去告诉怜儿,断了这份念头,那小子配不上她。” 妇人微微一笑:“妾身晓得。” “城主,城主......”管家神情惶急的推门而入,半点顾不上礼仪,手里握着一份皱巴巴的公文:“边境有紧急公文。” 拓跋无疆脸色当即一变,伸手一抓,那份红铜封口的公文飞入他手中。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三月中,一股起源于边境的瘟疫席卷牧野、青木、碧泽三城,最先遭灾的是边境守军,疫情初期,边军中出现了高烧不退士卒,并未得到重视,紧接着浑身溃烂,痛苦不堪,数日后死亡。等到军中高层醒悟过来,已经来不及阻止疫情扩散,军中出现了大批染病的士卒,每日都有人在死亡,每日都有人染病。 急报传回牧野城时,全城高层都为之震动,当天派遣城两千士兵护送将近百余名大夫,千余名杂役前去镇压疫情。随行的还有几位玉华阁道士。 三月底,军中疫情非但没有得到镇压,反而愈发凶烈,东荒境内的百姓也出现了感染疫情的情况,死亡人数与日俱增,很快就有百姓开始奔逃,没病的往东荒内逃,有病的无人问津躺在床上等死。万亩良田荒废,万间房屋空置。 牧野城城主府前几日下了一份关城门手谕,将数万逃疫百姓挡在城外。守城甲士披坚执锐,在城头烧陈醋,面缠白巾。每日黄昏换班时,都得以烈酒擦身,喝药,才能入城回家。 牧野城内,货物开始变得格外紧俏,粮食蔬果,一日一个价。虽然城外没有发现染病个例,但依旧人心惶惶,平民百姓鲜有出门,青楼妓院也闭门歇业。 今日一早,楚长辞从城外归来,他去了一趟楚家军驻扎的营地,很不幸,楚家军中也出现了感染疫情的士卒,死亡人数多达三百,确认患病者更有五百之众。军队采取了坑杀焚尸的严酷策略。军队人心不稳,陆续有人叛逃。更有一营近乎叛变行径的擅自脱离守地。楚长辞此去,便是为了镇压和安抚军队士卒。 回到楚府后,舒舒服服泡了一桶药浴,让下人拿走衣物焚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直奔书房,让府上仆人去请来嫡长子楚望楼。 楚望楼重伤初愈,脸色依旧苍白,气息浮动,坐在檀木椅上与父亲议事。 “父亲,军中情况怎样?” 楚长辞神色凝肃,叹道:“不容乐观。一日不解决瘟疫之患,军心便一日不得安稳。” 楚望楼忧心忡忡道:“此次瘟疫,是不是和蛮夷有关?” 楚长辞面色凝重,缓缓点头:“疫情确实是从蛮夷的尸体上传来,六部蛮夷联手犯境,果然另有隐情,监司楼的诸位道长推测,它们部落极有可能出现了瘟疫,死伤不少,走投无路才会举兵犯境。” “九老山那边呢?” “已经派人传信,一来一回,少说也得月余。” 一个月?那得死多少人! 楚望楼愈发苍白。 人族自古艰难,除了妖祸之外,还有各种天灾,其中瘟疫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灾祸。一旦发生瘟疫,基本只能用命来填,修为强横者或许不惧瘟疫,但天底下终究是百姓居多。楚望楼倒不是悲悯那些普通人,而是心疼军中士卒,五万士卒是楚家花费银子喂出来的底蕴,损失一人,就减一分。他是今后的楚府当家人,如何不心疼? “瘟疫大体已经控制下来,不会传播到这边,但无根治之法。”楚长辞叹道。 “军队那边,闹事者如何处理?” “杀!” “父亲,此法终非长久之计。”楚望楼苦涩道。 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不等楚长辞出声,门外的人便自行推门而入,云若水孤身一人而来,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 楚长辞皱了皱眉,又快速平复,温言道:“你怎么来了?” “母亲!”楚望楼低头道。 “妾身听闻侯爷回府,特意让厨房煮了碗药汤,侯爷趁热喝了吧。”云若水朝楚望楼点头笑了笑,莲步款款,端着药汤放在书桌上。 楚长辞拍了拍正妻的手,笑道:“有心了。” 云若水摇头,柔声道:“最近城外不太平,妾身知道侯爷为了军营的事心力交瘁,却无能为力。只能以这些小事来略尽绵薄之力。幸好有楼儿为侯爷分忧。” 说着,绕到楚长辞身后,“侯爷,妾身给你捏捏肩膀......不妨碍你们谈事吧?” 楚长辞摇头道:“无妨!”转头对楚望楼道:“楼儿,此次瘟疫来势汹汹,为父却不能继续坐镇军营,此次回来,另有要事,有位大人物途径牧野城边境,为父要与拓跋城主领兵出迎,此去怕是有好些日子。原本不想你冒险出城,不过军中琐事繁多,有些事需要我们楚家的人一锤定音,也需要有你去稳定军心。” 楚长辞话音方落,云若水已经惊呼出声:“侯爷,你不会是想让楼儿前往军营和那些瘟人待在一起吧?” 楚长辞皱了皱眉,不悦道:“有何不可!” “侯爷,楼儿伤势未愈,怎可去军营冒险。”云若水泫然欲泣。 楚望楼本想说话,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闭口缄默。 “可妾身听说此次疫情不同往常,极其凶猛,若是平日就罢了,但你也看到了,楼儿身子虚浮,气血衰落,最怕三灾九难,他可是你嫡长子,若有个万一,将来谁来扛楚府大梁?侯爷三思呐。” 楚长辞皱皱眉:“那让生儿去?” “那更不行。”云氏吓了一跳:“生儿只是练体境,可没有百病不侵的能力,他怎么能去。” 云氏眼珠一转,悲戚道:“侯爷,妾身也不是不明事理,只是楼儿去年从军,妾身一年都提心吊胆,委实不想让楼儿再冒险。况且,侯爷的几个子嗣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侯爷往日重点培养望楼,固然是对楼儿的偏爱,可也应该把目光稍稍放在其他子嗣身上。” 楚长辞若有所思。 云氏趁热打铁:“望舒不就是很好的人选么!前段时间他在城主晚宴上一鸣惊人,侯爷想必也看到了,想必区区瘟疫奈何不得他,况且多给他历练的机会,未来也可以成为楼儿的左膀右臂。毕竟都是兄弟,血浓于水,您和六弟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这话说的漂亮,但楚长辞心知肚明她在打什么注意。他想了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让楚望舒去做事,总比让长子去冒险要好,楚望楼现在的身子状况,确实是冒险。 楚望楼心领神会:“父亲,孩儿觉得此事可行。七弟办事稳妥,胸有大气,必然不会辜负父亲所望。” 母子俩一唱一和。 楚长辞点点头,想起一事,“我去军营之前,晏家的家主曾来找过我,说想为长子求娶浮玉,这事你怎么看。” “那是极好的。”云若水笑了笑,又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浮玉今时今日的名声,想嫁个门当户对的怕是难了,我楚府的女儿,即便是庶出的,也不能给人做了妾。而那晏家虽然家世一般,毕竟是晏妹妹的娘家,想来不会亏待了浮玉,若是还没有娶正妻,我看不如就这么定了。” 楚浮玉名声狼藉,她这个主母也有责任,楚长辞狠狠骂过她了。 “就这样吧,她的婚事你来操办,越快越好。”楚长辞一锤定音,他如今很厌恶自己的三女儿,恨不得早点把她嫁出去。 第五十五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楚府,小院内。 水玲珑一遍遍的清扫各个房间,院子里晒着被褥,自从边境起了瘟疫之祸,她基本就没走出过小院子,被褥从早晒到晚,房间更是除尘洒水,因为舍不得花钱买陈醋,更不舍得买烈酒,所以她清扫卫生格外勤快。 水玲珑推开窗户,让阳光洒进楚望舒的房间,忍下心来用一件陈旧的衣衫充作抹布,把衣柜、书桌、床脚等平时难以清扫的细节都统统清理干净,浑身香汗淋漓。 清扫完楚望舒的屋子,又继续清扫水研姬和她的房间,其实房间已经很干净了,她每天都这样清扫...... 水玲珑忙活的气喘吁吁,小脸蛋红扑扑宛如苹果,从水缸里舀了一桶水,擦汗,净面,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她侧头看向蹲在院子里,手握一截新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楚望舒。 这段时间楚望舒没有离开过楚府半步,楚府上下不管少爷小姐,还是丫鬟仆人,都不准踏出楚府半步,日常采购都是专人负责,进府之前需焚药熏身,以烈酒净面净手。 楚望舒在地面写下这样一段话:“九州历1190年......东荒爆发瘟疫?” 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继续写道:“病死近十万人......” “好像是有这事儿。”他喃喃道。 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只是依稀记得东荒以东的边境,确实有爆发过一场骇人听闻的瘟疫。当时他不过是楚府一个不堪大用的庶子,世人不知他这个小人物,他也同样不关心天下事,满脑子都是水研姬和水玲珑两个至亲的人,想着如何跟楚望生抗争,保护妹子。所以尽管这事儿在外界闹的如火如荼,他事不关己,没有太多印象。时隔二十年,如果不是再次经历,他肯定想不起了。 他此刻蹲在院子里一筹莫展,并非瘟疫之事,而是他隐隐想起同年五月,似乎发生过一场震惊东荒,乃至整个九州的大事,可就是想不起来了。二十年的时光,足以遗忘太多人太多事。而且楚望舒往事不堪回首,极少愿意回忆少年时的事情。 水玲珑双手负在背后,一蹦一跳,娇憨道:“望舒哥哥,你在干嘛呢?” 楚望舒连忙把字迹抹去,笑道:“我在想怎么带着玲珑远走高飞。” 想到这里,他悠悠叹了口气,当真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打算在三月底带娘亲和妹子离开楚府,眼下府门不开,城门更是禁止出入,他没法带妹子娘亲离开牧野城了。 水玲珑听了他的话,娇羞的低下头,喜滋滋道:“我们再等等,瘟疫过了,望舒哥哥再带人家走嘛。” “这场瘟疫没那么简单,估计要出大事。前阵子蛮夷联军攻打边境,我就觉得不同寻常。如果只是天灾还罢,就怕幕后有人操纵这一切。”楚望舒叹了口气。 水玲珑眨着桃花眸子,一脸懵懂。 这时,仆人匆匆来报,说是侯爷让七少爷过去一趟。 楚望舒一路上思考着楚长辞传唤他所为何事,特别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他难免有点心虚,莫非是发现他想“逃走”,楚浮玉那娘们说漏嘴了?或者今天终于要图穷匕见,逼他交出混元金石? 反正没好事......楚望舒悲观的想。 也幸亏这场瘟疫来得及时,让楚长辞没精力为难他,否则他可能得提前带妹子娘亲跑路。 楚府占地面积广阔,院落比邻,楼阁相望,以楚望舒的脚程,也走了一炷香时间才到家主楚长辞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一座雅致楼阁,飞檐翘角,檐下朱红细漆雕花紫檀斗拱间,悬大匾“万世兴荣”四字。前院植有绚丽春花,一只半人高的大缸孤零零的立在院角,水缸边缘生长着几丛绿油油的野草,分外坚韧。 楚望舒目光中闪过一丝惘然,默默走近大缸,大缸内储了半缸前阵子的浑浊雨水,水面平滑如镜倒映出楚望舒俊秀绝伦的样貌,他看着水中的倒映,恍惚中,水面泛起涟漪,一张清秀可爱的小脸蛋出现在倒影里,时间回溯到十年前,也是一场滋润万物的春雨后,小男孩点着脚尖趴在水缸前观赏亭亭玉立的莲花,根须在清澈的水底纤毫毕现,几位肥硕的红鲤悠游期间。 这口大缸是水研姬放在这儿的,莲花和红鲤也是她的手笔,那时候水研姬还是平妻,相貌美艳,深受楚长辞宠爱。楚望舒年幼时常常来父亲的书房玩耍,有时候看莲花,一看就是一整天,百看不厌。那会儿他觉得父母恩爱,相敬如宾,自己是幸福的,觉得世上再没有这样圆满的家庭。 十岁那年水族遭了灾,举族几乎灰飞烟灭,母亲也从平妻沦为妾室,母子二人待遇一落千丈。那时他才懵懂的明白,原来父亲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娘亲。从来都是笑容温和的云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慈心。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而今,水缸饱受风吹日晒,越发粗糙,缸底积了一层厚厚泥沙,更添了几分孤寂和破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楚望舒凝眸望着水中的人影,自嘲一笑。 楚望舒收敛心神,扣了扣紫檀木房门,里面传来楚长辞浑厚的嗓音:“进来!” 楚望舒推门而入,如果单看书房陈设,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统兵数万的百战老将的书房,墙壁上挂着许多名家字帖、山水画、双鹤雨蕉画、溪涧游鱼画......窗口摆着两盆君子兰,一丈长的厚重书桌搁置着笔墨纸砚,焚香袅袅。 楚长辞一袭儒雅青袍,头发用一根墨玉簪随意扎着,眼神冷厉。其实很少人知道,楚长辞年少时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负笈游学的大儒士,生平有两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今日穿了一件白裙的楚浮玉跪在书桌前,低着头,从后方看去,挺翘的臀儿在裙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形。 楚望舒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对楚长辞道:“听下人说父亲找我,不知何事!” 楚长辞一拍桌子,吓的楚浮玉娇躯一颤,戟指喝道:“想都别想,上回因你胡闹,让为父在城中显贵面前丢尽颜面。为父的脸丢了就丢了,可你连女儿家自身清誉都不要了?你可知外人是如何说你的?楚家花魁!!” “而今你已到了嫁娶年纪,名声狼藉之下,谁会娶你?” 楚浮玉咬着唇,小声道:“女儿不嫁就是。” “啪”! 书桌猛地一震,砚池里的墨水溅出来,楚长辞怒不可遏,“不嫁?好啊,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死丫头脑后生反骨!不想嫁人是吧,那还不容易,改日我便让人送你去紫霞观。” “父亲莫要说胡话!”楚望舒眉头一皱。 紫霞观是打着道观名号藏污纳垢之所,里面收容的都是妙龄道姑,出入紫霞观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白日里正正经经的拜三清,祈福,招待香客。晚上若有留宿观内,便会有俏丽道姑夜敲房门,与君一夜(和谐)欢好。 楚浮玉抬起头,水润的眸子荡漾起一层雾气,悲泣道:“那父亲也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火坑?”楚长辞气笑了:“晏家长子是你表哥,怎么就成了火坑?你嫁入晏家,算是亲上加亲,不会受半点委屈。” “我那表哥整日纵情声色,不学无术,女儿看不上他。” 楚长辞愈发暴躁,戟指怒骂:“你还看不上他,你自己名声又好到哪去?晏家不想嫁,拓跋府你都看不上,你想怎样,想怎样?” 楚浮玉就不说话,低着头,沉默的抗议。 楚长辞气的差点要一巴掌拍死她。 第五十六章死都不嫁 “婚事已经定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三天后都给我乖乖滚进花轿,嫁去晏家。”楚长辞深吸一口气,平复恼怒情绪,“想不想嫁,由不得你做主。” 楚望舒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父亲,即便三姐要嫁人,也不必这么急吧,不如等瘟疫结束后,在商议婚事。” 他悄悄给楚浮玉打眼色,希望她配合自己的缓兵之计,可这女人一点觉悟都没有,反而“哇”一声哭出来,像个面对凶徒凌辱而无能为力的弱女子。一边哭一边囔囔:“女儿不嫁,死也不嫁。” 楚长辞脸色阴沉如水,手慢慢握紧,这是他要发怒的征兆,也说明他彻底失去耐心了。 楚望舒心里骂了一声蠢货,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楚浮玉挡在身后,笑道:“父亲,找我何事?” 楚长辞被成功转移话题,沉声道:“三天前我去过一趟军营,人心思乱,矛盾重重,虽然有军法镇着,却不是长久之计。这次让你去军营,一来是做为磨砺,二来是让军中士卒看看,我楚家愿意与他们患难与共,携手抵抗疫情。” 其实就是让他去军营做做样子。 果然没好事! 楚望舒眉头一皱,毫不犹豫道:“孩儿不懂军务,去了也没什么作用,再说以孩儿庶子的身份,怕是不妥。大哥有伤在身,不宜前去,不如让三哥去吧,他好歹是嫡子。” “生儿修为尚浅,去了不妥。”楚长辞道。 “孩儿也是练体境。”楚望舒又顶了回去,他肯定不能去的,娘亲和妹子还在府上,他前去边境,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可不放心把玲玲留在楚府。 “以你的身体,还担忧区区瘟疫?身为楚家子嗣,为楚家分忧是分内事,推推诿诿成何体统。”楚长辞不悦道。 楚望舒想了想,“那孩儿要带上玲珑,我不放心她留在府上。” “不放心?”楚长辞脸色隐有怒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哥什么德行父亲岂会不知?”楚望舒哂笑,他对楚长辞越来越没耐心了,说话有些针尖对麦芒。 “可以!”楚长辞反而没有发怒。 楚望舒又看了看抹眼泪的楚浮玉,轻声笑道:“不如让三姐跟着我一起去。” 楚浮玉双肩一颤,抬起泪痕交织的俏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她一个弱女子,前往瘟疫爆发的前线,不是找死是什么。 “好!”楚长辞干脆利索的答应,大概是对这个女子哀莫大于心死。 当下拿出早已准备好了手书,以及一块腰牌,让楚望舒做好准备,明日启程。 楚浮玉失魂落魄的跟在楚望舒身后。 “楚望舒!”她忽然追上来,一只手死死拽住楚望舒的袖子,双眼迸射出凄然欲绝,“你真恨不得我死吗?” 楚望舒一脸无辜:“三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呐。” 楚浮玉气哭了。 楚望舒顿时露出快慰的笑容:“不离开楚府,你难逃嫁人的宿命,我这是救你,权宜之计而已。三姐,你从小冰雪聪明,这会儿怎么糊涂了?” 楚浮玉眼睛一亮,抹了把眼泪,左顾右盼,鼻音浓重的压低声音:“你打算趁这个机会离开牧野城?” 楚望舒一翻白眼:“不是,我娘还留在楚府呢。跟你直说吧,计划有变,短时间内我大概不会离开牧野城了,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但这大半月,我们一直被关在府里,什么也做不了。” 楚浮玉咬咬牙:“那什么时候走。” “不好说,见机行事。” “可我等不了,就算我活着回来,父亲还是会把我嫁去晏家。” “那只能是你命不好,天意如此。乖乖做晏家媳妇,相夫教子。弟弟我铁定在你大婚当日送一份厚礼。” 楚浮玉眼波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望舒,恨恨道:“那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把你的事情抖出来。” 楚望舒猛地掐住她如花似玉的脸蛋,语调阴冷:“你可以试试看,楚浮玉!” 楚浮玉更凶悍,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摔在楚望舒脸上,冷笑道:“你说你会还我一巴掌,昨晚你已经还了,这巴掌你什么时候还?” 楚望舒抬起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楚浮玉红着眼睛,眼眶湿润,抬起头,一点都不退缩。 楚望舒终究没打在她娇嫩的脸蛋上,轻轻垂下手。 楚浮玉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凶悍的不得了。 “怎么,不敢吗?废物!”她冷笑,丹凤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 楚望舒嘴角抽了抽,刻薄道:“早知道让楚长辞把你丢进紫霞观,到时必定恩客如云,夜夜笙歌。没准儿府上这些有贼心没贼胆的畜生们也就有机会尝一尝某人的滋味,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让你这“楚家花魁”名正言顺,名副其实。” 楚浮玉浑身发抖,抽出青丝间的发簪,狠狠刺入楚望舒胸口。 楚望舒纹丝不动,看也没看仅仅划破一层油皮的胸口,夺过银簪,两指生生夹断,把两截簪子扔在楚浮玉胸口,转头离去。 翌日,一架马车离城而去。驭车的是楚望舒,由三匹龙马拉架,这种龙马独产于东荒,体内有一丝稀薄龙血,头生独角,唇边有龙须,可踏水而行,亦可陆地奔袭。日行千里夸张了些,百里不在话下。 车厢内,楚浮玉和水玲珑坐在软榻上,水玲珑悄悄掀开一角窗帘,水汪汪的眼儿朝外张望,脆生生道:“三姐,我们要去哪里?” 她的对面,坐着面容憔悴的楚浮玉,目光空洞无神,愣愣发呆。 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去送死!” “啊?”水玲珑瞪大眼睛,又无辜又茫然的样子。 楚浮玉恨恨道:“你望舒哥哥带我们去送死呢,前线闹瘟疫知道吧,他奉命去处理军务,偏偏还要带上我们一起去,臭小子蔫儿坏。” 水玲珑点点头,义愤填膺:“真坏!” 楚浮玉反倒一愣。 水玲珑眨眨眼,笑道:“我这样说,三姐是不是开心了许多?” 楚浮玉忍不住伸手掐掐她水嫩的脸蛋,叹道:“你这妮子,难怪他那么喜欢你。” 水玲珑笑眯眯道:“望舒哥哥以前还是和三姐最好,玲珑没少吃醋呢。” 楚浮玉忽然有点意兴阑珊,勉强一笑。 楚望舒眯着眺望,明明是初春大好的光景,城外却显得萧条荒芜,田野间杂草丛生,官道行人绝迹。早些天蜂拥在城外的难民都被各自遣返回乡,牧野城以城主府和监司楼为首的统治阶层纷纷下达抵抗瘟疫政策,医者自然首当其冲,不管真心悬壶济世也好,迫于权贵铁腕也罢,都得投入抵抗疫情中。逃医者一旦被抓到,于闹市腰斩,全家为奴。其次是里长亭长这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权贵,天灾人祸期间,逃一人杀全家。乡间设立了隔离病坊,将患者聚集一处,控制疫情扩散。妥善安葬亡者,救济遗孤,开仓放粮。种种措施下,总算稍稍安定了民心。 途径一座村庄时,见到不少村民在焚尸,面缠布帛,应该是乡长在带领大家治理瘟疫,此地途径牧野城已有百里。瘟疫蔓延到了这里,显然不是官方说的那样得到了控制。 太阳渐渐西沉,金红色的晚霞扑满天空。 楚望舒马车驶出驿道,在一条溪边停下。水玲珑钻出脑袋,问道:“怎么不走了?” “不走了,今晚在这里休息。”楚望舒扶着水玲珑跃下马车,至于后面那位大美人,就置之不理了。 楚浮玉脸色淡漠,跳下马车,悄悄揉了揉屁股蛋。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日,俏臀儿又酸又疼。 那边,楚望舒牵着水玲珑来到溪边一块大石边,伸出袖子拂去灰尘,让她坐下。看见这一幕的楚浮玉,神色一黯。 “怕不怕?”楚望舒喝了口水,又把水囊递给身边的丫头。 “不怕。”水玲珑咕噜噜喝了一大口,笑道:“好甜。” 楚望舒瞥了眼如临大敌,避讳一切外物的楚浮玉,笑道:“瘟疫如狼似虎,传播途径不一,没亲眼见过根源,我也估摸不准,刚才来的路上看见一座村庄,那里显然也有人感染了瘟疫,以这种迅猛的传播速度来看,应该是通过气流传播,所以,玲珑,在外面歇一会,就赶紧回马车里去。” 楚浮玉脸色刷的苍白如纸,慌忙用锦帕捂住口鼻,依然不放心,又从包裹里掏出一小罐陈醋,洒在帕子上,重新捂住口鼻。 楚望舒朗声大笑:“我就随口一说,三姐你别紧张。” 楚浮玉气恼的捡起石子砸他,被他轻巧躲开。 水玲珑依偎在望舒哥哥怀里,与他一起眺望晚霞。 兴许是醋味太刺鼻,楚浮玉走到溪边,蹲下身,清洗帕子,圆滚滚的臀瓣恰如一轮满月,分外妖娆。 第五十七章 破碎的东西是补不好的 相比起来,身边的小丫头,身段小荷才露尖尖角,没彻底长开,否则楚望舒一定“爱不释手”。 楚望舒惋惜的捏了捏妹子的小臀儿,叹息道:“玲珑啊,以后一定要争气。” 水玲珑一脸茫然的样子。 楚浮玉拧干手帕,就要擦拭脸蛋,只听身后那家伙淡淡道:“玲珑,十种瘟疫,九种是通过水流传播,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水勿碰,烧水的话,待水沸腾半柱香时间,才能饮用,也许你身边的这条河,就暗藏着瘟疫。” 楚浮玉吓了一跳,触电似的抛开帕子,溪水湍急,把它冲走了。 楚望舒故作惊讶:“咦,三姐你干嘛呢,好端端的帕子说丢就丢了。玲珑啊,刚才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对,毕竟这里不是疫源,水应该是没问题的。” 水玲珑没心没肺的咯咯娇笑,她看出来了,望舒哥哥是在逗弄三姐姐。 楚浮玉眼神凄迷,咬着牙背对他们,脸颊流下两行清泪。 水玲珑很有些眉飞色舞,玲珑玲珑,心窍玲珑,她可不蠢,也不是那种柔弱入水的女子,小时候她来楚府做客,楚浮玉与楚望舒经常作弄她,小受气包一枚。她俩没少为楚望舒争风吃醋,水玲珑输多赢少,就跑去姑姑那里哇哇的哭,然后水研姬就会教训楚望舒一顿,让他陪玲珑玩。这一招屡试不爽,但仍然不是楚浮玉的对手。 风水轮流转,轮到她扬眉吐气了。小丫头心里颇有点后宅争斗,得宠后耀武扬威给手下败将看的小得意。 晚上吃的自带干粮,水玲珑准备了腊肉,起了锅,在沸水里煮了下半时辰,一片片切开,夹在干粮里吃。 楚望舒自信不惧瘟疫,但身边两个女子不行,就没去打野味,他脸上轻松,其实心里很警惕。刚才也不纯粹是逗楚浮玉,小心无大错。 楚浮玉坐在马车边咀嚼干粮,赌气的拒绝了水玲珑的腊肉。小白牙使劲撕扯干粮,好像那就是楚望舒。 楚望舒练体境巅峰,食物需求量极大,一大锅腊肉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水玲珑早早吃完,坐在篝火边,单手撑着香腮,笑吟吟看他狼吞虎咽。 “楚长辞不愿长子去前线冒险,又知道那楚望生不成气候,于是把我推出去做事。我猜的没错,是那对母子使的伎俩,我那父亲就是这样,心里透亮,却喜欢装糊涂。”楚望舒举起水囊咕噜噜饮用,水玲珑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嘴角。 “城主府晚宴后,楚望楼对我恨之入骨,其实已经撕破脸皮了,妹子,你信不信我前脚刚走,后脚楚望生就把你霸王硬上弓了。” 水玲珑咬了咬牙:“信!” “所以我得带着你一起走,我现在的修为,还没资格与楚府翻脸。委屈你了。” 水玲珑摇摇头。 “以你的身子骨,带上你其实很冒险,不过我有准备。”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瓷瓶,递给水玲珑:“三百两银子的辟毒丹,黄杏坊出品,你每日服一粒,就不会感染瘟疫了。” 他不能说这是自己炼制的,说了估计水玲珑也不信。 水玲珑接过瓷瓶,一脸肉疼的表情,这丫头注意力估计在“三百两”上面。 马车边的楚浮玉眼睛一亮。 楚望舒继续啃着干粮,对她希冀的眼神视若无睹。 楚浮玉一咬唇瓣,声音娇柔:“七弟......” “三姐有事?” “辟毒丹......还有吗?” “有啊!”楚望舒又摸出一枚瓷瓶。 楚浮玉脸色一喜。 “三百两银子。” 楚浮玉眼圈一红,咬牙切齿:“楚望舒。” 水玲珑悄悄推了把楚望舒,觉得望舒哥哥这样欺负三姐姐,过了。 楚望舒眯着眼,默默眺望西方晚霞,不说话。 夜深人静,楚望舒盘坐在溪边吐纳,无垢道体臻至第二重巅峰,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练体境极致,不管肉身也好,内劲也罢,都很难在更上一层楼。打破桎梏的唯一方法是突破到练气境,可他没有集齐五行灵宝,这就尴尬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他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车厢里一个女孩一个大女孩,悠长的呼吸声,她们睡的很安详。 楚望舒打开马车的门,轻手轻脚进了车厢,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醋酸味,水玲珑和楚浮玉并躺着熟睡,身上盖着薄毯。前者侧着身,睡姿安详。后者蜷缩着,以一种胎儿般,很没安全感的睡姿,精致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着。 楚望舒坐在软榻上,仔细端详水玲珑的睡容,掖了掖毯子,没敢抚摸她的脸颊,怕把她吵醒。 男人这辈子不能辜负两个女人,一个是生你的女人,一个是愿意为你生孩子的女人。 水玲珑就是那个愿意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可惜前世两人缘深分浅,她成了别人肆意玩弄的玩物,而他孑然一身,流水浮萍。两人最后一次相逢,是在十年后的昆仑瑶池宴,那次他第一次在九州崭露头角。 十年后的重逢,同时也是永别。 楚望舒不长不短的一生中,有几个女人在他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都不如水玲珑,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最刻骨的痛。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楚望舒枯坐在黑暗中,往事纷至沓来。 楚浮玉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梦话,眼角竟流出一滴泪。 楚望舒的回忆中断,转而看向这个女人,那些女人中,她也勉强算半个吧。轻轻叹了口气,把辟毒丹放在她枕边,蹑手蹑脚退出车厢。这时,后背一疼,有什么东西砸中了他。 楚望舒转身的同时,顺手捞住瓷瓶。 楚浮玉醒了,翻身坐起,瞪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楚望舒和她沉默中对峙了片刻,无奈道:“你又发什么神经。” 楚浮玉冷笑道:“我可没有三百两银子,你还是收着给你的玲珑妹子吧。” “玲珑有了。” “那我也不要。”楚浮玉赌气道。 “随你!”楚望舒把瓷瓶放入怀里,打开车门走了。 楚浮玉无声哽咽,泪水哗啦啦的流。哭了半天,也没了睡意,她抱着膝盖发呆。 有些东西,放的下才能豁达。 有些东西,不依恋就不会痛苦。 楚望舒又回来了,二话不说,把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车厢:“出来,有话跟你说。” 夜色凄迷,星子寥落。 嘴上说有话要说的楚望舒,看了眼身边板着脸冷冷冰冰的紫衣女子,反而没话说了。想了想,把辟毒丹拿出来,丢在她怀里。 楚浮玉冷着脸扔掉。 楚望舒捡起来丢回去。 楚浮玉再丢开。 楚望舒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白天跟你开个玩笑,你也没必要赌气赌到现在吧,真不怕死啊。” “死了省心,这辈子没投个好胎,下辈子争取投好一点。”楚浮玉淡淡道。 “小心眼。”楚望舒嘀咕。 耳朵灵光的楚浮玉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楚望舒没接茬,眺望夜色,叹道:“确实没投好胎,我也是,你也是。回想起来,这些年过的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当真生不如死啊。可就算这样,也得咬牙挺下去,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这一回母子更不容易,为了娘和妹子,我怎么也得忍下去。楚望生这小贱种,三天两头找我麻烦,这些都可以忍受,就怕他哪天彻底失去耐心,真把玲珑给**了。还好,咱们那父亲总算念着点旧情,没真的不管不顾。我这个不堪大用的废物和一个打入冷宫的娘,在云氏眼中没有威胁,不然她铁了心要我们娘俩的命,我就不会有今日。但她终有一天会后悔,不,想必现在已经后悔了。” 楚浮玉默然,静静凝视着他。 “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庶女的地位连我都不如,更何况长了一张狐媚脸蛋。难保哪天就当做利益交易给送出去,谁不想过好日子呢,我是有怨气,但也知道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没理由让你为了我跟主母嫡长子翻脸,你也没那实力。这些年,习惯了。” 楚浮玉咬着唇,两行清泪滑落。 楚望舒伸手温柔的擦拭泪痕,柔声道:“三姐,破碎的东西是补不好的。” 不管他怎么擦,始终擦不去两行泪。 第五十八章 军营 三天后,长途奔波,一行人在天黑之前赶到招摇山,楚家的军队驻扎在山脚平原上,沃草千里,广袤无垠,招摇山多桂树,草木繁盛,山势不奇不险,但格外高耸。 山上哨楼密布,登高远望,可俯瞰十里之外。 马车奔驰在草原上,龙马发出欢悦嘶鸣,四蹄如飞。楚望舒在举目远眺,一顶顶帐篷出现在视野尽头,错落有序。军营大门设有两座哨楼,目力极佳的哨兵当先发现二人,朝下方守卒打了个手势。等到楚望舒两人驭马奔至营门,十几名守卒横矛挡住去路。 “来者何人!”唯一腰悬长刀的络腮胡汉子喝道。并且用眼神示意手下安分些,免得这般无法无天的兵痞口不择言,冲撞来人。 楚望舒从行囊中取出龙虎腰玉,抛给络腮胡,又取出楚长辞的手谕一并交给他,朗声道:“我要见你们的徐青奴徐将军,这是信物。” 络腮胡认不出这是大将军楚长辞的腰玉,也不识字,只觉手感温润,质地如凝脂,毫无瑕疵,非是寻常之物。当即正了正颜色,抱拳道:“两位先等着,容我禀告。”一手按刀柄,一手握紧腰玉,匆匆跑进军营深处。 楚望舒跳下驭位,又掏出两锭银子,抛给离自己最近的兵卒,笑呵呵说:“疫情凶险,几位不妨拿这些银子购置一些药草、烈酒、陈醋。” 那兵卒眼睛一亮,掂了掂银子,笑纳了。 “军中疫情如何?” 众人闻言,顿时摇头叹息。 那接银子的士卒苦闷道:“大半个月前,忽然就有人病倒了,起先也没在意,以为是染上了风寒,可没想到病情一天一个样儿,一旬不到就死了。过不了几天,又有人陆续病倒,到今天已经死了几百人啦。” “瘟疫的根源查清楚了吗?” “据说是前段时间那群蛮子身上带过来的,奶奶的,这群蛮子死了都要造孽。”他唉声叹气,“俺小时候也遇到过一次瘟疫,远不及这次凶猛,染病毫无征兆,防不胜防,前几日左卫营那些白眼狼叛逃,大将军杀的好。大将军其实对我们底下这些小兵很不错,军中药材也不缺,可那些庸医就是查不出瘟疫来源,大伙儿心都慌着呢,就怕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楚望舒点头微笑:“其实也不用畏惧如虎,我对医术略知一二,大兄弟不妨听听我的话,第一:不喝生水;第二:不食野味;第三;勤洗贴身衣物;第四;注意通风。” 楚浮玉探出一个脑袋,嘀咕道:“说的头头是道,你又不懂医!” 楚望舒含笑瞥了她一眼,后者厚着脸皮回以妩媚笑颜。 络腮胡汉子疾步返回,身后紧随一名披甲将领,手按刀柄,龙骧虎步。人未至,声音已传来:“来者可是七爷楚望舒?” 楚望舒微笑回应:“正是,见过徐将军。” 徐青奴浓眉大眼,唇厚脸方,典型的沙场莽夫形象。身穿青铜片甲,腰悬长刀,几步奔到楚望舒面前,上下打量,而后双手拍拍楚望舒双臂,笑道:“五六年没见,都长的跟俺一样高了。” 刘青奴出生贫寒,靠着刀口舔血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真正的沙场悍将,与楚长恭同为楚长辞左膀右臂,对楚府情况了如指掌,楚望舒笑笑,摸不清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并没有表现的太多热情。 “这次我奉父亲之命,来军中视察疫情,还望徐将军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 两人在营门寒暄一阵,徐青奴带领着走进军营。 刘青奴把楚府三位“钦差大臣”领到自己大帐中,帐篷是由牛羊皮革缝制,内层用鱼胶糊了好几层厚布,再由老竹搭起骨架,牢固扎实,耐得起风吹雨淋。 帐篷里铺着羊毛地衣,用屏风放开床榻和外堂,外堂一张主案,两侧各有三张客案。 刘青奴请“钦差”入座,正色道:“不知七少爷和三小姐来访,未曾让人打理出整洁帐篷,两位先在我这儿稍等片刻。” 刘青奴惊艳的看了看依偎在楚望舒身边的水玲珑,只当是楚望舒的侍女。心里多少有些不喜,这就是钟鸣鼎食的豪门纨绔,进军营都不忘带美貌侍女。 “无妨,正好有事要问徐将军。”楚望舒笑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望舒措辞片刻:“我在营门听士卒说起,瘟疫来势汹汹,军中将士染病颇为突兀,至今仍不知因何而起,军医可曾寻出瘟疫源头?” “一头雾水,”徐青奴忧心忡忡:“蛮子的尸体早就焚烧干净,水源是食物都严格把关,每日营中都会用沸水烫洗衣物,焚醋煮酒,这几日染病的人少了些,可每几日总会有人染病。” “隔离区中有多少病患?” “已达四百之众!” 已经过一番细谈,楚望舒心中有了思忖,感染速度快,死亡周期更快,任由病情恶化,最多能活一旬,如果有药物治疗,大概能延命到两旬。单以此来看,这次瘟疫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凶猛,楚望舒前世甚至见过更加厉害的瘟疫,真的是万里无人烟,鸟兽绝迹。但凡瘟疫都得寻到根源,对症下药。有的是伤寒引起,有的是尸体污染了水源;有的则是来自于牲畜等等不一而足。 神农典记载:“季春行下令,民多疾疫。”这是关于瘟疫最早的记载。后世医者知往鉴今,对瘟疫的认识愈发完善。例如“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温凉失节,体染戾气。”等等都指出瘟疫的多样性。因此查出病因是治疗瘟疫的重中之重。 楚浮玉百无聊赖的坐在桌案前,插不上嘴,就拿起一只瓷碗,用袖子擦了擦,给自己倒了一壶酒,两瓣红唇砸吧砸吧,有滋有味。 徐青奴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招摇山到处都是桂树,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桂香沁人,七少爷和三小姐要是入秋了再来,准能看见“金玉满山”的瑰丽景色。军中禁酒,可老徐我粗鄙汉子一个,不好女色,唯独不能没了酒,去年偷偷上山采了些经霜月桂,酿了几坛,七少爷可得为我保密啊,否则大将军非打我五十军杖不可。” 楚浮玉嫣然笑道:“别有一番风味。”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挂了好几斤勾人媚意。楚望舒见多了她这种姿态,无动于衷,让人惊讶的是徐青奴也脸色如常,真如自己所说,不好美色好美酒。 三人在帐中坐了小半个时辰,夕阳褪尽,天色青冥,负责安排帐篷的士兵复命,说一切安排妥当,两位上宾随时入住。 楚望舒起身告辞,说:“不打扰徐叔叔处理公事,父亲不在军中,一些事务还得劳烦徐叔叔操心。” 徐青奴满脸笑容说哪里哪里,起身送至帐外。 士兵领着楚望舒姐弟往营帐走,一路上神色严肃,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偶尔用眼神偷偷瞟向楚浮玉和水玲珑,又生怕被两位仙子似的美人儿察觉。 楚望舒把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两人的营帐相邻,距离楚长辞的帅帐不远,士兵说这两间帐篷其中一间本是楚望楼公子的营帐,另外一张是楚长恭的,恰好给两位少爷小姐用。 楚望舒很有贵公子风范的赏了几两碎银,打发走这位恋恋不舍的士兵。与楚浮玉各自入帐。 帐篷陈设简单,除了必要的床榻和书桌,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更没有饱受寒士诟病的华贵地衣。水玲珑进了帐篷,第一件事焚炉煮醋,再把烈酒洒在帐篷各处,更换被褥......忙开了。 楚望舒说我去三姐那边看看。 第五十九章 黄毛小儿 他来到楚浮玉帐门前,咳嗽一声,算是打了招呼,径直推开枝条构架的简易帐门。一股刺鼻的酸味迎面扑来,书桌上正煮着一碗陈醋,楚浮玉跪在床上,撅起圆滚滚的臀儿,正铺设被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楚望舒坐在书桌上,指尖轻轻扣着桌面,耐心的等她忙活完,笑道:“父亲让咱们来协助防疫,虽然形式主义偏多,但表面样子还是要做的,待会儿随我去趟隔离区?” 楚浮玉顿时花容失色,狠狠瞪了眼楚望舒,冷冰冰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别啊,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父亲来时说好的,让你好好表现,争取博一个贤惠能干的好名声回去。你这般惫懒,回去后我肯定要跟父亲告状。”楚望舒笑道。 “你去你去!”楚浮玉带着哭腔,咬着唇,凄然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总比丢了命好。” 楚望舒心中暗笑,瞪着眼道:“不去也得去。” “天色不早了,我要歇息了。”楚浮玉索性耍起无赖。 “还不出去?”她见楚望舒无动于衷,立刻瞪眼。 楚望舒嗤地一笑,老神在在的端坐。 楚浮玉豁出去了,快速解开腰带,脱去衣裙,犹自不甘心,把里衣也一并脱下,仅穿一条绸裤,一件粉色肚兜,含着泪把衣物砸在楚望舒脑袋上。 楚望舒落荒而逃。 楚浮玉身段玲珑,细白的肌肤像是乳白色的马奶,恨恨的瞪着他仓惶而出的背影,嘴角翘起。 所有感染疫情的将士都被隔离在军营南边的角落,零零散散数十顶帐篷,隔离区和普通士卒的营帐之间,用木栅栏隔开,双方泾渭分明。 楚望舒让一名兵卒带路,那兵卒将他领到隔离区前,便畏惧如虎的停下步伐,楚望舒也没强留,放他走人。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布帛,缠在脸上,离开木栅栏走入隔离区。 此时,恰好有几名杂役,抬着两具尸体走出来。 楚望舒凑上前观察尸体,死者面色晦暗,脸上呈现轻微腐烂状,嘴唇青紫。双眉紧皱,死状颇为痛苦。 方甫接近营帐,便听哀嚎四起,每顶帐篷外都有杂役生火熬药,帐篷内点起了油灯。楚望舒蹲在营帐外看一个杂役熬药,分外专注,时而抽动鼻翼,嗅一嗅浓烈的药味。 杂役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但也看出楚望舒非是寻常人,敢怒不敢言。药汤沸腾,蒸汽顶起盖子,杂役慌忙用麻布裹住把手,小心翼翼的把身前的几个碗倒满。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让他过来见我。”楚望舒终于开口了。 杂役犹豫不决。 楚望舒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你只管禀告就是,就说有楚府的人到此,让他速来。” 杂役捧着碗离开。 楚望舒趁着这会儿功夫,端起药罐子凝神看起黑乎乎的药渣,然后眉头紧皱。 片刻后,一位青衫男子在几位杂役簇拥下走来,相貌清朗,留了一簇山羊须。 两人相视愕然。 “七少爷?” “有杨大夫?” 此人正是楚府的“御用”大夫有杨,没想到被楚长辞拉来充壮丁,可见他对军营的疫情是何等重视。 “奉父亲之命,前来视察疫情。”楚望舒开门见山,“我对医术算是略通一二。” 有杨恍然,心中稍微思量,就明白了楚望舒来此的真正意义,无非是稳定军心,至于后一句他自动忽略,认为只是世家子要颜面的说辞,他也不去戳破。 “有杨大夫消瘦了许多。” “谁说不是?”有杨叹气道:“七少爷想见我,让兵卒传话即可,何必亲自来此,这儿绝非善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正想瞧瞧这次疫情实况。”楚望舒笑道。 有杨也不好阻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钦差大臣”,命令杂役端来烈酒,浇在楚望舒覆面布帛上,还想让楚望舒喝一碗药汁预防,被其摇头拒绝。 两人进入帐篷,药味、醋味、以及夹杂期间的一股腐臭味扑鼻。楚望舒当即就皱了皱眉。 这个帐篷躺着十名感染疫情的兵卒,大部分都还有力气呻吟,但也极其痛苦,几个濒临死境,连动一动身子的力气也没有。帐篷口有一个最中气十足,挥手拍开杂役递上去的药汤,凄厉道:“让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等死,快让我出去。”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跌跌撞撞朝外冲去。 楚望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就有三名杂役扑上去,拿木棍钳住四肢,取来绳索捆好,扔回床上。那家伙躺在床上扭动身体,目光恶毒的盯着楚望舒这个罪魁祸首,嘶吼声中带着一股困兽般的绝望。 楚望舒大步上前,甩手一顿巴掌将这个家伙抽的七荤八素,接着给他切脉,翻开他的眼皮,而后捏住他下颌,看舌苔。 “有杨大夫,我观他脉象中,肾经疲软,舌苔发黑,应该属于水疫,可门前杂役熬的汤药,是治疗土疫的方子。”楚望舒看向有杨。 有杨面露异色,着实被楚望舒一连串专业至极的动作,以及这番话惊讶到了,这七少爷说自己粗通医术,还真不是信口胡诌的? “七少爷不妨在看看其他人。” 楚望舒一言不发的换了个病重垂死的人诊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后又换一人,他一连为五名病人诊脉,惊奇道:“五疫俱全,有意思,有意思。” 五疫说法来源于道教一位精通医术的长生真人所著的医书《素问》,认为瘟疫不同于一般的外淫六邪,而是一种疫毒之气。因此瘟疫是毒又是病,古来棘手。 楚望舒默不作声的收集病者身上的信息,又问有杨借来最近几日的病情手札,临走前,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前者不一定没人都能做到,但后者却轻而易举,我观帐篷中毒气囤积,弥而不散,怕是连你们都会殃及池鱼。” 有杨虚心采纳建议:“今日起营帐门只在夜晚关闭,白日通风,驱散毒气。” “如此甚好。” 楚望舒用烈酒净手,告辞离开。 晚宴之时,徐青奴派人来请他,大帐内,灯火辉煌,十几名身覆铁甲的人物列案而坐,大口吃酒,大块吃肉。甚至还有六名姿容清秀的女子翩翩起舞。 楚望舒先是眉头一皱,而后释然,军营里是有军妓的,人都有七情六欲,尤其是这些刀口舔血的将士,积攒了一肚子的戾气杀气,总不能再让他们做道德高人,无欲无求吧。 徐青奴瞧见他姗姗来迟,起身相迎,“七爷刚来军营,就去隔离区视察疫情,辛苦了。” “诸位!”徐青奴环顾大帐,朗声道:“这位是我们七爷,前来军营处理疫情,以后乖乖听七爷的调遣,胆敢阳奉阴违,军杖伺候。” 十几个千夫长百夫长,遥遥举杯,态度不冷不淡。 徐青奴拉着楚望舒入座,这是给他的接风宴,让军营里的大小将军们和楚望舒碰碰面,聊聊天,给他们知道楚府来了这么号人物,是来处理疫情的。 舞女翩翩,歌舞助兴。 楚望舒自顾自喝酒,跟谁都不热络,偶尔会和徐青奴交谈几句,一副世家公子孤傲做派。 徐青奴看似热情耿直,心思其实细腻的很,暗自观察楚望舒,对他是愈发失望,是个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待人接物、心机城府方面,比起大公子楚望楼差远了。侯爷怎么会派这么个庶子来做事。 酒过三巡,楚望舒说了开场后第一句话,顿时令整个晚宴的气氛一滞。 “自今日起,军营里停止肉食。” 众将士面面相觑,惊愕之后是愤怒。 徐青奴眉头微微一皱。 这话什么意思,军队中岂能没有肉食,将士们没日没夜的操练,为你楚家冲锋陷阵,不就是图个衣食温饱。再说没肉吃,哪个还有力气上阵杀敌。哦,现在来了瘟疫,楚府损失惨重,就要克扣我们的用度了?还是你楚望舒想趁着这趟差事,捞些油水?若是后者,可别怪我们不给卖你这个庶子的脸面。 楚望舒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无动于衷,淡漠饮酒。 一个百夫长忍不住,愤然起身,瓮声瓮气道:“七爷这话是何意?” “字面意思,今天起,任何人不准吃肉。” 百夫长大怒:“岂有此理,军中哪有不吃肉的道理。将士们没肉吃,哪有力气上阵杀敌?七爷先问问大将军同不同意。” “父亲已经授权于我,不必这位操心。”楚望舒淡淡道。 一个个将军怒目相视。 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他们头上来了。 徐青奴给了众人一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挥手让舞女退下,笑道:“七爷,军中自有规矩,军营本就人心惶惶,你在克扣将士们的用度,不许吃肉,这,这怕是闹起争夺来的。” 楚望舒面不改色道:“聚众闹事,斩!” 徐青奴双拳紧握,脸色铁青。 楚望舒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刚才我去了一趟隔离区,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瘟疫根源来自何处?蛮夷的尸体早就焚烧干净,得病的人也隔离了,可这些天军中仍然有人陆续病倒,不奇怪吗?归根结底,有两种可能,饮用的水源出了问题,吃的牲畜出了问题。” 百夫长冷笑道:“这只是你的猜测,无凭无据。” “不,有凭据的。”楚望舒微笑:“我看你印堂发黑,眼圈疲厚,不是纵欲过度就是身患隐疾,如果猜的没错,你已经感染瘟疫了。” 第六十章 楚家最好的男人 “放屁!”百夫长大怒,这小子是在咒他死呢。 “你虽然是大将军的子嗣,但如果军营也不是随你瞎折腾的地方。” “对,若是不说个子丑寅卯,我们定上报大将军,告你一状。” “黄毛小子,信口雌黄。” 众将士也满脸怒色。 徐青奴端着酒杯,看热闹。这帮军混子一个个桀骜不驯,岂是那么好管束的,你要是大将军或者大公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庶子,大家碍于大将军的命令,自然不会明面上为难你,最多井水不犯河水,可你第一天来,就禁止全军吃肉,这就不懂事了。 徐青奴想,让他碰碰钉子也好,收敛收敛。 群情激奋,众人都在等楚望舒如何收场,是服软还是硬杠。 楚望舒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拎起酒壶起身,一言不发的走了,走了...... 众将士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嗤笑,最后哄堂大笑。 这庶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 这段子可以在茶余饭后做为笑谈,楚府的庶子第一天来军营,就在众人的气势威压之下,落荒而逃。 楚望舒往自己帐篷方向走,路过楚浮玉帐篷时,没听到呼吸声,推开帐门,里头空空无人。 “三小姐人呢?”他询问帐外的守卫。 “三小姐去爬招摇山了。”守卫低头。 楚望舒从后营门离开,在山脚寻了一条羊肠小道,攀登招摇山。 四月初的晚风有些清凉,夜空璀璨,星辰密布,山风吹拂繁盛枝叶,疏影横斜。楚望舒脚程快,半个时辰便爬上峰顶,虫鸣声轻柔如水,空气中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香气。 峰顶有一块巨岩突兀横生,岩上有一袭紫衣,青丝如瀑,衣袂翻飞,翩翩如浊世谪仙。 楚望舒挥挥手,让远处几名侍卫离开。 “小时候喜欢背着娘亲看杂书,记得一篇游记里写过,有位儒生在风景独秀的仙山中迷失了方向,偶遇山中仙子,为他指引方向。出山后,有感而发,赋诗一首:“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仙人石上笑。”那会儿又羡慕又嫉妒,只觉得儒生是读书读坏脑子的酸儒腐儒,换了是我,好不容易碰上九天仙子,岂有不抢回家做媳妇的道理?可惜老天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袭紫衣噗嗤一笑,迅速板起脸,冷哼道:“仙子一见是个小坏蛋,逃之夭夭啦。” 楚望舒瞧着她,一脸失望:“原来不是仙子,是山间野林的狐狸精。” 楚浮玉恼羞成怒。 楚望舒一个疾步上前,握住她抓起一块石子的白嫩小手,恶人先告状般指责姐姐:“深更半夜,你来峰顶做什么?” 楚浮玉甩开他的手,带着余怒未消的口吻,道:“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这可是军营,一群见了母猪都垂涎欲滴的粗汉子,哪管你是楚府千金啊,万一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你拖入密林里就地正法,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楚浮玉眼角眉梢全是媚态,咯咯笑道:“那还挺期待的,再怎么样也只是看上了这具臭皮囊,总比被亲弟弟逼着去送死要好吧!” 她这是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这女人还真怕死到一定境界了。 楚望舒跟这个姐姐从来都是争锋相对,不知忍让,哼哼道:“你来都来了,窝在帐篷里就没事了?瘟疫真要找上你,你就算躲在天涯海角都没用。” 楚浮玉“呸”道:“小时候有个游方术士给我算过命,说我大富大贵,一生无病无灾。”她好似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重复道:“对,无病无灾。” 楚望舒一言不发,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眼前这张俏丽绝伦的脸蛋。 楚浮玉挑挑眉,“瞎看什么。” “看相啊。”楚望舒耸耸肩。 “看出什么了吗?”楚浮玉眨了眨眸子。 “三姐是短寿之相。”楚望舒盖棺定论。 一直忍气吞声的楚浮玉终于爆发了,流着泪尖叫道:“楚望舒,你真就巴不得我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内媚外媚兼备,向来淑女仪态十足的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拿拳头砸楚望舒,像极了被负心汉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咬着银牙要跟负心人同归于尽。 楚望舒一动不动任她施为,脸上很快被挠出几道抓痕,水玲珑赠送的袍子被撕裂,无垢道体第二层大圆满的体魄,也被掐的青紫了几块。 到最后反而是楚浮玉自己折腾的没力气了,软塌塌的坐在大岩上抹眼泪。 楚望舒摸着自己脸上的浅浅抓痕,眼神阴沉。从她袖子里摸出锦帕,把那张哭成花猫似的脸容擦干净。 然后姐弟俩坐在大岩上俯瞰夜色中的军营,很久都没有说话。 五万人的大营是一个巨大的圆,以帅帐为圆心,一什成圆,十什为一大圆,大圆覆小圆,将主帐层层守护在军营中央。几乎可以了断绝刺杀的可能性。 楚浮玉抱着膝盖,良久,鼻音浓重的问道:“军中疫情如何?” “不容乐观。”楚望舒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楚浮玉当即如临大敌。 “你也不用这么怕,乖乖呆在营帐里,尽量少出来,但一定要多通风。我给你的辟毒丹别忘了服用。晚点我写一份手册给你,照着上面做,基本不会出大乱子。瘟疫这东西,治起来困难,但是预防不难。” “你不逼我去隔离区了?”楚浮玉狐疑的盯着他。 “哪能啊,毕竟是亲姐弟,我总不能看着你白白牺牲吧。军心涣散关你我何事?还真傻兮兮的给楚望楼做嫁衣?” 楚浮玉俏脸立刻荡起如花笑靥,要多妩媚有多妩媚,腻声道:“谢谢七弟,七弟果然是楚家最好的男人。” 楚望舒拍开这狐媚子缠上来的一双柔薏,道:“少得寸进尺。” 楚浮玉小心翼翼道:“要不我们偷偷回家?” 楚望舒无奈道:“你又想吃父亲的鞭子了?虽然我嘴上说不想便宜楚望楼,可士卒是无辜的。好吧,说这话太矫情,我也想展现自己的价值,让父亲多倚重于我,这样玲珑和娘在楚府会好过很多。” “就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知道你想说什么,徐青奴外表忠厚,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光是在营门口那毫无做作的寒暄就不是一个大老粗能做出来的,随后在营帐你又自曝其短,聪明的很。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楚府的尴尬位置,可你根本没法从他身上看到任何的轻视和怠慢,为人处世很有一套。跟这种人打交道,利弊皆有。” 在山顶坐了一个时辰的楚浮玉缩了缩肩膀,凉风吹久了也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楚望舒善解人意的把袍子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低声道:“别染上风寒,否则神仙难救。” 楚浮玉嗯了一声,刚要起身,忽然啊一声惊叫,跌坐回岩石上。 楚望舒茫然看着她。 楚浮玉可怜兮兮道:“蹲坐太久,脚麻了。” 楚望舒嘀咕了一声:“麻烦。” 转身蹲下。 楚浮玉嘴角翘起,张开双臂勾住楚望舒脖子。 两人在月光下沿着来时的羊肠小道下山,楚浮玉趴在他背上,嗅着男子阳刚十足的气息,眼波如水。轻轻哼起了歌谣。 “枯叶今时落,飞燕向南飞。 冬雪年年有,娘子几时回?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 楚望舒目光温柔,低声附和: “黄叶今年落,一岁又一岁。 秋风明年起,娘子在不在? 青草年年生,春风时时吹, 大雁去复归,游人离未回。” 第六十一章 小受气包 昨日来了一位主家的少爷,据说是奉了大将军之令,来军营视察疫情。未曾及冠的年纪,心却很大,今早便写了二疏十六议,一疏治病;一疏防疫。治病方面的意见被有杨一一采纳,但防疫方面的议条,泥牛入海,其中深受到士兵诟病的一条:全军禁止肉食! 开什么玩笑,不吃肉,让大伙儿每日清汤寡水?士兵可不是清心寡欲的道士,更不是餐风饮露的仙人。 防疫八议中,只有“不喝生水”“勤敞帐门”两项被采纳,其他比如“衣物一日一换,被褥三天一洗”的建议直接被士卒无视。没人愿意相信这个楚府少年郎,而楚望舒在军中也没有威信,议条实行起来尤为困难。 除此之外,那晚在酒宴上“落荒而逃”的典故在军中流传开来,被士卒引为笑谈。 楚望舒私下里找徐青奴谈论,被他满面笑容的搪塞过去。 一转眼过了两天,楚浮玉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待在帐篷里不出去,吃的伙食也不碰荤腥,只吃一些素菜。唯有在傍晚的时候,才像徐青奴要一壶桂花酒,来楚望舒帐里对饮,取笑他几句。 这天,楚望舒带人去附近的水源查看情况,帐篷里就剩下水玲珑和楚浮玉,楚浮玉倚靠在床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桂花酒,喝的脸蛋酡红,眼波迷离。 水玲珑坐在杌子,缝补那件被楚浮玉撕出几道口的袍子,小白牙咬断线头,语气颇为幽怨:“三姐,你是不是跟望舒哥哥打架了?” 楚浮玉一怔:“没呢!” “那他的袍子怎么破了。” “就不能是刮破的呀。”楚浮玉翻白眼。 “那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好几条抓痕呢。” 楚浮玉狡辩:“谁知道他干嘛去了,没准找军营里的那群娘们玩耍去了。” 水玲珑乌溜溜的眸子一转,笑吟吟道:“也是哦,望舒哥哥也说是被疯女子抓的。” 楚浮玉磨牙:“他真这么说?” “嗯!” “这个混蛋!” “啊?三姐,袍子又不是你撕的,生什么气呐。”水玲珑贼兮兮的表情。 楚浮玉恍然大悟,扑过去扰水玲珑的胳肢窝,气道:“死丫头,你消遣我是吧。” 水玲珑咯咯直笑,拼命闪躲。 门口咳嗽一声,楚望舒站在那里,沉着脸:“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楚浮玉撇撇嘴。 水玲珑扮了个鬼脸。 “望舒哥哥你回来啦。” 楚望舒点点头,在案几边坐下。 “我去拿桂花酒的时候,听徐青奴说你把一个病秧子带走了,单独隔离起来?”楚浮玉给他倒了一杯酒,笑吟吟道:“那家伙据说是名千夫长,手下喽啰不少,听徐青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你别多管闲事,他在隔离区死掉,是他命该如此,你这般多此一举,恐生事端。” 楚望舒啜饮一口微涩的酒液,面无表情道:“下次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楚浮玉掩嘴笑道:“三姐可没有给人当枪使,只是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我虽然躲在帐篷里不出面,也能感觉到士卒们都憋了一股子怒气怨气,就差个爆发的契机,你可别给人家做了出气筒。” “如果楚家的军队如此目无法纪,那楚长辞就是个废物,楚望楼也是废物。不听话的士卒,杀了就好。”楚望舒淡淡道。 楚浮玉瞪大眸子,惊诧的看着他,似乎被这个忽然霸气起来的七弟给吓住了。 楚望舒笑着给三姐倒酒,“那家伙是我的实验对象,如果能成功,这瘟疫我算破解了一半,可救苍生数万。” 楚浮玉满不在乎道:“苍生死活与你我何干?” 楚望舒皱了皱眉,叹道:“你这凉薄的性格,倒是跟云氏很像。” 楚浮玉眯起那双魅力无限的丹凤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云氏这女人刻薄寡恩,楚望生无法无天,楚望楼虚伪卑劣,其他兄弟姐妹中,心性最好的是大姐,最朴实的是小幺子。最让我讨厌的其实是你,你这个女人虚伪势利,喜欢卖弄风骚,野心不小,偏偏又懒惰的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不就是你这种人?” “为了占取更大的利益,左右逢源,明知道那几个家伙心理阴暗,偏偏就利用他们卑劣的心理,说起卑劣你不比他们差了。” 楚浮玉气的胸脯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我就当你喝醉了。” 拂袖而去。 “不送!”楚望舒懒洋洋的道。 水玲珑眨了眨眼,习以为常,但若是其他人就会疑惑这对姐弟的相处方式,太怪异太诡异。相看两相厌?有点像。感情笃深?也有点像。姐弟俩的关系就好比三月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相处融洽,下一秒就立刻不欢而散。楚浮玉在楚府从来都是待人亲和,落落大方。可在楚望舒面前她时而妖娆,时而冷淡,喜怒无常。 楚望舒更怪,以他杀伐果断爱憎分明的性格,如果厌弃一个人,绝对不会时不时的冷嘲热讽。 “望舒哥哥,袍子缝补好啦,你试试看呗。”水玲珑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又不是新袍子,不试。” 水玲珑瘪着嘴,要哭的样子。 外面传来叩门声,楚望舒摸摸小丫头的脑袋,道:“进来!” 进来的人是徐青奴,他神色古怪,看向楚望舒的眼神更加古怪。楚望舒有些诧异,他和这位军营里的一把手,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徐青奴除了第一天寒暄客套外,两天来对他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有话就说。”楚望舒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 “刚才有士卒禀告,张重山昨夜发了高烧,今早有杨大夫已经确诊,是,是得了瘟疫。”徐青奴满脸震惊。 “张重山是哪个?”楚望舒愣了愣。 徐青奴苦笑道:“是那天七爷指名道姓说他会得瘟疫的那个。” 楚望舒哦了一声,意料之中的事,不奇怪,“然后呢。” 徐青奴好奇道:“七爷是怎么知道他会得瘟疫?” “猜的!” “猜的?”徐青奴愕然,见他一脸淡漠的神色,顿时恍然,这位爷是心里有芥蒂呢。 徐青奴悻悻道:“还请七爷如实相告,瘟疫猛如虎,士卒们都提心吊胆的,若是能除了这瘟疫,人心才能定啊,大将军为了这个没少发愁,以往得病的都是普通士卒,现在就连百夫长都陆续病倒了,损失太大啊。” 楚望舒不动声色。 水玲珑眨着星星眼,满脸崇拜的看着他,望舒哥哥好厉害......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二疏十六议......” 徐青奴立刻点头:“一切照办。” “行吧。短则五天,长则一旬,我会解决瘟疫的事情。”楚望舒满意点点头。 徐青奴大喜过望,不过眼中仍有疑虑,似乎在掂量楚望舒话里的真实性。 “把库房的钥匙给我。”徐青奴走到门口的时候,楚望舒忽然出声。 “稍后我会让人送来。” 徐青奴走后,楚望舒捏了捏发花痴的妹子脸蛋,“看什么呢。” 水玲珑憨憨道:“望舒哥哥,你还会医术啊。” 楚望舒又捏了捏她鼻子,“会一点,处理瘟疫应该没问题。” 这话肯定是谦虚了,楚望舒最拿手的不是炼丹,相比起炼丹,只是学医时附带的技能,楚望舒要说他不会医术,九州的医术圣手们就只能跪下来说什么是医术,小的不知道呐。他的一生所学,大半传承自那人。 水玲珑从小就不喜欢别人捏她鼻子,跟龙族逆鳞一样,摆着头甩掉他的手,愤愤道:“不许捏我鼻子。” 楚望舒又捏了捏。 水玲珑撅着嘴,又幽怨又无可奈何的委屈模样。 楚望舒哈哈大笑,揽住她娇软的身子,喃喃道:“还是那个小受气包。” 第六十二章 源头 楚望舒举着杯小口啜饮,喝的很慢,一杯酒足足喝了一炷香时间,然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拎着半壶酒走出帐外。 那名被他单独隔离出来的千夫长,叫做千牛,就是那天在隔离区被他一脚踹翻的家伙。听名字就知道是没有姓氏的微末出身,凭着不怕死的悍勇在战场上立过几次大功,前年好不容易累积够了军功,被提拔为千夫长,总算是鲤鱼跃龙门了。熟料天有不测风云,今年染上了瘟疫...... 楚望舒拎着酒壶晃悠悠到千牛的帐篷外,气色红润了不少的家伙正在煮药,蹲在地上,鼓着腮帮子吹火。 “七爷!”三十出头的汉子起身,粗犷的脸上露出喜色。 楚望舒点点头,让他去帐篷里搬两杌子出来。后者殷勤道:“七爷里边坐。” “滚蛋,你的狗窝又酸又臭。”楚望舒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粗犷大汉揉着屁股委屈道:“我每天都打扫帐篷,衣服一天一换,被褥三天一洗。”被楚望舒一瞪眼,立刻噤若寒蝉,屁颠颠的跑帐篷里拎出两个杌子。 楚望舒揭开药罐盖子瞧了瞧,坐下来先喝一口小酒,随后道:“把手伸出来。” 名字叫千牛,身体也壮的跟牛的汉子,正襟危坐在小凳子上,把右手递出去。见这位主家来的少爷搭脉后眉头一皱,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少爷眉头舒展,他悄悄松口气,少爷眉头再皱,他立刻跟着紧张。心情好似怒海惊涛中的扁舟,跌宕起伏。 楚府少爷松开手,没说话,继续喝酒。千牛想问却不敢问,生怕这几日被他敬若神明的少年嘴里说出噩耗来。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千牛哭丧着脸道:“哎呦,大少爷,您倒是说话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给我个痛快吧。” “我可不是大少爷。” 千年一脸幽怨。 “死不了。” 得到肯定答案的汉子松了口气,偷偷抹了把泪,依然没忍住,竟然当场哽咽起来。 楚望舒无奈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好歹你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千夫长,就这德行?” “那不一样。”汉子摇摇头:“战场上厮杀,死了也个痛快,没准临死前还能拉几个蛮子垫背,在病营里等死就太憋屈了,回头我那些兄弟跟我家人交代的时候,和我儿子说,你爹是病死在塌上的,多憋屈!” “矫情。”少年嗤笑道。 千牛嘿嘿一笑,碘着脸奉承道:“少爷,您真是神农在世,道祖转生,救苦救难,人间谪仙啊。” “拍马屁也拍的牛头不对马嘴。”楚望舒没好气道。 “我就想问问,我啥时候能完全康复?” “按时吃药,三到五天便可痊愈,其实疫毒已经驱散七七八八,剩下一点余毒就得软磨硬泡,没那么快好彻底。你身体底子不错,好好休养几天,记得我给你说的注意事项,这阶段最容易死灰复燃。” “也就是末将不识字,否则一定拿笔记下来。”千牛嘿嘿笑道。 楚望舒见药汤在罐子里滚了好半天,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了,就握住滚烫的把手将药汤倾注入瓷碗,不多不少,刚好一碗。千牛受宠若惊,慌忙接过瓷碗,同时偷偷瞟了一眼少年的手,暗暗咋舌,这药罐把手他都不敢徒手去碰,可这少年好像只是做了件寻常事,那只手白皙修长,连个火泡都没起。 “七爷,这是不是代表您已经能够治好瘟人了?我那些还躺在病营的兄弟有救了?” “没呢,你能捡回一条命,是因为有炼体七重的底子。还有就是染病不深,一开始我也没把握,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病入膏肓的士卒,我也无能为力,自古瘟疫,都是用命来填的,能救活的人少之又少。” “是这个理。”千牛失望的点点头,咧嘴道:“也蛮好了,起码一部分兄弟有活命希望。” 楚望舒没那么乐观,这是场五疫之灾啊! 此次瘟疫的棘手程度,远超他这种门外汉想象,五疫之毒,古来罕见。人体五行,金属肺;木属肝;水属肾;火属心;土属脾。疫毒侵入人体,入肺则为金,入肝则为木,若侵入心脉,则神仙难救。其中变化又跟时刻有关。演时卯时木疫最旺,子时亥时则水疫最旺,以此类推。所以每个时段都需要不同的药汤治疗。刚开始楚望舒每天子时都得起夜为这家伙熬药,扎针,后来教会他自己熬药,每日只需过来施针一次就行。 “说起来挺纳闷,你一身炼体七重修为,甭管搁在民间还是军中,也算是小高手,怎么滴偏偏染上了瘟疫?该不会被手下的人使了绊子,下了黑手吧?”楚望舒咂咂嘴,舌头涩的不行,桂花酒算不得好酒。 “放你娘的......”千牛下意识的破口大骂,又迅速刹住嘴巴,呐呐道:“老子跟兄弟们都是可以换命的交情,在战场上厮杀,背贴背,比亲兄弟还要亲。得知老子感染了瘟疫,那些兵痞子们一个个哭着喊着说来世再做兄弟呢。” 楚望舒“噗嗤”一声笑起来。 “其实我也挺郁闷,老子就是晚上吃了顿独食,喝了碗烈酒,第二天就头昏眼花,又吐又拉,被人给架到病营去啦。他奶奶的贼老天,放着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豪绅恶棍不去惩罚,揪着我这点小错误干啥?” “吃什么了?”楚望舒眸子精光一闪。 第六十三章 蛊毒(一) “山雉,还有伙房偷的一碟羊肉。”千牛干笑两声,摸摸脑袋。 “野山雉?” “可不是嘛,就地取材,招摇山抓来的。从军就是好,顿顿有肉,我当年饥一餐饱一餐,日子没什么着落,就冲着有一口肉吃才来参军的。咱们都是些粗人,除了军饷和肉,其他都不在乎,能给我们吃饱饭有银子拿回家,叫我们上阵搏命,绝对眼睛不眨一样。”千牛欲言又止。 楚望舒笑眯眯道:“你也知道了?” “前天我的手下来探病,跟我说了,您别跟那些大老粗一般见识,他们啊,把肉看的比命重要,不让他们吃肉,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楚望舒“哦”了一声,摇晃着所剩不多的酒壶,沉默片刻,冷笑道:“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反正你们要肉不要命,最多一个月,五万楚家军能剩一半就是老天眷顾。” “您这话是何意?”千牛悚然。 “原先呢我以为瘟疫是通过从蛮夷尸体上传过来,那么气流是它传播的媒介。这个猜想至今保留,不一定是错的。可当我知道它是五疫之毒时,恍然醒悟,也许它的传播途径并不单一。按理说蛮夷的尸体已经处理,瘟疫爆发后,染病的人都被隔离,预防措施也还不错,但依然没有遏止感染源头,不奇怪吗?若说疫毒自个儿飞过来,太牵强。所以我猜测是通过牲畜带到这儿的。所以我怀疑军营中圈养的牲畜,就是你们感染瘟疫的罪魁祸首。” 千牛脸色一变再变,猛地扑倒在楚望舒脚下,抱着他腿,囔囔道:“七爷,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将士们的性命就靠你了。” 楚望舒一脚把他踢了成仰天王八,骂道:“一边去,你身上的疫毒还没驱除干净,想害死我?” 千牛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楚望舒,像条被主人痛打了一顿的乞怜狗。楚望舒受不了一个而立之年的壮汉这副模样,皱眉道:“最好的办法是把那些牲畜给埋了。可你也知道,我的话不管用。” “先斩后奏!先把那些遭瘟的畜生给埋了。”千牛眼嘿嘿笑道:“小的从军十五年,就是不缺肝胆相照的兄弟。” 千牛被楚望舒隔离在军营偏僻的一角,百米外几乎没有其他帐篷,因此这叫人事情还得楚望舒自己去。千夫长麾下有十名百夫长,百夫长又最让千牛推心置腹的只有两位,名字很有意思,一个叫二狗,一个叫玉龙。 二狗姓陈,五百年前据说是甲姓大族,虽然家道中落了几百年,但家族在牧野城勉强算是小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陈二狗小时候读过几年书,自然而然就有了一股似是而非的半吊子儒雅气质,五官端正,身材颀长。而另一个名字颇有雅气的玉龙就要寒碜多了,一米六的身高,臂膀粗壮,本就不好看的脸还有一道丑陋的伤疤,五大三粗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乍听上级千牛将军要见他们,都是神情愕然,心直口快的玉龙囔囔道:“喂,主家少爷,该不会是你把我们老大给治死了吧,叫我们过去听遗言吗?” 不像个沙场老将更像儒士的陈二狗瞪了这匹夫一眼,“不得胡说,前日不是让手下探望过老大吗?病情有所好转,甚至有痊愈的可能。” 后者嘀咕道:“瘟疫如狼似虎,一天一个状况,谁知道呢。” 陈二狗再瞪,匹夫就讪讪不说话了。 二人随楚望舒去见千牛,第一眼就瞧见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的老大在帐篷外翘首期盼,朝着他们招了招手,豪笑着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笑骂道:“他奶奶的,你们两个也太不够意思了,枉老子把你俩当成换命交情的兄弟,老子染病这几天连个面都不露。” 两人齐齐后退一步,竟是如避蛇蝎,陈二狗道:“老大,您没事就好,兄弟情在心中,咱就别像个娘们那样矫情了。” 玉龙符合着点头:“拥抱就不必了。” 在恩人面前被手下拂了面子,千牛感觉有些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混账,你们俩个还认我这个老大?我的病好的七七八八了,别说拥抱,大被同眠也无妨。就算把你们传染了,这不是还有七爷在吗,七爷的医术通天彻地,堪称神农在世。”不漏痕迹的拍了一个马屁。 “过来!” 两名手下连连摇头。 千牛气的跳脚,怒道:“老子不稀罕抱你们,真当自己是青楼花魁吗?赶紧的,死过来,有要事商量。” 心思缜密的陈二狗从怀里摸出两块方巾,两人裹住口鼻,这才不情不愿的挪过来,千牛额头青筋直跳。 “老大,你既然不是交代遗言,找我来做什么事,总不能是喝酒打屁吧?”玉龙纳闷道。 “老子今儿个交代你们办件事,关乎到全军几万弟兄的死活,附耳过来......”千牛压低声音。 三人一阵交头接耳。 “老大,你没骗我们吧?要是怪罪下来,可是要砍头的。”玉龙听后,大吃一惊。 “坑杀牲畜,若是在战时以破坏粮草罪论处,斩首示众。非战时轻一点,革职查办。”陈二狗补充道。 千牛满不在乎:“怕什么,出了事有主家少爷担着,主家少爷是奉了大将军的命来处理疫情,他有这个权利。”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屁话,老子的病都是他给治好的,病营里一堆嘴上有毛的庸医,顶个屁用?” “会不会弄错了?坑杀牲畜会惹众怒的。” “那也是为他们好,七爷医术高超,绝不会错。” “好吧,我们听你的老大。” “我也没意见,反正有主家少爷顶着。” “今夜子时,带上两百兄弟,挖坑埋畜。” 楚望舒面无表情的旁观,等三人商量完毕,他率先离开。没有回帐篷,而是去了徐青奴军帐中,以寻觅新水源为由,要求借兵两百。 徐青奴出于职责询问了详细情况,得到姬千渡不离开军营五里之外的承诺,当即便写了一份手谕。寻找新水源不是个好理由,但徐青奴现在对楚望舒抱着极大的期待,这位小爷真能治好瘟疫,那是大功一件。 圈养牲畜的地方隔着军营有半里路,只有寥寥十多名兵卒守护,但白天毕竟人多眼杂,所以行动时间确定在夜里子时。楚望舒向军医营要了百余斤药材,在自己军帐外架起大锅煮药,等到药汤熬煮好了,天色也黑了。 子时,两百士兵在陈二狗、玉龙带领下准时来到楚望舒营帐外,楚望舒已经恭候多时,先是让几名士卒从伙房搬来碗碟,又指了指架在帐外的三锅药汤。 陈二狗不解的看着他。 “预防瘟疫的药汤。”楚望舒笑道。 两百将士举碗分食,场面壮阔,颇有歃血为盟的气势。可惜不能豪迈的摔碗明志,否则更能唬人。用完的碗还得乖乖还给伙房。 一伙人扛着铜锹、铜镐浩浩荡荡出了军营,守门与巡逻的士卒早已得到通知,利索的放行。出了军营,燃上火把,井然有序的靠向牲畜圈。那儿只有十几名值守的士卒,看管这些畜生可不是苦差事,相反,还是个有油水可捞的美差,特别是值夜的士卒,夜深人静,在数量茫茫多的锦鸡中偷偷逮一只出来,不管是搭篝火烤了吃,还是架起锅熬汤喝,都是暖心暖胃的快活事儿。 军营里的牲畜,大部分都是草原里抓来的牦牛和白羊,或者从招摇山脉抓一些野山雉,剪掉羽翼,养个几年,它们也就习惯了有人喂养的生活,赶也赶不走了。只有一小部分都从牧野城附近的村庄用真金白银买来的。军队驻扎在招摇山下,整整五万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操持小家小户那样简单。粮仓里不但要粮草充足,还有圈养牲畜,士兵打战可不就为了一口好吃食?但也不是顿顿吃肉,隔三差五吃顿肉。与牲畜圈相对的方向是菜圃,种植时令蔬菜。光是吃这一项,就是件浩大工程。 楚家巅峰时代,掌兵十万,那是先祖再世的时候。如今就没这个财力物力支撑一个十万军队了,楚长辞只是个守成有余的家主,有生之年恐怕也无法恢复祖宗荣光。 楚望舒等人悄无声息的接近牲畜圈,牛羊圈子用栅栏围着,泾渭分明,有帐篷六顶,几名值守的士卒围着篝火烤两只锦鸡,无聊的打着哈欠。这几日不断有值守的士卒染上瘟疫,换锅换碗实在烦不胜烦,索性就不在煮鸡汤了,换成了烤鸡。 当两百人马走到十丈外,值守士卒才惊觉,慌忙踩灭篝火,把烤鸡藏进帐篷。脸不红心不跳的上前迎接。 “两位将军,你们这是?”带手下打秋风的小头目笑容可掬。 “速速把人叫起来,在帐外待命。”陈二狗沉着脸道。 小头目不敢有异议,当下把几个窝在军帐里打盹的手下喊起来,回来复命:“值守人员共十七名,请将军示下。” 陈二狗没搭理他,而是看向楚望舒。 这次行动是这位主家少爷一手主导,主家少爷一声令下,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动工挖坑,只是主家少爷聚精会神的端详这些臭烘烘的牲畜,似乎还有其他想法,楚望舒不说话,他就等着。 牲畜圈卫生状况很糟糕,满地粪便堆积,苍蝇乱舞,别人或许只是觉得臭不可闻,但楚望舒是炼药大家,立刻就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楚望舒挑了一个牛圈,打开栅栏门进入,众目睽睽之下一掌拍在一人高的大黑牛脑袋,大黑牛轰然倒地,颅骨尽碎。四周黑牛惊叫着散开。 “拿刀来!”楚望舒转头,朝目瞪口呆的众人喊了一句。 虽然是打着寻找新水源的幌子来挖坑埋牲畜,但将士“朝食不免胄,夕息常负戈”是惯例。玉龙一咧嘴,摘下腰间军刀,大步走入牛圈,双手奉上。 楚望舒接过,娴熟的开膛破肚,肢解牦牛。 大好的牛肉! 玉龙偷偷咽了口唾沫,碘着脸笑道:“主家少爷,您这是要烤牛肉慰劳兄弟们吗?您真是宅心仁厚的少爷。” 第六十四章 蛊毒(二) 楚望舒“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没解释什么。刀尖轻轻挑出牦牛心脏,再轻轻一划,拳头大的红扑扑心脏就剖成两半,深红色的浓稠鲜血流淌。 他接着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抖了点在半片心脏上,浓稠的鲜血遇到药粉开始变得稠糊,片刻后,一粒粒小凸点开始出现,一旁的玉龙瞧的云里雾里,但楚望舒却瞳孔猛地一缩。 几息后,密密麻麻的小凸点忽然变成了一条条细小如靡的幼虫,蛆虫似的在心室里挪动。 楚望舒转头,笑吟吟道:“要不要吃烤肉?” 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粗犷汉子脸色发白,喉结滚动,拼命摇头。颤声道:“妈了个巴子,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牛心里会有这种东西?难道将士们吃的肉里面也有?” 说着,朝身后的士卒招手,吼道:“弟兄们,这牛里面有虫子,吃不得了,吃不得了。” 由于夜晚黑暗,又隔着楚望舒两人,栅栏外的士卒瞧不真切,纷纷笑道:“头儿,牛身上当然有虫子,你身上也有啊,你身上的虱子每晚都爬上我的床。” 一片哄笑声。 “混账东西,胆儿肥了是不是,敢嘲笑老子。”玉龙瞪着一双虎目,忽然又没了气焰,白眼道:“懒得跟你们废话,快过来瞧瞧......” 话音未落,他忽然顿住了,那些令人毛骨悚人的虫子似乎见光就死,迅速失活力,萎靡不振,而后又蜷缩成小小的颗粒,不仔细瞧,几乎看不见了。 众士卒涌入栅栏,手持火把,纷纷围观。 “头儿,虫子在哪呢?” “一定是被头儿吃了吧。” “好吃吗?” “味道美极了,看头儿回味的表情。” “头儿吃虫就够了,一会儿咱们干完活把这头牛分了。” “有理有理。” “哈哈哈哈......” 陈二狗排开众人走上来,环顾众人,呵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东西现在不能吃了,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吗?” 士卒们对外貌凶神恶煞的玉龙一点也不怵,但对陈二狗却好像怕极,他一呵斥,就没人敢笑。 陈二狗朝玉龙投去质询的眼神,后者耸耸肩,朝楚望舒努努嘴。 此时的楚望舒已经用到剖开了牦牛的肝脏、肾脏、脾脏以及肺,如法炮制的洒上自己精心配制的催化药粉,很快,方才让玉龙毛骨悚人的一幕重新出现在众士卒眼中,喧哗声忽然一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楚望舒把药粉收回怀中,缓缓站起身,军刀插在地上,目光在士卒们瞠目结舌的面孔上扫了一遍,徐徐道:“如果我所料没错,这些牲畜才是疫毒的源头,至于为什么军队里饲养的牲畜会是主导这次疫情的凶手,我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但只要能解决这次瘟疫之祸,细枝末节就不重要。” 他看了一眼陈二狗,后者心领神会,朗声道:“挖坑,埋了这些畜生。” “该死,原来是这些畜生做的孽。” “混蛋,前几日还吃了牛肉,主家少爷救命......” “别瞎囔囔,干完活一起求少爷救命,干不完活,你还有什么脸求少爷救你?” 众人蜂拥而出,就选在栅栏外开始挥舞工具挖掘深坑。 值守士卒面面相觑,冷汗淋漓,看了这么久傻子也看明白这伙不速之客所来为何,他们既然负责值守,这些牲畜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就跟他们息息相关,若被活埋了,他们亦难辞其咎。 陈二狗杵在那里没动弹,低声问道:“望舒少爷,是蛊毒?” 一直都是主家少爷主家少爷的叫,其实他是知道楚望舒身份的,楚府第七子,之前是对不知民间疾苦的少年不服气,才故意主家少爷的叫唤,有暗讽的嫌疑。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的服了。 楚望舒咧咧嘴,想笑又没笑出来,“懂得不少嘛。” “以前读过一本叫做《林间走狐》的杂书,书名取的似是而非,其实是一本详绘南疆蛊毒的古书,是我爷爷爷从一个落魄儒生手上买来,估摸着书名是掩人耳目,真实名字就不得而知了。”陈二狗道。 “别说出去。”楚望舒忽然道。 陈二狗沉吟片刻,意会了他的意思,沉默着点点头。 这场瘟疫不简单啊。 至于如何不简单,陈二狗不懂,楚望舒却感受颇深,这是用五种蛊毒模仿的五疫之毒,蛊毒闻所未闻,不过养蛊本就如此,杂七杂八的毒虫混在一起,总是能培育出四不像的蛊虫。 关键是能让五种属性的蛊毒相生相化,不是五疫之毒,胜似五疫之毒。这份蛊毒造诣,堪称惊世骇俗了。 楚望舒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前世熟悉的几个蛊术大家,包括妖族,相符的倒是有几个,但此时此刻会出现在东荒的,一个都没有! 是妖族暗中下手?所图为何? 有长江之盟牵制,无法堂而皇之侵略东荒,于是采用这种这种暗法来耗损人族气运?就不怕被神帝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思来想去无果的楚望舒没来由感叹一声:大手笔啊! 正当两百士卒热火朝天之际,远处亮起一片火光,隐隐有杂乱脚步声传来。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楚望舒,他眯着眼远望。随后是陈二狗和玉龙,等到埋头挖坑的士卒错愕抬头,那伙人的脚步声已经如洪流般震耳欲聋。 “什么人敢擅自活埋军中圈养的牲畜。”人为至,声先闻。 陈二狗脸色一变,目光杀气四溢的扫了一群手下,喝道:“谁告的密?” 那人大笑道:“本将军有未卜先知之能!” 来人是一位手持两柄青铜大斧的猛汉,毛发如狮,长相竟比玉龙还要粗犷几分,瞳孔不是黑褐色,而是罕见的碧色,说明此人身上有蛮夷血脉。 陈二狗脸色微微一变,上前拱手:“青狮将军,我们奉望舒少爷的命令,来此杜绝瘟疫之源。” “瘟疫之源?你说这群畜生?”青狮用大斧指了指牛羊,大笑三声,旋即脸色一沉,喝道:“可有徐将军手谕?可有病营大夫的指示?倘若没有,就是涉嫌破坏军资,老子现在一斧头剁碎你,也合情合理。也别跟我提那个主家的小儿,若是大将军发话,我二话不说,亲自动手埋了这群牲畜。望楼大公子的命令,我也绝无异议,可这楚家庶子算什么?他一个黄口小儿,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雏儿,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们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连口肉都吃不得?” 他身后带了数百名士卒,纷纷鼓噪起来,怒喝连连。 玉龙悄悄挪到楚望舒身边,浓眉紧皱,低声道:“少爷,大事不妙啊。” “这人是谁?” “青狮,他娘是蛮夷奴隶,父亲就不知道是谁了,他本是最下贱的仆役,从小生的力大无穷,受到大将军赏识,便带着他上过几回战场,渐渐累积了战功,做上了什长。这蛮夷杂种福缘不浅,去年又被望楼大公子看重,短短一年,连跳几级,当上了千夫长,跟千牛老大一个级别。” 玉龙听他一口一个黄口小儿,心中怒火如沸,大步上前,瞪着眼道:“放你娘的臭屁,七少爷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连我家老大的疫病都被他治好了,他说这些牲畜有问题,那就是有问题,况且我们刚才亲眼所见,牦牛五脏都有虫子。” 青狮对他这番话嗤之以鼻,不屑道:“你那个没卵用的老大,兴许躺在塌上奄奄一息离死不远了,亏他还是个千夫长,比娘们还弱不禁风。也好,老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为我兄弟让出位置,春末望楼公子重返军营,我就向他把那位置要过来。” “你他娘才弱不禁风,你娘就是太弱不禁风才生下你这杂种,可惜老子参军晚了,否则也可以做一做你的爹。” 被踩到心中痛处的青狮怒不可遏,杀机沸腾,双斧一旋,当头砍下。 “当当!” 两声刺耳的金鸣,双斧冲天抛飞,在他身后重重砸落在地,屈指两下,就轻易弹开百斤重大斧的少年探出胳膊,掐住青狮的脖颈,问了一句:“黄口小儿?” 第六十五章 让我高兴高兴 楚望舒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微笑道:“我既然奉了父亲的命令,治理瘟疫一事,我的决定就是父亲的决定,你藐视我,便是藐视大将军,想造反?” “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被狠狠掐住喉咙的家伙一张脸涨的青紫,发出“喝喝”的声音,但他说不出话来,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根本没打算让他说话。从那双杀气和煞气都十足的眼神中,青狮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心态,绝对会杀了他。这是沙场上磨砺出的直觉。 他终于惊惧起来,前日跟徐将军喝酒,无意中从他口中得知关于这个庶子的零散信息,本是前途无量的嫡子,生母出生碧泽城显赫大族。可惜娘家落魄了,母子俩在府中不受主母待见,跟嫡长子和嫡次子也势如水火,青狮向来以大公子狗腿自居,今夜得到“碟子”禀告,说这楚府庶子偷偷带着人马坑杀牲畜,想也想没就召集弟兄,并派人通知徐将军,匆匆赶来。 青狮的本意是想给这家伙一个下马威,要是能当着弟兄们的面狠狠羞辱一顿那是最好,望楼公子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春末的时候望楼公子回了军营,说不定还会大力嘉奖他呢。 “住手!” 闻讯而来的徐青奴及时出现,刚巧救了青狮一命。 楚望舒把这个八尺壮汉随手一抛,撇撇嘴:“无趣!” 徐青奴覆轻甲,披大氅,大步走来,腰间军刀摆动,他脸色阴沉似水,强行按捺住怒火。却听俊秀少年恶人先告状的率先发难:“你怎么管理军营的?这么多人擅自离营可是杀人的大罪,我正要帮你将主事者就地正法。” 徐青奴愣了愣,险些就要不顾身份的破口大骂,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底火气,好言好语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出去找新水源么?怎么跟这群牲畜较上劲了。” 楚望舒心说:找什么水源,那是唬你的借口。 “据我观察,这些牲畜就是疫情的源头,当及时掐灭。不然疫情只会愈演愈烈。” 玉龙拍着胸脯道:“徐将军,末将可以作证,那牦牛体内全是虫子......”说到这里,小腹被徐青奴一脚踹中,连退数步,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起不来了。 徐青奴恶狠狠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一旁想出声援助的士卒立刻噤若寒蝉。 徐青奴苦笑一声,低声道:“七爷,借一步说话?” “可以!” 两人走了十几步,在离众人不远但又恰好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停下来。 “七爷啊,不是末将说你,知道你想着赈压疫情,心是急了些。可坑杀牲畜这事儿,便是大将军也是再三斟酌。你大可先跟老将我商量商量。这军队确实是你们楚家的家底,可将士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参军大战,建功立业是其次,谁不是为了一口饭吃?你这贸贸然的坑杀牲畜,就跟抢他们的银子没什么两样啊。这几日疫情不见好转,大家心里又惊又怕,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若再让他们知道你要坑杀牲畜,叫他们吃不上肉,这军心就要乱了。是,老将拼着这脸皮不要,也能给您压下来,但您就要彻底被士卒们厌弃了。” 楚望舒眉头一皱:“那些牲畜确实有问题,你们军营里若是有兽医,应该能看出来。算了,你不妨去问问,最近是不是有牲畜无故死亡?” 徐青奴沉吟:“七爷可有把握?” 楚望舒点头。 见他犹豫不定,楚望舒淡淡道:“不急着让你相信,记得前几日我从隔离区提走的那个千夫长吗。” 徐青奴点点头。 “他身上的疫毒已经解了。” 徐青奴瞬间瞪大眼睛。 “这些牲畜坑杀与否,你自己决定,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东西,这些牲畜杀不杀,不重要。只是在我配出药方之前,依然还会有人感染瘟疫。而我没把握在十天之内配出药方。”楚望舒说完,朝玉龙陈二狗招招手,大声道:“撤了。” 一伙人当即跟着楚望舒返回军营,玉龙经过青狮时,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对方一下,骂道:“好狗不挡道。” 身后的手下有样学样,双方险些酿成冲突。 回营的路上,陈二狗和玉龙追上楚望舒,不甘心道:“七爷,就这么算了?” “要不然呢?”楚望舒瞥了他们一眼。 玉龙道:“等他们回营后,咱们再杀个回马枪?” 陈二狗道:“他们已经有了戒心,肯定会加派值守人员,况且你能带着两百人无声无息离开军营?” 楚望舒摆摆手:“这几日管好自己的弟兄,让他们别碰肉食,生活起居遵守我颁布的防疫事项。他们自己不怕死,你瞎操什么心?” 玉龙叹道:“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袍泽。” 楚望舒惊奇的看了这家伙一眼,没想到这个外貌不似好人的粗汉子,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楚望舒回了营帐,盘腿打坐到卯时,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能松懈,虽然他卡在了练体九重的境界,但从未停止过打坐养劲。帐外天色青冥,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本想小睡一会,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丝毫困意,心情格外烦躁。 他想喝酒,可军营里只有徐青奴的大帐中有几坛酒,刚跟徐青奴闹了些不愉快,不想拉下脸讨酒喝。 好在这军营里还有个人有酒,他出了帐篷左转,掀开对方的帐篷进去,一股浓重醋酸味缭绕,帐篷四个角落都烧着陈醋。 楚望舒没好气的白了床上的美人一眼,心想这女人是有多怕死。 床榻上,楚浮玉蜷缩在薄被里,一双白嫩小手抓着被角,呼吸均匀,满头青丝蓬松散乱,睡相有些娇憨。 楚望舒在营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床底上摸出一坛桂花酒,坐在屏风外的桌案上,自斟自饮。 掐指算算,姐弟俩来军营也有半旬,这半旬里共感染一百一十五人,病死六十八人,五十余人染病不深,剩下的都是苟延残喘,离死不远。 楚浮玉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把自己画地为牢在帐篷里,每天的娱乐时间就是找楚望舒聊聊天,自从上次闹得不欢而散后,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喝闷酒。每日除了喝酒就是睡觉。徐青奴心疼自己酿的桂花酒,可楚浮玉总能厚着脸皮去讨要,他不好拒绝,强颜欢笑的把酒奉上。 春眠不觉晓!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从床上传来,沉思中的楚望舒被吓一跳,皱眉看去,楚浮玉狠狠一掌拍在自己脸上,嘟囔了几声,一个侧翻,继续酣睡。一只圆润修长的大腿伸出来,夹住被子,登时将那饱满挺翘的臀儿也带出了被窝。 非礼勿视! 楚望舒一低头,继续饮酒。 气候逐渐回暖,军营卫生状况又差,也没有驱蚊的檀香,帐篷内很容易养蚊子。蚊子嗡嗡嗡满帐篷飞了一圈,又缠上了床上香甜可口的“食物”。 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阵扇耳光的声音,女子都嗜睡,楚浮玉起床气还特别重。蹙着眉头就是一阵胡乱拳打脚踢,把被子都给踹下了床。恼羞成怒的坐起身,一看帐外,已经天光大亮。 再定睛一看,猛然间发现屏风外坐着一个人影。 楚浮玉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柄匕首,大步走出来,满脸怒容忽然烟消云散,松了口气,挑眉笑道:“呦,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想摸上我床呢,原来是七弟啊。” 楚望舒眼皮都不抬,淡淡道:“穿好衣服。” 楚浮玉低头,看了一眼自个儿仅是裹了一件肚兜的娇躯,一挺胸脯,笑容醉人:“七弟真是个正人君子,多少人想看姐姐这模样还看不到呢,或者说七弟已经看厌了?也对,你看过不少次了。”说着,扳起指头算了起来:“那天在河边看过了,刚来军营的当晚你也看过了,再加上这次,哎呦,都三次了。” 楚望舒无奈道:“少阴阳怪气的,没心情跟你吵架,不介意的话,过来陪我喝几杯。不爱搭理我就继续睡。喝完酒我肯定走人。” 楚浮玉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回床上穿好衣衫,赤着脚来到桌边坐下,也不说话,冷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姐弟俩沉默对饮,三杯后,楚浮玉嘀咕道:“别给我都喝光了,这是最后一坛,回头又得去徐青奴那儿讨酒,老兵痞可吝啬了。” 楚望舒没搭腔。 楚浮玉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试探道:“不高兴?” “嗯。” “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呗。”楚浮玉喜孜孜道。 楚望舒也不生气,反而亲自给她填满酒水,“昨天跟几个将士偷偷去了一趟牲畜圈,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些祸害给埋掉,谁想有人告密,被楚望楼的一个走狗给阻止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瘟疫之源总算查清。” 楚浮玉小啜一口,舔了舔嘴唇,纳闷道:“你既然查出原因,大可以向徐青奴证明,何必回来生闷气!” 楚望舒冷笑:“人家摆明了不相信我,我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邀功似的自证清白。我虽然说我有把握,但禁止食肉已经让很多人埋怨,坑杀牲畜,他徐青奴也要思量思量,万一给我这个庶子背了黑锅怎办?过几日等千牛的病彻底好了,他自然会按我说的乖乖照办。再说,这军营说到底将来都是楚望楼的家底,我吃饱了撑着为他劳心劳力?只要最后能解决瘟疫,死多少人我不在乎。” “啧啧啧,昨日不知是谁讽刺我性情凉薄来着?自个儿马上也原形毕露了。”楚浮玉无情的嘲讽。 楚望舒自嘲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楚浮玉欢畅的娇笑起来,花枝乱颤。 楚望舒眼皮子一抬,打趣道:“别笑了,在笑就掉下去了。” 楚浮玉眉眼顿时染上几分媚态,风情万种道:“想看吗?姐姐可以让你瞧瞧的。” “点到即止。” “死样!”楚浮玉娇媚的白他一眼。 第六十六章 离营(一) 酒过三巡,楚浮玉娇媚的脸蛋爬上一抹红霞,分外诱人。姐弟俩关系缓和之后,她立刻就故态萌发,一双白嫩的小脚丫踩在楚望舒的靴子上,见楚望舒没生气,便顺着杆子往上爬,拿脏兮兮的脚丫子蹭他的裤管。 楚望舒没好气道:“你别蹬鼻子上脸行吗?” 楚浮玉一手端酒杯,一手撑着桌角,低头看了看已经擦干净的脚底,笑眯眯道:“好了!” 抱着膝盖蹲在竹椅上。 这时,帐篷简易竹门响了两下,有人在外面恭声道:“望舒少爷在里面吗?” “我在!”楚望舒听出是有杨的声音,朗声道:“有杨大夫找我有事?” 对方沉默了片刻,试探道:“方便进来说话吗?” 楚望舒先是看了楚浮玉一眼,朝她胸口努努嘴,楚浮玉丹凤眼一瞪,把领口往上拉了拉。楚望舒道:“进来说话!” 越来越憔悴的有杨进了帐篷,好在一双眸子还算精神,先是拱手,表示礼敬。目光只是在楚浮玉脸上一扫,不做留恋。有杨在楚府做事已有小十年,女儿都九岁了,见到楚浮玉的次数寥寥无几,上一次见到是她十二岁的时候,那会儿已经是春笋般俏丽难掩的美人儿,几年不见,竟是愈发祸国殃民。 “你状态不对,再这般劳心劳力下,身子就垮了,注意别被疫毒趁虚而入。”楚望舒看他气色憔悴,提了个醒。 有杨苦涩道:“临行前,侯爷千叮万嘱,对我抱有大期望。可我自家人知自家事,医术勉强登堂入室,要治好这瘟疫,却是痴人说梦。今日来找七少爷,有两件事,第一,昨夜之事我已有所耳闻,老朽就想问问,那源头真是营外圈养的牲畜?” “千真万确。” “这些牲畜大多都是草原土生土长,为何会染有疫毒?不是那蛮夷传过来的?” “瘟疫传染方式何曾单一过?你忘了惊蛰之后,南雁北归,正是飞鸟大规模迁徙的时节,疫毒从它们身上一路带来东荒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有杨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老朽今早不仅听闻了昨夜的“荒唐”事,还特地去看了一眼上次您带走的那位千夫长,诊脉后发现,疫毒已经清除干净......”顿了顿,深深作揖:“请七少爷教我!” 楚望舒一笑:“笔墨伺候!” 楚浮玉不理不睬。 楚望舒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再次道:“笔墨伺候!” 楚浮玉这才不情不愿的给他在旮旯里翻出一只旧笔,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 “墨呢?”楚望舒瞪眼。 楚浮玉怒道:“我怎地知道?笔和纸还是楚望楼遗留这里的破烂,我上哪给你找墨?” 有杨尴尬无比。 楚望舒伸手拽住她的袖子,把那柄匕首摸出来,以刀代笔,迅速在牛皮纸上刻出整整数十味药材,交给有杨:“这有五副药方,你按时辰给患者煎药,服用三到五天自然痊愈,仅限于染病不久的病人,病入膏肓的就无能为力了。对了,还得同时辅以针灸,这个却不能传给你,晚些我亲自去一趟隔离区。” 有杨捧着那张牛皮纸,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狐疑道:“这几副药方闻所闻为,七少爷是从孤本里寻来的?” 楚望舒笑道:“都是我自己瞎捣鼓,未必就比孤本古书记载的要差,崇古贬今要不得,比之闭门造车还要遗祸无穷。今人站在古人的肩膀上,若是仍无进步,又有何颜面去见后人?医术也是一样的道理。” 有杨心服口服,喟叹道:“七少爷大才,一手堪称造化的医术不说,这份心思远识就让人自愧不如。” 由于心里更偏向温良恭俭前途无量的大公子楚望楼,有杨对这个七少爷谈不上厌恶,但肯定不喜欢就是了。之所以表面上能和和气气,一来是他的不喜欢纯粹出于客观的角度,就像有人喜欢吃萝卜,不喜欢吃青菜。二来他对楚府的勾心斗角有自知之明,无心插手也没能力插手。所以就算不喜欢楚望舒,礼仪上仍然周全。今天算是改观了,一个医术如此高明的少年,让他这与歧黄之术打交道半辈子的人如何能厌恶起来? 满怀期待而来,兴高采烈而归。 “你就这么轻易把方子送人了?” “那又怎样,这药方治标不治本,主要在预防上,中疫毒不深的人才有希望,况且还得配合我的针灸,他拿去也没什么大用,能彻底治疗瘟疫的方子我还没捣鼓出来,一旦捣鼓出来,光凭一张方子,就值万金,怎能可能白白给他?” 楚望舒目光有杨离开帐篷,忽然被一双冰凉柔软的手捧住脸,他下意识的往后一躲,皱眉道:“你干什么?” 楚浮玉眨了眨那双纯真难掩,妖娆更难掩的丹凤眸子,惊讶道:“让我瞅瞅你是不是戴着张人皮面具的妖精,你真是我七弟?” 楚望舒不悦道:“无聊透顶!” “真能装啊,”楚浮玉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你这几年的争风吃醋都是装出来的咯?暗地里不仅默默修炼,连医术都这么厉害。喂喂,快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黄杏坊不会真是你弄出来的吧。” 楚望舒反击道:“五十步笑百步,你不装?楚府上下谁不知道三小姐温柔贤惠,相貌好,性格好,是牧野城一等一的大家闺秀。再瞧瞧你这几天的表现,别人不啐你一口狐媚子才怪。” 楚浮玉很配合的露出祸国殃民的狐媚子神色,秋波暗送:“三姐只在七弟一个人面前才这样,高不高兴?” 楚望舒沉默不语,楚浮玉也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几番磨合之后,姐弟俩已经能把握住那个度,不越雷池。 午时! 帐外,士卒们凑在一起吃大锅饭,昨日已经有过加餐的烤羊肉,今天竟然又加餐了,每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汤,汤上浮一层黄油,几块炖烂的鸡肉,喝上一口,唇齿留香。士卒们一边享用美味鸡汤,一边交流。都觉得今天的加餐和昨夜那场风波有关。 “哎,我听说那个主家来的少爷昨晚想挖坑埋了咱们的牛羊。” “早知道了,真是不当人子,咱们流血流汗给他楚家卖命,他倒好,居然想把牲畜都给埋了,好比在咱们心口插刀子啊。” “谁说不是呢,大将军让他来协助咱们抵抗瘟疫,可你瞧瞧他都做了什么,整日游手好闲,装模作样的写了什么二疏十六议,全是瞎扯淡。” “大将军要是知道了,一准抽他经扒他皮。” “大将军一世英明,也会有这种不识人间疾苦的混账儿子。”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看看望楼大公子,再看看他,天差地别呐。” 也有不同意的,一个昨晚参与挖坑的士卒大声道:“你们这群二楞头,知道啥?这些鸡鸭牛羊都有问题,昨夜我亲眼见到,内脏里都是虫子,吃了要死人。主家少爷说它们才是这次瘟疫的罪魁祸首。望楼大公子打战是厉害,可眼下军中闹了瘟疫,还不是缩在牧野城享福,有关心过我们这些士卒的死活?这个小少爷就不一样,他不但写了那什么疏,还帮我们老大的老大治好了瘟疫。反正这鸡汤我是不会喝了,你们不怕死,尽管喝就是。” 他这番话说完,立刻遭到身边士卒群起攻之,一个年纪大的士卒更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骂咧咧道:“好哇,原来昨晚你也参与,这事儿老子待会找你算账。在此之前,先跟你掰扯掰扯,你说牛羊内脏有虫子?妖言惑众,前天老子还吃了一锅牛下水,还不是好好的。至于治好了瘟疫更是扯犊子,这瘟疫染上即死,药石无救,谁不知道?” 年轻士卒挨了打,不敢还手,只好瞪着眼睛以示抗议。 “嘿,小兔崽子想造反?有本事你用眼神杀死我......”老卒说完,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卧槽,老尧你咋了?” “抽什么风啊,喂喂,醒醒!” “哎呦,没呼吸了,快叫大夫。” 一片混乱。 年轻士卒挠挠头,一脸痴呆状的喃喃道:“我的眼神真能杀人?” 这天,有二十人染上瘟疫,三人不治身亡。 这天,一个震惊全军的消息传出,身染疫毒的千牛千夫长,康复! 第六十七章 离营(二) 五天后。 军帐中,徐青奴听到有杨大夫的禀告,“今日有十人完全康复,确定体内不再有疫毒,比昨日多了三人。而那些病入膏肓的患者,也有几个病情好转,死的人比以前少了。” 徐青奴激动的一拍手,“好好好,七爷的方子果然管用,有杨大夫,依你看,彻底根治疫情,需要多久?” 有杨神容疲惫,这些天他带领营中大夫治理病人,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可谓心力交瘁,不过他眼睛神采奕奕,沉吟片刻:“怎么说也得半个月时间,拔毒祛病,徐徐图之,这个急不得。还有那些没病但喝下药汤的士卒,也得多观察观察,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不会感染上瘟疫。” 徐青奴点点头,红光满脸,豪气的挥挥手:“这些事情你放手处理,有什么为难的就来找我,有杨大夫,等瘟疫结束后,我会亲自写信给大将军,让他重重奖赏你。” 有杨摇头笑道:“我哪敢居功,七爷才是真正的居功至伟。” 徐青奴哈哈一笑:“这个就不用我们操心,如实禀告大将军,怎么奖赏,大将军自会定夺。” 这时,有士兵匆忙来报:“将军,七爷要走了。” 徐青奴一愣:“走?走什么?” “七爷说要回城去了,让我来通知您一声。” 徐青奴猛地站起来:“他现在哪儿?” “已经往营门走了。” 徐青奴大步奔出军帐,恰好追上驶出营门的马车。 楚望舒正跟千牛、玉龙、陈二狗三人道别。瞧见徐青奴火急火燎的赶来,楚望舒勒住马缰,转头笑道:“徐将军,有事?” “七爷,你这走的也太仓促了吧,之前也没听你说过。我正想着过些日子摆个庆功宴呢,你可不能走。”徐青奴一叠声埋怨。 “我该做的都做了,之后的事情交给营里的大夫们处理,我帮不上忙了。离家半旬,思归难抑。”楚望舒抱拳道:“见谅!” “你这也太急了,”徐青奴有心埋怨几句,又不好约束这位楚家的七公子,叹道:“那七爷稍等片刻,我回去写封信函,您带回去转交大将军,这是末将的职责。” 楚望舒颔首:“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徐青奴急忙忙的往回跑。 楚望舒见他走远了,朝千牛三人挥挥手,不耐烦道:“你们也回去吧。” 千牛披着甲胄,腰胯军刀,双膝一跪,重重磕了三个头,红着眼圈,哽咽道:“七爷救命之恩,千牛今生不忘。” 楚望舒笑着点点头,轻声道:“走了!” 一抽马鞭,龙马嘶鸣,飞驰而去。 徐青奴写好折子,他的军帐在中心位置,离营门很远,一来一回,一炷香时间。他赶到营门的时候,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千牛三人还愣愣站在原地,眺望远方。 “七爷人呢。”徐青奴一愣。 “走了!”陈二狗躬身。 “走多久了!”徐青奴又好气又好笑,不是说好等他的吗。 “大半柱香的时间了,徐将军要赶一赶?” 徐青奴算了一下,大半柱香的时间,以三匹龙马的脚程,也有十几里路了。无奈道:“罢了。” 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七爷为何急不可耐的要走,甚至连一分信函的时间也不愿意等。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是思归心切? 楚浮玉在马车里颠的有些难受,外面响起噼啪的马鞭声,楚望舒使劲的赶着车,好似身后有追命鬼似的。 楚浮玉凑到车门前,骂道:“你急什么急,放慢些,我和玲珑难受着呢。” 楚望舒果然很听话的放缓了速度。 “火急火燎的干嘛呢,我今儿澡都没洗。”楚浮玉抱怨道:“连封折子的时间也不等。” 楚望舒在外头,笑道:“赶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 楚浮玉习惯性的拆他台:“那你变个金子出来呗。” “现在还变不出来,等回了城,你瞧着便是。”楚望舒一抽马鞭,又开始火速赶车。 “哎哎,怎么又开始了。”楚浮玉身子后仰,一屁股摔在羊毛毯上,胃里翻江倒海,气的大骂:“楚望舒,你有毛病是不是。” 紧赶慢赶,第二天日落前,马车赶回了牧野城,递交文牒后,楚望舒驾驭马车入城,没回楚府,而是向玉华阁的方向而去。 正门人多眼杂,他走的是后门,之所以不回黄杏坊,因为那栋不大不小的宅子容不下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路边,楚浮玉一跃而出,脸色苍白,黑眼圈,颇为憔悴,扑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好似跟楚望舒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天半的时间,她和水玲珑都被折腾惨了,都说舟车劳顿,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一路颠呀颠,颠的头晕眼花,身子骨都要散架,实在受不了就跳下车哇哇吐,刚开始耍赖死活不上车,楚望舒不愧是禽兽,一抽马鞭就走,可怜楚浮玉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哭,差点要断绝姐弟关系。等了晚上,躺在车里睡不着,天旋地转感觉整个人还在颠。 水玲珑那么个对楚望舒千依百顺的人儿,此刻也是浓浓的怨气,跳下马车,都不爱看楚望舒了。 楚望舒一胳膊把张牙舞爪的姐姐扫一边,“一寸光阴一寸金,现在给你变钱去。” 楚浮玉这才发现,身处之地完全陌生,她并没有去过玉华阁,更认不得后门。 随着楚望舒进入玉华阁,楚浮玉好奇的东瞻西望,明显是在揣摩这什么地方,好在她不傻,听到伙计和楚望舒的对话,猜出这是牧野城大名鼎鼎的玉华阁。 “丹阳子道长在不在?” “在的,”伙计显然认得楚望舒,姿态恭敬,“其他道长都出去了,老爷坐镇玉华阁,平时不出远门,不过这几天脾气不大好......” “我懂。”楚望舒笑了:“你去通报一下。” 伙计犹豫了一下,说不保证老爷一定见你。 楚浮玉在旁边阴阳怪气,说准备吃闭门羹吧,人家堂堂玉华阁掌舵人,是你相见就见? 她怨气还没消呢。 玉华阁! 近来因为瘟疫之事发愁的丹阳子端坐蒲团,背负道祖遗像,前方一尊太极阴阳铜炉,他手里捧着一卷古籍,桌案上则摆着小山般的书籍,有医术,有丹书,甚至有堪舆地势图和游士手札。 丹阳子虽然掌管着玉华阁,道门丹鼎派的弟子,丹鼎派内丹外丹兼修,对岐黄之术自然精通,此次瘟疫棘手之极,他亦是无可奈何,唯有寄托于九老山派丹鼎派真人前来解决灾祸。 遍览古籍一无所获后,丹阳子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正想让门外的童子沏壶茶提神,规规矩矩守在门外的童子反而自己扣门进来。 “真人,那个楚府公子又来找你了。” 丹阳子皱皱眉头,心说这小子来找我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心力交瘁的道士甚至懒得下楼见他了,本来也可以选择不见,不过两人做了几回生意,勉强算结下不大不小的香火情,而且楚望舒此子给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童子领着楚望舒上玉华阁顶楼,他一身劲装,长发用一块头巾牢牢扎着,瞧着风尘仆仆。身后跟着两位姿容出众的美人,丹阳子禁不住流露出惊艳神色。童子更是从头到尾偷看两位漂亮的姐姐。 “数日不见,楚贤侄风采更胜往昔。”丹阳子笑容淡淡,抬手示意楚望舒坐到自己对面。 楚望舒正襟危坐,腰杆挺直,笑道:“道长却清减了不少。” 老道士闻言苦笑,叹道:“瘟疫横行,百姓疾苦,得了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 “百姓苦归百姓苦,牧野城的达官显贵们可不苦,兴许也跟咱们一样坐下来喝着茶,顺便赏一赏春景,然后感叹一声瘟疫横行,百姓疾苦!” 丹阳子佯怒道:“不是说好不谈这事嘛。” “可晚辈来此,就是为了跟道长你商量这件事。而今牧野、碧泽、青木三座东荒边境最城池,都遭到了这场瘟疫的侵袭,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新者感染瘟疫。” 丹阳子沉吟不语,静等下文。 “在此之前,晚辈还想问一问,九老山使者还有多久抵达东荒边境。” “快则一旬,慢则半月。” “东荒纵横百万里,急也急不来。”楚望舒感慨。 “有话就说,磨磨蹭蹭。”丹阳子近来尤为缺少耐心。 楚望舒咧嘴笑道:“晚辈不才,这段时间出了趟城,帮父亲在军中治理这次瘟疫的事儿,其实也就是瞎捣鼓,偶然发现这次瘟疫是五疫之毒。精通岐黄术的郎中都称这次瘟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其实根源并非疫毒,而是蛊毒。种毒之人我不清楚,与蛮夷应该有所关联。疫毒是这种蛊毒的衍化而来,其实中神农典上有过记载,叫做五疫之毒。” “五疫之毒......”丹阳子指尖扣在桌案上,细细咀嚼,仍是没有回忆起有关五疫之毒的信息。他忽然发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神农典?你看过神农典?” “只是听师傅提过直言片刻,”楚望舒轻飘飘揭过。“恰好我已经配出解药,回城之后过家门而不入,急匆匆的就赶来跟道长您做生意了。” 丹阳子没有流露出太多惊喜,也没追问解药,而是紧锁眉头,仔细咀嚼楚望舒一席话。蛊毒?既然是蛊毒,那就有人下毒,目的何在?耗损人族气数?可这场瘟疫虽然来势汹汹,愈演愈烈,然而对练气境的修士,构不成太大威胁,甚至练体境的武者注意预防,亦可安然无恙。那么到底图什么? 楚望舒没有打搅丹阳子思考,他亦有此疑惑,故而向丹阳子点到即止的吐露实情,打个预防针,最好能修书一封把消息传回九老山,让那帮道士定夺。 片刻后,楚望舒试探:“道长,要不咱们谈谈生意的事儿?” “你说。”丹阳子点头。 “我把方子卖给玉华阁,并且保证不再像别家出售,十五万两白银,不赊账。如果道长有五行灵宝,可以用五行灵宝换取。” “好,十五万两白银。”丹阳子一口答应,至于五行灵宝,想都别想,这东西可不是银子能买的。 “成交!” 两人会心一笑。 第六十八章 勾心斗角 楚望舒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方递给丹阳子,老道士迫不及待的看起丹方,楚望舒有条不紊道:“丹方的成本不高,如果能把那味长春藤改成碧螺花,药效会得到很大提成。” 丹阳子抚须颔首,起身道:“我这就让账房给你准备银钞,我这就去试试方子。” 楚望舒笑道:“既然如此,银子也不急。” 丹阳子回头笑道:“我倒是不担心你骗我银子,否则一定派人封了你日进斗金的黄杏坊。” 你的黄杏坊? 水玲珑懵懵懂懂,但楚浮玉给这句震的不轻,脖颈僵硬的扭头,傻愣愣盯着楚望舒。 黄杏坊是他的?短时间内名声鹊起的黄杏坊,备受名门千金贵妇人追捧的黄杏坊,是自己这个三弟的? 这可是日进斗金的铺子啊,一天赚的银子就够她楚浮玉锦衣玉食整整一年。 难怪他有一千两黄金,难怪他能拿出千日香,楚浮玉惊呆了,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七弟,他身上笼罩着迷雾,看不清也看不透。 一刻钟后,账房管事送钱上来,用牛油纸包裹一叠厚厚银钞,每张面额一千两。 水玲珑目瞪口呆,楚浮玉双眼放光。 楚望舒把银钞交给水玲珑,笑道:“咱们家的银子都归你管。” 水玲珑笑靥如花,用力点头:“嗯!” 楚浮玉心里酸溜溜的,低声道:“你匆忙忙的赶回来,就是为了卖药方?” “趁着军营那边没回过味来,先把药方卖出去,到时候就算楚长辞有了药方,也没用了。我帮他治理好瘟疫,没道理再给他送钱,楚府的钱以后还不是楚望楼的,徒做嫁衣的事,我可不干。” “可到时候父亲质问你怎么办。” “所以我没给徐青奴写信函的机会,等会儿我们不回府,在外面逗留几日,嗯,就说你生病了,不得不放缓脚步。” 楚浮玉瞪眼:“为什么不是玲珑?” 楚望舒义正言辞理所应当:“这种招人恨的事情,怎么能让玲珑来。” 楚浮玉带着哭腔骂道:“楚望舒你王八蛋。” 楚望舒把马车留在黄杏坊,在街边买了两顶帷帽,两女的姿容委实太出众。万一被有心人发现,回头就很难在楚长辞面前解释。 三人来到相隔一里的黄杏坊,同样走的后门,楚望舒没带钥匙,敲了半天门,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来啦来啦!” 开门的是个二八年华的清秀少女,穿一身鹅黄色衣裙,头上插一枚镶金花钿头,瞧见楚望舒,脸先红了,怯生生道:“东家!” 楚望舒笑容温和,“我来看看你们,顺便在这边住几日。” “东家请进。”少女被他的笑容晃的有些眼花,低着头,侧身让开路。 片刻后,老符飞奔而来,惊喜交集:“东家,您可有阵子没来了,现在外头闹瘟疫,挺凶的。” 说起来,老符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东家是何方神圣。 两人走入内堂,香儿热枕的给楚望舒端上茶水,是开春后炒的新茶,茶香尤为清雅。同时还端上一盘蜜饯。 楚望舒捏起一块蜜饯含在嘴里,满意点头道:“香儿做蜜饯的手艺,跟我这妹子不相上下。好吃好吃。” 少女羞涩一笑,这时候看见东家的妹子摘下帷幔,脸色顿时一白,好漂亮...... 水玲珑朝她嫣然一笑,香儿勉强回了一个笑脸。 “还不错。”另一个戴着帷幔的女子也摘下来,尖尖瓜子脸,眼波柔媚,容颜精致,很挑剔的评价:“就是太甜了些,吃多了会腻。” 香儿又是一个五雷轰顶。 “这是我妹子,她是我三姐,”楚望舒介绍:“这位是铺子的掌柜,叫老符就是。香儿是老符闺女。” 水玲珑楚浮玉微微点头,老符郑重其事的躬身:“见过两位小姐。” 香儿跟着福了福身子,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只是姐姐和妹妹吗?可她们跟东家长的一点也不像啊。 老符见女儿患得患失的模样,知女莫若父,叹了口气,傻闺女,还惦记着白日梦呢,东家是你能高攀的?即便这两位天仙似的小姐是东家的姐妹,更说明东家的家世非同一般,眼界也高,你这点姿色,不可能入他眼。不过这些话老符不打算说明,打心眼里觉得不可能的事,没必要做这个恶人。少女怀春嘛,总会有思慕对象,年纪再大点,知道了现实和梦想的差距,就认命了成熟了,乖乖嫁个门当户对的婆家。 “这几日铺子里收益怎样?” “生意自是不如以前的,东家之前储存的九光丹这类疗伤丹药卖出去的不多,倒是你炼制的一些伤寒祛病的丹药,格外畅销,东家炼的不多,早就卖光了,库房里还寸了好些药材,我没敢擅作主张卖出去。前前后后,大概赚了六万两银子。我换了五万两印钞,剩下的一万两银锭子做流通。” 楚望舒喝着茶,指尖轻扣,“回头把银钞给我妹子,你去玉华阁买些药材,名字我写好给你,这几天开始,我们卖治疗瘟疫的丹药。” 老符大喜过望,随即有些担忧:“治疗瘟疫的丹药?” “只是预防而已,没病的人可以吃,有病的人吃了没用,牧野城里都是一些没得病的,正对他们的胃口。这时候就是体现出招牌的好处,搁在别家出售预防瘟疫的丹药,保准无人问津,但我们黄杏坊的招牌在这儿,只会门庭若市争相抢购。” 吃了晚餐,楚浮玉和水玲珑进了屋子休息,两人同住一间,院子屋子有限,楚望舒占了一间,老符夫妻占了一间,香儿一间,剩下几间,一间是库房,一间储存药材,最后一间闲置,如今给楚浮玉水玲珑睡。 院子里,炉火熊熊,那尊闲置了多时的丹炉终于迎来了半个多月后的第一火。 楚望舒看顾火炉,香儿在旁分辨药材,清洗,剪碎,站在大椅上,踮着脚小心翼翼倒入丹室。 趁着空闲时间,楚望舒坐在丹炉边,喝着茶,轻轻哼那首小时候谱的曲子。 “枯叶今时落,飞燕向南飞。 冬雪年年有,娘子几时回?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 ...... 香儿抹了抹汗水,甜甜笑着:“真好听!” 楚望舒兴致不错,“想不想学,我教你。” “好呀好呀!” 他坐在凳子上,香儿蹲在地上,楚望舒唱一句,她跟一句。 小姑娘眼眸晶晶闪亮,脸颊晕红如醉,痴痴看着楚望舒,情意绵绵。 屋子里,水玲珑洗了澡,跪坐在床上,床铺散落着一张张的银钞,她数了一遍又一遍,没喝酒,却感觉整个人都要醉了。 楚浮玉披着薄纱,玲珑浮凸的身段若隐若现,惹人遐思。站在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偷看院子情景。转头气啾啾道:“玲珑,那小蹄子在勾搭你望舒哥哥呢。” 水玲珑“哦”了一声。 “小财迷,等她把你望舒哥哥勾搭到手,你这些银子都是她的了。” 水玲珑警惕的抬起头,眼珠子转头:“不会的。” “怎么不会。”楚浮玉走到床边,蛊惑道:“你望舒哥哥多风流的人呀,指不定要分出一点给那个香儿呢,你没看到她在饭桌上,那眼神儿,恨不得都挖下来放你望舒哥哥身上。” 水玲珑想了想,嫣然道:“没事,我把银子都藏起来。” 低着头,一张一张数银钞,然后搂在怀里,撒欢打滚,“两百张两百张,够玲珑花八辈子了。我要买一栋大宅子,请一百个丫鬟伺候。天天吃鸡吃鱼,天天做新衣服。” 楚浮玉翻了个白眼,这丫头,穷苦怕了。 “好幸福好幸福。”水玲珑兴奋的扭身子。 楚浮玉很艰难的咽口水,坐在床边,期期艾艾:“好妹子,给姐姐一张呗。” 水玲珑“嗖”一声缩到床角,护犊子似的护住银钞,“不行!” 楚浮玉看着那叠厚厚的银钞,有些移不开眼,“你有两百张,就给姐姐一张好不好。” 水玲珑拼命的摇脑袋,气鼓鼓道:“上回不是给了你一千两黄金么,那可是一万两银子。” “我......”楚浮玉心说那一万两银子还不是给了晏家那群白眼狼,我一个铜板都没有啊。楚浮玉是这样想的,她都要离开楚府了,娘亲一个人留在府上无依无靠,手头上得有银子放着,她才放心。但她不敢跟楚望舒要,因为要了也是白要,只好打水玲珑注意,这丫头耳根子软。 “妹子,你也知道七弟要带我们一起走,你姨娘她一个人留在楚府,孤苦伶仃的,姐姐不放心她。”楚浮玉说到这里,眼圈一红,都说女人是天生戏子,说哭就哭,“你姨娘就我一个女儿,我要不在了,她得多伤心。往日里在府上如履薄冰,还有我这个女儿陪着,遇到点事情也能帮衬,可我走了,她一个人很艰难的。每个月那点例钱,连买件好的首饰都要存几个月呢。三姐平日是真心待你,你就帮帮三姐吧。” 水玲珑立刻心软了,犹豫再三:“三姐你别哭啦,我帮你还不行嘛。” 楚浮玉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姐姐就要两张。” 水玲珑嗯了一声:“但我得先问过望舒哥哥。” 楚浮玉表情僵在脸上。 “有什么关系嘛,票子这么多,少一两张他不会发现。” “万一发现了,打我屁股怎么办。” 楚浮玉拍着胸脯保证:“有本事让他打我屁股。” “既然这么有本事,三姐你自己问他要呗。” 楚浮玉恼怒道:“水玲珑,你这辈子都注定要被他吃的死死的。” 水玲珑一钻被窝,露出一颗小脑袋,扮鬼脸:“三姐才是那个想抢我银子的妖精吧,不给不给。” 她尖叫一声,喊着好多银子好多银子真开心真开心。继续撒欢打滚。 这两个丫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第六十九章 自作聪明 次日,黄杏坊抛出一个重磅消息,雇佣了无数伙计满城发放招子,出售预防瘟疫的丹药,并且承诺,服用丹药,可以避免感染瘟疫,百年老字号,假一赔十。 这下子全城都轰动了,宵禁、封锁城门、开放粮仓......几乎断绝了外界物资输送,全靠各大豪门库存和百姓自己的存粮过日子。因此牧野城至今没有一例感染瘟疫事件,可外界瘟疫一日不除,就如铡刀悬在头顶,万一瘟疫来了呢,城中人口密集,瘟疫一旦侵入,就会以野火燎原之势蔓延。 预防瘟疫的方法和药方玉华阁也有,但没像黄杏坊这样夸下海口,毕竟玉华阁没有找出解决之道,怎么敢保证一定不会感染?楚望舒可以,他已经有了根除瘟疫的方子,何况是预防? 黄杏坊如今是口碑仅次于玉华阁的老字号,尤其大家族大豪门,都清楚黄杏坊不可能无的放矢,否则别想在牧野城混了。 一时间百姓都蜂拥而至,不管是不是真的,先买了再说,有备无患嘛。 黄杏坊外大街,摩肩擦踵,人头攒动。 “让开让开,我们是城主府的,统统站一边去。”一伙佩刀侍卫蛮横打开人群,开辟出一条道路。 百姓敢怒不敢言,怒目相视。 一伙人风风火火冲进大堂,大堂同样人满为患,这群侍卫用刀鞘推搡百姓,人群顿时东倒西歪,清出一片直达柜台的通道。领头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还算俊朗,只是眉宇间神态倨傲,目不视人。身边跟着一瞧就是狗腿子的小厮,笑容谄媚。 公子哥敲了敲柜台,以命令的口吻道:“黄杏坊还有多少药丸?我楚府都要了。” 几名伙计面面相觑,这才开业第一天,就被人承包了药丸,虽说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显然也会惹众怒,百姓们不敢和楚府的人叫板,必然要朝黄杏坊吐口水。 “公子,这个我们做不了主啊。”伙计苦巴巴道。 “那就让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公子哥皱了皱眉,语气不耐烦。 “哎哎!”伙计转身,匆忙跑进内院。 内院,丹炉火光熊熊,楚望舒专心致志炼丹,香儿从旁帮忙。水玲珑和楚浮玉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吃蜜饯。偶尔好奇看几眼丹炉。 伙计小跑进内院,瞥了眼两位绝色美人就不敢再看,低声喊了声东家,掌柜的在哪儿。 楚望舒对铺子里的伙计和颜悦色,香儿觉得他是和善可亲,知根知底的楚浮玉则看透他天性凉薄,不屑与下人摆脸色。 “在里头喝酒呢。” 楚浮玉说的其实没错,换了别的东家,肯定要问一句:何事? 楚望舒没有。 伙计“哦”了一声,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毕恭毕敬的进了屋。 过了一会儿,老符大步走出来,香儿抬头,甜甜叫了一声爹,没得到回应。老符皱着眉头,在楚望舒身边低声道:“东家,那个楚府的三少爷又来了。” 楚望舒揭开丹盖,挥手扫开水汽,往里面瞅了瞅,闻言,手臂一停,把十几斤重的青铜丹盖严丝合缝盖好,皱眉道:“什么事。” “听伙计说要买光铺子里的药丸。” 楚望舒沉吟片刻:“答应他,不过必须出两倍价格,我在门后看着。” 两人一起往外走,楚望舒摸了摸香儿的脑袋,自然而然,轻声道:“小火。” “哦。”香儿像只小猫般享受主人的抚摸。 楚浮玉瞥了她一眼,往嘴里塞一块蜜饯,屁颠颠的跟上去看热闹。 大堂内,楚望生等的不耐烦,搁他以前的性格,早发怒了,不过黄杏坊有玉华阁做靠山,又有“两千九光丹”的前车之鉴,只好忍着性子。 老符做出火急火燎的样子跑出来,他当即就破口大骂,随后要求黄杏坊出售全部药丸。 “楚公子有需求,小铺自然不敢推托,但我们东家说了,你得出双倍价钱。” “什么?”楚望生勃然大怒,砰地一拍桌子,阴阳怪气道:“黄杏坊觉得本公子是肥羊不成,不可能。该什么价格就什么价格,多一个铜板都不行。” 内院出口处,楚望舒嗤笑道:“短视,他也就这德行了,看似精明市侩,其实都是些小聪明。” 楚浮玉不漏痕迹的靠在楚望舒手臂上,柔柔弱弱道:“是呀是呀,哪有七弟天纵奇才,雄才伟略。” 楚望舒肩膀一抖把她震开。 老符苦笑道:“楚公子,城外瘟疫闹的厉害,这药丸很受百姓追捧,是好事,可如果小铺都卖给了你,百姓们自然不敢与你过不去,但我黄杏坊就得背黑锅了,百年老子号,最看重招牌,损了名誉,可比损失银子还要心疼。” 楚望生怒道:“少来这套,信不信本公子砸了你们招牌。” 老符没说话,柜台边四名守卫同时跨前一步,门口还有六名守卫。 楚望生见威逼无效,皱了皱眉,哼道:“你们铺子有多少药丸。” “三千粒,每粒三十文。卖您六十文,共计一百八十两。” 楚望生眼珠子一转,笑道:“掌柜,本公子与你商量个事。你们铺子以后的药丸,都归我楚府了,不得出售给别人。” 老符一愣:“这是为何。” “别管为何,同意的话,立即签字据,不然......”楚望生抬了抬手,伸手侍卫齐齐抽刀三寸,四周百姓吓的后退。 老符犹豫不决,这事情他可没法做主,得问问东家,售空一天的药丸无所谓,若是一连几天都这样,黄杏坊怕是真要天怒人怨。万一又有豪门世家来买药丸,他卖还是不卖? 忽然,自家闺女脚步轻盈的跑出来,在他耳边低语。 楚望生瞧见香儿,眼睛猛地一亮,这姑娘模样生的清清秀秀,白皙动人,与他房里的大丫鬟不相上下,但有一双令人倍感清凉的水灵眸子,只比水玲珑和三姐稍差。 老符听女儿细声细语:“东家说答应他。”心里虽然疑惑,不敢违命,点头应允:“楚公子,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过你得先给定金。” 楚望生利索的掏出银钞,拍在桌上:“这里有五百两,定金也算里面。”顿了顿,“不过,我要留两个人在铺子里,难保你不会阳奉阴违。” 老符温和一笑:“是这个理。” 楚望生留下两名侍卫,志得意满离开。 内院,楚浮玉扶着楚望舒的肩膀,捧腹大笑。 楚望舒诧异看着这个神经病,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楚浮玉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笑一边说:“你可真坏,楚望生自以为聪明,想垄断黄杏坊的药丸,好从中谋取利差,岂知你其实是想趁玉华阁那边推行药方之前,赚快钱。再过几日,这药丸就无人问津不值钱啦。楚望生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你坑了一把。” “说对了一半,我可不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卖他药丸确实是为了坑他,不过他这叫自作聪明。”楚望舒冷笑,拍开肩膀上的手,捏了捏三姐嫩滑嫩滑的脸蛋,啧啧道:“想不到三姐还挺聪明,嗯,小觑你了。”转身朝炼丹炉走去。 楚浮玉愣在原地,手指轻轻触摸脸颊,白皙的脸悄然爬上两团红晕。 第七十章 谁的名字 难缠二世祖离开后,铺子继续经营,人数立刻少了七成,骂骂咧咧的退出黄杏坊,大家都是冲着预防瘟疫来的药丸来的。倒不是没人不想吐唾沫,主要是守着正门的六名守卫威武彪悍,让百姓不得不收敛火气。 午后,老符领着两伙计进内院,怀里各自捧着一大袋银子。水玲珑高兴坏了,抱着沉甸甸的三袋银子亦步亦趋走进屋。楚浮玉眼波流转,趁楚望舒不注意,也跟着溜进屋。 屋内,梨花木四方桌,堆积着小山般的财物,有红线串着的铜钱,大小不均的碎银,也有银锭,堆的像是一座小宝山。水玲珑坐在桌边数钱,一枚一枚铜钱的清点过去,没有任何不耐烦,灵气十足的桃花眸子笑成月牙儿。 楚浮玉片刻后走进来,笑道:“妹子,这么多铜钱,你数到天黑也数不完。” 水玲珑没搭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红线,把一枚枚铜钱串好,脸上洋溢幸福色彩。 “妹子,姐姐帮你。”楚浮玉在她对面坐下,从橱子里取出小秤,秤银子。她根本不碰碎银,专挑那些白花花的大银锭。一开始正经的称量银锭,半盏茶功夫就露出狐狸尾巴,先是小心翼翼瞟一眼水玲珑,见她心无旁骛的串铜钱,就悄悄握住一锭银子,顺手牵羊藏进袖里,不多时,六十两银子便被她监守自盗。 唔......有些沉了。 楚浮玉打算见好就收,忽然门口光线一黯,楚望舒走进来,摇头笑道:“总共也就三百多两银子,有必要清点?” “当然要,一个铜钱也要。”水玲珑语气笃定。 楚浮玉眼珠子一转,找了个托词要闪人:“我去外面烧壶热水泡茶。” “帮我也泡一杯。”楚望舒在水玲珑边上坐下,楚浮玉经过时,他耳廓一动,从桌子上拾起一枚铜钱,屈指弹向正要跨过门槛的她,楚浮玉小腿一痛,哎呦一声跌倒在地,银锭砰砰摔落。 水玲珑听到动静,转过头,满脸愕然, 楚浮玉羞的俏脸通红,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漂亮的丹凤眼瞪着楚望舒,蒙上一层水雾,又委屈又愤怒又羞愧。 楚望舒故作惊讶道:“呦,三姐私房钱不少嘛,出趟远门身上还捎几十两银子,啧啧啧!” 楚浮玉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好歹是豪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做出这种事情,还被人抓了个现形,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张了张嘴,“哇”一声哭出来,捂着嘴跑出房。 水玲珑喊了声三姐,没叫住她,急忙推了推楚望舒:“望舒哥哥,可别让她跑出去。” “她不会出去的。”楚望舒笑。 水玲珑嗔道:“你非要这样揭破三姐面皮才开心?” “这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关她屁事,她想要,行,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水玲珑叹道:“三姐也是没办法,她不放心晏姨娘,想走之前留点银子给她。昨晚就问我讨要过银子,我没答应,这会儿也就几十两银子,便随她了。这下可好,多尴尬。” “想要银子,偏偏还死要面子。”楚望舒撇撇嘴。 “三姐在你面前尤其要面子,不肯示弱。”水玲珑也撇撇嘴:“况且你那么欺负她,她是怕你不同意,到时候岂不是更丢人?” “总比刚才要好吧。” 水玲珑咯咯娇笑:“三姐起码三天不会跟你说话了。” 楚望舒翻了翻白眼。 水玲珑试探道:“要不我给她一千两?” 楚望舒没说话。 深知他脾性的水玲珑掩嘴偷笑:“刀子嘴豆腐心。” 楚望舒气势汹汹瞪眼。 “别说是我的主意。”楚望舒低声道。 楚望生返回府中,红光满面,身边的头号狗腿楚小书。府上管账的管事在侧门等了大半天,眼见楚望生回头,诚惶诚恐的凑上去,哭丧着脸:“三爷,您还是把银子放回账房吧,万一侯爷问起来,老仆不敢替您打掩护的。” 管账房的楚良是个年过五旬的老汉,楚府家生子,大夫人的心腹之一,这几年克扣楚望舒例钱都是经他之手,前些年楚望舒追问例钱,没少被他冷嘲热讽,在庶子面前趾高气昂,不过在小主子跟前自然不能倨傲,像条年迈的老狗。 楚望生大怒,一脚把这老货踹翻在地上,骂道:“只知敲骨吸髓的废物,要你何用,父亲问起来,你只管如实回答。滚一边去,省的坏了本公子的兴致。” 楚小书身为三爷的头号狗腿,主子亲自动手打人已经是天大的失职,忙跟上去踹了两脚,“还不快滚,三爷的想法,是你这种鼠目寸光的奴才能看透的?” 楚望生回了院子,坐在那张铺设绣繁华盛景幕布的桌边,大丫鬟主动奉上一盏茶,清秀的脸蛋有些惨白。前几日刚刚堕胎,豪门大族里规矩森严,楚望生至今无子嗣,正妻未娶,长子自不是她一个丫鬟能生的,含辛茹苦瞒了两个月,最后落得一顿痛打,孩子依照规矩堕了。 楚望生喝了会茶,享受着丫鬟柔软小手在肩膀上揉捏,瞪了眼不动声色偷看他丫鬟的楚小书,“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办事,药丸要是压在手上,仔细你的皮。” 楚小书点头哈腰,一溜烟蹿了出去。 瘟疫如虎,终究还未波及到城中,一段时间的战战兢兢后,府门不再禁止外出,楚望生今早得到楚小书的禀报,说黄杏坊有卖预防瘟疫的药丸,顿时起了心思,自作主张从库房支取了一千两银子,风风火火出门。楚望生很有几分小聪明,知道现在什么东西火爆,如今珍贵药材都快抵得上黄金了。这次去黄杏坊就是打了“买断”的主意。时候药丸肯定是要连本带利赚回来的。 楚府是牧野城一流豪门,豪门有豪门的气魄,不过撑起派头的还是要靠生财有道。两个月前边境动乱,楚府损耗不少钱粮,流年不利,瘟疫紧随而至,损失更是惨重。外头的铺子生意不好,又不是秋收季节,缺钱又缺粮,全靠库房里的积蓄撑着。楚望生是享福惯了的纨绔子弟,吃穿用度还有外面的花销,一概不能少。 各府各族都是如此,倒是玉华阁日进斗金,银子哗啦啦的来,不过玉华阁道士看不上黄白之物,可也不会白白给了这些豪门。 家里没钱,就只得想办法来钱。 于是主意打到了黄杏坊。 “别捏了,不就是掉了个孩子,看你一脸要死要活的样子,晦气。”楚望生厌烦她幽怨神情,站起身,“给爷消消火气。” 大战三百回合,她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流产后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经不住房事。楚望生并不理会她的感受,在他眼里,女子只是发泄工具,谁管工具有什么想法。 楚望生咬牙切齿的喊着水玲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对那个得不到又垂涎欲滴的女子,怀着很复杂的情感,渴望、憎恶、痛恨、爱慕......最后在爆发的刹那,他高喊着另外一个名字。 丫鬟身子一僵,清秀的脸蛋布满震撼与错愕。 第七十一章 黄杏坊坑我 书房。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金兽,焚着号称寸金难买的麝香,楚长辞翻阅一份来自玉华阁的书信,片刻后,严肃的脸庞露出欣喜之色。 “楼儿,你来看看。”楚长辞把信笺递给身旁的长子,他处理事务的时候,总喜欢带着楚望楼,认真培养他做接班人。 楚望楼阅信后,同样无比欣喜,“父亲可以安心了,玉华阁已经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军营那边总算可以松口气。” 楚长辞点点头,旋即哼道:“一张药方一千两黄金,玉华阁这是要敲骨吸髓,我们楚府还没回复元气,光是这张药方,就得花去大半积蓄了。” 玉华阁的道士并不看重金银,不代表他们不需要黄白之物,道门做为统领东荒的庞然大物,想要政权稳固,百姓安稳,就必须得“敛财”,否则这些豪门会脱离掌控。 “这事交给你去办吧。”楚长辞刚说完,门外就有侍卫禀告:“侯爷,账房管事求见。” 楚长辞一怔:“让他进来。” 楚良低头弯腰走进来,抬头一眼,发现楚望楼也在,心中一凛,立刻打消了打小报告的念头。寻思着找个借口离开,却听楚长辞道:“你来得正好,待会儿给楼儿取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 楚良脸色大变,额头迅速沁出冷汗。 楚长辞眉头一皱,楚良脸上的神色变化,瞒不过他。 “楚府库房有三千多两黄金,今年初,边境打战打了一个多月,耗资一万六千两银子,三月初这一场瘟疫,又耗费八千两,库房余银所剩无几,一千两黄金还是有的。”楚长辞对自己家底如数家珍,说话的同时,眸光锐利的盯着楚良。 楚良浑身大汗淋漓,他知道私吞银子是死罪,平时揩点油水无所谓,但今年流年不利,他要是不知死活搞小动作,会死的很惨,所以他才不愿意替楚望生背锅。 “库房里还有一千两黄金,自然是拿的出来的,可,可取了这一千两,府上就没银子开销用度......”楚良艰难的吐出这句话,这时候,楚长辞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如坠冰窖,噗通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小人说的都是实情,并没有做监守自盗的事,有账本可以证明小人的清白,是三爷,三爷昨日从库房取了一千两银子,小人挡也挡不住啊。” 楚望楼眉头一拧。 楚长辞脸色瞬间阴沉,吩咐门外的侍卫:“去吧三爷叫来。” 楚望生住在东跨院附近,因为是嫡子的缘故,院子离楚长辞的书房不远,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到了。 书房气氛有些凝滞,他一进门就看见跪在书房,战战兢兢的楚良,再看父亲身旁使劲朝自己使眼色的大哥,心里顿时有数。 楚长辞淡淡道:“听说你管账房那边要了一千两银子?” 楚望生镇定自若:“是的。” 楚长辞语气愈发冷淡:“府上可有缺你用度?” 楚望生微微一笑:“没有。” “你有急事需要银子?” “没有。” 楚长辞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好大的狗胆,私取账房的银子,就是触犯家法,你母亲平时怎么管教你的?” 我可是在为府上挣银子。 楚望生昂起头,不卑不亢:“父亲,孩儿知道不该私自拿账房的银子,眼下正是春耕,离秋收还有大半年,钱粮紧缺,而城外瘟疫横行,库房压力越来越重。正因为这样,孩儿才想为父亲、大哥分忧,昨日孩儿听说黄杏坊研制出预防瘟疫的药丸,可以让人不受疫毒侵害,灵机一动,便从库房支了一千两银子,与黄杏坊订立契约,他们今后的药丸只能卖给我,我们可以在自己的铺子了售卖这种药丸,从中牟利。” 说完,就看见父亲和大哥脸色古怪。 这是被我惊讶了吧,没想到我有这份机智吧。咦,大哥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楚望楼哀叹一声,闭上眼睛。 “先不问你有没有牟利,你有回本吗?” “呃,暂时还没有,但昨日已经有几十两银子入账,今日应该会有更多银子。” 楚长辞点点头,似笑非笑:“一千两银子的投入,每日只回本几十两,何时能挣回本钱?何时能牟利?” 楚望生顿时语塞,他根本不懂经商,“这......细水长流嘛。” 楚长辞目光灼灼,丢给他一封信笺。 楚望生茫然的拾起信笺,仔细一看,倨傲自得的表情顿时凝固在他脸上,眼中只有那几行字,玉华阁已经研制出解决瘟疫的药方,解决瘟疫的药方......他感觉头顶有道惊雷砸下来,砸的他耳畔轰鸣,头晕眼花。 难怪大哥的表情如此古怪,玉华阁研制出了药方,那么他花费重金购买的预防药丸,还有什么用?不是变成鸡肋了么。 完了,这下子闯祸了。 楚望生惊道:“父亲,虽然玉华阁有了药方,但,但这要一千两黄金啊,普通百姓怎么可能买的起?我们的预防药丸,正好适用他们,只要卖的好,一定能收回本钱的。” 楚长辞冷笑道:“一千两黄金是针对我们这些豪门而言,普通百姓,玉华阁只会免费施药,不会卖药,你连这点都不知道?” 楚望生傻眼,脸色发白,他自以为找到了生财之道,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形中被坑了一把。 楚长辞冷哼一声:“自作聪明,你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会想不到?真有利可图,会轮到你出手?最多明天,玉华阁发布告示,解决这次瘟疫之患,你一千两银子,就真的打水漂了。” “来人,拖下去仗责五十。” “父亲!” “父亲!” 楚长辞彻底暴怒,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整日不学无术,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敢私自拿库房的银子。拖下去。” 楚望生一边求饶,一边不由自主的被两名侍卫拖了出去。 很快,书房外传来惨叫声,以及木棍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声。 半个时辰后,楚望生趴在床上里哼哼唧唧,裤子扒下,大丫鬟小心翼翼涂抹药膏,由九光丹捣碎混入热水形成的膏状。 涂抹完药膏后,屁股一片清凉,楚望生抬头,朝床边的楚望楼道:“大哥,我被黄杏坊坑了。这个仇必须要报。” 楚望楼平淡道:“要不是你打歪主意,怎么会陷进去?” “话虽这么说,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楚望生恨恨道。 “算了吧,黄杏坊背后靠着玉华阁,不是你想动就动,别多事了,省得父亲责罚。” “那我派人去盯着黄杏坊,看看他幕后东家是何方神圣,就盯着,不做多余的事。” 楚望楼沉吟一下:“也好,让云府那边的人盯梢,小心些。” 楚望生眼睛一亮:“娘亲已经请云府的高手偷偷潜伏进来了?为了那个小贱种?” “嗯,”楚望楼沉声道:“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我总有心悸的感觉。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跨入练气境,这祸害一天不除,我心里头不安。” 楚望生神情兴奋:“这样一来,水玲珑就是我们的了。” 楚望楼亦是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告诫:“这件事别传出去,保密。” “大哥,我知道的。”楚望生不满道。 第七十二章 回府 三天后,楚望楼亲赴边境,随行的十辆马车中装载药材,俱是那张药方中的药材,这几天边境那边没有书信传来,瘟疫应该暂时压制,只待药方抵达,这场瘟疫也算安然度过。 牧野城依旧平静,瘟疫没能侵入这里,玉华阁贴出告示后,举城欢庆。 这天清早,云若水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裳,梳头,戴上金银首饰,早上一碗南瓜粥,一叠小菜,几份样式简单的点心。 她拾起筷子,又蹙眉放下,不满道:“这都几天了,还是这些东西,如何能入口?” 老婢翠竹伺候在桌边,闻言,苦笑道:“夫人,侯爷亲自下令,削减府上用度,老奴早上吃的都是白面馒头,您就忍忍吧。” 云若水没好气道:“忍什么忍,偌大的楚府,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但她也就发发牢骚,断然不敢去楚长辞那边闹腾,别忘了,私自拿公中的银子是楚望生,她儿子。她折腾起来,受罪的还是楚望生。 翠竹也知道这个理,但还是得顺着她的脾气劝:“说谁不是呢,哎,流年不利,等边境那边瘟疫解决了,日子太平了,府上在外的铺子就能恢复营生,库房里就会有银子。” 云若水点点头,心中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掐指算算,那小贱种最多一旬,就该回来了。她布置下的暗手,也该适时而动。 然而五天后,一位功德圆满的人返回牧野城,给楚府带来了一场不小的震动。 这天,楚长辞在书房吐纳修炼,得到下人禀告,说有杨求见。楚长辞愣了愣,旋即皱眉,楚望楼启程前往边境,算时间,这会儿也才刚到吧。接下来还有熬药治病料理患者,一堆事情需要有杨这种医术精湛的大夫处理、把关,他怎么回来了?莫非军营那边又有变故? “赶紧让他进来。” 片刻后,有杨进入书房,原本是个颇有风骨的中年人,此刻胡子拉渣,风尘仆仆,瘦了好几圈。楚长辞对待幕僚啊手下啊很掏心掏肺,见他如此憔悴模样,想说一声“辛苦了”,话还没说出口,有杨就拜倒在地,大声道:“侯爷,在下不负所托,军营内的瘟疫彻底解决了。” 呃! 楚长辞楞了好久,语气狐疑:“彻底解决了?望楼才启程半旬,算算时间,你此刻应该才与他会面,不对,你今日回城,与望楼应该擦身而,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做什么?这下子轮到有杨愣住了。 什么叫大公子刚刚启程,关大公子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和他会面。军营里头瘟疫都解决了,我不回来难道一直待在军营么。 有杨沉默片刻,理不清思路,谨慎措辞:“大公子也去边境了?那想来我确实和他擦肩而过,军中瘟疫刚刚解决,士卒军心已定,大公子理当去视察一番。” 楚望楼是去送药方药材,可不是去视察的。 楚长辞眉头深深皱起:“你刚才说军中瘟疫......解决了?你确定解决了?” 有杨一头雾水,茫然道:“小人怎么敢欺瞒侯爷,瘟疫早就解决了,七爷一旬前就动身回府,侯爷好似一点都不知道情况......” 楚长辞沉声道:“望舒没有回来,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说清楚。” “侯爷派我前往军营治理瘟疫,可惜我医术有限,在军营绞尽脑汁也查不出根源所在,更别提对症下药,眼看着军营将士一个个死去,一个个感染瘟疫,直到您派七爷赶赴边境,七爷医术通神,第二天就整理出了二疏六十议,预防瘟疫,效果显著......” 有杨娓娓道来,说的都是楚望舒好话,能不说好话么,楚望舒这次立了大功,必定重重有赏,再说,这些都是事实,他实话实说罢了。 楚长辞认真听着,先是惊讶,之后震惊,到最后瞠目结舌。 “你说瘟疫根源是他发现的?” 有杨点点头。 “是他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 有杨点点头。 楚长辞揉了揉太阳穴,“容我冷静冷静。” 他心里翻江倒海,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他那个七子,怎么可能精通医术呢,连玉华阁的道士都束手无策的瘟疫,他三五天就找出根源,并且研究出药方来。祭祖大典之后,自己这个儿子三番两次大放异彩,完全出于意料。是一只隐忍,还是浪子回头? 楚长辞觉得太不可思议,这可是玉华阁道士都解决不了的瘟疫啊,他一个没及冠的小子,怎么可能呢......等等,药方?玉华阁? 楚长辞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锐利盯着有杨,以一种求证般的语气说道:“你说他研究出了药方,药方可带在身上?拿给我看看。” 有杨自然带着药方的,他是杏林中人,对医术痴迷,这张药方在他眼里,就像绝世秘籍之于修道之人、绝世美人之于纨绔子弟。 楚长辞接过药方,没有立刻打开,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制心中的某种情绪,这才展开纸张。 果然如此...... 这张药方和玉华阁推出的那张药方,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楚长辞脸色极其古怪,看着药方发愣,先是茫然惊讶,随后是愤怒暴躁,有杨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但看侯爷古怪的脸色可以猜出他此刻心情不好。 “七爷,是不是没有回来?”有杨能猜测出其中一二。 楚长辞点点头,吐出一口浊气,温和道:“你先下去吧,这些天有劳了,回头我自有重赏。” “小人告退。”有杨赶紧离开。 书房中安静下来,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窗台上摆着一盆长青兰。院子里的古树上,传来清脆的、细细的鸟啼,春暖花开,欣欣向荣。 楚长辞背靠太师椅,昂着头,闭着眼睛,许久许久,长叹一声:“楚望舒啊楚望舒。” 翌日,大清早。 楚府外的长街口,一辆马车哒哒哒的驶进来,楚望舒赶着马车,不疾不徐。他派去城门口盯梢的伙计,回报了有杨回城的消息,有杨乘坐的马车有楚府的标志。 他没必要在黄杏坊待着了,是时候回府,接下来就是收拾行头,找个机会带娘亲一起离开,暂且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这是暂时的,我还会回来,我说过会报仇,我要杀光你们。 楚望舒把马车停在侧门口,交给门房,然后扶着玲珑下马车,楚浮玉莲步款款跟在后面,回了府,她又变成那个仪表俊秀,气度不凡的千金小姐。浑然看不出马车上喋喋不休嚼舌头说楚望舒坏话的样子。 进了侧门,楚望舒摸摸水玲珑的脑袋,让她先回去,随后转头道:“随我去见父亲。” “啊......”楚浮玉不想去,她现在很怵楚长辞,生怕他又要把自己嫁人,况且水玲珑偷偷给了她两千两银钞,她急着交给娘亲,有了这笔钱,只要不给晏家白眼狼擦屁股,娘可以好几年不用为银子发愁。想来也不会再出现“一千两”黄金的事情了,前段时间晏家趁她名声不好的时候,上门提亲,恶了她,也恶了娘。 “我不去。”楚浮玉气鼓鼓的拒绝。 “行啊,把银钞还我。”楚望舒摊开手。 “你,你知道?”楚浮玉吃惊的张大嘴巴。 楚望舒冷笑。 楚浮玉顿时蔫了,乖乖随他去楚长辞的书房。 两人并肩走着,来到书房外,让侍卫进去禀告,等了片刻,守卫把两人请进去。 楚长辞端坐在紫檀案前,神色晦暗,目光深沉,待一子一女进了屋子,关上书房的门,他猛一拍桌子,喝声如雷:“跪下!” 楚浮玉身子一颤,条件反射的跪在地上。 楚望舒落后一拍,神情镇定。 第七十三章 黄杏坊是他的?(新年快乐) 楚长辞虎目如电,扫过这对子女,楚浮玉不敢与他对视,敛眉低头。他再看向楚望舒,后者目光平静,不为所动。 “军营事了,为何回城却不归家,耽误情报,导致府上亏损一千两黄金,该当何罪?”楚长辞喝道。 楚浮玉头几乎要低到丰满胸脯里,战战兢兢。 “孩儿为父亲解决了瘟疫之祸,有罪无过。”楚望舒丝毫不惧。 “那我问你,你何时会歧黄之术?” “久病成医,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难不成还能胜过有杨?胜过玉华阁的道长?瘟疫的药方,从何而来。” “父亲都说了,我的医术怎么可能与玉华阁道长相提并论,所谓药方,其实取自古籍孤本,乃前人智慧,孩儿只是借用罢了。” “古籍何在?” 楚浮玉听着父亲和七弟的对话,头不敢抬,她能听出其中蕴藏的火药味,她只想七弟早点应付过去,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渡过这次危机,没错,就是危机,楚浮玉如今的心态很悲观。 “孩儿读书万卷,早忘了。”楚望舒振振有词。 楚浮玉猛地抬头,这借口太烂了吧,连我都不信。可楚长辞却点点头,又道:“为何玉华阁的药方与你一模一样。” “大概玉华阁的道长也与我一样,翻出那篇药方了吧。” 楚长辞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浅浅啜一口,低垂眼睑,在沉思着什么。他不说话,楚望舒也不说话,楚浮玉更加不敢说话,书房气氛凝滞,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无形中给了楚浮玉很大的压力。 楚长辞忽然抬头,眼中宛如有实质的锐光,精气神旺盛到极点的体现,沉声道:“你和浮玉一旬前就离开军营,为何入城不回府,去了哪里?玉华阁的药房是不是你们给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徒然拔高声音,隐含怒气。 楚望舒前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相比起楚浮玉微微颤抖的肩膀,他镇定自若,朗声道:“父亲,孩儿也是逼不得已,一旬前我和三姐离开军营,本想带着好消息回来见您,可三姐身子骨弱,途中病倒,孩儿恐她感染疫毒,心急如焚,更不敢带她回城,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即刻返回军营,但顾忌三姐身子恐怕经不起舟车劳顿,只得停留在城外,悉心照顾,所幸三姐福大命大,孩儿又粗通医术,这才把她救回来。” 我...... 楚浮玉抬起头,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分明是你回城之后又卖药方又赚银子,这个锅我可不能背。 “三姐,你说是不是?”楚望舒适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楚浮玉沉默了片刻,在心中权衡,点点头:“七弟说的没错,父亲,是女儿身体不争气,拖累了行程,全靠这些天七弟没日没夜的照顾,侥幸捡回一条命,父亲要怪罪的话,就怪罪女儿吧。” 这个锅我不得不背。 楚长辞目光灼灼的凝视她,楚浮玉不敢与他对视,怕露出马脚,索性低头。 一盏茶的时间,楚浮玉度日如年,后背沁出汗珠,她快撑不住了,这才听楚长辞淡淡道:“你们先回去吧,这次处理疫情,你们立了功劳,不过眼下府上拮据,暂时先记下,往后在赏赐你们。” 楚浮玉重重吐出一口气,撇头看了看楚望舒,齐声道:“谢父亲,孩儿(女儿)告退。” 出了书房,楚望舒不禁松了口气,他的说辞,漏洞很多,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需要多么严谨,只要他一口咬定,楚浮玉就是生病了,药方就是从古籍里看来的,至于古籍,忘记了。楚长辞没法证明他说的不对。但这样一来,父子之间的嫌隙会加深,可楚望舒会在乎?他马上就要离开楚府了,况且这些年,楚长辞不当人父,他何必当人子。 一回头,发现楚浮玉呆在原地没动,楚望舒问道:“傻站着做什么。” 楚浮玉咬着鲜艳红唇,一张妖艳精致的狐媚脸苦兮兮,“腿,腿软了。” “一点用都没有。”楚望舒搀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小真境的威压不是楚浮玉这样的普通人能抵抗,她吓的腿软也是正常。 “七弟,我,我觉得父亲把我给记恨上了。”楚浮玉压低声音。 “不单是你,还有我。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刚才说的都是废话,药方就是我给玉华阁的,我就是故意不回府的,军营那边瘟疫早就解决了,他相当于白白送了一千两黄金给玉华阁,不记恨我们才怪。”楚望舒哂笑。 楚浮玉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不行,“那,那我们怎么办?” “这几年你先安安分分待着,别出府,随时等我消息,时机一到,我们立刻走人。” 楚浮玉连忙点头,“嗯嗯。”顿了顿,秋波盈盈的丹凤眼看来,似撒娇似哀求道:“七弟,姐姐的未来就全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我。” 楚望舒沉默地与她对视,很久后,淡淡道:“你的未来与我何干?离开牧野城后,我只能保证不抛弃你,将来你有自己中意的男子,想嫁人了,我也不会吝啬嫁妆,如果不想嫁,就先陪着我娘吧,不至于养不起你。” “不能现在就走?” “你傻吗?我们刚回来,又立了功,肯定遭人关注,怎么走?过些日子,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们偷偷走。” 楚浮玉茫然点头,螓首微微一侧,想把脑袋靠在楚望舒肩膀上,楚望舒怒道:“你干什么。” 楚浮玉媚笑道:“七弟把肩膀借姐姐靠靠嘛。” “这是在府上,我搀你已经于礼不合。”楚望舒沉声道。 楚浮玉用力推开他,生着闷气,独自往前走去。 楚望舒没兴趣搭理她,他暂时没法离开楚府,受人关注是一回事,但不是全部的理由,黄杏坊那边还没有处理妥当,他要离开,怎么也得几年时间,没了他炼制丹药,黄杏坊必将一落千丈,他想在这几天多炼制一些丹药储备,起码要供黄杏坊几年内的储量。老符是个兢兢业业的好掌柜,香儿那丫头对他痴迷,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望舒不会接受她的心意,父女俩给他的感观都不错,他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 东跨院,楚望生居所。 楚小书送来一封迷信,楚望生撕开信封,信上的内容让他如遭雷击,茫然呆坐了半天,才消化里面的骇人消息,对于信息真实度,他不怀疑,这是他母亲云若水从娘家那边借来的高手送的消息,那人负责监视黄杏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楚望生喃喃自语。 楚望生从椅子上惊的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我母亲那里。” 楚小书茫然跟在他后面,他没资格看信上的内容,但也看出不是小事,三爷刚才都惊呆了。 楚望生来到云若水房里,她在喝茶,看书,布置奢华的房间里,铺设鸳鸯戏水的珍贵地衣,檀木圆桌上立着三足小香炉,熏香袅袅,每一根立柱边都摆着长脚木架,木架上是珍品兰花。里屋用一张四面屏风隔开。 “娘,娘......”楚望生风风火火的闯进屋子。 云若水放下书,嗔了儿子一眼,“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语气温柔,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她对这个次子极其溺爱,更甚长子楚望楼,否则楚望生也养不出一身的跋扈气焰。 楚望生脸色很不好看,先挥退屋里的几个丫鬟,把那封密信给母亲看。 云若水接过密信,凝神一看,顿时瞳孔紧缩。 楚望生低声道:“母亲,那楚望舒早该一旬前就回府了,可他并没有回来,父亲说他治理好了军中疫情,且方子与玉华阁的一模一样,想不到他这几天藏在了黄杏坊。” “信上说的,应该属实。”云若水面色阴沉,恨声道:“想不到,黄杏坊竟然是他的产业。” 瘟疫、药方、黄杏坊,这些东西串联起来,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再说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楚望舒一回来,沉寂大半月的黄杏坊就开始售卖药丸。而楚望舒又是从黄杏坊出来的,驾着马车昨日回了府。 “这小子什么时候会炼丹了?”楚望生又羡慕又嫉妒。 “会不会炼丹说不准,他应该和玉华阁的道长有点关系,丹药没准是玉华阁那边拿的,从他把药方交给玉华阁这点能看出一二。” “我们该怎么做?” “先别急,黄杏坊是不是他的产业,还得考证,你让人继续盯着,一旦确认是他的......”云若水眯着眼,眸光冷冽。 “咱们就去砸了他的招牌。” “砸?为什么要砸。”云若水嘴角勾起阴冷的笑:“他一个庶子,未曾成家立业,他的产业,就是我楚府的产业。” 楚望生眼睛一亮,兴奋的一拍掌:“娘说的对,他的产业就是我楚府的产业,正好我楚府库房拮据,从名下产业里取点银子,合情合理。” 云若水没说话,沉默思考,“娘这里倒有一个更好的计划,这些天先盯着黄杏坊那边,他如果常去,那说明黄杏坊多半是他的,如果他不去,也可能是玉华阁其他人在幕后操纵。暂且静观其变。” 第七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连数日,楚望舒都在黄杏坊炼制丹药,他已经说了自己要出远门的事情,掌柜老符无所谓,他还能限制东家不成,只说东家尽管放心,他会帮忙打理好黄杏坊的事务。香儿就不一样了,愁眉苦脸的,时常用一种欲说还休的幽怨表情凝视楚望舒。 少女情怀总是诗。 楚浮玉这几天,总往楚望舒居所跑,陪着水研姬和水玲珑说话解闷,其实楚望舒知道她是在盯着自己,这个危机感深重的女人,就怕自己丢下她跑路。 楚府的日子过的比较拮据,这年头,大家族的钱粮来源,全靠土地和商铺。牧野城流年不利,又是战争又是瘟疫,城外百姓民不聊生,全靠着玉华阁和各大豪门施粥,大环境如此。但这些与楚望舒无关,他现在有的是银子,每天都会带些吃食回来,楚浮玉就趁机来打秋风,吃肉喝酒,顺便还会顺一些回去给晏姨娘。 这天,一名锦衣公子哥,带着十几个扈从在大堂中闹事,驱散了买药的百姓,关了铺子大门,雷厉风行的一顿打砸,并且将几个伙计也给揍了。 掌柜老符对这位楚府的公子哥极其头疼,笑脸相迎:“楚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您需要什么丹药,尽管说,老朽做主给您半价。” 锦衣公子哥冷眼斜睨。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老符心中一凛,定了定神,不卑不亢道:“楚公子是为药丸而来?五百两银子的药丸,小铺都已经给您送到,如今瘟疫消弭,铺子不卖药丸了。” 楚望生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嘿然道:“药丸?我今儿不是为了买药,我是来收银子的。” 老符皱了皱眉,沉声道:“楚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楚望生拍了拍老符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那我开门见山都告诉你,这铺子,从今往后,归我了。” 老符一愣,旋即变色,不过他并不惊慌,世上是有律法的,不是一个二世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他也不会撕破脸皮,半威胁般告诫道:“楚公子说笑了,小铺正经营生,有东家的。楚公子想要股份,还得玉华阁那边同意才行。” 楚望生闻言,仰天大笑,捧着肚子前俯后仰,“哎呦,怕死我了,怕死我了。楚望舒那小杂种什么时候成了玉华阁的高人了?我担当不起?他一个庶子,让我这个嫡子担当不起?老头儿,你这是在跟我说笑话吗?” 后堂偷听的香儿心中一紧,手指紧紧拽住裙角,心想,楚望舒?东家叫做楚望舒?原来他叫楚望舒! 念头方起,就听见自家老爹惨叫一声,竟是被那锦衣公子哥一脚揣在肚皮上,断线风筝般飞了几丈,鲜血狂喷。 楚望生厉声道:“狗奴才,黄杏坊既然是我楚家的产业,你也不过是在我楚家混饭吃的一条狗,有何资格在本少爷面前这般作态?来人,拖出去打死。” 香儿“哐”一声推开内堂的门,冲了出来,横生挡在自己父亲面前,张开双臂,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大声道:“不许欺负我爹,东家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楚望生眼中绽放出亮光,嘿嘿笑道:“楚望舒这小杂种道貌岸然,家里养了一个祸水也就罢了,外头竟然还金屋藏娇了一位俏丽小娘子。水玲珑我现在是没办法享用了,先收点利息。来啊,把这个小娘们给我带走。” 香儿俏丽归俏丽,但也未必就比他那个通房丫鬟来的漂亮,不过这丫头气质清醒脱俗,乌溜溜的大眼分外勾人。鱼翅燕窝吃多了,楚望生觉得品一品清香小粥也别有风味。 两名扈从上前就要来拽香儿,符掌柜脸色煞白,扑上前抱住楚望生的脚,苦苦哀求。老符就一个独女,自小宠溺,平时别说打骂,说句重话都不舍得。闺女就是他的心头肉。 楚望生再一脚把这个不识相的老东西踹开,淫笑道:“既然你不舍得闺女,那本公子也乐意成人之美,索性就在这院子里把事儿给办了。老头,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终于要做一回女人了,你是不是也分外期待?” 说着,拉着香儿的手就往内堂走。 “爹,救我,救我......”香儿尖叫哭泣。 符掌柜拼尽全力上前阻拦,两名扈从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闺女被无良纨绔拉进内院。紧接着,就传来老符媳妇的惨叫声以及香儿的尖叫声。 “畜生啊......” 黄昏,晚霞似火。 小院内,楚望纾躺在摇椅上,悠闲喝茶,身边两个小杌子,分别是楚浮玉和水玲珑,水玲珑在看一本中州地理志,楚浮玉看的是才子佳人小说。 看到兴头处,水玲珑抬起水汪汪的桃花眸子,心驰神往,“望舒哥哥,我们去中州好不好。” “说说看为什么想去中州,说得好,望舒哥哥就带你去。”楚望舒笑道。 水玲珑眼珠子转动,“嗯~”拖着长音半天,“那里人杰地灵。” 楚浮玉噗嗤一笑,“道门祖庭九老山人杰地灵,西域昆仑人杰地灵,连苦寒的北域也勉强能称人杰地灵。” 水玲珑脸蛋一红,争辩道:“中州不一样,中州自古都是九州中心,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气候适宜,有儒家圣地,有才子佳人,有朗朗读书声,有诗人登高做赋,有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的谦谦君子,通晓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那里王法重于家法,礼乐和鸣,国泰民安。” 楚望舒颔首微笑:“好,我们去中州。” 水玲珑开心的扑入他怀里,笑靥如花。 楚浮玉也在笑,不过笑容中更多的是落寞。 院门口,传来呼唤七爷的声音。 水玲珑立刻从他怀里跳起来,脸蛋酡红,楚望舒起身走到院门口,见到一个青衣仆人,恭恭敬敬的低着站立。 “什么事?” “侯爷请七爷去一趟书房。” 楚望舒皱了皱眉:“知道了,你先去吧。” 仆人恭敬离开。 楚浮玉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楚望舒轻声道:“父亲让我去他书房。” 楚浮玉顿时眉头皱起,语气烦躁:“他怎么那么多事。” 离家出走的行动在即,她现在是草木皆兵,感觉只要任何与楚长辞扯上关系的事,都不是好事。最好就是无人问津,这样他们行动才安全。 “可能是秋后算账,也可能是让我交出混元金石,也可能是要论功行赏,谁知道呢,我去看看。”楚望舒见水玲珑忧心忡忡的样子,伸手摸摸她脑袋,“没事。” 楚望舒来到楚长辞的书房,通过侍卫禀告,很快就走了进去。书房中,楚长辞低头写字,笔锋游走,专心致志,他身边是云若水和楚望生。 楚望舒心中咯噔一下,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有麻烦了。 云若水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但楚望生朝着他露出一丝阴冷的讥笑,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父亲找我何事?”楚望舒自动忽略了他的表情示威。 楚长辞没说话,等一幅字写完,搁下笔,笑容温和:“望舒,你气血旺盛,精气内敛,修为达到练气巅峰了吧。” “是的。”楚望舒面色如常:“不用多久,就能晋升练气境。” 楚望生嗤笑道:“就凭你?” 云若水不悦道:“生儿,怎么说话的。” 楚望舒宠辱不惊,或者说压根没搭理他。 楚长辞笑了笑,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儒家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此才能脱胎换骨。想来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为父很欣慰。” “一个大家族,正需要有优秀的后辈接续香火,才能蒸蒸日上,家族会竭尽全力培养好苗子,为他们遮风挡雨,保驾护航,这样才能让幼虎成长,让潜龙出渊。同样的,他们接受家族的恩惠,也应该为家族的繁荣昌盛付出一份力,舍小我取大我,家族好,个人才能好。望舒,你觉得为父说的对不对。” 楚望舒没接茬,直勾勾的望着他:“父亲有话直说。” 楚长辞一窒,沉声道:“黄杏坊是不是你的。” 第七十五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楚望舒眼皮轻轻一跳,面色不改,茫然道:“父亲何出此言。” “药方的事情你怎么解释?古籍中找来的?忘记是那本古籍?好,这些暂且不提,城门口的守卫能证明你七天前已经进城,而玉华阁的伙计能证明你当天去了玉华阁,而马车也停在玉华阁整整七日。这些你又如何解释?”楚长辞叹道:“望舒,直到如今,你就与我明说了吧,府上库房拮据,至今仍有数千两的抚恤金未曾发放给战死、病死士卒亲属,你身为我楚府子嗣,理当为家族奉献,放心,家族不会亏待你的。” 为家族奉献?我? 楚望舒险些当场翻脸,心中怒火熊熊,凭什么要我牺牲,楚府的东西将来都是楚望楼的,库房拮据,要我奉献辛苦挣的银子。凭什么? 家族不会亏待我?放屁! 云若水百般刁难我母子,楚望生视我如仇寇,肆意欺辱,我的少年时光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不闻不问,现在反而要我牺牲,要我奉献,做你的千秋大梦。 楚长辞,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这样的话,是一个做父亲的该说的?如今想起我来了,当初怎么没见你出面为我主持公道,当初你怎么没想过会有今日。让我出银子供你们锦衣玉食,想都别想。 “我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父亲切莫被小人蒙蔽了眼睛,城门守卫的话能信?父亲信不信我只要十两银子,就能叫他们改口,玉华阁伙计亦是同理,如果玉华阁的主事人丹阳子道长这么说,那我才真正无话可说。至于黄杏坊是我的产业,更是禁不起推敲,第一我虽然粗通医术,但不会炼丹。第二也没能力和渠道从玉华阁内部拿丹药出来售卖。连父亲都没这能力,何况是我。” 我打死不承认,你们能怎样。 “还要狡辩。”楚长辞尚未说话,楚望生抢先怒喝出声:“我的人亲眼看见你从黄杏坊出来,还有水玲珑和三姐。” 楚望舒冷笑:“那你不妨让三姐过来对峙。” “你休逞口舌之利,今天黄杏坊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楚望生大怒。 “可笑,黄杏坊就在那里,三哥想要只管去取,关我何事。”楚望舒嗤笑。心里暗自决定,一离开书房,就去丹阳子那里搬救兵,让他派人镇守黄杏坊,而他自己不方便出面。 “如你所愿,”楚望生忽然阴沉沉一笑:“我自然去过黄杏坊,可惜那里除了一堆药丸,就只有几百两银子。黄杏坊日进斗金,怎么可能只有那么点银两。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你说什么!”楚望舒脸色大变。 楚望生嘴角勾起歹毒的笑容,用唇语说的一句话。 书房空气刹那间凝固,楚长辞眉头一跳,愕然望向庶子,这一刻,有种叫做杀气的东西从他体内迸射出来,简直如汹涌澎湃的海潮。楚长辞戎马生涯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浓烈如实质的杀气。 “够了。”楚长辞一声厉喝,满室的杀气顿时消散,他冷漠的盯着楚望舒,声音同样冷漠:“也罢,既然你没这份心,我也不勉强你,从今往后,你的例钱取消。你走吧。” 楚望舒转身的一刹那,额头青筋怒暴,双眼一片赤红。 楚望生那句唇语:那女子我玩了。 玉华阁,主事人丹阳子道长,盘坐蒲团,被一张昨日送来的密信折腾的寝食难安,就连雷打不动的晨昏功课经都破天荒的没了心情。 丹阳子是道门丹鼎派外门弟子,修道半个甲子,天赋有效,无缘晋升内门,年纪一大,便被打发出来管理道门在世俗的基业。丹阳子小真境巅峰的修为,与监司楼主事人相仿,但他也好,监司楼那位同门也罢,此生只怕永远没有踏入真人境的指望。 此刻他愁眉不展,或者说如坐针毡,原因是那封密信中的内容:某个大人物失踪了。 楚长辞与拓跋无疆曾经秘密出城,迎接某位大人物驾临东荒,可惜人没接到,那位大人物中途折去了青木城,数日后,又无缘无故调头往牧野城这边过来,随后消失。 道门培养的探子苦苦寻觅数日,一无所获,很快这则消息就出现在东荒边境三城各个监司楼和玉华阁主事人的书桌上。 晴天霹雳! 唯有这个词语能形容各位主事人此时此刻的心情。 丹阳子指尖急扣桌案,喃喃自语:“怎么会失踪,一行百余人,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找到,莫非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此中肯定是出了变故的,道门那边,想必是鸡飞狗跳了。诶,这位公主,也没听说是这等顽劣刁蛮的性格啊。” 伙计匆匆来报:“老爷,黄杏坊出事了。” “黄杏坊出事,你这般火急火燎做啥,与我何干。” 呃......伙计愣了愣,讷讷道:“您之前借给楚公子的侍卫,都被人打伤了,黄杏坊那边也出了变故,无人主事,他们就回来了。” “什么事。” 伙计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丹阳子清癯脸庞露出怒容,又迅速褪去,叹道:“那也是楚府的家事,与我们不相干,你派人去楚府给楚望舒送个口信就好了。” “是。” 黄昏,黄杏坊。 大门紧闭,伙计和守卫都离开了,剩下空空荡荡的大堂,颇有人去楼空的凄凉。哭声从内院传出来,断断续续,声声哀怨。 东面屋子,夕阳的余晖从镂空窗照射进来,满室染上一层如血光芒。 床榻上躺着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脸色惨白,嘴唇惨白,失去了色彩,她死了,是悬梁自尽。 女孩的母亲趴在床榻边,哭泣声如杜鹃啼血,从开始的嚎啕大哭,到如今的抽咽低泣,几乎哭干了眼泪。 老符如同木雕似的伫立在床榻边,鼻青脸肿,衣襟上沾染干涸的血迹。他望着安详睡去的女爱,脸色无喜无悲,或者说是麻木。 哀莫大于心死。 老符四十不惑,膝下只有一女,年轻的时候好读书,自诩圣人门徒,可惜没读出个锦绣前程,幸好及时悬崖勒马,在父母张罗下,成家立室,没真的白首太玄经。二十五岁才能生了个女儿,已经算晚了。妻子产后身体虚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后续子嗣。老符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打不得骂不得,就算心里女儿心比天高的寄情丝于东家身上,他也只是暗自叹息,没忍心苦口婆心的去打击女儿。 心比天高,可偏偏就命比纸薄。 老符缓缓走到床边,俯下身,伸出手似是想抚摸女儿苍白的脸容,又收了回去,轻声道:“闺女啊,爹这一辈子,习武不成,读书也不成。年幼时听私塾先生说儒家圣人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便觉世间男儿志,无一能出其右。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读书,想读出一个太平盛世,读出一个前程似锦。可这人啊,得认命。爹不是那块料,就算再兢兢业业,发愤图强,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能得到回报。这道理直到你死了,爹都没告诉你。东家人很好,可他不是你的良人。” “你这辈子是我符剔的女儿,就该认命。爹不说你,是不忍心。东家不说,是不关心。爹说句真心话,你别生气,你呀,配不上他。” “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读书读书不成,习武又没天赋,穷困潦倒,在玉华阁做个混日子的账房先生,要不是东家大方,你穿金戴银的日子,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啊,别怨他,这都是命。爹相信,东家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爹很久没给你唱小曲了,今儿唱一首,你九泉之下走好: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不知道,屋外,有一个少年捂着嘴,弯着腰,将一口鲜血生生咽回肚子。 第七十六章 奸夫 楚府平日里中门不开,唯有祭祀,嫡子娶妻,或者有重要宾客来访,才会中门打开。府上的人出入走的都是一旁的侧门。楚望舒做为庶子当然走的是侧门,楚府的侧门足有普通大户人家的正门那么宽敞。最后一缕夕阳沉入西山,夜幕渐渐笼罩,楚望舒木然行走,有着些许失魂落魄。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罢了,在楚望生这类钟鸣鼎食的豪门弟子眼中,微不足道,在他这个叱咤风云的九州第一真人眼中,理当更加微不足道。可他此刻绝难做到冷漠处置,相反,他恨如狂意难平。 只是替那少女觉得不值。 不管是道门讲究的淳厚淡泊,还是儒家养气的宠辱不惊,前世今生他都不曾学会。那个于他而言亦师亦父的人曾经说过:你楚望舒凉薄与厚道并存,爱恨两极,非儒非道,是真正的红尘心。 因此他前世不修道,不尊儒,亦正亦邪,喜怒无常,饱受世人诟病。 方甫迈过门槛,一个身段娇柔的婢女踩着碎步匆匆迎来,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七少爷,出事了!”婢女言简意赅。 这是楚浮玉的贴身丫鬟。 楚望舒心中没来由的一沉,“什么事?” “边走边说,小姐特意让奴婢在这儿等您。”婢女似是怕耽误大事,步伐急促,一路小碎步穿过前院,楚望舒咳嗽一声,这位相貌极其出挑的女婢放缓了脚步,娇柔回头一瞥,见楚望舒蹙眉沉思,恍然大悟,方才一时心急,竟忘了把事情告之七爷。 女婢神色复杂:“水姨娘与男人偷情被府上侍卫撞见,奸夫正是府上当值侍卫晁斧丁。” 她刚说完,忽觉背后涌起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坠冰窖。楚望舒刹那间杀机大作。 四月初的天气,温暖宜人,她却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望舒顿在原地,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似是在消化这则惊涛骇浪的消息。 “我娘呢?” “水姨娘自然被夫人派人带走了,处境如何还不知道,女婢只听说昨夜侯爷雷霆震怒,下令要杖毙了水姨娘。” “玲珑呢?” “玲珑小姐在三小姐那儿,您过去看看吧,她,她情绪有点不好。” 楚望舒化作一道残影消失不见,外院到内院,两百多丈的距离,只用了十几息的功夫便来到了楚浮玉的院子。 院子里,楚浮玉正与母亲晏云柔低头细谈,两人眉眼有五六分相似,俱是紧蹙眉头,忧心忡忡。屋子房门“哐当”撞开,楚望舒冲了进来。 在楚府美貌与水研姬不相上下的宴云柔大吃一惊,素雅的脸容微微变色,还不等说话,一旁的女儿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望舒!” 楚望舒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水玲珑失魂落魄的坐在床沿,目光呆滞,像是一具被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 “妹子。” 水玲珑听到声音,愣愣转头看过来,定定瞧他半晌,泪水登时如洪水绝提,哭道:“望舒哥哥,快去救姑姑,快去救姑姑。” 楚浮玉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叹了口气,“就在刚刚,有侍卫发现水姨娘在房中私会奸夫,那人正是府上当值守卫,好像叫做晁斧丁,随后,云若水就命人来带走水姨娘,玲珑妹子情急之下,拿发簪刺死了两人。我得知此事后,怕楚望生几人趁机对她不利,就把她带过来了。” 楚望舒摇摇头:“她哪敢杀人!” 楚浮玉小心翼翼道:“你再想想?我听说那两名下人死状极惨,浑身溃烂,面无全非,玲珑妹子兴许是因此受了惊吓。” “五毒散!”楚望舒一字一句道:“我给过她一剂毒药,本是留给她做最后的保命手段......” “能不能也给姐姐一副?”楚浮玉试探道,但被楚望舒冷冰冰的目光瞥了一眼,识趣的闭嘴,也知道自己要求不合时宜。 “那男人在哪里?” “已经被侍卫擒住,望舒,三姐多嘴一句,这件事对水姨娘很不利,侍卫撞见的时候,说姨娘正与那人在房中拉拉扯扯,脱着衣衫。更巧的是,玲珑当时并不在院子里。” “下三滥的伎俩真是屡试不爽,当年她不就是用这一招才将我们母子从嫡贬庶?如今老调重弹,真以为凭借这个就吃定我了?”楚望舒淡淡道:“我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个男人竟然无声无息的潜入了我娘亲的屋子,真要被他做了什么事,以我娘刚烈的性子,注定只有咬舌自尽这条路子。” 楚浮玉这才发现,他半拢在袖子里的手,竟然在剧烈颤抖着。她心中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悲楚,原来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永远都是水玲珑和水研姬。 “玲珑受了惊吓,情绪有些激动,我会照看好她。反而是水姨娘那边,按照楚府的规矩,她......”楚浮玉撇过头,不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 楚望舒确实没看到,他只是温柔的凝视水玲珑,抚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刚刚想通了一些事,我去去就回,玲珑就拜托三姐照顾了。” 楚望舒大步走到院外,一眼就看到宴云柔呆呆坐在石桌边发呆,显得心事极重的样子。楚望舒想了想,觉得应该出言感谢一下,便开口道:“晏姨娘,麻烦您了。” 晏云柔依然在发呆,好似没有听到楚望舒的话,楚望舒皱了皱眉头:“柔姨娘?” 晏云柔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七爷,怎么了?” 楚望舒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了。 楚长辞书房内。 不知是巧合还是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楚望舒刚刚来到楚长辞的书房,房中恰好传来云若水的呵斥声,以及水研姬的抽泣声。与以往不同的是,书房外站了十几名披甲护卫。 云若水:“贱人,你若如实招来,也好省一顿皮肉之苦。” “侯爷,妾身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任何不守妇道的事,我是被冤枉的,侯爷你要为我做主啊。”水研姬凄苦的声音。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当十几双眼睛都是真眼瞎吗?捉贼拿脏,捉奸在床,你还有什么好抵赖?侯爷,妾身没有管理好后宅,妾身也有罪过,请侯爷责罚。” 楚长辞的醇厚嗓音都是响起:“贼子包藏祸心,与你何干?要怪也是怪侍卫失职,哦,我倒忘了,这贼子本就是府中侍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也不知这个家贼说的是谁。 “不是的,侯爷,不是这样的。你要相信我!”水研姬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 “事到如今依然口口声声说是冤枉?你这贱人,忘记自己是怎么贬为妾室的了?当年侯爷念在你诞下子嗣,才没有一纸休书将你扫地出门。本以为你会痛改前非,没想到变本加厉,屡教不改。这次若轻饶了你,楚府颜面何存,侯爷颜面何存。翠竹,给我狠狠打。” 楚望舒猛地推开房门。 书房中有四人,楚长辞端坐长椅,左侧立着结发妻子云若水,右侧是今日快马加鞭赶回去府的嫡长子楚望楼。水研姬披头散发跪在地上,衣衫略显凌乱,翠竹正揪着水研姬的头发,后者竭力反抗,反而被越揪越狠。 兴许是见到楚望舒终于来了,翠竹非但不忌惮,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示威性的瞟了他一眼,狠狠一巴掌摔在水研姬脸上。这一巴掌下去,就像了了多年夙愿那样心胸畅快。很多年前她就想这么干了。 但下一刻,翠竹整个人就像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朝着后方的一家三口狠狠撞去。楚望楼伸手一抹一带,就像翠竹接下,轻描淡写的抛在地上,也不管她是死是活。 “七弟,父亲的书房岂容你撒野?平日里你怎么顶撞我这个兄长都无所谓,但这次你竟然敢在父亲母亲面前动手,简直无法无天。”说着,凌空一掌拍来,一道淡青色的气劲呼啸撞向楚望舒。 楚望舒右脚跨前半步,身子微微躬起,蓄力一拳。轰一声,气浪叠爆,墙壁上的名帖字画掀起,纷纷坠落在地。他勇猛精进,五指成爪,朝楚望楼脖子爪去。 “住手!” 楚长辞一拳打在他掌心,气浪再次炸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儿扫在地上。 楚望舒身体滑退数米,强咽下涌到喉咙的血液,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但刚才看见母亲挨打,终究是没有忍住。 “父亲,母......姨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私通外汉?这是子虚乌有。” 楚长辞沉着脸。 云若水微微一笑:“有没有私通外汉,你说了可不算。” “你说了就算?”楚望舒眯着眼。 “放肆,怎么跟你母亲说话。”楚长辞斥责。 “当时府上巡逻的一队侍卫亲眼目睹,还能有假?” “就不能是入室偷窃的贼子?” “确实是贼子,不过是个偷香窃玉的贼子,”云若水淡淡道。 水研姬惊慌道:“不是这样的,侯爷,妾身也不知道那人怎么会在房中......”猛然间瞧见儿子朝自己摇摇头,她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哽咽。 第七十七章 父若不父,子不当子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说明我姨娘私通外汉,没准是某人栽赃陷害呢?倘若有人想设计陷害母亲您,也找人深夜潜入房中,随便衣服一脱,您就是私通外汉了?”楚望舒冷笑道。 云若水反而成竹在胸,丝毫不动怒,嫣然道:“我知道你忧心生母,但凡是都得讲究证据,那奸夫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了现形,百口莫辩,你一句有人栽赃陷害,就可以将事情都抹去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说这是栽赃陷害,那得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毕竟在一个妾室房中发现半裸的外汉,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楚望舒闻言默然,心中泛起深深无力感。他明白处境很糟糕,这种事情属于越描越黑。 说到底他们母子依然是地位卑贱的庶子和妾室,侍不是妾,妾不如妻,小妾地位也就比丫鬟稍稍高一些罢了。当家主母想拾掇你,随便找个理由和借口都行。 “为娘处事向来公允,你若不信,咱们就来个对簿公堂,也好叫你心服口服。”云若水朗声道:“来人,把那奸夫和人证带上来。” 门口侍卫应声离开。 一炷香的时间,两名侍卫裹挟两人进来,一个披头散发,鲜血淋漓的粗壮汉子,有些面熟,楚望舒略一回忆,便认出此人乃是楚府侍卫,有过几面之缘。另外一个是亦是府上老丁,着青衣,蓄长须,神色从容。 “侯爷,夫人,犯人带到。” 楚长辞微微颔首,挥退两名侍卫。 云若水踏前一步,指着那名汉子,厉声道:“晁斧丁,你从九州历1180年入我楚府当值,如今已有十五载,侯爷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名叫晁斧丁的奸夫低着头,“没有。” “那就是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云若水怒道。 “八年前,小人娶妻,是夫人施了我二十两银子,否则小人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三年前,小儿重病,也是夫人派府上大夫救治,小儿侥幸捡回一命。夫人待小人恩重如山,永世不忘。”晁斧丁不断磕头。 “你与水姨娘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合污,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晁斧丁抬起头,指着水研姬,大声道:“侯爷,是这个贱人先勾引我的,小的一时鬼迷心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两年前,小的有次在内院当差,见到水姨娘被府上丫鬟欺凌,水姨娘平日里待府上的人还算厚道,小的看不过去,就出手帮了几次。水姨娘感激我的恩情,每逢见面就会闲聊几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小的原本是没什么多余心思的,可有次水姨娘浣衣时,偷偷将贴身荷包塞给小的,并暗语让我夜间去她小院......” “一派胡言,当年你的确帮过我,可事后对我动手动脚,还说我一个被冷落的妇人,注定翻不了身,不如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被我打了一巴掌,当场斥退。定是你怀恨在心,污蔑于我。”水研姬凄厉道。 楚望舒牙关紧咬,一股辛酸冲到鼻尖,他只以娘亲这几年处境不好,没想到非但受人欺凌,还要遭府上侍卫侮辱。 云若水从袖中摸出一只陈旧的荷包,“是这个吗?” “这个荷包小的一直藏在枕头底下,昨夜给夫人您搜刮出来了。”晁斧丁头都不敢抬。 “侯爷,水姨娘的绣工你最熟悉不过,你瞧瞧这是不是出自她手?”云若水把荷包交给楚长辞。 楚长辞脸色铁青,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楚望舒冷笑道:“娘在楚府十几年,做过荷包无数,又能代表什么?” “望纾,你这就强词夺理了,荷包是从这个晁斧丁宿房找出来的,水姨娘若不是跟他有苟且,怎么会把女子贴身之物送人。”云若水说罢,朝晁斧丁道:“说下去。” “我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男女有别,况且她是侯爷的侍妾,但仍然没有忍住,半夜里趁着职责之便,偷偷去了水姨娘的小院。这个贱人一见到我,便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说她这几年被冷落,心中寂寞,需要男人呵护爱怜,说着便开始宽衣解带......”晁斧丁说到这里,不断磕头求饶:“侯爷,是我不该,色字头上一把刀,小人没有把持住,跟这女人苟合,罪该万死。这几年,小人每次都趁着值夜与她私会,自知对不起侯爷和夫人,要杀要剐,都没有怨念。” 楚望舒几乎要暴起杀了这个无耻之徒。 云若水笑吟吟的望着他,道:“望舒,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我知道让你相信自己生母是这样不堪的人,有些为难你了。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这件事如何处置,还得看侯爷。” 楚长辞看都没有看晁斧丁,淡淡道:“拖出去砍了。” 楚望楼道:“交给孩儿来办吧。” “嗯。” 云若水小声道:“那她又该如何处置?” 楚长辞看了水研姬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道:“杖毙了吧。” 楚望舒脑中嗡的一响,仿佛有焦雷在耳畔炸开,自始至终所保持的从容镇定,都被这四个字击溃。 杖毙? 你要杖毙我娘? 你杖毙她试试看啊! 你真的看不出这个用心险恶的女人是把我们母子往死路上逼? 楚望舒微微低头,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狰狞和眼中滔天杀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那股令人心悸的狞色。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的局。所图无非就是他的黄杏坊,如今黄杏坊在牧野城名声赫赫,单是黄杏坊三个字,就让许多人信服,都得挑起大拇指说个“好”字。黄杏坊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是巨大的利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是怕挑明了之后被我拒绝么?觉得霸占儿子的产业会坏了名声,所以想出这么个计策让我乖乖就范? 她水研姬在你心里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好,我给你! 楚望舒笑了笑,笑容中除了凄凉还是凄凉,然后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深深吐气,虽然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半晌,他听见自己苦涩的声音:“父亲,求你放了我姨娘。” 云若水佯怒道:“族有族法,家有家规,这个贱人做出这等有辱门楣之事,岂能饶恕。” 楚望舒猛地跪倒在地,“父亲,就算姨娘......做错了事,但她生我养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父亲看在孩儿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 他听见自己的声,空洞而悲凉。 楚长辞目光深深望着他,沉声道“你是在以楚府子嗣的身份恳求?” “是,孩儿知道府上近来库房拮据,为了家族,孩儿理当尽自己一份力。”楚望舒双拳紧握,青筋怒爆,一字一句道:“孩儿在奉上白银十五万两!” “但我身上只有十一万两白银的银钞,不过黄杏坊里还有数千粒丹药,售卖成银子,比十五万两只多不少。” 楚望楼故作惊讶道:“七弟,这,这......黄杏坊什么时候是你的产业了?近来风头正盛的黄杏是我楚家的产业?既然是我楚府的产业,收回来也是正理,断然不能抵消水姨娘的过错。” 楚望舒没理会他,而是目光灼灼看着楚长辞。 楚长辞沉肃的脸上展露一抹笑容,宽慰道:“你有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姨娘说到底也曾经是我妻子,虽然如今离心离德,为父却也不愿赶尽杀绝。” 水研姬浑身颤抖,泪水涟涟,心如死灰,“谢侯爷不杀之恩。” 楚望舒俯身搀扶起娘亲,柔声道:“娘,我们走。” 云若水眉梢一挑,却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水研姬沉默寡言,眼圈通红,强忍着没让自己在儿子面前哭出来。 “娘,你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楚望舒握住娘的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明白的。云若水之所以敢故技重施,是看出父亲想敲打我的心思,是我害了你。” 水研姬只是含着泪摇头:“只要你和玲珑平平安安,娘受多大的委屈都无所谓。” 楚望舒摇摇头,沉默了半天,又道:“娘,我是不是错了?” 水研姬侧头看他。 “以前我觉得不讨父亲喜欢,是因为我没用,我是不成器的儿子。所以一直努力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好叫父亲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让他知道我这个儿子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可我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我始终是个无关既要的庶子,随时都能成为弃子。为了利益他要把妹子送给楚望生,为了利益他可以将结发妻子贬为妾室,为了利益他更可以算计亲生儿子。在他心目中始终只有正妻和嫡子。”楚望舒喃喃道:“父若不父,休怪子不当子。” 水研姬反手握住儿子的手,有些心疼,有些担忧:“娘对他其实早就死心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缘分再深,也已经尽了。他怎么待我,我都无所谓了。可你毕竟是他儿子,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能忍,还是要忍。” 水研姬目光眺望蓝天白云,怅然道:“父若不父,子不当子,你这孩子不迂腐,就是太偏激。娘就得亲自看着你,才放心。望舒啊,云氏有的是办法让我们母子万劫不复,但终究没有把事做绝,便是因为他心中仍然顾念血肉亲情,云氏也得忌惮一二。这世上不孝子有很多,不当人父的也很多,可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仍然是骨肉相残。娘不愿意看你走到那一步,因为太悲哀。” 水研姬见儿子迟迟没有说话,一转头,愣住了。 楚望舒泪流满面:“娘,孩儿听你的,这口气我忍了。” 第七十八章 怕良人不归 忍辱负重,简单的四个字,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能忍辱负重的人大多都成了英雄,能忍辱负重的人,则是枭雄,最差也是人杰。楚望舒可以忍辱负重,是因为他的少年时代让他不得不忍辱负重。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用忍辱负重,重生后更认清了现实,没有实力,你只能忍辱负重。 他可以暂时隐忍,不和楚长辞撕破脸皮,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 入夜的时候,天边开始翻滚起墨云,狂风大作,一场春雨将来未来,刚刚入夜,却好像已经是三更天。 晚上行人本就不多,又碰上这么个鬼天气,人就更少了。平时沿河游乐的画舫也因为天气原因而停泊不出。河面河岸,一片漆黑。 夜幕中走来一个青衣少年郎,右手提两坛烈酒,左手攥一叠厚厚黄纸。他身后跟着一位白裙飘飘的美艳女子,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此刻咬着纤薄的唇,亦步亦趋。 他慢悠悠的走到石拱桥的中央,蹲下神,把两坛酒往身边一搁,然后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鼓着腮帮吹了半晌,好不容易吹出了点点星火,被狂风一吹,熄了。 他尝试了几遍,见实在点不着黄纸,幽幽叹了口气,自嘲一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老头儿,我来看你了。这会儿你应该在下面一家团聚了吧?真羡慕你,命苦是苦了点,可一家人相亲相爱啊。不像我,出身在没有恩义可言的豪门大族......算了,这些糟心事不提也罢。这次我是来说“对不起”的,抱歉,我食言了。黄杏坊的招牌我保不住,欠你的人情,也还不了。” 楚望舒把一叠黄纸用力撒了出去,狂风一卷,纷纷扬扬的在空中翻滚,徐徐落入河中。 白裙女子走到桥边,双手撑着石栏,眺望黑色河面,柔声道:“你在祭奠谁?” 楚望舒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儿,命途多舛,青壮时面对日益衰弱的家业无能为力,年迈是面对儿女的惨死亦是无能为力。那座黄杏坊就是他送给我的产业,老头儿有三子二女,长子从军战死,次子浪迹天涯,一去不回。长女呢,和我那妹子的家人一样死在了当年碧泽城战役中。而他的幼女在一次彩灯节会上被楚望楼看上掳回府上,一起出行的幼子也被掼死在桥头,尸体扔进了河里。那天,我拿着银子走入了黄杏坊,这个惨兮兮的老头儿跟我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然后把地契房契留给了我,一个人来到桥头跳河自尽......” 楚浮玉愣住了。 楚望舒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再和你说说一些更糟心的事。今天那场针对我娘的栽赃陷害,其实云氏在暗中策划,目标不是我娘,而是我,或者说是黄杏坊。咱们那个当爹的,问我要银子,我没答应,他也不想想,我凭什么给楚望楼攒家底,这不,就有今天这出戏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拳头不够硬,脾气又是太硬,就会死的很难看。就把黄杏坊和银子给交出去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冤。” “黄杏坊的掌柜叫老符,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儒生,办事能力一般,不过胜在踏实。香儿是个好姑娘,性格活泼,天真乐观,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细声细语,我朝她一笑,就脸红了。其实我知道她喜欢我,不过这种事情我不好拒绝,只能装傻。也是在今天,楚望生带人去了一趟黄杏坊,当着老符和他妻子的面,把他们闺女给奸污了。那丫头性子犟,想不开,上吊自尽了。下午我偷偷去了趟黄杏坊,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进去。我不敢面对老符,更不敢面对她。幸好,这笔账我还能还,我肯定要还。” “可就算是这样,老符也没怪我,他跟闺女说:“闺女啊,你放心,东家会还你一个公道的。”哈哈哈,他傻啊,他竟然觉得我会还他家一个公道?我才是害死他女儿的凶手啊,我还他公道?哈哈哈哈!” 楚浮玉看着这个状若疯狂的少年,心痛如绞。 楚望舒红着眼,转头,惨笑道:“你说他傻不傻?” 楚浮玉没说话,泪如雨下。 楚望舒眺望漆黑河面,目光古井无波,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在桥头站了很久,微笑道:“快下雨了,你回去吧。” 楚浮玉摇摇头。 楚望舒眉头一皱:“听话。” 她仍然倔强摇头。 楚望舒叹了口气,柔声道:“谢谢你告诉我,晁斧丁还没死,即便你不恰好看到楚望楼放走晁斧丁,他也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不然怎么引我出城?这是阳谋啊,挖坑给我跳,我还不得不跳。三姐,我出城办点事,办完就回来,之后带你们离开这里。” 楚浮玉犹豫了一下,忽然抱住楚望舒,哭道:“望舒,我好怕。你抱抱三姐,抱抱我。” 楚望舒轻轻拥住她,目光温柔。 楚浮玉似乎不满足,紧紧往他怀里靠,身子微微颤抖着。 怕什么? 男人怕美人白头,女子怕良人不归。 黑云层层翻涌,狂风呼啸,时而有闪电划过,将天空照的青白蓝紫,继而雷声滚滚。 一道人影在牧野城门关闭之前,成功离开,城楼摇曳的火光将他面容照亮,俊美无俦,冷冽如刀。楚望舒手中拎着一坛酒,在桥头倒酒一坛,剩下一坛他也不喝,而是拎在手里带出了城门。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况且忍气吞声从不是他楚望舒的性格,快意恩仇,仗剑九州才是真性情。 出了城门朝西走,雨水为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粘稠的湿气。沿着迢迢官道行了二十里,两边是一场瘟疫之后元气未复的荒凉田地,在远处就是绵绵青山,潺潺溪水,偶尔见到一方池塘。 二十里后,出官道朝南,入小径,复行十里,遇一妇人在溪边哭喊求助。 楚望舒走进溪边,上上下下打量布衣荆钗的普通妇人,年岁三十许,白白净净,气质婉约。 “天色已晚,骤雨将至,这位嫂子为何这时候还独自一人在外?” 姿容颇有些秀丽的妇人抹了抹泪花,抽噎道:“公子,民妇家主五里外的长春镇,白日忙着开垦田地,这会儿便想趁着雨水为至,来此浣衣。谁想刚下了水,杂草之间便窜出一条蛇,咬了民妇一口,顺水游去。公子,民妇是不是要死了?” 说着,拉开裤管,露出纤巧白皙的脚裸,小腿肚上,果然有两个细小的伤口,水肿难消。 楚望舒蹲下身,握住妇人的脚裸端详,宽慰道:“是条无毒的蛇,嫂子回家后用烈酒擦拭伤口,好好包扎一下,两一两天就能消肿,实在不放心,明日去看一看大夫,也花不了几个钱。” 妇人松了口气,摇头道:“民妇贱命一条,哪里需要看什么大夫,俗话说没鸟的娃儿有老天照应。”嫣然一笑,眼波盈盈,羞涩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楚望舒连忙松开手,连连告罪。 妇人却突然探臂揽住楚望舒的脖子,投怀送抱,痴痴笑道:“脚有什么好玩的?公子若是喜欢,妾身把衣服都脱了让你玩个够好不好。” 楚望舒咳嗽一声,“嫂子自重。” 妇人挑了挑悬挂好几斤媚意的眉梢,一根手指在楚望舒胸口画圈,柔声道:“公子,民妇就一粗俗妇人,不懂什么三从四德,也不做不来贞洁烈妇。家中汉子是个不同情调的粗人,实在没趣。公子俊俏,民妇生平仅见,难免心痒难耐,公子放心,民妇只求与公子做一回露水鸳鸯,事后两不相干,绝不痴缠。” 秀丽的脸盘爬上两抹晕红,任君采撷。 楚望舒再也绷不住脸,十足奸夫***一拍即合的无耻之徒,嬉笑着把手探入妇人的裙下,笑道:“嫂子真性情,我喜欢。” “小冤家,去死!”妇人娇嗔道。 一抹寒光乍现,直刺楚望舒后颈。 第七十九章 伏杀 脸上挂着登徒子浮夸笑容的少年伸出两指夹住匕首,笑呵呵道:“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嫂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妇人见刺杀失败,不慌不忙,弃了匕首,双腿一夹楚望舒的腰,两条手臂好似柔软无骨,缠住楚望舒的双臂,与此同时,将自己波涛汹涌的胸脯压在楚望舒脸上,咯咯笑道:“公子,妾身今日非把你就地正法不可。” 当是时,溪水中炸开两团惊涛,黑暗中两道寒芒瞬息间逼至。 仓促之间,楚望舒目不视物,只能听声辩位,手中匕首掉落,抬脚一踢,匕首化为流光急射向左侧那名刺客咽喉。刺客收剑格挡,“叮”一声脆响,他身形飞旋着落地。 右边那名刺客长剑已经递到楚望舒不足三寸之处,楚望舒不躲不避,转了个身,把那名以人为枷锁束缚住他身体的妇人当成肉盾。 那刺客冷血无情,非但不顾忌误伤同伴,反而剑势再添几分凛冽,竟是要将两人一剑贯穿。 妇人脸色微变,“呸,你这拔**无情的负心汉。” “咱们既然做这份把脑袋栓裤腰上的活计,完成任务当为首要,你那个病秧子男人,我会替你照顾。”那刺客声音沙哑,难听至极。 “昨晚你趴在我肚皮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提上裤子不认人了?”妇人身体猛地一坠,四肢松开,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剑。 长剑直刺楚望舒胸口。 楚望舒身躯后仰,顺势一脚踢在对方的手腕上,轻松化解了这一剑。起身后又与妖娆妇人对了一掌,迅速后退。 黑衣刺客首领,甩了甩手腕,提着精铁铸造价值千金的心爱剑器,摇摇头,沙哑着嗓子道:“可惜了!” “楚公子,你是怎么察觉出奴家不对劲的?”妖娆妇人朝楚望舒眨了眨眸子,语气温柔,仿佛情人之间的撒娇。 楚望舒笑道:“要不你先回答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此,提前在半路堵我?” 妖娆妇人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猜!” 楚望舒耸耸肩:“除了我那心狠手辣的母亲,还能是谁?你们是受聘来杀我的杀手团伙,还是青木城云家的走狗客卿?” 黑衣首领嘿嘿一笑,声音如粗砂卡在喉咙里似的,“楚公子不妨下去问问阎罗。” “真觉得吃定我了?” “难道不是?公子的修为是炼体巅峰,但你的实力不能以炼体境来衡量,我们三个练气五重的,对付你总该十拿九稳了吧。” 楚望舒点头:“确实很稳!” 黑衣男子冷冷一笑,还不等他说话,远处那个俊秀少年郎忽然暴起,十几丈距离一掠而至,单手按住他的额头,另外一手按在他握剑的手腕上。推着他一路奔出十几步,以楚望舒的果决,就要运劲炸烂这颗脑袋。但黑衣首领低估了楚望舒,楚望舒同样也小觑了这名杀伐经验丰富的杀手,两人短兵相接后,看似楚望舒推着黑衣首领奔袭,其实后者也在不断后掠,以卸去额头凶猛力道。 而妖娆妇人起初惊骇之后,迅速做出反应,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毒蛇般向楚望舒脖子舔·舐。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楚望舒虽然无奈,但也当机立断弃了这次好大的机会,屈指弹开软剑,脚下滑退十几米。途中还与身后那名黑衣刺客对拼了两招,对方虎口崩裂,惊骇与楚望舒的恐怖力道,立即撤退,楚望舒也不追击。 黑衣首领吐出一口血沫,揉了揉滚烫额头,心有余悸。有种终日大雁却险些被雁啄瞎眼睛的后怕。阴沉着嗓子道:“年纪轻轻,练体九重,搁在豪门望族里不稀奇,但这一身汪洋气血,凶悍肉身,是那些温室里的花朵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本事。论捉对厮杀,我远不及你。可惜了一个少年天才,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 “轰隆隆!” 天际划过闪电,惊雷滚滚。 楚望舒脸上从容淡定褪去,终于露出几分沉重,“是可惜了,早知道就先把你身边的骚蹄子给做掉。功亏一篑!” 妖娆妇人眯了眯眼,杏眼儿杀机大作。 黑衣首领沉声道:“布阵!” 说完,他仗剑出阵,脚下踩出一串繁琐步伐,却瞬息间奔至楚望舒眼前,明晃晃的铁剑横劈而下。 楚望舒脚步一错,避开剑锋,正要还击,斜地里刺来一剑,继续避开,紧接着又有毒蛇吐信般的软剑从刁钻角度攻来,一退再退。 “道门的三才剑阵厉害是厉害,不过你们三个都是半吊子,使的似是而非,威力大打折扣。” “杀你足够了。”黑衣首领居三才中的“天”位,主攻,“地”、“人”辅助。 他见楚望舒退缩,不打算给这个少年郎喘息换气的机会,再一剑刺向心口。楚望舒这回不退了,两指夹住剑锋,朝黑衣首领拍去一掌。妖娆妇人软剑一抖,围魏救赵。然而楚望舒铁了心要玉石俱焚,一掌结结实实拍在黑衣首领胸口,己身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软剑挑破胸口衣襟,划出一道细而深的伤痕,鲜血长流。 黑衣首领被一掌击退数十步,胸口气机翻江倒海,见少年被两名手下围住,不怒反笑,“既然知道是三才剑阵,那你应该知道被困入阵中的后果吧。” 啐了一口血沫,大步归阵。 三才剑阵以八卦为基石,故而有“兼三才而两之成卦”的说法,三爻组成一卦,剑阵有九种变化,暗藏正反五行,阵中三人每人需管到一个以上的生克变化,因此没有深厚造诣的人根本无法胜任。这三人仅是练体境的修士,又粗通皮毛,发挥不出剑阵的威势,但对付一个同样练体境的楚望舒,绰绰有余。 楚望舒入剑法后,左冲右突,无法破阵,想要拼命反击,却又被彼此呼应的阵势化解,反而自身险象环生。 天剑居上,地剑居中,人剑居下。 三剑齐出,分别从不同方位攻击,让他不能左右闪避。 楚望舒脚下一踏,陀螺似的冲天飞起。固然避开了三人齐心协力的杀招,可也将自己置身险地。 三名刺客心中大喜,呈三角阵势,剑尖直指半空。 即将饮恨在剑阵之下的少年不慌不忙,面色从容,双手合扣,在丹田处做了一个虚压的动作。内劲如一锅浇了冷水的沸油,瞬息间狂暴,周身骨骼发出节节爆竹的声响。 有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骤亮,照着少年沉肃的脸盘,竟然乏着一抹淡淡的玉质光泽。 以楚望舒的身法,未必不能凭空借力跃出去,但肯定会在瞬间又被包裹在剑阵中,也就懒得做无用功,气沉丹田,想块陨石般砸回剑阵。 天人无忧,道体无垢! 一剑刺在大腿,一剑刺在小腹,软剑最刁钻,不是刺,而是缠绕住楚望舒的脖颈。 楚望舒落地后,不去管身上的伤势,右臂一揽黑衣首领的后脑,踏前一步,一个头槌撞了上去。 “嘭”一声闷响,然后妖娆妇人和那名黑衣黑巾裹面的杀手就看见自家老大的脑袋仿佛西瓜一样分崩离析,头骨盖裂成四瓣,脑浆和血液“啪”一声摔在地上。 楚望舒随手推开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脸上的鲜血和脑浆将他衬托的仿佛修罗恶鬼。他转头,朝妖娆妇人无声的裂了裂嘴角:“很久没杀人了。” “轰隆隆!” 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少年脸上的狰狞表情纤毫毕现。 妖娆夫人心中寒意森森,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如坠冰窖。与那名同样惊骇莫名的杀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同时朝两个方向逃窜。 楚望舒脚下一踏,踩出深三寸的脚印,追上黑衣杀手的背影,一拳捣碎他的后心。 那人前胸炸开一道血雾,濒死前发出一声惨叫。 他再转头看那名几息间掠至溪边的妖娆妇人,不知她是想入水遁走,还是想越溪入山。没有追击,而是俯身捡起黑衣杀手身边的长剑,掂了掂,做出一个掷矛的动作。 长剑飞旋,携带着一股破空的啸声,将妖娆妇人贯穿在溪边。 “哗啦啦!” 豆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脑砸下来,声势惊人,漫山遍野都是哗哗的雨声。 楚望舒仰头任凭雨水冲刷去脸上的血污,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胸中万千郁垒和滚滚戾气一起吐出来,“总算舒服多了。” 大步走向苟延残喘的妖娆妇人,被贯穿胸膛的女子在血泊中艰难爬行,凭借着练体八重的体魄吊着一口气,眸子死死盯着溪水。 “杀人者人恒杀之,嫂子,觉悟还不够呐。” 与那名被一拳捣碎心脏和体内气机的杀手不同,妖娆妇人只是断了心脉,死亡在所难免,但也不会立刻死去。她侧过头,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一双媚态十足眸子只余怨恨和不甘。 楚望舒摸了摸脖子上一圈淡淡的血痕,笑道:“嫂子这眼神可比刚才卖弄风骚诱人多啦,公子我被你们逼的连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死的其所!” 不动神色的拧断了她的脖子。 楚望舒眯着眼看向涟漪密集的溪水,嘀咕道:“死前还念念不忘看着溪水,难不成里面还有能救你的人?” 话音方落,惊涛炸起,一团黑影瞬息间袭来,比原先两名炼体境的杀手快了何止一倍。凌厉的刀光当空怒劈,裹挟着万千雨势劈下。 楚望舒应对的非常仓促,愣了一下,才抓起长剑格挡。刀剑相击,登时如断线纸鸢般倒掠,一直隐匿水中的杀手得势不饶人,再补上一掌。 楚望舒与他对了一掌,喷出一口鲜血,凌空飞出数丈,摔在泥泞中。 伏杀之中藏伏杀。 第八十章 驭剑术(第二更) 耐心极佳的杀手偷袭得手之后,却违背常理的没有趁势追击,而是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楚望舒满身泥泞的爬起来,又咳出一口血,扬了扬指缝间一枚细如牛毫的银针,笑道:“等你很久了,练气七重?” 杀手是一名锦衣中年人,没有刻意遮掩面容,豹头环眼,身材昂藏。他凝视着掌心一点黑印,皱了皱眉:“你早知道我藏在水里?” “你藏不藏水里我不知道,不过知道你们肯定有后手就是了。直到她临死前的异状,我才警觉。”楚望舒嘴角一挑:“想听吗?” “说说看!” “还不知道这位从牧野城一直跟踪监视我的大侠,是何方神圣?云家的客卿供奉,还是某支旁系高人?” 锦衣汉子嘴角哂笑,不作回答。 “我自认为灵觉敏锐,别说练体境,根基浅薄些的练气境,想不漏痕迹的跟踪我,断无可能。从我是黄杏坊幕后东家暴露开始,我就已经怀疑身边是否出现了你这么号人物。看来云若水没耐心了,图穷匕见,想把我这个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今夜的狙杀也在你意料之中?” “云氏自以为傲的计谋在我眼里不过尔尔,她为什么放着晁斧丁不杀?无非是想引我上钩。然后在途中将我暗杀,消弭后患。” “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是啊,胸中郁垒堆积,不吐不快。” “然后白白送了小命?” “你在溪底瞧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在我默驴技穷的时候出手么。可你依然着了我的道,与其夸下海口,不如早些将毒逼出体外,我可以给你时间。”楚望舒笑道。 锦衣中年人果真一心一意运功逼毒。 楚望舒看起来颇为得意,话匣子就有些刹不住,喋喋不休道:“其实三个蹩脚刺客我十招之内就能杀光,你信不信?之所以隐忍演戏,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油尽灯枯的假象。你也没让我失望,乖乖上钩了。” 锦衣中年人争取时间逼毒,楚望舒也在暗中运劲疗伤,之所以不堂而皇之的服用丹药,是怕对方狗急跳墙。 一炷香后,呵气入青冥,楚望舒神采奕奕,内劲在体内游走,畅通无阻,化开淤血,打通经络,更化解了对方植入他体内的真气。 锦衣中年人整双手臂呈现黑紫色,伤口黑血流淌。他笑容镇定,还有闲情逸致与楚望舒聊天:“你年纪不大,手段却棘手,假以时日,成就肯定在楚望楼之上,起先家族派遣我来杀你,还埋怨家族小题大做,如今看来,倒是先见之明。” 楚望舒忽然暴退,他立足之地,出现一道一尺长的深深刀痕。 再一次偷袭不得手的锦衣中年人脸色已有几分狰狞,脚下不断炸起泥泞,穷追不舍。 楚望舒且打且退,一路退去近百丈,最后被一刀划伤腹部,露出深可见骨的刀痕。他一脚踹在后者胸膛,朝后翻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翩然立定,潇洒之极。 “想必你也发现了,这毒不是你一个练气七重的修士可以压制的,嗯,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豁出命跟我玉石俱焚,还不一定能杀我。第二条是毒发身亡。” 深知今日在劫难逃的云家高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见惶恐畏惧,反而静下心来。这份心态让楚望舒大出意外。 “知道练气镜和练体境的区别吗?信不信我站着不动,也能叫你身首异处?”他手中长刀一撩,一道黑光从刀尖甩出来,化为凌厉的半弧形刀光。 楚望舒脚步一错,侧身,刀光贴身他胸膛掠过,第二刀紧随而至,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几乎耗尽真气的锦衣中年人瞪大眼睛,无法相信这个少年有如此惊人的反应力。须知刀光破空,是由真气所化,迅若奔雷,寻常人肉眼只能看到华光一闪,绝对做不出应对之法。他只是一个练体境的修士,绝对不该有这份反应力和速度。练体境和练气镜作为修道的第一道分水岭,就在于真气可以化形离体,而练体境只能靠拳脚肉搏,练气境杀练体境不说如宰鸡屠狗,总之不会很难,更不要说像他这般陷入胶着。虽然他中毒再先,大部分真气用来压制毒素,可眼前这少年展现出来的实力,仍是让他心惊胆战。 “九州有个说法“水气火兵”,你的黑水真气勉勉强强能够使用气兵了,云族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族,可总不至于连一本气兵秘籍都没有吧?要不你使一招看看?这种粗劣的真气离体除了浪费真气,实在找不出可取之处。”楚望舒好心肠的帮他出谋划策。 被逼入绝境的练气士低吼一声,脸色呈现诡异的潮红,头顶冒出白汽。双眼血红,流出两行血水,紧接着七窍流血,猛地一跺脚,锦衣随之裂开,周身肌肉膨胀,青筋怒爆。 自残秘法! 楚望舒神色微变,心说终于来了。他有底牌有后手,对方当然也会有压箱底的搏命技法,自残秘法就是此人最后的手段。这种秘法在九州数不胜数,多是一些耗损寿元或者拼着经脉俱断为代价,强行提升真气的法术。不是走投无路绝对不会使用。 楚望舒抛出手中的铜剑,大喝道:“驭剑术!” 陷入癫狂的中年人此时神智模糊,杀意翻涌,听到驭剑术三个字后,来不及辨识真假,下意识的侧身避开飞射而来的长剑,然后身形一闪即逝,再出现时已经在冲到楚望舒身前,一刀刺向心脏。 楚望舒单手按住刀背,狠狠一压,长刀贯入小腹,云族中年人嘶吼着持刀冲锋起来,长刀挑着楚望舒奔行数十丈。遭受重创的少年双手死死握住刀身,一路滑退,一路咳血。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中年人回光返照之际,神智恢复短暂清明。回忆起自己这荣辱交错的一生,六岁习武,二十五岁突破至练气镜,此后二十年在练气镜艰难攀升,天赋算不上好,也不能说差。倒是被家族重视的儿子年纪轻轻已经是练体大成,为了给儿子博取更多资本,他才接下这次任务,本以为是顺手而为的小事,没想到阴沟翻船,折损在此。 “死前能拖一个练气修士下水,你也不亏。”说着,运起真气,就要拍碎这个少年的天灵盖。 可手举在空中的他忽然顿住,像是有什么东西抽干了最后的余力。缓缓低头,看见胸口那一截剑尖。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云族中年人张了张嘴,已经无力问出心中的疑惑,带着浓浓的不甘和茫然,气机断绝。 楚望舒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疲惫,扯了扯嘴角,虚弱笑道:“都说了是驭剑术,哪有只去不回的道理?” 第八十一章 奈何风雨(第三更) 牧野城南边三十五里外,有一座人口数百户的小镇,因为紧邻着牧野城,粮食瓜果蔬菜都大批输送入城中,镇中居民都比较富庶。前段时间闹了一出瘟疫,小镇死绝了三十来户,又逃亡七十余户,如今所剩人口只有半数,一间间房舍空置。一亩亩良田荒废。万幸的是牧野城的神仙道士们开坊施药,将这场瘟疫给镇压了下去,不然这座规模不算小的镇子,就要彻底人去楼空。 如今惊蛰已过,耽误了最佳的春种,镇上居民经过一番亡羊补牢,秋末时还是能从老天爷嘴中扣出一些吃食的。收成肯定要差了些,但也不至于饿死。 晁斧丁坐在长廊里,身边温了一壶酒,自家娘子酿的黄酒从来都是他衷爱之物,可这壶黄酒从滚烫到温热,再到如今彻底冰凉,他都没有喝上一口,只是愣愣望着院外,魂不守舍。 晁斧丁从小在镇子长大,祖上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平民,如果不出意外,他长大后本该子承父业,打理从父亲手上传下来了几亩薄田,娶个妻子,安安分分过日子。说起来他也算有些机缘,十岁那年有一个落魄的游方术士路过家门,晁斧丁当时捧着碗蹲在自己门槛上没心没肺的吃着大碗白米饭,那游方术士驻足停留,貌似饥肠辘辘,又不好意思问一个稚童要吃食。晁斧丁嫌他碍眼,又赶上秋收时节,家有余粮,就把那吃了半碗的米饭施舍了出去,让他赶紧滚蛋。 游方术士大快朵颐之后,跟他说:修道之人出世离尘,富贵荣华恩怨情仇都是俗世羁绊,因此最忌惮染上因果。老道观你资质尚可,传你一套拳法,算是还你的一饭之恩,咱们互不相欠。 晁斧丁勤加苦练,长大后又参军磨砺了几年,后来被楚府看上,从军中调回牧野城做了一名护卫。 老天爷算是待他不薄了,瘟疫来临时家中老小都没感染,一家平安。如今镇上对玉华阁的神仙道士和黄杏坊感恩戴德,殊不知那个黄杏坊的幕后东家,竟然是楚府的少爷。更不知他参与了一场构陷楚府七爷的计谋中,否则乡亲们铁定戳着他脊梁骨骂。晁斧丁倒也无所谓,谁敢乱嚼舌根,杀了便是,他在镇上称王称霸惯了。 肩上忽然一重,侧头看去,刚刚将儿子哄睡的妻子抱着裘衣回来,披在他肩膀上。相夫教子小十年的温婉女子遥遥望一眼敞开的院门,又看了一眼丈夫,柔声道:“孩子刚刚睡下,妾身去爹娘屋子瞧过了,两位老人家都已经歇息......” 晁斧丁摆摆手:“你先睡就是。” 相貌平平气质婉约的女子欲言又止,低声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晁斧丁不禁又想起楚府那位貌美如花的夫人,他记得那位夫人十五岁嫁入楚府,如今已是十六年。当初年少的他遥遥见过那位夫人一面,当场惊为天人。只觉得这种仙子似的美人,也只有侯爷有福享受。五年前那场栽赃嫁祸也是出自他手笔,与这次如出一辙的充当奸夫的角色。当年在云氏找上他的时候,晁斧丁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一小半是出于形势所迫,更多的则是恨不得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跌入尘埃,最好永世不得翻身。 从当初第一次见面到如今,时隔十六年,从平妻贬为小妾的女子三十一岁,非但没有年老色衰,反而有了黄花闺女不具备的成熟风韵,越发的勾人。 前些日子故技重施,晁斧丁本想借此机会,好好玩弄那个处境艰难无人问津的女子,了却多年夙愿。可惜被大夫人一眼看穿心中龌龊,严厉警告他不得多此一举。起初晁斧丁无法理解大夫人的有意,后来才知道志在楚望舒。如果真由得他玷污了水研姬,这女人指不定就当场自尽了,晁斧丁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忍下来。 只不过这一忍,将来再也没有机会了,大夫人虽然没有杀他,可楚府是万万回不去了,本想着举家迁移,却被三公子留了下来,三公子直言了当的说:“知道你急着离开牧野城,楚府不能容你,夫人也不想再看到你。可是现在不行,你得在牧野城待满三天,三天之后,带着五十两黄金,想去哪就去哪。” 晁斧丁不是傻子,他精明的很,自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结束。 他不敢睡。 晁斧丁坐在长廊里看雨,看着被雨幕中的模糊世界,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 现在撑死了二更天,长夜漫漫,竟是从未有过的难熬。他不是傻子,这几天一直在思量三少爷那番话的用意,想杀人灭口?害怕自己逃离牧野城所以为了稳住他?显然不是,之前在楚府杀了他不是更简单,何必多此一举。那为什么要让自己留在牧野城三天呢?是有什么绕过不自己的环节吗.......好像还真有! 晁斧丁隐约间猜到了什么,心中一凛。 大雨瓢泼,小院渐渐起了积水,*****笼舍里的几只老母鸡把脑袋缩在翅膀里,瑟瑟发抖,春季普遍都是细密而绵长的雨水,极少有这种雷暴雨。 小院外,漫漫雨幕中,少年披头散发,拖刀而来。 晁斧丁猛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脸色煞白。 脸色同样苍白如鬼魅的少年慢悠悠踱步入院,柱刀而立,檐角灯笼的光芒中眸子炯炯明亮,少年笑了笑,好似老友寒暄的口吻道:“我来了!” 我来了...... 晁斧丁双眼圆瞪,面目狰狞,他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在见到这个少年时串联起来,大公子不让他走,把他当成了鱼饵引诱这个少年上钩。 “来之前,宰了四个狙拦路虎,一个练气境,三个炼体境,每一个都能轻易杀了你。现在我身受重伤,差不多油尽灯枯了,你要不放手搏命一次?说不定我阴沟翻船,你呢,还可以拿我人头去云若水那里邀功请赏。”楚望舒笑着伸出一只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晁斧丁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俊美少年郎,额头青筋突突怒爆,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他心一横,抄起靠在椅子边的佩刀,一步跃出长廊,挥刀怒劈。 楚望舒脚尖一踹刀身,刀尖豁然扬起,当空划过一道弧光。下一刻,气势汹汹的晁斧丁手中佩刀脱落,哐当摔在地上,而他本人则捂着手腕愣在原地。 楚望舒探手接住飞旋而起的长刀,把眼前男子的剩余手脚筋都挑断,后者颤巍巍的艰难站立,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 “没想过会有今天吧?”楚望舒哂笑,一脚将这个汉子踹翻在地。再一脚踏在他胸口,长刀贴着晁斧丁的脖子插在地上。 万念俱灰的晁斧丁闭目等死,久久不见对方动手,睁开眼,怒视少年,嘿然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子有今日之果,无话可说,但如果你以为我会向你求饶,那就大错特错了。” 楚望舒点点头:“明知必死,所以死前不妨充一充好汉,或者你是想用言语激我杀你,好拍拍屁股走人?” 晁斧丁脸色剧变。 “其实我很羡慕你,有一个圆满的家庭,父母健在,妻子贤惠,儿子想必也挺懂事吧,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可这么好的一个家,你怎么就不珍惜呢?安安分分在楚府当个侍卫,月俸不少,乡下也有良田。将来儿子想读书或习武,都有银子供他。可这一切都被你亲手葬送。”拔出长刀,迈步走向内院。 “一人做事一人当,楚望舒,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祸及妻儿算什么英雄好汉?”晁斧丁大吼。 窗户里亮起了烛火,显然是被他的吼叫惊醒了。 楚望舒很快折了回来,左手拎着三颗头颅,腋下夹着一个稚童。 晁斧丁目呲欲裂。 楚望舒先把两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丢在他面前,再把那颗凝固着惊恐悲恸,眼角尚有泪花的女子头颅也丢过去。笑道:“老幼有序,总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我先宰了你父母,嗯,你这个妻子不错,说自愿一死求我放过两位老人,可惜我没搭理她。哦,还有你儿子,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兴许是见到了这幅凄惨画面,吓傻了。” 稚童双目无神,仿佛木偶。 晁斧丁凝视妻子头颅,两行清泪化血泪。 “你说祸不及妻儿?放屁,我这人就是不讲究,谁要是惹毛了我,就恨不得杀他全家。你既知祸不及妻儿,为何对我娘下手?”楚望舒蹲在他面前,捏了捏稚童的脸蛋,笑容和煦:“其实吧,我比以前好多了,回到楚府的这些日子也都在修身养性,从来都没杀过人。就算你陷害我娘,我也只是想把你碎尸万段,没想过杀你全家,真的。可惜世事总是无奈,发生一件令我很不开心的事情。” 他脸色忽然狰狞起来,状若恶鬼,“我已经很辛苦的忍住了杀意,但它就像一万只蚂蚁,在我心里噬咬,一直爬到我的咽喉,啃噬我的理智。对,就是你现在心情,那种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精神的痛苦。你的命是命,你家里人的命是命,我娘呢?香儿呢?她们就该死?放心,云若水和她的儿子很快就来陪你,黄泉路上你慢些走,说不定还能见到。” “每个人都有不可逾越的底线,就像龙有逆鳞,触之则怒。我曾经发过誓,谁要是伤害我娘,我要他百倍偿还。如果没猜错的话,五年前那个所谓的“奸夫”也是你吧。屡次三番害我至亲,肯定不能留你活路了,不过我给你个机会,求我吧,只要你求我,我答应放过你儿子。” 晁斧丁仿佛绝望中看到了一线曙光,抱住楚望舒的脚,喃喃重复道:“放了他,放了他......” “求求你,只要你放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我可以去侯爷面前为你娘平反,只要你放了我儿子......” 楚望舒仰天狂笑,然后捏断了稚童的喉咙。 晁斧丁目光一片呆滞。 重生以来所压抑的杀气、戾气、煞气在胸中翻江倒海,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楚望舒手起刀落切下晁斧丁的脑袋,扬起头,感受着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的酥麻,喃喃道:“我本良人,奈何风雨。” 第八十二章 踏春 楚望舒在这座躺满无头尸体的宅子里倒头就睡,三名蹩脚刺客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都是小打小闹,若非他刻意示弱,三人在楚望舒手上走不出十招,最致命的是云族那名练气五重高手的搏命一刀,伤了脏腑,还有就是出水之时偷袭的那一掌,击伤了手太阴肺经。来这里之前他吞了三枚九光丹,一枚治疗内伤的丹药,暂时压制了伤势。 一觉睡到卯时破晓,深入脏腑的伤口已然结痂,内伤也好了七七八八,以他如今打熬出来的体魄,配合丹药,除非是致命创伤,否则都还可以救一救。 入城,回府! 清晨,天边那颗温吞的彤红太阳犹抱琵琶半遮面,楚府一切都井然有序,三小姐楚浮玉的小院里却喧嚣吵闹,院外露出的仆人探头探脑往里看,瞧见张扬跋扈的三爷楚望生,在联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里顿时了然。 三爷又在打水玲珑的主意了。 这几年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不过祭祖大典后,七爷强势崛起,碾压三爷,三爷安静平稳了好长一段时间,昨日水姨娘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勾搭外汉,给侍卫逮了个正着,七爷虽然竭力保下了生母,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在楚府是彻底失势。因为侯爷肯定不会在顾恋父子情分了。 小院里,楚望生带着几个仆人把水玲珑堵在屋子里,楚浮玉把一干人挡在门外,俏脸如罩寒霜,柳眉倒竖。 “三弟,水玲珑和七爷已有婚约,你何必苦苦纠缠,天涯何处无芳草。”楚浮玉沉声道。 楚望生撇撇嘴,“三姐,不关你的事。” “七弟把玲珑交给我照看,我就有责任护她周全。”楚浮玉柔声道:“三弟,就当卖姐姐一个情分,你先回去吧。” 她虽然厌恶楚望生,可她在楚府的形象向来是八面玲珑,表面上她和楚望生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顿了顿,又道:“七爷不在府上,他若是回来,知道你带走水玲珑,只怕又要大闹一场,三弟,他现在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了,真要惹恼了他,你也落不得好的。” 话里话外,反而是在关心楚望生。 楚望生嘿然道:“那小贱种,有本事活着回来再说。” 楚浮玉脸色微微一变,尽量语气平缓,问道:“三弟何出此言?” 楚望生没做解释,不耐烦道:“三姐,你快些让开,不然我就真要强闯了。” “风流好色的混账东西。”楚浮玉心里暗骂,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抿着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可怜巴巴道:“三弟,你别这么咄咄逼人好不好。三姐一介女流,但也知道要信守诺言。好弟弟,就当三姐求你了。” 说道最后一句,语气有些像撒娇。 狗腿子楚小书眼睛发直,偷偷咽了口唾沫。 楚望生一阵口干舌燥,眼睛落在楚浮玉美艳绝伦的脸蛋,难以移开视线。心道,晏姨娘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但比起她这个女儿,仍然逊色一筹。听说前段时间父亲急着想把她嫁出去,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个男人。 楚望生念头急转,忽然生出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故作沉吟,“既然三姐求我,我今日就连放她一马,不过做为条件,三姐得陪我出城踏青游玩。” 楚浮玉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妥,点头答应。 楚望生带着一干人风风火火离开,出了院子,他命令狗腿子楚小书:“等我走后,你带人把水玲珑绑了,送去我屋子,动作要快,别让我大哥知道,嘿嘿,那丫头的落红,我要抢在大哥之前。” 楚小书恍然大悟,原来三爷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屋子里,楚浮玉松了口气,苦笑道:“玲珑妹子,你在这里等七弟回来,我出去一趟。” 水玲珑点点头,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一根银钗。 楚浮玉换了一身男子骑服,娇媚动人之中增添一抹英气。她来到西院马房,看见楚望生早早等在那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二哥楚望云。 楚浮玉左右张望,愕然道:“三弟,二哥,这次踏春,不带侍卫一起?” 楚望云笑道:“人多反而没趣,再说也就在城外附近转转,没必要大张旗鼓。” 楚浮玉哦了一声,从马厩里牵出一匹神骏龙马,身覆青鳞,体格健壮。楚府里豢养的龙马,皆是优质战马。 不久后,三骑出城。 楚小书等三爷离府后,叫上三名仆人,雄纠纠气昂昂的杀了个回马枪。直接穿入楚浮玉的院子,恰好看见水玲珑坐在院中陪着晏姨娘说话,当即一挥手,囔囔道:“带走。” 水玲珑豁然起身,娇叱道:“楚老鼠,你想干什么。” 楚小书哼哼道:“干什么?当然是带你回去给三爷享用。” 两名仆人朝水玲珑逼近。 晏云柔起身,蹙眉道:“你们想干什么。” 楚小书不怵她,因为知道这位姨娘是个色厉内荏的软弱性子,不卑不亢道:“晏姨娘,小的是奉三爷的命令办事,希望您见谅。” 又朝仆人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走,她要是反抗,直接绑了。” 两名仆人去拉扯水玲珑的胳膊,水玲珑疾退一步,冷不丁的把藏在衣袖里的银钗扎在一个仆人的手臂上。 那仆人吃痛,捂着伤口龇牙。 楚小书大怒,喝道:“该死的小丫头,给我绑了。” 他刚说完,那名仆人就惨叫起来,掐着自己的喉咙,摔在地上抽搐。面孔先是染上一层黑色,口吐白沫,片刻后就没了声息,这还不算完,身体高速腐烂,转眼间就成了一具散发恶臭的尸体。 楚小书惊了一跳,捂着鼻子连连后退,脸上布满惊骇恐惧,恶狠狠道:“水玲珑,你敢杀人,今天谁来了都救不了你。” 水玲珑俏脸发白,但握着银钗的手很平稳。 “一针戳死你。”她说。 楚小书被吓到了,旋即恼羞成怒,怒骂道:“水玲珑,我告诉你,别不识抬举。你注定逃不过三爷的手掌心,等着今晚被临幸吧,你最好识相些,否则等三爷玩腻了你,再让我也尝个鲜,看我到时候怎么炮制你。三爷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手的。” 晏云柔脸色唰的雪白。 水玲珑气的浑身发抖。 两名仆人越过腐烂尸体,小心翼翼毕竟水玲珑,水玲珑一步步朝后退,扬起了手中的银钗。 这时,水玲珑惊喜的叫道:“望舒哥哥。” 楚小书惊骇欲绝的转头一看,见到脸色阴郁的七爷不声不响的站在了自己身后。 “七,七爷......”楚小书吓的亡魂皆冒,连楚望生现在都对楚望舒退避三舍,更别提是他了,舌头打结的想说些求饶的话。怎么回事,三爷不是信誓旦旦说七爷不可能回府的吗,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感觉自己无缘无故飞了起来,然后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心肝俱裂,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身体,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原来,我死了...... 第八十三章 悲剧重演? “望舒哥哥。”水玲珑惊喜的丢掉银钗,飞扑到他怀里。 楚望舒揉了揉她脑袋,轻声道:“我回来了,没事。” 目光严厉的扫向两名战战兢兢的仆从,“滚。” 两名大难不死的仆从如蒙大赦,仓惶逃走,刚迈出脚步,两腿一软,摔在地上,连滚带爬的离开院子。 “麻烦姨娘了。”楚望舒朝晏云柔点点头。 晏云柔温婉一笑。 楚望舒一边安抚小妮子,一边问道:“三姐呢?” 水玲珑抽了抽鼻子,恨声道:“三姐陪楚望生出城踏春去了,让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楚望舒皱了皱眉,心里不悦,这女人怎么照看玲珑的,如果不是他回来的早,前世的悲剧可能就重演了...... 他猛地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十八岁,四月春,悲剧...... “玲珑,她走多久了。”楚望舒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惊慌。 水玲珑想了想,疑惑的抬头,“小半个时辰了。” 望舒哥哥的脸色好难看。 “你回去找我娘,我出去一趟。”楚望舒风一般冲出院子,他的背影那么惶急,像是身后有追命鬼似的。 云若水清早起床,在丫鬟的服侍下穿衣漱口,亲自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彤红朝霞,再吸一口屋外清新空气,精神奕奕。 翠竹准时准点的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名端食盘的丫鬟,待丫鬟把食盘端上桌后,翠竹轻车熟路的从瓷盅盛出一碗银耳羹,摆好一叠绿豆糕,一叠切片羊肉,一张麦饼。 楚望舒奉上十万两白银和黄杏坊后,楚府就彻底解决了库房拮据问题。 云若水端坐在桌边,小口吃着银耳羹,清甜爽口,但她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碗,豪门贵妇可不会为满足口欲而放开肠胃,那样会让身形走样,特别是她这种韶华渐逝的妇人。 翠竹已经把羊肉裹在麦饼里递过来,云若水依然没有吃光,接着吃了几块绿豆糕,早餐到这里就用完了。侯立两侧的丫鬟一人捧浓茶,一人端痰盂,供妇人漱口。 “你去院门候着,大少爷来的话,立刻带他来见我。”云若水用手帕擦拭嘴角。 翠竹道:“是!” 半柱香后,面容淡定却心事重重的云若水便看见长子匆匆而来,翠竹并没有跟在身后,楚望楼一进大院,就摆手让翠竹不必跟随,甚至连话都懒得说。 进屋后,楚望楼同样一挥手,受过悉心调教的丫鬟心领神会,福了福身子,迈着小步退出房间,反身把门也关上。 “娘,我们的人失手了。”房间里没有了外人,楚望楼开门见山。 云若水捧着茶杯的手一抖。 “城门刚开不久,孩儿没来得及出去探查情况,不过云家的那位练气高手没有回来复命,而且今早那小杂种已经回府了,根据门房禀告的情况,身上血迹明显,脸色苍白,显然经过一番苦战。” 云若水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不顾仪态的横臂一扫,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胸中怒火如沸,咬牙切齿道:“他怎么可能活下来?练气第七重,还有三个练气境的高手,区区一个未及冠少年都杀不死?” 楚望楼见母亲如此失态,苦涩不语,心中升起浓浓的忌惮和嫉妒,不管真相如何,这份恐怖战绩,说明楚望舒的实力早已超出他们所能掌控的范围。幼虎已经长出利齿,再等他把爪子也磨利了,或许就真的能撼动他这个名正言顺的楚府继承人。 “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云若水深深呼吸,抚平心中怒火,“如今咱们还有两个方法,其一是再传信青木城,让云族派遣更强的高手过来,大不多许诺他们更多利益。还是要瞒着你父亲,而且楚府的人不能用。其二就是让他与侯爷决裂,不过此子奸猾谨慎,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再想设计害他,怕是不容易了。” 楚望楼阴声道:“每个人都有破绽,他的破绽很明显,只要我们对付那两个女人,就等于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此事需从长计议,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必然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会防备着我们。” 楚望楼缓缓点头,只要他楚望舒还是庶子,他就永远处于被动。况且他无法修炼到练气境,这是他致命的短板,因为父亲不会对一个终身止步练体境的庶子委以重任。这是他楚望楼自信的依仗。 “你弟弟呢?”云若水忽然道。知子莫若母,她怕这个儿子乱来。 “他和二弟三妹出城踏春去了。”楚望楼道。 “他没去找水玲珑?”云若水吃了一惊,自己这个次子什么时候学会隐忍了? “他倒是去了,不过被三妹拦下来,事后他让长随去绑人,自己出城踏青。碰巧楚望舒回来,把那长随给杀了。”楚望楼苦笑。 云若水恨声道:“他倒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尽管随意杀人。” “我们把这事禀告给父亲?” 云若水摇头道:“侯爷今早出城去了,也不知有什么急事缠身,走的匆忙,连早饭都没吃。” “应该没什么大事吧......”楚望楼一愣,若是遇到大事,楚长辞都会与他商议,但这次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云若水咬牙道:“等不了了,我立即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去青木城,一定要把这小贱种铲除,继续拖下去,夜长梦多。” 很快,云若水把一封书信交给楚望楼。 楚望楼接过密信,有些犹豫,云族虽然是母亲的娘家,但也不可能为了他楚望楼不计代价的牺牲辛苦培养的高手,练气七重的修士,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栽培。此事后,即便能斩杀楚望舒,他未来也要支付极大的代价。这无形中是在消损他的家底。 在他心里,楚望舒固然强大,可终生无法踏入练气境,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不断缩减,最后是他将楚望舒抛在身后。既然如此,不妨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后再与那个小贱种清算。 但云若水并不这么想,她只知道楚望舒一天天的强大起来,祭祖大典之前,粗露锋芒,但可控,祭祖大典之后,他便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束缚,先在祭祖大典上击败次子楚望生,又在城主府晚宴差点打死长子楚望楼,到现在连练气七重的高手也饮恨在他手上。凭借女人的直觉,她不能留楚望舒。 第八十四章 色胆包天(第二更) 深春,城外官道两侧的野草绿意盎然,点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枝头叶子绿意深重。荒芜的田地也有了几分绿意,庄稼茁壮生长。春风依然和煦,但日头比起前些天,要酷烈许多。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道路柔软,龙马不疾不徐的小跑,春风迎面吹拂,阳光温暖宜人,便是心头阴郁的楚望生也长长吐出一口气。 三匹龙马并驾齐驱,楚浮玉居中,左侧是楚望生,右侧是楚望云。 楚望云侧头看了看艳名远播的妹子,朗声吟道: “东城渐觉风光好,榖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楚浮玉嫣然一笑:“好诗!” 阳光在她如花娇颜,镀上一层温润的光泽,衣裙飘飘,青丝飞扬,美的好似九天仙子,但那双饱受姐妹们诟病的丹凤眸子荡漾着妩媚风情,又让她像是山野中专勾搭男人的狐仙媚子。 楚望云心脏砰砰狂跳,艰难撇开目光,不敢再看。 楚望生哈哈笑道:“三姐,我这里也有一首诗,不如你也给我点评点评?” 楚浮玉笑着点头。 “宽衣解带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楚浮玉脸上红霞升起,啐了一口:“三弟不正经!” 兄弟俩不约而同的相视大笑。 行了一阵,楚望生又道:“前些日子我送三姐的夜明珠可还喜欢?那珠子产自东海,大哥去年从蛮夷部落收获的战利品之一,成色和形状都是极品,少说也值三百两银子。” 楚望云暗暗咋舌。 楚浮玉柔声笑道:“多谢三弟,夜明珠我很喜欢,只是太过珍贵,这些天你零零散散送了我不少礼物,姐姐很感激,可就怕娘亲觉得你挥霍无度,责罚于你。” 楚望生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娘疼我还来不及,没事。” 楚浮玉娇媚一笑,不再言语。 一路春景美不胜收,青山连绵,逶迤起伏,一块块田地泾渭分明,田埂上野花摇曳盛放。抬起头,蓝天如洗,春燕衔泥。 楚浮玉眯着眼,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突然有些贪恋外界的风景,在这里没有勾心斗角,也不用活的小心翼翼,更不需要为成为利益牺牲品而忧心。 楚望生笑着说,山中景象还要更加动人,索性今天就玩个尽兴? 于是三骑拐入羊肠小道,朝着巍巍山脉策马。 一路观山看水,赏景谈笑。直至行人绝迹,小道淹没在山石草木之中,三人意犹未尽,便弃了龙马,栓在路边的树干上,徒步登山。 东荒多蛮兽,不过这里距离牧野城近,野兽不少,凶猛的蛮兽不多。 楚浮玉一行人踩石过涧,瞧见岸边长了几株桑葚,青红交接,挂在枝头。 楚浮玉没来由的心中欢喜,垫着脚尖摘下一簇红彤彤的桑葚,用袖子擦了擦,吃的欢快。 楚望生两人也跟着采摘桑葚,放嘴里吃了几口,只觉酸涩难吃,呸一声吐出来。 楚浮玉眯着丹凤眼,长睫如刷。 “三姐三姐,我摘了很多桑葚,给你吃!” “好弟弟,姐姐没白疼你......咦,你怎么不一起吃?你不是最爱吃桑葚么?” “我和玲珑吃饱啦,摘了太多吃不下,娘亲说丢掉太可惜!” “楚望舒,我白疼你了。” “哎呦,三姐你干嘛打我。” “就是打你。” “好心没好报,我回去找玲珑玩了。” “你走你走,带着你的桑葚一起走。” “哼!” “哼!” 当年那个捧桑葚的孩子还是府上嫡子,炎炎夏季,捧着新摘的桑葚邀功似的送给他最喜欢的三姐。 楚浮玉嘴角翘起,眼波温柔。 那家伙知道我跟楚望生游山玩水,怕是又要生气了。 楚浮玉擦干净手上的桑葚汁,嫣然笑道:“三弟,这会儿晌午已过,咱们还是早些回城吧。” 楚望云和楚望生相视一眼,前者笑嘻嘻道:“妹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玩个痛快不是?” 楚浮玉见他笑容怪异,心底蓦然一沉,强笑道:“二哥三弟都是习武之人,我却是一介女流,实在是乏累之极,要不我先回去?” “那怎么成?”楚望生上前握住楚浮玉的柔软小手,忽然露出淫邪笑容:“三姐若是觉得累了,我和二哥倒是有法子让你舒服,而且是欲仙·欲死的舒服。保管你以后只念我们的好。” 楚浮玉甩开楚望生的手,俏脸如罩寒霜,冷冰冰道:“楚望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望生舔了舔舌头,眸中欲火喷涌,“好姐姐,我想你很多年了,从你十五岁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在我眼里,你比水玲珑好一百倍,一千倍,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玩物,可你不一样。三弟我待你一片痴心,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从了我吧。” 楚浮玉脑中如惊雷炸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万没想到楚望生竟然会对她这个姐姐说出这番话。看他一副自我陶醉的表情,恶心的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啪!” 一巴掌扇在楚望生脸上,厌恶道:“楚望生,我是你三姐,你竟然对我怀有非分之想。简直禽兽不如。” 楚望生恼羞成怒,扣住楚浮玉的双手,将她拖到桑葚树下,抽出腰带把她双手绑在树干上,狞笑道:“不识抬举。你不是不想嫁人么?那我就成全你,等你成了残花败柳,看谁还要你?我送了你这么多礼物,你不是统统笑纳了?从小到大你楚浮玉都是一副浪荡女子的德行,你若是洁身自好,我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与其将来给小门小户的做个平妻,还不如今后跟着我,我虽然给不了你名分,起码能让你继续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楚望云亦是淫笑道:“三妹,这可是亲上加亲呐。二哥待会好好疼你。”伸手去撩楚浮玉的裙摆。 楚浮玉尖叫道:“楚望生楚望云,你们两个畜生。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指头,父亲不会放过你的,谁都保不了你。” 楚望生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嘿然笑道:“三姐还是处子吧,真庆幸那天拓跋春竹没能得手,否则我今天也拨不到头筹。至于父亲那边,我自然有办法应对,不劳三姐担忧。” 用力撕裂衣衫,露出里面水绿色肚兜,雪白的身子在阳光下烨烨生辉,玲珑曼妙,两人狠狠吞了口唾沫。 楚浮玉双手反捆在树干上,只能胡乱踢脚,绝望般哭喊道:“楚望生你这个畜生,你跟你娘都是丧心病狂的畜生,猪狗不如。” 楚望生勃然大怒,扇了一巴掌在她娇嫩的脸蛋上,恶狠狠道:“是,我猪狗不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你娘都是狐媚子。老子睡过你娘。” “呸!” 楚望生抹去脸上的唾沫,伸手捏住楚浮玉下颌,淫笑道:“你真觉得以我娘善妒的性格,会心甘情愿与晏云柔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水姨娘的遭遇你也看在眼里了,可娘亲唯独对晏云柔不理不睬,仅仅是因为她膝下无子,只生了你这个女儿?” 楚浮玉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老子破童子身还是你娘的功劳。啧啧啧,成熟妇人的韵味,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当天晚上我与你娘彻夜不休的欢好,至今难忘。忘了告诉你,非但我睡过你娘,大哥也睡过。这些年我和大哥不知道睡了你娘多少次。若没有你娘的“委曲求全”你这些年会在楚府如此安逸?我娘会对你们母女二人如此厚道?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再告诉你一些趣事,两年前晏姨娘其实怀过身孕,当时跑到我娘亲那里哭的六神无主。后来偷偷喝了堕胎药。仔细想想,晏姨娘是不是大病了一场?可惜当时我跟大哥夜夜轮流睡她,不知道晏姨娘怀的是谁的孩子。” 楚望云目瞪口呆。 楚浮玉嘴唇咬出了血。 楚望生就是喜欢看她这副绝望的神情,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女人都是这样,一旦所有的骄傲和尊严被彻底踩碎揉碎,就会变得格外听话。即便她真是野性难驯的烈马,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丑事的楚望生也不介意再做一次辣手摧花的事情。美人美矣,可若是东窗事发,他下场最轻也是族谱除名。 楚望生冷不丁的看了二哥楚望云一眼,后者立刻谄媚笑道:“三弟你先,二哥我不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回府之后能不能也让二哥尝尝晏姨娘的味道?想来不会比女儿差吧?” 楚望生彻底放心,大笑着点头应是。 楚浮玉双目失去了神采,即便被楚望生粗暴的撕开肚兜,不哭不闹,好似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第八十五章 骨肉相残(第三更) “咻咻!” 一簇银针攒射,阳光下,当空划过闪亮弧光,刺穿楚望生的手掌心。噗噗连声,银针刺穿皮肉、掌骨,黑血激溅。 楚望生惨叫刚起,又一波银针射来,穿透楚望云的小腹。 一人捂着掌心嘶声惨叫,一人瘫坐在地上,面如白纸。 山涧对岸,青衣少年垂手而立,沐浴着灿灿阳光,俊朗如谪仙。冷漠的注视着道德沦丧的这一幕。 楚浮玉死寂的眸子闪过一抹神采。 少年脚下一踏,横渡溪涧,衣袂翻飞。他没有理睬两个丧心病狂的兄弟,绕到树后解下女子手腕上的腰带,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掩盖住裸露的春光。 楚浮玉心中委屈、痛楚、欢喜、甜蜜翻滚不息,揽臂抱住他。楚望舒疾退两步,竟是如避蛇蝎,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鄙夷、痛恨和不耻。 楚浮玉心中大痛,脸色惨白。 “楚浮玉,我早知道会有今天,这几年看着你长袖善舞,一步步将自己逼入绝地。我劝过你,可惜你没听。”楚望舒深深凝视着他,厌恶反感的眼神中,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后怕。 楚望舒摘下腰间一柄匕首,抛在楚浮玉脚下,指了指楚望云,面无表情道:“杀了他!” 楚浮玉慌忙退开,花容失色。 楚望生右掌已经彻底漆黑,一股股黑血肆意流淌,他疼的满地打滚,听到这话,浑身一颤,蓦地抬头,狰狞道:“楚望舒,你敢?今天我们要是有任何意外,你也要为我陪葬,我娘和大哥不会放过你。你跟你那水族的贱人娘亲还有水玲珑一样得陪葬。” 楚望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没理会,再次指了指楚望云,“杀了他!” 楚浮玉青丝凌乱,死死咬住嘴唇,神色痛苦。 楚望舒俯身捡起匕首,递到她手上,搂着她走到楚望云面前,柔声道:“你不杀他,我可以亲自动手。可我不放心你,事后就不得不杀人灭口。你自己权衡权衡。” 楚浮玉侧头,睁大眼睛,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如此陌生。 楚望云嘴角流淌出黑血,眼神涣散,但濒临绝境中生出一股强大的求生欲,断断续续道:“三弟,饶了我。我知道错了,这些年是我不对,不该觊觎水玲珑,更不该羞辱你。咱们是亲兄弟啊,血浓于水,放了我吧......” “她不是你亲妹子?你连亲妹子都敢玷污,还谈何血浓于水?”楚望舒骤然大吼:“杀了他!” “噗!”匕首刺进心窝,溅起一泼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楚浮玉裙摆。 她闭着眼睛,浑身发抖,倔强的女子自始至终都不肯在楚望舒面前流半滴眼泪。 楚望舒笑容好似妖魔,接过她手里的匕首,笑道:“一人一个,这才公平嘛。” 他信步走到楚望生身边,用匕首拍拍后者脸颊,低声道:“三哥,到你了。” 楚望生看着惨死的楚望云,目光呆滞。 “从小你就看我不顺眼,我也是。那时候你打架打输了,只会去跟你娘哭诉。好歹咱们是兄弟,那些陈年往事不去提了。玲珑长到十一岁的时候,你看她的表情就变了,当着我的面拉拉扯扯,扬言要把她纳入房中。在你眼里她或许只是一个玩具,可在我眼中她是至亲妹子,虽然她跟我并没有婚约,但我知道当年舅舅是有意将来把她嫁入楚府,亲上加亲。而我这个七弟对你而言,就是一块碍事的绊脚石,甚至视为仇寇。这些年你打了我几次?调戏了玲珑几次?还数得清吗?万幸咱们那个爹还一点点良心,让你和咱们那位娘亲投鼠忌器,不敢真的撕破脸皮,否则玲珑我肯定保不住。当年云若水设计害我娘亲,前些日子故技重施,新仇旧恨咱们今日一起算算吧。”楚望舒用匕首削去楚望生的两根手指,后者惨叫连连,痛的险些昏厥。 楚望生大口大口喘息,兴许是明知必死,破罐子破摔,“小杂种,老子只恨心肠不够狠,早些年没有把你宰了。不,不能就那样便宜你。我要当着你的面凌辱水玲珑,还有你那人尽可夫的娘。” “别急着求死,咱们还有一笔账没有算。记得黄杏坊里你玷污的那个姑娘么?她死了,当然,你楚望生不会在意一个民女的死活,可这世间有因果,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说完了,三哥,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楚望生闭目等死,可等了片刻,也没见楚望舒动手,睁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难道这家伙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虚张声势?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几分希望,对,他不敢杀我,我是楚府嫡子,他杀了我就等于和楚府彻底决裂,没了楚府做依靠,他楚望舒什么也不是。 楚望舒正好低头,眼中是浓浓的讥讽与嘲弄。 楚望生心里一沉,紧接着就感受到皮肤传来一阵奇痒难耐的刺痛,起于右掌,蔓延全身。 “好痒好痒......” 楚望生先挠右手,伤口被他自己撕裂,接着是手臂、胸膛,最后甚至在脸颊上撕开一道道抓痕,眨眼间面目全非。但他仍然不停的喊痒,在地上扭动磨蹭,像一条即将窒息而死的上岸鱼。衣衫撕裂,手指指甲也在疯狂的抓挠中剥落,楚望生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触目惊心。 楚浮玉捂住嘴,不敢出声。 “杀了我,杀了我......”楚望生状若疯狂。 “千古艰难惟一死,你能有这般觉悟,做弟弟的很开心。可我不能让你死的这么容易啊,我要让你受尽折磨而死。”楚望舒纵声狂笑,前所未有的舒畅。 楚望生,造就他一生凄苦的罪魁祸首之一,同时也毁了水玲珑的人生。重生之后,他把仇恨压抑在心底,积蓄实力,为的就是等待这个机会。时过境迁,那些苦难悲痛,折磨了他了整整二十年,像一坛最苦涩的酒,随着时光愈发难以入喉。 整整一炷香时间,楚望生才彻底断气,此时的他,好比一具剥皮尸体。 楚浮玉吐的直不起腰来。 多少次午夜梦回,见到娘亲临死前的脸庞,听到水玲珑凄厉无助的哭喊。醒来之后浑身被汗水湿透。 很多年以后,他成了睥睨九州的强者,世人敬他怕他,饱经沧桑,也有很多遗憾和愧疚,但统统不如年少时失去母亲和妹子那般刻骨铭心。 他抬手按住额头,嘴角上扬,却有两行泪流下。 今生恩怨今生了! 因为没用午膳,所以除了一肚子酸水,吐无可吐,楚浮玉扶着膝盖艰难直起身子,花容一片惨淡。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都在挑战她的心里承受极限。 先是差点被两个兄弟***然后听到了让她无法接受的肮脏丑闻,但这些都及不上“弑兄杀弟”四个字。她刚刚确实恨不得把两个畜生千刀万剐,然而当她亲手把匕首刺进楚望云的胸口,才明白什么叫做骨肉相残。 心中凄苦的楚府三小姐抬起头,恰好撞见那个罪魁祸首冰冷的目光,下意识的就后退一步。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勇气,寸步不让的与他对视。 姐弟俩沉默相望,起先谁都没说话,兴许是楚望舒眼中那抹鄙夷深深刺痛了她,楚浮玉绽放出凄楚地笑容,既报复又倔强的说:“我就是贱人,连亲兄弟都勾引的不要脸贱货,你说的对,我玩火自焚,都是我咎由自取。” “啪!” 一巴掌扇在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庞,下手极重,那半边脸颊当即就高高肿起。 楚浮玉捂着脸,嘴角沁出血迹,眼眶红了,泪珠打转,就是强忍着不流下来,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你打啊,你打死我也没用,我哪里错了?是,你楚望舒很不容易,很有骨气,可我呢?我就好到哪里去?云若水擅妒,父亲在我娘房里多歇息一晚,她就变着法子刁难我们母女,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我不想过那种苦日子,我有错吗?” “我也知道楚望生他们亲近我,只是看上我的美色,会利用送礼物的时候动动手脚,占小便宜,我不在乎。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婚姻大事也好,生活琐事也罢,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连我娘都成了那两畜生的床上玩物,我被占点小便宜又怎样,会少块肉吗?”楚浮玉语气中带着死不认错的固执,就像做错事的犟小孩在父母亲人面前死倔的强撑:“关你楚望舒什么事?” “说完了?” “还没有......” 回应她的依然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另半边脸颊也肿胀起来,这一下子,绝代风华的容颜就大打折扣了。 楚望舒冷笑道:“这巴掌还你。” 那天离开楚长辞的书房,楚浮玉曾经打过他两巴掌。 楚浮玉泫然欲泣,赌气似的重复:“关你屁事!” 楚望舒冷笑着抬起手。 楚浮玉“哇”一声哭了出来,憋了好久的泪水宛如决堤,涟涟而下,她捂着脸,胸腔剧烈起伏,委屈哽咽道:“别打我,别打......我认错了还不行吗。” 楚望舒有些无奈,这个女人又虚荣又怕死,做事没毅力怕吃苦,更怕疼,总而言之就是没什么操守和底线。前一刻还是宁折不弯视死如归的犟脾气,打一顿就什么都妥协了。 他忽然张开双臂,把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目光复杂。 九州历1190年,四月春,三姐,我终于为你改命了! 第八十六章 金屋藏娇 牧野城,楚府,三小姐楚浮玉,卒于九州历1190年四月。当天上午,楚浮玉与府上两名公子出城踏春游玩,从此香消玉殒,楚望生和楚望云的说法是纵马山林时,龙马突然受惊,跃下了悬崖。楚府对外宣称是暴毙,并没有为一个庶女大动干戈,连尸体都没有找回来,丧事也草草了之,抬着置入衣物的棺材入葬。一个豪门贵族的庶女生死,激不起什么波澜,哪怕她曾经让整个牧野城的贵胄子弟朝思暮想。 这是楚望舒心中一桩埋藏极深的心结,初时并没有过多怀疑,只是伤心这个渐行渐远的三姐红颜薄命。时隔多年后,也曾怀疑过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可怎么也没想过楚望生两人竟然卑劣至此。如今想来,当年他们便是有预谋的带楚浮玉出城,在荒郊野岭玷污了她,又怕东窗事发,遂杀人灭口。 那日在招摇山顶,楚望舒说她是短寿之相,可不是故意气她的话。 楚浮玉靠在楚望舒怀中哭的委屈,女人果然是水做的,泪水没个停歇,哭累了就抽抽噎噎一阵,便又卷土重来。楚望舒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然后握住她肩头想推开,可楚浮玉反手抱住楚望舒的腰,哭的愈发凄厉。他不得不粗暴的推开这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女人。 楚浮玉满脸幽怨。 楚望舒展开收尾工作,用匕首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将楚望生和楚望云的尸首埋进去,覆土填平,为了掩饰填埋痕迹,在两个兄弟的埋骨之地洒上几捧枯枝落叶,几块石子。楚浮玉有样学样,抓了一把黄土,把地上的血迹掩埋干净。 做完一切善后工作,楚望舒低声说了一句:跟我来! 楚浮玉也不问,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跋山涉水,穿林过溪,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峦。她一开始还能稳健的跟随,在崎岖山路中走了一个时辰后,渐渐气力不济,亦步亦趋。再过一个时辰,脚下绣鞋磨破,白嫩脚丫子也磨出了水泡。白裙被枝丫勾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楚浮玉恨恨瞪着前方那不知道怜香惜玉家伙的背影,几次想服软央求他停下来休息片刻,可做为姐姐的尊严又让她拉不下脸,气恼的眼眶通红,一路碎碎念诅咒他。 要说六月的天气波诡云谲说变就变,仍然比不上这对姐弟之间关系的善变。分明前一刻还姐弟感情深厚,下一刻就无端的翻脸,两看相厌。此中缘由,难以与外人道哉。 两人最后在一处幽谷中停下,谷中有一汪清潭,清澈见底,水波荡漾。源头是山中一条溪水支脉汇聚于此,久而久之形成的浅潭,只是及腰深。谷中野花摇曳,杂草丛生,有水声、鸟鸣声,静谧宜人。 楚望舒说就到这里吧。 楚浮玉很没淑女仪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四仰八叉躺下。楚望舒那件白袍散开,露出曲线美妙的小腹,高耸雪腻的胸脯,她竟是累的连伸手掩住春光的力气都没有,只顾着气喘吁吁。 楚望舒撇开脑袋。 他走到溪边,伏身痛饮溪水,潭水清冽甘甜,再把脑袋埋进水中,暑热顿消,抬起头用袖子擦干净脸庞,神采奕奕。回头看一眼已经坐起身,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三姐,犹豫一下,从怀里摸出水玲珑给他绣的鸳鸯戏水手帕,在潭水里浸透,起身走回来,递给楚浮玉。 楚浮玉此时甩掉了绣鞋,泪水盈盈的捧着脚看着脚底板触目惊心的血泡,正跟这家伙置气,理都不理他。 “呦,还有闲心生闷气,看来杀那两个畜生,也没给你造成多大的阴影嘛。”楚望舒见她如此,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拧干手帕,收入怀中。 楚浮玉嘴硬道:“既然是畜生,杀了就杀了。” 楚望舒“哦”了一声,转身朝来时的路往回走,淡淡道:“你现在这里待一晚,我明天回来看你。” 衣袖猛地被拽住,楚浮玉赤着脚踩在碎石密布的地上,疼的柳眉紧蹙,秋波中闪过惊慌之色,咬着唇瓣:“你要走?” 楚望舒点点头。 楚浮玉立刻抛开姐姐的尊严,软语哀求:“好弟弟,你别走,我一个人呆这里害怕。荒山野岭,要是碰到什么歹徒,肯定会对姐姐意图不轨的?或者碰到野兽把我叼走做媳妇,你可别后悔。” “咱们现在距离牧野城有近百里路程,杳无人烟,不会有歹徒的。至于野兽,恩,你晚上别生火,安安分分待一晚不成问题。不过我想你也不懂得生火。”楚望舒拍开她的手,淡淡道:“最迟三天,我会带着娘亲玲珑一起过来,咱们离开东荒。” 楚浮玉跺脚哭道:“楚望舒,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楚浮玉又急又气,她出身牧野城显赫大族,虽是庶女,不说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最起码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衣食住行都有丫鬟伺候,何曾有过此等遭遇?在荒郊野岭夜宿,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没有高床软枕,没有精美菜肴,没有换洗的衣物,更没有清晨夜晚必用的猪鬃牙刷,甚至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还得担心受怕。 千般不愿百般不舍,可她只是蹲下身呜咽,不敢追上去,只恨那少年冷酷无情。 以两人的心智,都明白楚浮玉从此再也不可能回到牧野城,回到那座生活了十九年的府邸。练体境三重的楚望云和练体七重楚望生无故身死,那么她这个弱质女流就不可能独活,想要蒙混过关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不管用何种理由何种借口都解释不通,唯有她也跟着人间蒸发,这件弑兄杀弟的案件才会永远石沉大海。 楚府! 楚望舒回府后,面色如常,无论从表情还是精神状态,都无懈可击,水玲珑哭了一整天,眼圈红肿,楚望舒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第二天楚望舒离府之前,留意了一下府中动静,楚望生三人彻夜未归,让云若水极为恼怒。只道是三人贪恋游玩,耽误了回城的时间,导致城门关闭,无法回府。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楚望生和楚望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回府了。若今天还没有等到楚望生几人回府,楚长辞和云若水就会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肯定会派遣侍卫出城搜寻。楚望舒心中生了警惕之心,云若水对次子溺爱有加,百依百顺,一旦心中预感到爱子遭遇不测,怕是会狗急跳墙,到时候他楚望舒自然而然就成了头号嫌疑犯,哪怕不是他做的,以云若水刻薄阴毒的性子,宁杀错不放过。届时娘亲和水玲珑处境堪忧。 要尽快带他们离开了。 楚望舒忧心忡忡的出了城,为了掩人耳目,并不在城中购买物资,而是多走了十几里路,在一处村落中向农户购买了几件朴素衣裙,一把锋利的柴刀,两床新弹薄被,三双农妇自己纳的女子布鞋,还有一些琐碎的生活用品,零零总总十几样。小山似的包裹扛在肩上,看的身强体壮的农户都是一阵心惊胆战。 出了村庄,楚望舒开始狂奔,速度比之龙马还要更甚一筹,仅用了两个时辰便到达山谷,此时朝阳彤红,云霞绚烂。楚望舒在山谷中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块倾斜的大石背后寻到了楚浮玉,她像个婴儿般蜷缩在酣睡,很没有安全感的抱着肩膀,睡梦中柳眉轻蹙,青丝间沾了些细沙,一片绿叶。 楚望舒没来由的心中一疼,把薄被铺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横抱起憔悴的睡美人,正要把她放在柔软的被褥上。 睡美人睫毛一颤,意识还未彻底清醒,但已经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娇躯骤然僵硬,睁开那双不满血丝的丹凤眸。 楚望舒刚想笑着说一声:你醒了?话还没说出口,嘴巴差点就被楚浮玉撕了。 楚浮玉哭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狠心小子,只管回去跟你的玲珑妹子卿卿我我,还来管我做什么?让我死在这里不是更好?” 楚望舒眉头一皱,“你胡言乱语什么?别闹,我要不回城,你吃穿用度怎么解决?” 楚浮玉不依不饶,抓脸捶胸,一副要跟你同归于尽的模样。 楚望舒大感头疼,索性将她摔在被褥上,从包裹里抽出柴刀,出谷进山。 当楚望舒拖着一根根粗壮木头回到山谷时,楚浮玉正跪坐在被褥上,摆弄那几件村庄里买来的朴素衣裙,一双红唇撅起高高,左看看,右看看,嫌弃的不行。 楚浮玉迅速起身,抓起一只碗跑到潭边舀了一碗清水,一手端碗,一手拎裙摆,十足贤惠小娘们瞧见家中顶梁柱回家的献媚语气道:“三弟辛苦啦,喝口水。” 楚望舒纳闷的打量她,没好气道:“有话就说。” 楚浮玉丹凤眼眯起,像个勾人的妖精,笑嘻嘻道:“三弟明天给姐姐带几身漂亮的衣服呗。”指了指地上几件只值十几文钱的衣裙,抱怨道:“这也能穿吗?” “深山野岭,穿绫罗绸缎就有人看了?我觉得就很好。” 楚浮玉委屈道:“难道姐姐不是你金屋藏娇的金丝雀吗?” 都说女子善变,楚浮玉更是此中极品,她妖娆多变的一面只有楚望舒有幸见识,头大如斗。 楚望舒没理会他,拎着柴刀继续去砍树。第二次回来的时候,楚浮玉勉为其难换上了一身朴素布裙,发丝湿漉漉的垂下,脸蛋白嫩,秋波盈盈,与穿着罗衫长裙相比,别有一番风韵。 “我打了一只野山雉,知道你昨天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别急,等我帮你盖一间屋子,咱们再烤肉吃。” 楚浮玉囔囔道:“我现在就要吃。” “那行,你帮我把鸡“开膛破肚”清理一番,顺便再生起篝火。”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饿。”好吃懒惰怕吃苦的她立刻改口。 第八十七章 排遣寂寞 楚望舒嘴角一扬,从怀里掏出两只面目全非的肉包子。包子是他出城时在路边铺子上买的,出城之后筹备物资,到了山谷被楚浮玉一通撩拨,就把包子给忘在怀里了,原本莹白可爱的包子现在被压的扁平。 楚浮玉瞪着眸子,“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楚望舒义正言辞道:“忘了。” 她眼睛一瞪再瞪,忽然扑哧一笑,娇滴滴道:“做姐姐的就要有姐姐的威严和仪态,我才不跟你生气,又不是玲珑那小丫头片子。” 一只包子咬在嘴里,一只拿在手上,双手拧在身后,往阴凉的水潭边走,脚步轻快灵动。 楚望舒嘀咕道:“玲珑才没你这么小心眼呢。” 耳朵从小灵敏的女子如遭雷击,转身跺脚,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楚望舒眼观鼻鼻观心。 她撇撇嘴,小声嘟囔:“不解风情。” 楚浮玉叼着包子走到潭边,坐在一块青石上,把楚望舒那件白袍垫在丰满的臀瓣下,踢掉同样不值钱的布鞋,一双雪白精致的脚丫轻轻拨动水花。两只肉包已经凉了,口感不如刚出笼时柔软细腻,楚浮玉吃了两口,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不过昨日她颗粒未进,晚上还饿醒两次,第一次醒来就抱着膝盖默默流泪,第二次饿醒了还是流泪,不过一边哭一边碎碎念的不知道在骂谁。 她楚浮玉可是抛抛媚眼就让无数公子哥神魂颠倒的美人儿,哪里有过这种凄惨境遇? 楚浮玉泡着脚,春风和煦,惬意极了,下意识的就想呼唤丫鬟,给她捧上凉茶和闲书,话到嘴边,忽然黯然低下头。楚府不能回了,她这个楚府三小姐的身份今后也只能埋在心里。天大地大,能容下她的只有这座山谷,认识她的,只有不远处的人。她转头看着楚望纾挥舞柴刀劈砍树木,刀锋沿着树身一掠而过,枝桠横生的粗壮树木就变成一根光杆司令。很快就削出十几根用来搭建框架的粗干。 然后是挑了五根尤为粗壮的树干,在头部削削砍砍凿出一个凹槽,抱起来狠狠插下,入地四尺,在地面摆成一个矩阵。矩阵中心在插入最后一根。之后是搭梁,这不活最耗时间,也最精细,好在楚望舒前世浪迹九州,搭一座简易的木屋草屋不在话下。 楚望舒单手握住六米长的光秃秃树干,爬上立好的柱子上,轻轻一放,原先削好的凹槽敲好容纳入这种头部削尖细的细梁,严丝合缝,接着取出一枚铜钉,手掌一拍,铜钉刺穿两根木头。剩下几根柱子如法炮制,架子算是搭起来了。 楚浮玉瞧着有趣,就用屁股下的白袍擦干净脚,穿上鞋子小跑过来,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凑热闹。 满头大汗的楚望舒抬脚轻轻踢在她小腿上,朝水潭方向努努嘴:“一边凉快去,别碍事。” 楚浮玉又摆出那副在牧野城注定无人得见的妩媚妖娆,挤眉弄眼:“热不热?要不要去洗个凉水澡,姐姐给你擦背。” 楚望舒懒得理她,继续忙活。 过了午时,一座小木屋的骨架彻底搭好,楚望舒拾起那些特意削去树皮在阳光下晒干的树枝,取出火折子生起了火,把山雉大卸五块,树枝串着,插在火边烧烤。 楚浮玉怕他使唤自己,滑头的躲在水潭那边,看着楚望舒翻转山雉,洒下盐巴,等到香气四溢,蹦蹦跳跳的过来,笑的像只狐狸。 “想吃哪部分?” “鸡腿!”楚浮玉春葱似的手指点了点,开心道:“要两只。” 楚望舒有时对这个姐姐厌恶嫌弃,有时又纵容亲昵,态度变化之大,比女子翻脸还要夸张。 同样有时大大方方,有时妩媚妖娆,有时又会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耍赖的女子一手一个鸡腿,偷偷看了他一眼,嘴角翘起。 楚浮玉试探道:“府上是什么动静?” “只当你们贪玩,彻夜不归。” 心中悄悄松口气的她又问道:“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难说。”楚望舒啃着鸡肉,淡淡道:“再过几日,等他们回过神来,必然会扩大搜索范围,不过此地距离牧野城有近百里,他们没有方向,方圆百里搜个遍,十天半月都找不过来。” 楚浮玉“哦”了一声,嘴角油光闪闪,歪着头,“你打算把我养在这里多久?” “明天晚上就走,你在这边好好休息。我和玲珑说好了去中州,那边确实不错,翩翩君子数不胜数,碰到家世人品都还行的,我就把你嫁出去。” 楚浮玉冷笑道:“就这么急着把我丢开了?” 楚望舒白眼道:“要不然我还真带着你一辈子?嫁个好人家,安安分分过一辈子,不是很好吗?” 楚浮玉没搭腔,低着头,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 楚浮玉再吃几口鸡肉,把那只啃了一般的鸡腿砸向楚望舒,冷冷道:“油腻反胃,不吃了。”起身又朝水潭边走。 楚望舒朝着她的背影,落井下石道:“既然反胃,你还拿着另一只做什么,喂鱼吗?” 气的楚浮玉把那个完好无损的鸡腿也一并砸了过来。 她走到水潭边,一屁股坐下,背对着楚望舒,不让他看到自己湿润的眼眶。 楚望舒在黄昏日落前终于搭好了木屋,顺手把屋子里的杂草也拔干净,屋顶用一片片木板钉的严严实实,在扑上一层厚厚的枝叶,小木屋不精致也不打,可花了他不小的力气。 生了大半天闷气没跟他说过话的楚浮玉慢悠悠踱步进来,打量这座新居,没贬低也没夸奖,只是轻轻撇起的嘴角暴露了楚府三小姐心中的不屑。 “床呢?”她冷着语气道。 “明晚就走了,这么讲究做什么。”楚望舒翻白眼。 “不行,我今天就要床。” “明天吧。” “我今天就要。”也就是地上脏,否则三小姐恨不得撒泼打滚给他看。 楚望舒无奈道:“天色真不早了,我得先回城。” 楚浮玉眼珠一转,泫然欲泣,上前几步,伸出小手拽了拽楚望舒衣襟,像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儿,瘪着嘴:“七弟,姐姐每日独守空闺,很寂寞的。今晚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我可以暖床的,只要你给姐姐做张大床就好啦。” 楚望舒深深吸了一口气:“差不多就行了,你这些邀宠献媚的功夫都跟谁学的?以后留着对你的夫君使,别跟我来这套。” 楚浮玉泄气的看着他离开屋子。片刻后,楚望舒又折身回屋,她眸子一亮,喜上眉梢。 “对了,我给你配了驱虫驱兽的药粉,记得在山谷边缘洒一些,野兽闻到味道自然不会靠近。还有这些银针,上面啐了毒,小心点使。万一真有路过的樵夫采药人发现你,多半是要霸王硬上弓的,到时候就用针扎他,实在逼不得已,自尽也好。还有这无色无味的迷魂药......哦,这个我自己留着吧。” 楚浮玉一脸妩媚,报复性的笑道:“自尽做什么?有个男人排解寂寞求之不得呢。” 楚望舒道:“神经病。” 楚浮玉追出屋子,冲着他背影喊道:“楚望舒,你去死吧。” 身后女子的气话,楚望舒置若罔闻,眸光晦涩。 第八十八章 道门弟子 牧野城西南方向,有一条滔滔大河,河面宽三十丈,长有千里,源头在中州,尽头则是滚滚长河东入海。沿河有几个村庄,捕鱼为业,但因不久前的那场瘟疫,大多十室九空。这些天陆陆续续回了不少人,因为错过了农时,打渔为生。 一行四人沿江而行,三男一女,穿衣打扮普通至极,唯有发髻上的道簪暴露了这几人身份,杨木道簪,尾端刻着太极图案。而那名女子,穿着鹅黄长裙,青丝上插着一柄白玉道簪,手中提长剑,剑穗上挂了一面小巧精致的青铜太极鱼,腰间则有一块彤红似火的玉佩。 四人十有八九是道庭中人。 队伍里的小胖子一撩袖口,擦了把汗,小胖脸被太阳晒的通红通红,抬头看一眼渐入西山的晚霞,咧嘴道:“千翎,你渴不渴?我们进了牧野城地界后,沿河一路走来,好不容易碰上几个农户,都小气吝啬的紧,讨口水都不情不愿,化斋就更难了。要不咱们停下来打些野味?” 被唤作千翎的女子脸蛋小巧精致,扬了扬英气勃勃的眉毛,没好气道:“咱们符箓派是没筑基秘法还是没辟谷秘法?叫你平时不修炼,整天偷懒耍滑,吃吃睡睡,现在知道累了?甭想打我水囊的注意,自个儿趴河边喝水去。” 小胖子愁眉不展,想开口反驳,被女子气势汹汹的一瞪眼,就怂了,唉声叹气。 身边那位相貌普通,神色严肃的青年微微一笑,摘下水囊抛给小胖子。举目朝东眺望,淡淡道:“再行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就是师尊说的地方了,可惜附近找不到熟门熟路的百姓询问。” 小胖子鱼重玄一口气喝干水囊,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成竹在胸道:“商师兄,没事儿,水宝出世必有先兆,千翎望气术已经小成,待得黑光冲天,一看便知。” 楚千翎对小胖子不屑一顾,白了他一眼,再看向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青年男子,眼波羞怯,柔声道:“苏师兄,你渴不渴?我这儿还有一袋水,就是喝了一小口,你要是不嫌弃......” 青年男子一脸天生的冷漠,声线没有一丝起伏,言简意赅:“不用!” 楚千翎“哦”了一声,默默收回水囊,眼角余光瞥见小胖子鱼重玄朝自己做了个鬼脸,气恼的抬脚去踹他屁股。 鱼重玄身宽体胖,却敏捷灵动,不慌不忙的避开,咧嘴一笑,眼中悄不可察的闪过黯然之色。 神色严肃的青年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苦笑。楚千翎和鱼重玄与他师出一门于符箓派,且还是一个师傅,三人相处多年,感情甚笃。而那位苏师弟则师出丹鼎派。对于鱼重玄暗中思慕楚千翎,楚千翎又青睐苏星斗师弟,做为师兄的他心知肚明。心底也自然向着同出一门的鱼重玄,然而感情这种事自古就是本理不清的糊涂账。论天赋,苏星斗十一岁入九老山,短短七年,便将道教秘典黄庭经推到第三层,一身黑水真气深不可测,九老山誉为千年来有望修成金丹大道的罕见奇才。论相貌,苏星斗的皮囊可谓世间一等,九老山不知道有多少黄衣女冠对她芳心暗许。可惜这苏师弟就像主峰大殿**奉的道祖神像一般,无欲无求,那些女冠的秋波暗送纯属瞎了眼。 反观鱼重玄,天赋平平,修炼也不努力,样貌就更加无法与女人见了都要自愧不如的九老山头号美男子相比。唯一能胜过苏星斗的估计就是那在九老山也是头一号的“肚量”了。 众人行了一炷香时间,大概是估算错了路程,依然没有见到师傅口中所说的那段“水面静如明镜,两峰对峙,一峰如卧牛,一峰如奔马。”的河面。 再过半刻钟,楚千翎已经面露焦躁之色,苏星斗和商景元无动于衷,小胖子鱼重玄也优哉游哉。 楚千翎心中嘀咕道:“会不会走过头了?” 便在此时,心有所感,举目远眺,远方一里外,有成年汉子大腿粗壮的黑光直冲云霄,如一根擎天之柱。 楚千翎大喜过望,囔囔道:“有了有了,就在那儿!” 当先朝黑光冲霄处狂奔而去,去势极快,仅是一眨眼功夫就只剩一个小小背影。余下三人目光对视,也跟了上去。 一里之外的河面上,黑光冲起处,形容了一个直径十丈的巨大漩涡。两岸果然有双峰对峙,左峰似奔马,右峰似卧牛。 楚千翎站在岸边,神情专注的凝视漩涡,纤薄的嘴唇抿着。 商景元来到岸边,与楚千翎并肩凝望河面,悠然道:“三十年前,师傅游历东荒至此,见到一只巨蚌吞食渔民,为祸甚重,入河诛杀此怪。与之缠斗了整整一日一夜才将之击败。后见它元珠即将成型,不忍其功亏一篑。便布下阵法把它困在此处,离开时与它约定,等待元珠成型,自会派遣弟子来取。届时由我们帮忙解开阵法,放它归入东海。” 这道凡人注定看不见的黑光缓缓消散,河面漩涡也趋于平静。 商景元笑道:“千翎,黑水元珠已然大成,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楚千翎俏脸激动,点点头,摘下腰间彤红玉佩,与长剑一起抛给鱼重玄,瞪眼道:“帮我收好。” 纵身跃入河中。 三人在岸边等了一刻钟,就见到河面凸出一道极深的水线,快速朝东游去。可过了许久,仍是不见楚千翎浮上水面。 鱼重玄忧心忡忡道:“不会是那蚌精野性难驯,背弃诺言,一口把千翎吞了,然后逃之夭夭吧。我得去追它。” 商景元皱眉沉吟,“不会,方才那道黑光纯粹明澈,如果巨蚌依然心性凶残,黑光之中应当夹杂血光,千翎不会入河。稍等片刻。” “不行,我还是得下去看看。” 商景元摇头道:“你水性不佳,入水游不动,刚刚达到练气境,闭气难以长久,只会添乱。” 鱼重玄左等右等,终于见到河面水泡汩汩,似有东西出水,然后就见到千翎师妹一头钻出水面,大口喘息。大喜过望,正要开口呼喊,只见楚千翎惊叫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将她拖回水中。 小胖子鱼重玄焦急的喊了一声“千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扎入水中,奋力前游。河面水泡汩汩,他伸手奋力一捞,将千翎捞出水面。 “师妹,你没事......” 小胖子瞪大眼睛,捞上来的人并不是俏丽的千翎师妹,而是一个皮囊好看到让人嫉妒的少年,比之令他深恶痛绝的苏星斗也不遑多让。 少年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死胖子,你师妹刚刚被我一脚踩到河底淤泥里去了,松手!” 一掌拍在鱼重玄胸口,把一百八十多斤的身子打的在水面滑了几米,悠悠下沉。 少年一击得手之后,也不说废话,瞬间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鱼重玄钻出水面,吐出一口河水,皮糙肉厚,没受什么伤,只是目瞪口呆,俨然是被刚才的变故惊呆了。 不远处水花冲天,一道倩影从跃出,轻盈的在河面连踩数步,飘到岸边。被虎口夺食的少女一脸狼狈,一头青丝散乱,不停滴水,鹅黄色的长裙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曼妙曲线。裙摆有撕裂的痕迹,左臂袖子也空空如也,露出白嫩藕臂。 她对自身的狼狈浑不在意,英气勃勃的剑眉倒竖,俏脸上掩饰不住的怒意。脚下一踏,亮起一道八卦虚影,与此同时,她眸子一片青光闪耀,蓦地一指前方数十丈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娇叱道:“在那儿!” 四人在沿着岸边狂奔追击,楚千翎瞳孔眼白消失,只有一片精湛青芒。 鱼重玄囔囔道:“千翎,那小子就是蚌精?他奶奶的,狗改不了吃·屎。师尊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果然不假。” 楚千翎本不愿搭理他,但见商景元也投来疑惑目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蚌精已经东游而去,那,那小子我也不知道是何方人物,刚才在水底我取得元珠后,揭下师尊封印所设符箓,这小子就突然半道杀出,夺了我的宝贝,想来早已伺机已久,可恨师尊的符箓揭开后便自行消散,否则我定要拍在那小子身上。” “连师妹你也敌不过?”商景元听后,深深皱眉。 楚千翎虽是女子,但好胜心极强,哼了一声:“倒也不是,鱼胖子土属真气在水中束手束脚,我的金属真气同样也施展不开,实力大打折扣,而且这小子偷袭在先,胜之不武。他修为明明不高,但战力出乎意料的强悍,身手老练,经验丰富,我在水下吃了大亏。” 她忽然朝前方左侧一指,“他就在水下。” 商景元转头,朝面色冷峻的苏星斗颔首:“苏师弟,你是唯一的水属真气,靠你了。” 苏星斗漠然点头,纵身凌空跃起,身体在河面上空顿住,双手捏道诀于胸口,丹田中亮起一道黑光,从小腹攀上玉池,骤然凝聚于掌心。 苏星斗双修一震,手中那抹黑光狂飙而出,化为直径三丈的巨大黑球,轰然砸入河底。 “轰!” 河面炸开数十米高的惊涛,水花纷扬如骤雨,河面浊浪翻滚如沸。 三人在河边翘首期盼,没见到那个贼子的尸体浮出水面,苏星斗亦是轻轻皱眉。 “千翎!”商景元喊了一声。 楚千翎心领神会,脚下八卦虚影再现,眸子里清光连连颤抖,看见一道极细微的气柱在河面上一闪即死,却逃不过她习自卜天道的望气秘术。 “苏师兄,在你东南边十丈外,他正朝东游去。” 苏星斗目光一转,衣袍鼓舞,黑光再生,数十道细密的黑光从丹田游出,冲至双臂,他直接挥袖甩出近二十枚黑球,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搅浊了整片河面。 苏星斗翩然回岸,负手而立。 片刻后,那个走投无路的家伙终于钻出水面,衣衫破烂,头破血流,落水狗一般的游上岸,模样虽然狼狈,神态却极悠然,好似下河戏水之后,不紧不慢的脱下外衣拧干净,吐出嘴里含着的一颗黑光流转的珠子,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恐慌,反而仔仔细细的打量众人,兴师问罪道:“瞧你们头上的道簪,想来是九老山的弟子吧?说说看,出自哪个末流派系?喜欢舞刀弄棍的青羊宫?自诩替天行道的无极宫?还是存在近万年却始终烂泥扶不上墙的白云观?总不能是以房中术文明九州的悟真道?” 说道这里,这个俊俏少年不禁眉飞色舞,朝楚千翎挤眉弄眼,十足下流登徒子的语气笑道:“这位姑娘胸大臀翘,想必黄赤之道已然炉火纯青,不如跟再下交流交流?” 楚千翎当即勃然大怒,想要拔尖刺死这个事先抢她宝物,事后又言语调戏的无耻败类。 养气功夫深厚的商景元按下师妹的剑柄,施了个礼,朗声道:“阁下是不是该先报上名讳?黑水元珠乃是我师尊与那蚌精的一桩因果约定,我师妹奉师尊之命来取,还望兄台归还。” 少年目光在楚千翎腰间微微停顿片刻,大声道:“听好了,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牧野城城主府二公子,拓跋春竹是也。” 第八十九章 九州浪子(第二更) 天色已晚,来自九老山显赫大宗的几个年轻弟子在河边生了篝火,九老山弟子戒律森严,加上这些初出茅庐的雏儿心善,不愿去做扰民的事情,便打算在河边夜宿。 九老山的四名弟子围着篝火,默不作声吃着干硬馒头。鱼重玄饭量大,吃了一个馒头又取出一个,串在枯枝上凑近火堆烤了一会儿,本想大快朵颐,冷不丁侧头看一眼被封印住周身穴位的可怜家伙,叹了口气,把馒头递向他。 少年咧嘴一笑,接过馒头狂啃,还不忘跳起大拇指,“小胖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这伙人里,就数你最宅心仁厚,英俊神武,不愧是名门大派的弟子。” 鱼重玄被拍了一通马屁,心中飘飘然,特别是“英俊神武”这四个字,极为受用。 “拓跋兄弟过奖了。”鱼重玄不禁对这家伙好感顿生,会来事儿!他在九老山除了自个儿师尊,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可怜虫,俏丽女冠们的秋波始终在苏星斗等几个青年俊彦身上打转,师兄弟们不说以欺负他为乐,见了面打趣嘲笑肯定是少不了。人生第一次被拍马屁,感觉竟是通体舒爽。 “句句出自肺腑,绝无虚言。”少年言之凿凿道:“世上从来不缺乏美,缺的是发现美的眼睛。在下观鱼道友眉宇之间有正气,双目灼然如星辰,眉锋锐利似刀剑,叫人望之便心生凛然,尤其是道友外刚内柔,古道热肠,实乃人中龙凤,青年俊彦。” 鱼重玄小胖子激动的热泪盈眶,心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知己?好比千里马被伯乐相中的苦尽甘来,伯牙与钟子期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莫名的叫人感动。果然世间还是有人懂我的嘛,书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相惜,枭雄相杀!我们明显是属于前者嘛,英雄惜英雄! 楚千翎嗤一声笑了出来,鄙夷道:“吹,继续吹,拓跋蠢猪,我就看你能不能把鱼胖子吹成天上没有地上唯一的绝世奇男子。” 自称拓跋春竹的少年,一本正经道:“都是事实。” 鱼重玄谦虚道:“惭愧惭愧!” 楚千翎大翻白眼,懒得搭理两个恬不知耻的白痴。 鱼重玄和拓跋春竹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大多都是后者在夸赞前者,都快把这一百八十斤的胖子给夸成一朵花了,事实上鱼重玄也确实脸上笑开了花。也就不计较这个少年白天打了自己胸口一掌的过节,英雄嘛,不打不相识。 当鱼重玄说自己师门九老山符箓派时,少年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说鱼道友原来是仙门中人,有眼不识泰山,惭愧惭愧! 鱼重玄反握住少年的手,说拓跋兄弟与我一见如故,不如咱们结拜做兄弟。 少年惋惜道:“可惜不能斩黄鸡。” 鱼重玄下意识的吞吞唾沫,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附近的百姓吝啬的紧,连碗饭食都不给,别说是黄鸡了。” 少年就说:“去偷啊。” 商景元和苏星斗一个严肃沉默,一个冷漠寡言,对两人窃窃私语充耳不闻,楚千翎没好气的翻着白眼,听到这话,立刻瞪眼,恶狠狠道:“鱼胖子,你有没有身为道门子弟的底线啊,跟这蠢猪结拜就算了,还想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我警告你,东荒前阵子刚刚起了一场瘟疫,百姓正需休养生息,你若敢动歪念头,看我不向师尊告你一状。” 鱼重玄急忙摆手:“随便说说。” “你们便是来东荒处理瘟疫的九老山使者?三月瘟疫盛行,如今已是四月晚春,东荒百姓真要是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瓜娃子身上,早死绝了。”少年自然不是什么拓跋春竹,而是楚望舒! 他黄昏之时途径此地,心中所感,望见河中黑光冲天,见多识广的他料定有水宝出世,便循着异象摸了过来。在远处瞧见有人捷足先登,且人多势众,便潜入河中,悄无声息的接近。 楚望舒练体大成后,反复运内劲锤炼体魄,后又修成无垢道体第三层,即便在水下,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他看见幽深河底,有一磨盘大的巨蚌,困于一座简陋石阵内,漆黑的蚌壳上贴一张镇灵符箓。楚千翎潜水的身姿好似一尾人鱼,腰肢连同双腿摆动,在巨蚌身前静默了数十息,楚望舒一眼便看穿她正在用神念与之交流,静心等候良机。 楚千翎揭开那张镇灵符箓后,符箓当场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尽,巨蚌投桃报李,打开蚌壳,吐出一枚鸽蛋似的元珠,黑光流舞。 楚望舒一直在寻找五行灵宝,身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混元金石,城主府晚宴那天拨了头筹的奖励。 人、蚌各取所需,很快就分道扬镳,巨蚌东游而去,楚千翎则手握元珠上浮。 岂料楚望舒虎口夺食! “还嫌苦头没吃够?”楚千翎挑了挑眉,提起剑鞘打在楚望舒胳膊上。 楚望舒龇牙咧嘴,揉了揉火辣辣的臂膀,冷笑道:“你不就占着人多嘛,单打独斗是我对手?河底下的泥沙好吃吗?” 楚千翎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拇指推剑出鞘半寸,忽然笑道:“我才不中你的激将法,若我答应与你单打独斗,下一步是不是要说经脉封住,胜之不武,让我给你解开?再之后嘛,让我猜猜,趁着与我交手,出其不意的逃走?” 被揭穿算计的楚望舒一点也不尴尬,朝鱼重玄眨眨眼:“你这师妹胸脯不大,脑子聪明!” 楚千翎妙目杀机四溢。 鱼重玄左右为难,苦着脸,大原则上他当然站在同门师妹兼心上人一边,可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与相见恨晚的楚望舒心生间隙,那就太不划算了。 好在楚千翎没有咄咄逼人,盘腿坐下,剑横在膝,闭目打坐。 鱼重玄松了一口气,凑近楚望舒,附耳低声道:“你也消停一些,千翎师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少招惹为妙,到了天明,商师兄自然会放你离开,咱们呐,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能不能见面还不一定呢。” 楚望舒漫不经心的拨弄篝火,笑道:“想见我还不容易?等你们办完事,你来牧野城找我,吃香喝辣都我包了,还带你去红粉勾栏里耍耍,怎样?” 鱼重玄是个雏儿,下意识的露出向往神色,但很快摇摇头,咧嘴笑道:“再过几年,师尊就得让我受戒,被他知晓我去那种地方,还不得把我抽筋扒皮?” 楚千翎打趣道:“去吧去吧,鱼胖子,我给你保密。” 鱼胖子一脸哀愁。 楚望舒心中了然,哈哈笑道:“这位苏道友模样俊俏,最受花姐儿们喜爱,一起去耍耍?说不定青楼姑娘们争着抢着倒贴睡你呢。” 苏星斗置若罔闻,俊美的脸庞一片淡漠。倒是楚千翎双眉倒竖,恨不得拿剑鞘抽这个口无遮掩的登徒子几大嘴巴才解气。 商景元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拓跋公子,其实我们此次来牧野城,并不是为了瘟疫的事情,另有任务在身。同行的还有在下的师尊灵宝真人。以及这位苏师弟的师尊,在下的师叔,长青真人。而你所抢夺的元珠是我师妹修炼《神霄五雷》所需的一味引子,进入东荒边境后,师尊和师叔便与我等分道扬镳,如今既已取得水宝,明日就要赶去与师尊会合。天亮之后,拓跋公子可自行离去。” 楚千翎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这位自幼做事便一板一眼的师兄,嗔道:“商师兄,你跟他说这些干嘛。” “我能问问你们是什么任务在身?” 楚千翎讥笑道:“你说呢?” 楚望舒破天荒的没有争锋相对,沉吟不语。灵宝真人应当是九老山符箓派,号称“符剑双绝”的陆灵宝。长青真人则是丹鼎派青壮一辈的佼佼者,在九老山权力巅峰也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前者在他名震九州之前就已身死道消,楚望舒对之了解不深,后者倒是熟悉,是前世那位与他有缘无分的女子的师尊。 说来有趣,在场的四名九老山弟子,他其实都认识,对不济也有过几面之缘。比如那位冷漠无言的俊美青年,前世在东荒名声赫赫,修为、声望半点都不比他差,当得起天之骄子四个字。 最熟悉的还是楚千翎这个姑娘,自幼在九老山长大,与同样出生九老山的李妙真是劲敌,从小时候比较谁得到的长辈夸奖多,后来比较修为进展、美貌,甚至到后面的战功。 而商景元和鱼重玄就属于最后者,前世楚望舒浪迹九州,却鲜少与昆仑山、九老山,以及中州皇廷打交道。真正的闲云野鹤,九州浪子。 第九十章 遇妖(第三更) “陆灵宝与葛长青来边境做什么?如果不是为了瘟疫的事情,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携手来此?带领弟子历练?九州历1190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震惊九州的事件?想不起来了,当年我还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庶子,天下大事与我毫不相干。1190年晚春,对我来说最大的灾难就是玲珑与娘亲遭遇了不测,可惜楚望生已经死了,命运的轨迹早已发生变化。等待天明,我就立刻回楚府,带她们走。”一念及此,楚望舒归心似箭。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只有旺盛的篝火时而噼啪炸开火星。苏星斗和商景元打坐吐纳,楚千翎神色疲惫,依然强撑着吐纳调息,温养真气。唯有鱼重玄佝偻着身子,昏昏欲睡。这一行人风餐露宿,应该许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否则就算鱼重玄也是练体巅峰的实力,不至于如此不济。 商景元的年纪在十八到二十之间,苏星斗略小,楚千翎和鱼重玄则最多十七,应该跟楚望舒差不多大小。这几个出身九老山大宗派的弟子修为都不差,楚望楼练气四五重的修为在牧野城已是数一数二的青年俊彦,然而只与楚千翎的修为不相伯仲,而且随着年岁增长,道门弟子跟世俗豪门子弟的差距注定只会越拉越大。 “扑扇扇......” 漆黑如墨的天空中传来一阵沉闷有力的振翅声,有黑影借着夜幕突袭而来,起先还在百余丈高空,几息的俯冲后便拉近了数十丈,一只展翼可达十丈的巨鸟,羽毛与夜幕一色,两颗猩红凶睛灼灼。 “妖物!”楚千翎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人也跟着站起来。 商景元和苏星斗骤然睁开眸子,起身备战。鱼重玄小胖子一个激灵,困意顿消。 楚望舒眼中闪过古怪复杂之色,反而第一个出手,右手一扬,数十根银针冲天攒射,咻咻破空。 巨鸟如陨石直坠大地,发出凄厉尖啼,周身鼓舞起一团淡淡白光,银针“叮叮当当”弹开。 楚千翎猛地扭头看向楚望舒。 接下来的一幕让势在必得的巨鸟徒然展翅滞空,低空盘旋两圈后,化为一道白光落在众人二十丈外,鸟妖化形成一个相貌丑陋的黑袍男子,颧骨高凸,没有眉毛,眼小如豆,脸颊削瘦。满脸惊疑不定的望着东倒西歪摔了一地的九老山弟子。 “他奶奶的,你这扁毛畜生来的也太凑巧了。”罪魁祸首的少年转身朝他骂骂咧咧。 黑袍男子眯着眼,观察形势。 “看把你吓的,真不是我们设的圈套。事先说好了,这几个九老山弟子跟我非亲非故,不管你是劫命或者劫色都随你,就算把那个小娘们拖到林子里玩弄一百遍,也不关我的事。”那个少年喋喋不休的说着,为了自证身份,弯腰从楚千翎怀里摸出一枚黑色元珠,再摘下她腰间玉佩,诚恳道:“我是真的劫财,你随意。” 黑袍男子嘴角冷笑,无动于衷。 楚望舒先是朝他耸耸肩,然后转头看向怒视自己的四双眼睛,用唇语道:“好吧,我确实在火中撒了点无色无味的迷魂香,不过我跟这个妖族可不是一伙的。喂喂,臭丫头你别瞪我,你们怎么招惹上妖族的?说起来我还被你们连累了呢。这家伙凶戾的眼神分明打算斩草除根片甲不留嘛。” 楚千翎暗中运转真气,平时明明如臂驱使的真气好似被抽了脊骨的懒汉,缩在丹田里一动不动,拼个半死强运真气,至多有一小部分不情不愿的攀上经脉,然后就半死不活的顺着经脉滑回丹田,倒是让她疼的冷汗淋漓。又急又怒,忽听商景元强聚一丝真气,传音入密:“别慌,拓跋公子做法相当正确,此妖乃是东荒“啸月妖尊”麾下八大妖将之一,自号黑风将军。小真人境,倘若我们没有中毒,联手对敌胜算颇大。眼下切不可让他发现端倪,这老怪生性多疑,虚虚实实,让他拿捏不准,以为我们是在引他上钩。” 楚千翎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楚望舒继续用唇语道:“药效两炷香之后可解,但如果动起手来,我顶多撑半柱香,因为我要留余力逃跑。之后生死各安天命。” 说完,他转头笑道:“反正东西我已经到手了,这几个人留你处置,咱们就此别过如何?我就一江湖散修,你们妖族和九老山的恩恩怨怨不插手,真的。” “那,我就走了?” 楚望舒跨出一步,一道黑光打来,不快不慢,但楚望舒就偏偏躲不开,正中胸膛。 楚千翎的佩剑滑出剑鞘半寸,长鸣不止,又立刻缩了回去。她睁开一双杏眼,惊讶的看着多年朝夕相处的长剑,一头雾水。 楚望舒“哎呦”一声,跌坐在地,胸口衣裳裂开,肌肤闪烁着淡淡莹白光芒。 无垢道体! 黑袍男子瞳孔一缩,心中惊疑更甚。 楚望舒惊慌失措的掩盖住胸口,欲盖弥彰道:“嘿,说了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现在我要走,你想怎么样处理几人随你。但如果贪心不足,杀人灭口,嘿嘿,老子三岁出来混江湖,可不是吃素的。” 黑袍男子沉吟片刻,阴冷道:“九老山的小牛鼻子,老夫不管你们是真的内讧也好,背地里谋划什么诡计也罢,我站在这里试上一试,不就真相大白了?” 敛在宽袖中的手猛地探出,五指勾曲成爪,白光绕臂,倏然冲出,形成一只半人高的爪形气劲。 楚望舒纵身跃起,一拳捣碎,白光炸开,气浪滚滚,扬起一阵沙尘。 “无垢道体果然名不虚传,可惜还差了些火候,老夫帮你锤炼锤炼。” 双臂探出,白光滚滚,两条手臂完全被白光淹没,爪形气劲一个接一个破掌而出。 无垢道体? 九老山几人大吃一惊,楚千翎鱼重玄瞠目结舌,商景元亦是皱紧眉头,淡漠如苏星斗也忍不住仔细端详楚望舒。 无垢道体是九老山上乘绝学,属于那种永远不会流传于外的绝学秘法,且修炼起来极耗丹药不说,还要经历刮骨割肤般的痛楚,每增进一层,痛苦指数随之攀升。九老山中选择修炼无垢道体的弟子不多。楚千翎年幼时曾见一位师伯修炼无垢道体走火入魔,身躯如瓷瓶般迸裂成无数碎片,从此对这门道法有了心理阴影。 虽然对这门秘法避之不及,可毕竟是九老山不传之秘,一个外门人又是怎么学会这门号称练体第一的道法? 楚望舒抬臂伸掌,朗声道:“剑来!” 楚千翎那柄心爱佩剑脱鞘而出,她还来不及惊呼,就看见那位相貌皮囊完全不输她心上人的少年持剑之后,气势大变,嬉皮笑脸褪去,漫不经心收敛,散发出一种百战铁血的凶悍气息。只见他抬剑一刺,一搅,便击破第一道气劲。然后旋身挥剑,再破一道。一挑一震之间,又破一道。 黑袍男子一口接连打出九道爪形气劲,全部被他以剑破去,半空中白光炸开,还没来得及散去,又接着炸开。景象骇人壮观。 一个练体境的少年,安能如此强大? 虎口迸裂血流不止的少年大出风头,浑然有些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得意洋洋道:“前不久宰了一个练气五重天的废物,跟你一样吃亏在没有一门好的气兵秘法。听说你们东荒妖族有气兵开山如破纸糊的啸月妖尊,不知道你有没有学得那位大能的一招半式,如果仅是这点斤两,那我能活活耗死你。” 黑袍男子确实真气耗损严重,眸光阴冷,没有搭腔。 少年越发得意,尾巴都快翘上天,口气甚大:“当今天下,将修道等级划分为练体九重,练气九重,炼神九重,再往上则是神肉交融的人仙境,一气千里的地仙境,以及天人交感的天仙境。然而在我眼里,修道只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八个字而已。地仙也好,天仙也罢,都是在不停的锤炼元神和肉身。如果硬要划分境界,也只有三重境界,练体境,练气境,羽化飞仙。你虽然是练气九重的小真人境,可照我看也就练气境中的半吊子,而我恰好是练体境中的佼佼者,所以咱们真要捉对厮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楚千翎忍不住捂脸,替他羞臊,嘀咕道:“差不多就得了。” 鱼重玄被唬的一愣一愣,惊为天人,心说这位差点拜把子的兄弟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商景元哑然失笑,目光赞赏。 苏星斗嘴角抽搐。 黑袍男子冷不丁一掌拍来,气浪压迫眉睫,右臂疼痛无力的楚望舒改用双手握剑,正要横剑立劈,不料掌劲徒然一折,改换路线朝着楚千翎撞去。 楚望舒脸色大变,却来不及救援。 楚千翎睁大眼睛,战斗经验匮乏的她完全懵了,掌劲还在两米开外,强风已经吹的她发丝狂舞。当是时,鱼重玄一个虎扑压在楚千翎身上,用后背硬接下来这一掌。“哇”一声喷出鲜血,脸色瞬间苍白。 楚望舒松了口气,掏出瓷瓶扔过去,“吃一粒丹药,只要没死,就不碍事。”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全神贯注盯着自号黑风将军的黑袍妖将,手背青筋怒暴。 黑袍妖将面露了然,嘿一声笑道:“原来真不是示敌以弱,小子,我看你一人,能不能护住这四个废物。” 楚望舒不说话,只是握紧手中的剑。他战斗经验何其丰富,自然不会被敌人的语言干扰战意,未战先怯或久战生怯是临敌大忌讳。 黑袍人一闪而逝,下一刻便出现在楚望舒身前。 楚望舒抬臂,剑柄抵在胸口,剑尖朝外。 黑袍妖将骤然停步,枯槁的手掌握住剑身,另一手箍住楚望舒脖子,大步前冲,在四人头顶一掠而过。一气冲出数十丈,五指发力,真气汹汹灌入手臂,就要狠狠捏断后者的脖子。 即便被一招制敌仍然面色从容的少年果断弃了长剑,一手反握住黑袍妖将的手腕,竟是短暂截了汹涌奔流的真气,在一手曲剑指,点在手太阴肺经,澎湃的气机这回彻彻底底被截断。 黑袍妖将一掌将这个诡异少年震飞,只见他倒飞出去的同时鲜血狂喷,落地后一踏地面,利箭般射了回来,一掌回敬在黑袍妖将额头。然后双臂缠住黑袍妖将的右手,双脚踩在他腰肩,身躯后仰,大喝一声,竟是要生生撕裂他的右臂。 第九十一章 秘密任务 黑袍妖将惊怒交集,挥掌拍在楚望舒头上,白光如涟漪扩散,但少年只是不断吐血,死不松手,反而因为连遭重创,激发了凶戾。黑袍妖将只觉右臂疼痛剧增,骨骼发出濒临断裂的声响。 当即仰天怒啸,啸声化为尖锐啼叫声,头部波光晃荡,长出羽毛,嘴唇也扭曲伸长,变成尖尖长喙,双臂一振变作翅膀,顷刻间化出原形。 楚望舒此时才看清,这是一只体长一丈,展翼三丈的黑色乌鸦。双翅扇动时,力量强悍无匹,竟险些将他甩出去。与此同时,乌鸦头颅一歪,黑色长喙向他脑袋啄来。 楚望舒脑袋一侧,肩膀顿时被撕去一块肉,鲜血淋漓。 他翻身攀爬上鸟背,乌鸦带着他展翅翱翔,直冲云霄。 地面四人同时抬头望向高空,目力惊人,见到这鸟妖在天空翻滚,楚望舒死死抱住鸟脖,几次差点被甩下来,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妖族化出原形战斗,利弊皆有,比如此时楚望舒再想撕他翅膀,那是自寻死路。妖族体魄天生强悍,俯冲飞天之时,其力尤为强大。弊端同样在于现出原形后,弱点也随之扩大。就好像楚望舒爬在它背上,除了在高空翻转腾挪把他甩下去,似乎别无他法。 楚望舒挥舞拳头在鸟头上连砸了两记,后悔没有把剑带身上,否则这会儿就叫这扁毛畜生身首异处。 黑风将军发出愤怒的尖啼,旋转着俯冲而下,时而又笔直上冲,可背上的少年宛如附骨之疽,死缠不放。楚望舒此时亦是骑虎难下,苦不堪言。胃中翻江倒海不说,这扁毛畜生的羽毛坚硬如铁,刮的他浑身鲜血淋漓。 一人一妖在高空缠斗了将近一炷香时间,楚望舒率先力竭,被其毕集真气荡出的一轮白光震出高空,笔直坠下。 黑风将军摆脱这缠人的家伙后,冷冷注视这家伙做自由落体运动,但好似不满足这家伙浑身碎骨的死法,尖啸一声,开始俯冲。 楚望舒耳边风声呼啸,地面景物飞速扩大,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飞速逼近的黑影,心中大凛,大吼道:“楚千翎,剑......”气流灌入口鼻,说不出话来。 楚千翎福至心灵,起身飞奔过去,捡起地上的长剑,用力抛上天空。 长剑飞上高空二十丈,便已经力竭,楚望舒伸手一捞,没捞到,幸好他的降落速度比剑更快,再一伸手,把剑握在手里。 “御剑术!” 长剑离手,直奔黑风将军而去。后者一如刚刚硬抗他银针那样,不闪不避,周身白光鼓舞,就在这时,笔直飞射的长剑划过一道圆弧,并不触及白光,等到白光散时,恰好刺在它脖子上。 剑尖刺入脖颈,仅仅是造成了不算大,但也不轻的创伤。 楚望舒眸光晦暗,嘴角苦笑。 只是离手剑术罢了,毕竟不是真正的御剑术。 他掏出了元珠和玉佩,准备玉石俱焚。 远处遁起一道明晃晃剑光,由下而上袭击黑风将军腹部,俯冲的速度加上飞剑的速度,几乎在刹那间便洞穿鸟腹,根本躲避不开。漫天血雨倾洒。 楚望舒肩膀一紧,被人拎住,轻飘飘落地。 他愕然转头,看着那名神兵天降的青衣中年人,愣了愣,大喜过望:“六叔?你,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楚长风。 精气神愈发内敛的楚长风笑了笑,举头望去,鸟妖遭受重创后,振翅飞上高空,逃之夭夭。那柄剑射穿鸟腹后,坠入河中,他惋惜的摇摇头,这才道:“我刚从东海游历回来,顺其自然的突破到练气九重的小真境界,本想由东荒入南疆,听闻东荒闹了一场瘟疫,不放心楚府,就回来看看。路过此地时,听到怪啸连连,气机混乱,就过来了。” 楚望舒咧嘴笑道:“多谢六叔救命之恩。” 楚长风瞥了眼他手中的两枚灵宝,也不拆穿,微微一笑。 楚望舒猛然想起了什么,扯着楚长风就走,低声道:“咱们先回家再说。” 楚长风正要说城门已关,咱们不如就在此处歇息一晚。冷不丁的被一个小姑娘横剑拦住去路,小姑娘把剑架在楚望舒脖子上。与此同时,另外三名年轻人也把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楚长风一头雾水。 “翻脸比翻书还快,怎么说我也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就这么报答我?”楚望舒瞪着眼。 楚千翎“呸”了一声,怒道:“要不是你下绊子使迷药,我们用得着你来救?将功补过而已。你别动,否则我一剑刺死你。”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楚望舒,飞快夺走他手上的两件灵宝,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再一转头,脆生道:“商师兄,这小子怎么处理?” 商景元温声道:“阁下到底是谁?” “拓跋春竹!” “不可能,城主府二公子拓跋春竹,如果真的这般出色,早就被九老山选中招为弟子。还有这位......前辈是谁?” 楚长风看了眼楚望舒,对侄子和这般人的关系一时揣摩不透,笑道:“在下牧野城楚府之主庶弟,楚长风!” “楚府?那你究竟是谁,楚府的那个嫡长子楚望楼吗?”楚千翎疑惑的用剑点了点楚望舒。 楚望舒翻了个白眼。 “这是我侄儿楚望舒,楚府第七子。不知几位与我侄子有何恩怨?方才你们分明同仇敌忾。” 楚望舒心说,六叔啊,你好歹是个老江湖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种蠢事只有迂腐的家伙才信奉这一套的,这几个可是九老山屈指可数的大宗弟子,我今天坑了他们,回头找我们算账也只会找到拓跋家,你这般傻兮兮的自报姓名,不是盼着别人来寻仇嘛。 “你骗人,什么楚望舒,听也没听过。”楚千翎几次三番被楚望舒“暗算”,打死也不相信陌生人的话了。 “信不信随你,宝贝还你了,妖族也退了,咱们两不相欠,萍水相逢后会无期。”楚望舒见四人犹自挡路,皱了皱眉:“起开!” 商景元抱拳道:“非是我不相信两位,其实这次我们师兄弟几人随师尊来东荒边境,是为了一件极其重要的秘事,事关重大,甚至会对将来的九州局势有一定影响,那妖族袭击我们,也是因为此事。两位身份未知,又出现的太过机缘巧合,容不得商某不谨慎。还有一点疑问,拓跋......楚公子的无垢道体师从何处?” 楚望舒当然无法自证身份,尴尬的是此时城门已关,他根本无法入城,自证身份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楚千翎附耳私语:“商师兄,不如让他们走吧,我们赶紧去与师尊会合才是紧要。” 商景元摇头:“我们行踪已经暴露,他们两人是清白还好说,若真和妖族不清楚,咱们根本走不到会合地点,中途出了意外,还得师尊和葛师叔相救,岂不是耽误了救援公主的大事?或许妖族就是想用我们牵制师尊他们,把他们带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反而踏实。” 楚千翎觉得有理,点点头。 鱼小胖子虽说对楚望舒的狡诈阴险有些失望,但又觉得他仗义侠气,没有放弃他们逃生。低声插嘴道:“拓跋兄弟,不对,楚兄弟肯定不会是妖族奸细,他们身上没有妖族气息,而且刚才他为了救我们与那鸟妖殊死搏斗,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嘛。” 苏星斗话不多,却一针见血:“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在演戏?” 楚千翎拿余光偷窥楚望舒,见他目瞪口呆,神情呆滞,囔囔道:“哑口无言了吧?心虚了吧?” 楚长风笑而不语,从容镇定,也不替侄儿辩解。 救援公主? 公主? 九州之内,能称为公主的,只有中州皇朝的人皇女儿。 楚望舒脑中轰隆隆一片雷鸣,想起了一件极遥远的往事,当年险些让中州和东荒内讧,兴动刀兵的事件。起源于人皇第十六女姑射公主惨死于东荒。那时候正是楚望舒人生轨迹翻天覆地的时刻,玲珑被楚望生那几个畜生***他事后报复,在楚望生的饭食了下了剧毒,后来虽然侥幸捡回了一命,但四肢瘫痪,终身不能下床。而娘亲为了保他,揽下了所有罪名,被楚长辞下令杖毙。他则被囚禁在楚府,生死难料。其时恰好北海老祖来到牧野城,拜访楚府,见到水玲珑后,惊为天人,视她为极品鼎炉。水玲珑索性自荐枕席,甘愿成为北海老祖床榻玩物,只求能救他一命。 楚望舒随后被族谱除名,逐出楚府。开始了颠沛流离的一生。 多年以后到了中州,回顾往事,曾经入宫查阅过宗卷,这才知晓当年姑射公主死在东荒,且死状极惨,被人采阴补阳,生生采干阴元而死,手法与九老山的房中术秘法如出一辙。而当年随北海老祖同至牧野城的,还有九老山悟真道的一位真传弟子。 当时他翻开这卷陈年往事后,第一反应就是妖族赤裸裸的栽赃嫁祸。不过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人皇亲率十万大军征讨九老山,不过在中州与东荒边境上,遭到神帝拦截,从中调和,才免于一场注定要波及两域的烽火狼烟。 楚望舒定了定神,环顾众人,说了一句让在场几人如遭雷击的话:“你们是要去救姑射公主?我知道她在哪里!” 第九十二章 道门真人(两章合一) 牧野城南城门不合规矩的敞开,两百身披鱼鳞软甲的执锐士卒,分立城门两侧,个个手握火把,火光通明。鱼鳞软甲是城主府驻守牧野城的亲兵,都是从边军中挑选出的精锐,驻城三千,与楚府的白甲卒号称“一城双狮”。 一名腰悬军刀,身披猩红大氅的中年将军站在城门口,漠然远眺城外黑暗。作为三千鱼鳞甲士的首领,他不需要像寻常士卒那般在城中巡夜,入夜之后搂着如花似玉的小妾滚床单,听着今年刚满十八的小妾在身下如泣如诉,正在兴头上,便有府中下人不知死活的敲门打扰。 暴躁中的他本想抽刀砍死这个不识趣的仆从,但听到是城主府传来书信,他硬生生忍下怒火。然后就率领了两百守城士卒开城门迎贵客。至于迎的是什么贵客,信上并没有明言。 两百士卒在城门口静候了一个时辰,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仍然不见那名架子奇大的贵客的踪影。 张守誉脸色如常,没有因此而恼怒,他出城牧野城丙字大族,这个姓氏传承也有小五百年。年少时家道中落,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然而然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 黑暗中传来“踢踏”蹄声,不疾不徐。 两名骑士的轮廓在夜幕中若隐若现,直到两匹龙马的脑袋被火光照亮,紧接着两骑彻底进入火把照亮的区域。 来了! 张守誉眯着眼打量一老一少两名贵客,左边年轻人白袍玉带,风度翩翩,有一双极招女子青睐的桃花眼,头上系发的不是时下名士流行的青玉冠,而是一根乌木簪子,簪尾刻着太极八卦图。另一位老者黑衣银发,神情冷峻,肤色雪白,眸子呈现淡淡的碧绿色。 两骑行至城门口,年轻人笑嘻嘻的抱拳道:“这位将军,久等了。” 张守誉以小窥大,察觉出年轻人的身份,毕恭毕敬的抱拳回礼:“职责所在,两位请随我来,城主大人已经在府上设宴等候多时了。” 年轻人笑着点头,那名银发碧眼老者则无动于衷,神情淡漠,好似不屑与张守誉打交道。 一老一少入城仅仅半个时辰,三千鱼鳞软甲和两千五白甲卒倾巢而出。 与此同时,一只只信鹰振翅飞向城外,调兵遣将! 身负重任的年轻人在城主府吃了一顿酒席后,以不胜酒力为由早早退场,由府上管家带着前往豪奢客房休息。管家在门口毕恭毕敬告退。 白袍玉带俊朗非凡的年轻人推门而入,烛光摇舞,两名身穿薄纱,体态婀娜的少女起身盈盈施礼。眉眼间媚态横流,脸庞尖尖,分明是受过调教的上等丫鬟,眸子清亮,眉毛柔顺,年轻人久经风月的眼光只在两丫鬟身上一扫,就看出还是未破身的处子。 “公子,今夜由奴婢二人侍寝。” 年轻人朗声一笑,一手一个拍在少女挺翘的臀瓣,笑道:“只有两个嘛,你们还有没有未破身的姐妹?破身的无妨,只要有你们一半的美貌,公子我也勉为其难收下了,多多益善嘛。” 两丫鬟脸蛋一红,相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胆怯和忐忑。她们这种自小被卖入高门大户精心调教的丫鬟身和命从来都不由己。既然城主让她们二人来侍寝,也不得不从,她们的命不由己,由主子。这位公子哥心性如何,她们不敢妄加揣度,但模样俊朗,白衣潇洒,让她们心中暗喜。 左侧一位长了一张微微圆润不明显的瓜子脸丫鬟,低头看着脚尖,怯生生道:“奴婢二人都已经洗好了身子,不知公子需不需要沐浴一番,还是......” 脸上红晕如醉。 “公子我从九老山跋涉万里,快马加鞭,耗时半月,这才到了牧野城,都快忘记洗热水澡是什么滋味了。”这位出身九老山白云观的天之骄子捏了把少女圆臀,“烧桶热水,多洒些花瓣,本公子要沐浴。” 九老山白云观,专修黄赤之术,又称为房中术。 道教功法流传东荒,其中以房中术最受贵族豪门喜爱,千年来功法衍变,形成了许多采阴补阳的邪功。因此提到房中术,大多被正道人士不耻。 其实黄赤之道与金丹同样起源于道祖所撰的《道藏》,通过男女双修,达到阴阳融合,延年益寿的效果。所谓“黄老赤篆,以修长生”便是此道真谛。白云观镇观宝典《悟真篇》中开卷首语:“御女三千,白日飞升。”可不是无的放矢。 白袍公子陶谦之的父亲是白云观观主陶顽石,自号“顽石真人”,白云观女冠三百,皆是他床上双修人。陶谦之耳濡目染,十三岁的时候在一名徐娘半老女冠床帏里破了童子身,从此食髓知味,开始疯狂御女,白云观里的女冠,几乎都没逃脱他的手掌心。只是与父亲一心同参阴阳,证道成仙不同,他修的房中术更类似采补之术,采女子阴元强壮真气。 木桶热气腾腾,水温适宜,陶谦之跨入木桶,舒舒服服的吐出一口气。 两名丫鬟跪坐在地,身段婀娜,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气息,低眉顺眼,为他擦拭身体,。 陶谦之靠在浴桶里,侧头看着左边年岁稍大,身子浮凸的丫鬟,笑道:“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丫鬟眼睫一颤,眉目天然含春,软濡道:“奴婢霜枝。” 另一个丫鬟接着脆生道:“奴婢寒鼓。” 陶谦之点点头,又问道:“你们牧野城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本公子虽然懒得去游历九州,但对一方风土人情很感兴趣。” 年长的丫鬟歪着脑袋想了想,柔声道:“奴婢久居府上,鲜少出门,对外界的事了解不多。即便知道也都是一些不入公子法耳的街巷小事。” 陶谦之闻言有些失望,温言道:“中州那边有各种美人评、英雄评、将相评,最不济的青楼花魁都有榜单排名,你们牧野城没有?” “公子,牧野城只是边境小城,哪有那么多门门道道?英雄评将相评这些离奴婢太遥远,倒是有一个类似美人评的六大美人排名呢。” 陶谦之眉头一挑,“说来听听!” “咱们城主府的大小姐便是享誉全城的美人儿,其他小姐倒是姿色一般,外人都说大小姐一人便占了城主府所有女子的气数。不过大小姐也是苦命人,早些年跟城主大人的一位嫡系将军订了亲,到了婚假的那年,新郎官死在了沙场上。如今二十了,还待字闺中。” 陶谦之默然不语,心想可惜今日没能见到这位美人儿,没准儿还是个极好的鼎炉。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既然是牧野城城主的嫡长女,就算他身份高贵,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当然若真铁了心要强占,也不是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去和一方诸侯撕破脸皮,殊为不智。 “有一位是城西青楼的花魁,据说见一见这位绝代美人,就得花一百两银子,想要春风一度,没个千两白银想都别想。”霜枝说到这里,颇为羡慕那青楼花魁,都是苦命女子,可境遇也有不同。 陶谦之干脆就没上心,这种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女子,阴元杂乱不堪,是最差的鼎炉。 “其他的大多都是名花有主。或是成了哪位大人的禁脔,或是嫁入豪门相夫教子......哦,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一位与大小姐一样待字闺中,虽说名声不佳,但据说是当之无愧的牧野城第一美人。奴婢虽然觉得大小姐已经美若天仙,可既然外人如此追捧,想必是要比大小姐更出色的。” 寒鼓雀跃道:“姐姐,让我说,让我说!” 霜枝偷偷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道:“还是这般没规没矩,幸好公子温良,否则定要怪罪你。” 寒鼓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眸子晶晶闪亮,凝视着俊朗公子哥。 陶谦之对女子向来有极好的耐心,含笑点头。 寒鼓本就是天真烂漫的少女,见这个俊郎公子温和,好相处,胆子也就大了,清了清嗓子,模样俏皮可爱。脆着嗓子道:“公子,这女子便是百战侯府的三小姐,好像叫楚浮玉来着。只是个庶女,可名声却一点不小。瘟疫前的有段时间尤其活跃,城中富贵子弟开席聚会,总要邀请她入席,她也从不拒绝。更有甚者,为了见到她,特意在画舫上包了小半旬的酒宴。有文士在酒宴上见了她,当场作诗一首呢,怎么说开着……” 霜枝柔声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小丫鬟拍掌笑道:“对对对!公子你别不信,大公子二公子为了这狐媚子,还打过一架呢。差点就动刀子了,城主大人气的摔了珍藏好多年的瓷器,最后扬言永远不准那狐媚子嫁入府上。” 霜枝伸手在口无遮拦的丫头小脑瓜轻柔一拍,呵斥道:“小妮子,作死!” 后者委屈的撇撇嘴,盈盈秋波一眨不眨望着公子。 陶谦之跨出浴桶,大笑道:“不洗了,长夜漫漫无心眠,小娘子来来来,且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夜已深,烛未熄! 陶谦之披上白袍,起身走出屋子,打开门时驻足回望,床帏中,两名初尝云雨的丫鬟脸色俱是病态惨白,那名年岁较小的丫鬟眼角泪痕未干,睡梦中小脸拧成一团,显得极其痛苦。陶谦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要多凉薄有多凉薄。世间女子在他眼中都是玩物鼎炉。像这种丫鬟连玩物都不算,只是用过一次就扔的鼎炉。可笑那小丫头寒鼓,自以为遇上了良人,沐浴之时便秋波暗送,没准还芳心暗许了。破身之后忍着疼痛曲意逢迎,但很快就察觉到了不适,采补之术本就是吸取精元。煞白着小脸哭喊求饶,一炷香时间里昏迷三次,几近油尽灯枯。 陶谦之神采奕奕,两名丫鬟没有半点修为,阴元不比观中女冠充沛,但胜在处子之身,阴元纯净,对他大有裨益。 轻轻关上门,陶谦之来到隔壁小院,窗口烛光未灭,他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锦厅中银发碧眼的老者坐在桌边饮酒,身上随意的披了一件单衣,银白如霜雪的头发也肆意披散。 陶谦之自顾自的绕到屏风后,往床榻上一看,锦被中同样有两名俏丽的丫鬟,双目圆瞪,花容凄惨,陶谦之伸手触摸丫鬟裸露在外的肩膀,都凉了。 “啧啧啧,老祖,你这吃相可不好看。”陶谦之摇头叹息,可眼神玩味,丝毫没有指责之意。 “既然是采补,当然要物尽其用,吃的一干二净才好。陶小子,老祖我散修出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积少成多,不像你出身优越,有一大把的女冠道姑供你采补。”北海老祖嘿然道。 “老祖你别笑话我,我爹至多只允许一天采补一名女冠,再多了就只能阴阳双修了。效果委实太慢。”陶谦之耸耸肩。 北海老祖淡淡道:“身在福中不知福,采补而来的精元虽然可让真气迅速壮大,可驳杂不一,是速成的末流之道。而阴阳互补之术,虽然成效慢,可胜在精纯稳固,没有后顾之忧。前者隐患不少,后者水滴石穿,可成大道。” 陶谦之对这臭名昭著的北海老祖丝毫不怵,指了指脱阴而亡的丫鬟,撇撇嘴:“老祖,这速成也有速成的魅力,证道成仙太过虚无缥缈,还不如人间逍遥一世。对吧!” 北海老祖哈哈大笑。 陶谦之大大咧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啜一口,满脸惬意:“这喝酒就得举杯独酌,或者知己两三人,这才够味。酒席上拼酒敬酒,看似热烈,实则寡淡无味,无趣无趣。” 北海老祖不置可否。 陶谦之眯眼望向窗外夜色,嘿嘿笑道:“不知那位公主此时是何等境遇,那可是极品鼎炉啊,白白折在妖族手中,可惜了。” “想知道还不简单,出城跟那几个符箓派、丹鼎派的青年俊彦同甘共苦,没准儿还能友情爱情双丰收。” “得了吧,那几个大宗弟子眼高于顶,对我白云观向来不屑一顾。这次救援行动,咱们就在后方优哉游哉就好,不需要太冲锋陷阵。中州的那公主太冷太傲,我是对她死心了,况且咱也有自知之明,不去凑那热闹。”陶谦之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不过老祖你修为盖世,武力无双,真不去蹚一蹚浑水?救了公主那是大功一件,别说我白云观女道姑任你采补,其他宗派的功法道器也是任由你挑呐。退一步说,如果你北海老祖垂涎美色,只要你有本事把人偷偷摸摸抢到手,肆意采补也行嘛。” 北海老祖冷笑道:“陶小子,少拿这些鬼话忽悠我,老祖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且不说这次妖族对手不明,单单是你们九老山的“万古长青”葛长青,“符剑双绝”陆灵宝,哪个是省油的灯?老祖我得罪了北部真神,在北海混不下去,承蒙你父亲肯出手庇护,邀请我做你们白云观客卿,所以这次来牧野城,我只护你周全。倘若你肯出城搜救那小美人,老祖我就当舍命陪君子。你既然不愿意插一手,老祖也乐得轻松。” 陶谦之笑道:“我就喜欢老祖的精明,明儿小子带老祖见识见识这牧野城第一美人,据传是天仙下凡,风华绝代。这次若能把她带回九老山做一个长期的双修鼎炉,也算不枉此行了。” 月冷西山,夜鸟惊啼。 两道遁光似流星一闪而过,一人脚踏青黑木剑,一人干脆就是脚踏虚空,御风而行。颇有“仙人御剑游东海,乘风一去千重山”的出尘姿态。 两名谪仙人破空飞行片刻后,在一条溪边按下遁光,踩在木剑上的魁梧男人轻飘飘跃下,弯腰捞起当做媳妇对待的心爱木剑,俯身在溪水中畅饮一口,然后把木剑浸在溪中。 符剑双绝陆灵宝,虎背熊腰,容貌粗犷,还有从不精心修理的络腮胡,看上去没有半点仙人出尘气质,反而更像垮一把木剑游荡九州的邋遢汉子。 不过他手上那柄青木剑是货真价实的神兵,道教十大神器中排名第六,驱邪第一,大名鼎鼎的雷亟木“桃符”。雷亟木向来是道门可遇不可求的炼器材料,必须是在惊蛰时被雷电击中的树木残留下的精华树心,才能称为雷亟木。其中又以桃木为佳,而陆灵宝这柄桃符更是极品中的极品,是一株万年桃树渡劫失败所残留的精华,经过雷电洗礼后,变的至刚至阳,是一切阴邪鬼魅的克星。 葛长青一身青墨色广袖道袍,仅用一根杨木道簪系发,手无寸铁,瞥了眼蹲在溪边不断擦拭爱剑的陆灵宝,无奈道:“正事要紧。” 陆灵宝恋恋不舍的起身,仔细拿袖子擦干净水渍,青木剑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如光泽。 一人三十而立,一人四十不惑,都是九老山承上启下的青壮派,陆灵宝师尊乃是九老山当代道尊,而葛长青所在的丹鼎派因为掌派真人宝座空悬多年,在九老山声望和实力都有不小的下滑,之所以能牢牢占据道庭上等宗门的位置,除了底蕴雄厚,更大的原因是出了葛长青这位丹道奇才,九老山各派都拭目以待,只要他修为臻至大真人境界,丹鼎派掌派真人的位置非他莫属。三十岁的掌派真人,道教千年中也算是佼佼者。 陆灵宝将桃符捆缚在背,手捏道诀,左脚原地一踏,八卦虚影一闪即逝,他的双眸眼白瞳孔尽褪去,只剩一片浓郁清光。在陆灵宝眼中,视线所及,世间万物都变了一番模样。万物皆有气,草木气息微弱,但一缕缕青木之气汇聚成江河。溪水也有气,呈现出不断流动的淡黑色。脚下大地的气则是沉凝不动的浓郁黄色。山野之中百兽也有气,或温和,或凶厉,或胆怯,或暴躁...... 望气术是一门返本还源的法术,透过现象看本质。 陆灵宝撤去道诀,瞳孔渐渐恢复原状,脸色沉肃,朝葛长青摇摇头。后者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上次不惜耗损真元,元神出窍观气,姑射公主出身皇族贵胄,身负紫金之气,在我们这等精通望气术人的眼中,好似黑暗中的萤火,清晰可见。确实是在这一片区域不错,可我刚才观气一无所获,只有两种解释:一,公主本人使了秘法敛去了自身气数。二,身死道消,气数自散。第一种情况说明公主处境已经极其凶险,但还有一线生机,倘若是后一种情况,我们还是尽早回九老山商议对策吧。” 葛长青沉吟不语,双手食指习惯性的轻轻叩击,他不说话,陆灵宝就不发表意见,虽然他比葛长青痴长十岁,但性格大大咧咧,从不拐弯抹角,冲锋陷阵斩妖杀敌他在行,动脑子玩诡计委实力所不逮。 “我记得你们符箓派有一门道术,叫做灵鹤指路。”葛长青忽然道。 陆灵宝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皱眉道:“要催动这法术倒是不难,可我没有姑射公主的生辰八字。况且在她自闭气数的情况下,未必管用。” “我知道。”葛长青叹道:“死马当活马医。” 陆灵宝从百宝袋里掏出一张黄纸符箓,折成纸鹤,轻呵一口气,纸鹤宛如被赋予了生命,围绕着陆灵宝翩翩飞舞。 葛长青伸指凌空虚写,淡青色的字迹在半空凝儿不散,接着轻轻一弹,代表姑射公主生辰八字的字迹撞入纸鹤体内。纸鹤微微一颤,倏然振翅朝西方飞去。 两人御风跟上。 纸鹤乘风一路往西,忽然又折而往东,有时会呆头呆脑的滞空不动,片刻后,又折转方向。 葛长青陆灵宝两人跟着纸鹤无头苍蝇似的飞了两刻钟,前方地势开阔,是一处延绵数十里的苍莽树林。纸鹤忽然振奋起来,加快速度,投入繁密枝叶中。 两人相视一眼,跟着飞入树林。 纸鹤带着两人又飞了一炷香时间,突然消失不见。 葛长青站在一颗榕树枝头,左顾右盼,心中徒然生出不妙之感。 “失去感应了。”陆灵宝试图用念力勾动纸鹤,但是无果。他与纸鹤之间的联系好似被掐断了。 “中埋伏了。”葛长青摘下一片树叶,屈指弹向高空,空中荡起一片水波似的涟漪,树叶撞中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轻飘飘落下。 “灵鹤指路,可惜这里并没有两位要找的姑射。”一道带着淡淡嘲讽的声音从前方树后传来。 陆灵宝横眉立目,大喝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给老子滚出来。”并指如剑,朝前方一点。桃符破空而去,那株大树应声炸裂。 两道人影从树后闪出,左侧是身穿黑金甲胄的高大男子,五官深刻,眼眸碧绿,提着一柄月牙般的弯刀。右侧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妖娆女子,白裙拖曳,眼角眉梢挂了好几斤媚意。她伸手拍着丰满胸脯,故作惊恐,娇声道:“哎呦,陆真人别这般凶霸霸的嘛,吓坏奴家了。” 陆灵宝如临大敌:“啸月妖尊!千面美人婴璃!” 黑金甲胄的啸月妖尊凝视葛长青,挑了挑那双远比普通人浓郁的墨眉,笑道:“葛长青,十年前见你,还是一个跟着师傅出山游历的毛头小子,一眨眼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道门真人了。” 葛长青按住陆灵宝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沉声道:“啸月,公主呢?” 妖娆女子咯咯笑道:“自身都难保了,还惦念着那个中州来的小丫头?奴家不妨跟你说了吧,那小丫头早给我们擒住了,本想杀了了事。可是这次南山老鹿精也来了,你也知道这老小子的德行,见了漂亮女人就连亲妈都不认了,这会儿指不定在采补那丫头了呢。” 葛长青容貌俊雅,气度不凡,对妖娆女子的话充耳不闻,淡淡道:“你们苦心孤诣袭击姑射,目的是为了栽赃陷害,让中州和东荒内乱。我说的可对?” “只对了一半。”啸月眼眸绿油油如饿狼,冷笑道:“杀姑射是为了栽赃不假,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引你们出来,其实也不是针对你,只要是道门出来至少一位真人就行,我们第二个目的很简单,杀几个道门真人,削弱削弱九老山实力。只要不是兴兵戮战,神帝他也无话可说。” “一石二鸟,确实不错。本以为你们的目标是姑射,因此出动我与陆师兄已是绰绰有余。想不到你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葛长青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出于意料的事,他脱去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青墨色道袍,收入腰间百宝囊内,云淡风轻道:“凭你啸月妖尊想要杀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再加一个小真境界的婴璃?听说青丘狐妖擅长蛊毒幻术,杀人于无形,特别是对待男子无往不利。尊上以为她的蛊毒和幻术对我这个丹鼎派真人有奇效?” 不等啸月妖尊说话,妖娆女子婴璃柔声道:“丹鼎派号称一粒金丹通大道,我这小小伎俩当然不敢在长青真人面前施展,奴家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自有人与你交手。对了,还是长青真人的故人呢。” 葛长青心有所感,骤然抬头,目呲欲裂。 高空中浮现一座古朴厚重的青铜大鼎,鼎沿上踩着一名身穿麻衣的男子,长眉入鬓,眸似寒星,鼻梁高挺,长的俊雅非凡,竟是与葛长青一模一样。只是左侧脸颊多了一道一寸长的细细疤痕,非但不减俊朗,反而更添英气。 麻衣男子掌心拖着纸鹤,居高临下的俯视,嘴角笑容似有似无,声音沙哑磁性:“长青,别来无恙。” 四目相对,刹那间空气宛如冰封凝结。 婴璃与啸月尊者目光交接,前者似乎心有所感,遥遥朝东眺望。 婴璃笑道:“不打扰两位叙旧了,奴家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葛长青发髻无声无息炸裂,长发乱舞,气机狂涌,眼眸中杀机炽烈,儒雅镇定荡然无存,他笔直冲天而起,长啸道:“葛长庚,扶桑树下,弑师之仇,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麻衣男子脸色至始至终都是一片淡漠,轻轻捏碎纸鹤,缓缓道:“神农鼎内,万物化炁!” 葛长青一拳击他胸口,两人身影如涟漪荡漾,一起消失不见。 啸月妖尊屈指一弹弯刀,铿锵作响,挑衅道:“陆灵宝,咱们过过招?” “求之不得!” 一柄桃符划过虚空! 第九十三章 溶洞 楚望舒带头领路,楚长风负责殿后。 九老山四人默不作声的跟在前方少年身后,奔行在旷野中。时而眼神交汇,没有交谈,但私底下却在不断传音沟通。 楚千翎:“商师兄,苏师兄,你们真信了这小子的信口开河?” 鱼重玄:“他没必要骗我们啊!” 楚千翎怒其不争:“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他凭什么知道姑射公主的事?别说牧野城,放眼整个东荒,知道这件事的也不超过十指之数。管他是姓楚也好,姓拓跋也罢,都不该知道这件秘事,更不可能知道姑射公主在何处。除了他是妖族奸细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鱼重玄性格憨实,可也不傻,想不出言语来反驳,再说看楚千翎一脸恼怒的模样,他也不敢反驳。 “我已经用秘法联络师尊,他若是没骗我们,那皆大欢喜。若耍的是请君入瓮的伎俩,咱们不妨就当一当马前卒,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商景元道。 楚千翎小脸蛋眉开眼笑:“商师兄苏师兄果然智慧过人,跟你们一起出门执行任务,让人心安。鱼胖子,多学着点知道不。” 鱼重玄小声嘀咕:“商师兄当然聪明,可关苏星斗什么事?这家伙至始至终都没说话吧,跟块冰似的。” 楚千翎伸手在鱼重玄脑袋上敲了一下,嗔道:“哎呀,你还顶嘴!” 楚望纾忽然顿足。 楚千翎猝不及防,一头撞在鱼重玄背部,一手捂着发红的额头,一手揉着撞疼的小胸脯,气急败坏:“喂,拓跋蠢猪,你怎么不走了,阴谋诡计编不下去,想图穷匕见了吗?” 鱼重玄闭上眼睛,一脸陶醉! 楚望舒转头,没好气道:“我本名叫楚望舒,拓跋春竹是骗你们的,以后别叫错了。”说完,他耸耸肩:“没事,就是觉得耳边有蚊子叫,嗡嗡嗡的吵的我心烦。” 楚千翎磨磨银牙,恨恨道:“莫名其妙。” 楚望舒的成熟心智和人情练达,不会不知道自己语出惊人的后果,定然招来怀疑和猜忌。之所以破天荒的干预这件当年早已尘埃落定的往事,一来是他执念使然,二来则是命运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比因果还要复杂。他改变了水玲珑一时一刻的命运,未必能改变她整个凄惨命运。就好像一架在主路上行驶偏差的马车,在第一次板回正途后,不代表它永远不会走偏。楚望生就是那让马车第一次偏移的绊脚石,北海老祖是第二块。 而北海老祖的出现与那位在史书上记载“钟天地之灵秀”的姑射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牧野城与青木城接壤地界,有一座连绵三十里的山脉,主山名“余峨”,山中有茂密的梓树和珍贵的白皮楠木树。尤其是后者,树材天然含香,经久不消,且不惧虫蚁,纹理雅致。牧野青木两城贵族喜欢用这种楠木做梁柱,没少为了余峨山中的白皮楠木起冲突。 余峨山腹中有溶洞,纵横密布,光是大大小小的溶洞口就有数百个,溶洞与溶洞相连,错综复杂,浑然天成的一座巨大迷宫。即便是常年在余峨山狩猎伐木,靠山吃山的山脚住户,也不敢深入溶洞。 楚望舒循着记忆在山腰找到一个三丈高的溶洞口,有些傻眼,呆站在原地,饶是他智慧过人,此刻也有些茫然。 楚千翎满脸狐疑,探头探脑的朝漆黑溶洞张望片刻,翩然转身,瞪着一双炯炯明亮的杏眼儿,鼓着腮帮子,哼哼唧唧道:“商师兄,你看看,我就说这小子满肚子坏水吧,让我猜猜,接下来是不是想办法骗我们进洞穴,然后溶洞里有一群大妖怪埋伏,将我们一网打尽。如果这小子心机深沉些,没准儿还会拿我们要挟师尊和葛师叔呢。” 楚望舒啧啧地说就你聪明,其他人都是蠢蛋。心思单纯的少女没听出话里的嘲讽,骄傲的扬起雪白的下巴,得意的说那当然啦,你的阴谋诡计在姑奶奶面前就是奇技淫巧,劝你乖乖就范从实招来,否则就让你尝尝九老山十大酷刑。楚望舒笑呵呵说都当姑奶奶了,儿子孙子姓啥?姓鱼还是姓苏。无言以对满脸通红的少女只好拔剑说,一剑刺死你。楚望舒又说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在河边舍命救你们?干脆和黑风将军一起宰了你们不是更方便?少女想了想,笃定说那是你们的苦肉计,目的嘛......当然是打入敌人内部,从而获得姑射公主的藏身之处。楚望纾又说,咦,难道我不是为了设下埋伏请君入瓮,好以你们要挟两位真人?又一次无言以对的少女一按剑柄,楚望舒抢先道:“一剑刺死你。” 少女仰着脑袋“啊啊啊”一阵抓狂尖叫。 在一旁看戏的鱼重玄想笑又不敢笑。 楚望舒转头朝商景元和苏星斗说:“你们都是聪明人,刚才的话听得懂,我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不该提姑射公主,否则现在已经奉还宝贝,安安稳稳回家了,不过请你们仔细想想,若我是妖族奸细,想杀你们或者擒下你们,真要这么大费周章?先前的迷魂散岂不是白费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真想救公主,就进溶洞寻找。为了节约时间,建议分头行动。六叔,你呢?” 楚长风朗声笑道:“义不容辞。” 叔侄俩联袂进入溶洞,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入洞之后一片漆黑,楚长风扬起手臂,真气聚集指尖,散发出一圈圈白光。虽然不算炽烈,但足以照亮脚下的路。到了第一个转折口,楚长风提出分头行动,楚望舒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六叔,没了你,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到时候没寻到公主,我已经生生撞死了。” 楚长风笑道:“少扮猪吃老虎,区区黑暗难得到你小子?” 楚望舒咧嘴一笑:“那六叔你加把劲,可得比侄儿更快找到公主才好。” 不等楚长风回应,转身往右侧洞窟行去。 翻阅过那卷皇家秘闻轴子的楚望舒只知晓姑射公主最后死于余峨山溶洞,可是山腹溶洞相连,宛如迷宫,具体在哪里卷轴上并未详说,也无法详细记载。余峨山虽然是最后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过以楚望舒的老辣眼光,姑射必然是走投无路才躲入溶洞,最后仍然没能逃脱厄运。否则妖族截杀姑射,何必又多此一举把尸体搬到溶洞里?但有一点楚望舒可以确认无疑,姑射公主起码现在还活着。此中缘由暂时还不能与人道哉。 楚望舒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没吹燃,白天入河的时候被河水浸湿了,他索性盘腿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摘下腰上的布囊,倒出一堆瓶瓶罐罐,有的也被河水泡湿而失效,有的密封完好。他抽出银针伸入一枚黑土陶瓷内,银针沾染上一层墨绿,狠狠刺在胳膊上。 打坐吐纳半柱香,右手拇指在左手胳膊上轻轻一划,此时他的左臂已经浮肿乌青,形似中毒。划开肌肤后,淤积在皮肤中的黑血直接喷溅出来。楚望舒剑指按在胳膊上,乌黑浓稠的鲜血肆意流淌,很快汇聚成一小滩,腥臭刺鼻。如果此时光线明亮,就能看到无数细小如糜的幼虫在黑血中挪动,迅速长大,很快便生出薄翅,成群结队的爬出孕育它们的黑血,在石块上伸张膜翅,片刻后,嗡嗡嗡的漫天飞行,它们的膜翅散发出淡淡荧光,与萤火虫异曲同工,在溶洞中好似漫漫星河。 楚望舒嘴中含着母蛊,扬起手,朗声道:“去!” 刹那间,宛如千军万马听从调遣,成百上千只蛊虫一哄而散,走的一干二净。 楚望舒重新盘膝坐下,往伤口上洒了一些药粉,灭杀残余虫卵。 这些蛊虫是楚望舒前世培育出的数百种蛊虫之一,取名叫“回声虫”,原虫是一种生活在东海沿岸的异虫,体型微小,却生长着锐利口器,能散发出无形无质的音波,触及猎物后反馈而回。培养成蛊虫后,消弭了双刃剑般的口器,变得温顺许多,没有原虫那样强大的攻击力,前世楚望舒把这些回声虫当做探查地形,巡逻戒备的哨子来用。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波波回声虫翩翩而返,时而散开,时而聚集,宛如一片绿烟离散聚合。回声虫在楚望舒耳畔盘旋,极有灵性,好似窃窃私语。 楚望舒口中含着母蛊,眼睛微眯,耳廓轻轻颤动。片刻后,起身深入溶洞。 第九十四章 姑射公主 楚望舒的修为还达不到“目光如炬”的地步,好在借着回声虫细微的荧光,积少成多,勉强能通行无碍。他走过两个窟顶高远的大溶洞,又在逼仄甬道内七折八转,有回声虫前方带路,不多时就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溶洞。窟顶钟乳石犬牙交错,但并无水滴,是一个干枯了很久的溶洞。他在溶洞里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于是离开,去往第二个目标。 一座溶洞中,鱼重玄举着火折子,找到一块洁净光滑的石头,用袖子擦了擦,对身边的少女道:“千翎,来坐一会吧。” 楚千翎“嗯”了一声,坐在石头上,敲了敲小腿,抱怨道:“山腹溶洞七转八折,没完没了,咱们找到天亮也未必能找到姑射,鱼胖子,你说咱们是不是被拓跋蠢猪给骗了?其实他这会儿已经逃之夭夭啦。” 鱼重玄丝毫不讲究的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薄饼,殷勤道:“千翎,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楚千翎接过饼,狠狠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含糊不清道:“问你话呢。” 鱼重玄挠挠头,“不至于吧,他图什么呢?” 楚千翎想了想,歪着脑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呼呼道:“没准就是耍我们玩呢。” “你对拓跋......楚兄弟的成见太深了。” “废话,他都抢我宝贝两次了。” “师傅说一事归一事,不可因前事迁怒后事。” “呸,师傅还说你没心没肺呢。” “我这是赤子之心。” “你有赤子之心,可惜没脑子。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帮着他说话!” “商师兄其实也愿意相信他,不然怎么同意进洞寻找呢。” “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啊......咦,哪来这么多萤火虫。” 楚千翎少女心性,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只,结果被狠狠咬了一口,痛的她“哎呦”一声,一巴掌拍死。这下可惹了众怒,原本漫无目的飘荡的虫子聚集在一起,嗡嗡声大作。铺头盖脑朝两人涌去。 楚千翎掏出一张火符,正要烧死这群不知死活的虫子,忽闻哨声清越,虫群一哄而散。 “谁!”两人霍然起身。 “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找到公主了吗?”甬道里走出来一个黑影。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千翎磨了磨牙,不过也松了口气,俏脸一板,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楚望舒从来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也就没搭理她,反而跟鱼重玄勾肩搭背,语重心长道:“鱼兄,年轻英俊的少侠也好,白裙飘飘的美貌仙子也罢,走南闯北混九州,都很讲究套路的。首先得有一件不显眼,但绝对不能太邋遢的衣衫,怎么潇洒怎么来。还有选兵器一定要注意和服装搭配,白衣配长剑是上上之选,实在不行青衫配长刀也很有风范。少侠大抵有两个套路,一种是笑容温煦,使人如沐春风。另一种是面色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得与人保持淡淡的疏离感,距离产生美嘛,这样姑娘们就会对你产生好奇感。白裙仙子亦难逃窠臼,甭管床上是不是个骚蹄子,床下一定要注意仪容仪表,碰到年轻侠客搭讪,尤其注意面部表情,最好应对方法就是冷若冰霜,对方说十句你才能不咸不淡的应一句。少侠们就会想,哎呦这位仙子冰清玉洁,是个好姑娘。然而一边遭受冷遇,一边大献引擎。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太掉价,得欲擒故纵。你看你们九老山的苏星斗,是不是属于面色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那类型的?” 鱼重玄拼命点头。 “是不是依然有很多年轻女冠为他茶饭不思,情有独钟?” 鱼重玄瞠目结舌,满眼钦佩:“楚兄弟,你真是神了。我说嘛,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两条腿,凭什么他苏星斗就这么受欢迎,原来套路这么深。” “我再猜猜,你们九老山是不是也有那种脾气温柔,长相漂亮,且又极矜持的仙子?是不是也有很多小道士仰慕,甚至连老道士恬不知耻想啃一啃嫩草。” 鱼重玄紧握楚望舒的手,差点没跪下来“拜师学艺”。 竖起耳朵偷听楚望舒“传道授业”的楚千翎眼中露出一丝恍然,怪不得那位宿敌总在九老山压她一头,她楚千翎自认天赋不输与人,容貌也清丽可人,脾气......好吧,脾气是臭了一点,可鱼胖子还说她这是真性情呢。但是师傅师叔们谈起李妙真时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到了她这儿么......楚千翎仿佛看见了师傅宽厚的大手压在自己脑瓜上,笑着说:“傻丫头......” 暗自气恼的少女冷不丁抬头,发现那可恶的家伙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并且朝她走来。少女好似做了亏心事被当场抓住一般,后退一步,接着又被自己的胆怯气恼到了,上前两步,昂首挺胸,仰视这家伙,气鼓鼓道:“怎么滴?” 楚望舒笑了笑,伸手摸摸她脑袋,转身走了。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大大咧咧的娇蛮少女,二十年后,在那场逐鹿九州的浩劫中,死光了师傅师兄,一人挑起符箓派大梁,在玉清殿前独战两大妖尊,一步不退,力竭而亡。 感觉自己被调戏的少女鼻子都快气歪了,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子,朝楚望舒背影砸去。 楚望舒头也不回,探手接住石子,很配合的“哎呦”一声。 楚千翎叉着腰,瞪着眸子,愣愣片刻,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次回声虫寻找到的目标是他们俩,楚望舒再一次无功而返,无形中加快了步伐,他推测第一次回声虫侦查到的目标是楚长风,等他寻过去的时候,楚长风已经走远了,第三个目标在更深的溶洞内,楚望舒脚步越发急促,最后几乎是在全力飞奔,途中撞到了额头,火辣辣的疼痛。 让他失望的是第三次目标似乎同样无功而返,如今他身处在巨大的石窟中,抬头望去,以他的目力,都看不清窟顶有多高,水汽充沛,更是汇聚出了一口小潭。楚望舒摸着墙走上一圈,空无一人。 聚散如绿云的回声虫悬浮在潭水上空,不肯离去。楚望舒心中一动,涉水而走,刚走出两步,脚下一绊,一头扎入水中。他从潭中一跃而起,满脸振奋喜悦。抹了抹脸上的水渍,一脚踩住那个让自己扑了个狗啃泥的“绊脚石”,从潭底托起一团空气。 无形但有质! 据说中州有一种蚕,通体透明,凡人肉眼不得见。吐出的蚕丝编织成衣,披上去可以隐身,并能隔绝念力探查,故而称为“隐身衣”。 楚望舒揭开看不见的一层纱衣,率先现形的是一头青丝散乱的女子面容,随后是蜷缩如婴儿的娇躯,穿着梅红宫装,他抱着女子上岸,小心平放在地面,做的第一件事并非仔细探查这位风华绝代的姑射公主状态,而是慢条斯理的把那件透明薄纱揣进怀里。价值连城的异宝,可遇不可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到时候追问起来,打死不承认就好。 收获异宝的他嘴角挂起淡淡的笑,打了个响指,四周的回声虫如受号召,纷纷聚拢,围绕着他们翩翩飞舞。荧光积少成多,将四周照的一片通透。 楚望舒这才去打量姑射公主,即便是楚望舒自诩阅美无数,也不禁被眼前女子的绝色容貌震撼的愣了愣,国色天香风华绝代这些字眼来形容姑射都有些“力所不逮”,眉眼身段都未彻底长开的小丫头水玲珑比之要略逊一筹,与楚浮玉在伯仲之间,两女都有一张狐媚子标配的尖俏瓜子脸,但五官迥然不同。楚望舒前世今生,所遇到的女子中红颜薄命的楚浮玉和命途多舛的水玲珑当之无愧的魁首,其次是九老山李妙真与东海那位龙女。如今得加上这位来自中州的公主殿下。兴许是应了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老话,没有他的出现,姑射和楚浮玉一样都是薄命之人。 本以为这位公主会立刻惊醒,没想到还是如死鱼般直挺挺躺尸,楚望舒不禁犯嘀咕,不会是在水里把自己憋死了吧。一搭脉,脉象全无,只得把耳朵贴在她柔软的胸脯上,凝神聆听片刻,结结实实松了口气,心跳每分钟只有三下,故而呈现假死状态,应该是某种闭气龟息法门,或者更高明的封闭气数的秘法。这种秘法利弊都很明显,若果始终没人发现,她会一直沉绵在此,直至油尽灯枯。 楚望舒解开姑射公主的裘带,剥开湿漉漉紧贴曼妙娇躯的宫装,想了想,还是没有碰肚兜,摊开一卷银针,分别扎入阴交、神阙、巨阙、鸠尾......到中庭时,犹豫一下,毅然扎入这个两胸之间的穴位。做完这些后,楚望舒盘坐一边,束手旁观。 几近停止的心跳渐渐趋于稳定,胸腔出现起伏,姑射面无血色的脸蛋也涌起红润,“嘤咛”一声,似乎颇为痛苦,她龟息之前,受了不轻的伤势,楚望舒把脉听心的时候就发现了。公主幽幽醒来,发出一阵细细碎碎的呻吟声,停在花丛老饕耳里,肯定别有韵味。 姑射睁开眸子,先是看到一片绚丽梦幻般的星河,愣了愣,微微侧头,便瞧见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朝自己微笑。 四目相对。 楚望舒开门见山自报姓名:“姑射公主,在下......” 姑射公主眉间一蹙,清冷的眸子里杀机大作,不问青红皂白的一掌拍来,黑光层层叠叠如狂潮拍在楚望舒胸口,推的他横飞出十几丈,又重重撞在石壁上,蜷缩如虾,半天没起身。 楚望舒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扶着石壁颤巍巍站起,险些被一掌破去无垢道体的他目光阴冷的望着十几丈外的女子,回声虫围绕着她翩翩飞舞,衬托得宛如仙子般清丽。 一掌几乎耗尽积蓄已久的真气,姑射俏脸如罩寒霜,眸子里没有慌乱恼怒等神色,始终清清冷冷,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敞开的衣裙,寒潭似的眼神里才闪过一丝羞恼,提气震飞十余根银针,穿好衣衫,声音如玉石相撞,清脆冰冷:“你是谁?” 楚望舒背靠石壁,冷笑道:“醒的倒是挺快嘛,老子玩过很多女人,妖娆妩媚、冰清玉洁、乖巧温顺,唯独没尝过你这种冰山美人的滋味,怎样,还有力气吗?” 姑射公主妙目闪过一丝愠色,冷冷道:“妖魔邪祟,人人得而诛之,青阳虽然一介女流,也有与你们玉石俱焚的勇气。” 脚下生起一股柔风,托起她的衣裙和秀发,周身黑光大作,特别是丹田气海处,有黑光似呼吸般吞吐不定。冰雕雪琢般的清冷脸蛋上,竟有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自残法术! 神色萎靡身受重伤的楚望舒忽然电射而出,半息之间,冲至姑射公主身前,手指疾如闪电的封住她几处要穴,周身流转的黑光霎时间被截流,气机运转一滞。 姑射闷哼一声,显然是受到了气机反噬,跌坐在地,花容惨白,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楚望舒亦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条斯理的吞下一枚丹药,哂笑道:“你们这些出身显赫的金枝玉叶,空有一身不俗修为,说到底还是经验浅薄的雏儿,往日被长辈们捧在手心呵护,与人切磋交手也是点到即止,一碰上真正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武夫就露馅了。”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姑射公主撇过头去。 楚望舒出手如电,捏住她下颌轻轻一拉,辣手摧花的卸下她的下颌骨,叹道:“如花美眷,死了岂不可惜,想咬舌自尽,行啊,得让我和兄弟们爽完再说。” 抓起姑射的双臂将她背在身上,手掌轻轻一拍丰满的不像话的屁股蛋,大笑道:“公主殿下,在下拓跋春竹,带你洞房花烛去咯。” 姑射咬着唇瓣,心如死灰。 第九十五章 鱼精? 距离余峨山两百多里,林莽苍苍。 陌生的御鼎男子来的快,去的也快,连带着葛长青一齐消失。余下两人一位是九老山道尊弟子,一位是东荒妖族屈指可数的大能,东荒妖族中有一皇三尊十六将的说法。啸月妖尊便是三尊之一。 啸月妖尊笑道:“你们符箓派典籍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那是不是说你们每次与人交战,都要铺纸研墨,运笔画符?” 陆灵宝愣了愣,反问道:“那我现在要摆案画符,你会不会给我时间?” “肯定不会的。” “那不就得了,难道我不会事先刻好符箓?” “哦,我跟符箓派的人交手不多。” 两人一问一答间,默契的同时抛出手上的兵刃,弯刀飞旋成一轮满月,桃符破空怒啸,剑尖隐有电蛇缭绕。一刀一剑在半空中碰撞,叮叮当当,每次撞击都炸起层层气浪,林海起伏。 陆灵宝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张黄纸符箓,贴在胸口,手捏道诀,脚下一踏:“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正吾神通......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一点金色涟漪从胸口荡开,瞬间蔓延全身。 “嘭!” 啸月妖尊一拳将他击飞出去,一路撞断树木无数。 浑身笼罩在金光中的陆灵宝拍拍道袍,语气悠然道:“不痛!” 啸月妖尊嘴角冷笑。 陆灵宝再摸出一张朱砂刻画成的黄纸符箓,正要贴身,忽然顿住,笑道:“我接下来要请神,你还要继续偷袭吗?要不然我直接站着不动让你打算了。” 接连被言语调侃戏谑的啸月妖尊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啸,身体膨胀到三丈,皮肤下生出坚硬如针的浓密黑毛,双手变作利爪,双腿拉长,撑裂裤管,化为半人半狼的怪物。 陆灵宝把符箓往额头一拍,大喝道:“金甲天神入吾身!” 身后虚空中凝聚成一具身高同样三丈的金甲天神,面容模糊,抬金足一脚踏在陆灵宝头顶,两者瞬间水乳交融,陆灵宝金光如火焰熊熊燃烧,身躯拔高至三丈。 半人半狼的啸月妖尊一掌推在请神之后身高相仿的陆灵宝额头,利爪箍入金光,铿锵震耳。若能从高空俯瞰,两人在茂密树林间犁出一条十数丈长的烟迹,需几人合抱的大树脆如纸糊。 陆灵宝双脚往后一滑,硬生生抵住强大的冲力,展臂抱住啸月妖尊的胳膊,拧腰旋身,一个过肩摔把后者狠狠抡在地上。轰隆巨响,尘土飞扬,砸出直径一丈的大土坑。 不等狼妖抬头,陆灵宝欺身而上,扬起拳头,一拳拳砸在它脑门上。每一拳都炸出一波气浪,摧枯拉朽的折断了附近几颗大树。脑袋被砸入土中的狼妖低吼一声,双掌挡住双拳,抬膝把身上的金甲神人撞的高高抛起,起身后,一记肘击,就把陆灵宝炮弹似的击飞。 仅仅一息,横飞出去的陆灵宝在一颗树干上脚尖一点,树干炸裂,他则以更快的速度反射而回。 两位即便放在九州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一边操纵兵刃在空中缠斗,一边则拳拳到肉的贴身肉搏,仿佛两头蛮牛角力,谈不上如何天摇地动,但气势委实不俗。任何一拳一脚都能踢死捶死小真境的高手,打在山体上也能轻轻松松的开山裂石。妖族天生善战,肉身得天独厚,而人族自道祖以来,道与术并重,秘法层出不穷,如楚望舒修炼的无垢道体,再比如陆灵宝施展的金光咒与请神咒,都可以弥补肉身上的短板。 陆灵宝电射而回,一拳砸烂啸月妖尊胸口,骨骼与肉块迸飞,一颗婴儿脑袋大小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重创敌手后,陆灵宝没有趁胜追击,摘去心脏,而是长长吐出一口气。周身金光一阵如火烛摇摆不定,先是胸口符箓自燃,紧接着一道金光离体,消散在半空中,他的身形也随之恢复正常。 啸月妖尊吐纳一口真气,胸口腾起黄蒙蒙气雾,骨骼再生,血肉再生,触目惊心的伤口眨眼间恢复如初,他的身体也随之缩小,重新变成颧骨高耸,碧眼狭长的中年男子形象,咧嘴笑道:“不过瘾,我可以给你时间继续请神。” 陆灵宝摇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一不可再。” “那么接下来是你逃我追,还是继续过招?忘了告诉你,你和葛长青困在神农鼎阵里,逃不出十里。”啸月妖尊伸手一扯,把那件破烂的甲胄随手丢弃:“你们人族的东西总是禁不起折腾。” “我这里还有五张符,五符之后,你死我活。”陆灵宝屈指弹出一道符箓。符箓当空消散,化为万千点黑光升入高空,黑光化黑云,黑云旋转如旋涡,空中响起一声似有似乎的龙吟,旋涡中央,探出一只狰狞龙头,龙须鬃毛皆由水幻化而成,栩栩如生。透明的真龙前爪紧接着探出旋涡,然后是整条数十丈的巨大龙躯跟着游出来,当空盘舞,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龙睛俯视啸月妖尊。 “当年初学符箓,师尊与我说“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的鬼神叫”,当时也不懂,多年以后才明白师尊话中含义,其实可以归结为八字:符无正形,以气而灵。画符不该拘泥于先贤前辈的格局。这道水龙符是我当年游历东海,与龙宫一条真龙斗法时,观其出海腾云,施云布雨,心有所悟,回山闭关两年创出来。”陆灵宝抬手一压:“去!” 水龙昂起头颅,发出无声咆哮,一头撞向啸月妖尊。 “我修道八百年,只创出一招气兵,取名啸月。我的名号便是由此而来。”啸月妖尊仰头与怒撞而来的水龙对视,脚下土地有一条条细如针线的黄光涌入脚底,由下而上,将他双脚化为明亮土黄色,黄光一直蔓延到头顶,啸月妖尊沉沉嘶吼一声,头顶黄光怒爆,扭曲幻化成一头巨大的天狼。 天狼啸月! 水龙头颅当先炸开,身躯也一节节炸裂,水珠纷扬,仿佛下了一场泼天大雨。 啸月妖尊一口将天狼气兵吞回腹中,侧头看向陆灵宝,笑道:“这就是你创的符箓?外强中干,雷声大雨点小。” “你的“啸月”也彼此彼此,我耳膜都差点震破了。”陆灵宝毫不在意,仿佛胜券在握,掐了一个道诀:“封!” 以啸月妖尊为中心,脚下十丈内的土地忽然爬满了青藤,青藤好似活物,伸缩如蛇,舔上啸月妖尊的脚,以此攀附,将他下半身紧紧缠缚。 啸月妖尊脸色一变,原地起跳,挣断藤蔓,但身在半空后,又有更多的藤蔓勾住他的脚腕,将他拖回地面,一根接一根无穷无尽,转瞬间便只剩一个脑袋露在面前。 “你不熟悉符箓派的手段,我却对你了解甚深。你啸月号称脚踏大地,真气便无穷无尽,水龙符只是障眼法,五行水克土,我封住了你方圆十丈内的土属灵气,让你变成无根浮萍,难以借力。再由水生木,培育出青藤,哦,这招是葛长青的拿手好戏,叫做千藤术!”陆灵宝再掏出一张符箓,不疾不徐的走向啸月,“这张符呢,是我当年入符箓派时画的第一张符箓,整整画了三十年,符名“封山”。” 符箓往额头一贴,啸月如中定身术,一动不动。 半空缠斗的弯刀失去凭仗,无力坠落。 陆灵宝伸出手,桃符自动飞回掌心,握剑后直刺这尊纵横东荒几百年的大妖眉心,低声道:“贫道送你入轮回!” 长剑破体而入,像是刺中无形无质的虚空。 陆灵宝微微一愕,紧接着就感觉头顶风声呼啸,月光也消失了,一抬头,头顶一匹身长近百丈的巨大狼妖,遮天蔽月,它裂开嘴,宛如当空裂开一个巨大的黑洞,涎水如雨。 姑射公主周身瘫软,脸颊贴在这家伙的背部,随着他步伐,小幅度颠簸。这个不知道名号的“妖族”心情似乎不错,嘴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听久了还挺有韵味。妖虽然可恶,但手脚还算老实,没有趁机在她臀瓣上揩油,不过对姑射公主来说,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接下来面对她的注定是比死还痛苦的凌辱折磨。 还不如早些自我了断。 死并不可怕,姑射公主很久以前就有这种觉悟。小时候父皇喜欢把她放在膝盖上,喋喋不休说一些道理,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姑射记住的不多,但有一些话却记忆犹新。父皇曾经说过,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就像花开花落草木枯荣,不可避免。那个自诩修道问天,太上忘情的道门,其实是在逆天而行,妄图逃脱轮回之苦。所以古之修道者多如过江之鲫,却鲜少能飞升成仙。偶尔有一两条跃过龙门的漏网之鱼,那也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天留一线生机。可从古至今,成仙的有几个?妖族只有一位女娲,人族唯道祖。而那个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儒圣,走的是与我们一致的人道,人间事人间了,生而为人死而为鬼。所以他成不了仙也不愿成仙。 姑射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身下的家伙哈哈一笑,朝着前方黑暗甬道大喊:“鱼胖子,快来快来,我逮住一位俏娘们,送给你淫乐一番。” 鱼胖子?是什么河鱼成精吗? 姑射眉间一蹙,娇躯顿时绷紧。 楚望舒察觉到背上佳人的紧张,睚眦必报的他存在捉弄,又道:“胸大臀儿翘,脸蛋更加没话说,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雏儿,这种上佳的鼎炉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黑暗中走来两道身影,被封住一身修为的姑射公主死死盯住他们身影,却瞧不真切。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怒道:“蠢猪,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知羞不知羞?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一剑刺死你。” 正自绝望的姑射微微一愣,眼睫毛颤了颤,竭力直起身子去看那两人。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那略微娇小一些的身影急匆匆走到楚望舒身边,杏眼圆瞪,俏脸微红,一副一言不合就拔剑的蛮横模样。冷不丁瞥见楚望舒背上还有一人,顿时呆住了。 楚望舒善解人意的给她续上脱臼的下巴。 姑射公主冷冷冰冰的语气腔调终于出现了剧烈波动,失声道:“千翎?” “公主!”楚千翎惊呼出声。 第九十六章 弑师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数日,后劲极足,润及千家万户。尤其是在东荒与南疆两地,雨量格外充沛,空气潮湿,一连数天的细雨泡的地面*****一些年轻时受过伤的老人指不定要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春雨滋润万物,对百姓民生是好事,可对一些孤苦伶仃的小乞儿来说则是一场灾难。好不容易熬过了寒风裂面如割的严冬,侥幸捡回一条命,紧接着便是百疾横生的初春,这才是老天爷“阴险至极”的后手,不知有多少老乞丐小乞儿被号称吹醒万物的春风给刮的一病不起,因为没银子买药,不得不像条无家可归的败狗蜷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等死。 青丹城东郊二十里,有一座荒废多年的破败小庙,两扇朽烂严重的木门一扇已经坍塌,一扇也已倾斜,上方的匾额也早已被附近的住户摘下来当柴火烧了。庙里供奉着一尊红漆剥落的泥塑神像,双臂折断,身躯开裂。 小庙烧着一堆微弱的篝火,旁边两个小乞儿一躺一坐,年龄在七八岁左右,两名小乞儿容貌竟是一模一样。躺着的小乞儿面容苍白消瘦,身上盖着破旧不堪的薄被,捂着嘴拼命咳嗽,他太虚弱了,即便是剧烈的咳嗽也不能给他的面色带来几分病态的红润。 坐在弟弟身边悉心照顾的小乞儿从神像背后取出珍藏的干硬馒头,想了想,捧一只破碗在屋檐下接了半碗雨水,把馒头放在雨水中泡软,扶起病重的小乞儿:“长青,你吃点东西,吃了东西就没事了。老夫子说肚子不饿,百病不侵。” 弟弟长青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的眼睛很亮,也很悲伤:“老夫子去年病死的时候,我们也给他吃了馒头,可他还是死了。” 老夫子是与两名小乞儿同住在这座破庙的老乞丐,年轻时读过几年书,喜欢吊书袋子,被他们取笑为老夫子。 哥哥气的伸手要去敲弟弟的脑袋,没忍心下手,红着眼睛骂道:“放屁,老夫子太老了,阎王要他的命,谁也拦不住。可你还小,所以你不会死。” 长青点点头,乖顺的吃了两口馒头,细嚼慢咽。小乞儿哥哥慌忙给他递上一口水。长青喝水的时候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嘴角开始涌出鲜血,病重的孩子极力捂着嘴,鲜血从指缝间涌出,夹杂着馒头碎末。 小乞儿抱着弟弟,给他抚背顺气。 长青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两抹红晕,眼睛亮的渗人。 小乞儿心中一沉,没来由的想起去年老夫子死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他知道这是书上说的回光返照。 “哥哥,以前我经常被人欺负,每次都是你给我出头。我人笨嘴也笨,只会坐在地上不说话,讨不了几文钱,而你每次都能在让那些娘娘们开怀大笑,施舍的铜钱足我们吃一天馒头。从小就是你在照顾我。老夫子说你有灵根,将来会有大出息,什么是灵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哥哥你很聪明就是了。前年老夫子身体还好的时候,就劝你投身城里的豪门大户,只要签了卖身契,将来总能熬到出头日。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最不济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可你说自己散漫惯了,不愿意去大户人家宅门里受气,其实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你。” “不是!”小乞儿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大声说:“一世人两兄弟,两兄弟不相弃。咱们从小就没了父母,我要是再失去你,就太孤独了。” 小乞儿忽然起身,冲入了绵绵细雨中。 天色青冥,烟雨蒙蒙。 黄昏时,小乞儿终于回来了,手上拎了两包药,怀里穿着半斤牛肉,他今天运气很好,偷了一个老道士的荷包。荷包里有二两碎银子,扣除买药和牛肉的六十文,还余下一两多的碎银,足够长青后续几天的调养开支。小乞儿心里有些愧疚,老道士穿着朴素道袍,看起来是个游方道士,小乞儿见过很多这种游侠儿,不比他们这些乞丐好到哪里去,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人。 他在小庙外的泥泞中狂奔,脚下踩出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长青,我回来了,我买到药啦,可以治你的病......” 那个孩子躺在枯草上,盖着薄被,安详的好似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回答他,也不会叫他哥哥了。 小乞儿呆立原地,手中两包药“啪”的掉落。 小乞儿跪在地上,低着头,佝偻着腰,仿佛一条被抽走脊梁的败狗。 黄昏中,一位中年道士来到小庙外,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旧道袍,霜发上插一根平平无奇的杨木道簪,他走在细雨中,雨却不得近他身,脚上的麻鞋也纤尘不染。 中年道士跨过门槛,走入小庙,瞥了眼病死的小乞儿,目光停在万念俱灰的哥哥身上,温声道:“你偷我钱袋子,是为了救他?” 小乞儿置若罔闻。 中年道士嗓音醇厚:“如果我能救你弟弟呢?” 小乞儿猛然抬头,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 中年道士笑了笑,轻轻挥手,一道金光从袖中飞出,在小庙里盘绕飞舞,倏然钻入长青的嘴中。 死人复生! 中年道人当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而是这小乞儿本就没有死透,仍有一口气吊着,迟迟不愿撒手人寰。 小乞儿飞奔过去,抱着咳嗽不止的弟弟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仙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我会把钱还给你的。”小乞儿起身,走到中年道人身前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此行下山采药,苦寻天涎草无果,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谁知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让我遇到先天金灵的好苗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庚,我弟弟叫长青。”小乞儿顿了顿,低声道:“老夫子给起的名字。” “可愿拜我为师?” 小乞儿回头看了弟弟一眼。 中年道士会心一笑,“你弟弟也一起。” “愿意!” 中年道士把手轻轻放在小乞儿脑袋上,“我叫葛洪,从今以后,你就叫葛长庚!”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葛长青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他站在破庙中,看着这段遥远的往事。沉沉低吼了一声:“葛长庚!”大袖飘飘,双手刺入前方虚空,用力一扯,虚空脆弱如纸糊般裂开一道裂缝。 春雨消失,破庙消失。 往事如烟消散。 月牙弯弯,雾霭离合,天空中洒满星辰。春风吹拂,林海沙沙作响。 葛长庚踩在古朴大鼎上,双手抱胸,哂笑道:“一炷香时间才从黄粱一梦中挣脱出来,葛长青,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婆婆妈妈,没有长进。” “可你却变了,葛长庚,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心智,让你做出弑师灭祖的事来。” “道藏开篇第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苍生为刍狗。九老山修道问道,应该最清楚这句话的精髓所在。人生天地间,因果难断,想要契合天道,唯有斩尽一切七情六欲。天道之所以高远不可攀,因为蝼蚁也好,天仙也罢,都一视同仁。故而天道无情。” “无情非绝情,若只是单纯的“斩断”二字,又何来太上忘情和无为而治的说法?” 葛长庚大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来教训我了?天地法则难逃弱肉强食四个字,我只是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何错之有?师尊内外兼修,既想成就内金丹大道,又想服外丹白日升仙,在我看来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思是自寻死路。这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学上清派的伪君子那般普济众生,平白沾染无数因果,迟早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不如我做个做徒弟的送他一层。” “葛长庚,你死有余辜!” 葛长青怒喝声刚刚传来,身形已经一闪即逝,再出现时已经站在葛长庚脚下的鼎沿,一拳直冲面门。葛长庚面孔宛如涂上一层金漆。 两股磅礴无匹的气机碰撞,天地间骤然响起暮鼓晨钟庄重高妙之音。 葛长庚握住额上的拳头,一掌轻描淡写拍在葛长青胸口。 又是一声巨响,不同于前一次,这声响声沉闷如凝霜重鼓。 两人之前有无形的气劲铺开,凡人肉眼不可见,只能看见这抹迅速扩散开来的气劲削断了树枝,在地面划开一线百丈长的痕迹。 葛长青嘴角沁出一丝血迹,五行金克木! 几在同时,葛长青和葛长庚丹田处各凸显出一颗金丹,青色和白色。又几乎在同一瞬间,金丹吐出光芒,将两人裹缠。 这对同门师兄弟,也是亲兄弟,几乎在同时握拳捶在彼此胸口,一声如洪钟震耳,一声沉闷如敲鼓。金木灵气争锋相对。 兄弟俩身形齐齐朝后倒去,但脚底死死黏住鼎沿,没有坠下。起身后,又展开一番激烈的贴身肉搏战。 两人在鼎沿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同样是拳拳到肉的肉搏战,但比之陆灵宝和啸月妖尊的蛮斗,就要显得潇洒优雅许多,但葛长青一拳击空后,拳罡破空百余丈,将远处峭壁硬生生击撕裂出一条条蜘蛛网般的裂缝来看,凶险程度一点也不低。 最后葛长青被一掌按住额头,生生推下大鼎,倒飞出去的过程中,气机节节迸爆,发髻炸开,衣衫炸裂,落地后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葛长青七窍溢血,仰头看着鼎上伫立的人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异象突生,连绵数十里的苍莽林海,随着他的呼吸摇动。 “丹鼎派以身为鼎,以气为火,于丹田中凝练金丹,成丹后反哺肉身,这才是真正的内外兼修,外丹不过是小道,而道门中号称练体无双的无垢道体,在我眼中更是贻笑大方的奇技淫巧。我境界高出你一层,又是金属真气,与肉身相得益彰。师尊当年说我或可成九老山近战第一人。你跟我怄什么气?” 葛长青没说话,继续吐纳,胸腔起伏愈来愈烈,林海起伏也随之剧烈。 葛长庚继续道:“九老山吹嘘你葛长青是丹道奇才,那些老家伙们心知肚明,当年号称九老山第一天才的是谁?又是谁被我这个哥哥压了整整十年无出头之日?都说你葛长青身具大气象,真气浑厚在同境界中含有匹敌。但除了师尊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这条路还是我领你上来的。”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葛长青抬起一臂,林海中溢出散碎的绿光,朝他掌心凝聚,化作一根长矛。 葛长青持矛后仰,做投矛状,气机牢牢锁定葛长庚。 一矛出,天地变色,平地起惊雷。 矛尖处的空气响起一连串爆竹般震耳欲聋的音爆,林海齐齐朝一侧弯腰,久久不能起身,声势骇人。 长矛飞出的一刹那,葛长庚的衣襟紧贴胸前,长发朝后拉直。他站在鼎上纹丝不动,展臂在身前画了个圆,双手猛地合扣,一道白色太极图浮现。 “叮!” 矛尖撞在太极图上,先是一声穿金裂石的锐响,若有凡人在场,立刻就会被震穿耳膜。微微僵持之后,长矛轰然炸开,碧绿气芒几乎遮天蔽日,或冲上云霄,或席卷地面。 葛长青第二根长矛已经握在手中。 第九十七章 恩师 葛长青第二根长矛依然没有攻破葛长庚布下的太极图,继续炸开。他一矛投掷出去,看也不看,第三根已经凝聚。 一矛连一矛。 一声接一声! 真气近乎无穷无尽。 道门有一部黄庭经,与号称万古丹经王的《参同契》并列丹鼎派镇派宝典。其中黄庭经养生纳气尤为玄妙。只是经文晦涩深奥,尽五十年来,丹鼎派只有葛长青和苏星斗这对师徒真正意义上的修炼成功。 葛长青闭关五年参悟出黄庭经,师父已是不俗,徒弟竟然更加惊艳,花了三年便领悟许多道人穷其一生也不得其妙的丹道大法。 天地之间唯剩碧光绿芒,每一根矛炸开,都有不啻于天雷的威势。气浪一层叠一层,到最后就连凡人肉眼也可以看见一道道如飓风般暴乱的气浪。 一百零八个矛已是极致。 方圆十丈,寸草不生,树木连根拔起,野草野花湮灭在狂潮似的汹涌气浪里,大地露出了原本的黑褐色。 葛长青右臂轻微痉挛,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息,但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高空,碧光褪去,神农鼎依旧悬浮不动,鼎上空无一人。 葛长青本能反应的猛然抬头,身后高空中,一袭麻衣迎风而立,左手箍紧右腕,右手掌心朝着地面的葛长青,掌心一道雷球凝聚,将吐未吐。 掌心雷! 葛长青大凛,下意识的做出闪避的动作,紧接着脸色大变,低头看去,脚腕被两条扭曲的白色光蛇紧紧缠缚,这种称不上道术的小伎俩,葛长青只需瞬间就能挣脱,可在凡人眼中的瞬间,在他们眼中就是生死之隔。 葛长青想起小时候,两人跟着师傅在丹鹤峰修炼,他性子沉静,修炼道法步步为营,从不好高骛远,每天打坐吐纳,诵读道经。可心底还是对仙人移山填海的法术颇为向往,希冀师尊能传授仙家手段。而哥哥葛长庚却反其道而行,喜欢专研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法术,乐此不疲。葛长青觉得哥哥三心二意,道心不纯,师尊却夸赞葛长庚匠心灵巧,匠气十足。 雷球爆炸,火光中夹杂着电弧,尘烟滚滚,本就狼藉的地面再次出现一个深大两丈的深坑,坑中一片焦黑。 葛长庚得手后,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深深皱眉,因为坑底没有葛长青的“尸骸”,雷球威力虽大,可显然不足以让这位丹鼎派真人身形俱灭。 葛长庚皱眉沉吟片刻,清雅淡漠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惊容,身形毫无征兆的朝前掠出几十丈,身后一道绿芒乍起,刺了个空,但矛尖一直贴着葛长庚的后背追击,最终在二十丈外将他胸口洞穿。 葛长青身形凸显而出,握着青色长矛继续横掠出一段距离,然后将葛长庚死死钉在一颗榕树上。 夜风呼啸,远处响起野鸟苍凉的啼叫。 天地间似乎忽然安静下来,静的可怕。 兄弟俩默然对视了片刻,葛长青轻轻道:“我的身法还行吧,哥哥!” “确实小觑你了。”葛长庚扯了扯嘴角,鲜血流淌。 “这都是拜你所赐啊哥哥,你从小就比我聪明,比我有天赋,以前我觉得,将来有你传承师尊的衣钵就够了。我只需要默默看着你的背影,反正天塌下来有你为我顶着,你说过一世人两兄弟,兄弟之间不相弃。可随着你越来越强大,渐渐变得暴戾,我才醒悟原来儿时的遭遇竟在你心中埋下了如此暴戾的种子。那一天,你弑师的消息传回九老山,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你终究还是没有悬崖勒马,在那条岔路上愈行愈远,直至无法回头。”葛长青笑了笑,眼睛闪烁着悲伤和刻骨的仇恨:“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十年来日夜不息的纳气养气,修炼道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取你性命。你为了追求力量,不惜投靠妖族,杀害师尊,残害同门。那我就用堂堂正正的力量击败你,带着你的脑袋祭奠师尊,祭奠三十名同门。”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葛长青声色俱厉,面孔狰狞。 哥哥的背叛,师尊的死亡,往事如山压在这个男人肩上。十三年前,东海黑石崖扶桑树下,两个至亲的人都离他而去。痛苦与仇恨像烈火灼伤心灵。世上最痛苦的事,有什么能比的上至亲之人的背叛? 当年噩耗传回九老山,引起轩然大波,举山哀悼,道尊更是罕见的雷霆震怒,亲自下山诛杀弑师叛贼,可当时葛长庚已得妖族庇护,躲在蛮荒一隅之地。 相比起各派的哗然变色,葛长青乍闻噩耗,不哭不闹,出乎反常的平静。只是独自一人在丹鹤峰崖顶那株百年老松下,回忆往事。 葛长庚很喜欢站在崖顶松树下俯瞰,云海茫茫,一览众山小,他每次都会豪气顿生,说要努力修行,争取在五宗论道上拨得头名。为师尊,为丹鼎派争一口气。 几年之后,依然是在茫茫云海上,师长们眼中的天赐之才,对着弟弟说等师尊百年后,就承担下丹鼎派香火传承之责,做掌派真人。 又过了几年,他说要做道尊,让丹鼎派成为道门首宗。还笑嘻嘻的说到时一定封你做道门青帝。 那时候他总是含笑站在哥哥身后,觉得天塌下来也有哥哥扛着,他只要做个小道童就好,无忧无虑。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少年其实早就变了,随着他的修为增强,野望也越来越大。终于在某一天,露出了它狰狞的爪牙。 葛长青在崖顶古松下站了七天七夜。 大悲无声! 葛长青握着青光长矛的手忽然感到一阵虚弱无力,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将长矛炸开,从而彻底断绝葛长庚的生机。不,不止是手腕失去了力量,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是不是发现没有余力炸碎长矛?”随着葛长庚的这句话,青光长矛消散成万千碧绿光点,朝上空浮去。 葛长青愕然抬头,头顶三丈处,古朴的大鼎滴溜溜的旋转,将碧绿光点尽收囊中。 “你当我布下神农鼎阵是虚张声势?葛长青,你真气之浑厚,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可在神农鼎阵中我才是无敌的。这尊上古至宝,在师尊手上只是件炼丹鼎炉,暴殄天物,我杀他有大半原因便是为了它。”葛长庚眼中寒光一闪,一招头槌把葛长青撞飞出去。 葛长青落地后勉强站稳脚步,仍是滑出十几米,额头迸裂,鲜血模糊了眼眸,更模糊了脸颊。他似是无力再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神农鼎能不断摄取土属灵气,五行土生金,我身在阵内,真气变无穷无尽,葛长青你怎么跟我斗?” 葛长青死死的盯着他,右腿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身形起到一半,就又倒下。如此反复,次次徒劳无功。 他在昏迷前,张了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可惜他已经耗尽精气神,因此此话无声。 但葛长庚“听”到了,那句话是“下辈子不做兄弟”。 葛长庚缓缓走到葛长青身前,蹲下,伸出手轻轻抚摸弟弟的脸颊,眼神温柔,分明就是一个温和的哥哥用宠溺的眼神看弟弟。叹了口气:“长青,你真的成长了很多,让我惊讶。做为哥哥我很欣慰。不过,这个世界是以成败论英雄的,成王败寇,古人早把道理讲尽了。一世人两兄弟,两兄弟不相弃,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你。我会吞噬你的金丹,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 “神农炼五行,万物化炭糜。” 神农鼎猛地一震,旋转越来越快,一圈圈黄色光芒如涟漪荡漾。鼎身徒然翻转,洒下一道黄光,将葛长青罩在里面。 葛长青丹田处,一颗金丹凸显,青色光芒如呼吸般吞吐不定,似是竭力抗拒着,但正被一点点的拔出丹田。 金丹悬浮在半空,尤不死心,嗡嗡震颤,想要摆脱束缚,重新回到丹田。 葛长庚正要伸手去握,当是时,葛长青胸口忽然亮起一道红光,虎口夺食般卷着那枚金丹便朝远处掠去。只是没有逃之夭夭,而是拉开距离后,红光一阵扭曲晃动,化为一个黑袍道士,面容古拙,长须飘飘,目光温和,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飘飘如仙。 神色淡漠傲气内敛的葛长庚见到这个两鬓斑白,气态悠远的黑袍道士,竟像是见了鬼一般惊恐震骇,失声道:“师尊?!” 第九十八章 击退 黑袍道士左掌心拖着那粒金丹,右手屈指一弹,神农鼎嗡一声巨响,生生横移出十几丈。他再伸手一招,将葛长青摄到身前,掌心贴近葛长青丹田,把金丹复归原位。 “长庚,别来无恙?” 葛长庚情不自禁的的后退一步,脸容古怪,大喝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分明已经死了,当年在黑石崖上,我亲自摧毁了你的内丹,灭杀你元神,你不可能还活着的,绝不可能。” “当年我下山寻找天涎草,本是要炼制纳魂丹,可惜那次无功而返,却带回了你们兄弟俩。长青生性善良,入门多年后始终保持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而你性格偏激,容易钻牛角尖。我曾经跟你说过,修道先修人,可你并没有听进去为师的话。所以我炼成纳魂丹后,一直把它封在双鱼玉佩中,送给长青当礼物。纳魂丹中有我一缕魂魄,即使我哪天生死道消,只要这缕魂魄不散,我就可以复生。” “纳魂丹?”葛长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惊怒震骇,“我怎么从未听说。” “你当然不曾听说,纳魂丹是我独创的丹药。” 葛长庚面目狰狞,厉声道:“老家伙,你竟然藏私?” 葛洪摇头:“你入门多年,从不肯把心思放在专研丹药上,私下里将外丹斥为旁门左道,可就是你眼中旁门左道,让我保住了性命。修道最忌讳练力不练心,修法不修性,可不管我如何斥责,你都不当回事,那些年我亲眼见你修为越高,野望越大,就像走在万丈悬崖边,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在我眼里那可不是万丈悬崖,而是登天之梯,等我爬到尽头,就可以俯瞰整个九州,乃至仙界!”葛长庚额角青筋暴起,从容之色荡然无存,有种图穷匕见的疯狂,纵声狂笑道:“师尊,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二次,你和葛长青都是冥顽不灵的榆木脑袋,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大道。正因为你们这种迂腐的家伙太多,所以自道祖之后,飞升几成绝响。来日我修为大成,定要好好为九老山扫一扫千年积尘。” “神农炼五行,万物化炭糜!” 神农鼎爆发出远胜刚才的炽烈黄光,鼎口翻转,对准葛洪,喷涌出巨大的光柱。 “当年是我把你带上九老山,教你道法,视你如己出。甚至把宗派传承的重担交给了你。也罢,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日我便清理门户,亲自了结这一切吧。”葛洪身处光柱中,轻轻叹息,依然是屈指一弹,神农鼎如遭重击,轰然一颤。葛洪一连弹指十次,神农鼎就连响了十次,葛洪每次弹指,黄光便弱上一分,十指之后,光柱消散。 葛长庚吐出一口鲜血,满眼不敢置信。 “神农鼎乃上古神农氏的炼药至宝,五行属土,地厚而载万物,你根本没有彻底掌握神农鼎的奥义。”葛洪轻吐道诀,如同天人口含天宪,“神农炼五行,万物化炭糜!” 神农鼎骤然翻转,鼎口这次朝着的不是葛洪,不是葛长青,而是新主人葛长庚! 一道轻柔的黄光打下,分明柔和至极,然而葛长庚像是遭受了定身术,被这道黄光牢牢吸附。情形和方才如出一辙,只是这次轮到葛长庚被吸摄金丹。他双手低垂,脑袋低垂,眼睁睁看着焕发白金神光的金丹一寸寸离体,脖颈、额头浮出一根根青筋,双手剧烈颤抖想要握紧。 “不,不,我不会死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死在这里?我胸有万千意气未吐,怎么会轻易折损在此?我要成为道祖之后第一个飞升之人。”葛长庚喃喃自语,眼眸中瞳孔眼白尽皆褪去,只剩一片炽烈白光,白光愈来愈强烈,溢出了眼眶,袅袅如轻烟。 自残法术! “给我破!破阵!” 葛长庚嘶声怒吼,只差一丝就要彻底离体的金丹猛地吸回丹田,周身白光怒放,又迅速收敛,聚集于右臂,大袖一挥,一道长达六丈的弧形气刀斩在神农鼎上。 “哐!” 仿佛有仙人在九天之上重重落下一锤! 十几里外的密林中无数夜鸟惊飞。 神农鼎竟被劈的凌空翻滚,土黄色轻柔光芒溃散,神农鼎阵消散。 一刀劈出后,葛长庚脸色瞬间萎靡,劫后余生趴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喘息,接着又连吐三口鲜血。 “你输了!” 葛长庚抬头望去,本该重伤昏迷的葛长青站在不远处,持着一根青矛缓缓走来,哪有葛洪? 他呆了呆,瞬间明悟过来,难以置信道:“黄粱一梦?” “没错,黄粱一梦。卜天道的道术,不止你一个人精通。” “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施展黄粱一梦的?”葛长庚不甘心道。 “在长矛刺穿你胸膛的瞬间,我就将你无声无息的拉入黄粱一梦中了,你以为我不晓得神农鼎阵的厉害?岂会不留后手防着?解铃还需系铃人,想要破除神农鼎阵,让你失去源源不断的“后援”,唯有让你自己打破阵法。” 卜天道是道门中最精通奇门八卦的宗派,擅长占卜,每年九老山的祭天大典都是由卜天道掌派真人主持。陆灵宝与楚千翎施展的望气术便出自卜天道。黄粱一梦同样是卜天道的一门幻术。传闻卜天道开派祖师用此术点化众生,痴人忘痴,恶人回头,放下贪嗔痴恨爱恶欲,人人可得道果。不管卜天道开派祖师初衷如何,都不能否认黄粱一梦是门高深的幻术。 葛长庚目光呆滞,万念俱灰,惨笑道:“没想到,我竟然会输在你的手上。” 葛长青摇头:“你不是输在我手上,你是输在你自己手上。黄粱一梦是以心灵漏洞为突破口,无限放大人心中的破绽,这个破绽可以是贪婪、仇恨、欲望、执念、愧疚......其实你心中并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轻松,你在愧疚,因为你杀死了自己的师尊,杀死了六十名同门,你难不过良心的谴责,他们就是你心灵的漏洞。” “愧疚?”葛长庚冷笑道:“我说了,成王败寇,弱小注定要被吞噬,何来愧疚?就好比我现在输了你,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既然如此,葛长庚,到地下去跟师尊忏悔吧。”葛长青高高举起青矛。 这时,他忽然心有所感,遥遥朝着东南方向望去。葛长庚慢了一拍,也转头望去。 “好戏到此为止了。”葛长庚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葛长青皱眉看着他。 “好手段,好道法,可惜不能陪你继续玩下去了。你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演戏。”葛长庚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埃,“其实我根本没中你的幻术,刚才只是在逗你玩呢。你跟着师尊吐纳养气的时候,我就已经玩腻幻术了。” 葛长青咬紧牙关。 “既然你们还有帮手,而我本尊又恰好没有过来,那这次行动算是失败了。长青,咱们后会有期,下次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葛长庚的身形忽然崩溃瓦解,化为一道光冲入神农鼎内,神农鼎破空而去。 葛长青看着它朝西而去,手中的青矛随之溃散,他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挥手动作,像是抹去了什么看不见的事物,只见他喃喃道:“你只是见到了镜中花,却不知自己刚才依然身在水中月里面。只是一具分身吗?葛长庚,你到底还留几分力?” 几乎遮天蔽日的百丈狼妖从天而降,啸月妖尊化出原形,巨口张开,气流滚滚逆卷,咔嚓连声,不断有树枝折断,被他吸入口中。陆灵宝身躯不由自主的拔地而起,卷入那种獠牙交错的血盆大口。 陆灵宝身躯忽然如轻烟消散,一张黄纸符箓卷入巨口消失不见。 “难道就你会分身,我就没有?” 远处的树冠上,陆灵宝持剑而立,脚尖轻轻踩在树叶上,道袍猎猎翻飞,竟让这个魁梧粗犷的男人多了几分仙家气度。 道门真人和妖族大能几乎同时朝东南方向望去。 极遥远天边,有一道五彩光柱直冲云霄,将云层映照的五彩斑斓。哪怕身在数百里外,以他们对天地灵气的敏锐感应,也能察觉到狂暴紊乱的气机。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五彩光柱维持了几息后迅速消散,但天边黑云滚滚,徒然一道火蛇直击而下。 天罚! 啸月妖尊庞大的身躯如镜中花水中月,说消失就消失,再次以颧骨高耸的男子形象示人,目光不离东南方向,淡淡道:“好一招釜底抽薪,还是你们道门牛鼻子阴险,这次暗中偷偷随你们来东荒的是哪位真人?或者是屈指可数的大真人?” 陆灵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此次下山确实只有他和葛长青两人,但也不至于傻乎乎的跟敌人坦白,选择沉默不语。 啸月妖尊见到一道流光朝西而去,叹了口气:“功败垂成!” 他转头,看向陆灵宝,笑道:“我有预感,下次见面,你死,而我活。” 说完,随着那道遁光而去。 第九十九章 中毒 楚千翎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姑射,然后又继续揉眼睛,模样可爱,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确定眼前清丽淡雅的绝色女子的的确确是他们苦苦寻找的中州公主,激动的叫道:“公主公主,真的是你吗?鱼重玄,快闻闻。蠢猪,你这回立大功了,立大功了。” 小胖子鱼重玄居然真的把鼻子凑到姑射公主面前嗅了嗅,闭上眼睛,一脸色中饿鬼的猥琐模样。片刻后,睁开眼睛,振奋道:“真的是公主,公主就是这个味道。不是假的。” 姑射公主显然认识两位九老山弟子,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九老山仗义援手,本宫回中州后,定会像父皇说明此事。” 楚千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必如此,本就是我们九老山没考虑周全,让公主你遭遇危机,万分惭愧。” 楚望舒听见姑射在他耳边细弱蚊吟的说“放我下来”,他蹲下身把姑射放在一块石头上,随手解开经脉。 姑射公主的手倏然握紧,楚望舒见机不妙,立刻退出好几步,和鱼重玄并肩而立。 心思单纯的楚千翎当然没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喋喋不休的缠着姑射公主问长问短: “公主,你怎么会躲在这里?为什么不像牧野城监司楼求助?” “你走之前李师伯给你算了一卦,说凶相之兆,命中之劫。还真被他乌鸦嘴说中了。” “公主你的随身护卫,还有褚师叔是不是都遭遇不测了?” 姑射公主黯然点头。 楚千翎眼圈一红。 不过小姑娘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继续叨叨絮絮,估计是这趟出行憋了太多的怨言和担忧,也不管姑射公主爱不爱听,一股脑儿吐露出来。 楚望舒在一旁听着,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姑射公主崇道,做客九老山,兴许是受了中州儒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影响,某一日心血来潮,打算游历东荒,积攒阅历。却不知因何泄露了行踪,在牧野城附近遭遇妖族袭击,同行侍卫加上九老山陪同的道士,一百二十余人,皆死于那场袭击。姑射公主侥幸逃生,被追杀了数天,走投无路之下,自封于余峨山溶洞。 “公主你没事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姑射公主这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楚望舒,轻声道:“还得多谢拓跋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必有厚报。” 不知道为什么,楚望舒总觉得最后四个字有咬牙切齿的嫌疑。 楚千翎愣了愣,转头看了看楚望舒,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哎呀哎呀半天,气啾啾道:“公主,这家伙是不是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情?” 姑射公主俏脸偷偷爬起两团红晕,不过溶洞黑暗,众人没有瞧仔细。 楚千翎哼哼唧唧道:“肯定是了,这小子可贼了,满肚子坏水。公主我跟你说呀,他是不是跟你说自己叫拓跋春竹?可别听他瞎扯,他真名叫楚望舒,是牧野城楚府的子弟。” 楚千翎说完,示威般的横了楚望舒一眼,然后把今日傍晚在河畔取水宝,遭到楚望舒截胡,自己一行人好心不与他为难,他却恩将仇报使绊子下迷药的事情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鱼重玄丢了两张火符在周围,用来充当烛火,闻言,朝楚望舒耸耸肩,幸灾乐祸的笑着。 楚望舒抗议道:“喂喂,你怎么没说我奋不顾身大战鸟妖,保护你们的英伟事迹?” 楚千翎对着楚望纾做了个俏皮的鬼脸,看得出来,虽然嘴皮子上对楚望舒不待见,但小丫头并没有真的把楚望舒当做需要警惕的敌人,多半是气不过楚望舒屡次打她宝贝的主意。 楚望舒无奈道:“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虽然顺利找到了公主,可我们依然不能放松警惕,只有把公主送回牧野城,才算彻底安稳。” 楚千翎眯眼笑道:“那群没脑子的妖族可找不到这里来。” 楚望舒嘴角一扯,“未必!” 正了正脸色,恭恭敬敬作揖,沉声道:“公主,在下有一个问题需要你解惑。” 姑射公主面容清清淡淡,极矜持的不去看楚望舒,只是冷淡道:“楚公子有话就说。” “公主......芳龄几何?” 姑射公主一怔。 “那换个问题,公主闺名是什么?” 姑射俏脸如罩寒霜。 楚千翎横眉竖眼,斥道:“大胆,你敢调戏公主?” “公主赎罪,小侄少不更事,性子又跳脱,无意冒犯公主,还望见谅。”右侧甬道中走出一个负剑男子,蓄了三寸美须,器宇轩昂,卓然不群。 楚望舒转头,大喜道:“六叔!” 楚千翎悄悄松了口气,道:“这位是这臭小子的六叔,楚长风楚前辈。今夜我们一行人遭鸟妖黑风将军袭击,便是他仗义出手,否则我们凶多吉少。” 姑射公主轻轻颔首,“多谢楚前辈相助,本宫在中州之时便曾听说东荒侠士重诺,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令人钦佩。” 楚长风温和笑道:“公主切不可这样说,您的安危关系到中州与东荒的和谐,且不说楚长风出生豪门,理当为九老山分忧,就算在下是区区一名游侠,也当为大局着想。” 楚千翎嘀咕道:“同门叔侄,怎么相差这般大?” 被楚望舒踢了一脚,立即像踩到尾巴的猫儿,追着楚望舒一阵打。 楚长风又道:“还有两位呢?” 鱼重玄挠挠头,憨厚道:“已经用传声符通知他们了。” 说曹操曹操到,商景元苏星斗联袂而来。 商景元疾步奔到姑射面前,又惊又喜,嘴唇颤抖,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只是低声道:“让公主受惊了。” 转身,朝楚望舒深深作揖:“楚公子,大恩不言谢,九老山承公子一份天大人情。” 苏星斗依然面无表情,天生冷漠,不过罕见的对楚望纾颔首。 楚千翎收敛了娇蛮姿态,小手捻着衣角,文文静静,一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的模样。柔柔弱弱的喊了一声苏师兄,说来奇怪,楚千翎虽然钟情苏星斗,但可能是后者过于冷漠,拒人千里之外,两人的交流反而不多。 楚长风忽然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面朝甬道深处,压低声音道:“有人!” 苏星斗和商景元好像也有所察觉,脸色凝肃。楚千翎佩剑出鞘半寸。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急促,那人的身影在远处被火符的光芒映照出轮廓,高大魁梧。 凝神戒备的众人由警惕转惊喜,楚千翎把剑按回剑鞘,惊喜交加:“师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陆灵宝神色狼狈,道袍破损严重,大步匆匆而来:“中计了,我和葛师弟走入了妖族埋伏,啸月妖尊和葛长庚联手埋伏,我受了重伤,葛师弟为了断后,情况堪忧。” 众人脸色一变,商景元更是眉头一皱,沉默打量师尊。 这时候,陆灵宝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拄剑半跪,吐血不知。 楚千翎跑过去,担忧急切:“师尊,你伤势如何?” 鱼重玄也跟着跑了过去,却被商景元一把拽住后领,瞧出端倪的商景元大声喝道:“师妹,回来!” 楚千翎闻声顿足,茫然回头:“师兄?” 楚千翎自幼生长在九老山,不知江湖险恶,心性难免单纯,可不意味着她愚钝,相反楚千翎是极聪颖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被陆灵宝收为弟子。见到师兄脸色不对,瞬间琢磨出了不对劲,就要后退而回。只听陆灵宝一改颓废作态,咯咯笑道:“好徒儿,快到为师怀里来。” 楚千翎疾步后退,掏出一张符箓甩出去,符箓当空炸出两团火焰,甬道上空尘埃碎石簌簌掉落。 一道白绫从火焰中冲出,刹那间缠住楚千翎的腰肢,将她拖曳而去。楚千翎伸手拔剑想斩断腰上白绫,不曾想那道白绫倏然缩紧,仿佛活蛇般攀爬她身躯,连带着把双手都紧紧缠住。 火光昏暗的甬道中亮起纯粹无匹的剑光,一柄青锋剑从楚千翎身侧掠过,凌厉剑气绞断白绫,楚长风随后而至,握住剑柄,去势不减,直射陆灵宝。 “陆灵宝”身形如水波晃荡,化为一个妖娆女子,白裙拖曳,气韵诱人。青丝绾起,插着一枚凤形缀珠金步摇,眼角绯红,妆容精致。 妖娆女子一挥袖,袖子窜出白绫,裹住来势汹汹的青锋,不退反进,一掌朝楚长风胸口拍去。楚长风仓促间与她对了一掌,剑气绞碎白绫。 妖娆女子借着掌力翩然而飞退,咯咯笑道:“陆灵宝和葛长青已经死在啸月妖尊手上,你们几个小辈,乖乖交出姑射,否则妖尊一到,定叫尔等身死道消。” 她身形消失在黑暗中,九老山几个年轻人扑了个空。 经脉重创的姑射公主瞥了眼身旁唯一没有出手救援的楚望舒,俏脸冷峻。楚望舒咧嘴一笑:“看什么看,我也上了,谁保护你安全?” 姑射公主没说话,秋波寒潭似的眸子盯着他。 楚望舒一点也不觉得惭愧,反而理所应当道:“我就一个炼体境的小人物,练气境以上的斗争插不上手。” 楚千翎惊魂未定,一阵后怕,拍着胸脯喘息不已。鱼重玄深怕心上人有所散失,不停嘘寒问暖。楚千翎出奇的没有丝毫不耐烦,柔声说了一句话不碍事!小胖子感动的险些热泪盈眶。 楚长风持剑而立,惋惜道:“被这妖女逃走了,你们知道她是何方神圣吗?” 商景元摇头道:“没交上手,猜测不出。” 楚长风忽然觉得掌心一痛,抬起手掌看了眼,掌心有一道针孔大的乌紫伤口,紧接着眼前一黑,视线模糊,踉跄跌坐在地。 楚千翎大吃一惊,上前搀扶楚长风,“楚前辈,你,你怎么了?” 楚长风摆摆手,盘膝而坐,语气明显虚弱无力:“我中毒了。” 众人都看到了楚长风萎靡不振的脸庞上,嘴唇乌黑,嘴角流出一抹黑血。 第一百章 包围 九州游侠中流传着一句俗语: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当然这只适用于底层的寻常武夫,修道练气,向来是越年长修为越高。不过有一句话不管是名门大派的修士还是不入流的寻常武夫都适用。“遇强争三分,遇毒避三丈!”这是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世间蛊毒奇毒无数,万物相克,就算你修为通天彻地,也总有能让你瞬间化灰灰的奇毒。 用毒的修士虽然被人所不齿,但却是最让人头疼,这类人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最喜欢以弱胜强,以小博大,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丹鼎派能跻身道门五宗之一,与外丹之道有莫大关系。 沉默寡言不喜与人沟通的苏星斗率先说话,他从百宝囊里取出一枚瓷瓶,“晚辈这里有几颗自己炼制的解毒丹,清肝化毒有奇效。” 楚长风双手颤巍巍接过,吞了几粒,调息打坐,脸色果然好转几分。睁眼笑道:“不愧是丹鼎派高徒,不过此毒霸道,我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彻底排出体外,如今妖魔环伺,楚某非但帮不了各位,还成了累赘。” 众人表情沉重,皆感前路凶险,妖族显然已经知道他们的下落,而己方最强战力又折损,此消彼长,本来难以估量的胜负就更加悬殊了。 鱼重玄眼珠子一转,灵光霍闪,“师尊说与人相争,首争天时,其次地利,最后才是人和。咱们躲在这洞里,便是占据了地利,溶洞四通八达,有的是辗转腾挪的余地。” 小胖子的建议难得让楚千翎采纳赞同。 苏星斗淡淡道:“多此一举!” 好不容易被心仪女子认同的鱼重玄登时如发情期争夺配偶的大公鸡,羽翅戟张,新仇旧恨滚滚翻涌:“苏星斗,你分明是嫉妒道爷我勇武果决,智慧过人。我们不躲在洞里,难道还要出去受死?” “没错,我们就是要出去。”楚望舒道。 鱼重玄转头看了他一眼,蔫了,说好做兄弟的呢?怎么连你也站在这家伙一边。 楚望舒拍拍他肩膀,解释道:“在溶洞里迎敌,固然占据了地利,有了很大的纵深余地,可我们也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是把双刃剑,搞不好就撞入对方陷阱,一败涂地,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再者,那妖女刚刚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你想过没有?她会不会有什么后手?我们一概不知。因此不能跟他们玩心计。” 鱼重玄耸拉着脑袋:“那怎么办?” 楚望舒环顾众人,笑道:“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 苏星斗,商景元,姑射公主点点头。 楚长风欣慰道:“是这个道理。” 鱼重玄和楚千翎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夜风狂舞,雾霭蒙蒙飘荡,方才被云层笼罩的月牙露出一角,洒下暗淡光辉。 白裙女子站在一株楠木树旁,衣裙飘飘,青丝间金步摇晃动,妩媚妖娆。她负手而立,这个动作让胸脯愈发汹涌挺拔。笑吟吟的看着缓缓踱出洞窟的一行人,柔声道:“这么快就出来啦?没趣没趣,奴家为各位准备了见面礼。”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想起细密嘈杂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爬动。 鱼重玄左顾右盼,点燃两张火符抛出去,火光映照处,地面铺了一层色彩斑斓的毒虫,蝎子、蜈蚣、彩背甲虫、长蛇、毒蚁......大致看去,竟有数十种类,数量近千。 鱼重玄怪叫一声,倒不是害怕,只是有些后知后觉的庆幸,还好早些出来了,否则这些毒虫蛇蚁爬进溶洞,黑灯瞎火的被咬上几口,不死也得脱层皮。楚千翎、姑射公主身为女子,对这些丑陋毒物天生厌恶,脸蛋发白,颇有些紧张。 苏星斗捏碎了几颗药丸,往空中一洒,药粉有股淡淡的腥臭,毒虫似乎对气味颇为恐惧,争先恐后的退缩回去。 白裙女子笑嘻嘻道:“丹鼎派的小牛鼻子,挺有一手,模样真是俊俏的不像话,不如跟奴家去青丘吧,那儿可是男人的天堂,保证让你********,神仙都不愿意做。”眸光一转,瞧见楚望舒,又是吃了一惊:“哎呀,今天是怎么了,万中无一的大好皮囊,竟被老娘碰上了两个。” 楚望舒笑道:“青丘狐妖?修炼几百年了?当老祖宗都嫌太年轻,老娘?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千面美人婴离抛了个媚眼,嗔道:“讨厌!” 楚望舒露出些许恍惚,瞧着婴离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容,想起了一些往事。行走天下,若是碰上高手青睐,指点修为,那是造化机缘。可若是被高手看不顺眼,一巴掌拍成肉酱,那就是孽缘了。楚望舒和婴离就有一段孽缘,当年他修为小成,在九州小有名气,某次游历九州至青丘,着了这群狐狸精的道,兴许是见他生的委实太俊俏,那群蛇蝎心肠的狐妖没有杀他,五花大绑的带回了青丘山。当时青丘国主并不在宫中,楚望舒这具品相极佳的身躯自然就归地位最高的婴离享用,婴离是风月老手,青丘国豢养着许多妖族、人类男子做鼎炉。楚望舒当时却是不折不扣的纯阳童子身,被迫于这狐妖缠绵交合,鱼水之欢,元阳一泄如注。他是万古无一的混沌体,修的又是纯正至极的吐纳心法,婴离大受裨益,修为竟连跳两个小境界,视他为神级鼎炉,天下独一。于是楚望舒就成了这妖女的禁脔,夜夜双修,日日缠绵。婴离修为一日千里,野心也越来越大,想取国主而代之,那么楚望舒这尊可遇不可求的鼎炉自然就不能固泽而鱼,,她便将双修之法传授给楚望舒,让这尊鼎炉细水长流。楚望舒因祸得福,从中悟出了一门吞噬他人真气的邪功,某次双修中将这狐妖生生吸干精元。随后在青丘大杀一通泄愤,逃之夭夭,为此被青丘国主追杀了数千里。 楚千翎见他愣愣出神,以为他被妖女色相迷惑,偷偷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楚望舒回过神来,瞪了小丫头一眼,不跟她计较。 商景元沉声道:“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 十几丈外的一道黑影从树后绕出来。身披黑袍,脸颊消瘦,没有眉毛,正是先前在河畔交过手的黑风将军。 这时,苏星斗淡淡道:“还有一位!” 又一人从树下跃出,富家翁打扮的老者,手中柱着鹿头拐杖,鹤发童颜,本该是慈祥老人的相貌,眼神却极淫邪阴沉,在姑射公主和楚千翎身上打转,垂涎欲滴。 “南山老鹿精!”商景元脸色沉重,此妖是南山一头老鹿修道成精,荒淫成性,这些年时常入东荒掳劫女子,若是寻常女子,采补完就一杖打死,最喜欢女修,若是给他碰到,肯定要掳回鹿神宫做长期鼎炉玩物。凶名赫赫。十年前就是练气十重的小真境,如今保守估计,也该出入真人境了。 “后生晚辈,一点规矩不懂,叫老祖!”拄鹿头拐杖的老者慢悠悠走到婴离身边,在这个女子丰腴身躯上瞅了瞅,嘿然道:“婴丫头,事先说好了,这趟你请老祖我出山,姑射本就是我报酬,不过老祖要在这里跟你坐地起价一番,那个小丫头也得给我做个添头,怎么样?” 婴离掩嘴笑道:“无关紧要的小丫头,老祖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你鹿神宫女奴无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是姑射必须得死。这样咱们的计划才算圆满。” 楚千翎义愤填膺,死死握住长柄,指节发白。 “老祖我这些年潜心修炼,现在呢,已经是你们人族说的真人境界了。你们几个道门小辈,谁先来领教老祖高招?或者一起上也行,倒是省了一些麻烦。” 楚望舒插了一嘴:“我觉得单打独斗,捉对厮杀好一些。” 南山老祖瞥了楚望舒一眼,冷哼道:“滑头小鬼,区区一个炼体小家伙,有你说话的地方?” 楚望舒耸耸肩,很没骨气的沉默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不要脸 苏星斗踏前一步,凝视着南山老祖,道:“三年前,落霞山有六名游历的女冠被人奸杀,吸干真元而死,可是你这头老鹿精所为?” 南山老祖愣了愣,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记起来后,满不在乎的笑道:“老祖我自南山得道,已经五百七十载,死在我胯下的女真不计其数,你若不说,还真记不起来了。嘿嘿,女子最妙是腿间,不同女子有不同的妙处,名器各有春秋,有的阴元博杂,裨益不大,有的精纯,如吞仙丹,受益无穷。有的阴元绵长,如饮醇酒,回味悠远,已是极品。至于姑射公主的阴元,那就是时间一等一的灵丹妙药。老祖看女子,从不看相貌,只看气韵神采。” 姑射柳眉倒竖,怒道:“邪魔外道,迟早受天谴。” 南山老祖朗声笑道:“老祖本就是修野狐禅,不比那些十二部族得天独厚,天谴便天谴,何惧之有?” 洪荒末年,妖族有十二位始祖,修为通天彻地,辅助女娲终结了时代,女娲一统天下后,划分十三州,十二位妖族始祖率部族各自入主一州,这便是妖族开始的十二部族,这就像人族中奕世沿守的豪阀门第,香火悠长。南山老祖只是一头麋鹿成精,不在十二部之列,在妖族中属于根基浅薄的散修,若非走了一条偏移大道且后患无穷的捷径,他也不会在强者为尊的东荒有今时今日地位。 “那几名女冠,是我丹鼎派弟子!”苏星斗面无表情,只是遥遥伸出手掌。 不言而喻! 邀战! 南山老祖因为出身的缘故,最憎恨那些投了好胎的晚生后辈,生平最爱做的两件事,辣手摧花和扼杀天才。并不限于人族,也曾偷偷祸害过一些部族出身本该前途无量的妖族后辈。苏星斗相貌当数世间一流,出身九老山,修为天赋都没话说,相比起另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更让南山老祖妒恨。 南山老祖高高举起鹿头拐杖,还在十几丈外的身体留下一道道重叠的残影,等他杖头砸下时,已经掠至苏星斗身前。玄铁木雕刻的鹿头仿佛活了过来,双眼黑光亮起,隐隐有清越鹿鸣。 苏星斗双臂一震,两只手掌鼓起一团黑光,猛地一举,黑光牢牢抵住鹿头。 两股力量碰撞,气浪倏然炸开,四周的毒虫被无形气劲搅碎,横空抛飞,清理出一片“真空”地带,蛊毒的棘手在于它的防不胜防,从阴影里爬出来的蛊毒,就失去了“暗箭难防”的优势。 楚望舒衣角猎猎作响,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大浪拍打在身上,他体魄强悍,巍然不动,眯着眼凝神观战。冷不丁听见身侧姑射公主闷哼一声,跌退数步,就要一屁股摔在地上,楚望舒往后跨出一步,伸臂揽住她纤细紧致的腰肢。 姑射眉头一皱,站稳后用力推开他,清冷的脸庞上涌起恼怒之色,显然极反感被男子这般触碰。 楚望舒撇撇嘴,好心提醒道:“退开一些。” 南山老祖一杖挥下,无功而返,翩然飞退出几丈,抚须笑道:“小娃娃,气息不弱。再接老祖一招气满乾坤。” 弹指十六,十六道光芒如游蛇当空怒舞。 苏星斗脚踩罡步,双手画圆,大圆覆小圆,猛地往外一推,半空映出一道太极图,将十六道游蛇似的黑光一股脑儿裹住。游蛇在太极图中左冲右突,将太极图冲撞的不断变形,双方僵持片刻,十六条游蛇同时爆炸。 这回声势远胜刚才,无数道黑光炸散,仿佛万千到银针朝四面八方攒射,有的冲上高空,有的激射在地面,炸出细小的坑洞,更多的则冲向四周,几株树木被洞穿树干,斜斜倾倒。还有一些灌木被削去枝叶,只剩光秃秃的一丛枝丫。 苏星斗仍旧半步不退,抬手擦去嘴角血迹。 南山老祖忽然跨出一步,原身分明还在,场面上却多出了另外一个南山老祖,仿佛是从本体中跨出了第二个身躯,他再跨一步,又多一道人影,南山老祖绕着苏星斗悠然踱步一圈,顿时就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南山老鹿精把苏星斗团团围住。 “你能画几个太极鱼?”十几个南山老祖动作整齐一致的抚须,冷笑,同时伸出右掌。 九老山一方,众人凝神观战,神色紧张。楚千翎悄悄抓起一把符箓,只要苏星斗一有危险,就不顾规矩的出手相救。姑射公主清冷的面孔又有了几分凝重。 楚望舒回头看了一眼盘膝打坐的楚长风,偷偷凑到姑射耳边,低声笑道:“你是中州公主,见识高屋建瓴,说说看他们谁会赢?” 姑射微微朝后避了避,没有搭理。她对这个俊秀无匹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好感,倒不是说他太轻浮,恰恰相反,姑射自小生在庭院深深的宫廷,后宫妃子们的勾心斗角,宦官婢女之间也有明争暗斗,还有父皇那座大殿中文武群臣们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州各地城主的阳奉阴违等等等,见了太多太多,儒家有名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看人和读书是一个道理,各式各样的人看多了,就会养出一种敏锐的直觉。 姑射公主对这个有莫大恩情的少年其实心怀忌惮,这个看起来还没有她大的少年绝对不是一般的膏粱子弟,倒不是姑射对豪门二代有什么偏见,她见过许多或心机深沉,或才华横溢,或胸怀抱负的贵公子,优秀归优秀,不至于让姑射生出莫大警惕。那种感觉就像幼年时第一次牵着父皇的手参与朝政,看见一位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总觉得自己是身处怒海惊涛中的小舟,随时有翻覆的危险,没来由的深深警惕。 “两人都是水属真气,不存在五行相克,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争斗起来就更谁真气更浑厚,手段更诡谲莫测。苏星斗撑死也就练气七重天,练气十重的小真境界还有不小差距,更别说真人境了。好在他修炼的是九老山纯正的吐纳心法,气息绵长,稍稍弥补了短板。而且道门制敌手段繁多,老鹿精就一个散修罢了,撑死了有一两手压箱底的手段,争斗越久,越捉襟见肘。” 姑射若有所思,不过没接这家伙的话茬。 楚望舒也不介意,喋喋不休道:“这儿是咱们人族的地盘,西有牧野城,东有青木城,我可不相信九老山傻乎乎的单派几个道士来救你,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会有大批披坚执锐的百战士卒在边境展开地毯式搜寻,那么你猜猜,时间如此紧迫,为什么妖族的人还要跟我们打擂台?一拥而上干掉咱们,不是更省事?迟则生变,傻子都知道的道理嘛。” 姑射公主依然不理。 楚望舒撇撇嘴:“不解风情。” 平心而论,这家伙说的话有些许道理,短短一番话就道出了连她都不曾察觉的诡异,但姑射公主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因此不愿跟他交谈,总觉得他是在变着法套自己的话。有一点他这家伙说的很对,人妖两族签订长江之盟,不可能会有大规模的妖族侵入东荒,那么妖族这次行动,明面上的这几人加上暗处的,总之不会太多。可居然比己方还要气定神闲,就不怕被人族大军包围,活活耗死?他们有什么依仗? 神游万里的姑射回过神来,猛地瞧见那家伙喜滋滋的捏着一只百宝囊翻看,一脸财迷相,吃了一惊,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个混蛋手上的百宝囊,可不就是从不知何时从她身上顺手牵羊走的嘛。 姑射公主怒道:“臭无赖,把东西还我。” 那家伙横眉竖眼,竟似比她还要愤怒,恶人先告状般,大声道:“怎滴?知恩不图报,不要脸!” 第一百零二章 我要冲击练气境 姑射公主面皮子薄,见到楚千翎商景元等人闻声看来,冰雕雪琢般清丽的容颜微微一红,不再跟这个家伙纠缠。 场中局势千变万化,南山老祖分身将苏星斗团团围住,每个分身都抬起右掌,掌心黑光吞吐,不断有气芒如活蛇般游出,也不攻击,只是半空游走,眨眼间就汇聚了数百条之多。南山老祖采阴补阳数百年,有底气这般挥霍,若单论真气浑厚程度,即便是同境界中的妖族十二部中的高手,都不见得能跟他一较长短。不过对修道之人而言,真气首贵精纯,其后才是绵长。若一味追求真气浑厚,而不去芜存菁,反而有害无益。南山老祖真气驳杂,丹田就像一口池塘,不管清水浊水,来者不拒。在道门中人眼中,这是自绝大道。而在妖族十二部的高手眼中,也是贻笑大方的小道。不过妖族散修就跟人族游侠儿一样,无门无派,更没有几千年乃至几万年的家族底蕴支撑,容不得他们挑食。 气芒蛇积累到一定数量后,开始暴躁起来,四处乱窜,南山老祖脸色微微涨红,仿佛郁气结于胸不吐不快。他大喝道:“去!” 由黑水真气凝聚的气芒蛇一拥而上! 四面八方,无处可避! 苏星斗深吸一口气,手捏道诀,气沉丹田:“临界乃可正乾坤,乾坤生化长达行。行而有常方是道,道炁长存缺而赢。” 他丹田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金丹,爆发出刺目的黑光,将他本人都淹没在光芒中,宛如实质的圆形气罩将苏星斗包裹在里面。既然避无可避,硬抗便是。 一连串宛如雷暴的巨响不绝于耳,一道道气芒蛇“悍不畏死”的撞在气罩上,然后爆炸。苏星斗的气罩宛如浮空泡沫,一阵风吹来就变形的厉害,随时都要炸裂。苏星斗连吐三口血,嘴唇疾动,手诀也随之变化,最后大喝一声:“临!” 几乎油尽灯枯无力支撑的气罩趋于稳定,在一波波冲击中,只是轻轻颤抖,不在呈现随时破裂的迹象。 商景元欣喜道:“这是丹鼎派大真人葛洪开创的九字真言印中的临字决,苏师弟果然是天才,黄庭经,九字真言印这些在咱们眼中晦涩深奥的心法秘诀,好像一点都难不倒他。” 楚千翎手指绞着剑穗,暗暗松了一口气,眼波定定凝视,一颗芳心全系在苏星斗身上。这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悄悄靠近自己,撇头恶狠狠瞪了那家伙一晚,笑起来俊的让人腿软的少年朝她扮了鬼脸。 心怀警惕的姑射公主瞧见这家伙无声无息,动作娴熟的摘下楚千翎腰上的百宝囊,从中捏出两个物件收在怀里,注意力集中在战场上的傻丫头浑然不知,姑射也没打算出声提醒,而是选择冷眼旁观。并不是她阴暗心理作祟,想着别人同她一般遭难。她想看看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见局势不对,所以想敛财逃跑?还是另有算计。如果他真的仅是趁火打劫,那姑射公主也不是全然没有后手,拼着经脉尽碎也会将这小子的命留下。人心向来复杂,对叛徒的憎恨,远胜仇敌。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被父皇夸赞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她险些控制不住情绪。手法一看就是惯犯的少年不动声色的把百宝囊往脚下一丢,然后拍拍楚千翎的肩膀,好心好意的提醒道:“喂,你的东西掉了。” 后者一低头,愣了愣,大概是疑惑分明好好系在腰上的百宝囊怎么掉的。楚望舒热心肠的解释说:“方才余波猛烈,把你袋子给吹落了。” 小丫头信以为真,俯身捡起,认真的在裘带上系好,很承情的道:“谢谢哦!” 姑射胸脯剧烈起伏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再看楚千翎的眼神中就多了些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同时也把楚望舒彻底拉入黑名单了。 南山老祖众多分身如泡沫破碎,一个个消失,最后只剩一具真身伫立,他气息平稳,脸色如常,好似方才的剧烈消耗不过是九牛一毛,冷笑望着犹如不动明王始终屹立不倒的九老山年轻弟子,“老夫这招身外化身,比起你们九老山的一气化三清也不逊色多少了吧。” 楚望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老鹿精还真的没脸没皮了,占了点优势就在后辈面前充大爷,一气化三清可是道祖的成名绝技,你一头修道几百年还仅仅是初入真人境的麋鹿精,有什么底气敢跟道祖相提并论?果然是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 南山老祖阴冷的眼神扫了过来,早已将楚望舒视为必死的蝼蚁,也不急着跟他一般计较,等宰了这几个九老山弟子,有的是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山老祖轻吐一个“封”字,好似言出法随的上清派大真人,地面上飘起一阵白雾,凝结了厚厚的冰棱子。苏星斗依旧藏身在护体气罩中,可整个护体气罩都爬满了厚厚的坚冰,把他冰封在厚大六寸的冰块中。 楚千翎“锵”一声拔出佩剑,正要搭救,却被商景元一句话阻止:“苏师弟还有余力。” 南山老祖手心中凝聚出一团黑色真气,嗤笑道:“还有余力?等我把他连同冰棱子一起打碎,看你们还能不能嘴硬。” “啧,驭剑术!”只有姑射公主听见了楚望舒细不可闻的低语。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坚冰徒然迸裂,一抹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而过,南山老祖身处其中,最先察觉到异象,迅速做出反应,把那团原本要击碎冰块的黑球投掷出去。黑球被一穿而过,轰然炸散,那抹细线般的光芒来势不减,直透南山老祖左眼。 南山老祖脑袋微微一侧,堪堪避过,来不及松口气,胸口就微微一痛,埋伏许久伺机而动的又一道细光抓住了这个空隙,穿透了他的心脏。 楚千翎和鱼重玄欢欣鼓舞。 两抹细光迂回苏星斗身前,悬停不动,竟是两柄三指长,一寸宽的袖珍飞剑。 道门的驭剑术和御剑术,九州闻名,曾经有道门大真人御剑遨游,朝至东海暮昆仑,更有驭剑九百杀妖尊的辉煌事迹,至于那飞剑千里取人头的传说则只在道经中出现。苏星斗不过是练气境,能驭剑已经颇为难得,袖珍小剑威力虽然打了折扣,不过在袭杀上更甚寻常驭剑术一筹。 南山老祖吐纳一气,伤口血肉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即便被穿透了心脏,依然不死。真人这个境界取自道门中的“长生真人”,何为真人?莫生莫死,莫虚莫盈,是谓真人! 真人境触及到了炼神的门槛,神不灭,则身不死。而大真人境界,就算肉身被毁,元神也可出窍,换一具身躯便是。因此大真人又被称为半仙。 南山老祖一张不见皱纹的童颜铁青,显然是怒极了这个手段层出不穷的九老山弟子,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好手段,小小年纪连驭剑术都学会了,人族道门果然气数绵长,英才辈出。老祖我倒要看看,你能一气驭剑几柄?” 话音方落,他以极快的速度掠向苏星斗,鹿头拐杖狠狠砸下。 以身法而言,苏星斗传承自道门的步法要更加玄妙,但两人修为相差了一大境界,速度上反而远远不及南山老祖,因此他根本无法避开,唯有硬接老鹿精的攻击。 两道黑光绕臂滚滚冲舞,嗤一声,凝气为兵,化为两柄长刀,交错格挡。 “嘭!” 黑光刹那间亮的刺眼。 两柄气刀扭曲变形,濒临破碎。南山老祖须发飘舞,大喝道:“跪!” 气刀炸裂,拐杖压在苏星斗肩膀,血肉模糊,他双膝猛地跪在地上,砸出两个深深土坑。 跪地的一瞬间,苏星斗俊朗的脸庞狰狞如野兽,肩膀扛着拐杖硬生生站起身,双臂气刀再现,逆向反撩。南山老祖横杖一压,被气刀推的高高飞起。身在半空,左右两柄袖珍飞剑绞杀而来。南山老祖拐杖舞动,轻而易举的嗑开飞剑。 一线剑光袭来。 南山老祖仓促间来不及挥杖,只是一掌推出,罡气在掌心凝而不吐,与飞剑僵持。 “知道你肯定不止驭剑两柄,还想故技重施偷袭老祖?小娃娃太嫩了。” 苏星斗漠然不语,笼在袖中的右手食指连弹,三道剑光破空而去,凝成一线,头尾相连,依次撞在那把僵持的飞剑剑柄上。飞剑势如破竹,穿透罡气,穿透掌心,穿透心脏。 南山老祖这回结结实实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气息不稳。 “不多!六把而已。”苏星斗左肩倾斜,左臂下垂,鲜血顺着手臂肆意流淌,右手气刀吞吐。 南山老祖连续纳气,伤口稳步复原,但不如先前快速。六柄飞剑围绕着他飞舞,从中作梗,不让他顺利恢复。 “小子,老祖我不讲你挫骨扬灰,誓不为妖。” 两人战况激烈,不死不休,观战的两拨人也没有松懈,都在彼此防备,特别是九老山这一拨,楚长风身中剧毒,姑射公主内伤严重,都是麻烦至极的包袱。商景元在众人中修为最高,不得不担起戒备之责,鱼重玄和楚千翎协助。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婴离和黑风将军始终袖手旁观,不曾暗中出手相助南山老祖,也没有偷袭众人的打算。让商景元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楚望舒走到鱼重玄身边,扯了扯他袖子,耳边低语:“鱼道友,帮我个忙。” 鱼重玄茫然看他。 “为我护法,我要冲击练气境。” 第一百零三章 杀鹿 “我还有一剑!” 苏星斗轻呵一气攀昆仑,再呵一气游沧海,六柄飞剑长鸣,爆发耀眼的黑光,无头苍蝇似的盘旋乱飞,随后一剑停在苏星斗身前一丈处,犹自嗡嗡震动,紧接着是第二剑悬空停滞,然后是第三剑,第四剑,六柄飞剑头尾相连组成一字长蛇阵。 等他第三次呵气入青冥之时,六柄飞剑,剑气冲斗牛,竟有不受控制暴走的趋势。苏星斗轻轻吐出一字: “走!” 六剑组成一剑,破空而去。 众人愕然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六柄飞剑消失在夜空中,有些不合时宜的可笑不得。 飞剑失控? 当然不可能! 一道长虹划破夜幕而来,恰似天雷落人间,又似仙人于九天抛剑斩妖魔。飞剑来势太快,以至于剑尖与空气摩擦出一道气弧。南山老祖朝空中连续拍击十八掌,罡气呼啸,与飞剑击撞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轰隆不绝于耳。但都没有击散这道飞剑的声势,也不是他不想躲避,南山老祖觉得不管自己如何闪躲都无法逃开这一剑,他已被飞剑遥遥锁定气机。 楚长风抬头看一眼来势汹汹的飞剑,叹道:“这一剑,何其瑰丽!” 南山老祖干脆不再多此一举,咬破舌尖在鹿头杖上吐出一口本命精血,这支摘自南疆凤凰族圣树梧桐一截枝干的拐杖彻底苏醒过来,燃起金色火焰,拐杖上的鹿头缓缓抬起了头颅,朝天空一声怒吟,在水火交融的光华中脱离了拐杖,化为一头犄角峥嵘的巨大麋鹿,脑袋一低,撞向飞剑。 飞剑与麋鹿在半空角力,鹿角剑尖相抵,激撞起一缕缕如烟花般绚烂的光芒,将夜空照的光怪陆离。 姑射耳边嗡嗡直响,胸闷难受,低头吐出一口血。 楚望舒微微一笑,低声自语:“时辰已到,厚土先行!” 百宝囊中,麒麟角突兀消失。 此时,麋鹿一声哀鸣,头颅炸开。 做剑尖的那柄飞剑亦是炸成齑粉。此后,麋鹿身躯一寸寸炸裂,飞剑也跟着一柄柄炸碎。 此时,气流狂暴,黑光红芒当空交缠怒舞,模糊了苏星斗和南山老祖两位主角得身影。 楚千翎眸子清光跳跃,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相比练体境鱼重玄模模糊糊遭灵力干扰的视野,楚千翎因为精通望气术,反而能通过气数这种略显缥缈的东西来“明察秋毫”。 南山老祖气数粗壮如柱,真人得长生,寿命绵长,但隐隐有污秽缭绕,说明他隐患极大,未必能得享长生。反观苏星斗,练气境的修为,寿元不过两甲子,气数比南山老祖细窄了近一倍。 飞剑与麋鹿在半空交锋,实则是以命换命的凶险过程。每一柄飞剑炸裂,苏星斗的气数就减弱一分,南山老祖亦然。九老山的年轻弟子气数不如南山老祖粗壮,因此率先耗尽气数。 所谓气数,命也;运也! 即是指万物生灵所存在的期限。在普通人认识中气数气运不过是模糊概念。而在修道者眼中是真实存在,并且可以琢磨的东西。 “不!” 楚千翎凄绝哭叫,脚尖一点冲向场中,只有一个念头,用剑刺死南山老祖,即便救不回苏星斗,也要让老鹿精陪葬。 婴离口念秘诀,操纵满地毒物,或跳跃,或腾飞,或冲撞,铺天盖地拦截。 楚千翎眉头紧皱,急忙顿住步伐,手腕一转,变戏法似得摸出一张符箓,当空一扬,轰一声,符箓化为层叠翻涌的火浪。 无数毒虫被火焰烧舔,嗖嗖掉落,焦臭扑鼻。 婴离咯咯笑道:“现在的后辈连点规矩都不懂了?人也好妖也罢,生在天地间,规则重于一切。” 楚千翎小脸阴郁,一手持剑,一手握符,毫不掩饰杀机横溢的眼神,以及搏命的决心。 她猛地转头,满脸愕然。 在飞剑与麋鹿双双玉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间隙中。有一剑如神兵天降! 时机把握的简直神妙! 楚千翎再转头,死寂的苏星斗头顶有一道气数死灰复燃,尽管黯淡细微,但气数未尽,说明寿命还在。 婴离花容剧变,急掠而起,双袖中两条白绫裹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出,直撞飞剑。 楚千翎轻斥一声,符纸往剑尖一贴,霎时间剑气冲霄汉,爆发出炽白光芒,她握剑飞旋而起,陀螺似的刺向婴离,隐约有人剑合一的气象。 哪怕婴离是小真境的修为也不管无视楚千翎使出自残法术的搏命剑招。白绫改撞为横扫,迎向楚千翎剑光。 砰! 白绫如有生命,骤然收缩,毒蛇般在空中昂首。婴离身形朝后震退,气血翻涌。 楚千翎横空抛飞,俏脸煞白,哇一口喷出鲜血。小丫头经脉灼痛,双腿打颤,差点痛的哭出来,柱剑站稳后,眉飞色舞:“老妖女都不知道守规矩吗?这世道,小姑奶奶真是看不懂了呐。” 几在同时,另一边也是一阵巨响,气浪狂舞。商景元周身符箓缭绕,长发飞扬,与偷偷摸摸暗中出手的黑风将军硬拼了一记。 场中,生死已分。 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分出了胜负,因为南山老祖的气数已尽,飞剑冲天而降,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颅,剑气将尚未成型的元神剿灭,断绝生机。 南山老祖如雕塑站立,满头银发风中舞动,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覆盖了半张脸。 这一剑斩落的,是一个妖族真人生死荣辱的三百个春秋。 苏星斗依旧盘膝而坐,哪怕气数由死转生,仍然没有起身,他的道髻早在一场大战中炸裂,满头黑发狂舞,渐次转为霜白。 朝如青丝暮成雪! 楚望舒送了口气,收起了裹挟宝贝逃命的打算,低声道:“青木随后!” 荆芑古木一闪即逝! 楚千翎与商景元不约而同的站在苏星斗身前,为他护法。鱼重玄左顾右盼,发现身后身侧是三位需要照看的拖油瓶,搞得他很有点紧张,生怕歹毒的妖族女人恼羞成怒,悍然出手。他可保不住这么多人。好在苏星斗吐纳片刻,便起身朝众人走来,脚步何止虚浮,简直是弱不禁风摇摇晃晃,楚千翎忙伸手搀扶住,眼圈红了。 苏星斗破天荒的朝着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熬过今晚,师尊自会想办法替我续命,若是熬不过,横竖都是死。” 楚千翎用力点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商景元并未返回,站在原地不动,朗声道:“这一局我们赢了,下一局由我出站,你们俩哪个上?” 婴离和黑风将军对视一眼,后者袍子翻飞,轻飘飘在商景元十丈外落定,一双碧眼阴冷,“你小子练气八重天的修为,距离小真境差了临门一脚,本将军与你对决不算以大欺小。” 商景元也不废话,随手抛出一张符箓,飘飞落地后化为一线火舌,画地为牢般一圈圈环绕黑风将军,把他困在里面。 黑风将军冷哼一声,双臂一振,黑袍猎猎鼓舞,试图熄灭火光。然而这些火舌虽然细微,却有春风吹又生的韧性,熄灭了立刻复燃,反复多次后,黑风将军便不再做徒劳无功。 楚千翎与鱼重玄嘀嘀咕咕,前者道:“五行火克金,商师兄这是在制造不利于对方的场地,以此助长几身优势。” 后者点头,深以为然,并始终不忘自己的职责:“这只鸟妖速度极快,得防范他偷袭。” 黑风将军大步前冲,刚踏出一步,身前突兀浮现一张符箓,他脚下一滑,轻灵闪开,往左突进几步后,又一道符箓拦住,再闪,一张张符箓拦路,黑风将军应变速度极快,俱是一闪避开,也不过触动符箓,而是直奔十几丈外的商景元。符箓派的道士手段繁多且诡诈,但不像丹鼎派那样擅长近战。而妖族体魄强健,最擅长贴身肉搏,只要被他近身,就是七成把握在二十招内击杀这个符箓派年轻弟子。 符箓在半空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势,代表着黑风将军的突进路线。在绕过一个大弧后,双方距离贴近到了三丈,黑风将军浑身白光毫无保留的怒放,将最后一道符箓撞碎。符箓似青烟般消散,化为触手般挪动的藤蔓,骤然缩紧。察觉到异样的他硬生生后滑两步,速度如鬼魅避开这张阴损的符箓。既然失去了机会,他干脆直接出手,白光破臂化为一柄三丈长的气刀,直斩商景元。 楚望舒脸色青光一闪,长长呼出一口木属真气,,“木生火,这次是千年火玉。” 楚千翎那件从师尊兜里撒娇打滚求来的火属性玉佩直接撞入楚望舒丹田。 商景元抬手虚握,仿佛有一柄看不见的剑横在头顶,一张张凌空不动的符箓受到召唤,蜂拥而回,转瞬间化为一柄符剑。 刀剑相抵,徒然鼓起一阵大风。 气刀炸碎,符剑断。 黑风将军无愧黑风两个字,来去如风,气刀炸成滚滚白光时,他已经冲杀至商景元身前,或者说他挥刀攻击的目的所在,商景元若不接刀,他只有另寻机会,他若接刀,黑风将军便有自信在他应对的刹那空隙贴身杀到他身前。 果然,商景元丢弃半截符剑,仓促后退,于此同时手中多了一叠符箓,正要扬手丢出,给自己腾出应对的宝贵时间,黑风将军枯瘦的双手弯曲如勾,分别握住商景元的双臂,用力一撕。 两条手臂硬生生撕扯下来。 鱼重玄楚千翎两人惊呼:“商师兄!” 第一百零四章 天地异象 据说上古洪荒时期,人族也是妖族一部,妖族的概念很广泛,除了外,只要是产生灵智的生灵都被称为妖族。因此人族自古便有女娲造人的传说,因为在洪荒时期,女娲同样是人族的帝君。 人族本是妖族中力量羸弱的一族,天生体魄便弱小,时常遭受以及妖族打压欺凌。随着数万年的进化繁衍,人族的体魄非但没有愈变愈强,反而有蜕化的趋势,漫长岁月中人族的进化之路和妖族产生了分歧。妖族不断变强,最后推翻了统治。而人族一代比一代聪明,懂得了使用工具,学会了使用草药,砌石为屋,磨石为刃,形成了独立的文化,最后从妖族中脱颖而出,自称人族! 妖族重力,人族重智。 两族展开了长达无尽岁月的制霸之争,争夺天下的主权。 这是生灵进化的必经之路,天地间只能有一个共主。 人妖两族的战争中,极少有与妖族近身搏斗的,道门中除了以身为炉炼长生的丹鼎派,只有剑修妙真道敢与妖族搏斗。符箓派手段层出不穷,变化莫测,然而贴身肉搏一直都是短板,虽然近代道门真人创出了不少贴身战斗的法术,比如陆灵宝的请神符,但都难长久。且极消耗真气。 商景元双臂被扯断,却没有流血,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在这里呢!”不远处又出现一个商景元,双臂完好无损,木愣愣的商景元身躯迅速萎靡,像一张纸,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张替身符。 金蝉脱壳的真身摇摇一指,道:“爆!” 那半截符剑应声爆炸,火光照的夜空一片通红,也照亮了观战众人的脸庞,楚千翎的惊喜,鱼重玄的如释重负,姑射公主和苏星斗的面无表情,婴离的淡淡笑意以及楚家叔侄的漠不关心。 热浪朝四面八方铺开,毒虫蛇鼠惊慌撤退,恐惧不已。 黑风将军笼罩在纯白色的护体罡气中,脚下是三尺深的圆坑,他一身黑袍被烧的破破烂烂,黑发卷曲枯黄,嘴角一缕鲜血,看起来受了点不算太重的伤。 “你们道门的小崽子,一个比一个阴损奸猾,与你们战斗既不痛快,也不爽利,还得时刻提防你们出阴招。”黑风将军散去护体罡气,碧眼阴沉。 “说这话之前能不能把你的三根臭羽毛收回去?”商景元随手甩出三张符箓,恰好与身侧袭来的三根黑色翎羽撞在一处。轰隆声中,双双炸开。 楚望舒借着这个空挡,有把巨蚌灵珠化入丹田。 商景元从百宝囊中抛出一叠又一叠的符箓,扔符箓扔出了洒冥纸一样的豪迈。这些符箓并不落地,而是井然有序的浮空排列,里三层外三层把黑风将军包围住。 他这是要克制黑风将军的速度。 “百万灵符阵!”楚千翎喜滋滋道:“可是以商师兄的真气,最多可以操纵一百张灵符。” 楚望舒闻言,心中一震,道门符箓派绝学之一:百万灵符阵!符箓之道始与道祖,在符箓派开派祖师手上发扬光大,据说那位惊才绝艳的道门九尊之一,曾经有过一气祭出百万张灵符的事迹,符箓遮天蔽日,就算天上仙人困在阵中都能绞杀。关于符箓祖师的事迹太过久远,真假无从考证,但楚望舒曾亲眼见过那位九老山的道尊,他使出百万灵符阵,声势之大唯有骇人听闻四字可以形容,当时东荒妖族入侵九老山,楚望舒心系李妙真安危,千里迢迢赶去支援。在九老山外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无数符箓如蝗虫般浮满九老山上空,每一张符箓都有开山裂石的威能。可与之媲美的,只有昆仑西王母的流光星陨剑可以媲美。 灵符阵法暗合八卦阴阳,阵法中不管怎么冲击,短时间内都无法脱出。一张张灵符中的灵力爆炸,仿佛一连串春雷乍响,鱼重玄捂着耳朵,眉头紧皱,姑射更是被气浪撞在胸口,连续两口血。 层层叠叠的爆炸中,响起一声穿金裂石的尖啼,气浪猛地往外一鼓,狂风扑面,一只巨大的黑鸟振翅破空,直入云霄。 黑风将军现出妖身,以蛮力破开灵符阵。 商景元受阵法反噬,身躯如遭雷击,强行咽下冲涌到喉咙的鲜血,指尖捏一张黄符,脚踩罡步,朗声道:“道贯三才一气耳,阴阳交会动风雷。赦!” 天空中徒然划过一道紫色闪电,恰好击中那展翅翱翔的巨鸟。 道门神通,五雷正法! 展翼后长达六丈的大鸟直线坠落,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坚硬如铁的黑羽上仍有电蛇缭绕。大鸟抽搐片刻,重新化成人形,面容焦黑,皮开肉绽。 商景元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面色颓废,有些失望,有气无力道:“我输了!” 他已经耗尽真气,本身修炼的心法又不是黄庭经这种以气机浑厚闻名的宝典,无法短时间内纳回真气,而黑风将军虽然重伤,可仍有一丝余力,最不济也能割下他脑袋。 楚千翎和鱼重玄默契的走上前,防止黑风将军杀人,商景元亦非迂腐之辈,不动声色后退。 婴离笑吟吟也不趁势暴起伤人,反而智珠在握,气定神闲道:“这局算我们平手,接下来换谁上场?奴家虽然不擅争杀,可再不济也是小真境,你们九老山派谁出场?两位小道士已经无再战能力,小丫头刚才强使自残法术,现在估计提气都疼吧?姑射公主倒是纳了不少真气,不过你本身就内伤严重,能在我手上撑几招?还有那位壮士,先前在洞窟里中了我的蛊毒,没有十个时辰休想逼出体外。那么最后只剩下这个练体境的小胖子了。哦,或者说那位始终故弄玄虚的俊哥儿是你们的杀手锏?” 楚千翎面容古怪的看了眼楚望舒,屁个杀手锏! 婴离掩嘴咯咯直笑,花枝乱颤,显得极为快意,“南山老祖死得其所,死他一个,换你们几位道门天资出众的弟子以及姑射公主。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吗,笑到最后,才笑的最好看。” 众人面面相觑,局势极为尴尬。 即便冷漠如苏星斗和姑射,也不禁面露绝望。 对方虽然只来了三人,但两人小真境,一个真人境,而己方人多,却都修为浅薄。唯一一个小真境的楚长风还夭折在了洞窟中。 派谁上?能战的都战了,不能战的都带着伤,唯一完好无损的还是练体境,出场只怕撑不到十招就会被妖女用白绫活活勒死吧? “当真穷途末路?那奴家就不客气了,摘了尔等头颅回青丘,大功一件。” 鱼重玄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表情,刚刚踏出一步,想要输人不输阵的喊一声“我来”时,便听到身后的楚望舒嗤笑道:“说这么多废话,无非就是想试探我们有什么底牌,好让你的计划更加稳妥!” 婴离眉间一蹙,盯着他不说话。 楚望舒一字一句道:“金皇归位!” 刹那间,风起云涌,天生异象! 第一百零五章 化妖 昏暗的天地间,异象横生。 楚望舒脸庞闪过一层浓郁黑光,旋即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红,由红转黄,由黄转白,最后白光转为黑光,五行灵力在一刹那间完成相生循环。 他头顶价值二十金的钨金镂空雕龙冠倏然炸开,黑发狂舞,纵声长啸。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楚望舒头顶冲起黑青红黄白五色交缠的气柱,直冲云霄。 楚千翎眸子清光一闪,施展望气术,下一刻便惊叫一声,闭上眼睛,热泪滚滚。 鱼重玄伸手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娇躯,急切道:“怎么了怎么了?” 楚千翎眼圈发红,双目灼痛,不可置信道:“气数反噬!” 包括姑射在内,几位道门弟子一脸愕然,几人修为不算绝顶,最多是年轻一辈翘楚,但身为道门弟子,姑射更是中州皇室公主,见识高屋建瓴,对气数之说不陌生。万事万物都有气数,就如修为一般,并非先天注定,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来壮大气数。比如随着境界提升寿元增加,气数自然而然粗壮。而凡夫俗子,甲子寿元,气数有限。可若有一天,他被捧上帝王宝座,那气数也会水涨船高,不过此等气数乃拔苗助长,长久不得。气数同样也像天赋,有的人生来根骨清奇,天赋异禀,有的人则是榆木疙瘩,不堪教化。姑射公主出身中州皇庭,身负皇室气运,气数之壮远胜在场所有人。楚千翎唯一不能对姑射施展望气术,否者会遭到气数反噬,就如俗语:天子身前不抬头。贩夫走卒胆敢仰视天子威仪,是莫大的冒犯。 除了姑射此类得天独厚的存在,道门大真人也不能用望气术窥探,除非境界相似,否者必遭气数反噬。 区区一个练体境! 区区一个牧野城豪门庶子。 居然让楚千翎遭到了气数反噬? 这根通天彻地的五行气柱缓缓收敛,直至消失。 楚望舒缓缓起身,眸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生出诚惶诚恐的古怪情绪。 他双臂一振,强猛的气浪便以他为中心扩散,众人不得不朝后跌退,避其锋芒。 振臂之后,楚望舒负手而立,意气张扬,缓缓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遍山河万朵......哎呀!” 夜空毫无征兆的黑云滚滚,一道蓝白色闪电劈下,正中楚望舒头顶,他脚下三丈范围的土地瞬间焦黑。 一片寂静! 夜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那位浑身焦黑血肉模糊的尸体,轰然倒地,彻底没了生息。完全无法眨眼间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巨大转折,众人齐齐失声。 即便连本该拍手称快的婴离也红唇微张,杏眼圆凳,这只修道一百载的青丘狐狸精,忽然发现自己阅历远远不够。 楚千翎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不甘心的施展了一次望气术,空空如也,气数已尽。 “死了?”婴离看向楚千翎,没得到回复,不过她也不在意,拍拍胸脯,长长吐出一口气:“吓死奴家了,这俊哥儿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奴家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压箱底后手,出场后也确实声势惊人,幸好是雷声大雨点干脆没有。刚才那一道天雷是什么?不会是天罚吧?” 姑射轻轻撇过头去,不忍去看这家伙凄惨的死状。 鱼重玄是所有人里最悲伤的,他脱下袍子轻轻盖在这位相逢恨晚差点斩黄鸡拜把子的朋友头上,心想着若是今夜侥幸不死,必定送你尸骨回牧野城,好将你葬入祖坟,不至于成个孤魂野鬼。如果注定在劫难逃,兄弟你记得黄泉路上走慢些,咱们几人也好结伴而行。 谁知道袍刚盖上去,就被人一气吹开,死而复生的家伙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头朝鱼重玄咧嘴笑了笑,“你盖住我嘴巴,我怎么纳气?” 同样的语气,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想来不会变化太大,然而眼前这人给鱼重玄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仿佛彻底了一个人似的。 楚望舒胸腔起伏,深深吐纳,皮开肉绽的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体魄闪烁一层淡淡晶莹。先前那道天罚并没有超乎楚望舒预料,一切都在他算计中,混沌体遭天妒,这是上辈子有过一次体验的遭遇。但上次是有那人为他护法,这辈子显然没有这般幸运。所以他修炼了无垢道体,这门功法虽然被一些道门真人斥为偏离大道,可在道门无人真正修成金丹大道的前提下,它就是道门第一肉身功法。而且无垢道体本就是一门需不断捶打磨砺才能稳步攀升的功法,遭受了创伤越大,体魄恢复后就更强。 此次无疑收获巨大,不但调和了丹田五行,还借天罚将无垢道体推至第三层。 楚望舒的目光再次扫过瞠目结舌的众人,朝姑射公主露齿一笑。 姑射只觉浑身毛孔炸开,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直觉上忌惮这个少年了。他一直在装模作样,戴上一张看不见的面皮在伪装自己。而现在终于暴露了本性。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狐狸精,第三场,由我来!” 话音方落,再次异变横生。 一道人影毫无征兆的暴起伤人,长剑化长虹,猛地贯穿了前一刻还风姿无双的年轻人。 楚望舒察觉到不对劲,转身正要做出应对,可剑光实在太迅捷,姑射等人也只是看到凌厉剑光冲起,下一刻就刺穿了那人的胸口。而楚望舒的转身,恰好让剑光刺中要害,好似是自己敞开胸口任人宰割的。 “六叔?”楚望舒双手握住剑身,满脸不敢置信。 众人表情如出一辙,皆感荒唐,这位楚家的剑客,古道热肠有侠士之风的中年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拔尖刺进了侄子的胸口。 婴离嘴角勾起,至始至终都从容镇定,毫不惊讶,事事皆在掌握。此时大局已定,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姑射,这一局是我东荒妖族技高一筹。” “懂了,六叔你才是他们的真正压箱底后手。”楚望舒咳出一口气,脸上泛起青光。 众人骇然望向楚长风。 隐忍至今终于暴露真面目的楚长风笑容阴冷邪性,温文尔雅荡然无存,冷笑道:“还想着蓄力反击?我这一剑刺穿的不止是你心脏,还切断了你运气的脉络。你越运气,死的越快,现在估计连说句话喘口气都痛不欲生吧?放心,待会六叔会剜下你的心,细细品味。你这副心肝,必然美味之极。” 楚望舒呼吸轻缓,不敢频率太大,脸色渐渐苍白,强笑道:“那不妨由六叔来说吧,想必你肚子里也积满了一些不吐不快心事,而在场只有我是楚家人,正是你倾诉的对象。” 正如楚望舒所言,楚长风不急着杀他,因为有些不甘和怨恨积攒在心中太多年,对谁说都没用,一定要对楚家人说出来才算酐畅淋漓。 “我与你一样,都是楚家庶子,唯一不同的是你好歹当过几年嫡子,享受过崇高的尊荣。而我至始至终都是微不足道的庶子,母亲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子,因长得貌美,被上一代楚家家主看上,强行掳去做了小妾,楚家人的薄情寡义,可不是独独你这一代,是代代相承。别看你这些年受了不少欺凌,我从记事开始,就遭受兄弟们的欺压,父亲妾侍的打骂。而我母亲生了我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容颜逐渐凋敝,失去了父亲的宠爱。日子过的连丫鬟都不如。那些仆从婢女,私下里都敢扇我耳光。我这一代的兄弟不少,可活下来的除了嫡长子楚长辞,只有两个。相比起来你们要幸福的多了。” 楚望舒咧嘴一笑,牙齿鲜红,道:“深有体会。” “十七岁那年,母亲劳累病死,在我眼中,楚家除了母亲,再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于是我离开了楚府,只带着一柄倾尽积蓄买的三尺青锋,与一本剑谱。开始了我闯荡九州的漫漫生涯。可惜我天赋平平,每日练剑练到手臂痉挛,虎口崩裂,十几年过去,也只在练气境徘徊。直到有一年,我练剑时失足落下悬崖,被一株横生崖壁的古松托住,活了下来。因祸得福,发现了峭壁上一个隐秘洞穴,那是上古时期蛇族大能留下的一处洞府,它闭死关坐化与洞中,留下一具至今未曾腐朽的身躯,一份妖族功法和一枚妖丹。” 说到这里,楚长风瞳孔骤然收缩,变成琥珀色竖瞳,脸上皮肤硬化,一片片青色鳞甲覆盖,他的长腿扭曲合拢,裤子崩裂,一条两丈长的蛇尾拖曳而出,尾端轻轻摇摆。刹那间化为半人半妖的怪物。 第一百零六章 告辞 楚千翎惊叫一声,下意识躲在鱼重玄后背。 楚长风一双竖瞳暴戾凶残,徐徐扫过众人,声音也变得沙哑难听,“对我来说,这是天赐造化,哪怕变成了这副半人半妖的模样又如何,总比庸庸碌碌一辈子要好吧。紧紧用了三年,我就连续破境,修为臻至练气八重天,这些年如果不是苦苦压抑修为,早就到真人境了。何苦还在小真境停滞?” “你压制修为就是为了此刻?”楚望舒道。 “没错,我早就暗中投靠了妖族,虽然半妖之躯九州难容,可妖族向来强者为尊,从没有什么礼义廉耻,谁拳头大谁就是王,妖族好就好在这里,不像人族这般虚伪。我曾听说北海岛屿上有蛇族遗部,特意出海寻找,可惜没有找到。辗转到中州后,就一直潜伏着,因为当时收到密报,姑射公主将动身拜访东荒道门,我一边潜伏,一边收集情报,默默尾随姑射的队伍回了东荒。我们这次的计划原本是打算在她返回中州的途中截杀,嫁祸给道门。没想到小丫头突发奇想,游历东荒。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婴离眉梢一蹙:“楚长风,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楚望舒横了她一眼:“闭嘴,我们叔侄谈心,你插什么嘴?” 婴离愕然,似乎没想到这家伙死到临头还有这份耍嘴皮的心思。 楚望舒握着剑身的手紧了紧,掌心沁出一缕鲜血,凝视着楚长风,缓缓道:“所以你借着历练破境的理由前往东海,实则是私会妖族,共谋计策?” “姑射的举动虽然打乱了我们之前的布局,但却是好事。计划当然得改变,不但要杀姑射嫁祸道门,更可以用她做鱼饵,诱道门真人上钩,一石二鸟。” “这么说不久前东荒那场瘟疫也是你们妖族的手段?” 婴离笑眯眯道:“那是自然,为了不让边境驻军势力打搅到我们的计划,散播了一场瘟疫,可没想到居然早早的被人化解,计划落空,不过对大局来说影响不大。” 婴离素手一扬,银针如暴雨攒射,在楚望舒身前三丈处,被无形气罩挡住,叮叮当当反弹出去。 楚长风脸色一变,剑气喷涌,就要绞碎楚望舒的心脏。 然而楚望舒伤口处猛地鼓舞起一团绚烂气旋,将剑气吞纳殆尽。 楚长风当机立断弃剑,同时一掌拍向楚望舒,他并未能松开手,手心有一股强猛无匹的力道紧紧将他吸附住,掌力也未能拍出,因为丹田中的真气不受控制的倾巢而出,顺着手心,沿着长剑,滚滚冲入楚望舒体内。 楚望舒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像极了无药可救的瘾君子。 “六叔,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楚长风手臂格拉拉一阵脆响,绞扭如麻花,却没有鲜血,他痛苦的嘶声狂吼,蛇尾狂乱抽打,都被楚望舒的护体气罩挡住。听到这话,他双眼充血,咬牙道:“不可能,你不可能发现的。” “也好叫你死的瞑目。”楚望舒叹了口气:“其实从六叔你现身搭救我的时候,已经让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局势即将落幕的时候出手,因为这样你会获得我们最大的感激。那时候我当然没有把你往妖族奸细上想,毕竟你是我六叔嘛。第二次起疑是在我们动身寻找姑射的路上,我曾经停下脚步,说了一句话,你们还记得吗?” 楚千翎灵光霍闪,脱口而出:“你说耳边有蚊子叫,吵的心烦。” 楚望舒朝她咧嘴笑了笑,小丫头脸蛋一红,颇为自得的挺挺胸。 “青蚨虫,子母虫之间产生感应的刹那,子虫会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鸣叫,转瞬间被四野的虫鸣盖住,他们几个小道士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只当是初夏的虫鸣没放在心上,可在我眼中却好似耳中惊雷,因为单论蛊毒造诣,我恐怕比这位青丘美人儿还要高出一个层次。当时我已经对你起疑了,留了个心眼。后来咱们到了这余峨山,其他人都半信半疑,唯有你二话不说随我入洞窟寻找姑射,因为你有任务在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然也可以说是你这个做六叔的信任我这个侄子,同样任务在身的他们虽然最后也进了洞窟,也事先怀疑一下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嘛。在洞窟中,我假装漫不经心的提议咱们分开寻找,你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你想率先找到姑射,当然不想与人同行。” “找到姑射后,我本想像她求证何时离开中州,又是何时到的东荒,不过当时察觉到你的脚步声,所以没有问出口。好在没多久,婴离就顺着青蚨虫的指路,寻找到了我们。我也彻底确认你是妖族奸细,最起码你有很大的问题,是敌非友。” 楚千翎和鱼重玄恍然大悟,那会儿只觉得这家伙受公主美色吸引,出言调戏。没想到背后隐藏着这么多的算计。想到妖族从姑射离开中州就开始算计,一步步引众人入瓮,两个资历浅薄的道门弟子缓缓打了个寒颤。 姑射忽然道:“你跟我说的那些废话,其实就是想引起我的警惕,让我时刻防备?” 楚望舒无奈道:“什么叫废话,我总不好明说我六叔有问题,你要小心。起先因为他是在找时机偷袭你,没想到居然如此隐忍,在我最关键时刻给我致命一击,这是正确的决定,杀了我你们所有人都是任由宰割的鱼肉,但这也是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姑射无言以对,心中对这个少年感激之余,也有生生的忌惮,小小年纪,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你死之前我在跟你说一些心事吧,”楚望舒忽然意兴阑珊,叹了口气:“六叔你肯定认为只要瞒过道门的几个小牛鼻子,就能轻轻松松打入内部,伺机而动,可你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对你起疑的是我,第一个察觉你身份的依然是我这个侄儿。” 楚长风两颗尖牙暴突,钢铁似的鳞片一开一合,死死盯着楚望舒,带着一丝不甘一丝怨毒以及不解。 “因为我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 绚烂的气旋徒然放大,气流滚滚,长剑炸成十几断碎片,楚长风一头撞在气旋上,头颅率先被绞扭变形,血肉迸溅,紧接着浑身骨骼发出断裂的脆响,不断收缩变形,短短几息时间,就只剩一具干枯的尸体。 这副情形,简直比妖魔更加妖魔。 鱼重玄下意识的驭出两张符箓,反应过来后,慌忙收起。 婴离不敢动弹,老实的不像话。 楚望舒打了个饱嗝,扭头看向如同被仙人施展定身术的狐妖,笑道:“第四场,我们过过招?” 婴离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御风术之迅捷,远胜平生任何一次。 楚望舒再看向黑风将军,后者更加干脆,直接化成巨大妖身,振翅消失在夜空中。 楚望舒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婴离肩膀一颤,脚下随之一顿,但刹那之后,速度不减反增,几个起落身影就消失不见。 楚望舒笑了笑,真正的如释重负。 楚千翎装起胆子,轻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迅速躲到商景元身后,朝着扮了个俏皮鬼脸,脆声道:“喂,人都走啦,别装蒜了,你怎么满肚子坏水呀。” 楚望舒瞪了她一眼,无奈道:“那妖女心眼多,狡猾的很,要不是她杀我们的心不死,我刚才就不故意示弱了,别看我刚才杀楚长风干净利索,可那也是无奈之举,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以最快的方式宰了他,以此吓唬婴离,不然两个小真境联手,就算我吸纳了五行灵宝的灵力,也不是他们对手。这会儿是真的没余力了。” 楚千翎撇撇嘴,嘀咕道:“妖女再狡猾有你狡猾?真是个从头坏到尾的家伙。” 楚望舒作势要打,兴许是刚才的形象给小姑娘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她脑袋一缩。 商景元朝楚望舒作揖,言辞恳切:“此次多亏楚公子仗义相助,大恩不言谢,我九老山必定报答。” 姑射轻轻点头,意思是我也承你的情。 楚望舒摆摆手,正想说一些任侠仗义的客套话,心中一动,笑道:“好呀,我这正有一事相求。” 商景元正色道:“但说无妨。” “我想拜入九老山。” 商景元沉吟了一下,坦然道:“此事非我能力所及,等与师尊和葛师叔会合后,我会代楚兄提及。我九老山虽然收徒严格,天资、根骨、身世缺一不可。不过楚兄是牧野城豪门弟子,身世自然清白,天资根骨更不必说,又立了大功,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楚望舒点点头,总算是落下了心中大石,楚望生三人迟迟不归,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聪明人不难猜出三人已经遇害,而他恰好与云氏母子三人势如水火,必然会被云氏母子列为头等怀疑对象,丧子之痛,难保云若水那贱人会不管不顾做出些疯狂之举。娘亲和妹子是楚望舒最大软肋,若能拜入九老山,就有理由把水玲珑水研姬接出楚府,彻底了却后顾之忧。再者楚浮玉那女人一直养在深山野岭也不是长久之计,顺道把她也捎上,九老山离牧野城有足足六千里之遥,不怕她身份泄露,退一步说,就算事情败露又如何?他楚望舒一朝遇风雨,鲤鱼化天龙。还忌惮一个区区楚家?若敢来兴师问罪,直接打杀。楚望舒对楚家人可不会讲究什么血脉之情。 这时,楚望舒遥遥望见一簇簇渺如萤火的火光,在山脚平原上缓缓游动。 姗姗来迟的驻军终于搜索到这里来了。 心中突生警召,楚浮玉还留在那座山谷里,这群驻军为了寻找姑射公主,想来不会偷奸耍滑,恨不得崛起三尺把人找出来,那么楚浮玉就危险了,试想一批久在军营的士卒,在荒山野岭遭遇到美若天仙的一娘们,还不得天雷勾地火,管你是狐仙媚子还是真仙女,先吃进嘴里再说。况且以楚浮玉的姿容美貌,哪怕是吸人精气的狐狸精他们也认了。 一念及此,楚望舒便不欲再此多留,低声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在牧野城楚府静候佳音。” 商景元本想说不如与我一起去见师尊,点点头:“不管事成与否,最迟明日午时,我们必会去一趟牧野城。” “我还有事,告辞!” 第一百零七章 行房 楚望舒捂着胸口,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幽径小路下了山,遥遥听见楚千翎大喊大叫:“哎呀,我的宝贝呢?宝贝没了......” 夜已深,此时已过四更天,过了五更,天就快亮了。 当真是长夜漫漫。 楚望舒回山谷的路上避开了三波军队的搜索,这让他心头愈发沉重,忽然后悔对楚浮玉太过苛刻,如果让她易容后藏在牧野城,处境会不会更好一些?那女子倘若遭遇不测,他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半个时辰的路程竟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今夜月色格外黯淡,遥遥望见山谷中那栋简陋木屋伫立,黑灯瞎火。 楚望舒站在山谷口长长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推开木门,他在屋子角落里翻出一壶灯油,取了个小碗倒了点灯油,放入灯芯,再用火折子点上。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黑暗,将木屋染上一层淡淡的橘黄。楚望舒站在床头,看着床上酣睡的女子,她竟然用木板给自己搭了一张简易的床,楚浮玉睡的很安详,带着轻微的鼾声,这几天确实苦了她了。睡梦中的脸蛋既端庄又妩媚,很矛盾,就跟她的性格一样。睡相不好看,四仰八叉,薄薄的被子盖在肚皮上,露出一双藕臂和修长匀称的大腿。 这女人也许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暴露她的本性吧,白天要在兄弟姐妹面前展现出温婉娴静的一面,这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外衣。她从小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却怕吃苦不肯努力,就千方百计与长的最可爱的七弟打好关系,希翼将来能够得到庇护。 屋外静悄悄的,连虫子都睡着了。楚望舒坐在床头,一时百感交集,这张描红之后倾国倾城的脸蛋他看了好些年了,始终看不厌。她不是个好女人,满肚子小心机,没心没肺,跟那种温婉安份的大家闺秀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憎恶她当年的“背叛”以及这些年来的薄情。更憎恶她与楚望生等人的纠缠不休。但心底其实有一份不能与人言的感情,时时刻刻不在折磨着他。 很多次情难自禁时,总有个声音在心底不断提醒说她是你三姐她是你三姐......楚望舒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便源自于此。相信她也是一样的心态吧,不然姐弟俩相处时就不会那么怪异了。 楚望舒忽然想起以前游历中州时听来的一句儒家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当时觉得这话酸了吧唧无病呻吟,往事不可更改,命运既然让你们交汇,不管产生的是甜也好,苦也罢,都不能从头再来了。所以人生不可能如初见,因为时光是最无情的东西,它只会向前进,回不了头。 直到多年以后,在昆仑瑶池宴,眼睁睁看着水玲珑挥剑自刎,他恍然醒悟,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我还是姐弟,无忧无虑的姐弟,该多好。 楚望舒刚想伸手抚摸她的脸蛋,楚浮玉忽然醒了,睁开一双睡眼惺忪的丹凤眼,毫无焦距的看着他,看清他脸容后,烦躁的抓抓脑袋,很有些起床气的推了几下楚望舒,翻个身继续睡觉。 楚望舒也不出声,只是坐在床头。 “天亮了吗?好困......”楚浮玉背对着他,低声说。 “还没有,你睡吧。” 楚浮玉沉默了一下,猛地坐起,看向他鲜血淋漓的伤口,绷着脸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放心,事情没有败露,只是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意外,与东荒的妖族打了一架,这儿不安全了,我回来看看你。”楚望舒柔声道。 楚浮玉松了口气,立刻原形毕露,双手撑在床上,把脸凑到楚望舒面前,没羞没躁道:“只是回来看看而已?没有想借着夜黑风高,摸上姐姐的床?” 楚望舒伸手按在她额头上,用力把她推开,往床上一躺,翻着白眼道:“受了点伤,我先睡会。天一亮就走,你跟我一起动身,咱们离开这里。” 楚浮玉眸子一亮,笑吟吟道:“一起私奔吗?” “不是,”楚望舒无奈道:“明天没准我就能拜入九老山了,带你一起走。” 楚浮玉撇撇嘴,哦了一声,在他身旁躺下。 楚望舒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他太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胸口的伤还没有愈合,虽然吞服了几颗疗伤丹药,可伤口愈合很缓慢,一路上他坚持不懈摘去了楚长风植入体内的千丝万缕剑气,没有了这些剑气作怪,凭借丹药和无垢道体,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恢复。 楚浮玉侧着身,痴痴凝望他俊逸挺秀的脸庞,印象中那个灵气十足的孩子真的长大了,现在的他沉稳理智,有了男人的担当和果决,不再是那个任由兄弟欺凌的少年,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男人的魅力,且随着时光流转,只会如陈酿般日久弥香。只是小心眼好像从来都没见,这些年一个水玲珑已经让他吃尽苦头,倘若再加一个自己,那般兄弟怕是真的妒火中烧撕破脸皮了。 楚浮玉以前对他的遭遇冷眼旁观,一半是有心无力,另一半则是无法说出口的幽怨嫉妒,一个水族小丫头罢了,至于让你这般死命呵护?你从小就聪明伶俐,不能练武就不练武吧,只要身后依靠着楚府这株苍天大树,还怕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儒家那么多位圣贤大儒,哪个是靠蛮力立足九州的? 她又想到他方才说的话,明天就要离开牧野城,离开楚府,他终于可以带着娘亲和他的玲珑妹子一起过幸福快乐的日子,那么她呢?真像之前所说的那样找个好人家把她给嫁了?如果不嫁,她一个浮萍女子,何去何从,又以何种理由继续留在他身边,痴缠着他? 楚浮玉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楚望舒模模糊糊中,听到耳边温柔的呢喃,湿答答的热吻从耳根吻到脸颊,又从脸颊一寸寸挪到嘴唇,他本能的咬住那温软湿润的唇瓣,对方愣了愣,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脸上,紧接着便感觉滑腻柔软的身躯渐渐缠住自己。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解开他的腰带,顺着裤腰伸入,轻轻握住他命根子。 他浑身一颤,睡意顿消,猛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楚浮玉一双丹凤眼迷离,媚的要滴出水来,脸颊酡红,浑身一丝不挂,趴在他身上。而楚望舒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那对弧度惊人的坚挺双峰沉甸甸压在他胸口。察觉到他醒来,楚浮玉娇躯立刻僵了僵,眸子也清醒了几分,贝齿轻咬唇瓣,揽臂勾住他脖子,献上红唇。 楚望舒脑中轰隆隆如雷响,随后如同被人用重锤敲在脑壳上,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一片空白。他像个雕塑般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望着屋顶,任由楚浮玉亲吻抚摸。 直到楚浮玉扶住他的肉杵,正要跨身坐下,他才魂魄归体般的猛然坐起,把她用力推了出去。 楚浮玉在床上打了个滚,一头磕撞在床脚,摔了下去。她白赤赤的站在床尾,毫不掩饰自己玲珑浮凸的丰腴身段,额头青紫,含泪瞪着床上的楚望舒。 “你在干嘛!” 楚浮玉咬唇。 “你在干嘛。”楚望舒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第一百零八章 天上人间一样愁 楚浮玉扬了扬眉,“与你行房咯,或者你更愿意听苟合二字?” 楚望舒一张脸慢慢苍白了下去,楚浮玉的话像一柄尖锐的刀子扎入他的心底,终于到他们姐弟俩摊牌的时候了,这一天迟早会来,可他又想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楚浮玉的话,像是一句魔咒,打破了他们一直维系的平衡,也打破了两人本就浅薄的姐弟之情。有些事是注定无法跨越的禁忌,有些人或许命运注定让彼此有缘无分,无论是相忘江湖的李妙真,还是阴阳两隔的东海龙女,都教会了他这个道理。 “我们是姐弟啊,同出一脉的亲姐弟。”沉默了很久,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滚,楚望舒吐出了这句话。 “楚浮玉已经死了,从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那天开始,牧野城就再也没有楚浮玉,很快他们就会认为我死了。咱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关心,更不会有人知道。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楚望舒额角青筋跳了跳,凝视着楚浮玉,以极力压制怒火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与我********是!” 楚浮玉直勾勾的与他对视。 楚望舒深深吸了口气,竟是浑身不可遏止的颤抖,嘴唇也轻轻颤抖,最后只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贱人!” 楚浮玉眼神凄绝,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了咬牙,咯咯笑道:“是,我就是贱人,不是贱人我会爱上自己的亲弟弟?一心一意的想着他念着他,喜欢他到骨子里,每次看到他和青梅竹马的妹子亲昵,便嫉妒的浑身发抖,恨不得他身边的人是我。无数次想找理由接近他,哪怕和他说说话也好,可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告诉我,他是你七弟他是你七弟他是你七弟..........我也想过算了,就好好的当姐弟吧,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水玲珑可以与你朝夕相处,我就不行?” 她说完这些话,像是一下子掏空了全身的力气,娇躯轻轻颤抖,泪水顺着尖尖的下颌滴落。 楚望舒的心痛如刀绞,她自以为敞开心胸吐露真言,实乃女子感性行为,以她的姿容对任何男人倾诉衷肠,都能如愿以偿吧。殊不知她的“坦诚”将两人的关系推到了再无转圜的余地,推向了万丈深渊。有些东西本就是见光死,尤其是这种不伦之恋,世俗伦理,外界眼光是第一道阻碍。就算楚浮玉有冲破伦理道德的勇气,面对千夫所指的觉悟,也难逃心中的愧责。最起码楚望舒就无法迈过心里槛。 “你不必如此,骨肉血脉是天定,谁也改变不了,你我是姐弟,也只能是姐弟。如果之前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让你产生了畸形的感情,我道歉。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弃之不顾,既然决定带你一起走,我肯定会为你找一个好的归宿。我心里喜欢的始终是玲珑,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而你,至始至终都是三姐。” 楚浮玉心口剧痛,捂着胸急促喘息了片刻,柔声道:“你从小就是说谎不脸红的小坏蛋,我是听不出真假,但我也不是瞎子,你心里对我这三姐的感情绝对不是单纯的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楚望舒好似被触及了逆鳞,刹那间声色俱厉,“闭嘴!” “倘若问心无愧,何至于如此恼羞成怒?”楚浮玉走到楚望舒眼前,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身体,双手捧起楚望舒的脸,低声道:“这些年你与我怄气,故意对我不理不睬,可只要我跟几个兄弟走的太近,你就立刻藏不住喜怒。不是嫉妒是什么?你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正如我对你的想爱又不敢爱,三姐感同身受。你如果不喜欢我,那夜河畔晚宴,又何必折回来救我,让我给拓跋春笋糟蹋了身子,不是一了百了?又为何在河边勃然大怒,仅仅是因为我酒后吐真言说了错话?不是,是你喜欢我,但又自知不可能得到我。所以你才控制不住情绪,要发泄出来。这些三姐都懂的,可三姐也跟你一样,退缩了,害怕了。” “啪!” 楚浮玉娇嫩的脸蛋上多了一张鲜红的巴掌印,楚望舒双目通红,气急败坏道:“我叫你闭嘴。” 楚浮玉非但不恼怒,反而开心的笑了,拇指轻轻摩挲楚望舒脸庞,柔声道:“礼义廉耻,不过是儒家用来束缚世人的枷锁,只要真心相爱,姐弟为何不能在一起?在儒家圣人未出之前的上古人族,族内通婚是世代相传的习俗,还记得六叔说的北海女娲后裔吗?他们便是近亲婚嫁,即便是洪荒时期的女娲大帝,也是与兄长结为道侣,为什么我们不行。你若觉得过不了心里槛,三姐可以不要名分,乖乖做你的金丝雀。” 楚望舒脸色无悲无喜,轻轻推开了楚浮玉,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反手又是一巴掌,反复十几巴掌,抽的自己那张俊秀绝伦的脸庞一片红肿,牙间渗出鲜血。 楚浮玉呆呆的望着他,心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世间人,难分好坏。世间事,却有对错。”楚望舒看着她,语气破天荒的平静:“礼义廉耻不是用来约束人的,而是自我约束的,它就像一根尺,为你量出道德的底线。有些事并不是没人知道就可以堂而皇之去做。有些人并不是喜欢就能在一起。德为人立身之本,儒家说那是人立身天地间的依仗和信念。善恶于我而言并没有清晰的界限,我更喜欢随心所欲。所以我不是好人。可我也有我不能逾越的底线,一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底线都坚守不住,与妖魔何异?” “你要礼义廉耻不要我,是吗!”楚浮玉绝美的脸容透出万念俱灰的绝望,她只觉得身体慢慢石化,然后一寸寸龟裂,连带着那颗千穿百孔的心。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现在已经不是楚府的三小姐了,天大地大,哪里是我的归宿?我以姐姐的身份能跟你多久?你说给我找个好人家,可我只喜欢你啊。任何男人在我眼里都是将就,跟一个不爱的人白头皆老?你不如现在就一剑杀了我。” “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正午时我来找你。”楚望舒低下头,看到她一双欺霜胜雪的玉足踩在坚硬的碎石上,脚趾死死勾入掺杂细沙和碎石的黑泥土中。 楚浮玉凄楚的摇摇头,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她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肩轻轻颤抖,像一只被人抛弃的猫儿,却倔强的不让自己哭出声。 楚望舒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说什么,轻轻关上门离开。此刻东边已经露出一抹鱼白,即将破晓。抬起头,天边一颗晨星寂寥闪烁,不管前世今生,他的感情一直是本理不清的糊涂账。水玲珑的抱憾终身,李秒真的相忘江湖,东海龙女的有缘无份,如今又多了楚浮玉这个不能爱的深爱。人间最苦是离别,不及情字一半苦。 他仰望那颗孤独的星辰,眼神迷离。 和雨烟雨两不胜,天上人间一样愁。 第一百零九章 生不如死 楚浮玉一直没有睡,蜷缩在被褥里,抱着膝盖,抽抽噎噎,哭肿了眼圈。她今天豁出了一切,不管是爱情还是尊严,都被那人扔在地上狠狠踩碎。也许她今天真的做错了,与其这样开门见山,不如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起码那样他们都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做姐弟。可她又不后悔这样做,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只怪那负心人太懦弱。 记得小时候有次问娘亲,喜欢不喜欢父亲,娘亲总是笑着不说话,受不了她的痴缠,只好说婚姻大事从古自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情之一字对大多数女子而言太过奢侈,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到最后却不能厮守,岂不是徒增闺怨,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真的生不如死。 她从包裹里摸出楚望舒留给她防身的匕首,刀尖抵在心口,双手剧烈颤抖,娇嫩的肌肤被划出一道血线,楚浮玉痛的皱了皱眉,想狠下心一死了之,却又怕疼不敢下手,最后被自己的不争气给气哭了,丢了匕首蹲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 人生三不幸:少年得志;飞来横财;出身豪门。女子最大不幸无非只有一个,芳心所托非良人。 楚浮玉哭了很久,渐渐平静下来,不停的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不值得。赌气的想既然他不要她,自己也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想到这里,她一边抹眼泪一边穿好朴素衣裙,出了木屋到水潭边洗了洗脸蛋,带上一点干粮和几件换洗的衣衫就出了门,在门口驻足半晌,掏出匕首在门上刻了一行字。 此时天色青冥,正色昼夜交替的时分。楚浮玉背着小小行囊,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崎岖山路上,她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管东南西北,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走,想着自己就是那六月飞絮,飘到哪里是哪里。反正家也回不去了,唯一心爱的男人也不要她,索性就听天由命,楚浮玉自暴自弃的想。 楚浮玉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也知道自己姿容委实太过出众,离了楚府的庇佑,她简直比行走的黄金还要诱人,于是她用泥土摸黑了自己的脸蛋,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山野中,山道崎岖,几不成路。东边已经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霞光,天色越来越亮。楚浮玉不擅长跋山涉水,中途摔了两跤,灰头土脸,咬着牙起身继续翻身越岭。期间惊扰了栖息树梢的野鸟,振翅飞走,人吓鸟,鸟也吓了人一跳,楚浮玉尖叫连连,忽然想起这崇山峻岭,非但有野兽出没,而且可能还会遇到凶兽。一念及此,又惊又怕,满肚子怨念也散了不少,慢慢冷静下来。 她想自己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该何去何从?万一遇上野兽凶兽,当场就把她给吃了,碰到流寇山匪,那就更惨了。可她又拉不下脸来回到楚望舒面前低声下气,进退不得,六神无主,坐在一颗矮松下默默垂泪。 “都是他的错,都怪这个薄情寡义的臭小子。呜呜呜......” 这时,她看见密林中有一行火光移动,随即有脚步声靠近。 楚浮玉吃了一惊,手脚并用爬进一丛灌木中躲藏,那一队人渐渐靠近,脚步沉重,甲胄作响,隐隐还有交谈声:“头儿,这漫山遍野的到底让我找什么?将军连个口令都没有传达清楚,咱们无头苍蝇似的瞎逛了一夜,倒是碰上了头凶兽,死了两个兄弟。” 一阵牢骚声,附和声。 楚浮玉心中一凛,从枝叶缝隙中偷偷往外看,这一队人明显是军中士卒,莫非是楚家军的人,漫山遍野的搜寻自己和楚望生楚望云? “哪那么多废话,有牢骚朝将军发去,老子还憋了一肚子火气呢。咱们这一路碰上了不少人马,除了我们拓拔黑甲军,还有楚家军,长侯军,凤翎军,甚至飞兽军都出动了,老子估摸着可能是出大事了。你们都睁大狗眼看仔细了,多留个心眼,有任何异响立刻燃信示警。” “头儿,是不是有妖族入侵咱们东荒了?” “呸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一行人从楚浮玉不远处经过,天色未亮,并没有察觉到灌木丛里的她。 楚浮玉长长松了口气。 “头儿,我闻到女人的香味了。”队尾忽然有一名士卒停下脚步,鼻翼抽动,东张西望。 楚浮玉浑身一颤。 “狗剩子想女人了。” “别说狗剩子,老子也想啊。” “得了得了,等回了军营,咱们找军妓泄泄火。” 那名士卒急了,一口咬定道:“头儿,我真的闻道女人的气味了,我狗剩子是斥候出身,因为鼻子从小就灵光,这你是知道的。” 领头的什长皱了皱眉,抽出军刀,随着他的动作,剩下七人齐齐拔刀,铿锵声整齐一致。什长以前跟狗剩子打过一个赌,狗剩子这小子吹嘘自己鼻子比狗来灵光,洋洋得意,什长就跟他打了一个赌,什长挑了十个军妓,只跟其中一个女子欢好,若是狗剩子能用鼻子闻出被他骑在胯下的是那个军妓,什长就输给他一个月军饷。谁知道这小子围着那群女人走了一圈,就准确无误的把那名女子给指认了出来,当真是比狗还敏锐。 狗剩子像条猎户精心训练的猎犬,抽动鼻子,嗅着嗅着,就靠近了灌木丛。 “头儿,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灌木丛中突然伸出一只粉拳,结结实实打在狗剩子鼻梁上,他惨叫一声,仰面倒去。楚浮玉虽然只是练体二重,毕竟底子还在,有心偷袭,够这家伙吃一壶了。 楚浮玉得手后,立刻窜出草丛,包裹也不要了,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这估计是她这辈子跑的最快的一次。她可不傻,聪慧着呢,知道自己落在这群兵痞子手里是什么下场。东荒边境,民风彪悍,也最不服管束,若是在军队中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在荒山野岭,甭指望他们讲究什么军规军纪,况且不管楚家军也好,其他军队也罢,没少做扰民抢民的事。只不过一来百姓敢怒不敢言,二来这些家伙做事有分寸,把握得度。 什长反应最快,取下长弓,搭箭,怒射。 楚浮玉听到后方箭矢破空声,下意识的扑倒。 其余的兵卒也反应过来,纷纷弯弓搭箭,一箭试出楚浮玉不过是半吊子水准的什长摆摆手,阻止了手下。持刀弯腰疾奔,在三丈处一跃而起,刀柄狠狠敲在楚浮玉后背。 楚浮玉闷哼一声,再次摔倒。 什长抓住楚浮玉的胳膊,把她翻了个身,长刀紧贴着楚浮玉的脖颈插下,上下打量这个鬼鬼祟祟的女子。什长是花丛老手,而立之年也没娶妻,军饷都砸在了青楼勾栏里,第一时间就被眼前这个女子风韵妖娆的身段吸引,转头朝下属大声说道:“拿水来!” 立刻就有手下递上水囊。 什长咬开木塞,倾倒水囊,细长的水线浇在楚浮玉脸上,她闭着眼拼命摆头闪躲,什长和士卒们一阵戏虐大笑。 身材魁梧的什长随手抛开空水囊,弯腰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污渍,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身后的笑声也跟着安静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楚浮玉,为她的容光所震撼。 楚浮玉心如死灰。 什长舔了舔嘴唇,眼中是正常男人见到绝色女子时自然而然流露的垂涎和淫邪,楚浮玉紧紧咬着唇,她不敢起身,只能蜷缩着身子,却不知这个姿势更加暴露了她火辣丰满的身材,让众士卒火烧火燎,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解裤腰带了。这些从军的皆是龙精虎猛的汉子,大多都未成家立业,军营里虽然有军妓,但僧多粥少,每人每月最多轮到两次,而假期一年只有一旬,哪怕有妻室的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跟家里的婆娘颠鸾倒凤。 对这支小队来说,这种仙女似的美人儿,简直是上天对他们的垂怜。也不用管是良家女子还是哪门千金,荒无人烟的,享受一番再毁尸灭迹,谁能知道?他们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不过眼前这娘们杀了就太可惜了。 什长显得更加理智,勉强压制内心的欲火,沉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章 狐妖 楚浮玉大眼睛滴溜溜的转,脑海中闪过许多骗人的说辞,一一否决,心里一横,冷冷道:“你们兴师动众,不就是找我嘛,现在又问我是谁?” 身后士卒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然而什长整个魁梧的身子明显一震,按住刀柄的手更是青筋凸起,似乎想拔出刀,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相比起懵懵懂懂的普通士卒,他这个什长收到的命令要更清晰一些,虽然依旧是蒙了一层神秘薄纱,但不难从只言片语中寻到蛛丝马迹,这次大军搜寻的任务,确实是找人的。找什么人不知道,能惊动如此规模的大搜捕,肯定不一般就是了。 什长眯着眼看向这个生平仅见的漂亮娘们,一时间念头纷转,她有一张诱人之极的狐媚子脸蛋,若不看那双勾人的丹凤眼,还有几分端庄。第一印象就不是那种温婉的大家闺秀,而是酒肆茶楼里说书人嘴中常年在荒山破庙里勾搭樵夫和游侠儿的狐狸精。 这么个女人竟然能劳动东荒出动十几万守军漫山遍野的搜索?什长打心眼里不相信,除非你是九老山某个大真人的嫡系晚辈,不过大真人的后辈又岂是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弱女子?这么一位不似凡间俗物的女子孤身一人出现在深山里,明显不合情理,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确实是找人,任何有可疑的人物都有羁押擒拿甚至先斩后奏的资格。 狗剩子捂着冒血的鼻子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摘下军刀插在地上,然后麻利的解开裤腰带,骂骂咧咧道:“格老子的,这娘们下手真狠,把老子的鼻梁都打断了,回头要是鼻子不好使了,老子就损失一门看家本事,今天非玩死她不可,头儿,你不下手,我可要先来了。” 狗剩子被一个大耳刮子拍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一身尘土和绿叶,捂着脸委屈不解的望向什长。 什长不做解释,亲自把楚浮玉双手绑了,沉声道:“这个女人暂时不能动,带回去再说。”想了想,低头抓了一把土,不顾楚浮玉挣扎,抹在她脸上,触及到滑嫩柔软的脸颊,什长心中一荡,暗骂了一声妖精。他是这样想的,先把楚浮玉带在身边静观其变,如果这女人真是此次任务的目标,那是大功一件,官升三级都不难,届时权势再手,自然不缺美娇娘。倘若不是任务目标,他就把楚浮玉偷偷养在牧野城,估计三年五载都玩不腻。退一步说,如此尤物做为官场晋升攀爬的筹码,绝对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楚浮玉一贯是个会撒谎的丫头,演技更是如火纯青,知道自个儿不会被这几个臭男子当场凌辱后,委实松了口气,脸上做出寻常女人恰好好处的彷徨惊恐,楚楚可怜,用来麻痹士卒们戒心,她袖子里藏着楚望舒留给她的一罐毒药,粉末状,把毒药往空中一撒,嗅到它的人都会中毒,可别人也不傻,肯定会捂住鼻子,再者对方人多,毒死一两个作用不大,所以时机把握很重要,最好能往食物或者水里下毒,她准备伺机而动。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不怕惹人嘲笑?”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所有人同时大凛,纷纷抬起头,与此同时,箭矢已经搭在弓弦上。 “咻咻!” 几道箭矢破空怒射。 翩然立在树梢的白裙女子大袖一挥,几根箭矢立刻悬空停滞,再一挥袖,倒射而回,那三名射箭的士卒胸口立刻来了个透心凉,闷哼一声,气绝身亡。 白裙女子从树梢上轻飘飘落下,衣裙翻飞,明艳动人,笑吟吟的扫了眼仅剩的五名士卒,最后视线落在楚浮玉脸上,啧啧连声。 “你是什么人?擅杀军伍是死罪。”什长色厉内荏。 白裙女子柔声笑道:“那是你们人族的规矩,与我何干?”身后徒然窜出一条白影,讲什长牢牢缠缚,竟是一条白绒绒的巨大狐尾。 什长浑身骨骼格拉拉一阵作响,脸色青紫,七窍都渗出血迹,断断续续道:“燃信示警......” 狐尾骤然一缩,骨骼碎裂声清晰入耳。 几名士卒纷纷掏出信号弹,这种信号弹是道门炼制的一种小物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动静不小,一旦点燃,就会有火光冲上天空,五里内清晰可见。不过他们并未得逞,白裙女子裙摆一翻,又窜出四条狐狸尾巴,将众人一卷,高高举在半空。 接下来楚浮玉就见到了一幕险些令她尖叫出声的可怕场景,白裙女子檀口轻启,张嘴一***壮士卒的气血从口鼻溢出,被这个妖女吸了个精光。 楚浮玉紧紧捂着嘴。 婴离狐尾一甩,将几具干枯的尸体抛开,笑吟吟走到楚浮玉身边,伸手抚摸她脸颊,柔声道:“好一个内媚的女子,这副皮囊连我瞧着都心动,恨不得身为男儿身呢。” 楚浮玉浑身僵硬,双腿很不争气的微微颤抖,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回荡:“妖族!” 自长江盟约以来几百年,人、妖两族鲜少有大规模战争,明争没有,暗斗不少,有妖族高手深入人类疆域猎杀修士,也有人族高手潜入妖族暗杀,多是些不摆在台面上的刀光剑影。楚浮玉对妖族的概念只是一些不知真假的市井传言。但无不血腥骇人,比如妖族的茹毛饮血,吸人精魄,又如此妖族专门残杀人族,用魂魄炼制法宝,等等等等。 养尊处优的三小姐倒是挺喜欢听这些怪诞传闻,觉得有趣,她或许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直面妖族,这才知道自己以往是叶公好龙的心态。 婴离春葱似的玉指忽然生出尖锐指甲,捏住楚浮玉的下巴,笑容妖媚邪恶,“还是个未破身的处子,处子精元奴家不需要,精血倒是大补。而你这张面孔也是上好的人皮面具,小丫头,我叫婴离,青丘国祭祀,最喜欢收集极品人皮面具。往后戴着你这张面孔去魅惑男人,事半功倍。” 楚浮玉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眼泪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婴离妩媚的脸庞徒然爬满白色绒毛,水弯弯的眼波化为碧绿兽瞳,嘴脸拉长,尖牙暴突,变成了一颗狐狸脑袋。一低头,咬住了楚浮玉雪白修长的脖颈。 楚浮玉哭叫着用力挣扎,像一只被饿狼叼住的白兔儿,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染红了胸襟,她开始感觉呼吸困难,身子也一寸寸凉了下去,挣扎渐渐减弱。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她忽然觉得比起昨晚那种撕心裂肺几乎无法喘息的痛楚,死一点也不可怕。 楚浮玉认命的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心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死了也好,一了百了,臭小子你别后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卿本佳人 水玲珑今日起了个大早,有些许憔悴,大概是昨夜没有睡好,她苦等楚望舒到深夜,最后熬不住,就倒在楚望舒的床上睡着了,灯也忘了吹灭,今早醒来,灯油消耗一空,省吃俭用的她一阵揪心。她已经自动代入到楚望舒未来妻子的角色,把水研姬当婆婆般伺候,家里的吃穿用度都得她来规划,事实上这几年水研姬忙着干活,家长里短都是水玲珑操心的。如今水研姬不再是楚府的妾侍,闲暇时间也多了,多多少少分担了水玲珑的压力。 她看了一眼独守空闺的床榻,破天荒的流露出一丝不合年纪的闺怨,楚望舒这几天早出晚归,前段时间更是极少回府夜宿。水玲珑做为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却有大多数妇女的直觉,心想望舒哥哥不会在外面金屋藏娇了吧。说起来他经常拿银子回家,荷包鼓了,难免要在外面招惹不三不四的女子。 倘若楚浮玉是不三不四的女子,还真给这小丫头料中了。 望舒哥哥没有回家,早餐就不需要太丰盛,一碗稀饭,几个馒头和一叠咸菜,姑侄两人草草解决。水研姬劳作惯了,闲不下来,吃过早饭后就出府上街购置针线绸缎,做一些香包手绢以及女子贴身物件,卖给城里豪门千金。若是搁在往常,楚府是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可如今水研姬与楚府再无瓜葛,自由的很。 水玲珑把屋子院子清扫了一遍,又抱着被褥在院子里晒,然后把竹架上的衣衫一件件挽在手臂上,收回屋子。抹了把额头沁出的香汗,发现没什么事可以做了,就搬出绣墩坐在走廊上,腿上搁一本书,一边晒太阳一边读书。 约莫过了半刻钟,楚望舒还没有回来,她有些神不守舍,索性放下书出小院散散心。 楚府这几天出了大事,三少爷楚望生二少爷楚望云还有三小姐楚浮玉已经两天两夜未归,楚府出动了不少人力城里城外搜寻,仍然无果。 水玲珑漫不经心的在楚府瞎逛,没了楚望生这个讨厌鬼,她反而清静了不少,其余对她垂涎欲滴的楚府公子也没胆子骚扰她。水玲珑在曲折长廊里听到几个东厢丫鬟窃窃私语,小丫头哼着小调,故作随意的从她们身边走过时放慢步子,小耳朵竖起,偷听了几句。大抵意思是说昨夜侯爷急匆匆的去了趟东厢房,关上门也不知和夫人说了什么,侯爷走后,夫人哭了整整一夜,丫鬟们猜测肯定是和三少爷有关系。 水玲珑小调子哼的愈发欢快。 走过长廊,是一座草木深深的庭院,有假山流水,花贲翠竹,几个家仆精心照料明贵花朵。水玲珑像只欢脱的小鹿走走停停,嗅一嗅姹紫嫣红的鲜花,瞧见喜欢的就摘一朵,仆人们敢怒不敢言,没人再敢像以前那样出言嘲讽甚至言语轻薄她。庭院中央有一池锦鲤,几十尾红白黑金的鲤鱼在清澈的池水中游曳,轻轻摆尾。 她坐在池边的岩石上,随手摘下一片叶子丢入水池,误以为食物的鲤鱼争相抢夺。小丫头开心的咯咯直笑,看的不远处仆从一阵失神。不知是不是名字里有个水字,水玲珑特别喜欢看水,河水、井水、池水都喜欢。小时候楚望舒随娘亲回母族省亲,水玲珑就拉着他跑去黑水河畔嬉戏。河畔开满了灼灼如火的素萼紫花,风一吹来,仿佛紫红色的火海摇曳。她喜欢和楚望舒在花丛中追逐,累了就坐在花的海洋里,看着宽阔的河面在阳光下闪烁粼粼波光,静谧流淌,不远处是十几名水族侍从。 水玲珑很小的时候就偷听过姑姑和父亲商量,说等将来长大了就嫁去楚府,给望舒哥哥做媳妇。那会儿除了开心外,还有些懵懵懂懂的羞怯。有一次她在黑水河边,偷偷把这事儿告诉望舒哥哥,可望舒哥哥说以后长大要娶三姐做媳妇,让她生气了很久,好多天都没搭理他。 小丫头抱着膝盖,望着满池春水,嘴角噙笑。 天刚亮,楚府迎来了两位贵客,破天荒的开了中门,甚至连侯爷和嫡长子楚望楼都惊动了,亲自出门相迎。门房开门是战战兢兢,俗话说宰相门七品官,楚府哪怕没那么夸张,也差不多了。然而能让楚府开中门,且家主和嫡长子一同出门迎接的,他做了几十年的门房,从没遇到过。哪怕是牧野城城主,也没有这份殊荣。 访客是一名白衣如雪的俊雅年轻人,相貌委实出彩,大公子楚望楼相比也逊色一分,偌大的楚府唯有七公子楚望舒能轻松压他一头,门房低着头用余光悄悄打量两名不知何方神圣的贵客,另外一名老者神色阴翳,白发黑衣,鼻梁高挺,瞳孔是浅碧色。身材极其魁梧高大,不像是东荒和南疆的,倒像是北海或西域那边的血统。 这时,黑衣老者恰好淡淡的朝门房看了一眼,这位楚府大管家亲戚狠狠打了个哆嗦,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打手拽住,双腿打颤,险些跪下。好在黑衣老者没把他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很快收回目光。 侯爷与两名贵客并肩走入府中,门房仍然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冷汗不知不觉间浸湿了后衫。 一行人来到内堂,捧茶的是当家主母云氏,由此可见这两名贵客的身份何其显赫。楚长辞既然是主人,自然坐右侧首位,左侧次位的不是那名看不清深浅的黑衣老者,而是白衣俊雅的年轻人。他双手捧过茶杯,客客气气的道了声“谢夫人!” 一双极招女人喜欢的眸子不露痕迹的扫过云氏丰腴有致的成熟身躯。 始终留意他的楚望楼眉头立刻一皱,不过他城府不浅,脸色漠然,并没有流露出不悦。 楚长辞和这个白衣年轻人以叔侄相称,聊天内容也不过是一些琐碎事情,大多都是楚长辞在说,年轻人含笑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神色,时而插嘴一句,也是高屋建瓴,见识不凡。楚望楼隐约知晓这个年轻人的根底,来自九老山白云观,名叫陶谦之,与观主同姓,年轻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白云观虽然比不上道门五宗那般显赫,可也是占据一座山峰的势力,比之好几个道观同享一座山峰的不入流道观要强盛许多,当然所谓不入流也只是相对九老山而言,东荒受道门统辖,哪怕是最不入流的道观出了九老山,也迅速变成各方势力需要仰起鼻息的存在。 大管家捧着一只信鹰匆匆而来,步伐急促,在内堂门口行了个礼,低头弯腰直朝楚长辞走过,将那只头顶翎毛上染了一簇红漆,象征十万火急的信鹰交给侯爷。 楚长辞摘下信鹰脚爪上的细竹筒,抽出密信观看,旋即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低声道:“公主找到了。” 来自九老山白云观的年轻人不合常理的脸色平静,淡淡一笑:“如此最好。” 收到密信后,楚长辞开始坐立不安。 陶谦之会心一笑,温和道:“楚叔叔公务繁忙,晚辈就不叨唠了,可否请望楼兄带我在府上逛逛?” 楚长辞很欣赏陶谦之的察言观色,抚恤而笑:“犬子不成材,希望陶公子能提点一二。” 楚长辞走后,陶谦之便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朝云氏淡淡一笑。 一行三人慢悠悠走在这座占地面积数十亩的豪门府邸,朝阳红彤彤的挂在天边,清凉的晨风相伴,正值花期,草木葱茏,空气中夹杂着不知名花朵的芬芳。楚望楼和陶谦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偶尔楚望楼会提出一些修行上的难关,陶谦之总能准确掐住脉络,三言两语,便让他受益匪浅。黑衣老者始终沉默,楚望楼看了他几眼,识趣的没去触霉头,只当是这个九老山显赫道子的随从护卫。 “来牧野城不久,便听闻楚府三小姐艳名远播,是当之无愧的牧野第一美人,不知道在下有没有福气能一睹三小姐芳容?”陶谦之看似随口一提,但凝视着楚望楼的目光充满自信,给人不容拒绝的强势之感。 楚望楼瞬息间洞悉了这个家伙的真正目的,白云观道士专修房中术,特别是对倾国倾城的女子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既然来了趟牧野城,没道理对楚浮玉视而不见。楚望楼面露难色,坦言相告:“实不相瞒,前日三妹与我两个弟弟出城踏青游玩,至今未归,府上派遣不少人搜寻,一无所获。为了这事,母亲夜夜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父亲亦是长吁短叹。” 陶谦之回忆起那位风韵犹存的楚家主母,眼圈确实略微红肿,再看楚望楼神色郁结,想来不是假的,叹了口气:“倒是可惜了。” 想了想,又道:“三小姐是主母所出嫡女?” “说来倒也惭愧,我楚府并无嫡女,三妹是宴姨娘所生,府上的庶女。” 陶谦之“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观赏风景,寻思着是不是找机会见一见那位宴姨娘,女儿若当真美若天仙,母亲想来不会太差,相比起豆蔻年华的少女,陶谦之更爱玩弄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这就叫年少爱美妇,老来娶碧玉。西海老祖最喜欢与白云观里的年轻道姑双修,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只是妾侍就好办了,相中了,就伸手朝楚长辞讨要,反正区区妾侍,又不是要睡他发妻。大不了许他一些好处,以白云观的实力把一个世俗豪门扶上牧野城第一世家位置也不是难事,相信楚长辞也很乐意这样的交易,当然得到那女人够不够这分量。 楚望楼领着陶谦之走在圆润鹅卵石铺设的小径,两侧栽种了碧绿翠竹,枝节苍劲,小径尽头一座凉亭,“陶公子不如留在府中用午膳,牧野城的春笋是一绝,口感嫩翠,配以经霜腊肉,滋味无穷。还有母亲拿手的百花蜜,清甜可口,选料也讲究,牡丹、月季、金菊等花蕾为主料,配以蜂蜜,再放上几块冰,沁凉沁凉......” 陶谦之心不在焉,想着怎样开口见一见那名妾室,走入凉亭,粼粼波光映入瞳孔,他眯着眼,见到一位少女临池而坐,笑容纯真甜美,明眸善睐,脸庞在朝阳的光辉中清丽如画。他再也挪不开眼睛。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借刀杀人 陶谦之心中一震,心说世上竟有如此纤尘不染的女子。陶公子十三岁破身,浪迹花丛整整十年,招一招手,就有无数女冠争先恐后的脱光光躺在他床上,这一刻竟然有一种身心都被净化的错觉。就像采花圣手蓦然回首,瞧见了让他愿意抛弃百花的那朵鲜花,又像是寂寞的浪子累了,在一处风景如画的江南小乡停下来,娶妻生子,安度一生。 楚望楼顺着他目光望去,看见了抱膝而坐,望着水面发呆的水玲珑,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这种罕见的内媚即使是他也怦然心动,很好的将眼中的垂涎之色掩盖住。 “她是谁?总不是你们楚府的三小姐吧......”陶谦之双眼精光闪烁,蓦然转头,看向楚望楼。 楚望楼本能的反感陶谦之的神态,大概是水玲珑心仪已久的缘故,可下一刻,他心中浮出一条毒计,嘴角勾起冷笑:“一个丫鬟罢了。” 陶谦之没有说话,反倒是那位始终沉默的黑衣老者开口说了入府后的第一句话,阴恻恻道:“丫鬟?看她眉眼柔顺,眼神澄澈,如此绝色的丫鬟竟然还是处子?” 楚望楼摸不清这老者的深浅,语气温和:“这丫头本是碧泽城水族嫡女,也是我七弟的表妹,碧泽城一役后,水族主脉差不多死光了,算是水族遗孤吧,家父念她身世可怜便让她在府上做事,给我那七弟当丫鬟,之所以还是处子,是因为七弟想等几年娶她为妻。” “你七弟......” “妾室所出。” 陶谦之和楚望楼相视一笑。 既然是庶子,又还没有名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便宜事,陶谦之险些要仰天长笑,心说这趟牧野城不亏了,岂止不亏,这是撞大运了。毫无征兆的跃出凉亭,脚尖在水面轻点,朝水玲珑飞掠而去。 水玲珑注意力一直在池中锦鲤上,冷不丁看见一道白影飞掠,翩若惊鸿,潇洒的落在自己身侧。她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警惕看着眼前不速之客。 陶谦之也在审视她,近距离看,这小丫头更加漂亮,皮肤白皙,脸蛋略带一点婴儿肥,正是下巴渐转尖俏的年纪,五官小巧精致,再过几年就会愈发漂亮了,最让他惊叹的是小丫头有一双价值万金的桃花眸,女人的眸子永远都是点睛之比,修为到达一定程度,不难“改头换面”,次一些的也可以易容,但眼睛是无法改变的。陶谦之自信在点评女子方面有无与伦比的权威。 这个少女恐怕才是牧野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吧,只不过养在深闺人不知。陶谦之就当自己捡了个漏,这也是陶谦之第一个不想当鼎炉的女子,若不懂双修,只是一味采补,再漂亮的女子也会如鲜花般迅速凋敝,他可不舍得。看来得带回九老山好好调教一番,就怕老头子见着了这小美人,恬不知耻的跟他抢鼎炉。 陶谦之心想,要不就在这里先把她破瓜了。 “小丫头,以你的姿色,留在这楚府实在暴殄天物,不如跟我走吧,本公子带你修道求长生。” 水玲珑眨了眨眼睛,没搭话,黑白分明的澄澈眼波凝视。 陶谦之心中蠢蠢欲动,笑道:“在下陶谦之,来自九老山,没错,就是那座道教祖庭,你若随我走,锦衣玉食不难。” 水玲珑歪着脑袋想了想,脆生生道:“不,我要跟望舒哥哥在一起,不去九老山。” 陶谦之心说你望舒哥哥有什么好,他有英俊潇洒?有我身份显赫?他不过是条臭泥鳅,小丫头你年少无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水玲珑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眼神中赤裸裸的觊觎,一阵紧张,转身就走:“我要回去了。” 陶谦之岂会让她得逞,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 水玲珑身子失衡,撞进陶谦之怀里,她羞恼的抬起头,一巴掌抽在那张可恶的脸上,鼓着腮帮,气呼呼道:“干什么,不要脸!” 趁着他愣愣发呆,连忙挣脱。 陶谦之轻轻抚摸被扇了巴掌的左脸颊,不怒反笑,吃多了投怀送抱的女子,偶尔有一两个性格刚烈的,且又生的如此标致,是件极有情调的事。 “你既然做了这么多年丫鬟,应该知道万事都身不由己,今天本公子吃定你了,由不得你不愿意,别看你这会儿抵死不从,到了床上,保管你欲仙丶欲死,什么望舒哥哥都抛到脑后,眼里只有本公子一人。” 水玲珑想逃跑,却发现双腿如灌铅,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急的快哭出声来。 对岸凉亭,楚望楼笑容阴毒,楚望舒啊楚望舒,我若得不到,你也休想。九老山的道子看上你的女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是打碎牙齿和血吞,还是依然硬气。 借刀杀人,妙极妙极。 这时候,楚望楼忽然感觉身侧人影一闪,那黑衣老人一掠而出,瞬间飞掠到对岸,速度极快,楚望楼心中一惊。 西海老祖负手而立,浅碧色的眼睛灼灼,上上下下打量水玲珑,惊疑不定,大步上前,在她柳条般纤柔的身躯上左捏右捏,突然神色狂喜,喃喃道:“水灵之体,水灵之体!” 陶谦之悚然一惊。 万中无一的水灵之体?还是处子? 如果是真的,那眼前这女子岂止是极品鼎炉,简直是神品鼎炉。若能采补她的处子元阴,陶谦之卡在练气六重的关隘,必然迎刃而解,甚至会一举突破到第八重,来日教导这小妮子双修之法,他有把握在两年内突破到小真境,要知道他父亲陶顽石也不过是真人境。 天赐造化! 北海老祖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陶小子,这尊神品鼎炉,老夫笑纳了。” 陶谦之一愣,立刻瞪眼,囔囔道:“老祖,你这就不讲究了,小丫头是我先瞧上的,你吃相不要太难看。” 北海老祖淡淡道:“老夫纵横西海几十年,吃相从来就没好看过。再者,天地灵宝有德者居之,老夫自认无德,可老夫有实力。要不你小子跟我比划比划?老夫让你一只手。” 陶谦之立刻蔫了,苦着脸道:“别啊,若这丫头不是完璧之身,小子我咬咬牙也就忍痛割爱了,可她是元阴未泄,可助我修为一日千里。”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陶谦之撩起袖子,梗着脖子道:“怎么,想打架吗?小爷我的确不是老祖你对手,可你信不信回头我到老爹那告你一状,让你东荒也没得待。” “老夫得此鼎炉,三年五载,便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时候也不怕跟你爹掰手腕。” 陶谦之识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还可以交流嘛,腆着脸赔笑道:“老祖,那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小丫头的处子元阴给我,反正你修为高深,她的元阴对你是大有裨益,可达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等我用完第一次,她就归你,做为补偿,我白云观的女冠任由你采补三天。” 北海老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陶谦之一咬牙:“五天,不能再多了。” “七天,这是极限,大不了老子不要这水灵之体了,可你北海老祖怕是又得另谋高就。” 北海老祖笑道:“成交!” 陶谦之深怕这个老家伙反悔,一记手刀砍晕水玲珑,小丫头嘤咛一声,软绵绵倒地。 陶谦之抢在她摔倒前横抱而起,火急火燎的找地方采阴补阳。 楚望楼用心险恶的把他带到楚望舒那座小院,其时,恰逢水研姬回府,一行人在院门口撞了个正着。爱美妇不爱少女的陶谦之当场惊为天人,有些挪不开视线。 “这又是何人?” “本是我父亲妾侍,前几日恰好休了,与我楚府再无瓜葛,对了,也是我那七弟的生母。” 陶谦之看向北海老祖,后者面无表情道:“你当老祖与你这小色胚是一路货色?没有价值的鼎炉老夫从来不碰。” 陶谦之松了口气,咧嘴笑道:“除了修行,闺房趣味也是不可少的嘛。那麻烦老祖替我看好这女人,容我稍后临幸。” 水研姬柳眉倒竖:“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方落,北海老祖弹出一道红光,她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陶谦之抱着水玲珑破门而入。 楚望楼站在院门口,差点没忍住纵声狂笑,定了定神,笑道:“晚辈就不打扰前辈和陶公子,在我楚府,两位大可随便行事,在府外不敢说,但既然两位是府中贵客,出了事晚辈还是能兜住的。” 西海老祖看了一眼楚望楼,冷笑道:“你小子心肠歹毒的很,想借老夫这把刀宰了你那个七弟?也罢,既然是水灵之体,老夫便做一回刀又如何,你们豪门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老夫见多了。” 楚望楼低眉顺眼,“晚辈告辞。”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觉醒、杀兄 楚浮玉不知道,在她认命的闭上眼时,虚空中另一双青色眸子悄无声息的睁开。紧接着,命悬一线的她重新睁眼,与虚空中那双青色兽瞳一模一样。 楚浮玉仰起头,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虚空中隐约有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蹲坐,仰头长啸。 婴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飞,撞断十几根树木,她化为一只三丈长的白狐,六尾,四爪扣入地面,滑出十几丈才堪堪止住身形。 六尾白狐呲牙咧嘴,朝空中那只九尾狐狸虚影发出挑衅的啸声。 楚浮玉慢慢漂浮起来,离地三尺,身后徒然窜出九条白色狐尾,仿佛孔雀开屏,徐徐摆动。 空中那只巨狐缓缓起身,做扑击状,骤然冲向婴离。九尾狐的虚影撞入六尾婴离体内,幻光如爆,生起一股大风,吹的枝叶倾摇。婴离再次被撞飞出去,半空中恢复人形,重重跌在地上。 九尾狐虚影消散后,楚浮玉好似力竭,身后九条尾巴依次缩回,人也摔下来,昏迷不醒。 婴离吐出一口鲜血,站在原地静候片刻,见楚浮玉始终没有动静,才慢慢靠近。先是俯身探了探鼻息,确定她只是昏迷,松了口气,一脸震撼莫名。 “这丫头竟是半妖?激活了远古妖祖青眼九尾狐血脉的半妖?” 青丘国是妖族十二部之一,青丘狐族的妖祖正是当年与女娲并列的十二大妖中的青眼九尾狐。现如今的狐族唯有青丘国主一脉是天生九尾,血统纯正,然而几千年来,从未出现过青眼九尾,古往今来,无数狐族大能想尽一切方法激活日渐稀薄的血脉,希翼能出现一位传承古祖血脉的族人,重振狐族。 婴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青眼血脉竟然会被一个半妖激活,天意弄人,可见一斑。 “这丫头是哪个族人留在人间的血脉?不管了,先把她带回青丘,交给国主。”婴离想起方才那道狐影,心有余悸,不难猜出那是古祖散落人间的一缕残魂,受到血脉召唤而现身。 狐族不管男女,俱是多情,隐匿人间采阴补阳或者采阳补阴,不稀奇,自然也就会诞下半妖,这些半妖往往生来就有一部分妖族特征,被视为怪物,但也有极少一部分妖族血脉呈现隐性,外表与寻常人族无异,这种半妖通往终其一生也无法激活妖族血脉。但也有特例,比如眼前这位。 “原来是身具我狐族血脉,怪不得生的这般狐媚妖娆。”婴离袖子里钻出白绫,裹住楚浮玉,御风而起,在树梢上连踩,渐渐远去。 楚望舒黯然离去,卯时到了城门口,等了一个时辰城门才开,他离去时心烦意乱,以至于忘了把楚浮玉留在山谷是件很危险的事。不过既然姑射已经找到了,满山搜寻的士卒应该很快就会撤回边境。他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三姐,索性就待在城外等待城门开启,同时梳理未曾散去的五行灵力。 沐浴着朝阳入城,他在街边摊位上喝了碗豆浆,啃了三个白面馒头,脑海中楚浮玉凄楚欲绝的眼神始终萦绕不去。心乱如麻,偏偏此事不能与人吐露,即便是娘亲也不能倾诉,愈发烦躁。 牧野城一如既往的平静,百姓忙碌着各自的营生,剔粪郎挨打挨户收集粪便,驾着牛车缓缓行驶,所过之处,行人掩嘴避让。 楚望舒在桌上放下一块碎银,大步朝楚府走去,他远远看到楚府中门敞开,愣了愣,靠近之后才发现楚望楼春风得意的站在门槛内,好似专门等待自己。 “三弟又夜不归宿了?啧啧啧,放着如花似玉的青梅竹马不疼爱,偏偏喜欢外面的狂蜂浪蝶。”楚望楼朗声笑道。 楚望舒正心烦着,冷冷瞥了他一眼,走进中门。 楚望楼横跨一步,伸手拦住去路,笑道:“中门不是你这个庶子该走的。” 若是搁在以往,楚望舒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他计较,徒留把柄。可他激战一夜,加之心绪烦躁,杀气戾气都重,肩膀一歪,撞在楚望楼胸口,把他撞的踉跄后退。斜眼看他,寒声道:“想死别急,马上让你步楚望生后尘。” 楚望楼闻言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楚望舒默然不语,抬脚就走。 “果然是你干的,好好好。”楚望楼双眼通红,杀机暴涨,狞笑道:“既然你不着家,何必急着回去?省得打搅到水玲珑偷汉子。” 楚望舒脚步顿了顿,哂笑道:“你就只会逞口舌之利?” 楚望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怒火和仇恨,轻笑道:“口舌之利?忘了告诉你,今早府上来了两名贵客,我想想啊,是叫做陶谦之,来自九老山白云观,白云观七弟总该知道吧?道门房中术皆出自于此,我带他游园的时候恰好碰见水玲珑了,啧啧,陶公子对你玲珑妹子一见倾心,就问我这女子是谁,我当然如实相告了,说她只是楚府一介婢女,微不足道。如果陶公子看上了这贱婢,只管为所欲为就好。陶公子一听,就火急火燎的抱着你妹子洞房花烛去了。对了,就在你那座小院子里,你娘也在那儿,陶公子真是个妙人,竟然对水姨娘也感兴趣。我本该阻止,可想想水姨娘与我楚府早就恩断义绝,因此无能为力。我出来在大门口等你半个时辰了,等会儿见面你怕是得喊陶公子一声爹啦。” 楚望舒骤然朝府中冲去。 “七弟何必着急?没准你娘亲和玲珑妹子正享受鱼水之欢,渴望春风二度呢!尤其水姨娘,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久旱逢甘霖,哪里还耐得住寂寞?”奋力贴近楚望舒,一张朝他后心拍去。 下一刻,楚望楼只觉脖子一紧,被楚望舒右手牢牢箍住,耳边传来如雷声响:“楚望楼,你死不足惜!” 楚望舒大步前奔,每奔跑一步,楚望楼骨头便碎一寸,他跑出十几丈后,楚望楼从喉骨到腿骨,全身骨骼尽碎,横死当场。 楚望舒看也不看死透了的大哥楚望楼,丢开尸体,身形一闪即逝。 楚望楼的尸体恰好抛落在假山边偷看的两名丫鬟眼前,丫鬟呆呆地看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大公子,好似吓傻了,过了很久才回过魂来,发出凄厉之极的尖叫:“大公子死了,大公子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香消玉殒 楚府回廊百折,庭院深深,他统统不顾,遇水过水,遇墙撞墙,宛如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横冲直撞,途中有两名可怜仆从正在花圃中修剪枝叶,冷不丁的听见身后假山炸裂的声音,接着眼前一花,腾云驾雾似的高高抛起,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死去,遭了无妄之灾的仆从甚至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楚望舒心中杀机如沸,若能将他脸上的表情定格,此时的七少爷毫无半点俊逸潇洒可怜,面目狰狞,眼中血丝密布,状若恶鬼。以他的见识当然知道白云观是什么地方,房中术是道门的说法,阴阳双修其实起源于洪荒末期的女娲大帝,那会儿五行初定,阴阳二气尚未完全同化成五行灵力,女娲大帝便是依靠阴阳双修大法成就大道,因此道门房中术有拾人牙慧的嫌疑,且随着天地衍变,男女双修再也无法达到当年女娲的程度。但白云观的人一直坚信此路可通大道,并且传出什么御女三千白日飞升的传言。房中术与采补术有本质上的区别,讲究双方互惠互利,齐头并进。而采补术是单方面的索取。 白云观的女冠大多都是自愿双修,甚至有许多世俗豪门的女子为了延年益寿青春永驻,自愿上山双修。不过总有人喜欢不劳而获,或者说大道漫漫,耐不住性子转修采补术也是正常。 楚望舒不管他们修炼房中术也好,采补术也罢,哪怕那白云观道子是个与南山老祖一样走上邪路的恶徒他也懒得理会,但若敢把手伸向他身边的女人,他可不管你是什么道子不道子,一样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最轻的也是身死道消,楚望舒纵横九州二十年,有的是阴损歹毒的法子,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水玲珑模模糊糊感觉一双手在娇躯上游走,浑身一颤,雪白娇嫩的藕臂爬满鸡皮疙瘩,她立刻就惊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她的那张床上,外衫被剥了下来,就穿着白色的里衣,而那个年轻公子哥一双手按在她小腰上,徐徐褪下绸裤。水玲珑大骇,想也不想就一脚蹬在自称来自九老山的年轻人脸上。 陶谦之轻轻握住玉裸,啧啧连声,笑道:“纤瘦匀称,长短合度,细腻如羊脂美玉,果真神品,小丫头,你的小脚丫摸起来可真舒服,你说我是玩半个时辰呢,还是一个时辰?” 水玲珑羞愤欲绝,泪水涟涟。 陶谦之是花丛老手,对那些遇见美人就猴急的提枪上马的糙汉子不屑一顾,在他眼里,玩弄女子最高境界便是不漏掉任何一处美妙,即过瘾,又能从心理上击毁女子的尊严和烈性。在配以白云观房中术,几番云雨后,就算再刚烈的女人也得变荡妇,这是他多年来的床榻经验总结。 陶谦之握着纤细脚丫细细把手,满脸色授魂消,笑眯眯道:“醒了也好,床榻欢愉本就是男女共同享受的乐趣,就算你不醒,本公子脱光衣服后也会把你唤醒。” 水玲珑趁机一脚踢在他脸上,迅速蜷缩在床头,从发髻上拔下一枚银簪,厉声道:“别过来,我死给你看。” 陶谦之笑了,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想死?不拦着,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还没洞房呢,你以死相逼又与我何干?你若是真已死证清白,说不得我还得佩服你呢。再说了,你就算死,我也照样吸纳了你的阴元。” 陶谦之见惯了上床之前所谓的贞洁烈妇,真敢自尽的还真没几个,自以为可以以死相逼,其实就是无病呻吟故作矫情,到最后还是半推半就的从了,起初哭的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多缠绵几次也就认命了。他前些年下山游历时就曾看上过一名高门豪族里的妇人,长相清秀端庄,很符合他的胃口,那只算二流世家的一族之主亲手把发妻送上陶公子床榻,那妇人也是出自豪门的大家闺秀,抵死不从,跟眼前这丫头一样,拔出银簪以死相逼。他陶公子自然不吃这套,结果直到他把那丰腴妇人扒光衣服,赤裸裸的坦诚相见,除了低声呜咽外,妇人的贞洁烈性原来都是假的。陶谦之只用了三天就把那女子收拾的服服帖帖到自荐枕席的地步,别看平时端庄的很,上了床就是十足的荡丶妇淫丶娃,好哥哥好丈夫叫个不停。 事后陶谦之也给予了丰厚回报,帮助那二流豪门跻身一流品秩,宾客尽欢。返回九老山时,感恩戴德的家主更是将那明媒正娶的夫人亲手奉上,笑言贱内能随公子上山修道,求慕长生,乃前世福缘今生造化。 因此陶谦之有恃无恐,采补完这水灵之体的神品鼎炉,再去与院外无论身段气质都更加成熟的妇人缠绵,陶谦之可以确定,即便带回九老山也可以让他大半年不乏味。 水玲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陶谦之更喜,说明这丫头已经崩溃认命了。 水玲珑确实认命了,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把银簪扎进了心窝,温热的鲜血瞬间喷射出来,在被褥上溅出猩红的一条血痕。 陶谦之呆住了,他始终不相信这个小丫头真敢自尽,且如此果决,她当真半点都不惜命?女子贞洁算什么?被他陶谦之临幸就如此难以接受?若是失了身就要死要活,那白云观数百女冠不得集体跳青冥峰了。陶谦之自幼生长在白云观,整日见父亲与师兄同那群女冠双修,耳濡目染,将女子贞操看的一文不值。 他慌不迭的扑上去,抽离银簪,又是一股温热的鲜血喷出,陶谦之并指如剑,迅速封住水玲珑心脉,鲜血止住了,忽然发现原本猩红的鲜血变得漆黑如墨,银簪有毒! 银簪是楚望舒送给水玲珑的,此类贴身事物,只有关系亲昵的男子赠送才能收,所以水玲珑一直把它当做定情信物看待,银簪上淬了五毒散,她袖子里原本还有一小罐,但外衫被脱了,幸好留了一手。 陶谦之神色沉重,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堆九老山带出来的瓶瓶罐罐,疗伤药和解毒药都有,他对这些丹鼎派的花样一窍不通,就更不知小丫头在银簪上淬了什么毒,他也不管这些丹药有没有用,飞快拔出木塞,一颗颗黄橙橙乌溜溜颜色各异的丹丸倒豆子般落在手心。 “张嘴!” 水玲珑面无表情,一张娇俏可人的脸蛋渐转苍白,色浓如墨的柳叶眉紧蹙,应该是疼痛所致。 陶谦之险些暴走,额角青筋直跳,捏住她介于圆润和尖俏之间的下巴,把丹药一颗颗强行塞进嘴里。可这个倔强刚烈的小丫头憋着一股气,始终不肯咽下去。 陶谦之一指点在太溪穴,强迫她下咽,谁知小丫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一死了之,丹药被她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小脸瞬间涨的紫红,气若游丝。陶谦之低下头,伤口仍旧有丝丝缕缕的黑血流淌,剧毒攻心,丹鼎派真人或许能妙手回春,但他陶谦之肯定是无能为力了。 水玲珑一通咳嗽,把药丸尽数吐了出来,最后吊着的那口气也随之散尽,她凝视着陶谦之,嘴角一挑,满是讥笑嘲讽。 陶谦之前所未有的暴怒,二十年来破天荒的感觉尊严被狠狠践踏,狞笑道:“想一死了之?哪有这么便宜,你这一身水灵之体天生而来,死带不去,本公子做的本就是一锤子买卖,管你死不死?” 抓住水玲珑的脚裸拖到胯下,顺手解开自己裤腰带。 突然而来的震感让陶谦之一愣,他警惕的望向屋外。 “轰隆!”一声巨响,整面墙壁生生裂开,两道人影先后破墙而入,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一掌按在西海老祖胸口,将他推入屋子,横冲了几步,再把他推撞在外一面墙上,墙壁迸裂坍塌,西海老祖身影消失不见。 年轻人身上血迹斑斑,额头鲜血淋漓,是刚才被西海老祖一拳拳轰在脑门上留下的创伤,他走近床榻,轻轻唤了一声玲珑。 床上少女一双桃花眸睁着,早已失去了神采。 年轻人又喊了一声玲珑,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音。 “玲珑,我回来了。” “别死啊,你胆子小,一个人走黄泉路不怕吗?” “对不起,我来晚了......” 得不到回应的年轻人俯下身,动作温柔的拢上少女敞开的衣襟,他的手指抚摸过少女脸颊,香消玉殒的少女脸蛋上凝结上一层坚冰,格拉拉一阵脆响,瞬间蔓延全身,把整个尸体都冰封住。 陶谦之在两人破墙入屋时,就已经跃下床,如临大敌。此时,突兀杀到的年轻人背对着自己,他在考虑要不是先下手为强,兴许是年轻人出场的气势给了陶谦之太大的震撼,陶谦之没敢出手。 定了定神,道:“你就是那个楚府七子,楚望舒?楚望楼是怎么做事的,没告诉你本公子的身份吗?” 陶谦之见年轻人不理睬自己,也没有过激举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想着先稳住这小子,等西海老祖缓过神来,与他联手对付这个小子。 “一个女人而已,只要手握权柄,何愁没有佳人相伴?大丈夫当断则断,儿女私情算什么?这小贱人不识趣,自我了断,不过本公子也不白白亏欠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轻而易举让你当上楚府嫡长子,做未来的楚府家主?” 年轻人终于转过头来,两行清泪变血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暴怒 陶谦之心中警兆顿生,下意识的横臂格挡。 那名年轻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一拳恰好砸在他交叉格挡的双臂,臂骨瞬间尽碎,年轻人第二拳如影随形,轰在陶谦之胸口,后者顾不上手臂剧痛,默念心法,只来得及将真气运至中丹田,护住心脉。 陶谦之只觉胸口被攻城木撞了个正着,心脏刹那间停跳,胸骨碎裂,整个人倒撞在身后墙壁,墙壁不堪重负,迸裂开十几条又深又长的裂缝。 楚望舒本该第三拳收走这个徒有境界的白云观道子性命,关键时刻,身后废墟中西海老祖冲杀回来,遥遥伸出左手,黑光绕臂冲涌,“嗤”一声,化为一柄窄口短刀,射向楚望舒后心。 楚望舒回身一拳,隐隐有龙吟,拳头冲出龙头虚影,与短刀针锋相对。双方僵持片刻,北海老祖大步前奔,握住刀柄。狂猛霸道的真气汹汹冲入刀身。 光芒怒炸,两扇窗户轰一声炸飞,整栋屋子都是一晃。 楚望舒和北海老祖双双螺旋冲起,破屋而出。两人站在屋顶,分庭抗礼。西海老祖胸前衣衫破烂,露出古铜般结实的胸膛,方才这小子突袭得手,险些将他重创,虽然自己措不及防才吃了亏,可也从侧面说明这小子修为不浅,观其气息已经是练气七八重境界,却能将和自己硬拼一招不弱下风,委实不是陶谦之这种靠采补术成就练气境的绣花枕头可比。 “想不到小小牧野城,竟有你这般天资横溢的少年天才,不过老夫散修出身,从不知道惜才爱才,更是亲手宰杀过许多前途无量的后辈,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北海老祖握到狂奔,一闪一现之间冲到楚望舒身前,高高跃起,短刀狠狠劈下。刀锋中蕴含无与伦比的巨力,以至于断刀劈下的一瞬间,屋檐上瓦片受气浪所激,一片片剥离碎裂。 楚望舒仰起头,感受到那犀利无匹的刀芒,脸庞裂开一道浅浅血痕。他抬起胳膊,聚气为刀,化作一柄一丈长的土黄色气刀。 短刀劈中气刀的一瞬间,突然如活物般飞旋,绕了一个巨大的半弧,攻向楚望舒后心。与此同时,北海老祖一个膝撞敲在气刀上,气刀炸散,楚望舒如炮弹般倒射出去。 回旋的短刀被他护体气罩弹开,没有飞回北海老祖手中,而是宛如活物,飞旋着围绕楚望舒,一刀又一刀,每一刀斩中,护体气罩就薄弱一分。 楚望舒双腿着地,滑行出数丈,脚上皮靴磨穿了鞋底。 短刀旋转着斩向他脖子,护体气罩应声炸裂,楚望舒伸出手握住,这柄窄口短刀嗡嗡震动,一寸寸脱离掌控,让他手心鲜血淋漓。 北海老祖招招手,短刀气焰暴涨,脱出了楚望舒掌心。 北海老祖接住短刀,先前还气焰嚣张的兵器,此刻温顺如小猫,北海老祖轻笑道:“原来是土属性真气,难怪如此自信,可惜土能掩水,水一样可以冲垮堤坝,五行生克不是简单的相生相克而已,天地万物,并没有绝对的相生或者克制,这个道理是老夫多年前悟出的宝贵经验,不吝啬的教给你。老夫一声所学尽在刀中,刚才的驭刀式脱胎与道门的驭剑术,是我年轻时杀的一个九老山道士,从他身上搜刮出来的驭剑法门,不过老夫不擅使剑,改成了驭刀之法,不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很贴合老夫就是了。” 楚望舒两行血泪未干,任由它飞离而去,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可以改变她的命运,为此肃清了第一颗绊脚石,我杀了楚望生,杀了楚望云,杀了楚望楼,甚至多此一举救下了姑射,总想着没了那场风波,她的命途就不一样了......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场空啊......” 楚望舒身影突然消失,北海老祖瞳孔一缩,长年征战养成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横刀格挡。 “砰!” “当!” 楚望舒立足的那块土地后知后觉的炸开一个深坑,然后是短刀炸出一声金石相撞的利响。那柄在北海名声赫赫的雪亮短刀弯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随后北海老祖也如炮弹般倒射出来。 楚望舒悬空浮起,以左手握住右手腕,掌心青光怒吐,龙吟声穿金裂石,一条巨大的青龙从他掌心钻出,张牙舞转,于半空中迤逦游走,蓦地一低头,撞在北海老祖刀身。 北海老祖再次倒飞出去,撞塌院墙,撞碎假山,最后摔入花圃,无数绿叶扬起。 半晌无动静,楚望舒站在屋顶,胸膛起伏。 北海老祖摇摇晃晃起身,一身黑衣破烂,他伸手扯掉破烂褴褛的衣衫,露出精赤上身,宛如不像一个年迈老者的矫健身躯。手中那口价值连城的宝刀崩出一小口,浅碧眸子阴冷的打量高高在上的少年,缓缓道:“天下武学层出不穷,老夫穷尽一生,只打磨出三招,练气境以下,驭刀式足以斩杀。接下来老夫的第二招可杀小真境下的任何练气士,第三招可叫初入真人境的高手饮恨。” 楚望舒撕下一缕袖衣,系上披散的长发,面无表情。 大悲无声! 北海老祖抬起手臂,把那柄相伴数十载的短刀放在空中,屈指弹在刀柄上,它就分裂出一柄一模一样的窄口短刀,北海老祖一连弹指十八,身前就有十八柄短刀浮空,彼此似有感应,嗡嗡震动,长鸣不止。 “这是我从驭剑中悟出的招式,生死磨砺十载,才算成型,我取名叫:十八归!” 楚望舒终于开口说话,“这就是你的第二招?” “不,这是第三招。”北海老祖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笑容,额头忽然裂开一道缝,一双竖眼挤破皮肉生出,朝楚望舒射出一道青光。 摄魂眼! 这不是北海老祖威力最强的招式,但绝对是最诡异难防的招式,它甚至没有破坏力,但眸光会让对视着短暂失神,涉及到元神层次的攻击,最起码也是真人境中后期才能施展,毫无疑问北海老祖走了一条投机取巧的道路,这双眼睛并不是法术幻化,而是实物,本体是北海海域中的摄魂兽额头的独眼,他某次出海历练,偶然间遇到一头重伤垂死的摄魂兽,落井下石的补了一刀,剜出摄魂兽的独眼,以邪道秘法纳入体内,日夜以精气温养,耗时数年,才彻底消化。一直当做出其不意的压箱底手段,每每能收到奇效。连一些初入真人境的高手措不及防之下,也要中招,对付一个练气境的少年,无疑是杀鸡用了宰牛刀,死得其所! 北海老祖舌战春雷,道了一声:“去!” 十八柄早已蠢蠢欲动的短刀如脱缰野马,呼啸而出,每一道都绽放出凌厉刀芒和强盛黑光。十八柄短刀如一线铁骑冲阵,彼此呼应,在十丈外骤然合为一体,本就滔天的气焰愈发无法无天,飞射向屋顶愣愣出神的少年。 陶谦之捂着胸口,踉跄奔出屋外,嗤嗤连声,衣衫裂开几道细细的口子,两缕鬓发也被看不见的刀气斩落,吓的他连忙躲回屋子。 本该被摄魂眼震摄心神的楚望舒不合常理的恢复了神智,双手在丹田处虚合,一条袖珍青龙在双掌间游走,楚望舒双掌举向天空,那条袖珍小龙如龙归大海,骤然间膨胀数十倍,当空盘旋,身躯犹在变大,最后变成长达二十丈的巨龙,须发戟张,朝着天空发出无声咆哮。 青龙一低头,恰好将楚望舒“含”在嘴里,一人一龙悍不畏死的撞向携风雷气如虹的刀光。 东海龙族最为霸烈的自残法术! 青龙衔珠! “轰隆隆!” 庭院上空炸起一连串如春雷般的响声,整个楚府都能清晰入耳。 那口短刀并未受到阻滞,也没有想象中的弯曲,而是一寸寸的崩裂,好像豆腐撞在墙壁上,当然不会有阻滞,因为往往直接粉碎。 巨大青龙带着沛莫能御的气势俯冲而下,瞬息间穿过北海老祖的身躯。 北海老祖缓缓低头,胸口插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这名年轻人七窍皆流血,杀气滔天,怒吼道:“老子生撕了你们这群王八蛋。” 说到做到,纵横北海一甲子的邪道巨擎,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后辈小子,硬生生撕成两瓣。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请真人替天行道 若说真气浑厚,楚望舒还要胜过北海老祖一筹,先是吸纳了五行灵宝的灵力,之后又将楚长风数十年积攒的修为吞噬一空,这股外来真气被他强行压制在丹田,原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散去,真正被他化为己用的不过十之一二。 可在击杀北海老祖之后,他就明显感觉这股真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去不复返,最多一炷香就会散尽。原本他是想借助这股力量突破到练气二重甚至三重,又是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后者与前者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时隔二十年,那种彷徨无助和锥心彻骨的痛楚再次浮上心头,一如当年得知水玲珑遭遇后的无能为力。胸中杀气和戾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趋于失控暴走的迹象。 楚望舒回头院子,娘亲就躺在他那间房子里,万幸没有受战斗波及,仍处于昏迷状态。他手心贴在水研姬后辈,真气绵绵输入,水研姬悠悠转醒,眼前是儿子熟悉的脸庞。 “望舒,玲珑呢?快去救玲珑!” 楚望舒低着头,在娘亲面前,露出介于犯错的孩子和在外受到欺负孩子之间的表情。 水研姬一颗心幽幽沉了下去,抓住他的袖子,一声声追问:“玲珑怎么了?她怎么了?你说话啊,说话啊......” “玲珑她......她死了。” 晴天霹雳! 水研姬慌张焦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瞳孔收缩如针。水研姬张了张嘴,似乎想大声哭泣,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那种狂潮般汹涌澎湃的悲伤和痛苦,让她一时失声。水研姬默默垂泪,脸上反而没有表情,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流泪。 水研姬摸了摸脸颊,恍然发现已流泪满面,她喃喃道:“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避不开。娘真没用,连你舅舅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肉也没能抱住,将来九泉之下,有什么脸面去见他,见水族的列祖列宗?” 陶谦之御风飞起,以远胜生平任何一次的速度逃离。他刚刚拔高身形到与屋顶齐高,双腿忽然炸出两道血雾,惨叫着摔在院中。 楚望舒低头替娘亲擦拭眼泪,平静的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你想死都难。” 忽然有密集有序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甲胄铮铮声,有一支百人覆甲悍卒将小院围住,个个拔刀,随时作战。领头的中年男子身穿华美黑袍,头戴玉冠,赫然是楚府一家之主楚长辞。 陶谦之神色狂喜,却不是因为楚长辞赶来,而是因为另一波人,为首的两名男子俱是一身九老山真人穿戴的玄色道袍,脚踏麻鞋,一人背负桃木剑,一人两袖空空,正是此次任务的领头人物,陆灵宝和葛长青。 身后依次是此次惊动边荒三城风波的主角姑射公主,气质温和的商景元,少年白头的苏星斗,以及小胖子鱼重玄和清丽少女楚千翎。 楚望舒寒声道:“你试试动一步?我保证在道门真人出手之前将你人头斩落。” 陶谦之只觉得面红耳赤的耻辱,但他还真不敢动弹了,这年轻人明显有疯魔的征兆,他陶公子性命金贵,就算有这小子以命抵命,他也是亏大发了。 楚长辞怒发冲冠,双眸赤红,踏前一步,怒喝道:“孽子,你都干了些什么?” 陶谦之叫道:“楚长辞,我若有三长两短,必叫你楚府满门陪葬。” 楚望舒一挥袖,气浪滚滚,陶谦之双臂骨折,胸骨也碎了,闪避不及,被狠狠打在脸上,就地滚了两圈,吐出一口掺杂几颗碎牙的鲜血。 楚长辞双手拢在袖中,胸膛起伏,咬牙切齿道:“楼儿是你杀的?” “是!”楚望舒搀扶起水研姬,面无表情:“不单是楚望楼,楚望生也是我杀的,楚望云也是。你能奈我何?” “好好好!”楚长辞喉中腥甜狂涌,浑身剧烈颤抖,颤声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楚望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说话,哀莫大于心死。 “你这个弑兄孽子,连亲兄长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楚长辞神色悲痛万分,厉声指责,“今日我便清理门户,亲手杀了你这个孽子。” 楚千翎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她从小生长在九老山,心思单纯,正义感极强,九老山道门规矩森严,师兄弟之间大多相亲相爱,她无法想象世间竟真有弑兄恶徒,骨肉相残。原本还想悄悄和楚望舒打招呼扮鬼脸,这会儿只觉得这小子心术不正,凶残狠毒,几不能称之为“人”。 百余号士卒抽出长刀,一哄而上。院墙三面早在刚才大战中坍塌,这群士卒几乎可以同时杀入院中,以沙场围杀蛮人悍将那般把楚望舒拖入阵中。 楚望舒对明晃晃的百余柄军刀视而不见,抬脚一剁,冲杀在最前的一圈数十人无缘无故的暴毙,胸口统一炸开血雾,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等到那看不见的气机涟漪消散,一百士卒已死伤半数,这些沙场悍卒都是楚长辞从军中挑选出来,看家护院的侍卫,修为至少在练体境,又披了轻甲,哪怕是面对一支千人蛮族军队,也很厮杀了半个时辰。可在这位从小不受待见的楚府七少爷眼前,脆弱的如同纸糊。 楚望舒再一跺脚,剩下五十余士卒被气机涟漪扫中,尽数胸腔炸裂而亡。 陶谦之也在波及范围内,他毕竟是练气境,楚望舒两次出手力道分散,并不集中,他鼓荡真气化为气罩,不受伤害。 楚望舒脸色先是苍白,迅速转为红润,他侧头看向娘亲。 水研姬笑容凄楚,脸庞泪痕未干,柔声道:“去吧!” 下一刻,始终护在娘亲身边的少年突兀消失,楚千翎转头望去,看见他已经出现在生父面前,父子两双掌相抵,空气中响起一声沉闷的空爆,气浪以两人为中心涟漪横扫,扫过假山,假山炸开。扫过柳树,柳树折断,扫过半面断壁,残垣断壁彻底坍塌。但扫过九老山一行人时,被无形的气罩隔开。 楚千翎裙摆飞舞,脑海中一个念头浮现:“弑父!”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楚长辞惨叫一声,双臂诡异弯曲,断线纸鸢般横抛,半空中拖出一条血线。 楚千翎想也不想,甩出两张雷符,在楚望舒身侧爆炸,电弧烤焦了楚望舒外衫,在他肋间炸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楚望舒捂着肋步踉跄退后,咳出一口浓稠鲜血,面无表情的看了楚千翎一眼。 陆灵宝转头瞪了一眼女徒儿,沉声道:“谁让你出手的?” 楚千翎又委屈又倔强的反瞪自己师傅,陆灵宝知道她犟脾气又犯了,叹了口气,不再追究。 楚长辞踉踉跄跄起身,惨笑道:“好啊,隐藏的可真够深的,为父真是小看了你。老天无眼,让你这个孽畜降生在楚府,早知道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当年我就该一把掐死你。你跟你那水性杨花的娘亲一样,卑贱歹毒,全怪我这些年心肠太软,竟看不出你这畜生狼子野心,才有了今天这番下场。” 他转头朝葛长青和陆灵宝跪下,一字一句道:“楚氏庶子楚望舒,杀兄弑父,天理难容,楚长辞身为楚府家主,教子无方,以至于让他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此子已入邪道,将来必成祸患。请两位真人出手,替天行道,还我楚府一个公道。” 杀兄弑父四个字似乎深深刺激到了葛长青,他身躯紧绷,衣衫如水波抖动。 陆灵宝拍拍他肩膀,粗犷大汉挠头,“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吧。” “师傅!” 楚千翎急了。 商景元扯了扯师妹的袖子,轻轻摇头。 楚长辞大声道:“真人,此子当着你们的面行凶,险些杀了陶公子,方才更是将他大哥击毙在府门,如此恶行若不杀之以儆效尤,天理何存啊!” 陶谦之煽风点火,大声道:“陆真人葛真人,此子心术不正,已入邪道,咱们道门斩妖除魔,义不容辞。” “师尊,楚公子对我等有救命之恩。”商景元道。 “望师尊三思而后行。”鱼重玄急的满头是汗。 苏星斗白发如霜,看了自己师尊一眼。 姑射遥遥望向楚望舒,紧蹙眉头。 他们这行人本是应约而来,楚望舒走后,陆灵宝和葛长青很快便找到他们,昨夜遭遇,事无巨细,由几位九老山弟子一五一十告知彼此师尊,而陆灵宝和葛长青对楚望舒兴趣浓厚,拜入九老山之事也毫无意义,葛长青为苏星斗疗伤续命之后,众人就联袂而来,准备带楚望舒一同回九老山,没想到世事曲折,碰上了这种事。 道义两难,左右为难。 场上忽然传来一阵大笑,楚望舒丝毫没有大势已去的觉悟,站在原地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恩断义绝 “替天行道?楚长辞,我杀你就是替天行道。”楚望舒笑声苍凉而张狂,肆无忌惮。他摇摇晃晃捡起一柄军刀,柱刀而立,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身躯屹立不倒。 “六年前,碧泽城遭妖族袭击,娘亲母族,六百余人悉数殉城。随后,云氏暗中命人构陷我娘,以子虚乌有的罪名贬妻为妾,你扪心自问,我娘亲嫁入楚府十几年,可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那时你又可曾站出来说过句公道话?现在说要公道了?你那次子楚望生,张扬跋扈,觊觎我妹子水玲珑的美色,对我欺辱打骂,视如奴仆。祭祖大典前几日,险些将我棒杀,你又何尝还我公道?这些年来,我母子二人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连府上奴仆也敢对我们横眉冷对,冷言冷语。而你始终冷眼旁观......” 他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好像要把什么吐出胸膛似的。 “在你楚长辞眼中,我究竟是什么?是随手可以丢弃的棋子,是可有可无的无用庶子。你眼底只有利益,甚至你从来没将我当做儿子看待,我挚爱的妹子,你却要送给楚望生当床榻玩物,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又将我置于何地?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只要刻苦修炼,展现出自己价值,处境也许就会不一样。至少能得到那么一丝丝的公平对待,可你楚长辞的心永远都是偏的。城主府的晚宴上,我凭本事夺得头魁,你却要我把宝贝拱手让给嫡长子。开春前那场瘟疫,你派遣我去军中替你治理瘟疫。可结果呢?我呕心沥血驱除瘟疫,得到的不是你的奖赏认同,而是冷漠相待。我一手创建黄杏访,为东荒百姓驱除瘟疫,日进斗金,你却为了觊觎我的产业,默认云氏故技重施,构陷我娘亲红杏出墙,还要杖杀了她。楚长辞啊楚长辞,哪怕你有一丁点念及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父若不父,子亦不子。” 楚望舒情绪激动,字字问心,身子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水研姬扑到儿子身边,搀扶住他,心痛如绞,泪水涟涟:“别说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楚望舒大声说,奋力站起身,死死盯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楚长辞,“娘,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起先那几年,趁着玲珑睡着后,偷偷以泪洗面,可是想着眼前这个负心人会回心转意?你在屋子里哭,我在门外哭,咱们母子俩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终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让所有人都震惊后悔。” 楚长辞脸色涨的通红,眼神中交织着愤怒、痛苦、憎恶、不甘,唯独没有后悔,厉声道:“这就是你杀兄弑父的理由?纵然你百般狡辩,也依然天理难容。” 楚望舒惨笑道:“我楚望舒何须天理容我?是,楚望生是我杀的,你可知我为何杀他?恐怕在你心里他只是性情顽劣了一些,但不失为一个乖顺的儿子。你当然也不会相信楚望生和楚望云两个畜生,把你女儿楚浮玉哄骗至郊外荒野,欲奸污亲姐姐。他们连骨肉手足都不放过,与畜生何异!” 楚望舒说到这里,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我杀他们何错之有!” 一片寂静! 唯有楚望舒粗重的喘息声。 即便连陶谦之都不禁长大了嘴巴。 “不可能,不可能!”楚长辞摇着头,喃喃自语。他忽然像一只走投无路的老兽,歇斯底里的冲向楚望舒:“你说谎,一定是你,是你杀人之后胡言乱语,构陷兄弟。” 葛长青叹了口气,弹出一道青光射中楚长辞膝盖,后者如遭雷击,毫无形象的摔在地上,头上的发冠脱落,披头散发。他这是在保护楚长辞,否则必定会被蓄力的楚望舒一掌打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是不会插手的,但终究不愿看到父子相残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底。 楚望舒冷笑一声:“再来说说你那嫡长子楚望楼,如其母一般卑劣恶毒,他恨不得我死,今日之事皆是他一手造成。”他一指陶谦之,声音很轻,字字蕴含杀机:“楚望楼挑唆蛊惑这个白云观道子玷污水玲珑清白,甚至连我娘亲都不放过,玲珑不堪受辱,自决与屋中......她死了,她死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娶她为妻。我曾经承诺不让她在受人欺凌,哈哈哈......” 楚望舒按住额头,仰天狂笑,热泪滚滚。 姑射公主怔怔凝视状若疯魔的少年,好似终于拨开云雾见到了真实的他。公主殿下高冷了二十年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 “砰!” 楚望舒忽然跪下,双膝深深陷入地理,一手指天,道:“苍天在上,后土在下,牧野城楚府庶子楚望舒,自今日起,与楚家恩断义绝,骨肉之情今日断,养育之恩今日了,从此在不相干。天地为鉴!”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以至于旁观众人如有震耳发聩的错觉。 楚长辞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喃喃道:“逆子,逆子......” 陆灵宝看了看女徒儿,叹道:“师傅知道你古道热肠,嫉恶如仇,不过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有时候即便是亲眼所见也做不得准。世间事不能光看表面,世间人更不可以简单的用善恶标记,咱们道门的太极鱼早就阐明这个道理。往后做事,需多听多看,再做定论。” 楚千翎低着小脑袋,泫然欲泣:“徒儿知错了,徒儿回头就给这臭小子......楚公子道歉。” 楚望舒回屋抱出安详睡在冰中的水玲珑,突然跪在葛长青身前,“请真人救她!” 葛长青皱了皱眉,“人死不能复生。” 楚望舒一跪不起:“真人是丹鼎派执牛耳者,理当有法子救他。” 葛长青眉头皱的更紧了,“你需知她不过一介凡人,身死即神死,不是我不救,而是无能为力。” 葛长青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踏上修炼之路,人的本质就会在一次次破境中逐渐升华,比方说臻至练气境后,即便心脏这等要害受创,也能活命。而凝练元神的真人境和元神离体的大真人境,甚至可以舍弃肉身,夺舍他人。但是水玲珑是凡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有法子的,我已经将她魂魄封在体内,只要有小还魂丹和脱胎丹,她就能由死转生。”楚望舒重重叩首:“只要真人能救她一命,楚望舒必以死相报。” 葛长青心中叹了口气,“你倒是个痴情人,我不知你从何处得知小还魂丹和脱胎丹,但你想必不知道这两枚丹药的珍贵,丹鼎派确实有脱胎丹,但只有区区三颗,说价值连城都是轻的。我怎么白白赠你?而小还魂丹即便是整个道门都没有,相救你妹子谈何容易?” “小还魂丹我自己会想办法,脱胎丹虽然珍贵,但也不是白要,昨日若非我救了姑射,真人此时当任何?且不说公主殿下,两位真人的一众弟子亦受我救命之恩。难道东荒和中州的安定,还比不上区区一枚脱胎丹?楚望舒并非挟恩图报实乃是走投无路。” 姑射淡淡道:“葛真人,此间之事,本宫回中州之后自会禀明父皇,那枚脱胎丹算本宫向你借的,我姬氏会用等价神物换取。” 葛长青微微愕然,旋即苦笑,怎么到头来自己反而成了恶人。脱胎丹是丹鼎派镇派灵丹之一,不是他一人可以做主,而且他刚才那番话也是合情合理。 “罢了罢了,此事稍后再议。”葛长青袖子拂过,水玲珑身上的冰层化开,小丫头脸色嘴唇苍白,胸口血迹醒目。 葛长青从百宝囊中取出两粒丹丸,撬开水玲珑嘴唇,丹丸滚入她嘴唇的刹那,就化为暖流散入腹中。“一枚可保她肉身三月不腐,另一枚可以镇压魂魄。只是她终究凡人,就算有脱胎丸重燃生机,没有小还魂丹也是无济于事。最多三年,脱胎丹药力耗尽,同样难逃一死。” 楚望舒平静道:“我知道。” 葛长青点点头:“你可还要事未了?” 楚望舒望向陶谦之。 葛长青哪能不知他心中想法,摇头道:“你若杀了他,怕是去不了九老山。” 楚望舒咧嘴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终有机会让他血债血偿。” 他之所以留着陶谦之不杀,就是忌惮他背后的白云观,他既然要拜师道门,不管心中怎样怨恨,都不宜害他性命。 鱼重玄暗暗咋舌,心想楚兄弟好胆色,连威胁的话也说的如此霸气。 葛长青对陶谦之好像没什么好感,弹出一粒疗伤丹药到他身前,淡淡道:“你父亲让你下山的本意是随我们一起寻找姑射,但你中途擅自脱离队伍,失职再先。入牧野城后强抢民女,导致这场闹剧,你是罪魁祸首,失德在后。北海老祖死了也好,他若不死今日贫道也要亲手取他性命。至于你,回山后等着戒律堂处置吧。” 陆灵宝瓮声瓮气的补充道:“还有,既然你脱离了队伍,这趟回山就不必跟着我们了。当然也别想捞取功劳了。” 陶谦之低下头,紧咬牙关,极不甘心道:“是!” 先保命再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 楚望舒在城门口购置了一辆三匹龙马的豪华宽敞马车,九老山众人各自买了一匹脚力极佳的龙马,此去九老山路途遥远,总不可能一直御风飞行,就算两位道门真人撑得住,几个徒弟也不行。 出府之前,楚望舒本想杀了云氏,但被水研姬拦住了,这个善良的女人到现在也不希望父子两人真的不死不休。楚望舒心知这次楚府,此生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也就不愿在违逆娘亲。 一行七骑外加一架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楚望舒轻轻“驭”了一声,在路边缓缓停靠马车。 一行人随之勒住马缰。 楚望舒朝鱼重玄招招手,示意两人换个位置,鱼重玄从龙马上跳下来,龙马通灵,立刻欢快的嘶鸣,前蹄轻轻踢踏。鱼重玄一脸疑惑的接出楚望舒递来的缰绳。楚望舒翻身上马,朝众人笑道:“葛真人,陆真人,在下方才响起,还有一事为了,你们先走吧,等我做完事,很快赶上你们。” 楚千翎狐疑道:“喂,你不会要杀个回马枪吧?” 楚望舒笑着摇头,朝着东南方遥遥一指,神色复杂道:“我去接个人。” 一骑策马而去。 楚浮玉居住的山谷在重重草木掩映之中,龙马走不进去,当初为了隐蔽,楚望舒专挑崎岖难行的几不能称为路的路径走,为此楚浮玉脚底磨出了不少血泡,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似的给了他一通脸色。 楚望舒弃马徒步,翻过了两座山峰,走了几十里崎岖山路,走到山谷时有些气喘,心里好歹松了口气,他想着待会儿那丫头要是撒娇耍赖,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妥协,背她走出这段山路。 在与楚府决裂后,他心中就空落落的,倒不是后悔,而是终于卸下了重生以来的巨石,前所未有的轻松舒畅。 半个时辰后,楚望舒失魂落魄的伫立在木屋外,凝视着门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愣愣出神。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楚浮玉的字迹本就谈不上娟秀,以匕首代笔,刻画的就更加难看了。可楚望舒看着这行字,仿佛看到了那个芳心错付的女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刻下这行字时的凄楚眼神。 意思是说,如果不是眼下亲自遭遇离愁别恨的折磨,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真会有一夜白头的事。 楚望舒摸了摸胸口,深心处,空空荡荡! 以马车为中心的一行队伍缓缓驶出了牧野城地界,正是午时,一行人下马休息,鱼重玄和楚千翎在附近山林里猎杀了一头麋鹿,肉质细嫩,味鲜美,篝火烤上半个时辰后,外焦里嫩,肉香四溢。鱼重玄和楚千翎吃的满嘴流油,脸上还带着一丝愤愤。估摸着是心里还记恨南山老祖的缘故。相比起来姑射吃相就要优雅了十万八千里,不愧是中州皇室公主。苏星斗重伤初愈,不宜多吃荤腥,吃了几小口,安安静静在树荫下盘膝打坐。 葛长青在马车中,为昏迷不醒的楚望舒搭脉,在牧野城外七十里追上九老山一行人后,楚望舒脸色立刻呈现出油尽灯枯的蜡黄。众人虽奇怪他为何独身返回,也不好出言相问。楚千翎灵机一动,囔囔道:“喂,臭家伙,是不是去接应那个......那个什么三姐?” 楚望舒意兴阑珊,直接无视。 到了午时,日头热辣,楚望舒毫无征兆的摔下马车,昏迷不醒。还好鱼重玄反应及时,从马背上腾空跃起,勒住缰绳停靠马车。众人索性便原地休息,姑射公主内伤经过丹药调理,好了七七八八,但仍需要时间调息纳气。 葛长青喂楚望舒服下两粒大家精心炼制的疗伤圣药,再给他喂了一小口清水。楚望舒的脸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似乎不见好转。葛长青幽幽叹了口气。 “真人,我儿伤势如何?”水研姬坐在软塌上,双手紧握儿子手,这位出身豪门大族却终究是世俗女子的妇人,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天气炎热,可楚望舒的手冰凉得很。 葛长青正视着眼前三十余岁恰是女子最风韵时期的妇人,不得不承认的确是罕见的美人,尤其是婉约如水的气质,更能让某些花丛老手垂涎欲滴。也就不奇怪陶谦之会对她动歪念头了。 “夫人不必担心,他的伤势虽重,但姓名无虞,细心调养,长则半载,短则三月,就能康复。” 水研姬心中大定,这才忍不住垂泪。 葛长青看了看软塌另一侧的少女,自觉不宜久留,起身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篝火边,鱼重玄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上油脂,忧心忡忡道:“葛师叔,楚兄弟的伤势不要紧吧?” 葛长青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神色沉重的摇摇头:“远比你们想象的糟糕,他身体本就有旧伤,虽说好了大半,可伤及心脉的创伤需要调养,哪能一夜之间就恢复如初?楚府中又与北海老祖死战,运用了极其霸烈的自残法术,一身经脉断了七七八八,后来又强聚真气两气扑杀百余铁甲,实乃固泽而鱼的做法。最后与楚长辞全力硬拼一招,别看他赢的轻松,后患之大,难以想象。经脉俱断还好,贫道自有法子为他续脉,可他刚刚开拓的丹田气海也有崩溃的迹象,除非现在就有一颗脱胎丹,否则贫道也不敢夸下海口一定能救活他。” 鱼重玄颓然道:“怎么会这样,走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只是靠一口气强撑而已,说来奇怪,不知道他走之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将他最后一口精气神也抽干了。” 姑射起身,默不作声的走向马车。 葛长青在苏星斗身旁盘膝坐下,后者平静的望着师尊,低声道:“师尊有几层把握救他?” “尽人事听天命。”葛长青斜睨一眼徒儿,摇头道:“还有心思顾虑他人,你的伤势也不见得比他轻了,寿元虽然棘手,大不了为师倾尽家财为你炼一炉甲子丹,也就药到病除了。真正麻烦的是你丹田气海分崩离析,辛苦积攒的一身黄庭经修为一去不复返了。门派里那些老家伙若是知晓损失了一位天才弟子,怕是个个捶胸顿足,迁怒为师我了。” 苏星斗淡淡道:“修为没了,重头再来便是。” 葛长青佯怒道:“说的简单,你这一身黄庭经,苦练十年才有今日成就,从头再来?到时候连陶谦之都是小真境乃至真人境了,你怎么从头来?” 苏星斗默然不语。 葛长青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眸子一亮,笑道:“其实想让你短时间内修为恢复,也不是没有法子。” 苏星斗诧异道:“师尊莫非想为我炼制大金丹?” “废话!”葛长青没好气道:“为师若能炼制出大金丹,早白日飞升了。” 顿了顿,朝楚千翎努努嘴:“你看楚丫头如何?心肠好,长的也可人,别看这会儿年纪不大,可身段格外匀称,过几年保准是前凸丶后翘的美人儿,又对你情有独钟,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伴侣,不如你跟她双修吧,两年之内,绝对可以重返练气境。十年内臻至真人境也不难。” 苏星斗满头黑线,长时间没有说话,懒得理他。 葛长青不禁为徒儿的不解风情感到惋惜,摇头晃脑道:“可惜了这具皮囊。师尊年轻的时候也是唇红齿白的俊哥儿,那会儿许多年轻女冠思慕为师,可为师不开窍,一心大道,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这会儿幡然醒悟,那些女冠不是受戒禁欲,就是下山嫁人,剩下几个都被白云观陶顽石那老小子勾搭去双修了。诶,悔不当初。” 苏星斗嘴角抽搐。 “虽说为师现在依然俊朗倜傥,好些小姑娘都仰慕为师,可毕竟年纪摆这里了,为师不好厚着脸皮去啃嫩草,会被人笑话。” 苏星斗道:“师尊,求你别说了。” 道教真人驻颜有术,葛长青虽然三十而立,但外貌看去不过二十四五,年轻俊朗。反观苏星斗,一头白发,面容冷俊,反而给人一种得道高人的错觉。 苏星斗忽然道:“师尊,你似乎不喜欢他。” 葛长青闻言沉默,低声道:“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不提也罢。” 水研姬好奇的端详上车之后一声不吭的漂亮女子,她穿着一生浅碧色宫装,发髻高挽,露出一整张清丽脱俗的脸蛋,她上车后只是朝水研姬点点头,就坐在软塌一侧,看着楚望舒发愣。 水研姬心说,这姑娘是哪位?该不会是自己儿子在外面招惹的女子吧。她知道自己儿子相貌讨女子喜欢,眼前女子容貌也不差,何止不差,简直太出挑。就是冷淡了些,而且透着一股令她分外压抑的威严。水研姬心想,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可不好,望舒未必压的住。水研姬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若是跟儿子有不三不四,啊不,是郎情妾意的情分,自己做为母亲也不能太失礼。可这女子太冷漠太威严,让人几乎生不起打招呼的念头,仿佛她是一块冰雕,默默的观赏就好了。 这时候,姑射从楚望舒脸上收回了目光,朝水研姬点点头,起身出了马车。就这样,直到她离开,水研姬也没来得及开口问姑娘芳名啊,跟我家望舒认识多久啦之类的家常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苏醒 龙马号称能日行五百里,当然是有夸大的成分,而且有马车随行,速度不会太快。好在众人来时匆匆,回去则悠哉许多。 水研姬每日都要为楚望舒和水玲珑擦拭身体,精心照顾,喂他一些肉汤米汤,这些琐碎事儿都极耗时间,拖延行程。楚千翎刚开始不知道水研姬辛苦挑水的缘由,见她忙活的满头大汗,自告奋勇的帮面善温柔的水姨挑水。这些天水研姬和楚千翎处的很好,毕竟队伍里只有三位女子,姑射太高冷,难以交流。而楚千翎性格善良,虽然泼辣娇蛮了些,其实是个很纯真热心的姑娘。常与鱼重玄轮流驾驶马车,水研姬嫌车厢里太沉闷乏味,就和这小丫头说了几天暖心窝的话,楚千翎自幼无父无母,跟着糙汉子师尊陆灵宝长大,很快就眼泪汪汪的喊起了姨。 两人走到马车边,水研姬欲言又止,说我自己来吧。楚千翎一拍小胸脯,豪气的说车板太高,姨你很吃力的,让我来就好。 很热心肠的跃上驭位,一推车门...... 然后楚千翎就尖叫一声,捂着脸狂奔而去。 水研姬默默的关上车门,给赤身裸体的儿子擦身体。 自那以后,楚千翎就没敢靠近马车,偶尔还替换驾车,也只是隔着门与水研姬聊天。水研姬一开车门,她就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水研姬瞧在眼里,也不点破这个脸皮薄的闺女。 到了第七日,清晨,水研姬浑浑噩噩醒来,发现楚望舒靠在窗边,默不作声的苏醒过来。 形容憔悴的妇人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楚望舒颤巍巍抬起手,手心贴着娘亲愈发清减的容颜,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娘,孩儿死不了,玲珑还没救回来呢。” 水研姬只是抱着儿子低声呜咽。 楚望舒的命格向来很硬,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不光硬,还臭!前世他遭遇过无数凶险,好几次甚至是必死之局。许多敌手或者故人都在一场场人、妖两族的惨烈大战中身死,但好像只有他活下来了。不过最后终究是陨落于决定天下归属的定鼎之战中。 靠着车门休息的楚千翎被哭声惊醒,也不顾及会不会又见到那家伙的裸体,推开车门钻一只脑袋进来:“姨,你怎么了!” 楚望舒下巴抵在娘亲肩膀上,朝她温柔一笑。 楚千翎脸蛋突然一红,狠狠瞪了一眼这家伙,缩回脑袋,车外响起她的囔囔声:“葛师叔,这小子醒了。” 过了片刻,葛长青施施然登上马车,替楚望舒把了把脉搏,啧啧称奇。 楚望舒笑道:“多谢葛真人施药。” 葛长青摆摆手:“是你小子毅力惊人。” 楚望舒一番客套。 葛长青见他已经苏醒,松了口气,留下一瓶调养身子的丹药,吩咐每日一丸,不可多食,过犹不及。起身钻出马车,似乎想起一事,在马车门口转头:“听千翎说,你会我道门的无垢道体?” “前些年遇到一个云游老道,得他传授,本不知是道门无垢,后来听鱼重玄说及才知晓。” 葛长青看着楚望舒的眼睛,似乎在思考话中的可信度,点点头,走了。 葛长青前脚刚走,鱼重玄后脚就上了马车,小胖子笑容憨实,学着楚千翎叫了一声姨,水研姬笑着点头。楚望舒和鱼重玄闲聊了几句,九老山一行人中,他和鱼重玄关系最好,一来是这小胖子毫无道门弟子的高傲清高,二来性格朴实,容易相处。楚千翎这个死丫头不提,商景元稳重谦和,是那种慢熟的性格。姑射和苏星斗好似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漠,两个闷油瓶。 夜晚,马车在一株百年榕树下停靠。众人将龙马栓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任由它们低头啃草。三三两两在草地上盘膝打坐。 兴许是睡了太多天,楚望舒毫无睡意,夜晚凉风习习,水研姬给他披上一件不合时宜的狐裘大衣。楚望舒独自下车散步,他本就身材颀长,皮囊极佳,如此一来,更有几分翩然除尘的贵公子气态。若是行走在牧野城大街上,准让那些妇人小娘眼前一亮,秋波暗送。可惜这里只有一个“不解风情”的楚千翎。 楚望舒走到盘膝打坐的楚千翎身侧,抬脚轻轻踢了她一下,叫道:“丫头!” 楚千翎睁开眼,气赳赳道:“干嘛!” “这是什么地界?” “刚出沧水城,”楚千翎瞅瞅他身上那件狐裘大衣,撇撇嘴:“你这衣裳还是我今日在城中花银子买的呢。” 楚望舒也撇撇嘴:“难怪穿起来娘里娘气。” 楚千翎立刻拽住楚望舒的裤管,作势要去扒裘衣。楚望舒连忙后腿,脚下不稳,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怒道:“你有没有怜惜伤者的慈悲心?” 楚千翎哼哼道:“谁叫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谁也不理谁的坐了一会儿,楚望舒艰难起身,拍拍屁股尘土,低声道:“我欠你两件灵宝,将来会还给你。” 楚千翎眼角眉梢稍稍温柔了些,冷不丁的听见这家伙转过身,小声嘀咕:“一百年后再还你。” 楚千翎咬牙切齿叫道:“楚望舒,你现在就还我宝贝。” 楚望舒已经走远了。 榕树生长在山脚下,右侧是官道,再往右十余丈有一条小溪,深浅只到脚裸,异常清澈,可以供行人歇脚饮水,溪中有许多模样俏皮的鹅卵石。 楚望舒身子虚,没敢喝生水,俯身掬起一捧清水,洗了把脸。然后沿溪而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走了大概一百多丈,小溪渐渐偏离官道。他听到了细微的瀑布声。循声又走了两百多米,期间草木丛生,乱石横陈,极难行走。他本来不想远离队伍,万一遇上凶兽野兽,以他如今的境遇,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不过他躺了这么多天,虽然有水研姬日日擦洗身体,终究比不上洗澡来的干净,而且头发没法清洗。 前方果然有一条瀑布从山壁冲泻而下,像一条素白的缎带。还未靠近,他就闻到了一股水汽。等他翻上一块巨石,眼前是一潭幽潭,潭水中有一位仙子般清丽脱俗的姑娘,青丝湿漉漉的贴在脸颊,她站在漫过胸脯的潭水中,平静的与不速之客对视。 相顾不言。 楚望舒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于是他瞥了眼不远处散落在大石上的宫装,惋惜道:“谁有些深了......哦,我是说好巧,我也是来洗澡的。” 姑射一双灵气沛然的眸子蕴藏着一抹淡淡的愠怒。 楚望舒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明天洗澡也不碍事,你接着洗,我先回去了。” 姑射见他越走越远,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悄悄松开紧握的拳头,心底有点庆幸,幸好不是在中州,否则堂堂公主沐浴被男人偷看,那还得了。那些老顽固肯定会上书父皇,说陛下啊,你闺女洗澡被人看去了肩膀,贞洁有损,请您下旨将公主下嫁了吧。而以父皇的性格,肯定就要一巴掌拍死那个偷看自己闺女洗澡的登徒子。 姑射穿好衣裙,素手捻一支簪子,把秀发盘好,发簪插在青丝间。她在乱石丛中缓步行走,四周横生出的灌木枝丫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的弯曲。看上去好像是自动给她让路。 哪怕被男人撞见沐浴,也没有太多羞涩恼怒的姑射走下缓坡,在离水潭二十丈外见到那名本该返身的少年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嶙峋大石上,她身子徒然一阵僵硬,寒潭般沉静的眸子破天荒的闪过极盛的怒意。 身披裘衣的少年抬起头,冲她露出自以为很亲和的微笑,似乎是察觉到她眼底的羞恼,连忙摆手解释:“我这身子骨比想象中的还要虚弱,走到这里已经后继无力,才坐下来休息片刻,没有偷看你穿衣服。” 姑射那清清冷冷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所以楚望舒也看不出她有没有相信自己,有点紧张。万一这中州冰块公主大怒之下,要给自己颜色瞧瞧,他就真的欲哭无泪了。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姑射神经反应慢上一拍般的“哦”一声,在楚望舒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抽出发簪,轻轻揉搓湿哒哒的一头长发。兴许是感觉到楚望舒茫然的目光,她沉吟了片刻,勉为其难的开口解释:“等你一起。” 楚望舒眨了眨眼睛。 姑射想了想,又补充道:“红眼长臂猿!” 楚望舒了片刻,勉强理解了这位公主的话。笑道:“那是东荒的一种凶兽,吉蛮,你的意思是,刚刚碰到了那种凶兽,怕我一个人留这里遇到危险是吗!” 姑射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嗯!” 别看都是清冷淡漠的性格,姑射和苏星斗其实是不一样的,姑射的高冷并不是刻意做出来拒人千里之外,更像是一种天生的性格,其实她远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难以接近。比如她觉得楚望舒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考虑到好歹是救命恩人,不能弃之不顾。只是她天性淡漠,所思所想不流露表面。反观苏星斗,他的冷漠是刻意制造的一张面具,把自己和所有人隔开,你永远无法从一张面具上看到里面人的表情和想法。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难免有些尴尬,于是楚望舒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都说九老山补天道,精通奇门八卦,五行算数。能占卜天机,知过去未来,楚千翎那天在溶洞中提过一嘴,说有补天道高人为你卜过一卦,此去东荒,凶险莫测,可谓十死无生。既然如此,你为何执意要走一趟东荒?更让人费解的是,道门竟然不阻止你?” 姑射揉搓秀发的手顿了顿,淡淡道:“你果然很敏锐!” “多谢殿下夸奖。” “可我不想告诉你。”姑射果断的拒绝。 楚望舒瞠目结舌,感觉自己无法跟上这位公主的思维,说起来他对自己皮囊还是挺自信的,虽说不至于让天下女子一见倾心,可自己这般风度翩翩的放下身段与女子搭讪,就算是楚千翎这个与他不对眼的死丫头也就勉强回应几句吧。楚望舒不愿承认被公主无视,就觉得不管男女总有一些不解风情的。 “还有一事不知能否请公主解惑?” 姑射平静的看着他。楚望舒微微一笑:“楚长风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散修,他哪来的渠道搜集你的信息?一路尾随到九老山,随后连你要游历东荒之事,他也了如指掌,实在匪夷所思。” 姑射点点头:“你很敏锐。” 楚望舒心说接下来是不是:可我不想告诉你...... 又是一阵沉默。 楚望舒揉揉小腿肚,感觉风有些凉了,起身拢了拢裘衣,低声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姑射闻言起身,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来时的小路返回。 临近马车,楚望舒突然停步,转头东南方眺望,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前世恩怨今世了!” 黑暗中,姑射一双水润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前方神色复杂的少年。 第一百二十章 通天之路 道教祖庭九老山坐落于东荒西北地带,名副其实的东荒第一灵山。数千年来无数求仙问道者带着朝圣之心踏上这座道门中人心目中的仙山。 九老山在上古年间的名讳早已无人知晓,之所以叫做九老山,又是一段道门中人尽皆知的趣闻。道祖一生只收了九名弟子,号称道门九尊,其时世间妖祸甚重,人族苟延残喘,九位道尊在东荒开宗立派,为苍生传道。道场便设在九老山,九老山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九老山景色秀丽,山势雄奇,有三十六峰二十四涧,五里一观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云阁仙山有美名,雾绕云缠峰翠秀。主峰青冥峰更是高耸入云,直插云霄。相传道祖当年就是在青冥峰羽化飞升。故而有“大道茫茫不可视,一入青冥即成仙”的谚语。几百年前中州有位大儒攀登青冥峰,站在山脚抬眼望去,云海茫茫,不见峰峦,赋诗一首:“一峰傲立万山围,半壁丹崖半翠微。道祖当年飞升处,不见天人怜世人。” 那位大儒最终没有登山,大笑而去。遥想当年儒家那位至圣先师为人族正道五百载,不愿飞升,不难看出儒家对道门的偏见,此诗半褒半贬。 世人皆知“西有昆仑东九老,交相辉映已万年。” 一行队伍缓缓靠在山脚那座屹立万载岁月的“尊道贵德”牌坊前。 马车上走下一位俊秀绝伦的少年,身披一件狐裘,施施然走到牌坊前,举目望着那古朴的四个字。转头笑道:“求仙问道心茫然,我于人间五百载。这是中州某位儒家先贤扬儒抑道的诗句。两位真人,你们说道祖当年刻下“尊道贵德”这四字时,是何种心境?” 陆灵宝虎目一瞪,直言了当:“道爷怎么知晓?” 葛长青笑了笑,低声道:“当年人族积弱,民不聊生,道祖传道弘法,为人族打开一条通天路叩天门的希望,何尝不是在为人族立道?儒家贵人,舍生取义,固然叫人叹服,可那一股子“唯有读书高”的心态,实在令人反感。” 姑射欲言又止。 楚望舒指着她,笑道:“呐呐呐,咱们公主殿下显然有意见,不如咱们上山之前,先来一场道儒之争?” 楚千翎一瞪眼,颇有几分有其师必有其徒的模样,怒道:“楚望舒,你少挑拨离间,小心姑奶奶去求道尊爷爷,让他把你送到白云观去拜师学艺。” 楚望舒不理她,而是望向陆灵宝,问道:“陆真人,我若是随你们上山,可入几品?又是哪个辈分?” 陆灵宝道:“若没有师傅,只能先当外门弟子,平字辈!” 楚望舒一脸不爽,看向楚千翎:“岂不是比你还小了两个辈分?” 楚千翎立刻眉开眼笑:“快叫一声师叔祖!” 楚望舒朝着陆灵宝深深鞠躬:“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陆灵宝一个侧身,嘿嘿笑道:“楚小子,道爷我不收徒弟很多年了,再说你和千翎八字不合,我若收了你,还不得头疼死。” 楚千翎朝楚望舒做了个鬼脸,帮腔道:“就是就是。楚望舒,不如你拜我为师吧。云字辈哦。” 楚望舒心说,还好我没下跪。转头,朝葛长青施礼:“师尊在上......” 哪知葛长青更加干脆:“我亦无收徒之心。” 商景元叹了口气:“楚兄,要不然,你拜在我门下?” 楚望舒无奈道:“商兄,你别添乱。” 楚望舒沉思片刻,心知自己在楚府的所作所为,不管再如何事出有因,终究让两位真人心生反感,他也不去解释。天地师亲君,本就是天一样大的道理。楚望舒再桀骜,也不认为杀兄弑父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便走一遭通天路!” 众人闻声一惊。楚千翎脱口而出:“你知道通天之路?” “嗯。”楚望舒翻了白眼:“我若不走通天之路,岂不是真要成你小辈?走完通天路,我就能入内门。” 楚千翎毫不留情的打击嘲讽:“每年都以无数人走通天路,姑奶奶长这么大,只有苏师兄一个人走完。” 除了像楚千翎鱼重玄此类从小被九老山收养,且被真人看上资质收为弟子的幸运儿得以成为内门弟子,寻常人大多都要从外门弟子开始做起,随着修为攀升,由外门晋升内门。而有一些向往道教祖庭但天资太差无法成为外门弟子的,只有杂役弟子一途,比如“尊道贵德”牌坊下两行噤若寒蝉,躬身不起的看门童子。 楚望舒以前听说九老山杂役弟子十万,外门弟子近一万,内门弟子却只是千余人。能成为内门弟子的皆是人中龙凤,从苏星斗商景元等人身上便可窥一斑见全豹。 “有劳两位真人带我娘和妹子先上山。” 楚千翎掏出一张符箓,心灵手巧的折成一只精致纸船,递给师尊。陆灵宝摸摸徒儿的脑袋,轻呵一气。 纸船轻飘飘飞起,转眼间扩大无数倍,化为长六丈宽两丈的大船。 陆灵宝率先踏上纸船,回头朝抛给楚望舒一枚黑木令。水研姬抱着水玲珑随众人登船,转头回望。 楚望舒笑着挥挥手。 纸船浮空,破空而去。 楚望舒目送纸船升空,消失在茫茫云海,收回目光,瞧了一眼仿佛登天之阶似的蜿蜒台阶,缓慢拾阶而上。历时一月。他们终于抵达这位道教祖庭,楚望舒身体早已恢复如初,只是水研姬忧儿心切,坚持要他披着狐裘。 九老山景色秀美,地灵人杰,是真正的九州一等一仙山。各州达官显贵游览九老山,探幽揽胜,只觉飞流涧水,绝壁高耸。中途取景十之二三,再到青冥峰顶,一览众山小,才知风光最好是巅峰。但其实除了腾云驾雾的真人,鲜少有人能一窥九老山真容。否则定要扼腕叹息一声:只缘生在此山中! 楚望舒沿着山阶而上,草木夹道,阳光灿烂,山风拂面,裘衣猎猎翻飞。中途看见有许多小观小庵,住着杂役弟子,几个身披素色道衣的女弟子正在观前的榕树底下喂猴子,高高捧着蜜桃,踮起脚尖,将婀娜身段凸显的分外诱人。几只白毛猴子一手勾住树枝,另一手轻轻一捞,捧着桃子啃的津津有味。忽然齐齐转头,朝不远处台阶龇牙咧嘴,吱吱尖叫。 女弟子们闻声看来,瞧见裘衣如雪的楚望舒徐徐拾阶,身材挺拔,气度非凡,好似一位野狐逸人。女弟子们朝楚望舒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后者有所觉,转头朝她们温和一笑。阳光洒在他脸庞,俊秀中透着一股让人心醉的柔和。女弟子们齐齐失声,片刻后,一人转头朝观里喊了一声,顿时哗啦啦十几名姿色不俗的女冠涌出,看猴子似的围观楚望舒。胆子大些的,就扯着嗓子脆生生的喊:“公子何地人士,高姓大名?”含蓄一些的则说:“公子,日头酷烈,不如进观休憩片刻,喝口茶?”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 楚望舒朝众女冠摆摆手,在女弟子们失落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越往上走,建筑越少,偶尔有一两座道观,也是在极远处,掩映在丛丛树影中,瞧不真切。 半个时辰后,台阶蜿蜒处,坐落一座道观,红墙青瓦,香火袅袅。 道观门口伫立两位童子,躬身做揖:“不知公子是揽胜取景的游人,还是拜访哪位道长?” 楚望舒回了个礼,取出黑木令递过去,笑道:“我来走一遭通天之路!” 两名童子悚然一惊,目光交接,其中一人低声道:“公子稍等片刻。” 匆匆入观。 不过半盏茶功夫,一名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两袖飘飘,头戴五岳冠,面如重枣。 “贫道丹云子,公子如何称呼?” 丹字辈,楚望舒不禁想起了牧野城玉华阁的丹阳子。相比眼前这位戴五岳冠的受戒道人,丹阳子应该略微不如。 “晚辈楚望舒,受陆灵宝陆真人引荐,拜师九老山。” 丹云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邀楚望舒入内,也许是陆灵宝三个字名声太大,丹云子态度极好,不管楚望舒懂不懂,大致讲解了一遍通天之路的规则。凡是想一跃成为内门弟子,都得经过五重考验。分别是道门五宗的符箓、丹鼎、秒真、补天、上清。 第一道关卡,正是如今九老山第一大宗符箓派。 “规则很简单,待会我会在公子面前演示如何画符,随后会给公子一份灵宝经符箓总纲参悟半个时辰。只是最简单的符箓,形似为下等,神似为中等,形神具备为上等。下等便可过关。” 楚望舒点点头:“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我懂。” 丹云子笑了笑,符箓派流传甚广的名句,知道的人不少,可真正知晓其深意的人却不多,他不认为这个看上去尚未及冠的少年会有深厚的符箓见解,不过能说出这句话,已经难能可贵。起码对符箓不是一窍不通。 童子捧上土豪软笔,黄纸砚台,还有一盅号称“一两黄金一两沙”的极品朱砂。先倒了一杯取自九老山的灵泉,墨研后,再用汤匙取一勺朱砂倒入墨汁,反复研磨。 丹云子招招手,示意楚望舒走到案前观看。 符箓又称“符字墨箓”,起源于道祖,乃道门流传甚广的法术。并非符箓派一家独有,大道尚且三千,各派走的路线不一样,但并非闭门造车,就像他前世的红颜知己李妙真,就身兼妙真道、补天道、丹鼎派三家之长。楚千翎虽然是符箓派弟子,可也精通补天道的望气术。 符箓的由高到低可分为符图、灵符、云篆、复文。 丹云子为楚望舒展示的就是最简单的复文,多数由两个以上的小字组成,丹云子落笔缓慢,刻意给足了楚望舒观摩消化的时间,整张符箓一气呵成,画符之前念了一道笔咒。轻轻搁下笔,笑问道:“可会?”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金钟九震 楚望舒点头道:“会了。” 楚望舒前世一介散修,所学驳杂,身兼百家之长,只要能提升修为增加手段,不管正道法术还是邪道秘法,来者不拒。符箓之术也曾有所涉猎。 丹云子所书不过是寻常至极的强身祛疾符箓,不算多难,但也不是新手能够完成。因此只要楚望舒绘出形态,就算过关。 丹云子笑道:“虽然形似即可,但如果接下来几关依然是末等评分,楚公子这趟通天之路,便算失败了。”说着,递过来一页灵宝经的绘图总纲,开篇第一句便是“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将画符“知窍”二字阐述的淋漓尽致。 楚望舒认真看完整页绘图总纲,心有所悟,他当年独自钻研符箓,走了许多必不可少的弯路,光是练形就花了数年,此后在蕴神上停滞了整整三年,差点没抓一个九老山道士逼问秘法。最后领悟诀窍后,画出来的符箓在神韵上阻滞颇多,很难一气呵成。当年若有这篇总纲,他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他闭眼沉吟片刻,提笔,口念笔咒:“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落笔,书符时运气与符上,又称为入符胆,这个过程中必须一气呵成,不能有半点凝滞,否则符胆受损,灵力难以贯通符纸,轻则威力大减,重则刻符失败。 一笔画完,楚望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符纸上的墨迹瞬息干透。 他搁下笔,朝目瞪口呆的丹云子笑道:“道长,你看如何?” 丹云子张了张嘴,半晌无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之前习过符箓之法?” 楚望舒点头:“以前曾有幸得道门仙长授过秘法。” 丹云子恍然,赞许道:“书符通畅,笔墨自蕴于胸,火候十足,想必是经过一番刻苦练习。公子水平不比符箓派内门弟子差,足以入我符箓派。形神具备,上等!” 丹云子命道童取来一块象征上等的乌金木令牌,一面刻“符”字,一面绘黑白太极图。 “震金钟,九响!” 童子偷偷瞥了眼楚望舒,一脸见了鬼的匪夷所思,跑开了。 楚望舒走出道观时,恰好听见洪钟大吕,震耳发聩! 通天峰,三清殿。 主殿共有十八根三人合抱的粗大立柱,支撑着高不可攀的穹顶,高高在上的祭台上,悬挂着一排画像,道祖居中,据说是当年九尊中丹青圣手,符箓祖师亲手所绘,地仙手笔,非同凡响,数千年来笔墨浓艳如初。道祖画像两侧才是道门九尊,这十幅象征道门气运的画像,已经挂在在三清殿,俯瞰东荒近万载。 主殿中搁了一张锦绣榻,身穿普通玄色道袍的老者端坐其上,鹤发童颜,眉目慈祥。老道士身材不高不胖,神华内敛,好似普普通通的老人,只是眉心有一道紫红印记。 下方蒲团上盘坐两人,陆灵宝与葛长青。粗犷魁梧的陆灵宝在老人面前,乖顺的好似稚童。虽然在喋喋不休的讲述此次东荒的事件经过,但声音很轻,罕见的温言细语。葛长青则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 老人耐心听完,叹了口气,声音沧桑温和:“这三百年来,虽有神帝横压天下,震慑妖族,然而妖族入主九州之心不死,时刻想着重现太古辉煌,制霸九州。妖族有一帝三皇十二尊的格局,不说那可与神帝争锋的妖族天帝,东荒的一皇金天氏,便是野心勃勃之辈,统摄东荒妖族千余年,暗地里阴谋伎俩层出不穷,想尽法子耗我道门气数,当年碧泽城之祸,就是他暗中连桥搭线,神帝千里一剑示威天帝宫,后来曾来过一趟东荒,这场不为人知的万里追杀,仍是被他逃过一劫。此次明面上截杀姑射,实则是针对你俩,要不是他怕被我察觉,不敢亲自出手,你们两个恐怕劫数难逃。” “他来也无妨,大不了跟他拼了,弟子求道本就不是为了飞升成仙,只想为人族正道百年,就算死,弟子也不会辱没道门威名。”陆灵宝拍着胸脯道。 “你这憨货,死有何惧?但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岂不是白费了为师一番授业之恩?” 老道正是道门公认第一人,当世道尊。 陆灵宝挠头傻笑,像个孩子。 老道摇了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葛长青,又是一叹:“见到他了?” 葛长青点点头。 老道问道:“感觉如何?” “相隔十年,他的修为愈发深不可测,仅仅是一道分身就与我打的难解难分,真气之浑厚,怕是即将踏入大真人境。” “由他去吧,善恶到头终有报,坦坦大道,即便走的慢些也不算什么。若是走岔了路,走的愉快,离大道越远,终将万劫不复。” 葛长青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前些天让太乙师弟占了一卦,近几年来,天道愈发晦涩高远,难以捉摸。卦象越来越模糊,但这次的卦象显得,紫薇星移,诸天星斗都在悄无声息的变化方位,寓意九州格局将变,天下大乱之兆。”道尊平平淡淡的抛出一道晴天霹雳。 葛长青与陆灵宝面面相觑,皆是悚然。 陆灵宝瞪着一双虎目,难以置信道:“有神帝坐镇九州,妖族应该不敢猖獗吧。” 道尊摇摇头,好似讳莫如深。 就在此时,隐隐有钟声传来,悠远轻微,但在大殿内三人耳中,就仿佛响在耳畔。 道尊咦了一声,笑道:“金钟九震,有人在走通天之路?” 陆灵宝瓮声瓮气道:“就是我刚刚提到那个楚望舒,牧野城楚府的庶子,不过现在不是了。返回东荒时我们恰好去楚府寻他,没想到撞上了父子决裂的一幕,这小子天资心智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可就是性子太狠辣,杀兄不说,还要弑父,虽说那楚府家主薄情寡义,活该如此,可弟子依然不喜。” 道尊含笑点头,道:“性子是桀骜了些,但想必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否则你俩不会带他上山。且看他能走到哪里。” 三清殿外,偌大的广场只有商景元和鱼重玄几人,楚千翎把水研姬姑侄暂时安置在青冥峰一处院落,返回三清殿外待命。一边等候师尊从三清殿出来,同时也想看看楚望舒能走到哪一步。 日头正烈,尤其是青冥峰地势高入云海,就感觉太阳是悬在头顶三尺炙烤。迎面吹来的山风也带着浓浓热气。 楚千翎抹了抹额角细汗,摘下水囊,瞥了眼打坐吐纳的苏星斗,咬了咬唇,小步走过去,递上水囊,温言细语道:“苏师兄,喝口水吧。” 苏星斗眼睛也没睁,淡淡道:“多谢,我不渴。” 楚千翎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默默走开,拧开木塞,喝了一口水。 鱼重玄凑了上去,一脸讨好的笑容:“千翎,我也渴了,你把水给我喝一口吧。” 楚千翎气呼呼道:“想喝水自己去观里取呀,没手没脚啊。” 鱼重玄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憋屈和嫉妒,小声嘀咕:“苏星斗不也有手有脚嘛。” “你还说!” 鱼重玄立刻乖乖闭嘴。 商景元一脸恨铁不成钢。 鱼重玄在楚千翎这里碰了钉子,他是闲不来的性子,就拉着商景元聊天。 “商师兄,你说楚公子有没有希望走完通天之路?” 楚千翎嗤笑道:“当然不可能啦,通天之路是外来弟子直入内门的唯一途径,岂是寻常人可以轻易过关?需得对道门五宗都有涉猎,不是粗通皮毛就行,得登堂入室。若是连续五关评分都是下等,他还是得乖乖从外门弟子做起。当年苏师兄的记录是符箓下等,占验中等,上清中等,炼丹和剑法都是上等,走完通天路后,鸣金钟五十四响。我记得没错吧,苏师兄?” 苏星斗面无表情。 商景元沉吟片刻,“楚公子天纵奇才,初次相遇时不过练体巅峰,但却能在水中压千翎一头,战力还要胜过初入练气镜的高手。那晚他突破练气境后,景象骇人,其凶威有目共睹,说实话,我从未遇到如此诡异的人。然通天之路并非以武力而论,楚公子非我道门中人,五道关卡不好过。” 鱼重玄一时忧心忡忡。 楚千翎兴灾惹祸道:“等那小子失败后,我就天天在他面前转悠,让他一天喊我几十遍师叔祖。” “当当当......” 钟声隐隐约约传来。 一伙人愣了愣,竖起耳朵凝神聆听,钟声在半山腰,传到这里来已经非常模糊。楚千翎闭眼,运气聆听,皱了皱眉,朝身边鱼重玄问道:“几声?” 鱼重玄掰着指头算了算,一口咬定:“五声!” “你滚,我都听到有七声了。” 商景元沉声道:“八声!差一点就能评为上等,可惜可惜。” “有这么厉害?”楚千翎瞠目结舌,“我记得第一个考验是咱们符箓派吧,做为第一道拦路虎,符箓只需要形似就能过关,是因为新人想要画符知窍,形神具备实在太难。苏师兄当年也只是下等,楚望舒这小子竟然中等,且无限接近上等?他,他......作弊了吧!” 鱼重玄偷偷瞟了一眼苏星斗,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不愧是我差点斩鸡头拜把子的兄弟。 不知为何不愿离去的姑射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金钟九震!” 好一个晴天霹雳。 此时,青冥峰各大道观小庵,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杂役弟子,都听见了悠悠传荡的钟声,尤其是后两者,所住地方正是青冥峰山脚至山腰部分,尤其能感受到震耳发聩的金钟九震,个个震惊莫名。 “这是......金钟九震?” “天呐,有人走通天之路,居然还得到了上等评分?” “多少年未有的盛况了!” “我有预感,咱们九老山又要多出一位天才弟子。” 也有人羡慕嫉妒恨,酸溜溜道:“这算什么,我也能金钟九震。” “师弟啊,你入门六年了,若是连基础符箓都画不好,干脆爬到青冥峰跳崖算了。” “哈哈,师弟,可惜你不能走通天之路。这是针对入门弟子的考验。” “师弟啊,就算你能金钟九震,可也仅限于符箓一道,再往后走,立刻就被淘汰了。” 那名年轻弟子被一通调侃,脸色涨红,囔囔道:“我就不信那人可以一直金钟九震下去。” “这次我站在你这边,最近一次通天之路上成绩最好的,应该是十年前的丹鼎派天才弟子苏星斗吧?” “我记得,那时候苏师叔才十岁,闯符箓时,鸣钟三声,越到后面后劲越足,一个十岁的孩童呀,竟然真给他闯到内门去了。” “鱼跃龙门。” 靠近山脚的某处道观,一群杂役女弟子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诶,我好像听到震金钟了。” “我也听到了,整整九声。” “是什么人在走通天之路?开场便不同凡响。” “这样的奇才最差也能入外门吧,好羡慕。” “不知道是师兄还是师姐。” “哎呀,是不是刚才那个俊哥儿?” 一片沉默。 女弟子们哗然:“竹儿,你一直在观外打扫,可曾看见有其他人登山?” 竹儿回忆了一下,“除了几名师兄,外人者好像......只有那位公子了。” “哎呦,你们这群不争气的妮子,刚才怎么不留人家喝口茶?” “呜呜,肠子都悔青了。” “要是知道俊哥儿是走通天之路,姑奶奶撒泼打滚也要把他拖进来给姐妹们享用。” “别说了,腿软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九响复九响 又过了半个时辰,第二座道观隐约出现了轮廓,楚望舒走的不快,就像大多数登山赏景的人一样,拾阶而上的同时,欣赏青冥峰景色,密林中有不知名的猴子在树冠间嬉戏跳跃,也不怕生人,顽劣些的甚至拿松果砸他,楚望舒本来不在意,可当他躲过松果时,脚下炸出一个土坑,心胸狭隘的他立刻怒了,俯身拾起几粒石子,每弹出一粒就有一只猴子从树冠上摔下来,吱吱惨叫。 手上石子弹完,树下已经摔落七八只猴子,其他侥幸逃过皮肉之痛的猴儿,很没义气的一哄而散。 楚望舒在第二座道观前停下,头顶有一排仙鹤飞过,九老山珍禽异兽满目皆是。 道观前依然是两名童子看守,相比符箓道观外看门童子的客气淡然,这两位童子眼中多了惊讶和佩服,悄悄打量楚望舒。 楚望舒出示了那枚由黑木令换来的紫金令。童子小心翼翼接过,客气道:“师尊早已等候多时,公子随我来。” 领着楚望舒穿过外堂,在内堂口停下来,童子道:“公子请入内。” 楚望舒朝他点点头,跨入内院,空空荡荡的内院,没有植栽草木,也没有供人歇息的石桌石凳,只有一幅巨大的八卦阵刻在地面。 补天道三大式之首:奇门遁甲! 道观中传来清朗的笑声,却不见人,“楚公子,开始吧。” 楚望舒会心一笑:“习得奇门遁,来人不用问。厉害厉害!” 随着他话音落下,小院中凭空出现六黑六白十二具石人,手持石剑。子、戊、申、午、辰、寅各占三黑三白,休、伤、杜、景、惊六门各占三具黑白,生死两门无人战。 奇门遁甲是补天道至高绝学,与六壬、太乙并列三大奇法。 它囊括了天干地支十二时刻二十四节气,素有天地纳为图的赞誉。测吉凶、观天象、分阴阳、定五行、排局布盘,神妙无穷。 在散修界有句流传广泛的谚语:丹剑符法皆不问,奇门遁甲常伴身。意思是说道门中的各大派系法术都可以不学,唯有奇门遁甲不可缺。精通一门补天道法,可为散修趋吉避凶,作用最大。 楚望舒的奇门遁甲与丹药学问都得授与神帝,没错,就是那位九州第一帝,千古第一人。也是他为楚望舒平衡体内五行,另辟蹊径,让万古未现的混沌体得以修习道法。 楚望舒见到十二具石人时,便知那名故作高深不露面的补天道道士要跟自己来一盘排兵布阵。 “开始吧!” “好!” “你走阳遁,我走阴遁。” 楚望舒不废话,将真气覆于六具白色石人。与此同时,他眼中有一道道符文闪过,甲乙丙丁乙庚辛壬癸诸多玄妙字符。 楚望舒心念一动,“伤”字位的石人越过生门,横移到“戊”字位,石剑直刺,伫立在“休门”与“辛”字位的两具黑石人迅速做出反应,前者石剑直直刺出,后者则移动到“戊”字位,玉石俱焚般的撞向那具率先出招的白甲石人。 白甲石人出师不利,被撞的剧烈一晃,石剑扎在休门黑甲石人肩膀,整条手臂炸成碎石。同时,那名黑甲石人的反击一剑也刺中了白甲石人的胸口,“咔擦”一声裂响,黑方已极小的代价击碎一具白甲。 楚望舒笑了笑,杜门白甲替补到伤门,与寅位白甲配合,将休门那具黑甲一撞而碎。就在这个瞬间,对方也做出了应对之策,辛、子两位黑甲手起剑落,斩落两具白甲头颅。 以一换二,明显大亏。 然而就在这时,景门与申位的两具白甲不知何时出现在开门与生门,先后斩碎那两具黑甲。 三比三,局势持平。 道观中传来一声轻咦,随后有声音笑道:“穷则变,变则通,奇门八卦本就顺应天时变化而变化,这份玲珑心思,着实难得。楚公子,你再看看老夫这手如何!” 中央太极鱼亮了起来,以太极图为中央,清光顺着八卦图的脉络蔓延,整张太极八卦图都亮起蒙蒙青光。天盘未动,地、人两盘极速旋转,戊、己、庚、辛、壬、癸依次亮起。十干在不断变幻方位,卦象一片混乱。 仅剩的三具黑甲突然消失不见了。 遁甲! 楚望舒心中大凛。心说老道士您对我这个拜师入门的新手使用遁甲真的合适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听见一具白甲哄然炸裂成齑粉,毫无征兆。 楚望舒皱了皱眉,神色变得古井无波,眼中清光大盛,子戊申午辰寅,生休伤杜景惊死,诸多字符在他瞳孔中一一略过,极速推演。 “排天盘。” “排地盘。” “排九宫。” “砰!” 又一具白甲石人炸裂,根本看不清对手出招,遁甲遁甲,本就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排八门。” “排九星。” “排九神......” 找到了! 楚望舒眼中两道清光怒射而出,最后一具白甲突兀消失。 遁甲对遁甲。 道观外,两名童子尽职尽责的分立观门,眼神却极为飘忽,时而朝里张望,时而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蠢蠢欲动。里面状况如何?那名方走通天之路就开门大吉的少年会不会折戟成沙在他们补天道这一关?这么多年来敢走通天之路的人倒是不少,无一不是铩羽而归。偶尔有一两个通关的,也不过是拜在外门。更别提十年不曾敲响的金钟九震。杂役弟子想晋升,除了刻苦修炼先晋升为外门,然后在积攒资历和修为,晋升内门。最后一条就是走通天之路,平步青云。不过十万杂役弟子中能晋升到内门的十之一二都没有,之所以会是杂役弟子,天资本就不出众,升到外门已是极限。而一旦成了外门弟子,通天之路就不会对他们开放。除了默默积累,别无他途。 好奇像只猫儿,不断挠他们的心。 内院传来脚步声,两人身躯一震,迫不及待的转头看去。 楚望舒与两名道童擦身而过,出了道观,继续拾阶而上。 等他身影消失在树影中,两名童子对视一眼,急匆匆的跑进内院,在十丈外整了整衣冠,平复激荡的心情,这才缓步走到内院门口,只见院中空无一人,唯有满地碎石,以及一尊白甲石人寂然伫立。 “师尊?” 观内传来一声轻叹:“震金钟,九响!”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传荡,再次给了青冥峰近万弟子一个头顶惊雷。 三清殿外,广场! 楚千翎闭着眼睛,侧耳聆听,这次的钟声比上次要更加清晰:“一声、二声、三声......八声,九声......九声?” 楚千翎僵硬着脖颈,一点点扭向鱼重玄,刚想发问,约莫是想起这家伙听力还没自己好,摆摆手,又僵着脖子扭向商景元:“商师兄,我可能是这次任务受了暗伤,听力出了问题,改日去丹鹤峰讨几枚治疗耳鸣的丹药。那个,能告诉我是几声钟响吗?” 楚千翎一脸“快告诉我没有九声”的期待。 商景元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师妹,去丹鹤峰的话,能否替我也讨一枚丹药?师兄的听力也出问题了。” 青冥峰弟子们哗然:“又是金钟九震?我不相信!”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连续两关金钟九震,如果第三关依然九响,那就打破十年前苏星斗的记录了。” “补天道要和咱们符箓派抢弟子了。” “到底何方神圣?” “咱们去青冥峰顶吧,看看到底什么人如此惊才绝艳。” “我知道,刚才从一些杂役弟子嘴里听说,是一名俊俏公子,年纪轻轻尚未及冠。” “哼,那帮女弟子兴奋的满脸通红,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模样。” “天呐,难道再来苏星斗?道爷我再找不着道侣,只好去白云观双修了。” “别被白云观女修吸干精气。” “不,你还有一条路可走,努力成为内门弟子,然后受戒!这样就不用找道侣了。” “哈哈哈......” 青冥峰来了一个俊俏无比的少年公子哥的消息,从一群女杂役弟子嘴里流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有百余名内门女弟子结伴前方三清殿,欲一睹那位少年天才“芳容”。近百年来,除了绝世天才苏星斗当年入道门引起轩然大波,再无人能像楚望舒这般引得青冥峰上下震动。 第三道关卡,丹鼎!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杀心太重 楚望舒在童子的指引下,走入道观,整个道观就是一个丹室,四壁都是高到屋顶的药柜,只有西面墙壁留了一个圆形气孔。一缕光芒从气孔中射进昏暗的丹室,恰好照在中央那尊青铜炼丹炉上,三足两耳,刻太极阴图,炉身下宽上窄。真正的千斤炉值千金。楚望舒做为炼丹行家,一见到这尊丹炉,两眼放光。 童子站在门口,朗声道:“公子这次要炼的是续骨丹,丹方由我口述,药材在柜子里,还得公子自己找。且听好......” 童子念完丹方,关上门离去。 楚望舒在药柜前转了一圈,一脸懵逼。三面药柜密密麻麻,竟然没有标记药名。几十种药材要找到何年何月?有这功夫我十炉丹药都炼好了。无奈归无奈,估计也是考核的环节之一。他花了三刻钟才从数千个药柜中大海捞针的找出十几味药材,丹炉边的案几上有黄铜袖珍小秤,他基本不用,药材拿手上掂一掂,斤两自知。 楚望舒烧炭生火,趁着火炉不旺,剪碎了药材,有些需要浸泡的就丢进案几下的水桶里,一炷香后,一切准备妥当,先是倒入少量泉水,等水沸腾后,依次放入药材,接下来就是掌握好火候。 青冥峰上,无数弟子翘首期盼,等着新一轮的考验成绩。 某内门弟子道观。 “我记得第三关是炼丹,嘿嘿,那小子如果还能金钟九震,我把整座道观吃下去。” “炼丹不但要讲究天资,经验更重要,没有丰富的炼丹经验,很难成功。那小子只有三次机会,倘若还能像前两关那样,我吃三清殿。” “那我吃青冥峰。” “能过关就不错了,毕竟苏星斗家世与道门颇有渊源,有炼丹经验也正常。这小子是什么家世?总不可能也是一个炼丹好手吧?” “符箓之道精湛,奇门遁甲精通,若还是个炼丹高手,那咱们也别修道了,集体跳崖算了。” 某外门弟子道观。 “那俊哥儿估计有麻烦了。炼丹不是那么好炼的。” “那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苏星斗,我的如意郎君是最棒的。” “呸,苏星斗什么是你如意郎君了。” “咯咯咯,你们争苏星斗吧,我不跟你们抢,我要这个刚上山的俊哥儿,他精通符箓,肯定入我符箓派,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别跟我抢。” “呸,少发骚啦,你见过那个俊哥儿了?别人说的话不足为信。我不相信世上还有比苏师兄更俊俏的。” “是苏师叔祖。” 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声。 三清殿前。 楚千翎忧心忡忡道:“坏了坏了,那家伙好像挺精通蛊毒的,丹药蛊毒有很多相通之处,他若是过了这一关,内门弟子十拿九稳,怎么办可好。” 鱼重玄有些生气,壮起胆子教育心上人:“千翎,楚兄弟能入内门当然最好了,说不准以后就是我们的师弟呢。” 楚千翎破天荒的没有反驳,只是翻了个白眼。 鱼重玄左顾右盼,嘟囔道:“为什么我觉得上山的弟子越来越多了,这些外门弟子真是没规没矩,哎呀,连杂役弟子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三清殿来了?” 商景元笑道:“估计是来看楚公子的,接连两次金钟九震,委实太惊世骇俗。不过时辰还早,炼丹繁琐,估计还得一个时辰成绩才传过来。” “当当当......” 商景元刚刚说完,钟声遥遥传来,出乎所有人意料,依然是九响。他摸了摸脸,感觉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广场四周的弟子同一时间顿足聆听,紧接着炸锅了一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又是九声?怎么可能!!” “天呐,我不相信。” “这这这......这不会是哪位大真人的私生子吧。” “不是,我觉得是道尊的私生子。” “嘘,你不想活了?这话咱们私下里传播就好。” “这什么怪胎啊,第三次了。” “呔,那个说要吃三清殿的别走。” “别管他了,那个说要吃青冥峰的跑了,大家快追啊。” 三清殿内,两位道门中举足轻重的真人面面相觑,陆灵宝挠挠头,“要不然,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多收一个弟子也无妨,不介意他跟千翎天天打架的。” 葛长青玩味笑道:“晚了,金钟二十七响,这才过了三关。这话你留着跟另外几大宗的真人说吧。” 道尊双手虚合丹田,默然打坐。 楚千翎正满脑子楚望舒将来要骑在她头上拉屎撒尿的惶恐中,冷不丁瞧见一个平时玩的好的内门女弟子走过来,一步三犹豫,羞答答的欲言又止。 “玲儿,有话就说。”楚千翎翻了个白眼。 唤作玲儿的女弟子低下头,还没说话,脸已经红了,“千翎啊,我听说那个俊哥儿是跟你们一起回山的,他,他叫什么?” 楚千翎一脸吃了死老鼠的表情。 她看了一眼苏星斗,发觉往常觊觎他的情敌都被转移了注意力,楚千翎灵机一动,小脸蛋绽放出如花笑靥,勾搭住玲儿的肩膀,笑嘻嘻道:“呐,我跟你说啊,那小子......那位公子叫做楚望舒,来自牧野城,天纵奇才啊,尚未及冠,修为就能与我平起平坐。用人中龙凤来形容也不为过。” 玲儿自动忽略了“与我平起平坐”这六字,一脸娇羞的问:“那,那是不是真有他们说的那么俊俏?” “何止俊俏,简直是天人之姿,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都不足以形容楚公子的风采呢。” 玲儿兴高采烈的跑开了。 鱼重玄茫然的看向楚千翎。后者扬起一个阴险的笑脸。兴冲冲的跑去跟女弟子们传播人中龙凤楚公子去了。 商景元叹了口气,鱼重玄走到他身边,在耳畔低声道:“师兄师兄,千翎是不是祸水东引,用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消弭情敌啊。” “你倒不笨嘛,不过形容词用错了。”商景元拍拍师弟的肩膀:“喜欢谁一定要说出来,藏在心里的感情一文不值,只会随着时间慢慢消磨殆尽,最后失落伤感的永远是你自己。大声的说出来,哪怕结局让你失望,但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你就不会觉得遗憾和后悔。不但最后永远不要希望,更不要把珍贵的感情藏在心里。” 鱼重玄呆住了。 “师兄我,我我......” 商景元摆摆手,不想让师弟太难看,更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因为他的感情履历一片空白,没资格教育师弟。 妙真道! 楚望舒脱下狐裘,仔细叠好,轻轻递给童子,“暂时帮我保管。” 一人一剑步入道观。 内院中,一名羽衣道士反握长剑,一手抚须,轻轻笑道:“接我一剑!” 啥时间,剑气满庭院。 楚望舒长发飘飘,一脚踏入重重剑气中,扬眉道:“我有一剑,斩尽妖魔。” “当当当......” 又是九声钟响,在青冥峰回荡。 这一刻,所有青冥峰弟子都是沉浸在惊恐中,金钟九震,还差最后一关,莫非真有人能做到史无前例的九九八十一声金钟鸣震?如此,必将载入道门史册。 有十几道遁光降落在三清殿外,皆是位高权重辈分更重的道门真人,其中三名笼罩在清光中的身影,更是道门有数的大真人,一宗之主。 “道祖在上,竟然连三位大真人都惊动了。” “中间那位是妙真道大真人,左边是补天道大真人,咦,上清派大真人竟然也来了,那小子还没有过上清观吧!” “迟早的是啊,上清派是公认的拜师最容易,不过修行也最困难。但只要秉性善良,悲天悯人,上清派来者不拒。通天之路中上清观也是最容易通过的。” “虽说是最容易通过,可也最难获得上等评分吧,当年苏星斗也不过是中等。” “拭目以待吧。” 上清观,楚望舒与一名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盘膝对坐。四周烛火摇晃,老道士笑容慈祥。 上清派前身是积善派,道门本有九宗,分别传承与九尊,神帝未出之前,人妖两族战乱不休,有一宗湮灭与战火,另外两宗逐渐没落,积善派吸纳了其中一宗,更名为上清派。上清派以积善派教义为核心,存神服气,修功德,讲究道法自然,以达到传说中的天人交感。此外,上清派涉及道术广泛,炼丹、符箓、剑法、占验、雷法......都有涉猎。上清派弟子大多在外游历,行善布仁,积累功德。 老道笑眯眯道:“如何理解善恶?” 楚望舒答:“善恶无定性,人之善未必善,妖之恶未必恶,存乎一心耳!” “善!”老道赞许的点点头,继续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此言何解?” “为善为恶,报应昭昭,如影隋形,丝毫不爽。” 老道又说:“天道至善,悖天不祥。” “荒缪!”楚望舒摇头:“神帝所为,不正是逆天而行?” 老道终于皱了皱眉,沉声道:“为善之要,唯道是从。是道则进,非道则退。” “你道非我道。” 老道语气中有了一丝明显的怒意:“欲修天仙,须立三千善;欲修地仙,须立三百善。杀生即为过,行善方为道。” “杀生无错,行善亦无错,行善无类,大错特错。昔年妖族争霸天下,杀尽方成大业。昔年道祖指扣天门,飞升之时,身下亦是白骨累累。再到道门九尊,个个满手鲜血,人族有今日之造化,无非是杀身成仁四个字。故而杀生亦行善,功德成仙未必仙。若是一昧的行善积德,在我看来就是偏移大道,亦是偏移了道尊当年立下积善派的本意。本末倒置而已。”楚望舒平静道。 老道士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愤怒:“让你说句“天地贵善”四字,真有这么难?九九八十一声金钟,多少年不曾出现的盛况,你甘愿放弃?” 楚望舒起身作揖:“此道非我道。” 老道士眼中有失望,有愤怒,有怜悯,最后化为长长叹息:“你与十年前苏星斗如出一辙,执念太深。” 通天之路最后一道关卡,让所有翘首期盼的弟子、真人始料未及。 鸣金钟,三响!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此子不祥? 三声钟响后,是连绵不绝的七十二道钟鸣,一声接一声,传遍整个九老山二十六峰,空前未有的盛况,然而终究不是那九九八十一道钟鸣。直到钟声停歇,众人依然沉浸在莫名其妙的震惊中,沉默片刻,哗然声不绝于耳。 “三声钟鸣?下等?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怎么回事,相比起前几道关卡,上清派的九震金钟应该最容易了。” “这说明那小子品性不佳,被上清派真人否决了。” “应该是这样,前几道关卡考验的都是道术和天赋,唯独最后一道关卡考验的是品性。这也是为何上清派在最后的原因。说来说去,我们修道修的都是一个“心”字。” “可惜可惜,本以为能听到前所未有的八十一道金钟。” “这种品性不佳的弟子,就算天赋再好也不能收入门中,否则将来定要成为祸害。” “就是,我们联名上书,让道尊将此子驱逐下山。” “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有三声钟鸣嘛,说明上清派真人并不是一味否决他的品德。” “没错,姑奶奶当年走通天之路,也只是三响而已,我只是觉得行善固然重要,但事事无争,只说天道贵善,却不知天道无情,乃本末倒置。” “就是就是,说明楚公子是真性情,才不要入上清派呢,上清派师兄们都是戒律寡欲的榆木疙瘩。” 三清殿门前,左侧那位缭绕清光的大真人叹了口气,声音如天道高缈:“与我道无缘,罢了!” 驾起一道遁光,转眼消失在蓝天尽头。 在所有人翘首期盼中,一袭白影缓缓登上峰顶,身披狐裘,脚踏皮靴,束发紫金冠,手中捏了一支灿烂盛放的桃花。一张俊美无铸的容颜无喜无悲,他一出场,便好像夺走了所有光彩。 石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楚望舒环顾了一圈,被四周女子如狼似虎的眼神吓了一跳,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可他踏上台阶走入广场的时候,无路可走的他只好停下脚步,扬起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这位姐姐,能不能让个路?” 那名姿容不错的女弟子呆呆地望着楚望舒,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小小的挪了一步。 楚望舒无奈道:“再让让!” 女弟子依依不舍的再让一小步。 楚望舒把那支桃花轻轻插在女弟子秀发间,笑道:“如花美眷!” 楚望舒走过人群,走向那座高大巍峨的三清殿。 “好俊俏的少年” “好温柔啊!” “哎呀哎呀,咱们符箓派所有师兄师弟加起来,也不及人家一半的风采。” “好辣眼,快睁不开了。” 那名头插桃花的女子双手捧胸,呼吸急促,喃喃道:“快,快扶住我,腿软了!” 楚望舒留给众人一个挺拔清瘦的背影。 三清殿,道尊高坐锦榻,左右分别是补天道秒真道两位大真人,此刻光华内敛,露出真容。补天道大真人身材高大,白发银须,面容清古,与道尊的鹤发童颜不同,这位大真人外表宛如古稀老人,脸庞沟壑纵横,长须垂挂到胸口。气息缥缈莫测,分明就端坐在身旁,却给人一种彼此相隔万里之遥的奇妙感觉。 秒真道大真人驻颜有术,单看外貌如同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墨玉冠束起一头青丝,素色道袍难掩玲珑浮凸身段,手上挽着一柄银鞘符剑,剑柄处却是一根拂尘。不清楚底细的,绝对无法想象这位绝色道姑是道门硕果仅存的大真人之一。 道门这一甲子以来,巅峰时期曾有六位大真人,包括葛长青的师尊葛洪在内,这几十年中,都相续陨落在与妖族的暗斗中。 “那孩子是谁?” “东荒边境牧野城中的豪门庶子楚望舒!” “楚望舒?如此天资,怎会籍籍无名?” “此子执念极深,需多加引导,免得误入歧途。” “不如入我补天道,潜心问道,修身养性,不出十载自可磨去戾气。” “还是入我丹鼎派吧,他日长青踏入大真人境,有苏星斗和这孩子辅助,说不得能炼出一炉金丹。” “丹鼎派已经有了苏星斗,青云师兄,你就不要和我们争了,我看这孩子剑意纯粹,剑心通明,是极好的练剑胚子。” “妙真道不是有一位“剑心通明”的弟子了嘛,补天道好些年都没有一位能撑起大梁的弟子,光靠我们这群老头子撑着,后继无人怎么行!” 道门真人们低声谈论,商量那名通天之路表现惊人的弟子归属。两位大真人和道尊闭目养神,默然不语。 这时,有人扣响殿门,商景元在殿门口朗声道:“师祖,两位师叔祖,诸位师叔,新晋弟子楚望舒已走完通天之路。” 道尊睁开眸子,殿门自动开启:“让他进来。” 门外,商景元做了个请的手势:“楚师弟,请吧!” 楚望舒朝他微笑点头。 商景元欲言又止。 楚望舒道:“商师兄有话直说。” 商景元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道门五宗,以符箓派手段最多,一张符箓可画尽天地苍生,不拘泥于自身五行属性。最大的缺点是肉身之法略有不如,但楚师弟的无垢道体已经登堂入室,恰好弥补了短板,而且五宗之间门户之别看的不重,你若想学剑法丹法,亦无不可。以为兄的心意,还是希望楚师弟能选择我符箓派。好了好了,不能再说了,否则师叔们就要拿拂尘敲我脑袋了。” 三清殿中,几名真人齐齐朝陆灵宝看去。神色不善。 陆灵宝挠挠头,一脸气愤:“我这弟子就是实诚人,有话就说,藏不住。回头我管教管教,不像话嘛!这些悄悄话应该早点说才是。” 诸位真人知晓这家伙的脾性,摇摇头,不在理会,将目光投向殿门。 楚望舒走入三清殿,身后殿门自动关闭,他敏锐的察觉到一道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丹田气海汹涌,真气险些不受控制的破体而出。深吸一口气,平复紊乱的气海。目光徐徐在诸位真人大真人脸上扫过,最后停驻在正前方那位不高不胖,相貌普通的老道身上。 眼前这位就是当代道尊,站在青冥峰顶,俯瞰东荒整整三个甲子的道门仙人。与其他气息刻意内敛,或毫无顾忌外漏的真人不同,道尊是真正的返璞归真,若不是在三清殿上,不是有数位真人簇拥而坐,根本相信他就是道门最高领袖,你无法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气机流动。 楚望舒不卑不亢道:“见过诸位真人,见过道尊!” 众真人齐齐微笑颔首,似是对楚望舒颇为满意。 道尊微微一笑:“我道门又添一位天纵弟子,可喜可贺。” 楚望舒身前无声无息浮现三炷香。 “入门前,先拜道祖,再拜九尊。” 楚望舒捻住香,指尖一弹,三根香同时点燃,转身朝着东面道祖以及九尊挂像跪下,“弟子楚望舒,拜见道祖!” 三叩首! 就在这时,异变徒生。 楚望舒一叩首,道祖挂像无风而坠。 二叩首,道门九尊挂像依次坠落。 楚望舒三叩首后,太师壁上空空荡荡,竟是无人能承受的起他一拜。 楚望舒抬起头,一脸懵逼。饶是他两世为人,心机重,城府深,也被眼前这一幕弄的手足无措。之所以拜入道门,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知晓了散修的举步维艰,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不愿再做那无根之木,流水浮萍。道门号称天下道法之源,无疑是最佳选择。 可这算怎么回事? 你们这些死鬼都死了几千上万年了,居然还给我使绊子?变相的祖师显灵,告诉你们的徒子徒孙,说这小子天理难容,我们不收,快给我赶出九老山? 楚望舒僵硬着脖子,一点点扭头,看向那伙巍然端坐的道门真人和大真人,一群加起来年纪都有几千岁的家伙呆若木鸡。楚望舒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化解此时此刻的尴尬气氛,免得等道尊大喊一声“给我乱棍打下山”时,为时晚矣。 “山上风大,不小心把道祖道尊们的挂像吹落了,呵,呵呵......” 真人们如梦初醒,前仆后继的冲向太师壁,如小伙子第一次脱女子衣衫时诚惶诚恐的心态,把道祖与九位道尊的挂像恢复原位。不断作揖叩头,念念有辞: “道祖在上,莫怪莫怪!” “惊扰了祖师,弟子罪该万死。” “祖师爷息怒!” ...... 道尊皱了皱眉,朝补天道大真人说道:“太乙师弟?” 补天道大真人默然不语,眼中射出两道金光,楚望舒转头看去,恰好对上刺目的光束,他下意识闭上眼,心底浮起异样的感觉,好似自己正在被抽丝剥茧,一切秘密暴露无疑。 补天道大真人“咦”了一声,“可否告知老道,你的生辰八字?” 楚望舒点点头,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了出来。 补天道大真人闭眼睛,口中念念叨叨,手指急掐,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指忽然顿住,哇一声喷出一股鲜血。众位真人大吃一惊。然后就看到老道士紧随其后喷出两口血水。 连吐三口鲜血,一脸油尽灯枯般的老道士,脸上却露出好似找到了失散二十年亲生儿子的惊喜。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楚望舒与真人们一脸茫然。 老道士迅速收敛喜色,表情沉重,摆摆手:“不可说,说不得!” 道尊温和道:“楚望舒,你先退下。” 楚望舒离去。 隐隐约约听见身后真人们窃窃私语:“道祖挂像坠落,从未有过的怪事。” “此子不详?” “奇哉怪也!”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丹鹤峰 楚望舒神色阴沉的走出三清殿,回忆起自己入殿后的种种细节,以及自省,一切都正常的很,并没有任何异样。而自己作为混沌体,与道祖也毫不相干。除了二世为人这个秘密,实在想不出结症所在。 商景元鱼重玄等人迎了上来,问长问短。 “楚师弟,你入哪宗?结果敲定了吗?” “必然是我符录派,楚师弟,以后咱们可以一起修炼,一起吃烤肉。” “哼,你可别忘了还我宝贝。” 姑射虽然没说话,但一双幽潭般清冷的眸子始终在楚望舒身上,显然也有几分期待。 楚望舒心事重重的摇摇头。 商景元见他神色不对,愣了愣:“殿内发生何事?” “别问了。待会儿自然见分晓。”楚望舒叹了口气,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们,哎呀,你们道门那几个辈分最高的死鬼,竟然合起伙来耍老子。我一叩首,把他们全给震地上去了。 三清殿内。 “道祖与列祖列宗显灵,是预示着此子不详吗?” “哼,不详在哪里?” “这......总之事出必有因。” “难不成这小子与妖族有瓜葛?” “妖族能入我九老山?山脚牌坊上悬挂的照妖镜,能让所有妖族现出原形。” 陆灵宝见诸位同门争论不休,觉得自己也应该参与讨论中。“会不会铜钉太久没加固,松动了?” 一名身穿水蓝色道袍的俏丽女真人,抛给陆灵宝一个白眼,取笑道:“陆师兄,你若没有意见,不需要勉强发言。” 陆灵宝大手一摊:“云萝师妹,你冰雪聪明,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这小子与我道门命理相克吧。” “我忽然想起一事。”葛长青突然道。 真人们不约而同看向他。 葛长青沉吟了一下,似是措辞,“这次下山拯救姑射的任务中,我与陆师兄不慎落入妖族陷阱,是我们那几个徒儿找到了姑射,并且斩杀了南山老祖和一名小真境妖族奸细。当时楚望舒正在其中,就是由他带路找到了姑射公主,同时力挽狂澜,居功至伟。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我陷身妖族阵法中时,恰好在这段时间,我看见有五色神光冲霄,并且伴有天罚!” 天罚? 众人齐齐一惊,不入真人境,怎么可能会有天罚? 陆灵宝一拍脑袋,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啸月妖尊以后咱们九老山还有一名真人在场,吓的立马逃之夭夭......葛师弟是说,天罚与楚小子有关?” “我只是猜测。” 左侧首位那名始终没有说话的妙真道大真人睁开眸子,看向补天道大真人,声音清冷,蹙眉道:“太乙师兄,究竟怎么回事?你算到了什么?” 太乙大真人老神在在,悠然道:“道可道,非常道......” 一副装疯卖傻的样子。 若是脱了道袍穿上衣裙就是位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的女真人眉头一蹙再蹙,眉宇间有淡淡的愠色,淡淡道:“也罢,这弟子我妙真到不收了。” 浮尘一挥,身影凭空消失。 太乙真人摇摇头,无奈道:“师妹还是这脾气,这么多年都也不知道改改。” 道尊笑道:“师妹还年轻嘛,修道尚不到一甲子。” 太乙真人道:“按我说就该找个道侣,女子有了心上人,性格自然就会温婉起来,就如男子成家才知道要担起责任。可师妹问道之心太重,白白错过十几年的大好年华,不过现在也不晚,找个俊俏的后辈结成道侣也蛮不错。” 道尊一本正经点点头,“这个事情就由师弟你像她建议。” 太乙真人哈哈一笑:“师兄莫要坑我,我可不想被师妹拿符剑满山追杀,在徒子徒孙面前丢尽老脸。” 诸位真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太乙真人又道:“师兄,此次我元气大伤,需要闭关几年,那名弟子你看着办吧。”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身影渐渐透明模糊,消失不见。 两位大真人并非真身前来,都是一具化身。 道尊沉吟了片刻,一锤定音:“关于这孩子的归属,我已有定论,长青,既然是你把他带进山的,不如就拜在你门下吧。” 几位真人默然,既有对楚望舒的犹豫不决,也有对道尊一言九鼎的敬畏,无人有异议。 葛长青犹豫了一下,只能点头:“长青遵命。” 此事已了,几位道门真人起身离开,走出三清殿时,都有意无意的看了楚望舒一眼,意味深长。 七八道遁光破空而去,陆灵宝最后走出来,环顾广场上凑热闹的百余名弟子,大喝道:“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业精于勤荒于嬉,有时间凑热闹,没时间打坐修行是吗?明天开始加重课业。” 一阵哀嚎声中,弟子们纷纷散去。 陆灵宝朝自己三个亲传弟子挥挥手:“你们也各自回去吧,该养伤的养伤,该写报告的写报告,鱼重玄,你去后山瀑布锤炼体魄,早日突破练气境。” 鱼重玄看了眼楚望舒,道:“师尊,楚师弟他......” 陆灵宝颇为失望道:“道尊已经下令,让他在你们葛师叔门下。” 苏星斗挑了挑眉,没说话。 姑射朝楚望舒微微颔首,顺着三清殿台阶而下,从广场左侧的青石路离开。 殿门就只剩楚望舒和苏星斗两人,两位相貌俱是一等风流少年天才,交相辉映,若有女弟子得幸见到这一幕,怕是要心醉了。 “苏师兄,咱们丹鼎派在哪座山峰?” “丹鹤峰!” “有弟子几人?” “内门弟子五百,外门弟子一千三百余,杂役弟子三千。” “掌座是?” “掌座之位空悬十年。” “那除了咱们师尊,还有那几位真人?” “冲和,冲虚两位师伯。” 楚望舒哦了一声,再无下文,他不说话,苏星斗就更不会主动开口。楚望舒对这号人物了解不多,前世也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闻。是道门年青一代扛鼎人物之一,没料到性格如此冷漠。 三清殿内,道尊笑道:“你似乎并不想收他做弟子。” 葛长青微微低头,目光中有些许忧虑:“此子偏激固执,杀伐果断,行事风格不太讲究道义,更喜欢凭心而行。如此心性,最容易堕入邪道。” 道尊道:“你是怕他重蹈葛长庚覆辙!” 葛长青沉默了片刻,“是!” “比之苏星斗如何。” “星斗执念很深,但更纯粹,结症所在一目了然,只要善加引导,解开心结不过时间问题。可楚望舒心思之重,半点不似这个年纪该有,跟那人几乎一模一样,连我这个朝夕相处的弟弟也没有及时发觉。” “如此正该由你来教导他,这些年来,很少有道心纯粹的弟子,这不算什么。每个人都有执念心结,我相信有过前车之鉴的你,会比别人做的更好。这孩子要是拜在我那徒儿门下,我是半点都不放心。” 葛长青道:“弟子一定尽力而为。” 道尊笑了笑:“如此甚好,我去找太乙师弟谈谈,这老小子整日神神叨叨,年纪愈大愈发小心谨慎,深怕一不小心泄露天机,折福损寿。” 葛长青心想,太乙师叔打定主意不开口,您去问也无济于事。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丹鹤峰是九老山西南部第一高峰,灵气浓郁,云腾雾绕,一派仙家气象,最大的特色就是开垦了无数药田,种植灵药。道门的丹药所需,大半出自丹鼎派。 楚望舒怀里抱着水玲珑,手上拉着娘亲水研姬,踩在一片绿云中,正前方是葛长青,左侧是满头白发的苏星斗。一群灵鹤从他们身边振翅而过,嘴衔灵芝。楚望舒不禁感叹,果然是块宝地。 “呔,前面的畜生站住,快把宝物还来。”忽然,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 畜生? 楚望舒眉毛一扬,冷冷的转头看去。 只见一道人影御风追来,满面怒容,指着他喝道:“再跑,休怪道爷杀生。” 这时,下方山峰中又传来一声惊呼:“师兄师兄,那群猴子又来偷你的灵果了,快来啊。” 那人一个踉跄,急速御风而下,嘴上哇哇叫道:“师弟们,操家伙,今天师兄亲自下厨给你们做清蒸猴脑。” 楚望舒目瞪口呆,恍然大悟,那家伙追逐的并非自己一行人,而是刚刚与他们擦身而过,如今在他们正前方的那群灵鹤。 “山上的珍禽异兽都有凶兽血脉,天生通灵,时常在药田盗取灵药灵果。习惯就好。”葛长青淡淡道。 楚望舒点点头,握紧娘亲的手,真气绵绵输入,为她驱散寒冷。水研姬不擅修行,从未有过腾云驾雾的体验,吓的脸色发白,脑袋靠在儿子肩上。 楚望舒转头看一眼气息全无的水玲珑,悲喜交织,深深吐出一口郁气。 天大地大,只要你们在我身边,那就是家! 这天,整个丹鼎派都知道那位通天之路上震金钟七十二响的天才弟子,来到了丹鹤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应劫之人 青冥峰东面二十里,有一座黄羊峰,因山中多黄羊而得名,黄羊肉质鲜美,嚼劲十足,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黄羊峰崖壁极其陡峭,向阳的前山平缓,但面阴的后山则峭壁千丈,岩石嶙峋。 黄羊峰有一座白云观,东南西北四院加起来,占地面积达七百余亩,一座座小院小庵坐落有序。 白云观在道门中属二流道观,不能跟传承自九尊的嫡脉相比,白云观大概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主修房中术,算是道门另辟蹊径的一条支脉。整座白云观内外门弟子加起来不足两千,女冠所占比例极大,阴盛阳衰。当然也是观中男弟子乐见其成的事儿。白云观女修中,除了一些自幼被看中根骨,带上山修行的女弟子,更多是一些慕名而来的女香客,经受不住观中道士百般诱惑,与之双修,从此食髓知味,不愿下山。而且在男少女多的情况下,不少白云观女真暗地里偷偷勾搭别派男弟子双修,因此白云观口碑在道门中并不好。 如今白云观观主顽石真人是真人境,做为一观之主,同时也是白云观的定海神针,说来奇怪,这位老少通吃御女无数的顽石真人,在道门高层的口碑非但不恶劣,反而极好。 陶谦之一声白衣,漫步在白云观中,穿过一座座院落小观,沿途遇上女弟子,难免搂搂小腰,亲亲小嘴,调笑说几日不见师姐胸脯又重了,或者扼腕叹息说师妹啊,你的胸襟还不够宽广,今晚到我房里来,师哥给你开拓开拓。女冠们或娇羞,或嗔怒,但没几个真心厌恶这位白云观天之骄子的。除了陶谦之皮囊出彩外,更多的是有一个好父亲。 陶谦之心满意足,在他眼中,偌大的白云观,不过是他家的后宫,观中数千女冠,更是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宠物。陶谦之从牧野城回来后,连续采补了十几名女真,这才把亏损的真气补充回来,若不是被父亲严厉警告,他现在仍然在采补女弟子,如他这般难看的吃相,观中男弟子早有怨言,只是不敢当众挑明而已。白云观对单方面的采补行为,处罚极其严厉,不过顽石真人老来得子,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陶谦之来到父亲的居所,恰好见到一名成熟妩媚的女冠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走出来。擦肩而过时,他重重一巴掌拍在女冠丰满臀瓣。年纪可以做他娘的女冠双颊红潮未退,媚眼如丝的抛给他一个白眼。陶谦之轻轻道:“到我房间等着。我父亲半点不懂闺房乐趣,双修时姿势都得按照图谱,一板一眼,无趣的紧吧?小爷下山数月,今儿就抽时间好好疼疼姨。” 陶谦之看着女冠的背影,腰肢款摆,臀儿扭出无限风情,心头火热,不过今天来见父亲有要紧事,只好暂时压下撩拨起的火气。 推门而入,檀香袅袅。屏风隔开床榻和外厅,房间极其宽敞,装饰却简洁,没有价值百金的地衣铺设,也没有古董珍玩,甚至连墙上的字画也是陶顽石年轻人的手笔。与陶谦之那间花费万金打造的豪奢卧房毫无可比性。 床榻上端坐一名中年道人,玄色道袍,蓄了长须,头上简简单单插一根道簪。面容与陶谦之有七分相似,俊逸清奇,到了这个年纪仍有许多小道姑对他思慕的紧,自荐枕席与之双修。陶谦之知道父亲每次双修后,都要养气半个时辰,早习以为常,坐在外厅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慢悠悠的品茗。 陶谦之神游物外,想起了那名致死都不愿委身于他的少女,继姑射公主之后,唯一让他心动的女子,陶公子心中有着不能与人言的失落和震撼。父亲从小就教育他,符箓是道,炼丹是道,双修亦是道。因此他觉得儒家那套三从四德,女子贞洁,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白云观女弟子数千,哪个不是过的有滋有润?练气养颜,容颜常驻,且还能享受鱼水之欢,何乐而不为! 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里传来父亲醇厚的嗓音:“过来!” 陶谦之走入屏风,站在床头,道了一声:“父亲!” 陶顽石看了儿子一眼,眉宇当即皱了皱:“为父跟你说几遍了,双修得来的真气容易,采补更容易,正因为得来容易,就如浊流汇江,更要花时间让它沉淀,江面才能清秀澄澈。这是一条大道中的羊肠小径,需知天道平等,欲成大道,没有半点投机取巧的可能。况且双修之道起初容易,越往后精进越难,为父在真人境停留了二十年,距离大真人境仍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这几天肆意采补,让气海混淆不堪,偏偏不做去芜存菁,对你往后的境界攀升,百害而无一利。” 陶谦之苦着脸,听厌了父亲的唠叨,嘴上连连应是,心中却不以为然。 陶顽石摇摇头,平静道:“说吧,来我这里有何事。” “父亲,我与你说的那个牧野城小子,今日刚刚拜入丹鼎派。” “震金钟七十二响那位?” “父亲果然料事如神。”陶谦之拍了个马屁,随后脸色阴沉道:“此子天赋绝佳,将来前途不比苏星斗和李妙真差,我与他有大仇,父亲不能视而不见,咱们应该先下手为强!我打算让元燃师兄出手,寻一寻那小子的晦气,否则让他站稳脚跟,对我非常不利。” “你能杀了他?或者废了他的修为?” 陶谦之一愣,犹豫道:“道尊与几位大真人修为通天,手段莫测,况且有补天道的“料事如神”,恐怕做不到滴水不漏,反而引火烧身。” 陶顽石恨铁不成钢道:“既然如此,你让元燃去做这种事的意义是什么?小打小闹一番,宣示你在九老山的强势?让你俩的仇怨再加深一步?君子持器,伺机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你何时才能懂事?我辈修道,当以成仙为最终目的,红尘万丈,谁不是希望能爬出这深渊,证道成仙。权力、美色、财帛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贪之损身,念之损心。不成大道,五百年后终化灰灰。前日戒律堂对你的惩罚已经下来了,罚你做二十件门派任务,完成后禁闭半年。你是该好好反省了。” 陶谦之脸色一变,“父亲,戒律堂明显偏帮那小子,你要为孩儿做主......” 话音方落,陶谦之被一股巨大震出房外,他站在门口,失魂落魄。半晌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陶顽石下榻走出房间,来到西屋,房门紧闭,他轻轻推门进去,屋中光线昏暗,烛光跳跃,祠台上摆着一块灵牌,墙壁上挂着一名女冠画像,笑容温婉。 陶顽石点上三炷香,闭着眼睛不知在说些什么,把想插入香炉,顽石真人神色温柔,柔声道:“师妹,咱们的儿子长大了,可惜我没教育好他,是我不对。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白云观中,一道遁光破空而去。 补天道所在的缥缈峰,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观,顽石真人站在观外朗声道:“太乙师兄,师弟陶顽石,有事求见。” 小道观外有一棵古松,松下伫立一白鹤,鹤声清越。 小道观寂寂无声。 陶顽石朗声道:“三年前,太乙师兄为犬子卜过一卦,言他命中有一大劫难,九死一生,师弟前来是想问一问,那楚望舒是否就是犬子应劫之人!” 好一会儿,道观门开了,一个小道童探头探脑的往外张望,瞧见陶顽石身上那件象征真人身份的玄色道袍,肃然起敬,俯身揖首:“师祖不在观中,闭关去了,两个时辰前他老人家让松下那只白鹤捎来一封信函,说是让小童交给真人,方才小童在屋中瞌睡,怠慢了真人,请恕罪。” 陶顽石笑着摆摆手,接过童子递来的信函,展开一看,神色阴郁。 第一百二十七章 菜圃 楚望舒拜入丹鼎派的第一天,安置了娘亲和水玲珑,就是扛着一根铜锄开荒垦土。他做为内门弟子,理所应当的被分配到几亩薄田,一座临塘而建的小观,两进两出。楚望舒前后两世都是楚府庶子,遭逢大变后,成为散修,居无定所,走到哪里是哪里。有时候也挺羡慕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百姓,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春种秋收,日子或许过的清贫,好歹不用四处漂泊。 午后的日头才最毒辣,楚望舒赤着脚,裤管卷到小腿,挥舞着锄头劳作,并不刻意运气驱散暑意,任由汗水流淌。这会让楚望舒有那么一点“再世为人”的感觉。凡人耕作劳苦,修行之人亦是人,凭什么就要免俗?这是一位老人告诉他的道理。想当年一老一少曾经相伴游历九州数年,老人心怀怜悯,带着他寻药治病,把他从“丹人”恢复成常人。也有将他引入正途的惜才之心。少年非但不领情,还冷嘲热讽,说老人是个失德神帝,空有盖世修为,却碌碌无为。导致妖族猖獗,人族离心,尽出些人面兽心畜生。 每次这时候,老人总是不说话,笑容落寞。 一老一少相伴四载,说过很多话,走过很多路,大多都模模糊糊记不清了。唯独那句“在人之上视人为人,在人之下视己为人”让楚望舒铭记了很多年,因为这句话贯彻了那位老人的一生,老人威震九州近五百年,恐怕没人知道老人其实出身微末,他这样的千古英杰,平生理想并不是飞升成仙,也不是一统九州,仅仅是希望天下百姓能活的像个人。这份赤子之心着实太难得可贵,人族豪阀林立,修道之士如过江之鲫,很少有人能不忘初心。别的不说,小小牧野城,豪门弟子中如楚望生楚望楼之流,有谁把平民百姓当人看了? 楚望舒当年能坚守一丝底线,没有彻底堕入邪道,老人的教导功不可没,那句话萦绕在心十余年,始终不曾被时光无情冲刷去。 陌上有一个温婉妇人蹒跚而来,布衣荆钗,手腕上挽着一只掐丝茶壶,走在田野中摇摇晃晃,颇为吃力。 楚望舒丢了铜锄,急步上前搀扶住她,笑道:“娘,你站边上喊我一声就好了,田里刚刚拓荒,不好走。” 水研姬拍拍楚望舒的胳膊,顺手把茶壶递给他,兴趣盎然的转头四顾,眼波里泛着欣喜。 “听说九老山是仙山灵地,神仙居住,这里的庄稼想必长势极好吧。” 楚望舒无奈道:“灵地倒是没错,可惜这儿没神仙,还有,娘啊,这里不好种庄稼的,孩子这块田要种植草药灵芝,将来炼丹用。” 水研姬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张望,像是山野小妇人看着自家肥沃的田地,越看越喜欢,拉着楚望舒的手,高兴道:“这地不小了,我打算在咱们脚下种些菜,东边呢能种一亩地瓜,西边种青丝藤,你小时候很喜欢吃青丝瓜的。再那边呢,娘打算种一些甜瓜,趁着初夏,还不算太晚。再过两个月你就能吃到嘴啦。最后还有南边......嗯,让娘想想啊,不如种上猪猡吧,娘打算在小观边上养几只猪,你的肉食就有着落啦。” “不是,娘......”楚望舒心说娘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这块地儿子要用来种草药的,堂堂丹鼎派内门弟子,开垦灵田种植蔬菜瓜果?这也倒罢了,为什么猪猡草这种满山都是的贱草也能占一席之地啊,您是想让儿子成为丹鼎派,不,九老山的笑柄么? 水研姬扫了儿子一眼,“不行吗?” “行,娘怎么觉得好,就怎么办。孩子没意见。您要养猪,孩儿明天就给你搭建猪棚。” 水研姬双眼笑的弯成月牙儿,娇媚无双,可惜外人没有这份眼福。 “娘,我好饿!” “望舒乖,再忍一忍,家里余粮不多了,离发放月例还有半旬,我们得省着点吃好么。” “哦!” “望舒真懂事。” “娘,我想吃肉。” “......好,娘明天做肉吃。以后娘做女红攒了钱,就在城外买亩地,在东边种一亩地瓜,西边种青丝藤,娘给你炒青丝瓜吃。夏天的时候娘就可以种甜瓜,你和玲珑就有零嘴吃啦。最好在养上牲口,天天有肉。好不好?” “嗯!”小男孩闭上眼睛,沉沉睡着了,嘴角微微翘着,好似在梦中吃到了甜瓜,吃到了娘亲手做的菜肴。 脑海中忽然跳出遥远的记忆,楚望舒心中狠狠抽搐了一下。 原来你一直记得,记得曾经对我承诺,那是你对孩子的愧疚! 楚望舒不知道,为了让他吃上那顿肉,水研姬饿晕过去两次。 水研姬从怀里摸出几包折叠成方形的牛油纸,没好气道:“菜还没种上,搭什么猪棚,再说娘还烦心要从哪里买猪崽子去呢。” “这个是?” “菜籽咯,娘刚才问几个上山做事的女弟子讨的,听说我儿子是楚望舒,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取菜籽来了呢。你不知道她们眼巴巴的样子,恨不得跟娘一起来呢。”水研姬掩嘴而笑,神色颇为自得。 楚望舒一拍脑袋,笑道:“既然她们要来,你就让她们来呗,杂役弟子不就是做这些事儿的吗?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楚望舒携娘亲回了小观,在观外小溪上洗干净脚丫,穿上鞋子兴冲冲跑回屋子翻看那册葛长青留给他的门规手册,记载着除了门规戒律还有一些不可缺少的常识规矩。新入门弟子初来乍到,需要了解很多常识性的东西,这些东西零零总总,若是口头讲述,费力不讨好,所以门规手册便应运而生,里头除了一些大是大非的门规戒律两百多条,更多的是指导新弟子如何快速融入九老山。比如内门弟子没人只能有七亩灵田,就是板上钉钉的规矩。不过楚望舒所在小观有些偏远,在附近扎根的内门弟子不多,他觉得自己可以选择性无视这条戒律。 杂役弟子在山上求道甚为艰辛,每日早中晚三课会有传功道士教授一些简单的吐纳口诀,诵读道经,至于能明悟几分,全看各人造化,不比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有专门的师尊传道,随时可以为其解惑。剩下的时间该劳作劳作,该耕种耕种,九老山十几万弟子,吃穿用度谁来做? 杂役弟子! 内门弟子有权利征用十名杂役弟子,但并非无偿帮忙,需要支付报酬。至于这个报酬,并非世俗人通用的金银。 这会儿早中课都结束,楚望舒翻了一炷香的手册,又卷起裤管下地去了,先开垦田地,在挖渠蓄水,之后才能播撒种子。 吃过晚餐后,楚望舒趁着天色未黑,去了一趟山腰处最大的道观,有近三千名弟子盘膝坐在广场上,偌大的广场愣是挤的满满当当,几乎无落脚之处。 道观前的台阶上,有一位长须飘飘的中年道士口诵经典,声如洪钟大吕,似仙人讲道,明明声音不大,却能让每一个人清晰听见。 楚望舒站在广场边缘听了片刻,老道讲的是丹鼎派《悟真经》简化版,晦涩了一些,但细细咀嚼,还是很有嚼头的。杂役弟子男女皆由,俱是一脸虔诚,专心致志。 这时,楚望舒前方有个女弟子,似乎感觉徐徐拂背的凉风忽然没了,好奇的转头过来。楚望舒目光微微低垂,对上她一双清亮水润的眸子,脸蛋出人意料的漂亮,比楚千翎只差了一筹,这种姿色在杂役弟子中应该算是极品了。 楚望舒朝她笑了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女弟子樱桃小嘴轻轻一动,“啊”一声尖叫出来。 无数杂役弟子猛地转过头来,一脸怒火。高高台阶上那名诵读道经的老道士流利的口吻顿时一滞,皱着眉头看过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杂役女弟子 那名姿色不俗,尤其是一双水润樱桃小嘴最诱人的女弟子,下意识的捂住嘴,忍了片刻,朝楚望舒一个劲儿的抛媚眼:“你,你是楚望舒,楚师叔吗!” 楚望舒愕然:“你认识我?” 女弟子眼睛瞬间一亮,直勾勾盯着楚望舒,年岁不大,却有内媚,万分崇拜道:“咱们丹鼎派除了苏师叔,可没有这么俊俏的师兄了。” 楚望舒苦笑不得,随即他感觉四面八方投射来一道道炽热的目光,随意一扫,皆是女弟子亮晶晶的眸子,目光磁石附铁似的黏在他身上。当然也夹杂着许多不和善,甚至充满敌意的眼神,来自义愤填膺的男弟子。 “楚望舒?那位震金钟七十二响的楚望舒吗?听说他拜入咱们丹鼎派了,没想到真的这么俊。” “我说怎么丹鼎派男弟子良莠不齐呢,原来都被苏师叔和楚师叔独占了气数。” “楚师兄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哎呀,楚师兄看我了,看我了。” 也有男弟子碎碎念的表示不满:“刚入门就出来显摆,德行!” “快走快走,别打扰我们听经。” “天呐,有了个苏星斗也就罢了,如今又冒出一个楚望舒,一枝独秀已然可恶,再来一枝简直是天理不容。”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了。” 身披深蓝色道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蹙眉,声音中透着不悦,淡淡道:“楚师弟可有要紧之事?” 楚望舒见他身上的道袍,以及对自己的称呼,大概知道这老道内门弟子的身份。这种靠苦熬熬出来的内门弟子,天赋一般,因此虽然不喜自己打断他诵经讲道,却也不会明着摆脸色。 “师弟刚刚入门,琐事繁多,就想趁着弟子们讲课时段,过来看看,物色十名伶俐聪慧的女弟子。师兄不必在意我,继续讲道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遭的目光愈发热烈。 “温良恭谦,脾气真好。” “楚师叔和苏师叔不一样耶,感觉很平易近人。” “我还是比较喜欢苏师叔,清冷孤傲,让心心醉。” “贱骨头,苏师叔可望不可即,将来肯定是受戒道人。楚师叔就说不准了,有结成道侣的机会。” 两鬓霜白的老道士点点头,见楚望舒态度好。心里那点不愉快也就淡了,继续口诵经文,为杂役弟子讲道说法。 半柱香后,老道士无奈道:“楚师弟,要不你先挑吧,等你完事了贫道再继续讲课。” 楚望舒愣了愣,摆手道:“师兄继续讲就是,我不会打扰你的。” 老道士更无奈了,喟叹道:“可这些女娃子们没心思听贫道讲经了。与其浪费大好时光,不如......让你早些滚犊子。” 那些悄悄偷看楚望舒的女弟子们脸蛋一红。 楚望舒笑道:“师弟却之不恭。” 话音方落,那名樱桃小嘴颇为诱人的女弟子“腾”一下起身,不顾形象的扑倒楚望舒面前,双臂紧紧搂着楚望舒胳膊,没脸没皮道:“师叔师叔,雇我吧。师侄什么都会做的,洒水扫地,研墨读经,拓荒播种,还能洗衣做饭呢。” 楚望舒目光在她小嘴上停了几秒,笑道:“还有吗?” 女弟子立刻会意,舔了舔嘴唇,模样勾人,笑眯眯道:“师叔想师侄做什么,师侄就能做什么。” 楚望舒“哦”了一声,“你叫什么?” “夏蝉衣!” 姓夏? 这可是太古时期的大姓。 似乎是看出楚望舒的疑惑,夏蝉衣吐了吐舌头,俏皮道:“跟那个夏氏没关系,我父亲是采蝉衣的药商,所以才取名叫蝉衣,蝉衣多在春秋二季,但春蝉衣秋蝉衣都不如夏蝉衣好听嘛。” “你想要什么报酬?” “人家不要报酬,只要师叔允许人家给您老侍寝就好啦。” 楚望舒一头黑线。 夏蝉衣点到即止,咯咯笑道:“骗你的啦,师叔每日给我讲经半个时辰就好。”说着,压低声音道:“道长讲经太晦涩深奥,弟子总是参悟不透,所以无法习得上乘吐纳口诀,只是粗浅的吐纳方法,很难突破练气境的。” “好!”楚望舒抽出被牢牢抱住的胳膊,一手按在她脑袋上:“算你一个!” 夏蝉衣惊喜的尖叫起来,又把刚刚发育没几年,已颇具规模的小胸脯凑上来。 众女弟子眼见这一幕,简直目呲欲裂,心说好你个心机婊,啊不,是小骚蹄子,一上来就出卖色相诱惑我们的楚师叔,不行,千万不能让你这妖精坏了楚师叔的道行,我们得监督你。 “楚师叔,我干活认真勤劳,种植药草很有经验。” “楚师叔,选我吧,我身强体壮什么都能干的。” “楚师叔,人家什么都会干,还可以随便干。” “呸,你滚,楚师叔,人家除了本分事以外,偶尔暖床也是可以的。” “选我选我......” 啥时间,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涌过来,叽叽喳喳,莺莺燕燕,楚望舒就近原则,选了八个杂役女弟子,并非都是姿色出众的,但凡是看上去顺眼的,一概点名。最后,他目光越过一张张兴奋的通红的小脸,看见远处有一个柔柔怯怯的少女,显然她也禁不住被楚师叔“翻牌”的诱惑,可脸皮薄,举着小手还没头顶高,就更别说学那些豪放女子喊一些没羞没躁的话,想要拼命往前挤,希冀楚师叔能看到自己。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越挤越靠后,小脸蛋憋的通红,泫然欲泣。 楚望舒不知为什么,想到了水玲珑,心中一软,朝她招招手。 他身边热烈的气氛徒然一静,女弟子们愤然转头,兴许是这个柔弱少女人缘不错,瞧见她后,女弟子不甘归不甘,到也没谁口出恶言。 娇柔少女好似被冲天而降的幸福砸晕了,呆了半晌,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楚望舒笑着点点头,少女带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低着头,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挤,好不容易挤到楚望舒面前,云鬓散乱,颇为狼狈。 楚望舒替她把两边鬓发捋到耳后,柔声道:“跟我走吧。” 那个叫做夏蝉衣的少女,一脸心醉的看着楚望舒。 楚望舒不选男弟子是有原因的,他若是孤身一人倒是无所谓,既然这帮杂役弟子帮他做事,少不得要跟水研姬打交道,况且水玲珑服用了脱胎丹,生机复燃,却依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诸事不便。 一路上,女弟子们不复方才的热情豪放,文静的不像话,默不作声跟在楚望舒身后,偷偷打量他背影。楚望舒偶尔问几句,她们就温言软语的应几句,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一番点到即止的交谈,楚望舒知道了她们几个的名字,除了夏蝉衣外,那名娇柔羞怯的少女叫东竹,每次楚望舒问她话,都憋的小脸通红,极其害羞。楚望舒含笑问她要什么报酬,半天没应答,转头一看,小丫头红着一张脸,欲言还休。 楚望舒就调笑道:“原来不用报酬呀!” 东竹急忙摆手,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说:“楚师叔,我每个月要十粒淬骨丹,五粒养气丸。” 楚望舒诧异的看着她,这才发现小丫头和夏蝉衣修为相仿,都是练体八重境界,距离大圆满只有一步之遥。 小丫头显然会错了意,连忙补充道:“我做事认真的,打理药田也很有经验......好吧,我知道我要的有点多。” 楚望舒从来都不是厚道人,顺水推舟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要多了,咱们就开门见山,这点报酬不是不可以,不过除了打理药田外,你还得帮我做家务。” 小丫头想了想,觉得可行,就啄了啄脑袋,忽然很心虚的说:“楚师叔,暖,暖床的事,我不做的哦......” 楚望舒哈哈大笑。 他再转头看向夏蝉衣,“除了讲经之外,真没有别的要求了?” 夏蝉衣扬了扬妩媚的眼角,期待的眨巴着眸子:“可以吗?那我也想要五粒养气丸。” 楚望舒道:“好,暖床交给你了。” 夏蝉衣噘着嘴,委屈道:“师叔,蝉衣还小,再养几年下嘴也不迟的。” 楚望舒看着她,忽然有点恍惚。 真像啊!你如今在何方? 小观内,楚望舒领着十名女弟子去见水研姬,女弟子们步入这栋楚师叔的居所,难免有些激动,分明只是一栋普通至极的两进小观,她们却不停的左顾右盼。水研姬正在院子里清扫落叶,惊讶的看着儿子领了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长驱直入。 楚望舒接过娘亲手里的扫帚,招了招手,小丫头东竹很自觉的小碎步上前,接过扫帚清扫院子。 “娘,这些是我雇佣的杂役弟子,今后田里的事情都交给她们来办,还有家里的一些杂事,都让她们做就好了。” 水研姬辛苦操劳了很多年,一时没法适应这种落差。 夏蝉衣心眼灵活,很淑女范儿的莲步款款,朝水研姬施了个万福,柔声道:“我叫夏蝉衣,见过夫人。” 众女弟子恍然大悟,恼恨被这狐媚子抢了风头,不甘示弱的表态施礼,齐声道:“见过夫人!” 水研姬笑容温婉。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别姑射 楚望舒来到丹鹤峰的第七天,除了本该分配到的七亩薄田,还擅作主张的开垦了十五亩药田,药田之所以是药田,施肥上很有讲究,先得在田基上铺一层丹鹤峰主峰灵泉底的软沙,用寻常泥土覆盖后,再洒一层草木灰,继续覆上泥土,最后应该是施一层人粪。不过楚望舒再一次自作主张,选择了最惨无人道的尸体做肥料。世俗中有个说法,草木吸收血肉精华,百载可成妖。甚至有一些心肠狠毒的豪门世家子,拿人充当花肥,只为养出艳丽花卉。 这种说法并非无的放矢,血肉做肥料自然是上上之选,不过楚望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用人体做花肥,道门也不会允许,但是漫山遍野的珍禽异兽就难逃劫难了,被誉为灵山祥瑞的仙鹤也难逃毒手。此事是楚望舒亲力亲为,女弟子们毫不知情,得知不用费劲收集那些臭烘烘的粪便,女弟子们感动的差点热泪盈眶,觉得楚师叔是心疼她们。 一眨眼过了半个月,播种下去的灵药种子开始抽芽,嫩绿嫩绿的芽胚儿冒出尖尖脑袋,长势喜人。女弟子们惊讶之余也惊喜交加,每次悉心照料,不过看护药田不需要十人同时在场,为了物尽其用,尽可能的压榨劳动力,楚望舒就赶着一群女弟子去伐木搭建猪棚,只花了三天就顺利完工。 东竹果然言而有信,小身板很有几分气力,开荒拓土之余,还得抽时间去楚望舒的小观洗衣做饭,劈柴烧火。直到夏蝉衣不请自来的帮忙拾掇院子,她的负担才减轻许多。但小丫头很不领情,因为她觉得夏蝉衣不过是为了接近师叔而已,以博取更多的利益。过了刚开始战战兢兢的头几天,东竹发现师叔玩世不恭只限于嘴皮子,不会动真格。想必夏蝉衣这个在女弟子中口碑不好的狐媚子,便是看准了这点。前几日师叔炼了一炉养神丹给夫人补身子,炼的多了,就给她们这些女弟子每人三粒。 养神丹可是温养神识的好东西,比她的淬骨丹还珍贵一些呢,女弟子们高兴坏了,这几天干活的时候,讨论的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苏星斗苏师叔,而是怎么勾搭出手阔绰,温良恭俭的楚师叔。所以东竹觉得夏蝉衣是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者曲线救国,博取夫人的青睐什么的。 小观虽然不小,但也不大,有一处禁地是不允许杂役弟子靠近的,后院西厢的房子就是楚师叔的禁地。夫人除了偶尔下厨做饭,更多的时间就待在西厢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所以西厢在女弟子们心里,是一处充满神秘的地方。 楚望舒这几天早出晚归,大多数时间都在主殿翻看典籍,丹鼎派藏书颇丰,有道经两百三十二卷,丹经三百六十卷,剩下一些道门五宗的符箓、剑法、雷法诸多法术典籍,不过都是粗浅的基础。他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吐纳两个时辰,就把自己关在藏经楼,一片片道经翻过去,琢磨里头的吐纳之法,一门上乘的吐纳心法,对修士至关重要。参悟道经极其消耗心神,越是精深的吐纳练气法门,越难参悟。黄庭经是丹鼎派镇派宝典之一,五十年来只有葛长青和苏星斗两人参悟透彻。 楚望舒经验丰富,高屋建瓴,参悟寻常道经不困难,往往能从一本典籍中参悟出两种以上的行气法门,对他裨益却不大。道门心法并不适合混沌体,或者说世间根本没有适合混沌体修行的吐纳之法,他如今的运气法门是神帝当年费尽心思为他研究出来的,纵然神帝天资无双,也无法在短短一年中摸索出完整的练气法门,此后一边修行,一边摸索,创出了一门适合混沌体吐纳的心法,仍是有所瑕疵,止步到大真人境。否则当年九州就是另外一番格局。 道门号称天下心法尽出道藏,练气法门数不胜数,楚望舒不怕贪多嚼不烂,就怕浪得虚名。不管有用没用,先吃进肚子再说,熔炼百家于一炉,取长补短,才能完善他那套练气法门。这几天翻看了不少丹经,受益匪浅。 他那位名义上的师尊,只出面过三次,每次都在藏经楼中看他半柱香,然后离开。 某一天,楚望舒仍旧在藏经楼翻看一卷丹经,葛长青又一次出现,只是不像之前几次远远注视,而是拎了两壶酒走过来。 楚望舒把那卷丹经轻轻搁上桌上,也不起身,目无尊长的道:“奇了怪哉,找我喝酒?” “那你喝不喝?”葛长青在他对面坐下,分了他一壶酒,也不用酒杯,倾斜壶嘴喝了一口,悠然道:“你能静下心思研究道经,我很欣慰。”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为什么不翻一翻黄庭经?” “境界攀升太慢,苏星斗修炼黄庭经整整十年,才堪堪练气七重,而姑射公主年纪相仿,已是小真境。” 葛长青指肚摩挲壶盖,眯着眼:“所以你翻看道经,参悟吐纳心法,是为了找一门速成之法?”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之所以不考虑黄庭经,一来是嫌此法太温吞,二来我已修炼无垢道体,故而黄庭经最高境界“体生光华气香兰,却灭百邪玉炼颜”的金丹大道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望舒察觉到葛长青似乎松了口气。 葛长青摇摇头:“还是有不同的,黄庭经以身为炉,以气为火,于丹田中蕴养金丹,是由内而外的大道。金丹炼成之日,可反哺肉身元神,宝体无铸,元神纯粹。而无垢道体由外而内,先练皮肉,再练筋骨,随后通及脏腑,铸造一具盖世无双的宝体。可这就像是在峭壁上徒手攀岩,越往上路越窄,甚至随时都有坠落山崖粉身碎骨的危险。” 楚望舒点点头:“师尊说的没错,两者各有利弊,黄庭经是通往山顶的大道,走的慢些,但胜在稳,没有后顾之忧。无垢道体连崎岖小路都算不上,简直是在峭壁上攀行。进境捷讯,效果显著。望舒心里都清楚,不过修道与天争,与人争,与己争,迢迢大道稳妥归稳妥,可我嫌慢。师尊可能觉得我走岔了路,然而我若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就不会有今日的楚望舒。” 葛长青心说你口口声声喊我师尊,却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楚望舒有些困惑,自己这个师尊好像对他颇有成见,分明是在借黄庭经一事,试探他内心想法。楚望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葛长青忌惮,也许是楚府那场风波的后遗症还未彻底消弭。 师徒俩对坐饮酒,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葛长青觉得自己身为师傅,跟徒弟打冷战有失身份,于是抛出一份兽皮卷轴,落在楚望纾面前。 自从儒家制作出宣纸后,人族的典籍大多换成了针线修订的书籍,唯有一些很古老的密卷孤本还是记载在兽皮卷轴上。身前这张卷轴少说也有五千年以上的历史了,但保存的非常完好,一丁点儿小的虫洞都没有。 “参同契!丹鼎派开派祖师亲笔,我只收过两个徒弟,你和苏星斗,他入门第三年我亲手抄录了一份参同契赠予,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话先说好,这卷祖师亲笔是暂时借你参悟,我有事要离开宗门一趟,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也就回了,到时候完完整整给我还回来,胆敢损坏一丝一毫,为师就清理门户。” 楚望舒从身后的书架中抽出一根竹筒,把里面同样年代久远的古籍抖出来,小心翼翼把卷轴藏进竹筒,悬在腰上。 葛长青嘴角抽了抽,没阻止,算是默认了。 “什么事?”楚望舒笑着问,笑容里总算有了几分对这个师尊的认可。 “姑射公主今日启程,返回中州,道尊让我亲自护送。” 楚望舒沉吟片刻,“要不我去送别?” 葛长青略作思量,点头:“你们毕竟有过一段共患难的情谊,对她又有大恩,确实应该相送。” 师徒俩御风飞行,朝九老山门牌坊飞去,葛长青一路有意无意加快速度,开始是宛若游龙,慢慢就翩若惊鸿,山川瀑布,峰峦怪石,一掠而过,楚望舒觉得自己既然是练气一重的境界,就不能逞强,几次“差点”跟丢,独自一人飞了会儿,就看见葛长青或站在松顶,或立在岩上,等待他。 葛长青试了几次没试出便宜徒儿的深浅,也就放弃了。 九老山“尊道贵德”牌坊下,姑射公主坐在一匹龙马背上,背山面西,漠然眺望。身后是近百名清一色深青色道袍的九老山修士,想来是护送公主回中州的队伍。 姑射公主明显是等候多时了,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长裙,束起一头青丝的不是银簪金钗,更不是与她身份相媲美的华丽凤冠,而是一根简简单单的白色缎带。正是这条点睛之笔的束发缎带,平添了一股洒脱英气。她只是冲葛长青点点头,对丹鼎派真人身后那名笑容和煦的少年视而不见。 守门弟子很有眼色的牵来两匹龙马,师徒俩人翻身上马后,队伍缓缓朝西北方行去。 楚望舒提出送行,只是心血来潮,所以对姑射的冷淡态度并不介意,况且她未必是真冷淡,他来送,她看到了,仅此而已。天性冷淡的她不会客套寒暄,而是记在心里。 马队不疾不徐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楚望舒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九老山巍峨的山影,策马追上前方的姑射,笑道:“差不多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公主殿下,此去中州一路顺风,咱们山水有相逢。” 姑射微微点头。 楚望舒掉转马头,一夹马腹,龙马撒腿狂奔,原路返回。 姑射蓦然回首,嗓音清冷,“三年后,昆仑瑶池宴,希望能与楚公子一较高低。” 入门大半个月,依然不穿道衣,青衫洒脱的少年没回头,挥挥手! 第一百三十章 攀登剑道,楚望舒Vs苏星斗 妙真道所在的碧霄峰处于九老山西部,剑属金,金主西,碧霄山脉连绵有百余里,山势不如丹鼎派主峰丹鹤峰高耸,但胜在险峭,宛如一柄柄直插云霄的利剑。九老山五大宗,符箓派尊神敬法,丹鼎派内外兼修,补天道明辨凶吉,上清派积功累德,唯有妙真道既修无为,又修剑道。 百年前妙真道曾经闹过一场轰动道门的剑、道之争,起源便是“太上忘情返璞归真”和“剑心通明以剑问道”两条理念发生了冲突。险些让妙真道一分而二,分崩离析。后来由道尊出面,各派掌教联合调解周旋,才算平定那场风波。但两种理念冲突依然在,直到最近十几年里,修无为天道的大真人的女儿出世,拜剑道大真人为师,取名李妙真。皆大欢喜! 妙真道有一座问剑峰,山峰有十二座剑阁,十二条“剑道”,从山腰洗剑阁一直到山巅天剑阁,象征着道门剑道的攀升。 楚望舒登上问剑峰,走入山腰处第一座洗剑阁,阁楼里有入门剑术六百卷,供杂役弟子参悟练习。今日早课刚刚结束,大多杂役弟子还在消化今日所得,因此等阁翻剑谱的人不多,因此楚望舒一进门,就看见独自坐在窗边翻书的白发年轻人,他名义上的师兄苏星斗。目光扫了一圈,顿时了悟,阁楼里大多数都是杂役女弟子,掩人耳目的捧着一本剑谱,目光却偷偷游曳在苏星斗身上。少年白头本就引人注目,苏星斗又有一张让男人嫉妒女人迷醉的脸,本身又是九老山天之骄子,暗恋他的师姐师妹师侄儿数不胜数。 楚望舒挑了本叫做《雨中习剑录》的剑谱,走到苏星斗对面坐下,捧书观悟,整本剑谱记录了某位前辈练剑十载的心得,共有剑招八十九式,取意极数。搁在世俗中肯定是引哄抢的剑术秘籍了。楚望纾翻看了一会,前四十式平平无奇,可做入门打基础,最后三式若是吃透,练气境以下能做压箱底手段。 剑道有道、术之分,普通人习剑,大抵是从剑术入门,由术化道,一点点积攒攀升。如体质上先天罕见的各种属性灵体一样,剑道也有天生剑胚和剑心通明这类奇才,他们走的路和寻常人恰恰相反,先入道,在演术。楚望纾当年练剑,就是由术入道,先有招再无招,最后一招一式都蕴含“道”。 楚望舒翻书极快,原因是本身见识早就超越这些普通剑术,之所以耐着性子在这里翻书,不过是寻找一些能让他灵犀一动的剑招。前世做为散修,楚望舒走的路线就是海纳百川,取长补短。也是他这趟来妙真道的原因之一,不单是妙真道,日后必然少不了把道门五宗都爬一遍。 楚望舒翻到第六本剑谱时,苏星斗开口说话了:“这些剑谱虽然寡淡了些,入腹后却能养胃,修道也罢,剑道也罢,不应该是积硅步以至千里的过程吗!” 楚望舒同样没有抬头,笑着回应:“已了然于胸。” 苏星斗眉头悄然一皱,继续观看剑谱。 俄顷,楚望纾又看完手中剑谱,目光一扫,假意没看到周遭一簇簇火辣视线,落在苏星斗身上,“入门一个月来,从未见到苏师兄,只当你在闭关养伤。” “养不好。”苏星斗语气不咸不淡:“元神耗损,气海崩溃,除非有大金丹,否则回天无力。” 楚望舒心中一凛,苏星斗与南山老祖死战之后,刹那白头,明显是伤了本源,只是他当时没怎么注意,后来也没法从他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出什么表情,因而没在意他的伤势,谁想竟然如此严重。气海崩溃既是修为尽付东流,元神耗损,则说明他寿元不长。 “丹鼎派大黄庭乃养生神典,温养肉身和元神不在话下,苏师兄何不从头再来,假以时日,霜发渐次转黑不是难事。” 苏星斗哂笑道:“再修个十年?” “所以你打算以剑入道?” “我入门那年走完通天之路,剑道和炼丹皆是金钟九震,气海复原非一日之功,今后我打算重点走剑道。” “你的飞剑术确实厉害。” 两人接下来都不说话,自顾自翻看剑谱。 不知不觉,洗剑阁人愈来愈多,且多半都是女弟子,也无心看剑谱,光看窗口交相辉映的两个年轻人了。以前苏星斗永远是女弟子们可望不可即的剪影,他冷漠,骄傲,任凭女冠们搔首弄姿,他也不加颜色。前几年曾经有白云观的女道士趁着夜色,溜进苏星斗的居所,把自己脱光光了躺在被窝里。苏星斗回来了,冷不丁见到床上躺一位千娇百媚的佳人,就说你是谁!女冠说你想我是谁就是谁,今天人家都听你的。苏星斗哦了一声,抱起她从就丢出窗户,说我希望你是一只云鹤,飞吧!白云观女道士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然飞出了几十丈,光溜溜的掩面而逃。 苏星斗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身边再多一位楚望舒,风景之雄起壮丽,在女弟子心里恐怕还要胜过这九老山的景色。 楚望舒轻轻合上剑谱,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演练,他吸取了这本剑谱最平平无奇的拔剑式,配合文字注解,这招拔剑式先得蓄力,在拔尖的瞬间将积蓄的内劲刹那间随剑身喷涌,可以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看了眼越聚越多的女弟子,笑道:“苏师兄,我先走了,不然恐怕连剑阁大门都给堵了。” 苏星斗眉头一皱,显然也清楚眼前的窘境,淡淡道:“我看完这卷剑谱再来。” “继续下一阁?” 苏星斗点头。 “不如咱们比试比试,看谁走的更高。” 苏星斗道:“合我意!” 楚望舒把剑谱归位,在剑阁左转右挪,总算出了大门,期间还被故意“找茬”的女弟子摸了手,蹭了肩膀,暗中还伸来一只摸他屁股的手,被他拍开了。女弟子们或许不敢这样对苏星斗,但她们并不认识楚望舒,没把他当丹鼎派师叔看待。虽然他入门时搅动风云,不过妙真道弟子们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一时没把他和那位天纵之才联系起来。 剑阁往上走,有一条剑道,看着与普通登山台阶一般无二,却是一条九老山赫赫有名的剑道,看似寻常也确实很寻常的登山台阶,每隔十丈插着一柄青铜长剑,楚望舒举目眺望,这条剑道漫长的没有尽头,许多身影在蹒跚登阶,有些则木愣愣的站在原地。离他最近的是一名踏上两级台阶的女弟子,道簪束起满头青丝,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 “这就是剑道!”楚望舒低声喃喃。 那女弟子听到了他的声音,浑身一颤,顿时从台阶上仰倒,楚望舒伸手拖了她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女弟子捂着胸口剧烈喘息,俏脸煞白。无比恼怒的瞪着楚望舒,旋即清秀的脸蛋僵硬住了。 “没事吧?”楚望舒朝她笑了笑,阳光映照在他俊美脸庞,要多温煦有多温煦。 女弟子一张脸慢慢爬起两团红晕,很快就涨红了小脸。忸怩的嗯了一声。 “剑者当心无旁骛,方能剑心通明。”楚望舒说。 女弟子痴痴看着他,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俊秀温柔的男子,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楚望舒扶正她,一脚踏上台阶,这一刻,台阶两侧的青铜剑在他眼中不再是锋芒内敛,而是爆发出冲天剑气。第二步,方一踏出,距离他最近的那柄剑嗡一震颤,一道人影从剑中跃出,竖剑立劈。楚望舒腰间没有佩剑,但他自然而然的伸手握住了“剑柄”,刚才那招拔剑式福至心灵般跃入脑海,微微蓄气后,一道极细微却异常明亮的剑弧扫过。那道虚影登时被一剑斩断,消失无形。 楚望舒转头四顾,恍然发现,方才发生的一切是道门剑道中的“识海演剑”,那一柄柄插在台阶两侧的青铜剑是剑道上的考验。 往上走了十丈,临近下一柄青锋,青锋剑嗡嗡震颤,一道人影在他身侧凝聚,剑尖无声无息的递向他胸口。楚望舒拔尖两尺,恰好挡住剑尖,人影刺杀不成,自行散去。 越往高走,虚影的剑术越强,楚望舒出的剑招也渐渐增多,不过最后不超过五剑。因此他走走停停,每次停顿都在无息之内,有条不紊的前进。 那名女弟子在台阶下痴痴仰望他的背影,心想着这位剑术超群的师兄是宗门中那位外门弟子?为什么之前从未见过。 所谓剑道十二条,其实就只有一条,只不过有十二座剑阁将剑道划分出了十二层剑道境界。从洗剑阁开始到第二座问剑阁,走完这条剑道,剑术才算登堂入室。杂役弟子终年累月的在这条剑道上攀登。希望能去问剑阁学习更高明的剑法。外门弟子则大多在第二道或者第三道剑道徘徊。内门弟子第四和五,第六以上就触及到了以剑入道的门槛,鲜少有弟子可以攀登。 楚望舒一路超越了十几名剑道攀登弟子,有些弟子一心求剑,无动于衷,更多的弟子则好奇看着他背影,猜测这位面生的师兄是谁。 台阶下那名女弟子觉得自己人生发生了一次倒带,前一刻钟,她攀登剑道不慎摔倒,被一名俊美的让人心醉的师兄抱住怀里,师兄走后,她继续攀登,然后就听见身后一声低语:“已经这么远了?”她又一次遭到干扰,导致一剑穿心,摔下台阶。然后又被一名俊美的让人心醉的师兄抱在怀里。 白发如雪的师兄没有说话,朝她微微点头,然后踏上台阶开始攀登。倘若不是认出这位师兄,啊,不,是师叔祖就是丹鼎派赫赫有名的苏星斗,女弟子忍不住就想问:“师兄你又回来了?师兄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楚望舒Vs苏星斗(二)第一更 术的极致就是道,悟透了剑道,万般剑术自然了然于胸。这是楚望舒练剑十年后的领悟,哪怕现在也是这样认为,他站在第一条剑道的尽头,如是想。转身俯瞰,苏星斗刚刚开始登阶,速度奇快,每经过一柄青锋,他顿足三息,继续往上。 楚望舒看到他的同时,苏星斗也抬头看着他,楚望舒朝他咧嘴露出一个极挑衅的笑,用唇语说:“要不要等你?” 下方十几名杂役弟子也注意到了楚望舒的表情,一阵愤懑,随后看到楚望舒的唇语,诧异的转头往下看,就看见了苏星斗也用唇语回了一句:“不必!” “咦,那白头发的好像是苏师叔。” “不是好像,就是苏师叔。”某个女弟子钦慕道。 “上面那家伙是在挑衅苏师叔吗?可恶!” “哎呀,苏师叔在和人比试攀登剑道?” “那小子是我们妙真道的弟子?怎么从没见过。” “肯定不是啦,有这么俊俏的弟子,怎么会籍籍无名?” 楚望舒心血来潮刺了刺孤傲冷漠的师兄,苏星斗要是说好啊,你等等我。那才不现实。转身,忽略了第二座问剑阁,继续往上攀登。 踏上台阶的一瞬间,恢弘剑光迎面而来。楚望舒拔剑式再次出手,岂料那道凌厉剑光微微一顿,朝下猛一压,刺向他小腹。他不得不放弃拔剑式,手臂往下一沉,剑脊不偏不倚的格挡住剑光。这道剑光失手后,没有如先前第一条剑道考验的剑光那般迅速撤去,而是锋芒一转,斩向楚望舒侧颈。 楚望舒剑身一翻,荡开剑光,它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形,又斩向后心。如此交手了十余招,剑光似乎耗竭,消失了。 楚望舒有些明悟,这条剑道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弟子印证剑阁所学,识海演剑,无关真气、体魄,只讲究剑招。置身在剑道中,就好像与真人交手无异。他在洗剑阁观悟了十几本剑谱,摘录下剑招二十式,在第一条剑道中只印证了拔剑式、翻剑式区区两式。 第二条剑道的剑术层次搁在世俗那就是剑术高手了,杂役弟子在这里几乎看不见身影,前方几名攀登剑道的弟子看身上穿的服饰,应该是外门弟子。楚望舒有条不紊的登阶,留给他们一个遥远的背影。在他登上第二条剑道顶峰时,转头一看,大吃一惊,苏星斗已经在身后,距离尽头只剩三柄青锋三十级台阶而已。 这么快? 这家伙莫非是传说中的剑道天才? 这不是不可能,当年他走通天之路时才十岁,能以金钟九震通过剑道考验,其天赋可想而知。楚望舒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是仗着前世福缘,否则造不成那番动静。他说要转修剑道,不是在无的放矢。 第三条剑道,苏星斗只差了他二十级台阶。 山腰处,洗剑阁外,闻名而来的杂役弟子差了一步,无缘一睹苏师叔风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竟然瞧见了向来孤高冷傲的苏师叔竟会与人剑道争雄。这还的归功第一条剑道上,亲眼目睹楚望舒挑衅唇语的那批杂役弟子,打鸡血似的兴奋宣传。很快丹鼎派苏师叔与不知名弟子攀比剑道的消息就传开了,仅仅半个时辰,山腰处聚集了近千名弟子,翘首观望。实力强横的外门弟子则已经开始登阶,追逐那两道身影。 “有人要与苏师叔祖剑道争锋?谁这么不自量力,当年苏师叔祖可是金钟九震的剑道天才,虽然后来拜入了丹鼎派,可他的飞剑术在三年前的“五宗问道”中大放光彩,李师叔祖都吃了大亏呢。” “难道是李师叔祖?咱们妙真道也只有李师叔祖和红鸾师叔祖吧?” “内门弟子中前三甲的剑道高手,好像都有资格。” “并不是李师叔祖和红鸾师叔祖,看到了吗,那个特立独行穿青衫的少年,就是他在跟苏师叔祖争锋,我亲眼看见他用唇语挑衅苏师叔祖的,没想到的是苏师叔祖也应战了。” “真的假的?” “骗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得道成仙。” “看来是假的。” “............” “诶,那背影不就是刚才跟苏师叔祖在洗剑阁翻书的那个俊俏小哥么。” “有苏师叔祖俊俏?”某些女弟子翻白眼。 “有的,”一个怯生生的杂役女弟子说话了,羞红了脸:“他和苏师叔祖都抱过我,都,都很俊俏......” “抱没抱过你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比苏师叔祖逊色,我以我求仙问道的决心起誓,绝不是虚言。因为当时就在洗剑阁。” 众人再次翻白眼。不过很多女弟子都出面证实了那位青衫师兄是个“大美人”的事实。 楚望舒站在第三剑道最后一柄青锋前,久久伫立。脑海中回忆起了刚才那道霸道至极的剑招,并不是他剑术止步于此,而是楚望舒登阶以来,一直在使用洗剑阁参悟来的二十招剑式,他将二十式剑招不断分拆组合,试图以柔克刚,却都被一剑贯穿胸口,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退回来。 “这二十招剑式是我翻看十几本剑谱中优胜劣汰出来,自然有它的精妙之处,不该止步于此,刚才我先用拔剑式卸去部分力道,再转缠剑式和分剑式,最后是格挡!仍然无法破解这一招,如果真人对决,我恐怕已经死了三回。”楚望舒蹙眉沉思。 身后有人靠近,他侧头看去,苏星斗和他并肩站在台阶上,也侧头看了他一眼,高冷男神嘴角扯了扯,给他一个介于傲慢和不屑之间的语气:“慢慢追!” 楚望舒嘴角抽搐,这苏星斗也不是真的清心寡欲。 山腰处的众人眼见那一头白发不紧不慢的登阶,与青衫少年擦身而过,齐声欢呼。 “超过了超过了......” “苏师叔祖果然是天才,那家伙太不自量力。” “流萤之火,岂能与皓月争辉!” “李师叔祖不出,谁与争锋!” “可惜苏师叔祖不是我妙真道的弟子,平生大憾啊。”说这话的是女弟子。 “结束的太快了,一点悬念都没有。” “或许他能追回去呢。” “你觉得可能吗?苏师叔祖让那家伙先登阶,就这样还被他快速赶上,这场比试根本没有悬念了,差距太大。” “我现在就想看看苏师叔祖能走到哪一条剑道,不知能不能打破李师叔祖的记录。” “李师叔祖最高纪录是第七条剑道尽头,强悍的毫无道理。” “剑心通明,百年难得一见啊。” 楚望舒暗暗恼火了一下,一脚踏出,霸道凌厉的剑式再次扑面,他在识海中一声怒吼:“滚!” 一道更霸道的剑势将这头拦路虎给搅碎。 楚望舒一步两台阶,快速追上苏星斗,在这个过程中,凡是拦路剑式都被他干净利索的一剑斩落。在剑术大成的他面前,哪怕外门弟子也要如履薄冰的第四剑道好似变成了坦途。 他很快越过苏星斗,踏上第五条剑道。回头再次朝他咧嘴。苏星斗看了他一眼,低头看脚下的路,嘴角轻轻抽了抽。 “哎呦,那小子把苏师叔祖追回来了。” “不会使用自残法术了吧?剑术暴增?”某位女弟子目瞪口呆。马上就引来了同门的嗤笑:“识海演剑能使出自残法术?你使一个我看看!” “他是谁?内门弟子里剑术超群的也就那么几个,看背影不像啊。” “会不会是别派弟子?” “真的没人认识他吗?” “长的俊俏,剑道天赋又好,而我们又都不认识的......呃,我想起一个人。”某位男弟子托腮沉吟。 周围的人脱口而出:“谁!”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人执念太深 一人杀念太重(第二更) “应该不是他吧,毕竟才入门,不会这么高调,而且琐事一大堆的,哪有闲工夫来我妙真道显摆。”男弟子嘀嘀咕咕。 某位女弟子怒了,叉着腰,柳眉倒竖:“狗娃子,哪那么多废话。” 男弟子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急忙去捂女弟子的嘴,愁眉苦脸:“师姐,这是我小时候的乳名,咱们当年一起入门时,你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的。” 女弟子妩媚笑道:“哎呦,一时激动说漏嘴了。” 男弟子颇为无奈,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音,故作高深道:“想知道此人是谁不难,首先,苏师叔祖性格高傲孤僻,能让他迎战,说明此人地位不低,而且与苏师叔祖关系匪浅。其次,他老人家的剑道天赋道门上下皆知,李师叔祖曾言单论驭剑术她远不及苏师叔祖。因此可以得出此人剑术成就不差。地位与苏师叔祖相仿,天赋出众,且又长了一副不输给苏师叔祖的皮囊,又是大家不认识的陌生人。嘿嘿,此人身份早已呼之欲出了不是吗。” “我知道啦......”一名女弟子兴奋的尖叫起来,脸蛋涨红,眼眸晶晶闪亮:“楚望舒,一定是楚望舒。一个月前在通天之路震金钟七十二响的绝世天才,我早该想到是他,除了他谁有资格和苏师叔祖剑道争锋!” 众人先是寂然,随后哗然,恍然大悟。到了这个份上,大家都能猜出青衫少年的身份了,仔细思量,确实只有一个月前,以震惊道门姿态拜入丹鼎的天纵少年莫属。只不过楚望舒在丹鼎派深居简出,众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下意识的忽略了他这号人物。 “他好像与苏师叔祖同一个师尊。” “哦,他们师兄弟俩是不是谁都不服谁?借咱们妙真道的剑道来一较高低?”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好兴奋啊,苏师叔祖居然也会与人“争风吃醋”。 这时,一个苏星斗的死忠粉尖叫起来:“快来,苏师叔祖又反超了。” 众人一惊,眯着眼眺望,果然恰好见到那头白发把青衫少年甩在身后的一幕。 不管男女弟子都齐声喝彩。 楚望舒有些难以置信,当他把苏星斗落下半条剑道后,又开始打磨自己参悟的二十式,攀登速度难免减慢,可这个白发小子竟然丝毫没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迹象,反而愈战愈勇,稳步攀登。楚望舒这次没有急着赶超,而是原地不动,观察苏星斗的剑道攀登,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按理说越往上走,越艰难。在第一条剑道上有的杂役弟子健步如飞,半途之后就开始一步一顿,往往站在原地许久,才继续攀登。而第二条剑道之后,几乎不存在能媲美楚望舒和苏星斗的这种攀登速度了,谁不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举步维艰到随时会从剑道上滚下去。 可苏星斗不是这样,他的顿足时间几乎保持着高度的一致,从踏上剑道开始,到目前让外门弟子望而却步,内门弟子严正以待的第五条剑道,好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楚望舒不禁升起一个诡异的猜测,如果从头到尾仅仅是出一招的话,那他的攀升速度就可以解释了。事实若是如此,就太让人震惊了,天下习剑者恨不得学遍所有高深剑法才好,多多益善,集百家之长。可苏星斗却反其道而行,习剑以来只苦练一招一式? 通天之路上,上清道老道士说苏星斗执念太深,看来不是子虚乌有之言。只是不知道这位用冷漠面具伪装自己的家伙,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 楚望舒听到山腰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忍不住转头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人头茫茫多,聚集了小一千的杂役弟子外门弟子,仔细一听: “苏师叔祖加油!” “苏师叔举世无双,道门无敌......” “苏师叔,干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 “苏师叔我要做你道侣......填房丫头也行啊。” 偶尔有支持楚望舒的声音,也瞬间被淹没在苏星斗仰慕者的呼喊中。 楚望舒快气疯了,尤其是那句“让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见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谓是一刀扎在楚望舒心窝去了。散修最重胜负,因为胜负往往代表生死。 他一跃而起,直接跨过十级台阶,临近青锋,强盛的剑光当即破剑而出,剑招如羚羊挂角,精绝凌厉。楚望舒拔剑,贴靠着剑光,一撸到底,与剑光擦身而过,倘若执剑者是真人,此时已经身死,故而这一剑就算被破了。他继续纵身一跃,来到后一柄青锋前。如法炮制了数次,又一次把苏星斗甩在后方。两人在第五剑道你追我赶,几乎同时攀登到尽头,又默契的踏上了第六条剑道。 “天呐,第六剑道了,他们还在攀登。” “嘶......第六剑道就算是内门弟子也没几人能闯成功吧。”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只有两个,李师叔祖和红鸾师叔祖。” “这个可以理解吧,苏师叔祖怎么可能止步第六剑道呢。” “关键是那小子也攀上第六剑道了,而且看他的架势,好像比苏师叔祖还要勇猛精进。” 两位妙真道真人在云朵上俯瞰,清风拂过道袍,衣角猎猎,其中一位真人鹤发童颜,长须飘飘,另一位真人却是个身段婀娜,脸蛋柔媚的女子,披一件水蓝色道袍,后背印黑白太极鱼。山腰上情绪激昂的弟子们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云萝师妹,他就是一个月前走过通天之路的少年?天赋果然不凡,剑术更了不得,居然能走到第六条剑道。” “他和苏星斗都是习剑的天才,可惜都在丹鼎派门下。”被唤作云萝的女子叹了口气,似是颇为惋惜。 “师妹若觉得可惜,不凡向长青师弟伸手要人,反正你们关系好。”老道士呵呵笑道。 云萝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葛长青最是护短,好不容易收了第二个弟子,肯放人才怪。” “也是,我妙真道剑道天才不少,特别是妙真师妹和红鸾师侄,都比他们两人要略胜一筹。” “这个楚望舒我不敢断定,可苏星斗的天赋不逊色妙真师妹。” “非也,”老人抚须笑道:“苏星斗毕竟是丹鼎派弟子,主修金丹而非剑道,哪怕天赋再好,也荒废了。我们不妨打个赌,秒真师妹曾走到第八剑道尽头,我猜这两个弟子最多止步第七剑道。” 云萝撇撇嘴,没搭话。 第六条剑道尽头,楚望舒长长吐出一口气,继续攀登。 苏星斗紧随其后。 第七剑道,楚望舒站在台阶下沉吟,苏星斗走到他身边,侧头,淡淡道:“由术入道,还比不比?” 十二条剑道,前六条剑道象征着剑术极致,第七条剑道则是以术入道的开始。有的人剑术大开大合,气势雄浑,由术入道后,走的就是霸烈的剑道。有的人剑术飘逸,灵巧刁钻,走的又是另一条剑道。剑道千千万,因人而定。 楚望舒笑了笑,当先登阶,他的剑术是真正的熔炼百家于一炉,精研过无数种剑法,但那都只是术,不是他的道。无论是霸道的剑术,亦或是飘逸灵巧的剑法,由楚望舒施展出来,都有一个共同点:招招搏命! 说是狠不正确,应该是“烈”! 宁折不弯的烈,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烈。 不杀人则杀己! 这和他的性格、遭遇有一定的关系,楚望舒剑道大成后,出剑次数反而愈发少,但只要他拔剑,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楚望舒三十而立之年,才打磨出自己的剑道,他委实没料到苏星斗双十年华,竟然也磨砺出了独属自身的剑道。 苏星斗的剑道是“直”,直来直往,不退缩不逃避,一往无前。 如果楚望舒细心些,那晚在余峨山从天而降的搏命飞剑,就能窥一斑见全豹看出苏星斗的剑道。管你是真人还是大真人,我自一剑直来,你死或我亡! 两人的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相近。 第七剑道上的十柄青锋剑嗡嗡震动,一缕缕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看不见的剑网交织,密密麻麻如蛛网,挡住攀登的道路。苏星斗和楚望舒齐头并进,一人直撞入剑网,仿佛锋利的菜刀切开柔嫩的豆腐,笔直一线。而另一人则在台阶上飞跃,所过之处,剑网一根根断裂溃散,好比清扫尘劳,任何蛛丝马迹都不留。 云萝侧头看了一眼老道士,眯眼笑道:“师兄,脸疼不疼?” 老道士哼了一声,“这不还没到第八剑道吗。” “可他们显然还有余力。” 老道士倒抽一口凉气,头疼道:“这俩孩子的剑道怎地都如此刚烈?剑乃王者之兵,中正平和,扫灭阴邪,他们的剑道显然走了岔路。长青师弟怎么不收徒弟则以,收的徒弟尽是些让人头疼扎手的存在。” “两人能登上第七条剑道,说明他们的“道”经得起考验,既然如此,就不算走岔了路。” 此时,楚望舒和苏星斗已经站在第七条剑道尽头,各自仰望第八条剑道。他们身后,十柄青锋倾斜倒地。 云萝见到这一幕,蹙眉不已,“记得上清派对他们两人的评价吗?” “不曾关注。” “一人执念太深,一人杀念太重!”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妙真(第三更) 楚望舒站在第八条剑道下,斗志昂扬,跃跃欲试。转头一看竞争对手,发现苏星斗注意力全然不在此间,木愣愣的朝一侧发呆。顺着他目光看去,那一侧的孤径小路上,走来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说是须发洁白不恰当,因为他头上只剩稀稀疏疏几根杂乱银发,身躯枯瘦,佝偻着腰。 楚望舒目光从缓步行走的老者身上挪开,皱眉道:“怎么了?” 苏星斗平淡道:“不比了!” 楚望舒默了默,“你不是没有余力,为何不比?” 苏星斗摇摇头,不解释。 楚望舒翻了个白眼:“随你!” 虽然不知苏星斗因何“罢战”,这家伙也不像是个会耐心与人解释的,楚望舒便弃了他独自攀登。此番剑道争锋,与苏星斗较劲是一时兴起,增添趣味而已。磨砺己身剑道才是关键,还有就是此行能否见她一面。 老者颤巍巍的走过来,老态龙钟的模样,叫人担心他下一刻会从山上滚下去。 “弟子苏星斗,拜见前辈。”老人走到身前三丈的时候,苏星斗深深鞠躬。脸上虽仍是一片淡漠,眼神却要恳切了许多。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嗓音有些这个岁数该有的沙哑,“被人废掉修为了?” 苏星斗破天荒的露出愧疚之色,低声道:“让您失望了。” 老人顺着台阶走下,十级台阶他走了将近半柱香,费了好大气力才俯下身,捡起翻倒的青铜剑,轻轻插回剑坑。缓缓道:“当年不过是随手赠你一本驭剑法门,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造化。” 苏星斗默然不语。 老人把散落在台阶两侧的青铜剑一一扶起归位,温吞的很,恰如一个耆耋老者迟缓笨拙。苏星斗几次想代劳,被老人摆手拒绝。 “凡人不过甲子,修道大限亦只有五百年。年纪一上来,哪怕精神头尚好,身体也吃不消咯。人族终究不如妖族,悠悠万载可度,最不济也有千年可活。” “活那么久做什么,虚度时光罢了。”苏星斗道。 老人瞅了他一眼,感慨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苏星斗欲言又止。 老人转身缓缓登阶,一步一顿,走的甚是艰难。 “有话就说。” “晚辈想转修剑道,但不知该如何入手,望前辈指点。” “丹道剑道,根底是一样的,依然避不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过程。你欲转修剑道,进境不会比重修丹道快。” 苏星斗神色苦涩。 “想当初道祖扣天门开天路之始,人族天才虽如雨后春笋冒头,但根基仍是浅薄,百年出一两个剑胚,已是天眷般的喜事。何曾想如今光我道门,剑道奇才就有五指之数,没道理就是没道理,这世道贫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苏星斗蹙眉,没听懂老人话中含义,人族天才辈出,不该是幸事吗? “洪荒末年,妖族一统十三州,大势所趋。女娲大帝厚德载物,有帝王风范,她做天下共主也是奉天承运的事。可惜女娲化羽后,无人能压制妖族各部,天下重燃战火,各部裂土分疆。角逐天下共主的位置。本来呢,伏羲大帝是可以做这个妖族的帝君的,可不知为何他对妖族内讧冷眼旁观,在晚年带领本属于妖族一部的人族脱离,自称人族。没有这位曾经一人之下的妖族大帝,就不会有如今的人族。上古传说女娲捏泥造人,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伏羲大帝三百年后化羽,为人族争取了三百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其后人族也被卷入了长达千年之久的妖族混战。再往后啊,人族也出现过几位挑起一族大梁的先祖圣贤,仅是勉强保存火种罢了。真正改变天下格局,让人族站稳脚跟的,是咱们道门先祖。往前看尽历史,无人能比道祖更风流。哪怕往后千百万年,道祖都是人族绕不开的一尊圣贤。而儒家那位至圣先师,人族几十万年历史中唯一可与道祖比肩的人物。风流不足,然风骨更甚。道祖为人族打下了在乱世立足的根基,儒家至圣则为人族囤积了角逐天下的根基。” “妖族十二部战乱不休,千年之间,生生打碎了两州疆域,散落成无数岛屿漂流海外。妖族元气大伤,而人族不断养精蓄锐,等他们回过味来,人族已然不弱于妖族任何一部。但要面对妖族十二部练手反扑,人族底蕴依然不够,幸好,儒圣之后三千六百年,又出了一位神帝。所以神帝又是一位可与儒道两位先圣媲美的人杰。” 苏星斗骇然道:“神帝修为不弱于道祖儒圣?” “不知道啊!当今天下似乎没人能让那人全力出手。” 苏星斗踌躇再三,忍不住道:“恕晚辈之言,神帝震慑妖族,虽有大功,可确实是当世第一人,先不提女娲大帝,比之道祖儒圣也有不如吧。如前辈所言,道祖儒圣皆以一人之力改变天下格局,道门、儒教如今都是人族中流砥柱。这便是千古人杰和一代人杰的差别。” 老人不置可否,喟叹道:“能看出这一点已殊为不易,神帝功过如何,自有后人评说,或者,由将来的你们评说。” 老人说完,好似无意在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苏星斗,你可知什么是飞剑?” 苏星斗沉吟了片刻,仍是没有开口,老人问的这个问题,由不得他不谨慎。 “道门剑法有御剑和驭剑,一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别,而飞剑又与两者不同,晚辈觉得飞剑与驭剑有相通之处,只是驭剑以气控剑,而飞剑则以心驭剑。晚辈这些年精研前辈手札,徘徊在驭剑与飞剑之间。些许感悟,不知是错是对,希望前辈解惑。” “你那哪是飞剑,仅仅是驭剑罢了。”老人笑了笑:“驭剑是驭剑,飞剑是飞剑,驭剑是飞剑,飞剑非驭剑。” “驭剑距离取决于控剑者真气强弱,但不管真气达到如何深厚地步,人力有时尽,所以驭剑距离上并非没有限制。以气驭剑是下乘,以心驭剑是中乘,以神驭剑才是飞剑。” 苏星斗仿佛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领悟,皱眉道:“因此驭剑是飞剑,飞剑非驭剑?” 老人缓缓点头:“有没有听说过当年道祖于东荒飞剑斩恶龙的事迹?” 苏星斗摇摇头。 老人眺望天际,浑浊的眸光清亮了几分,眼神复杂到看不出是缅怀、追忆、悲伤、还是向往:“我于东荒身不动,一剑西去斩真龙!” “据说七年前,神帝在南疆斩杀赤猊金吼,随后一剑飞跃数千里,击破天帝宫。莫非就是飞剑之术?” “只是普通至极的驭剑而已,神帝散修出身,所学驳杂,但好像都不精通。可偏偏就是这个无根游侠,让他做成了天下第一人。咱们这个神帝啊,当真是古往今来第一武夫。” “古今第一?”苏星斗眉梢一挑。 老人笑着摇头:“或许是第二。” “当年你初入道门,我赠你一本驭剑心得,此后再无后续,一来是看出你拜入丹鼎派决心已定,二来是时机未到。”老人说到这里,拍拍苏星斗肩膀,转身朝来时的路返回:“不破不立,如今时机已到,道门法术千千万,吾只取其一,苏星斗,从今开始,你就随我学飞剑术,这也是我毕生之道。” 楚望舒登山第八剑道尽头时,浑身大汗淋漓,身子好像被掏空了,重生以来第一次重温力竭的感受。抬头看了眼漫漫长的第九剑道,委实没有再挑战的念头。 第八座剑阁取名“忘剑阁”,阁楼里摆的剑谱无关剑术,而是历代剑道宗师对剑道的见解和习剑武道的心里历程,前人把经验感悟付之笔端,供后人借鉴学习。楚望舒觉得自己有必要看一看前人的武道历程,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风景,总比自己累死累活还得担心树枝随时被踩断来的轻松吧。 推门入阁,室内静谧安详,空气中有一股陈年书香的味道,不好闻,也不难闻。宽阔的大堂摆着十几张八角桌,桌边零零散散坐着七八名白胡子老道士,四五名中年道士,这伙儿观谱不语,潜心修道的牛鼻子漫不经心的抬头瞥一眼楚望舒,纷纷如中定身术,瞪大眼睛盯着他。 楚望舒向来是逢大事有静气的少年郎,丝毫不怯场,施施然走进阁楼,自顾自翻找剑谱,留给老道士们一个宠辱不惊的背影。 时隔多年,他再次见到了李妙真,彼时她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一张脸蛋清清秀秀,眉目之间有着几分稚气。板着脸翻看剑谱的时候,才有几分后来“寒云仙子”的气质。但自从见到了姑射后,楚望舒觉得那个冰美人比李妙真要更贴合这个称号。 李妙真的容颜跟前世所见差别有些大,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大概是楚望舒见过唯一长到二十岁还在不断变得女子。十八九岁的李妙真脸蛋有些婴儿肥,蛮可爱,但不够惊艳,姿色甚至还不如楚千翎,撑死了跟夏蝉衣一个层次,不能再高了。可楚望舒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红颜知己,虽然最后她毅然决然的忘情修剑,跟楚望舒划清了界限。 楚望舒呆呆望着她,一时心潮翻涌,喃喃道:“妙真......”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吃货仙子(第一更) 李妙真听见有人呼唤名字,下意识“嗯”了一声,恋恋不舍从剑谱上挪开目光,瞥了眼楚望舒,一愣,“你是?” 楚望舒定了定神,扬起一个招牌式温煦笑脸,他用这招对付女子往往能迅速收获对方的好感,屡试不爽。 “丹鼎派内门弟子,楚望舒!” 李妙真听后,哦了一声,把目光挪回剑谱,不咸不淡的补充了一句:“叫师叔!”明显是在介意楚望舒刚才情难自禁,故脱口而出的“妙真”! 楚望舒心道一声“脾气没变”,不管是女大十八变的太晚且越变越惊艳的寒云仙子,还是是现在这位婴儿肥的花骨朵,在外人面前都是这般冷冷清清,哪怕她其实已经被楚望舒的“美色”给狠狠震惊了一把。 楚望舒随手挑了本剑谱,也没看剑谱名字,九老山这群道士,不说当下,往前推五百年,也都是些只识字不懂字的酒囊饭袋,就好像儒家讨厌道门,道门更虚伪,表面上笑眯眯不介意,私底下碰到儒家学子,能踹裆部就绝不踹屁股,能打脸就绝不敲脑袋。因此对道士们来说,识字是为了更好的修炼,读书是打死不干的。肚子里墨水少了点,于是取名字就千篇一律的雷同。比如楚望舒在洗剑阁挑的十几本剑谱里,就有三本名字是这样的“东海劈浪十八式”、“东海斩浪十八式”、“东海劈波斩浪十八式”。 真难为侥幸脑汁想书名的前辈们了。 楚望舒端着剑谱品读,偶尔会看几眼秀美认真的娇俏少女,每次察觉到楚望舒偷窥的目光,肥嘟嘟有些可爱的李妙真就会立刻板起脸蛋,一脸清冷严肃的师叔气势。后来慢慢入神了,楚望舒就没搭理她了,他对修道有着狂热的追求,或者说对力量有强烈的渴求更加准确。一旦修炼起来便废寝忘食。 过了许久,不知道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大堂里老道士走了几批,又来了几批。李妙真坐立难安,灵动的眸子咕噜噜的四下转动,仔细观察楚望舒的反应,然后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包牛油纸,纸里包了一叠切的均匀的肉片,她把剑谱竖起来,脑袋埋下去大快朵颐。 楚望舒凑过脑袋,咦了一声,“这是你们碧霄峰灵兽红狮的臀尖肉?” 李妙真如天雷轰顶的浑身一震,噗一声把鼓满腮帮的肉片全喷在楚望舒脸上。 “可惜了这上好的火狮肉,据说还有一丝麒麟血脉呢。”楚望舒仔细抹去脸上的肉沫和口水,手指捻起一块碎肉,凑到鼻尖嗅了嗅,嗤之以鼻的口吻道:“这种放沸水里滚熟,然而抹几粒盐巴的肉片也能吃的那么开心?” 李妙真一脸肉疼的看着他把桌上的肉片扫到地上,便拿他撒气:“你谁来着?方才被你吓了一跳,害我下午的零嘴白白浪费,这件事情师叔就不跟你计较了,你速速走开,也不要出去张扬,晓得吗?” “妙真道的火狮种群日益减少,只因为其肉质鲜嫩更甚黄羊,且是温养身子的大补药,常年遭受猎杀,不过九老山似乎早就禁止门中弟子肆意捕杀了。李师叔哪来的零嘴?” 李妙真脸上闪过一抹惊慌,迅速消退,淡淡道:“不该你知道的,你不需多问。想必是你师尊带你上来长见识的吧。你是哪位真人的弟子?” 这转移话题的技巧真生硬。 楚望舒是为数不多知道她表里不一吃货本质的人,他们当年是在西域认识的,那会儿为了一株千年雪莲,两人在雪峰山死掐起来,打的碎石飞舞,雪崩滚滚,两人都动了真火。你来我往的半个时辰后,真气耗尽,低头一看,雪崩早就把那株只差一刻钟就能开出七瓣莲的灵药扼杀在了摇篮中,好一片银装素裹。 天寒地冻,体力耗竭,两人就寻了一个雪鸠洞鸠占鹊巢的霸占了,一边相互忌惮,一边抓紧时间恢复元气。那会儿楚望舒杀起女子来,从不手软,李妙真看他的眼神更是宛如杀父仇人。楚望舒就想着,这女人不识抬举且杀己之念太重,得先下手为强。于是把生了堆篝火,把两只可怜雪鸠给烤了。然后,然后堂堂道门寒云仙子,东荒一颗璀璨明珠,就被一个不善良不温柔的游侠儿俘获芳心了。 记得有一次楚望舒问她,当晚在山洞里你的眼神为何如此骇人。李妙真一本正经的说,我本要取千年雪莲炖肉吃,想了好些年,可惜被你搅黄,此仇此恨真是堪比杀父之仇。 楚望舒笑道:“我自当为师叔引见引见,顺便问问外头诸位师叔师伯,他们的零嘴火狮肉还有没有,我好讨一些来赔给李师叔。”说罢,就要起身。 李妙真一把揪住楚望舒的衣袖,力道大的将他硬生生拽回木椅,又气又恼:“告诉你吧,火狮是我偷偷猎杀的,师尊整**我闭关参悟剑道,我已经半年没吃过肉了。弟子送来的饭食都是寡淡无味的素菜,说是食味清淡,方才清心,荤腥鱼肉会让我坏了剑心。” “人间至味是寡淡嘛,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喝酒吃肉就好,那种境界学不来。”楚望舒说。 李妙真一愣,咯咯笑道:“你这小道士说话还挺有意思。”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正襟危坐,端起一副师叔的架势。 她是妙真道仅存的一位大真人亲传弟子,辈分高的吓人,楚望舒见到她也得喊一声师叔。 “虽然辈分不如李师叔高,但不算小道士吧。”楚望舒把注意力放在剑谱上。 李妙真见楚望舒认真专注研究剑谱,有些惊讶,低声道:“常人习剑,当由术入道,你瞧这么认真做啥,又看不懂!” “是啊,李师叔剑心通明,天生的习剑胚子,真叫人羡慕。” “你的表情可看不出哪里羡慕,对了,小道士叫什么来着?” 楚望舒无奈道:“楚望舒,这是我第三遍自报姓名了。” 李妙真赧颜:“这次记住了。” 两人又过看了好一会剑谱,楚望舒打算回去消化剑谱所得,就说道:“李师叔慢慢静修,我先走了。” 李妙真哦了一声,也没看他。 楚望舒又道:“红狮肉是上好食材,滚水清蒸就太暴殄天物了。李师叔有空可以尝试煲一煲肉羹,放入甘草,茴香,陈皮,生姜,蒜末,武火烹两刻钟后,换文火慢炖半个时辰,五香肉羹就做好了。既祛除了腥味,又让肉质烂而不碎,其中更有五种佐料香味相辅相成,滋润极好。” 李妙真吞了吞口水,目光火热又极力保持师叔的威严,故作矜持道:“甘草茴香是……什么东西啊?” 楚望舒惊讶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神农典记载的百草篇中的几味调料而已,你不会从来没吃过吧。” “谁,谁说我没吃过……我我,不屑过问而已。” 楚望舒点点头算是接受她的说法,又道:“不打扰李师叔清修,来之前我娘说为我炖好了猴脑、蒸了桂花鱼,蜜糖烤鹤翅……” 猴脑? 桂花鱼? 烤翅? 李妙真口水哗啦啦流了出来。楚望舒回头一看,这丫头正手忙脚乱的擦拭嘴角。 “你,你还有娘呀……”李妙真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这眼神他太熟悉了,十足一个馋嘴的小丫头看别人家孩子啃糖葫芦却只能流口水的眼神。 楚望舒心说你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李妙真手指绞着裙摆,师叔的架子被她丢到东海去了,期期艾艾的问了一个让她事后想起恨不得掩面而逃的问题:“猴脑好吃......嘛?” 楚望舒心想,你若是再用嘴含着手指,那就不折不扣是个贪嘴小丫头了。 楚望舒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笑着道:“世间美味,莫过于此。” 回应他的是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楚望舒走出几步,蓦然转头,给出一个温煦的笑容:“久仰李师叔大名,今日得见,是我的幸事。倘若不嫌弃,不如去我住所小叙一番,嗯,顺便吃个饭。” 李妙真一双灵动乌溜的眼眸狠狠射出两道光芒,却咳嗽一声,故作矜持:“可以吗?” 楚望舒轻轻颔首。 李妙真心里一喜,就要答应,忽然哭着小脸,说:“师尊不允许我沾荤腥,而且她若是心血来潮考察我功课,发现我不在剑阁内,怕是又要惩罚我了。” 本是寻常不过的小女子抱怨,也说明她对楚望舒不再避讳,是喜事才对,可楚望舒眼睛中掠过沉沉怒色,一声不吭的转头就走。 出了剑阁,楚望舒望着蔚蓝天空,心中默数:一、二、三...... “哎,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李妙真提着剑跑出来,恰好在第三声结束奔至楚望舒身侧,明眸轻轻瞪他,扭扭捏捏道:“我又没说不去,既然楚师侄盛情邀请,我去坐坐也是无妨的。” 她没带铜镜,否则定可以看见自己心虚的表情。 楚望舒回答道:“你不是很听师傅的话嘛!” 李妙真眯着笑了起来:“师尊疼我,顶多骂几句,比起满桌美味......哦,反正没事。” 楚望舒摇摇头,目光晦涩难懂。 李妙真那双杏子般的眼睛盯着他。 半晌没有说话的楚望舒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走吧,顺着剑阁左侧的小径走去。这是下山的通道,问剑峰设了阵法,杜绝飞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舌尖上的丹鹤峰(第二更) 两人联袂来到丹鹤峰,挑了条杂役弟子长年累月踩踏出的小径,不招人注意,过了人烟最盛的清华观,楚望舒居住的地方倒是颇为清净。虽然对自己儿子的美色颇为自傲,可楚望舒入门月余,变领着一个俏丽可人的女子回家,还是叫水研姬吃了一惊,摸不清两人的关系,又不好当面询问,于是水研姬看李妙真的目光就略带了几分婆婆审视儿媳的意味。 楚望舒不解释,李妙真哪怕感受到水研姬灼灼目光,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总不能说您好,我是来吃菜的。 “这是我娘亲,你喊她水姨吧。娘,她是妙真道弟子,按辈分我得喊她一声师叔。” 水研姬疑惑的点点头,看看儿子,又看看李妙真,楚望舒神态自若也没一点对师叔的恭敬,而李妙真则有些拘谨羞怯,怎么看都是随情郎见长辈的良家闺女。楚望舒或许真是这样的态度,但李妙真肯定不是,毕竟两人的渊源仅限于楚望舒的记忆力,她只是为自己想吃美食而屁颠颠跟着初次见面的师侄去他家的丢人行为感到羞耻。 距离饭点其实还有一个时辰,楚望舒在院子里沏了一壶茶,俊俏师侄和美貌师叔对坐饮茶,落在任何清心寡欲的道士眼里,都要掀起一场轰动九老山的大绯闻。好在那群杂役女弟子的工点没到,过了晚膳她们才会来。 楚望舒有千言万语万般柔情,可惜现在不是吐露的时机,考虑到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只好把倾诉衷肠的念头压回肚子里。否则依照他以前的性格,这会儿准搂着李妙真的小贤腰,深情款款的说:“妙真啊,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我可是想你想的紧。” 此言一出,李妙真肯定不是掩面羞怯,她会拔尖刺死他。 李妙真在九老山名声很好,和和气气,温婉大方,总的来说就是思慕她的男道士鼓足了勇气去搭讪,后者就会扬起一个温柔的笑脸,男道士得到了肯定,信心大增,正要展开下一步攻势,李妙真往往会说:我去修炼啦、我去给师尊请安、我要去洗澡......最不济也要给个笑脸呵呵一声。辈分奇高的李师叔连去洗澡都坦白,丝毫不做作,这不是温婉大方是什么? 记忆力两人相处时说的最多的就是九州各地的美食,大多都是楚望舒说,李妙真听,听着听着,就擦一把口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李妙真就想着撂担子逃走,然后跟楚望舒浪迹江湖。只不过吃货本质是她的秘密,绝对不会对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师侄袒露心声的。事实上,当年两人也确实携手走了三千里路,走到哪吃到哪。可惜并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的岁月里。彼时,神帝驾崩多年,九州动荡,妖族和人族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中各自修养生息三年后,战火毫无征兆的从东荒燃起,席卷整个九州大陆。道门做为两族交战的导火索,首当其冲,损失惨重,就连道尊都陨落在战役中,李妙真身为承载道门的年轻一代翘楚,责无旁贷,在上一辈真人死伤凋敝的惨淡光景中,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忘情剑道。楚望舒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恋情以失败告终。 往事悠悠浮上心头,楚望舒把玩着手中茶盏,轻轻笑道:“饮茶无味,饮酒会醉,饮情更不知何味。” 李妙真下意识的说:“那就吃菜好了。” 楚望舒默了默,一双浓黑的眸子无声无息的凝视她,幽幽道:“对牛弹琴。” 李妙真觉得这个师侄脾气忒坏,动不动就给自己脸色,还一点都没有做晚辈的自觉,谁叫自己此时有求于人,这口气也就忍了。 日头西移,余晖将天边的云朵映照的彤红,层层叠叠,煞是瑰丽漂亮。 水研姬在厨房忙碌,一叠叠菜肴捧上来,三荤两素一汤,油焖猴脑,蜜汁烤翅,没有桂花鱼,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桂花,楚望舒瞎说糊弄李妙真的,取代它的是一盅炖鸡,素菜取材自水研姬的小菜谱,有楚望舒喜欢的青丝瓜炒肉片,一盘鸡蛋汤。 楚望舒把茶盏茶壶撤了,三人就在小院石桌上吃这起稍稍早了些的晚膳。 “这猴脑是好东西,山上的灵猴通灵聪慧,脑筋活泛,比之其他牲畜的脑子味更美,是此中极品。不过这东西看似做法简单,却极讲究手艺,我娘在山上摸索了月余,才掌握七分火候。”楚望舒示意她尝尝看。 李妙真没吃过猴脑,见到白嫩嫩的一坨脑子,表面还浇了一层兀自沸腾不止的滚油,卖相不好看,但世上的识货从来不缺乏一颗勇于探索尝试的心,况且听楚望舒如此吹捧,她抿抿嘴唇,拿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到小嘴里。 滚烫而浓郁的香味刺激着她每一个味蕾,前所未有的体验,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它兼具了豆腐的柔滑,又有肉质般的香浓,滑而不腻,浓而不腥...... 世间竟有如此美味,竟有如此美味! 李妙真感觉自己体内的小灵魂在嘶吼,在咆哮,有一种妖帝在前我可一剑斩之的豪气。 下一刻,她热闹盈眶,不是被感动,而是被烫的。 楚望舒慌忙倒了一杯温凉的茶,递给吐着舌尖,小手使劲扇风的李妙真,无奈道:“不会吹一吹再吃?这嘴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好似青梅竹马间最寻常不过的抱怨,却让李妙真噗一声把嘴里刚含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万念俱灰的望着他。 楚望舒翻了个白眼:“哪个会偷偷把肉食带进剑阁的?道门最讲究饮食养生,有一套严格的规定,你欺负我新来的,哄我说什么零嘴,懒得拆穿你而已。” 李妙真一张俏脸羞的通红,似恼似羞的咬牙切齿:“不准说出去。” 这可是她最大的秘密,除了师尊外没人知道,倘若这个不大不小的污点公之于众,恐怕无数男弟子都要幻灭,啊......温婉可爱落落大方的李师叔竟然是个吃货,一顿能吃几斤肉的超级大吃货...... 人都爱惜羽毛,尤其女子注重仪表,说好听点是在意形象,说难听点就是太作。楚望舒不禁怀念楚浮玉起来,那女人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没脸没皮,耍无赖、无理取闹从不含糊,丝毫不怕自己的一堆坏毛病会破坏她楚府三小姐秀外慧中的形象,以前觉得姐弟嘛,没必要刻意装模作样,如今想起来,她为什么不在楚望生楚望楼面前这般?也许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人,天意弄人,这个男人是她的亲弟弟。 “我娘手艺不错吧?在尝尝鸡翅,做法可不简单,先是在油锅里炸脆表皮,而后以小火烹饪,放入调味香料,最后浇一层蜜汁。吃起来的时候,外皮依然松脆,但味入三分......” 楚望舒还没说完,李妙真已经啃了好几块鸡翅,满嘴流油,好在仙鹤的翅膀大,够吃。 水研姬给李妙真续了一杯茶,柔声道:“慢些吃,这一桌子的菜够你和望舒吃了。” 李妙真很有眼色的还礼水研姬一碗浮着黄油香气四溢的鸡汤,鼓着腮帮,笑靥如花,“姨,你也吃。” 水研姬眉眼柔软,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油渍,觉得这闺女乖巧可人,很有意思。 李妙真的眸子里迅速积蓄起一层雾气,又很快散去,这是个敏感而极渴望母爱的女孩,楚望舒前世曾听她说过自己身世,父亲是妙真道年纪轻轻便已是大真人境的天之骄子,母亲在她还没懂事的时候就去世。据说李妙真那位父亲,简直就是老版苏星斗,皮囊俊朗非凡,这点不需怀疑,看看几年后的李妙真就知道。天赋更是好的让人绝望,三十二三的年纪,已经是大真人境,比之葛长青还要更甚一筹。可想而知这样的男子,山上有多少道姑日思夜想爬上他的床。应了那句天妒英才的老话,在她十二岁那年,老版苏星斗外出执行任务,一去不回。据卜天道老家伙们占卜的结果,早已死翘翘了。 楚望舒对父爱从不报什么期望,除非他轮回一次,否则这辈子甭想享受到父亲的关爱,不,其实当年神帝也曾让他感受到过父爱,只不过考虑到神帝的年纪,用祖宗的爱来形容会更恰当。 “喜欢吃的话,就经常过来。这些天玲珑不再,姨也寂寞的很,身边有个说说话的闺女,总是好的。”水研姬一不小心吐露心声,惊觉不妥,下意识观察儿子的神色,果见他眼神一黯,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回应她。 李妙真正沉浸在多愁善感里,没察觉这对母子的异样,好奇道:“玲珑?” 水研姬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吃菜吃菜。” “你似乎和楚千翎颇有旧怨的样子。”楚望舒没来由的想起那个刁蛮的小丫头,前世他和楚千翎只有几面之缘,半点交情都没有,所以从未关注过两个丫头之间的恩怨情仇。 李妙真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楚望舒会提及这个问题,想了想,道:“小时候我爹和她师尊交情不错,时常品茶论道,每次她跟着师尊来我家,都是挂着鼻涕,穿的极好看,骄傲的像只小母鸡,我就时常捉弄她,欺负她。日子久了,她就对我怀上了深深的恶意。” 若说古灵精怪,那娇蛮的丫头确实不及李妙真,吃亏不奇怪。 “你不会是想跟她告密吧?”李妙真忽然警惕。 楚望舒笑道:“我是欠她几件灵宝,若是拿这个秘密同她交换,想来她是求之不得的。” 李妙真柳眉倒竖,猛地转头,可怜巴巴的眼神,委屈道:“姨......” 都说知子莫若母,水研姬笑着摇摇头,示意她安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爱上不能爱的姑娘(第三更) 李妙真乘兴而来满意而归,留下一桌狼藉给水研姬收拾,李妙真肚子能装货这件事楚望舒是知道的,岂料她当年还是矜持了。一桌美食十之八九都进了她的肚子,晚膳结束后,楚望舒一摸自个儿肚皮,瘪的。 李妙真临走前,挺着滚圆的小肚子,笑容满足,表示很高兴认识楚望舒这个师侄,特别是水研姬说经常过来坐坐,李妙真开心的拍拍楚望舒肩膀,语重心长说天道酬勤,吾辈之路漫漫兮且忐忑,楚师侄应时时勤勉,师叔我会时常来督促的。 翩然跃上剑脊,御剑而去。 楚望舒还没到餐风饮露的真人境界,只能劳烦娘亲再煮点吃食果腹,好在厨房食材储备充分,都是他在山上猎来的野味。像仙鹤灵猴这种祥瑞灵兽,九老山是明文规定不得猎杀,但楚望舒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小观又偏僻,倒也不担心有人揭发他。 天色一暗,星辰像一颗颗散碎的珠子挂在天幕上,寂寥闪烁,一伙杂役女弟子照看了药田,顺带帮着东竹洒扫院子,日子久了,大家都争着抢着在楚师叔面前献殷勤,刷好感。楚师叔又英俊又出色,脾性还好,待人处事都温和的紧。简直是万千少女心中的良配。 楚望舒如此表现一半是天性,一半是老于世故,正所谓大奸若忠,大恶若善,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从不在自己脑门上刻“坏人”两字。前世中州曾有一位儒家青年俊彦,他曾对楚望舒此人点评:“多情之人最无情”。意思是说楚望舒这让看似多情温和,实则最薄情寡性。 楚望舒那时候想着哪天去中州,宰了这吊书呆子的酸儒书生,可后来发生一件事,让他打消了念头。并不是睚眦必报的他大发善心,而是许久之后他去中州,那书生已死了,据说是携儒家浩然之气,与妖族某位妖尊同化灰灰。天下群雄,论舍身取义,杀身成仁,非儒家莫属。 夜风凉爽,鹤鸣阵阵,月牙撕裂云层透出半张脸,洒下姣姣光辉,楚望舒蹲坐在小院里,前方是十名盘膝而坐的妙龄少女,他给杂役弟子们诵读道经,讲解真义,再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层层解析,由浅入深。月光在他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俊逸洒脱,颇有点浊世谪仙人的出尘风采。 他本是为夏蝉衣等几名女弟子讲道,当初聘用女弟子们做杂役,有的要灵药做报酬,有的要丹药,有的希望他能提点修行,不一而足。某一天,楚望舒给几名女子讲道经,东竹忙活完院子里的杂物,坐在一边歇息,听的入迷,受益匪浅。此后每次楚望舒讲道,羞怯的小丫头便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在一边旁听,楚望舒知道以她的不堪一击的面皮,如果挑明,只怕要无地自容的当场悬梁自尽。 时间一久,招惹来的女弟子越来越多,大家都知道楚师叔性格醇厚,待人和善,没有那么多规矩,于是心照不宣的聚集起来听楚师叔讲解道经,传授修行经验。 夜色渐深,月牙西移,楚望舒的声音好似洪钟大吕,震耳发聩,女弟子或神色安详,或蹙眉沉吟,或喜不自禁,或苦恼颓然。天赋因人而定,不可避免。 “今日便到此为止,下次讲道在一旬后。”楚望舒笑着遣散女弟子们,临了,又道:“蝉衣,你留下。” 夏蝉衣身姿纤巧婀娜,今日未插道簪,仅用发带束住及腰青丝。闻言转头娇柔一瞥,眼珠子转了转,咬着唇道:“哦!” 楚望舒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鹅蛋似的脸儿白皙通透,五官精致,仔细一瞧,才发现施了一层淡妆,花了一番心思的。 “可有不懂的地方?” 夏蝉衣思考了片刻,摇摇头,展颜一笑:“师叔说的都能听懂,比授课师傅讲的通俗。” “你悟性是很不错的。”楚望舒点点头,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我看你修为也在练体第八重了,但迟迟不能踏入第九重,结症在于体魄不够强健,内劲不足。女子练体确实有先天劣势,又缺乏丹药补充,因而进境迟缓。瓶子里有十粒淬体丹。应该够你踏入练体九重。” 夏蝉衣诚惶诚恐的接过,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师叔,你,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的美色,用淬骨丹引诱我吧。人家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可也知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不是那种人,嘤嘤嘤......” 楚望舒目瞪口呆。 夏蝉衣忽然娇羞道:“其实师叔不必如此的,师叔只要用美**惑就行了,人家最多象征性抵抗一下。” 楚望舒深吸一口气,忍着把她拎起来丢出院子的冲动:“讲道说法,本是对你的报酬,而今那群丫头们厚着脸皮掺和进来,对你不公平。我是想着给你开小灶,单对单授业,不过你悟性好,也算省了我一番功夫。这淬骨丹权当是给你的补偿。” 夏蝉衣低下头,娇羞无限:“哪有补偿十粒淬骨丹的,如此厚重,师叔果然还是看上人家了吧。” 楚望舒嘴角一抽:“好啊,今晚你侍寝。” 夏蝉衣瞬间变脸,眼泪汪汪,凄凄切切:“师叔不要哇,蝉衣还小,再养几年也是不晚的。倒是东竹那死丫头成天觊觎您,都快害了相思病啦,师叔去祸害......啊不,师叔去拯救她才是正理。” 楚望舒伸手在她小脑门上敲了一下,气笑道:“你跟东竹私下不对眼,想拿我当枪使?” 夏蝉衣嬉皮笑脸道:“我这是牵桥搭线,功德无量。” “去去去,滚回去修炼。” 夏蝉衣吐吐舌头,蹦蹦跳跳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扯住楚望舒的袖口,没脸没皮道:“师叔财大气粗,再给几粒养气丸呗。” 这无赖的性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楚望舒望着她,恍然失神。 夏蝉衣惊觉他眼神不对,不动声色的缩回手,一步一步倒退,退至院门,转身逃跑:“师叔好好歇息,不必相送。” 楚望舒兀自呆坐在小院,孤月寒星,风急天高。他的影子斜斜拖曳在地上,寂寂无声。 水研姬执一壶安神茶走来,轻轻搁在石桌,伸手替他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几缕鬓发,柔声笑道:“你对这个丫头不一样。”想了想,“对东竹也不一样。” “东竹那小妮子性格柔弱,不过做事认真严谨,一丝不苟,天赋虽好,却好似对修行并不热衷。以她的性格,更愿意简简单单的生活,修道问仙虚无缥缈,我问过她为何来九老山修道,她说自己出生在东荒偏南的部族,生活困苦,时常遭受蛮夷侵扰,族人苦不堪言。而她在部族中天赋最好,遂拜入九老山,并不是她喜欢修行,而是族人们需要她修行。我看她性子不错,就让她时常来打扫院子,顺便陪娘亲说说话。山中清净,我怕娘太寂寞。” “至于夏蝉衣这丫头,心思活络,一肚子机灵坏水,又不怕被虚名所累,不在意口碑。若说这群丫头里道心最坚的是谁,那就她了。娘你别看他活泼爱笑,在您面前又懂礼貌,小心思多着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死活抱着我胳膊不松手,自夸暖床侍寝义不容辞。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分明是心知道门规矩森严,有恃无恐罢了。” 水研姬掩嘴轻笑。 “其实也是个可怜女子,不得已才学一些小手段,求存艰难,求道更难。表面上嬉皮笑脸,内里倒也自尊自爱,否则以她的姿容,委身任何一个内门弟子,待遇也比现在好许多。别看她在我面前胡搅蛮缠,其实我只要有一丁点眼神不对,她立刻警惕。” 水研姬欲言又止。 “娘亲想说什么?” 水研姬低叹道:“我多少能看出来,东竹性格与玲珑有几分相似,你待她特殊不奇怪。可蝉衣这姑娘,你又看上她什么了?” “惜才嘛。” “跟娘有什么不能说的?真看上她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儿子这般优秀俊俏,讨女子喜欢不难。”水研姬白了他一眼。 楚望舒仰望夜幕,沉沉天穹上,星辰零零散散,他久久无言,半晌,低声道:“娘,我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姑娘。”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自白云观的挑衅(第一更) 此后又过半个月,嘴馋的李妙真出乎意料的没有拜访,这不符合她的性格,楚望舒沉吟片刻,觉得要么是她溜出剑阁胡吃海喝的事东窗事发,要么被师尊禁足闭关了。 自上次剑道之争后,苏星斗人间蒸发,丹鹤峰与碧霄峰也不见他人影。不知是躲哪里发狠闭关去了。 见过李妙真后,算是了却心中一缕牵挂,楚望舒没再去妙真道招惹狂蜂浪蝶,每日除了修行吐纳,炼几炉丹药,就是陪娘亲说说话,偶尔会在夜里起更,独自一人走到西厢,望着水玲珑默默不说话,独坐到天明。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这大概是楚望舒此时的心境。 他不敢白天过来探望水玲珑,甚至不敢在娘亲面前流露出一丝柔弱,他们背井离乡来到九老山,处于一种陌生的环境中,在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生活之前,怀着一种敏感微妙的心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必须坚强,这样娘亲才能安心生活。 楚望舒的修为已臻至练气三重天,从他突破练气到如今的境界,只区区两个月,这不算什么,一切都水到渠成。修行就像开拓池塘,然后积蓄池水,而他本就有一方辽阔的池塘,不要引水而入就行。 山中修道清净,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不说,内门弟子中往来很少,能身居此位的,都不在意什么人情往来,慕道之心甚坚,因此哪怕过了一个半月,商景元和鱼重玄都没来找过他。前者性格寡淡无争,后者估计被师尊痛苦的操练。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练气境了。 虽然境界在稳步攀升,但楚望舒的丹道、剑道、以及无垢道体都处在关隘,难以突破。丹剑两道与修为关系不大,特别是丹道,他不修内丹,外丹只要终究是讲一个积累。因此藏经楼里的丹方对他尤为重要。 上清道有一句警示名言: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楚望舒的祸事在沉浸一个多月后,终于浮出水面。这一天,有个白云观的内门弟子踏上丹鼎派,扬言要与楚望舒论道。 九老山门规里的论道可不是大家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论道这条规矩是为了防止门中弟子私下斗殴而设,虽然楚望舒觉得区别只是一个不经允许,一个是合法打架。略一沉吟后,发现还是有作用的,试想私下斗殴会引起连锁反应,从单挑变成聚众斗殴,那样就闹大了。论道只是个文雅的叫法,其实就是合理打架,就跟打擂台一般,捉对厮杀,点到即止,这样就杜绝了有一方不舒服而导致大规模械斗。 楚望舒略一思量,不难猜出前因后果,白云观道子曾在他手底下吃过大亏,事后报复也是正常,而自己杀他之心从未消失,不管是陶谦之先报复还是他先下手,都是迟早的事。亲手逼死水玲珑的人,别说是白云观主的儿子,你就算是道尊的儿子,老子一样找机会干掉你。 不速之客是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公子哥,背着一柄白鞘长剑,道簪束发,俊朗挺拔,在众星捧月下雄纠纠气昂昂逼近楚望舒的小道观。 白衣公子缓步走到观前,从容潇洒的站定,朗声道:“在下白云观莫寻仙,素闻丹鼎派楚望舒天资横溢,修为高绝,特来领教一二。” 久久无人应答。 “在下白云观莫寻仙......” 白衣青年又重复了一遍,仍是没人回应。 身后丹鼎派前来凑热闹的男女弟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楚师叔定是不屑与他动手,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区区白云观竟然敢来我丹鼎派耀武扬威。” “就是就是,他自幼投在白云观真人门下,修道二十五载了,居然好意思欺负未曾及冠的楚师叔,老不知羞。” 老不知羞?莫寻仙嘴角抽了抽,他堂堂白云观青年俊彦,二十五岁臻至练气七重天的英才,怎么就是老不羞了? 也有男弟子理性客观,小声道:“楚师叔,闭门不战,终究是弱了气势,留人口舌。” 说完,就引来一众女弟子的反驳娇斥。 莫寻仙气沉丹田,声音清朗,遥遥传来:“想不到传闻中的楚望舒竟是个畏首畏尾的沽名钓誉之徒,可笑可怜。” 丹鼎派众女弟子脸色齐齐一变,泼辣些的已经破口大骂,但也缺了些许底气,毕竟是事实。 在无数女弟子翘首期盼之下,观门吱一声打开,徐徐走出一位青衫俊逸少年,眸若深潭,面如冠玉,一双英气勃勃的眉宇锐如刀锋。他抬眸看了眼气焰节节攀升的白衣青年,尽管表情淡淡,但出场后瞬间将莫寻仙的主角气场压制到角落。 “听说白云观主有三个亲传弟子,你是哪一个?” 莫寻仙傲然道:“与你过招,自不需我那两位师兄出手。” “原来是个垫底的。”那俊美到另他嫉妒的少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声,转身欲回观中。 “站住!”莫寻仙踏前一步,背上长剑嗡嗡鸣颤,直欲示剑与人。“楚望舒,你可敢与我在丹鼎派主殿广场上,当着全宗派师长弟子的面,一较高低?” 楚望舒瞥了瞥他,漫不经心道:“我此番出面是想知会你一声,别在我门前大喊大叫,扰人清修,若在有下次,你自觉去戒律堂领罚。无故在同门观前寻衅滋事,够你禁闭三月了吧!” 莫寻仙愣了愣,见他又要走,怒道:“楚望舒,你若是个男人,敢说一声“不敢”么!” 楚望舒关门前驻足回头:“不敢!” 遂,将目瞪口呆的莫寻仙和外头一群凑热闹的内门外门弟子尽数关在门外。男女弟子们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呆滞。半晌,有个小姑娘结结巴巴道:“楚师叔就是楚师叔,认怂都认的这般坦荡......” 某年长的师姐捂住小姑娘的嘴,脸上燥的慌,嗔道:“别说了。” 小道观中,楚望舒盘坐在丹炉前托腮沉思。水研姬聘聘婷婷从内院走出来,站在走廊上轻轻蹙眉,韵味诱人的美艳脸庞织满愁绪。 楚望舒没有抬头,柔声道:“娘亲不用忧心,不过是条忠心的狗,替他主人来咬我一口。我大抵能算出那位白云观主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怕我进境太快,不久成心腹大患。故而遣弟子来寻我晦气,不会要了我的命,都说刀剑无眼,肯定是想重伤我就是了,最好能伤我本源,让我在山中蹉跎几年,此消彼长,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就不用怵我。可他终究小瞧我了,觉得我年轻气盛,定然受不住撩拨,火急火燎应战。” 唇边勾起哂笑:“他那儿子亲手逼死了玲珑,杀他不过早晚的事,可我初来乍到,根基不稳,也没有公然杀戮同门的底气,忍着就是了。至于门口挑衅的憨货,忍着便是,无冤无仇,我也懒得跟他计较。” 其实如果可以,楚望舒不介意碾死莫寻仙,他脾气杀伐果断,断然没有让人叫嚣到门口还认怂的道理。但这种事情可一就可二,他一应战,胜了一场,接下来就会有第二场第三场,没完没了。再者不是牧野城时的巅峰时期了,那会儿他摄取了五件灵宝的灵力,抽干了楚长风三十年的修为,气息浑厚到半只脚踏入真人境的北海老祖也可斩杀。而今他不过练气三重天,再天资横溢,面对练气七重的莫寻仙或许有一战之力,那练气八重天呢?九重天的小真境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天,楚望舒怯战的消失在丹鼎派传来,不知多少男弟子愤懑不耻,女弟子美梦幻灭。 如果风波仅是如此结束,楚望舒想就算毁了名声也无所谓,他向来不顾世人的看法,亦正亦邪的乖戾性格在前世是出了名的。可次日,莫寻仙又雄纠纠气昂昂的来了丹鼎派,依然是众星捧月,这回捧他的不是凑热闹的丹鼎派弟子,而是白云观的弟子,以女子居多,虽着道义戴道簪,容颜却艳媚动人,身姿婀娜,随在莫寻仙身后莺莺燕燕,对丹鼎派诸多目瞪口呆的男弟子指指点点,仿若指点江山。 白云观在九老山口碑不佳,女弟子尤为憎恶这些卖弄风骚的伪道姑,男弟子虽免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但若以为真心是恶了白云观女道士,就太不了解男人好色的本性。换了任何一宗的弟子敢如此嚣张,欺辱上门,丹鼎派弟子早揭竿而起,拼个你死我活。唯独一群燕瘦环肥姿容不俗的女冠上山吵闹,叽叽喳喳听在耳里也变得尤为可人。 再说葛长青只收了两个弟子,数量上不多,质量上绝对完爆任何一个真人。苏星斗据说闭关多日不曾现身,以他的性格不闭关也懒得搭理这种事,而师尊葛长青外出执行任务未归,独剩楚望舒这么个没师尊主持公道没师兄弟拔剑相助的留守弟子,活该被人欺负上门。 “楚望舒,你若还有半分骨气,就出来与我一战。装什么千年王八万年龟?沽名钓誉,笑掉别人大牙。”先是莫寻仙中气十足的开场白,然后随行的女弟子叽叽喳喳开启了嘲讽模式。 “都说丹鼎派楚望舒是个俊俏小郎君,今儿个怎么不出来让姐姐见识见识?” “呸,胆小如鼠的小郎君有啥好见的。说他姿容风采不逊苏星斗,我看是哪个瞎了狗眼的蠢货胡说八道。” “是呀是呀,这种没骨气的孬货,长的再俊也是银枪蜡样头,不如莫师兄一半好。” 然后是一阵脆如银铃的娇笑声。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丹炉中炼金身 丹鼎派弟子对楚望舒颇为好奇,尤其女弟子,已经有了一股不输于拥戴苏星斗的庞大势力。站在苏星斗和楚望舒身后的女人们暗地里交锋异常激烈,辩论斗嘴,一方说苏星斗是天人下凡,禁欲男神。一方说楚望舒是天人之姿,独一无二。谁也不服谁。 因着这件事的缘故,苏方的女弟子终于嗅到了推翻敌对势力的良机,搁下手头活计,结伴涌来道观外,啃着桃子看戏。乍一眼看去,竟是数百人之多。而楚方的女弟子人数稍逊,显出楚望舒底蕴不深。领头人物是杂役弟子夏蝉衣,这几日来夏蝉衣修为进展神速,距离练气境只差一步之遥,成了练气境就可以升为外门弟子。当然,女子军不看修为不问出身,只看对楚师叔的仰慕程度。 不久前,娘子军们在私底下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会,苏方人多势众,楚方不敌,正节节败退之际,夏蝉衣神兵天降,舌战群雌,带着娘子军们攻城掠寨,反败为胜。众望所归的成了楚方的领袖人物。 楚方的女弟子们虽不满白云观众人嚣张跋扈的姿态,但也不想放过打击宿敌的机会,不得不说女子立场在某些时刻,真的很难拎的清。 “咦,你们的楚师叔呢?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啦,怎地还能隐忍不出?这份养气的功夫可不属于真人呐。” 一阵阴阳怪气的附和。 夏蝉衣气的小脸煞白,还没说话,她身边向来娇柔羞怯的东竹依然怒不可遏,厉声道:“闭嘴!” 小绵羊偶尔发威还是很能震慑人的。 小绵羊发威后,眉眼立时软了下去,修长细白的手绞着衣摆,愁眉苦脸:“楚师叔怎么还不出来,真要让他们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夏蝉衣冷笑道:“出来做什么?明知识对方挖的坑,还不知死活往里跳?东竹,你的脑子几时能开窍。” 东竹抬眸瞪了她一眼,脸上浮起恼怒之色,飞快转为悲伤,低声道:“昨天几个玩的好的姐妹们都不来找我们了,说楚师叔没骨气,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夏蝉衣嗤笑道:“一群蠢货。” “虽然我也生她们气,可也不怪她们,她们不了解楚师叔而已。楚师叔是很好的人,他绝对不会胆怯避战,肯定是有原因的。” 夏蝉衣拍拍她脑袋,想说些安慰的话,又摇摇头,冷哼道:“丹鼎派弟子们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楚师叔真削了面子,他们脸上就有光了?因为嫉妒而冷眼旁观,才更让别宗嘲笑。” 白云观的莺莺燕燕的骂的累了,始终不见那位“养气功夫”惊世骇俗的楚师叔出来,心中是酣畅淋漓了,嗓子却快冒烟。翻了一阵白眼后,本打算散去,明日再战。一个娇媚可人的女冠眼尖,远远瞧见一片菜圃,绿意盎然,藤条厚叶掩映之下,一只只圆滚滚的大西瓜若隐若现,分外讨喜。当即眼前一亮,指着远处瓜田笑嘻嘻道:“看呐,那儿有西瓜,咱们不妨摘一些来吃,解解渴。” “这不好吧,可能是楚乌龟的东西,咱们不告而取,有失妥当。” “你都说他是楚乌龟了,他敢出来吗?再说咱们又不摘灵药,只是西瓜而已,就算告到戒律堂,也没啥大不了。” 莫寻仙负手而立,对观中女道士点点头,一脸从容镇定,示意她们不必忌惮什么。他正愁该如何引楚望舒出战呢,灵药不好抢夺,否则戒律堂的刑法不是摆设,西瓜菜圃微不足道,不会有大麻烦,若能以此逼出楚望舒,那是最好不过。 几名女道姑欢喜的奔向瓜田,毫不顾忌的踩踏在花圃上,其中一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翻了一棚青丝藤。当真是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后方观望弟子中,东竹脸色啥时间阴沉起来,睫毛直颤,这个性格柔弱羞怯的小姑娘动了真怒。那片菜圃是水研姬与她两人精心打理的成果,每日黄昏,浇水施肥,看着它们从菜苗渐长葱茸,水研姬在日落西山时,会摘几只青丝瓜抄菜予她品尝。她知道水研姬对这片菜圃不同寻常的喜爱,眼见那几个骚蹄子肆无忌惮的破坏,立时冲了上去。 夏蝉衣伸手欲拉她,抓了个空。 小院内炉火熊熊,丹炉底座烧的通红,水研姬守在炉子旁添柴,时而看一眼丹炉,胆战心惊的表情全写在脸上。以至于外边喧嚣吵闹也无暇顾及。概因炉子里烧的不是丹药,而是她的命根子。 楚望舒昨夜彻夜未眠,绞尽脑汁,终于悟出一条大胆的想法。他要将自己投进丹炉中淬炼,无垢道体的灵感来源于那位创发祖师观看铁匠淬炼铁器,一捶一打,火星四溅,最终生生将一块铁胚锻造成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有感而发,遂创出无垢道体。 这是真正自虐的道法,平日里运转心法就叫人痛不欲生,经络丹田好似有千百柄铁锤敲打,这就是无垢道体真正可怕的地方,热血上头的时候谁都有,但只要一运转心法,立刻剧痛难忍,再铁石心肠的,也要被生生磨去。故而即便有些人咬牙修炼了无垢道体,也时常荒于修炼。自创法以来,真正修成此术的寥寥无几。楚望舒前世并未接触这门心法,当时与李妙真坐而论道,将心法默默记下,也没有即可修炼的打算。 无垢道体是一种近身搏杀的神术,在战斗中进境尤为快速,若能几次三番徘徊在生死边缘,那就更好。所谓受创愈大,收获愈大,简而言之就是一门作死的道法。 葛长青斥责此道走了歪路,不是没有道理。 有几人能在生死边缘屡次三番捡回性命,阎王又不是亲戚。 山中修道讲究的是清心寡欲,除非下山历练,否则很少有生死肉搏的机会,弟子论道也是点到即止,于无垢道体并无裨益。 楚望舒左思右想,倚着丹炉思考了一个彻夜,忽然就福至心灵,无垢道体的灵感来源于锻铁,其实本质是一个淬炼的过程。而炼丹也是个去芜存菁,提取精华的过程。两者是相同的。那么我能不能把自己当成丹药来炼?以此刺激无垢道体心法运转,淬炼出更加强悍的体魄。 这个想法不断挠着他的心,天一亮,他就把娘亲从床上唤起来,指着内院的丹炉说:“娘你给我添柴火,我要把自己放进去炼一炼。” 结果可想而知,水研姬当场就泪崩了。 花容惨白的搂着楚望舒的脑袋哭的泣不成声,说儿呀,娘知道你心里苦压力大,可你死了娘怎么办哇,玲珑还等着你救。 楚望舒呆愣了许久,恍然醒悟,花了好半天时间才解释清楚。水研姬不懂修行,但她终究是确认了儿子神智清醒,没害了失心疯。 尽管如此,她还是胆战心惊,炉子里的柴火不敢微弱如烛火,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儿子,一边控制火候,深怕一个不慎,把儿子给烤熟了。 楚望舒无奈的一个虎跳跃出,哗啦啦往火炉里丢了一捆柴火,再一个虎跳跃入丹室,运转无垢道体心法。 其实水研姬的担心是多余,楚望舒而今无垢道体第三层巅峰之境,水火不侵夸张了些,可终归比常人抗揍,耐火性极好的。 楚望舒在丹室里活烹了两个时辰,青衫渐渐枯蜷,终而化为灰烬。丹室灼热异常,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是对心肺的巨大折磨。他甚至开始闻到了肉香,想来他挺翘的臀瓣已经九分熟了。但无垢道体让他周身血脉如沸,气机每滚过身躯一寸,便死皮再生,肌肉重组,将烂熟的死肉排出体外。将身躯置于火炉中炙烤,如此疯狂的行径,即便邪道中人也要为之瞠目结舌。 然修行就是这样,不疯魔不成活。这是他几十年前就领悟出的道理。不对自己残忍,别人就会对你残忍。想要得到回报,就得付出相应代价。如当年水玲珑为他舍身,如李妙真太上忘情。如昔年儒圣舍生取义。又如他不愿放弃道德底线,所以他失去了楚浮玉。 因此哪怕痛苦到神智癫狂,他仍然咬紧牙关,经脉好似一寸寸断裂,躯壳痛苦的失去了知觉,这些都是无垢道体在飞速精进的特征。这是一门可以速成的心法,只是代价太大。 日头渐中,热辣辣的挂在天空,水研姬已是大汗淋漓,鬓发紧贴脸颊,脸蛋潮红。她不断的跟楚望舒说话,以确定儿子是死是活。 “望舒,要不要喝水?” “望舒,娘给你添点水吧,凉快凉快?” “儿啊,你说句话,告诉娘你还活着。” 若非楚望舒偶尔“嗯”一声,或者闷哼一声的回应,水研姬已经把备好的一大桶水倒进来了。 如此又过了半柱香时间,楚望舒在丹室里沉沉嘶吼一声:“娘,快回屋去,快!” 水研姬心知不妙,撒腿便往屋子跑,前脚刚踏入房门,听身后一声闷如惊雷的炸响,丹炉硬生生碎成四瓣,火星四射,沉重的铁块残躯撞在院墙上,深嵌其中。 内院中,楚望舒赤身而立,片缕不存,身躯在阳光镀照下,染上一层莹光,竟有玉石质感,每一道肌肉线条清晰分明,颀长匀称,单这身子出去溜一圈,不知会惹来多少黄花闺女心花怒放。 水研姬惊魂未定,扑上去探查儿子的状况,楚望舒双手捂着裆部,破天荒的露出尴尬神色:“娘,快给我拿衣服。” 水研姬指尖一寸寸抚过儿子的胸膛,确定他无碍,松了口气,听见他话里的窘迫,噗嗤一笑,一只手滑到他屁股上,轻轻掐了一把,嗔道:“长的再大,还不是娘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有什么好害臊的。” 楚望舒苦着脸,无奈道:“娘......” “好啦好啦,等会儿。”水研姬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屋取来干爽衣衫,湿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污渍,想了想,道:“娘给你放桶水,洗个澡吧!” 楚望舒摇摇头,目光望向院墙外,“外面兴许是出事了,我先去瞧瞧。” 楚望舒踏出小院,光溜溜的头上黑发疯长,发肤再生之术,乃真人境的手段,与他无言轻而易举,此乃无垢道体第四重大圆满所带来的神异。九重心法他已臻至第四重,真人境也敢硬抗几招了。也许是第一次烈火加身的缘故,收益才这般大,往后置身火炉,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师叔带你们去报仇(第三更) 小观外的气氛剑拔弩张,丹鼎派诸多弟子与白云观弟子对峙,起因是倒在夏蝉衣怀里奄奄一息的东竹。小丫头右臂衣衫破碎,露出白嫩嫩的臂膀,胸口血迹斑斑,脚下那口心爱的佩剑折断成两段,已是半昏迷状态。 双方气氛紧张,白云观仍有一位泼辣的女道姑颐指气使,戟指喝骂:“怎么地?莫师兄与这蠢丫头是光明正大的论道比试,落得如此下场怪得了谁?只怪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你们丹鼎派莫非输不起?” “我看就是输不起,一个楚望舒做了缩头乌龟,现在论道输了,又一副吃人做派,你们丹鼎派的脸全被尔等丢光了。” “瞪什么瞪,莫非还想私斗不成?姑奶奶就站在这儿,你们倒是敢啊,动我一下试试。看戒律堂不罚你们。” 丹鼎派弟子勃然大怒,一个内门弟子走出来,冷冷道:“楚望舒不敢,不代表我们不敢,莫寻仙,我来跟你论道一场。” 莫寻仙淡淡道:“我来此只为与楚望舒一战,那丫头不自量力,吃点苦头也好。诸位何必动怒,显得你们小家子气。” 那内门弟子浓眉一挑:“你到底应不应战。” 莫寻仙嗤笑道:“不战,你待如何?有本事也去白云观骂街去。” 丹鼎派弟子一阵喝骂。大抵逃不出卑鄙无耻之类的简单词汇,这群大多未经人事的少年少女,不管脸皮还是心态都不及白云观的风月老手。 夏蝉衣小胸脯起伏,眼角红的厉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紧紧抱着东竹,咬牙切齿道:“他若再不出来,我这辈子也不理他啦。” 东竹气若游丝,半昏迷之间,好似听到了她的话,摇摇头。 莫寻仙皱了皱眉,扫一眼义愤填膺的丹鼎派弟子,打算见好就收,过犹不及,真要惹怒了这群弟子,愤怒会冲垮理智,真可能会罔顾门规,大动干戈。届时吃亏的肯定是己方,莫寻仙正思考怎样丢下几句有气势的场面话,然后带着白云观娘子军们撤退时,小观门开了,木门轻微的吱呀声瞬间压下了喧哗,所有人都侧头看向小观。 这是在场弟子们第一次见到楚望舒,除了夏禅衣东竹等寥寥几人,很多人对楚望舒都只闻起名,未见其人,故而苏星斗身后的女人们对楚望舒极不服气,此时见到楚望舒,微微愕然,心里嘀咕:这少年皮相生的真是俊俏,果然不逊色苏师叔。 大概是被他容光所摄,白云观女弟子怔怔望着他,集体失声。 小观里走出来一位青衫少年,做轻简打扮,胸口半敞,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身材颀长,有着竹节般苍劲的挺拔感,漆黑的长发如泼墨,随意披在肩上。他的脸庞俊美的挑不出瑕疵,阳光照进他的瞳仁,乏着浅浅的眸光,凉薄的唇挂着似讥笑又似嘲讽的弧度。这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并不单纯外表出众,乍一看去,都会被他的外貌吸引,可很快就又会被他的气质和深邃莫测的瞳孔吸引。正如苏星斗如此受女弟子拥戴,并非浮于表面的外貌,还有他的才情,天赋,冷漠孤傲的性格。看女子与看男人其实一样,第一眼肯定是外表,然后是气质内蕴。女子有貌无才是花瓶,男子是绣花枕头,有才无貌则撑死了被人夸赞一句秀外慧中。大抵逃不过这样的窠臼。 莫寻仙目光灼灼,盯着踏出观门的少年,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呢。” 楚望舒径直走向夏蝉衣,目光落在她怀里重伤昏迷的东竹身上,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夏蝉衣水汪汪的眼儿好似会说话,再说“你这死鬼你去哪了怎么才来”如类的话。赌气似的偏过去,不理他。 楚望舒笑了笑,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粒疗伤丹药,送入东竹嘴里,手心贴着后背,真气绵绵输入,助她梳理经络,化开药力。 夏蝉衣忍不住又偏回头上,狠狠瞪了眼这个男人。 “想说了吗?”他眼里是淡淡的笑意,分不清是善意还是取笑。 夏蝉衣哼了一声,将方才的事情娓娓道来。 大概在一炷香前,东竹眼见这群女冠肆不忌惮的破坏菜圃,怒气上涌,遂冲过去拦住她们,小绵羊今日一怒再努,声音软濡却隐含着严厉,“谁让你们摘西瓜了,都给我放回去。不告而取是为窃,白云观莫非是个没有规矩的野观破庵不成。” 这话说的重了,考虑到白云观的人欺人太甚,众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领头的女冠修为不弱,听此言勃然大怒,冷不丁的就抬手扇了夏禅衣两巴掌,白云观女道士向来骄纵,一来卖弄风骚,私下颇受各派男弟子吹捧垂涎,便是真有正人君子的,也多半不屑搭理她们,因而除了碰到苏星斗这样不解风情直接把送上床的女子丢出窗外的,大多时候都能如鱼得水。二来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怎么可能骂的过这些天天缠绵床榻的尤物女子,异性捧着,同性又不懂嘴炮技能,还有道门规矩束缚着不准私斗,气焰自然而然嚣张。 东竹是个坚强的丫头,正因性子柔弱,才格外坚韧,这种姑娘外柔内刚,韧性十足,与水玲珑的性子相似,吃了亏绝对做不来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她直接拔尖刺了过去。 众人的惊呼声中,莫寻仙侧身冲至,拿剑柄挑开了东竹的长剑,冷笑道:“看来丹鼎派也不见得多么谨守戒律,你若与我论道一场,这件事一笔勾销,若与楚望舒那龟孙子一个德行,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明日整个道门都得拿丹鼎派做谈资笑话了。” 众目睽睽之下,东竹气血都涌到了脸皮上,咬着牙说:“好!” 结局可想而知,东竹一个练气境都未曾踏足的杂役弟子,勉强在莫寻仙手底下撑了三招,多半还是放水缘故,或者说故意戏弄,从她折断的佩剑上就可以看出这点。 楚望舒皱着英气的眉宇,责备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拦着她。” 夏蝉衣愕然,旋即气的恨不得咬他一口,带着哭腔道:“你还怪起我来了?要不是你这两天躲在屋子里装孙子,东竹会这么冲动吗?她总觉得你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屁的男子汉哦。” 楚望舒讶然道:“这么说都是我的错咯?” 夏蝉衣见到装模作样的姿态,又一次把头偏过去,气的留下了两行清泪。 东竹嘤一声低吟,自昏迷中醒转,柔柔的眼波凝视楚望舒,眼看就要掉眼泪。楚望舒连忙摆手:“已经有一个掉眼泪了,你别跟着添乱。” 夏蝉衣恶狠狠道:“谁掉眼泪了。” 楚望舒想伸手摸她脑袋,被赌气的妮子一巴掌拍开,固然她是站在楚望舒背后立场最坚定的女人之一,但看着崇拜的偶像如此不争气,难免是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气苦。这心态就像熬鹰斗狗的富家子弟,花重金相中一只色彩艳丽气宇轩昂的锦羽大公鸡,被寄予了厚望,拉上斗场的处女战还没开始,就被一只杂毛鸡吓跑了......沮丧失望可想而知。 楚望舒讪讪收手,转头时目光已经冷冽如刀:“论道是吧,去峰顶金丹殿外等我。” 莫寻仙环顾一圈,朗声道:“诸位,都听到了吧,倘若这楚望舒失信于人,还请替我作证。” 消息传开后,整个丹鼎派都轰动了,只是弟子之间论道而已,本不该掀起如此狂潮声浪,主要是楚望舒名声太大,而他这两天做龟缩避战引起了颇大的舆论,闹的人尽皆知,故而才能引起这番轰动。 内外门以及杂役弟子蜂拥主殿金丹殿,山中修行清冷寂寞,日子过的寡淡无味,鲜少有这么看热闹的机会。 楚望舒回院子洗了个澡,心里想着还是没能克制住暴脾气,不过他的自省有点虚伪,此次应战归根结底是无垢道体有意外收获,真人境也能过几招,小真境界的修为楚望舒也有底气搏一搏命,你白云观主撑死也就真人境,还是趴在女人肚皮上睡出来的,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善战修士相比,境界要打落一个层次。师傅也就这样了,徒弟莫非还是大真人不成! 一番洗漱后,楚望舒神清气爽走出道观,东竹盘膝而坐,夏蝉衣俏生生立在一旁,此外还有一群楚望舒的拥戴者,如今见到了偶像本尊,女弟子们眼神愈发炽热。 楚望舒招招手,冲东竹说道:“走,师叔给你报仇去。” 风风火火的带着一干娘子军向峰顶走去。 第一百四十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一更) 丹鹤峰有大殿十二座,沿山道而建,主持大殿的俱是如今丹鼎派辈分最高的道士,其中以主殿金丹殿最为雄伟,金瓦红墙,飞檐斗角,墙体用的是方形石料堆砌,打磨精细,大殿虽然雄伟,却丝毫没有粗糙感,前殿**奉道祖和开派祖师的挂像,三丈镂花殿门敞开,可见烛火跳跃。殿外的高台上立一尊青铜大鼎,鼎中插三支婴儿手臂粗的大香,青烟袅袅升腾。走下台阶,则是占地半亩的广场,弟子们只得在广场上参拜道祖。 楚望舒领着一众娘子军亲临战场,略略看去,广场上簇满了人头,不下千人。因人数实在太多,占不到好位置观赏战斗的弟子退而求其次,爬到广场边缘的树冠上俯瞰,居高临下,视野反而更开阔。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楚望舒来啦!”接着便听到声浪哗啦啦涌来,由小极大,仿佛置身海边,海浪从及远处而来,水沫翻涌声从遥远模糊变得清晰有力,大概就是这种感受。 一簇簇目光投射过来,无形的压力可以媲美巨浪临头,楚望舒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面不改色,但身边东竹蝉衣两个丫头有些怯场。楚望舒习惯的握住她们的手,两个丫头娇躯齐齐一颤,浑身紧绷,更紧张了。楚望舒当即有些后悔,他这个习惯是被水玲珑养成的,每次遇到事儿,她都是这般反应,而他就会握住她的小手,给她勇气。想到那丫头已是一具活死人躺在床上,楚望舒满嘴苦涩。 他松开两丫头的手,踏步走入广场,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霎时间你推我挡,一团乱。 走入场中,发现广场中心二十丈范围用细沙圈出了简易擂台,白衣飘飘的莫寻仙怀抱宝剑傲然而立,拿目光斜睨他:“很好,终究是来了。” 楚望舒走到他身前十丈外停下来,好奇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自己必胜?” 莫寻仙摇头笑道:“胜负无论,我只要站在这里就可以。” “懂了!”楚望舒点点头:“你只是打头阵的小虾米,后头是不是还有你两个师兄等着?” “说这么做什么,赢了我你自然知晓。” 话毕,怀中宝剑出鞘如龙吟,破空飞舞,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径直朝楚望舒射去。这一招端的是出彩,引来许多弟子叫好。 破空声尖锐,十丈距离眨眼间掠过,楚望舒感觉眉睫一凉,侧了侧脑袋,这柄迅捷如雷的银白铁剑便擦着他左侧脸颊掠划过,削弱一缕鬓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楚望舒不介意受伤,却比较讨厌断人发丝。旋身握住剑柄,气沉丹田,猛地一压,将这柄铁剑压制丹田处,空着的一只手握住剑尖,沉沉一喝,却没有把剑掰断,这个结果让他一愣。脑后风声凌厉,不得以弃了剑,回身双臂交叉在胸前格挡。 嘭一声闷响,莫寻仙疾奔而至,飞起一个膝撞在楚望舒双臂。巨大的力道让楚望舒生生滑退了十几米。 莫寻仙落地后,右脚微微颤抖,诧异的看向他。楚望舒咧嘴笑道:“不痛,再来个近身战试试?” 莫寻仙冷哼一声,掐了个法诀,操纵飞剑对楚望舒袭击。得知蛮力无法折断这柄古怪飞剑后,楚望舒便不正面交锋,一边躲避总是从刁钻角度袭来的利剑,一边靠向莫寻仙,后者似乎知道他肉身强悍,不给他贴身的机会,楚望舒进,他则退,楚望舒退,他则用飞剑继续袭击。 围观弟子瞧的津津有味,都是有眼光的,看出楚望舒处在一个被压着打的尴尬处境。 殿门外,插着三根粗大香柱的青铜大鼎边,负手而立两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冲和、冲虚,而今丹鼎派修为最高辈分最高的两尊道门真人,前任掌座葛洪的师弟。他们可不是南山老祖那种垫底的真人,修道两甲子,气息之深厚,可以吊打南山老祖,两人联手,能打十个南山老祖。 冲和笑道:“师兄,你看长青的这个侄儿,有几分胜算?” 看着更加老迈一些的冲虚抚须笑道:“两人都藏着掖着,没动真本事,看气息应该是白云观的莫寻仙强盛一些,奇怪的是长青这徒儿的气息极其内敛,交手的时候更没有半点气机波动,这就有点意思了。” 冲和捻起鼎中一撮香灰,指肚中细细研磨,听到此话,不动神色的拍拍师兄的肩膀:“你是说他没动用真气?” 冲虚老眼一瞪:“混账东西,连师兄的道袍你都敢下手。明儿把我屋子里的衣服都统统洗干净。” 冲和悲愤道:“师兄,你这件破袍子穿了几十年,早该换了,当年你我还有葛洪师兄一起在峰顶峭壁上撒尿,你没少做这事吧,也没见你帮我洗过衣服。” 冲虚哼哼道:“怎么地,我是师兄我说了算。当年葛师兄擦我身上,我擦你身上,这是天经地义,要怪就怪师尊只收了三个徒弟。” 冲和苦着一张老脸。 场上局势终于出现了变化,处于劣势的楚望舒好像动了真怒,不甘心一直被挨打,两手钳住飞剑,任凭它剑鸣高亢,剑气喷薄,始终不松手。这比胸口碎大石更具技术含量的暴力美感,自然引起一片叫好。丹鼎派的弟子在道门当之无愧的肉身第一,同境界中被近身,没有人不怵的。 莫寻仙老神在在,不见慌乱,竖剑指于身前,念道:“分!” 飞剑银白的剑身流淌过一道璀璨银光,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本体依旧被楚望舒牢牢握住,但场上却多了整整八柄剑。共九柄! “小九陨光剑!” 场中响起一声惊呼,有人认出了这招神技。听到小九陨光剑的弟子立刻露出惊讶的脸色。 冲和抚须赞叹:“陶师弟这弟子,看来深的他的真传。” 小九陨光剑是白云观十二绝技之一,一气化九剑,无真假之分,皆可斩妖杀敌。奇妙的是对操纵者而言,相当于驭剑一柄。 “你在仔细看看,这是柄什么剑!”冲虚道。 冲和咦了一声,定睛一瞧,阳光下,剑身折射虹光,故而起初没发觉,原来飞剑上烙印着一层繁复细密的咒文,这是柄符剑。 “这是陶顽石壮年时所佩符剑,灵犀通神,非凡兵可比。哼哼,这场论道看来不是简单的弟子争锋啊。”冲虚冷笑。 冲和皱眉沉吟。 八柄飞剑剑气激荡,楚望舒双臂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长剑脱手飞出,如脱缰野马当空怒舞,九剑在离地一丈处浮空,以奇门遁甲的阵势摆列,将楚望舒围困在剑阵中。 一剑率先从左侧袭来,楚望舒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脑后立刻有一剑紧接而至,他头也不回,伸手握住,场中响起一声金铁交鸣的铿锵声,长剑在他手中哀鸣,不得其出。其余八剑立刻救场,一时剑光暴怒,眼花缭乱。 楚望舒在剑阵中闪躲腾挪,他的奇门遁甲造诣比莫寻仙要高多了,每一步踏出,每一次闪身,看似仓促,实则暗合阵法,游刃有余。交手到这一地步,他大概摸清这位白云观高徒的水准,练气七重天,金属真气,搭配这柄古怪符剑,相得益彰。他修为如今已臻至练气三重天,以混沌体的神异,与练气七重天可以一战。面对第八重或者第九重小真境就难了,好在如今他把无垢道体推到了第四重巅峰,小真境也不怵。 楚望舒双手各钳住一柄飞剑,任凭其余飞剑劈砍在身上,铿锵声作响,他自金刚不败。偶尔有刁钻剑势刺向双眼,他撇头撞开。 丹鼎派弟子们都被楚师叔的变态体魄惊呆了。 “诸位同门,可否借剑一用?” 楚望舒环顾四周,清朗的声音传遍广场上空。 夏蝉衣高高举起长剑,脆声道:“楚师叔随意!” “楚师叔随意!” “楚师叔请用!” “师弟自便!” 数百柄青铜剑高高举起,组成一片浩浩剑海。 小九陨光剑? 驭剑九柄罢了,好叫你知道什么是驭剑术! 刹那间,数百柄青锋横空,密密麻麻吗如蝗虫。长剑井然有序的排列,剑尖齐指莫寻仙,像一位位冷酷的百战悍卒,只等君王一声令下,便上阵赴死。 长剑满长空。 这一幕,让很多弟子多年后仍不曾忘怀。遥想当年,楚师叔一声令下,百剑横空,逼迫莫寻仙俯首认输! 冲虚抚须长笑:“壮哉!” 千余名弟子目瞪口呆。直到莫寻仙苍白着脸色喊出:“我认输!” 如雷般的欢呼声经久不绝。 一柄柄排列整齐的青铜像是失去了精气神,纷纷坠落,宛如天宫倾塌,噼里啪啦摔在地上。莫寻仙不得不鼓舞真气抵抗劈头盖脑砸下来的剑器,颇为狼狈。观战弟子们以为楚师叔在羞辱人,欢呼声更炽。 其实楚望舒是力所不逮,目前他练气三重的修为,一口气驾驭数百柄青锋,看着声势骇人,实则一锤子买卖,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看不出来,个别内门弟子却洞若观火,莫寻仙未必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挡不住数百柄青锋的合力一击,而且楚望舒躯壳委实变态,哪怕他真气耗竭,小九陨光剑也奈何不得。 唯有认输! 莫寻仙脸色晦暗,驭剑在手,狠狠拱了拱,御气从众弟子头顶掠过,几个起落便远去。 丹鼎派弟子自然是嘘声一片。 楚望舒沉吟片刻,觉得此事仍然没有收尾,白云观内门弟子数百,不管修为怎样,若每个人都来挑战一番,他也不用修行了,再者莫寻仙不过是马前卒,身后还有两尊陶顽石高徒,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会逐一找他论道,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出击。小真境我也不怵,倘若你白云观真出一个真人境的内门弟子,我楚望舒认栽! “来而不往非礼也,诸位可愿随我一同论道白云观?”说完,楚望舒身姿如轻燕浮起,双手负后,朝山下掠去。 “楚师叔......什么意思?” “呃......论道白云观?” “蠢货,楚师叔的意思是带咱们去白云观砸场子去。” “废话,我还能不知道?可,可这是真的吗?” “楚师弟这直爽的脾气,我喜欢,苏星斗性子太冷太傲,吾甚不喜。” “说什么废话,走,一起砸场子去。” “早就忍不住了,白云观算什么东西,居然欺负到我丹鼎派来了,咱们丹鼎派确实积弱多年,可也不是他们二流道观可以恣意挑衅的。” “我原以为楚师叔是没骨气的软蛋,是我错了。” “算我一个,今日就把白云观弟子狠狠踩在脚底。” 一伙人浩浩荡荡的顺着台阶而下,气息深厚的内门弟子干脆御气飞行。 转眼间广场上人头稀疏,冬竹兀自痴痴凝视高空,许久,杏眼染上一层绚丽异彩,雪白的脸蛋也因激动而酡红。 “夏禅衣,快快快,跟上去。” 夏蝉衣:“冬竹,快扶一扶我......” 东竹一脸茫然。 夏蝉衣喃喃道:“楚师叔太嚣张太霸道,人家腿软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下一个(第二更) 丹鹤峰是九老山西南部第一高峰,而白云观所在的黄羊峰在东部,因此从丹鹤峰到黄羊峰,中途得过南部上清派的南瞻峰,主峰青冥峰,还有道门二流道观十六座。丹鼎派浩浩荡荡一千多人集结,穿石过涧,翻山越岭,途径第一座南瞻峰,上清派弟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胸口绣着金色丹炉的丹鼎派弟子,成群结伴从自家道观前路过,抬起头,更有茫茫多的人在屋顶纵跃,兔起鹘落,然后远去。这感觉就像是......牛羊迁徙,鼠群避灾。 怎么回事?五宗问道提前开始了?一点也没得到消息啊。 上清派弟子回过神来,拽住擦身而过的一名丹鼎派弟子衣袖,“师弟,发生了什么?你们这是去坐什么?” 丹鼎派弟子啪一声拍开他的手,急吼吼道:“别挡路,我们去白云观砸场子!” 上清派弟子原地石化,砸场子?喂喂,兄台你是不是用错词了,这可是要逐出师门的大罪,难道道门要内讧了吗? 他不甘心,又挡住一位清秀女弟子,开门见山:“师妹,你们去干吗!” 女弟子翩然而去,留下一句话:“楚师兄带我们去白云观砸场子。” 又是砸场子......上清派弟子觉得这世道自己看不懂了。 砸场子?骗谁呢!他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深吸一口气,大喝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周边十几个丹鼎派弟子齐齐转头,大吼:“砸场子!” 上清派弟子吓的一哆嗦,缩了缩脑袋。 上清派弟子们纷纷议论,“怎么回事,丹鼎派这群弟子在干吗。” “据说是去白云观砸场子!” “真的假的?这是要变天啊。” “莫非是白云观女道姑终于把苏星斗给睡了?” “那倒不是,我听他们说是楚师兄带他们去砸场子。” “楚师兄?难道是那位通天之路上大放异彩的楚望舒?” “哎呦,我想起来了,昨天听丹鼎派弟子说,白云观莫寻仙下了战书,欲与楚望舒论道,结果那楚望舒做了回缩头乌龟。” “还有这事?” “丹鼎派这些年声望和实力都有下滑,内门弟子中也就苏星斗能撑起场子,可那位师叔的脾性大伙都知道,出了名的孤僻冷漠,如今有了楚望舒这根台柱子,丹鼎派不山蹿下跳才怪。” “走走走,一起看热闹去。” “诶,师兄,咱们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师弟,你慢些做,师兄我先走了。” “等等我......”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丹鼎派弟子身后,尾随了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数百名上清派弟子,当路过几座二流道观时,这股人潮越汇越多,数目达到了三千之众。丹鼎派天之骄子楚望舒带领门内弟子去白云观砸场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当这个消息引来千余名青冥峰弟子兴冲冲的涌向白云观时,楚望舒已经站在了黄羊峰顶,目光深邃的凝望几乎囊括整个峰峦的白云观。 眼前观门高大巍峨,匾额用朱砂墨写着“白云观”三个字,笔锋飘逸,经历两千年风雨,仍然猩红如初。 白云观前的两名童子吓的战战兢兢,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影直逼道观而来,为首的那名青衫少年气态沉凝,眸光犀利。有近三千人默默无私的做他的背景,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楚望舒气沉丹田,朗声道:“丹鼎派内门弟子楚望舒,论道白云观。” 声音随着山风遥遥传来,呼啸的风声扯不碎他的声音,清晰传遍整个白云观。 身后观战的弟子闻言一惊:“楚师叔刚才说......论道白云观?” “好像是的,楚师叔可能口误了,应该是挑战顽石真人的弟子,但他不知道那两位师兄的名号,所以这般说。” 这时,楚望舒的声音再次响起:“凡白云观弟子,内外门皆可。” 围观人群哗然,即便是丹鼎派弟子亦瞠目结舌。 楚望舒诧异转头,呆了呆,通往白玉观的台阶上站满了人,两侧的灌木中,林子的树冠上,陡峭嶙峋的山石,全是一个个穿着颜色各异道袍的弟子,空中甚至浮了近百名内门弟子。 一人挑战一宗门,道门开宗立派八千年,屈指可数吧。倒不是没有这样的天才,但凡天资高绝,道心纯粹的弟子,多多少少都受到道门清静无为的教义影响,沉稳内敛,做不出此等张扬桀骜的事情。换而言之,楚望舒道心一点也不纯粹。 童子屁滚尿流的窜进道观禀告去了,白云观沉寂了一炷香,后知后觉的骚动起来,估计也是被楚望舒的一番豪言壮语惊呆了。 片刻后,一群深蓝色道衣的年轻道士气冲冲涌出大门,这十几名内门弟子之后,是一群浅蓝色道义的婀娜女冠,一个个身材浮凸,妩媚多姿,既好奇又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打量楚望舒,继而齐齐眼睛一亮。眼前这个傲立山门前的俊俏哥儿皮相出彩,身后簇拥着数千名弟子,好像是领兵出征的沙场将军,为他增色不少。 “你就是楚望舒?”一个而立之年的道士走出来,气度沉稳,眉眼间略带一丝沧桑。 楚望舒眼皮抬了抬,“你是杨问道,还是采丹!” 陶顽石弟子无数,但亲传弟子只有三位,排名最末的莫寻仙已是他手下败将,二弟子杨问道据说是白云观肉身第一人。大弟子采丹已是三十而立,与眼前这人年纪相仿,修为也最高。 而立之年的道士愣了愣,“都不是,我是......” 楚望舒摆摆手:“无名小卒,不需自报姓名,请吧!” 以养气工夫闻名白云观的道士轻轻蹙眉,摇头笑道:“你能来此,说明莫师弟败了,在下痴长他十载,修为不见得比他高,但既然阁下叫嚣到我白云观门口,吾等亦没有退缩的道理。儒家曾言士可杀不可辱,吾亦然。” 楚望舒翻了个白眼,尽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明知论道点到即止不可害了性命,分明是有恃无恐。 楚望舒微微躬身,脊背如风中弯曲的竹节,双膝一沉,脚下青砖崩裂的闷响声中,他如炮弹射了出去。兴许是速度太快,以至于众人包括凝神戒备的白云观道士,俱是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时,楚望舒已经冲到面前。 这名曾经自诩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道士立刻变了神色,仓促间双手画圆,在胸前幻化出一道太极图。 “嘭......” 太极鱼被楚望舒一撞而碎,白云观道士骤然朝后横飞,眼前一黑,清晰的听见了自己胸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天旋地转,片刻后,后背剧痛如裂,像是撞到了墙壁,鲜血伴随着呻吟声冲出喉咙,失去了意识。 白云观弟子们短暂的震撼后,哗然如沸,纷纷指责:“卑鄙无耻,你偷袭。” “不要脸。居然偷袭张师兄。” “十足的小人,他不配做道门弟子,大家一起上,为张师兄找公道。” “没错,是他不守规矩在先。” 数十名白云观道士持剑迎上,布剑阵!群情激昂,好似楚望舒就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们要替天行道。 楚望舒沉沉大喝一声:“我丹鼎派弟子何在?” “我在!” “我在!” “楚师叔,我们助你。” “楚师弟,尽管出手。” ............ 当即就有近百人跨众而出,其中七人更是内门弟子。 白云观弟子脸色齐变,喝道:“你们想聚众私斗,不怕戒律堂问责吗?” 一位丹鼎派内门弟子笑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论道不敌,就想着以众欺寡,见机不妙后,又反咬一口。你们白云观可当真是丢道门的脸面。好好论道,咱们保证不插手,你们若是不守规矩,我丹鼎派还怕尔等不成?你们看戒律堂是帮你们还是帮我们。” 无数丹鼎派弟子哄然叫好。 楚望舒不耐烦道:“下一个!” 许久,无法回应,深蓝色道袍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神色阴沉,却无人敢上前应战。楚望舒一拳就将素有声望的张师兄打的重伤昏迷,修为之高,显然非在场众人可以抗衡。 楚望舒嗤笑道:“一群鼠辈,被人欺压到门槛都不敢吭气。早早下山去吧,辱没了道门二字。” 白云观弟子只觉得血涌到脸皮,一名持剑青年踏步而出,咬牙切齿道:“我来!”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打算把先机让给楚望舒,指肚一推,青铜剑出鞘,剑身腾起火焰,他一挥剑,火焰离剑化为半弧形气兵,横扫而去。 楚望舒随手一巴掌拍碎火焰气兵,探臂抓住剑锋,咔擦一声脆响,青铜剑被他硬生生握断。 青年道士脸上闪过惊慌骇怒之色,“我认输”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给楚望舒拽住衣领,往怀里一拖,拳头狠狠砸在胸膛上,胸骨当场断裂。闷哼一声,不省人事。 楚望舒把死狗般的青年道士抛给白云观众人,淡淡道:“下一个!” 第一百四十二章 肉身无敌(第三更) 白云观深处,观主大院,陶顽石负手而立在庭院中,院墙边植有两颗桑葚树,树冠在风中摇舞,紫黑色桑葚挂满枝头,随风摆动,忽然有一簇熟透了的桑葚坠下树枝。 陶顽石伸出手,隔空摄物,那簇桑葚落入他掌心。转头朝身后的莫寻仙问道:“那楚望舒修为如何?” 莫寻仙略作犹豫,如实道:“与我交手时,他一直依仗肉身之力与我抗衡,师尊赐给的惊风剑亦难伤他皮囊半分,徒儿输的心服口服。” “此子主修肉身?” “也不是。最后关头他曾一气驾驭近三百柄飞剑,铺天盖地,声势骇人。观其气息,似乎不高,然真气之精纯,非我能比。徒儿已经尽力,但也只能探出这些信息,至于他的底牌或者其他后手,一概不知。” 陶顽石把桑葚交到他手上,目光掠过,定在不远处那名体格魁梧的青年身上,笑道:“问道,你的肉身之力已经臻至小真境界,去和他比较比较。若是可以,留他一命即可,如果不敌,早些认输。” 杨问道身高八尺,体魄雄壮如罴,宽松的道袍没能遮住他暴突的肌肉。此人咧嘴一笑:“都说丹鼎派弟子肉身之术道门第一,我偏偏不服,师尊,徒儿定不辱您期望。” 说完,大步离去。 陶顽石笑吟吟道:“这憨货。”转头问莫寻仙:“你觉得二师兄是那小子的对手?” 莫寻仙苦笑一声,措辞道:“估计是不敌的,拼个两败俱伤应该不难。” “届时,你大师兄就该出手了。”陶顽石笑道。 莫寻仙欲言又止。 陶顽石瞥了眼得意弟子,叹道:“怕有辱我白云观名声?” “弟子不敢!” “但心里是这么想。”陶顽石摆摆手,阻止莫寻仙的辩言,道:“我白云观名声本就不好,虱子多了不压身。为师所为虽然不光彩,可我只有一个儿子,容不得他有半点损失。你娘亲当年待你们如何?总不能让她九泉之下伤心吧!” 莫寻仙低声道:“师尊说的是。” 白云观外,一时寂寂无声,白云观弟子们怒视楚望舒,却无人敢应战。进退两难。这时,白云观内传来一阵呼喊声,人头攒动,走出来近百人。为首的是一名身高八尺的魁梧壮汉,一身虬结肌肉,不配兵刃。 他抱臂而立,斜眼睥睨,瓮声瓮气道:“你就是楚望舒?” 身后百余人鱼贯而出,分散在两侧墙根上,隐隐有与丹鼎派弟子分庭抗议的意思。 楚望舒见白云观弟子神色喜悦,像是打架吃了亏的孩子见着了来撑腰的长辈,低落的气势又死灰复燃般熊熊高涨。 “杨问道?” “正是!”魁梧汉子闷声道。 杨问道自幼天生神力,十岁那年膂力便不输成年男子,被下山游历的陶顽石看中,带上黄羊峰收为亲传弟子。修道五载,便能凭肉身之力生撕虎豹。陶顽石曾亲口说他是近百年来唯一可能将无垢道体练至大圆满境界的天才。 杨问道在道门中名声颇大,楚望舒清晰听见身后弟子在议论,一个不知是哪个宗派的弟子嘀咕道:“杨问道啊,他可是白云观弟子中坐第二把交椅,修炼的乃是道门锻体第一功法:无垢道体!上次的五宗论道中,他的无垢道体已经臻至第三重大圆满,时隔多年,恐怕踏入第四重了。” 一个丹鼎派外门弟子哼哼道:“怕什么,我们楚师叔也不弱,你是没看到,那莫寻仙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伤楚师叔分毫。” “你们丹鼎派的肉身之术确实厉害,想必这位楚师叔已经丹田蕴金丹了吧,否则不可能有这般强悍体魄。” “那是自然。” “真是一场龙争虎斗。” “楚师叔必然胜出。” 无垢道体?楚望舒挑挑眉,饶有兴致打量那个魁梧汉子。这是他入道门以来,第一次碰到同修这门道法的人。不过看他恐怖的体格,明显是个走了岔路的例子。犹记得当年与李妙真论道,谈论到这门肉身法术,李妙真曾言,无垢道体看似外功,实则内外兼修。锻炼体魄之时,需得体内真气相辅,如此方才将练体神异由外而内传导。换而言之,一昧的专注体魄锤炼,就成了杨问道这般熊罴似的身材。楚望舒估计杨问道的练气境界最多第六重,可体魄却已是小真境。无垢道体第四重初期,便是小真境。 杨问道咧嘴笑道:“前年五宗论道,我没与苏星斗交上手,深以为憾,一直想试试修炼大黄庭锤炼出的体魄有何神异,不过今日与你过招也是一样。我出手了。” 杨问道小步冲了上来,步子越迈越大,第七步时,身体猛地一踏,像一张离弦的弓射像楚望舒,杨问道在冲射的过程中握拳后仰,身躯呈现半弧形。 楚望舒双臂交叉,迎接着气势如虹的一拳。 杨问道的拳头砸在楚望舒臂骨上,仿佛两块巨石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楚望舒半步未退,但脚下的青砖炸裂迸飞,蛛网般的裂缝蔓延。 杨问道气力惊人,长长吐纳一气,右臂肌肉粗壮了整整一圈,一根根青筋好似要爆裂开来,气血沿着手臂奔腾至拳头,拳头徒然膨胀。 第二拳! 楚望舒脚下青砖不堪重负,炸碎成齑粉,以他为圆心,四周三丈内的青砖掀起,噼里啪啦碎裂声不绝于耳。 杨问道长啸一声,高高跃起,居高临下的捶下第三拳。直接将楚望舒半截身体砸入地底。青砖铺设的地面裂开南北两道巨大裂缝,一路蔓延至台阶,惊的台阶上的弟子纷纷退避。 所有观众弟子目瞪口呆,被这一幕深深震撼,没有精妙绝伦的驭剑术,没有壮观雄奇的雷法,没有绚丽莫测的符箓,也没有高深的奇门遁甲,而是传承最悠久的肉搏术,最简单也最震撼人心。 杨问道甩了甩右手,憨厚的表情露出狰狞之色,“丹鼎派炼体术走的是由内而外的路子,前期普遍不强,据说修炼到至高境界,可化为太虚鼎炉,不死不灭。” 楚望舒抬头,发髻早已散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淡淡笑道:“你想说什么。” 杨问道一脚踏在他脑袋上,将他下半截身体也踩入地底,大笑道:“你们丹鼎派就是狗屁。”他抓住楚望舒的肩膀将他捞出来,张开怀抱,像是拥抱失散多年的兄弟,恨不得将他勒进身体里。他身高八尺,比楚望舒还要高两个头,轻而易举的就把他抱的脱离地面,两条手臂肌肉再次怒爆,撑裂了袖管,比女子腰肢还粗的双臂暴露无遗。 楚望舒痛苦的嘶吼,前一刻还是所向无敌威风凛凛,下一刻已经是这个魁梧壮汉怀里弱不禁风的稚子幼童。随着杨问道一寸寸勒紧双臂,在一片震撼的寂静中,骨骼濒临碎裂的声音尤为清晰。 “杨师兄肉身无敌,道门第一。” “杨师兄肉身无敌,道门第一。” ............ 白云观弟子欢呼如沸,气势如虹。女冠更是激动的双颊通红,尖声大叫。 丹鼎派弟子则脸色难看,只觉大势已去。 “放开楚师叔!” 东竹从人群里挤出来,双目通红。十几名女弟子紧接着站出来,眼圈红肿,恶狠狠的瞪着杨问道。杨问道并不打算放过他,师尊已经下令,可以留他性命,但必须废了这小子。 楚望舒惨叫声到一半,忽然转头,朝东竹无奈说道:“教了你这么久,连这点默契都没有,看不出我在演戏?回头瞧瞧蝉衣,处变不惊,不慌不乱,你多向她学习。” 东竹伤心悲戚的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呆萌的转头一看,夏蝉衣在人群中朝她扮了个鬼脸。 “你......”杨问道震惊了。 楚望舒冲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周身皮肤亮起一道莹润光泽,脑袋尽力朝后仰去,到极致后,一个头槌撞在杨问道额头。 额骨碎裂。 身高八尺的壮汉松开手,踉踉跄跄朝后跌倒。 楚望舒捞起他的领口,又将他拽回来,抱住他一条胳膊,狠狠拗断。 “我?如你所见,我在逗你玩而已。你当无垢道体是外界粗浅的横练功夫能相提并论的?练一身横肉给谁看?血气行走,散入百骸,锻筋骨化精肉。明明白白的修炼口诀你看不懂?悟性这么差你还修什么道学什么法。” 咔擦声中,另一只手臂也被拗断。 楚望舒不顾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将之推翻在地,狠狠踩断他的膝盖骨。废去四肢。随后脚尖一挑,高高抛起,丢在白云观弟子面前。漫不经心道:“下一个!” 此言一出,沉浸在巨大反转中的丹鼎派弟子幡然醒悟,竟不约而同的大吼起来:“楚师弟(师叔)肉身无敌,道门第一。” 各派弟子亦忍不住叫好。 太精彩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论道白云观(第一更) 杨问道是被弟子抬回去陶顽石别院的,他四肢骨骼尽断,奄奄一息,白云观只有陶顽石的丹药能救治他,否则就算是练气士,将来痊愈后也会落下病根。他躺在小竹床上,神色有些不甘,有些沮丧,有着自信心被人碾压成尘埃的痛恨。 两名弟子把杨问道连同竹床搁在院子里,俯身告退。 陶顽石蹲下身检查杨问道的伤势,他的四肢已经做过简单的接骨处理,绑上了细木固定,陶顽石掌心贴在丹田,确认气海完好无损,继而传输真气探寻他周身经脉的异样,并没有被阴损的植入真气。相比气海经脉而言,骨断筋折倒是小事。不过看他曲折的四肢,血迹斑斑,手肘部甚至有尖细的骨茬刺出血肉,实在凄惨,搁在外界,妥妥的废人一个。 陶顽石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瓷瓶,小心翼翼倒了一粒橙黄色的丹丸,喂徒弟服下。俄顷,杨问道惨白的脸色恢复几分红润,神智也清醒了些。 莫寻仙瞧见师兄惨状,眉梢颤了颤,跪下身道:“师尊,那楚望舒简直肆无忌惮,请您出手吧。” 陶顽石嗤笑道:“出手?本是弟子间的论道,我如何出手?若能杀他也罢,既然不能杀,我出手岂不是自陷困境?” 杨问道黯然道:“弟子没用,请师尊责罚。” 陶顽石摇摇头,“技不如人,非你之过。只是没料到这小子战力如此彪悍,我本以为他在牧野城斩杀北海老祖,是用了取巧的法子,本身实力也不过初入练气境。而今看来,还是藏拙了?不对,他登通天之路时,确实只有练气一重的境界,做不得假,短短一个多月竟然连破两境?而且肉身之术更是匪夷所思的修到了无垢道体第四重大圆满。” “师尊......”杨问道表情有些激动,扭动脖子,昂起头,震撼的望着师尊,似乎想求证什么。 “方才我用观神术看了你们的战斗。他确实只有练气三重的修为,肉身境可与真人抗衡。”陶顽石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 莫寻仙亦是瞠目结舌。 “那大师兄......” “道门年轻一辈中,能与他抗衡的人不多,少年白头之前的苏星斗算一个,符箓派商景元算半个,几年后的鱼重玄或许也可以。妙真道的红鸾和李妙真加起来也算一个。补天道的那对双胞胎联手也可以。至于我们白云观,一个都没有。”陶顽石沉吟片刻,道:“他不是说挑战我白云观内门弟子吗?不妨成人之美,我白云观内门弟子近一千,够他打三天三夜了。别停,等他力竭了,再让你大师兄出面,我准备给他一份礼物。” 莫寻仙恍然,冷笑道:“到底年轻气盛,口不择言,若他气力不继,中途退走,那大师兄自然不需上场,他自堕颜面。若是强撑,那就由大师兄来做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也!”陶顽石抚须而笑。 古今修道者,练气吐纳,化天地灵力为己用,判断一人修为强弱,最粗浅的方法便是观其气息,但常言道,人力有时穷,强如神帝也会有力竭之时。一千年前,在神帝未出的战乱时代,中州有位天纵奇才的人皇,曾经与妖族天帝战于碧山之野,激斗十个昼夜,力竭而亡。这个中州皇朝历史上屈指可数的人皇,拄刀而立,身躯屹立不倒。当人们发现他时,只看到残破的人形。如此例子数不胜数,只要不成仙,终究难逃“人”的范畴。 楚望舒的气力绵长归绵长,但未必比修炼大黄庭的苏星斗更绵长,那天夜里他与南山老祖死战,全程高强度输出,一直到斩杀那头老鹿精,其气之绵长,可见一斑。楚望舒的优点在于混沌体的广博,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皆可化为己用。打个比方,丹田是一口池塘,五种灵力分别是五道涓流,平常人只能汇聚一条涓流入塘,而楚望舒是五条涓流齐汇丹田。意味着他的真气吐纳速度是正常人的五倍。 “下一个......” 当楚望舒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白云观门前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具伤残,杂役弟子抬着伤号匆匆退入观中救治。等清理出场地后,立马就有内门弟子跳出来与楚望舒论道。楚望舒就像激流中的礁石,白云观弟子前仆后继,争先恐后的在他身上撞成碎沫。这份不屈不挠视死如归的精神没感到楚望舒,倒是把后方的弟子给感动了。 华灯初上,楚望舒又一拳轰飞了一名如花似玉的美貌道姑,丰腴饱满的娇躯像块烂泥砸在墙壁上,溅出一团血污,像是被人拍碎在墙壁上的苍蝇。 “快救人啊,王师姐快不行了。” “天杀的楚望舒,连女子都下狠手。” “大师兄呢,大师兄怎么还不来。”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那名女冠受伤颇重,似乎有濒临死亡的危险。开战前曾经搔首弄姿的戏弄过楚望舒,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哪怕论道输了也不会像其他男弟子那般凄惨。其实却是如此,与楚望舒交过手的女弟子不少,大多都只是轻伤,有些甚至见机不妙后叫停认输,楚望舒也就放过她了。 心狠手辣归心狠手辣,楚望舒也不是真的逮着个女子就往死里揍,只是这些女冠忒不识好歹,竟然轮番上场消耗他真气,就方才那名王师姐,已经是第三次与他论道了,前两次楚望舒不与她计较,没下重伤。岂料她得寸进尺,不知事不过三的道理? “第两百零八个!” 楚望舒心中计算人数,忽觉一阵晕眩,脚步虚浮。心知这是体力消耗过大导致,纵使他纳气功夫远胜寻常修士,终归抵不过四个时辰毫无间断的酣战,况且他为了震慑人心,从来都是一拳了结,丝毫不吝啬真气,因此气海枯竭在所难免。可惜他自创的化元功太狠辣霸道了些,一旦施展,不死既残。绝不是轻伤重伤而已,要么吸干精元,要么废去气海。不适合施展在同门论道中。 “他快撑不住了!” “看啊,他真气枯竭了。” “就等他走到这一步,诸位师兄弟别怕,他已是强弩之末。” “真是狂妄自大,以为小有天资,便不知天高地厚,想一人挑战我整个白云观?谁都别拦我,我来教训这小子。” 那名迫不及待想要立功的弟子持剑冲出,口中囔囔:“白云观墨子名,领教你的高招......” 话音方落,已是断线纸鸢似的倒飞回来,飞过众人头顶,重重装在牌坊大柱上,鲜血狂喷,挣扎半天也没站起来。这就叫受死骆驼比马大,白云观道士非但不惊惧,反而跃跃欲试。眼前这个屹立不倒近四个时辰的怪物,每多出手一次,距离力竭便越近一步。 楚望舒微微一笑,腰间百宝囊打开,飞出一枚瓷瓶,木塞自动弹飞,一粒黄嫩嫩的丹药飞出,冲入楚望舒口中。霎时间,腹内热浪滚滚,沉入丹田,旋即由丹田涌向四肢百骸,酸疼麻木的肢体焕发活力。楚望舒振臂长啸,啸声嘹亮,中气十足。 衣袍徒然一鼓,飞起蒙蒙尘埃。 后方观战弟子知觉不可思议,丹鼎派弟子识货,认出了那枚丹药:“那,那是不是大黄丹?” “不可能吧,大黄丹药材珍贵,极难炼制,咱们丹鼎派能炼制大黄丹的,也只有三位师祖了吧。” “看来葛师祖对楚师叔很看重啊,这种珍贵丹药都舍得赐予。” “不对,葛师叔外出一个多月,至今未归,而且据我所知,葛师叔已经很多年没有炼制大黄丹了。因为大黄丹炼制起来很麻烦,稍有不慎就会失败。他以前炼制大黄丹,是赐予苏师弟。可苏师弟能自行炼制大黄丹后,葛师叔就不再炼制了。”一位内门弟子摇头。 “原来如此,莫非是苏师叔炼制的?” “极有可能,毕竟他们是同一个师尊。” 众弟子恍然醒悟,这大黄丹乃是丹鼎派丹药谱排名前十的名贵丹药,所用材料无一不是珍贵灵药,炼制时以特殊手法将药性封存在丹药中,入腹即化为滚滚灵力,真人境之下,可瞬息恢复真气。弊端也大,药材灵力不够精纯,服用过多,会让气海杂乱不堪,甚至有可能取代自身精纯灵力。 “都说苏师叔性子冷漠,看来是我们误会了。” “对我们当然冷淡,对同门师弟就不一样了。” “苏师叔炼丹造诣深厚,若能与他亲近,受益匪浅。”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不是,大黄丹是楚师叔自己炼制的。”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她,冬竹本就不强的气势立刻萎靡下去,低头看着鞋尖,脸蛋酡红,鼓足勇气抬起头:“楚师叔自己炼的。”说完,立刻缩回脑袋。 笑声响起,继而接连起伏,众人只当她是楚望舒的死忠拥护者,并不在意,很快又把注意力投向场上。 唯一知晓这丫头没说谎的夏蝉衣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她们两人在帮着洒扫院子的时候曾经亲眼见到楚望舒炼制大黄丹,事后的清炭灰的工作还是东竹做的。别说这些弟子不信,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们也难以相信一个入门才两个月的弟子竟能炼制出大黄丹,而且成功率是惊人的百分之百。 白云观弟子傻眼了,就像寒冬腊月给人当头浇下一桶凉水,透心骨的凉。这就恢复了?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好不容易耗光这小子的真气,一粒药丸服下,眨眼间又龙精虎猛了?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欺负人吗。白云观众人突然意识到,这小子可是丹鼎派的内门弟子,身上丹药无数,想要磨死他,就得把他身上深藏着的丹药一粒粒磨干净。肉身强大无匹,又有足够的丹药作为后援补给,丹鼎派擅战之名,不是吹嘘出来的。 楚望舒只觉通体舒泰,有恃无恐道:“丹鼎派弟子楚望舒,论道白云观,凡内门弟子皆可。” 又是这句话!白云观弟子恨得牙痒痒。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图穷匕见 白云观门前广场上,一片寂静,观内弟子面面相觑,都在用眼神交流,希冀对方上场当炮灰。虽然私下得到了观主授意,要生生磨光这小子的体力、真气,哪怕折损了三百多人,仍然前仆后继。可如今熊熊战意被绝望灰心取代,谁知道这楚望舒兜里是不是还有一粒甚至几粒大黄丹。自己没头没脑的冲上去,送命倒不至于,可看他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筋骨尽断的狠辣手段,冲上去的后果不言而喻。若最后能打压了这小子倒还好,可看他如今的架势,分明是个无底洞。 牺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白云观弟子的士气落到了谷底。这是楚望舒有意为之,他就是要告诉这群人,尽管放马过来,人海战术我也不怕。 广场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白云观弟子以沉默的方式与楚望舒对峙,夜色愈发深沉,三千多名观众弟子开始嘘声大作,嘲笑者有之,鄙夷者有之,怒骂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但没有散去,因为众人知道这次论道风波还没有过去,白云观还有一人未出,陶顽石首席大弟子采丹!只要他不出场,这场论道就还没有收尾,压轴的大戏还没开始,怎么能走? “让采丹出手,再不出来我们就拆匾子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呐喊声如潮汹涌: “让采丹出来,做什么缩头乌龟!” “该死,我的功课还没做完呢,回去铁定要被师尊打板子,采丹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就是,不看完最后的比试,岂不是亏大了?” “都给人打到家门口了,还不敢出来?亏你还是首席大弟子,回头休怪我们传播你采大乌龟的名声。” “采丹出来!” “采丹出来!” “采丹出来!” 呐喊声一浪叠一浪,最后汇聚成“采丹出来”四个字,宛如山呼海啸。 在三千多名弟子仿佛逼宫似的声浪中,白云观首席大弟子采丹,踏着浪潮施施然而来。这是一位气质沉凝的男子,年纪大概三十,穿着寻常弟子青色道袍,脚踩麻鞋,相貌并不英俊,但眉宇间有股不容忽视的沉稳气质,不见惊慌,不见愤怒,只有漠然。 这是个道心坚定的修士。 楚望舒对他的第一印象。 采丹身后跟着白跑莫寻仙,背负银鞘铁剑,本该卓尔不群,可站在采丹身后却成了陪衬。 莫寻仙是不赞同师兄过早出场的,道观外的哄闹声已经传到师尊耳里,依陶顽石的意思是再等等,可观里的内门弟子都露怯了,失了士气,等了半个时辰竟然没一人敢上前。大师兄采丹叹了口气说:“若再不出场,白云观的名声就彻底没了。” 谁能想到这小子气息绵长的让人惊悚,最惊悚的是接近油尽灯枯后,一粒大黄丹又满血复活了。 采丹踏步十丈,与楚望舒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作揖道:“贫道采丹,与楚师弟见礼。” 楚望舒面无表情的还了个礼。 采丹颔首,温和道:“你我虽非同门,却是同道,道门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有恩怨过节在所难免。但道之一字,写尽天下万般道理,不妨相逢一笑泯恩仇!” “相逢一笑泯恩仇?”楚望舒哧地一笑,“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装伪道学,还是真不知道此事结症?如果不知,不妨去问问你们白云观那位道子,曾经做过何事。” 采丹眉头一皱:“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你那位青梅竹马也没死。” “好一个冤冤相报何时了。”楚望舒突然暴怒,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你白云观若能拿出小还魂丹,我二话不说立马走人。如果拿不出,今天我就算先收利息。他日,我让陶谦之血债血偿!”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高高跃起,如雄鹰搏兔,五指弯曲如爪,朝采丹头顶罩下。 青梅竹马?陶谦之?血债血偿? 观战的众多弟子莫名的激动起来,有内幕啊!本以为是寻常不过的意气之争,他们也就凑个热闹,毕竟一人挑战一宗门,太罕见。没想到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难怪白云观莫名其妙的论道楚望舒,难怪楚望舒对白云观不依不饶,其中必有隐情!陶谦之是什么人,道门弟子心知肚明,而楚望舒入门前居然还有一位青梅竹马,还用了血债血偿这种鲜血淋漓的愤懑字眼,多大的仇啊......众弟子不由得浮想联翩。 采丹的脑袋在楚望舒掌心炸开,扬起一片尘埃般的木屑,采丹整个人化为了一根木桩。不等楚望舒收手,木桩如枯木逢春,长出嫩芽,继而催生成青色藤蔓,缠绕住楚望舒的手掌,顺着手臂攀爬。 楚望舒眉头一皱,手臂传来清晰的刺痛,定睛一看,藤蔓上长满了漆黑倒刺,缠绕攀爬之时,一寸寸剐过他的肌肤。 “千藤术!”后方弟子传来呼声。 “白云观首席大弟子采丹的千藤术,据说他是罕见的木灵之身,上次五宗论道上,凭借千藤术大杀四方,既然是五大宗门的内门弟子也折在他这手无穷无尽的千藤术上。记得最后是被妙真道的红鸾,一口先天神火吹了个干净。这是属性相克,否则采丹必然可以跻身道门弟子前五。” “楚师叔固然肉身无敌,这回是碰到克星了,以柔克刚,他会面临一场苦战。” “就是因为这样,才期待啊。采丹的千藤术闻名道门,我早就在思考楚师叔该如何破局。” “楚师叔不会输吧?” “呸呸,童言无忌。” “如果楚师叔也能吹一口先天神火,千藤术就不足为虑。” “说得简单......诶,好像还不知道楚师叔是何属真气。” 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从白天到黑夜,少说也看了三百多场,似乎还真未见过楚师叔全力施展。与莫寻仙在丹鼎派一战中驭剑数百,暴露了楚师叔深厚真气的冰山一角,可仍然不知道他真气是何种属性。与杨问道交手是纯粹的肉身较量,更看不出端倪了。 “雕虫小技!”楚望舒用力一拽,把藤蔓悉数扯断,手掌一拍,木桩寸寸断裂。 采丹的身体出现在十丈开外,扯了扯唇角,勾勒出一抹讥笑的弧度:“雕虫小技?再看看我这招。”手捏发诀,念了声“疾”,丹田中有一抹青光顺着双脚冲入地底。 楚望舒左右两侧的地面高高隆起,青砖被什么东西高高顶上天穹,两根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巨蟒似般扭曲摇摆,朝楚望舒狠狠抽打。 楚望舒身躯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身后炸起无数青砖碎片,藤蔓抽空,在地面裂开两道深大六尺的深痕。 采丹飞速倒掠,手决翻飞,破土声不绝于耳,两人只见生长出十数根藤蔓,根根宛如活物,或缠绕他脚裸,或缠绕他腰部,或抽打他脑袋,齐齐发动攻势。 楚望舒肉身或许不惧这种攻击,当他正全力冲刺,脚下徒然伸出一条藤蔓,险些绊倒。只好绕了一个弧,避开这些难缠的藤蔓。 身后无声无息的生长出一条藤蔓,狠狠抽向楚望舒背部,被他一个闪身避开,可冷不丁的脚下又长出两条,双双缠住了他的脚裸。 与此同时,后方两条粗壮如水桶的藤蔓终于赶来,在空中抽打出两条圆弧,正中楚望舒胸口。他登时如炮弹般横飞出去,撞碎了白云观的院墙,立在墙根观战的白云观弟子惊恐着作鸟兽散。 后方弟子一阵惊悸,神武无敌的楚望舒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而白云观弟子则欢呼如沸。 莫寻仙翩然跃上院墙,俯瞰废墟,嘴角冷笑,当真以为我白云观无人?大师兄天赋不算顶尖,比不过苏星斗,比不过剑心通明的李妙真,甚至不及他,更大师兄的道心之纯粹,连师尊都赞叹不已。视为唯一可以授予衣钵的弟子,师尊本就是道心纯粹立足道门,一心慕道成仙,大师兄亦然。千藤术不过是白云观二流法术,可师兄入门二十一载,除了练气,只修炼这一门法术。生生将千藤术练至前无古人的境界。足以越阶杀敌,这份通明道心,岂是你一个入门两月的弟子可比。 楚望舒推开身上的石块,缓缓直起身,胸前衣衫碎裂,线条分明的胸口有两道红印子,他龇了龇牙,不怒反喜,默念无垢道体心法,化去红痕。 无垢道体的创法心得就是打铁,与被藤蔓抽打,异曲同工。 “就这点程度?你不妨多来几下。我肯定不避。” 采丹哼了一声,如法炮制,驱使藤蔓缠住楚望舒的双脚,两条最为粗壮的藤蔓再次抽打,“啪”一声,衣衫尽裂。这次楚望舒没有倒飞,脚裸两条缠绕断裂,他屈膝滑退几丈。 广场上不断有藤蔓破土而出,缠住了他的四肢,腰部,让他寸步难行,但都被楚望舒以暴力生生扯断。他一步步走向采丹,沿途留下一地断裂藤蔓。 后方观战弟子惊呆了,从未见过有人以如此蛮横的方式对抗采丹的千藤术。 那两条藤蔓不断抽打过来,他也不避,最后踉跄几步。抗击打能力飞速提升。观众弟子中不乏识货之人,瞧出了这一不同寻常的细节。 “这,这好像是无垢道体。” “什么?楚师叔修炼的是无垢道体?” “不会错,你们仔细看,他身体散发一层淡淡的荧光,而且他愈来愈不惧藤蔓的攻击了。” “楚师弟......这是在借藤蔓之力修炼无垢道体?太疯狂了。” 莫寻仙脸色一变,他一直以为楚望舒修炼的是丹鼎派正宗心法,比如大黄庭,虽然名声远播,但讲究循环渐进,而无垢道体不同,这是门剑走偏锋的道法,受到多大的压迫,便会有多大的进步,除非这个压力超越了本身的承受极限。道门中不乏有苦修数年不得寸进,却在生死关头一日千里的例子。故而这门道法让人又爱又恨。 采丹皱了皱眉,脸上浮起一层青光,手决突然一变,轰隆隆声从地底传来,又是四条粗壮如水桶的巨大藤蔓,分别裹住楚望舒四肢,与此同时,纤细的藤蔓一拥而上,转眼将楚望舒裹的严严实实。 楚望舒动了动身子,一声蛮力短时间内挣脱不开,咧嘴笑道:“你能缠我到几时?六条这般粗壮的藤蔓,估计是你的极限了吧。你觉得凭借肉身之力的我,耐力会不如你?” 采丹平淡的眸光注视着脚下,突兀抬头一笑,“我从未想过要和你打消耗战,此前不过是试探你的体魄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幸好,还在我能掌控的范围。” 一根粗壮的藤蔓骤然间刺来。轨迹正是楚望舒丹田气海。 楚望舒心中没来由的凛然,嗅到了危机,奋起全力腰身一沉,“噗!”藤蔓刺偏,穿透了楚望舒小腹,带出一股猩红鲜血。 图穷匕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定风波 楚望舒眼前一黑,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怒凸,咳出一大口鲜血。 斜地里射来两条藤蔓,缠住楚望舒的口鼻,显然是不打算给他出口认输的机会。那条粗壮的藤蔓如蛇般昂然而立,尖端藤皮裂开,露出一截青铜钉,寒光闪闪。 “弑神钉!” 围观弟子脸色齐变,认出了青铜钉,白云观三大镇教神器之一,年代久远,据说是开派祖师亲手所铸,无从考证,但这枚钉子确实有过许多辉煌事迹,最擅长破人护体真气,也自然能破楚望舒的无敌肉身。 “不公平,你这是坏了论道的规矩,怎么能使用此等神兵!” “弑神钉是瞄着楚师叔丹田气海去的,这是铁了心要废他修为。” “卑鄙无耻,快放了楚师叔。” 采丹目光一扫,朗声道:“这枚神钉,师尊早在去年便赐予我,门规可没说论道不得使用神兵。” 话是这么说,可没人服气。 “技不如人,就使用镇教神器?嘿,白云观的脸皮我算是见识了。看来丹鼎派的楚师叔要倒霉了。” “还能这样?那以后弟子论道,都问师长借神兵得了。” “看来白云观是被逼急了。忒不要脸皮。” “今后大伙与白云观的人论道,都去借长辈的神兵利剑。” 诸派弟子阴阳怪气的嘲讽。 夏蝉衣花容失色,疾步奔向场中,娇斥道:“放了楚师叔,否则我丹鼎派与你不死不休。” 没人在意一个杂役弟子敢代表丹鼎派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这是丹鼎派弟子心声。场外观众的上千名丹鼎派弟子齐齐踏前一步。 莫寻仙长剑出鞘,翩然飞至,握着师尊年轻时所用佩剑,寒声道:“你们想破坏门规吗?还是想闹成两派内讧?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末了,喝道:“我白云观弟子何在!” 霎时间从观门中涌出一群青袍道士,个个手持兵刃,双方剑拔弩张。 采丹挥了挥手,场中除了缠绕楚望舒的藤蔓,其余藤蔓伸张攀爬,迅速结成一堵木墙。这时,耳边传来陶顽石雷鸣般的传音:“还愣着做什么,快出手!” 藤蔓又一次刺向楚望舒丹田。 高空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透过重重叠叠的藤蔓,隐约看见藤蔓裹挟弑神钉刺入了楚望舒丹田。 冬竹与夏蝉衣失声惊呼。 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人身上,场中一片寂静。郁郁葱葱的青嫩藤蔓中,烧起一团火光,起初只是微如烛火,飘摇片刻后,骤然间化为滔天烈焰,熊熊火光中,那人高高举起手,漫天大火疯狂吸入他掌心,顿了顿,一道照亮穹苍的火刀横扫全场。所过之处,藤蔓烧焦,青砖焦裂,远处的冬竹衣袍鼓舞,发梢徒然焦卷。 若是在前世二十年后,每一个看到这柄火刀的人都会失声惊呼一声:“赤炎离火刀!!” 未来的人族十大真人中,亦正亦邪的大真人楚望舒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在他混沌体质曝光后,让人们见识到了什么是古往今来唯一的混沌体之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功法就是五行气兵,赤炎离火刀是五行气兵中攻击之最。当年,曾有人推测,倘若给他足够时间,将五行气兵融合为一,将成为当世第一气兵。可惜这位被人族寄予厚望的混沌体,成名太晚,修行太迟,陨落在了中州那场旷世之战中。 采丹瞳孔中映出浓艳的火焰气刀,炎风扑面,他所召唤出来的藤蔓在这柄气刀面前不堪一击,六根粗壮藤蔓如活物般扑过来,却把自己撞断在刀锋上。灼热的气息涌入采丹的鼻腔,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修道二十载,今日化灰灰。 天空中砸下来一股强大的气浪,砸断了这柄火焰气刀,半截火刀溃散,化为燎天烈焰,最终消散。另半截无声无息划过采丹右臂,整条臂膀瞬间焚成焦炭。 采丹惊恐地望着右臂,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眼睁睁的看着右臂脱离身体,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灰烬,他愣了愣,眼前忽然一片赤红,五脏六腑灼痛如烧。张了张嘴,喷出的却是赤色火苗。 随后,这位白云观首席大弟子,在无数人惊骇的目光中熊熊燃烧。火焰自右臂燃起,瞬间蔓延全身。 一只手从天而降,落在采丹头顶,火苗立刻熄灭。 这种论道风波终于惹来了戒律堂的干预,或者说一开始就已经被戒律堂关注,只是弟子论道,挑不出错,在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时,戒律堂也无法叫停。直到采丹欲借弑神钉废除楚望舒修为,这场论道才真正过界了。此前楚望舒重伤白云观弟子,都在论道允许的范围内,一没伤及性命,二没废去修为。以道门的丹药,调养几旬光阴,自可痊愈。 披羽衣的老道士扶助采丹不堪重负的身体,撬开唇齿,喂了几颗续命疗伤的丹药。探了探脉搏,摇头叹了口气,方才的火焰,以采丹体内的青木真气为燃料,由内烧到外,焚毁了气海经脉,命是保住了,修为却废了。 可想而知结结实实挨下那一刀是什么后果,羽衣老道瞥了眼踉跄而立的楚望舒,本想喝问他为何竟下此毒手,当看到他鲜血淋漓的丹田,喝问声转为幽幽一叹。 两败俱伤,何苦来哉! 老道士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陶师兄,你弟子在论道中欲毁同门根基,犯下大戒,因为重伤垂危,修为尽废,此罪就此揭过。” 白云观内传来沉沉声响:“多谢宁师弟救小徒一命。” 老道士托起昏迷不醒的采丹,轻轻一送,采丹飞入道观,消失在重重阁楼间。 老道士再看向楚望舒,皱眉道:“你可还撑得住?去戒律堂之前,我可以给你一柱香时间调息。” “不用。”楚望舒自百宝囊中取出一件青衫披上,随手撕下布条系上披散的长发,这个动作让许多女弟子眼睛一亮。最后才是摸出丹药吞服,稍一运气,丹田剧痛如绞,不禁裂了裂嘴。 老道士翻了个白眼,死要面子。 老道士袖子里飞出一把芭蕉扇,遇风长一丈,落地时已有三丈长,一丈宽,招了招手:“随我走吧。” 一老一少踏上芭蕉扇,直入云霄。 狂风大作,夜色凄迷,下方弟子渺如虫糜,楚望舒这才一屁股瘫坐在芭蕉扇,双手颤巍巍搁置在膝盖上,艰难纳气。 老道士呵呵一声,调侃道:“死要面子。” “师叔这话不对,方才不知道有多少仰慕师侄的姑娘看着呢,我在他们眼里就是天神下凡,道祖转世,如师侄这般盖世人杰,就算死也得傲骨铮铮的站着,否则岂不是让姑娘们伤心失望?” “是师伯,你这小子倒是有趣,都说前阵子道门来了个了不得的天才,通天之路上一鸣惊人,资质不逊色苏星斗,起初我不信,今日不信不行。”老道士感慨。 楚望舒闭眼调息。 “刚才是真想取采丹的性命?” 楚望舒睁眼,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有没有,失手而已,非是成心。” 老道士哼了一声:“别以为这般说,你的罪责就能轻了。” “那我就是成心的,该死的,你个臭老道瞎掺和什么?坏我事。”楚望舒给了一个白眼,想了想:“这样说不会加重惩罚吧?” “知错不改,罪加一等。” “那我收回刚才的话。” 老道士哈哈大笑,忽而正色道:“小小年纪一身戾气,做事之前可曾想过后果?即使他欲废你修为,你亦不该害死其性命。” “师伯是上清派的?” “是。” 楚望舒一脸不出我所料的鄙夷。 “你对上清派有意见?” “没有,烂好人谁都不反感。” “凭你这句话,回头我让戒律堂多罚你禁闭一个月。”老道士吹胡子瞪眼。 楚望舒翻了个白眼,正色道:“宁师伯,上清派行善积德固然可敬,然世间事非是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就可以解决一切。做好事就有用的话,还要军队干嘛。我退一尺,人进一丈,狭路相逢,你死我活。这是师侄的处事之道,我确实动了杀念,事后也许会被逐出师门,可我依然会杀了他。他欲毁我修为,就该有被我收割生命的觉悟。儒家有句话说得很好,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老道士负手而立,衣摆和袖子猎猎作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方有一朵绿云飘来,顷刻间抵达眼前,绿云上两个人影傲然而立,一人着玄色道袍,道簪系发,面容俊朗深沉。另一人深青色道袍,同样插一根杨木道簪,夜风撩起他霜雪般的白发,神色冷峻,光靠一副皮囊就可以傲视道门。两人正是葛长青和苏星斗。 宁老道驭停芭蕉扇,与葛长青相互作揖,道了声:“葛师弟!” “宁师兄!” 楚望舒摇摇晃晃起身,揖礼:“师尊,你回来了?” 葛长青瞥了他一眼,在丹田处略作停顿,冷哼道:“再不回来,你这孽徒还不得搅翻天了。一人挑战一宗门,好气魄,我葛长青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弟子。” 楚望舒默然。 苏星斗嘴角一挑。恰好被楚望舒瞥见,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者还了个嘲讽的笑。 葛长青皱了皱眉,“伤的怎样?” “气海有崩裂迹象,暂时被徒儿压下了,调养三天即可。” 葛长青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宁师兄,我徒儿有伤在身,戒律堂就不去了,回头你把惩罚通知转告与我便是。我亲自收拾这孽徒。” 这不合规矩! 宁老道犹豫了一下,苦笑道:“罢了罢了,你的弟子你自己教训便是,回头我会让弟子传信。” 葛长青嗯了一声,伸手一抓,把楚望舒拎小鸡似的拎到绿云上,自个儿却从一大朵绿云中分出一小块,飘飘然离开:“星斗,你带他先回去,我这边还有事处理。” 苏星斗点点头,驾驭绿云原路返回。 夜色沉沉,圆月扯裂云雾,含羞带怯的露出半轮,皎皎月光洒下。白云观星火点点,灯光交织。天空中一道流光砸下,拖着绚丽的尾焰,轰隆一声撞入白云观那座最恢宏的阁楼。阁楼瞬间坍塌,碎瓦断木四射横飞,飞翘的屋檐毁了一半,墙壁坍塌,一尊三丈高的青铜丹炉镶嵌在废墟中。 白云观弟子一头雾水的茫然状态中,震耳发聩的声音从夜穹中传来:“陶顽石,你敢与我论道一场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青眼血脉(两章合一) 楚望舒端坐在绿云上,感受着真气在体内艰难攀爬,随着真气运转,丹田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此时唯有忍住疼痛修补气海,方能稳住伤势,否则气海中的裂缝会随时间扩大,最终崩溃。 “咦,苏师兄,你有霜发转黑的迹象,莫非修为恢复了?”夜风撩起他的发丝,让楚望舒看见了层层白发底下几缕黑丝。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好吧好吧,虽然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楚望舒叹了口气,时间久了,也就习惯这家伙的相处方式。能跟自己搭讪几句已经很不错,我堂堂苏星斗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男神,别人休想我搭理他。楚望舒觉得自己应该荣幸。 “采丹是不是输了?”苏星斗破天荒的主动搭茬。 “不是输了,是废了。”楚望舒道。 苏星斗转头,看他一眼,淡漠的眸子很少见的有一丝惊讶:“初次见你,只是练体境巅峰,上次问剑峰上你的修为已是练气一重巅峰,已是进展惊人,如今却能将采丹击败,你的修为达到什么层次了?这不合情理。” 这是苏星斗对楚望舒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只是练气三重罢了,对付莫寻仙绰绰有余,对付杨问道都显得吃力,我能战胜采丹,主要是依仗无垢道体......” 苏星斗默默看着他,等待下文。 楚望舒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小小的噎了他一下,报刚才一箭之仇。 一路无话,仅用了一炷香便抵达丹鹤峰,苏星斗在山腰降下绿云,把楚望舒丢在宽阔台阶上,淡淡道:“楚师弟好好养伤。” 驾驭绿云离开,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楚望舒抬头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峰顶,一脸懵逼。 喂喂,我是伤患,你把我丢在山腰真的妥当吗? 做为万千道姑心目中的冰山男上,你不应该是“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在意和留恋的”这种心态吗?这样的小心眼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楚望舒没来由的脑中浮现姑射的清丽容貌。那女子才是天生的性格冷淡,苏星斗是后天养成。葛长青既然回了道门,想来她已经安全到达中州,那个本该夭折在东荒的公主,据说是皇子皇孙中天资第一人。不知道她会在今后的九州绽放何等耀眼的光彩。 东荒境外,在靠近东海的某座重峦山脉,有一个青丘国,占据方圆万里灵气最充沛的青丘山,这里是九尾狐一脉的国土。女娲升仙后,妖族大乱的那段岁月中,青丘国从海外仙山迁到了九州大陆,参与争霸九州的大业中。可惜妖族还来不及分出胜负,人族崛起了。这支在妖族眼中曾经微不足道的“旁支”,短短数千年间飞速发展,最后竟隐隐有天下之主的气势。 青丘山重峦叠嶂,林莽苍苍,河流滔滔奔涌,鸟类在天空成群翱翔,巨蟒缠绕古树,走兔蹦跳在芬芳草木间。老药仙藤长势喜人。自山腰往上,便是一座恢宏雄城,一栋栋阁楼房舍依山而建,鳞次栉比,排列有序。簇拥着峰顶最高处的当代青丘国主居住“狐仙宫”! 观这座雄城的规模和结构,妖族是建不出这种城市的。从洪荒年间,一直到近古时代,妖族茹毛饮血,居住在深山老林,以洞窟为栖息地。海外青丘国就是在一座山谷中开凿一个个石窟,取名万狐窟。 人族砌石为屋后,妖族就出现了石宫,等待人类可以建造城墙城市,妖族领地内也就出现了一座座城市。 青丘国有近三分之一的人类居住,都是几千几百年来掠夺来的人类奴隶,其中能工巧匠无数,花费近百年才有如今青丘国的规模。 狐仙宫中,笙歌漫漫,有十二名人类女子奏金石丝竹,铜器悦耳,猩红地毯中十名妖娆女子翩翩起舞,容貌妖媚,身子婀娜,具是一等美色,臀上托着白绒绒狐尾。 婴宁双手捧酒壶,伺候在那座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低眉敛目,恭恭敬敬。 高居王座的是一男一女,女子容貌可谓是世间绝色,五官容貌有说不出的美,气质似妖娆、似清纯、似妩媚、似羞怯......万千风情集于一身。能形容这个女子美貌的,不是倾国倾城,不是成鱼落雁,而是祸国殃民。 妖族第一美人,当代青丘国主! 男子一身黑袍,靠坐在宽敞王座上,左手握着青铜酒樽,右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坐姿放浪不羁,专心致志的观赏歌舞,可若看着眸子,会发现他的目光根本不在翩翩起舞的美人身上。他只是在发呆。 而青丘国一言九鼎的国主,小鸟依人在男子怀中,扬起雪白尖翘的下颌,眼波柔媚,睫毛浓密,痴痴望着他。 “婴姬,你找我来,只是为了傻看我一个时辰?”男人喝完杯中酒水,回过神来,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 婴姬嫣然一笑,伸手抚摸他的眉眼,春葱似的手指纤细修长,声音沙磁柔媚:“是啊,这张脸,怎么都看不厌呢。你这个没良心的臭男人,上次来青丘是两年前,我对你日思夜想,夜不能寐,你可知道?” 黑袍男子皱了皱眉,他有一张俊朗的面容,淡漠的眼,锋锐的眉,这是一张与葛长青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葛长庚,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的道门叛徒。 葛长庚推开投怀送抱的美人,抬手示意,婴宁俯身把酒樽接过,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淡淡道:“很感谢面首三千的狐主大人百忙中抽空见我,也谢谢你的歌舞,很不错,我先走了。” 婴姬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秋水般的眼波黯淡,咬牙道:“长庚,我早就不养面首啦,那些男人我也当着你的面杀光了,你还恨我?” 葛长庚笑了笑,顺着铺设红毯的台阶走下。 “等等!”婴姬拖着雪白裙摆追上,拦住他的路,绝美的容颜又挂上颠倒众生的浅笑,“你年纪也不小了,性子还这般急躁?此次邀你来青丘,是想给你看件东西,随便替妖皇陛下传话,有新任务。” 葛长庚眉头皱的更深,婴姬伸出手,似想抚平他的眉心的皱纹,在半空顿住,改为牵起他的手,笑容妩媚:“随我来。” 两人并肩走出宫殿,飞翘的檐下,斗拱层层叠叠,漆成大红色。顺曲折长廊拐入后宫,时值盛夏,草木葱茏,夏花璀璨。沿途遇到许多狐妖女子,皆是下跪行礼。偌大的后宫,有女官有婢女,唯独不见一名男子。婴姬脸上笑容浅淡,妆容精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女王气质,时而偷偷去看葛长庚的神色。 从前殿走入后宫,再从后宫拐入西北偏殿,其实是多此一举,从前殿绕到西北偏殿会更近。婴姬特意领着葛长庚走了一遍后宫,示意自己对他坚贞不渝。只是不知这个表情始终冷淡的男子是懂了还是没懂。 西殿,婴姬接过女婢递来的竹篾灯笼,沿着石台阶步入昏暗地下密室。 一股灼热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浓郁的血腥气让葛长庚愣了愣,婴姬聘婷的背影在黑暗中回身,回眸一笑:“怎么,怕我把你囚禁在这里做禁脔?” 葛长庚不置可否。 台阶不多不少恰好百级,两侧墙壁上嵌入油灯,密室不大,最中央是一座血池,边缘一圈走道仅能容两人并立。血池中的铜柱子上捆着一个轻薄纱衣的女子,曼妙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葛长庚并不留恋女子姣好的身段,淡淡扫了一眼,看向婴姬:“这就是你让我来看的“东西”?” 婴姬伸出右臂,袖子滑落,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她做了个纨绔子弟调戏女子标准的挑下巴的动作,血池中央的女子随之昂起头。 “这女子容貌如何?” 葛长庚这才仔细打量那女子,雪肤樱唇,眉如远黛,尤其是一双丹凤眼最出彩,白皙的脸蛋沾染了些许血迹,更添一股妖魅。只是眼神空洞,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美!” 婴姬展颜一笑:“能让你称为“美”的女子,那就是真的美。即使以美貌著称的青丘国,也很少见此等佳人。长庚,她还是处子,你想要吗?只要是你想要,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类似的试探我不想听第二次。”葛长庚说。 婴姬抿嘴,柔声道:“你既然觉得她美,那有没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葛长庚凝视着池子里的女子,又看了看婴姬,沉吟道:“与你神似。她是青丘狐女?” “半妖!流淌着一半人族血脉。” “如果仅此而已,你不会带我来看她。” 婴姬隔空抚摸她的脸,像是抚摸最心爱的玩物,眼波迷离:“如果我告诉你那一半的狐族血脉,传承自远祖青眼九尾狐呢?” 葛长庚身躯一震:“你说什么?” 青眼九尾狐,上古洪荒末年崛起的妖族大能,来自东海海外,漂洋过海踏上九州大陆。关于她的传说有很多,有的妖族认为青眼九尾狐是天地灵气凝聚的,而非妖族。青眼九尾狐刚来到九州之时,曾经掀起一股腥风血雨。连灭数百妖族部落,即便是当时一些强大的,也折在她一双勾魂摄魄的瞳术之下。蛇族帝尊伏羲曾经三次围剿这头狐狸,都被她逃脱。最后惹来女娲亲自出手,将她收服。 妖族十二始祖,个个都是震古烁今的强者。他们联手终结了时代,终结了混乱的洪荒。 青丘国传承近数万载,血脉逐渐稀薄,最后一个觉醒了青眼血脉的天狐,是四千多年前,可惜生不逢时,当时儒圣威震九州,妖族千部俯首,这位被青丘狐族寄予厚望的天才被儒圣一纸镇压,魂飞魄散。 此后漫漫岁月中,再没有出现青眼狐妖。 “真是讽刺,我狐族数千年来可望不可求的青眼血脉,竟然出现在一位半妖身上。也幸好她是半妖,否则我这青丘国主之位,可就要旁落咯。这丫头是婴宁从牧野城外带回来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次暗杀姑射的行动失败,她本该受血池之刑,但功过相抵,我没为难她。整个东荒,知道这丫头存在的,加上你不超十指之数。”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还不能告诉你哦。”婴姬揽住葛长庚的脖子,在他耳边吐了口气,媚眼如丝:“如果你今晚留下来陪我,我便告诉你。” 葛长庚很不解风情的推开她。 “她怎么了?” 婴姬眸子闪过幽怨,转而凝视血池里目光空洞的女子,“我给你植入了血神蛊。” “万蛊之王?” “对,我只能告诉你,接下来的计划与她有关,可她只是半妖,即便有青眼血脉也很稀薄。使用血神蛊激活血脉是最好最快的方法,不过这丫头没有半点修为,贸然使用血神蛊只会让她元神崩溃。” “所以把她锁在血池,以这种残忍的方法滋养她的身体?” “这座血池可是汇聚了我青丘六尾以上的族人精血,当然,也少不了我的一碗心头血。如此才能令她身躯不散,同时用血煞之力锁住元神。再过一个月,她就可以彻底激发青眼血脉,届时,修为一日千里。” 说到这里,血池忽然沸腾,如滚水翻涌,血腥味浓郁的让人作呕。池中女子猛地昂起头,左眼青光闪烁,俏丽的脸庞爬满了扭曲的血管,狰狞可怖。她雪白的脖颈和肩膀这些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根根血管暴突。她高高昂起头,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嘶吼。 “时辰到了,这种激活血脉的过程会维持一个时辰,她的元神还有一丝清醒,故而能感觉到疼痛。咱们走吧。”婴姬提着灯笼,莲步款款。 葛长庚踏上台阶前,深深看了眼池中女子。 道门丹鹤峰。 楚望舒盘膝在峰顶常青松底下,吞云吐雾,一缕朝霞从云层中挣脱束缚,恰好投射在他身上,染上一层灿灿金辉,飘逸如仙人。 距离一人挑战一宗门,已经过去一个月,风波渐渐平定,除了白云观这个当事道观,其余各派弟子依然津津乐道那场跌宕起伏的论道风波。女弟子恨不得捧着脸尖叫,男弟子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感叹一声楚师兄或者楚师叔是个真男人。楚望舒入道门三个月,第一次在名声上压过了苏星斗。 做为舆论风波的当事人,则被罚禁闭一个月,这一个期间不能离开丹鹤峰半步,事后完成一项师门任务。这惩罚乍一听似乎不大,但考虑到道门师门任务的死亡率,楚望舒觉得肯定不是巡视边境,或者帮助军队讨伐贼窝之类小打小闹的任务。 惩罚任务并没有颁布,禁闭一个月的期限倒是快过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楚望舒的伤势早已痊愈,每日依旧雷打不动的吐纳修行,再就是以炼丹之法锤炼肉身,可惜这一个月下来,无垢道体寸步未进。反而是练气修为推到了第四重。 一缕朝霞很快就变成了万缕霞光,紧接着金红色的朝阳从绚丽的云霞中跳了出来。楚望舒重重吐出一口肺金之气,鼻孔中如喷涂云霞。他自创的吐纳之法很复杂,五行灵力的吐纳需要配合十二时辰来完成,比如程曦时,吞吐金属性元气,正午时吞吐火属性元气,而深夜则是吞吐水属性元气。什么时候吐纳什么元气,非常讲究。 楚望舒站起身,青衫翻飞,泼墨似的黑发在风中舞动,他从峰顶一跃而下,乘着山风飘摇,朝自己的小道观滑翔而去。半途,忽然想起前几日鱼重玄的来信,开头是这样的:“望舒吾弟,数月不见,如隔无数春秋。为兄好生挂念,几日前闻君大闹白云观,兄甚喜,忍不住击掌为快。然兄被严师所迫,闭关已有三月,寸步难行。昨夜子时,忽觉天道垂青,神力波涛汹涌,如道祖附体,神明降身......” 全都是废话,整篇信件的核心思想就是:“我终于要突破了练气镜啦,楚师弟快炼制纳气丹助我一臂之力!” 纳气丹不是普通丹药,其价值不再大黄丹之下,丹鼎派能炼制此丹药者不超十指之数,苏星斗算一个,不过鱼重玄一直视苏星斗为人生第一大情敌,怎么可能会求他炼制丹药。故而把求助信送到了楚望舒这里。估计是想通过楚望舒求一求葛长青,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写信给葛长青,他就不知道了。 楚望舒在道门没几个朋友,鱼重玄算一个,这些日子偶尔会与鱼重玄还有商景元书信来往,楚千翎那丫头倒是给他来过两封信,第一封是旁敲侧击打听苏星斗近况,他没搭理。第二封是问何时偿还宝贝,直接无视。 他折向朝后山飞去,那里有几味炼丹所需的野生灵药。他研究过纳气丹,感觉除了手法有些生疏,炼制一炉不是难事。于是就没叨唠葛长青,话说回来,自然那天见着葛长青一面后,他这个师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是闭关了还是又出去执行任务。 采摘灵药后,又顺手潜进猴窝,偷了一坛猴儿酒出来,这群居住在丹鹤峰后山险峰峭壁上的灵猴,时常偷盗灵药,祸害药田。楚望舒的药田是最肥沃的,没少被祸害。于是他就隔三差五的吃一顿猴脑,偷几坛灵果灵药大杂烩的猴酒来报复。想吃猴脑直接去擒一只猴子回来便是,但猴儿酒不能这样强取豪夺,这群猴子都是要酒不要命的疯猴子,谁要抢它们的酒,就成群结队的追你几十里。楚望舒曾经做过一次,被这群猴子追了大半个丹鹤峰,隔几天再来,猴子们搬家了...... 为了能时常喝到猴儿酒,他心生一计,披上从姑射那里顺手牵羊来的隐身纱,光明正大的走进猴窝,光明正大的取酒。守护酒液的猴子只见到酒池涟漪荡漾,一头雾水的抓耳挠腮的时候,楚望舒已经捧着酒坛子走了。 回到小观差不多到午膳,人还在十几丈外,浓郁的饭菜香味已经隐约可闻,娘亲的手艺又有精进,楚望舒如是想。 他推开观门,穿过外院,走进内院,院子石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猴脑、蒸鱼、乳鸽、熊掌、青藤瓜、百花蜜、烤鹤翅......丰盛程度远胜以往。 靠近院门的是挺拔的背影,头发却花白,端着白米饭一丝不苟的吃着午餐,他的左手边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一身红衣,粉嫩的小脸秀气可爱,抓着鹤翅吃的满嘴流油。右手边是一对并蒂莲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胞胎,穿着同色道袍,挽着同样的长发,端碗夹筷的动作都如出一辙。对面则是清秀俏丽,脸蛋有些婴儿肥的少女,只见她下筷如飞,本就婴儿肥的脸蛋被食物塞的更加圆润,偏偏要做出一副严肃拘谨的模样,就显得有些滑稽和可爱。 婴儿肥少女狠狠吞下嘴里食物,朝身边的温婉女子撒娇道:“姨烧的菜真好吃,妙真以后天天来吃。” 十岁左右的红衣小女孩嗓音清脆:“姨烧的菜真好吃,姨跟我去碧霄峰住几天吧!” 一个并蒂莲说:“姨烧的菜真好吃,以后还能来吃嘛?” 另一个并蒂莲重复:“姨烧的菜真好吃,以后还能来吃嘛?” 水研姬笑眯眯道:“好好好,经常来吃才好。” 饭桌上有老有少,大家其乐融融......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楚望舒一脸懵逼:“喂,你们聚餐之前不先跟我这个主人打声招呼,真的没问题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道门的核心弟子(第三更) 李妙真鼓着腮帮子,瞪眼道:“上回姨许诺过我,可以经常来吃饭。干嘛这么小气。” 楚望舒摆摆手:“没说你。” 头发花白的老人转过头来,是一张英俊到让女子脸红心跳的脸,淡淡道:“师兄来师弟家吃顿饭,有问题?” 楚望舒一愣:“没问题!” 并蒂莲柔声道:“楚师弟好,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楚望舒只好道:“多多关照......” 红衣小丫头瞥了他一眼,朝身边唯一的空位指了指:“别客气,过来坐。” “哦,好的......喂喂,太随便了吧,别拿这里当自己家啊,话说你们是谁啊。”楚望舒都不知该怎么吐槽。 红衣小丫头又瞥了他一眼,没搭腔,一脸不高兴和你说话的模样。 李妙真喝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指着红衣小女孩说:“她是我师侄,名字你一定听说过:红鸾。师尊是妙真道真人云萝。” 红鸾冲他点点头,语调清脆也清冷:“多多关照。” 李妙真又道:“这两位是补天道的师侄,师尊是补天道云川真人,不过云川真人十年前已经陨落,她们其实一直跟着大真人太乙师伯修行。” 一朵并蒂莲嘴里含着一勺猴脑,含糊说:“我叫盈盈!” “莺莺?”楚望舒看向另外一朵:“那你就是燕燕咯?” “才不是,我叫紫嫣!” 楚望舒忍不住道:“你们姐妹俩的名字差异也太大了。” 红鸾哼了一声:“真没礼貌。” 盈盈咽下食物,嗔道:“不是莺莺,是盈盈。” 楚望舒拎着猴儿酒落座,睥睨了红鸾一眼,心想不跟这小丫头片子计较。 水研姬为儿子盛了一碗饭,递上竹筷,楚望舒夹了一筷子肉,诧异道:“苏师兄,你头发又黑了不少。” 苏星斗食不言,嗯了一声。 楚望舒目光又转到那对赏心悦目的并蒂莲花身上,两女孩大概十八岁,比十六的楚望舒和十七的李妙真应该要大一些,相貌很出挑,依照楚望舒阅美无数的经验,只比楚浮玉姑射这等人间绝色差一线,比如今还未长成的婴儿肥脸蛋李妙真还要漂亮些。关键是两人长的一模一样,神态举止惟妙惟肖,加分不少。有道是“绝色美人常有,并蒂莲花不常有”。 不知道是盈盈还是紫嫣的女孩,察觉到楚望舒灼灼目光,毫无心机的回以甜甜一笑。 楚望舒吃了几口饭,感觉不饿,就从拎起脚边的猴儿酒,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水研姬倒一碗,柔声道:“娘,这酒暖身养气,多喝一些。” 水研姬不喜喝酒,但她从不拒绝儿子的要求,浅啜一口,脸蛋立刻浮起两团红晕,娇媚动人。 李妙真抽了抽鼻翼,目光黏在酒坛移不开了,扑闪着亮晶晶的眸子:“给我倒一碗呗。” 楚望舒见她险些流口水的馋嘴模样,不忍她原形毕露,俯身也给她倒了一碗。然后看向双胞胎,并蒂莲花整齐一致的点头:“嗯嗯!” 又给两人倒了一碗。 本着有福同享的理念,也给苏星斗倒了一碗。 冰山男神低头喝了一口,微微颔首表示满意,道:“这酒是后山的猴儿酒?” “你喝过?”楚望舒一愣,苏星斗可不像是会去猴窝偷酒的人。 “师尊经常去偷酒喝,给我尝过。”苏星斗想了想,补充道:“别说出去。” 楚望舒脑补了一下严肃古板的葛长青抢猴儿酒的场景,一脸正气的大杀四方,横冲直撞,手里倒提一尊炼丹炉,然后舀一炉酒水,杀出一条血路翩然而去......忍不住就想笑出声。 忽然,小腿被人踢了一下,他愕然看向身边脑袋还没他肩膀高的小丫头,“有事?” 红鸾仰着头,眼睛又黑又亮,天真烂漫的女孩脸蛋,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刀子:“楚师弟对我有意见?” 楚望舒问道:“何出此言?” 红鸾气恼道:“为什么不给我酒喝?” 楚望舒不悦道:“小孩子喝什么酒,等你过几年长大了,再喝不迟。” 李妙真脸色一变,朝楚望舒连连摆手。 一团火毫无征兆的烧起,从红鸾的脑袋上,随后两双眼睛也变得淡淡的红色,红衣无风自动,也迅速窜起火苗。楚望舒感觉这小女孩要炸了。 水研姬不通修行,被红鸾的自燃现象吓的魂飞魄散,不顾一切的拥住小女孩,不断的扑打她身上的火焰。红鸾的怒火在水研姬拥抱住她的刹那就熄了,乌溜溜的发丝完好无损,鲜红色的衣裙也完好无损,方才的火焰好似一场幻觉。 红鸾靠在水研姬怀抱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幽幽的吐出让楚望舒下巴几乎掉地上的话:“我十八岁了。” 楚望舒一脸你别逗我的表情,求证般看向李妙真。 李妙真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楚望舒用“怎么可能”的表情询问。 李妙真再次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 楚望舒又用“为什么会这样”的表情询问,可惜两人还没有达到前世那般心有灵犀的默契,李妙真没读懂楚望舒越来越复杂的表情,只好重复点头。 “娘,她逗你玩呢。”楚望舒宽慰依旧惊魂未定的水研姬,然后给红鸾倒了一杯酒,识趣的不提这茬,自称十八岁看上去只有十岁的红鸾板着小脸喝了一口酒,脸蛋立即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楚望舒又给她添了酒,眯着眼道:“先天火灵?” “好厉害!”一声惊呼的双胞胎里的盈盈,也有可能是紫嫣。 “也许是听别人说的,毕竟他入门也有三个月了。”说话的应该是紫嫣......好吧,也可能是盈盈。 红鸾神色淡定的“嗯”了一声,宠辱不惊的模样,但楚望舒能听出她声音里轻微的得意。他有些诧异,火灵之体啊,万中无一的罕见体质,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修炼奇才,得天独厚的宠儿。诺大一个东荒道门,出一个先天火灵并不稀奇,楚望舒感叹了一声,就埋头喝酒。 一顿酒足饭饱,水研姬收拾满桌狼藉,双胞胎自告奋勇帮忙打理,又擦桌子又倒骨头,楚望舒就煮了一壶茶,请李妙真和苏星斗还有看起来只有十岁身高也只有十岁的红鸾喝茶。 “是有什么事吗?”楚望舒动作流畅的端起茶壶,倾斜壶口,亮黄色的茶水划过一线,均匀流入杯中。 红鸾正襟危坐,一手托杯底,一手捻茶杯,姿势无可挑剔,认认真真喝茶,不搭腔。 苏星斗道:“有任务!” “太言简意赅了师兄,多说几个字不费你多少唾沫吧。起码告诉我什么任务啊。” “具体我不知道。”苏星斗说。 “哎,妙真,这里就你正常些,你来详说......” 话音未落,咔擦一声,红鸾手里的茶杯碎了。楚望舒忙解释:“我不是在嘲讽你个子小。” 李妙真嗔了他一眼,拍拍红鸾的肩膀,这才道:“你的惩罚任务已经通知下来了,任务内容暂时不知,我也不清楚,这次任务由丹鼎派和妙真道以及补天道协力完成,由葛长青师兄和我带队。任务时间午时集合!我想既然都到饭点了,干脆就让大家在你这儿集合,执行任务之前吃一顿姨做的送行宴,任务肯定也会圆圆满满的。” “只是你单纯的嘴馋吧。”楚望舒心说。 “师尊呢?” “他在青冥峰,应该是与道尊商议此次任务细节。”苏星斗终于开口说话。 “说起来这个月都没见过他。” “你不知道?” “什么?” “师尊也被关禁闭了。” “为什么?” 苏星斗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就是和陶顽石打了一架。”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斩龙城(第一更) 东荒以东有一座斩龙城,这是东部边境最后一座城市,出了斩龙城往东走五十里,有大小十二部蛮夷,再往东七十里就是浩瀚无垠的东海海域。 斩龙城得名于七百年前当代城主于东海沿岸斩杀三头孽龙,九州历490年,东海三头孽龙肆虐东荒,导致洪水泛滥,海啸连发,海岸周全的蛮夷部族、人族百姓苦不堪言。二十部族联名上书当时未曾改名为斩龙城的镇东城,请求城主出兵,镇压龙祸。当时的城主是道门出身,真人境界,次年春,亲率十万大军以及十五万蛮夷军队,入海围剿孽龙,最终将三条孽龙斩于东海沿岸,斩龙城因此得名。 斩龙城外八十里,无名山谷,一列骑兵缓缓行入山谷,谷外还有三千劲旅候命,山谷不大,容纳不了太多人,这列骑兵约莫两百骑,为首的几个是一身道袍的九老山道士,这次领队的是斩龙城甲子大姓源氏的青壮派扛鼎人物,源东疆! 源东缰一身银甲白袍,头盔插一簇雪白鹰翎,腰悬阔口军刀,左手攥马缰,右手提一杆青铜长枪。容貌俊朗,搭配这一身装扮,可谓器宇轩昂,源东缰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他虽然相貌出彩,不过能成为家族年青一代翘楚,肩扛家族承上启下重责的人才,靠的可不是一张脸。年纪轻轻已是练气七重境界,有望踏入真人境界,需知斩龙城这等雄城关隘,城主也只是初入真人境罢了。最出众的还是他的治军才华,源东缰二十岁接任父亲的大将军之位,隔年,实施军政改革,除旧布新,祛除军队沉疴,一改军容军貌,让家族军队蒸蒸日上。 源东缰眯着眼注视着侧前方几名道门中人,在几位姿容绝色的妙龄道姑身上流连片刻,识趣的不再打量,要说没有觊觎肯定是违心话,是男人都不会对美貌女子无动于衷,克制力不同而已。源东缰的视线转移到为首那名真人身上,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知道葛长青在道门的地位,只知道是这次前来处理事件的领头人物。倒是这位道门真人身后两位交相辉映的年轻人让他颇为沮丧泄气,修为如何先不谈,单是那副皮囊,走在斩龙城能让满街的贵妇千金良家女子侧目。源东缰自诩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也只觉无法与两位比女子还要俊美的年轻人相提并论。 这皮相,真是好的无法无天了。 源东缰举目看向两侧乱石横陈的山壁,恭敬道:“真人,就是这里了,最先发现求救信号的是二十里外的青鱼部族,等到晚辈率军增援而来,战斗早已落幕,当时谷里共发现六具尸体,都是道门中人,尸骨已经由晚辈先行敛收,此行也一并带来了。” 说着,拍拍手,朗声道:“抬上来!” 后方军队驾驭一辆牛车上前,车上躺着六具覆盖白布的尸体。 葛长青的第一反应不是去观察尸体,而是策马小跑出几步,一言不发的探查山谷。许久后,驭马而回,翻身下马,亲自掀开白布。六具尸体已经轻微腐烂,面色发黑,俱是道衣道簪,胸口绣着一柄剑。 楚望舒几人凑上前察看,神情各异。苏星斗自是面无表情,两个双胞胎神色悲悯,李妙真和红鸾脸色凝重,有些悲伤。这几人是妙真道的道士。 “这位是妙真道齐方言齐师兄,余者都是他弟子。”葛长青解开尸体身上的衣袍,手指在腹部按压,直至心口:“祭天大典后,他奉命巡视东荒边境,每旬传信回道门一次,半个月前,斩龙城急信九老山,说是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根据传回道门的画像,确认是齐师兄本人。道尊派我们来查明此事。” 楚望舒上前两步,也解开一名年轻道士的衣袍,如出一辙的按压心腹,随后又翻看了眼珠,看了看口腔。 葛长青摇摇头:“并没有中毒迹象。” 楚望舒点头:“一掌震碎心脉,瞬间毙命。” 葛长青叹道:“看来死法都是一样的。” 李妙真张了张嘴,细腻白嫩的小脸布满震惊:“齐师兄是真人境,能将他一击毙命?对方是什么修为......” 苏星斗眺望山谷,忽然道:“师尊,你刚才有什么发现?” “没有什么发现,山谷中并不存在打斗痕迹。” 苏星斗点头,低声道:“那么我这里有两个推测,一:山谷并非第一现场,有人将他们杀死后,尸体转移到此处。二:所有人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击毙命,故而来不及做出抵抗。” “那么你怎么解释求救信号?”楚望舒看着他。 红鸾道:“或许是死前释放的信号......” 说完,见大家一起沉默的看着她,小脸微红,朝楚望舒瞪眼道:“干嘛!” 楚望舒满脸无辜:“没怎么。”他觉得自己是被当软柿子捏了,就不爱告诉这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屁孩,都说了是一击毙命,人都死了怎么释放求救信号,退一步说,要是有时间有精力释放求救信号,就不会没有抵抗之力。 葛长青问道:“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谁!” 源东缰招招手,几名身披兽皮,体格雄壮的汉子走上来,裸露在外的肩膀以及额头覆满青色鳞片,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 九州除了人、妖两族外,还有许多蛮夷,不是后裔就是半妖部落。青鱼族便是东海鱼妖与人族的亚种,居住在陆地上,入水亦能存活数天,骁勇悍战。依附斩龙城的蛮夷部落之一。 源东缰翻译道:“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只有死人,没看见其他人影,不过闻到了一股臭味。” “臭味?”葛长青沉吟道:“是妖族?” “应该是的,青鱼族的嗅觉非常敏锐,尤其对妖气格外敏感。” 李妙真追问道:“什么臭味?” 源东缰顿时尴尬,干笑道:“未必是臭味,这群蛮夷也曾说过我们人族身上有臭味。或许他们把所有与族群味道不同的人身上气味统称为臭味!” “但他们能肯定那是妖族的味道,对吗!”苏星斗说。 源东缰点点头。 这就是个无头案件。 楚望舒叹了口气,半点也提不起兴致来,道:“师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根本无从下手,不如就带着几位师叔师兄的尸首,回道门复命吧。” 向来不轻易发表意见的苏星斗很仗义的赞同师弟提议:“确实是这样。” “怎么会无从下手,不是还有一个人没找到吗。”葛长青皱眉道。然后就看见两个弟子用“你逗我”的表情看着自己。 “我没告诉你们吗?任务中注明有一名弟子行踪不明。”葛长青道。 楚望舒道:“师兄,你听到了吗。” 苏星斗道:“师弟,并没有。” 师兄弟一起看向师尊。 葛长青咳嗽一声,自动忽略男弟子的目光,冲四个美貌可爱的女弟子道:“这一路奔波劳碌,先回城休息,今晚月出之后我们行动。” 一行人随着军队回了斩龙城,被安排在城主府休息,传承自当年那位屠龙者的世家,奕世沿守七百多年,仍然难逃江河日下的命运,这可以解释为天道循环。当年屠龙世家当之无愧的斩龙城第一豪门,如今只能算是一流豪门。 城主府中门敞开,步入庭院森森的府邸,楚望舒仿佛又回到了牧野城楚府,心中感慨万千。重生之后,他也曾想过中兴楚府,走一条不同于前世的道路,然而命运无常,终究是与家族决裂。 李妙真心思灵敏,察觉到他的脸色怪异,脆声道:“怎么啦?” 楚望舒摇摇头,他对李妙真很坦荡,微微一笑:“想起一些完事罢了。” 李妙真兴冲冲道:“待会儿一起出去玩玩吧。” 应该是一起出去找东西吃吧。楚望舒心中了然,应道:“嗯。” 双胞胎并蒂莲叽叽喳喳道:“我们能一起吗。” 李妙真立刻泛起愁容,她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吃货本质的,楚望舒就无所谓了,反正他都知道。 不知道盈盈还是紫嫣的少女噘着嘴,委屈道:“李师叔不愿意带我们一起吗。” “没有啦......好吧。”李妙真点点头,不情愿三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红鸾道:“那我也一起吧。” 这下子楚望舒有意见了,斜睨身高只到腰间的小丫头:“你身体撑得住吗,年纪小要多注意休息。” 红鸾飞起一脚踢在楚望舒膝盖上,她讨厌楚望舒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礼物(第二更) 斩龙城地处边境,同时也是连同东海蛮夷的重城,商业发达,人流如织,随处可见长相怪异的蛮夷拉着货车在街道上经过,宽敞的主干道两侧,各种摊贩叫卖声不停,当然也少不了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当街纵马。这一切在四个女孩子眼中是那么的稀奇,对楚望舒而言却是司空见惯。天下首善之地,当属中州皇城,那里皇权至上,儒家治理,规矩比东荒要多,人口也多。酒楼茶肆里有豪客放浪不羁,青楼茶馆中有读书人吟诗作对。大街上飞驰而过的豪华马车里,或许就坐着一名皇亲国戚。 道门统治东荒,但不集权,城市治理由当地豪门协力自治,因此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特别猖獗。 楚望舒拎着李妙真、红鸾、双胞胎走在青石铺成的大街上,两侧高楼连绵,旗帜翻飞,途径一座青楼妓馆时,门口揽客的艳妓兴奋的朝楚望舒挥舞手帕,媚眼横飞,说一些公子快来玩呀之类的话。 李妙真几个少女不能说不通世故,但绝对没见过青楼,眨巴着眸子,“诶,她们是在叫你吗?放浪形骸,好不要脸。” 楚望舒笑道:“都是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子,要脸就没饭吃。” 红鸾哼哼道:“为什么!” 楚望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道门女弟子常年居住在九老山,下山次数不多,聪慧过人,然而终究没接触过太多世事,他总不能说这里是男人的销魂窟......估计也不懂什么是销魂窟的。但如果说青楼是男人和女人颠鸾倒凤的地方,他还真说不出口。 好在这时候,李妙真指着前方卖糖人的小贩,“那是什么,好可爱。” 楚望舒说:“是糖人,把饴糖捏成人形,很甜。” 双胞胎和红鸾一脸惊奇,李妙真则是满脸想吃的表情,粉红色小舌头舔了舔唇瓣。 楚望舒笑道:“要不要尝尝?” 李妙真连忙啄脑袋。 楚望舒要了四份糖人,给了小贩一角碎银。 小糖人捏的有眉有眼,栩栩如生,红鸾捏着竹签,把糖人凑到乌溜溜的大眼睛前仔细瞅着,大眼瞪小人,还颇有童稚可爱。而李妙真已经津津有味的舔起来,眯起月牙眼儿,喜滋滋道:“好甜!” 红鸾舔了一口,抿抿小嘴,又伸出小舌头舔一口,清冷的小脸蛋顿时有了几分笑意,比宗门里的吃过的糖水味道好。 一行人继续闲逛,碰见了卖女子饰品的小摊,楚望舒心里一动,随手捡了两枚发簪,一枚紫色,一枚红色,他把紫色那枚递给紫嫣,笑道:“紫嫣,这个送你,以后看发簪就知道你是紫嫣啦。” 这些天他总把紫嫣当做盈盈,把盈盈认成紫嫣,着实尴尬。 明眸善睐的少女没有接发簪,瞪了他一眼,嗔道:“楚师弟,我是盈盈。” 身旁的紫嫣掩嘴偷笑。 红鸾垫着脚,好奇的张望摊子上各种各样的饰品,有些希冀又有些好奇。道门杂役弟子或者外门弟子会下山购置饰品胭脂,但内门弟子特别是红鸾这种备受师门期望的弟子绝对没有接触过胭脂红妆,在师长们看来,胭脂水粉首饰这些东西对女子的祸害相当于春宫图对男弟子的祸害一样深重。 楚望舒挑了一枚梅花状的嫣红花钿,“啪”一声拍在红鸾光洁的额头。不顾她恼怒的眼神,连连点头道:“好看!” 确实很好看,让红鸾稚嫩童颜立时有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这种花钿只有她贴着才好看,李妙真或者双胞胎贴着,都没有红鸾这种味道。 “我不要。”红鸾气恼的撕去花钿。 “啪!” 楚望舒又给她贴了一枚,并且擅作主张的买下来摊上所有的梅形花钿,一股脑儿塞到红鸾怀里,一脸知心大哥哥的笑容:“都送你啦,你看我都送发簪给莺莺燕燕了,不送你点东西,显得我厚此薄彼。” 双胞胎齐齐抛过来一个白眼。 红鸾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的收下楚师弟的孝敬。 李妙真一双黑亮眸子扑闪扑闪,期待的看着楚望舒。 楚望舒摸摸她脑袋,语重心长道:“你的兴趣点显然不在这里吧,待会请你吃大餐。” 李妙真拍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身为女子,我想我可以感兴趣一下的。” 楚望舒抓起一根劣等白玉簪,“那这个送你。” “一点诚意也没有。” 忽听贝壳声泠泠,一行头生犄角的异族商旅牵着蛮兽堂而皇之行走在人族街道,惹来行人侧目。碧眼青麟的蛮兽背上,一名异族年轻人悠悠扬扬的吹着海贝。 紫嫣好奇的打量,下意识侧头问楚望舒:“这些是什么人。” 还不等楚望舒回答,李妙真道:“龙人!” 楚望舒皱了皱眉:“龙族亚种,虽有人族血脉,却以龙族血裔自居,生活在东海沿岸或者岛屿上。素来不喜人族,他们是怎么进城的。” 李妙真道:“三年前,道门推出新政,凡是东海沿岸的城镇,皆可与龙族互通有无,各大城镇允许龙族入境。此举是为拉拢东海龙族,龙族当年争霸九州失败后,逐渐退出妖族,深居海底。虽然亲近妖族,而且跟人族时有纷争,但这些年关系改善了许多,双方互有贸易往来。” 楚望舒恍然,后世二十年后,东海龙族确实站在人族一方,正因如此他才能与那位东海龙女邂逅相恋。两族关系还在改善中,而今未到火候,否则他定要去拜访龙宫,见一见那位东海龙王的掌上明珠。 呼啦啦吹奏螺贝的龙人族年轻人瞅见李妙真眼睛一亮,再看到并蒂莲花双胞胎更是惊艳,最后在红鸾小脸上顿了顿,飞快掠过,总算不是个嗜好幼女的变态。再瞥见楚望舒后,似乎受了打击。脸上刚浮起的灿烂笑容立刻垮了。 年轻人定了定神,勒住缰绳,朝着几女露出灿烂笑容,垮下蛮兽,从兜里掏出几颗鸽蛋似的圆润珍珠,笑道:“相逢即是缘分,请几位姑娘务必接受在下的一番心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是个很会撩妹的龙人。楚望舒心说。 李妙真蹙眉,这里就她辈分最高,她不好沉默,刚想拒绝,小腿被楚望舒踢了一下。不知怎么地,心有灵犀,浅浅一笑:“谢公子好意,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伸出素白的小手,接过珍珠。 龙人公子也不过多纠缠,很有风度的作揖微笑,骑上蛮兽,不紧不慢的走了。 楚望舒望着这对商旅背影,心知回头必定少不了派人探查李妙真几人的身份背景,这是必然套路了,先是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获取女子好感,虽然探查敌情,以确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条件允许,就算没条件也会制造条件,接着少不了一场偶遇啊邂逅啊什么的。 这龙人还算好修养,没有当街强抢民女,当然也可能是斩龙城不是自己的地盘。否则楚望舒肯定要当场斩杀,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强抢民女。年初时黄杏坊掌柜老符的闺女香儿,还有水玲珑的遭遇,都深深刺痛了他。 李妙真把珍珠拍在楚望舒手上,:“哝,给你。” 楚望舒一愣:“给我干嘛。” 李妙真气道:“不是你让我收的吗!” “可我们待会不是要去吃大餐吗,如果没银子,喝西北风吗?” 李妙真诧异道:“你没银子么?” “别把我当百宝囊啊,我入道门后就已经身无分文了好吗。给你们买饰品的银子还是我从路人身上顺手牵羊来的。” 李妙真顿时一脸嫌弃:“好无耻。” 双胞胎:“卑鄙!” 红鸾哼一声:“下贱。” 楚望舒嘴角抽搐。 好在大餐还是顺利吃到了,楚望舒找了家铺子把珍珠典当,换了一百两银子,绝对是被当肥羊宰了,几个小姑娘不知行情,一脸懵懂,楚望舒则无所谓,黄白之物于他而言可有可无,只要能在斩龙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最好的大餐,产自东海的珍品海珠贱卖就贱卖了,反正是一笔天降横财。斩龙城地处东荒边境,离东海不远,山珍不多,海味却应有尽有,海里的食材有股陆地没有的鲜味,独有一番风情,李妙真以严谨端庄的姿态胡吃海喝,外表很冷淡的红鸾也吃了不少,起码出酒楼时楚望舒就看见她小肚子鼓胀胀,后果是被红鸾踢了两脚,骂一声无耻之徒。 楚望舒到现在也不能相信这小姑娘真的十八岁了,比他还年长两岁。这显然不是道门返老还童的高深境界,世上难道有童颜永驻的不老药?身为炼药大家的他一阵心痒难耐,又不好去触碰红鸾逆鳞。 夕阳余晖中,他们回到城主府。 第一百五十章 妖踪(第三更) 华灯初上,夜幕深深。 道门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城主府,御风直上夜穹,往山谷而去。八十里路途仅用了一炷香时间,几位道门弟子虽然都只是练气境,气息却格外绵长,脸不红气不喘,没有丝毫气力不继的迹象。 葛长青悬空停滞在山谷上方,时值初秋,虫鸣声格外嘹亮,月光静谧流淌,洒在峭壁上,树梢上,李妙真的俏脸上。楚望舒脚踏虚空,侧头看着李妙真可爱娇憨的脸蛋,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水一般的月光,衣袍在风中翻飞,依稀有着当年五六分风韵。 如何让我遇见你,在美丽的时光。 楚望舒柔情翻涌,鬼使神差的握住了她的柔胰,我们提前了十年相识,就会有更多的时间相知。我会改变命运,改变我们相忘的结局。 你我之间,只需要相爱足矣。 李妙真娇躯一颤,脸上迅速涌起红霞,触电似的缩回手,小心翼翼的打量众人,见无人察觉,悄悄松了口气,恶狠狠的瞪了眼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师侄。 楚望舒歉意一笑。 “知道为什么要晚上来吗。”葛长青道:“楚望舒,别东张西望,说给你听的。我道门诸多道法妙术,你入门时间短,未曾涉猎,这次带你来执行任务,多看多学。以你的资质,待在山中清修太浪费了。” 我去,师尊你是把我当成种子选手培养嘛。 楚望舒收敛心神,静静旁观葛长青下一步动作。 “道门有一种秘法叫做月痕,配以银月蛊虫的尸粉施展,可在地面留下看不见的脚印,这种脚印唯有在夜晚才能看到......” 楚望舒下意识的看了看地面,什么都没有。 “需要用望气术才能看到。” 师承补天道的双胞胎紫嫣和盈盈踏前一步,俯瞰整个山谷时,灵动的眼眸褪去黑色,如水一般稠密的清光占据了眼眶,并蒂莲花并肩而立,仿佛一幅拓印的墨画,分不清谁是谁。但楚望舒知道发髻上缀着紫色发簪的是紫嫣,红色是盈盈。 盈盈和紫嫣指向南方,动作整齐划一,口吻如出一辙:“南边!” 葛长青率先御风朝南飞去,一行人紧随其后。朝南飞行十余里,双胞胎一指东南方向:“这边。” 朝东南方向飞行片刻后,又折转向西南方,如此反复追寻踪迹,飞了大概五十里,脚步忽然消失了。 双胞胎一脸茫然,羞愧道:“没有啦。” 楚望舒愣了愣:“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盈盈撅着嘴:“就是没有了。” 李妙真沉声道:“脚印消失了,那位同门很可能没能逃过一劫。又或者他御风飞行了,随意没有在地面留下脚印。” 葛长青思考片刻,道:“就算是御风飞行,如果想让我们找到他,肯定要留下蛛丝马迹,分开寻找,半个时辰后原地会合。我单独行动,盈盈跟着星斗,红鸾紫嫣一起,妙真你和望舒一组。” 四队人马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开。 李妙真是真正的全才,符箓炼丹占卜剑道无一不通,这一点楚望舒前世就知道了,现在的李妙真还显稚嫩,但施展望气术还是不难的。 两人联袂御空,飞过山峦、平原、河流......仍是一无所获。 楚望舒打心里不看好这次任务,这种无头案件根本无处下手,那漏网之鱼真的侥幸逃过一劫,早该去斩龙城寻求庇护,这么多天杳无音讯,结果早就不言而喻。 李妙真猛地顿住身形,手决一掐,百宝囊中飞出一枚拇指粗细的袖珍小剑,在她手决驱使下,迅速化为一柄乌鞘长剑。 道门神兵排行第八,九州名剑谱排行第十二,神剑墨雪! 李妙真踏上剑脊,“速度太慢了,我御剑带你。” 楚望舒心说,我去,姐姐你这是要带我xx带我飞吗? “等等!” 李妙真俏立在剑身上,转头娇柔一瞥,“怎么了?” 楚望舒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翡翠镯子,水头很足,触感温润如玉,月辉下光泽细腻,是只被戴在身边温养了很多年头的物件。 李妙真歪着脑袋看他。 楚望舒道:“这是我娘亲给我的镯子,她年轻时的嫁妆,这些年补贴家用花了七七八八,这只镯子是我姥姥传给她的,有一对,另外一只镯子在我妹子手腕上,这个我想送给你。本来白天在街上就想拿出来的,可红鸾她们在场,就没送出手。” 李妙真一张俏脸顿时就红了,扭扭捏捏道:“干什么呀,平白无故的送师叔镯子。还是传家手镯......” 楚望舒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娘亲说,以后看上哪个姑娘,就把镯子送给她。” 李妙真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这个太珍贵了,我不能收的。你知道我练剑的嘛,戴着个镯子弄坏了,还不得把你娘心疼死。还有还有,师尊要是看到了,一怒之下把我揍一顿怎么办?她生气起来,六亲不认的......” 楚望舒哦了一声:“回头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你。” 李妙真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 楚望舒牵起她的手,轻轻套进手腕。 李妙真垂下头看着鞋尖:“你不好这样的啦,咱们差了一个辈分,说出去多让人笑话。而且我们才认识没多久,虽然你长的很好看,但我不是那样的人。还有我戴着这个镯子,还怎么去你家吃饭,没脸见水姨了。还有还有......” 楚望舒打断她六神无主的唠叨:“御剑!” “哦!” 飞剑拖曳着尾光划破夜空。 一刻钟后,消失的脚印又出现了,李妙真精神一震,驱散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沿着脚印飞掠出十几里,最终停在一个山洞外。 “找到他了。”从剑脊上一跃而下的她喜孜孜道。 楚望舒点燃一根枯枝,将她护在身后,徐徐走入洞穴。 山洞不深,大概也就十余丈,他们在最深处找到了失散的道门弟子,一个颇为俊朗的年轻人,蜷缩在靠在石壁上,披头散发,身上道衣破破烂烂,还有许多干涸发黑的血迹。 楚望舒俯身探了探脉搏、心跳,松了口气,虽然各个方面都提示这个人已经死了,但他并不是真的死了,和当初姑射的做法如出一辙,利用龟息秘法假死。 李妙真蹲下身,蹙眉道:“应该是伤势太重,不得已才龟息假死来保命。这也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不跟斩龙城的监司楼联系。他根本坚持不到斩龙城。” 楚望舒点点头,拍散了年轻道士裹住心脉的微弱气息。 “哎!”李妙真吃了一惊。 “安心,怎么说我也是丹鼎派弟子,救死扶伤这种雕虫小技难得到我?”楚望舒朝她递去一个自信满满的眼神。 没一会儿,年轻道士睁开了眼睛,瞳孔涣散,气息孱弱,眼看要活不成的样子。楚望舒撬开他的嘴,倒了一罐子丹药下去,掌心输入真气替他化开药力。 “感觉怎么样。”李妙真紧张道。 “感觉很不好。”脸色微微红润的年轻道士凝视李妙真,笑了:“但是看到李师叔,我感觉生活有充满了希望。都说生死之外无大事,总算明白了,回山后就把藏在枕头底下的诗儿送您。” “诗?” 楚望舒脸一黑,嘀咕道:“你还是去死吧。” 年轻道士盘腿吐纳,楚望舒在山洞中升起了篝火,李妙真出去燃了一管信号,向葛长青等人传信。 一炷香后,葛长青等人陆续赶至。 葛长青二话不说,探脉查看伤势,关切道:“感觉如何?” “好多了,谢师叔关心,死不了。”年轻道士笑道,眼神有着重伤未愈的黯淡。 葛长青仍是不放心,又给他喂了几颗丹药,直接切入正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似是勾起了年轻道士不愿回想的记忆,他身子颤了颤,连声音也有几分颤抖:“我们遭遇了妖族袭击。” “妖族!”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一个月前,我们从来往斩龙城的龙人商旅口中得知最近城外有妖族活动迹象,师尊夜里潜入那几名龙人住所,对他们施展了问心咒,得知妖族出现的地点正是事发的那座山谷。师尊决定带着我们几人前去探查......” 楚望舒皱眉道:“为什么不联系军队一同前往?” 年轻道士苦笑道:“自然是怕打草惊蛇。一路上都很安静,也没发现妖族踪迹,师尊施展望气术探查周边情况,也都没有发现异样。可当我们进入山谷后,殊不知已经踏入了妖族布下的陷阱。圆月高悬,却照不进山谷,应该有一尊大鼎横空,遮挡了月光。我们所有人都如遭定身术,不能动弹。” “啪!” 葛长青脚下的地面倏然崩裂。 第一百五十一章 道祖曾封魔(第四更) 虽然和这个师尊相处不多,但葛长青无疑是内外兼修,练气修心的正统道门真人,严肃,淡薄,沉稳,楚望舒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眯着眼盯着他看。 葛长青深吸一口气,神色气息恢复如常,“继续说。” 妙真道年轻道士点点头,道:“当时我听师尊失声道:“神农鼎!葛长庚?!”我只觉如陷泥沼,浑身动弹不得,丹田内真气被一股力量封锁。吃力的抬头看去,果然见到鼎上站着一个男子,他,他......”脸色怪异的看了眼葛长青:“和葛师叔长的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葛长青,唯有楚望舒低眉沉思,葛长庚?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只不过想不起来了,楚望舒前世成名很晚,他到了三十而立才真正在九州闯出名头,在此之前,并没有接触到太多的顶尖人物。葛长庚这个人有些印象,但不深,在后世应该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人物,又或者在楚望舒成名之前,就早早陨落。 “他是我的孪生哥哥。”葛长青以平淡的语气抛出一个晴天霹雳。苏星斗李妙真这些老牌弟子以眼神交流,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迷茫。显然是对葛长青口中的孪生哥哥一概不知。 “我们自幼拜在丹鼎派大真人葛玄门下,一起学习,一起修道。尽管你们经常从长辈口中得知我是最可能成为下一任丹鼎派掌座的人选,我是丹鼎派百年一遇的天才。其实我这个哥哥,从小就比我优秀,十岁那年师尊领我们入门,十三岁他已经突破炼体境界,踏入练气境,十八岁练气大圆满,此后境界一日千里,如今已是半步大真人。” “他对力量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这是他的心魔,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终于无法回头,十三年前的一次任务中,他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杀死了包括师尊在内的三十名同门,夺了师尊的神农鼎,叛出师门,投奔妖族。” 众人目瞪口呆。 李妙真道:“葛师叔,我,我从小在道门长大,没听说过呀。” “这件事是道门大忌,秘而不宣,唯有真人级以上的人才知道,当年你还小,没听说过正常。”葛长青脸色晦暗莫名,语气中有刻意压抑的平淡:“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你接着说。” “当我抬头凝视那男子的时候,又一个妖族出现了,它有三丈长的身高,像个巨人,头顶两个弯曲的犄角,眸子在夜色中一片猩红。那巨人说:“想不到我们计划还没开始,就引来了几只苍蝇,葛长庚,你的保密工作可真糟糕。”葛长庚淡淡道:“相比起来,你们的桀骜的和不服管束让我很不高兴,如果是在道门,这些都是统统可以避免的因素。”“道门?你一个弑师叛徒,还有资格谈论道门吗?终有一天,老牛我将踏平道门,将他们太师壁上供奉了万年的道祖挂像踩在脚下。”“你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赶紧解决这几只苍蝇,我们前往落云山。”我只听到了这里,师尊使用自残法术,突破神农鼎的束缚,将我送出了阵法。可我也被那巨人的拳罡击中了后心,险些丧命,慌不择路的逃到这里之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我还不能死,我要坚持到你们敢来支援,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们。虽然不知道妖族到底在谋划什么。”年轻道士涩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袭击你们的人应该是青牛族的大力牛魔,东荒妖族十二小尊之一。此妖生性残暴,死在他手上的道门弟子少说也有数十个。六年前我曾经与他交过手,铜筋铁骨,道法难伤,虽然只是小真境大圆满,却极其难缠。” 除去一帝三皇外,十二妖尊便是妖族顶级战力,修为在真人境和大真人之间。当年被神帝一剑斩灭元神的南疆赤猊金吼就是大真人境,而东荒啸月妖尊则是真人境。十二小尊的修为就更低了,撑死了真人境,大多都还在小真境徘徊。不过修为并非衡量战力的唯一标准,比如楚望舒自己,能力敌小真境,再比如苏星斗,拼杀初入真人境的南山老祖。 “落云山在什么地方?”葛长青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哑然,东荒地界,纵横九万里,山川湖泊数不甚数,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根本无法知道巨细。 楚望舒傲然一笑,流露出“我是老司机”的得意神色。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笑道:“我这里有地图。” 在地上徐徐展开。 这是他上辈子保留下来的习惯,每到一处地界,首先购买一份地图,人生地不熟容易吃大亏。 楚望舒看向李妙真,李妙真朝他微微一笑。 再看身边的红鸾,长不大的小丫头鄙夷道:“又是顺手牵羊来的?” 楚望舒不想跟她斗嘴,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地图上,很快找到了标记落云山的位置,落云山在距离此处西南方一百二十里外,西靠湖泊,东临深渊,南面平原,是一处人烟稀少的地界。 “此处荒无人烟,妖族到底在谋划什么?”红鸾沉着小脸,精致的小眉毛紧蹙。 “去看看就知道了嘛。”紫嫣如此说道,双胞胎虽然行为举止很接近,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紫嫣比较大大咧咧,盈盈则含蓄内敛。 “万一又是妖族阴谋呢?”苏星斗话不多,但总能一针见血。 “既然是在我人族地界,就无需惧怕,妙真,你即可传信斩龙城,让城主与当地豪门立即集结十万大军,前往落云山。九老山那边先不传任何消息,再没有摸清楚妖族谋划之前,先静观其变。”葛长青看向年轻道士:“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云长对吧,你重伤未愈,先回斩龙城修养,此间之事,交给我们就行。” 年轻道士摇摇头,眼神坚定的看着他,凛然道:“葛师叔,我师尊和师兄弟都遇害了,我岂能就此退出?让务必带上我,哪怕不能手刃妖孽,也当尽一份绵薄之力,否则愧对师尊的在天之灵。” 葛长青沉吟片刻:“好!” 某处山峰。 一群披着黑色大氅的人影站在一面山壁前,为首那名身影仰望山壁,夜风掀起她头上的帽檐,露出一对毛茸茸的狐耳。她抬雪白皓腕,朝着山壁轻轻一抹。 哗啦啦! 碎石混杂着苔藓坠落,露出斑驳的山壁,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个个古老的文字篆刻在石壁上。 她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美艳脸庞,雪白毛绒的狐耳更添魅惑。翩然转身,柔声道:“道祖当年将我狐族远祖分印在九州各地,刻道经镇压,数千年过去了,封印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可想而知,当年道祖何其恐怖。” 她身后的人淡淡道:“古往今来第二个飞升的人,自然厉害。” 此人容貌与葛长青一般无二。 “以蛮力破坏阵法,当世只有神帝一人能做到,举我妖族之力,自然也可以,但终归要受到阵法反噬,妖帝陛下都要忌惮不已。这些年来,狐族希望能出一个青眼血脉的族人,就是为了这一刻。以血脉之力唤醒远祖意志,里应外合,足以解开道祖封印。届时,青眼九尾重临世间,我狐族必将一统九州,完成一万年前未完的大业。”婴姬莲步款款走到他面前,痴痴凝视,双臂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到那时,我只愿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寄情山水,足矣!” 葛长庚低头,抱住她肩膀,沉声道:“青眼九尾的复活契机,还没到。神帝在世一天,除非女娲重生,否则任凭十二部妖祖复活,也未必能击败他。” 婴姬摇摇头:“神帝虽然功参造化,但他终究差了一线,远祖与妖帝联手,天下定矣!” 葛长庚抚摸她秀发,叹道:“古今第一武夫,未必不如道祖儒圣。当年独战十二妖尊也好,斩妖帝一臂也罢,你何曾见他出过全力?世人都认为神帝是天人之下第一人,我却不这么认为。只是想不通他为何不飞升。” “不飞升更好。”婴姬樱唇一挑,笑吟吟道:“神帝五百年大寿将至,不飞升便只有生死道消,何惧之有?妖族大势将成,这是天意,岂是他一人可以逆转。” 婴姬松开他的怀抱,低声道:“事不宜迟,此处方圆十里我都布下了迷情幻阵,解开封印的过程我无法脱身,主持阵法的责任就交给你了。我会让大力牛魔,婴涂、婴离、婴云、黑风将军入阵协助。” 葛长庚眉头一挑,声线沙哑冷淡:“你是觉得葛长青他们能找到这里来?” “葛长青此人被我妖族视为道门青壮一代扛鼎人物,一直是心腹大患,不容小觑,不过这次倒也是个机会,上次你没杀了他,这次正好将功补过,堵住那般蠢货的嘴。就怕你念旧情,舍不得杀亲弟弟。”婴姬撅着嘴,幽怨道。 葛长庚哂笑:“我为了你,连师尊都杀了,还在乎一个弟弟?” 婴姬笑吟吟昂起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拍了怕手,后方走出一位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眼眸青碧,目光空洞,如行尸走肉。她亦是两只尖尖的狐耳,身后拖着三条毛茸茸的尾巴。不同于婴姬的半妖化,这是她的妖化外形,因为她本身就是半妖,妖化之后只有一部分狐族特征。 婴姬抬起女子手腕,锋利的之间切开血管,映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欺霜胜雪的皓腕。她自己亦是割破手腕,脸色严肃,举目眺望山壁,口中念念有词。 两股鲜血如同受到召唤,化为血线涌向石壁,仿佛两条系在石壁上的红绳。在靠近山壁三丈处,两股血线融合成一股,鲜血缓缓游走在山壁上的字迹里。当整个字体化为血红色,第一个字迹消失,第二个字迹的刻痕上涌入鲜血...... 葛长庚深深看了眼婴姬,冷冷道:“各归各位!” 几道人影掠起,消失在密林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炼妖壶 黑夜中,落云山仿佛蛰伏的洪荒凶兽,万籁俱寂,四周都静悄悄的。 葛长青等人在山脚处停下来,皱着眉头四处打量,并没有发现妖族的踪迹。一切都很正常,正常的让人怀疑。葛长青刚说大家小心戒备。擅长观气占卜的双胞胎姐妹就指着西边方向:“那边有妖气!” 众人便朝西边掠去,怕有妖族埋伏,不敢太快。到了西边后,茂盛草木掩映下,发现一个幽深洞穴。双胞胎又说:“洞里有妖气。” 这次不用她们说了,就连楚望舒这样不通望气之术的门外汉都嗅到了一股妖气。妖气之浓郁,简直就是告诉你“这里有妖怪,这里有妖怪......” “跟在我后面。”葛长青说完,率先走入洞穴。 洞穴黑暗幽深,没有火光的情况下伸手不见五指,但在场众人都不是普通人,黑暗中视物毫无阻碍。洞穴明显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并且天然形成,石壁风化有些严重,因此推断不是近期开凿。出乎众人意料,洞穴中依然平静,平静的渗人,没有料想中的妖族偷袭。 甬道狭长,曲曲折折好似没有个尽头,阴风拂面,众人刻意压制心跳呼吸,四周一片寂静。走了大概一刻钟,葛长青首先发现不对劲,脸色微变:“中计了!” 话音方落,四周景物如水波晃荡,甬道消失,先是一片漆黑,随后有五色光芒亮起,红黄青白黑光芒交错闪耀,映照出众人光怪陆离的脸。 红鸾一只手猛地拽住楚望舒的衣袖,神色慌乱,张头四顾,蓦地深吸一口气,喷出一团烈火。 火光熊熊,照的四壁通亮,这才发现那些五色光芒来源于青幽幽光亮可鉴的石壁。李妙真驭剑撞向石壁,“锵”一声锐响,火星四溅。 楚望舒心中一沉,脸色微微发白,咬牙道:“炼妖壶!”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 据说上古年间,暴乱,天地崩,四极裂,万物生灵涂炭。女娲以一百零八种奇石,炼制出五色神石,补住了天漏,再用剩余的神石混合奇金神铁,炼成炼妖壶,封收所有作乱,炼成灰烬。 这炼妖壶乃妖族神器,古往今来威名甚大,凡是被收入壶中者,难逃化为灰灰的命运。这么多年来,唯有神帝一人破解了炼妖壶神话。当年妖帝与神帝战于长江流域,曾祭出此物,神帝只花了一个昼夜,就破开了这只号称无往不利的神壶。 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楚望舒都不认为自己能破开此壶,但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此壶一直掌握在妖帝手中,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妖族在谋划什么?尽然如此劳师动众,不惜请出妖帝的宝物。 五色神光映照出众人凄然绝望的神色,一片沉寂中,银铃似的笑声响起:“楚小子,年纪不大,见识不浅。时隔三月,咱们又见面了。” 众人闻言转头,哪里还是什么云长道士,分明是一个鹅黄衣裙的妩媚女子,杏眼桃腮,黛眉如画,脸蛋晶莹粉嫩,风情万种。 赫然是在牧野城余峨山与众人打过照面的青丘狐妖,婴宁! 葛长青深深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青丘狐妖的易容术果然名不虚传,千防万防,还是着了你们这群妖孽的道。” 婴宁咯咯笑道:“葛真人太自谦了,单是易容术可忙不过你这位大名鼎鼎的道门真人,不过加上噬魂术才算稳妥。那小道士的元神可真顽强,人家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吞噬殆尽,否则形似神不似,如何敢在您面前显摆?” 道门弟子都露出悲怒神色。 葛长青惨笑一声:“世间没有常胜不败者,这些年屡次参与任务,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折在你这么个小小狐妖手上。” 婴宁笑容愈发娇媚得意,眼波荡漾,柔声道:“这次人家可立了大功啦,多谢葛真人成全。啧啧啧,剑心通明李妙真,火灵之身红鸾,道门年轻一辈扛鼎天才苏星斗,还有补天道两个心灵相通的双胞胎,你们都是位列悬赏榜的人物。就凭这功劳,人家就算提出要和吞天妖皇双修,也绰绰有余啦。” 说完,她眯着眼审视楚望舒:“楚小子,三月不见,修为进展神速啊。你小子身上有古怪,不如告诉姐姐如何?说不准我能放你一条生路。” 楚望舒无动于衷。 葛长青又叹了口气,声音中饱含挫败于失落:“告诉我,你们到底有计划。” “不甘心吗?”婴宁掩嘴笑:“不如真人自缚修为,让人家恣意采补一番,或许奴家一高兴,就告诉你了。” 葛长青身形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婴宁背后,势大力沉的一掌朝她头顶拍下。 “嘭!” 幻光如爆,婴宁头顶鼓舞起一团五色神光。葛长青闷哼一声,震退数步,嘴角沁出一缕鲜血。 婴宁“呀”地一声,红唇微张,拍着胸脯故作惊讶:“葛真人别急嘛,奴家待会儿好好伺候你,保准你连成仙都不愿意。” 葛长青阴沉着脸不说话。 “罢了罢了,奴家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婴宁眼波在楚望舒等弟子身上一一扫过,大模大样的走向葛长青,嘴角翘起,得意道:“你们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不需要多久,道门的牛鼻子们就会下黄泉来陪伴你们。我东荒妖族将最先打响人、妖两族的炮火。女娲之后,妖族将重新掌控九州,成为永恒不变的天下共主。届时,你们人族都得仰吾等鼻息,苟延残喘。” 红鸾呸了一声,冷笑道:“你们妖族忒不要脸,十二妖尊联手埋伏神帝,照样被打的落水流水。妖帝更是不自量力,在长江之上欲与神帝一决生死,要不是你们妖族三皇齐至,救下他一条狗命,妖帝早就不存在啦。只要有神帝在,妖族永远别想翻起风浪。” 婴宁叹息道:“多少年了,人族依然是这么的可悲可笑,弱肉强食是天道运转的法则,人族不思进取,只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天生的依附强者存活,当年依靠伏羲,而后是道祖,再是儒圣,现在则是神帝。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神帝五百年大限将至,他若不想五百年道行一朝散,只有选择飞升。神帝离开后,你们人族还有资格与我妖族叫板?妖族一统九州,是大势所趋,天命所归。便如当年女娲终结洪荒,一统江山。” 苏星斗淡淡道:“就算神帝飞升,凭妖帝一人,也未必有坐天下共主的机会。昆仑西王母、中州人皇、道门道尊,都是实打实的人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婴宁嫣然一笑:“所以我们需要解印狐族远祖,当她重临世间,一切生灵都将匍匐颤抖。” 婴宁娇嫩的脸蛋流露出疯狂的神色,像一朵在火海中猖獗大笑的艳丽玫瑰:“我狐族远祖重临世间,第一个踏平你们道门。将东荒一统。再与妖帝东南夹击,横扫中州、昆仑,四海臣服,天下归心!” 楚望舒看着失态狂笑的婴宁,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仿佛沉睡中睁开眼睛,袖子被人摇了摇,侧头看去,一张清秀的脸庞,五官柔美,睫毛浓密,鼻子挺拔精致,再看向青丝间插着一枚红色发簪,这是盈盈! 盈盈含蓄一笑,指了指他身后。 楚望舒茫然转头,看见了猖獗狂笑的婴宁,只是这狐族美人儿目光空洞,木楞在原地。葛长青站在她身前,一只手罩在她头顶。 他骇然张望,夜色凄迷,草木轻轻摇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里,分明是洞口......苏星斗、李妙真、红鸾等人站在他身边,瞳孔没有焦距。 “我们并没有进入洞穴,方才葛师叔传音我们,配合他施展幻术黄粱一梦,为了不漏破绽,迫不得己将你们一起卷入幻境。”女孩凑到他耳畔低声说着,这是紫嫣,盈盈断然不敢做出这样大大咧咧的事。 双胞胎盈盈和紫嫣随后摇醒苏星斗李妙真红鸾,讲述了原委。 楚望舒惊叹,这tm全是套路啊,真不能小看这些道门中人,心计城府样样不缺。与葛长青比起来,婴宁确实嫩了很多。葛长青也许早就察觉到端倪了,一直秘而不宣,将计就计。 “青眼九尾的封印之地在哪里?”葛长青问。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陷入幻境的婴宁脸色露出挣扎,潜意识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你既然成功将我们诱入炼妖壶,难不成还怕失手?”葛长青的声音中带着蛊惑的味道。“告诉我,青眼九尾的封印之地在哪里。” “在......东南方......距离此地两百里外。” “这次任务有谁?吞天妖皇也来了?” “妖皇并没有来,但派了大力牛魔参与,由婴姬国主和葛长庚带领这次任务。” 葛长青明显松了口气,若是领队的是吞天妖皇,他唯有向九老山请求支援,等待援兵,但这样一来,可能会耽误时机。 “你们暗地里谋划多久了?” “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调查远祖的封印之地,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因为狐族始终没有出现青眼血脉的族人,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上次袭杀姑射的任务虽然失败了,但却被我找到了一位遗落在外的狐族半妖,罕见的拥有青眼血脉。嘻嘻,牧野城楚氏的庶女,楚浮玉!” 楚望舒脑中轰然一响。 “其他几处封印之地在哪里?” “在南疆......” 忽听有人沙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婴宁浑身一震,瞳孔骤然一缩,空洞的目光渐渐焕发神采。她在幻境中剧烈挣扎。 葛长青眉头一皱,并指封住婴宁周身经脉,然后敲晕了她。 众人转头,看向罪魁祸首楚望舒。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魔 楚望舒对周遭责怪的眼神视若无睹,脑海中就回荡着一个念头:楚浮玉、半妖、青眼血脉......不知为何,心中徒然升起不祥预感。 他纵身而起,身体刚刚浮空,就被葛长青一把扯下,再一脚踹中腹部,顿时倒飞出去撞断了两颗树。 葛长青道:“你冷静点。” 绝对是泄愤。 李妙真赶忙小跑过去搀扶楚望舒。 “冷静?”楚望舒看了他一眼,双拳紧紧握住,眼眸赤红:“那是我三姐,怎么冷静?她怎么可能是半妖,她不会是半妖的。我要搞清楚这件事情。” “事情肯定要弄清楚,如果是青眼血脉,那事关重大。对方也肯定会有防备,不会傻乎乎的等我们去破坏。你现在心乱了,一头扎进去,只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楚望舒一字一句道:“她在妖族手上啊,我怎么能放心,她,她的姿色,怎么能落入妖族手上。况且是青丘狐妖......” 李妙真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到这个男人微微颤抖的手臂,心中泛起难言的滋味,那个,那个三姐,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女人吧。 葛长青见他不说话,怒火稍消,低声问道:“三姐?你在楚府时说的那个姐姐?” “是她。”楚望舒面无表情道。 葛长青顿时明白他为何失态,青丘狐妖擅长采补,她又是青眼血脉,落入那群狐妖手上,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为今之计是先与斩龙城大军会合,但十万大军行军缓慢,我们等不了。星斗,你留下来接应军队,我们先前往封印之地,尽量拖延时间。兹事体大,道门那边也要通知,让附近执行任务的同门尽快赶来支援。”说着,他摸出一道传讯符,捏碎,碎片化为流光,凝聚成飞鸟,振翅消失在夜空。 无名山,封印之地。 林海涛声阵阵,绿叶反射淡淡的月光,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一片诡异的寂静。远处飞来一群萤虫,像一条轻灵的光带飘荡,时而分离,时而聚拢。不疾不徐的飞入山林。如果有人高空俯瞰,会发现无名山四面林子,都有同样的虫群飞入。 二十里外,楚望舒徐徐睁开眼,看向众人:“没有任何异常。” 红鸾外冷内热,比较急躁,脆声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冲进去。” 李妙真摇头:“不妥!”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葛长青拖着下巴沉思,“如我所料不差,对方必然有所准备,我们目前的情况,不宜聚拢,免得遭遇对方陷阱。这样,妙真与红鸾一组,盈盈紫嫣一组,我和望舒单独一组。从不同的方向入山。一有情况,引信求援。” 楚望舒反对道:“太冒险了,青丘狐主是大真人,葛长庚我不了解,但想必不比师尊差。他们二人联手,足以横扫我们,况且还有其他帮手。” “我推测,婴姬需要解除封印,无暇顾及我们,葛长庚不会找你们麻烦,我知道他会来找我,只要我踏入山林。其他人中除了大力牛魔难缠,其他的未必都不算棘手,就当是对你们的一次历练。别勉强,打不过立刻求援。” 楚望舒牵起李妙真的手,“小心。” 众目睽睽之下,李妙真脸蛋微红,又开始装傻,一脸纯真懵懂的模样:“呀呀,楚师侄你也要小心,有危险立刻求援,师叔我会来救你。” 楚望舒笑了笑,眺望夜色中山峰的轮廓,心中默念:“三姐,我来了。” 山林中不知何时升起来迷雾,细糜的尘埃在树梢间缓缓流动,似河流,似缎带。楚望舒驻足回望,身后也是一片茫茫迷雾,分明才刚刚踏入林子。 “这里……是哪?” 楚望舒精神出现混乱,他呆呆地现在迷雾中,放眼望去,分不清东南西北。仿佛置身在某个被世界隔离的荒芜中,没有年岁,没有时光,永无止尽的孤单着,隔离着。 “我,我是谁?” 楚望舒茫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光芒透过迷雾照进来,光怪陆离的人间破开层层迷雾来到他的面前。 一座奢华的府邸横贯于前,威武神气的石麒麟,涂了红漆的大门,稚童需得翻身的门槛,檐下两只灯笼驱散夜雾,照亮门匾上的烫金大字:“楚侯府!” 这一刻,深埋心底的记忆纷至沓来,清晰的让人生疼。 “是了,我是楚望舒,这是我家,我回家了……”楚望舒推门沉重的大门,走入庭院深深的府邸。 熟悉的幽径,熟悉的小院。 楚望舒站在院子里,听见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玲珑,你吃点东西吧。一天一夜了,她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大夫说你这样状态,撑不过三天的。” 没有人回答,哭泣声继续响着,抽抽噎噎的。 楚望舒走进屋子里,明明门紧锁着,他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紧缩的木门。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她像一朵枯萎的玫瑰,颜色凋零,随时都会在风中零落。 “听姑姑一句话,吃点吧......那你把药喝了好不好,你身子很虚弱,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人活着总比什么都重要。” 女孩躺在床上,她的眼神是一片灰色的死寂。 床榻边的妇人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这群畜生,这群挨千刀的东西,怎么能这样折磨人,怎么下的去手啊,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呐......” 楚望舒在哭声中转头,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狼狈少年,他瘦弱单薄,在和煦的微风中轻轻颤抖,泪水漫过他的脸庞,脸上是又发狠又悲伤的神情。 画面在少年跑出院子的时候分崩离析,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又在刹那间重组。耳边又想起了哭声,惊慌、惊恐、凄厉...... 三天后,他毒杀楚望生的事情败露,一切都彻底无法挽回了。 “不要,不要伤害望舒,夫人我求求你了。都是我做的,是我在望生少爷的饭食里下毒,不关望舒的事。他一片孝心,刚才所说的话,只是想为我顶罪罢了。” “贱人,既然你求死,我就让你死。”耳边响起那个女人尖锐愤怒的喝斥声:“来人,把这她拖下去杖毙。” “不不不,云若水,你不能这样,是我毒杀楚望生,都是我做的,不管娘亲的事。” “小贱种,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我要你们母子给我儿陪葬。”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杖毙的妇人被家仆从后门抬出去,盖着一张白布。纷纷雨下,青石板上溅起蒙尘般的雨雾,天空骤然响起一声惊雷,吓的两个家仆浑身一颤,骂骂咧咧的把妇人尸体抛在路边。 冷风呼啸,掀起一角白布,妇人褪尽了血色的苍白脸庞暴露在雨幕中,身下晕开浓艳的血水。 楚望舒走到妇人面前,蹲下身,触摸她惨白的容颜,指尖与脸庞交融,什么也触摸不到。 “娘......”他轻轻呢喃,好似妇人只是沉睡,害怕惊醒她。 ................ 昏暗的囚牢中,黑衣银发的老人领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来访。 “小丫头,你虽然不是完璧之身,却是百年一遇的水灵之体,怎样,只要做我鼎炉二十年,我就答应救你的小情郎。” 水玲珑深深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楚望舒,流下两行清泪:“好,答应你。” ............... 往事一幕幕从眼前划过,走马灯似的把他前世二十年的辛酸苦辣重演,逐出楚府后,他浑浑噩噩的行走在旷野上,三天三夜,昏死过去。醒来时已经成为了任人买卖的奴隶,有一天,一个高冠青袍的男子看上了他,教他药理,传到炼身之法,恩重如山。然而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几年后,男子暴露了深藏的獠牙,将他投入炼丹炉。 “亘古无双,混沌神体,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体制,天道垂怜,天道垂怜......” “小子,将你炼成五行神丹,我就能取而代之,成为盘古之后第二个混沌体。九州大陆,四海疆域,统统将蛰伏我的脚下!” ............... “你醒了?” “我,我在哪里......我是谁?” “你沉睡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可累坏老头子我了,也是你命不该绝。至于我是谁,名字早就忘了,世上称我神帝!” 大脑仿佛要爆了,过往的岁月,镂刻在心间的情绪翻江倒海,记忆的狂潮汹涌澎湃,好似要冲垮他的神智。 “你就算修成无情剑道又如何?凭你一人能力挽狂澜?道门覆灭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九州处处战火,人族没有胜算了。妙真,跟我走吧,我们可以远走海外,做一对神仙眷侣。” “望舒,我辈修道,非是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天道,从我幼时第一次握剑,我捍卫的始终是我自己的道。” “什么狗屁的道,不过是你自欺欺人而已。” “自欺欺人的是你啊望舒,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苟延残喘活着。我既然是道门弟子,就该与道门同存亡,与人族共存亡。”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换来的仅仅是相忘江湖吗?” “师尊逝世前与我说,世上并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结局。只要它曾经存在过,就是弥足珍贵回忆。儿女私情是小爱,今日我李妙真挥剑断情丝,与你楚望舒再无瓜葛。” ............... 东海龙宫,一片废墟。 一道人影冲破龙宫结界,这场震动九州的煮海之战已然落幕。放眼望去,富丽堂皇的水晶宫坍塌,满地海妖焦臭尸体。楚望舒在化为废墟的龙宫中疯一般寻找,最后停在那根镇压海眼的龙柱旁,斑驳的石柱上刻着一行娟秀中透着豪迈的字迹:“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回忆的景象到这里,轰然坍塌,水玲珑,、水研姬、神帝、李妙真、东海龙女......诸多破碎的画面纷纷坠落,一切都归于黑暗,黑暗的尽头,站着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笑容邪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幻阵 “你是谁?”楚望舒看着他。 “我是你的心魔。”少年笑了。 “心魔?什么狗屁东西。”楚望舒同样在笑。 “心有千千结,终年不得解,于是由心结产生了心魔。每个人都有心魔,只是你的心魔特别强大。” 楚望舒只是冷笑。 “二十年了。”少年忽然叹了口气,神态落寞:“我被你压制在心底二十年,今日是咱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虽然不知道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但我很高兴,心魔的种子一旦发芽,就会势不可挡的长成参天大树。” “说人话。”楚望舒皱眉。 “你终于将真正的面对自己,释放囚禁在心中的魔鬼,而我,将遵照约定,毁灭世界。” “区区心魔,想左右我?” “不不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彼此之间不存在谁支配谁。我是你不愿面对的那一面,正如你从来都不敢正面悲惨的往事。你永远无法忘记娘亲尸体被丢出楚府时,苍白的脸,那是你最大的心结。你无法释怀水玲珑在昆仑瑶池宴上拔剑自刎,那是你的遗憾。你无法释怀李妙真挥剑斩情丝,舍身取义。因为那是你的情殇。你更无法释怀自己当年的犹豫,让敖念蓁香消玉殒,为此你懊悔了很多年。哪怕你不为人知重生,改写了娘亲和玲珑的命运,可你真的能将当年的事忘记吗?它们在你心中撕裂的伤口哪怕过去很多年依然鲜血淋漓。你以为重生之后,弥补以前的遗憾,心结就自然而解。那是你在自欺欺人。”自称心魔的少年缓缓走向楚望舒,手按在胸口,语速缓慢,带着无穷的魅惑:“心灵的创伤依然在,永远在。它是不可化解的。” 楚望舒低下了头,像个不肯认错又不得不认错的孩子,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少年很满意他的表情,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向楚望舒头顶:“放心的接纳我,就是接纳你自己。我们将一起,毁灭世界!” 手腕忽然被握住,楚望舒猛地抬起头,眸子里绽放出癫疯桀骜的神色:“区区幻术,能左右我?” 黑暗消失,少年消失,四周景物恢复如初,月光清冷,林子茂盛的树叶反射淡淡的莹光。 半妖化的狐族高手婴云,利爪罩向身处幻境不能自拔的猎物,国主大人的幻术九州第一,身处其中的人往往会沉迷在自身的心灵漏洞中不能自拔,收割这种毫无抵抗力的敌人,很无趣,但很畅快。 锋利的狐爪正要拍碎眼前少年头颅,前一刻还沉浸在幻境中的少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挣脱了出来,握住他的爪子,抬起一双癫狂的眸子:“区区幻术,能左右我?” 婴云脸色一变,就要退入林中,伺机而动,却发现身体如陷泥浆,动弹不得。一股真气从手腕处涌入身体,强大而古怪,碧木真气、黑水真气、黄土真气、白金真气、赤火真气,五行具备?! 婴云惊恐的想嘶声大喊,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那股真气瞬间摧毁了他的奇经八脉,摧毁丹田,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嘴里勉强发出嘶哑的赫赫声。 “我楚望舒纵横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幻术,能奈我何!”楚望舒另一只手箍住婴云的脖子,瞳孔中映着他惊恐、痛苦、哀求的神色。他缓缓褪去癫狂,一片冷漠,“你让我记起了很多不开心的往事,赐你一死。” 被拧断脖子的刹那,婴云化成一丈长的白狐兽身,尾椎骨五条雪白狐尾无力垂下。 楚望舒随手抛开狐狸,侧头看向西方,他记得李妙真和红鸾正是去了西方。这幻阵确实诡异厉害,连他都差点着了道,红鸾和李妙真两个涉世不深的丫头,未必能全身而退。况且身边必然有妖族环伺,处境不容乐观。 他放弃了直奔山顶的打算,决定先与李妙真几人会合,在他眼里青眼九尾显然没有李妙真重要。 “滚开滚开......不要过来!” 红鸾抱着头,大哭大叫。她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衣服,裤子的裤管破烂不堪,脚上是一双磨破了底的草鞋,红鸾双手捂住脑袋,蹲在地上,以此来保护自己。 不远处有一群稚童围着她指指点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就捡起石子砸她,嘴里囔囔着:“打死这妖怪,她不死,总有一天会害死我们,妖怪都是吃人的。” 红鸾抱着头,纤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草。 “我不是妖怪,我从来不害人的。”红鸾哭着为自己辩解,她太瘦弱,以至于不敢反抗,甚至逃不出包围圈。只能蹲下身抱着头,用这种可悲的鸵鸟似的方法保护自己。 “还敢顶嘴!”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囔道,弯腰捡起一块鹅蛋大的石头,狠狠砸向已然伤痕累累的小女孩。正中后心,砰一声闷响。小女孩哭泣声戛然而止,喘不过气来,伸手捂着后背,脸色痛苦。 孩子们叫骂着投掷石子,雨点似的砸下,落在她的头上,背上,手臂上,鲜血从额头流淌下来。在女孩悲伤的脸庞染上凄艳的红。 少年抱着双臂,威风凛凛的俯视女孩,他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孩子们都怕他,谁敢不听他的话,就带着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孩修理他。村子里孩子就这么多,都归顺到了他的麾下,自己人当然就不能欺负了,还好村子里有一个长不大的小妖怪,她是孩子们取乐的玩偶。 谩骂声,嘲笑声,责怪声......种种恶毒的言语像是魔音般在耳边回荡,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交织成让人疯狂的魔咒。红鸾哭声渐渐低了,意识开始模糊,有什么东西从她后心流失出去。 树影斑驳,夜雾遮住了月亮,极远处传来夜鸟苍凉的啼叫。 楚望舒站在树后,婆娑的树影让他的脸看起来模糊不清,一双眼睛却炯炯闪亮。他看着那个十岁大的女孩被狐族强者以利爪刺穿后心,高压让鲜血在她胸前喷射出一条血龙。 他叹了口气,觉得不能再束手旁观,等到女孩的心脏被拽出体外,神仙也救不回来。不是每个人都能战胜自己的心魔,心魔之所以是心魔,恰是你心中最不愿面对的噩梦。那么容易就挣脱,心魔就不叫心魔了。 正当他要说些威风八面的开场白,比如“你杀她我杀你”“放开那个女孩冲我来”之类的话,闪亮登场时,明明深陷心境中无法自拔的红鸾不可思议的睁开了眸子,她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熊熊烈焰裹住了红鸾娇小的身躯,也吞噬了满脸狞笑青丘狐妖。 “我不是妖怪!”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瞬间爆炸,林子里炸起一团烈焰,火浪冲垮树木,掀起土层,火焰烧舔夜空,将林子照的的一片通透。楚望舒双臂横档在胸,被气浪推的一路滑退。哪怕第一时间激发护体真气,发梢眉毛也齐齐焦卷。 爆炸的中心方圆十丈都没夷为平地,土地焦黑,折断的树木熊熊燃烧,噼啪作响。 浑身焦黑的女孩赤、裸跪坐在焦黑的土地里,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她满身灼烧的焦黑和鲜血,发丝却完好无损,长长披在背后。 楚望舒被吓到了,这是先天火灵吗?这简直就是上古转世。 先天火灵有这般威能的话,做为混沌体的他可以羞愧的捂脸跑开了。眼见小女孩像只被剥光的白嫩羊羔,且被置在火上烤了个半生不熟,楚望舒脱下外袍,走上前,轻轻披在她身上,赞许道:“还真小瞧你了。” 红鸾肩膀颤了颤,缓缓抬起头,瞳孔中一片火光熊熊:“我不是妖怪!” 楚望舒倒飞了出去,半空中喷出一口血水,落地后单膝跪倒,他低头看去,胸口印着一张小小的焦黑巴掌痕。无垢道体第四重也挡住高温灼烧。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 红鸾一脸崩坏的表情,嘴上喃喃自语,一步步缓慢逼来。 她根本没有挣脱幻境,刚才那团烈焰是她在幻境中失控爆发,楚望舒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十二枚青铜长钉从空中射下来,排列成一个圆形,将红鸾圈在里面。 双胞胎姐妹神兵天降,“红鸾要入魔了,我们得阻止她。” “红鸾要入魔了,就要变成丧失神智的怪物啦,我们要阻止她。” “红鸾......” 楚望舒大喝一声:“你们俩哪那么多废话,瞎哔哔什么。赶紧想办法啊。” 红鸾尖叫,周身荡起一圈圈火浪,涟漪似的横扫青铜长钉形成的禁制光幕。光幕剧烈震动,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盈盈噘着嘴委屈的模样,还从没有人这么凶过她们。 紫嫣哼道:“区区幻阵怎么能奈何我们补天道,我们可以压制红鸾的心魔,但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准备,前提是光幕不破。” 楚望舒抹去嘴角血迹,站起身,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们控制住她,争取一盏茶时间。”紫嫣说。 “你们俩臭丫头要是救不回红鸾,回头我揍烂你们的屁股。” 盈盈下意识捂住臀瓣儿,羞恼道:“讨厌啦。” 楚望舒怒吼一声,高高跃起,一头撞入光幕。 第一百五十五章 禽兽? 光幕外是凉爽的深秋季节,光幕里就像是把你架在火山口炙烤。 这要是火灵之体,我就自废混沌体! 楚望舒没来得及把心里的槽吐出来,一头撞中了火浪,霎时间,眉毛头发衣衫尽数起火,熊熊燃烧。他震动真气,将火焰扑灭,想也不想就抱住红鸾的小身板,将她狠狠压在身上。 红鸾剧烈挣扎,小小的身体里好像装着一座火山,炙热的高温不断冲出体外。楚望舒眼前一片赤红,吸进肺里的气流都是滚烫的,无垢道体散发出莹光,对抗恐怖高温。 单是无垢道体第四重已经不足以抗衡红鸾的火焰了,但楚望舒是混沌体,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也是火灵之体。即使这样,还是难以承受。因此他断定红鸾绝对不是火灵之体那么简单。 顷刻间,无垢道体的荧光就淡化消失,他的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通红,宛如被烧的发红的烙铁。 这样下去,他根本支撑不住一盏茶的时间。当下施展吞元功,将红鸾汹涌的火属灵力吸纳入体内,再依照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五行相生法门,将这股火属灵气从任督运至足太阴脾经,依次转入手太阴肺经和足少阴肾经。 五行相生在他体内完成一个小循环,旋即化为黑水灵力抵抗红鸾的火属灵力。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这边楚望舒苦苦支撑,那边双胞胎不紧不慢的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慢条斯理的拜了拜天......楚望舒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揍两个小丫头屁股。 紫嫣和盈盈手捏法诀,十指翻飞,以极快的速度结下一连串炫目的手诀,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不少,正好一盏茶的时间。 盈盈睁开眼睛,小脸庄严肃穆,清脆的嗓音也仿佛带着无上威严:“天为乾,地为坤,大道以雷霆。” 紫嫣紧接着道:“阴生阳,阳生阴,万物以五行。” 两人齐齐抬手指天,声音合二为一:“雷部诸神听我令,九天神雷荡阴邪。” 晴朗的夜空忽然阴云滚滚,电闪雷鸣,劈下一道水桶粗的闪电。恰好击中交缠在一起的男女。 楚望舒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炸裂,嘴中喷出电弧,意识被麻痹之前,只有一个念头:“你们骗人,这明明只是御雷诀而已!” 楚望舒再次醒来的时候,夜空如洗,星辰如散落的珍珠,闪耀在九天之上。他侧了侧脑袋,看见怀里的红鸾,睁大眼睛望着夜空,脏兮兮的小脸满是悲愤。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你扒光了我的衣服,还把我搂在怀里。” 楚望舒震惊的张了张嘴。 红鸾流下两行屈辱的泪水:“你这个禽兽,连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明明知道现在应该解释,可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受控制的被转移,好奇的问:“你不是说你十八岁吗。” 红鸾呜呜一声,转头咬在他肩膀。 楚望舒推开羞愤欲绝的小丫头,转头四顾,发现看不到双胞胎的身影,暗道难怪!难怪红鸾会误会,原来根本没人和她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 盈盈和紫嫣不知是去支援李妙真或者葛长青去了,还是又被卷入某个幻境。想必前者居多,她们是补天道的弟子,占验推演,替天布道,世间再没有比她们更睿智的修士,怎么会陷入可笑的幻境里去。楚望舒更觉得她们是害怕自己醒来揍的她们屁股开花。什么驱散心魔,说的高端大气,其实就是引下雷霆劈一道了事。 雷霆至刚至阳,是一切邪祟心魔的克星,他以前听过这种说法,不过没精研道门法术,不清楚其中真伪。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我很好奇你的心魔是什么。”楚望舒指了指四周,给她看满目疮痍的大地,“如果不是我赶来及时,你现在已经沉沦在心魔中无法自拔。还有别把我想的如此卑贱猥琐,我像是会对一个十岁小女孩下手的淫棍?” “你是恶棍。”红鸾恶狠狠的说:“还有我十八岁了,还有我的心魔关你什么事,还有......” “请别继续“还有”下去。”楚望舒摆摆手打断,正色道:“我们都低估了妖族,这座幻阵太古怪,我们应付不来。李妙真在哪里,我记得没错的话,她是和你一起进入林子,可我只找到了你。” 红鸾把自己蜷缩起来,尽量不露出更多的春光让这个家伙占便宜,鼻音浓重的说:“不知道,我和她失散了。” 楚望舒很贴心的拾起远处的外袍,为她披上,他们的百宝囊都在火焰中烧毁,里面的东西全被火焰付之一炬。 这下可好,没丹药补给,受伤会很麻烦。这么一想,他猛地愣了愣,眼珠子瞅向红鸾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胸,蓓蕾粉嫩,肌肤细致光滑,左胸沾了一大片黑灰,但完好无损。可他分明看见那狐妖贯穿了红鸾的后心。楚望舒自问受到这种伤势,他也得辅以丹药后三到五天才能痊愈。 红鸾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目光在专注的打量自己某个部位,小脸腾地红了起来,脸颊如烧,眸子也跟着烧了起来,尖叫道:“一口火烧死你啊。” 小嘴一吹,火焰飙卷,瞬间引燃了楚望纾身上本就已经烧的千穿百孔的衣服。 楚望舒御气扑灭火苗,却保不住最后的衣衫。赤条条的站在红鸾面前,坦诚相见。 红鸾眼睛不经意间瞟了瞟两腿之间,本就红的发烫的脸蛋好似要滴出血来,捂着脸大叫:“臭流氓,登徒子!” 楚望舒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红鸾拢了拢宽松的外袍,衣摆长及膝盖,盖住了她娇小身躯,追上几步,囔道:“楚望舒,你去哪里。” 楚望舒头也不回,没好气道:“找那个刚才被我宰了的狐狸,看它身上的百宝囊里有没有衣服。” 万幸的是,狐狸身上系着的百宝囊中翻出了几件做工精美的华服,洁白如雪,青丘狐狸的绒毛大多都是白色,因此它们对白色有特殊热爱。这是在楚望舒预料中的,浪迹九州那么多年了,漂泊在外,衣物和食物永远是最重要的两种东西。狐狸都有洁癖,身上不可能没有干爽的衣服备着。况且白衣穿久了显脏,这不符合狐狸的审美。当年他可是在青丘饱受“羞辱”得来的经验。 他穿上白衣、白靴,气质立马变了,月光下,白衣如雪,俊美脱俗,好似谪落人间的仙人。 红鸾呆了呆,撇开脸。又立马转过头来,昂起小脸:“我也要一套。” 宽松的白衣套在她身上,滑稽中带着可爱,像是稚童背着父母偷穿大人的衣服,手脚都藏在衣袖裤管里,宽大的衣服衬着一张小小的脸。楚望舒噗的一笑。在红鸾气恼的神色中,俯身帮她抓出藏在裤子里的小脚,再卷起裤管,又将袖子如法炮制,总算不妨碍走路了,他纳闷道:“道门都是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四肢挺勤,就是五谷不分,女孩子连针线活都不会,活着还有什么盼头?穿贯了合身的衣服,换了件大点儿的,就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仙子可真仙。” 本以为她会恼羞成怒,转头一看,红鸾撇过脸,脸上染了两团红霞。 “总算还知道羞愧。”楚望舒满意的拍拍她脑袋,换来刁钻的一脚,以及颇为生动的瞪眼。 “该与他们会合了。”楚望舒已经习惯她小女孩般刁蛮任性的脾气,尽管她看上去确实是个小女孩,可好歹也十八岁的姑娘,说起来比他还大两岁。却一点都不知道矜持含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力牛魔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接连数天,空气中有股浓重的湿气。山林里的草木开始抽出嫩芽,漫长的冬蛰后,松鼠开始出来活动,俏皮的在树梢跳来跳去。云鹤悠扬的滑过天际,鸣声清越。春蚕吐出了开春来第一场新丝。这是场讨喜的春雨,滋润着万物。 九老山笼罩在蒙蒙烟雨中,雨雾在山顶缭绕不去。 妙真道碧霄峰,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刚把新桃换旧符,又把桃符换白联。 妙真道掌座数日前不幸陨落,这是道门一甲子以来,第二位陨落的大真人,举门同悲。噩耗传回来的时候,轰动了整个九老山,如今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妙真道掌座是道门最年轻的大真人,三十而立的年纪,已经跻身长命不衰道心天授的无上境界。却早早英年早逝,天妒英才不过如此。 李丹心遗留下一个五岁大的女儿,剑心通明李妙真,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女孩将来必成大器,可能成为下一任妙真道扛旗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此时躲在衣柜下,哭的像只小花猫。 李妙真自幼丧母,据说当年生她的时候难产失血而死,于是跟着父亲长大,那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之一,第二亲的是师傅。但是师傅太严厉,太古板,每次在她面前李妙真就战战兢兢,就跟显出温柔醇厚的父亲是那么令人依恋。 李丹心的祭奠上,道门所有大真人、真人,以及辈分高的道士都来了,道尊也来了,老人头戴莲花冠,穿着祭天大典的烫金滚边的华丽道袍,盛装出场。这个在统率道门三个甲子的陆地神仙,沉默不语。 这场葬礼最重要的人没有出现,因为大家都找不到她,那个五岁的孩子把自己藏了起来,李丹心弟子去房间请小师妹的时候,房间里空空荡荡,那盘养在琉璃器皿里的春蚕也不见了,小师妹带着她最珍爱的玩伴潜逃了。火急火燎的弟子冲出门,呼吁大家一起寻找不见踪影的掌座遗孤。 其实李妙真并没有离开,她把自己关在了衣橱里,哭的稀里哗啦。 “有紧急传书,李掌座在外执行任务途中,身陨了!” “怎么可能呢,掌座真人的修为怎么会轻易陨落?” “据说是陷入了妖族的埋伏,具体情况我们这些弟子接触不到。哎,李掌座为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弟子很关切,我也不想相信这个事实。” “小师妹真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谁说不是。” “掌座真人的尸骨找回来了吗。” “没有,这次葬礼怕是只有衣冠冢了。” 那天在花园中嬉戏,她偷听到了两名弟子的交谈。 李妙真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琉璃盘,春蚕在桑叶上缓缓蠕动,前几日春蚕刚吐了新丝。小女孩抽抽噎噎的声音:“父亲骗人,父亲骗人!” 这时候衣柜的门打开,光明铺天盖地的涌进来,连带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个人生中最悲伤的日子里,老天爷也在哭泣。 一身素衣的女子站在衣柜外俯瞰她,脸上万年不变的清冷严肃,可她的眼睛里那么多那么多的悲伤涌出来,像海潮。 “从今以后,我将与你相伴,不离不弃。” 女人朝着她张开双臂。妙真道第二位大真人。 李妙真在强光中模模糊糊睁开眼,看不清女人的脸,但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熟悉而安心的气息。她伸出双手,呢喃道:“娘亲!” 女人身子僵了僵,破天荒的没有反驳,抚摸她的头:“乖!” 幻境在这里戛然而止,强大的气浪冲断了树干,卷起灰尘和绿叶,直窜上几百米的高空。大力牛魔巨大的身影踉跄朝后跌退,牛蹄在地上踏出一个个深坑。 几秒钟前,大力牛魔从一株大树上跃下,向着沉浸在幻境中的女孩展开袭击,他挥舞着硕大的拳头砸下,足以捶山开石,可以预见女孩的脑袋会最先炸裂,然后是身体一寸寸粉碎。他的拳头下从不留活口。 事情并没有如大力牛魔预料中的那样,轻而易举的击杀敌人,他无往不利的铁拳在女孩头顶三丈处被一道无形光幕挡住,光幕在维持片刻后碎裂,但也将十倍的力量反弹回来,大力牛魔感觉自己被自己捶了十拳,顷刻间受了重伤,他在受创后立刻开启半妖化,以坚韧牛皮卸去部分地道。 大力牛魔看见女孩头上的道簪在风中化为齑粉,青丝如水墨画中一方写意的瀑布,顿时恍悟,那道簪是被高人封入阵法的法器。道门中不乏有师长为亲传弟子炼制保命法器的事情。妖族对此嗤之以鼻,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炼器炼丹似乎都是人族的专利,妖族唯一拿得出手的炼蛊秘法,近千年来也有被人族赶超的迹象。人族天生弱势,但这种族群潜力实在太大,学习能力无限,妖族就是嗅到了这股危机,才制定尽释前嫌联手灭敌的千年不变方针。 李妙真徐徐睁开眼,她张开右臂,百宝囊中飞出一柄袖珍小剑,飞旋到她手里时,变作正常三尺四寸的长剑。剑身银亮,篆刻了符文,是罕见的精铁矿冶炼出的材质。 “大力牛魔?” 她握住剑的瞬间,略有些婴儿肥的可爱脸蛋满是严肃,冷冽,整个人好似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虽是切割敌人,收割生命。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寻常修士梦寐以求的人剑合一,对她来说就是握住剑柄而已。 “剑心通明李妙真?”大力牛魔喉咙里迸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声音,他一对牛角长达四尺,弯曲成凌厉的弧度。整张脸也变成了牛脸,黑黝黝的眸子亮的渗人,看起来像个人立起来的大黑牛。 “我的目标是葛长青,至于你们这些小辈,实在提不起兴趣来。杀你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可葛长庚抢走了我的猎物,只好拿你这小丫头取乐。你该庆幸老牛不爱美色,会给你个痛快。要落到那群骚狐狸手上,你会比死更凄惨。” “你该庆幸遇到我,我杀妖从来干净利索,一件事一剑了,也会给你个痛快。” 牛妖和少女很有默契的彼此冲锋,李妙真右手持剑,剑锋发出切割空气的鸣叫,她在十丈外一跃而起,衣袍在空中猎猎鼓舞,黑发飞扬,左手右手一齐握剑,劈斩而下,黑暗下,斩下一道亮丽的剑光。 大力牛魔握住自己脑袋上的牛角,用力拔下,牛角化作两柄弯刀,交叉格挡。 “当!” 金铁交鸣的锐响穿金裂石,遥遥回荡在夜空。 大力牛魔用力一震,顿时将李妙真推的高高抛起。双手甩出弯刀,一左一右朝李妙真飞旋怒斩。李妙真轻描淡写的磕开左右弯刀,借力再次跃向高空。 大力牛魔仰望离地近百丈的少女,嗡嗡笑道:“跳那么高干嘛。” 李妙真俏脸愈发沉肃,不知何时指尖已经捏出一张符箓,穿在剑尖上,随后高高举起符剑:“赦!” 极遥远的高空被牵引来一道雷光,劈在剑尖上,顿时整柄符剑都缠绕着电弧。李妙真开始朝下俯冲,如同锁定目标苍鹰。 大力牛魔忽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躲不开这一剑,无论他怎么退避,这一剑都会准确无误的击中他。心中立刻恍惚,道门剑道通玄,有心剑、法剑、天剑三种层次。绝大多数剑客在以剑术入剑道后,都停留在心剑道,人剑合一就是心剑道的权能之一。而他现在避无可避的奇妙感觉,应该是心剑道另一重神通。自有剑道以来,法剑是世间极致,届时世间万物皆可成剑,具有改写天地法则的可怕威能。天剑是一种猜想,传说踏入天剑层次,可剑开天门,飞升而去。自有剑道以来,无人达到那种境界。 大力牛魔驭回弯刀,往头顶一插,重新化为两根弯曲朝天的牛角,他仰天长啸。 “哞!” 魁梧的身躯疾速膨胀,肌肉撑裂衣衫,双腿化为后蹄,双手化为前肢重重砸在地上,脊椎拉长弯曲,形容线条优美的雄健牛脊。短短数秒化为一只十丈长的巨大黑牛。 当是时,李妙真携天雷之势从而天降,黑牛后蹄刨着泥土,鼻子里喷出白汽。猛地直立而起,以那对粗壮的牛角撞向好似开天辟地的剑光。 天地间骤然响起洪钟大吕的洪妙之音,十里外清晰可闻。 楚望纾猛地转头看向北边,“在那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剑心通明 寸寸龟裂的大地上,昂然而立一头十丈黑牛,他的蹄子足有水桶那么粗,黝黑的坚韧皮肤下,一块块肌肉凸起,叫人望之便心生不可力敌的震撼感。 大黑牛垂着脑袋,鲜血顺着下颌一滴滴垂落,鼻孔里喷吐灼热的气息,头顶牛角断了一截。它的左蹄下踩着一个不断咳血的少女,银亮的符剑插在不远处,嗡嗡哀鸣。 “据说你们道门有一本关于我东荒妖族的详细调查报告,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真气五行属金,而我牛魔一族又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雷法对我来说远没有其他妖族想象的那么恐怖。放眼放下,也只是神霄五雷我抵抗不了。”大力牛魔鼻孔中有细碎的电弧喷出来,口气有些得意,有些憎恨:“很多年没受这种伤了,上次遭受致命创伤的时候,神帝还没出世。” 李妙真张了张嘴,她的五脏六腑在牛蹄下踩裂,发不出声音,但她的口型清晰:“废物!” 妖族鄙夷人族孱弱,力量肉身都不堪一击,而人族也同样看不起妖族,觉得妖族茹毛饮血不堪教化,其中最让妖族恼怒的一点,就是修行上的攀升。人族大限五百年,普通人活一甲子,只要资质稍好,踏入修行,几个甲子后都能成为一方强者。而妖族寿命绵长,天生神力,但在修为攀升上极为缓慢,比如南山老祖活了三百个春秋,堪堪踏入真人境,然后被一个十八岁的人族练气境击杀。大力牛魔修行六百年,实力稍逊大真人,在妖族正值壮年。可对人族来说六百年还未踏入大真人境,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 妖族大限九千年。不过迄今为止,好像也只有妖帝活了五千年,是当今辈分最高的妖帝。狐族远祖,当年被道祖封印,处于不生不死的诡异状态,否则早就大限已至。 天道不仁最公正。 大力牛魔鼻孔气息猛地急促起来,嗡嗡怒笑:“小丫头求死还不容易?你要有后招就赶紧使出来,老牛给你个痛快。” 李妙真手里确实还有一张底牌,但这张底牌相当于没有。她不出打出这张牌,也不能打。 大力牛魔歪着硕大的牛头,一双黑润的牛眼瞪着她:“说起来你那道护身法器上的气息很熟悉,让我想想,啊,对了,十几年前我们曾经围杀了一名大真人,气息一模一样。这么说起来,你的容貌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该不会是你长辈吧?” 李妙真拳头骤然握紧。 “李妙真?妙真道掌座李静修是你什么人,嘿嘿,那可是一场苦战,四位妖尊中出动了两位,如我这般的小妖尊六位,还有其他妖族不下百位,围杀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他耗到力竭而亡,道门最年轻的大真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只可惜,他连尸首都保不住,被损失惨重后恼怒的同伴分食,我也吞了他一条胳膊。” 李妙真双眼死死盯着它,身躯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 “父亲,父亲,你又要出去执行任务了吗。”明媚的阳光里,李妙真捧着琉璃盘推开父亲书房的门,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她穿着一丝不苟的小道袍,嘴角还沾有一块蜂糖的残渍。站在父亲身边,扬起小脸,精致的小眉头皱起来。 温文尔雅的男人放下手中道书,伸手抹去她嘴边的蜂糖,在她小巧的鼻子上捏了捏,笑道:“又不乖,偷吃东西了?” 稚童时代的李妙真根本不怕父亲的责备,反而气啾啾道:“幸好去了厨房,不然还听不到消息呢,父亲又想偷偷溜出去。一点都不乖。” 男人把手放在女儿头上,想起女儿出生后聚少离多,心中愧疚,歉意道:“妙真,父亲也不想离开你,不想做任务。我啊,最大的愿望就是守着你慢慢长大。” 李妙真噘嘴:“那就不要去呗,妙真也不想离开父亲的。” “那是不行的,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一个人做什么事,第一要看能力;第二看屁股下的座椅。如果每个有能力的人都无所作为,那人族就没有今天。我们要守护的,不单是家人,同伴,还有这个天下,芸芸众生。” “可父亲修的不是无为天道吗,师兄说无为就是无所作为。”李妙真天真烂漫。 男人气道:“哪个不学无术的混账教坏我女儿?看我不抽他二十板子。”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无为无欲,而民自化,民自富。天道无为,然万物欣欣向荣。无为并非不作为,而是不过多干涉,给世间万物自由伸展的空间。” “听不懂呢。” 男人噎了一下,敲了敲她脑袋,“是不是练剑练傻了?爹爹向你这般年纪,早就会背诵道藏了。” 李妙真抱住男人的拇指,咯咯笑道:“爹爹骗人,师傅说爹爹年轻的时候整天游手好闲。” 男人沉默了,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温柔:“她啊,也是个榆木脑袋,你可别学她。”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低头看着她脚下琉璃盘里的蚕宝宝:“春蚕到死丝方尽,这是大无私的奉献精神。妙真,你要记住,唯有心系天下,心系苍生,才能成就真正的大道。儒家人虽然讨厌,可道理说的头头是道,舍生取义也是一种奉献。儿女私情是小爱,天下苍生才是大爱。人族起于微末,如流水浮萍,到中流激荡随时沉没之时,正需要有人站出来,为大爱,舍小爱。” “等到你的蚕宝宝吐出第一口新丝,爹爹就回来了。” 然后男人再没有回来。 春蚕到死丝方尽? 春蚕到死丝方尽! 墨雪长鸣着破空而来,剑气激荡,大力牛魔只是歪了歪脑袋,就用牛角磕开神剑墨雪,但下一刻,它如同受惊的猫儿跳开,无数剑气几乎擦着他的脑袋掠过,直冲云霄。 李妙真腾起身,长啸不止,空中墨雪亦剑鸣配合,一人一剑交相辉映,剑气满林。 这就是她的底牌? 大力牛魔警惕的盯着少女。 此时,李妙真伸出了手,墨雪飞入掌心。她在握住剑的一刹那,周遭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道无情非无情,人间有情非真情。舍小我方有大我,舍小爱方有大爱,谢谢你放我明白这个道理。我爹说天道无为无情,方有如今人间意气,我一直不懂太上忘情,是该绝情绝爱,还是保存,如今我明白了,其实只是一个取舍过程。大力牛魔,你死得其所。”李妙真挥出一道剑光:“斩你双角。” 大力牛魔忽然有种陷入泥沼的错觉,浑身蛮力使不出,他惊恐的后退,眸子里映出那道璀璨的剑光,时间仿佛定格,连时光都讲他凝固在原地。 没有巨大的撞击声,没有鸣颤声,剑光切过坚不可摧的牛角,切过林子,一排排树木齐齐倒下,延绵向极远的黑暗里。 四周景物又恢复了正常,大力牛魔头顶一对牛角微微一斜,轰然坠落。 大力牛魔惊恐的哞哞叫起来,它终于明白诡异之处何在,是规则。李妙真的剑道,触及到了某种天地规则,她挥出剑光的时候,草木回应她,天道回应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场在压迫它,不容许它躲避。这本该是大真人才拥有的境界。李妙真却凭借剑道触摸到了。 “斩你双臂!” 两道剑光掠过,前蹄齐根而断,连带着后肢也在剑光中分解离体。庞大的牛躯失去四足支撑,重重摔在地上,但它扔在挣扎,挣扎着挪动,这是求生本能。然而天地都在束缚它,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它睁大眼睛,瞳孔里映出少女的脸,悲伤而又冷漠,这让他回想起了当年那个宁战死不低头的男人,哪怕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刻,也是铁骨铮铮的站着。 李妙真持剑走来,一脚踏在它头颅上:“若我剑道大成,必斩尽妖族,叫你黄泉路上不寂寞。” 长剑斩落,没有犄角的牛头滚落,脖子里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李妙真的衣衫,有种凄艳的美。 李妙真抬起头,泪水无声漫过脸颊:“父亲,我踏入真人境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姐?!(第一更) 楚望舒和红鸾找到李妙真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端坐,膝上横着神剑墨雪,身后,是黝黑色的巨大牛尸。月光照亮了这场凄美而血腥的一幕,李妙真仿佛从地狱中归来的仙子剑客。 她抬起头,朝楚望纾甜甜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楚望舒蹲下身,粗暴的将她拥入身体,不顾身边红鸾震惊的目光。 “没事!”李妙真低声道。 “没事?”楚望舒压抑着怒火,“你当我在丹鼎派是白学的技艺?五脏六腑受损严重,奇经八脉断了一半,你心脏还在渗血,这叫没事?这大力牛魔幸好死了,否则我赌上命也要斩它。” 李妙真目光顿时温柔起来,扭扭捏捏道:“别抱啦,红鸾都吃醋了。” “你你你......你不守门规清律,跟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别想拉我下水。好歹毒的心肠,想我被师尊打死吗!”红鸾气的戟指大骂。 “云萝师姐脾性温和,骂你都舍不得,更何况揍你。我师尊就不一样啦,整天像个闺怨深重的少妇,要被她知晓了,保证打死我。”李妙真吐了吐舌头:“红鸾师侄呀,你看到咯,是他强行抱我,跟我没关系的。” 红鸾撇过头:“哼!” 李妙真一本正经道:“有丹药吗?好痛。” 楚望舒心疼的不行,摇头:“丹药都被你这好师侄烧的一干二净,一言不合就放火,真让人头疼。你先撑住,我背你去找师尊。” 红鸾横身挡在楚望舒面前,一字一句道:“你刚才说什么。” “别耍脾气,妙真伤势要紧,我们得与师尊会合。” 红鸾眼圈忽然红了,倔强的瞪着她,不肯挪步。 真是个性格古怪的女孩。 楚望舒叹了口气:“好啦好啦,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发发牢骚而已。” 红鸾哭着说:“不是这个。” “你到底要干嘛。”楚望舒抓狂。他性格也不好,偏激桀骜,很快就被她消磨了耐心。 红鸾抹了抹眼泪,“就是,就是.....” 楚望舒已经绕开他走了,“就是有点心酸”没能说出口。 山脚下,刚刚发生了一场惨烈大战,继牧野城外一战后,葛长青和葛长庚两兄弟再次搏命厮杀。相比数月前“勾心斗角”的战斗,这场战斗更惨烈,也更快速。同样只是真人境界,如果葛长青是其中翘楚,那么葛长庚这个被誉为有望竞选道尊的天纵之才,他已经具备大真人之力。 葛长青双膝跪地,深深陷入泥土,肩上扛着一尊古朴青铜大鼎,人族神器神农鼎,它正荡漾出一圈圈涟漪似的黄光,将附近的林海染上一层黄晕。 他七窍溢血,耳边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如擂鼓般沉重的心跳,“砰砰砰”好似要炸出胸膛。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个没用的弟弟。”葛长庚幽幽叹了口气,凝立在三十丈外的高空,俯瞰着苦苦支撑的葛长青,面无表情,语气却转柔和:“长青,我们是同胞兄弟,但各为其主,这是命运。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我给你一个机会,过来帮我,我们还可以做兄弟,就像当年一样。” “兄弟?”葛长青咧嘴一笑,浓稠的鲜血从嘴里低落,牙齿一片鲜红,他哂笑:“让我跟你一样弑师叛宗,做妖族的一条狗?葛长庚啊葛长庚,你已经没救了。别跟我提兄弟两个字,你不配,我心中的哥哥早就死了,死在了十三年前东海扶桑。今日你们解印青眼九尾,只要我活着,就不叫你们如愿。” “冥顽不灵,”葛长庚惋惜的摇摇头:“天下大势你看不清楚?妖族即便如今没落了,底蕴也远远强过人族。上古时期,女娲飞升,十二部的远祖明面上确定陨落的,只有半数。那么剩下的呢?哪里去了?固然有些抵抗不住岁月侵蚀,但如青丘九尾这般的存在,不可能没有了吧?如果不是当世出了一位神帝,九州早就易主。这就是天道大势啊,弱肉强食,强者吞噬弱者,妖族重新一统九州是大势所趋。” “以人而生,为人而死,死得其所。废话少说,就算今日我死在这里,我的弟子,也会继承我的衣钵。” “苏星斗么?确实是个潜力惊人的后辈,可你认为他有时间成长起来?神帝顶多再撑二十年,二十年他能走到哪里?” 葛长青低吼一声,丹田内金丹飞速旋转,青光涣散出勃勃生机,他竟然站了起来,扛着神农鼎一寸寸直起身体,他仰望夜穹,喃喃道:“师尊,徒儿不孝,不能为您报仇了。” 葛长庚默默看着他的弟弟,脸上无喜无悲:“下辈子不做兄弟了。” 屈指探出一道锐光,直破丹田。 当是时,一道剑光亮起,煌煌如昼。继而,又有一道纵横三十丈的火焰气刀交错横扫,火光瞬间让树木燃烧。与此同时一尊巨大火神当空凝聚,身高百丈,眉眼模糊,一脚踏下。 那道锐光被三股强大的气浪激荡下,化为流光湮灭。 “流萤之火,也敢于日月争辉!”葛长庚冷哼一声,衣袍一震,白光冲入云霄,旋风大作,浮云迸卷,夜空中徒然亮起一道闪电,银蛇乱舞,直冲他指尖。 清徽丹法! 葛长庚并指夹住雷蛇,挥臂横扫。 雷蛇猛地化为百丈长,如长鞭般横扫而出,火神第一个被抽散,崩散成万千流火冲入密林,远处不断燃起林火。李妙真的法剑第二个被抽散,步了后尘。最后是楚望纾毕集全力的赤炎离火刀,在这道雷霆下同样脆如纸糊。 红鸾小身板一颤,哇一声喷出鲜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小脸煞白。 李妙真拄剑而立,勉强不倒,虎口崩裂,鲜血沿着符剑肆意流淌。 楚望纾最惨,虽然他是最后一个遭受打击,但他几乎吃足了余劲,无垢道体被一鞭子抽的破功,胸口出现深可见骨的焦黑鞭痕。 在失去丹药补给的情况下,赶来支援的三人都短暂失去了战力。这就是葛长庚,被誉为丹鼎派百年来第一人。 这时,山顶忽然传来震动,紧接着整个山体都开始摇晃,落石滚滚,天摇地晃,山脚能明显感受到地动。片刻后,震感消失,短暂的平静后,一道巨大的青色光柱冲天而起,仿佛擎天柱,夜空中绿云绕着光柱盘旋,半个夜空都染成青蒙色。 葛长庚猛地转头眺望山顶方向,神色异样:“何等强大的压迫感,何等强大的生物。青丘九尾,青丘九尾!!” 葛长青像是受了巨大打击,脸色狰狞,嘶吼道:“葛长庚!!!” 李妙真和红鸾呆呆仰望那道光柱,惊骇、恐惧、茫然......神色阴晴不定。 青色光柱由粗转细,最后消失。 一片沉默,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唯有夜风依旧,呼啸入林。 几袭白衣从山顶翩然飞下,沿着树梢疾点,飞速而来。为首之人白裙如雪,泼墨般的青丝披散,插一根金步摇,容颜绝美,尤其一双眼睛格外风情万种,叫人看一眼就要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几袭白衣都在不远处停下,站在树梢不靠近,人间一等绝色的女子携另一位白衣女子飞来,与葛长庚并肩而立,欢欣道:“远祖狐尾到手,迟恐生变,该走了。”顿了顿,目光瞟一眼葛长青,似笑非笑:“怎么?舍不得小手!” 葛长庚凉薄的唇微微一挑,漫不经心道:“是你们太快了,正准备杀他呢。” 兄弟两人沉默对望,葛长庚指尖聚起一道剑气:“黄泉路上有人伴,下辈子投胎记住“良禽择木而栖,明臣择主而侍”。” “三姐!” 静谧的夜空下,忽然想起一声凄切的呼唤,声音复杂的叫人动容,有痛苦、有喜悦、有遗憾、有愤怒......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绝望(第二更) 楚望舒捂着胸口,踉跄走向楚浮玉,在葛长青身边停下,深深望向那头戴帷帽的女子,看不到脸,可楚望舒知道是她,没有原因,就是知道。 自牧野城外一别,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竟是这番境遇,楚望舒一时悲喜交织。可对他呼声,罩在帷帽里的女子无动于衷,好似与己无关。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楚望舒凝视着她,满嘴苦涩:“你怪我也是应该的,那晚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重话。什么道德底线是身为人本该遵守的之类的话,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而忽略了你当时的处境。这段时间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们能平心气和的谈一谈,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三姐,你,你跟我走吧。” 很多很多年以后,楚望舒回忆起山谷中的那一晚,常常想,如果当时没与她分别,两人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哎呦,好俊俏的哥儿,是苏星斗吗?”婴姬侧目,一双柔媚欲滴水的眸子风情万种的一瞥,笑吟吟的转头朝身边的女子道:“你认识他吗?哎呀,我忘了你不会说话,啧啧,你现在不过是承载了远祖血脉的鼎炉,再过段时间元神就会被血神蛊吞噬殆尽。” 楚望舒浑身一震,一寸寸的偏移目光,盯着青丘国主:“你说什么!” 婴姬食指绞着鬓边一缕青丝,“血神蛊血神蛊血神蛊。”俏皮的一连说了三遍。 夜风忽然猛烈起来,吹的树枝倾摇,风中夹着一股灼热的气息。楚望舒黑发随风斜斜飘起,遮住了半张脸。他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眼睛里藏着复杂的情绪,愤怒、悲伤、痛苦、怜惜......像是一锅酸甜苦辣的大杂烩,最终归于死寂。 “毁灭吧!” 他冲天而起,掠向婴姬,葛长青下意识要伸手去拉住他,抓了个空。 “望舒回来!”葛长青大吼一声,神农鼎黄光震颤,将他重新压的跪倒在地。 楚望舒高高扬起右臂,嗤一声,火焰冲破掌心,凝聚成一柄巨大气刀。照亮方圆十里。 葛长庚侧跨一步,横身挡在婴姬面前,轻描淡写的一掌就拍碎了赤炎离火刀,掌刀一刺,恰好洞穿直扑过来的楚望舒。 “望舒......”红鸾和李妙真齐声惊呼,红鸾挣扎着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又重新跌坐在地上,疼的俏脸发白,豆大的汗珠滚落。李妙真反而一屁股坐倒在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楚望舒像是沙场上被无敌猛将一枪挑起的可怜虫,他垂着头,不断咳血。然而此时此刻,他扬起了头,没有穷途末路的绝望,也没有垂死挣扎的疯狂,他笑了,带着刻骨的怨恨:“尝试过被抽成干尸的滋味吗?” 他双手紧紧握住葛长庚的手臂,夜风撩起他的长发,露出狰狞扭曲的脸庞,歇斯底里的怒吼:“下地狱去吧,你们这群肮脏的臭虫。” 周身洇开一轮轮霓光霞彩,五色交织,煞是缤纷好看。徒然一缩,形成一个滚滚气旋。 葛长庚脸色一变,肉眼可见一道道细线般的金光不断沿着手臂,被楚望纾吸入体内。仅仅三秒,他的右臂便枯萎干瘦。 “雕虫小技。” 葛长庚左手并指,在右臂根部划过,壮士断腕,几乎把右臂齐根斩断。抢在婴姬出手前一掌拍在楚望舒脑门。 “噗!” 楚望舒鲜血狂奔,断线纸鸢似的摔出数十丈。 李妙真连滚带爬扑过来,紧紧抱住楚望舒。 “长庚!” “无妨,我即将踏入大真人境,断臂再生指日可待。” 婴姬心疼的要命,妙目杀机迸射,咯咯笑道:“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不是。竟敢暗算我夫君,臭小子,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 “这丫头是你很重要的人是吗,不过既然是我狐族半妖,生杀予夺便由我决定。实不相瞒,这丫头生的这般俊俏,又是青眼血脉,族中不知道多少族人觊觎,小哥儿,她的处子落红就是我夫君得了,长庚噢!” 葛长庚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婴姬脸上顿时绽放笑靥,继续道:“也是她性子太硬,不听话,我想打磨打磨她的气焰,就将他赐给族人采补,一旬不到,就疯啦。啧啧,人族向来虚伪,阴阳互补,乃天道至理,有什么想不开的?否则我也不舍得给她种入血神蛊。诶诶,说到这里,本宫倒是很好奇,她究竟是你三姐,还是情人?哎呀,你们,你们......”故作惊恐的模样,拍着胸脯道:“你们不会是对背德恋人吧,本宫要收回刚才的话,咯咯咯!” “把三姐还给我......”楚望舒紧紧拽住拳头,视线越来越模糊,久违的无力感又涌上了心头,一如当年看着娘亲惨死,看着水玲珑自刎,看着李妙真舍小爱取大爱,看着敖念蓁战死东海。他觉得他改变了楚浮玉的命运,让她避免了香消玉殒的宿命,殊不知亲手将她推下了万丈深渊。这几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在沉沦深渊中时,有没有呼唤过他的名字?祈求他能再次从天而降,拯救自己的命运?在被妖族凌辱时,有没有恨过他,恨他的绝情...... ............ “望舒,这是我缝的布娃娃,送给你。” “谢谢三姐。” “那三姐和你的玲珑妹子,谁更好?” “当然三姐好。” “咯咯,小坏蛋,我跟玲珑说。” “三姐不要啊,玲珑又得哭。” ...... “十两银子就让你暴露了,你楚望舒以前是废物,现在是强壮点废物,有何区别?隐忍这么多年,为了区区十两银子暴露自身?说你是废物都侮辱了这个词。” “我做事用你操心?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小心玩火自焚。” “你说什么!” “贱人!” ............ “帮我?你自身都难保,怎么帮我?你还能娶我不成?” “楚望舒!” ............ “是,我就是贱人,不是贱人我会爱上自己的亲弟弟?” “所以你要礼义廉耻,不要我是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现在已经不是楚府的三小姐了,天大地大,哪里是我的归宿?我以姐姐的身份能跟你多久?你说给我找个好人家,可我只喜欢你啊。任何男人在我眼里都是将就,跟一个不爱的人白头皆老?你不如现在就一剑杀了我。” ............ 枯叶今时落,飞燕向南飞。 冬雪年年有,娘子几时回?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 “黄叶今年落,一岁又一岁。 秋风明年起,娘子在不在? 青草年年生,春风时时吹, 大雁去复归,游人离未回...... “交换吗?”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说话。 “交换什么?” “敞开你的内心,接纳我,我给你力量。” “有了力量又如何?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吗,能挽救她吗?” “既然不能挽救,那就跟我一起毁灭世界吧。”黑暗中,那张脸庞清晰起来,有一双赤红的眸子,狰狞的脸。 “......交换。” 婴姬忽然转头朝林子外望去,柳眉轻蹙:“招惹来了一群虫子。” 震动声隐隐传来,由远及近,那是马蹄声,成千上万的马蹄声聚集在一起,大地都为之震动。 “葛长青,本宫送你和你的小跟班们见道祖。” 婴姬身后幻化出四条狐尾,疯狂暴长,缠向道门众人。 极远处的夜空中有一道光芒亮起,瞬息间跨越上百丈距离,剑光在众人头顶分化成四道,齐齐斩中狐尾。嘭一声闷响,幻光怒爆,狐尾猛地收缩回弹。 苏星斗御风而来,花白的头发狂舞,长剑飞回,绕着他盘旋,再身后,是消失的双胞胎姐妹,以及数千名驾驭龙翼飞兽的飞骑,他带着千军万马而来,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斩龙成的援军,终于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失控(第三更) 大地轰隆隆震动,远处不断有树木倾倒,仿佛有洪水猛兽侵入山林,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空中龙翼兽咆哮,地面枪戈如林,旌旗漫漫。 苏星斗朗声道:“斩龙城十万大军,死战!” 龙翼兽首领,甲字大姓青年俊彦,源东疆怒吼:“死战!” “死战!” “死战!” 十万大军齐声怒吼,声浪如排山倒海,声势惊人。盘旋在空中的龙翼兽骑士,纷纷拔出矛囊中的青铜长矛,一轮长矛投掷。 葛长庚屈指一点,幻化出淡白色光幕,挡住矛雨,轻轻一弹指,数百根长矛倒射而回,把十余名飞兽军连人带坐骑洞穿,惨叫着摔下高空。 飞兽军非但不惧,反而被激发了凶性,驾驭龙兽扑下来,每一名飞兽军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精锐中的精锐,单是膂力就是寻常士卒的数倍,如此才能使得动四十公斤的青铜长枪。他们对阵顶尖高手有些丰厚经验,五千飞兽军,配合九万骑军,足以活活耗死大真人。 婴姬对此非常忌惮,十万大军依然棘手,若是再拖延下去,引来更多的军队,那绝对有可能阴沟里翻船。反正远祖的一截狐尾已经到手,这次任务完成,没必要留下来死磕。当即喝道:“撤退!” 几名白衣御风而起,朝远空遁去。 “撒网!” 飞兽军身经百战,驾驭坐骑俯冲,分别由六名骑士操控一张网,兜住御风而起的妖族。网丝在月光下闪烁银亮光芒,其材质取自东海龙蛛,这种蜘蛛吐出的丝茧坚韧异常,刀剑难断,水火不侵。本是用来对付禽类妖族的大杀器。 骑军中的神射手弯弓搭箭,一波箭雨飞射。当场就有一名狐族高手被密集的箭雨射成刺猬。 婴姬勃然大怒,尖啸着化出九尾狐身,九条白尾遮天蔽日,将周围的十几飞骑生生撞碎。 尖啸声此起彼伏,妖族高手纷纷化出兽身。握网的骑士被拉拽的动摇西晃,像是大风中飘摇的风筝。 葛长庚操作神农鼎,遇风膨胀,化为高十丈的大鼎,流行似的飞旋撞向空中,把后续从来的百名飞骑撞散,瞬间数十人伤亡。他朝婴姬喝道:“走,我来断后。” 话音方落,一道剑光袭来,葛长庚侧身躲过,长剑贴着他掠过,正中半空中那只巨大九尾白狐的后背。九尾狐凄厉鸣叫,狐尾当空乱舞,把飞剑扫开。四足踏空而走。 苏星斗带领飞兽军从两侧绕过葛长庚,朗声喝道:“留下狐妖!” 五千飞兽军,就好像成群迁徙的鸟群,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纵然葛长庚有大真人之能,也拦不过来。 婴姬九条狐尾膨胀到近乎百丈长,或横扫,或抽打,将蝗虫般扑来的飞兽军拍碎在空中。飞兽军悍不畏死,如蚁附大象,将手中青铜长矛刺入婴姬兽身,然后自身被狐尾抽碎。 地面骑军的攻势扔在继续,有神射手射出篆刻符文的珍贵箭矢,或投掷长矛。这些攻击虽然对婴姬和葛长庚收效甚微,却让其他狐族高手疲于应付,无法援助婴姬。又有一名小真境的狐妖被专破护体真气的箭矢射出刺猬,哀鸣着摔下,然后被附近几百骑军不顾伤亡的前仆后继,斩下首级。 人力终究有时穷,就算是神帝那个级别的高手,都有被活活耗死的可能,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任何一个乃至几个部族无法承受。沙场有万人敌,甚至有十万人敌,但不存在举世皆敌我无敌的说法。 不然神帝举世无敌,他怎么不干脆单枪匹马灭了妖族?而妖族倾尽举族之力,当然也能耗死神帝,可这代价太大,大到让妖族不敢承受,人族并不只有神帝一人。 因此人妖两族的战争,要么是千军万马疆场拼杀,要么顶尖高手彼此厮杀。陷入大军包围是禁忌,能走则走,不走只有被耗死。 十万蚂蚁足以咬死大象,十万大军还耗不死你们两个大真人? 整个斩龙城的军队储备,也就堪堪二十万。 婴姬喉咙一动,吐出含在嘴里的楚浮玉,从她体内摄出一条白绒绒的狐尾,口吐人言:“请远祖赐法!” 那根狐尾散发出柔和青光,悠悠飘向婴姬,青光涟漪一闪,融入她眉心。 婴姬巨大的兽身仰天长啸,似喜悦,似痛苦。 飞兽军一阵混乱,坐下骑兽惊恐不安,不受控制的后退,一阵阵哀鸣,恐惧之极。 婴姬眸子里青光阵阵,凡是被眸光照到的骑军,连人带马倒地,死的无声无息。青眼九尾的看家本事,勾魂摄魄的瞳术。 天空飞兽军,地面骑军,一片大乱。 苏星斗低头闭眼,避其锋芒。那柄飞剑如有灵性,嗡嗡哀鸣,这柄剑是他转修剑道后,性命交修的飞剑,也是他亲手锻造的第一柄剑器。妙真道问剑峰那名授业老人曾言,他何时锻造出第二柄飞剑,体内暗伤才算痊愈。锻造出第五柄,大真人境无敌手,以此类推,锻造出九柄飞剑,举世无敌。 婴姬并不恋战,狐尾卷起葛长青和仅剩的两名狐族高手,全身而退。 对人族来说,这似乎是一场注定无功而返的战役,己方死伤惨重,而对方除了死了几名小真境高手,不曾给两位主事者造成致命创伤。 “把三姐还给我......” 如怨灵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声音不大,偏偏很清晰,清晰到数万大军都能听见。 有一人自满地尸体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他在尸堆里缓缓直起身,抬头看向高空,恰好与婴姬青色的狐眼对视。分明向远祖短暂借力后已然无敌的它,没来由的一阵寒意侵入心脾。 那人眼睛一片混沌,淡化了眼白和瞳孔,有一簇簇寻常人看不见的混沌缭绕着他。如神似魔。 “之力!?” 葛长庚和婴姬同时道出心中的惊骇。 葛长青愣住了,震惊的看着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弟子。 天地间仿佛失去了声音,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那个冲天飞起的少年,他所过之处,龙翼兽无声无息的炸成血雾,有一道可怕的场域笼罩了少年,凡是触碰到场域的生物都会被剥夺生命。 葛长庚手捏掐动,周身白光鼓舞,神农鼎飞旋着驭回,越变越大,在少年头顶时,已经足有二十丈高。当头罩下,将少年盖在地面,轰一声巨响,地面裂开数十条巨大的裂缝。 “当当当!” 神农鼎内发出响彻天地的鸣颤,可想而知里面的人在试图突破鼎的束缚出来。 “快走!” 葛长庚大喝,他的脸庞迅速涨红,额头青筋凸起,猛地喷出一口血,脸色转苍白。 “当!” 刺耳的金鸣中,神农鼎冲天抛飞,砸入大军中,不知压死了多少甲士。 那如神似魔的少年仰起头,眼睛是一片如墨般的漆黑,片刻后,他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婴姬的头顶上空。 婴姬化成的巨大白狐如同收到惊吓的猫儿,浑身毛发炸开,弓着身子尖啸。 不需要婴姬操纵,也由不得她操纵,融入她身体里的远祖虚影昂然抬起了头,从她身体里跨出来,冲着少年的身影发出无声的咆哮。 远祖意志失控了,是什么让它察觉到了威胁吗?世上或许有能够威胁它的存在,但不应该是这个少年。 葛长庚和婴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的恐惧。 双方像是龙虎对峙,在展开激烈搏杀前的冷静。野兽在遭遇体型相差无几的对手时,都会先进行一方对峙,企图用凶恶的外表震慑对方,往往是一方在沉默的对峙走败下阵来,胜者不费吹灰之力赢了对手,极少数会展开搏杀,直到分出生死。 青眼九尾的虚影暴躁起来,它把身子弓成拉完的圆弓,骤然射向楚望舒。青光气浪排山倒海,仿佛发起冲锋的不是一头狐狸,而是数百万的大军、数以亿吨的海啸。 楚望舒平静的看着撞来的狐影,他至始至终都很平静,或者说从他苏醒后,脸庞就只剩下一片木然,恰如一只没有意识的牵线木偶。 他伸出一只手,穿透青光,破开气浪,轻轻抵在狐影的头颅,青眼九尾的虚影像是撞中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头颅先崩开,随后脊椎一截截炸裂,巨大的虚影崩散成青光铺天盖地散向四面八方,好像狂涛巨浪将自己拍碎在礁石上那样壮观。 何等强大的力量,狐族远祖的一尾之力,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巨大的恐惧在婴姬和葛长庚心中炸开,无法匹敌,难以匹敌,这个少年是无敌的。 “把三姐......还给我。”又来了,如怨灵般的低喃,少年漆黑的眸子中看不出神情,他只是喃喃着,像个怀着不甘死去的人化作执念难消的怨灵。 葛长庚当机立断,拽住楚浮玉,就要高高抛出。 婴姬惊呼一声:“不要,远祖狐尾可以舍弃,但这丫头不能丢,她是解开远祖封印的关键。没有她的血脉,我们无法解开其他几处封印之地。” 说完,长啸一声,“二请远祖。” 她一只爪子按在额头,摘出那根毛茸茸,神光内敛后普通至极的狐尾,婴姬脖子猛地一缩,朝狐尾喷出一大口殷红血雾。 血雾丝丝袅袅的涌入狐尾,青光再次升起,照亮穹苍,远祖的虚影重临世间,这是只咆哮世间的怪物,它没有神智,没有意识,只保留了一丁点做为妖兽的野性,当然也就不会施展法术。它发动的攻击简单又粗暴,就是最原始的扑咬,但这一次,同样只剩下暴戾本能的楚望舒没能撕碎它,他被咬住脖子,一人一狐狠狠撞向山壁。 “轰隆隆!” 山峰倾摇起来,暴起蒙蒙尘埃,落石滚滚而下,这座做为封印之地存在数千年的山峰,坍塌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魔之力 一片末日般的景象,山峰在巨响中迸裂成无数块山体,翻滚着砸下来。山脚下的骑军登时大乱,在这样恐怖的威势下,无法保持纪律,仓惶着朝林子外奔逃。战马撞在一起,骑士被推挤下马,踩踏成烂泥。短短时间内,死伤不计其数。 源东疆骑乘着龙翼兽低空盘旋,喝声不断,指挥着军队撤退。然而眼见数百名骑军被瞬息活埋,不管龙马还是甲士,求生的本能都超越了对军纪的操守。 苏星斗拎着葛长青飞上夜空,双胞胎分别抱着红鸾李妙真,在高空张望。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军队撤到了安全地带,停歇整顿。山体崩塌扬起的尘埃久久不曾散去。 道门中人面面相觑,苏星斗道:“看看。” 双胞胎彼此交换眼神,齐齐摇头,声音整齐划一:“不敢。” “不敢?”苏星斗眉头一挑。 “好可怕好可怕,天道在震怒。” “好可怕好可怕,在咆哮。” “吓死盈盈了,盈盈要回道门。” “吓死紫烟了,紫烟也要回道门。” 双胞胎捧着胸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苏星斗没有头绪,但他感觉到了双胞胎的恐惧,她们两个是补天道的弟子,能感应到冥冥之中高远难测的天意。在道门混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补天道的神神叨叨,都是一群疯子,有时候他们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很久很久以后,你幡然醒悟,明白了他们当时话语中的深意。如果哪天补天道的人正正常常的跟你调教修行,分享经验,那肯定是想骗你的酒喝。 李妙真忽然交换起来,她推开紫烟,摇摇晃晃的御风飞向废墟,众人吃了一惊,凝神望去,渐渐稀薄的尘埃中站着一个人影,他低垂着头,手上紧紧拽住一截狐尾。 苏星斗浑身寒毛炸起,好像一道寒气沿着脊椎冲入大脑,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人的姿态动作,分明是野兽进击前的准备,错不了,因为他从小生长在林莽苍苍的部落。 “李妙真,别过去......” 为时晚矣,李妙真前冲的身体忽然顿住,紧接着高高扬起,她被人一记手刀洞穿了身体,正如楚望舒之前被挑起的姿态。 “望,望舒......” 李妙真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遭遇,但她洒然一笑,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迷失了神智的少年,她有些悲伤,有些无奈。她伸出手,应该是想触摸她的脸,到了中途无力垂下。 夜风呼啸,楚望舒的脸在散乱的发丝间若隐若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的瞳孔里,黑暗渐渐褪去,眼白凸显出来,黑亮的眸子里倒映出李妙真的凄然的身影。 短暂的平静后,楚望舒宛如受到巨大刺激,身躯颤抖,他仰起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吼声凄厉破云,宛如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声洪钟大吕,又仿佛诞生之初,天地震荡。 远处的龙翼兽哀鸣着簌簌掉落,龙马战战兢兢,跪倒在地。甲士兵卒倒还好,只是觉得吼声刺耳。 一吼之后,楚望舒和李妙真双双摔倒,不省人事。 苏星斗再看向双胞胎,紫烟和盈盈说道:“救人呐,瞎看什么。” 苏星斗:“......” 青丘国,一道彗星划过,轰然砸入宫殿中。瓦片迸飞,断木翻滚。 宫中当值的女官提着灯笼跑来查看情况,一个个脸色惊疑不定。 葛长庚挣扎着从残垣断壁中站起身,踉跄站定,颤巍巍的从怀里取出丹药吞服,转头,看向蜷缩在废墟中奄奄一息的白狐。 鲜血污染了她绸缎般光亮的皮毛,九条狐尾无精打采的耸拉。 白狐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个血色人形。 正是昏迷不醒的楚浮玉。 葛长庚把楚浮玉交给值守女官,然后摆摆手。女官们福了福身子,抱着楚浮玉退去。 夜空微熹,晨星寂寥,仙狐宫灯火漫漫,雕栏玉砌。 葛长庚手掌贴在白狐腹部,真气绵绵涌入,白狐幻化成人形,抱着胸蜷缩,青丝挡住了苍白的俏颜。婴姬吃力的睁开眼,喘息道:“那小子,什么来头?我们险些阴沟里翻船。”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辈而已,不必担心。”葛长庚抱起她,柔声道:“你承受了太多青眼的妖力,丹田崩裂了,又强使两伤法术,状态很危险,就算能恢复,修为也必然大损。为今之计,只有双修才能弥补你的创伤。” 婴姬在他怀里微微一颤,妙目焕发惊人神采。 “就算我不愿意,你难道就不会找别人了?”葛长庚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冷漠。 婴姬拽紧他的袖子,泪水滚滚,柔声道:“不会,再也不会了。长庚,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了。” 葛长庚“嗯”了一声,“你安心养伤,剩下的交给我。” 婴姬嘴角勾起甜蜜的笑,拽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像个小女孩失而复得了心爱的玩具。 彤红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朝霞金灿灿缤纷瑰丽,宫殿金色的瓦片上反射耀眼的阳光。 葛长庚披上外袍,走到窗边,窗外是一丛丛紫红色重瓣紫河花。这种花生长在东海沿岸,喜欢温暖宜人的气候,每日要浇三次水,极是娇贵。这么娇贵的花,在狐仙宫却到处都是,只因为他说过一句喜欢。 他转头看向锦被中安然沉睡的女子,娇艳的脸庞带着云雨后的红晕,睡容沉静安详,嘴角微微勾起,似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此时的她退去了颠倒众生的媚态,安安静静的像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一如当年大雪山上两人初遇。那时候他还是道门中备受关注的天才弟子,深得师尊期待。 葛长庚凝视着晨风中摇曳的紫河花,低声道:“楚望舒,你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之力?” “什么之力?”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飘渺,悠远,分辨不清来自何方。 葛长庚眯眼抬头,蔚蓝的天空中彩光流丽,幻化成一个占据半边天的男子脸容。分明是极英俊的男人,偏偏化着女子的妆容,不伦不类,滑稽搞笑。 “你怎么来了。”葛长庚转头看了眼兀自熟睡的婴姬,轻轻皱眉。 “来看看我的得力干将,有没有顺利完成任务。”不伦不类的男子说。 “很抱歉,并没有。” 对方沉默了一下,“哦?你的语气里似乎并没有歉意。” “任务失败了,青眼九尾的一条尾巴被道门夺走。” “看出来了,你的状态很糟糕,我从没见过你受这么重的伤。有兴趣和我说说?” “被一个道门小辈截胡了。” “我很对这个小辈很有兴趣,能在你和婴姬手底下抢走狐尾,大真人也未必行。”不伦不类的男子“厚厚厚”的怪笑。 “之力。” 画着浓艳妆容的男子猛地敛去笑意,他不笑的时候,脸就像一张脸谱。修剪得细长的眉轻轻皱起:“之力?自女娲圣皇平定之乱,阴阳演化五行,别说之力,阴阳之力都已成历史。那个小辈叫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被一个无名小卒虎口夺食,还被打成重伤,你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 “该反省的是妖皇陛下你才是,道门出了这么个怪胎,情报上竟然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说的好有道理,厚厚厚,失败就失败了,暂时不跟道门的那群牛鼻子一般见识,继续解印青眼九尾。迟早我们会跟道门清算。” “不送。”葛长庚关上窗户。 天空中幻象散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惩罚 秋雨霏霏,层林尽染,巍峨山门倚着重楼,多少楼台烟雨中。细雨沙沙的打在满山秋叶,九月中旬,正是寒蝉鸣泣时,秋后的蝉儿活不了多久,一番秋雨之后,蝉儿便剩下几声若断若续的哀鸣了。 道尊伫立在屋檐下,看着青蒙蒙的天色,雨水慢慢润湿青石板路,点点滴滴的水花从檐角低落。雨雾像是尘埃流连在山峰。微风撩起他的白须,有一股淡淡的凉意。 “记得当年在昆仑山初见神帝,也是这般秋雨连绵,只是那时我们都是初出茅庐的小道士,而那时神帝才两百岁,风华正茂......” “喂喂,师兄,你把一个两百岁的老头子称作风华盛茂,真的妥当吗。”普普通通的小道观里,身穿朴素道衣的高大老人半倚在酒案上,一杯杯的往嘴里灌酒。 道尊微微一笑,没搭理这个老酒鬼,徐徐道:“转眼三百个春秋,神帝老了,我们也老了。” “生老病死,昼夜更迭,不是常理吗。”老酒鬼满不在乎,抓起一粒花生抛入嘴中:“要我说师兄你就是瞎操心,既然一切都有定数,那就顺天而为,不要学神帝那老不死,妄想人定胜天。” 道尊从远处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后的老道士:“太乙师弟,这是你真实想法?” “嗯,修道之人可以不敬天,但不能逆天。总有些半吊子囔囔着吾命由吾不由天。殊不知天不网开一面,谁能飞升?女娲道祖也不行呐。” “你似乎对神帝很不满。” “当然,那个爱面子的臭老头,不过是刚愎自用的一介武夫。” “记得当年初次参加瑶池宴,你在酒宴正酣时,借着酒意挑衅神帝。说论文治武功,我不如你,但我比你长的英俊,女子都说我面如冠玉,风流倜傥,而你神帝就是个糟老头子。然后太乙师弟你就被神帝一巴掌拍下昆仑巅,卧床半载才痊愈。” 太乙真人哼了一声,理所应当道:“我就是比神帝英俊。”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不去说,不管你当年是真的英俊,还是你以为的英俊。可现在你已经老了,老的满脸皱纹,须发皆白,你和神帝看起来就像一对老兄弟。” “时光总是那么无情。”太乙真人耸耸肩,泄气的趴在案上,还不忘灌一口酒。 “可我们不能否认,没有神帝,人族不会得五百年太平。神帝之前的那段岁月我们不曾经历,但师尊曾经与我说过,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岁月,妖族倾举族之力发动战争,西边一度兵临昆仑山,中州皇宫曾被烧毁三次,人皇被当众斩首。唯有我九老山凭借道祖遗留的力量,尚算完整。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妖族一帝三皇,顶尖力量并不比人族强,中流砥柱略胜人族,但也强的不算离谱。而当年我道门有九位大真人,两位人仙。妖族是怎么做到的?”道尊走入屋子,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如今我明白了,当年必然有上古妖祖参与了战争,如今妖族又想解印青眼九尾,其心可诛。” “不是还有神帝吗。”太乙真人坐姿懒散,百无聊赖的看着杯中浊酒。 “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是个敬畏天道的人,道门中再无人比你更亲和天道。但如果天道要人族灭亡,我想你会毫不犹豫的拿剑砍了天道,虽然你并没有这个能力。”道尊矮小的身影站了起来,幽幽道:“神帝大限将至,他已经不能继续为人族保驾护航,五百年了,他太累太累。一旦他化羽,面对人族的是不可想象的灾难。一百多年前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有什么能拯救人族?放眼古今,唯有伏羲、道祖、儒圣、神帝这寥寥几位能力挽狂澜。伏羲当年领带人族脱离妖族,晚年五雷轰顶而死。道祖已经化羽,他的底蕴我们再清楚不过,不足以改变局势。儒圣一生都在违逆天道,死后灰灰。儒家有后手,但不足抗衡妖族。神帝孑然一身,不敬鬼神,不立宗门,如你所言,只是一介武夫。他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人族底蕴终究太浅。可是......”道尊霍然转身,灼灼地凝视着太乙真人,瞳孔中炽烈的精芒吞吐。 太乙真人下意识的激发护体真气,道衣鼓舞。多少年了,他这个师兄在道门至高宝座上不愠不火了漫长时光,他总给人温和仁慈的形象,他收敛爪牙做了几百年的慈厚长者,以至于太乙都忘记了他曾经是单枪匹马杀穿妖族八百里防线的狠人。他很多年没这么激动了。 太乙真人不自觉的放下了酒盏,与道尊对视。 “我终于看到希望了。”道尊一字一句道:“告诉我,那孩子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他身体里蕴藏着什么秘密。” “混沌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混沌体并不足以解释之力。”道尊说:“整个道门知道他是混沌体的只有你我二人,我没有透露出去。” “你知道什么是混沌体吗?往前看尽历史,出现过混沌体吗?我们对混沌体质的认识一片空白,你自身就是水火双灵,但不要以自身的浅见去看混沌体,它是你永远想象不到的一个东西。”太乙真人暴跳起来,雪白的胡子无风自动。 “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恐惧,”道尊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在恐惧什么?几百年了,你在山上喝酒睡觉,无所事事,一副了无生趣可以去死死看的散漫态度。你是最接近天道的人,所以你有着居高临下傲视一切的傲气,你很多年没有恐惧了。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吗?这关乎道门未来百年的布局。” 太乙真人脑袋耸拉了下去,显得无精打采,他连续灌了三口酒,他的心确实乱了,需要酒来定神。 “你既然知道天意高远不可触,就应该明白我的苦衷的。天机不可泄露,不说空口白牙随便说。师弟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太乙真人颇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 “可如今戒律堂正在商议怎么处置那孩子,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被废去修行,逐出道门。主持会议的是清徽师妹,她是李妙真的师尊,这次事件让她异常震怒。因为她唯一的弟子差点就死在楚望舒手上,即便是现在仍然昏迷不醒。”道尊说。 太乙真人掏了掏耳朵,哂笑道:“怎么地,这道门至尊不是师兄你吗?最高决定权在你手上。” “可清徽师妹执意要驱逐楚望舒,我也不好和她撕破脸皮。” “放屁,男人做事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来指手画脚。一个站着撒尿都做不到的女人,还想做皇帝不成!” “这话你敢跟昆仑西王母说嘛!” 太乙真人翻了翻白眼。 道尊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孩子我先保下来,但之力是把双刃剑,如今他心魔深重,随时会走入邪道,不能不重视。” 道尊朝着雨幕跨出一步,瞬间消失。 楚望舒睁开眼,浑身是汗,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可他想不起那个梦是什么。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斗拱和横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身体使不出力气,头晕目眩,“横梁压顶,迟早把这破道观拆了重建。” “只要把你的床换一个角落就可以解决。”冷淡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楚望舒侧头,看见苏星斗坐在床边的长椅上,慢条斯理的剥一只橘子。 楚望舒闭上眼睛,再睁开。 “你闭上无数次眼睛,看到的还是我。你是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李妙真,或者是红鸾,总不能是盈盈和紫嫣吧。” “见到谁我都不吃惊,可师兄你不像是会关爱师弟的人。” “看来师弟挺了解我,是师尊吩咐我待在这里照看你。”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你是想问李妙真怎么样吧。”苏星斗把剥好的橘子放在床头:“但你不敢问,你怕得到让你不能接受的答案。” 楚望舒笔挺的躺在床上,望着横梁发呆。 “李师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主要是我抢救及时。” 楚望舒苦笑一声:“师兄,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讲冷笑话。” 苏星斗当然不是会说冷笑话的人,他是想用幽默的语言风格来放松楚望舒的心情,可惜他的幽默在别人听来是冷的不能再冷的冷笑话。 “我并没有说谎,虽然躺在床边不省人事,好像随时都会死掉的样子,但她现在确实没有生命危险。” “师兄你不会安慰人就......不必勉强自己。” 苏星斗点点头:“鉴于你昏迷了七天七夜,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次任务超额完成,我们不但手刃了同门被害的元凶,还顺藤摸瓜击破了妖族阴谋,并且将狐族远祖青眼九尾的一条尾巴带回道门,这是极大的功劳。这是好消息,你还有一个坏消息。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在任务中失控了,险些误杀了同门。这件事引起了道门上下的关注。高层们认为你是一个不可控的怪物,有着太大隐患,正商议怎么处置你。” “他们想怎么处置我?” 第一百六十三章 楚师叔的往事(第一更) “无非是两种情况,他们觉得你是个人才,可以加以培养,后期会对你严格把控。另一种情况就是觉得无法驾驭你,把你作为不稳定因素清除。道门对待不稳定因素的方法往往是废除修为,逐出宗门。”苏星斗声线没有丝毫起伏,好像和楚望舒聊的并不是逐出师门的大事,而是“师弟你最近修为如何”“师弟你吃了吗,吃的什么菜”这类毫无营养的家常。 “别让我娘知道。” “然而你的两个小跟班已经把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水姨了。” “小跟班?”楚望舒一愣,旋即明白他指的东竹和夏蝉衣,除了她们没人三天两头跑他这儿。楚望舒怒道:“这两个碎嘴的死丫头。” “瞒不住的。整个宗门都在讨论这件事,不管是你还是李师叔,都是宗门风云人物。加上有些人特意宣传,炒的沸沸扬扬。” 楚望舒何等聪明的人,眉头一扬,冷笑道:“白云观在整幺蛾子?” 苏星斗却站了起来,轻声道:“好好休养。”他走到门口时,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与楚望舒说话,“水姨,他醒了,没什么大碍。” 水研姬与苏星斗错身而过,疾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误伤妙真?我听说......” 楚望舒摇摇头,“娘,我见到三姐了。” 水研姬一愣:“玉儿她,她不是......” “她没死,我把她藏起来了。”楚望舒想了想,说:“娘,三姐她的生辰八字你还记得吗。” 水研姬蹙眉:“她的生辰八字我怎么知晓,这你得去问宴姨娘,不过玉儿早产,否则只比你大两岁。” “宴姨娘怀她时,出过楚府吗?” 水研姬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楚府的事,自从与楚府决裂后,母子二人对往事讳莫如深,从不提及楚府。 “总该是有的吧。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楚望舒还是摇头。 水研姬沉思片刻,似乎想起什么,柔声道:“宴姨娘向来崇道,还没怀上玉儿时,经常去道观烧香,有时干脆就在道观里吃斋念经,一两个月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那会儿我还是他的平妻,每次都得向我请求。我见她心诚,也从不为难。” 楚望舒面色如常,手心暗暗拽紧被褥。半晌,低声道:“娘,我想去看看玲珑。” “好!” 水研姬搀扶着楚望舒出了门,内堂,东竹和夏蝉衣坐在小小秀墩上,托着腮发愣。听到动静,侧头一看,两张小脸立刻绽放惊喜笑容。 楚望舒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东竹心虚的低头,夏蝉衣脸皮厚,仰头假装看风景。 细雨绵绵,滴在脸上有着一股清凉感,楚望舒在小院内停下来,伸出手,感受着湿冷的雨水,直秋雨慢慢润湿了头发,他才在水研姬的搀扶下走向西厢房,始终看着他背影的两个丫头伸长脖子,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丢过去,看看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此刻已是末时,天空阴沉沉,西房有些昏暗,为了驱散房子里的湿气,水研姬烧了一盆炭火,扶着他饶过屏风,走向大床。 床上躺着一个如画般的少女,漆黑的发,细长的眉,长长的睫毛,白皙的脸。她仿佛睡着了,安详静谧。 楚望舒坐在床榻边,默默凝视床上的女孩,雨水沙沙打在窗沿,不知过了多久,楚望舒低声道:“娘,我想和玲珑呆一会。” 水研姬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娘亲一走,屋子里更安静了,凛凛如寒星的眸子里散去了刻意伪装的坚毅,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倦意。 “玲珑,我好怕,我怕这一切都是梦,是那该死的命运跟我玩的一个把戏。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做的很好,我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你、娘亲、三姐还有我自己。可我忽然发现也许我并没有改变命运,它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河流改变了河道,但它最终还是会流入大海,最后的最后,结局仍旧一样。”他伸出手抚摸水玲珑的侧脸,手掌在轻轻颤抖,显示出他此刻不安的情绪。 “我没保护好你,我还把三姐弄丢了,还有妙真,我差点失手杀了她。妙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想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我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冲动、暴躁、乖戾......这样的我真是太糟糕了。如果在楚府的时候我能收敛的更好,更隐忍,你就不会出事;如果那晚我不是那么自以为是,三姐就不会赌气离开;如果我能更好的克制自己,妙真也不会受伤。”他猛地抱住脑袋,自言自语:“我好怕,因为我看到了命运朝我露出愚弄的笑容。” 内堂,东竹和夏蝉衣陪着水研姬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夏蝉衣在叽叽喳喳,她活泼的像只燕儿,机灵古怪。东竹偶尔会插几句嘴。水研姬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时而撇向西厢房。眉宇间淡淡的忧愁藏都藏不住。 夏蝉衣悄悄踢了一下东竹,东竹秀气的小脸一阵犹豫,神色很好奇,口气却很不情愿:“水姨呀,那个,那个......我们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 夏蝉衣翻了个白眼,心直口快:“水姨,西厢房里有什么东西吗?整天看你进去,楚师叔还不准我们靠近。” 水研姬回过神来,愣了愣,恍然笑道:“你们前段时间鬼鬼祟祟的朝那边张望,就是好奇这个?” 夏蝉衣脸蛋微红。 “她啊,是我侄女,也是望舒的表妹。本来呢,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她会是未来陪伴望舒走过一生的人......” 水研姬娓娓道来,第一次把她们的往事说给外人听,虽然母子间对过去的事避而不谈,可有些话压在她心底太久太久,久的想找人倾诉。恰好这次担惊受怕了很多天,据说那群道士在商议着把她们母子赶出山去,那么这些话不说,以后就没机会。 她说她们本来生活在东荒边境的牧野城,楚府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她十五岁嫁入楚府,次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取名叫楚望舒。她儿子从小就机灵可爱,是所有兄弟中最有灵力的。同样出身甲子大族的嫡女水玲珑,某一年来府上做客,那一年人族和妖族出了件大事,碧泽城被妖族攻破,死了近三十万人,水族嫡脉凋零,活下来的只有在姑妈家做客的水玲珑。那一年是她们母子人生中转折点。 就这样水玲珑依靠着楚府生活,她是个漂亮的小女孩,长大后愈发水灵动人,渐渐就惹来了府上嫡子庶子的觊觎。他们渴望得到水玲珑的美色。 随着一年年的过去,机灵可爱的儿子渐渐长大,他长成了孤僻偏激的少年。他们三人在豪门府邸里相依为命,他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保护着妹妹不受伤害,自己却天天被兄弟排挤、欺凌,伤痕累累。父亲偏爱嫡子,主母刻薄刁难,府上的仆人也敢对落魄的母子冷嘲热讽。他曾经是楚府的少爷,而今却觉得寄人篱下。母亲被诬陷成放荡****妹子几次差点被侮辱。男孩的笑声越来越少,越来越孤僻。 在一次差点丧命的受伤中,他终于振作起来,刻苦修炼,努力挣钱。他渴望得到父亲的重视,他想让母亲在府里重新抬起头来做人。可他父亲并不喜欢他,再次以她与外人私通的莫须有罪名侵吞他的产业,那天他流着泪说,娘亲,看在你的份上,我忍了。嫡子认为他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唆使白云观的道子玷污他的妹子,这一次他终于忍受不下去,亲手杀了兄长,与父亲决裂。 水研姬终于说完了,她感觉脸庞冰凉,伸手一摸,早已泪流满面。 东竹把头埋在膝盖里,双肩轻轻颤抖。 夏蝉衣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手背揩去泪痕,哽咽道:“水姨真讨厌,就知道骗人家的眼泪,呜呜呜......”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争论(第二更) 戒律堂主殿,殿门紧闭,烛火明亮,道祖挂像高高在上俯瞰他的后代弟子们,这里几乎汇聚了道门所有真人和辈分高的道士。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只为了讨论一个内门弟子的去留。这是极罕见的个例,这场议事是由白云观陶谦之发起,妙真道响应,随后各自依附两派的道观纷纷出面。按照辩论会的模式,就是所谓的反方。正方则是以丹鼎派为首几个道观,相比起反方一眼望去十数位真人的宏大阵容,正方明显势单力薄。这种尴尬的局势,在陆灵宝领着师兄弟们姗姗来迟,怀着悲悯的心态加入了正方,才算稍稍好转。 其实陆灵宝并不想蹚浑水,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丹鼎派和妙真道的角力,白云观不过是充当了马前卒。前段时间,葛长青一伙人在救援弟子的保护下狼狈而回,李妙真是抬着回宗门的,小姑娘的生命气息就像风中飘零的残烛,随时熄灭。谁都知道妙真道清徽大真人爱护李妙真就像母鸡爱护鸡仔,当场就提着剑漫山遍野的追杀葛长青,还是道尊出面调和,制止了这场同门相残的惨事。 关于内门弟子的惩戒,虽是戒律堂的事情,但驱逐弟子与否,这是丹鼎派自己的家务事,戒律堂最多给点意见。然而随后几天,楚望舒杀戮同门,凶残成性的传闻在道门流传,愈演愈烈。丹鼎派迫于压力,便有了这场场面宏大的议会。 五大宗门都派代表参与了会议,大多都选择站在反方一边,陆灵宝本意是随波逐流,早早解决这次纷争,他也觉得楚望舒性格太桀骜,杀念太重,只是这种话不能当面说,毕竟他和葛长青关系很好。如果所有人都赞同把楚望舒逐出师门,那么多他一票不多,少他一票不少,不会伤了两人情谊。 但是出发前,他的三位亲传弟子找上了他。 鱼重玄胖墩墩的身体飞扑过来,死死抱住师尊的腿不放开,不流一滴眼泪的嚎啕大哭:“师尊啊,你一定要帮楚师弟啊,弟子在道门就这么个知心朋友,他被逐出师门,弟子会很伤心的。您不能看着弟子茶饭不思吧。” 何等粗糙的演技。 陆灵宝一脚蹬飞小胖子:“滚开。” 大弟子商景元横身拦住去路,面不改色道:“师尊,楚师弟对弟子们有救命之恩,所谓子债父偿,弟子债师尊还。所以还请师尊相助。” 陈年往事休要在提。 陆灵宝一巴掌拍飞首席大弟子。 然后是被视为亲生闺女的楚千翎跳了出来,说师尊啊,我跟那楚望舒没啥交情,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欠我的宝贝徒儿也不要了,师尊财大气粗肯定会补偿我。 陆灵宝老怀甚慰,还来不及说话。只见素来被誉为师尊贴心小棉袄的丫头,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笺,脆声声道:“师尊呀,你暗恋云曦师叔的事情徒儿都知道了,每次写了情意绵绵的信函都不敢寄出去,徒儿们感念师尊恩情,不愿见到师尊为情所困......哦,师尊别误会,我们没有要帮你告白的意思,我们就是想把信函呈给道尊老人家,他老人家老说师尊您道心清净,是近十年来最有希望受戒的弟子......” 陆灵宝一把凌空撕碎信函,冷笑着睥睨三个弟子。三块嫩姜还敢跟老姜比辣? 商景元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函:“其实徒儿这里也有,是三年前师尊写给云曦师叔的信,被我偷偷截胡下来。主要是考虑情情爱爱有损道根,都是为了师尊着想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陆灵宝身体里的小灵魂在咆哮,难怪云曦师妹一直对自己的示爱置之不理,原来是这三个小畜生在给老子使绊子。坏我终身大事。 陆灵宝再次强行撕碎信函,然后警惕的看向伸手在怀里掏东西的鱼小胖。 鱼小胖掏了半天没掏出来,脸上憨憨一笑:“师尊,弟子这里也有一封您四年前的信,但没带在身上,弟子让外门弟子送去道尊师祖的居所去了。” 就这样老姜被三块嫩姜轰杀了。 陆灵宝悲愤欲绝的收回思绪,听见陶顽石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感慨陈词:“关于这次丹鼎派弟子险些残杀同门的事件,我道门已经近十年没有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道祖曾不止一次告诫后辈弟子,修道先修心,练气先练性。贫道觉得,弟子的心性远比天赋重要。当初收楚望舒入门,我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及时补救还不晚,因此我建议将楚望舒废去修为,逐出道门。” 附议声不断响起,十几个真人表示赞同陶顽石的观点。 “年轻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吗,任务报告上说,楚望舒这孩子的姐姐被妖族掳走,他一时控制不住激荡的心情,误伤了同门,这是可以理解的。小惩就行,没必要逐出师门。毕竟这非是出自他的本意。”丹鼎派老道士冲虚淡淡道。 寥寥几声的附和声。 陶顽石冷哼一声:“冲虚师叔莫要与我和稀泥,当时楚望舒此子失控爆发,敌我不分,李师侄前去救援,却受到他的攻击。有斩龙城数千甲士作证。事后我们早已派弟子前去了解详情。此事咱们不妨听听上清派诸位师兄的意见。” 一个花甲之龄的道士抚摸长须,朝望来的众人微微颔首:“这显然是心魔迷惑了心智,所谓正邪之分,不在功法之别,甚至不在族类之差,而在于心。心善则善,心恶则恶。楚师侄偏激桀骜,一念之差就会步入邪道,也许他已经入了魔。贫道代表上清派,恳请严肃处理,以防后患。” 葛长青忽然道:“道门的宗旨是什么。” 众人愣了愣,他们当然清楚道门的宗旨是什么,他们只是不明白葛长青为何有此一问。 葛长青又道:“上清派的宗旨是什么。” 葛长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格外坚毅,炯炯发亮。 “尊道贵德!道蕴养万物,以德养之。楚望舒乃我道门弟子,他为道门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粉碎了妖族阴谋,将狐族元祖的狐尾送回道门,尔等却只字不提,请问德在哪里?他因顾念亲情而心魔失控,险些犯下大错,身为宗门师长,非但不想着帮助弟子度过难关,反而落井下石,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要废他修为,逐他出师门。请问你们的道又在哪里?” “褚师兄,上清派布善行仁,积功累德。你们能对外人行善积德,不予回报,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宗门的弟子多一些宽容?张师叔若是在宗门,会赞同你们的做法吗?” 上清派几位真人面露尴尬。 陆灵宝啪啪啪鼓掌,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挠挠头,一脸傻笑。 “想不到葛师弟为了维护自己弟子,竟不惜违背本心,睁眼说瞎话。我道门自然不会放弃弟子,但有些本性低劣,冥顽不灵的弟子,又何必挽留?诸位同门,据我所知,楚望舒此人出身牧野城豪门楚府,但其阴毒狠辣,仗着天赋出众,不服管束,做出过杀兄弑父天理难容的行径,此子早已堕入邪道,往日能背弃祖宗,他日也能欺师灭祖。” 众人微微动容。 “一派胡言。”葛长青怒喝。 “有理不在声高,公道自在人心。我说的是真是假,诸位一查便知。葛师弟,我奉劝你一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呐。” “放肆!”丹鼎派辈分最高的冲虚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梨花木椅四分五裂。他道袍鼓舞,长须无风自动,沧桑的脸庞满是威严和盛怒。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缄默。在场的都是道门高层,知晓陶顽石冷嘲热讽,触动了丹鼎派乃至整个道门的禁忌。十三年前,东海扶桑事件,是丹鼎派永远的痛。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忧天人(第三更) “喂喂喂,”陆灵宝一阵暴躁,蒲扇似的大手拍打着扶手:“陶师兄,你好意思说别人弟子心术不正?你不瞅瞅你儿子啥德行。真要依你的说法,那我提议趁着这次会议,将你儿子陶谦之一起逐出道门。” 陶顽石冷哼一声,他是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屑睁眼说瞎话。索性避开这话题:“一码事归一码事,陆师弟若是看不惯犬子作风,下一次召开会议便是。”他转身朝道祖挂像下,始终沉默不语的清丽绝美道姑深深揖礼:“恳请师叔支持投票,决定丹鼎派弟子楚望舒去留。” 陆灵宝哼哼:“投票就投票。” 清徽大真人声音如冰泉泠泠,颇具质感:“准!” 她挥了挥袖子,一排大红色络子从她袖中飞出,头尾相连,以此漂浮在众真人身前:“同意将楚望舒逐出道门者,摘取身前络子。” 除了上清派真人犹豫不决,反方真人毫不犹豫伸手握住络子。 葛长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结局立刻就见分晓了,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让楚望舒离开,少数服从多数嘛,自古不变的道理。 “已过半数,对于丹鼎派内门弟子的处罚,商议结果是废除修为,逐出道门,即日执行。”清徽大真人平静道:“此次议会结束......” “道尊法旨!”殿门忽然推开,清冷的秋风呼啸而入,烛火摇曳。一名童子捧着乌木轴,青黄两色绢本的法旨踏入大殿,他龙行虎步,微微昂起头,这是对在座真人的大不敬,但他此刻代表的是道尊,他奉着道尊法旨而来,道门中再无人能让他低头。 真人们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双手贴在小腹,低头垂眉,道尊很多年没有降下法旨了,但只要道尊法旨出世,任何事情就只能道尊乾纲独断,道门弟子唯命是从。 强权也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无量天尊,丹鼎派弟子楚望舒,天赋出众,骁勇无畏,在斩龙城一役中破除妖族阴谋,勇夺狐尾,功德无量。赐镇灵宝珠一颗,照妖镜一面,含龙分水剑一柄。然其心魔深重,误伤同门,功过不能相抵,罚其三月俸银,杖责六十,前往黄龙峰听经三月,即日执行。” 童子念完法旨,恭恭敬敬呈给辈分最高的清徽大真人,转身而去。 楚望舒孤身一人来到天机峰,一路上受道门弟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他在一名女弟子的领路下,来到一座道观门前。 “多谢师姐!”楚望舒作揖一笑。俊美的脸庞略微苍白,有一股病态的美。 女弟子连忙摆手,宗门内都在流传楚望舒凶神恶煞,桀骜不驯,传闻果然不可信,真实的楚师弟温文尔雅,笑容亲和,与之交谈令人如沐春风。女弟子瞥了眼皮相好到无法无天的楚师弟,微红着脸疾步离开,在十几丈外偷偷回头,蒙蒙烟雨中,楚望舒面带笑容的目送着她。她立刻像只受惊的小兔,跑开了。 楚望舒扣了扣门,开门的是个清秀童子,低头作揖:“师祖老爷等候多时。” 楚望舒微微一笑,也不惊讶,随着童子入了道观。穿过外院,进入内堂,里头烛火明亮,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坐在窗边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童子点点头,关门退走。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老道士手指一弹,壶口涌出一条水线,涌入酒杯。他朝对面的位置指了指,“坐!” 楚望舒礼节性的作揖,与老道士相对而坐。 “一壶浊酒喜相逢?” “我识你,你不识我。” 楚望舒想了想,没参透老道士话里的意思。苏星斗说补天道的道士们都神神叨叨,话里机锋捉摸不透。眼前这老道士可是补天道掌座,太乙真人。与他谈话需要格外认真,也许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中就蕴含着石破天惊的秘密。 “太乙真人名震东荒,弟子岂会不识?”楚望舒低声道。 老道士呵呵一笑,自然不会被他套话。 “找贫道何事?” “真人算尽天机,不知我来何意?” “知否知否?知亦不知,不知亦知。” 楚望舒噎了噎,竟无言以对。难怪道门诸派都不喜欢补天道,跟这些家伙说话又累又烧脑,而对方看你的眼神则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和对牛弹琴的无趣。 楚望舒开门见山道:“我来找真人问命!” “你信命?” “我信命,但命不信我。” “所以你想逆天改命!”这不是问句,老道士很笃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楚望舒双肩一震。他起身,深深作揖:“请真人教我。” “命运如因果,不可捉摸,不可参悟。它看似永恒不变,却又不断变化。它如未来,有万千可能,却始终会归于“一”。” 楚望舒呆呆看着他,心说你妹,能好好说话吗。 “你的命运同样有无数种可能,但最终的结果,是不会改变的。”老道士慢悠悠道,抬起酒杯喝了一口。 楚望舒身子一颤,脸色苍白。 “一个人从出生到寿终,命运早已注定,就像你面对一条岔路口,你觉得自己有两种可能,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不同的命运,但其实最终你只能选择一条路,所以每个人的命运不可能会改变,因为他只有一条路。正如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它无法被改变,这是与生俱来的。” 楚望舒低着头,像是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半晌,他嘶哑着声音:“我想知道我的命格。” “有些人碌碌无为而生,碌碌无为而死。有些人生来便与众不同,注定不会平凡。你觉得哪一种好?” 当然是后者! 楚望舒没能说出口,他摇摇头。 太乙真人笑道:“前者虽然碌碌无为,但一生安平喜乐,后者与众不同,比如说咱们的道尊,但他这一生都在追寻人族未来之道,机关算尽费尽心思。又比如神帝,苦苦支撑五百载,不愿飞升。到底哪一种更好?说不透的,就是命运。” “那我的命运呢?” “应该问你自己。”太乙真人说。 “好,不问命运,我问命格,我的命格如何?” “民间传闻,有一种命格叫做天煞孤星,虽然老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命格。民间传的神乎其神,据说是劫煞加孤辰寡宿。其实命格并无好坏之分。方才也说了,碌碌无为却一生平安,与众不同却忧国忧民。中州君王喜欢自称孤家寡人。这一切都说明,天道无私,不会刻意针对苍生。你得到什么,自然会失去什么。比如你得到巅峰的权势,那么你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命格亦然。” “如果非要形容你的命格,那你才是古今罕见的天煞孤星。” 楚望舒一脸“你逗我啊”的表情。 “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太乙真人说。 楚望舒瞪着眼睛:“真人不是说,天道无私,不会刻意针对苍生吗?” “这是针对你吗?贫道巴不得跟你交换命格。”太乙真人翻了个白眼:“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大命格。孤家寡人算什么?你是孑然一身,了却凡尘的命格,古往今来能拥有此命格的,唯有天人!” “天人无忧,无忧天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抢风头 黄龙峰是上清派主峰,上清派弟子是道门五宗中人数最少,公认的烂好人团体,这一宗的人都将普渡世人视为己任,怀着一颗坚定不移的圣母心。以积累公德达到天人相感的目的。此道非道门首创,传说妖族女娲大帝平定之乱,炼石补天,晚年凭功德证道飞升。 上清派弟子有一面功德牌,记录弟子功过,过大于功,则逐出师门,因此此派内门弟子常年在外,行善累德。外门弟子则会在道门漫无目的的瞎逛,帮丹鼎派弟子采采灵药,帮符箓派弟子研磨朱砂,帮妙真道弟子诵经观剑,帮补天道......他们一般不跟补天道弟子来往,补天道弟子总能掐准他们何时到来,然后把堆积了半个月的杂活交给他们干。 楚望舒第二天领了赏赐的宝贝,接着立马被杖责六十,第三天才前去黄龙峰听经静修,戒律堂杖责弟子时,会用法器封住弟子丹田,也没疏漏了楚望舒的无垢道体,以银针封住窍穴,破去宝体。然后两个五大三粗的行罚弟子挥舞着木棍啪啪啪! 听了一个月的上清派镇教宝典《太上感应篇》,楚望舒多少明白了道尊的良苦用心。上清派修德修心修性,其次才是修力。此派弟子秉性纯良,不为外魔所惑。道尊是希望将来心魔再次发作,他能有一份抵御的手段。楚望舒至今仍不愿相信,有朝一日他也会为心魔所困,然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心有千千结,终年不得解! 说的不就是他! 这些天楚望舒千方百计想去妙真道找李妙真,苏星斗带话说她已经苏醒,伤势暂时无碍,但体内残留着的之力日夜侵蚀着她,极为痛苦。妙真道掌座清徽大真人把李妙真看护的严严实实,前一次他偷偷溜上碧霄峰,还没找着李妙真的住所,一道剑气从天而降把他打落悬崖。清冷中带着愠怒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再有下次,取你首级。” 楚望舒跟师尊葛长青说了这事,葛长青思虑再三,让他暂时不要踏足碧霄峰,按照师尊大人的说法:那娘们性格孤僻古怪,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山上枫叶由红转黄,渐次凋零,十一月小雪,星星点点的雪花飘下,消散在枯枝乱石之间。 楚望舒三月听经已满,次日,邀请了红鸾、盈盈紫嫣、苏星斗、鱼重玄、楚千翎、商景元几个相熟的同门来家中吃饭。一伙人就着风雪饮酒谈笑,享用美食。 “楚望舒,给我倒酒。”红鸾小脸微微酡红,拍着桌子叫道。 楚望舒无奈放下酒杯,俯身过去就她倒酒。过了一会儿,红鸾又叫道:“楚望舒,给我夹只鹤翅,我够不到。” 如果说楚望舒是被逼无奈,那鱼重玄就是主动献殷勤,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楚千翎。 鱼重玄:“祖宗请用膳。” 楚千翎:“嗯。” 鱼重玄:“祖宗请喝汤。” 楚千翎:“放下吧,哀家暂时不想喝。” 鱼重玄:“祖宗吃鱼。” 楚千翎:“这个可以有。” 差不多就是类似的对话了。 楚望舒和商景元相视一眼,齐齐叹息,楚千翎一双眼睛分明黏在苏星斗身上,这场三角恋的戏码委实老套,同门师兄喜欢师妹,师妹又喜欢别派师兄。若是这位师兄又喜欢别派师妹,那就有意思了,妥妥的虐恋情节。可苏星斗和其他师兄不一样,苏星斗又酷又冷淡,万花丛中过,片刻不沾身。 酒过三巡,菜吃的差不多,但众人正在兴头,酒却不够了,楚千翎眼珠子一转,笑吟吟道:“喂,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行酒令吗?”楚望舒在中州待过很多年,下意识的想到这里。 “呸,书呆子的游戏谁爱玩?”楚千翎啐了一声,“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谁能让这场雪停下来,谁停的越久,这壶酒归谁。” “不可不可。”盈盈白嫩嫩的小手使劲摆动:“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红鸾在椅子上站起来,刚好和楚千翎齐高,插着小腰:“比就比!” 商景元笑容和煦,“两位师妹兀争,我先来吧。” 他指尖不知何时夹出一张符箓,一抖手抛向高空:“一叶障目!” 符箓在升空的过程中化作耀眼光幕铺开,冷风没了,小雪停了,空中一片流丽幻彩的光华。 “好漂亮。”盈盈紫嫣双胞胎手拉手,仰望。 一炷香左右,商景元脸色发白,额头沁出豆大汗珠。楚望舒在他肩膀用力一拍,商景元身子一抖,光幕立刻消失,冷风呼啸涌来,片刻后,小雪又飘了起来。 商景元幽怨道:“我还可以坚持。” 楚望舒嗤笑道:“差不多就得了,别到时候让鱼重玄抬着回去。” 众女掩嘴轻笑。 楚千翎撑着石桌站起来,风情万种的捋了捋鬓角青丝,可惜苏星斗并没有看他,冰山男神凝视着杯中清酒发愣。悻悻一笑:“看我的。” 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五张符箓,抖手抛符的姿态果然是一脉相承。 “阴阳五行,聚云成雨!” 顷刻间,哗啦啦暴雨如注,劈头盖脑的砸了众人一脸。楚望舒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却抹不去满头黑线。 楚千翎见所有人默默盯着她,有些心虚,小胸脯一挺:“怎么了,只说让雪停,没说不可以下雨啊。” 苏星斗默默倒了杯中最后一份酒。 索性楚千翎真气不够雄厚,大雨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小雪花不疾不徐飘荡。 红鸾说大家烤一会儿火,然后就从嘴里喷出一簇簇火苗,烧着了鱼重玄的袖子。 然后是鱼重玄,手法方式与商景元如出一辙,不加赘述。 红鸾说我来我来。 刚认识这丫头的时候,成天板着一张小脸,有几分姑射的气质,相识久了才发现只是个普通小女孩,性格蛮跳脱。 红鸾深深吸了一口气,白嫩脸蛋憋的通红,“呼”一声,小嘴里喷涂出一道火柱,她的肺活量可真好,这一口气坚持了半柱香,熊熊烈火在众人头顶烧了半柱香。冷风刺骨的深秋季节里,差点把水研姬热的中暑。楚望舒体谅娘亲,从后面捂住红鸾的嘴。 红鸾一口烈火噎回肚子,呛的直咳嗽,小身板趴在椅子上,眼泪口水咳不停。 这绝对不是火灵之体。 楚望舒更坚定自己的猜想,但他看到其他人都一脸习以为常的淡然,也就没多嘴询问。就怕又触到红鸾逆鳞什么的。 红鸾气赳赳的跑过来踢了楚望舒两脚,楚望舒不得不按住她脑袋,任凭她张牙舞爪却碰不到自己。 鱼重玄说:“楚师弟,该你了。我听盈盈说你真气格外精纯,说起来我们踏入练气境的时间相差不大,让我看看咱们的差距。” 商景元说:“楚师弟,我记得你们丹鼎派有一门道法,叫做搬云伏雨,能否让师兄开开眼界?” 楚千翎噘着嘴,哼哼唧唧:“要是没我厉害,就快点还我宝贝。” 真难为她还念念不忘。 这时一道剑光破空而去,在昏暗的天地间,煌煌如流星划过。剑光一路青云直上,漫天阴云被剑气激荡下,纷纷散开,露出一角湛蓝天空。 苏星斗拎起最后一壶酒潇洒而去:“多谢款待,告辞!” 楚望舒茫然看着他背影,这是吃醋了吧,这决定是吃醋了。堂堂道门冰山男神,竟然也会有遭人冷落被抢风头的一天。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净心咒 道门中人都是怪物,某日,楚望舒忽发感慨。这种感想在拜入道门后就有了,在得知鱼重玄竟是土灵之身后就更加清晰了。而万中无一的土灵之身,在楚望舒的感想里只能是垫底。 比如你在道门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千万不要以为她是新入门的小师妹,没准她会吐一口火把你烧的外焦里嫩。楚望舒把她叫做小妖女,当事人并不知情,否则那口火肯定会吐在他身上。 又比如你看到一个行将就木,随时会去见道祖的扫地老人,千万不要以为他真的只是普通老人,没准他会把你拎小鸡似的拎起来甩到山下。楚望舒就曾经见到这样一个老人,某天他在问剑峰后山,一座临湖而建,背倚竹海的小土屋里,看见了光着膀子,在火炉边挥汗如雨的苏星斗,苏师兄身材匀称健硕,比例完美的肌肉随着挥锤的动作起伏,有着秒杀女冠们的魅力......呸呸,苏师兄的身体不是重点,重点是苏师兄在打铁,楚望舒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正想仔细观察,这时候一个握着扫帚的糟老头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楚望舒心说,哪来的糟老头子,可别连累我被发现,忽然觉得这老头我哪里见过。 “老人家,你看起来很面熟。” 老人点点头,礼貌回应:“小伙子看起来很面生。” 楚望舒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老人伸手搭在他后领,轻轻一抖手,把他顺下山。楚望舒像一只展翅的雄鹰直冲云霄,然后又像扑击猎物的雄鹰,从天上掉下来,恰好摔在山脚一座水潭。如果这不是巧合,那老人对力量的控制力简直可以用“恐怖如斯”四个字形容。 那天,楚望舒回到小观,仍然一阵阵惊悸。 商景元、鱼重玄、楚千翎师兄妹三人跟着师尊路灵宝下山做任务,红鸾也跟着一起去了。走之前,小妖女当了一回信使,带着李妙真偷偷写给他的信。那天小妖女穿着一声火红色罗裙,头发梳成密密麻麻的小辫子,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千金。但一点也不可爱,小脸上满是讥笑:“啧啧,胆子真大,清徽师祖知道你勾搭她的得意弟子,不知会不会拿剑捅你一窟窿。” 楚望舒心情好,伸手摸摸她脑袋,温柔道:“你还小,不明白什么叫做食色性也,饮食男女。等过几年你碰上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你的人就明白了......啊不,最好不要碰上,能看上一个十岁小姑娘的人渣,师弟我会忍不住把他做掉。” 如果不是当时水研姬在场,一场大火说来就来。 李妙真的信中,谈及自己伤势渐有好转,如今已能下地行走,暂时无法运气。并代表师尊向他表达了歉意。剩下的都是一个平凡女孩和在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男孩的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透着一股淡淡的温馨和羞怯,信尾提到,师尊在半个月后会闭关。 楚望舒当然看的出这是李妙真无法说出口的暗示。清徽大真人闭关后,他可以自由出入妙真道。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必须得努力修炼,楚望舒修炼一直很刻苦,但这次不一样,入门后对他采取放养政策的葛长青,突然表示要尽一尽师尊的义务,亲自督促他的修炼。 这天,葛长青和楚望舒师徒,端坐在丹鹤峰顶,苍劲古松之下,时值初冬,万物凋敝,唯有这不惧严寒的老松,依旧亭亭如盖,松针深绿,云海涛涛,远处传来一声鹤鸣,几只仙鹤从云边擦过。 楚望舒望着远方发呆。 葛长青敲了敲身边的岩石,“每次随我修行,你都这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是觉得跟我一起太无趣?” 楚望舒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想李师叔了。 “你天资是极好的,不能骄傲,毕竟在道门中这样的天资很普遍。而且入门时间浅,没有系统的了解道门的修炼结构。为师详细的给你普及一下。” 真谢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教导我这个天资普遍的弟子。 葛长青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同门师兄苏星斗就是个天才,李妙真更是剑心通明,鱼重玄土灵之身,盈盈紫嫣心灵相通,千年一遇的补天道奇才。红鸾不提,小妖女是个怪胎。其他稍逊一筹的人才更是数不胜数。楚望舒在展露他混沌体的獠牙之前,确实是天资“普遍”。 “世间万法出道门,道祖是人族修行之道的开辟者。如今道门法术万万千,但你可知最初的核心道法是什么吗?” 楚望舒毫不犹豫:“符咒!” “何为符咒?” “符箓与咒术!” 葛长青有些吃惊,点点头:“符箓派是道门第一大派,不是全无道理的,五千年前,曾经有一个咒术大派,玉清派。早早湮灭在战乱中。但咒术一直流传了下来。为师今日传你一门咒术:净心咒!” “八大神咒之首!”楚望舒惊喜。 葛长青点点头:“这门咒术传承在上清派,道一师叔下山前,托我将此咒传授于你。” 道一大真人?! 楚望舒略感差异,他与那位大真人素未谋面,素不相识。委实有些吃惊那位老人家竟然惦念自己。 “道一师叔仁慈心善,你这孽徒搅风搅雨,惹出一连串祸事,道一师叔不忍良材,你要心怀感恩知道吗。”葛长青看穿了他的惊讶。 我这孽徒...... 楚望舒哦了一声。 “咒术在施法过程中,需辅以符、诀、印、罡,已身修炼,可以不需要画符,我先传你口诀、手印,心法罡气非一日之功,日后在说。”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楚望舒闭上眼,咒语如雷霆响在耳边,震耳发聩,很快口诀就烙印于心,他低声诵出,起初细如蚊吟,渐渐洪亮起来,与葛长青交相辉映。 葛长青停下来,神情异样的看着沉迷其中的楚望舒,他这个弟子的悟性确实惊人,是极好的修道胚子。假以时日,道门再出一位大真人轻而易举,甚至他可以冲击更高层次的人仙境。即便是苏星斗李妙真,都没有让他产生过这种念头。楚望舒确实很特别,从牧野城第一次见到他,葛长青就这么认为。他的眼神坚毅锐利,从不迷茫,他杀伐果断,宁折不弯。这让他想起孪生哥哥,两人身上有太多相似之处,自信、桀骜、有主见......但两人又有很大不同,葛长庚更像个浪子,他身上那种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性格,在葛长青逐渐有自保能力后,愈发明显。而楚望舒是有牵挂的,娘亲水研姬,这或许也是他唯一的弱点。葛长青相信,只要水研姬仍在,楚望舒就不会堕入邪道。 但他心魔确实很重,他不知道,其实在他昏迷的过程中,道一真人曾经亲自观察过他,而那位幻术九州第一的大真人,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心魔这东西,外界帮助有限,主要还是依靠自身。倘若楚望舒是个心无牵挂的游侠,道一真人直言,会一掌拍死他。 可见他这个徒弟心魔之重。 是什么让他耿耿于怀?他在牧野城到底经历了什么? 葛长青一时思绪飞扬。 这时候,楚望舒从入定中睁开眼,见到师尊痴痴望着自己。 葛长青咳嗽一声:“我再传你手印,你回去多参详。” 几遍演示后,楚望舒将手印记在脑子里。葛长青挥挥手,赶人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要脸 寒意渐深,漫山遍野一片萧条,转眼过了半个月,楚望舒新修的静心咒堪堪入门,道门咒术博大精深,非是懂得掐手印和几句咒语就能学会,不然修炼就没难度可言了,大家都轻轻松松掌握八大神咒,神霄五雷。九州也没妖族什么事了,赶紧跪下来唱征服才是王道。 除了口诀手印外,还得体内气机相辅,单这一点就很困难,还有施展咒术时,意念需要极度贴合静心咒真意,这是最难的,每个人领悟出来的真意都不一样,静心咒的效果也就不一样。就好比丹鼎派镇教宝典大黄庭,同样的经文,有的人就修炼成功了,有的人白首经文,一无所获。 这天,楚望舒做好功课,在夏蝉衣和冬竹眼巴巴的目光中,把讲经的时间推后到明天,穿上水研姬入冬后新做的衣衫,御风直奔碧霄峰。 碧霄峰山势没有丹鹤峰高耸,也没有相邻的黄龙峰险峻,但它厚重巍峨,气势磅礴。 李妙真的居所当然不会像楚望舒两进两出的小道观那般寒碜,她住的地方庭院森森,有外门弟子一百人,杂役弟子三百人,俨然是一座小型豪门。由此可见李妙真在妙真道的地位,派中弟子暗中叫她小掌座,预示着她将是下一任妙真道当家人。 楚望舒在脸上覆了一张猴皮面具,掩盖住那张惹人注目的俊脸,护犊子的妙真道大真人把他列入黑名单,面对一位大真人的恶感,楚望舒不得不谨慎一些。他今天明目张胆的来私会妙真道小公主,信不信明天清徽大真人就提着剑杀上丹鹤峰,葛长青都拦不住。 楚望舒一眼就看见李妙真抱着剑,坐在高高的屋脊上,檐角飞翘,黛瓦层层叠叠如鳞甲,背景是蔚蓝的天空,阳光和煦,冷风刮起她的裙角,飞扬的青丝中,一张白皙精致的脸俏丽难言。 楚望舒飞上屋脊,抓住耳边撕下面具,李妙真立即察觉,翩然转头,恰好见他将那张刻画的极其普通的面具摘下,莞尔一笑。 风拂过脸颊,如情人温柔的触摸,楚望舒没来由想起一句诗:风习袅袅,盈水展千华,飞檐亭角清铃响。犹记当初,你回眸莞尔,一笑倾城百日香。 李妙真笑意吟吟,见他直勾勾瞅着自己,有些羞涩,有些欢喜,板着俏脸,哼哼道:“干什么?盯着人家看。” 她不经意间流露小女儿仪态,平时断然不会说出“人家”两个字。楚望舒对她知根知底,她什么时候恼怒,什么时候是佯装,还是分得清楚的。 楚望舒在她身边坐下,笑道:“你这么好看,我永远也看不腻。” 说完他自己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妙真白嫩的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嫣,“少来啦,姑射公主比我好看,那才叫绝色美人呢。” 楚望舒连连摇头:“女大十八变嘛,你将来会越来越漂亮,姑射是漂亮但她性格不行,这样的姑娘将来找不到心上人的。你就是发育晚了些。” “什么?”李妙真心里暗喜,听到最后一句,愣了愣。 “没什么没什么。” 李妙真说,楚千翎也比我漂亮。楚望舒说那就是个傻丫头,比不得你秀外慧中。李妙真说红鸾也很漂亮啊,将来一定出落的倾国倾城。楚望舒说,嗨,她能长大再说吧。李妙真又说,那你三姐跟我比谁漂亮啊。 楚望舒沉默了。 李妙真举头望着天空悠悠飘过的浮云,“对不起。” 楚望舒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指了指天空:“曾经我以为她就像天空中的浮云。” 李妙真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静等下文。 楚望舒笑了笑:“以后我再告诉你。” 李妙真想了想,又道:“听说你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妹子......”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敏锐的察觉到楚望舒眼神里的落寞,她想自己真是太差劲了,总是说错话,但心里就是很在意,在意跟他有纠葛的女子。李妙真此时此刻的心态,按照书上说的,就是“春心萌动”了。 “不说这些了,说过饭了吗?” 李妙真小声说:“吃过一点,没什么胃口。” 真难得你这吃货也有胃口不佳的时候。 “重伤初愈总是这样的。”楚望舒变戏法似的从百宝囊里取出竹编食盒,小心翼翼放在屋脊上,打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还有药材的气味,“我让娘煲了鸡汤,里头添了些疗伤的药材,想着你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没给多带。” 李妙真偷偷咽了咽唾沫,尽量在他面前保持淑女仪态。 楚望舒又取出一个小碗,给她盛了一碗鸡汤,这动作让李妙真目光又柔了柔,她捧着碗,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着。 两人之间淡淡的情愫在发酵,主要是李妙真单方面的,楚望舒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就像两人是感情深厚的恋人,给她擦嘴角的动作也不显任何做作。李妙真有些不适应他的亲昵,低着头,忽然反思自己是何时着了这小子的道。 好像他们直接跨过了相识相知的过程,但她没好意思问出口。总不能说,喂喂,你是怎么看上我的,这老夫老妻的相处方式是想怎样? 楚望舒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正想着心事的李妙真下意识嗯了一声,猛地转头:“啊?” “那天误伤了你,我很懊悔,我不知道怎么会失控,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手贯穿了你的身体......”楚望舒顿了顿,神情晦涩:“那时候我觉得天塌了。” 李妙真失神的望着他,这是怎样一种情绪,失落、自责、痛苦、恐惧,还有那种潮水般的哀伤。她从未想过这男人竟然如此自责,但他把这些都藏在心里,一直一直等到了今天。 楚望舒继续道:“我是为了改变一切来到这世界上的,可我发现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预料,我差点酿成了大错,玲珑是这样,三姐是这样,连你也差点......” 他像个......失落的王者! 不知道为什么,李妙真忽然浮现这个念头。 “我时常在恐惧,如果我不能改变心里的遗憾,如果终有一天,你们都将离我而去,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会怎样,也许我真的会变成一个......毁灭世界的怪物!” “不是!”李妙真忽然说。 “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但我认为你的想法是错的,没有人生来就背负着责任,如果我注定死在你的手上,那这也是命运。我们道门修的是道,信的是也是道,命运也是道的一部分。太乙师叔曾经与我说过,一件事,人只能做七分,剩下的三分看天。”李妙真眸子亮的瘆人:“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努力去改变也好,去弥补也好,尽力了就行,剩下的看天意。一个人的因果命途,即便拼尽全力,也只能做七分。” “我是个逆命之人。” 李妙真翻了翻白眼:“我还是剑心通明呢。”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逆命之人?为什么别人不是?这就是天意啊望舒,所以说很多事情不是你尽力了就可以的,总有一些你无法左右的因素。补天道称之为命运!好比我们努力去修道,想飞升成仙,可我们真的能成仙吗?不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在你还没有意识的时候,上天已经做好了属于它的三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楚望舒看着她:“你自己明白吗?” 李妙真挠挠头,有些娇憨可爱:“我自己也不明白,因果命运什么的,玄而又玄,绕糊涂了。” 楚望舒摸摸她脑袋,笑了。 “说起来,你那天是怎么回事?好凶好凶的样子,连妖尊之一的婴姬和葛长庚都被你吓的落荒而逃。” “也许......是心魔吧。”楚望舒想了想,不太确定。 “可你如何解释之力?这件事道尊亲自下了封口令,不准我们说。我连师尊都没敢告诉。” 之力? 楚望舒眉头紧锁,所谓之力,便是洪荒时期独有的力量,它们诞生在天地初开,它们生来摘星拿月,移山填海,是最先懂得力量奥秘的生灵,掌控世界。洪荒初期,阴阳尚在孕育,五行未定,灵力结构与如今截然不同。它们所掌控的力量,被称为“之力”。 这种力量应该随着陨落殆尽,而掩埋在历史尘埃中。 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莫非是他身体里流着远古的血脉?楚望舒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九州确实有血裔延续,但随时时光流逝,越来越稀薄,根本不可能具有之力。他前世二十年的纵横生涯,也没听说过之力这种东西。今生转世,更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是混沌体?也不对,虽然混沌体质古今未有,有太多隐秘和不确定,可他前世怎么没有之力? 一团乱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当时心急,附体了吧。”楚望舒说了个冷笑话,却招来李妙真白眼。 他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她的娇躯,“妙真,给我个承诺,这辈子永远不离开我,好不好?” 李妙真一张脸唰的红了,惊慌小鹿似的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看见,一只手端着鸡汤,一只手使劲在他胸口推搡:“干什么呀,被人瞧见我就完蛋了,今后怎么嫁人......不是,我的意思是,被师尊知道我俩都会被打死的。” “答应我。”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还不成吗,快松手。” 李妙真挣脱他的怀抱,恨恨道:“不要脸!” 第一百六十九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冬至后,气温骤降,百姓一年中最难熬的就是大雪纷飞的季节,不知道要饿死多少孤寡老人。天下承平已久,依然如此,更遑论烽火狼烟的年代。百姓耕种,期盼着能风调雨顺,从老天爷牙齿里扣点吃的。那儿有一种职业,简直就是从阎王爷手上抢吃的,比如药商。 苍白的天空下,山峰重峦叠嶂,苍鹰在天空盘旋,鸣声寂寥。一队采药客在险峻的山路上缓慢行走,采药客本就属于高危行业,在妖族境内采药的人,不是从阎王手上抢吃的是什么! 妖族境内的药材不管质量还是产量都比人族富饶,原因很简单,那群头脑简单的家伙吃灵药一般都是囫囵吞枣,需求度不如人族。从这里采走的灵药,在人族境内价格往往要翻上几倍,属于三年不开锅,开锅吃三年的暴利行当。若能碰到某些妖族境内特产的灵药,那更是一笔横财。 商队里大多都是青壮年,队伍尾巴上那个牵着毛驴的老头儿就显得格格不入。 老头儿不是商队里的人,半个月前加入商队,给了领头的老张足足十两银子,希望一路上穷山恶水能照拂一二。老张本来是不情愿的,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勉为其难带上了老人。约好半个月后分道扬镳。眼看着约定的日子就到了。 老张牵着龙马反身走到队尾,语重心长道:“老倌,我说你一把年纪了,瞎凑什么热闹。在家含饴弄孙不好?偏偏来这龙潭虎穴,可别晚节不保。” 老头微微一笑。 “头儿,头儿,前头有朱果!”队伍前方有人大声囔囔。 老张精神一振,牵着龙马踢嗒踢嗒的小跑上去。 朱果是治疗外伤绝佳的好药,人族境内有,但很少,在妖族却是遍地开花结果,老张腿脚利索,呼吁上几个小伙,提了两柄青铜镐,开始攀登悬崖。 崖壁上生长了朱果,根茎碧绿,果实红彤彤的垂挂,这种药材只生长在秋季,入了冬,很快就会凋零。如今已是初冬,留给商队的时间不多了。 老张挥舞着镐子攀上半壁悬崖,采摘下一株朱果,喜滋滋的放入背后的竹篓。 下方张望的同伴忽然惊恐的叫起来,目光恐惧的盯着峭壁上方,老张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崖壁上出现两条十几丈长的褐色蜥蜴,三百六十五度毫无死角的眼球,冷漠的注视着他。 老张身体一寸寸凉了下去,从头凉到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既然吃了这碗饭,老张就有这份觉悟。只是他运气实在太差,或者说这两头妖兽太狡诈,若是狭路相逢,老张倒也不怕跟它们比划比划,敢吃这口饭的,都有技艺伴身。可他此时在悬崖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可能是这两头在悬崖上健步如飞的畜生的对手。 左边那只蜥蜴刷刷往下爬了几步,下颌处柔软的部位微微一动,一条黑影从嘴里射出,那是它的舌头,能轻易击碎大石。 完了! 老张认命的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老张睁眼,看见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始终吊在队伍尾巴的牵驴老人,他站在陡峭的崖壁上,仿佛站在平地。两条蜥蜴悬浮在他身上,痛苦的挣扎。老头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两条蜥蜴应声炸成血雾,尸体转瞬间抛落悬崖。 老人大袖挥舞,卷着老张和几位攀登的采药客落到狭长山道。 老张和商队众人颤巍巍跪倒在地,高呼:“仙人!” 老人笑了笑,温和道:“莫要往前走,这片地域不太平了。”老人说着,走到那头相伴半个月的毛驴边,拍了拍毛驴的脑袋,把缰绳递给老张:“带上我的老伙计一起离开吧。这几年都不要来妖族境内。” 老张众人千恩万谢,原路返回,没人有异意。 老人目送商队众人的背影渐渐远去,他开始独自登山。不疾不徐的走了半个时辰,有一道遁光从天而降,来人身材高大,面容粗犷,赫然是陆灵宝。 “道一师叔,师尊让我来支援你。”陆灵宝在老人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 道一真人,上清派掌座,道门大真人。 老人穿着素朴衣衫,面容如古稀老人一般沧桑,气息内敛,丝毫看不出是为得道高人,依然返璞归真。 道一真人点点头,沉声道:“我已查出第二处封印之地,就在前方二十里外。你一路行来,可曾发现妖族踪迹。” 陆灵宝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没有。师叔打算怎么做?” 道一真人沉吟了片刻,“这事需从长计议,下一步当然是......宰了你!” 他毫无征兆的一掌排在路灵宝胸口,九尺大汉登时轻飘飘的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堪堪顿住身影,化为一个清俊风流的男子,左脸有一条细细疤痕。 “张道一,你怎么看破我的!”此人正是葛长庚。 “当年我传你黄粱一梦心法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幻术,你没对我施展幻术,说明这几年你还没有自大到目中无人,不过狐族的幻术就不是幻术了?你问问婴姬,九州第一幻术高手,是她还是我?”老人负手而立,笑容沉静。 巨大的阴影从天空落下,把一副得道高人姿态的道一真人罩住,一尊青铜古朴大鼎,三足两耳,鼎身刻着先民朝圣图,亦有远古先民耕种牧渔景象。 “进了我的神农鼎,即便你是大真人也只能束手就擒。” “你确定我在鼎里?”戏谑的声音从葛长庚身后响起,苍老的手按在他头顶:“一道分身就别显摆啦,长庚啊,改日为师会亲自找你喝茶。” 葛长庚的身体化作流光散去。神农鼎嗡嗡哀鸣,化作流光遁走。 道一真人目送神农鼎消失,叹了口气,扫了一眼寂寂无声的四野:“出来吧,葛长庚只是与我打个招呼,真正阻截我的人是谁?婴姬?啸月?总不会是吞天妖皇吧。” 分不清是来自东南西北的声音,嗤笑道:“你不妨猜猜。” 道一真人蹙着眉头想了很久,摇摇头:“猜不出来,不如你直接出来吧。” 抬脚一踏,轰隆隆一阵声响,脚下盘山窄道坍塌,土石滚滚坠下悬崖。一个矮小的身影在下坠的碎石间踩踏,终身一跃,在道一真人十几丈外立定。 “原来是你这只小老鼠,十二小尊之首,疾风尊者。” 那人身材五尺,尖尖的脸,绿豆似的小眼珠,还留了两撇风情万种的小胡子。声音尖细难听:“道门只派了你一人而来?” “杀你足矣。” “嘿嘿,若是那使剑的婆娘或者莫测的太乙真人,我还忌惮几分。可你张道一是公认了道门大真人战力最弱,而我虽然没有跻身妖尊之列,却也不见得比他们就弱了。此消彼长,张道一,你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张道一也不废话,遥遥戟指。袖中飞出一排符箓,每一道符箓都带着雷光,电弧噼里啪啦闪动。雷符扑了个空,疾风尊者留在原地的是一道残影,雷符接二连三炸开,周围的草木苔藓瞬间枯萎。 “太慢太慢。”尖细的叫声从头顶传来,疾风尊者当空扑下,五指突生出尖锐的指甲,像五把匕首。 利爪划破张道一的身体,如水中虚幻的身影。 替身符! “你同样不快!” 下一刻,疾风尊者就感觉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砸下来,好似有一座山抗在肩上。不知何时,他肩膀上贴了一张符箓。疾风尊者从半空朝悬崖底坠去。 道一真人手捏剑诀,念了一声:“疾!” 天空中浮现出数以千计的剑影,呈圆形散开,仿佛整装待发的甲士,上空的浮云被剑气扯碎。惶惶剑气充斥苍穹。 道一真人剑诀朝下一指,霎时间,如同鸣响了战争的号角,万剑齐发。 两侧山壁不断崩开,泥土夹杂着石块翻滚,切口凌厉,悬崖下方一声声闷响,剑影撕裂着悬崖下的地面。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从下方传来,轰隆隆如雷鸣,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悬崖下站了起来,它裹着黝黑的外皮,一根根黑毛坚硬如针,身材是下肥上窄,两只短小粗壮的前肢。这个形象连稚童都能准确的叫出来:老鼠! 然而它的身形与山峰其高,两颗豆大的小眼珠也有水缸口那么大,它昂起头,眉心一道金线,朝着高中的道一真人嘶吼,巨口像是暗红色的黑洞,涎液随着吼声喷出如雨。 疾风尊者,东荒十二小尊之首,妖祖金线吞天鼠后裔。 道一真人脑海中浮过疾风尊者相关细信息,近五百年才在妖族脱颖而出,算是妖族后起之秀。据传是吞天妖皇直系后裔,因为长江之盟的缘故,与道门并没有太深的纠葛,关于他的详细资料,不多。如婴姬、啸月之流的老牌妖族高手,道门有整整两册六十页的记录。 疾风尊者眉心金线亮起,越来越耀眼,片刻后,宛如朝阳初升,金光如海潮铺天盖地。 道一真人浑身衣袍鼓舞,雪白的长须在风中飘动,他脸庞庄严肃穆,正如道观**奉的神像。 金色光束在他身前十丈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碎,那是一道符箓,漂浮在道一真人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道一真人双袖一展,宽松的袖袍猎猎鼓舞,一张张符箓从中遁出,噗噗噗的像是吐口水,口水不值钱,但符箓可是价值不菲,一张符箓的绘制,除了材料金贵,还蕴含了画符人的心血。 如果楚望舒在这里,肯定要失声惊呼:“小千灵符阵!”这简直是他当年看到百万灵符阵的精简版。 这些密密麻麻如蝗虫的符箓将疾风尊者包围了,每一张灵符之间,气机交缠,形成无形有质的光幕,把它困在里面。任凭它在阵法中冲撞嘶吼,眉心金光喷涌,都无法破阵而出。 寒冷的山风寂寥呼啸,天空挂着温吞的太阳,老张在百丈外停下来,转头回望,那名朴素衣袍的老人静静站着,目送他们离开。 老张带着商队走远了,在前方一个转角处消失不见。 道一真人收回目光,摊开手掌,掌心一座微小的世界,山峦起伏,一只与山峰奇高的丑陋老鼠在谷中张牙舞爪,似乎在与看不见的东西战斗。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一百七十章 东皇宫 渡过长江,穿过两百里漫长的平原,开始见到一些妖族部落,他们依旧处在半蒙昧时代,住石头堆砌的大殿,或者干脆就住山洞。妖族不会耕种,但他们的部落外有大片大片的耕田,负责种植田地的是人族俘虏,这些俘虏世代被圈养为奴,既是劳动力,也是妖族的食物之一。相比起来,人族对待妖族的态度要坚决很多,见一个杀一个,不留活口。当然某些部落的妖媚女子例外,比如妖族中以美貌和媚术著称的狐女,是人类豪门显贵们热衷的玩物。 楚望舒记得十二岁那年,楚府曾经捕获过一名狐女,后来似乎受不了凌辱自尽了。俘虏妖族女子作为玩物,是人族高层社会中心照不宣的事情,属于那种大家都懂,但不能公之于众的秘事。至于培养妖族作为冲锋陷阵的炮灰,这个不太现实,单是养一支妖族军队就需要不计其数的银子,而且妖族桀骜难驯,真上了战场,指不定就倒戈一击。倒是人族与妖族的战场上,时常有人族奴隶军在为妖族冲锋陷阵。 长江以北的东荒第一灵山当属九老山,以南则是断刃山脉。吞天妖皇在这里筑起了东荒妖族的第一雄城,规模仅次于天帝宫。 当年建筑雄城时,吞天妖皇一剑削平了山脉主城,此后百年,百丈巍峨宫殿拔地而起,参与建筑的人族奴隶工匠,近三十万。而吞天妖皇的佩剑,妖族排名第三的神兵,也与山峰一同折断,故而取名断刃山。 夜色中,疾风尊者风驰电掣的接近这座东荒第一雄城,散发的妖气强大霸道,巡视天空的禽类妖族盘旋,却不敢上前质询。疾风尊者来这里,就像回家一样,他是吞天妖皇的嫡系后裔,在做为幼崽的百年岁月中,一直生活在这里。即便如今他在外面有自己的部落和宫殿,什么时候想回来见见老祖宗,都是不用通报的。 疾风尊者在那座取代山顶的巨大宫殿前停伫,仰头望着六十丈高的巍峨牌坊,上书“东皇宫”三个大字。 他嘴角扯起一个似嘲讽似不屑的弧度,头一低,大步走入深宫。 东皇宫的格局模仿中州皇宫,有东南北三门,吞天妖皇的宫殿自然在宫廷中央,后宫里住着吞天妖皇的妃子们,大多是本族的女子,吞天妖皇是个极其看中血统的皇者,他时常和后宫的妃子们努力繁衍,希冀诞生出更多血统纯正的后裔。但成千上万的后裔中,身怀远祖金线吞天鼠血脉的凤毛麟角,妖族十二部的远祖,实在太强大,他们的后裔大多平庸,每隔千年才能出现一位血统比例极高的后代。这一代就是吞天妖皇陛下。 在鼠族的心目中,吞天妖皇是位德高望重的皇者,他为族群的繁荣昌盛而努力繁衍,为了能得到血统纯净的后裔,妖皇陛下的后宫妃子中,基本都是直系血裔,比如疾风尊者的母亲,本是吞天妖皇的嫡孙女。她在诞生出疾风尊者这位身怀远祖血统的后裔,便被妖皇陛下看重,收入后宫,如今已经生了三窝崽子。 与之相比,妖族心目中的领袖,天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种马,他的天帝宫中,收拢着妖族各部的绝色美人,人族美女。其中还包括一个三十年前的中州公主。妖族中如青丘国主婴姬,也服侍过天帝几年。 东皇宫有两处禁地,吞天妖皇的寝宫,以及修建在南边的祭祖祭台,前者只有寥寥几名亲信能进,后者鼠族嫡系才有资格踏足。 两百丈高的祭台是东皇宫最高建筑,像一头趴在黑夜里的巨兽,洁白的月光照亮这座三千五百级台阶,呈梯形的巨大建筑物。人族奴隶对这座祭台恨之入骨,当年东皇宫建成之后,为了赶上当年的祭祖仪式,三十万奴隶活活累死数万。 只要站在这座祭台的顶端,就可以俯视东皇宫乃至整个雄城的全景,仰头望去,星辰几乎触手可及。若是儒家士子有幸能登上祭台,肯定会是诗兴大发,吟诵一句“手可摘星辰”什么的。 夜风呼啸,夹杂彻骨的寒意。 祭台之上伫立着一个魁梧身影,身披黑金甲胄,五官深刻,瞳孔碧绿,浑身散发一股野性。赫然是十二妖尊之一的啸月。 他抱着胸,居高临下俯视拾阶而上的疾风尊者,黑夜中,瞳孔绿幽幽,格外瘆人。 “你来干吗!” 疾风尊者站在啸月身前,他身材只到啸月的胸口,但他讥笑的眼神就像在俯瞰啸月,嘴角一扯:“不能来?” “吞天妖皇有令,在他外出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祭台。还有,你不是执行任务去了吗。” “妖皇的命令是针对外人。”疾风尊者哼道:“区区张道一而已,徒有虚名,要拦住他何难?过不了片刻,葛长庚会带着狐尾回来。” 他的目光越过啸月妖尊,凝视着祭台中悬浮的五条狐尾,月照下它们散发淡淡的光辉,像是祭天的神物。 “真美!”疾风妖尊喃喃道。 啸月妖尊嗤笑。 “你笑什么!” “青眼妖祖的狐尾,蕴藏着她的妖力,实力弱的妖族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在嘲讽我实力弱小?” “呵呵。” “信不信我杀了你!”疾风尊者豆大的小眼珠迸射出寒芒。 “不信......” 啸月妖尊猛地低下头,一截剑尖贯穿了他的胸膛,把他心脏绞碎,灭绝气机。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疾风尊者:“你......” 疾风尊者笑道:“看看我是谁!” 说罢,他忽然昏迷,瘫软在地。一道清气自泥丸宫溢出,袅袅娜娜,化为一名麻衣老者,面容清奇,白须飘飘。 “张道一!” 啸月妖尊临死前低吼,紧接着被张道一挥袖打落祭台,下坠的过程中浑身骨骼碎裂,炸出一团团血雾。 张道一走近狐尾,瞳孔中映出五条雪白毛绒的尾巴,它们的光芒宛如梦幻,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仅是尾巴便有如此魅惑,可想而知,青眼九尾鼎盛时期,何等可怕。 “想解印九尾狐,与天帝一南一东入侵九州?”张道一抚须微笑:“此等孽物,道门剿收了。” 他伸手去触摸那些狐尾,可异变徒生,那些狐尾如镜中花水中月,水波般荡漾起来,消失了。 “张道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张狂的笑声响起,前一刻已经生死道消的啸月妖尊重登祭台,毫发无损。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谋划 “从你踏上祭台开始,我就在想,堂堂道门大真人,是不是真有过人之处,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我有答案了。”啸月妖尊神情戏谑,“青眼妖祖的狐尾,事关妖族大计,你当真觉得我们不会有丝毫防备?别说你张道一,就算是道尊亲临,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张道一低头沉吟,片刻后洒然一笑:“青眼九尾的魅惑之力果然不同凡响,贫道也在无形中受其蛊惑,乱了心性。不过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这个得问问他了。”啸月妖尊笑道。 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疾风尊者应声起身,细小的眼缝迸射仇恨的光芒,“我确实小觑了你,张道一你用幻术迷惑我的神智,控制我作为你的傀儡,带你进入东皇宫,可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我鼠族祭祀元祖的祭台,踏入这里之后,我的血脉受到元祖意识的牵引,惊醒了神智。于是我便传音啸月妖尊,配合我演一出戏,不费吹灰之力将你困在阵中。” 啸月妖尊得意道:“而你刚才击杀的,不过是我的一道化身,我真身早已隐匿在祭台下。” 张道一叹了口气,拍拍脑袋,懊恼道:“几十年没下山,智力退化了,竟被你们这群愚蠢的妖族摆了一道。” 疾风尊者和啸月妖尊齐齐冷笑。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张道一不愧是见惯风雨的老道士,养气功夫如火纯青,不急不躁。换了心性差些的,此时应该像个惊恐的小白鼠那样四处乱窜。 “妖皇陛下前往南疆面见天帝,等他回归之日,就是你的死期。一个道教大真人的灵蕴,妖皇陛下他定然会欣喜。你张道一数个甲子的功德积累,到头来却给我妖族作嫁衣,死得其所!” 张道一不理会他们的洋洋得意,蹙着眉观察这座大阵,与其说是困人的阵法,不如说是为了保护狐尾而设的,它不具备杀伤力,但形成的光幕坚不可摧,妄图盗取狐尾的人若是进入了阵法,就别想从里面出去。张道一尝试用蛮力破坏,光幕如水波荡漾,吸收化解了他的真气。 “不必尝试了,这座阵法是妖皇亲自布置,有断刃山源源不断提供灵力,你即便耗尽真元,也破不开阵势。等待你的命运是被陛下吞噬。”疾风尊者说话时,神色洋洋得意,带着报复的快感。 这时,妖皇宫外传来一声如雷的怒吼:“妖族的杂碎们,都出来送死,陆道爷今日大开杀戒,送你们去见女娲!!” 然后是一阵骚乱声,法术爆炸的响声,喊杀声。过了片刻,终于消停了,不知是被那名不知死活的家伙逃了,还是护卫团斩灭敌人。 “调虎离山计?”啸月妖尊嗤笑道:“原来你还有同伴,可惜方法不怎地,断刃山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回来了,毫无新意的宣战语言:“妖族的杂碎们,都出来送死,陆道爷今日大开杀戒,送你们去见女娲!!” 然后是喊杀声,怒吼声,法术爆炸的声音。 总算消停了。 “不必理会,他们进不来妖皇宫,自由守卫解决他们。”啸月尊者皱眉说。 此时张道一盘膝打坐,不予理会。 然而骚乱一波接着一波,平静了半柱香,那该死的家伙又来了,一模一样的宣战,一模一样的战斗方式。巡城的妖族守卫惊恐的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杀不死的敌人,明明前一刻已经把这家伙湮灭在狂暴的能量中尸骨无存,下一刻他又出现了。就好像陷入了诡异的时光旋涡里,不停的重复过往发生的事。 这次更过分,城东燃烧起熊熊烈火,烧的夜空一片通红,不是普通的火,而是道门内丹大法中至高境界的三昧真火。通红的火光中夹杂着金芒。 啸月妖尊又惊又怒,他站在祭台边缘俯瞰,城东已经陷入一片火海,金红色的火焰焚烧一切接触到的事物,有实力强悍的水属妖族开始灭火,过程虽然艰难,但火势终究得到控制。但放火的小贼非常贱格,在妖族们一边冲击抵抗敌人,一边灭火的时候,城西也着火了。 短短几秒钟内,啸月妖尊就判明了局势,对方是一个小团队,暂时摸不清实力,想来不低,他们在城里制造混乱,企图营救大真人张道一。这里是东荒妖族第一雄城,虽然妖族称号天生神力,但毕竟不是所有妖族都是气吞山河的强者,如果有特殊的隐匿手段,还是很容易制造混乱的。他们的战术很正确,绝对不和妖族高手正面交锋,这种可耻的游击战只有卑劣的人族才想到出来。 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 啸月妖尊转头吩咐疾风尊者在这里看守张道一,随后又召集了东皇宫的八百精锐守卫,分散在祭台四处。他怒气匆匆的冲出了宫廷。 啸月妖尊冲出皇宫的时候,城里的妖族已经开始杀戮人族奴隶,因为那个纵火的人族极有可能隐匿在奴隶中,妖族行事向来残暴,不介意杀光所有奴隶,大不了在去人族地界掳掠。 正当全城戒严,搜寻入侵的人族之时,祭台上,张道一耳廓微动,一道声音传入他耳中:“张师叔,我是陆灵宝,我来救你。” 张道一神念扫动,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耳边响起陆灵宝嘿嘿笑声:“我在你左前方十丈外,披着隐身衣,你发现不了我,也无法传音,你只需用唇语吩咐我就行,但别被那只臭老鼠发现。” 疾风尊者站在祭台边缘俯瞰城中混乱,时而回头警惕的看一眼张道一。 张道一恍然大悟,难怪这家伙能悄无声息接近祭台,没有人能无声无息避过罗网般的守卫和疾风尊者敏锐的嗅觉,隐身术也不行,隐身术归根结底只是通过欺骗人的视觉达到让身体消失的目的,但你的气息不会消失,骗不了高手。但隐身衣可以,隐身衣是中州皇室至宝,可以隔绝神念和气息,披上隐身衣,你等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张道一心说想不到你这傻大个还挺机灵,有勇有谋嘛,师叔小看你了。 “你怎么会有隐身衣?”张道一嘴唇微动。 “这个说来话长......” 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月光皎洁,这座东荒第一雄城里灯火通明,妖族们也会载歌载舞的享受,大口吃酒大口喝肉,这里没有青楼这种地方,如果哪位妖族忽然来了兴致,就可以跟身边的女人们来一场“贴身肉搏”,这在妖族很常见,繁衍后代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使命和本能,是风光霁月正气凛然的事儿,人族的礼义廉耻在妖族眼中简直是违背大道。 这些女人里有一部分是人族奴隶少女,她们纤细瘦弱,楚楚可怜,是极好的玩物。而忍受鞭挞的少女根本不敢反抗,因为惹怒了妖族雄性,他们没准会把欲火转化为食欲,然后一口吃掉你。 山脚下的茂密丛林中,一伙人正在警惕的观察翱翔天空,巡视周边动静的大鸟,他们借着茂密的丛林掩藏行踪。身上穿的是道门标志性的袍子,领头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壮汉,体态魁梧,蓄着不羁的络腮胡,像个落魄的剑客。但其实他是当代道尊的弟子,符箓派真人陆灵宝。 “师尊,你脑袋探的太外面了,可不要被天上的鸟妖发现。”身后的小胖子心惊胆战的扯了扯师尊的袖子。 陆灵宝急忙缩回脑袋,瞪了一眼小胖子,“为师闯荡九州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子,这点意识我没有?看把你吓的,没出息。” 小胖子脸色微微发白,绷紧的身体显示出他此时此刻的紧张。不止他,另外几个弟子都有点紧张的情绪,这里是什么地方,吞天妖皇的领地,东荒妖族第一雄城,他们就像潜入狼窝的几只小白兔,陆灵宝最多是只强壮点的小白兔。大概只有那个十岁大的小姑娘不紧张,她绷紧的小脸没什么表情,眼神好像在说“妖皇宫就是我的后花园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其实熟悉她的人会发现她在强撑,红鸾性格倔强要强,最讨厌被人当小孩子,因此她常常勉强自己做一些做不到的事,好像这样就显得她成熟有能力,大家就不会把她当孩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营救 陆灵宝心里也在打鼓,其实这次的任务是负责调查和追踪妖族秘密解印青眼九尾的行动,但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并没有在事先约定好的地点会合张道一,倒是收到了张道一的传信符,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成功混入东皇宫,妖族的行动比想象中的快捷,已经解印了不少九尾。必须想办法夺走青眼九尾的狐狸尾巴,时间已经迫不及待。而他们只要在东皇宫外做好策应准备。 但还是那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上清道大真人老马失蹄,困在了东皇宫,发出来的最后一道传信符,是让陆灵宝立刻通知九老山,寻求支援。 可九老山距离妖皇宫路途遥远,等支援的同门赶到,陆灵宝觉得张师叔尸骨都凉了。于是和几个徒弟展开应急会议,商议如何搭救大真人。这听起来就像几只小白兔要赤手空拳灭掉狼窝一样扯淡。但徒弟们积极响应了师尊的要求,绞尽脑汁制定战略。 红鸾说:“这个好办,看我一把火烧了妖皇宫。” 这个提议被众人一致否决。 鱼重玄说:“师尊,我们不妨来个声东击西,把那群大妖怪引出妖皇宫,然后我们伺机潜入,营救大真人。” 楚千翎说,“这个主意不行,咱们几个的实力不可能造成太大的动静,没准刚一闹事就被干掉了。师尊若是留下来闹事,我们同样无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妖皇宫,在聪聪戒备下救出大真人。” 一时间陷入僵局,红鸾暴躁的抓抓头发,心想楚望舒那小子如果在就好了,他鬼点子多。 最后由团队里公认睿智冷静的商景元做出总结:“声东击西的计划可行,只要能引起足够大的混乱,我们就有机可乘。那么问题来了,谁来担任混乱制造者?谁都负责潜入妖皇宫营救大真人?首先,制造混乱的人要有足够的修为,且不容易被发现。而负责潜入的人更需要特殊的隐匿手段,据我所知,在场的各位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说道潜入东皇宫,我忽然有办法了。”半天闷声不吭的红鸾说道。 “一把火烧进去?”鱼重玄说。 红鸾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环顾众人,骄傲的扬起雪白下颌:“我这里有件宝贝,说不定能用到。” 说着,她小手伸入百宝囊,掏了半天。 众人翘首以盼。 “什么东西?” “你倒是拿出来啊。” 红鸾洁白的脑门渗出细汗:“等等,找不着啦,这东西很难找.......哦,摸到了!” 她把手从百宝囊里缩回来,白嫩嫩的掌心摊在众人面前。 几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陆灵宝怒道:“红鸾,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在很严肃的制定策略。” 鱼重玄叹道:“商师兄,我们继续,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哦,我说我们之间没人可以无声无息潜入东皇宫而不被发现。” 红鸾急的直跺脚,“喂,我没开玩笑。你们再仔细看看。” 众人不搭理她。 脾气火爆的她踢了一脚鱼重玄,瞪着眼:“看清楚了。”她空空如也的小手好像抓了什么东西,做了一个穿衣服的动作。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红鸾小身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鱼重玄撇撇嘴:“隐身术?这法子不行的,我只要一运气就能察觉到你的气机,看好了,我运气了......” 然后鱼重玄呆了呆,旋即像炸毛的猫儿跳起来,紧紧拽住陆灵宝的衣袍:“敌袭啊师尊,我们暴露了,红鸾被人抓走了。” 所有人都抽出兵刃,如临大敌,想让一个人彻底消失,无疑是极高明的手段,妖族中不乏掌握一些空间道法的存在,这样的存在想要发现他们的踪迹,并不难,换而言之,他们也许暴露了。接下来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死战。 “哎呦!”鱼重玄忽然抱住脑袋,眼神惊恐的四处张望,恰如一只偷灯油的胖老鼠。紧接着他又一个踉跄,屁股被人踹了一脚。 商景元惊疑不定:“红鸾,是你吗?” “哼哼!”红鸾现出身形,站在鱼重玄的身后,洋洋得意。 陆灵宝到底见多识广,又惊又喜又疑惑:“莫非是......隐身衣?” “唔,他是这么说的。”红鸾歪着脑袋。 “你怎么会有隐身衣的!”陆灵宝大喜过望,“是中州至宝隐身衣么?放眼偌大中州,也只有三件。一件由人皇老儿亲自收着,另一件安安静静躺在国库了,最后一件据说在姑射公主成人礼那年赐给了她。” 陆灵宝看红鸾的眼神有点大灰狼碰见小白兔的欣喜,不过以他魁梧的体格和红鸾娇小的身段,说是狗熊与小白兔更恰当。 红鸾想也不想:“楚望舒给我的咯,下山前硬塞我兜里。” 陆灵宝下意识道:“他又怎么会有隐身衣?” 红鸾鼓了鼓腮帮子:“我怎么知道。” “问题不是他怎么有隐身衣,”楚千翎幽幽道:“应该是他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宝贝送给你吧。这家伙拖欠我宝贝大半年,也只补偿了一半含龙分水剑。” 她拍了拍腰上剑鞘,鞘内静静躺着道门神兵含龙分水剑,水属神兵,楚千翎真气属金,水生金,相得益彰。 鱼重玄幽幽道:“枉我视他为好兄弟,这等宝贝竟然连底都没透。” 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我我我......”红鸾闹了个大红脸,气恼道:“我怎么知道,你们爱用不用,我收回去了。” 商景元咳嗽一声,正色道:“既然有了隐身衣,那我倒是有一套可行的方案,诸位附耳过来。” 计划其实很简单,还是鱼重玄提议的声东击西,准确的说是双重声东击西,先是由陆灵宝光明正大的出场,吸引巡城守卫的注意,随后红鸾悄悄潜入城中纵火,之所以选择她,也是一番深思熟虑的,第一红鸾身材娇小,看起来是个人类幼崽,能够起到松懈敌人的目的,混入奴隶中不易擦觉。第二她古怪的火灵体质,能够喷出三昧真火这种让丹鼎派都羡慕嫉妒恨的神火,简直是纵火凶徒的不二人选。 而作为炮灰的陆灵宝则是灵符幻化的分身,其真身已经趁乱成功潜入妖皇宫,披上隐身衣后,他的气机、气味完全消失,哪怕啸月妖尊这种嗅觉敏锐的妖族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祭台,一切都很平静,疾风尊者神念在方圆百丈不断扫探,没有异常。他略微松了口气,冷笑着瞥了眼安安分分,认命似的张道一。 “只要是阵法,就会有阵基,我观察了很久,这种阵法以防御为主,并非杀阵,因此阵基不在阵法内,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在祭台下方。啸月妖尊得意忘形,吐露过此阵奥秘,它既然以断刃山灵脉为源,阵基应该在下方。” “张师叔是要我破坏阵基?” “非也非也,此阵初衷是为守护祭台中的狐尾,若是简简单单就能破坏阵基,还防御个屁!” 陆灵宝挠挠头,动脑子的事情他并不在行。 “关键在你身上那件隐身衣。” “隐身衣?” “中州有一种蚕,身形透明难辨,唯修为高深之人方能看见,但若仅仅如此,又与隐身术有何分别?这种蚕终年不见踪影,只有在初春三月才会现世,吐露蚕丝,随后便又蒸发不见。有传说称这种蚕并不是九州的生物,而是来自另一种虚空的生灵,也有传说是仙界,到底真实如何不得而知,但它们吐出的蚕丝有一个特点,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它们既存在这个世间,又不存在这个世间。所以披上它们,仿佛离开了这方世界。所以破局的关键就是它了,任何实物都无法突破阵法,但它是例外。” “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你既然使了一招声东击西,那我们故技重施,在来一次。你听我说......” 陆灵宝听后,小心翼翼顺着台阶下了祭台,虽然他如今是消失状态,可突然发出点响动肯定不行的,比如绊一跤从祭台上滚下去,或者心情愉悦哼几句山歌之类。 他在几百守卫众目睽睽之下绕着祭台转圈子,糙汉子的心都不禁有几分紧张,生怕一阵风吹来,把隐身衣掀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尖叫起来,就像风撩起女孩裙摆时尖叫一样。 找到了! 打磨平整的石料上雕刻着繁复的咒纹,有的像花纹,有的是上古妖族歪歪扭扭的蛇文。 陆灵宝深吸一口气,运气真气,一掌拍在符文上。 整个祭台都是微微一晃,狂猛的气浪不需要高手也能察觉到,守护在周围的护卫大惊失色,茫然四顾。 “怎么回事?”护卫长在远处值守,匆匆而来。话音方落,众守卫惊恐的看见护卫长的脑袋高高飞起,鲜血从他断裂的脖颈喷出,在极高的血压下,宛如喷涌的血泉。 护卫长,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附近的妖族守卫都震惊了,随即惊恐起来,恐惧来源于未知,哪怕它们是凶残的妖族。死亡再次降临,又有人被无声无息切断脖颈,这次他们捕捉到了波动,对方有着鬼魅般的隐匿术,他在得手后又迅速隐藏起来。 疾风尊者从祭台上御风而下,扫过横陈在地的几具无头尸体,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喝问:“敌人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目光审视着守卫的脸色,在他的意识里,对方极有可能化为宫中的守卫混迹其中,对方或许能瞒过其他人,但绝对瞒不过他。 第一百七十三章 金蝉脱壳(第二更) 一声狂笑从上空传来,张道一须发洁白,飘飘如仙人,朗声道:“多谢款待,狐尾我道门收走了,小老鼠,别送了。” 驾起一道剑光,化作流光遁向夜空。 疾风尊者在短暂的失神后,恢复过来,第一件事不是去追击,而是飞上祭台,他不相信张道一能从阵法中逃出来,那是吞天妖皇花费数年心血布置的阵法,刻录阵基,牵引灵脉,都是妖皇陛下亲力亲为。哪怕当代道尊想要破阵,都得头疼,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让他逃出来了? 祭台上,阵法中,空空如也。 隐身术? 疾风尊者神念扫探,真的没有,阵法中没有任何生命气息,气机波动,张道一逃走了......疾风尊者心中惊骇愤怒难以表述,妖族谋划数十年,费劲千辛万苦,寻找封印之地,终于收集了五条狐尾,结果为道门做了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想而知妖皇陛下会如何愤怒,估计会活生生吞了他吧,即便自己是他的曾孙。 疾风尊者嘴唇疾动,念起咒语,笼罩在祭台中央的阵法如水波般晃动片刻,光幕收束起来。他迫不及待冲进阵法,掏出一面青铜镜,镜身是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长长的尾巴沿着铜镜边缘合拢。 镜面打出一道白光,半空中彩光氤氲,五条狐尾随着镜光移动显化出来,就像一支游走在宣纸上的墨笔,画出了栩栩如生的狐狸尾巴。 妖祖保佑! 狐尾还在! 疾风尊者这个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浑身寒毛忽然炸开。 一截剑尖从他前胸透出,温热的鲜血肆意流淌,然后一只手绕到他的小腹,轻而易举击破丹田气海。疾风尊者泥丸宫突突直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那是他的元神感应到了死亡的危机,在挣扎。可他毕竟不是大真人,元神无法离体。 疾风尊者缓缓转过头,身后是淡淡而笑大真人张道一。 “很惊讶是么,是不是想做死前做个明白鬼?可惜没时间跟你哔哔了。”张道一指头戳在他的泥丸宫,搅碎元神,“回了道门,我会为你超度,放心,贫道是专业的。” 疾风尊者轰然倒地,化为一只两丈长的大黑鼠,眉眼狰狞,额头一道金线,这是他的原形本尊。 张道一朝着狐尾们伸出了手,受到气机牵引,狐尾纷纷窜入他的袖子里。身后是密集脚步声,守卫们正朝着祭台赶来,他的时间不多,绝对不能陷入重围,这儿是妖皇宫,妖皇虽然不在,保不齐就会跳出几尊大妖怪来。 异变再生! 一道流光从极遥远的夜空坠下,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妖气。 飞起在半空的妖族被这股妖力生生压了下去,台阶上跪倒一片。 张道一霍然转身,他甚至来不及出剑,双掌叠在胸口。 “嘭!” 光浪怒爆,掀起一股劲风。 张道一炮弹似的到飞出去,双臂骨骼尽碎,那道流光取代了他的位置,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俊美男子,罩着华美的黑金长袍。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轮廓边缘宛如波纹,这并不是真身,而是一道意念。 道门大真人在半空中炸起气机,生生扭转颓势,也不多做停留,御剑朝城外而去。 吞天妖皇眯着眼凝望他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怒火简直如海啸如狂潮。 片刻后,暴怒的啸月妖尊匆匆赶回来,他在城中遭遇了陆灵宝,当然,那只是一道化身,轻而易举的被他击杀,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多,虽然知道对方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可他还是小觑了敌人。等他察觉到妖皇宫的异样,已经来不及了。 啸月妖尊没有看见张道一的身影,他目光在疾风尊者的本尊身体顿了顿,单膝跪地:“属下该死!” “你失职了!”吞天妖皇淡淡道。 啸月妖尊浑身一颤,默然不语。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为自己辩解,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吞天妖皇平静的外表之下,必然是一颗怒火熊熊的心。没有人知道吞天妖皇有多重视复活青眼妖祖的计划,他付出的精力甚至要超过九尾狐婴姬,可呕心沥血得来的狐尾,却在自己的大本营被道门中人截胡,高傲的妖皇陛下如何能忍受此等羞辱。 “我已经通知婴姬和葛长庚阻截他们,张道一被我重伤,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弥补自己的错误,如果不是你的失职,疾风也不会死。”吞天妖皇淡淡瞥了眼他。 啸月尊者脊椎骨一麻,浑身被冷汗浸透。 “属下遵命!” 吞天妖皇眯着眼,望向璀璨的夜空,身形消散前,低不可闻的喃喃:“决战得提前了!” 某处无名山洞。 洞中升起了一堆篝火,道门的几个弟子围着篝火而坐,他们身后是血迹斑斑的大真人张道一,他盘膝打坐,苍老的脸容枯槁惨淡。大真人受了不轻的伤,当然不是双臂骨折这种伤势,以大真人的修为,断肢重生都是等闲,真正伤他的是吞天妖皇伴随意念而来的全力一击,虽然只有一击之力,却蕴含了妖皇的无尽怒火。 妖皇将妖力植入了张道一体内,这些妖力在经脉中肆虐,就像堵塞河道的垃圾,抽丝剥茧的一点点排出体外,肯定需要时间。 几个弟子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大战之后的痕迹,他们是一路杀出妖城的,为了摆脱围杀,陆灵宝使出自残法术,如今还在沉睡。 如果有人站在洞外,绝对发现不了这个山洞,洞口贴了一张符箓,是楚千翎施了障眼法,用来躲避妖族的追杀。 洞中气氛一片压抑的沉寂,大家心里都有些惶恐紧张,此处距离人族边界还有三五日路程,他们极有可能在逃回人族领域前被妖族围剿,倒不是怕死,而是身怀重物,怎能一死了之。 红鸾抱着膝盖发呆,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今之计最好是争取时间让大真人恢复伤势,这样就多一份把握。就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陆灵宝忽然惊醒了,啊一声坐起,像是做了场噩梦。 全靠他小宇宙爆发才带领众人杀出重围,达到安全地点后,双腿一软就昏迷过去,楚千翎眼泪汪汪以为师尊不行了,好在大真人一探脉,说没事没事,就是脱力而已,休息片刻就好。 张道一睁开眼,修身养性的大真人也受不了他的大大咧咧了,皱眉道:“鬼叫什么呢。” 陆灵宝挠挠头:“没什么,忽然梦见以前的事了。” 楚千翎就说,什么事什么事,师尊给我们说说呗。 陆灵宝摇了摇头,望着洞口发呆,他的目光那么落寞那么孤单,像是藏着很多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老男人的心事吧。楚千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师尊,就没敢追问下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陆灵宝的往事(第三更) 每个人都有往事,就算陆灵宝这样粗神经的糙汉子,也有心中不愿触碰的柔软。陆灵宝从来没跟同门说过自己的往事,他是在十八岁那年被道尊带上山的,修道有点晚了,大家都说这个笨拙粗鲁的大个子没灵性,又错过了最好的修道时间,没前途了。可陆灵宝后来出人意料的突飞猛进,二十年时间臻至真人境,可谓惊呆了无数人。 同门们都觉得陆灵宝性格憨实,但其实陆灵宝入门前性格很暴力桀骜,正如现在的楚望舒,所以他那天在楚府里训斥了自作主张的楚千翎,所以他心底深处是希望楚望舒能留下来的。因为他看着楚望舒,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陆灵宝从小丧父,跟着寡居的母亲长大,没爹的孩子总是会被同龄人欺负,别看陆灵宝小时候就很高很壮,家境原因让他性格怯弱,受了欺负也没父亲为他出头,于是他成了附近孩子的出气筒。小孩子纯真无邪,欺负起人来确实最狠的。儒家有一个流派说人性本恶,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讨生活,自然很艰难,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个都压弯了寡母的单薄的脊梁。白天下田耕种,上山砍柴,摘野菜,千辛万苦从吝啬的老天爷牙缝里抠出些吃的。晚上还得给大户人家的小姐贵妇缝制荷包绣帕之类小物件,只为了赚个一两文钱,不舍得点油灯,就借着月光眯着眼穿插针线。陆灵宝记得小时候娘亲的手永远都是血淋漓的。寡居的女人长相秀气,村子里常有娶不起媳妇的汉子托婆子说煤,黄花闺女娶不起,娶个寡妇总不难吧,但条件是要她舍弃陆灵宝这个傻儿子,没人高兴给别人养儿子,再说半大孩子吃穷老子,非亲非故谁愿意养?女人总是笑着摇头,说再苦再累也无所谓,既然给我那死鬼生了个儿子,总得要养大才好。 某年的元宵节,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精巧的莲花灯顺着河从城里飘出来,村子里的孩子提着竹篾灯笼,穿着新衣服,嬉笑打闹,陆灵宝没钱买灯笼,就从河边捞了一盏河灯,孩子们指着他又笑又骂,说他是傻子,带鬼魂回家欺负母亲。 陆灵宝丢了河灯,一声不吭的往家里走。 母亲已经做好了面疙瘩,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等他回来吃,陆灵宝委屈的说娘,我也要新衣服,我不要被大家看不起。 母亲摸着他的脑袋,笑容慈祥。 在他十一岁那年,老天爷大动肝火,导致七月旱灾,庄稼晒死,颗粒无收,家里只有半亩薄田,也没余粮,这下连最后的活路都没有了。但那年他们家奇迹般的挺过来了,每次陆灵宝回家,母亲都会烧好饭菜等候,不管白天还是夜里,母亲都会想办法支开陆灵宝。 直到有一天,他穿上了裁剪得体的新衣衫,高兴的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可小伙伴们在嘲笑他,小伙伴们说:哎呦,我们的乖儿子来了,今天穿了新衣服,想来是哪个野父亲的赏赐吧。 陆灵宝大部分时间都是任打任骂的受气包,但他此刻愤怒的宛如受伤的黑熊,他第一次和村子的小孩们打架,没人是他的对手,孩子们哭叫着逃走。 陆灵宝穿着那件撕破了许多口子的新衣服,一步步走回家。他永远无法忘记眼前看到的景象,敬爱的母亲被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压在身上,就在他每天睡觉的那张小床上,母亲像一只剥光的羊羔,忍受着鞭挞,呻吟着,两具肉虫忘情的交缠在一起。那是他人生中最崩溃的一刻,他终于明白小伙伴们话里的嘲笑,终于明白家里为什么能度过去年的旱灾。眼前这一幕清晰深刻的告诉了他真相,一个,令人撕心裂肺的真相。 房子里的喘息声和呻吟声很快停歇了,男人丢下十几枚铜钱离开,在门口发现靠着墙把头藏在膝盖里的陆灵宝,哈哈笑了笑,“去年我想着如果你娘答应嫁给我,我肯定不能帮你死鬼老爹养儿子。还是你娘聪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男人是村头有名的泼皮无赖。 女人裹着一件衣服冲了出来,惊恐的看着他,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恐惧,那么的悲伤,脸上血色尽褪,陆灵宝从没见过这样的娘亲,她任劳任怨,无怨无悔,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笑,她总能撑起这个家。可她终究敌不过老天爷。 那天晚上,女人抱着他,哭了一宿。印象中,那是娘亲第一次哭泣。 从那天起,陆灵宝就见到形形色色的男人进入家门,完事后丢下十几枚铜钱,提着裤腰带离开。每次娘亲默默穿好衣衫,给他开门,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婉笑容。 陆灵宝憎恶这个家,憎恶这个村子,他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知道喝酒买醉,没钱了就伸手问母亲要。说一些反正你的男人们会给你钱这样的话来报复母亲。有一天他跟人打了一架,被打的鼻青脸肿,对方是曾经睡过他母亲的男人,他还是少年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起因男人在他面前做了挺跨的下流动作,并用言语侮辱他母亲。 母亲流着泪给他涂抹药酒,斥责他不该整天惹是生非。陆灵宝暴怒了,愤怒的掀翻了桌子,药酒罐子在地上摔的粉碎,他第一次对母亲开骂,用尽辛辣的语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只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婊?子生养的儿子就该是没教养的杂种。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吗,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得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么囔囔的时候他脑海里尽是破碎的画面,那些男人压在他母亲的身上,小伙伴们指着他肆意嘲笑,男人们提着裤腰带离开随手丢下几枚铜钱,那个男人淫笑着做挺动胯部的动作...... 这样就可以了吧,每句话都会像刀子一样割在女人的心里,这样他的复仇了。 陆灵宝撞上母亲的眼神,她眼中是一片死寂般的灰白。 他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家门,背影恰如仓皇逃窜的败狗。那天晚上他彻夜未归,在田野的草垛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他离开了家,离开了这个让他憎恶的村子。 他像个孤魂野鬼,浪迹过很多城市,居无定所,得过且过。很多年以后,他回到了家,受过风霜打磨后他渐渐明白了,明白了母亲的处境和无奈,更明白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生活是多么艰难,不是母亲的牺牲,他本该饿死在那年的干旱。他很为当年的事情懊悔。 可那曾经的家已经破旧很多年,四面漏风,屋内再看不到母亲温婉的笑容,等他的是一座矗立在风中的坟茔,孤独萧条。母亲死在他离家的第二年,死前紧紧抱着那件他只穿过一次的新衣服。她早已经疲惫了,三十出头的妇人,精气神却像五六十的老妇,生活早已压榨光了她的生命力,她只是在强撑而已,强撑着把儿子养育成人。 陆灵宝在那座坟前嚎啕大哭,像一只被遗弃的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总是在重复着这样的悲剧。”有人在他身后说。 陆灵宝慢慢转头。 “既然无法守护母亲了,那就跟着我一起守护道义吧。”穿着朴素道袍的老人把伞举到陆灵宝头顶,朝他伸出手。 “守护道义?” “是我安葬了你母亲,她临死前也很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成为守护人族的英雄。”老人说。 “别辜负了她的养育之恩。” 第一百七十五章 照面(第一更) 路灵宝以前听人说往事如烟,觉得这话酸不拉几,往事确实如烟袅袅娜娜,不可触摸,可它不会消散啊,总会时不时的浮现心头,撩拨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呸呸,怎么忽然就有老男人的沧桑感了,路灵宝甩甩头,虽然他年纪是不小,但和师尊张师叔太乙师叔这些老东西比起来,还是粉嫩嫩的青少年。 转头四顾,弟子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睡过去,他们彼此依靠在一起,像是在寒冬里抱团取暖的狗崽子。还有一只不合群的狗崽子孤独的蜷缩在角落,她那么瘦小,小的路灵宝几乎能一个巴掌拖起来。路灵宝幽幽叹了口气,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估计妖族已经出动大军搜捕他们,要是在这里被拖住,妖皇从南疆赶回来,分分钟就团灭了。 寒风从洞外呼啸而入,篝火垂死挣扎般的摇曳,火星飞舞,路灵宝瞥了眼洞口,这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 那纤柔的身影,清秀的脸庞挂着温婉的笑容,一如惋惜的端庄美丽,这张脸太熟悉了,是一张烙印在骨子里的脸,他的娘亲回来了。 女人站在洞外,朝他伸出手,“灵宝......” 时隔经年,那些镂刻在心间的回忆翻涌不息,痛苦与甜蜜冲击着心海,路灵宝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的眼神也在颤抖,那是闪烁的泪光,你是否也渴望过时光倒流,回到人生中最痛苦或是最甜蜜的时光。 “娘......” 路灵宝喊出这个字的时候,女人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摧毁,沙尘般飘散。他的掌心朝着洞口,刚才正是他自己摧毁了母亲,不,那不是他的母亲,路灵宝离家出走的时候,母亲容颜已经开始凋敝,鬓间有淡淡的霜白,但路灵宝只记得娘亲最美丽的时候,和洞外的那个女人一样美丽,可那不是他的娘亲。 “张师叔!!” 路灵宝一声大吼。 张道一徒然张开双眼,瞳孔中掠过两道清光:“雕虫小技!” 忽然一阵风刮来,洞口那张灵符翻飞着自燃,化为灰烬。洞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雾,轻纱似的缭绕离合,弟子们都惊醒了,惊惶失措的转头四顾。尤其是红鸾,小脸苍白如纸,她是经历过那次任务的,外面那诡异的雾气,分明是在幻阵中。 “冲出去!”张道一说。 路灵宝率先冲了出去,他是队伍里目前战力最高的人,理所应当的冲在最前面,为身后的弟子们开道。可路灵宝回头的时候,愣住了,身后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浓雾离合,连山洞都不见了。路灵宝不擅长幻术,对幻阵也一窍不通,否则他必然不会单独行动,在幻阵中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和同伴失散。 心中徒然一凛,庞大的气机波动从头顶传来,一道闪电从夜空中劈下,空气中响起可怕的啸声,路灵宝猛地抬头,雷电恰好披在他天灵盖。他的身体在0.01秒之后被雷电撕碎,变成一张符箓,符箓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迅速焦黑化为灰烬。雷电劈在大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坑,坑的四周像是火烧般焦黑。 穿着玄色长袍的人从浓雾中走出来,站在坑边久久不语,他长的清雅俊朗,左脸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平添一股野性桀骜的魅力,葛长青的孪生哥哥,葛长庚! “十几年没见了,故人重逢,不出来叙叙旧?”葛长庚淡淡道。 路灵宝的身影在不远处凸显,冷哼道:“葛长庚,你还有脸提故人?” “难道不是么!”葛长庚反问,俊朗的脸庞一片淡漠。 “你弑师叛宗,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道门早将你列入必杀名单,这些年你龟缩在妖族也就罢了,如今又跳出来助纣为虐,也罢,今天我就替丹鼎派清理门户,替长青师弟报杀师之仇。” 葛长庚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你是我对手么?傻大个!” 路灵宝浓眉大眼,身形魁梧,傻大个三个字似乎勾起了他不开心的回忆,“闭嘴,当年讥笑我的同门里,就你葛长庚最肆无忌惮,你仗着自己天赋出众,便肆意的嘲笑别人,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当年五宗论道,你在我手上没能撑过二十招,时间果然是好东西,轻轻松松就让你忘记了面对我的恐惧。” 路灵宝像是暴怒的狗熊那样横眉立目,套用某知名动漫的台词:那一天,路灵宝又回忆起了被葛长庚击败的恐惧,以及那份被强取绰号的屈辱......不对不对,这台词穿越了。 路灵宝回忆起了那年的五宗论道,那年他二十四,修道六载,刻苦努力,修为大概是练气境第四重,而当时年满二十的葛长庚已经是练气八重天,以葛长庚的道术修为和战斗天赋,路灵宝本该在三招之内落败,但他硬生生撑了二十招,这并不是他小宇宙爆发,这是葛长庚在放水。年轻时的葛长庚散漫顽劣,喜欢人前显圣,用他自己的话说,“师姐师妹们崇拜的眼神是我最大的动力”,他绝不是为了路灵宝输的体面些,他只是觉得对手输的太快无法彰显自己的强大。 葛长庚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时光从来无情,现在的他冷漠邪恶,再不是当年那个跳脱不羁的青年。想到这里,路灵宝又有些伤感。 但现实不容他追忆往昔了,葛长庚也不是真的来跟他叙旧的,葛长庚朝天空伸出手,一道雷电毫无挣扎的劈在他手掌,他指尖夹住雷电,骤然横扫。 清徽丹决!丹鼎派道术,以体内金丹遥感天地金灵,操纵雷电。 道门法术千千万,但永远绕不开雷法,它是世间最暴虐的力量之一,至刚至***备火焰的高温和金属的锐利。 闪电的速度有多快? 路灵宝只是下意识的驱动护体符箓,雷电扫在气罩上,符箓瞬间化成齑粉,路灵宝闷哼一声,雷电在他胸口炸开,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练气境的修士被这一下扫到,只怕横扫当场。但路灵宝是道门真人,初具“不死之身”。 “不妨你也尝尝我的雷法!”路灵宝嘿然一笑,随手捏碎三张符箓,气聚舌尖,吐声如雷:“五雷正法!” 刹那间狂风大作,吹散层层迷雾,天空中阴云翻滚,亮起一道道紫雷,照亮鳞片般的云层。道门典籍中有关五雷正法的阐述:嘘为云雨,嘻为雷霆,用将则元神自灵,制邪则神鬼具伏,通天彻地,出幽入明! 道门中修成五雷正法的高手,就跟丹鼎派修为大黄庭一样稀少,路灵宝正是其一。修炼神霄五雷有一个条件,必须把持先天一气,人生在世,精气神逐渐被种种情?欲沾染,不能与天地相感,想要祛除滓质太过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保持纯阳童子身,换句话说路灵宝是个年近四十的老童男。也是道门近五十年来最有希望受戒的道人。关于这点,没少受他的弟子们鄙夷,他也不在意,一边斥责弟子要六根清净,一边坚持不懈的给师妹写情书,渴望摘掉童子头衔,扬眉吐气。 这是他压箱底的手段。 “五宗论道我确实输在你手上,可你也忘了,我入门比你晚十年。”一道雷霆劈入路灵宝天灵盖,接着一道道紫雷接连不断劈下,将他粗犷的脸映照的光怪陆离,仿佛雷神降世。 清徽丹决是以金丹感应雷霆,以真气驾驭,而神霄五雷是将雷电之力摄入体内,以窍穴驾驭。 所谓五雷,即金木水火土五雷,路灵宝并非五行兼备的混沌体,故而施展神霄五雷,相当于使用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残法术,正常修士施展神霄五雷,都只驾驭与自身真气属性相符的某一道神雷。但他今天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拖得越久,他们的处境越危险。也许追兵很快就到了,甚至会吞天妖皇已经在路上了。 五雷归位,路灵宝仰天长啸,雷电将他五脏照的纤毫毕现,经脉被电弧取代,上中下三丹田贯通五脏,也贯通了五行。 他像一只发狂的熊罴冲向葛长庚,每一步都让大地颤抖,每一步都留下焦黑的脚印。他奔跑起来的时候,无数电光细屑喷涌,组成一个半弧形雷电领域,像是移动的雷池。 路灵宝脚下一蹬,高高跃起,朝葛长庚挥出一拳。他挥拳的时候,万千雷电相感,拳头都在电光中模糊不清。 葛长庚体内金丹急速旋转,迸射出一道道雷电,但转瞬被压制在体内,他唯有挥臂格挡。 天地间响起一声闷雷,蛛网般的雷霆爬满半空,将黑暗照的亮如白昼,但一刹那后就熄灭,正如高手对决,胜负立分。 路灵宝微微躬着身,浓稠的鲜血从嘴里一滴滴垂落,他扬起脸,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你输了!” 在他对面,葛长庚双臂一片焦黑,呈诡异的弯折,身体也一片焦黑,玄色袍子溶出大小不一的破洞。他说:“可你死了!” 一条手臂从身后穿透了路灵宝的胸膛,或者说一只爪子,手臂上长满了钢针般的黑毛,漆黑的爪指上握着一颗红彤彤的滴血心脏。偷袭的人得意的笑了:“路灵宝,记得那天牧野城外,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下次见面,你死我活! 路灵宝咳出一口血,呸道:“啸月,你这个狗娘养的。” 啸月妖尊哈哈大笑,他一直潜伏在周围,利用幻阵掩盖了自身气机,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机会。狼从来都是狡诈阴狠的动物,它们能够跟踪一只猎物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绿幽幽的眼神冷静的可怕,不急不躁,但只要它们出击,就是猎物死亡的时候,被它们盯上就像收到死亡宣告。 当是时,浓雾散去,从远处的丛林中摔出一个白衣女子,云鬓散乱,华容惨淡,脸容绝色妖娆,青丘国主婴姬。 “婴国主,除非你的远祖复活,否则区区幻术能困得住贫道?”一伙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为首的张道一面色沉静,左手反握符剑,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的鱼重玄和商景元,楚千翎背着昏迷不醒的红鸾跟在后面。 双方照面,忽然无言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牺牲(第二更) “师尊......”凄厉的呼喊打破沉寂,鱼重玄小胖脸上血色褪尽。 “放开我师尊!” “妖孽你敢!” 商景元和楚千翎脸色都变了。 张道一伸手拦住不顾一切要扑过去的三名晚辈,剑尖抵在婴姬修长雪白的脖颈,笑道:“葛长庚,交换一下。” 葛长庚面无表情。 张道一眉头挑了挑:“怎么?不愿意?这妖女不是你的老相好么?当年你背叛师门,不是为了她?” 婴姬诧异的转头,盈盈眼波一眨不眨凝视葛长庚。 “不好意思承认?当年你与这妖女眉来眼去,葛师兄虽然没说什么,可私底下却都告诉我们了。他一直给你机会,一直相信你本性纯良,总有一日会迷途知返,与这妖女划清界限,可你太让他失望了。” 葛长庚沉默了一会,“前尘往事,提它作甚!” 这相当于承认了张道一的话,婴姬眼神的柔情蜜意浓郁的化不开。 “怎么?愧疚了?罢罢罢,老账本咱们以后再算,把路灵宝扔过来,我放了你的老相好。” 婴姬忽然咯咯笑道:“大真人,你当真以为我的命悬于你手?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婴姬了。” 话音方落,她身体化为白光溢散,留下一条狐尾。 张道一皱了皱眉,竟然察觉不到她何时金蝉脱壳,以狐尾替换了真身。 “长庚,他说的都是真的?”婴姬真身出现在他身后,手指搅着裙摆,妩媚妖艳的脸上晕染淡淡红霞,眼波澄澈,带着小女孩般的喜悦和期待。 “我只是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葛长庚淡淡道。 婴姬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靥,光彩夺目,刹那间的风情让啸月妖尊都不禁微微失神。他目光贪婪的在婴姬身上游走片刻,转头,阴测测道:“你们谁都走不了,老的小的都受了伤,如何与我们抗衡!” “别过来!”路灵宝猛地大喝,狠狠瞪着飞扑过来的鱼重玄,他蛮横的推开了大真人的手,刚跑两步,就被一股气机拴住脚裸,扑倒在地,可他仍是不顾一切的往前爬,指甲在地面勾出深深的抓痕。 “哭什么哭,一点都不像我弟子。”路灵宝横眉立目,惨淡的脸庞透着师长的威严,顿了顿,目光难得柔和:“鱼重玄,你从小就懒惰,修炼、做事都只肯出五分力,明明是你天赋最高,可修为却赶不上千翎和景元。师尊老想,你这样以后可这么办,修为不高,长的也不好看,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可师尊知道你不是不想上进,你只是没有自信,虽然鼓励你的话说了几千几万句,但师尊还是想跟你说,要相信自己啊,小鱼,男人就得抬头挺胸,别总是低着头,这样一点也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里不停得咳血,脸上有着油尽灯枯的惨白。 鱼重玄身躯颤抖起来,他此刻的样子简直逊爆了,鼻涕和眼泪糊在小胖脸上,张着嘴,却发不出哭嚎。鱼重玄是个孤儿,大雪纷飞的天气季节里,路灵宝在一处荒郊破观捡到了他,他裹在襁褓里,冻的奄奄一息。因为他小时候喜欢吃鱼,路灵宝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鱼,十岁之前一直都这么叫着,后来鱼重玄通过考核正式成为道门弟子,路灵宝就觉得不能继续叫小鱼了,特意向道尊求了一个名字,叫做鱼重玄。 生恩不如养恩,这个男人是他父亲般的人啊! “遗言么?尽管说吧,这点仁慈我还是有的。”啸月抽回手,把心脏塞进嘴里咀嚼,咽下。 路灵宝身子晃了晃,愣是没摔倒。 “千翎,以后别老对鱼重玄凶巴巴的,他对你怎样,不用我多说吧。往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我路灵宝一生就收了你们三个弟子,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我一直一直为你们而骄傲。” “尚景元,你六岁就跟在我身边了,算起来你是大师兄,对你我没什么好交代的,你是我最放心的弟子,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师尊操心,为师最后一个要求就是赶紧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们走。” “师尊!”商景元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路灵宝最后看向张道一,“师叔,带他们走,带他们回道门,报仇什么的......全靠弟子了。” 鱼重玄浑身一震,哭声顿止,但立刻撕心裂肺的吼叫起来:“不不,啸月我杀了你,师尊不要......” 路灵宝手指颤抖的夹出一张符箓,轻轻贴在胸口,从拜入道门开始,他就在画这张符,重复绘画,画了整整二十年,他的修道生涯以此符而始,此符而终,就像一个轮回。也挺好! 符名“封山”! 一阵狂风吹来,天地间弥漫起了蒙蒙黄沙,啸月妖尊、葛长庚、婴姬惊觉不对劲,他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脚下大地像是巨大的吸盘,寸步难移。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在他们身侧,溅起的碎石沙粒拍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接着是数以万计的石头、土块,从四面八方涌来,真正的飞沙走石。 “葛长庚,这是什么道法!” 葛长庚凝视着气机断绝的路灵宝,不悲不喜,声线平淡的没有起伏:“封山!” “这是封山?符箓派最粗浅的道法?” “任何道法都不粗浅,只要能修到巅峰,基础符箓也能镇杀妖皇。封山符箓是路灵宝入门符箓,很少有人知道,这也是他的本命符箓。他临死前以二十载修为作代价,将符箓威力催化至最盛,我们麻烦大了。” 似乎响应了葛长庚的话,远处的一座山峰剧烈摇晃,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崩裂声,半截山峰竟然脱离了出来,缓缓悬浮,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横空移来。 铺天盖地的巨石砸下,在啸月妖尊的护体气罩上粉碎,他接连遭受重击,但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遮天蔽月的半截山峰,声音惊慌又惊恐:“移山填海?!” 移山填海,摘星拿月,通常是用来形容洪荒时代的,那些诞生自天地初开的家伙,无法无天,有的甚至可以更改某些天地规则,然而随着天地运转趋于稳定,这些有违天道法理的怪物迟早要被清算,就像一个皇帝在政权动荡的时候可以容忍权臣跋扈,等到时局稳定,天下承平,皇帝肯定要清算大臣,夺回权势。 于是便有了女娲秉承大气运而生,奉天承运,终结时代,一统九州。从洪荒时代到今世,修炼界其实呈现一种下滑的趋势,时代暂且不提,当年妖族内战,天下十三州生生打碎了四大州,那些大洲分崩离析,化为星罗棋布的岛屿。而今就算人族与妖族高手尽出,也不见得能打碎一州之地,当然,神帝除外。 那座山峰起初还在百丈开外,等到距离啸月妖尊等人不足十丈时,山峰体积增大了近乎一倍,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不停有巨石沙土蚁附而上,为它壮势。 葛长庚转头,婴姬展颜一笑,握住他的手。 黑影落下,沉闷的响声数十里之外清晰可闻,整个大地徒然剧烈震动起来,不断迸裂出深不见底的地缝,狂风卷着沙石飞射,足以将练气境的护体真气撕裂。 “走!” 漫天沙尘暴中,张道一挥袖,卷着四名后辈御剑而去。 道门真人路灵宝,死前封山! 数日之后,吞天妖皇姗姗来迟,站在那座凭空出现的断峰之下,因化了浓妆而显得妖异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他绕着山峰走了一圈,喟叹道:“一符封山,死得其所。” 他手掌轻轻拂过,山峰格拉拉迸裂,从里到外分解,一块块破碎的山石滚滚而落。有的巨石携带万钧之势冲撞而来,在他的护体气罩下再次粉碎。 山底露出一尊倒扣的青铜鼎,三足两耳,古朴雄浑,吞天妖皇屈指一弹,当一声,青铜鼎翻飞出去,鼎中趴着一头黑狼,一头九尾白狐,以及盘膝而坐的葛长庚,都不省人事,但气息绵长。 两兽一人悠悠醒来,啸月妖尊与九尾白狐化为人形,单膝跪地:“参见妖皇!” 吞天妖皇凝视葛长庚,饶有兴致道:“长庚,你突破大真人境了?” “绝地逢生,略有感悟!”葛长庚面色从容,不悲不喜。 “三十二岁的大真人,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若不背叛道门,未来道尊之位,舍你其谁?可惜了,可惜了!”吞天妖皇哈哈大笑。 婴姬妙目却闪过惊恐。 葛长庚淡淡道:“道门多一个葛长庚,并不足以改变天下大势。良禽折木而栖,才是天道天理。” “好一个天道天理。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庚,将来妖族一统九州,我必定请天帝封你作人皇。” 葛长庚却冷笑一声:“生死之外无大事,飞升之外无壮志。我只要女娲心经。” “这是我们当初合作时达成的约定,本皇不会食言。”吞天妖皇顿了顿,“青眼狐尾可曾夺回?” 婴姬与啸月对视一眼,诚惶诚恐:“属下无能!” “留尔等何用,不如果腹!”吞天妖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心闪过一道细细的金线。 啸月妖尊和婴姬吓的冷汗淋淋。 东海龙子饕餮,据说胃口如东海一般博大,什么都吃,号称“天地万物入我腹”!但那只小饕餮在吞天妖皇面前简直是小鱼小虾那样微不足道,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吃货......啊不,是大食客。远祖金线吞天鼠,听名字就知道多霸气啦。那位妖祖可是洪荒时代第一吃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都进了他的肚子,连都吞噬。甚至当年还吞过女娲,后来被圣皇陛下破体而出,妖祖心想,原来世上也有我不能吞噬之人啊,然后就心悦诚服跟着女娲打江山。 “陛下,虽然我们这次没有夺回妖祖狐尾,但也不是全无所获,奴家认为,攻打九老山的决议,可以提前了。”婴姬道。 吞天妖皇柳眉一挑:“说来听听。” “我已经在道门一名女弟子心中植入幻术种子,只需心念一动,便生根发芽,受我所控。趁着张道一重伤未愈,难以察觉,我可以以她为枢纽,继续控制道门弟子。届时,里应外合,打道门一个措手不及。” “能避过照妖镜?” “种子尚未发芽,照妖镜察觉不出异样,等她进了山门,我再控制她便是。” 吞天妖皇食指相抵,轻轻叩击。良久,淡淡道:“神帝那老不死一日不轮回,我们便多一份风险,本不该提早与道门决战,但狐尾被夺,若是被道门送往昆仑交给神帝,青眼妖祖只怕难逃身死道消的结局。不过......这也是个试探神帝的好法子。” 吞天妖皇顿了顿,笑道:“尔等回去准备,道门祭天大典,就是我们反击之时。” “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霜逼人(第三更) 十二月中旬,大雪! 九老山银装素裹,鹅毛大雪片片飘落,整个世界都是银白的颜色。红墙青瓦的道观披上了一件白衣,大雪一时半会停不了,杂役弟子们起先还殷勤的清扫积雪,后来干脆闭门不出,门前积雪越积越深。 楚望舒推开院子大门,入眼是一片苍莽雪白,空气清冷,大雪兆丰年,来年想必是个丰收的好年头。不远处的药田菜田已经被积雪盖住,小溪结了厚厚一层坚冰。 “楚师叔!”冬竹提着扫帚,听见大门传来的动静,抬头,脸上绽放笑容。 夏蝉衣也在,穿着碎花小棉袄,戴一顶羊皮毡帽,挥舞着扫帚在雪地里画笑脸。抛了扫帚,小碎步跑过来,搂住楚望舒胳膊,唇色樱红,娇滴滴道:“楚师兄!” 楚望舒毫不客气的弹了弹她额头,“整天就知道偷懒。” “痛......”夏蝉衣捂着额头,撅着嘴。小脸幽怨。 冬竹嗤笑道:“不要脸,你还没成为外门弟子呢。” 夏蝉衣转头,神情立刻凶巴巴的像个小悍妇:“这不是早晚的事儿,祭天大典一过,我准能通过考核成为外门弟子。到时候楚师叔就不是师叔,是师兄了。” 夏蝉衣和冬竹都迈入练气境,根基也稳固,一则是楚望舒悉心教导,二则她们自身也努力。 夏蝉衣主修清徽丹决,冬竹修炼的是参天同契,杂役弟子本是没资格修炼这种上层秘籍,都是楚望舒私底下传授,两丫头深知其中利害,平时根本不敢施展。但只要晋升外门弟子,她们就可以接触这些上层典籍,夏蝉衣天赋极好,将来未必不能晋升内门弟子,冬竹天资略逊,但后劲极足,两人未来成就孰高孰低,楚望舒都不敢断言。 夏蝉衣眨了眨眸子,娇声道:“师兄,葛师祖还收不收弟子?” 冬竹也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楚望舒气笑,戳了戳她脑门:“怎么,刚有点小成就,立刻膨胀了?丹鼎派如你这般初入练气境的,不知凡几,你说师尊他收不收你?” 冬竹小声道:“可师叔你入门时,也才练气一二重,跟我们现在相差不大呀。” 楚望舒心说,喂喂,我可是走了一遍通天之路的。你们两个小丫头哪来的自信啊。 “为什么非要拜在我师尊门下?” 夏蝉衣眸子晶晶亮:“这样就能和楚师兄做真正的师兄妹啦。” 楚望舒心里一动,原来是这样,她们期待渴望,原来只是为了离你更近一步,女孩们一直看着你的背影,绞尽脑汁的想要追赶上你的脚步,她们患得患失,她们心心念念,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 少女情怀总是诗! 女孩对爱情懵懵懂懂的时候,总会仰慕身边成熟英俊,才华横溢的男人,就像小男生暗恋成熟韵味的女子。但他们长大了,就现实了,分得清憧憬和现实的差距,女孩最后会找对自己好的男人,小男生也会爱上温婉体贴的小女生。 这时,宏大的钟声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中,一声接着一声,寂寥而悲凉。 楚望舒霍然转身,遥望青冥峰方向,神色复杂。 “师兄?”夏蝉衣娇柔的身子贴着楚望舒胳膊,她身高只到楚望舒肩膀,看他的时候就得仰起头,那张秀色可餐的樱桃小嘴红润,看起来像是女孩仰起头,任君采撷。 “有人死了。”楚望舒沉声道:“听钟声,一百零八响,这不是有人在走通天路,这是真人境以上的门人陨落的钟声。钟声来自青冥峰,符箓派有人真人陨落了。” 他把手从夏蝉衣怀里抽出来,“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别扫了,你们进去陪陪我娘,我去一趟青冥峰。” 道门真人境以上的丧事,所有内门弟子必须出席,这个钟声是丧钟,也是召唤弟们的。 楚望舒御风来到青冥峰的时候,广场上已经站满内门弟子,他们无声的注视着大殿,没有人说话,沉默中透着压抑和悲怆的气氛。三个月来,道门损失了两位真人,妙真道齐真人;符箓派路灵宝。 道尊无声的站在殿前,他目光眺望苍白的天空,苍老的脸庞无喜无悲。上清派道士在高台上诵唱《度人经》,超度亡魂。 楚望舒一眼就看见最前排的鱼重玄楚千翎和商景元,他们面无表情的跪着,脸上大概是大悲无声的木然。 楚望舒并没有看到路灵宝的棺椁,心里顿时了然,幽幽叹了口气。 “陆师叔是为弟子们争取时间撤离而牺牲的,临死前以符箓封山,形神俱灭。” 楚望舒回头,看见苏星斗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 “是条汉子!”他说,旋即眉头一皱:“他们的任务似乎是去调查封印之地,是遭埋伏了么?” “深入敌后,夺回了五条狐尾,但遭到妖族反击,张道一大真人重伤,陆师叔陨落。”苏星斗说。 “铤而走险!”楚望舒摇摇头。 “时局瞬息万变,大真人既然敢孤身入妖族领地,必然他的原因,许是窥到了机会。” “虽然让人惋惜,但青眼九尾的事情算告一段落,加上我们夺回的那条狐尾,道门已经有六条,妖族再想解印青眼九尾就是痴人说梦。” “听师尊说,道尊打算在祭天大典之后,将九尾送往昆仑。” 楚望舒却一愣:“为什么不立刻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苏星斗默然摇头。 丧礼结束后,众人依次退场,楚望舒和苏星斗跟着师尊葛长青一路,葛长青驾驭着绿云捎上两个弟子,一路上沉默寡言。苏星斗本来就是个闷葫芦,师尊又不说话,打破沉默的责任就落在楚望舒身上,他想了想,安慰道:“师尊,节哀顺变。” 葛长青却不领情,“我还需要你安慰?” 楚望舒撇撇嘴:“看起来你很伤心的样子。” “当世虽有神帝坐镇,妖族不敢太过放肆,但暗斗却更加激烈,我们都早有觉悟。”话虽如此,可他神情依然萧索,眼神里的伤感怎么也藏不住。 说起来他这个师尊的人生也是一个大写的悲剧,从小是个孤儿,与孪生哥哥一起长大,两个被人抛弃的小崽子靠在一起舔伤口,十岁那年人生轨迹变化,大真人葛洪带着他们进了道门,然后他遭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事件,至亲的哥哥杀害师尊,背叛道门,投靠妖族。那打击何止是晴天霹雳,简直是神霄五雷轰在脑门。从此以后,向哥哥复仇成了他活下来唯一的动力。他要亲手向那个男人复仇,因为他害死了师尊,也害死了他至亲的哥哥。 不过楚望舒也没资格说别人,葛长青的人生是悲剧,那么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组合起来的悲剧。他再看向苏星斗,所料不错的话,这面瘫男师兄的人生估计也是一出有嚼头的悲剧。 苏星斗敏锐察觉到他目光,微微打了个寒噤:“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心踢你下去。” 葛长青道:“望舒,你的修为怎样了。” 楚望舒的敛气功夫极好,葛长青都摸不准他如今到了何种境界。 “练气八重天。” “短短半年,从练气一重天,跨到八重天。”葛长青顿了顿,叹道:“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你。” “天道酬勤嘛。”楚望舒耸耸肩,心说你不知道我以前的修为,想当年我鼎盛时期,一只手就能按死师尊您。 “星斗呢?” “练气五重!” 葛长青吃了一惊,“你这半年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简直不科学,想当初苏星斗修为全废,气海崩裂,葛长青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找女冠双修,十年八年的也许就能恢复了。谁想半年时间就重返练气境,这可比楚望舒还要惊世骇俗。 苏星斗假装没听到师尊的话,眼观鼻鼻观心。 楚望舒很不仗义的出卖了师兄:“他跟一个老头子铸剑!” 苏星斗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铸剑?” “师尊,师兄他早就投靠别人了,快把他逐出师门吧,我才是唯一能继承你衣钵的弟子。”楚望舒哼哼道。 葛长青沉吟道:“可是问剑峰那名老前辈授业?” 苏星斗想了想,点点头。 “什么来头。”楚望舒兴致盎然的问。 葛长青却摇头:“当年我还是小童子的时候,曾经在问剑峰见过那位前辈,相隔数十年,他依然在,相貌半点没变。兴许是某位修孤禅的老前辈吧。需知道尊也才三百年,而人族大限五百载,总有......” 楚望舒接话:“总有老不死的嘛。” 葛长青瞪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被这徒儿一通嬉笑,气氛确实缓和多了。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三个月后,祭天大典与五宗论道,所有内门弟子都会参加,你们回去好好修行。争取拿个前十。” 楚望舒道:“上次五宗论道,苏师兄没进前十?” 苏星斗嗤笑道:“内门弟子中,小真境的弟子不知凡几,你练气八重天的修为,能进前二十就不错了。” 苏星斗李妙真红鸾这样的弟子号称内门翘楚,这是大家认同他们的潜力,但内门弟子中有不乏上了年纪的师兄,他们可能终生无望踏入真人境,但他们迈入小真境多年,积攒深厚,比苏星斗李妙真强的大有人在。 不过这一届五宗论道,应该碰不上李妙真那妮子了,她已经跨过小真境,迈入真人境,名副其实的“老前辈”了,再也不能像上届那样跟师侄们比斗,有失身份。 楚望舒道:“我会和苏师兄在擂台上遭遇吗?” “不一定。”葛长青说。 “你要是输的太快,当然没资格跟我较量。”苏星斗冷笑。 楚望舒哈哈一声,俯视白茫茫的山脊,笑着说:“儒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请道尊赐我狐狸精(第一更) 十二月底,道门祭天大典! 人、妖两族都有祭天祭祖的习俗,妖族比较狂妄,注重祭祖,场面往往宏大庄严,宰杀奴隶,动辄成千上万,血流成河。“妖族十年祭祖,登高台,吟战歌,宰杀人畜数万,血流成河!”摘选自《九州妖史》。人族是个擅长以笔墨来记叙历史的种族,不单记录人族历史,还记录妖族历史。 人族耕樵牧渔都得看老天脸色,因此更注重祭天,每家每户都可以祭祖,但祭天仪式在东荒只有道门有这资格。中州西域亦然。 冬至寓意阴极阳生,万物生长,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道门还有一重意义:敬天法祖!修道之人必然敬畏天道,天道没有意思,它是一种无形但又真实存在的规则。 祭天之所就在青冥峰,与三清殿相隔二十里,是青冥峰真正的至高点,道门在那座崖定开辟出一座足以容纳五千人的巨大广场,中央设圜丘坛,呈圆形,寓意天圆地方。 道门五宗以及三十六观,内门弟子总计四千七百三十二人,这些年陆陆续续折损数百人,又有新的内门弟子补充,人数始终在五千之内。 圜丘坛上设香案,陈放着玉璧、鼎、簋等各种祭器。案边黄绸随风翻飞,数千人的场面,也一片寂静,庄严肃穆。 主持祭天大典的人当然是道尊,也只能是道尊,今日他身穿玄色金丝镶边道袍,背负太极鱼,头戴莲花冠,脚踏十方靴,手上挽着一柄拂尘,昂然立在圜丘坛,大风中广袖飘摇。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说的就是此时的道尊。 楚望舒站在广场东侧,苏星斗身后,再前面则是葛长青,位置靠前,恰好能看见手脚束缚,跪在圜丘坛下方的妖族俘虏,他们以祭品的身份参与这次道门祭天大典,时辰一到,就要被斩杀,然后祭祀给天。就像十恶不赦的罪人拉出午门斩首,就差在脖子上插一根亡命牌。 狐女婴宁也在其中,由上次楚望舒等人俘虏,事后带回了道门,这种姿色的狐女要是流落在凡间,不知道会惹来多少权贵争相购买。可在道门,她的用途仅仅只是祭品而已。今天婴宁穿了一身素色衣裳,长发披肩,脸容惨白,大概是自知命不久矣,神色蔫蔫。 她像一朵丧失水分的花朵,妩媚不在,风华不在,是一朵即将凋零在严冬里的月季花。 楚望舒丝毫不怜悯,只觉得杀的好,若不是她,楚浮玉不会沦为妖族掌控的傀儡,她死一百遍都不足以消除楚望舒心头之恨。不过说起来,他和这妖女倒是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野鸳鸯,他的童子身就是给了这个妖女。当年他告别神帝,初入江湖,踏入妖族领地,欲置之死地而后生,磨砺己身,途径青丘国领地,着了妖女的道,被她掳到青丘国做了男奴。当天就夺了他的童子身,此后食髓知味,日夜骑在他身上放肆,恣意采补。楚望舒刚刚尝到女子的滋味,就已经对男女之事深恶痛绝......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楚望舒追忆往昔的时候,婴宁恰好抬起头,死寂的瞳孔忽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她张了张嘴,周身穴位被封印,话也说不出来,但她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我有解开血神蛊的秘法!” 楚望舒目光闪了闪,他可是蛊术大家,自然听过血神蛊的赫赫威名,妖族培育出的蛊虫中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蛊王,也是妖族在蛊术上始终不曾被人族超越的底蕴之一。可血神蛊这种东西能解吗?理论上还有任何蛊虫都有办法化解,可血神蛊是个超越规则的邪物,它从植入宿主体内那一刻,就与宿主元神交缠,不分彼此,它会一点一点的蚕食元神,到最后人即使蛊,蛊即是人。 非人非蛊,非蛊非人,结局无外乎发狂而死。相传此蛊是女娲培育出来,专门惩罚妖族罪人的刑蛊,但此蛊有个特点,它可以激发宿主潜能,让一个凡夫俗子凭空拥有开山裂石的威能。狐族将血神蛊植入楚浮玉体内,确实是激活她体内远祖血脉的最佳捷径。 楚望舒用唇语回复: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婴宁嘴角一条,神采飞扬,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妖娆万种的狐女,狡黠睿智。 她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除非你不想就你的情姐姐。” 楚望舒心里冷笑,真当我是涉世不深的愣头青?三言两语就被你唬住了,狐族以智慧著称妖族,却也最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可他又想,如果是真的呢?如果血神蛊真的能解呢!脑海中又浮现楚浮玉绝美的容颜,恼怒时紧蹙的柳眉,撒娇时盈盈的秋波,欢喜是飞翘的嘴角。万一是真的呢...... 楚望舒传音入秘:“师尊,我要那个狐女!” 葛长青猛地转头,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楚望舒犹豫了一下:“她说她知道解开血神蛊的秘法,无论是真是假,我都愿意相信。” 葛长青恍悟,随即沉声道:“别乱来,祭天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在这里即便你是道尊的亲儿子,也容不得你随意妄为。” 葛长青说话的时候,楚望舒已经跨步走出队伍,在这个严肃的场合,大家都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他突兀的离席而出,特别显眼。 婴宁嘴角荡起笑意,好似胜券在握。 众目睽睽之下,楚望舒走到圜丘坛下,朝道尊深深作揖,朗声道:“道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道尊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目光浮动,微微低头,看向他。可还不等道尊说话,一名补天道真人皱眉呵斥道:“楚望舒,吉时将到,这里没你说话的资格,退下!” 楚望舒不理,凝神看着道尊。 道尊仁厚一笑:“说来听听。” 楚望舒点点头,就算这种场合,他也没有一丝犹豫,指着婴宁:“青丘狐妖婴宁,与我有一段渊源,弟子恳求道尊免她一死,我有话要问她。”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骚乱。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宗论道(第二更) “放肆!”几名真人几乎同时出声呵斥,显然是怒火难耐了。祭天大典之际,你伸手讨要一个青丘狐女?你要狐女干什么,贪恋女色?与狐女有旧?简直无法无天了。 其中就有白云观陶顽石,大家都是老仇家了,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能慢别人一步! 内门弟子都是一副“我就服你”的表情,这可是祭天大典耶,每个人都面相庄严,恨不得化身为大殿里供奉的泥塑,来表达自己对天道的敬畏,可楚师弟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伸手问道尊要女人。请问你是道尊的私生子么? 女弟子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想不到楚师弟竟然是这样的人。这妖女哪里比我们好?又放荡又不要脸,嘤嘤嘤...... 稳定点的弟子则忍不住想跟着师长们出声怒喝,认为楚望舒太狂妄太无礼,在祭天大典上做出如此出格举动。 “楚望舒,你目无法纪,不知尊师重道,屡屡触犯门规。道尊宅心仁厚,怜惜人才,故小惩大诫,给足了你机会。可你不死回归,恃宠而骄,今日竟在祭天大典上出言不逊,辱没天道。道尊,我提议将此子驱逐内门,以示天道威严。”陶谦之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所有弟子心说,陶真人又发大招了。事关内门弟子中风头最劲的楚望舒与白云观真人陶顽石的恩怨,可是弟子们最爱谈论的话题之一。 楚望舒充耳不闻,眼神沉静的望着道尊,这时候不能反驳,他本来就理亏在先,争论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于是楚望舒只当陶顽石是空气,也把其他怒不可遏的真人当空气。 “我在你的目光中看到了恐惧。”道尊忽然说:“你在恐惧什么?” 楚望舒愣了愣,他都做好被道尊拒绝或者斥责的准备,他道尊一开口就跟他打机锋。楚望舒摸不准道尊的心思,沉默着不回答。 “同时我也看到了坚定,是对某种事物下定决心的坚定。在你心里,这个狐女是很重要的人吧。”道尊又说。 楚望舒心说,道尊您错啦,这妖女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现在不行,真正重要的那个女孩她不在这里。不过道尊说的没错,他确实在恐惧,恐惧那该死的命运,他竭尽所能的想要挽回错误,可命运的惯性强大的让人绝望。所以当婴宁说她有办法解除血神蛊的时候,哪怕明知可能是假的,他也义无反顾的占了出来,有些人对你就是这么重要,当有什么是你死都不愿意的时候,你将无所畏惧。 陶顽石和几个真人们叨叨不停,各种斥责,师兄们师姐们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但楚望舒已经无所畏惧。 这时,陶顽石怒喝一声:“葛长青,管好你的弟子。” 葛长青是个护短的性格,他也觉得自己弟子太冲动,可此时他眉头一挑:“我怎么教弟子,需要你多嘴?” 眼看两人就要撕逼,时间闹大,道尊摆摆手,和颜悦色道:“准了!” 我去! 无数人惊的下巴都掉地上了,心说道尊这位不会真是您私生子吧。 道尊的宽厚仁慈是众所周知的,但道尊也有道尊的威严,就像中州百姓都说人皇是仁厚的皇者,仁君明君,爱民如子,可你扑到人皇的怀里喊一声爹试试?然而道尊似乎对楚望舒格外偏爱,上次不惜颁布手谕驳回了真人们的决议,这次更是在祭天大典隆重场合上,送一个妖女给他。亲爹也不过如此了吧。 楚望舒也有点反应不过来,没想到道尊如此豪爽,像个胡子拉碴的游侠大叔那样豪爽。 “多谢道尊!”他说。 负责宰杀祭品的真人不甘心解开铜锁,又点开婴宁的哑穴,推了她肩膀一把,把她推向楚望舒,婴宁就顺势扑到楚望舒怀里,八爪鱼似的缠住,又哭又笑:“楚郎,我就知道你会救我,我就知道......” 众人脸色顿时变了,赤果果的奸情。 好你个妖女,死到临头还耍心机。 楚望舒从来不知道怜香惜玉,反应极为彪悍,一巴掌扇晕婴宁,“啪”一声脆响,百宝袋一开,把她兜了进去。 事件到这里算告一段落,祭天仪式即将开始,陶顽石也不好在这种时候纠缠不休,误了吉时。 楚望舒归位后,苏星斗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师兄不要太佩服。”楚望舒打趣。 “倘若道尊不答应,你想过闹祭天大典的后果么?”苏星斗迟疑片刻,低声说。 “道尊不是答应了么。” “也许道尊年纪大了,犯糊涂。” “师兄你说话小心些,道尊耳目聪明,听到就完蛋了。”楚望舒笑笑:“大不了闹腾一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看出你并非为了妖女,是因为那个原因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因此不惜触犯门规,半步不退?” 楚望舒“嗯”了一声。刚想说一声师兄真知己,苏星斗已经回过头去。 此时,只听一位补天道真人朗声道:“吉时已到!” 诵祭文,道尊醇厚清朗的声音:“于昔洪荒之初兮,混涝,五行未运兮,两曜未明,于中挺立兮,有无容声,神皇出御兮,始判清,立天立地人兮,群物生生。尔来十万载,吾等衣华夏服章,法始祖规制,以祀昊天。祈人族昌盛,万民安康......” 随后鼓乐齐鸣,宰杀牲畜,一个个妖族化为原形,走兽飞禽,应有尽有。道尊手持火把,点燃妖族尸体。熊熊浓烟腾上云霄。 四千名弟子齐声道:“祈人族昌盛,万民安康。” 声浪滚滚,如海啸如狂潮。 这是东荒甚至人族最宏大隆重的祭典,四千名弟子清一色的道门深青道袍,连楚望舒都不能避免,他们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坚毅果决,眼中燃烧熊熊斗志,他们是人族中流砥柱,肩负继往开来的重则。此时此刻,楚望舒脸庞也褪去桀骜和冷漠,不管前世今生,他的立场始终坚定,永远是人族一份子。 最后是四千人饮下祭酒,拜后土,拜黄天。 从晨光微熹至日晒三竿,整整三个时辰,这场每年一度的盛大祭天大典宣布结束。 往年到了这里,大家就各自散去,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新桃化旧符。但今年恰好是三年一度的五宗论道,不止五大宗派,其他道门支流的内门弟子也会参加,五宗论道是检验弟子修行成果的渠道,精彩程度自不必说,如苏星斗李妙真此等天纵奇才都没能排进前十。 随着道尊一声:“五宗论道开始。”他大袖一挥,黄纸漫天抛洒,密密麻麻如蝗虫。这些当然不符箓,黄纸上刻着符序号,从“壹”到“贰仟贰佰柒拾玖”,成双成对,恰好是内门弟子人数,共计4558人。 内门弟子们伸手摘取悬浮在空中的符纸,没有目的,随手一摘,楚望舒也跟着摄了一道黄纸,展开一看,“壹仟柒佰捌拾贰!”排名很靠后! “我的是一千七百八十二,师兄你多少。” 苏星斗面无表情的把黄纸摊开在他面前,赫然是......壹! 楚望舒翻了翻白眼。 “早点结束战斗也不错,这样我还能按时回去修行。”苏星斗一脸这都不是事儿的淡定从容。不愧是丹鼎派的实力悍将。 这时,内门弟子开始有条不紊的退场,露出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补天道太乙真人祭出五面刻着八卦图案的八角铜牌,这些铜牌在半空中飞旋着变大,重重砸在青石板铺设的广场上,恰如五座擂台。太乙真人朝道尊点了点头。 “抽中壹——伍号的弟子,从左往右依次上台。” 苏星斗浮空而起,朝着师尊和楚望舒微微点头,飞跃上八角擂台。他的出现一下子点燃了弟子的热情,引起不小轰动。 “第一个上场的是苏星斗,不知道谁会是那个倒霉蛋。” “希望不要太弱,不然太没意思。” “这可不一样,苏星斗今时不同往日,今年初夏时返山时,他满头华发,据说是在任务中受了重创,修为全废。一代奇才早就陨落了。” “我也听说了,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惜了,不过看他神完气足,不像是修为半废的。” “我还以为他今年能进前十甚至前五呢。” “别想了,楚望舒或许有可能。” “就他?贪图美色的家伙,这种人道心不稳,越往后越平庸。” 议论声中,倒霉蛋上场了,是个中等身高的小胖子,眉眼普通,看起来还有点小猥琐。 “符箓派鱼重玄!”有人笑道。 第一百八十章 鱼重玄vs苏星斗 楚望舒敏锐察觉到鱼重玄和以往不同了,容貌没变,气质好像也没变,但眼神变了。以前的鱼重玄总是眼神飘忽,低着头走路,耸拉着肩膀,一副没自信的怂样。此刻的他腰挺的笔直,眼神炯炯发亮,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楚望舒幽幽叹了口气,这个自卑的小胖子长大了,小男生都这样,没成长之前幼稚可笑,是个衰仔。但他们总会成长为成熟稳重的男人,忘记迷惘,抛弃自卑,成长为肩扛一片天空的男子汉,这个过程也许很漫长,但也可能很短暂,甚至一夜之间。陆灵宝的牺牲让这个不自信的小胖子成长了,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在那个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到来之时,他终于摆脱了迷茫,抛弃了自卑。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楚望舒深有体会。 苏星斗与鱼重玄相互作揖,鱼重玄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楚望舒顺着看过去,不用猜也知道咯,那是楚千翎的方向,更不用猜的是,楚千翎的眼神磁铁似的吸附在苏星斗身上。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霜白的头发如今已是漆黑如墨,随意的插了一根道簪,孤削的身影如竹节般苍劲。 鱼重玄收回目光,与苏星斗眼神一碰,双双运转真气。 苏星斗袖子一挥,冲出一口寒光凛凛的长剑,非要用一句话形容:一点寒芒先到,随后剑出龙!上来就是一手气势不俗的驭剑术。与此同时,鱼重玄沉腰下跨,双手捏决,抱于丹田。 “呼”一声,土黄色气罩弹起,给人一种厚重沉雄的感觉。飞剑抵在气罩上,激撞起火星般四射的彩光。鱼重玄脚底微微朝后滑退,气罩也仿佛气泡般扭曲变形。双方僵持片刻,苏星斗抬脚跨前一步,随着一脚落地,飞剑上腾起夺目黑光,嘭,气罩破裂,剑光呼啸而入。千钧一发之际,鱼重玄脊椎一弹,腰背一挺,侧身后退几步,但飞剑仍然割破他的衣襟,在胸口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不愧是苏星斗,驭剑纯熟,气机浑厚,随意一剑就能傲视绝大部分的内门弟子。但众人仍然小觑了苏星斗,只见鱼重玄忽然僵住,紧着听见一声格拉拉脆响,坚硬的薄冰从胸口而生,瞬间爬满身体,把小胖子冰封住。 苏星斗剑指一屈,飞剑一旋,转了个头,再次射向鱼重玄。 胜负已分? 众人念头方起,又见场上异变再生,鱼重玄炸裂冰层,沉沉低吼一声,身前先是浮现十八道符箓,这些符箓结成一个屏障,挡住了苏星斗的回马剑。这次飞剑与屏障僵持了许久,没能再次突破,苏星斗就操纵着飞剑不断劈砍,每次劈砍都响起铿锵剑吟,炸起刺目光晕,可就是斩不破。 鱼重玄像是缩在龟壳里的老王八,有恃无恐的朝苏星斗咧嘴笑。只有他得意洋洋的时候,才有几分昔日的模样。 这时,楚望舒听到楚千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苏师兄加油!” 鱼重玄脚下一个踉跄,绝对是受打击了。楚望舒默默捂脸,心说这真是穿胸一剑啊!楚千翎啊楚千翎,知道的说你心思简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同门有血海深仇呢。 多少衰仔爱红颜,多少红颜不珍惜。 “师尊,鱼重玄使的是什么道法。” 葛长青沉声道:“金光咒!” 楚望舒眉头一跳:“这不可能,鱼重玄练成金光咒了?我净心咒才堪堪入门。” 金光咒与净心咒同列八大神咒。 葛长青睥睨他一眼,冷笑:“别看不起人,你用了一个多月就学会净心咒,凭什么人家不能练成金光咒?”只见他一脸语重心长的训诫:“人生三不幸,飞来横财;少年得志;出身豪门。说的不就是你嘛。” 楚望舒唯有点头说是是是,师尊教训的是,我下次改。 葛长青最近有事没事就训诫他一番,一碗碗陈年老鸡汤都快把楚望舒灌吐了。 “喂,鱼重玄,别做缩头乌龟了,是男人就跟苏星斗决一死战,把你的女孩抢回来。”内门弟子里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接着哄笑声与起哄声此起彼伏,看来鱼重玄、苏星斗、楚千翎的三角恋在道门众所周知。楚千翎羞恼的俏脸通红。 楚望舒说:“师尊,不制止他们?” 葛长青淡淡说:“无妨,擂台有隔音禁止,对战双方不受影响。” 楚望舒顿时眼睛一亮,也想插一脚,考虑到一方是师兄,一方是好友,还是算了。 飞剑纵横怒舞,斩出一道道绚丽剑芒,鱼重玄如一尊不动明王,在漫天剑光中屹立不倒。一炷香后,飞剑游空速度明显下滑,转向之时也有些许凝滞,楚望舒皱了皱眉,听见葛长青低声道:“星斗真气消耗很大,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稳固气海,但他的真气不可能像修炼大黄庭是源源不绝,持久战对他不利。反观鱼重玄,土属真气,耐力正是他的长处。而且你也发现了吧......” “嗯,”楚望舒点点头:“五行土生金,鱼重玄可以透过擂台摄取地底土属元气,而山顶环境不利于师兄摄取水属性灵气补充。不对......” 葛长青疑惑的看向他。 “就看师兄能不能醒悟了。”楚望舒卖了个关子。他几乎看透了这场决斗的关键之处,说起来葛长青虽然是数一数二的真人,但论起战斗经验,仍然不及楚望舒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梆子。 鱼重玄忽然转身,附在气罩上的符箓一张张冲向他掌心,组合成一柄符剑,失去符箓的加持,金光咒不攻自破,他的修为当然不可能真的练成金光咒,是依靠符箓的加成。 飞剑欢鸣着刺来,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猛兽。鱼重玄深吸一口气,轻斥一声,抡动符剑像是伦一把大铁锤子,“叮”的锐响,飞剑击飞,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坠入深渊。 一片鸦雀无声。 这还是大家熟悉的鱼重玄么?卡在练体境十几年的小胖子?太神勇了吧,一剑就把苏星斗的飞剑给打落悬崖。这是道祖附体了吧,一定是道祖附体了。 这一幕丝毫不比人皇被乞丐从坐辇拉下去那样的震惊差多少。 场上局势瞬息逆转,鱼重玄大声说着什么,声音被禁制隔绝,穿不出来,看唇语应该是:“你真气消耗很大吧,驭剑耗气耗神,苏师兄你攻不破我的金光咒,我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至于苏星斗,当然是面无表情,对对手的胜利宣言无动于衷。 接着鱼重玄朝着苏星斗丢出一道道符箓,他看起来做足了准备,撒符箓撒出了冥纸的气势。其实还有几张高级符箓,把苏星斗逼的险象环生。符箓派以符箓沟通天地灵力,将规则附于墨笔,以真气为引,释放道法。只要事先准备好足够符箓,便能源源不断释放法术,不管是战场还是捉对撕杀中,占尽优势。因此符箓派乃无宗之首,甚至连上清派补天道,许多道法都得使用符箓。 胜负的天平倾斜,前一刻鱼重玄还躲在金光咒中做缩头乌龟,此刻好似骁勇无畏的悍将,从不知退缩为何物。 一个丹鼎派女弟子喃喃道:“苏师兄一定是伤势未愈,他受了那么重的那么重,气海都毁了……” 女弟子越哭越伤心,掬了把辛酸泪,“虎落平阳被犬欺,世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此!” 楚望舒回头看了一眼,挺秀气的一个师姐,没想到是师兄的脑残粉,他心里为鱼重玄鸣不平,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犬。 女弟子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微红着眼眶,巴巴望着他。 你看我干嘛,我可不是苏星斗的脑残粉。 可看到她猫儿般的眼神,楚望舒想到了东竹,那丫头给他的压力远比夏蝉衣大。 夏蝉衣撒娇卖萌吃他豆腐的时候,她站在一边安静的注视着楚望舒,像只乖巧的猫儿,眼儿明亮。偶尔楚望舒留她们在家里吃饭,夏蝉衣叽叽喳喳个不停,耍宝逗水妍姬。她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吃着。晚饭后夏蝉衣给楚望舒讲女弟子间的八卦,说师叔啊,某某某整体发花痴想着你,可讨厌了。东竹就默默收拾碗筷,桌子抹的干干净净,一副贤妻良母做派。你看女孩都为了付出所有温柔了,你不娶她都显得你特人渣。 楚望舒于是本能的摸摸她脑袋,跟她讲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的环境,不能因为苏师兄受了伤大家就得让着他,那我自断一臂,道尊是不是该让位给我…… 然而这女弟子不是他的铁杆,是苏星斗的脑残粉,女弟子拍开楚望舒的手,生气的说不要碰我,你这个猥琐好色的坏胚,亏苏师兄待你不薄。 楚望舒心说,喂喂,我好不好色暂且不提,我哪里猥琐了。还有你是怎么得出“苏师兄待我不薄”这种结论的啊! 脑残粉真可怕。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请神(第一更) 忽听一声哗然,侧头看去,苏星斗被一道符箓击中,瞬间迸爆,气浪将他推到了擂台边缘。苏星斗不愧是命硬汉,随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挺着腰杆站的笔直,像个无畏的殉道者。 “苏师兄,你还是认输吧,我这里符箓储备充足,可你已经受伤了。一味的被挨打,就算你身子骨在硬朗,也赢不过我的符箓。”鱼重玄说这些话的时候,偷偷瞥向楚千翎。目光所及,楚千翎忽然紧握全拳,眼神雀跃。 这是在为我欢呼?鱼重玄心里一喜,但下一刻他警觉,楚千翎的期待和雀跃不是给他的。脑后劲风呼啸,他想也不想,仓促间施展金光咒! “嘭!”土黄色的气罩急剧摇晃,在苏醒都的拳头下荡起水波似的纹理。 “苏师兄,你偷袭!”鱼重玄叫道。 “陆师叔没有教导过你?战斗的时候不要分神。”苏星斗后退一步,甩了甩疼痛的拳头。 鱼重玄一愣,低着头,轻声道:“嗯,我总是把师尊的教诲不当一回事,现在想听一听他声音都是奢望了。我要赢你,我赢了道门最天才的人物之一,师尊在天上看到,也会很开心的。” 苏星斗忽然道:“你确定要一直锁在金光咒里么?” 鱼重玄怔了怔,“什么意思。” 苏星斗不理他,高高抬起了手,这个动作让场外观众一愣,鱼重玄警惕的四处张望,毫无所获。 半盏茶的功夫,鱼重玄挠挠头:“呐呐,苏师兄,虽然你摆的姿势很帅气,但不要指望我给你纳气的功夫哦。”说着,他不紧不慢的抓住一叠符箓。 这个时候,山下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夹杂着奇怪的锐啸,仿佛飓风过境那样,气流摩擦出锐利的声响。鱼重玄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但他感觉到无数人不约而同的朝山下望去。呼啸声越来越响,枯树疯狂摇曳,积雪簌簌坠落。 寒光凛凛的飞剑从深渊冲上来,片刻后,“轰隆”一声,一道白墙冲涌而起,那是沉淀在深渊底部的积雪,它们逆卷上高空,仿佛海浪拍打礁石,素龙雪狮似的咆哮。 飞剑去问复返,并带着千军万马返回。 苏星斗剑指一屈,飞剑调转锋芒,从高空直刺而下,后方是怒卷的雪浪,远处看去,就像一条素白的龙形。 飞剑撞上气罩的一刹那,纷扬的雪花遮挡了所有人视线。几吨重的雪花涌出了擂台,负责擂台的补天道真人皱着眉头,挥袖蒸干雪沫。 片刻后,交锋结束,苏星斗孤峭的背影傲立在擂台上,对面是两丈高的雪山。 弟子们欢呼起来,比赛很精彩,虽然有些曲折,但苏星斗果然是不可战胜的。 雪山忽然颤动了一下,先是裂开几道裂缝,随后坍塌。鱼重玄从里面爬出来,他看起来狼狈极了,身下拖着长长的血痕,雪山坍塌,他翻滚着跌落下来,又被厚厚积雪压住。 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楚望舒心说师兄果然是师兄,道门女弟子的梦中情人,形象伟岸高大,在女孩们心里苏星斗是不可战胜的。可鱼重玄又爬了起来,顶着雪沫努力支撑起身体。像是不甘心失败在做垂死挣扎。楚望舒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这场比赛对这个小胖子是那么重要。 “鱼重玄是陆师兄亲手带大的,你也知道那么个大老粗带孩子多麻烦了,三更眠五更起,不停的要喂奶,还得换尿布。鱼重玄打从记事起,就跟着路师兄了,他们名为师徒,实则父子。鱼重玄小时候又笨又蠢,经常被同龄孩子嘲笑,也没什么玩伴,心里是自卑的。这甚至影响到了他后来的修炼,修为一直不上不下,许多同龄的孩子都晋升内门弟子,突破练气境了,他还在练体境徘徊。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好,他本来就笨嘛,笨蛋怎么能一骑绝尘笑傲巅峰呢。”葛长青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吧,鱼重玄其实是土灵之体,他本该是傲视同辈的天纵奇才,却自甘平庸当个小人物。可陆师兄一直认为鱼重玄将来能成为大真人,一直坚信着。” “就像父母总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楚望舒说。 葛长青点点头:“大概也只有陆师兄那么坚定的相信他了。可这样一个男人,却永远离开了。” 楚望舒点点头:“这才是力量啊,真正的力量来自于心底。此刻支撑着他的,应该是来自于心底......复仇的野火吧。” “那么你呢?”葛长青凝视着他的眼睛,“是什么在支撑着你,望舒!” 楚望舒觉得真是够了,你给我灌鸡汤就算了,你还把我当问题儿童看待。可他不由自主的说:“也许是......对美好的希望吧?”顿了顿,“还有就是对命运的憎恶。” 葛长青不高兴的说:“年轻人就是这样,学了几手本事,很把自己当回事,囔囔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认为自己是孤独的,世上一切都是肮脏的,世人皆醉我独醒,还总是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我举世皆敌,但我不会认输,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其实都是心魔啊。但只要长大了,就明白自己的极限,心就慢慢定下来。” 葛长青说完,用一种“你明白我的意思么”的眼神看着他。 楚望舒默默捂脸:“师尊说的好有道理,我无言以对。” 师徒俩喝着心灵鸡汤的时候,鱼重玄终于站了起来,没有人再笑话他,他的毅力和不屈赢得了同门的尊敬。 鱼重玄说:“你是故意让飞剑落下悬崖?” 苏星斗点点头。 “一场大雪,将空气中的水属灵力凝结,化成了雪,所以你通过飞剑引来雪沫,化作自己的力量。” 苏星斗依然点头。 “苏师兄,你虽然真气不强,但元神不知不觉间已经一日千里,达到真人境了吧,不然你不可能做到。” “要认输么!”苏星斗说。 鱼重玄深深吸了口气,咧咧嘴,满嘴血沫,“苏师兄我承认你很强,但是......别看不起人啊!” 鱼重玄用力一跺脚,狂风从他脚下掀起,吹动衣摆和头发,胖乎乎的圆脸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仪态。他低吼一声:“请祖师上身!” 刚刚歇下去的雪沫再次卷上天空,这一刻连青冥峰都微微震动,流离在天地间的土属灵力汇聚,肉眼可见一道道淡淡的黄光,它们在鱼重玄头顶凝聚,渐渐形成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面目模糊,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道门法术:请神! 修为臻至人仙境后,哪怕生死道消,也会有残魂留存天地,后人可施展秘法短暂让这些残魂复苏,降临己身。人妖两族都有类似的法术,人族中远古先辈的残魂,本该以儒圣与道祖为尊,但儒圣逆天而行,魂飞魄散。道祖飞升仙界,亦是没有残魂留下。 鱼重玄请下的这尊神,应该是道门昔日人仙,只是面目模糊,看不清是那位先辈。请神道法只有在真人后才可以使用,不过鱼重玄是百年一遇的土灵之体,强行请神对他来说不难,不过是事后虚弱一段时间。 “这是什么法术?”楚望舒吃惊的看着空中愈发凝实的巨大身影。 “还记得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呸,这是请神道法!”葛长青说,“借祖师之力为己用,短期内可以实力大增,那天你也看到婴姬召唤出青眼九尾的虚神了。” “那鱼重玄直接请道祖上身,不是神挡杀神妖挡杀妖,直接无敌了?” “笨蛋,请神是要付出代价的,请道祖这种事,偌大道门只有张师叔能办到。” 楚望舒本是随口一说,这下子来了兴趣:“道尊也不行?” “张师叔修的是功德,走的是天人合一的路子,所谓道法自然,万物存心,故而他能沟通道祖。” “那妖族是不是能请下女娲?” “蛇族后裔可以。” “这可不妙。” “所以说妖族底蕴远胜人族。” 祖师法相从天而降,不是融入鱼重玄体内,而是鱼重玄身躯拔高到十丈,与法相融合。模糊的面目顿时清晰起来,变成鱼重玄的小胖脸,但他身上的威严十倍百倍的膨胀,光芒绽破云霄。他居高临下俯视苏星斗,抬起一只脚,恨恨跺下。 与之相比,苏星斗渺小的仿佛蝼蚁,还没有法相的脚趾大。阴影铺天盖地将他罩住。但就在这时,苏星斗头顶冲起一道匹练,散发碧绿色的幽光,一瞬间,锐利的剑气破开了擂台禁制,刺的人毛孔生出寒意。 第二柄剑出鞘! 楚望舒脑海中浮现苏星斗说的话:“我若锻造出第二柄剑,小真境无敌。” 强烈的光芒爆起,迷了观众的眼睛。所有人下意识闭上眼,耳边是闷雷般的震响。楚望舒眯了眯眼,勉强能看清擂台的状况,眼前是纷扬的雪沫和混乱的土属灵力,他丹田微微一动,不由自主的疯狂摄取逸散的土属灵力。 稍息,尘埃落定,战斗应该结束了,弟子们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都没人再去关注其他擂台上的情况,毫无疑问苏星斗可鱼重玄的战斗太精彩,一波三折,手段齐出,然后各自摊牌一决胜负。究竟是苏星斗继续他的辉煌,还是鱼重玄这头胖黑马强势崛起? 擂台上只有一个人站着,那是苏星斗,他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剑脊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脸色苍白。对面是昏迷的鱼重玄。 “1号擂台,苏星斗胜!” 欢呼声顿起,大家都为胜利者鼓掌。可楚望舒忽然有点难过,这个世界都是这样,从来是这样,成王败寇,大家的欢呼声只会给胜利者,失败者再努力再拼命,依然是失败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婴宁(第二更) 苏星斗朝四面八方作揖,面无表情的退下擂台,并不在观众中停留,径直下山去了,正如他所说,早点打完,就不会耽误修炼时间。苏星斗就是这样的人,把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吃饭,修炼,睡觉,一板一眼,他那么的珍惜时间,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记得以前有个白云观女冠偷偷爬上他的床,结果被苏星斗拎到窗边抛了出去。苏星斗给出的理由是,睡觉时间到了,你有事改天来找我! 这种男人修道实在太合适了,戒骄戒躁,还禁欲,简直是天生的修道胚子啊。 五宗论道并不是符箓派等五大宗门的专场,其他道观也有许多精英,虽然大多内门弟子都是而立之年,但不能因为对方年纪大就小瞧了,姜还是老的辣么,楚望舒就见到许多黑须飘飘的中年道士把五大宗的内门弟子干掉了,而五大宗内门弟子大多都是年轻人,能被五大宗门看上并且成为内门弟子的,很少会一把年纪了还在内门混,都不会参加武宗论道了,混个管事当当,收几个弟子。 白云观弟子也参加了,以男弟子居多,女冠寥寥无几,个别几个清秀娘们,上场过不了百招,就被轻松击败。楚望舒本以为自己也能参赛,结果等到中午,才从葛长青处得知,他的位数,大概得等明天了。不过他第一次参加五宗论道,正好看看道门弟子的总体质量,内门弟子是道门中流砥柱,他们要是不行,那道门就不行了。 一场场战斗看过去,以上清派弟子的“内斗”最后意思。功德之力玄而又玄,语出法随,手掌雷电,这些都不稀奇,幻术对垒最稀奇,幻术对幻术,环环相扣,幻术中有幻术,比的不仅是修为,还有心性。你好不容易从幻境中挣扎出来了,可发现自己其实还在幻境里。所谓幻由心生。 有一场上清派弟子的战斗,双方同时施展幻术,两人就像木雕似的站着,过了一个时辰,修为略高的那位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修为低的遭到反噬,昏迷不醒。胜利者挥舞着剑,哇哇叫着奔向昏迷者,似乎要痛下杀手。遭到师长阻拦后,那名弟子又提着剑杀向师长,嘴里囔囔:“别想骗我,就算你幻化出师尊,我也照砍不误。” 也不知遭遇了什么,都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师长大怒,一巴掌拍醒他,怒道:“孽障,心性浮躁,修力不修心,给我滚回去面壁。” 弟子们轰然大笑。 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楚望舒打算回去拷问婴宁,如果她耍心机骗人,那就把她吸成干尸。可这时候,他忽然看到东边擂台跃上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一米二的个子,挽着成熟女子的发髻,眉眼小小的,很精致。楚望舒觉得看一场这丫头的比赛也好。 “你的位数是多少?”有人在他身后说。楚望舒撇头看去,李妙真背着双手站在身后,俏脸雪腻,眼儿明亮。 “一千七百八十二。”楚望舒说:“师尊说估计得等明天,也许后天也说不定。” 李妙真似乎并不感兴趣,哦了一声,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你刚才胆子挺大哦,问道尊要女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似笑非笑。楚望舒熟悉她,她越在意或者越生气,表情就会淡淡的,不然她这个爱笑的姑娘,眉眼总给人柔和的感觉。 楚望舒笑吟吟反问:“你很在意么?” 李妙真又做出招牌式的装傻模样,眼神飘忽,娇憨可爱:“啊啊......无所谓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无关紧要你还问我? 楚望舒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妙真瞪眼道:“嗯是什么意思?虽然不重要,可别人问你话,不回答就太没礼貌了。” “我要她跟美色无关。”楚望舒说。 “那是做什么?” “你不是不关心吗。” “快说。”李妙真踢了他一脚。 “妖女跟我说她知道解除血神蛊的秘法。” 血神蛊?李妙真蹙眉,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跟你那个三姐有关呀?” 楚望舒点点头。 李妙真吐了吐舌头,“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啦,跟我没关系。好啦好啦,师尊在那边瞪眼睛了,我回咯。”蹦蹦跳跳走开了。 楚望舒心想,心里其实是很在意的,这才背着师尊偷偷跑过来质问。这时他感觉到周围弟子怪异的目光,窃窃私语的说“看啊看啊,那小子跟李师叔走的好近。”或者“果然长的俊的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察觉到楚望舒不善的目光,丝毫不怵,还用挑衅的眼神睥睨他。楚望舒心说这也就门规摆那里,不然揍你们爹妈不认识,让你知道乱嚼舌头的后果。不过他今天已经犯了忌讳,可一不可再,也就没跟那些弟子计较。 刚想把目光转回擂台,红鸾不愧小妖女的称号,一口三昧真火烧的对手哇哇叫,护体气罩一触到红色火焰,立刻消熔,最后投降认输,据楚望舒所知,红鸾的剑法也极其出彩,妙真道号称仅次于李妙真的剑道天才,不过鲜少见她施展剑术,遇事就喷火。 楚望舒返身走了,赶回道观的时候,恰好看见夏蝉衣东竹陪着水研姬用饭。 “怎么回来了,比赛结束了么?我没给你准备饭食。”水研姬一愣。 “我吃饱了。”夏蝉衣和东竹齐声说。 “我不吃了,你们继续。”楚望舒摆摆手,径直走入屋里。 乾坤袋一抖,滚出一个娇媚动人的女妖精,女妖精嘴里鼓胀胀,措不及防的翻了几个跟头,慌乱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楚望舒皱皱眉,往乾坤袋里翻看,立刻炸了。 “混账东西,你敢偷吃我的丹药。”楚望舒怒道:“信不信我拿你炼药?” 婴宁将手里最后一把丹药塞进嘴里,嚼糖豆似的咽下,眯眼笑道:“想不到你丹药还挺多的,连大黄丹这种神物也有。” “当初我们在余峨山初见,你还是练体巅峰的小家伙,现在都快晋升小真境啦。也难怪师门会赐你这些神丹咯。”说罢,叹了口气:“可惜吃再多丹药也解不开我体内禁制。” “现在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想怎么样都由你,任你施为。” “脱衣服!”楚望舒说。 婴宁一愣:“什么?” 楚望舒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过去:“老子最讨厌你们这种女人,嘴上暧昧不清,好像随时都会跟你上床一样,其实就是瞎**勾搭,占尽便宜就是为了吃我丹药。真要你脱衣服立马怂了。” 婴宁捂着脸,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似乎没法反差中回过神来。 “丹药吃了也就吃了,我不在乎。废话少说吧,把秘法交出来。”楚望舒直截了当,他才懒得跟这妖女打机锋玩暧昧。 婴宁不愧是修行数百年的妖怪,宠辱不惊,大妖怪能伸能缩,俏脸挂起娇媚的笑:“别急嘛,奴家都是你的人了,还怕我不听话?楚郎想与奴家颠鸾倒凤,白日宣***家不敢不从......” “啪”又是一巴掌。 “我跟你很熟么,楚郎是你叫的吗。” 这是楚望舒和狐妖打交道得来的经验,狐族不管雄雌,都风骚的很,雄的是种马,雌的是****。一天到晚就知道采补采补,跟泰日天一个德行......咦,泰日天是什么东西! 所以楚望舒不跟妖女多做纠缠,媚术这种东西无形无质,应付起来麻烦。 婴宁捂着红肿的脸,眼角抽搐,刚要扯起一个千娇百媚的笑,见楚望舒抬起头,慌忙扯平嘴角,淡淡道:“血神蛊无法解开。” “无解?”楚望舒笑了。 婴宁忽觉脖颈一紧,被一只大手紧紧扼住,铁钳似的五指几乎要捏断她的颈骨。刚才还笑吟吟的少年,这一刻简直化身为修罗,他的眉眼因怒火而淡化,瞳孔冷漠,宛如实质的可怕杀气如潮汹涌。 婴宁感觉呼吸困难,脸色一点点涨红,舌尖因为缺氧渐渐吐出,就这样死了吗?死在一个人族幼崽手里。早知道刚才就该干脆利索的脱衣服,指不定谁占谁便宜...... 这时楚望舒忽然松开了手,婴宁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他叹了口气:“你该庆幸遇到的是现在的我,以我过去的脾气,你早轮回去了。” 这话不假,楚望舒这些年修身养性,性格不似过往那般阴沉,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格影响太大。 “你既然敢以血神蛊为饵,诱我救你,想必不是诓我。说说你的筹码。”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魔的种子(第三更) “你知道血神蛊的历史么?”婴宁说。 “相传是女娲培育出来,用来惩罚族中恶徒的蛊虫。”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故弄玄虚,是不是又想挨巴掌?”楚望舒抬起头。 婴宁朝后缩了缩,眼神愤懑,从没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人族幼崽。她修道几百载,楚望舒在她眼里不正是幼崽嘛。 “说到血神蛊,不得不提当年让神州陆沉的洪荒之战,虽然女娲带领妖族终结时代,可十二妖祖中先后陨落了半数,妖族胜利了,但惨胜,元气大伤。而当时后裔四处揭竿而起,企图恢复统治,当时的妖族已经无力再战,女娲伏羲纵使神功盖世,但你们人族有句话说的好,人力有时穷,况且伏羲妖祖在之战中受到重创,沉寂了五百年。女娲陛下不忍九州重燃战火,心生一计,她培育出了血神蛊,并偷偷流传出去。” 楚望舒脑中如闪电划过:“血神蛊能激发血脉潜能,后裔必然如获至宝,觉得这是重现时代的契机。” 婴宁嫣然一笑:“楚公子果然聪明。” “可女娲陛下的初衷可不是让那群乱党造反,血神蛊激发血脉之力是表象,真正可怕的是它会吞噬元神,从植入身躯的那一刻起,它就与元神融合,无药可解。起初后裔中,不断有激活祖辈血脉的强者涌出,妖族节节败退,后裔尝到甜头,更加疯狂。直到百年后,妖族与后裔决战昆仑,女娲陛下催动咒语,如口含天宪,将当时后裔中的十八位首领诛杀在昆仑之巅,将当时最可怕的一支军封印在极北之地,那一战之后,天下震动,后裔俯首称臣,再也不敢造反。” 楚望舒点头:“说下去。” “所以血神蛊培育的初衷就是“死亡”,根本不存在什么解除之法,至少没有达到女娲那个层次,是绝对找不到法子的。”婴宁说。 “就算到了女娲那种层次,也未必能找到法子,对吗!”楚望舒叹了口气:“儒家有句话,叫做术业有专攻,女娲号称古往今来,蛊术第一高手,当今神帝继承了神农氏的衣钵,治病救人,妙手回春,但在蛊术上仍然要逊女娲一筹。” 婴宁撇撇嘴道:“你怎么知道神帝不及女娲。” 楚望舒当然知道,他一手神乎其技的炼丹术就是跟着神帝学的,这也是当年神帝亲口道出的感慨之言,救人治病神帝已经青出于蓝,但蛊术的确不如女娲。这些事他是不会跟婴宁说的。 神帝虽是人族,但他是公认的九州第一强者,修为直逼天人,当之无愧的陆地神仙,不管人族或妖族,都觉得神帝飞升是早晚的事情。可楚望舒知道,神帝最后还是陨落了,不飞升,终究是肉体凡胎,人间无长生,五百年大限一到,终成灰灰。楚望舒至今不明白,神帝为何不入天门,不成仙人。 楚望舒笑的有点冷,“既然如此,你的底牌是什么。” 婴宁反问道:“我若坦白,你卸磨杀驴又如何?” “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正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所以我无所畏惧。” “谈判之前,先亮底牌。” “血神蛊的母蛊代代相传,掌握在蛇族手中,但培育艰难,数万年的变迁,与当年的母蛊有了些许差异,后人中不乏有蛊术高手,虽然无法洞彻血神蛊的奥秘,但研究出了缓解此蛊的秘法,足以让血神蛊沉眠百年。” “百年么?” “这是极限了,对妖族来说,百年时光匆匆而过,但于人族而言,人生不过甲子。” 楚望舒沉吟片刻,百年时间确实不短,人、妖两族的大战会在二十年后,也就是神帝陨落之后爆发,人族若不能战胜妖族,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百年光阴其实已经很够了。 “我以天道立誓,保你在道门安全,不害你性命,亦不让他人害你性命。”楚望舒在手心划开十字,鲜血绽破肌肤,一滴滴垂落,这些血珠还未落地,便蒸腾为血雾,以天道立言,天地为证。如果楚望舒毁誓,将会承担巨大的因果。 婴宁愣了愣,想不到这人族幼崽如此干脆利索。 “狐女多疑,实话告诉你,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妖精大动干戈。” 婴宁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你是道尊那级别的大人物似的。 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了,娇小的身影一个虎跳越过门槛,娇斥道:“好啊,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楚望舒,光天化日竟然跟妖女同处一室,苟且不堪。看我收拾了这妖女。” 说完,小嘴一张,烈焰狂飙,卷向婴宁。 火光离她还有三丈,炽烈的高温已经焦卷了婴宁的额发,她脸色大变,连连后退。 楚望舒横身挡在婴宁面前,同样张嘴,把火浪吸入嘴中,炼化干净,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打嗝似的喷出一朵火苗,皱眉看着红鸾:“你发什么疯?” 红鸾不依不饶:“快让我杀了这妖女,断了你俩的孽缘。” 楚望舒心说我跟她有没有孽缘干你何事!他两指撑开百宝囊袋口,趁红鸾拔剑之前,把婴宁收了进去。随后转身,屈指弹开红鸾刺来的剑,没好气道:“闹够没有?” 红鸾眼睛盯着百宝囊流连好一阵子,随后又目光幽幽望着楚望舒,楚望舒道:“好看什么呢。” “没什么!”红鸾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一下。”楚望舒喊道。 红鸾在门槛处回眸。 “把隐身衣还我。” “隐身衣?”红鸾歪着脑袋。 “别一副想装蒜的语气啊,那可是姑射送我的定情信物,宝贵着呢。”楚望舒走到她身前,摊出手,“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红鸾目光一闪,低头在小腰上的百宝囊摸索了很久:“是这个么?” 楚望舒细细摩挲手上看不见的衣衫,叹息道:“这次能顺利带回青眼的狐尾,我这件衣衫立了大功吧。” 红鸾眉梢一皱:“你怎么知道。”任务情报当然是保密的,详细经过除了道尊和寥寥几位大真人,任何人都无从得知。 “东皇宫是什么地方?张真人也未必能从容而去,从容而回,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出入东皇宫,普天之下,只有我这件隐身衣。”楚望舒笑了笑,神情有几分唏嘘:“当日借你这件衣衫,想着以防万一,真阴沟翻船了,也可以借它保命。可我始终认为是多此一举,有张真人和陆师叔带队,你们肯定没有性命之忧。陆师叔也确实把你们保护的很好,可他却走了。” 红鸾小脸一黯,咬牙切齿道:“迟早一把火烧死那群妖孽。” 楚望舒听了,哈哈一笑,把手按在她脑瓜上,“也算我一份,斩妖除魔怎么能少了我这个道门天才。” 红鸾啪一声拍开他的手,鄙夷道:“不要脸。”转身走了。 楚望舒看着她跨出门槛,穿过内院,消失不见,狐疑的皱皱眉:“是我多心了?” 道观外,红鸾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背不知何时被冷汗浸透,精致小巧的眉头紧皱:“好险,这小子好敏锐的心思。” 心魔的种子生根发芽,真正的红鸾被困在自己的心境里,照妖镜窥探不出异样,因为红鸾依然是红鸾,婴姬通过幻术操纵着她。只有张道一这种同为幻术高手才能一眼窥破,但张老道缩在道观里养伤,默默舔着伤口,祭天大典都没有出场。张道一被吞天妖皇重伤,又在幻境中与她较量一番,伤上加伤,婴姬察觉到了,所以她暗中将幻术植入红鸾心底,决定提前攻打九老山的计划。 除了红鸾,道门中还有几个弟子已经被她控制,其中就有白云观的陶谦之,前些日子她漫无目的在道门瞎逛,恰好在黄羊峰遇到陶谦之,婴姬一眼就看出这家伙心性浮躁,六根不净,遂将贴身香包抛给他,果然动心,然后就是水到渠成的施展媚术,带到僻静处植入幻术,轻而易举的掌控。 她刚才在祭天大典上看到婴宁对楚望舒说的唇语了,毕竟是自己族人,能救还是要救一下的,当时婴姬心里就咯噔一下,心说这小贱人果然贪生怕死啊,本宫平时待她不薄啊,为了活命居然连我都要出卖,妖祖复生可是百年大计,族人要有为妖祖献出生命的觉悟,不行,我得清理门户一下。于是她风风火火赶过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红袖添香(第四更) 可到了这里,她忽然想,眼前操纵的这丫头跟婴宁无冤无仇的,忽然蹦出来要手刃妖女,有些说不过去。现在最忌讳生事,卧底就该安安分分潜水,在关键时刻暴露爪牙。行为太反常的话,会被相熟的同门师长瞧出端倪,比如现在要去见的那个小子,那个在封印之地,差点让她与葛长庚阴沟翻船的小子。看起来跟小丫头很情投意合的样子,隐身衣都送出去了。于是灵机一动,半吃醋半玩笑的跳出来,要杀婴宁。然后演戏演全套,瞎扯几句,打算全身而退。其中也有试探他的意思,如果这小子有特别大的心灵破绽,婴姬会很高兴把他操纵为傀儡。 可当她近距离接触楚望舒后,就彻底打消了念头,这是个眼神坚毅如铁的男人,目光清澈明亮,但不是炯炯有神,而是如寒潭深邃,婴姬识人无数,有深邃眼神的男人,都藏着很多很多心事,这类人都会有心结乃至心魔,但不要妄图利用他们的心灵漏洞来达到操纵的目的,因为他们同样心坚如铁,你未必能控制成功,他们随时会脱离掌控,甚至因为心结无限放大成为心魔,最终情绪失控。楚望舒是有先例的,当日在封印之地,他就曾失控疯魔,那场面婴宁至今仍觉得不寒而栗。 “拥有之力的人,绝对身怀大隐密,不过无所谓了。吞天妖皇陛下感兴趣的人,都进了他的肚子。”红鸾脸上荡起妩媚的笑靥,小屁股扭动的弧度也愈发风情万种。不过她迅速意识到姿势不对,又恢复硬邦邦的走路姿势。 没能控制楚望舒,婴姬很失望,同样一阵后怕,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就看出了不对劲,刚才满脸唏嘘的一番陈辞,夹带着试探,还有那个摸头的动作,也是满满的试探。还好她控制这丫头有些时日,对小丫头的性格了如指掌,演技如火纯情,所以才蒙混过去。但类似将自己陷入险境的时候还是不能再做了。 婴姬在丹鼎派漫无目的地闲逛,沿着台阶或者青石小径,穿过一座座道观、宫殿,山上弟子少了三成,都在青冥峰参加五宗论道,沿途只见到几个杂役弟子清扫路边积雪。 这是道门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她有很多趁虚而入的机会,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默默开始布置,可她到了丹鹤峰,忽然想放下担子走一走,因为这是葛长庚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另一个家。 婴姬和葛长庚相识在茫茫大雪山中,她在某次任务中受了重伤,躲在雪山里养伤,顺便在山脚下的部落里掠夺了数十名童男童女,吞噬精血。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留下线索,被道门牛鼻子追上了,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葛长庚。那是她生命中的魔星,为了这个男人,她堂堂面首三千,石榴裙下妃子无数的绝代妖女,竟然有了洗心革面相夫教子的念头。可那男人是道门弟子,人妖殊途,与她而言就像天空闪过的烟火,美丽绚烂,一闪而逝。 一直到葛长庚弑师叛宗,可把婴姬高兴坏了,心说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啊,我看中的男人就该藐视一切法度和伦理,弑师算什么,弑父都是等闲啊。她也就名正言顺的可以和葛长庚在一起了,纳他做后宫的皇后。可从那件事后,葛长庚就变得沉默寡言,和她也不亲近,他的目光总是沉静如寒潭,就像那个少年一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婴姬就想,原来那件事对他影响这么大,几成心魔。她就像个孤独的皇帝,每天期盼着皇后能临幸自己,可皇后一副云淡风轻禁色禁欲的冷美人形象。 婴姬漫步在萧条的园林,屋顶积满白雪的道观,清扫干净但湿漉漉的台阶,以及冻的坚硬的小径,她走过这些路,就像走在过往的时光里,嗅着葛长庚的气味。初见时的葛长庚,是个跳脱活泼,玩世不恭的青年,有点坏有点痞,邪魅的让人心动。 最后她来到了祠堂,供奉着丹鼎派列位祖师的祠堂建在背光的北面,山上弟子本来就少,这里就更加人烟罕至。祠堂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扫地老道,负责管理这间祠堂。婴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来这座祠堂,她是踩点来了,这里表面是一座祠堂,当然事实上也是,但它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丹鹤峰护山大阵的阵眼。道门五宗都有大阵守护,并不是妖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于是要攻打九老山,破坏大阵是必要的准备。 婴姬来到祠堂前,正好看到那个老道士佝偻着背,扫着门前的积雪。他行将就木,动作僵硬而缓慢,但婴姬半点不敢轻视,这种人族老家伙,说不定年轻的时候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也许当年还和她交过手呢。葛长庚与她说过,丹鼎派的阵眼在祠堂,祠堂平日里无人,只有一个老道看管,他入门时那老道就在了,当时还是掌座的师尊见了老道士,也得恭敬喊一声师叔。 人族也好妖族也罢,都是越老越成精,婴姬远远看一眼,就打算走了。她是来道门寻找阵眼来了,丹鼎派不在此列,丹鼎派的阵眼葛长庚就知道。 这时,老道士抬起头,朝她招招手。 婴姬沉吟了片刻,考虑要不要转身就走,这种老人精不说火眼金睛,但绝对比年轻弟子要难应付,万一给他瞧出端倪,麻烦就大了。可她还是走了过去,执道门晚辈礼仪,躬身作揖。 “小娃娃面生的很,外门弟子?”老道士笑容慈祥。 婴姬心说你个老家伙整天呆在这里跟一群死人相伴,我面生不是很正常么。她摇摇头:“前辈,弟子是妙真道内门弟子,比赛结束了,过来与相熟的同门絮叨。” 老道士点点头,安慰道:“输了也别气馁,你年纪小就成内门了,将来前途无量。” 喂喂,我还没自报战绩呢,你怎么知道我输了。话说你真的是隐藏的高手么。 婴姬心里碎碎念,嘴上却说:“弟子知晓。” 老道士拄着扫帚,含笑点头:“既然你不是丹鼎派弟子,祠堂就不能让你进去咯。” 婴姬本来就没打算进去,她目光透过敞开的大门,瞧见祠堂里死寂枯败的院子,以及紧闭的两扇雕花堂门,心里一动,“前辈,每个宗门都有掌座和观主,为什么丹鼎派没有?” 老道士忽然用力顿了顿扫帚,痛心疾首道:“还不是门派里出了个狼心狗肺的叛徒给闹的,前任掌座葛玄,那是我师侄儿,年轻的时候就是响当当的天才人物,丹鼎派交到他手上我也放心,可我这侄儿就是看人的眼光太差了,这辈子就收了两个嫡传弟子,最终死在自己弟子手上。唉!” “能跟我说说嘛?”婴姬说。 “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老道士摇摇头:“我都隐居在这里几十年了,早不关心外界的事情,不过当年师侄的另一个弟子倒是来过这里,下着大雨,跪在祠堂前哭了一天一夜,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你说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老人喋喋不休的说着,像个上了年纪喜欢唠叨的寻常老人。婴姬几次忍不住想偷偷出手,最后选择沉默。告别老道士,沿来时的路离开。 楚望舒把秘法牢记在心里,他也算半个蛊术高手,能分出秘法真假,对面床榻上婴宁半躺着,姿态慵懒,此时药力在她体内换换化开,俏脸酡红,眼镜儿都有点睁不开,昏昏欲睡。 “是不是很难受?” 婴宁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妩媚万分的“嗯”一声。 楚望舒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起身走到床边,手指分开婴宁衣襟,里面是一件艳红肚兜,包裹着滚圆挺翘的胸脯。他说:“要不要我帮帮你?” 婴宁心里一动,心说这小子终于忍耐不住想占老娘便宜了么?就说老娘魅力不至于连一个毛头小子都祸害不了,之前装的可正人君子了。此时楚望舒的手指已经从胸脯移到了小腹,温暖的手掌贴着她的小腹。婴宁觉得机会来了,这小子神完气足,应该是纯阳童子身,若能借助他的元阳,未必不能冲开封印,于是娇媚道:“奴家都是楚公子的人了,甜茶倒水,红袖添香,奴家什么都会干,还能随便干。” “如此甚好!”楚望舒笑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腹黑二人组(第五更) 对男人来说,美色和权力永远是难以拒绝的诱惑,就像瘾君子离不开毒品。婴宁最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晕晕欲睡的眸子绽放出夺目光彩,她用力挺了挺胸,右手按住那只在小腹上游走的不安分的手掌。 “添茶倒水就不必了,红袖添香也不需要,我只要你.....”楚望舒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 只要我? 婴宁眸子更亮了。只听楚望舒淡淡道:“我只要你的修为!” 婴宁心中徒然一凛,危机预感升到极限,小腹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整个气海微微一震,随后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辛苦积攒的修为疯狂涌出,朝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涌去。此情此景,当日楚长风身死时的景象又跃入脑海,婴宁惊恐的想尖叫,但她浑身僵硬,连动根指头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修道数百载,为他人作嫁衣裳。 楚望舒终究没有做绝,也没破坏她的气海,抽干了浑身真气后,罢手了。没有让婴宁步楚长风后尘。楚望舒神采奕奕,眼神愈发清凉,反观婴宁软绵绵瘫在床榻上,像是耗尽了体力。她喘着粗气,怨毒的瞪着:“想不到堂堂道门弟子,竟然精通这等阴毒的功法。” “善恶之别不在功法,而在其心。” “人族果然不能相信,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我周全?” “我只答应不害你性命,没说不吸取你的修为。况且这样我才放心把你留在这里。”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毁我气海!”婴宁冷笑。 楚望舒俯身,粗暴的捏住她尖尖下颌,冷冷道:“是你把她带到青丘,她所遭遇的一切皆因你而起,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的秘法连将功补过都算不上。” 婴宁凝视着楚望舒的眼睛,“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楚望舒灿烂一笑:“听说狐女的媚术比白云观房中术还要略胜一筹,不如你让我尝尝什么是销魂蚀骨的滋味?争取做我床上尤物,这样不就把小命保下来了?” 婴宁却狠狠打了个寒噤,她当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事情走到这一步,她早就不认为楚望舒会被美色所惑,这是个心如铁石的男人。他是在敷衍自己,或者说是在打趣猎物,就像猫总喜欢把猎物戏耍的精疲力尽后享用。 “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帮我把床单洗了。”楚望舒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眸光冷漠:“别跟我谈条件,你没这资格。” 翌日,楚望舒从入定中睁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修为到练气巅峰后,他很少入睡,睡眠是蓄精养神的最好途径,但修道者的精神早已不需要靠睡眠来修养,这种情况会随着修为攀升而愈发明显。走出小院,他看见婴宁正坐在小杌子,低着头浆洗衣衫。沉甸甸的胸脯随着搓洗的动作摇晃,任何个男人看了都要心血来潮一下。 婴宁很自觉地切换到丫鬟模式,天寒地冻,浆洗衣衫这种事情对水研姬而言是件苦差事,东竹和夏蝉衣虽然时常来帮忙,可到了冬天药田不需要照看,是她们的休假期。况且很多时间还得刻苦修炼,不能什么琐事都让俩丫头来做。楚望舒怕欠她们太多,万一哪天她们理直气壮的要求自己娶她们,都不好意思拒绝...... 当然,对于修为尽废的婴宁来说,这也是件苦差事,可楚望舒才不会管她苦不苦呢,她又不是自己老妈。 天色青冥,朝阳还未升起,东边只有一抹亮金色的轮廓。 水妍姬在厨房里忙碌,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院子里的婴宁,眼神儿有些警惕。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水妍姬都见怪不怪了,心说我儿就是有魅力,世界上的母亲都认为自己儿子是最出色,水妍姬也不例外,就是觉得太招蜂引蝶也不好,对不起水玲珑。婴宁修道数百年,人情世故熟稔的很,是那种床下是贤妻,床上变荡·妇的妖精。嘴甜爱笑,三言两语就把水妍姬哄得差点要认她做干女儿。楚望舒对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破,曲线救国嘛,以为跟他母亲结下深厚情分,自己到时不看僧面看佛面。 可昨天晚上,东竹和夏蝉衣如期而至,帮着水研姬生火做饭,再做半个时辰的针线活。瞧见婴宁也丝毫不惊不讶,彼时水妍姬已经颇为中意婴宁。楚望舒心说这不对劲啊,这俩丫头为何能如此平静,就算不好奇,也不该半句都不提。直到吃饭的时候,夏蝉衣发大招了,瞅了眼被水妍姬硬拉下着入座的婴宁,扬起好看的眉宇,很有深意的笑道:“这就是楚师兄在祭天大典上问道尊要的妖女吧。” “是妖怪哦。”东竹以平静的语气,冷不丁的补充一句。 “据说本来是要作为祭品的,可楚师兄怜香惜玉,把她求了过来。”夏蝉衣眯着眼说。 “是妖怪哦。”东竹依旧语气平静。 东竹每说一次,水妍姬的脸色就变一次,妖族这两个字在寻常人眼中就跟“死亡”一样醒目狰狞,而楚望舒知道娘亲这辈子最憎恶妖族,她的母族就是毁在妖族手上。 水妍姬再看婴宁时的眼神,就彻底不一样了,但她更伤心自己的儿子,于是泫然欲泣的用一种“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的眼神看着楚望舒。 楚望舒愣了愣,还不太好解释,总不能说我是为了三姐才收留这个妖女。 婴宁老于世故,见水妍姬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曲线救国的计划失败了,自觉地站起来候在一边,胸脯起伏,既愤怒又委屈,倘若她还有余力,肯定化出原形扑上去撕咬两个小贱人。 早餐是小米粥配一叠咸菜,楚望舒慢条斯理的吃着,他对面坐着水妍姬,院子外是婴宁搓洗衣衫的声音,他很享受这种安静温馨的时间,如今他已不再是练体境时的大胃王,虽然做不到餐风饮露,不过也渐渐远离五谷杂粮。他甚至可以几天不进餐,但他每顿饭都会准时回来,和娘亲两人默默吃饭,有时候东竹夏蝉衣也回来凑热闹。很多年轻人不明白平淡是福的道理,他们总想着出去闯荡世界,每天都要过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才不枉费青春年少。但楚望舒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格外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光。他心里始终住着一个孤独的复仇者,它愤怒,它咆哮,它不甘,同时它也渴望有个避风的港湾。可十六岁那年后,他再也没有了家。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天地间。天大地大,何处为家? 这时,晨练的钟声响起来,听到钟声的内门弟子都改去主殿集合,道门的晨昏功课是雷打不动的,楚望舒也不能例外。不过别指望他多积极,每次都是压着时间点赶到主殿,听葛长青或者冲虚冲和老道耳提面命几句,然后大家静坐半个时辰,各自散去。 “吃好了就快去吧,好好修行,不能松懈。”水妍姬如此告诫儿子。 楚望舒笑道:“不急,吃完再去。” 水妍姬含笑点点头,她不是修道之人,也从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儿子再过一年就行冠礼了,不需要她事事操心。就是不知道玲珑丫头什么时候能醒来,她若不醒来,水妍姬就打算给儿子纳几房小妾什么的,比如东竹夏蝉衣就挺好。那俩丫头看起来给儿子做小妾也会很高兴的样子。院子外的那个妖女就别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让儿子跟一个妖族有任何牵扯,水妍姬有着作为母亲的坚持和原则。 晨钟的余声中,楚望舒来到金丹殿前的广场上,青铜大鼎里烧着祖师高香,殿内殿外缭绕着浓郁的香火气息。 青铜大鼎的前方,冲虚老道士负手而立,白眉倒竖,喝斥声抑扬顿挫,唾沫横飞。内门弟子们低着头,耸拉着肩膀,一副做错事的小孩模样。 楚望舒悄无声息入列,站在队伍最后排的右下角,他左边是面无表情的苏星斗,前方是个低头啜泣的女弟子。 “怎么回事?”他转头低声问。 “略作了解,昨日我派内门战绩奇差,五百名内门弟子,昨日参赛两百七十名,同门竞技不算,与别派交手的弟子共一百二十六,输了一百场,赢了二十六场。”苏星斗点点头,一脸我就知道这么多。 楚望舒默默捂脸:“好清晰的统计,好完整的数据,原来只是略作了解......”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日渐没落的丹鼎派(第六更) 丹鼎派的尴尬境地,楚望舒有所耳闻。本是道门五宗之一,这些年逐渐人才凋敝,掌座大真人葛玄身陨,昔日天才葛长庚叛变,如今能撑起丹鼎派的唯有冲虚冲和以及葛长青三位真人,是五宗里唯一没有大真人撑场面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对,应该是长辈气弱晚辈怂,近十几年来,内门弟子素质普遍低于其他大宗,否则当日也不会让白云观的人欺到头上。葛长青苏星斗师徒承载着丹鼎派的希望,如今再加一个楚望舒,但葛长青修为始终滞留在真人境,让冲虚冲和两位师叔看他的眼神中,不知不觉就有了婆婆看媳妇瘪瘪的不争气肚子的味道。师父尚且如此,徒弟就更指望不上。 丹鼎派弟子情绪不高,虽然苏星斗昨天拿下了首杀任务,可赢的并不轻松。大家就想连符箓派的小胖子都成长为高手了。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冲虚唾沫横飞的一刻钟,意犹未尽,转头看向师弟冲和,后者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再看向师侄葛长青,葛长青越过一颗颗脑袋,凝视后方的楚望舒:“楚望舒,你今日的对手是上届五宗论道位列十一的黄龙观大弟子肖白石,可有把握?” 楚望舒愣了愣,下意识朗声回应:“师尊放心,我定不负期望。” 葛长青满地点头:“很好,一派运势,有起有伏,此乃天道至理。但你要让诸位师兄师姐们知道,哪怕在人生最低谷,也要有迎难而上的勇气。你若失败了,杖责一百。” 我我我......楚望舒惊呆了。他以为葛长青就是随口一说,于是他随口一应,谁知道这tm是军令状。就跟领导高喊着“为创建和谐社会而努力”的口号一样,过个嘴就跑掉的东西,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乱入。他连肖白石是谁都不知道。 “上次犯了道门戒律,才杖责六十!”楚望舒嘀咕,嘴上大喊:“绝不辱命。” 冲虚扶须微笑,表示很欣赏这个晚辈的一腔热血,然后宣布早课结束,大家快速青冥峰参加论道。 弟子们从楚望舒身边走过,相互打招呼,为他鼓气加油。 苏星斗独自一人朝反方向走去。他总是这样不合群,像只被抛弃的孤狼。 “师兄,不去青冥峰嘛?” “今天没有我的比赛。” “看看热闹也好啊。” “我知道我是天才。”苏星斗忽然说。 楚望舒愕然,能这么一本正经说出如此自恋的话,也就他了。 “但这世上从来不缺天才,你也是天才,李妙真也是,鱼重玄同样是,甚至楚千翎也有着巨大潜力,太多了,天才数不甚数,如果因为你天赋出众,就懈怠自满,迟早会泯然众矣。天道酬勤,是我一直信奉的理念。” “我知道你天赋绝对不输于我,但也希望你不要松懈,肖白石不是平庸之辈,他所学驳杂,却都极为精通,手段层出不穷,远远比五宗内门弟子难对付。符箓、炼丹、剑道、气兵,幻术、奇门遁甲,他都运用自如,三年前他已经是练气六重天,如今保守估计,也是半只脚踏入小真境,甚至已经是小真境。你练气八重,距离半步小真还有一些距离。” “你和他交过手?”楚望舒怔了怔,以苏星斗的脾气,应该不至于对一个素不相干的人如此熟悉。 “我就是碰上他,才止步在前二十之外。不过那是三年前了。” 楚望舒叹了口气,“师兄,你和师尊果然是师徒啊。” 苏星斗一愣。 “真是一口猝不及防的鸡汤,不过我干了。”楚望舒转身走了,摇摇摆手:“师兄,看我秒杀了那个肖白石。” 青冥峰,五宗论道! 广场上积满了人,某些真气雄厚的弟子,甚至悬浮在空中观看战斗,实在撑不住了,就落下来换口气。人数一点也不比昨天少,虽然昨日淘汰了近乎一半的弟子,战败的弟子从参赛者转变成观众。道门清修枯燥无趣,不像繁华俗世那样处处诱惑。因此五宗论道格外热闹也就不奇怪。 楚望舒赶到青冥峰的时候,正好听到几个内门弟子在议论,看胸口的标志,是妙真道的弟子。 “看,这是第三个丹鼎派弟子战败了。” “马上就第四个了,又上去一个。” “丹鼎派这几年愈发没落,全靠一个苏星斗撑大梁。” “不是还有个楚望舒么。那也是个怪胎。” “楚望舒入门一年,丹鼎派的道术怕是学不精深,就算赢了,也是靠无垢道体吧。” “对了,上次他去白云观闹事,那无垢道体可真是太不俗了,我师尊后来分析,应该是第四层了。” “第四层无垢道体,小真境也可以纵横了。” 楚望舒笑了笑,收回心神,关注擂台情况。四方擂台,居南边的那座,参赛者正是丹鼎派弟子,面孔有些熟悉,但不认识,应该是打过几次照面。对手是个符箓派弟子,一手五部神符如火纯情,幻化出火凤、水龙、土牢、金箭、藤蔓,不断逼退想要欺身肉搏的丹鼎派弟子。几番突进无果后,丹鼎派弟子转而施展道法,但纯粹道术比拼,怎么比的过以手段层出不穷著称的符箓派。 天然克制! 丹鼎派走的是内外丹路线,在五宗论道中不得使用强行提升真气的丹药,也不得使用自残法术。以参同契与黄庭经为首的内丹法门,是最温吞的修炼之法,以身为炉,以气为火,在丹田中温养出金丹。越到后期,实力提升越强。直到炼成九窍金丹,方为大成。丹鼎派内外兼修,却不重道术,走的以身证道路子。前期进展缓慢,到小真境后才会迎来飞跃。 楚望舒这一年来,研究了不少丹鼎派典籍,对自己门派的主旨领悟渐深,他没修炼心法,但道法却颇有研究。 百招之后,丹鼎派弟子久攻不下,接连被三道符箓击中,遗憾败北。 台下一片嘘声。 胜者作揖,在欢呼声和掌声中含笑下台。 “差距好明显啊,百招之内落败。” “丹鼎派弟子不行啊。” “丹鼎派弟子前期是弱了些,但后劲很足,我听说当年葛玄大真人,是道尊之下第一人。” “苏星斗转修剑道后,丹鼎派再也没有根正苗红的后起之秀。” “楚望舒算不算?” “他不算。” 又过了一个时辰,宣号长老朗声道:“一千七百八十二号选手,叁号擂台,上场!” 楚望舒跃上擂台,把写着号码的黄纸交给宣号长老。随后在人群里张望。 宣号长老念到第三次的时候,一个青年男子御风而来,衣袂飘飘,黑发飘扬。他翩然落定台上,四下拱手。当即便有许多弟子欢呼应和,显得很有威望似的。 楚望舒打量着对手,长相一般,气质沉稳,年纪大概二十七八。之所以受欢迎,应该是五宗论道位列十一的缘故,真正的道门中流砥柱,精英中的精英。内门弟子中能排前二十的,都有希望成为真人。真人是踏入道门高层的基础门槛。来的路上,葛长青跟他详细说过肖白石,此人师门并非五宗之一,属于白云观之流的旁支,但此人天赋足以与五宗内门中最富盛名的天才并列。与苏星斗李妙真这类天赋异禀的弟子当然还有些许差距。但绝对不能因此小看,年纪摆在那里。 楚望舒与肖白石目光交接,含笑颔首。相互作揖后,二十息后比斗开始。 “楚师弟,久仰大名。”肖白石笑道。 “肖师兄,师弟同样久仰大名。”楚望舒礼貌回应。 观众弟子几乎都将目光集中在叁号擂台,其他的擂台比斗都没有他们二人引人瞩目,新晋的天才弟子和成名已久的老牌弟子,肖白石可比白云观大弟子采丹要厉害多了。 “我觉得这场战斗,肖白石很多能阴沟翻船。” “未必,师弟我认为楚望舒赢面不大。” “楚望舒无垢道体第四重,不是小真境大圆满的高手,根本不能与他抗衡。” “肖白石不正是小真境大圆满么,而且他手段繁多,必定有法子克制无垢道体。” “我赞同,楚望舒当日不就是被采丹的青藤术克制了,险些被弑神钉破去丹田。” “看来你当日在场,可结果是楚望舒赢了。至今回想起他那记气刀,仍觉得心胆俱寒。” “我是说无垢道体并不是无敌的,有很多办法克制,反观肖白石,他早已踏入小真境界,符箓剑法雷法奇门遁甲无一不精,怎么看都比楚望舒赢面大。” “说得对,我也觉得肖白石必胜。” “附议!” “同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截气指(第一更) “楚师弟走过通天之路,大家都说你是全才,师妹们都暗地里喜欢你。”肖白石说。 楚望舒嘿嘿一笑:“肖师兄不要说的那么坦白啦,师姐们喜欢我的事情,心照不宣就好。” 肖白石一愣,失笑道:“楚师弟性格倒是有趣,不像传闻中那般......” “不像传闻中那般阴翳桀骜?”楚望舒笑笑:“阴阳双面,太极鱼早就告诉我们的道理。” 肖白石点点头,又道:“正好为兄也精通数门神通,道门很少有你这般全才的弟子,不如我们逐一比试?” 楚望舒想了想,摇头:“不,我学那些东西,是自保杀敌的手段,但我如今作为丹鼎派弟子站在这里,我就只会用丹鼎派的道法战胜你。” 肖白石眉头一皱:“师弟入门不过一年吧!” 楚望舒没有回答,他走到擂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轻而易举的突破了隔音禁制,他环顾场外弟子,深吸一口气:“丹鼎派诸位同门,师尊说的对,人生有起伏,正如潮涨潮落,修道贵在道心纯粹,不可为外物扰乱心神。如果因一时成败而坏了心境,那么我楚望舒,今日以丹鼎派道法,为丹鼎派正名!” 偌大的广场上一静。楚望舒这一手让人始料未及。 丹鼎派没落了?是衰弱了,但并不是没落。 没有大真人?这也是事实,可这不代表永远没有掌座。 今天,我要为丹鼎派正名! 丹鼎派弟子心神一震,浑身鸡皮疙瘩,胸中仿佛有股意气在激荡,这是积郁在心中的郁垒咆哮。同门异样的眼神,他们窃窃私语,说丹鼎派一代不如一代。师长失望的眼神,他们长吁短叹,为丹鼎派的前途忧心。久而久之,我们也觉得自己没落了,是道门五宗里最弱的一派。再也不敢对别派内门说“不”,再也没有勇气对他们拔剑,因为我们弱,我们不如人家。 可今天,一个入门不到一载的师弟,他在五宗论道的擂台上,在道门众目睽睽之下,他说:“愿为丹鼎派正名!” 刺骨的狂风吹来,心里却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渐成燎原大火。 “楚师弟必胜!丹鼎派必胜!”有个女弟子红着眼圈,撕心裂肺的大喊。 “楚师弟必胜,丹鼎派必胜!” “必胜!必胜!” 观众中,呐喊声此起彼伏,男弟子也好,女弟子也罢,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是啊,人生起伏,如潮涨潮落,怎能因一时的低谷而丧失斗志,泯灭意志。他们是丹鼎派资深内门弟子,却被一个小师弟教育了。 擂台上,肖白石笑道:“大家都在为你欢呼。” “只有丹鼎派弟子而已。” “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 “师兄既然一而再的重复,那我也说些自己心里话,凡是都讲究过犹不及,你学的手段太多,就跟囫囵吞枣无异。样样精通,实则一样都不精通。肖师兄出身黄龙观,如丹鼎派的大黄庭、符箓派的神霄五雷、妙真道的太上忘情剑、补天道太乙神数、上清派太上感应篇,此类核心道法心法,你无缘接触。既然如此,为何不专心参悟黄龙观绝学?黄龙观毕竟是道门正统,修炼至化境,同样直指大道。” 肖白石微微一笑,神情淡然,显然听这些话不是一次两次了,师门长辈,同门师兄弟,都用类似的话劝过他。 “是贪多嚼不烂,还是融会贯通,现在说还太早。” 楚望舒一听,笑了,这肖白石还真有意思,看着温良恭谦,其实骄傲到骨子里,楚望舒其实没资格说别人,他不也是大杂烩一锅煮,可他是散修,学什么是什么,没的选。而且神帝是他的启蒙老师,那位老人家是这正的熔炼百家于一炉的大家,楚望舒受他影响也正常,事实上这条路很难走,他前世费劲千辛万苦,才将一生所学融会贯通,他不认为肖白石资质比他好。 二十息早就过了,肖白石觉得与楚望舒已经无话可说,遂弹剑出鞘。黄光一闪,黄橙橙的古剑呼啸破空,剑气抚动楚望舒一缕额发。 楚望舒身上泛起浓郁的莹光,宛如天神下凡。 黄铜剑拖曳着尾光,空气中响起阵阵啸声。 楚望舒深深吸一口气,沉腰坐跨,一记直拳轰向来势汹汹的黄铜剑。 场外观众听不到穿金裂石的锐响,但看见了拳头和剑尖相撞迸溅的火星。一个个脸色变的极其古怪,震惊、骇然、不信、激动......肉身撼飞剑! 壮哉! “不是说用丹鼎派道法吗。无垢道体何时成了丹鼎派神通?”有弟子冷笑。 “一张嘴开出了天花。”立刻有人附和,说的阴阳怪气。 “毕竟丹鼎派道法威力平平,炼丹倒是不错,可炼丹手法又不是制敌招数,当日楚望舒不就是依仗无垢道体,在我白云观门前闹事,他也就这种不要命的蛮横功夫了,什么天才,徒有虚名。” 这些话立刻引来丹鼎派弟子反驳:“放屁,我派“九窍金丹成,肉身开天门”的谚语是瞎说的?无垢道体和金丹之身没啥区别。” “就是就是,孤陋寡闻,莫要出来丢人现眼。” 一阵争论声。 话是这么说,可无垢道体毕竟不是金丹之身,丹鼎派弟子难免气弱。是啊,虽然金丹之身不弱于无垢道体,可是依仗无垢道体战胜对手,真的是我丹鼎派的胜利么? 黄铜剑悬停在肖白石头顶,不在出击,而是嗡嗡颤动,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只见肖白石两指拉开百宝囊袋口,一道道流光冲出,分列是黄铜剑两侧,共九把飞剑,霎时间剑气充斥擂台方寸之地。 “大九剑阵!” 黄龙观弟子中振奋呼声,其他弟子亦是精神一振,大九剑阵,是黄龙观绝学,也是肖白石最强的手段之一,他能在五宗论道上一路高歌,此剑阵功不可没。没想到一开场,肖白石就使出了近乎压箱底的手段。可见对楚望舒忌惮到何种地步。 道尊遥遥站在高空,他的身后是太乙大真人和清徽大真人,再往后是诸位真人,修为到了他们这个程度,脚踏虚空如履平地。 丹鼎派三位真人并肩而立,俯瞰叁号擂台。当肖白石亮出大九剑阵,冲虚真人眉头一皱:“长青,你这弟子修为如何?” 葛长青反问:“师叔看不出他的修为?” 冲虚瞪眼:“我是问你真正实力。” 他当然能一眼看穿楚望舒练气八重的修为,但真实战力往往与练气修为有偏差,比如练气境的苏星斗拼死南山老祖,比如练气境李妙真斩杀小真境巅峰的大力牛魔,比如失控暴走的楚望舒差点宰了葛长庚和九尾狐。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所以冲虚有此一问。 葛长青心说,师叔啊,这小子很是古怪,发起狂来都可以横扫道门,可他正常状态下的真正实力,恕师侄无能,师侄不知道哇! 葛长青也就做过两个多月的正职师尊,之前都是放养,而楚望舒毕竟不是一张白纸进的道门,所以他还真无法估算楚望舒的真实战力。 “葛师侄,你徒儿的无垢道体境界不浅啊,但白石的大九剑阵,最擅长困敌,九十九剑后,未必不能破了无垢道体。”说话的是个白胡子老道士,黄龙观观主,与冲虚是一个辈分。 九把飞剑围成一个圈,剑尖指着作为圆心的楚望舒。蓬勃的剑气让楚望舒毛孔有些刺痛。他往前踏出一步,剑阵也随之移动,往后退一步,亦是如此。 九剑之间有共鸣,它们通过看不见的气机彼此呼应,共同进退,这是剑阵最强大的地方,大概的意思就是一根筷子易折,十根筷子不易折。要突破剑阵有两种方法,以蛮力破阵,或者切断飞剑之间的联系。楚望舒低头看一眼手背,毛孔中沁出一层细密的血珠。剑阵无形中发力,剑气摧毁着他的无垢道体。 “元乙师叔,大九剑阵威名赫赫,第四层的无垢道体是难以立于不败之地,但我弟子可不是只有无垢道体。我丹鼎派中有一门道法,恰好克制天下剑阵。”葛长青一字一句道:“截气指!” 九剑嗡嗡鸣颤,其中一剑脱出剑阵,射向楚望舒,被他侧头躲过,就当所有人认为楚望舒束手无策之际,只见他抬起手,并指如剑,轻轻划过眼前的虚空,像是切断了某根看不见的长线。 “叮当!” 飞剑尚未来得及归位,便无力的跌落。 这时弟子们才发现,楚望舒的手指,金灿灿如同黄金浇筑。 “截气指!” 丹鼎派弟子脱口而出。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正名(第二更) 楚望舒像一头凶兽扑向飞剑,手起手落,切断一条条看不见的气机之线,一柄柄飞剑跌落,叮当作响。顷刻间就破去了大名鼎鼎的大九剑阵。 丹鼎派弟子炸了,欢呼声不绝于耳。 谁说我们丹鼎派没有道法? 谁说丹鼎派道术不行? 截气指是一门近战神通,以截断敌人体内气机而目的,被身具此神通的丹鼎派真人近身是极恐怖的一件事,但真人之下很少有人能学成这门神通,内门弟子最多入门,但无法发挥出截气指真正的威力。但楚望舒可以,他有无垢道体伴身。 “你们还没赢呢,得瑟什么!” “真嚣张,肖师兄绝对不会输,他是内门弟子排名十一的高手。” 黄龙观弟子满脸吃味。 即便楚望舒露了一手漂亮的截气指,在场的弟子仍然不觉得他能战胜肖白石,因为修为的高低摆在那里,不同的境界,就像一面看不见的墙,这道墙的名字叫小真境。 练气境的高手能与小真境相比?真气浑厚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在初步炼神的小真境面前,练气境欠缺太多东西。楚望舒是天才,但肖白石同样是天才,他可不是散修,黄龙观也是道门正统。 元乙真人赞叹道:“后生可畏,多少年没见到截气指了。大九剑阵是白石三年前的极致,而今他最强的是雷法!” 似乎响应了他的话,肖白石双臂一震,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语,本就阴沉的天空愈发阴暗,忽地一道闪电划过云霄,紧接着闪电不断划过,青蓝色的雷电爬满天空,像是肆意的笔触,又像是狰狞的触须。这就是小真境,练气九重被称为小真境,但小真境又分三个阶段,区别这三个阶段的是炼神,小真境大圆满就是初步炼神,元神强大到可以如天地交感,故而能引下九天上的雷霆。 雷法是道门最高绝学之一,但大多数内门弟子都无缘学习,因为学习雷法的门槛是小真境。 葛长青瞥了眼满面笑容的元乙真人,淡淡道:“师叔是否还记我丹鼎派的雷法?” 元乙真人笑容敛去,白眉耸动:“清徽丹诀!你这弟子凝练内丹了?” 葛长青大笑道:“我的弟子,怎么能没有内丹?” 周围的真人诧异的看过来,这个弟子凝练内丹了?他才入门一年而已。 清徽丹决,与正统雷法不同之处,在与它激发的是体内五雷,不需要天地交感,同样可以操纵雷电。而今丹鼎派内门中,唯有少数佼佼者凝练出内丹,其他的都只是雏形而已。可楚望舒已经凝出内丹,当然葛长青不知道,他凝练出的不是一颗,而是五颗。 金木水火土! 楚望舒以金属性内丹激化雷电,他双掌朝天,摆出抗天之势,掌心中电屑跳跃,片刻后,两道粗壮的雷电逆空劈出,恰好与天空中劈下来的雷电撞上。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破隔音禁制,强光模糊了两人的轮廓,迷了观战弟子们的眼睛,电弧爬的到处都是,擂台升起金色光幕,挡住了肆虐的电弧。 楚望舒发髻炸开,双掌血肉模糊。肖白石虽然并未直接对抗,但他元神牵引着雷电,亦在碰撞中遭到巨力反噬,七窍流血。 电弧散去,楚望舒抖了抖手,鲜血在擂台表面甩出触目惊心的痕迹,他丝毫不以为意,因为淡淡的莹光包裹手掌,血肉再生。 “肖师兄,我还可以在来一次,你呢?”楚望舒说话的时候,掌心电弧一闪而逝。 肖白石身躯晃了晃,眼前一片模糊,他元神受到了创伤,强撑着不昏厥已是极限。 “清徽丹决!可你怎么会有如此浑厚的真气!”肖白石吐出一口血。 “天赋异禀咯。”楚望舒含笑,他也没说谎,混沌体不就是天赋异禀,这还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等他踏入真人境,那才真正的神力澎湃,永不枯竭。 “你修炼的......是大黄庭?”肖白石这是死也要死的明白,就像世俗里那些剑客大侠被一剑刺穿了心脏,吐着血问你这是什么剑法。 “不是!”楚望舒说完,隔空一巴掌将这个备受瞩目的内门十一名拍晕过去。 当长老念出“楚望舒胜”之后,欢呼声像是掀起的狂潮,一浪接一浪,丹鼎派弟子喊到嗓子干哑,女弟子双手做喇叭,尖叫。各派弟子对胜利者传输胜利的喝彩声,真难以置信啊,入门一载的天才弟子,居然真的把内门第十一踩在脚下,练气境击败小真境。丹鼎派内门多少年没有跻身前二十了,最近一次是葛长庚和葛长青兄弟,哥哥第五,弟弟第十三。 楚望舒站在擂台上,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为他喝彩,这是胜利者应得的荣耀......真难以置信啊,想不到他也会为了宗派荣耀这种东西而奋力一搏。他是独来独往的孤狼,他是亦正亦邪的宗师。他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他快意恩仇,睚眦必报。总之他就是个集体荣誉感欠缺的家伙,什么道德正义,什么民族大义,在他眼里都是狗屁。他这辈子最大的大义就是在人族和妖族厮杀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站在人族这边。这可不是他觉悟深刻,而是他曾经对神帝的承诺。 开什么玩笑,老子这一生的悲楚痛苦,可不就是拜人族所赐么! 可现在他站在万众瞩目的擂台上,四面八方都在为他欢呼,大家都说楚师弟好棒,楚师弟是我们的支柱,我们要为楚师弟生猴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触动了一下,他做了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的动作,他张开双臂,像是拥抱住了什么。 冲虚真人老怀欣慰,此刻微微一愣:“他在做什么?” “可能是高兴坏了吧。”葛长青说:“因为他不用挨板子了。”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打板子呢。长青啊,你教育弟子的方式得改改。” 葛长青就说:“请师叔指教。” “这个暂时不谈,你待会找他说说,争取能在五宗论道上夺下前五。” “这不太可能吧。”葛长青震惊了。 “年轻人就得施加压力,不压弯他们的腰杆,怎么能爆发超越自我的力量呢。实在不行......”冲虚拍拍葛长青肩膀,很豪爽的笑了:“就打板子嘛。” 葛长青嘴角抽了抽。 “对了,苏星斗也一样。”冲虚忽然想起来:“做师尊,最忌讳偏心,不患寡而患不均嘛。这是师叔的老成之言。” “真是谢谢您啦!” 楚望舒在擂台上张望,遥遥望见人群中,李妙真朝他俏皮的扮了个鬼脸,明艳的脸庞满是欢喜。 楚望舒走下擂台,刚想走过去和她说几句,敏锐的察觉到被注视了,抬起头,恰好看见清徽大真人冷冰冰的目光,两人视线交错,浓浓的都是威胁的意味。 这女人真烦! 楚望舒嘀咕,护犊子的过分,就像严厉的母亲禁止女儿和乱七八糟的男生厮混,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楚望舒想自己还打不过她,就忍了下来。反正母亲再严厉,好哄骗的女儿总会找机会和不三不四的男生厮混。 九老山门,高达六丈的牌坊,悬挂着数千年不褪色的“尊贵道德”,字迹墨色淋漓。 正午时分,六名浅蓝色道衣的弟子沿着蜿蜒的石阶而下,他们是扫地迎客的外门弟子,也可以用看门童子来称呼他们,午时正是换班的时候。作为道门的门房,地位当然要比寻常外门弟子高,油水也足。所谓油水自然不是黄白俗物,而是有更多的机会修炼,听师长讲道,资源分配也更多,毕竟是堂堂道门的看门人,修为太差,各方宾客来了也不好看。但给九老山看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刮风下雨,打雷闪电,都得像一尊雕塑,风雨无阻的屹立着。哪天妖族打到九老山了,他们也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妖皇或者天帝说,尔等在此候着,容我前去禀告......这才是道门看门人的职业素养。 六名弟子来到牌坊下,没看见与他们换班的弟子,为首的年轻弟子怒道:“这群懒货,莫非是提前溜了?看我晚些跟师尊说去。” 嘴上骂骂咧咧,几人各就各位的在牌坊下站好,左右各三人,这时,为首的年轻弟子习惯性的抬头看牌坊上道尊亲笔的大字。 他猛地呆住了,表情僵硬在脸上,刻骨的恐惧将他包围,整个人如坠冰窖,血脉都仿佛凝结在血管里。 照妖镜!不见了?!! 出大事了,他早该想到的,看守山门的同伴怎么可能擅离职守,他们从未失职过,当他们失职的时候,说明他们已经不在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历史轨迹的变化(第三更) 照妖镜是道门守护大阵的一部分,道门共有十六面照妖镜,是初代道尊们炼制的降妖神器,号称“照彻幽冥,识鬼辨妖”,任何妖族在它的镜光下,统统得化为原形。这是道门防御大阵的第一道关隘,妖族只要出现在方圆十里,就会被它探查到,然后通过阵法向山中示警,数千年来从未失灵,而今它不在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擅自摘除了照妖镜,那个家伙不是妖族,是人族! 可是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这里是道门啊,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在道门生事,吞天妖皇来了也得在道祖挂像面前跪下来唱征服啊。再说又不是五百年前的乱世,妖族兵压九老山的黑暗时代...... “照妖镜丢了,快传信山顶!”为首的弟子像是炸毛的猫儿,面目狰狞的大喊,可当他从牌坊上收回目光,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又戛然而止,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扼住他咽喉的是一条蛇尾,深青色的鳞片有着金属般的质感,蛇尾缩紧,轻而易举的绞碎了他的脖子,在意识陷入无边黑暗之前,他发现一起来的五名同伴消失不见。 一条深青色的大蟒,迤逦的蛇身有着不规则状的黑斑,倒三角的头颅上是一双琥珀色的竖瞳,它吻住那名弟子的脑袋,下颌和上颌顺势分开,猎物很容易就被滑入了它的肚子,括约肌一点点将他推入腹中。 吞噬猎物后,蟒蛇兴奋的朝九老山无声嘶吼,一阵幻光流转,它化为一个妖艳的女子,袒胸露乳,下身却依旧是蛇尾。人首蛇身,这一族的标志太醒目,醒目到九州不管男女老少,一眼就能叫出名字:蛇族!它还有另一个名称,女娲族! “尊道贵德!终有一天要把这四个字踩在脚下。”她高高翘起蛇尾,似乎想劈了这座牌坊。 “相柳,你可没能力破坏这块匾额。它自道门建立以来就立在这里,凝聚了道门数千年的香火愿力,况且别搞出太大动静,吞天妖皇让我们在此待命。”啸月妖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沉声道:“时候,可别惊动了道门的牛鼻子们。” “说说而已嘛。”相柳咯咯一笑:“看把你紧张的,十二妖尊中加上我,来了八位。连娲皇陛下都亲自驾临东荒,今日过后,说不定道门就此从九州除名呢。” 啸月妖尊一声冷笑。他心说你们娲皇怎么不上天啊,说的好像她能脚踏东荒道门拳打西域昆仑中间再尿一泡淹了中州皇庭似的。道门是这么好灭的?有这个能力就不会被天帝压制数千年了。娲皇当然不是上古时代那个娲皇,而是妖族现今三大妖皇之一的娲皇,真实名字叫女希,成名在三千年前,自称女娲九世孙,根正苗红的正统血脉,主要活跃于南疆与西域之间,本来她的领地在西域,与昆仑西王母分庭抗礼,但五百年前人族出了个神帝,根正苗红的娲皇陛下灰溜溜撤出了西域。 这次受邀参与东荒妖族的行动,想来是吞天妖皇给出了足够诱人的利益,吞天妖皇是很睿智的皇者,凭借他一人之力带领东荒妖族,不可能深入敌后干掉道门,如果不是天帝气息太浑厚,遮挡不住,他恐怕连天帝也给请来了。不过到时候就没法收场了,惹来神帝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个连天帝也要唱征服的男人。 三皇中出动了吞天妖皇和娲皇,中坚力量是八位妖尊,那可是八位大真人,即便是啸月这种排名靠后的,爆发出的力量也无限接近大真人。况且还有真人境、小真境各十数名,东荒妖族几乎倾巢而出。长江之盟后,再没有这样的排场。 说话间,啸月妖尊与相柳妖尊的身躯化作青烟消散。 楚望舒没来得及回去陪水研姬吃午餐,他被告之下一场比赛将在正午时开始,场上弟子丝毫不见少去,大家情绪都很高涨的样子,缺个一日三餐算什么,练气士嗨起来可以通宵达旦三天三夜。都不带撒泡尿。 壹号擂台,一个较小的身影跃上,粉嫩可爱的小脸紧绷,乌溜溜大眼儿转动。 楚望舒心里一沉,心说这是命运赤裸裸的恶意啊!然后他跟着跳上擂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委实没想到第二轮就遭遇了熟人,道门内门弟子近五千,这运气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红鸾,听说不但玩火玩的好,剑术也很了得,今天可要使出全力啊,光凭你的先天之火或者三昧真火赢不了我。” 红鸾瞟了瞟他,眼神里是讥讽和嘲弄。 这死丫头! 虽然红鸾自称十八岁,但不管看胸看屁股看身高,还是喜怒无常变化多端的脾气,分明就是个十岁丫头。所以楚望舒也不跟她计较,习惯了她时而扭捏,时而暴躁,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对了,你上届五宗论道排名第几?”他又问了一句。 红鸾没有回答,这时候她居然走神了,她的目光落在楚望舒身上,但楚望舒能感觉出她的眼神没有焦距。而长老的已经宣布比赛开始,进入二十息的准备时间。 楚望舒心道:这丫头今天有点不对劲。 “红鸾!” 楚望舒叫了一声,没反应。 “红鸾!”他大喝。 小妖女似乎才回过神来,目光焦距凝在他脸上,嫣然一笑。 楚望舒皱着眉头:“时间到了,我们该开始了,不过我看你似乎状态不佳,怎么回事?需要调整一下么?” 红鸾摇摇头,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高悬,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的让人心醉。 “时间快到了,听说道门的防御大阵与东皇宫的防御大阵异曲同工,每日正午和午夜都要“换一口气”,就像我们要不停得纳气换气,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不变的输出能量。除了头顶的太阳。” “你再说什么。”楚望舒没听明白。 “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玩过家家的游戏,不过趁着正午还没到,我还有一点时间跟你说会话。而这里有隔音禁制,他们听不到我们说话。”红鸾咯咯笑道,她眼儿妩媚,神态就像一个久经风月的成熟女子,可是不该出现在红鸾脸上的神色。 楚望舒心中大凛,“你是谁!” “你不妨猜猜看咯。” 婴姬的容貌在脑海一闪而逝,楚望舒认出她来了,没有什么原因,大概是那妖女太出色,妖族第一美人,她的一颦一笑都有着深深的魅惑,气质这种东西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不管她有没有易容。 “你们妖族准备跟道门摊牌了?”楚望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身处茫茫雾霭中,周围一切都看不清,唯有对面的红鸾。他知道自己陷入幻境了,真实的他此时像一根泥塑站着。 “虽然对你很好奇,但你注定是吞天妖皇的腹中之物,我对死人向来宽容,也就不计较你在封印之地坏本宫大事了。上次你陷入幻境后失控暴走,现在正好可以制造混乱,吸引道门的注意。”红鸾笑吟吟的说着,眼神像看将死之人那样看他。 楚望舒身上荡起一圈清光,排开层层迷雾,“少看不起人啊,九尾狐。” 清心咒! “我记得九州1191年,道门一如既往的平安无事,东荒妖族也一如既往的收敛爪牙。你是一个人独闯道门呢,还是东荒妖族倾巢而出?” 婴姬眼中闪过异色:“你不害怕么!” “回答我。” “今日就算不灭你道门,也得让你们元气大伤。” 楚望舒沉默了很久,心里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简直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浮起:历史变了! 他重生之后,挽救了母亲妹子三姐的宿命,也改变了自己的宿命,之后他缩在九老山,安安分分做一名内门弟子,积蓄实力来应对二十年后的九州巨变,但他没考虑过历史变更这种大事。不对,他其实有想过,在他改变身边人命运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但水妍姬也好,水玲珑也罢,都是无关大局的小人物,唯一脱离他预料的是楚浮玉。 楚浮玉没有死,她居然还是狐族半妖,并且身具青眼血脉,妖族得到了解印青眼九尾的契机。从他救下楚浮玉那一刻起,历史就已经发生了改变。这个改变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你看,妖族都tm丧心病狂攻打道门来了。他有预感,今日之后,整个九州的局势走向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变化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他失去了未卜先知的能力,甚至会因为前世的记忆影响他在将来的局势中作出错误判断。 妖族想干什么?提前跟人族开战? 真当神帝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不对不对,妖族不会犯这种致命错误,那么是为什么呢?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改变了。 楚望舒按住头,太阳穴突突跳动,剧烈的疼痛冲击脑颅,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它带着沛莫能御的力量要冲破身体。 第一百九十章 红鸾的故事(第四更) “这小丫头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我看过她的记忆,她亲近的人不多,你算一个。说起来你们道门这几年收了不少怪胎,先天神火和三昧真火,每一种都能让人大惊失色呢。可她的记忆里,除了惨淡的童年,没有任何关于自身的记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真是个孤独又可怜的孩子。那么,要不要救她呢?她困在自己梦魇里,一遍遍重复着人生中最不愿回忆的遭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崩溃了,在心境里崩溃,元神也会受到同样的创伤,可能死亡,也可能变成痴呆。她的记忆里,你是个可以依靠的哥哥,那么,楚望舒,你要不要救她?”婴姬敞开怀抱,好像要拥抱他似的。 楚望舒呆呆看着这个妖女,这是赤裸裸的挖坑让他跳啊,眼见幻术无法靠近他的静心咒,就干脆引他自己跳入幻境。真不愧是国主啊,阴谋不行来阳谋,不是婴宁那种小婊砸可以比拟。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朝红鸾奔去,像一头进击的野兽,撞入红鸾娇小的身体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他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可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了,哪怕明知这是个坑,大概是......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吧。他想起那晚在幻阵中看见泪流满面的红鸾,她紧蹙着眉头,闭着眼睛,脸上是又悲伤又发狠的表情,更多的是无助。楚望舒站在树影下看着,那一刻,他忽然涌起兔死狐悲的伤感,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一样的悲伤一样的无助,想要发狠,却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在你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是不是也曾期盼过有人从天而降改变你的命运! 那个改变了楚望舒命运的人是神帝。 而今,他愿意做那个改变红鸾命运的人。 楚望舒觉得自己撞进了一团光里,眼前是一片炽白,随后景物在眼前铺开,四月春,阳光和煦,白云凝固在蔚蓝的天空,无风。 他站在纤陌小路上,身后是清澈欢快的小溪,河底铺满鹅卵石,溪边野草摇曳。前方是一处小村庄,黄土墙,茅草顶。远处田地里插着嫩绿色的苗儿,长势喜人。 这里就是红鸾的心境么?眼前所见的村庄,应该是她的家乡,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楚望舒漫步在村庄中,凹凸不平但踩得极为坚硬的小路,路边野草葱笼,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花香。男人外出耕作,女人在院子里缝补衣衫,或是清洗桑叶。转弯处忽然窜出一群顽童,追逐嬉戏,高高扬起手上的风筝。他们对楚望舒视若无睹,欢笑着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楚望舒不通幻术,也没进入过别人的心境,在这里他是不存在的,他就像一个旁观者。 他一家家的走过,寻找着红鸾的踪影,但一无所获,不知不觉,日落西山,晚霞如火,他又走回了村口。溪水流淌,波光中反射出彤红的阳光。 他终于看见了红鸾,年轻的樵夫背着柴,牵着她的手,从遥远的山路里走来。红鸾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麻衣,长及膝盖,漂亮的小脸脏兮兮的,像个小乞儿,唯有眼眸黑亮黑亮。这么多年了,她真的一点都没变,还是十岁女孩的模样。 樵夫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匆匆,红鸾步子有点跟不上,被他牵着亦步亦趋,这时,她抬头看了眼楚望舒。 楚望舒跟着樵夫来到他的家,袅袅炊烟升起,暗红色的残阳洒在篱笆上的蔷薇,他站在院子里,听着樵夫和她的妻子说话。 “你从哪弄来的女娃子嘛!” “俺从山上捡的,捡她的时候就赤条条不穿衣服,俺给她吃了一块烙饼,她就一直跟着俺......” “那你也不能往家里带嘛,多个人多口饭,日子怎么过。”妻子一叠声的抱怨。 “小女娃吃不得多少饭哩,俺寻思着,等将来咱娃子长大了,让她给娃子当媳妇。省一大笔银子呢。” 妻子抱怨声顿时小了。 楚望舒站在篱笆院里,看着红鸾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她身后是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好奇的瞅她。 夜幕降临,小山村当然也不会有华灯初上,画舫飘荡的盛景,樵夫一家点了油灯,在油漆剥落的厉害的老旧木桌上吃饭,小男孩端着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吃的没心没肺。小女孩正襟危坐,她的眼睛映着一点火光,怯生生的。 女人拿筷子用力敲了敲她的碗沿,粗声粗气的骂道:“愣着做什么,快些吃饭,早些吹了油灯歇息。真是个傻娃子,话也不会说,怎么能给狗娃儿当媳妇嘛。” 红鸾没说话,乖巧的低头扒饭,但楚望舒看到她的眼神里有几分雀跃。 昼夜交替,四季更迭,楚望舒清晰体会到时间从指缝滑过的感觉。沧海桑海,一眼万年。 三年后,红鸾十三岁,狗娃子十一岁,身子长高了不少,鼻涕也没了,可红鸾还是一点也没变,只是脸蛋红润了,气色也好了,她学会了说话。 “死丫头,衣裳咋还没晾完,快些去把桑叶洗了,你想饿死蚕儿么?背着竹篓去,顺道去摘些野菜回来。”女人的大嗓门在屋里传来。 红鸾把衣衫在竹竿上展开,回屋提着竹篓,一溜烟跑出了篱笆院,身后是女人的抱怨声:“光吃饭不长个子,怎地就没变化呢,真是个赔钱货。” 楚望舒来到村口溪边,看见她弯着腰在溪中清洗桑叶,裤管卷到膝盖,白嫩纤细的小腿没在水中。 他走到河边,静静的端详她,这时候的她才是一个孩子,纯真活泼,眉眼柔和,没有后来刻意伪装的高傲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这么看上去就顺眼多了,这才像个孩子么,清秀可爱,肌肤白嫩,这么漂亮的闺女让人禁不住想抱在怀里亲一口。 兴许是弯腰太久,红鸾直起身子,擦了擦汗水,小脸红扑扑,冷不丁瞅到岸边多了个人,吃了一惊,她对楚望舒说:“你又来啦!” “你果然能看见我。” “你为什么老站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没有家可回吗?” “嗯!”楚望舒说:“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真可怜。”红鸾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惋惜道:“可惜我不能收留你,母亲不会同意的,你这么大个,肯定吃的很多。” “母亲?那个女人对你并不好,为什么喊她母亲。” “我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我是狗娃子的童养媳,可我在山里待了很久很久,只有父亲给我东西吃,只有他们愿意收留我嘛!”红鸾歪着脑袋,表情认真:“母亲虽然对我不好,可她会给我做饭,会让我干活,愿意跟我生活在一起屋檐下。” 她只是想把你养大,好给儿子做媳妇,这样他们就省了很大一笔银子,也不用为儿子的终生大事发愁。 可楚望舒心里一动,心说原来是这样么,只有他们肯收留我,只有他们愿意做我的家人,再也不用待在山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世界上连个让你甘愿豁出性命的人都没有,那就太孤独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红鸾的心思,因为这正是他的写照。他们是世界上同病相怜的两条孤零鬼。 “你不是鬼真是太好了,开始吓死我了。”红鸾拍着胸口,吐舌头的表情很可爱。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鬼?” “你有影子的嘛,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看不到你。” “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愿意。”红鸾一口拒绝,大概是觉得直截了当的语气有点伤人,耐心解释:“我答应父亲要给狗娃子做媳妇,我走了他们会伤心,而且我也不想离开家。” “明白了。”楚望舒点点头:“那我走了,我叫楚望舒,如果你哪天想好要跟我走,喊我名字,我就能听到。” 红鸾朝着他的背影轻轻挥手:“再见。” 从此以后,楚望舒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狗娃子十二岁! 狗娃子十三岁! 狗娃子十四岁! 狗娃子十五岁! 此后经年,红鸾始终没有长大,一如她被带下山时的模样。 她不再是平凡的小姑娘,她变成了村民口中的妖怪,一个十年不变的孩子,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不是妖怪是什么? “你滚,不要叫我母亲,我们家不要妖怪,你快滚回山里去......”女人的囔囔声如魔音灌脑,夹杂着一丝惊恐。 “你让她吃碗饭行吗。”男人小声的说。 “你闭嘴,都怪你带回来这个妖怪。你还敢让她在家里住?万一晚上把我们吃了怎么办。” “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嘛,她都跟家里住了这么些年......”男人的气势弱弱的。 “狗娃子,快把她赶出去。” 红鸾沮丧的走出了篱笆院,门槛上,狗娃子握着锄头,一脸警惕和敌意。已经是深秋时节,蔷薇花凋零,冷风呼啸。她蹲在篱笆外,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从这个家里被赶出去已经一年了,一年前狗娃子十四岁,该到媳妇的年纪了。母亲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就算一个孩子先天羸弱,发育不良,总不可能整整六年不变吧,村里人都说她是妖怪,是山上的精怪变化成人形,来村里吃人的。母亲吓的好几年没睡好,就把她赶出了家门。大家开始排斥她,害怕她,不过倒也没有喊打喊杀。可她好几天没吃饭了,这几年全靠父亲偷偷资助,那个男人也不跟她说话,每天傍晚下田回来,不动神色的在她栖居的小草屋里丢几快地瓜,然后离开。 她不怪母亲,家里养了个不会长大的孩子,任谁都会害怕。她也没法嫁给狗娃子,一个不会长大的童养媳,还是童养媳吗?她只是有点难过,时隔多年,她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跟我走吗?”有人在她耳边说。 第一百九十一章 长不大的小孩(第一更) 那个找不到回家路的男人又来了。 红鸾没有抬头,她轻轻说:“你走开啦,你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不要烦我,这是我的家,我还能去哪儿?”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不愿意离开?守着这个不是家的家?” 红鸾抬起头,恨恨道:“关你什么事!”她气势忽然弱了,低下头,看着鞋尖:“我是野孩子嘛,终于有了家,我真的不想走。我也不怪母亲,我又不是她生的,也不能给狗娃子当媳妇了,可她还是养了我这么多年不是么,给我做饭,给我做衣服。” 楚望舒摸摸她的头,“真是个倔强又孤独的死小孩。” “不过,你有麻烦了!”他侧头,望向小路的拐角。 红鸾抬起头的时候,楚望舒已经不见踪影,拐角处一群孩子成群结队的涌过来。 “看呐,是狗娃子家的妖怪。” “妖怪来村子里吃人了。” “我们去打妖怪。” 红鸾站起身,想要逃,但她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追上,用力一脚踹在后心,小小的身子扑在地上,砰的一声,红鸾疼的小脸都白了。孩子们飞快涌上来,把她围住。 “滚开滚开......不要过来!” 红鸾抱着头,大哭大叫。她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衣服,裤子的裤管破烂不堪,脚上是一双磨破了底的草鞋,红鸾双手捂住脑袋,蹲在地上,以此来保护自己。 孩子们不敢靠近,就捡起石子砸她,嘴里囔囔着:“打死这妖怪,她不死,总有一天会害死我们,妖怪都是吃人的。” 红鸾抱着头,纤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草。 “我不是妖怪,我从来不害人的。”红鸾哭着为自己辩解,她太瘦弱,以至于不敢反抗,甚至逃不出包围圈。只能蹲下身抱着头,用这种可悲的鸵鸟似的方法保护自己。 “还敢顶嘴!”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囔道,弯腰捡起一块鹅蛋大的石头,狠狠砸向已然伤痕累累的小女孩。正中后心,砰一声闷响。小女孩哭泣声戛然而止,喘不过气来,伸手捂着后背,脸色痛苦。 孩子们叫骂着投掷石子,雨点似的砸下,落在她的头上,背上,手臂上,鲜血从额头流淌下来。在女孩悲伤的脸庞染上凄艳的红。 少年抱着双臂,威风凛凛的俯视女孩,他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孩子们都怕他,谁敢不听他的话,就带着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孩修理他。村子里孩子就这么多,都归顺到了他的麾下,他经常带人欺负红鸾,这个长不大的小妖怪总是抱着头哭泣,她是村里孩子们的受气包。 “我不是妖怪!!!” 一股火焰徒然爆开来,灼热的高温让人呼吸如堵,正好有两个孩子仍石头不过瘾,打算过去伸脚踹,火焰舔过他们身体,立刻窜起熊熊烈焰。 “杀人啦,杀人啦,小妖怪杀人啦!” “二愣子和铁蛋被小妖怪烧死了......” “救命啊。小妖怪杀人了......” 孩子们吓的一哄而散。 所幸这里是村子,屋子里的大人听见动静,立刻跑出来,扑灭了两个孩子身上的火焰,虽然保住了命,但孩子被烧坏了,奄奄一息。 这事惊动了村长,村长沉痛的说:这事儿怪我们,因为我们一时的心软,让这个妖怪留在村子里,差点酿成大祸。我们把妖怪烧死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同,村民们收集了柴火,堆成高高的柴垛,在村口举行火祭,他们把红鸾丢到柴垛上,村长说再过一刻钟就是正午,一天内正午阳气最足,我们在那个时辰烧死她,她的元神也会被阳气杀死,就不会变成怨灵作祟。 大家说村长果然见多识广,我们都听村长的。 红鸾被捆着双手,伤痕累累,头晕乎乎的,她被不知道是二愣子还是铁蛋的父亲一棍子敲在脑袋上,像是被一棍子打死的鹿儿,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柴垛上,四周都是大人,他们用冰冷憎恶的目光看着她。 红鸾惶恐的眼神在村民身上扫过,她眼睛忽然一亮,那个女人也来了,带着十五岁的儿子。那是她的家人,她喊了很多年母亲的人。可女人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厌憎、仇视以及一丝丝的恐惧,和周围的村民一样的眼神。 “母亲”两个字堵在了喉咙里,红鸾黯然垂下头。 父亲没有来,大概是不忍心看着自己捡回来的小猫被烧死吧,那个有些木讷,有些惧内的男人,沉默寡言,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村长,这小妖怪跟我们家没关系,都怪我那当家的,捡什么不好,捡回来一个妖怪,可当年看她柔柔弱弱,哪里知道会是妖怪哇!”女人像村长解释,撇清关系,希望村民们不要因为这件事排挤他们家。 “木贵还是很本分的,就是不够机灵,小小的女娃子怎么会在大山里嘛,还不得被野兽**光,下次可不能这么糊涂了。”村长语重心长的教训。 “是是是!”女人点头哈腰。 红鸾呆呆的望着女人的脸,心里忽然一阵疼痛,有什么东西碎了,她一直视若生命的东西,碎了。 那东西叫做“家人”! 村长见木贵女人的认错态度很好,满意的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天色,就说差不多了,点火吧! 村民的囔囔着:“烧死妖怪!烧死妖怪!” 当即就有村民在枯枝上淋一层菜油,开始打火,火石迸射出火星,点燃了枯枝。烧死妖怪的呼声更响亮了。 这时,有人撞开了人群。 那个男人来了,他神色仓惶,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拽着铜镰,他把持火把的人推开,用脚踩灭火焰。 “木贵你干啥子,你快点过来。”女人尖叫起来。 可这个惧内的男人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他紧握着镰刀,就像武士握住了长刀。男人挥舞着镰刀大吼:“她是我捡回来的,是我的女儿,你们要烧死她,我就跟你们拼命!” 红鸾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是的,她是这个男人捡回来的,可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和印象,甚至不如狗娃子深刻鲜明。他很少和红鸾说话,开心了就摸摸她的脑袋,农忙的时候甚至一天都不说话,男人老实木讷,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一个连老婆都怕的男人,一丁点的形象都没有。可当大家要烧死她的时候,只有这个男人跳出来说不,他说这是我的女儿,是我捡回来的小猫,你们都不准欺负她。 泪水无声漫过脸颊,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悲伤汹涌爆发,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在乎她,她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有个男人说,这是我的女儿...... “娃子,你咋一个人在大山里呐?父母呢?” 男人第一次见到红鸾,是在离村二十里外的深山,她正坐在山涧的岩石上,温暖的阳光洒下,溪涧里有鱼儿欢快游动,红鸾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些鱼儿。 男人自讨了个没趣,解下一摞柴禾,俯身掬水,先洗了洗脸,然后低头痛饮。 他以为红鸾看鱼儿是好玩,其实红鸾是饿了,但水里的鱼儿太灵活,她总逮不到鱼。 一只石龙子从石缝里爬出来,短小的四肢迈的飞快,刚刚探出头去喝水,红鸾刹那间如扑击的猛兽,逮着它就往嘴里塞。 男人惊呆了,心说这敏捷的身手不科学...... “哎,这个不能吃,不能吃。”男人抢在红鸾塞进嘴前,把石龙子拍掉,惊险逃生的小家伙扭动着屁股,飞一般窜远了。 男人话刚说完,又看见红鸾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只甲壳虫,嘎嘣一声咬了下去,小脸顿时拧成一团,这东西又臭又难闻,相比之下还是石龙子好吃又安全...... “你这娃子,怎么什么都吃啊。”男人又一声惊呼。 木讷归木讷,男人也看出红鸾是饿了,心说这是造了什么孽,把一个女娃子丢在荒郊野岭。他就把自己随身带的,当做午饭的两块烙饼,匀了一块给红鸾,一大一小坐在水边吃干粮。男人一边吃着烙饼,一边旁敲侧击女孩的身世,他估摸着是附近村落的孩子,被家人遗弃在了山里。可女孩不搭理她,埋头狼吞虎咽,男人就想女娃子大概是饿坏了。 他有心把这娃子送回家,但她不说话,他也无计可施,想带回家养,可一家三口就几亩薄田,辛苦劳作也就勉强饱肚,再多个人吃饭,婆娘肯定是不同意的。于是男人快刀斩乱麻的背起柴禾,把柴刀插在腰间,“我砍柴去了,你一个小娃子,别跟这山里啦,下山找父母吧。” 说着,男人大步离开,在走出十几丈后,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没衣服穿的小女孩坐在石头上,正看着他的背影。他牙一咬,心一狠,脚步匆匆的离开。 可当他走了一炷香后,正要停下来砍柴,忽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男人心中大凛,他觉得自己被野兽尾随了,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一头熊瞎子或者大虫之类的东西,他紧紧握住柴刀,却不敢转身,他停下来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停下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妖族入侵(第二更) 双方无声对峙,男人额头沁出冷汗。 这样下去不行,他和村里的猎户请教过类似的问题,你不转身,它就不敢贸然进攻,但它会慢慢地,无声地靠近,最后一口咬断你后颈。 男人低吼一声,转身的同时挥出手里的柴刀,他力气不小,柴刀也磨的锋利无比,在它咬断自己脖子的同时,柴刀会先割开它的脑袋。 男人挥空了,身后根本不是熊瞎子或者大虫,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她沉默的站在男人不远处,没什么表情,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小猫儿一样的眼神。 “你这娃子......”男人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从阎王爷面前溜了一圈:“问你家住哪儿你又不说,我咋知道你父母是谁嘛!” 接下来的大半天,红鸾一直跟在男人身后,不靠近也不远离,男人停下来的时候,她也停下来,默默看着男人砍柴。赶也赶不走。 男人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是太心软,在路边怜悯的喂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儿,猫儿尝到了甜头,就跟着你不放,耍都耍不掉。 “不许你再跟着我,我不是你父亲,没义务给你饭吃,我也不会收留你。”男人声色俱厉的说:“站在这里,不准在往前一步。” 说完这些话,他有点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背着柴禾匆匆离开。 小女娃一个人在山里,怪可怜的。要不把她带回家?男人一边走,一边想。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自家婆娘什么脾性他会不知道?不会同意收留一个小女娃。可她老跟着自己不走,也不是个事......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 空空荡荡! 那个小跟屁虫不见了。 男人慌了,怎么就不见了呢,她不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么?可不要被大虫给叼走了。 他把柴禾解下来丢在地上,抽出柴刀原路杀回去,他又惊又怒,心说哪只不开眼的畜生叼走了我的猫儿,就算我不要她,可她也要我的猫儿,我可以丢弃她,但你不能吃。 小女孩没有被大虫叼走,她安然无恙,只是没有跟来而已,在看到男人返回的时候,她眼神中闪过一抹亮色。 男人忽然明白了,不是小猫儿尝到了甜头,而是你给她喂食物的那一刻起,小猫儿把你当成了它的主人。主人去哪里,小猫儿就跟到哪里,你说不许动,它就真的不动,原地等你回来找它。可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上一个跟她说不许动的主人,再也没有回来。 “我带你回家吧,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回去之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说带你回去是给狗娃子当媳妇的,你要记着点头知道吗。”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是我捡回来的,是我的女儿,你们不能烧死她。”男人挥舞着柴刀大吼,逼退了想要靠近的一波村民,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可村民们都被他的疯狂吓住了,他像个战败的将军,像个穷途末路的父亲。 谁要动我的猫儿,我就和谁拼命。 这是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了吧,六年前把她从山里捡回来。他不太会说话,并不是冷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或许在他眼里,喜欢的表达方式就是摸摸脑袋,他很少摸狗娃子脑袋。 “父亲......” 一根箭矢呼啸而来,从红鸾头顶掠过,钉入男人的后心。温热的鲜血飞溅,男人挥舞镰刀的动作戛然而止。 红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不见光明的深渊。 痛,剧痛。 箭矢刺穿了男人的心脏,也刺穿了她对世界仅存的留恋。大脑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冲出来了。 村民们惊呆了,不知道谁惊呼一声:“山贼来了!!” 马蹄声轰隆隆响起,一伙骑乘龙马的马贼挥舞着弯曲的青铜长刀,杀入村口。 在这个秋收的季节里,村庄迎来了马贼。 楚望舒站在远处,看着村民仓惶逃窜,看着马贼挥舞长刀收割生命,鲜血盛开出猩红的花,尸体横七竖八。但他无能为力,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往事,这是红鸾的梦魇。 他猛地抬头,暗红色的穹苍中缓缓睁开一双狞亮的眸子,似鸟啼似兽吼的声音震耳欲聋。 火雨重天而降,烧毁了村庄,烧死了马贼,浓烟滚滚。 “我tm就说小妖女不是火灵之身。”楚望舒震惊了,什么东西?那双狞亮的眼睛是谁的?红鸾?某种不可预测的生灵? 那双惊悸威严的瞳孔一闪而逝,火焰渐渐熄灭,一片焦黑的废墟中,素白赤身的女孩嘤嘤哭泣,像一只被抛弃的猫儿。 “现在,跟我走吗?”他走到小女孩身旁,伸出手。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狗娃子死了,家......没了。”红鸾牵住他的手,无声流泪。 “这就是你不跟我走的原因吗?他们不爱我了,可这里还是我的家,只要他们还在,我就有家人,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楚望舒叹了口气:“小妖女,这才是你真正的心魔啊!” 不知何时身边起了浓雾,村庄消失了,尸体也消失了,就如冬天的清晨,推开窗户,白茫茫的好像什么都不存在。 “如果非要爱一个才能活下去,那就爱我吧。”楚望舒牵着她走入雾中:“净心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梦中七载,世外一瞬。擂台外,观战弟子都愕然,在他们的视角,楚望舒和红鸾只是面对面开聊,聊不了几句后,大眼瞪小眼发愣。 “喂喂,又是幻术么?” “一个丹鼎派弟子,一个妙真道弟子,用幻术一决胜负?” 弟子们不满的囔囔,幻术是非常高深的道法,元神不强的人根本无从施展,双方在幻术中一决胜负,你来我往,天崩地裂,斗智斗勇,也许会很精彩,但从旁观者眼中看来,幻术最枯燥无味,两个人傻愣愣的杵在那里,说不定谁就先倒下了,然后分出胜负。看吧看吧莫名其妙就分出胜负了...... 红鸾娇小的身子晃了晃,昏厥过去。 楚望舒随后睁开眼睛,熟悉的擂台,熟悉的观众,道尊脸上的皱纹都显得亲切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长老宣布楚望舒胜利。但楚望舒一点也不高兴,他转头朝圜丘坛看去,那里设了一座日晷,骄阳正烈,晷针的投影恰好指在“午”字上。 “午时了!”他低声说。 他话音刚落,西边忽然冲起一道白色光柱,三息后消散! 紧接着黄光、绿光、红光依次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冲起,连通霄汉,但很快就熄灭了。 楚望舒心中一凛,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刚才冲起白光的方向是妙真道。” “这四道光柱很眼熟......好像是护山大阵的阵眼。” “护山大阵.......护山大阵被破了。” “天呐,怎么回事。” 短暂的错愕后,内门弟子沸腾了,一张张脸庞四处张望,布满了惶恐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是时,一团光幕在青冥峰顶炸开,氤氲沸腾,光怪陆离,凝聚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大脸,细长的眼,锋利的眉,猩红的唇,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却化着浓妆。阴阳怪气不男不女。 绝大多数弟子神色茫然,没认出这个妖里妖气的家伙是谁,但认出他本尊的人齐齐瞳孔一缩,包括楚望舒。 吞天妖皇! 东荒妖族的领袖,三大妖皇之一。真正的站在九州巅峰的那一小撮人,金线吞天鼠嫡系后裔,仙级修为,他是道祖晚年时期成名的妖族天才,经历了道祖和儒圣两位人族至强者,他的战绩一直存放在道门最高机密里,大真人才能翻阅。任何看过他战绩的人都会忌惮这位妖族皇者,比如他曾经吞噬过六百年前的道尊,杀过中州人皇,死在他手上的大真人足有十数位,亲手杀死的生灵排起来可以绕九州一圈。再比如他屡次在神帝的追杀中逃脱,逃亡数十万里,跳过极渊,藏过东海海眼,就是不死。 吞天妖皇似笑非笑的目光缓缓扫过峰顶的道门弟子,他居高临下,像是君王俯瞰自己的臣子,又像猎食者审视笼中猎物。 “东岳,本皇讨债来了。” 道尊负手而立,大袖飘飘,双拳悄然紧握,沉声道:“吞天妖皇,不管你如何凶狂强横,敢犯我九老山,今日定要让你折戟沉沙。” 吞天妖皇仰天长笑,张狂而魔性的笑声回荡九天,整个道门都清晰可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戮战(第三更) “东岳,你的对手是我。” 一道黑影从九天之上降下来,像陨落的星辰,摩擦出淡金色的光焰,音爆声充斥所有人的耳膜,伴随而来的还有恐怖的威压,海潮般的妖气。 吞天妖皇来了,此前只是他的神念幻化,而今他的真身终于赶到,像锋利的刀刃切入战场,又像是无敌的皇展露出他的风姿。 楚望舒胸腔中,心砰砰狂跳,如战鼓,如号角。这是他骨子里的战意被激发了,是上辈子带来的习惯,每次遇到势均力敌的强手,他都会心跳加速,热血沸腾。可现在不行,他是只刚刚长出乳牙的幼虎,远远没有和成年猛虎搏命的资格。 放眼道门,唯有道尊有这样的资格和底气,大真人也不行,大真人面对吞天妖皇,十死无生。道尊的白须白发被强风压的向后飘扬,衣摆在身后猎猎翻飞,他并指如剑,在身前疾画,指尖划过的空间,留下淡金色的纹路。 虚空画符。 这是符箓派最高境界,无需朱砂,无需黄符,只需心念一动,符箓自成。 道尊手掌推着那道符箓,冲天而起,迎向从天而降的吞天妖皇,双方急剧拉近,彼此距离上百丈时,气机当先碰撞,形成两个半圆形的气场,相互挤压,相互角力。 “轰隆隆!” 双方接触的刹那,巨大的音爆声震耳欲聋,天空中肉眼可见如水波般的气机一圈圈涟漪,强风瞬间掀翻了峰顶的数千名弟子。楚望舒只觉双肩一沉,仿佛山岳压顶,膝盖不受控制的跪倒,梗着脖子望向天空,不见蓝天,不见白云,只有绚丽的灵力暴动,随后他闭上眼睛,不能再看,刺的双目热泪滚滚。 “道门各派弟子听令,速速返回宗门,重启守山大阵,诛杀妖族。”道尊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洪亮有力。 楚望舒俯身抱起红鸾,夺路狂奔,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会被仙级高手的战斗殃及池鱼。这是他上一世血的教训,在那场人皇燃尽寿元,拼光一国气运的大决战中,他就是不幸被卷入了灵力乱流,身死道消。那场赌上人族气数的惊世之战,就算他是大真人也没资格插足。 天空气机沸腾,遍布无形杀机,楚望舒不敢御风飞行,抱着红鸾在山中飞奔,一步数十丈,挡路的巨石就撞碎,树木拦腰折断,他终于离开了青冥峰。驻足回望,绚烂的能量乱流生了又灭,灭了又生。 他心说道尊你要挺住啊,您可是道门至尊,老而弥坚,可不要被吞天妖皇给吃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改变了历史。 该死的,这场本不该存在的战斗因为他而提前发生的,他也不能保证道尊一定不会死。毕竟对方是吞天妖皇,后世凶名赫赫的妖族至尊。 怀里的红鸾嘤咛一声,吃力的睁开眼睛。她在楚望舒怀里缩了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下一刻娇躯紧绷,用力推开了楚望舒。但她还来不及羞怒,就被天空中的异动吸引。 “妖族趁着五宗论道,大举攻山,除了青冥峰的护山大阵还在,其他四宗的护山大阵都已经破了。”楚望舒长话短说:“小妖女,留给道门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尽快各自赶回宗门。道尊毕竟年纪大了,一身老骨头禁不起敲打,万一连青冥峰的阵眼也被攻破,那么陆师叔牺牲自己换来的大好局势就毁于一旦。” 红鸾睁着大眼睛仰望天空,像是仰望夜空的纯真小女孩,听到他的话,恍然回神,“局势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嘛?感觉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你岂止是睡了一觉,你睡了整整七年。 楚望舒说:“我得回丹鹤峰,我娘还在那里。” “我和你一起去!”红鸾下意识的说。 楚望舒诧异的看着她。 红鸾素白的小脸染上一层红晕,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抹羞涩,她鼓足勇气,两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你记得梦里的事情?” 红鸾娇羞的点点头。 楚望舒心说完了完了,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想不到我楚望舒人生中的第一个山盟海誓,居然给了一个小丫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妖女,道门需要我们,东荒也需要我们。”楚望舒试图用道门未来这样宏大的主题来化解尴尬气氛。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红鸾说。 “呐,望舒......”她一双小手牵住楚望舒的右手,介乎女儿和恋人之间的姿势。 “望舒”两个字让楚望舒寒毛直竖。 “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楚望舒低下头,视线里是一双澄澈乌润的大眼,猫儿一样看人的眼神,像是期待你的拥抱,又像是畏惧你的遗弃。 “嗯,是真的。”楚望舒蹲下身,轻轻把她拥入怀里:“我们是同类啊,这个世界那么悲伤那么无助,同类之间不相互取暖,相互舔伤口,那就太孤独了。” 红鸾张开双臂,揽住他的脖子,他们额头抵额头,像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女,或者哥哥。 “那我能当你媳妇吗!”红鸾鼓足勇气。 “其实我更想要一个妹妹,如果是女儿也不错。”楚望舒摸摸她的脑袋,这个动作让红鸾很享受,很多年前,那个男人喜欢摸她脑袋,觉得这是他的女儿。 楚望舒心里有点想笑,这大概是当了很多年的童养媳带来的后遗症吧,她给狗娃子当童养媳,因此她有了家人。于是认为拥有家人的方式就是给楚望舒当童养媳。给谁当童养媳都无所谓,反正我是资深童养媳。 “是童养媳。”红鸾板着小脸。 “童养媳童养媳!”楚望舒点点头,起身,“我走了。” 他助跑出一段距离,骤然射向天空,脚下大地坍塌。楚望舒心里其实急爆了,护山大阵被破坏,说明妖族出手了,趁着五宗论道守备空虚破坏阵眼,没准都大开杀戒了。他可不就急爆了吗,娘亲手无缚鸡之力,家里还躺了个睡美人妹子。眼下随便闯进去一个小妖就完了。 丹鹤峰与青冥峰相聚六十里,这不算什么,眨眼间的路程而已,丹鹤峰险峻的轮廓出现在前方,仿佛倒竖的三叉戟。相距尚有十余里,激烈的打斗声隐隐可闻,剑光冲起数百丈,灵力波动如同海上暴风雨那样狂暴。楚望舒心里一沉,他心说你们这些该死的妖族,破坏阵眼就破坏阵眼,可别心血来潮先吃几个凡人垫垫肚子。我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吞天妖皇我给宰了,你们的至高领袖天帝我也得抽筋扒皮啊。 山脚处正有一百多名杂役弟子结成两仪剑阵,跟一头浑身缭绕火焰的石龙子缠斗,这是东海沿岸威名赫赫的火蜥族,虽然天生能操纵火焰,但在水里也能打能杀,体内有着龙族的血脉。龙族当年是九州霸主之一,海陆空三线作战,打的妖族各部不要不要的,是最有希望统一九州的种族。但最后在被妖族联军击败,签订退出九州移居海域的协议。龙族曾经制定了种族称霸计划,计划的核心就是不停的交配繁衍,创造更多隶属于龙族的旁系支脉,世人常说龙生九子,说的不是九个儿子,而是九个种族,是龙族旁系中最出名的九大种族,龙族旁系当然不止这些,比如凶狂的火蜥一族也算龙族远亲,再比如龙马一族......龙马一族大概是龙族制霸计划中的败笔,因为它们性情温顺,除了啃草就是啃草。 一百多人组成一幅巨大的太极鱼,核心就是那头十几丈长的大蜥蜴,它被剑气压制在阵中,怒吼着四处乱撞,剑阵随之聚散离合,但就是不崩溃。 “叮叮!” 无形的剑气激撞在火蜥体表坚硬的鳞片,火星四射,暗红色的鳞片间沁出血珠,很快就被蒸发成淡淡血雾。 “保持阵型,注意规避此妖的烈焰,它只是初入小真境,我们可以磨死它。”住处剑阵的是名外门弟子,练气四重天的样子,杂役弟子大多在炼体境徘徊,偶尔有出类拔萃的达到练气境,但就是炼体境也是炼体境中的佼佼者,否则无法喷吐出剑气。 缠斗多时,这是火蜥第一次受伤,虽然是小伤,但却是个好兆头,杂役弟子们信心大增。 但在这时,火蜥高高昂起头,发出沉雄的怒吼。腹部肉眼可见的鼓起,缓缓推到喉咙。 内门弟子脸色一变,大喝道:“快退开!” 第一百九十四章 蛇妖(第一更) 高温火舌喷吐,十几名弟子躲避不及,浑身着火,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但火焰无法扑灭,这不是寻常的烈焰,而是妖兽体内的丹火。剑阵立刻大乱,毕竟只是杂役弟子,也没跟真正的妖族交过手,之前能稳住阵型已经很不容易,一旦受挫,立刻崩溃。 为首的外门弟子大怒,怒斥一声,手上多了一面铜镜,他一边朝火蜥急冲,一边念口诀,用力投掷出铜镜,铜镜当空悬停,镜面光芒荡漾,射出一道光束,恰好打在火蜥的左眼。 噗嗤一声,眼球爆裂,鲜血喷涌,受到重创的妖兽凶性大增,奋不顾身一头撞碎了铜镜。四足飞踏,冲入人群一阵肆虐。两名弟子被它接连吞食,场面血腥,但更多的人是被火焰烧死。 “师兄师兄......”几个弟子保护着外门弟子后撤,外门弟子早在铜镜碎裂的瞬间不省人事,嘴里还不停的往外冒血,看起来五脏六腑受了重创。受不了打击的女弟子眼泪汪汪,缺乏实战经验,她们甚至都没明白为何大好的形式会突然逆转,胜利的天平倾斜,死神在颈后呵气。 火蜥左眼血肉模糊一团,就显得仅剩的右眼格外狞亮,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长尾飞甩,剑阵被破,弟子们像是失去领袖的散兵游勇,无法起到有效的阻击。它朝着这边杀了过来,势必要将毁掉它左眼的仇人杀死。 杂役弟子们都绝望了。 这时有人从天空中跳下来,仿佛天神下凡般凌厉霸气,伴随而至的还有恐怖的高温。 十余丈长的气刀从天空中劈下,火蜥察觉到了灼热的气流和巨大的威压,但它化出庞大的兽身,力量暴增的同时也舍弃了某些优点,比如速度。它根本无从躲避。 离火气刀斩下,劈开坚硬的鳞甲,斩断骨骼脊椎,火蜥哀鸣声中断成两截,没有立刻死去,垂死挣扎。 楚望舒,当然是楚望舒,神兵天降的楚望舒! 他从高空中跃下,不提气不御风,凶猛的砸下来,狠狠踏在火蜥的脑袋上,颅骨碎裂,血液和奇怪的液体飞溅,终结了这只凶悍妖兽的生命。 楚望舒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环顾四周的杂役弟子:“没事吧。” 他神色从容淡然,好像仅仅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弟子们心中,很多很多年后,某位功成名就的女弟子在《道门杂记》中写道:“九州历1911年,冬末,妖族入侵九老山,生死血战,那时我还是杂役弟子,生命如风中残烛之际,他从天而降,凛凛如天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此后的岁月中,再也抹不去他的身影......” “楚师叔来了!” “楚师叔救了我们!” 杂役弟子们欢呼起来,劫后余生。楚望舒看着一张张惊喜交集的脸,心里反而沉重,练气八重天的妖族不算什么,但对这些杂役弟子来说就是小boss,在山脚下就遇到了小booss,妖族是有备而来啊,他们当然不可能出动几万几十万大军攻打九老山,可最顶尖的那一撮高手,估计都来了,否则怎么能跟这个东荒人族心中的圣地叫板? 妖族的目的楚望舒能猜测一二,无非是要夺回青眼狐妖的尾巴,九尾狐的一身修为都在尾巴和眼睛里,没了尾巴他们根本无法解印狐妖远祖。这种遭天妒的远古大妖很可能将改变九州格局,妖族怎么甘心落在道门手里。但有长江之盟的约束,有遍布在边境无数的道门探子,妖族也不能挥军东上。这么想来,事情还没那么糟糕,只要撑住不垮,九老山方圆百里内的几大军镇就会派遣大军支援,到时候数十万上百万的大军包围九老山,吞天妖皇也给你活活耗死。 “你们原地修养,别上山,那里的敌人不是你们可以对付。”楚望舒简单交代几句,把百宝囊里的丹药丢出来一部分,匆匆告别。 沿途遇到了许多和妖族交手的弟子们,道门最擅长结阵抗敌,又占了人数优势,妖族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接一个化出原型,有狐族、有熊族,有鼠族,有狼族,修为最低都是小真境。楚望舒所料不错,东荒妖族最精锐的一批强者,应该都来了。新的疑虑浮现,妖族凭什么觉得能从道门抢走狐尾?狐尾被封印在护山大阵里,尽管仅剩最后一座大阵未破,但这可是道门大本营,论起底蕴,根本不是东皇宫能比拟。一时不查被你从内部里应外合,可只要给道门的人喘过气来,妖族绝对不可能成功,甚至会把精锐力量折损在这里。直到楚望舒看见蛇族高手,方才惊觉,脑子里跳过妖冶蛇女的身影:娲皇!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来了。 一切都合理了,符合逻辑,只有这样他们才敢与道门宣战,只有在顶尖力量上压垮道门,才能取得这场战役的成功。 巨大的恐惧在楚望舒心中炸开,又一个仙级高手,每一个仙级高手都足以载入九州史册,当世能碾压仙级高手的,唯有神帝。在没有神帝、道祖、儒圣的时代,仙级高手就是世间极致。 楚望舒所在的小道观,道观外喊打喊杀,天崩地裂。道观里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水研姬被关在西厢房里,和水玲珑待在一起,门口伫立着两尊门神,分别是东竹和夏蝉衣。两人脚下是五花大绑的婴宁,大美人儿像只爬虫在地上扭动,嘴里呜呜呜...... “老实点。”夏蝉衣抬脚踩在妖女背上,像个将手下败将踩在脚下的女将军那样杀气凛然。夏蝉衣十三岁拜入道门,在那之前做了几年游侠儿,跟着刀客师傅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师傅是个老江湖她是个小江湖。拜入道门后修心养性,收敛了痞气戾气,她绝对不会在楚望舒面前露出这一面,她一直扮演良家女子。但一遇到生死存亡的事件,藏在心里的那个小江湖就苏醒了。 事件发生在午时,她和东竹正陪着水研姬吃饭,忽然就听见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那是金丹殿坍塌的声音,随后杀声四起,还有妖兽的吼声。 妖族攻打道门了,虽然很难相信这个事实,可事实就是事实,东竹第一时间出去查看情况。脸色苍白的返回,关闭了道观大门,把水研姬关在房间里,随后和夏蝉衣商议对策。最后两人一致决定,留在道观里护着水研姬,等待楚师叔返回。至于婴宁,考虑到她的身份,东竹二话不说就把她给捆了,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让夏蝉衣惊讶不已。 倒不是两个女孩没有与道门共存亡的心,委实是她们插不上手,如今的丹鹤峰就是一座竞技场,充斥着小真境,真人境,甚至大真人境。以她俩的修为,也就在山脚混一混。可楚望舒是内门弟子,内门弟子的住所都在山顶。 “丫头,怕不怕?”夏蝉衣低声说。 东竹摇摇头,神色凝重,但看不出半点惧色。 “瞧不出,你还挺有胆识,以你的性格,不该是躲在角落里蜷缩起来,哭喊着:“楚师叔快来救命呀,你来救我,我就以身相许报答你“这样么。”夏蝉衣说。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东竹轻声道。 “呸,老娘是见过血杀过人的人,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景象,我十岁那年就看腻了。我会怕?”夏蝉衣哼哼道,“倒是你这么镇定,让我很惊讶。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老娘?” 夏蝉衣掌嘴:“这么多年了,口头禅还是没改,该打,我现在是淑女,是大家闺秀,可不要跟楚师叔说啊。” “楚师叔说逢事要有静气,越是大事越波澜不惊,这样才能道心稳固。”东竹笑着说,只有提到楚望舒,她才能在这种时刻展露笑容。 夏蝉衣心说输了,真心输了,她自觉是楚望舒脑残粉,楚望舒说天是方的地是圆的,她就说楚师叔真厉害,楚师叔解开了千古谜团,为人类进步做出卓绝贡献。东竹不会这样说,她会说:天地是什么东西人家不知道,楚师叔就是人家的天和地。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东竹说:“来到道门之前。” “干嘛!”夏蝉衣警惕,心想这丫头该不会是想摸我的黑历史吧,好去跟楚师叔打小报告,从而消灭我这号劲敌。 “十岁就看腻血肉横飞的场景了,有点好奇而已。” “不关你的事,”夏蝉衣撇撇嘴,“谁没点往事呢,往事都是不堪回首的,不提也罢。” 这时东竹忽然变了脸色,她双眉倒竖,瞳光锐利,顷刻间从娇柔温和的软妹子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巨大的反差让夏蝉衣都懵了。 “有杀气!” “杀气?”夏蝉衣一愣,第一反应竟然是抽动鼻翼嗅了嗅,杀气这东西听着很鬼扯,就跟命运一样。她虽然号称十岁就看惯了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的场面,但那都是她师傅在跟人血肉横飞,她顶多就是个吃瓜群众,当然也就没有直面过所谓的杀气,并且一直嗤之以鼻。可她不敢反驳,因为现在的东竹完全像是变了个人,眉眼毫无变化,但气质截然不同,给夏蝉衣一种凌厉和阴沉的感觉,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杀气。 夏蝉衣再次心想,尼玛老娘又输了,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心机婊呐,隐藏的真深啊,连我都觉得你是个贤妻良母的好苗子......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她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嘶嘶”声,像蛇吐信的声音,可寒冬腊月的季节怎么会有蛇? 第一百九十五章 红颜薄命(第二更) 有蛇妖正在靠近!!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浮现,再也挥散不去。夏蝉衣脸色发白,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躲在小道观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她们之前只能祈祷外面的内门弟子们拖住妖族,祈祷妖族不会跟她们这些小人物一般计较,但妖族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小人物,妖族见人就杀,它们本来就是闹事来的。只要有一只妖兽靠近这里,她们就完蛋,现在妖兽真的来了。 “能打到山顶来的妖兽都不等闲之辈,不是我们可以抗衡。没时间害怕了,蝉衣,你带着水姨和玲珑姑娘离开,我去拖住蛇妖。”东竹抽出长剑,起身往外院走。 “你不要命了?要拖也是我去拖,我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十岁那年就看腻......”夏蝉衣话还没说完,就被东竹打断。 东竹脸上无喜无悲,平静道:“你见过什么风浪?看过杀人并不代表可以直面妖族,人族与妖族停战几百年了,你们根本不知道妖族的恐怖。” “你见过?”夏蝉衣下意识的说。 “谁没有点往事呢,”东竹笑笑:“我故乡在东荒与南疆交壤的边境,那里有人族妖族和蛮夷,常年战火连天,部族里的女人孩子都是提刀就能杀人的战士,不会杀人在那里是活不下去的,长江盟约的春风吹不到那里。十岁那年我就跟着父亲杀妖族杀蛮夷了。你修为比我高,但生死相搏的话,你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我才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战士,血肉横飞的景象你见过,那你见过伏尸百万的战场吗?硝烟染黑了天空,血腥味和尸体的焦糊味熏的人作呕。妖族的尸体和人族的尸体相互拥抱,不是他们在死前相亲相爱,而是只要全身上下只剩嘴能用,他们也会爬过去相互撕咬。这就是生存的代价。”东竹拍了拍夏蝉衣的肩膀,眨了眨眼:“记得要替我保密哦,在楚师叔面前,我一直努力扮演大家闺秀。” 她毅然决然的提着剑奔赴战场,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贤妻良母,在她身上根本无从体现,她锋芒毕露英气勃勃,像一柄出鞘的剑。 “东竹!” 在她即将踏出内院的时候,夏蝉衣叫住了她,夏蝉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哭腔:“东竹,东竹啊......一定要活下来。” 东竹没有转身,她笑了笑:“你也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点吧,带水姨走,别去找内门弟子寻求庇护,他们自顾不暇。去后山,那里暂时没有被波及,等楚师叔赶回来,你们就安全了。”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但这个细节夏蝉衣没有注意到,东竹踏出内院的刹那,她踹开屋门,背起水玲珑,带上水研姬,从后院离开。 东竹走到外院时,看到大门的门头上趴着一只狰狞的蛇头,深青色的鳞片铮铮发亮,浅绿色的竖瞳泛着冷光,但有一丝人性化的讥讽和杀机。 蛇妖没有立刻进攻,它粗壮的身体缠绕在墙头,缓缓爬动,但头颅始终对着东竹。 阴冷的杀机和强大的妖气将东竹笼罩,修为浅薄的弟子很容易会被压制,心灵出现破绽。然而她不会,她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战士,她见过硝烟弥漫的天空,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东竹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剑出鞘。 蛇妖高高昂首头,颈部往后一缩,这是它攻击的前兆,蛇类的扑咬可以在刹那之间达到极速,人类无从躲避,正如没有猎物能躲开蛇的扑击。 蛇妖的颈部化为残影消失。 东竹的眼力无法捕捉蛇妖的进攻,她凭借对危险的直觉,侧身翻滚。 这是她敢来直面妖族的底气,换了夏蝉衣,现在已经在蛇妖的肚子里了吧,她心里这样想着,从地上弹起。 方甫起身,呼啸的风声逼近,东竹只来得及横剑格挡,下一刻便如纸鸢般飞了出去,撞碎房屋。 蛇妖盘旋在小院里,蛇尾轻轻摆动,正是这截蛇尾重创了东竹,比之扑击速度犹快几分,蛇类的另一个杀手锏。妖族的肉身有先天优势,随便一个摆尾,就能媲美人族真人境中最快一剑。东竹躲不开是正常的,能躲开才见鬼了。 东竹缓缓从废墟中站起来,拄着那柄断剑,一个照面就被毁掉了武器,同时折断的还有她的胸骨。 果然差距还是太大了吗? 有资格到山顶的妖族,岂是她一个杂役弟子可以抗衡! 小真境?真人境? 她无法估计,但她知道自己在这蛇妖手里走不过三招。不,蛇妖下一击就能要她的命。东竹不打算逃跑,连攻击都无法躲避,更遑论逃走,但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为夏蝉衣的撤退争取了时间。 她从百宝囊里掏出一副丹药,吞下,闭上眼睛,感受汹涌澎湃的力量,整个气海都燃烧起来了,未成形的金丹是燃烧的核心。记得有一次楚师叔跟她们说,一个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有三个阶段的爆发:一燃烧斗志,既然躲不过逃不掉,那就痛痛快快决一死战。很多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不稀奇。 此为下等。 二燃烧希望,楚师叔感叹说希望是个好东西,它比潜能更加好,人有希望才有动力,有希望才有赌上一切的决心。我有希望我最大。 此为中等。 三最不得了,燃烧生命!你看我连生命燃烧了,天帝我都敢提剑去砍呐。当一个人开始燃烧生命,世间再无他所畏惧之物。 此为上等! 夏蝉衣在旁边说:屁嘞,燃烧生命不就玩完啦?人家还有大好的年华挥霍,才不要燃烧生命,话说生命怎么燃烧?楚师叔教教我呗。 楚师叔就说,你不是不要燃烧生命嘛。 夏蝉衣娇羞说,人家燃烧生命追求你嘛,燃烧了生命世间就再也没有我做不成的事啦,楚师叔你就归我了。 楚师叔说,那我可不能教你。 事后,东竹找楚师叔讨教燃烧生命的办法,楚师叔就给了她这副丹药。 东竹握着断剑狂奔起来,她速度快到肉眼几乎难以捕捉,来吧来吧,既然我逃不掉,那就决一死战吧。大家都是一条命,谁怕谁啊! 蛇尾从身侧扫来,快到连风声都凌厉如割,东竹能看到蛇尾扫出的轨迹,甚至能看到半弧形的劲风。她惊讶自己脱胎换骨的改变,旋即释然,我都燃烧生命了,世上还有什么我做不到的事? 她一跃而起,像只轻盈的杜鹃,断剑迸射出璀璨的光华,蛇妖也展开了扑击,一人一蛇在半空交汇。 “嗤!” 腥臭浓稠的鲜血喷涌,断剑刺入蛇妖的眼球,镶嵌在它脑袋上。 东竹的身体被蛇妖裂开的巨口衔住,蛇身攀沿而上,把她绞在中心,骨骼碎裂的声音令人心寒。 蛇妖缠住东竹的身体,朝着她咧嘴嘶吼,鲜血和涎液一起喷涌。它暴怒了! 东竹鲜血狂喷,染红了素白的俏脸,剧烈的疼痛后,意识开始模糊,她心说要死了吗?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死其实不可怕,就是有点失落。她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没有回故乡看看,寄予了厚望的父亲一定对她很失望吧。还有楚师叔,这个唯一走进她心里的男人,她还没追到手呢......她其实存了私心的,楚师叔是个外热内冷的男子,她和夏蝉衣那么努力了,撒娇卖萌带诱惑,楚师叔巍然不动清心寡欲,这样的男人也许有生之年都不能走进他心里了,但东竹觉得自己有希望,这样就能记住我了吧,如果不能让你爱上我,那就一辈子记住我吧。 死一点都不可怕,只是有点失落! 黑暗笼罩下来,巨大的蛇口把她吞没! “不!” 疯狂的咆哮声自高空传来。 缠绕着高温的气刀怒劈而下,灼烧的空气都扭曲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世界总是那么悲伤(第三更) 蛇妖嘶嘶吐信,蛇尾像一柄利剑反撩,抽向高空袭击的人。来人并不躲避,他硬抗了这一记打击,他狂吼着将气刀斩在蛇妖的脊背,劈碎了鳞甲,留下一道深深的焦黑的伤口。蛇妖吃痛狂吼,周身荡起一阵阵黑光。 他还是来晚了,看见了东竹被吞噬的一幕,他彻底暴怒了。 楚望舒落地后一脚踩在蛇妖脊椎上,让它无法移动,以他的修为也无法一刀斩死这个妖孽,蛇妖翻滚着身体,如法炮制将他缠绕,以它的巨力却无法绞断这个年轻人的骨骼。黑光如潮汐一圈圈冲击无垢道体,但楚望舒根本不管,他挥舞着气刀,一刀接着一刀,像个发疯了的狂徒。斩破黑光,斩碎鳞片,斩断脊椎......蛇妖的缠绕渐渐松弛,它的头颅在颤抖,尾巴在扭动,它被分割成了数段,浓稠的鲜血流淌一地,但楚望舒根本不停刀,一刀又一刀的劈砍着,杀红了眼。 最后楚望舒从一截蛇腹中剖开了那个女孩,她娇软的身躯被蛇液腐蚀的千疮百孔,她简直丑爆了,完全看不出生前娇俏的模样。 他脱下身上的道袍,轻轻覆在女孩身上,手指颤抖着,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触及血肉模糊的脸孔时,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真悲伤啊! 世界总是这么的悲伤,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不能阻止身边的人死去。 但东竹不应该死啊,她今年才十七岁,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去挥霍,如果不遇到他的话......生命的最后,她依然在守着这里,守着他的家! 真是个可笑的女孩,你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男人,他心里根本没有你的位置,值得吗? 楚望舒忽然按住心口,不是疼痛,那里空空落落的叫人难受。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看啊,又一个女孩死在你面前了,你总是这么的废物,就算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你明白了么?没有力量,你什么都做不到。这个世界是一处炼狱啊,你本该是炼狱的主宰者。” “闭嘴吧!”楚望舒站起身,一步步往战场中去:“别想蛊惑我了,你这个该死的心魔。如果我希望力量,我会自己去夺取!” 楚望舒拐出小径,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台阶上染着斑驳的血迹,一头三丈高的巨狼死在路边,压断了几根纤瘦的白枫。坍塌的道观里,露出一截蛇尾,无规律的扭动。还有鼠族的尸体,鸟类尸体,虎族尸体......它们都死了,死状各异,有的化成了焦炭分不清生前的模样,有的表面凝结着坚冰,有的直接被利刃割裂身躯。但更多的是道门的弟子,他们身体大多都是残缺的,有的断了头颅,有的没了胳膊,有的双腿齐根而断,有的自腰部断开,下半截身躯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成了妖族的腹中食物,也许泯灭在战斗中。 这是地狱吗? 走着走着,他的鞋子被鲜血染红,剧烈的疼痛直冲头颅,血管里鲜血冲涌,太阳穴突突直跳。楚望舒按住了头,似乎想把那汹涌的痛感按下去。 不,不是变成了地狱,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地狱。开天辟地以来,沧海桑田,世道变迁,一切都在变,唯杀戮永恒不变。生命从诞生之初就在杀戮,吞噬,进食,吞噬,进食,妖吃人,人杀妖,妖杀妖,人吃人。一直,一直,一直都没有改变。 世上从来不存在净土,道门也会变成屠宰场。 一阵猩红卷来,黑影瞬息逼近,是一只鼠妖,它盯上了楚望舒,从他出现之时就盯上,鼠妖受到了重创,它躲在废墟中装死,它收敛了爪牙,不再和人族硬碰,这个人族少年貌似被惊恐的景象吓傻了,他居然走神,鼠妖当即展开偷袭。它速度快极了,哪怕受了重创,但狩猎的本领还在,这个人类根本躲不开它的扑咬。 鼠妖撞在一团绚烂光幕中,彩光一缩,化为气流漩涡,紧紧吸附住它尖细的头颅。鼠妖发出尖细的叫声,使劲想把自己从气旋里拔出来,但一切都是徒劳,它的身躯在恐怖的绞纽力之下崩溃,头颅炸开,脖子扭曲,碎肉和鲜血迸射,直到一粒黑光撞碎在气旋上,那是妖丹,化为纯粹的能量涌入楚望舒体内,他才收敛气旋,漠然继续前行。 既然不能停止杀戮,那就以杀止杀! 既然将来注定狼烟战火,那就以战止战! 如果世界真的是一片炼狱,就争取做炼狱中的主宰吧! 某处战场! 三头虎族妖兽在肆虐杀戮,吼声摄人心魄,皮毛雪白,双眸赤红,长尾仿佛钢铁,周身萦绕白光。 内门弟子们前仆后继,有用肉身硬抗的,有结剑阵抗衡的,还有的站在远处施展道法、符箓,战况激烈血腥,三头白虎铜头铁臂,又有白光护体,符箓道法造成不大不小的伤害,可它们随意一个扑咬、扫尾,就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师兄!!”有人悲呼。 “师姐快退,我们来顶上......师姐,不要啊。” “啊啊啊!妖孽,我跟你拼了!” 丹鼎派除了冲虚冲和以及葛长青,真人境的高手只有六位,除去两名在外执行重要任务不在山门,剩下的四个各自战斗,人数上道门无疑占据优势,可质量而言,妖族胜出太多,这次东荒妖族各部高手倾巢而出,其中还有娲皇麾下的妖族强者,道门可谓是同时与妖族双皇以及其麾下势力交战。虽然没有一边倒的惨败,可也陷入五百年来最危险的境地,每一只真人境的妖兽,都是内门弟子拿性命去填。 “师兄,扛不住了,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说什么屁话,这是道门,是我们的地盘,该死的是这些妖族。” “可师兄弟们都死了,都死了啊!” “冲虚师祖呢?冲和师祖呢?葛师叔祖呢?谁都好,谁来救救我们。”有人崩溃的大叫。 “如果苏师兄在这里,肯定能战胜这几只虎妖。” “可苏师兄不在啊,自顾不暇了吧。” 三只虎妖杀的兴起,每一头都是真人境,足以碾压练气境的内门弟子,道门弟子人多势众,可高手争锋从来不是人多能解决,除非是蚁多咬死象那种数量碾压。 这时,楚望舒来了。 他赤手空拳而来,单衣裹着匀称强健的身躯,寒风撩起他的额发,面容冷峻。 弟子们精神一振,仿佛久旱逢甘露,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缕曙光。 “对啊,我们还有楚师弟。” “楚师弟来了我们就有希望了。” “楚师弟是未来掌座的嫡传弟子,楚师弟战胜了肖白石和红鸾。” 大家惊喜坏了,一个个眼睛发亮,斗志重新焕发。 “能赢,我们以楚师弟为阵法核心,结成大阵。” “大家快配合楚师弟结两仪剑阵......卧槽,楚师弟你干嘛。”那人话音方落,猛地惊呆了,楚望舒忽然暴起,悍不畏死的冲向虎妖。 “楚师弟你别冲动,快回来。” “楚师弟不要意气用事啊。” 甘露下了几滴就停了,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弟子们脸色剧变,楚师弟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就喜欢逞英雄,想当救世主。人生三不幸之一,少年得志。此时,内门弟子们心里是绝望的。 楚望舒就这么扑了过去,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把目标锁定在伤势最重气息最弱的那头虎妖,之前一连串的围攻,虎妖也不是安然无恙,伤不重,也不轻,但真气耗竭肯定很严重。 白虎怒吼一声,它不是灵智初开的凶兽,它是妖兽,妖兽都有着不逊色常人的智力,它觉得自己被小觑了,被一个小小的人族看不起。 扬起右爪就拍向楚望舒。 虎族的巴掌有多沉重?简单的说,可以拍碎同级妖族的头骨盖,何况明显是蕴含了真气的,显然是要给楚望舒致命一击。 骨骼碎裂声响起,楚望舒身体微微一颤,遍布周身的莹光像镜片碎裂。无垢道体也挡不住真人级虎妖的全力一击啊。 内门弟子中传来一片惊呼,众所周知,楚望舒入门时间不长,能迅速从内门中脱颖而出,能打的白云观数百弟子不敢吭声,全依仗无垢道体这门炼体神功。放眼偌大道门,楚望舒的无垢道体无疑是弟子中当之无愧的最强,同时无垢道体也是他最强手段。这是私下里公认的事实。可现在无垢道体都挡不住妖兽一招,胸骨尽碎都算侥幸,没有被当场拍成肉泥就是道祖保佑了。 “师兄,怎么办?” “楚师弟性命垂危啊。” “楚师弟还是太年轻了。” “鲁莽,鲁莽!” “姐妹们,跟我去救楚师弟。” 内门弟子惊怒之余,一起围了上来,楚师弟是道门不可多得天才弟子,是道尊都赏识的晚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未来道门的利刃折损在出鞘之前?女弟子没想这么多,女弟子们就想:谁敢动楚师弟我们就跟谁拼命! 此时,楚望舒胸口徒然鼓起一轮光旋,像个五色纷呈的漩涡。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吞元功(第一更) 道门弟子认为无垢道体是楚望舒最强手段,其实他不知道他们以为的最强手段,反而是楚望舒最弱的手段。这是楚望舒第一次在道门弟子面前暴露这门功法! 吞元功! 前世凶名赫赫的邪功妖法,开创人:楚望舒! 如果前世也有人穿越过来,瞧见这轮五色气旋,必然吓的魂飞魄散。 吞元功!五行气兵! 此乃混沌体标志性的两大功法,后者让人感叹混沌体的神异和强大,五行相化,气兵无双!而前者只会让人惊恐于混沌体的霸道阴邪,就像太极两面。吞尽世间一切真元,一切灵力,只要被吞元功气旋缠住,唯有壮士断腕才能保命。九州功法千千万,吸人精元、精血的邪功不少,但都讲究非同属性不食,或者大部分强取豪夺的力量都无法化为己用。混沌体没有顾忌,天生五行兼备,融会贯通,任何人,任何妖,都可以成为食物。吞噬越多,就越强大。从理论上来说,楚望舒可以一直吞噬下去,直到天上地下再无敌手。不过人体就像容器,容器都有极限,真气是水,水满则溢,所以当丹田气海容纳不了那么多的真气时,多余的真气会自动被气海排出。楚望舒也可以尝试强行留住真气,后果是可能爆体而亡! 在吞元功不曾出世的年代,吞天妖皇是此类功法的执牛耳者。 楚望舒本不愿过早暴露此功法,它太霸道太狠辣,是修士的克星,大家害怕某个东西,就会想办法毁掉,如果毁不掉,就发动道德抵制,前世很多人就指责楚望舒此功法有违人道。 所有人都目睹了惊骇的一幕,白光仿佛水流,流入气旋,像是平静的河面忽然生出一股漩涡,吞噬河面的一切。更让人震骇的一幕出现,虎妖不停的怒吼,但它无力抵抗,就像一个柔弱的女子面临歹徒嘿嘿嘿,除了尖叫说不要不要,什么反抗都做不了,吞元功有类似的效果。很快,虎妖前爪开始绞纽,碎骨刺破皮肤,血肉模糊。这股绞纽之力攀沿而上,最后贯穿整个身躯,一粒金光撞碎在气旋上,散成精纯元气吸入气旋。 楚望纾重重吐出一口气,气息喷出口鼻的瞬间,嗤嗤轻响,地面出现许多细小的坑洞。肺属金,他吸干了一名真人境妖族的毕生修为。 此时他的真气直接跨过小真境,达到了真人境。 周围弟子还在发愣,两条痛失同伴的虎妖勃然大怒,齐齐嘶吼一声,扑杀过来。 楚望舒伸出双掌,想要同时按下两只虎头,但虎妖显然被刚才那一幕深深震慑住了,急匆匆刹住,抛弃引以为傲肉身,咧开嘴,两道白光喷吐。 弟子们再次惊呼,人影交叠,剑光、符箓、雷法,手段齐出。楚师弟刚才的表现惊艳了所有人,但大家仍是不认为楚师弟能轻易战胜虎妖,抛开强横无匹的肉身,它们还是真人,有着炼气境不能比拟的气机。 但楚望舒更快,抢在符箓雷电之前,抢在人影剑光之前。只见他双手各自伸出,右手火光喷涌,凝聚出一柄熔金色的火焰气刀。左手黑光绕臂冲舞,“哧”一声,合为一柄黑光流淌的长剑。 右手刀,左手剑,轰然交击。 瞬间爆炸,黑光赤芒交缠着肆虐,周围的弟子只觉眼前一花,耳膜刺痛,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果有人从高空俯瞰,可以发现黑光赤芒不是杂乱交缠,左为黑,右为红,彼此相融相交,却又泾渭分明。赫然是人人熟知的阴阳太极鱼。 太极鱼旋转,磨碎两道白色光柱,楚望舒冲破太极鱼跃起,扑向两头虎妖,这一刻,他仿佛才是狩猎的猛虎。 楚望舒纵声长啸,仿佛真的化身猛虎,啸震山林。 刀剑齐齐炸开,光芒崩塌成气旋,楚望舒双掌在同一时间按住虎妖额头。 “嘭嘭”两声爆响,白虎被吸入气旋,任凭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吞元功的霸道诡异便在于此,一旦遭气旋摄取真气,周身经脉窍穴都无法运转,当日葛长庚也只有壮士断腕,斩去右臂才摆脱楚望舒,而两只虎妖显然不可能与葛长庚这种绝世天才比拟。 周围一片沉寂,弟子们惊呆了。 这是楚师弟?练气境的楚望舒? 这是道祖转世吧? 这是九尊附体吧? 以练气境搏杀三名真人境妖兽,从古到今也不见史册记载,完全违背了他们的认识。练气境当然不具备此等威势,可他们不知道,楚望舒现在的真气已经跨入真人境,哪怕元神没达到真人境的凝练,但真气浑厚度是十足的真人境。暂时的真人境也是真人境。 “刚才那是什么招数?”有人喃喃。 左手火刀,右手玄水剑,这是气兵?为何具有如此强大的威势暂且不提,一个人为什么能同时施展两种不同属性的气兵?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隐约猜出来了,但不敢相信。 五行气兵第二阶:水火神兵! 以一人之力,演绎道门两仪剑阵,心得正是来自李妙真前世传授解说两仪剑阵,楚望舒听她讲解道门剑阵后,心有所感,像是闪电划过心海,他以水火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模拟两仪剑阵的黑白对立,因为是混沌体,很容易就融会贯通,水火平衡,火刀主攻,水剑主防,这是他真人境时,捉对厮杀的王牌手段,几乎难逢抗手。 他不计代价的夺取真气,让修为短时间内直逼前世巅峰,当年那个笑傲九州的混沌体,正一点点跨越空间来到这片天地。 众人还在惊愕之中,楚望舒已经走了,他轻轻的来,轻轻的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不,他连手都没挥,甚至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话。在他身后,是三具干瘪的虎妖尸体。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还在念叨。 “什么不可能啊,楚师弟打败了三头虎妖?”有人没好气的说。 “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我保证你眼睛没问题。” “我怎么觉得楚师弟有点不一样了,感觉怪怪的。” “是啊是啊,阴沉、压抑、危险,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脊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听说......楚师弟前几月就曾经发狂过!” 这时,楚望舒的身影已经走远了,那人才大声说:“不是这些,你们没发现啊,刚才那一招,刚才那一招......” “刚才那一招很厉害!” “是很厉害......呸,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人深吸一口气:“水火双灵,水火双灵啊!!” “啊!” “水火双灵?” “不可能!” “我以为那是道法催化的!” “不应该是符箓灵力吗?” “不是,那是气兵,不是符箓灵力......是真的水火双灵啊。”又有人大声说,神色震惊无比。 内门弟子哗然如沸,脸上的神情几乎相同,目瞪口呆。妙真道红鸾是公开的火灵之体,天生火属性灵力充沛,被誉为不输李妙真的天才弟子。可见灵根是何等重要和罕见,水火双灵代表什么?代表未来的史册上绝对能占据一席之位。道门历史上有出过双系灵体,无一不是撑起一个时代的强者。难怪道尊对他这般赏识,难怪他能在内门脱颖而出。 “我们跟上楚师弟,水火双灵的天赋,不能在这里夭折。” “说得对,有大家作为后盾,楚师叔没准可以在此战中大放异彩。” “终于有一个带头的人了。” “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一群人风风火火朝楚望舒消失的方向追去。 又一处战场! 与内门弟子纠缠的是一头巨猿,身高十丈,体毛旺盛,腿短臂长,拎着一跟巨大的狼牙棒,纵横捭阖,遇山开山,咆哮起来的时候,两颗尖牙暴突。十几名内门弟子采取游斗方式,根本不敢与它硬碰。 “诸位同门,撤退吧,我们到南峰与苏师兄回合,凭咱们的力量不可能杀死这头巨猿。” “这是真人境的妖兽,神力无穷,除非无垢跨入第五重,否则不是它的对手。” “撤吧,我们耗不死它,估计真气耗竭的是我们。” “师兄说得对,我们去找苏师兄......诶,那人是谁?” 众人抬头,看见一道身影御风冲向巨猿。 “那是......楚师弟?” “哎呦,这师弟怎么来了。” “快回来,楚师弟别冲动。” “对对对,这不是你们对付的。” “楚师弟,我们一起去跟苏师兄会合,你们师弟俩与咱们联手,胜算才大!” “别废话了,快救啊......” 喊声戛然而止。 只见楚望舒左手剑,右手刀,火光和黑光照彻天空,双双击大在狼牙棒上,巨响声中,他借势一跃,踩在巨猿头顶,俯身按掌。 巨猿咆哮着伸手,想把头上的人族给抓下来,粗壮的手臂抬起一半,忽然僵硬,头顶生出一个五彩气旋,土黄色的光芒从巨猿身体涌入气旋,绚烂的光芒模糊了它狰狞的脸庞。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重现,巨猿十丈身躯缩小,八丈、七丈、六丈......最后变成一具干尸,干瘪的皮肤贴着骨架,轰然倒塌。 楚望舒并不打招呼,默然离开。 十几息后,后方弟子赶至,碰上这伙交头接耳,但脸色震骇的弟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暴走的楚师叔(第二更) “楚师弟呢,楚师弟往哪个方向走了。” 一见面,便急匆匆的询问。 有人朝楚望舒走去的方向指了指。后来赶到的那群弟子话也不说,匆匆追上。 “师兄师兄,跟你说件事儿,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刚才楚师弟......”目睹楚望舒吸干巨猿的弟子拉住一个相熟的同门,一脸见鬼的表情,但他话没说完,就被师兄打断,师兄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 “楚师弟一招制敌,并且把巨猿吸成干尸。” “呃,你怎么知道。” “废话,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追楚师弟?刚才发愣太久,赶来晚了。快点跟上,跟着楚师弟我们可以保命,或许这次丹鼎派大劫的危机有希望。” 一传十十传百,两波弟子汇聚在一起,追了上去。 某处战场! 十几名弟子没有围攻妖兽,他们正被围攻,弟子们人数本有五十多名,一直死的只剩下十几名,围攻他们的是十二头狼妖,每一头狼妖都是小真境,单个实力不算强,可狼族向来是群居动物,十二头狼妖彼此配合默契,结成阵法,即便真人境的妖兽被他们围上,也只有饮恨下场。故而丹鼎派弟子人数从五十变成四十,三十,二十,不断减少,尸体躺了一地。 剩下的弟子在负隅顽抗,脸上的神情大致是悲痛掺杂绝望,没人想着逃走,也逃不走,试图逃走的人都被狼妖追上咬死了。抱团取暖才能活的更久,但这不过是延缓死亡而已。妖族入侵道门,过了半个时辰了,冲虚冲和葛长青三位丹鼎派扛旗人物迟迟不现身,不难猜出他们此时的境遇,已是无暇顾及弟子们了。妖族这次来的高手真不少,丹鼎派真人境就有十余名,小真境多不胜数。杂役弟子是指望不上了,内门弟子损失惨重。他们在别的地方血战着,也在不停得死去。 一名内门双目赤红,不计后果的再次激发自残法术,“跟它们拼了!” 狼妖眼中闪过讥讽的眸光,一头直缨锋芒,一头绕到侧面袭击,快的只见残影。 周围的同伴惊呼着出手救援,但是来不及,那名弟子闭上眼睛,他听见了死亡的风声。 这时,赤红色的刀光从天而降,斩在狼妖脊椎骨上,瞬间熊熊燃烧,将其化为焦炭。人影随后而到,一脚踩碎狼妖脑袋,手掌贴上,绚烂气旋再次出现,抽干狼妖尸体中的气机。 楚望舒收掌起身,仰头闭眼,俊美的脸庞闪过青红黑白黄五中颜色,妖异可怕。他微微皱着眉,似是享受,又像是痛苦。 “楚望舒?” “楚师弟?” 其余十头狼妖如临大敌,前爪陷入地面,微微弓身,颈部狼毛竖起。 楚望舒霍然睁开眸子,仿佛有两道电光迸射。水火神兵出鞘,他主动杀向狼群。刀主攻,剑主防,但两把气兵同出一源,彼此呼应契合,形成两个交缠的气机领域,太极! 周围的弟子忽然感到一股吸力,把自己往楚望舒身边吸扯,而有的弟子则感觉有股力量推在胸口,把自己不断往后推搡。都是一头雾水。 紧随而来的百余名弟子终于赶到,看见楚望舒陷入战斗,纷纷眼睛一亮。终于到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了,没来晚! 楚望舒大喝一声:“都退开!” 弟子们如同即将开弓的箭,生生止住,好不难受。 不是楚望舒逞英雄,如果内门弟子也陷入水火神兵形成的领域,他难保不会伤及同门,他此时体内的真气像是春洪泛滥,再难做到精确控制。 十头小真境的狼妖,杀起来却很困难,它们的合击之术太难缠,以楚望舒的经验战力,也挂彩了,被一头狼妖咬住肩膀,狼妖本来是想咬他脖颈,他避开了。楚望舒握刀的右手抱住狼妖的脑袋,玄水剑狠狠捅入腹部,手一抖,绞碎它半截身躯。 第二头狼妖乘机袭击后背,但没得逞,楚望舒转身挥刀,斩断狼头。 第三只狼妖偷袭成功,它咬住了楚望舒脖颈,一股气旋生出,生生将它吸成干尸。 第四只第五只...... 围观的弟子们脸色都白了,他们见到了楚师弟另一面,楚师弟手起刀落,手起剑落,楚师弟杀妖不眨眼,楚师弟面无表情的将狼妖分尸枭首...... 这哪里是道门弟子,这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星吧,一个少年为何有如此强烈的杀气。 楚师弟如果杀他们,也是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吧! 一处又一处战场,一波又一波弟子,楚望舒像一台冷酷的杀戮机器,不停得收割生命,吸取真气。他的修为节节攀升,直逼大真人境,即将恢复前世的巅峰。 最后一处战场,临近后山。 大火渐渐熄灭,浓烟滚滚,枯败的草木是最好的燃料,所幸前几天下了一场暴雪,积雪未曾消融干净,否则这场大火会烧光整个丹鹤峰后山。后山的灵猴受了惊吓,成群结队的往高处逃去,叽叽喳喳,时而停下来回头张望,抓耳挠腮。 纵火者是一只明黄色巨鸟,翼展达六丈,尾羽色彩缤纷,头顶一簇红艳艳的翎毛,瞳孔像是两颗明亮的红宝石。它正与两柄飞剑在半空缠斗,振翅之间,火光冲舞。 两柄飞剑,一把银光闪闪,一把碧光流丽,绕着它飞旋,每次飞剑近身都被鸟妖鼓舞出的一圈圈火浪震退,或是利爪拍打,火星四射,飞剑倒飞。 双方僵持不下。 苏星斗站在焦黑的废墟中,周边躺了数十名焦黑的尸体,他面无表情,眼神炯炯发亮,映照出鸟妖火光缭绕的身影。 他的身后是三个女子,浑身灼伤严重的夏蝉衣,手无缚鸡之力的水妍姬,水妍姬怀里抱着沉睡的水玲珑。 逃出小道观后,夏蝉衣带着姑侄两人朝后山避难,但在临近后山时,一群弟子追逐着鸟妖杀来,她们误入了战场,夏蝉衣一眼就认出那只鸟妖,其色明黄,尾羽绚丽,颈长如蛇,头顶翎毛像是燃烧的火焰。 火凤! 凤凰族的火凤! 那一刻夏蝉衣只觉汗毛倒竖,心中悲呼天亡我也! 凤凰族曾经最辉煌的时候,是天空的霸主,它们在天空划过翱翔的轨迹,龙族也不敢腾飞。蛇族之外,当属龙凤两族。女娲升仙后,伏羲归入人族,蛇族就渐渐没落,当年龙凤两族为了争夺九州的王座,打的生灵涂炭,天崩地裂。凤凰族战败,圣树扶桑被龙族抢去,随后妖族各部达成盟约,共抗龙族。 夏蝉衣是来后山逃难的,可没有协助弟子们抗击火凤的意思,她抓起水妍姬的手,背着水玲珑,低吼着说:“走!” 一团火球在她身边炸开,让她没能走成,夏蝉衣死命护住水玲珑和水妍姬,自身却被高温灼伤,护体真气在火凤的力量前脆弱不堪。 夏蝉衣终于明白,为什么内门弟子节节败退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与火凤死斗,因为他们根本无法逃跑,鸟类的狩猎本能,转身逃走的人会第一时间被锁定为目标,内门弟子无法从真人境的火凤利爪之下逃走,溃败的话只会被各个击破。 夏蝉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内门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苏星斗,如果苏星斗支撑不下去,最后死亡的就是她们三个。这个过程让人痛苦,眼见着一个个弟子死去,仿佛看着死神的脚步一步步靠近。 如今只有靠苏星斗了,苏师叔看起来是很可靠的男人,他的背影始终屹立不倒,不曾后退半步,莫名的让人心安。夏蝉衣想,苏师叔果然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杂役弟子里茫茫多的小婊砸都是他的死忠粉,囔囔着非苏师叔不嫁,一见星斗误终生...... 以前夏蝉衣还对苏星斗有些不屑,一山不容二虎嘛,楚师叔才是我们心里坚定不移的彼岸。可是在生命垂危的时刻,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危机中,似乎只有这个男人的背影值得依靠。以苏师叔的修为,打不过也可以走,然而他死战不退,咬紧牙关和火凤死打。他如果走了,自己三人死路一条。 原来这个冷漠如冰的男人是个暖男啊! 这个男人也许比楚师叔可靠!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有很多(第三更) 这个男人也许比楚师叔可靠。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夏蝉衣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对楚师叔的虔诚,就像女子失去了贞洁对不起丈夫。她心说革命尚未成功,怎么能三心二意,让东竹知道了会被那丫头瞧不起吧。 夏蝉衣忽然转身逃跑,仓惶的背影恰似战场上的逃兵,她抛弃了水研姬和水玲珑。 水研姬惊愕之后,很快释然。人都怕死! 此时,却听夏蝉衣大声喊道:“苏师叔,水姨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对不起楚师叔。” 一道火球砸下来,夏蝉衣往左侧纵身一跃,火球炸开,灼热的气浪推的她翻滚出去,夏蝉衣双手触地,双腿在地面滑出一段距离,又蹿了出去。 火凤尖锐啼叫,细长的颈部鼓起,一团团火球喷涌而出,大部分都被苏星斗驾驭飞剑斩碎成流火,但还有一部分砸向夏蝉衣,去势极快。 夏蝉衣像是轻灵的小鹿,辗转腾挪,左右跳跃,几次被火浪推翻在地,浑身焦黑,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跑出数十丈后,速度也慢了下来,一团火球在她身后炸开,火舌和土块怒射,夏蝉衣闷声一声,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再也爬不起来了。她艰难的撑起身子,后方炎风呼啸,耳边却一片寂静,这是死亡的感觉吗?原来一个人死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失声了。 片刻后,听觉恢复,耳畔是水研姬惊呼声:“蝉衣!!” 夏蝉衣黑亮的瞳孔里忽然映出一个身影,一个挺拔清俊的身影,他从半空扑下来,就像俯冲的猎鹰。 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火球炸裂,流火缤纷乱舞,不是被气刀斩碎,而是被从天而降的少年生生用拳头砸碎。 半个时辰前,楚望舒火急火燎赶回来,在远处看见了东竹香消玉殒的一幕,半个时辰后,又重演了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这一次他赶上了,赶上了! 苏星斗轻轻吐出一口气,竟是如释重负。 楚望舒双脚一蹬地面,冲天而起,半空中水火神兵出鞘,他怒吼:“苏星斗,送我上去。” 苏星斗心领神会,心念一动,两柄飞剑迂回,出现在楚望舒脚下。苏星斗周身气旋缠绕,瞳孔清光一闪而过。 飞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带着楚望舒直冲火凤。在距离它十丈外,楚望舒脱离了飞剑,携带者巨大的惯性旋转起来。 黑光和赤芒交缠,旋转出龙卷风的效果,他像是一柄刺破天穹的利剑。 火凤长颈朝后一缩,尖尖的喙喷出火龙。 龙卷风的风眼撕裂火龙,火焰被卷入龙卷,一寸寸挺进。 半空中响起楚望舒的怒吼声和火凤的尖啼声,水火龙卷穿透火龙的同时,也穿透了它的脑袋。 无头鸟尸坠落。 寒风的山风吹散了炎热,火凤一死,周围的火属灵力就安分了。 楚望舒抓住火凤细长的脖颈,无头处焦黑一片,连鲜血都没有,只有深深的暗红。他掌心生出五色气旋,将鸟妖体内残存的灵力精元吞噬殆尽,随手将干瘪的尸体仍在一边。 “楚师叔!”夏蝉衣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眼里闪着泪光,情难自禁的扑倒他怀里,双拳捶打胸膛,大哭说:“你这死鬼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楚望舒拍拍她肩膀,然后把她推开。 夏蝉衣有点惊讶,惊讶楚师叔太平淡太冷静,以往她这样做的时候,楚师叔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 “东竹死了!”楚望舒说,声音里有着极力压抑的伤感。 “我没能救回她。” 夏蝉衣捂着嘴,泪如雨下! 水研姬身体一晃,捂住胸口,豆大的泪珠滚滚。她在道门比楚望舒还孤独,平时只有夏蝉衣和东竹两个丫头陪着她,早把两个喜欢她儿子的女孩当女儿看待。 楚望舒面无表情的越过两人,来到水玲珑面前,水玲珑仍旧昏睡,穿着白色里衣,精致俏美的脸蛋沾染了黑灰,楚望舒伸手轻轻擦去。他下意识要脱下外袍罩在妹子身上,手搭在肩上,僵硬住了。他的外袍留给了那个永远离开的女孩。 “丹鹤峰的妖祸已经平定,蝉衣,带我娘和妹子回去。”楚望舒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把东竹留在了那里,你帮我殓了吧。” 夏蝉衣点点头,抽抽噎噎。 说完,楚望舒转头,朝苏星斗微微颔首。他转身朝祠堂方向走去。 “你去哪?”苏星斗忽然出声。 楚望舒没有回答,而是回头看他。 “你的情况不对劲。”苏星斗走上来,剑眉紧皱:“气机滚滚如沸,真气逆行,气海崩塌......心魔又发作了?” “这次不是!”楚望舒笑了,他开始七窍溢血:“我入大真人境了。” “什么?”淡漠如苏星斗,也是悚然一惊。 “不管你用了什么秘法将修为强行提升至大真人,但有得必有舍,你现在必须散去修为,稳住气海,否则……” “否则性命不保?”楚望舒笑着截口。 苏星斗皱眉,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既然楚望舒知道其中利害,那就不需要他多说了。 “可东竹死了啊。”楚望舒听见自己空洞又寂寥的声音:“外表柔柔弱弱,贤惠温婉,其实刚烈倔强的很,柔弱的外表是她掩盖自己杀气的方式,这是常年征战的后遗症。我知道她喜欢我,更知道她不是因为我俊俏而喜欢我,仅仅是在我身边感受到了温暖,家的温暖,所以我对她的感情不闻不问。她为了我娘和妹子而死,我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所以你觉得愧疚,想要弥补?”苏星斗似乎明白了。 楚望舒却摇摇头,转身走了。 “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有很多,可为了我不要命的没有几个。” 丹鼎派祠堂! 古朴的道观形建筑,笔直如峭的屋脊尽显沧桑与斑驳,屋檐下镂花透气窗常年紧闭,大门也常年紧闭,只有一个老道士看守这里。葛长庚看走眼了,老道士辈分高,可天赋不好,修道两甲子才是小真境。葛长庚冲入祠堂的时候,随手一巴掌就把他拍了个半死,然后他神情恍惚的看着手掌发呆,记忆里老道士和蔼可亲,气机内敛,又看守着守山大阵核心,妥妥的隐藏高手标配。有一阵子葛长庚经常带着烧鸡猴儿酒来找老道士,期盼着能被他传授某种失传的绝学心法什么的,从此一鸣惊人,笑傲天地。可老道士总是吃饭烧鸡喝完酒,拍拍屁股走人。 葛长庚就想,高人就是高人,不是那么容易打动的。 如今老道士这么废柴,他都懒得杀了,杀一个孤寡老人也没多大意思。 祠堂外,古朴青铜大鼎浮空,葛长庚站在鼎沿,鼎下是如今丹鼎派修为最高的三人,冲虚冲和葛长青。三人分别支撑着青铜鼎三只大脚,他们双膝陷入地面,青、黄、黑三股灵力逆冲而上,与冲刷下来的白光抗衡。 葛长庚神色冷漠,看起来还有余力,但三人却在苦苦支撑。自从踏入大真人境后,他的修为一日千里。想当初葛长青还能与他杀的难解难分,如今捎上俩师叔,都被他牢牢压制。像葛长庚这样的天才,每次跨一大阶,修为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葛长青,你越来越弱了,当年你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葛长庚冷笑着俯瞰。 葛长青昂着头,嘴唇紧抿。 “有没有感到绝望?你十几年来日夜不辍的勤奋修炼,好不容易踏入真人境,自以为能替师尊报仇。可我们的差距依然宛如鸿沟,无法逾越。你这辈子注定要看着我的背影。”葛长庚大多时候都是冷淡寡言,在婴姬面前也不例外,唯独对这个同胞弟弟格外刻薄,每次见面都毫不吝啬自己尖锐的言辞。 “葛长庚,你这个弑师叛宗的孽障,而今又大模大样欺到祖师祠堂来,真当我丹鼎派无人了吗!”冲虚是暴脾气,双目圆瞪,白须白发在气浪中翻飞。 “丹鼎派有人?”葛长庚故作吃惊:“冲虚师叔是说我这个废柴弟弟,还是您两位修道三甲子的道门真人?” 真人二字,咬字尤其清晰。 “当年师兄看中你先天金灵的资质,把相依为命的你们带回山,传道授业,教育你们成人。可谁想竟是养了偷白眼狼,最后死在自己最亲近的弟子手上,含恨九泉。”冲和真人说着,气息徒然强猛起来:“十三年前的恩怨,老道今日要与你清算!” 沉默不语的葛长青吃了一惊:“师叔不可,他已是大真人境,又有神农鼎相助,你就算耗损寿元提升真气也无济于事。” 冲和哼了一声:“那你年轻你来。” 葛长青满嘴苦涩,其实他们三人拼尽全力,也奈何不得葛长庚,真人境与大真人境,相差的不止是真气,还有元神凝炼程度,迈入大真人境,元神与天地共鸣,号称气力不竭。这是本质上的区别,况且葛长庚有上古神器神农鼎助阵,神农鼎是仙级神兵,以前葛长庚是真人,神农鼎也是真人,现在葛长庚是大真人了,神农鼎就是大真人。三个真人打的过两个大真人? “师尊死后,丹鼎派早已不复当年辉煌,谁能救你们?”葛长庚淡淡道:“堂堂道门五宗之一,竟连个大真人都没有,师尊才真正含恨九泉。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炼死你们,好让你们早些与他九泉相聚。” 葛长庚猛地侧头看向一侧,眼中有两道寒芒迸射,喝道:“谁!” 第两百章 云萝(第一更) 通向祠堂的唯一青石小径,缓缓走出一名美貌道姑,身穿玄色对襟道袍,杨木道簪挽起如墨青丝,脖颈修长白皙,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她目光凝望葛长庚,俏脸如罩寒霜。 “云萝?”葛长庚一愣,“有意思,又来一个故友。” “葛长庚!”云萝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句念出这个名字,“十三年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回来,永远也不会相见了。十三年前,你杀死葛玄掌座,叛出道门。十三年后,你又回来了,在妖族入侵九老山的时候。” “妖族入侵九老山,道门生死存亡之际,你不在妙真道抛头颅洒热血,,莫非是跑来与我叙旧?” “妙真道有清徽大真人,妙真师妹也踏入了真人境,多我一个不多,也是清徽师叔让我来相助丹鼎派。但我更想亲自问你一个问题。”云萝直视着葛长庚的眼睛:“我到如今也不相信你会弑师叛宗。” “这就是你要的问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云萝。”葛长庚哂笑:“莫非我说一句其实我有苦衷我没背叛道门,你就相信?事实就是事实,师尊早就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只要你说你有苦衷,我就相信。”云萝说。 葛长庚一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手抚额,纵声狂笑:“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修道如做人,都得讲究审时度势,冥顽不灵只能等到毁灭的命运。” “我认识的葛长庚不是这样的,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坚守的理念,虽然总给人玩世不恭的感觉,可内心善良又有正义感。更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师尊,因为那是他父亲一样的男人。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要当面质问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葛长庚冷笑不语。 “还记得那年我们在东荒极地的雪山中执行任务,我们遭到妖族伏击,和师尊们失散,迷失在了茫茫雪原。天寒地冻,我受了重伤,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被赤猊金犼妖尊震伤了心脉,以前从未在意的严寒,此刻变成了压死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心想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两个都得葬送在这里,我说你走吧,带着我就死在这里。可你没有,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云萝深吸一口气,眼前仿佛大雪纷飞,时光逆转,那时候她还是少女,漂亮动人,葛长庚也还是少年,吊儿郎当。一个是妙真道弟子,一个是丹鼎派弟子,但两人早就认识了,有一年云萝修炼出了岔子,伤了气海,师尊让她去丹鼎派找葛玄大真人求一枚养气丹。那一天她来到丹鹤峰,没找到葛玄,葛玄在闭关炼丹。她在金丹殿碰到了葛长庚,葛长庚双手枕在脑后,嘴上叼着一根草根,像是吃饱喝足出来遛食的小混子。 “呦,这位漂亮师妹,瞧着面生呐,哪个门派的呀。”葛长庚看见云萝,眼睛一亮。 云萝比葛长庚还大两岁,但葛长庚从来不喊师兄师姐,在葛长庚眼里,整个道门只有师弟师妹。 云萝说:“我来找葛玄师伯求一枚养气丹。” “是修炼出了岔子吗?”葛长庚走近她,上下打量,“养气丹很贵的,你买的起吗?” “买?”云萝一愣。 葛长庚翻了个白眼:“废话,难道我们丹鼎派的丹药是大风刮来的?一颗养气丹从开垦药田到培育灵药,再到浇水施肥精心照料,历时三个月才能成材,之后还要考虑炼丹失败的可能性。都是咱丹鼎派的心血呐,你们这些不走心的败家娘们败家爷们,受了伤屁颠颠跑来要一颗,生个病跑来要一颗,感冒发烧也有求一颗。迟早把我丹鼎派的家底给吃个精光。” 云萝生气的说:“道门各宗同气连枝,如同手足,不分彼此。丹鼎派一直都为道门提供丹药的。” “那是以前。”葛长庚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是丹鼎派掌座葛玄大真人嫡传弟子,未来丹鼎派的扛把子,以后师尊死翘翘了,就会把位置传给我。我的意志就是丹鼎派的意志。甭废话,给钱给钱,给钱就给你丹药。” “可我没钱。”云萝瞪眼,少女时代的她又娇憨又可爱。 “你穷你有理啊。”葛长庚翻着白眼。 “不就是银子吗,你等着,要多少给你多少。”云萝生气了,身为道门核心弟子,她确实有这个底气,金银财宝在道门眼中完全是俗物,确实要多少有多少。 “银子?”葛长庚很不屑的瞅了她一眼:“我要银子做啥子,九老山一没酒楼,二没商铺,青楼妓馆就更别说了,我要银子垫桌脚吗?” “那你想要什么。” “容我沉吟沉吟。”葛长庚眼珠子一转:“一颗养气丹换一面照妖镜,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云萝气疯了,她心说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照妖镜是道门重宝,传世十二面,如今整个道门就剩九面。 “你欺负人,我要找葛玄师伯去。” “师尊在炼丹,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葛长庚说:“没有照妖镜也行,换个别的,容我在沉吟沉吟。” 云萝想说,沉吟你个大头鬼。 葛长庚嘿嘿一笑,仔仔细细瞅着云萝,像是打量稀有货品。 “还蛮前凸?后翘的噢,看在师妹天生丽质的份儿上,谈钱就伤感情了,咱们谈谈人生理想,今晚来我房间......” 葛长庚话没说完,云萝就打了他一巴掌,含泪跑了。 从那以后云萝就把葛长庚恨上了,回去跟师尊哭诉了很久。事后虽然葛玄带着葛长庚跑来跟她道歉,但云萝一点也不想原谅他。 直到那次在茫茫雪原中,她彻底改变了对葛长庚的看法,极地雪原,天空阴沉沉,寒风发出凄厉的笑声,卷起雪沫,少年背着少女,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那是葛长庚的和云萝。寒风裂面如刀割,云萝受了重伤,意识昏昏沉沉,葛长庚吃力的跋涉在荒无人烟的雪原,大口大口喷涂白气。 “葛长庚,你走吧,别管我了。”云萝断断续续的说:“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下来。” “说话这么吃力就别开口了,女人就是麻烦,受点挫折就悲观。”葛长庚没好气的说:“我打从记事起就无父无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告诉你啊,这都都不是事儿。” “可你在发抖。”她说:“是冷吗?” “我发抖?”葛长庚一口否决,“别天真了姑娘,我会发抖?我,我......我是饿了。” “你这人就是这样,”她笑了笑:“满嘴跑圈,说话不着调。你也知道带着我活不下去,可为什么不放弃我?死一个总比死一双强。而且我未必会死,你出去了,就可以找师尊他们,再回来救我。” “说我讲话不着调,你就好到哪里去?”葛长庚不屑道:“我在这里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怎么走出去?走出去了也不见得能找到他们,找到他们了我也早就忘记把你留在什么位置。” 她还想说什么,葛长庚大声说:“闭嘴,咱们在绝境里,咱们孤立无援啊,这个时候不该相互鼓励吗?可你除了说丧气话你还给我灌输悲观思想,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他叨叨絮絮的说着:“可猪队友也是队友,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茫茫雪原里我们就像与世隔绝一样孤单,我们是世界上唯一的两个人,放弃了你,我就要孤单死了。” “好暖和,我想睡觉。”她说:“你不是让我闭嘴吗。” 暖和?怎么可能会暖和,我tm都冻成狗了,姑娘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啊。 葛长庚沉默了一会儿,“别睡,睡了就再也醒不来,我们谈谈人生和理想......这次不用到我房间。我跟你说啊,我小时候无父无母,跟弟弟长青相依为命,其实也很累,他又胆小又没用,整天就会说:哥哥哥哥,我饿了。哥哥哥哥,我冷了。哥哥哥哥......” “陈年往事,你若不提起,我都忘记了。”葛长庚淡淡道。 “但我不会忘记。”云萝盯着他:“那天刮起了暴雪,我趁着你疲惫沉睡的时候,悄悄离开了,我不能这么自私,我想我不能这么自私,我走了你才能活下去。我迎着暴风雪随便挑了个方向,可我没想到的是,最后是我被师长们救了,而你在寻找我的时候迷失了方向,也是那一次......你遇到了九尾狐婴姬。” 第两百零一章 王者归来(第二更) “从见到那个妖女开始,一切都变了,就像命运开了恶劣的玩笑。”云萝说到婴宁的时候,语气格外咬牙切齿。 “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让你忘了自己的初衷。”云萝徒然大喝:“别跟我说什么良禽折木而栖的傻话,葛长青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仅仅是我在危机关头没有舍弃你,所以你才不相信我会背叛道门,杀死师尊?”葛长庚皱了皱眉:“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顿了顿,他摇摇头:“长青啊长青,你一直没有对云萝表白心意吗。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枉费我当年那么帮你。” “够了,别再说了。”葛长青脸色异常难看,他死死抗住神农鼎,声音沉肃:“云萝,别抱有幻想了,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葛长庚,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被贪欲蒙蔽心灵,走入邪道的叛徒。以前他或许真的善良过,但那都是过去了。” “我不信。”云萝咬牙。 葛长庚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云萝,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坦白过。我多少能明白你的心思了,可这就是事实啊,世上最残酷的东西就是事实,收起你的幻想吧。说起来你跟葛长青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也喜欢了你很多年,可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 云萝脸色终于变了:“你说什么?” “是你非要翻那些老账本,”葛长庚冷笑:“想起来了吗,那份信,那是葛长青写给你的啊。还有那晚在妙真道后山看月光,跟你并肩坐在一起的人不是我,也是葛长青,我的傻弟弟。” 云萝脸色发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啊,她自觉离他已经很接近了,可事实上那个曾经和她无比靠近的人根本是个冒牌货。 冲虚脾气本就焦躁,好不容易等来援兵,却不见出手,怒道:“云萝小娃,眼下是什么时候了?道门生死存亡之际,可没功夫纠缠那些儿女情长的破事,你再不出手,老道我骨头就散了。” 冲和说:“葛长庚正与我三人角力,无暇他顾,此等良机,失不再来。” 云萝深深看了葛长庚一眼,双掌朝天抬起:“机会我给你了,葛长庚!” 她掌心汇聚起两团黑光,天空中阴云翻滚,隐隐有电闪雷鸣之象,云萝的神色在黑光映照下,非但不显阴沉,反而有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妙真道修的是剑道与孤隐,孤隐和上清派的天人合一异曲同工,只不过上清派走的是行善积德的路线,而孤隐是隐居世外,不问红尘,摆脱因果。贵在“无知、无言、无名、无形、无心、无己。”如此方能超脱世间,契合天道。然而时值乱世,无人可以摆脱宿命,因此妙真道在数百年前分裂出了剑道,并且认为孤隐之道不切实际,当废之。两派思想针锋相对了数百年,在道尊与各宗的调和斡旋之下才没有彻底决裂。直到近十几年来,掌座大真人的女儿李妙真出生,双方才偃旗息鼓,和平共处。 云萝修的就是孤隐,修孤隐的人元神都格外强大,到了真人境就能引动天地异象,这本该是大真人才有的境界修为。其实剑道与孤隐是可以共存的,开派祖师是道祖晚年收的小弟子,修孤隐,锤炼元神,但他却是唯一继承了道祖飞剑之术的弟子。 “神游万里路,剑斩不平事。” 这句话早已泄露了飞剑的真谛,驭剑术可到不了万里之外。 “这九州太平了将近五百年,可不就是违背天道嘛,如今天发杀机,龙蛇起陆,妖族顺势而为,即便是神帝莫非还能逆天不成?”葛长庚说完这句话,脸色一冷,“动手!” 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了云萝,她元神自照,心生感应,仓促之间只能中断法术,回身击出掌心两团黑光。 “嘭嘭!”连声,幻光怒舞,云萝闷哼一声,横飞出去,落地翻滚,哇的喷出一口黑血。 祠堂外的荒地上,游来一个人身蛇尾的妖媚女子,瞳孔是碧绿色的,唇瓣鲜红,袒胸露乳,她嫣然一笑,细长分叉的舌头一闪而逝。 “相柳!” 葛长青三个脸色大变。 难怪云萝挡不住对方一招,以真人对抗大真人,又被偷袭再先,不死就是命大,但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援兵算是折了。 云萝再次喷出一大口黑血,脸泛青光,不得不盘膝驱散毒素。 “你若再不来,就得被他们夺回阵眼了,耽误了大事,我可不给你背锅。”葛长庚淡淡道。 “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不去丹鼎派的丹库走一遭?”相柳嘶嘶吐信,满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冲虚冲和勃然大怒,事发突然,他们无暇顾及丹库,却不想被这妖孽抄了家底。唯一庆幸的是最顶级的丹药,比如脱胎丹这类神品,都是两名老道士随身携带,算是保存了下来,但是然并卵,眼下这种绝境,命都保不住,更何况丹药。 “就只有你一人?” “有我足矣。” 葛长庚目光一闪:“他们三人与气机对抗,收不回手,别废话了,杀了他们。” “对待往日的师长兄弟,竟然半点没有怜悯,果然是冷血无情的男人。婴姬好眼光。”相柳咯咯一笑,蛇身游动,瞳孔中杀机四溢。 可她忽然顿住,硬生生的顿住,两颗獠牙暴突,望向青石小径的尽头,厉声道:“谁!” 碧霄峰,妙真道! 妙真道的阵眼设在主殿玄真殿,清徽大真人率领众弟子赶回碧霄峰,此时妙真道已成炼狱,外门弟子及杂役弟子惨遭屠戮,四处溃逃。各族妖兽大开杀戒,散播恐惧,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潜进来的,这是妖族谋划已久的阴谋,在祭天大典之际,发动杀机。 清徽大真人御空直奔山顶主殿,她无暇顾及弟子们,眼下夺回阵眼,恢复守山大阵才是紧要之事。李妙真与师尊眼神交汇,随后带领一千多名内门弟子扑入战场,与妖兽厮杀搏斗。 玄真殿前,伏尸数百,鲜血汇聚成河,凝成薄冰,一幅大劫之后的模样,但并无妖兽盘桓。可这里是阵眼所在,妖族怎会轻易放弃?清徽大真人落在殿前台阶下,踏着满地死尸走向大殿。殿内必有镇守者等候她,没准是一场伏击,不过她并不畏惧,若是以战力而论,放眼道门除了道尊外,当以她为最。婴姬在她眼里就是条卖弄风骚的小狐狸,啸月妖尊就是只刚长乳牙的狗,其他两位妖尊她也不惧。东荒妖族中对她有致命威胁的只有吞天妖皇,他现在正与道尊死磕。 她修的是剑道,剑道凌厉刚强,另折不弯,修剑道的人都有不破天门誓不还的决心。 幽暗的殿堂,粗壮的青铜立柱支撑穹顶,烛火熄灭,祖师挂像下盘坐一个人影,发髻上插着道簪,身穿破烂道袍,他似是在仰望祖师挂像,又像是在沉思。 道门中人? 清徽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 而这时,那人也转过头来,平静的看着她。 清徽顿时如遭雷亟,脑中一片空白,不能思考,过了不知多久,才听见自己沙哑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是你?” 第两百零二章 往事如烟(第三更) 盘坐在师祖挂象下方的男子转过头来,面容清逸俊秀,身上破烂不堪的道袍破坏了飘逸出尘的气质。这个男人的面容在妙真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师壁上悬挂着本宗历代祖师的挂像,最新的那幅就是前任掌座李静修。 这张脸任何妙真道弟子见了都要惊叫,本该被挂起来祭奠的人物,又从阴间走回来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眉眼之间与李妙真有几分相似。不知道为什么,妖族没有杀他,而是将他“雪藏”起来。 “静修?!”清徽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冷若冰霜数十年的大真人,在这一刻激动的浑身颤抖。 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我在山上苦守了十八个春秋,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李静修歪着脑袋看她,空洞的眼神里倒映她的身影,似疑惑似敌意,忽然沉沉低吼一声,他从蒲团上消失,一串残影在两人之间凸显。 清徽柳眉一蹙,单手捏了个剑诀,剑影旋转成太极鱼挡在胸前。 “当!” 一声锐响,玄真殿中炸起狂猛的气机涟漪,祖师挂像下的九个蒲团齐齐炸裂,烛台横空抛飞,唯有祖师挂像巍然不动。 中了蛊术?被控制了神魂? 清徽深吸一口气,瞬间压下激动的情绪,让灵台变的古井不波,眼神也平静下来。对敌时情绪波动太剧烈是致命的,甚至会让对方的幻术有机可趁,但道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道门修心修行,可以制服心魔。 李静修回来了,做为魔族驱使的傀儡,回到宗门破坏了他一生都在守护的东西。 清徽并指如剑,点向李静修眉心,指尖隐隐有剑光呼啸而起,李静修的护体罡气应激而生,又在瞬间破碎。他喉中发出似野兽的怒吼,不但不躲,反而一头撞上来,双掌朝她胸口拍去,一副玉石俱焚的打发。 清徽大真人临时变招,剑指往下一按,刺在他拍来的双掌上。只听一声远超方才数倍的巨响,气浪层层怒爆,将玄真殿中的一切物品掀飞,祖师挂像微微晃动,屋顶上瓦片冲天炸起,噼里啪啦摔碎在地上。 各宗的主殿都有阵法守护,独立在守山大阵之外,但也禁不起两名大真人的折腾。 李静修双掌血雾炸起,剑气穿透他指骨和桡骨,但是没用,大真人有血肉在生的能力,伤口血肉蠕动,修复伤势,与此同时,他又一次挥拳打来。 清徽往后撤了一步,手按虚空,做了个拔剑的姿势。 玄真殿亮起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腾空而上,斩断梁柱,斩断瓦片,消失在天空中。护殿阵法在清徽大真人一剑之下告破。 李静修的右臂抛飞,猩红的鲜血喷溅在清徽素白姣好的脸庞,她同时也被左拳捶在胸口,护体真气挡不下大真人的攻击,心脏骤然停跳,震碎,劲气穿透后背,“哐哐!”玄真殿的九扇桃木镂空殿门齐齐炸飞。 李静修像头灵智未开的野兽,出手毫无章法,若非一身大真人境的修为,任何一名杂役弟子都能制服,而剑术超群的清徽本来不可能被他打伤,但她在拔剑的时候出现一丝犹豫,那一丝的犹豫让李静修击毁了她的心脏。心脏被毁虽然不会死,但重伤是肯定的。 清徽一脚将扑过来的李静修踹到祖师挂像上,整面墙都裂开了,祖师的挂像不破不掉,异常坚挺。可见她此时何等的怒火,妖族真是了解她啊,让李静修来做她的死敌,除了李静修,任何一位妖族大能来都没法拖延她这么长时间,做为当世最强的剑修之一,她会一开始就玉石俱焚,正如她修的剑意是宁折不弯。所以不管谁强谁弱,胜负都会很快分晓。 可李静修呢?李静修是世上唯一让她无法分生死的人。 不过妖族也同样低估了她,制服一个神识混淆的大真人有何难? 清徽咽下涌到喉咙的鲜血,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口捏动剑诀,一道道无形的,凌厉的仿佛要刺穿虚空的剑气从她身上溢出。此时,李静修又一次朝她扑来,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执着又坚挺。两人之间出现一道宛如实质的剑气,刺入李静修膻中穴,李静修身形一滞。第二道剑气紧接着出现,刺入中庭穴。随后是鸠尾、巨阙、玉堂、紫宫、天突......殿内剑气横生,交错怒舞,每一道剑气刺中一道穴位,最后封闭所有任督二脉,李静修早已在封闭任脉的时候就扑倒在地,很快又被无形的力量拖起来,接受一道道剑气刺入身体。他喉中发出无意识的咆哮,浑身肌肉剧烈颤抖,他在拼劲全力的挣扎。 清徽身体一闪后消失,再一闪来到他面前,并指如剑:“太上台心,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随着她的咒语,指尖升起一团澄澈清光。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一指点在眉心。 清光徒然大亮,照着李静修俊秀的脸。几息后,清光如流水涌入眉心,净化元神。道门至高神咒,净心咒,如果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恢复神智,非它莫属。 李静修如遭雷击,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无意识的怒吼声消失。可几息后,他瞳孔转为一片幽绿,低沉的咆哮再起,像是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李静修脸上爬满黑紫色的血管,瞳孔幽绿如狼眼,他使劲挣扎也无济于事,脸上的皮肤像破碎的瓷器,喉结蠕动,忽然喷出一团绿汁。绿汁中是几条色彩斑斓的蛊虫,它们仿佛嗅到血腥味的猎物,亢奋着冲向清徽。两人相距不过三尺,这种突袭似的进攻快到超过人的反射神经。但清徽根本不躲,任由七彩蛊虫撞碎在护体罡气上,面无表情。 清光缓缓消失,手指无力垂落,清徽木然站立,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原来,你真的已经死了!” 如果楚望舒在这里,一定会惊叫说:见鬼,七彩尸蛊! 清徽大真人不认识这些蛊虫,她只不过是从净心咒中得到反馈,净心咒失效的原因不是不能净化元神,而是李静修体内根本不存在元神这种东西,也就是说眼前的他,是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被人操纵的尸体而已,真正的李静修早就死了,死在十八年前。 上天和她开了个玩笑,一个恶劣的玩笑,时隔十八年又一次尝到了失去挚爱的痛苦。没错,妙真道两位大真人曾经是一对道侣,一对......不被师长承认的道侣。 九州1893年,八月秋。 烟雨霏霏,半山木芙蓉白中透红,花期正盛。巍峨的宫殿掩映在秋雨中,山顶雨雾朦胧,道观、阁楼、高台、殿宇......一切都变的朦朦胧胧。缓缓拾阶而上的女子撑了把油纸伞,伞面半黑半百,典型的道门风格。左手提一把乌鞘长剑。她未穿道门弟子衣袍,而是一身白裙如雪。长发未挽,似一方瀑布垂在身后。 “姑娘且慢,”蓝色道衣的男子弯腰拾起台阶上一块水头纯正,莹润剔透的玉坠。 她转过头来,细长如新月的眉,清冷如寒泉的眸,高挺的鼻,淡色的唇微抿着:“有事?” 冰雕似的美人! 男子失神的望着她,久久不语,直到她眉头一蹙,面露愠色。恍然回神,摊开修长手指:“这块玉坠,可是姑娘的?”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腰间,清清冷冷的眼神望着他,不说话。 “姑娘瞧着面生,是来山上观景的游客,或是求仙拜师的弟子?”男子微笑着说,声音醇厚,眉眼温和,恰如他手中的玉坠,温润如玉。 这时他视线终于从女子脸上挪开,看见了她手上的乌鞘长剑,神情愕然:“墨雪?” 他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姑娘可是清徽师妹?” 她仍是不答,看了眼他袖口金线绣成的云朵标志,悄不可擦的皱了皱眉,泛着冷光的手指从他掌心取回玉坠,淡淡道:“多谢!” 转身沿着台阶走了,背影袅袅娜娜,及腰黑发微微摇晃。 清徽入门已有三载,剑道天资卓绝,深受师尊素娥真人喜爱,将佩剑墨雪赠予她。时值妙真道孤隐与剑道争锋激烈,时有两派弟子论道争斗,如火如荼,她入门时间尚浅,无意参与争斗,拜别师尊下山游历,一去就是两年,近日修为小成,剑道遭遇瓶颈,遂回山静修。 她撑着伞走了一段路,身后若隐若无的传来轻叹:“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 这是两人初次相遇。 第两百零三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第二日清晨,阳光正好,天气明媚,清徽推开道观的门,愣了愣。 “清徽师妹,好巧!” 大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朗青年,一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捏了支木棉花,做低头轻嗅状,神情专注而隽永。 清徽眉头一皱,心想巧什么巧,这是我家大门口。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刚想转身回去,迟疑了一下,“师兄有些面熟。” 这句话绝对打击到了他,捏着木棉花的手一抖,脸上挤出干硬的笑:“师妹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我们才见过,匆匆一别,也没告诉师妹我的名字。” 他整了整衣冠,郑重作揖:“在下李静修,见过清徽师妹。” 清徽怔了怔,对方和他正式见礼,她也不好不理会,就还了一揖:“见过李师兄。” 清徽素来是个不擅交际的冷美人,见礼也见过了,大家又不熟,转身就走回院子,李静修犹豫了会,跟上。 “李师兄何事!” “师妹离开宗门多年,不知都去了哪些地方?师兄对九州山河向往已久,无奈修为不深,不敢擅自下山。” 清徽想了想,淡淡道:“在东荒走了一年,随后往西入中州游历半载,在入南疆妖域磨砺剑道,三月后返山。” 当真言简意赅,两年的游历短短一句话概括。李静修发现眼前的师妹是个不会聊天的人,那么任凭他舌绽莲花也没辄了,不过没事,再无趣的人也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不妨从剑道入手。 “师妹孤身游历,当真潇洒,想必收获不菲,师兄忍不住想与你论道一番。” 锵!一声剑鸣,墨雪出鞘,煌煌剑气充斥小院,李静修两缕鬓发削落,把他给惊呆了。只听清徽冷冷道:“你想与我交手?孤隐派果然狼子野心。” “不不不,清徽师妹别误会,师兄是想与你坐而论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相互吹嘘一番就好。”李静修急忙摆手。 清徽没想到这师兄竟然如此怂包,满腹杀意战意不得发泄,就收了剑,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没兴趣。” 清徽出了远门,御风直冲问剑峰,初入道门的一年中,她已经穿过剑术四关,两年之后,她觉得自己可以剑术大成,踏入剑道一关。 她来到问剑峰,一言不发开始登阶,走的甚是艰难,一步一顿,肩上仿佛有巨石压着,俄顷,便大汗淋漓,走到一半,身子一晃,脚下不稳,正要控制不住的滚下来,有人从后面拖住了她的肩膀,撞进了后面那人的怀里。 “有术才有道,但剑道和剑术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回头,他也在垂眼看她,春水似的眸光里有浅浅的笑意。清徽冷淡的神情浮现恼意,冷冰冰道:“你懂什么是剑道?”用力把他推了个踉跄,甩给他一个背影下了台阶。 李静修神色愕然的看着她远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间被讨厌了。 清徽走出好远后,才听见自己彭彭狂乱的心跳。剑道和剑术确实是不一样的,这句话师尊告诫过她,剑术是架子,剑道是神韵,一个庸人苦练剑术十几二十年,也能成为剑术大家,但未必能走出属于自己的剑道。清徽修炼剑术不过三载,剑术便已大成,可谓千里挑一的奇才了。 她下了台阶,沿着青石板铺设的小路走进心剑阁,里头珍藏着历代剑道大家的心得,大多是一些从剑术跨越剑道的心得体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清徽今天的目的就是心剑阁,走剑道只是想试试自身深浅。 但这一天她一无所获,落日西沉,瑰丽的晚霞洒满山头,从窗边照进来。清徽耐着性子翻看手札古籍,却越看越乱,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烦躁感,也许是选择太多,反而不知该如何选择。 “贪多嚼不烂,特别是当你即将迈出这一步的时候,眼前却四通八达全是岔路口,不知该往哪边走。”温柔醇厚的声音又响起来,李静修在她对面坐下,手上拿着一本叫做《天山寒雪》的剑谱,名字取的极有文艺气质,想来那位前辈还读过几年圣贤书,否则断然取不出这般文艺名字。 “你跟着我做什么?”清徽蹙眉。 “师妹何出此言,”李静修微微一笑,眸光温润清亮:“心剑阁又不是什么禁地,我来看剑谱。” 清徽只是冷笑,觉得这人好生讨厌。本来不想理会,无奈此人叨叨叨的没完没了,“师妹修道三载,剑术大成,实在天纵之才,然欲速则不达,尤其师妹剑术大成不久,根基未稳,欠缺的是水磨工夫。” 清徽默然不语,任他去说。 “其实也非无迹可寻,每个人的剑道都不一样,在修炼剑术时便能瞧出一二,或是刚猛霸道,或是阴柔诡诈,或是直来直往,或是凌厉无匹......清徽师妹修炼剑术时,走的又是什么路子?” 清徽一愣,轻蹙眉尖,沉吟着。 见她如此模样,李静修就想笑,眯眼促狭道:“清徽师妹的剑道其实很明显啦。” “什么?”虽然打定主意不理他,奈何他抛出了让她不得不上钩的饵。 “用脸冷死敌人。” 清徽呆了呆,旋即反应过来,清冷的脸蛋浮现两抹红晕,不知道是气恼还是娇羞,根据性格判断,应该是前者。 看她这番表情,李静修心里一突,心说完蛋完蛋,又唐突了佳人,可昨晚回去恶补了一番才子佳人的小说,书中写到,女子都爱博学多才且言谈风趣的翩翩佳公子,怎么到了清徽师妹这儿就不管用了呢。李静修终究是没把过妹的雏儿,画虎不成反类犬,再说他若修成补天道未卜先知的奇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千年,就会发现从古至今,妹子从来不爱幽默风趣,妹子只喜欢有大把银子的佳公子。 “开个玩笑罢了,师妹莫恼,说起来我也练过几年剑术,可与师妹互通有无。”李静修慌忙补救,把话题重新拉回剑道,由此可见是个有把妹天赋的少年人。 “李师兄也懂剑道?”清徽细长的眉梢一挑。 “练过几年飞剑术......”说完,却见清徽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 飞剑术在道祖年间最盛,道祖飞升后,又兴盛了一千年,然后便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天地规则,倒不是飞剑术落伍,而是飞剑门槛太高,非真人境不行,且对元神要求极高,元神抱剑而出,中途一个打雷闪电就把你元神给打散了,或者飞出几百里,力竭了,诸如此类。随着道术昌盛,选择性越来越多,修炼飞剑术的人渐渐少去。 李静修脸色不变,微微一笑,翻手之间变出一柄黄铜剑,往窗外一抛:“去!” 黄铜剑破空而去,转眼间化为一点黑影,然后消失不见。 清徽俏脸微变,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驭剑术她也会,自然骗不过她。驭剑术也飞不到那么远的距离,眼前这个登徒子师兄,还真会飞剑之术? 李静修把清徽的神色看在眼里,就像冰山融化出一道裂缝,心里狂呼:果然读书不负人呐,书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东西。端住,千万要端住,这时候不能露出得意的笑,女子都喜欢成熟风趣的男人,成熟男人应该始终面带微笑,潇洒从容,就算青冥峰在你面前坍塌也要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飞剑术是你师尊教的?”这是清徽第一次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不是,师尊要知道我练剑术,非打死我不可。是山上一位老前辈教的,他说我元神强大,资质不错,但也有限,所以只教了我两年的飞剑,他还说我不是他要等的弟子,要我以后莫去烦他。”李静修心花怒放。 短暂交流后,清徽又沉默了,她本来就是个冷淡美人,不喜交际,但也没再厌烦李静修的唠叨,听他说着对剑道的见解,出乎意料,这位孤隐派的内门弟子对剑道感悟竟比她还要深刻。清徽从中受益匪浅,心情好了,偶尔也能符合几句,她心想这个师兄还不错,博学多才,就是太轻浮了些。 金乌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清徽起身把剑谱置回原味,想了想,礼貌性的告辞。 “你明天还来这儿么?”李静修在身后喊。 清徽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在门口回望,恰好看见那家伙在手舞足蹈,喜不自胜。 四目相对,李静修登时僵硬住了,窘的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清徽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出心剑阁,嘴角微微挑起。 第两百零四章 女儿(第二更) 此后的每一天,清徽都会在心剑阁碰到李静修,他早早坐在沿窗的桌案边,捧一本剑谱翻看,好像他真是剑道弟子。清徽就会挑一本剑谱坐在他对面,一边参悟剑谱,一边听他细弱蚊吟的声音叨叨叨,好像是情人间窃窃私语。而当清徽离开的时候,李静修就会悄悄从桌案地下递过来一些小礼物,有时是竹编的蚱蜢,金纸折的纸鸳,眉眼细致的泥人,都是些小小的却费尽心思的小物件。 清徽起初是不要的,奈何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久而久之,也就接受了。由此可见,现在的姑娘还是比较单纯的,搁在几千年后,这种小手段只适合对付十岁以下的女孩子。 如此过了三个月,木棉花花期已过,取而代之是满山姹紫嫣红的木槿,阳光灼灼,草木深深,溪水在山涧中欢快流淌,溅起的水花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影。蝉儿在树梢呱噪,青碧的果实挂在枝头。 清徽每日在心剑阁参悟剑谱,闭门修炼,除了隔三差五在师尊座前听道,鲜少与门内弟子来往,但她在妙真道内门弟子中一直是风云人物,因为她的美貌和资质。这三个月里,清徽的名声愈发大了,门中渐渐有留言传来,说她与孤隐派大弟子私下来往密切,私相授受,恋奸情热。谣言一起,登时沸沸扬扬如火如荼,可见八卦谣言之事,无论哪个年代都十分热忱。 清徽听后,沉吟了三秒,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什么孤隐大弟子后,很快释然,不再理会。但流言蜚语积毁销骨,若是不去理会就没事,那世间寡妇就没这么多事了。 初夏季节,正好是剑道和孤隐两派弟子论道的大日子,在妙真道眼里这种掐架的大事已经胜过三年一度的五宗论道,攘外必先安内嘛。有道尊和道门各宗的斡旋调和,两派师长自是不会轻易动手,于是就挑唆门下弟子们死磕,今天我剑道弟子赢了,你们孤隐派就是孙子,明天我孤隐派赢了,我又成大爷了。 好巧不巧,清徽进过三个月的清修参悟,终于领悟出了自己的剑道,一跃而成剑道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拨。 这天,师尊素娥真人把清徽召来身边,素娥很看重这个弟子,就说:“婉儿啊,你这么快就领悟出独属自身的剑道,由此可见你天赋比我预期的还好,既然你已悟出自身剑道,那么这次的两派弟子论道,就由你出场吧。” 清徽着实吃了一惊,“清徽修为浅薄,只怕难以当此大任,况且领悟剑道的师兄师姐比比皆是。” 素娥真人淡淡道:“此次孤隐派出战的是他们的大弟子。”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孤隐派大弟子,清徽眉头一皱,就猜出师尊的意思了,这是要给她洗白呐。 “孤隐派大弟子?弟子与此人素未谋面。” “为师自然相信你。”素娥点点头:“李静修此子天赋卓绝,不容小觑,你这几天回去好好养精蓄锐,三日之后,玄真殿前,你们比试比试。” 清徽只觉脑子轰然一响,后面的话都听不清了。 李静修?孤隐派大弟子? 原来是他! 次日,清徽又来到心剑阁,其实她早不该来了,领悟剑道后也就不需要在心剑阁里浪费时间参悟剑谱,可来这里好像变成了习惯。意料之中,李静修依然往常那样早早等在这里,还是那个沿窗的位置。 李静修笑着朝她扮了个鬼脸,阳光灿烂,时间过去,他们已经颇为熟悉,可以开一些俏皮的玩笑,也可以做鬼脸了。可今天清徽脸色如罩一层寒霜,也没装模作样的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剑谱,径直走到桌边,冷冷俯瞰,眸光像是十二月的飘雪:“大战在即,李师兄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消磨时光?” 清徽今天本不想来此,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来了。 李静修温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语气轻松的说:“本来就没想过瞒你,我不说,是觉得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说事的事情。” 清徽心中升起无名之火,“大师兄自然不会向我这个平凡弟子说太多,那样岂不是成了炫耀?” 李静修眉头一皱:“清徽,你是怪我隐瞒你么,我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但我实在担心知道我身份后,你会因此顾虑而不与我来往。” 清徽冷笑:“李师兄说话自重。” 李静修叹了口气。 清徽道:“对了,三日之后的两派弟子论道,我将代表剑道出战。希望李师兄也能竭尽全力,莫要让人误会了我俩的关系。” 说完,她看见李静修错愕又难看的脸色,心中升起报复的快感。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两派弟子论道,道尊和各派掌座也前来观看,主要是防止哪派不服输而出现聚众斗殴的恶劣事件。李静修和清徽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台,他们本来可以做朋友,但在师长们的压力下不得不拔剑相向。这一战的解决出乎所有人预料,名声赫赫的大弟子李静修输了,输给了一位剑道后起之秀,输的堂堂正正,在这么多师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想放水都难。李静修被清徽一剑刺中胸口,吐血倒地。 剑道弟子们欢呼如沸,谣言也就不攻自破,碍于道尊和掌座们在场,也不好太得瑟的开嘲讽鄙视孤隐派,但眼神一个个都睥睨起来。清徽成了剑道的大英雄,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看着李静修被抬下去救治,心中反而空空荡荡。 当晚辗转难眠,她披上衣服挑灯枯坐,忽然想明白了,李静修并不是实力不济,他是故意输给她的,虽然听着匪夷所思,但李静修就是做到了,因为他对她的剑道了如指掌,他陪着她在心剑阁坐了三个月,一点一滴的把她的剑道解析打磨出来,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掌握了她的剑道,那人一定是李静修。这样就可以解释了,正因为知己知彼,因此他才能输的浑然天成,连师长们都看不出端倪。 夜深人静,清徽来到李静修的居所,窗户敞开着,一点孤灯如豆,李静修端坐在窗前看书,白日的伤已经治好,就是脸色还略显苍白。这时他抬起头,看见清徽站在窗外。两两相顾,他欣然一笑:“师妹!” “你知道我会来?”清徽盯着他的眼睛。 “你从来不会把心事深藏,行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正如你宁折不弯的剑道。”李静修说:“我知道你会来,也许今晚,也许明晚。” 清徽沉默,这真是世上最了解他的男人了吧,短短三个月,就好像把她从里到外吃透了。 “今日交手,为何故意输给我?莫非你觉得这样就能讨好我?”清徽说。 李静修摇摇头,放下手中书籍:“两派论道,何时方休?真是最无趣的事情,谁赢谁输我是不关心的。当年开派祖师飞剑孤隐兼具一身,怎么到了如今,反而硬要分成两派?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输,唯有你是例外。” “我?”清徽一怔! 李静修双手支在窗柩上,微微俯身,脸凑近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眸子里流淌着灼热的光芒,“输给自己喜欢的人,需要理由吗?” “清徽,师尊一直告诫我修孤隐就不该有七情六欲,我从没喜欢过谁,可那天我看到你,就觉得你该是我的。” 往事纷涌不息,喜怒哀乐翻江倒海,到了这里似乎格外的撕心裂肺。玄真殿,清徽大真人抱着李静修,跌坐在殿中。她死死的抱住李静修的遗骸,白瓷般的手指颤抖,指尖发白,声音却很轻很淡:“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嘛,不是说要陪我到天荒地老?说为了我连神仙都可以不做,可你怎么能先死了呢?” 过往的岁月又一次翻涌起来,尽是些凌乱破碎的画面。 “婉儿,你太让我失望了。天道无情,故天能永恒,七情六欲是人最大的劫难,你不能执迷不悟。” “师尊,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 “不必多说,今日我为你戴上忘情锁,断了你的情丝。你现在恨我,以后自会感谢我。” “师尊不要,不要......” ............... 受戒仪式前夕。 烟雨蒙蒙,他深夜孤身来访,烛光下脸色苍白如纸,相顾无言。 “李师兄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为什么?” “为什么?”她茫然的说。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句,“受戒之后,你将斩断尘缘,潜心问道。” “我辈修道,不就为得永恒。”她理所应当的说。 “我懂了。”他失魂落魄的转身:“孩子我会照顾,她叫李妙真!” 第两百零五章 剑斩妖尊(第三更) 青石小径尽头走来一个颀长身影,是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但浑身浴血,披头散发,走路也是一步一踉跄,随时都会重伤倒地那种。 葛长青、冲虚、冲和还有云萝四人,刚刚升起的希望顿时破碎,来的不是大真人,甚至不是援兵,而是飞蛾扑火的楚望舒。一个练气境的内门弟子。 葛长青脸色大变,喝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能插手的。” 他快气炸了,一直以为自己这弟子心思重了点,可做事很有分寸,有主见,这场动乱中他还担心苏星斗犯脾气,死战不退。可对楚望舒他很放心的,楚望舒趋利避害,真要大势已去他绝对不会恋战。但万万没想到,闯入祖师祠堂的弟子不是苏星斗,而是他无比放心的楚望舒。 “好俊俏的小后生。”相柳脸上细密的鳞片隐去,獠牙收敛,虚惊一场,不过这小子什么时候接近的?完全没有察觉。眯着眼娇笑:“勇气可嘉,可惜太鲁莽,不知所谓。” 扭着盈盈一握的蛇腰向他游去。 葛长青怒吼:“相柳!” “妖女,你若敢伤他一丝汗毛,老道就算自毁金丹,也要将你永远留在道门。” “有什么冲我们来,欺负一个小辈算什么?” 冲虚冲和也不淡定了,丹鼎派这几年愈发没落,如今出了两个天才内门,这是丹鼎派未来的希望,香火传承永远是重中之重,没有子嗣的道人眼中,徒子徒孙就是亲儿子。眼下他们和葛长青大难临头,未来掌座夭折在这里,要是楚望舒也跟着一起陨落,苏星斗一个如何撑起偌大的丹鼎派? 相柳瞥了一眼楚望舒,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蝼蚁,她收回目光,咯咯笑道:“自身难保,还想着护犊子?啧啧,道门覆灭就在眼前,覆巢之下无完卵!” 楚望舒停了下来,在祠堂十丈外止步,没有继续接近。 葛长青、冲虚、冲和松了口气,却听楚望舒淡淡道:“我意难平,我悲难抑,我怒难消,所以......我来了!” 听这口气,似乎根本没想过要走。 “这小子怎么回事!”冲虚气的双眼赤红。 冲虚则说:“听说这小子心魔深重,发起狂来六亲不认,险些误杀了李妙真。不会有犯病了吧。” 两人一起看向葛长青,那次的任务被列为机密,除了当时在场的人,只有道尊知晓,道尊亲自下了封口令。两位老真人也只是有所耳闻。 葛长青心里一动,莫非是他娘水妍姬出意外了?这小子终究意难平,因此杀到这里来?楚望舒有多珍视娘亲,葛长青是知道的。如果水研姬真死在了妖祸中,按照上次的情况,他现在已经把丹鼎派满门屠个鸡犬不留。一想到这里他顿时慌了,刚想出声喝问,仔细一看楚望舒,他并没有上次那样恐怖的气机波动,眼神也很清澈坚定,与入魔的征兆完全不同。 “谁都好,谁都可以......谁来接我一剑!”楚望舒说了第二句话,他的口鼻溢出血迹,眼眶流淌两行血泪,他七窍流血,俊美的脸容都添了几分狰狞。 葛长庚没回答,他显然有几分忌惮,那次任务,他可是亲眼见证了楚望舒的凶威,但相柳毫不知情,在她眼里楚望舒就是一只走投无路的蝼蚁,或许还是只得了失心疯的。自幼在道门长大,天赋又好,自觉天上地下无人能让自己害怕,人族就是这样,活不了多少年,但一个个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扼杀人族天才这种事情,只要是个妖族都喜欢做。 “丹药固然难得,可还是人肉最有滋味,尤其是心肝,各人有各人的滋味,有的油腻反胃,食之无益。有的生机澎湃,如饮大药。有的灵力浓郁,是人间一等。至于俊俏小后生,你的心肝又是什么滋味?” 相柳优雅的扭动身躯,蛇腰扭出妩媚妖娆的弧度,她的獠牙再次突出,似要凭此咬住楚望舒的脖颈。 冲虚怒吼一声,周身黑光澎湃,元神熊熊燃烧。 冲和一惊:“师兄!” 看着来势汹汹的相柳,楚望舒闭上了眼睛,仿佛束手待毙的羔羊。他眼前全是东竹的身影,一颦一笑,清晰的让人生疼。 初次相遇,东竹忐忑不定,又鼓足勇气说:“楚师叔,我每个月要十粒淬骨丹,五粒养气丸。” 东竹说,“楚师叔,暖,暖床的事,我不做的哦......” 东竹说:“楚师叔,夏蝉衣每天都来抢我的活干,可我一点也不高兴。” 东竹说:“楚师叔,这是我做的棉衣,你,你能穿一下嘛!” 她也有蔫儿坏的时候,比如总喜欢打夏蝉衣的小报告:“楚师叔,夏蝉衣在杂役弟子里传播谣言,说你摸了她的手。” “楚师叔,夏蝉衣她干活不专心,总偷偷跑去水姨那里。” “楚师叔,夏蝉衣她......” 更多的是娇羞的时候,比如某次问他:“楚师叔,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是夏蝉衣让我来问你的。”楚望舒就看着她不说话,她总会羞红了脸,晶莹小巧的耳朵红彤彤的,低头看着鞋尖。 东竹说:“我的家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跨入真人境,有能力保护我的族人。但现在不是了。”楚望舒就问她,现在的愿望是什么。 东竹这时候就会满脸通红,软软的目光看着他,无声中给他压力。 这个世界上喜欢你的很多,可为你不要命的有几个? 楚望舒霍然睁开眼睛,铺天盖地的威压笼罩下来,像是沉睡万古的凶兽复苏。那些被他压制在丹田、经脉中的真气终于汹涌而出,恐怖的灵力波动笼罩整个祠堂上空。 他身体里那个偏激暴躁的人格苏醒了,亦正亦邪的混沌体跨越时空降临。他重返了巅峰! 楚望舒心说,来吧来吧,让你们看看混沌体的愤怒,让你们看看仙级之下第一人的风姿。 让你们看看,我的剑道! 楚望舒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咆哮。 天地之间亮起一道炽白的光,这一剑劈出,光阴如电,但众人只看见淡淡的白光如水波般轻柔的荡漾开来。他们看到的是剑光留下的余影。真实的剑光早已远去,胜负已经分晓。 世上再也没有这么快的剑,寂寞的足以斩断时光。 冲虚周身狂猛的真气骤然凝固,像是奔流的大河被硬生生截断,他愣住了。 冲和也是一脸不明觉厉的震惊。 葛长青和葛长庚两兄弟的表情出奇的一致,微微失神。云萝是唯一云淡风轻的人,她始终在盘膝运气,大真人的毒素足以对真人境产生致命威胁。 相柳保持着扑击的动作,却像是雕塑凝固在那里,她身上完好无损,背对着众人,因此大家看不见她眉心一个细小的血洞,相对于体魄著称的妖族大真人,这种小伤简直不痛不痒,但楚望舒一剑贯穿她头颅的同时,剑气也绞碎了她的元神,剩下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相柳死了,死在道门一个练气境弟子手上。 妖族十二位妖尊,除了当年神帝亲手斩杀的赤猊金吼,数百年来,这是第二位陨落的妖尊。 “堂堂妖尊相柳,竟然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手上。”葛长庚瞳孔一缩,刚才那一剑,他自认无法躲避,如果楚望舒的目标是他,那么现在他已经死了。 “你还能再出一剑?”葛长庚盯着楚望舒。 “赌上性命,可以!”楚望舒言简意赅的回复。 “以命换命?”葛长庚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你看起来不像亡命之徒。” 楚望舒亦是冷笑:“你也不像!” “是的,我们都不是。生命是世间一切的基础,如果连命都没了,那任何东西都失去了意义,包括成仙。”葛长庚瞥了眼青铜大鼎底部,淡淡道:“葛长青,你该庆幸收了个怪物做弟子,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说完,他脚下一跺,青铜鼎炸起刺眼白光,“砰!”气浪怒爆,葛长青三人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各自踉跄退出鼎底。葛长庚嘴角沁出血迹,涌到喉咙的鲜血被他强行咽下,三人正在角力,他作为强行中断的那个人,所受的反噬远比葛长青等人强。他毫不恋战,借着反冲之力腾空而起,驾驭神农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远空。 第两百零六章 你请女娲我请道祖(第一更) 青冥峰高空之上,成为了道尊与吞天妖皇的战场,吞天妖皇一声血红色长袍,举手抬足间都有天地共鸣,妖气铺天盖地。而道尊周身缭绕一道道金色符箓,仔细瞧去,那是些凝与虚空的符咒。 金光咒! 唯有这号称“万法不侵”的镇教神咒,才能支撑起与妖皇肉身搏斗的底气。他们在空中对拳对掌,一招一式都让凡间的武学宗师为之沉沦心醉,但下方的弟子根本看不清两人的交手,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只看到一道道光浪炸开,将天空映照的光怪陆离。 阳光也被遮掩了,仙级高手的对决,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寻常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天地失色”。 道尊与吞天妖皇对了一拳,缭绕在身侧的符咒骤然溃散,交手数百招后,金光咒终于撑不下去。他是道尊,主修符箓,如果他是丹鼎派出身的道尊,那么肉搏之中处于下风的应该是吞天妖皇。恐怖的劲力沿着手臂冲到后脊,而后破体而出,道尊臂骨炸裂,肩胛骨炸裂,随着反震之力横空滑退。而他对面百丈之遥的吞天妖皇只是甩了甩手腕,笑吟吟的像个大傻逼。 道尊纳了一口气,漫天灵力顿时一收,伤势在瞬间痊愈。他身在半空,道袍和胡子飘飞,翩翩如降世谪仙。 道尊咧了咧嘴,嘀咕一声:“疼死老道了。” 说着朝吞天妖皇瞪眼:“君子动口不动手......哦,忘了你是只畜生,可畜生也得讲道理啊。你们想要青眼的狐尾,早说嘛,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吞天妖皇细长的柳眉一挑:“哦?你们道门莫非还能双手奉上!” “这个当然是......不可能的。”道尊忽然一声大喝:“看拳!” 一拳挥出,恐怖的拳罡化为炽烈的骄阳,与空气摩擦出轰隆隆的巨响。 吞天妖皇双手抵在前方,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拳罡冲到半路,竟然力竭,罡气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但就在这时,天空骤然间黑云翻滚,电闪雷鸣,一道水桶粗壮的雷电当头劈下,像是贯穿天地的一柄利剑。 拳罡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杀手锏是神霄五雷。道尊怎么可能会跟妖族肉搏斗呢,层出不穷的道法和洒冥纸似的符箓才是他的打法。 闪电有多快?快到让你怀疑人生。 吞天妖皇不躲避,也没法躲避,他猛地抬起头,眉心亮起一线金光,像是额头开出了第三只眼,下一刻,恐怖而灼热的金光喷吐,与雷电争锋相对撞上。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道门,仿佛天崩塌的声音,不管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不管修为高低,都捂着耳朵痛苦大叫。天空中只剩一片炽烈的光,没有蓝天,没有白云,也没有太阳。有不慎抬头仰望的弟子,双目遭强光刺激,热泪滚滚。 “轰隆隆!” 又是一阵沉闷的声响,但不是来自高空,而是与青冥峰相望的那座侧峰坍塌了,一座山峰的坍塌,是何等的声势浩大!山峰缓缓倾斜,土石滚滚而落,光是远处看着就心惊肉跳,而对身在山中的生灵,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这就是仙级高手的威势。 当年神帝与天帝决战长江中流,打的江水改道,数以万吨的江水化为水汽蒸腾,大雨下了七天七夜。 又比如近古妖族内战,神州陆沉,十三州大陆硬生生打成了九州。 九老山虽然是东荒第一灵脉,但也经不起两位仙级高手放开手脚搏杀,因此吞天妖皇没有显化妖身,而道尊也没有施展曾经让楚望舒记忆犹新的百万灵符阵。吞天妖皇当然不会顾忌道门,他只是想拖延时间。真正的生死战不是现在,但很快就会来临,只要那位得手。届时,他将让整个道门消失在东荒大地之上。 所以吞天妖皇暂时隐忍,可道尊呢,道尊凭什么如此镇定,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还不放大招拼命! 三清殿! 守山大阵的阵眼就在殿中,六条青眼九尾的狐狸尾巴也被镇压在里面,这是唯一没有被攻破的阵眼,它是道门护山大阵的核心,太师壁上悬挂的不是一位开派祖师,而是道门九尊,居中那幅挂像,是道祖! 继女娲之后,唯一的飞升者。 婴姬不敢擅自破阵,她甚至不敢靠近三清殿。 妖族攻打九老山,但三清殿安然无恙,没有妖兽敢靠近这里,也没有内门弟子或者道门真人镇守此处,三清殿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任何生灵。 殿门口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是唯一的人! 他站在那里,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却仿佛与三清殿融为一体。 上清派掌座,张道一! 蜿蜒的台阶下方徐徐走上一位身披斗篷的人影,姿态写意的仿佛是登山揽胜的游客,人影在殿前的广场停下来,兜帽里扬起一张白皙胜雪的容颜,单看五官已是人间极致,浅蓝色的瞳孔,眉心一点红妆。分明是个姿色绝佳的美人,但她的气质冷冽如寒霜,更有股扑面而来的上位者威严。 她是皇,妖族三皇之一。 女娲嫡系后裔。 “你来啦!”张道一淡淡道。 “听你的语气,似乎猜到我会来。”娲皇的声音同样冷冽淡漠。 “不用猜,我们道门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算卦小能手太乙!”张道一说,“妖族三皇总要来两位,不然怎么有勇气攻打我九老山?” “七百年前我就曾来过道门,不过那时候与我对决的是你的师祖。”娲皇说:“你们这一脉,总是让人讨厌。” 张道一没有回答,他只是个大真人,在仙级高手面前,很有压力。 “你觉得吞天和东岳,谁会赢,谁会输?”娲皇妖艳的红唇间,分叉的舌尖一闪即使。 “在九老山,除了天帝亲临,否则没有人是东岳师兄的对手......你算例外。”张道一说:“不过你的对手是我。” “那你猜猜我们之间谁胜谁负?” 张道一沉默,不是没信心,而是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们之间的对决,并不是两人本身的对决。 “古往今来,真正飞升成仙的只有两位大能,我族始祖女娲陛下,还有你们道门道祖。除此之外,儒圣舍身取义,魂飞魄散。当世神帝或许将成为第三个飞升的人,就看他如何选择了。相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女娲与道祖,谁更强一些。” “道祖!” “真坚决呐,当年你师尊也是这么说的,但后来他死了。等你死后,我也会问你徒子徒孙同样的问题。”娲皇话音方落,裹身的黑袍炸裂,露出玲珑曼妙的身体,双腿合二为一,化作扭曲的蛇尾。三丈长的蛇尾蜿蜒在青石板铺设的地面,妖异瘆人。 蛇尾无意识摆动,忽然团团盘起,将娲皇的身子推上两丈高,此时她已经和张道一平视,但眼神却带着睥睨的色彩。 她做了个让人打出所料的举动,扬起素白的手掌,猛地刺入自己的胸膛,抓出了鲜血淋漓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动。这个举动在妖族中并不少见,和妖族打交道多年的张道一明白她在血祭,血祭谁?不言而喻。 娲皇口中念念有词,古老而神秘的太古蛇语,早就失传数万年,当世只有女娲后裔才掌握着,蛇语节奏渐渐高亢,起初细如蚊吟,到最后是声嘶力竭的呐喊,鲜红的心脏血光闪动,随着咒语达到高潮,娲皇高高捧起手心的心脏,心脏化作纯净的血光冲上云霄。 天地间黑云翻滚,起先只是环绕在血光四周宛如旋涡的乌云,旋即不断扩大蔓延,直至爬满整个天空。乌云层层压顶,像是一瞬间进入了黑夜。 沉沉黑暗中,有光从天而降,从厚重的乌云中照射下来,金光开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他或者她来的时候,世界都被他们的光芒照亮。 人也好,妖也罢,都愣愣的抬头望向天空,望向那穿透黑暗的光芒。他们的目光茫然而炙热,空洞而虔诚。气机交感,天地异象。 张道一不为所动,在娲皇掏出心脏的时候,张道一深深吸了口气,慢条斯理的整顿衣冠。道尊是道门明面上的领袖,但道门的真正底蕴并不被道尊所掌控,从古至今,一直在上清派这里。 张道一面朝天地行跪拜大礼,九叩首,高举双臂,声音抑扬顿挫,“不肖弟子张道一,恭请道祖降临!” 第两百零七章 仙人法相(第二更) 张道一头顶冲起无量功德之力,遁入三清殿,片刻后,三清殿剧烈震动,如水般的清光逆空而上,没入云霄。 天地间异象再生! 又有一道光从东边天空照射下来,前后两道圣光,东西对峙。 某处密林,鱼重玄,楚千翎,商景元率领一群内门弟子与几头狼妖死战,战况激烈,即将分出生死。 这时,鱼重玄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再也无法收回目光,他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楚千翎一愣,惊怒交加:“鱼重玄,你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鱼重玄痴痴望着天空,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而这时,几头狼妖竟然也匍匐在地,呜呜低咽。 楚千翎惊呆了,都忘了趁机下手,心说见鬼,你们这是相互磕头礼尚往来吗?你们刚刚还杀红眼的样子。于是她也抬头看了一眼……“哐当”,长剑脱手掉落,她终于明白鱼重玄为什么跪了,不是他想跪,而是不得不跪。 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 所有人都跪了。 西边那道圣光中,隐隐有模糊的轮廓显现,渐渐凝实,是一尊半透明的法相虚影,身长百丈,人身蛇尾,头戴金色王冠,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双眼是两道实质性的电光,电光扫过大地,像是君王巡视她的领地。她集神圣、美丽、威严于一身,单单看一眼就让众生灵魂深处颤栗,忍不住要跪倒膜拜。 太古第一人! 妖族大帝! 女娲! 传说中的人物,太古妖族大帝,终结时代的神圣人物,降临在了眼前。有幸见到这一幕的人都该死而无憾,因为往前看尽历史,只有两人真正飞升成仙,哪怕再过十万年,女娲大帝的威名依旧闪耀在九州这片星空下,是历史长河中永不磨灭的的丰碑。 肆虐九老山的所有妖兽,不约而同的匍匐在地,高呼着“恭迎女娲大帝”的声音。女娲成就了妖族最辉煌的时代,所有妖族后裔都将她视为神明和信仰。如今信仰出现在眼前,堪称神迹。桀骜嚣狂的吞天妖皇也在半空中双膝跪倒,对这个万古大帝献上最诚挚的尊敬。 道门众人也跟着跪倒,不是他们对女娲有多敬仰,女娲的出现对道门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是那铺天盖地的威压如同山呼海啸,使他们不得不跪。仙人面前,再无站着的凡人。 恭迎女娲大帝的呼声还没停止,东边天空又有一尊法相凝聚,头顶莲花冠,脚踏七彩祥云,身穿玄色太极道袍,手挽一柄银色拂尘,脑后灿灿光圈。 道祖! 又一尊照耀万古的绝世大能,为人族叩开天门,开创道法先河的圣人,关于道祖的传说,千万年前经久不衰,人族可以没有伏羲,可以没有儒圣,但不能没有道祖。世间万般法,皆来自道祖。时至今日,道祖创立的道门,一直都是人族的砥柱之一。 这是位照耀人族历史的圣人。 道门弟子激动的热泪盈眶,浑身颤抖,他们将额头抵在地面,颤抖着声音呐喊:“恭迎道祖!” 人间自有人间的规则,一入天门,便不得重返人间,妖族可以由嫡系血脉通过血祭,请下女娲一缕意念降临。道门同样也有类似的道法,通过某个媒介沟通仙界的道祖,这是请神之法最初的原型。这个媒介就是张道一,放眼道门,唯有修功德的张道一能请下道祖,其他人都不行,因为功德未满,所以道门真正的底蕴,才会一直掌控在上清派手中。 请下飞升的仙人需要支付巨大的代价,张道一数甲子积攒的功德挥霍一空,而娲皇一生中只有两次机会血祭始祖女娲,第一次是在七百年前,这是第二次,也就是说她此生再也无法血祭女娲。 道门方圆百里之内,白昼变黑夜,他们的出现是违背天地规则的,这种存在只要一现身,秩序就会混乱,哪怕只是一缕意识。 杀戮停止了,人、妖两族的强者匍匐在地,仰望从九天之上垂下的两道圣光,仰望圣光中两尊法相,他们像是虔诚的朝圣者。两位仙人的出现把人们带回了太古时期,那时候不管人族也要妖族也罢,都是这样朝圣的,高高的祭坛上,祭祀高歌着古老的咒语,祭坛下,万民叩首。 只是那时跪拜的对象是,而今早就是历史的尘埃。 道祖身缠清气,面目模糊,梵音仙乐不绝于耳,有天女散花异象,一闪而现,复一闪而逝。他朝着女娲,遥遥伸出一指。 女娲脑后浮现一轮五色光华,金木水火土,五行齐聚。而她身后浮现一尊尊虚影,有的擎天立地,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矮小丑陋,有的神光灿灿,千奇百怪。她抬起莲藕似的纤细手臂,一掌推出。 两尊大神隔着数十里的之遥,但他们之间的虚空坍塌了,仿佛天地之初,混洞降世。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这种声音,虚空像是有形之物碎裂,这是天地毁灭的声音。气流被卷入坍塌的混洞中,灵力也卷入其中,重新化作混沌。眼前这幅景象也无法用言语形容,非要描述,那就是将西海极地的海眼搬到了这里,吞噬一切。 天空中雷电交织,雷鸣滚滚,那仿佛是天道震怒的声音。 “不枉此生,不枉此生......”黑压压的伏地人群中,有个老道士涕泪横流,激动的浑身颤抖:“抬指间秩序崩溃,挥掌间虚空破碎,这才是我辈修士向往追寻的极致。” “道祖女娲齐现,这是天地大乱的征兆啊。” “天地已经乱了,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灵力波动,这片天地,好像......重归混沌了。” “女娲降世,横扫九州,道门覆灭就在今日。”有妖族怒吼。 “女娲大帝,无人可挡。就算道祖也不行。” “哼,无量天尊,道祖永恒!” 人族和妖族强者言语交锋,尽管被这恐怖的仙人威压震慑的战战兢兢,但彼此都坚信己方的仙人能胜,他们能动的也只有嘴了,方圆百里之内,灵力混乱,像是一锅煮开的沸水,陷入了无秩序无法理的领域。 女娲法相再次挥舞手掌,身后齐动,仰天咆哮,无形无质的音波当场震死数十位人、妖两族的强者。这些陨落在女娲手上的残魂一直飘荡在天地之间,此时,化作供她驱使的奴仆。 道祖法相中冲出一清一浊两股先天之气,交缠着冲舞出来,刹那间交汇在一起,太极图横压虚空,坍塌的秩序重建,破碎的虚空弥合,天地清明。那些的虚影扑过来,将自己撞碎在太极图上。 而远处的两族强者又有一番奇妙的感受,刚才还是混沌初开的天地,如今过渡到了阴阳交汇的阶段。 此时,女娲双臂举起,恰似当年托起五色神石补天,浑身萦绕功德之力,天地一片黑暗,唯有她光芒四射。一颗燃烧的陨石冲开厚重云层,呼啸着冲撞道祖。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她竟然把九天之上的星辰召唤下来,任凭这些陨石砸下来的话,别说道门报不报得住,九老山这片灵脉都得化为废墟。 翻滚的黑云下,一片陨石雨呼啸而来,陨石带来光与热,也带来毁灭世界的威能。 道祖模糊的面容仰起,冥冥之中似传来一声讥笑,袖口鼓舞,徒然张开。陨石雨在半空中缩小,缩小,再缩小,靠近道祖法相时,已经小如萤火虫,萤火虫飞入袖中不见。 “袖里乾坤!” 道门的人欢呼如沸,这是道门一大神通,非仙级高手不能施展。袖里乾坤能收九州山河,亦能收九天星辰。 “道可道,非常道......” 冥冥之中似有人在诵经,似有若无,但仔细聆听的人,却感觉震耳发亏,如洪钟大吕,妙不可言。 道门中的人只觉威压渐渐消失,心灵澄澈,当即盘膝而坐,聆听大道。妖族强者亦露出如痴如醉的神色,只觉得大道不可测,人世间再无留恋,只想随道祖飞升而去。 但这时,之吼再现,与发人深省的大道之音截然相反,吼声暴戾凶狂,让人神魂动荡,仿佛看见了伏尸万里,血流成河的景象。无数人随之惊醒。 第两百零八章 道门的压箱底:楚望舒(第三更) 很少有人注意到,三清殿的护山大阵在女娲与道祖法相交手的瞬间被撕裂,青眼九尾的六条狐狸尾巴遁出了三清殿,往西侧山峰而去。 峰顶,九尾狐婴姬俏生生站在法阵中,身侧站着目光空洞的美人,行尸走肉般的女子双手手腕隔开,鲜血流淌,在地上交汇处猩红的阵纹,阵纹的光芒像呼吸般涨落。 阵法之外是头顶悬浮神农鼎的葛长庚,他凝视着遥远天穹上的两尊法相,惊叹震撼。 六条狐尾受到阵法感召,飘摇着飞遁过来,依次没入婴姬体内。 婴姬翩然旋身,裙裾飞扬,喜滋滋扑倒葛长庚怀里:“远祖狐尾得手了。” 葛长庚喟叹道:“费尽心机,千般算计,总算夺回来了。” 婴姬嫣然一笑,回眸眺望青冥峰方向,“万载以来,道祖女娲降世数次,难分胜负,而今日,我们将改写历史。” 她在葛长庚面前娇俏如少女,一转身,就成了冷艳妖媚的狐主,俏脸如罩寒霜:“真正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我仿佛看到了道门的人绝望的表情。” 葛长庚没回答,遥望道祖法相,神色似喜似悲。 “怎么?”婴姬挑了挑眉:“不忍心?” “这里曾经是我修炼成长的地方,我的往事全在这里,但很快就要湮灭了。” “你的往事早就不该存在,你是我男人,不该再有往事。”婴姬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一吻,转身跃下悬崖,翩翩然如白影横空,柔媚的嗓音响彻天际:“请祖先现身!” 丹鹤峰! 祠堂! 楚望舒望着葛长庚的身影消失,长长松了口气。随着他心神一松,残余的真气离体而出,一缕缕五色光华破体消散。 人也跟着跌坐在地上。 葛长青等人这才如梦初醒,自深深震撼中回过神来,葛长青跑过来想察看楚望舒伤势,但有人更快一步,一手拖住楚望舒肩膀,一手就往他手腕上搭。 “来晚了来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漫山遍野的找你,还是苏星斗告诉我你来祠堂和妖族死斗了。” 那人身穿玄色道袍,头戴莲花冠,鬓发和雪白的胡子被风吹的分叉,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脸色本来就不好看,一摸楚望舒的脉象后,就更难看了,“丹田尽毁,经脉尽断,五脏六腑……大出血,这尼玛是油尽灯枯的迹象啊。” 向来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太乙真人也忍不住爆粗口了,不停的碎碎念道:“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这下完犊子,东岳师兄要杀了我的,如果他还能活下来……” “太乙师叔?”葛长青犹豫了一下,愣是不敢靠过来,太乙真人一脸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的模样把他吓到了。 “不行,这个锅我不能背,必须推出去。容我沉吟沉吟……”太乙真人走火入魔似的喃喃自语。 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葛长青。不知道为什么,葛长青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死不了,来颗脱胎丸。”楚望舒七窍流血,脸色却颇为红润,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对对对!脱胎丸!”太乙真人宛如醍醐灌顶,“快拿脱胎丸来,快快快,时不我待,哎呦,你们几个混账东西,还瞅啥呢?” 冲和冲虚对视一眼,后者开始从百宝囊里翻找脱胎丸,脱胎丸是丹鼎派最高级别的丹药,服之可令人脱胎换骨,是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当年水玲珑身死魂消,就是靠着脱胎丸,抱肉身三年不朽,而这只是脱胎丸的附带效果而已。 冲虚冲和的犹豫,并不是不舍得,脱胎丸固然珍贵,但楚望舒是承载香火的苗子,孰轻孰重不必说,他们心想,师兄啊,这小子看起来一时半会死不掉,您别急行吗? 他们不知太乙真人为何如此急迫,争分夺秒,太乙真人是真的急爆了,只有他知道时间的珍贵,他不容许再浪费时间了。 冲虚取出脱胎丸递过去,太乙真人急吼吼的抓过来就往楚望舒嘴里塞,但楚望舒头一歪,拒绝了。 “你小子什么意思!”太乙真人眼珠子瞪的滚圆。 楚望舒面色红润,但眼中却透出死气,他也是有极限的,他不过是练气八重而已,却凭借吞元功将修为硬生生推到大真人境界,收获有多大,代价就有多大。此刻他气血枯竭,经脉尽断,没有外力补救他真的会死。楚望舒不想死,可眼前有一件事比生命更重要。他说:“在吞下脱胎丸前,我有两个问题,一个要求,如果我猜错了,那个要求就当没说。” “你说。”太乙真人深吸一口气,几个甲子的养气功夫都不管用了。 楚望舒盘膝而坐,遥望青冥峰方向,遥望层层黑暗中仿佛从九天透出来的光明。眼中有几分恍惚,几分忌惮:“那是女娲降临的法相吧。” 这话让在场四人悚然一惊,只有太乙真人面色不改,倒是有些惊讶楚望舒的“识货”。 “是!”他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楚望舒用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喃喃。他见过这样的景象,不过是在二十年后,那场攻陷了道门的大战中,妖族三皇齐至,娲皇请下了女娲一缕意识降临,在那场大战中,道尊陨落,张道一陨落,清徽陨落。也是那一战,把李妙真逼上了太上忘情的路。当时楚望舒遥遥观望,甚至不敢接近,仙人的威压让他浑身颤栗。 “还有一个问题呢?”太乙真人急匆匆的追问。 楚望舒一怔:“这只是铺垫,我的问题还没开始呢。” “无量尼玛的天尊......”太乙真人深深吐纳,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千万别一巴掌拍死这个小崽子。 “第一,妖族怎么敢进攻九老山?真当神帝是大殿上供奉的泥塑?哪怕青眼九尾复活,也不见得是神帝的对手。第二,你们怎么敢?之前我就觉得妖族太顺利了,道门岂是一个九尾狐使些不入流的妖法就能里应外合?那道门也不可能万年来屹立不倒。现在见你急匆匆的赶来见我,我猜测多半不假,是你们故意的对吗?你们几个大真人还有道尊在下一局很大的棋,那么你的依仗是什么?” 太乙真人毫不犹豫的就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妖族复活青眼九尾势在必行,神帝若处在巅峰时期,他们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但神帝大限已至,不飞升,就只有陨落,看他怎么选择了,如果神帝不打算飞升,那么想必妖族也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猛虎垂暮,没什么比这个时机更好了,事实是他们赌对了,神帝没有来。” “神帝起码还有十五年阳寿!”楚望舒脱口而出。 “你怎么如此肯定!”太乙真人眉头一挑。 我......楚望舒无言以对,他根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太乙真人黯然摇头:“没有了。” “你说什么?”楚望舒猛然站起来,下一刻又跌坐回去,脸色发白,冷汗沿脸颊滑落。什么女娲降世,什么道祖降世,什么道门生死存亡,一切都在他脑海里被排出去。 神帝大限将至?!! “你怎么回事?”太乙真人皱眉。 楚望舒好久才缓过神来,摆摆手,“你继续说。” 他不相信神帝大限将至,尽管这话出自太乙真人之口,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时间,等这次大劫平定,他要去一趟昆仑,见一见那位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那是对他来说父亲般的男人。 “第二个问题,东荒与西域相距数十万里之遥,青眼妖祖的狐尾根本送不到昆仑,哪怕道尊亲自出动,等待他的或许会是妖族双皇甚至三皇齐至。除非神帝亲临道门,但显然不可能,神帝要飞升了,他会在近几年内斩断因果,了却凡尘,不然跨不过天门。既然如此,东岳师兄便打算请君入瓮,把妖族引上九老山。至于我们的依仗......” 太乙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快就知道了。” “与我有关?” “是!” “那是什么?” “说不得。” “我猜到与我有关了,但我猜不到。”楚望舒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修行之道,永远没有不劳而获的机缘,我得到越多,付出越多。你别骗我。” “不会有生命危险,这点我可以保证。本来我预计你会沉寂一年半载,不过事情出了点意外,你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沉寂时间也许会延长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久。”楚望舒满脸不可信的看着他。 “十年......之内吧。”太乙真人说。 十年!!楚望舒眉头跳了跳。 十年之后李妙真都走上忘情剑道了,十年之后敖念蓁都嫁人了,十年之后我三姐尸骨都寒了,还有玲珑! 尼玛,封号十年,这代价可太大了。 “也未必会那么久吧,也许两三年你就醒了。”太乙真人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拜托语气坚定一点。”楚望舒沉默了。 “看来是没我不行了,虽然听起来很扯,道祖和女娲的战斗,道门和妖族的决战,居然是我这个小人物来力挽狂澜?虽然心里不太情愿,可我也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而且......”楚望舒看了一眼葛长青:“师尊待我不薄。” 葛长青凝视着这个弟子,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抬起头。 “那我要加一个要求!”楚望舒说:“第一个要求,我妹子水玲珑魂魄离体,必须在两年之内练出小还魂丹救治,否则神仙下凡也没救。本来我想在两年后的昆仑瑶池宴上向西王母讨要三生石,但如果我醒不来,道门必须不计任何代价救她。第二,我有个姐姐,她是狐族半妖,且是青眼血脉的半妖,如今掌握在青丘狐妖手中,她被种了血神蛊,道门同样要想办法救她,不计任何代价。额外再加一个请求......” 楚望舒说的是请求,不是要求,“替我向神帝说一声,谢谢!” “就这两个要求,一个请求,你们答应,我就把这条命卖给道门。” 第两百零九章 远古妖祖 “请祖先现身!” 婴姬的声音像是惊雷滚滚,响在无数人耳畔,刹那间,西南方的黑云像是活了过来,翻腾滚动,变化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在女娲和道祖的交手之中,有第三者插足。什么人敢在道祖和女娲的战场露头?人世间似乎只有神帝能做到,连天帝都不敢冒然卷入这种级别的战斗。但如果是同级别存在呢? 翻滚的黑云忽然朝上空收缩,旋涡般的黑云中心,缓缓踏出两队洁白的兽足,随后是九条遮天蔽日的蓬松狐尾,这是一只高达百丈的巨大狐狸,它比山岳还高,但却给人一种玲珑可爱的感觉,仿佛集世间魅力于一身,同样是法相虚影,可比道祖女娲更加凝实,尤其是九条狐尾,宛如实质。唯有头颅是模糊的,只能隐约看见一双青碧色的狭长眸子。 青眼九尾! 很多人变了脸色,连天帝都不愿卷入的战争,但人世间确实有这样的存在,比如青眼九尾,出生在远古的大妖,和女娲曾在一个时代的恐怖存在。这种级别的大妖,本身就是天地极致,当然有底气和资格插足两位仙人的战斗。道祖和女娲是一缕意识降临凡间,而它本身就是凡间之物。相比起来更加“顺应天理”! 这! 道门众人心都寒了,脊背寒毛炸起,如坠冰窖。 道祖再强,也不可能同时对抗女娲与青眼九尾狐,单单一个女娲足以制衡他,更何况又来一个人间极致的狐妖远祖。这就是妖族底蕴,昔年的九州之主,女娲与十二妖祖联手,终结了时代,所向披靡。人族算什么,人族当年只是匍匐在妖族脚下的分支,任人宰割的种族。从开天辟地之初,再也没有比妖族更强势的种族。 “抱元守一,灵台明净,我要开始了。”太乙真人嘱咐完,从怀里掏出一块八角铜盘,中心黑白太极鱼,外刻“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内刻“生死休开惊杜景伤”,中刻“天冲、天任、天蓬、天心、天柱、天英、天辅、荏禽”十六字,其中还有五行阴阳地风水火等刻纹。小小一片八角铜盘,将开天以来的天地变化尽收其中。 楚望舒一眼就认出这件法器:“先天奇门”,补天道镇教至宝。号称“算天算地算古今,阴阳五行皆在心”。 太乙真人把八角铜牌抛起,它悬浮在楚望舒头顶三丈高处,滴溜溜旋转,顷刻间化作一方两丈方圆的铜盘,八角铜盘投下光影,楚望舒身下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八角铜盘投影,纹路字体清晰,但上下两块八角铜盘逆向旋转。 “呼!” 狂风平地而起,楚望舒衣衫、头发猎猎飘飞,他只觉呼吸如堵,像是被人禁锢在看不见的场域中。 两块八角铜牌飞速旋转,最外围的五行纹路亮起来,那八个方向翻腾起金木水火土五色灵力光华。楚望舒感受到体内丹田产生了共鸣,不受控制的吸纳五行灵力,但他的丹田和经脉虽然刚刚接续,可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灵力涌入,痛苦的嘶吼起来。 “忍住忍住!”太乙真人像个给孕妇接生的稳婆,“很快就过去了,千万要坚持住啊。本来很轻松的过程,可你的身体确实承受不住强大的灵力冲击。” 八角铜盘越转越快,五行灵力形容气旋,呼啸怒转。楚望舒盘坐在气旋中央,只觉痛不欲生。修复的丹田再次撕裂,经脉也断了,正当他感觉身体被撕成千万碎片的时候,五色气旋轰然消散。八角铜盘中代表五行的字符熄灭,随之亮起的是中心的阴阳太极。 从五行逆向演化阴阳? 这个念头刚起,阴阳二气就冲入他体内,五行真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清一浊两股先天真气,浊气驳杂厚重,清气纯正轻灵。两股先天真气在他体内交缠成太极鱼,这个如磨盘一样的东西旋转起来了,把他的丹田、经脉甚至五脏六腑都绞碎。 “啊啊啊啊啊!” 楚望舒仰天咆哮,凄厉至极。 “不是说......没危险的吗......太乙老道,我不玩了,快停下来......”楚望舒崩溃了。 不亲身体验,永远不知道这种痛苦有多剧烈,他前世早就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杀伐果断,本以为世间再无让他动容的疼痛,今天才知道太天真。 “别喊别喊,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痛?”太乙真人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他也吐了口血。 “你行你上啊。”楚望舒大吼。 “闭嘴,我不也陪着你一起吐血吗!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太乙真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喷血,“我不也遭受反噬了吗,你以为我就很轻松啊,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几百年没伤筋动骨了......” 葛长青冲虚冲和云萝四人,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两人在做什么。唯有不明觉厉。 阴阳二气在把楚望舒身体搅的支离破碎后,终于消失了,此时楚望舒身体早已千穿百孔,隐隐可见破碎的内脏,他能活着,全靠八角铜盘稳固他的元神。 “这次不死,老子的无垢道体要逆天了。”楚望舒感到疼痛渐渐消失,张嘴吐了个槽。 但这时,阴阳二气死灰复燃,而这次五行灵力也出现,两股能量碰撞在一起,虚空坍塌了,混沌重现。 以五行灵力逆向推演阴阳,再由阴阳二气回溯混沌! 楚望舒感觉时光在这里倒转,仿佛回到了开天之前。 他脑子轰然一响,识海一片混沌,意识的极深处,有一双巨大的眼睛睁开,仿佛亘古长存的生灵诞生。他心里泛起恐惧、悲伤、愤怒.......诸多情绪,随后是永恒的黑暗。 葛长青冲虚冲和云萝,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这一眼,仿佛就是永恒! 青眼九尾狐重临世间,它本该寿元耗尽,晚年时率领妖族逐鹿中原,但那个时代诞生了道祖。是道祖亲自将它镇压,肉身和九条狐尾分离,分印在不同的地方。而后漫长岁月中处在不生不死的状态。至于当年道祖为何没有杀它,没人知道道祖的想法。 数千年前,道祖把它封印,如今道门又阻止它重临世间,可谓新仇旧恨,烈火烹油。 青眼九尾狐前肢伸出,脊椎弯起,像只炸毛的猫儿,忽然发出尖锐的啸声。双眼中青光怒射,直直打在道祖法相上。 青光入体,道祖法相出现一丝阻滞,与此同时,女娲紧随而至,轻描淡写的拍出一掌。 没有虚空破碎,也没有秩序坍塌,相反异常平静,然而道祖法相微微一震,虚化了几分。 青眼九尾狐得手之后,就没有后续攻击,像是掏光了精气。这也不难理解,方才那一招连道祖都吃了大亏,若是无限制使用,女娲道祖也不是它对手。不过这就足够了,剩下的交给女娲就可以了,势均力敌的平衡被打破,道祖败局已定,道门回天无力。 女娲接连拍出三掌,每一掌落下,道祖法相就虚化一分,三掌之后,已如风中残烛,都快看不清晰了。 妖族强者兴奋的咆哮。 道门众人却感觉末日降临,万念俱灰。 “道祖输了?不可能,不可能......” “我们道门肯定还有手段,快使出来啊,快啊,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 “道祖都敌不过了,哪还有什么手段啊,完了......” “天亡我道门啊!” 有年老的道士仰天恸哭。 无数人从惊骇、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随后被无边无际的恐惧笼罩,道门真的完了?屹立东荒万载的道门,说完就完了?人族最黑暗的时代都挺过来了,却要在今日覆灭? “神帝呢?神帝怎么不来?”有弟子不能接受,嘶吼着:“妖族撕毁长江盟约,神帝怎么能无动于衷,怎么能见死不救?” “东荒西域相隔数十万里,神帝纵然修为通天,也得数日才能赶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神帝不会放过妖族,我们人族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在九泉之下等这些畜生。” “不不,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们,谁来救救我们......” 楚千翎失魂落魄的仰望,不知不觉,泪水已经布满俏丽脸庞:“要结束了吗?” 她自幼长大的道门,她的师长、同伴、喜欢的人,喜欢她的人,都将在今日之后化作尘埃。 鱼重玄嚎啕大哭:“不,我不甘心,师尊的仇还没报,我还没手刃啸月,我不甘心啊。” “哭什么哭?”商景元脸色淡然,最危急的关头,竟是他心理素质最强。“生与死,轮回不止。如果这是我们的宿命,道门的宿命,那我接受。但在死之前,我们还有一场战斗。” 李妙真站在峰顶,身后是跪了一地的同门,还有渐渐冰冷的妖族尸体,她拄着剑,苦苦支撑不让自己跪下,她想到了父亲,也想到了师尊,最后是楚望舒温柔的笑脸。她这一生不知情为何物,直到他的出现,但那种萌动的情愫太淡太短暂,浅尝一口,来不及细细品味。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相约来生吧!” 就在这时,天地间,风云忽然变! 第两百一十章 古今混沌第一神(第二更) “轰隆隆!” 一道惊雷炸响,仿佛开天以来的第一道声响。两族强者一愣,转头朝西南方望去,只见层层翻滚的黑云之中,无数闪电交织,几乎爬满了半边天空。雷电一生一灭,循环不息,这绝对不是寻常的自然之力,更不是道门雷法,神宵五雷也没有此等威势,这简直就是把一座雷池挪了过来。 不知何时刮起了狂风,飞沙走石,树木连根拔起。焦雷相伴,平地起风,此类天地异象,往往预示着某种异宝降世,但这是九老山,怎么会有异宝降世,应该是某位大人物来了。 绝对是仙级以上,否则不可能牵动天地气机,引发秩序混乱。女娲如此,道祖如此,青眼九尾狐亦如此。当世谁能做到这一步?谁是超越仙级的存在? 神帝!唯有神帝! “是神帝吗?神帝来了?” “道门有救了,有救了!” “人间以神帝无敌,女娲法相降临也不行,神帝神威盖世,他是不可战胜的。” “无量天尊,苍天有眼呐!” 道门中人喜极而泣,大喜大悲之后,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来了!”道尊抚掌而笑。 叱! 吞天妖皇咬了咬牙,妖艳的脸上浮现一抹憎恶,“是那老匹夫来了?不可能,天帝在南疆盯着,如果神帝动身了,我们不会不知道。” “非也非也!”道尊沧桑的脸庞竟有几分意气风发,“很快你就知道了,先提前准备好品味绝望吧,这必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天。” 电闪雷鸣之中,第二重异象紧随而至,九老山方圆百里之内,五行灵力暴乱,如此时此刻有人尝试吐纳灵力,只有暴体而亡的下场。 此时是腊月隆冬,霜杀百草,草木凋敝,可在众人脚下,土地开出鲜花,枯树长出了嫩芽,植被复苏,一片欣欣向荣。 这! 几息之后,天降暴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脸上,隐隐生疼。又过几息,九老山无缘无故烧起山火,浓烟滚滚,火焰撩天。 “怎么回事,我感觉周围的灵力不对劲,太狂暴太混乱。” “刹那花开,枯木逢春,而后又暴雨倾盆,无故起火......五行灵力完全混乱了。” “是神帝吗?神帝......已经达到这种境界了吗!” 在人们疑窦重重之际,第二重异象降临,混乱的五行灵力发生了变化,演化成一清一浊两股先天之气,清者上浮,浊者下沉,驳杂厚重的浊气缠绕在人们脚下,让人如陷泥泽。 “天呐,这是先天阴阳?阴阳二气最初的形态?” “五行逆转阴阳?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天地要大变了。” 道门的人瞠目结舌,妖族强者也震骇莫名。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开天之后,混沌分为阴阳二气,阴阳又演化五行,五行是世界的根基,一切物质都是五行灵力演变而成。没有人可以把五行灵力逆转为阴阳,就像时间永远是单向流动,没人能回到过去。 但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清气下沉,浊气上浮,缓缓相互靠拢。两者水乳交融,化成了灰蒙蒙的怪异能力,众人没有见过这种灵力,但他们第一眼就认出了这种灵力。 混沌之力! 天空中翻滚的黑云消失了,脚下踩踏的大地也变得模糊不清,这个世界只有一片混沌,淡化了天和地。众人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错觉,仿佛时间倒流,一瞬间回到了开天之前。 开天之前,没有生灵,没有日月星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混沌。 “不对!!” 吞天妖皇忽然醒悟,然后彻底恐惧,开天之前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如果混沌是一片虚无,那么世界如何形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代妖皇尖叫起来,像只受了惊吓的老鼠或者说小丑。 九老山上,天地之间骤然金光万丈。 混沌之中,一只巨足踏出,整个虚空都为之一颤。巨足之后,是依次浮现世间的辉煌法相。这一刹那,混洞降临,亘古洪荒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这尊法相凝于混沌之中,仿佛伫立在过去未来现在时空。 非男非女,似男似女。 混沌法相一出,先前还仙人威严凌驾世间的女娲法相忽然一片模糊,竟是被生生削去了大半气机。而道祖本就虚幻到近乎透明的法相轰然消散。随之消散的还要那三千的虚影。 两族强者惊呼一声方起,又听青眼九尾狐哀鸣一声,震碎在混沌中。 远处,婴姬如遭雷击,“哇”喷出一口鲜血,俏脸煞白如纸,神色萎顿。 葛长庚御风揽住她的腰肢,避免她坠下悬崖。 婴姬苍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拽住葛长庚袖子,一双秋波荡漾的美眸瞪着那尊混沌法相,又恐惧又愤怒:“何方神圣!” 天地未生我先生,古今混沌第一神。 手持神斧劈太虚,浊者为地清为天。 一气呵出阴阳定,双眸化作日月星。 日高一丈天与地。万物终于展世间。 迩来十万八千岁,多亏盘古不成仙。 太乙真人双膝跪地,仰望头顶那尊百丈法相,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声音剧烈颤抖,高呼:“道门太乙,拜见盘古圣神!” 盘古?! 葛长青只觉耳中嗡地一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眼中只有那尊古老的法相,心里的诸多疑惑在这一刻终于解开。难怪道祖、九尊挂像因不愿受他一拜纷纷坠落;难怪他初入练气境便惹来天劫;难怪那天心魔失控他身上会有之力。 因为这种东西根本就是盘古大神的精血受天地孕化而生。 原来如此! 葛长青心潮翻涌,低垂目光,转而望向神情呆滞,目光空洞而立的楚望舒,震惊、茫然、兴奋、激动、惊惧......各种情绪在他心里不断交替,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这一年来受他无数次礼拜,不知道我还能活多少年! 冲虚冲和两个老道忽然老泪纵横,“竟是盘古大神,道门有望,人族有望!” 道尊虽然有所察觉,但不能肯定,直到盘古法相降临,才明白自己所料不差,难怪太乙师弟讳莫如深,始终不肯透露楚望舒的真实身份。从古至今未曾出现过混沌体,世人对它一无所知,在楚望舒出现之前它是存在于猜测中的体质。但当它真正展现在世人眼前时才明白,可怕的地方并不是体质,混沌体不过是附带品而已,这小子是盘古真灵转世! 道尊瞥了眼恐惧的无以复加的吞天妖皇,哂笑一声。面朝盘古法相,在虚空中跪拜,这位道门至尊,拜天拜地拜道祖的仙级高手,竟是热泪盈眶:“道门东岳,拜见盘古圣神!” 声音如惊雷震耳,滚滚传开,摆明了是刻意为之,要让道门所有人都听到,把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从振旗鼓。 原本有人以为是神帝赶来支援,见到法相之后又开始猜测,都惊疑不定,唯恐这尊法相又是妖族整的幺蛾子。 可道尊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惊呆了,人族也好,妖族也罢,包括隐隐猜出真相的吞天妖皇! “盘古?哪个盘古?”有人茫然道。 “不知道啊,九州什么时候有一个叫做盘古的强者?” “如果没听错,道尊祖师刚才说的是......盘古圣神?” “无量天尊,是那个盘古?” “能称圣神的,还有哪个盘古?” “那尊法相,是盘古大神......” 沉寂了几秒钟后,无数人跪伏在地,高呼:“拜见盘古圣神!” 数千道呼声此起彼伏,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四面八方,漫山遍野。 妖族强者此时的心情,大概就是先前道门弟子们见到女娲降临时,满满都是绝望。 盘古是世间一切的起始,是源头,是太初,也是存在于传说中的混沌神祇。它的威严和光辉,胜过女娲道祖,胜过伏羲儒圣。胜过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大能。 “仙凡永隔,跨界者,斩!” 盘古法相抬起双臂,混沌之气汹涌而至,凝聚成一柄模样怪异的巨斧,这柄斧曾经开过天地! 一斧劈下,强烈的光芒充斥整片混沌虚空,众人只觉眼睛刺疼酸胀,泪水狂流。 女娲法相抬起双掌,似是想要抵抗,但接触到巨斧落下来的光芒,手掌便如同春雪消融,而后是百丈法相直接破碎。 三清殿! 娲皇眉心忽然裂开一道血线,她骤然睁开眼睛,惊恐和不甘凝固在脸上,妖艳的红唇张了张,但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血线迅速蔓延全身,她似乎被无形的利刃从眉心处一直往下,连带着元神,切成两半。 一缕和煦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拨云见日。 盘古法相缓缓散去。 混沌散去。 乾坤朗朗,天地清明。 九老山的两族强者沐浴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竟是恍如隔世! 密林! 商景元拾起落在地上的青铜剑,剑气勃发,将一头狼妖斩首,鲜血喷溅。他环顾木愣愣的同门,朗声道:“到我们反击的时候,道门永存,人族永存。” 符箓派弟子如梦初醒,喊杀声响起,战火再次点燃。 碧霄峰顶! 李妙真扬起墨雪,剑尖指向天穹,大声道:“诸位同门,拿起你们的剑,跟我一起......驱逐妖族!” “驱逐妖族!” 几十道遁光从山巅冲起。 九老山又一次化为血腥战场,但这次道门众弟子杀意高涨,气势如虹。同门的牺牲,师长的陨落,化作他们反击的动力。 “走吧。趁着还没被清算。”葛长庚搂着脸色惨白的婴姬。 “我不甘心!”婴姬说。 “别被一时的胜负迷了眼,输了一场战争,但我们得到了比胜利更重要的东西。”葛长庚说:“比如,盘古真灵降世的消息。” “他是谁!”婴姬声音有些颤巍巍。 “我心里有几分猜测,不过还无法确定。走吧,狐族没什么损失不是吗,远祖的狐尾也到手了,今日之后,才是妖族问鼎九州的开始。” 葛长庚抱着她跳进青铜大鼎,神农鼎拖曳着绚烂的尾光划过天际。 九州历1191年末,盘古真灵降世东荒,娲皇陨落,九州震动。 第两百一十一章 游子(第三更) 六月里,骄阳似火。山风扑在脸上都带着一股沉闷灼热的气息。林莽苍苍,绿叶碧油油的反射着绚丽光晕,微微卷曲着,风拂过,林海起伏。山野小径,苏星斗缓步而行,他穿过平原,渡过大河,翻越一座又一座荒山,终于踏入了久违的故乡。 从十岁那年离开故乡,不知不觉已经九载光阴,九年时间里,他从少年变成了青年。脸庞棱角渐渐分明,眼神渐渐坚毅,是能独挡一面的大人物了。就在半个月前,他成功踏入真人境。 距离妖族进攻九老山已经过去一年半载,半年前他辞别掌座师尊葛长青,下山返乡,苏星斗给出的理由是替楚望舒送东竹尸骨回乡。因为水研姬说不能让这个丫头客死他乡,一定要把她的尸骨送回去。于是苏星斗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来搞定这件事。其实水研姬不知道,苏星斗和东竹是同乡。 苏星斗的故乡同时与东荒南疆交壤,往东就是人族地界,往南则是妖族地盘。长江不流经这里,所以它其实是人族与妖族缓冲地带。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像在夹缝中寻求活路的蚂蚁,纵横九千里的地界,混居着妖族、人族、蛮夷。更有诸多凶兽出没。因此这里的人族民风彪悍,能征善战。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杂草丛生,荆棘遍布,苏星斗只好御风飞行,不然他找不到下山的路。这半年来,他坚持脚踏实地的步行,鲜少御风飞行,久而久之,身上就多了一股稳重的气质。用楚望舒的话说,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那家伙已经睡了一年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可怜了他娘这一年来天天以泪洗面。苏星斗在心里叹了口气。 视野骤然间开阔起来,远处有一片依山而建的村落,村落外是紧挨着的田野,田野里是种满了庄稼,不过都已经枯死了。 苏星斗落在村庄外,还没靠近,风已经把刺鼻的腐臭味送进鼻腔。他皱了皱眉,走近村庄。 这座村庄已经没有活人了,黄泥房舍坍塌,鲜血在墙上变成黑褐色的斑痕。房舍外的路上随处可见尸体,一群碧眼鸠鸟正在啄食腐尸,扑翅争夺,苏星斗一靠近,就拍动翅膀跳开。 沿路挨家挨户的看过去,有的尸体已经只剩骨架,有的被野兽啃食的不成人形。尸体上看不出什么线索了,但从坍塌的房舍,践踏的凹凸不平的地面,以及村外枯死不久的庄稼,这场屠杀不过超过两旬。 死亡在这里是不变的主题,人杀妖,妖吃人,期间还有蛮夷来凑热闹。不过这里是靠近人族地界的大后方,妖族屠杀本不该波及到这边。苏星斗一点都不惊讶,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短暂停留后,他继续上路。依然是一步一脚印的走着,时隔多年,重返故乡,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又有一丝犹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吧。 又行了半日,依然没有人烟,这里人口本来就稀少,但路上碰到的几个村庄,无一例外都被屠戮一口。直到他拐过一座险峰,看见平坦辽阔的平原,也看见了平原中厮杀的两队人马,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队人马和一头凶兽。 百余名骑乘龙马的悍卒策马穿梭掠阵,有的披着皮甲,有的披石甲,武器也有刀有剑有枪有矛,像一对临时组建的杂牌军。唯一的共同点是头顶插着鲜艳的雉鸡羽。为首的将领披挂青光闪闪的蛇鳞甲,挥舞一丈出的青铜大刀,虬髯满面,面容粗犷。 “雪族的儿郎,这孽畜吃我们族人,毁我们庄稼,短短一个月便将我族心血毁去过半,今日不诛杀此獠,我们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为了族人,死有何惧!” 众战士轰然应和,然后前仆后继的被那只怪物吃掉。 这支杂牌军围杀的是一头豚兽,小山般庞大的身躯,浑身长满钢针似的鬃毛,獠牙森森,四肢短小,好看上去笨拙,实际上也是这样。它任由骑卒挥舞刀剑劈砍在身上,大多数刀剑都无法破开它坚韧的外皮,偶然有刀刃破开体表皮肤,鲜血溅起,它就立刻竖起鬃毛,把那人扎的千穿百孔。除此之外,就是有条不紊的进食,进食很有节奏,每三息吞一个骑卒,连人带马一起吞入腹中。 与其说是围杀,真不如说是飞蛾扑火。双方差距太大,虽说这里的人族骁勇善战,但单兵实力还徘徊在练体境,豚兽不是妖族,它是凶兽,是太古的后裔。而今九州大陆很少见到凶兽,在人、妖两族的剿杀之下灭族七七八八,但在这种两族实力薄弱的地方,凶兽找到了生存的空间。 为首的将领怒了,眨眼间手底下精锐悍卒死了十几个。他驾驭龙马朝着豚兽冲锋,相聚十几丈的时候,一跃而起,青铜长刀劈下一个凌厉的圆弧。 “噗!” 长刀劈开鬃毛,劈开坚硬外皮,嵌入豚兽头骨。 剧痛使豚兽发狂了,它大多数时间又蠢又笨拙,只知道不停得吃东西,可它骨子里有着凶兽共同的暴戾。豚兽发出嘹亮凄厉的吼叫,脑袋一甩,就把他连带着长刀一起甩出去,弯曲尖锐的獠牙贴紧地面,短小的四肢爆发恐怖的力量,它奔跑起来,地面轰隆隆震动。 “保护族长!”骑卒忠心护主,但没卵用,敢冲上去拦路的都被獠牙挑翻在地,活活踩死。这么一尊肉山发起狂来,简直横扫千军如卷席。 雪族的族长翻身跃起,很有骨气的不闪躲,横刀在前。哪怕身死,也决不后退,这是每个生存在这里的人必有的觉悟。 这时,一道泓光划破天际,众人听见了利刃割裂空气发出的尖锐啸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抹泓光刺入豚兽的脑袋。下一刻,足有磨盘大的脑袋炸裂。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埃,生与死之间,它甚至来不及惨叫。 数十名骑卒呆愣愣的看着死去的豚兽,有点不能接受现实,刚才还与他们战的如火如荼的凶兽,就这样死了!?那抹泓光又一次升起,众人这才看清它是一柄红铜锻造的剑,只有剑身没有剑柄。 铜剑原路飞回,落在一名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手上。 道门的人? 雪族族长看着信步而来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身姿笔挺,气质淡漠而沉稳。他觉得这张脸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 年轻男子走到族长面前,淡淡道:“青山大叔,又见面了。” 族长脑中似有闪电划过,脱口而出:“你是星斗?” 苏星斗脸上丝毫看不出故人重逢的喜悦,但说的话多多少少有了几分人味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真的是你!”族长豪爽的大笑着,给了苏星斗一个拥抱,转头朝部下们喊道:“羿族的少主回来了!” “听说你去了道门,转眼就是九年了。”族长满脸喜悦,“对了,三年前,我女儿也拜入道门。算起来你们还是师兄妹。” “我知道。”苏星斗点点头:“这次回来,我也顺便把她带回来了,很抱歉,她已经死了。” 第两百一十二章 九婴(第一更) 雪族的领地是一座叫胡儿里的小城,这座城市有几千多人口,说是城市其实就是用黄泥围起三丈高的墙垣,破旧简陋,别说是妖族,就算蛮族也能轻易破城。不过这里是雪族五万族人心目中的国都。 苏星斗坐在城中心的瞭望塔上,俯瞰着四四方方的小城,黄泥城墙,黄泥房舍,城墙是个大方块,房舍是一块块小方块,大方块包围无数小方块。 瞭望塔是小城最高建筑物,整体是由青石和泥浆堆砌起来,站这里可以看到方圆五里之内的动静。 夜深了,万籁俱寂,天空繁星璀璨,身后的铜锅里燃烧着熊熊篝火,下方同样火光明亮。 声声唢呐凄凉,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上,可惜这里没有冥纸这种东西,否则一定撒的满地都是。白天的时候,族人的府邸里举行了东竹的葬礼,族人纷纷前来吊唁。如今人都已经散去,只有几个女眷还在灵堂里哭丧,灵堂中央躺着乌木棺材,女孩堂在棺材里。今日之前,她还躺在苏星斗的百宝囊里,用道法冰封保存着。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闺女命更贱的地方,东竹能有这般待遇,看来确实深受族人的期待。可惜夭折了。 苏星斗并不觉得如何悲伤,只是有些唏嘘,该悲伤的那人是楚望舒,今天本该是他来这里,水研姬也等了他一年,见他迟迟不能苏醒,只好委托给苏星斗。苏星斗小时候是见过东竹的,雪族和弈族是同盟,不过那时候东竹还是个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的女娃子,记不起他而已。 这里的人族有九大宗族,九族之间同气连枝,彼此结成同盟抵抗妖族和蛮夷。九族并不是九个姓氏,这里的人祖上都是从东荒流放过来的罪民,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后就形成了如今的九族,东竹的父亲是现任雪族族长,苏星斗的父亲曾经是弈族族长,所以苏星斗才见过东竹。 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人登上瞭望塔。 回头一看,是雪族族长,东竹她爹,苏星斗只知道他叫青山,当年他父亲一口一个青山兄弟,他就管他叫青山大叔,至于姓什么就不知道,或者压根没有姓,东竹也不是姓东。 青山大叔脸上难掩悲痛,手中提了一坛浊酒,往苏星斗身边一坐,咕噜噜灌起酒来。 “东竹这闺女,十岁就跟着我上战场杀蛮夷了。我这么多儿女里面就数她胆子最大,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十二岁那年,还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当时就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女儿身呢。” 苏星斗黑润清凉的眸子微微一动,难免想到了自己的往事,东竹和他竟有几分相似。 “我费尽千辛万苦把她送入道门,也是她自己资质好,否则一般人怎么能拜入道门。”族长目光眺望远方的沉沉黑夜,“也是想让她离开这里,一个女娃子将来总要嫁人,总不能让她跟着我打打杀杀一辈子。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道门多好,人杰地灵,没准还能找个好归宿,那我就算死了也能含笑九泉。可惜,终究难逃宿命啊。” 苏星斗看见这个糙汉子虎目含泪,满脸悲凉。他终究是没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痛死爱女的父亲。他向来不是个体贴的人,道门师姐师妹都管他叫冰山男神来着。 青山大叔也不介意,他是从小看着苏星斗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他,大叔收回目光,侧头看他:“她怎么死的!” “一年多前,妖族娲皇和吞天妖皇联手攻打九老山,东竹是那时候死的。”苏星斗不作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这件事都已经在九州传开,也就这里穷乡僻壤消息堵塞才不知道。 “原来外面也不太平啊。”青山大叔感叹一声,龇牙咧嘴的怒道:“这些畜生真是冥顽不灵,主意打到九老山去了,看神帝不一剑一个宰了他们。” 苏星斗心说,神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大乱将至。 这些话也就在心里说说,因为没意义。 “不管怎么说,多谢你把她送回来,这人啊,活着的时候要行万里路,外出闯荡,不然就是没出息。可一旦死了,一定要落叶归根,否则就成了孤魂野鬼。不能轮回。” 苏星斗却摇摇头:“我只是帮人办事,有人委托我务必把东竹尸骨送回故乡。” “是她的师尊吗?” “是我师弟。”苏星斗顿了顿:“不过他不能来了。” 之后是一阵沉默,两个男人都各自喝酒,想着心事。 “我一路走来,看见很多被屠戮一口的村子。”苏星斗说,很难想象他居然主动开口。 青山族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十年之期快到了。” 苏星斗很长时间没说话,拳头悄然紧握,夜空不知何时遍布阴霾,夜雾遮挡了星辰,连带着他的眸光也黯了下去。 青山族长深深看了一眼他,又说:“九婴要苏醒了,它每次醒来,就要吞食三千童男童女,进贡童男童女的族群会得到它庇佑,反抗的会遭到清算,九族中有的人口不多,所以才四处掠夺童男童女。” 九婴! 数百年前,人族疆域来了一位凶兽,传闻此兽身长百丈,有九个脑袋,故而唤作九婴。九婴不是太古中那位九婴,但据说是那位的后裔。此兽沉睡平阳湖大泽里,八百里平阳湖烟波浩渺。每过十年,它就会醒来一次,每次它醒来,必将洪水泛滥,人畜遭殃。 人族曾经几次清剿这只凶兽,损失惨重,便献祭童男童女,祈求凶兽大人高抬贵手。九婴吃了童女童男,确实会安分一阵子。事实上,这只凶兽为祸四方其实是在觅食,试想不管是谁沉睡十年,醒来后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不把十年的份儿吃回来都对不起自己。 九婴就像一位暴君,统治了这片地域数百年。 十年前,人族出现了一位强者,他是羿族的族长,也是苏星斗的父亲,年轻时曾经在道门拜师学艺,修炼有成,回到故乡当了首领,他率领族人企图反抗暴君的统治,为人族清除大患,可惜失败了,失败者当然就遭到了清算。 按照人、妖两族的境界划分,九婴应该在真人境巅峰左右,发起狂来甚至有媲美大真人的实力,这样的力量在九州就是一方诸侯,苏星斗的父亲也不差,妥妥的真人境。 “九族虽然是同盟,但那是在抵抗妖族和蛮夷的时候。如今我们雪族也在为了童男童女发愁,大家都希望送出献祭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或者干脆就出去劫掠。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献祭出去。”青山大叔又是一声叹气,糙汉子满面愁容。 “九婴要醒了,附近的凶兽也变得狂躁起来,今天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嘿,我没准已经去见你父亲了。” 苏星斗闭上眼睛,似叹息似梦呓的声音:“九婴!”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热血冲涌的接下送东竹尸骨回乡的任务,终于明白踏入这片地域以来,为何心中翻滚的灼热。 那是他心中复仇的野火在熊熊燃烧。 第两百一十三章节 十年之期(第二更) 羿城! 晨曦的阳光洒在城墙的箭垛上,旌旗在风中飘摇,隐约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羿”字。羿族曾是九族中最显赫强大的族群,十年前族长战死后迅速没落,不过虎死不倒架,这座青石堆砌的城墙已经不啻于东荒境内的人族城池。与之相比,雪族的国都就好比丫鬟见了小姐。 替班的守卫睡眼惺忪的打开城门,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下意识的眯起眼睛。片刻后,适应了光线,这时他看见一个人沿着墙角走过来,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墙上的青石,眼神悲伤而隽永。 道士? 守卫愣了愣,在这里见到道士是很罕见的事情。 苏星斗是昨天夜里来到羿城,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无视城墙,但他留在了城外,用了一夜时间,绕着城墙走了一圈。这座城墙在十几年前还是黄泥胚,是他父亲带领族人进山上开凿石料,一块块堆砌起来,苏星斗小的时候还帮忙搅过泥浆。然后坐在未经处理的石胚上看着父亲光着膀子在夕阳下挥汗如雨。 如今城墙依然在,却不见了当年的人。忽然间就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伤感了。 这座城池有着那个男人浓厚的气息,苏星斗从小在这里长大,他把整个童年都留在了这里。 苏星斗在城门口被拦下来,守卫给出的理由是非常时期,不是本族的人不容许进城,除非有官引。 苏星斗愣了愣,这才想起他口中的非常时期正是九婴即将苏醒。逢战乱动荡时期,城池就不对外族开放,只有本族人才能出入,至于“本族人”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没法精确定位。九族中人相貌长的区别不大,加上人口流动频繁,很难确定是不是本族人。羿族人出生时,会在肩膀上印一根箭矢的刺青,寓意羿族人善射。苏星斗当然也有这个刺青。 他以“前任族长”之子的身份荣归故里,却在城门口被拦住。苏星斗仿佛体会到了儒家嘴里传唱“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悲凉感。 守卫相见不相识,质问客从何处来! 苏星斗就转过身,拔下外袍,给他看自己肩膀上的刺青。 守卫看他的眼神立刻有了“自己人”的亲切感,放他进城。 苏星斗漫步在城中宽阔的军用主干道,两侧房舍林立,鳞次栉比,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要搁在东荒任何一座城市,这个时间早已人来人往,小摊贩和担货郎欢快叫卖,民生发达。但这里不一定,银子在这儿不管用,人们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因为贫瘠和战乱,物资显得尤为珍贵,而银子的作用也就无限弱化,没人喜欢不能吃不能用的银子,在这里十两银子还不如一斤粮食管用。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啊。 当年他背上行囊,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带着悲伤和泪水。时隔经年,他又回来了。 苏星斗望着远方那座瞭望塔走去,这片混乱地带的每座城池都有一座瞭望塔,瞭望塔建筑在族人的府邸,在城池的最中心。 他再次被拦了下来,在族长府邸的大门前。门前立着两尊一人高的石兽,又威武又凶恶,苏星斗幼时喜欢骑在石兽上,幻想自己是骑着龙马驰聘疆场的大将军。 族长府邸是不容许外人进入,除非是族长的客人,或者有请帖之类的东西。苏星斗什么也没有。他直接走了进去,想拦住他的守卫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翻在地。守卫们吹响鸽哨,示意有人闯入族长府邸。 苏星斗依然悠闲漫步,但他每跨出一步,就是十几丈的距离。守卫根本无从追赶。 这座府邸曾是他的家,如今他回家了,这儿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父亲是个很节俭的人,府邸修缮的不够气派,接班人虽然也比较节俭,不过花园多了两座,房舍也精致了一些,曲折回廊里的立柱刚刷了新漆,当年他走的时候,还是油漆剥落的样子。 最后他来到了父亲的书房,一座两进的小院,书房的门敞开着,阳光顺着门楣的轮廓投下斜长的影子。 书房中,正对屋门的杨木书桌上端坐一个身披黑袍的壮硕男子,斜眉入鬓,虎目炯炯,相貌格外英武。 苏星斗踏入院门的时候,书房里的男人也同时抬起头望来,双眸之间似有冷电一闪而逝。 四目相对,黑袍壮硕男子脸上的冷冽和警惕转为惊讶和茫然,直愣愣凝视苏星斗,“你,你是......” 苏星斗点点头,径直走进书房:“我回来了。” 黑袍男子坐在那儿呆呆发愣了很久,直到府邸里的百余名守卫蜂拥而至。他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挥退诚惶诚恐如临大敌的守卫。书房里静悄悄的,黑袍男子虎目微红,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翻涌的思绪:“星斗,你真的回来了?” 苏星斗没有回答,绕着不大的书房转圈,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他看的很慢,也很仔细,脸上的神色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审视。 黑袍男子叫杨破岳,苏星斗父亲的嫡传弟子,当年接任族长位置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已经是族内数一数二的好汉。苏星斗虽然很优秀,毕竟年幼,族长的位置不是世袭制,而是禅让制。他父亲的一切都被杨破岳继承,府邸、权力、以及后宅美貌如花的娇妻美妾。本来这些都应该是苏星斗的,虽然他对这些并不在意。苏星斗很小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他连母亲的容貌都记不清楚,父亲是唯一的亲人,自从他死后,这里就再没有让苏星斗留恋的东西。 “九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杨破岳低声说。 “多年不见,杨大哥比以前更加稳重了。”苏星斗看了一圈后,收回目光,语气平淡的和现任族长交谈。 “如此从容淡定,看起来你胜券在握的样子。”杨破岳说。 “什么意思。”苏星斗一愣。 杨破岳自顾自的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别说我们相别九年,你既然回来了,那必然是有极大的把握能从我手上夺回属于你的东西。但我也不会放弃,师尊当年把族长的位置传给我,我就有守护这一切的责任,即便你是他儿子也不行。” 苏星斗呆呆看着这个忽然热血沸腾起来的故人。 “我不是回来和你争族长之位的。” “九年了你都没回来,你突然回来是做什么......”杨破岳语气一顿,猛地瞪大眼睛,瞠目结舌。 十年之期快到了! 苏星斗没搭话,而是询问道:“我父亲的矛在哪里。” “我放在师尊的灵位前。” 第两百一十四章 父亲(第三更) 前任族长嫡子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族长府邸,继而传遍整座羿城,城里的百姓对这个前任族长儿子不熟悉,毕竟离开近十年了,都在猜测是不是回来争夺族长位置。族长府的仆人、守卫也在暗自猜测,只有族长府的老人对苏星斗印象深刻,因为他的天赋。 苏星斗的天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来,符箓、剑道、丹道、武学无一不精,当年府上仆人时常看见族长带着他锤炼武道的场景。大家都说族长的儿子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接任父亲位置是妥妥的事情。所谓造化弄人,他十岁那年离开了羿城,一走就是十年。现在他又回来了,莫非是在外修炼有成,要夺回父亲的一切?府里的人纷纷猜测。 后宅! “夫人,您魂不守舍一整天啦,是在担心那为前任族长的嫡子回来夺走族长的位置吗?”贴身丫鬟忧心忡忡的说。 锦榻上,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妇啐了一口,“谁担心他啊,苏星斗抢了那死鬼的位置才好,连带着我也一起抢去好了。我只是在想那小冤家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当年我给他爹做小妾的时候,他可俊俏啦。” “有多俊俏。”丫鬟吃吃笑着。 “你个小蹄子懂什么,去去去。”少妇叹了口气:“当年呐,他还是那么点高,几个臭男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了。骑马射箭利索的很,跟着他爹上战场去了。大家都说苏星斗少爷是九族近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奇才,将来可以带领部族南击妖族,北打蛮夷。” “那他为什么离开了?” “都是他那死鬼老爹,不自量力去清剿九婴,带了五百号人马,回来的连一百都不到。那孩子受不了打击,就离开羿城了。” “真可怜。” “你说他回来就回来,把自己关在祠堂两天了,害的我们七上八下的。” “族长大人也没什么动静呢。” “谁知道他想什么,那死鬼对他师父很敬重的,以多欺少的事肯定不会干,估计是在等苏星斗的挑战......” 西院祠堂! 门窗紧闭,烛火昏暗。 苏星斗盘坐蒲团,膝上横着一柄断矛,铜锈斑斑,矛锋也钝了。他轻轻抚摸着矛头,脸上无喜无悲。 道门曾经给苏星斗和楚望舒两位丹鼎派大天才做出点评,楚望舒是心念太重,苏星斗执念太深。除了葛长青,没人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心结,可心结总得要解,苏星斗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为此他准备了足足十年。 依照苏星斗的计划,他迈出这一步还得再过几年,但那天在九老山,他目睹了楚望舒的愤怒,他说“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很多,但为了我不要命的人没几个。” 你看,有人为了我都不要命了,我不玩命一把都显得我不够仗义。 于是他杀到疯魔,毅然决然的杀进祖师祠堂,哪怕可能身死。 而他呢,他在道门做了十年的缩头乌龟,把杀父之仇埋在心里。 离开道门的那天,他特意探望了楚望舒,看着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死的模样,低声说:你真是男子汉啊,我输了,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苏星斗回想着往事,男人回想的时候怎么能没有酒?可他今天不想喝酒。酒会让人麻醉,也会麻醉他心里的仇恨和......屈辱! 苏星斗的眼睛里仿佛有旋涡似的黑云聚集,很快,黑云坍塌了,大雨瓢泼而下。 九州历1183年,盛夏,大雨。 苏星斗站在油漆剥落的回廊上仰望天空,铅灰色的乌云盖顶,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檐上,远处的花园里落了一地鲜艳花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雨声。 婢女抱着一件薄披风,小碎步过来,给苏星斗披上,免得他被飘零的雨水打湿衣服。 “红杏不见了。”苏星斗忽然说。 婢女愣了愣,她是照顾苏星斗衣食起居的丫鬟,但苏星斗很少会主动跟她说话,她想了想,记起了少爷口中的红杏来,苏星斗为数不多的玩伴,一个七岁的小丫头。婢女没法回答他。苏星斗也打算听她回答,就是随口一问。 “父亲呢?” “族长大人在书房商议事情呢。” “拿蓑衣来。”苏星斗说。 苏星斗披着蓑衣来到父亲的书房外,书房的门紧闭,风雨如晦,时而有惊雷响起。雨水沿着屋檐垂落,像一串串珠帘,狂风一吹,飞花碎玉般飘荡。 “这雨下的不寻常啊。” “是啊,族长,是那个东西要苏醒吗?” “十年之期快到了,九族都在争夺童男童女。” 交谈声低低的传出来,说话的人轻声轻语,好似忌讳着什么。 这时,书房中猛地一静,随后响起醇厚清朗的声音:“是星斗吗?” 苏星斗犹豫了一下:“父亲!” “进来吧。” 苏星斗推开门,父亲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身后的墙壁上写着墨迹淋漓的“道”,两边的长椅上坐着羿族的权贵将领。 男人笑着朝他招手,“来!” 苏星斗进了屋,却没走过去,父亲总喜欢摸他脑袋,苏星斗不喜欢被摸脑袋,尤其外人在场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吗。”苏星斗说。 父亲没说话,屋子里的权贵们眼神交换,有人说:“没什么事啊,星斗少爷为何有此问?” 苏星斗说:“我的一个朋友不见了。是个小姑娘。” “也许是嫁人了吧。” “也可能是被妖族吃掉了。” 权贵们满不在乎的说,这年头谁关心一个小丫头的死活。 苏星斗嘴角挑起一个冷冷的弧度:“妖族敢来我们羿城?” 权贵们都知道星斗少爷不好糊弄,他上过战场很多次了,这不是人族与妖族开战的季节,一般两族会在秋收之时打几场战,其他时间相安无事,毕竟大家都要过日子的,哪能一年到头不停打战啊。 “你们继续商议事情,我走了。”苏星斗在权贵们开口之前离开了。 “星斗少爷长大了。” “真懂事。” “小小年纪就有族长一样的威严了。” 权贵们嘀嘀咕咕的奉承声从身后传来。 深夜! 苏星斗没敲门,推开了父亲的寝房,更深夜静,烛光如豆,男人坐在窗边的长案上俯首疾书。隔着屏风的锦榻上隐约有一个婀娜的身子,正自酣睡。 男人把笔搁在砚台上,无奈道:“怎么又没敲门!” “父亲常说君子坦荡荡,既然坦荡,何必敲门。”苏星斗平静的说。 “总是不好的。”男人看了眼屏风后面。 苏星斗不易察觉的撇撇嘴,男人子嗣单薄,只有他一个嫡亲儿子,又是道门出身,道门养生讲究辟谷藏精,所以很少睡女人......睡女人这个词不妥当,很少近女色。但是族人们说,族长英明神武,虎父无犬子,像星斗少爷这样的天才多多益善,族长应该为了我族大计而广纳后宫,多生虎子。 族人们便为他物色了许多美貌小妾,男人偶尔会例行公事的睡一睡。 奇怪的是男人一直没有后续子嗣,苏星斗从小就是很孤独的孩子,普通人家的小孩不敢和族长大人的公子嬉笑怒骂,他又不喜欢和那些奉父母之命陪玩的孩子待一块,渐渐长成了孤僻的性格。 某次,苏星斗问父亲,你为什么不继续生一个儿子或者女儿什么的给我玩?男人说,因为你妈死的早啊。才思敏捷的苏星斗想了想,竟无言以对。再一想,不对呀。可以和小妾生嘛。 男人就笑哈哈的说,生儿子这种事情妙手偶得之,强求不得。 苏星斗又一次无言以对,总觉得这句话哪里听过,并且怪怪的。 苏星斗不喜欢父亲的小妾们,因为她们经常朝自己抛媚眼。 男人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摇摇头:“说吧,找我什么事,白天不方便在书房说?”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苏星斗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别隐瞒我,红杏失踪了,我知道他是被抓走的,这几天城里的军卒在不停的搜罗小孩,虽然你把我禁足在府里,不过我有渠道能知道城里的事。你今天和那群蛀虫鬼鬼祟祟谈论什么?” “首领和他的部下们商议大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是鬼鬼祟祟了,还有用蛀虫形容族里的权贵不妥当吧。”男人敌不过儿子灼灼的目光,挠头叹气:“好吧好吧,你也长大了,能给我分担事情了,将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漂亮女人也要帮我睡......” “父亲!”苏星斗像个小狮子似的怒道。 “你这孩子,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我。”男人说。 苏星斗额角青筋跳了跳。 男人其实不是个爱开玩笑的浮夸人,可能是觉得自己的疏忽让儿子缺爱,养成了死小孩的性格,于是总开一些低级玩笑,比如说儿子你快点长大,老爸后宫里的女人随你睡。又比如儿子总是装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很累吧,老爸小时候也这样,为了吸引姑娘们注意。 苏星斗很反感这类玩笑,却无可奈何。 “九婴要苏醒了。”男人忽然正色道,不管语气还是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第两百一十五章 苏醒(第一更) 前任族长嫡子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族长府邸,继而传遍整座羿城,城里的百姓对这个前任族长儿子不熟悉,毕竟离开近十年了,都在猜测是不是回来争夺族长位置。族长府的仆人、守卫也在暗自猜测,只有族长府的老人对苏星斗印象深刻,因为他的天赋。 苏星斗的天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来,符箓、剑道、丹道、武学无一不精,当年府上仆人时常看见族长带着他锤炼武道的场景。大家都说族长的儿子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接任父亲位置是妥妥的事情。所谓造化弄人,他十岁那年离开了羿城,一走就是十年。现在他又回来了,莫非是在外修炼有成,要夺回父亲的一切?府里的人纷纷猜测。 后宅! “夫人,您魂不守舍一整天啦,是在担心那为前任族长的嫡子回来夺走族长的位置吗?”贴身丫鬟忧心忡忡的说。 锦榻上,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妇啐了一口,“谁担心他啊,苏星斗抢了那死鬼的位置才好,连带着我也一起抢去好了。我只是在想那小冤家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当年我给他爹做小妾的时候,他可俊俏啦。” “有多俊俏。”丫鬟吃吃笑着。 “你个小蹄子懂什么,去去去。”少妇叹了口气:“当年呐,他还是那么点高,几个臭男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了。骑马射箭利索的很,跟着他爹上战场去了。大家都说苏星斗少爷是九族近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奇才,将来可以带领部族南击妖族,北打蛮夷。” “那他为什么离开了?” “都是他那死鬼老爹,不自量力去清剿九婴,带了五百号人马,回来的连一百都不到。那孩子受不了打击,就离开羿城了。” “真可怜。” “你说他回来就回来,把自己关在祠堂两天了,害的我们七上八下的。” “族长大人也没什么动静呢。” “谁知道他想什么,那死鬼对他师父很敬重的,以多欺少的事肯定不会干,估计是在等苏星斗的挑战......” 西院祠堂! 门窗紧闭,烛火昏暗。 苏星斗盘坐蒲团,膝上横着一柄断矛,铜锈斑斑,矛锋也钝了。他轻轻抚摸着矛头,脸上无喜无悲。 道门曾经给苏星斗和楚望舒两位丹鼎派大天才做出点评,楚望舒是心念太重,苏星斗执念太深。除了葛长青,没人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心结,可心结总得要解,苏星斗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为此他准备了足足十年。 依照苏星斗的计划,他迈出这一步还得再过几年,但那天在九老山,他目睹了楚望舒的愤怒,他说“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很多,但为了我不要命的人没几个。” 你看,有人为了我都不要命了,我不玩命一把都显得我不够仗义。 于是他杀到疯魔,毅然决然的杀进祖师祠堂,哪怕可能身死。 而他呢,他在道门做了十年的缩头乌龟,把杀父之仇埋在心里。 离开道门的那天,他特意探望了楚望舒,看着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死的模样,低声说:你真是男子汉啊,我输了,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苏星斗回想着往事,男人回想的时候怎么能没有酒?可他今天不想喝酒。酒会让人麻醉,也会麻醉他心里的仇恨和......屈辱! 苏星斗的眼睛里仿佛有旋涡似的黑云聚集,很快,黑云坍塌了,大雨瓢泼而下。 九州历1183年,盛夏,大雨。 苏星斗站在油漆剥落的回廊上仰望天空,铅灰色的乌云盖顶,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檐上,远处的花园里落了一地鲜艳花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雨声。 婢女抱着一件薄披风,小碎步过来,给苏星斗披上,免得他被飘零的雨水打湿衣服。 “红杏不见了。”苏星斗忽然说。 婢女愣了愣,她是照顾苏星斗衣食起居的丫鬟,但苏星斗很少会主动跟她说话,她想了想,记起了少爷口中的红杏来,苏星斗为数不多的玩伴,一个七岁的小丫头。婢女没法回答他。苏星斗也打算听她回答,就是随口一问。 “父亲呢?” “族长大人在书房商议事情呢。” “拿蓑衣来。”苏星斗说。 苏星斗披着蓑衣来到父亲的书房外,书房的门紧闭,风雨如晦,时而有惊雷响起。雨水沿着屋檐垂落,像一串串珠帘,狂风一吹,飞花碎玉般飘荡。 “这雨下的不寻常啊。” “是啊,族长,是那个东西要苏醒吗?” “十年之期快到了,九族都在争夺童男童女。” 交谈声低低的传出来,说话的人轻声轻语,好似忌讳着什么。 这时,书房中猛地一静,随后响起醇厚清朗的声音:“是星斗吗?” 苏星斗犹豫了一下:“父亲!” “进来吧。” 苏星斗推开门,父亲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身后的墙壁上写着墨迹淋漓的“道”,两边的长椅上坐着羿族的权贵将领。 男人笑着朝他招手,“来!” 苏星斗进了屋,却没走过去,父亲总喜欢摸他脑袋,苏星斗不喜欢被摸脑袋,尤其外人在场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吗。”苏星斗说。 父亲没说话,屋子里的权贵们眼神交换,有人说:“没什么事啊,星斗少爷为何有此问?” 苏星斗说:“我的一个朋友不见了。是个小姑娘。” “也许是嫁人了吧。” “也可能是被妖族吃掉了。” 权贵们满不在乎的说,这年头谁关心一个小丫头的死活。 苏星斗嘴角挑起一个冷冷的弧度:“妖族敢来我们羿城?” 权贵们都知道星斗少爷不好糊弄,他上过战场很多次了,这不是人族与妖族开战的季节,一般两族会在秋收之时打几场战,其他时间相安无事,毕竟大家都要过日子的,哪能一年到头不停打战啊。 “你们继续商议事情,我走了。”苏星斗在权贵们开口之前离开了。 “星斗少爷长大了。” “真懂事。” “小小年纪就有族长一样的威严了。” 权贵们嘀嘀咕咕的奉承声从身后传来。 深夜! 苏星斗没敲门,推开了父亲的寝房,更深夜静,烛光如豆,男人坐在窗边的长案上俯首疾书。隔着屏风的锦榻上隐约有一个婀娜的身子,正自酣睡。 男人把笔搁在砚台上,无奈道:“怎么又没敲门!” “父亲常说君子坦荡荡,既然坦荡,何必敲门。”苏星斗平静的说。 “总是不好的。”男人看了眼屏风后面。 苏星斗不易察觉的撇撇嘴,男人子嗣单薄,只有他一个嫡亲儿子,又是道门出身,道门养生讲究辟谷藏精,所以很少睡女人......睡女人这个词不妥当,很少近女色。但是族人们说,族长英明神武,虎父无犬子,像星斗少爷这样的天才多多益善,族长应该为了我族大计而广纳后宫,多生虎子。 族人们便为他物色了许多美貌小妾,男人偶尔会例行公事的睡一睡。 奇怪的是男人一直没有后续子嗣,苏星斗从小就是很孤独的孩子,普通人家的小孩不敢和族长大人的公子嬉笑怒骂,他又不喜欢和那些奉父母之命陪玩的孩子待一块,渐渐长成了孤僻的性格。 某次,苏星斗问父亲,你为什么不继续生一个儿子或者女儿什么的给我玩?男人说,因为你妈死的早啊。才思敏捷的苏星斗想了想,竟无言以对。再一想,不对呀。可以和小妾生嘛。 男人就笑哈哈的说,生儿子这种事情妙手偶得之,强求不得。 苏星斗又一次无言以对,总觉得这句话哪里听过,并且怪怪的。 苏星斗不喜欢父亲的小妾们,因为她们经常朝自己抛媚眼。 男人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摇摇头:“说吧,找我什么事,白天不方便在书房说?”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苏星斗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别隐瞒我,红杏失踪了,我知道他是被抓走的,这几天城里的军卒在不停的搜罗小孩,虽然你把我禁足在府里,不过我有渠道能知道城里的事。你今天和那群蛀虫鬼鬼祟祟谈论什么?” “首领和他的部下们商议大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是鬼鬼祟祟了,还有用蛀虫形容族里的权贵不妥当吧。”男人敌不过儿子灼灼的目光,挠头叹气:“好吧好吧,你也长大了,能给我分担事情了,将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漂亮女人也要帮我睡......” “父亲!”苏星斗像只小狮子似的怒道。 “你这孩子,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我。”男人说。 苏星斗额角青筋跳了跳。 男人其实不是个爱开玩笑的浮夸人,可能是觉得自己的疏忽让儿子缺爱,养成了死小孩的性格,于是总开一些低级玩笑,比如说儿子你快点长大,老爸后宫里的女人随你睡。又比如儿子总是装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很累吧,老爸小时候也这样,为了吸引姑娘们注意。 苏星斗很反感这类玩笑,却无可奈何。 “九婴要苏醒了。”男人忽然正色道,不管语气还是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第两百一十六章 苏星斗的心结(第二更) “九婴?是厉害的妖族吗?”苏星斗皱着眉头问,他没听说过九婴的名号。 “是凶兽,太古九婴的后裔。几百年前它就沉睡在平阳湖,每隔十年苏醒一次,苏醒后就会天降暴雨,洪水泛滥,九婴驾着雨云,乘着水浪,来摧毁人族部落,见人就吃。”男人说:“人们畏惧着它,屈服在九婴的淫威之下,人族仗着脑子好,总搞些歪门邪道,大家觉得九婴肯定是饿了,所以要吃人,既然是吃人,那就吃小孩好了。小孩子劳动能力弱,死了可以再生,只要大人们没事就好了。于是人族派了代表和九婴沟通,九婴一想,哎呦不错啊,都不用我出去找吃的,食物自己送上门了。这种好事当然要答应,它就说,你们九族每个部族各出三千童男童女,送到平阳湖来给我填肚子,否则就杀光你们人族。” 每族各处三千童男童女! 苏星斗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九个部族就是两万七千个孩子,他缓缓打了个寒蝉,明白父亲为何要把他禁足在府里了。 “几百年前......父亲小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是啊是啊,说起来真是不堪回首。”男人一脸“还好我命大”的模样感慨:“我出生没多久,就碰到了一次九婴苏醒,那时候没户人家都要出一个孩子,而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还没学会说话呢,命运就决定让我去见阎王爷了。父亲打算把我贡献出去,幸好母亲是个护犊子的女英雄,抱着我藏在地窖里,一藏就是两个月。每天吃着咸菜维持生命,一直到风波过去。”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对我来说那像是在听故事,没什么切身感受。我长到十一岁的时候,又碰到了一次九婴苏醒,吓的我赶紧找隔壁的青梅竹马破了童子身......” 苏星斗抽了抽嘴角,想问你隔壁的青梅竹马莫非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妈?但他说不出口。 “可我两个妹子就没那么好运啦,”男人叹了口气:“她们被送去了平阳湖,再也没有回来过。说起来二妹是代我受过,因为当年我逃过了一劫,如今要把那个名额补偿回来。为此我着实抑郁了很长时间,心说怎么我两个妹子就这样没了呢,再也不能陪我玩,不会跟在我后面喊哥哥哥哥......” 苏星斗心里一动,这就是男人一直不愿生孩子的原因吗?儿时的心理创伤? “所以父亲想杀了那头叫九婴的凶兽对吗。”苏星斗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愣了愣,哈哈一笑:“知父莫若子呀。想啊,想了很多年了。” 男孩能跟父亲上战场并肩杀敌是最大的荣耀,苏星斗心里一热,脱口而出:“我跟父亲一起去。” 男人皱起眉:“这可不是你平时杀杀蛮夷的战场,两个不同的层次。就算是我,也顾及不到你。” 苏星斗很自信,他有自信的资本,十岁就已经练体七重境界,族里的青壮年都不是他的对手。实战经验更别说了,有真人境的父亲陪他训练,给他喂招。 “不能因为对手强大而畏缩,这是父亲告诉我的。”苏星斗自傲的说。 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军可以,不能擅自出手。” 九婴苏醒在七月初,阳光艳艳,花开灿烂,平阳湖碧绿荡漾,倒映青山,岸边盛开着紫色重瓣的鲜花。羿族的船队游荡在八百里平阳湖,寻找即将苏醒的九婴。围剿九婴的军队并不像预料中那样浩浩荡荡,九族精锐齐出,甚至羿族中也有分歧,有人说九婴不可战胜,触怒了这尊凶神,很可能遭来灭顶之灾,与其冒险,不如送孩子求平安。 族长眼见人们对九婴的畏惧要胜过对自己的敬仰,强迫族人的话可能要造反,于是带领五百亲信兵马,开着船进入平阳湖。 苏星斗和男人并肩傲立船头,男人拄着他的青铜战矛,苏星斗手里是一把青铜剑,那把青铜战矛的余料铸造而成,和他各子一样高,苏星斗曾经用这把剑割下过蛮夷的脑袋。 父子身后是披甲执锐的悍卒,船舷两侧架起一张张车弩,弩箭上刻着繁复咒文,这是男人为了对付九婴特别准备的符箭,附了道门法术,每一根都有成年人手臂粗,箭头是百炼精铜,专破妖族鳞甲肉身。 “父亲,我们能赢吗?” 男人抬起手,放在他脑袋上,温和的说:“世界上没有一定能赢的战争,更没有常胜不败者。” “那为什么不再等十年,等父亲修为更上一层楼,不是把握更大吗。” “修为攀升,越到后期越困难,也许我终其一生都卡在真人境呢,难道一辈子不与它做个了结?”男人说:“而且等十年的话,你的那个朋友可能就不在了,还有许许多多像她那样的孩子牺牲。蝼蚁尚且偷生,但任何生存都不该牺牲孩子来得到。这是我的道!” 苏星斗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暗暗握紧手里的剑。 正值午时,本该是阳光最酷烈的时候,可不知何时,天边翻涌起了乌云,遮蔽阳光,天地都暗淡了下来。 “来了!”男人脸色肃穆,举起战矛,大喝道:“全军戒备!” 乌云渐渐厚重,浓墨似的浮在众人头顶,暴雨随之而下,前一刻还波光粼粼的平阳湖,翻腾起半人高的水浪,八百里湖面荡漾起来,船身跌宕起伏。 苏星斗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心里有些忐忑和不安,九婴要苏醒了,它醒来的时候,伴随着异象,这是父亲都不曾达到的境界。 苏星斗不敢睁眼,全神贯注盯着湖面。 “在那里!”他猛地一指前方。不远处,湖面忽然翻涌,似滚水沸腾,随后是哗啦啦的水浪声。 一颗巨大的蛇头从湖底抬起来,长长的脖颈淹没在水里,足有三丈粗,额头长了根独角,瞳孔里流淌着溶金色的光,高高昂着头,冷漠的俯瞰湖面上十几艘战船。 被那森冷的眸光注视,苏星斗只觉浑身发寒,像是坠入了冰窖。 “放箭!”男人大喝着。 士兵们如梦初醒,压下心头的恐惧,用大锤敲打扳机,“嘣!”弓弦震动声清越如剑鸣。几十架床弩同时射出弩箭,这些弩箭在半空中燃烧起火焰,化为一道道流光,有的擦着蛇头飞过,落在极远处的湖面。有的刺中黑色的鳞甲,鳞甲破碎,鲜血飞溅。 九婴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音刺耳的像是在撕什么东西。喉咙中喷吐出水浪。 这时,男人动了,他双膝弯曲,猛地在甲板上一蹬,整个船头都陷入水中,男人借力冲天而起,青铜战矛腾起熊熊火光,连带着男人也燃烧起来。九婴喷吐出的水浪挡不住他,水浪被男人分开,白雾袅袅蒸腾。 青铜战矛刺入九婴溶金色的瞳孔,男人双臂一振,气机搅动,九婴的脑袋立刻炸开,怒吼声戛然而止,长长的蛇身无力摔入水中,溅起高高水花。 赢了!? 苏星斗又惊又喜,惊的是胜利来的太容易,喜的还是胜利来的太容易。 笑容刚刚从他嘴角荡起,还来不及扩散,就听又是哗啦啦一阵水声,紧接着嘶吼声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将士们惊呼声和惨叫声。他循声望去,右翼一艘战船边冲起一只巨大的蛇头,蛇头鳞甲铮铮,瞳孔流淌着熔金色的光,猛地往下一撞,战船如纸糊般支离破碎,桅杆折断、甲板碎裂,船上数十名士族顷刻间覆没。 又一头九婴? 苏星斗脸色变了。 铮铮弓弦声再次响起,床弩射出箭矢,男人持矛踏浪而来。 但就在这时,破浪声接二连三响起,一条条漆黑蜿蜒的蛇颈隆起水面,白沫纷涌,不停的有“九婴”出现,士卒们来不及更换弩箭,弯弓朝九婴们射出劲箭,或是持长矛刺击。但凡兵怎么可能伤到堪比真人境巅峰的凶兽,矛头和箭矢在九婴鳞片上溅起点点火星,丁点伤害都做不到。 凡人的挑衅激怒了九婴,黄金色的瞳孔光芒炽盛,有的战船被一头撞碎,侥幸没死的人在湖面载沉载浮,很快也被九婴吞食。有的战船被从底部高高顶起,不等落下,就被九婴喷吐出的水龙撕成碎片。还有的更惨,九婴蜿蜒的蛇身缠上战船,拖入湖底深处,浮上来时只剩零碎的残骸断木。 苏星斗目光所及,尽是漆黑粗长的蛇颈,翻滚着在浪花中隐现,五百人马眨眼间损失过半。这就是凡人和九婴的差距,无法弥补的差距。 一道粗壮的水柱从苏星斗身边炸起,长长的蛇颈突出水面,黄金般的森冷竖瞳俯瞰苏星斗。 又一条九婴! 第两百一十七章 心结以死解(第三更) “人类,覆灭吧!” 九婴的声音响起,像是高居王座的君王下达审判。 苏星斗上过几次战场,见过血杀过人,来这里之前,他觉得九婴不过是更强的“妖族”而已。战士不会因为对手的强大而退缩,这是战士的信条。 可是当九婴注视着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瞳孔让他浑身血液都僵凝在血管里,这个时候应该举起手中的剑,势要与敌人分生死,但他才发现自己举不起手里的剑,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退缩了,恐惧了,一个战士连手上的剑都不能举起来,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吧。 这个时候男人来了,从侧面冲来,把青铜战矛递进九婴獠牙遍布的嘴里,同时也把右手递了进去。他挽救了儿子的命,但他失去了右臂。 男人左手伸出,苏星斗手里的剑落入他手上,刹那间,剑光夭矫如龙,把九婴的脑袋切下来。 “父亲!”苏星斗嘶哑的声音叫道。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双腿剧烈打颤。 “走吧!赶紧走!”男人说。他把那根断裂的战矛丢在船头。 苏星斗摇头。 “恐惧是因为弱小,如果不愿意做卑微的小人物,就努力强大起来,你有这个天赋。你的天赋比我好,总有一天你能超越真人境。”男人持着剑,任由右臂鲜血流淌,这个时候他大概是想抚摸苏星斗的脑袋,但他只剩下一条胳膊了,仅剩的手要握着兵刃,战士不能抛弃自己的兵器,除非死亡。 “一起走!”苏星斗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感觉自己身体都被掏空了。 “退缩是因为没有做好觉悟,我来之前就已经有觉悟了。”男人笑了,但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断后,放心吧,老爹我没那么脆弱,放开手脚跟它杀一场,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但你留在这里会让我分心,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我顺利斩了九婴的两颗脑袋,削弱了它的力量。” “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就离开这里,一路向东,去道门。反正这里也没有牵挂了不是吗。” 苏星斗忽然明白了,明白男人为什么不继续生孩子,一旦他有了弟弟或者妹妹,就成了不能割舍的牵挂。男人早就为他安排好后路了。他不知道男人年少时经历了什么,但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杀九婴是男人毕生目标,为此他准备了很多年,只生一个儿子也在他的考虑中。 男孩能跟自己的父亲并肩作战是最大的荣耀,但怎么能比得过与父亲一起赴死呢。苏星斗痛恨自己的软弱,他害怕了,怕极了,双腿到现在还在颤抖,九婴的威严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潮,压迫的他只想跪下来膜拜。 男人一脚踹在船头,船身像是离弦之箭,破开水浪,飞速退出战场。 巨大的惯性让苏星斗栽倒在甲板上,他惊慌失措的爬起来的时候,心莫名的绞痛起来,他有一种感觉......他将失去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苏星斗再次抬起头看过去,他终于看到了九婴的本尊,那是一条长达百丈的巨蛇,身体的前半段分叉出九条颈椎,九个脑袋,它有九条命! 沉沉的雨云之下,翻滚的黑色湖水之上,那条恐怖的凶兽昂起七条脑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男人持着剑冲向九婴,浑身火焰缭绕,把雨水蒸发成白色雾气。 这是苏星斗看见的最后一幕画面。 那天之后,九婴又陷入了沉睡,两万七千名孩子逃过一劫,但男人再也没有回来。 苏星斗一生中无数次回忆那幅画面,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真屈辱啊,父亲在前方拼死拼活,他却落荒而逃。从那以后,他就把退缩两个字从人生中抹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后退半步,以卵击石也好,飞蛾扑火也罢,他绝不再退缩。因为退缩会让他想起那个男人,想起当年那个让他憎恶的自己。 九州历1193年,七月夏,阳光灿烂。 八百里平阳湖烟波浩渺,风吹过湖面,带起一湖褶皱,耀眼的波光闪烁。绿柳如烟,草长莺飞,岸边紫色重瓣花摇曳,空气中漂浮淡淡花香。彩蝶翩翩,燕儿回旋在湖面,时而贴着水面滑翔,轻啄一口,涟漪荡漾。 湖岸上,铁块击打的声音铿锵有力,遥遥回荡。 苏星斗赤着上身,一手拿铁钳,一手握锤,奋力敲打剑胎,火星四射。每一次敲打,身上的肌肉随之隆起。熔炉里的高温扭曲了他脸。 剑胎的材料是男人留下来的断矛,苏星斗已经有三把飞剑,以他如今真人境的修为,可以早就可以锻造第四柄飞剑,他在真人境的时候回到了故乡,把第四把飞剑的名额留给父亲的遗物,这样他就可以和男人并肩作战。十年后的盛夏,也是真人境,他重新来到平阳湖,他是来了却夙愿的,心结以死结。 锻打、淬火、再锻打、再淬火......一把倾世名剑的雏形渐渐形成,青铜战矛的材质算不上顶级,甚至比不上传授飞剑术的老人赠给他的材质,但苏星斗有信心它将成为自己平生最出色的作品,他当然有信心,因为这把剑倾注了他十年的仇恨和悲伤。 没人知道他是来复仇的,葛长青也不知道,葛长青是唯一知道他心结所在的人,据说当年男人和他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事先传书给葛长青,大概的意思是,我要去做一件很男人的事情了,如果我回不来,你帮忙照看我儿子。 苏星斗拜入丹鼎派后,葛长青还感慨,当年因为某些事,他意志消沉了很长时间,否则怎么也要赶来帮好友一臂之力。 午时,清朗的天空黑云翻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平静的湖面翻涌起浪花,仿佛暴风雨来临的海面。 苏星斗面色平静,把铁锤搁在石台上,淬火。长约四尺的剑身已经成形,剑身黑绿,像一根朴素的铜条。他舀起湖水泼在磨刀石上,就差最后一道工序,开刃! 剑刃经过磨刀石反复磨砺,青光照人。苏星斗脸上无喜无悲,一如平时模样。 剑成!青光怒舞,无形剑气劈开水浪。 沉沉的黑云下,翻涌的黑水湖中,巨大的怪物破浪而出,重新长出了两颗脑袋,九条脊椎像是九条巨大的蛇,朝着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苏星斗握着剑冲天而起,丹田中黑光闪烁,连续三道流光冲出,三柄飞剑出鞘。四剑齐鸣。过往的岁月在心间翻涌不息,他如金刚怒目,如狮子怒吼:“九婴!” 本卷终! 第两百一十八章 儒生苏云(第一更) 九州历1193年,十一月,黄昏。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儒家有这样一句诗来形容西域风景,但这对于广袤西域而言,不过是一隅之景。当年女娲将天下划分十三州,西域独占四州,人族生存的领域在昆仑山方圆数万里之内,因此昆仑山从古至今都是人族心目中的圣地。西域虽然是最广袤的,但却是出了名的贫瘠。地域辽阔无疆,环境也异常复杂,境内高山盆地相间,草原和沙漠并存。大多数都是长不出庄稼的废土,荒地千里,生在的只有零星的杂草。 人族当年弱势,甚至被妖族视为牲畜,当然不可能得到肥沃的土地。而今的九州格局,都是人族先辈,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 一望无垠的贫瘠土地上,一队商旅缓慢跋涉,龙马拉着一车车货物,车轮在并不坚硬的土地上走出深深的痕迹。随行的护卫商人,前后加起来大抵两百余人。临近昆仑瑶池宴,各地俊杰齐聚昆仑,商旅闻风而动,从中州北方甚至东荒运送茶叶、丝绸、灵药等诸多物资,趁机赚上一笔。 领队的是一个复姓澹台的西域家族,一百多号人马,这次从中州购买了丝绸胭脂上品灵药等紧俏货,甚至还有中州的一些特产干货,等瑶池宴一到,就在昆仑以高出成本价几倍的价格出售,保准能赚的盆满钵满。 一个庞大家族的奕世沿守,除了后继有人,还得生财有道。当年楚府便是生财无道,才打楚望舒黄杏坊的主意。 这支队伍倒也不全是澹台家的人马,还有几支小商旅依附过来,中州到昆仑路途遥远,途中剪径蟊贼数不胜数,商旅往往会联合起来抵抗匪寇。 领队的自是澹台家的人,为首的是个银发苍苍的老人,虎背熊腰,不见老态,此人是澹台家的客卿袁力,负责此次押运货物的安防。他左右两侧是一对年轻男女,落后他半匹马位置。 女子穿一身窄袖紧衣,外罩狐裘大氅,雪肤樱唇,碧眼秋波柔媚,腰悬一口黑鞘长剑。 男子面如冠玉,风姿翩翩,黑玉冠束发,马鞍上挂着一杆长枪,枪头罩着枪套。 这对年轻男女是澹台家的弟子,接触家族生意不足两年,年轻,修为尚浅,故而需家族派遣客卿辅助。 寒风裂面如刀割,夹杂着粗粝的沙尘。澹台家的嫡子侧头,朝左侧一骑笑道:“苏兄,穿过这片平地就是黑山岗,有一伙剪径盗贼常年居于此地,专干拦路抢劫的勾当。” 苏兄一身青衫儒冠,读书人的装扮,腰上配一柄白鞘华丽君子剑,唇红齿白,俊朗不凡,一听这话,立刻流露出些许紧张,右手轻轻按在剑柄上。 这位澹台家的嫡子名叫澹台皓月,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初入练气,前途远大,但有些玩世不恭,嘿嘿笑道:“不过别紧张,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咱们借地过路,送点孝敬银子也就是了。” “就这样?”读书人一愣。 “若是小鱼小虾的商队当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我们又岂是任人宰割的鱼虾?有袁客卿坐镇,真要玉石俱焚还真不怵他们,只是这世道,大伙儿都是混口饭吃,又不是穷途末路弹尽粮绝,能不拼命自然不会拼命。我这两年出入中州数次,一来二去,也跟这儿的大当家混了个半生不熟。”澹台皓月笑吟吟的说,这读书人是在中州加入他们商队,有个颇雅致的名字:苏云!应该是想前去昆仑参加瑶池宴的儒生,孤身力薄恐路途遥远无力自保,故而与商队同行,缴纳十两银子的保护费。 澹台皓月自诩风流,就爱和读书人交朋友,一路行来,两人指点江山意气风发,颇有九州江山入我怀的气概。用澹台皓月的话说:读书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和读书人做朋友。 苏云喟叹道:“圣贤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然不欺。皓月兄老练沉稳,见识广博,实乃让在下钦佩。” 澹台皓月颇为受用,朗声大笑。 最左侧的妙龄女子悄不可察的撇撇嘴,异域风情浓厚的碧眼流露讥讽之色,自家兄长什么脾性她岂会不知,天赋好归好,但纨绔子弟该有的习性一样不缺,在大宛城毁誉参半,西域民风彪悍淳朴,该骂就骂,但读书人不一样,读书人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人,哪怕你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读书人也会诚挚的叹息说,“汝乃上佳美玉,然不曾雕琢。” 在澹台大小姐澹台吟月眼里,苏云就是这种读书人,袖手空谈是豪杰,但实际上眼高手低,腹中空空。 “苏兄第一次来西域,瑶池宴尚有一月之期,时间充裕,一定要在大宛城流连几日,我们西域的姑娘虽然不如中州娘子水嫩娇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为兄带你好生领略西域风情。”澹台皓月流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苏云的目光在澹台吟月浮凸有致的娇躯扫过,尤其是胸前那波澜壮阔,抚掌而笑:“此乃天下第一等风流事。” 澹台吟月大怒。 始终默然的袁力忽然勒住马缰,另一手抬起示警,车队缓缓停下来。 澹台皓月眯眼眺望,远方扬起蒙蒙烟尘,经验老道的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马匹扬起的尘埃,人数还不少。马蹄声渐进,来势汹汹的盗匪群轮廓也渐渐清晰,刀矛鲜亮,统共百余骑,人强马壮。与正规军比只差了覆身铁甲,铜器铁器在各地都是禁品,掌控在豪门显贵们的手里。 为首一人方脸大耳,面容粗犷,身体强壮的好似熊罴,一手握马缰,一手提了根狼牙棒。最惹人瞩目的是他头生双角,宽鼻阔嘴,竟是个半妖。 商队后方一阵骚动,尤其是几个依附的小商队,纷纷拔出兵刃,严阵以待。 澹台皓月笑吟吟的镇定自若,客卿袁力擅长贴身近战,尤其拳法刚猛霸烈,据说年轻的时候曾得昆仑守山神指点过修为,在澹台家所在的大宛城名气不小。有他在,澹台皓月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 澹台吟月眼波流转,瞥见那儒生面色僵硬,不自觉的挺直腰背,大气不敢喘的模样,心里愈发不屑。白生了这副好皮囊,银枪蜡样头。 那伙盗贼在百步之外勒马,半妖首领先朝袁力拱了拱手,豪气干云的大笑道:“澹台公子,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澹台皓月笑吟吟拱手,朗声道:“铁牛首领风采更胜往昔啊。规矩我懂,进山拜神,进庙烧香,我澹台家借道行商,还得大当家多多关照。” 说着,让侍从奉上五十两黄金。 名号铁牛的大当家扫了眼木盘上一锭锭黄金,看向澹台皓月,嘿然道:“澹台公子,要是往日,老牛我一定二话不说,收了黄金就走。可瑶池宴在即,你这几十车货物,少说也值几千两黄金吧。” 这是嫌金子给的少。 澹台皓月隐晦的看了一眼客卿袁力,袁力微微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澹台皓月笑脸相迎,丝毫不恼怒,“不过我们商队从西域到中州,一来一回,路途遥远,上下打点关系,再加上本钱,消耗不少。这趟挣的银子要是少了,我回去也不好向家里长辈交代。这样,我再出五十两黄金,就当给大当家和诸位兄弟添点茶水钱。” 铁牛大当家沉吟半响,道:“好,澹台家在整个西域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家族,我铁牛与你们打交道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给自己找不痛快。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商队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等马贼远去,儒生苏云如释重负吐出了一口气,怒斥道:“贪得无厌,贪得无厌。” 澹台吟月不屑的看他一眼,刚才怎么不说?事后做一副正义凛然派头。 澹台皓月面色阴沉,“袁客卿,刚才为什么答应他们?五十两黄金啊!” 他一脸肉疼的样子,十两银子可以让普通人家过上一年的富足生活。一百两黄金,就算是他也吃不消了。况且这一路行来,各路牛鬼蛇神都要打交道,这得多少银子? 袁力摇摇头,低声道:“来之时见那铁牛,气血浑厚,目吐精芒,修为虽然不弱,但比我还是要差许多,刚刚再看他,气机内敛,纳气自然,想必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财帛动人心,他刚才未必没有拼一拼的打算,但终究忌惮澹台家在西域的势力。”顿了顿,笑道:“我是不惧他,但真动气手来,无非是两败俱伤,毁了货物才是麻烦。外出闯荡,其实不像市井流传那样腥风血雨,血杀百里,反而讲究以和为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一场意气之争中。” 澹台吟月沉思不语,澹台皓月则笑道:“还好再过三日路程,就能抵达大宛城,而今夜,我们能在自家客栈歇脚,这两个多月来,终于能睡场安稳觉。” 苏云喟叹道:“早听说西域半妖与人族杂居,不分彼此,所言非虚啊。这半妖性情凶悍,不堪教化,实在可恶。” 袁力斜斜看他一眼。 澹台吟月似笑非笑:“苏公子,袁客卿也是半妖哦。” “啊......” 第两百一十九章 黑吃黑(第二更) 狼牙沟是附近五十里内唯一的绿洲,有一片月牙形小湖泊,本来叫月牙沟,后来此处被狼群占据,又改称狼牙沟。十几年前,澹台家肃清了盘桓此地的狼群,在狼牙沟建起狼牙客栈,作为家族商队的一座驿站。同时也供来往的商旅歇脚住宿。 狼牙客栈四合院的骨架,主楼有四层,共两百余间房,规模着实不小,邻着客栈的是简陋马厩。 夕阳的余光里,商旅终于抵达了狼牙沟。客栈的十几名伙计在老掌柜的带领下恭恭敬敬站在外头。瞅见商旅缓缓走近,大步前奔过来,前倨后恭的模样:“大公子,小的总算等着您了,大公子这一路辛苦了。” 澹台皓月高居马背,俯视他:“酒菜都准备好了?” “好酒好肉,都给您和众兄弟备着了,前日收到您的飞鹰传书,估摸着您晚间会到,提前让伙计备好饭菜,打扫出上等房间。就等大公子和二小姐入住了。”老掌柜点头哈腰。 澹台皓月满意一笑,转头身后,运气朗声道:“诸位兄弟,今天好酒好肉招待,睡个安稳觉。他奶奶的,辛苦了两个月,总算有舒服的床榻睡了,可惜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找不到水灵娘们暖床。” 侍卫们一阵哄然大笑。那两队依附而来的小商旅也如释重负,终于有床睡了。在这个荒地千里,还得提心吊胆的地方,一顿安稳觉比起晚上有水灵娘们滚被窝还要舒心安心。 这时,澹台皓月瞥见苏云望着空荡荡的马厩发呆,也不知想什么。他笑道:“这里平时还是有商队入住的,尤其这种时候更多,不过前几日我传书过来,让掌柜的清出房间,毕竟客栈就这么大,住了别人,自己人就得露宿外头。” 苏云笑着点点头,这个年轻书生眉飞色舞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澹台兄,今晚小弟可要与你大醉三千杯。” “奉陪到底。”澹台皓月大笑着翻身下马,当即便有伙计上前接过马缰。 大院中,中央烧着篝火,一张张桌子围绕着篝火摆开,热气腾腾的菜肴香气扑鼻,主食都是羊肉牛肉等肉食,白面馒头反而是稀缺紧俏之物。侍卫们扑在饭桌上大快朵颐,就着果酒吞咽肉食。与这一群糙汉子比起来,苏云的吃相别提多细致文雅了,到底是读书人。他和澹台兄妹以及袁力坐一桌,澹台兄妹不说,毕竟是大家族的公子小姐,就算西域风俗粗犷,民风彪悍,大家族的礼仪架子半点不缺。袁力一介武夫,但据说已是练气境八重天,对五谷杂粮需求甚微,吃了几口就停下来,独自饮酒。 澹台皓月除了偶尔站起来邀众人举杯共饮,就是殷勤的拉着苏云喝酒。酒过三巡,儒生苏云已经面色潮红,醉眼朦胧,不胜酒力。澹台皓月反而越喝越起劲,真不愧是流连花丛的酒场老手。 “苏兄,你觉得我这妹子如何?”澹台皓月忽然搂住苏云,笑眯眯的问。 儒生苏云先是一愣,血丝遍布的浑浊目光盯着澹台吟月,酒后失态的他终于流露出些许垂涎,“一等一的尤物。” 澹台吟月吃相优雅,红唇轻启,小口小口咀嚼食物,听到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吟吟望着苏云。 “我妹子打小就俊俏。”澹台皓月凑近他耳畔,似蛊惑似怂恿道:“那你想不想睡她?这种蜂腰翘臀大胸脯的女人,在*****的时候当真销魂蚀骨。” 苏云酒意上涌,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想......” 但他猛然惊觉,一个兄长怎么会用如此**的言语来形容自己妹子?就算酒后失态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所谓酒后吐真言,除非他心底里觊觎自己妹子?而看他一脸食髓知味的神情,兄妹俩...... 这时,他感觉澹台皓月不知何时把手掌贴在了自己心口。苏云心中大凛,酒意全消,想把身体往后挪开,猛然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连握紧拳头都坐不到。 中毒了! 这个念头方起,就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响起,眼角余光瞥见,除了澹台本家的守卫,另外两对附议澹台家的商队人马,统统瘫软在桌上,或者从座椅上摔倒。 苏云之所以没一头砸在桌上,或者摔在地上,是因为澹台皓月左手搂住他的肩膀,右手按在他胸口。 “你,你们想......侵吞另外两支商队的货物?”苏云脑中如闪电划过,惊怒交集。 两支商队的人岂会不知自己遭了黑手,怒喝叫骂声不绝于耳。 澹台皓月微笑着,只是再不见温文尔雅,眼神是一片冷漠,“西域民风虽然淳朴,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另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为了生存任何事情都可以做。那群愚昧的劫匪都是些头脑简单的蠹虫,拼死拼活的做刀口舔血的勾当,哪里有我们来钱快,做事稳妥?这就是所谓的思路决定出路吧。人无横财不复,马无夜草不肥。但横财来多了也损气运,我们澹台家做这种勾当不多,可谁叫今天被那群挨刀子的东西坑走了一百两黄金呢。” “苏兄呐,我是真想过要和你在大宛城花天酒地的,毕竟咱们投缘不是,可做这种事不能留活口的,否则我澹台家的名声就臭了。别人也会防着我们。你算是殃及池鱼无妄之灾。下辈子有机会,兄弟我肯定请你吃花酒。走好!” 澹台皓月一掌震断这家伙的心脉,把喷吐鲜血的尸体推开。冷冰冰的下令:“都杀了。” 转头朝澹台吟月笑道:“妹子,我帮你解决了这个讨厌鬼,晚上要怎么犒赏我?” 澹台吟月扳着脸,不发一言。澹台皓月就喜欢她这副冷冰冰的高傲模样,把这种女人征服在床上翻云覆雨,听她情难自禁的轻声呻吟,可比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更销魂百倍。 侍卫显然都是老手,手起刀落的一刀捅入那些可怜鬼的胸膛,送他们转世轮回。 澹台皓月吩咐手下的侍卫:“把人拖到远一些的地方埋了,手脚干净点。” 侍卫们齐声应诺中,他伸臂揽住澹台吟月的纤腰:“妹子,更深夜重,随为兄早些安歇。今晚儿保准让你神仙都不愿做。这几个月可憋死我了。” 澹台吟月突兀一笑,清冷褪去,媚态横生,娇艳欲滴:“大哥想尝尝欲仙(和谐)欲死的滋味,何必去房里?妹子现在就叫你知道。” 澹台皓月看见澹台吟月美眸闪过凌厉狠辣的杀意,略显醉意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后感到胸口一痛,一股寒意渗透心底。他想都没想,一掌拍向澹台吟月高耸丰满的胸脯。 澹台吟月后撤一步,与他对了一掌,喉咙一甜,嘴角沁出血丝,但也借势朝后飞退,同时喝道:“还不动手?” 当是时,异变突生。 满地死尸中,有两具本该早已命丧黄泉的尸体忽然诈尸,从地上一跃而起,强猛的气机把附近的侍卫当场绞杀。两人一左一右夹击满头银发的袁力。 袁力双臂肌肉猛地隆起,撑破袖子,两条臂膀长出黑褐色的绒毛,长度暴涨十几公分,宛如猿臂。双拳同时朝左右击出。 “嘭嘭!” 院子里气浪怒舞,光焰迸炸,篝火被狂风掀起,火星密集散射。 澹台皓月跌跌撞撞的退出战圈,生怕被波及,扶着一张尚算完整的桌子喘气,双目赤红瞪着远处妖娆女子:“澹台吟月,你想造反?” 澹台吟月舔了舔鲜艳的红唇,咯咯笑道:“妹子想杀你想了很多年了,你就成全妹子的心愿吧。你放心,整个澹台家随后就到。你今晚儿安心的走,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澹台吟月拔剑出鞘,碧光一闪,剑尖挑向澹台皓月喉咙。 澹台皓月朝后一仰,险而又险的避开,嘶哑着嗓子喊道:“杀了这臭娘们。” 百余名侍卫持刀蜂拥而上。 澹台吟月剑术超群,在侍卫群中穿插纵横,每次出剑都收割一条人命。 澹台皓月退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手掌握住胸膛上的匕首,猛一咬牙,“噗”带着一泼温热的鲜血,他闷声一声,险些昏厥过去,颤巍巍的手伸入怀中,掏出一枚瓷瓶,往掌心倒出一粒乌黑丹药,吞下。随后闭眼调息。他俊朗的脸庞青筋暴起,汗水划过脸颊。 这阴险的一刀准确无误的刺入心脏,之所以没有当场毙命,全靠一口真气护住心脉,但也只是苟延残喘,幸好他前些年突破练气境时,家族赏赐一枚道门金丹,是家族花重金从道门神仙们手中求来的,整个家族也不超过十粒,粒粒价值连城,可见家族对他何等看重。 养气片刻,伤势稍稍恢复,血也止住了,一时半会不可能痊愈,好歹小命是保住了,不愧是道门神仙的金丹。澹台皓月心神稍安,瞥了眼在做困兽斗的澹台吟月,心里冷笑,过了今夜,他定要叫这小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看向大院中斗至酣处的三人,此时的袁力衣衫尽裂,银发化为黑褐色毛发,两条猿臂大开大合,拳法刚猛无铸,每一拳击出都伴随恐怖罡气,或在地上击出大坑,或把桌子炸裂。 反而两名刺客,表情木讷僵硬,在袁力疾风骤雨似的攻击下,惊险如一叶扁舟。 澹台皓月再次松了口气,袁力修为已臻至练气八重天,抛开昆仑道门这些显赫势力,无论在哪里都是名动一方的人物。心思敏捷的澹台皓月已经在揣度这次是何方势力要与澹台家作对。是想杀他这个嫡子打击家族,还是重在劫掠货物!澹台家在大宛城屹立百年,敌人绝对不少。至于幕后黑手是谁,现在还猜不到,只能等擒下那两名刺客,或者澹台吟月,才是拷问出来。 这个念头刚起,澹台皓月就见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 第两百二十章 黄雀在后(第三更) 只听其中一名刺客阴测测的笑道:“昆仑山神陆吾的黑虎神拳,你也只得其中精髓一二,无趣无趣。” 另一名刺客同样怪笑:“两百年前,咱们兄弟俩就输在这黑虎神拳之下,今日先收回点利息。可惜你这小猴子连陆吾的半个弟子都不算。” 两名刺客忽然抱住袁力的胳膊,齐齐仰头嘶吼,吼声如同虎啸。接下来的一幕血腥又震撼,袁力双臂像纸糊似的被两人轻易撕断。鲜血喷涌如泉,还不等他惨叫,左侧那名刺客头颅裂开,人皮面具剥落,竟是一只狰狞虎头,满嘴獠牙的张开,一口啃掉袁力半颗脑袋,大快朵颐。 死了? 练气八重天的袁力就这样死了? 澹台皓月心胆俱裂,寒意遍体,刚才还在袁力一双铁拳之下苦苦支撑的两名刺客,忽然就把强敌干掉,而且看姿态,似乎还游刃有余,感情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袁力是澹台皓月最后的依仗,被杀的只剩四五十人的侍卫最多是绵薄助力,锦上添花可以,一旦形势不对,就起不了作用。 此时他身受重伤,别说那两个不知是妖族还是半妖的刺客,就算澹台吟月,他也不是对手。澹台皓月作为一个大家族的长子,未来前途光明,当然不愿折损在此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刚冲向墙角,想翻墙逃遁,就听澹台吟月娇斥道:“别让他逃了。” 那名咀嚼头颅的虎妖狂奔几步,而后一个纵身就扑到澹台皓月身上,把他硬生生踩翻在地上,脊椎骨当时就断了。另一名刺客如虎入羊群,在侍卫之中大开杀戒,砍瓜切菜似的收割一条条性命。 澹台吟月手提长剑,剑身一滴滴鲜血垂落,扭着蜂腰,款款走向澹台皓月。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哥,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澹台皓月心知在劫难逃,双目圆瞪,恶狠狠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早知最毒妇人心,老子就该把你弄死在床上。” 澹台吟月掩嘴吃吃而笑:“大哥不是说妹子身段好脸儿俏,在床上活儿也是极好,舍得辣手摧花?” 澹台皓月一口血沫子啐在她脸上,一字一句道:“贱人,你跟你那婊子娘亲都是贱人。” 澹台吟月柔声道:“骂吧,人之将死,随你骂几声又如何,这点心胸妹子还是有的。大哥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那老东西深夜闯入我闺房,不顾我苦苦哀求,把我玷污的事儿吗?当时你就在门外偷看,等老东西走后,你推开门,又一次把我玷污。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要让整个澹台家,倾覆在我手上。” “这些年来,我沦为你们父子的玩物,偷偷堕了三次胎,前半夜陪老东西睡觉,后半夜还要被你这畜生凌辱折磨。当真是生不如死啊。不过妹子仁慈,会叫你死个痛快,等你死后,还得剥下你这张面皮,毕竟澹台家嫡长子无缘无故死在外面,我回去也活不了。” 她拽住澹台皓月的头发,任凭他叫骂,一剑抹了脖子。温热的鲜血很快流了一地,澹台皓月身子抽搐,却没有死去,不多时,脖子上深深的伤口竟然愈合,澹台吟月蛾眉一蹙,料到是他刚才服食的丹药药力还在。索性一剑割下他的脑袋。 大仇得报,澹台吟月正心绪激荡,忽听一叠声的掌声。有人笑道:“精彩精彩,情节曲折,高潮迭起,惊呆了我这个吃瓜群众。” 心底一惊,回眸看去,那个青衫儒生坐在一张缺了脚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使劲的鼓掌。 他不是死了吗? “阁下究竟是何人?”澹台吟月眯着眼,迸射出危险的眸光。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苏云两指夹起酒杯,嗞了一口酒。 澹台吟月瞳孔骤然一缩,淡淡月光下,那只晶莹剔透的酒杯,并非酒杯,而是由真气凝聚成形。练气境之后可以驾驭真气离体,比如一拳打出,将真气一股脑儿宣泄出去。或者将真气灌注兵刃,通过兵刃施展。都是很粗糙的释放方式。把真气凝聚成酒杯形状,这份操纵力非资深练气境不可。 她也不傻,明白自己碰到了深藏不露的高手。 离家之前,家里的长辈告诫过澹台皓月,瑶池宴在即,天下豪杰齐聚昆仑,极有可能会有低调的高人隐在商队中,因此这段时间切忌不能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免得阴沟里翻船。不过以澹台皓月的桀骜自负,想来是没当一回事。澹台吟月也没当一回事,因为按照她的计划,这次商队里混入了“自己人”,自然不担心阴沟翻船的事儿。以她谨小慎微的性子,起先也对这书生起过疑心,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一个多月的餐风饮露长途跋涉,最终确认这儒生是个袖手空谈有万言的草包。谁想还是打眼了。 “杀了他!” 都说最毒妇人心,果不其然,澹台吟月心中一番思量衡量,做出最直截了当的决策,杀人灭口。 那两名似半妖似妖族的怪人,返身掠向儒生苏云,半途中衣衫爆开,现出虎头,体表生长雪白毛发,双手化粗壮虎爪,竟是半人半虎的怪物。 能轻易拍碎巨石的虎爪先后拍在苏云胸膛、头顶,儒生苏云不躲不挡,任由虎爪携千钧之力拍在身上,搁在炼体境的武者身上,非当场被拍成肉泥,即便练气境的修士,也同样必死无疑。见他如此托大,澹台吟月嘴角噙起笑容。 “当当......” 两声金铁交鸣似的脆响,仿佛铁器相撞。 苏云完好无损,倒是两个虎族半妖被震的倒退,虎爪裂开,鲜血淋漓。 两个虎族半妖俱为小真境界,修为不高不低,眼光却极好,惊怒道:“无垢道体?你是道门弟子?” 苏云掸了掸身上灰尘,淡淡笑道:“白虎双煞,你俩虽然不堪大用,可好歹是九翼龙女的裙下之臣,什么沦落到为一个出身小豪门的女子做事?” 在西域名声赫赫的白虎双煞对视一眼:“你究竟是何人。” “闲云野鹤一道人。” 澹台吟月嘴角一抽,方才他还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 “既然知道我们九翼龙女娘娘大名,阁下应该知道其中利害,今日我们也不是针对你,有冒犯的地方,阁下见谅。你既然要在西域久待,难免日后不会与我们打照面。大家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苏云呲溜一声喝酒,砸吧砸吧嘴,忽地冷笑道:“一个卡在大真人境几百年,始终踏不进仙门的老婆娘,很了不起?” 白虎双煞勃然大怒,继而惊惧交集。 谈笑风生的儒生说翻脸就翻脸,不见先兆,骤然出手,只见残影从白虎双煞之间一掠而过,停在澹台吟月面前,眨眼间十数丈。手里已然提着两颗鲜血淋漓虎头,瞪着四双青碧色的虎目。死不瞑目。 俊俏书生随手抛下两颗虎头,笑眯眯道:“姑娘,该你了。” 他的身后,两具无头尸体轰然倒塌。 澹台吟月放眼望去,满地杯盘狼藉,死尸遍地,俏丽娇艳的脸蛋仿佛褪去鲜艳的花朵,一点点惨白下去。 年轻儒生举起右手,才想给她一个痛快,却见她冷不丁的跪倒在地,悲切哀泣:“我不想死,求公子怜悯。”哭的双肩颤抖,梨花带雨,当真我见犹怜。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苏云笑容温和。 “奴家此次与外人联合,杀了澹台皓月这个挨千刀的畜生,除了泄愤之外,本就想李代桃僵,窃夺澹台家富贵。不过世事难料,竟被苏云公子截胡。公子若是答应不杀我,吟月必当竭尽所能配合公子,为你夺来澹台家的底蕴。西域虽然不比中州富饶,澹台家立宗百年,积累的财富资源不可估量。以公子的修为,又有奴家配合,只需混入澹台,徐徐图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苏云挑起她尖俏白嫩的下巴,凝视着这张梨花带雨泪痕未干的美艳脸庞,啧啧赞叹:“我更好奇你和澹台皓月是什么关系。西域风气开放,也不至于开放到吃起窝边草来都理所应当的地步吧。” 第两百二十一章 澹台吟月(第一更) 澹台吟月闻言,昂起螓首,深深看一眼苏云:“公子不愧是风流人物,既然公子有兴趣,奴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顿了顿,风情万种的碧眼闪过刻骨怨毒之色:“我娘亲本是大宛城殷实人家的小姐,因貌美而名声在外,十六岁那年嫁给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夫家,生活本该圆满幸福,但某次出城踏春,被澹台家现任家族澹台红熊遇到,惊为天人。谁料到当时只道是寻常的那个男人,一回头就派府上死侍伪装成破门抢劫的盗匪,灭了满门,抢了我娘亲。那时我娘亲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澹台红熊那老匹夫沽名钓誉,自然不会让让人知道我娘是他抢来的女人......” 说到这里,她看见苏云撇撇嘴。柔声道:“苏公子有何意见嘛。” 苏云嗤笑道:“确实无耻了些,这年头抢个女人还要藏藏掩掩。” 澹台吟月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诅咒这个家伙冷血。 “就算是我的出生,对外宣布也是早产。但其实我的身份在澹台家宗支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娘在我五岁那年,郁郁而终......” 苏云摆摆手:“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十之八九,是不是你越长越大,越大越水灵,于是招来了名义上老爹的觊觎,老家伙肯定在想,这么漂亮的闺女,将来嫁人就可惜了,闺女本来就是赔钱货,更何况还不是亲生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睡白不睡!” 澹台吟月丰满的唇瓣颤抖,心里铁定恨的要死,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苏公子果然聪明。” 苏云出奇的沉默了许久,原本明亮如含星子的眼睛沉了下去,深邃不见底,竟是在恍惚出神。 “苏公子?”澹台吟月喊了一声。 苏云回过神来,然后一个凶狠的巴掌把她拍飞出去,娇嫩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沁出血丝,直接打懵了。 澹台吟月捂着脸,又是绝望又是怨毒的眼神。 “废话说完了,咱们来说说心里话,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苏云蹲下身,神态淡漠的看着这位西域美人儿,“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是小聪明。白虎双煞虽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半妖,但任何一个都足以碾压澹台家,从中州一路行来,蛰伏一个多月的时候,为了谋夺澹台家的财富?你当我是新来的啊,信你这鬼话?” 澹台吟月刚想说话,又被他打断:“想好了再说,你只有一次机会,我的耐心不太好,回答的不满意,你直接轮回去吧。” “公子......” 苏云却站起身,打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今天疲了,先睡个好觉,明儿出发去大宛城。” 澹台吟月孤零零的站在伏尸满地的院子里,眼神迷离。 翌日清晨,两骑绝尘而去,狼牙客栈在熊熊烈火中化为虚无。 两骑风驰电掣,快马加鞭,走了三十多里路都不见人烟,稍作停顿,苏云拿去水囊洗刷龙马鼻,自己也喝了一口水。随后把水囊抛给老老实实一晚上的澹台吟月。 澹台吟月接过水囊,没有立即喝,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干涩的樱桃小嘴,终于鼓起勇气:“苏公子这一夜都在想什么?” “在想你们那点破事,是不是值得我劳神费事去插手。” 澹台吟月眯眼笑:“公子贵人多事,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别费神了。” 苏云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澹台吟月好奇道:“苏云是你真名?” “别给点阳光就灿烂,需不需要插手,还得先听你讲。” 澹台吟月点点头,柔声道:“公子别急,容奴家好好想想。说的也更清楚一些。” 苏云也不催促,牵着马缰,眯着眼眺望初升旭日。 “从我出生那一天起,澹台老贼就欠我全家七十六口人命。我虽然痛恨澹台家,但一直没有找到复仇的机会。直到半年前,某一天夜里,我侍奉澹台老贼入寝,一番云雨后,他得意忘形,透露说澹台家近几年一直在准备一件大事,若是能成功,则将一跃而成西域最顶尖的家族。更多的细节却不愿意透露。经过我多次旁敲侧击,私下底打听,隐约知道澹台家似是发现上古大能遗留的洞府,再多就真的不知道了。” “所以你私通外敌,驱虎吞狼。” “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不过是澹台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姐,如何接触到白虎双煞这种级别的大人物?”澹台吟月摇摇头:“是他们主动找上我,并且对我的身世遭遇了如指掌,坦言如果我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别说澹台红熊父子,就算整个澹台家的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 苏云翻身上马,垂首轻笑:“如果不是本公子见多识广,刚才就一巴掌拍死你了。知道自己刚才话里有多少纰漏吗?” 澹台吟月一脸茫然。 “白虎双煞要灭澹台家,就像澹台红熊当年灭你亲生父亲一族那么简单。何需你一个小人物里应外合?不过此种缘由,估计你也不清楚,我能判断出你刚才说的是真话。” 澹台吟月秋波起涟漪,烨烨生辉,俯身跪倒:“谢公子不杀之恩。” “杀不杀你,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两骑背着朝阳,马蹄轻缓,不疾不徐。 冷冽如刀的风啸声中,苏云轻轻哼唱歌谣: “枯叶今时落,飞燕向南飞。 冬雪年年有,娘子几时回?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 澹台吟月听的入神,痴痴望向他侧脸,娇声道:“公子,这是什么歌,好好听。” 苏云恍然不觉,自顾自唱着: “黄叶今年落,一岁又一岁。 秋风明年起,娘子在不在? 青草年年生,春风时时吹, 大雁去复归,游人离未回。” 苏云自然就是楚望舒,他在十月初苏醒,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醒来之后甚至分不清何年何月,自己是谁。就这么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直到门口传来铜盆坠地的声音,木讷讷转头,门口俏立一个小美人儿,捂着嘴,泪水涟涟。他只是觉得女孩有些熟悉,甚至记不起名字,女孩飞奔出门外,大叫大囔:“姨,楚师兄醒啦,醒啦,呜呜呜......”之后门外冲进来一个清丽少妇,二话不说,抱着他嚎啕大哭。 当是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昏暗的天色瞬间亮如白昼。他如醍醐灌顶,前尘往事如走马灯闪过,记起自己是谁了。 楚望舒苏醒的消息只在道门高层传开,道尊、太乙、葛长青等人先后看望他。太乙真人感叹道说:人的意志果然是世间最神奇的东西,原本以为你近十年都不会醒来了。谁想只用了一年零十个月,不过代价是元神受到了轻微损伤。因此你醒来的时候才出现短暂失忆。 得知自己并没有错过瑶池宴,楚望舒松了口气,清徽、张道一两位大真人代表道门前往昆仑山参加瑶池宴,早在两个月前就出发了。同行的还有红鸾、李妙真、苏星斗等杰出弟子。 数天后,楚望舒告别娘亲师长,启程前去昆仑,在中州时易容成一位儒生,化名苏云! 不紧不慢的赶路,三天后两骑抵达大宛城。 大宛城作为靠近西域核心城市,繁华程度丝毫不啻于中州和东荒的雄城,兴许是楚望舒给的银子够分量,又或者他一身儒生装扮气度不凡,守城的士卒没有刁难,目不转睛的在澹台吟月浮凸有致的身段上流连好一阵后,恋恋不舍的放行。 入城后,楚望舒带着澹台吟月进了一家茶楼。要了一间二楼的上好雅间。 推门进入雅间,地面铺了一层上好的羊毛地毯,门口摆两只青胆瓶,内厅一张红漆鲜艳的圆桌,铜兽中檀香袅袅。正对门口的墙壁在中间挖出一个大圆,墙边又有一架三叠式屏风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但雅间的人可以透过屏风看到一楼大堂的景象。 伙计招呼两人进房,笑容殷勤:“两位客官,要喝点什么?” “你们这有什么茶?” “客官,小店最顶尖的茶叶要数中州的黄叶茶、吞云茶,还有东荒的柳叶眉和龙舌香,南疆的......”一口气说了十几种茶叶:“都是最近从九州各地购置的。” “有白霜茶吗?” 伙计干笑道:“白霜茶自然是有的,咱们西域为数不多的本地茶叶嘛,虽然在西域算的上好茶,可毕竟西域贫瘠,长不出什么好茶,跟刚才我说的那些茶叶相比就差远咯。” “一壶白霜茶,一壶龙舌香。”楚望舒丢了锭银子过去。 伙计登时眉开眼笑,若是只点白霜茶,那就没什么银子好赚了,一壶白霜茶几钱银子,就算因为雅间而提高售价,一壶也买不了半两银子,可龙舌香从东荒万里迢迢运过来,物以稀为贵,一壶可以卖五两银子。 片刻后,两壶茶送上,伙计躬身退去。 楚望舒自顾自的倒了半杯白霜茶,再倒半杯龙舌香,摇晃均匀,浅啜一口,神情陶醉。他瞥了一眼略显拘谨的澹台吟月,笑道:“西域白霜茶属水,龙舌香虽然生长在东海海岸,却属火。两者任何一种茶单独饮用,味道虽然不错,可多饮伤身,把两种茶水混合,互相中和,细细品味,茶香固然淡了些许,但久饮不伤身,不涩舌。且回甘悠长。” 澹台吟月照做,小啜一口,眸子亮晶晶,绽放笑颜:“苏公子见识广博,小女子佩服。” 第两百二十二章 酒楼、听书(第二更) 楚望舒喝着茶,不说话,他不说话,澹台吟月就不敢主动开口。借着喝茶的时候偷瞄他的神色,揣摩他的心思。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酒楼生意渐渐好起来,一楼大堂几乎客满,二楼雅间也都有客人入座。 大堂中央,一个做儒士打扮的老者慷慨激扬,说着最近九州发生的趣事大事。稍大一点的酒楼都有类似一位坐堂的说书先生,为茶客排解寂寞,也为茶楼招揽生意。说书先生起源中州,本是一些白首太玄经的老儒生谋求生计的手段,久而久之就成了酒楼茶楼的标配,风靡九州。 “要说最近九州大事,即将开始的瑶池宴不说,我这是有几桩确凿无误的趣事,且听老夫一一道来。”捧起身前的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见满堂茶客目光投来,满意一笑,朗声道:“从远到近,今年三月开春,儒家稷下学宫两百名读书人,以顾鸿儒、南阳先生等几位大儒为首,年轻一代则以陈子玉等儒家俊彦为代表,南下潼关,渡长江,两个月里横扫妖族大大小小二十六部落,纵横三万里。最后返程之时,距离天帝宫只差五千里。一展人族雄风,扬我人族威名。好叫妖族知道,人族同气连枝,生死与共,你犯我东荒道门,我们同样能叫你们平地起惊雷。” 满堂喝彩,一片叫好声。 老儒生开始讲述儒家忠义之士们的南疆之行,乘船横渡长江,尚为登岸,就遭蛟龙阻截,大儒南阳先生口含天宪,以浩然正气将蛟龙镇杀于河底。 登岸后接连击败妖族高手,斩首不计其数,最后遭妖族高手联手围攻,险象环生,连几位大儒都遭了暗算,受了重伤。誉为小儒圣的陈子玉精通兵法,临危受命,率领儒家众人,于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名震九州。 老儒生说的绘声绘色,有板有眼,好像他就是儒家壮士团其中一人似的。 大堂中的茶客听的心驰神醉,听到妖族使计偷袭,以多欺少时,则大骂卑鄙无耻。而儒家众人化险为夷,反杀妖族后,就轰然叫好,激动不已。一个个面红耳赤,身临其境。 澹台吟月听得入神,不经意间回过头,看见楚望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笑,妩媚的眼波荡漾:“苏公子似乎对儒家有成见。” 楚望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将澹台吟月看的心底发毛,这才悠悠道:“不必试探,与你明说又何妨,我根本不是儒家弟子,更不喜欢儒家人。不过我始终认为儒圣才是撑起人族脊梁的圣贤。仁义礼智信,是这些东西区分了人族与妖族。立德立功立言此三不朽,古往今来唯儒圣一人。” “任何东西,时间久了都会变味,儒圣毕竟是史册上少之又少的人杰,后人学了糟粕没学到精髓。所以那群大儒贤者,一个个迂腐顽固,不通变化。” 楚望舒前世与儒家格外不对眼,儒家人指责他心术不正,偏激暴戾。而带头抨击的人里头,就有“小儒圣”陈子玉。楚望舒就在稷下学宫的功德碑背后刻了“百无一用是儒生”六个大字。当时儒家的人差点和他不死不休,双方互下战帖决战皇城,最后是人皇把风波压了下来。 楚望舒低头饮茶,想起了往事。 “可儒家以天下为己任,胆识气魄委实叫人佩服,都说道门和儒家不对付,但两年前道门遭妖族入侵,隔年初春,儒家就还以颜色,此等大义莫非是假的?”澹台吟月歪着头,妙目晶莹。 “假倒是不假,大义两个字就过了,充其量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楚望舒笑容温和如四月春的煦日,“仗着有神帝背后撑腰,将胸中一口不吐不快的书生意气尽抒而出,妖族真要与他们死磕,两百儒士一个都回不到中州。” 澹台吟月沉默半晌,竟是如释重负的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纤柔小手轻轻拍打丰满胸脯。 “怎么?” 澹台吟月抿了抿嘴,风韵凝在眉梢,柔声道:“到现在我才真正相信苏公子不会杀我了。” “说说看。” 澹台吟月展颜一笑:“公子方才说的都是些朋友之间絮叨的常话,评论时事,评论群雄,没有深意,却莫名的让人心安。而公子若想杀我灭口,不该是逼问关于澹台家以及澹台皓月的一切信息嘛,如此才能天衣无缝不漏破绽,大不了改个说辞,就说我死在贼人偷袭中,反正也不会有人关心我的死活。” “有点意思。”楚望舒微微点头。“不杀你,不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免得到时候顺着竿子往上爬,惹我不喜,死的不明不白。” “奴家能斗胆一问吗?” “你和她很像!”楚望舒幽幽的说。 澹台吟月俏皮道:“与我相似......我猜她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楚望舒摆摆手:“你想多了,身世相似罢了,论姿容你也就配做个提鞋的丫鬟。” 澹台吟月噘着嘴,满脸委屈。 “九州大陆人杰地灵,英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些成名已久的绝顶高手今儿就不说了,咱们说一说当今九州的后起之秀。众所周知,东荒道门有一位天纵奇才,丹鼎派弟子苏星斗,年纪轻轻便跻身真人之境。” 此言一出,茶客顿时哗然。 苏星斗的名号世人并不陌生,但西域东荒相隔数十万里,也谈不上很熟悉。苏星斗十岁那年拜入道门,便引起轩然大波。十载光阴悠悠而过,自然不会名不经传。茶客里听说过苏星斗的人不少,可怎么也没料到苏星斗竟然已是真人境高手。真人境,在任何地方都是当之无愧的霸主。 “双十年华,便是真人境?” “空口白牙,不可轻信。” “怎么可能,儒家陈子玉似乎也没达到真人境。” “咱们西域纵横三十万里,似乎也没几个年轻的真人境高手吧。” “西王母娘娘的嫡传弟子或许已经是真人境了。” 茶客议论纷纷,各抒己见,都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老儒生不紧不慢的喝茶,乐的众人讨论,有质疑才有话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等众人声音小下去,他才开口继续说道:“君子贵德,我儒家子弟从不信口雌黄。今年七月初,东荒与南疆接壤的蛮荒地带,出了一件大事。不过容老夫先卖个关子,在此之前,有必要提一提苏星斗的身世。苏星斗便是出生在那片蛮荒地带,父亲是道门弟子,也是当地九族中羿族族长,在人族境内,有一座八百里平阳湖,湖中盘踞着一头凶兽,名叫九婴!在场的朋友,可有人记起这头凶兽?” 茶客们闻言皱眉沉吟,有人面露茫然,有人觉得颇为耳熟,但一时半会有记不起九婴是何方神圣。 “九婴?”忽然有一人震惊起身:“太古年间九婴?” 他刚说完,忽然发现满堂宾客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老儒生嘴角抽了抽,干笑道:“这位小兄弟说笑了,三千,早就在几万年前被女娲大帝剿灭。不过平阳湖那九婴,的确和太古九婴有些许关联。” 雅间里,楚望舒轻笑道:“这就是读书的重要性。” 澹台吟月噗嗤一笑,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 “我记起来了,”说话的是个兽耳半妖老者:“三百年前,西域流沙河曾有一头凶兽,似蛇似龙,颈生九头,天生九命,据说是太古九婴的后裔。某年,不知为何忽然发狂,引得流沙河河水泛滥,水淹二十里,周遭村落朝夕覆灭。最终引得昆仑山弟子下山除害,在流沙河狂涛中与九婴大战七天七夜,将凶兽重创,沿流沙河逃进长江,从此不知所踪。那凶兽就是九婴,而昆仑山弟子,正是当今西王母。” 老儒生一拍桌子,朗声道:“正是如此,那九婴逃入长江后,顺流而下到中州,沧州地方志曾有记载:“九州历1610年,有兽出于江,其状如蛇而九头,可以御水,名曰九婴!”这九婴逃到沧州后,并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往东,抵达东荒,最终在东荒与南疆接壤的蛮荒地带停下来,栖居在平阳湖。那里民风彪悍,却混乱无治,九婴在那里作威作福,当年与西王母一战,伤了本源,故而沉睡疗伤,十年一醒,醒则吞吃数万童男童女。” “苏星斗的父亲感民生疾苦,十年前率众清缴九婴,反而被九婴杀死在平阳湖。可九婴怎么也没想到,十年之后,那个男人的儿子找上门了。”老儒生拍案而起,唾沫横飞,神采飞扬:“今年七月,苏星斗于湖畔铸剑,三天三夜,剑成,气冲斗牛,神鬼退避。这个年轻人肩负着父亲遗命而来,将生死置之度外,势要将九婴诛于天地之间。那场战斗打的惊天动地,湖水溢出百里之外,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雨收云散,当地人们装起胆子靠近平阳湖,只见那百丈凶兽死于岸边,九头齐齐斩断。” “好男儿当如此!” “为父报仇,可歌可泣。” “好一个天纵奇才,为人族除一大害。” “生子当如苏星斗。” “今日斩九婴,明日便可杀入天帝宫。当真是我人族豪杰。” 满堂喝彩声好似要掀翻屋顶,茶客们举杯痛饮,好像那不是茶,而是烈酒。此类英雄事迹,最为人所津津乐道,大家听着人族高手们的种种事迹,就觉得人族果然是最强大的,妖族什么的一点都不可怕。这种传奇味道浓重的故事,一般只适合在市井流传,上不得正史。但底层百姓就爱听这个,试想,你要是每天宣传妖族高手有多厉害,会被人打的。 老儒生继续说着,未必是第一手消息,但茶客们还是喜欢反复听。大多是近几年发生的一些趣事,有的人楚望舒不曾听说,但有的却是老熟人,比如李妙真与昆仑山弟子切磋,连胜十场。又比如道门一个先天火灵的小女孩,一把火烧了昆仑山一座宫殿。再比如中州最受宠的姑射公主,在西域撞破某某世家欺世盗名,祸害乡里,一怒之下灭其满门......等等等等。 楚望舒仔细听着,既感慨又唏嘘,感慨的是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九州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终于明白师兄苏星斗为何心结深重的原因。师兄能走出心理阴影,他还是蛮开心的。唏嘘的是,听故事里内容,不难猜测,李妙真、苏星斗、姑射基本都已臻至真人境,而他这个封号近两年的可怜虫,依然还是练气八重天。 唯一欣慰的就是无垢道体一跃而成他最强手段,直接跨过第五重,初入第六重。第六重的无垢道体,他闭着眼睛也能和大真人肉搏。前提是对方不使用元神手段。 “今日时辰快到了,容老夫最后再老调重弹,以两年前东荒那场骇人听闻的妖族奇袭事件收尾。” 第两百二十三章 谁是盘古转世(第三更) “九州历1911年,冬末,九州人人皆知东荒发生了一件大事,妖族趁着道门祭天大典之际,入侵道门,险些让这座传承万载的宗门覆灭,但鲜少有人知道,在这一年中,东荒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开春之时,东荒边境曾有一场席卷三城的瘟疫,病死十几万人,后来被民间某位医道圣手化险为夷,事后我们儒家前往东荒牧野城调查此事,惊觉瘟疫并不非天灾,而是妖族精心准备的一场阴谋,真正目的更是让人惊怒交集。那年中州皇廷的姑射公主游历东荒,恰好途径牧野城,但无缘无故失踪了,姑射公主陷入了妖族蓄意已久的阴谋中......” “紧接着又是八月盛夏,道门发现妖族秘密解印远古大妖青眼九尾狐。这青眼九尾狐来头可不小,太古末年崛起的大妖,据史料记载,来自东海海外,天生九尾,青眼邪魅,传说除了女娲外,无人敢与她那双青眼对视,是而今幻术的鼻祖。现在东荒青丘狐一脉的祖先。远古时代十二位大妖辅佐女娲平定了之乱,肃清天地,重建秩序,然时光无情,时至今日,除了女娲飞升成仙,不死不灭,其他的大妖都陨落在历史长河中。但凡事总有例外,那位狐族远古,青眼九尾狐并没有陨落,史书上有关它的记载,最近的一次是六千年前,人、妖两族的第一次灭族之战,妖族领袖就是这位狐族远祖。这位大妖西至于空桐,登昆仑;北至于海,压龙牙之山;竖起的大旗被鲜血染成黑色,杀生百万,最后在东荒与道祖展开决战,此后销声匿迹。几千年来,所有人都以为它死在道祖手上,孰料此妖并没有彻底死去,而是被道祖分印在九州各地,处在不死不灭的状态。” “妖族竟然想解开青眼九尾狐的封印?果然贼心不死。” “哼,他们做梦都想一统九州,灭了我们人族。” “狂妄自大,九州有神帝坐镇,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就是,即便青眼九尾重现人间,也不见得是神帝的对手。神帝的修为,比之当年道祖也丝毫不差。” “这也不见得,妖族天帝可是神帝之外的九州最强,若是与青眼九尾狐联手......” 老儒生压了压手,满堂议论声稍消,“道门可是道祖传下来的道统,岂是那么好应付的,根据我们得来的准确消息,妖族解印的第一条狐尾,就被道门给截胡了去。而后大真人张道一更是孤身涉险,深入东皇宫,竟将妖族大半年的心血给连锅端了,整整六条狐狸尾巴,一条没落下,全盗走了。” 茶客们轰然叫好。 “这其中肯定有咱们小老百姓不知道的腥风血雨,必然也有壮士牺牲,虽然那些无名至死都不为人念叨,可咱们都应该记在心里......”说到这里,老儒生清了清嗓子,停顿几秒,茶客们凝神聆听,重头戏来了。 “啪!” 一声响亮的惊堂木中,老儒生开始娓娓道来:“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道门祭天大典那天,因果终于来了。因为有长江之盟的约束,又是一场突袭,所以妖族并没有发动大规模军队侵犯边境,但东荒妖族中顶级高手几乎全来了,此外还有三大妖皇之一的娲皇,若是算上整个道门,九州将近一半的巅峰高手齐聚在九老山。长江之盟后,最惨烈最宏大的两族之战,在道门祖庭拉开序幕。此战被我儒家史官载入史册,注定要流传百世。没有参与那一战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其中的一波三折,不管道门还是妖族,都是底蕴尽出,娲皇血祭祖先,请下女娲大帝法相降世。而我人族道门也不甘示弱,道祖法相紧随而至。古往今来,女娲与道祖是真正超脱轮回,飞升成仙的大能,孰强孰弱不可知。两位仙人交手,自然是难解难分。妖族有备而来,自然早就料到这种局面,那青丘国主婴姬以祖先狐尾为引,召唤来青眼九尾元神,远古大妖为女娲助阵,共抗道祖。” “道祖在两尊大神左右夹击之下,法相瓦解,回归仙界,事后据道门弟子回忆,哪怕过了一年半载,仍然心有余悸。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然最终邪不胜正,在这大厦将倾之际,在道门生死存亡之际......”老儒生忽然道:“你们猜怎样?” “盘古!” “盘古!” ...... 茶客们异口同声,呐喊起来。 “没错!”老儒生一拍惊堂木,站起身来,情绪激昂:“九州历1911年,冬末,盘古真灵降世,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叫那妖族知道,人间终究以谁为尊!” “盘古大神相助人族,这恰好说明我人族秉承天地气运,大势所趋。” 掌声如雷响起,茶客们情绪也被带动了,个个激动的面红耳赤。这两年来,盘古真灵降世的消息传遍整个九州,最疯狂的时候,身在中州皇城或者东荒雄城,每进一家酒楼茶楼,必有说书先生在大堂感慨激昂,唾沫横飞,讲述同样的故事,同样的剧情,那就是盘古大神降世。 西域虽然消息落后了些,但也不是第一次听这则故事了,老调重弹了无数遍,可人们就是听不腻,听一次欢呼一次。以前茶楼酒楼的说书先生结束之时,都会选择神帝大败天帝,结下长江之盟的段子来做终结,但现在清一色换成了盘古大神降世。 “故事反复听了快两年,这盘古转世究竟是何人?” “就是就是,每次都是一样的内容,就没有更多关于盘古真灵的消息了?” “老头儿,你们儒家不是吹嘘儒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别想走。” “对,盘古转世是谁?不说不让你走。” 茶客们欢呼之后,情绪没有平静,反而更加炽热,老儒生本想光荣身退,结果满堂气氛热烈,看架势是不可能轻易让他走人了。 雅间内,澹台吟月幽幽道:“女娲、道祖、盘古......就像两个世界一样。距离我们太过遥远。对我而言刻骨铭心的仇恨和不甘,在仙人眼中就是微不足道的尘糜吧。” 我不在江湖,江湖却有我的传说。 楚望舒闻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知道的越多,烦心事也就越多。夏虫不可语冰,但它们一生都过的无忧无虑。傻子也很好,因为傻子没有烦恼。” 澹台吟月捋了捋鬓角发丝,娇嗔道:“公子真不会安慰人。” 顿了顿,眨巴着水汪汪的碧眼,“公子才情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你知不知道这盘古转世是谁?” 老儒生不断作揖,干笑道:“诸位就放过老头儿吧,老头儿不过是个说书先生,与大家一般无二,哪会知道这盘古转世是谁,不管是道门还是皇廷,都对盘古真灵的消息讳莫如深,咱们市井百姓呐,也就茶余饭后胡乱猜一猜,也许是那天纵奇才的苏星斗,也许是当代道尊,也许是某位名不经传的人物......亦或者并非盘古转世,而是盘古散落在天地间的真灵被道门以特殊秘法召唤而来。这个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茶客们并不满意,但也没有继续强人所难,没人指望一个说书的老头儿给大家解惑,只是发泄一下不满情绪罢了。 “当然知道。”楚望舒笑道。 澹台吟月美眸绽放光彩,不由的挺直了腰背。 楚望舒悠然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公子真会开玩笑。”澹台吟月掩嘴,咯咯娇笑。心说你要是盘古转世,我就是女娲转世。这话她不敢说,怕惹这个冤家不高兴,一巴掌拍死她。 第两百二十四章 澹台家的秘密(第一更) 日渐西移,楚望舒带着澹台吟月离开茶楼,他又变了一副面貌,苏云的外貌俊朗中偏向阴柔,典型的中州俊哥儿的形象,而他现在的身份是澹台皓月,多了一些西域人的粗犷和阳刚,脸庞线条分明。 两人骑乘龙马狂奔在城中主干道,澹台吟月趴在马背上,颠簸的脸色惨白,望向楚望舒的目光既有幽怨,又有敬畏。 茶楼雅间之中,澹台吟月把澹台家的情况、人物事无巨细的介绍了一遍,重点描述澹台皓月的行为举止,生活作风,前者还好,楚望舒与他相处了一个月,模仿起来不难。但一些生活上的细节,非亲近之人不可能熟悉,好在澹台吟月和她那个名义上的兄长生活了二十几年,更有过无数次床笫之欢,了如指掌。 澹台吟月惋惜道:“奴家原以为在劫难逃,一心等死,没有心思再去剥澹台皓月的面皮,现在却成了唯一的破绽,哪怕乔装易容再相像,与本人终究有些不同......” 她话刚说完,就看见楚望舒脸上肌肉挪动,眉毛变浓变密,下颌骨微微朝外扩张,颧骨也凸起,连瞳色都变成浅灰色。这张脸她太熟悉了,熟悉的刻骨铭心,赫然就是澹台皓月。 澹台吟月的心情唯有震骇二字可以形容,易容术不稀奇,行走江湖谁不会点易容术,最上乘的易容术可以伪装的与目标对象一模一样,但绝对不可能凭空变化。这已经不是易容术的范畴。她毕竟是豪门贵族出身,眼光见识还是有的,单单是这一手,只怕不是练气境那么简单了。 心中惊讶还未褪去,又听楚望舒淡淡道:“最大的破绽不是面孔,而是我们,连客卿袁力都死了,你这个练体巅峰的反而毫发无损?” 二话不说,一掌拍在澹台吟月胸口。她当时就鲜血狂喷的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立柱上,感觉自己要死了。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楚望舒怀里。 “不能让人看出是新伤,所以我稍微处理了一下,让你五脏伤势反复裂开,修复,最后呈现苦苦支撑不及时治疗就回天无力的情况。”楚望舒把她搀扶起来:“所以快点走吧,你要油尽灯枯了。” 澹台家的府邸在大宛城东部,它背靠穿城河流,房舍连绵,西域缺石料,但府邸的外墙石基却有六尺高,俱是材质上佳的青石。 澹台府大门外,两骑匆匆,龙马嘶鸣着在门外的石板路上停驻,楚望舒踉踉跄跄下马,本想第一时间去抱澹台吟月,刚迈出步子,便见澹台吟月朝自己摇摇头,然后体力不支的摔下马。 澹台皓月天性凉薄! 他大步奔向府门,门口守卫诚惶诚恐的迎上来,“大少爷......” 楚望舒摆摆手,神色匆匆道:“去通知家主,商队途中遭遇变故。把三小姐送回内院,叫府上最好的大夫治伤,快去。” 他头也不回的进府。 出发之前,澹台吟月给他画过澹台府简易地图,标注过府中重要人物的院落,当然也包括澹台皓月。楚望舒一边分辨方向,一边观察澹台府的格局布置。作为大宛城屹立百年的豪门贵族,澹台府庭院森森,青苔蔓延,尽显百年世家的沧桑与底蕴,论规模不比牧野成楚府差,在地广人稀的西域,府邸面积甚至更甚一筹,但房舍院落,回廊花园之类的建筑不如东荒精致。中州人骂东荒人蛮子,东荒人骂西域人才是蛮子,西域人又骂中州人是娘子......地域歧视其实有一定道理。 不多时,他就找到了“自己”的院落,四合院的骨架,主屋正对院门,院子里栽种花草,两名俏丫鬟正在院中洒扫。 “公子!”丫鬟跪地见礼。 西厢房里窜出来一群女眷,都是澹台皓月的妾室,瞧见澹台皓月,喜出望外。 楚望舒没搭理莺莺燕燕们,径直走入卧居。他在床榻上盘腿打坐,做出运气疗伤的模样,心底揣测着,澹台家虽是大宛城显赫贵族,相对于整个西域来说上不得台面,以九翼龙女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澹台家敢不从?又或者是白虎双煞自身觊觎澹台家的宝藏?但不管九翼龙女或是白虎双煞,都不是澹台家能招惹的,白虎双煞何必大费周折的潜伏在商队里,袭杀澹台皓月,以次混澹台府。这不合理。 是在忌惮着什么? 一个澹台家自然不可能让白虎双煞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忌惮,一条大鱼忌惮一条小鱼的原因,只能是旁边还有一条觊觎小鱼的大鱼。幕后也许还潜伏着一股势力。 基于这种判断,楚望舒才选择伪装成澹台皓月,而不是以力服人长驱直入。 “有点意思!” 楚望舒睁开眸子,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大公子,家主让您过去。” 来了! 楚望舒笑了笑,声音变得有几分虚弱:“知道了。” 议事堂! 堂门紧闭,院子里空无一人,主人议事的时候,奴仆都要被遣散。 楚望舒推开议事堂的门走入澹台府核心,门口铺着松软的羊毛地毯,地毯尽头的太师椅上端坐面色沉肃的中年男子,紫衣华贵,不怒自威,面容与澹台皓月有几分相似。檀木案几上放着一盏茶,一尊口吐青烟的铜兽。 地毯两边的长椅上端坐三名中年男子,容貌各异,到了中年都有股内蕴的气质,或凌厉或沉稳或淡然。 楚望舒一瞬间辨认出堂中众人的身份,这个难不倒他,澹台府这一代共有五房,澹台皓月是长房嫡长子,其余四房都是家主澹台红熊的兄弟。其中二房四房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三房五房也是嫡子。庶出的兄弟没资格接触澹台家族权力核心。 “父亲!”楚望舒先是朝澹台红熊躬身,接着才是几个叔叔:“二叔、三叔、四叔!” “怎么回事?只有你和月儿逃回来了!”澹台红熊道。 “从中州返回一路上都风平浪静,好不容易抵达狼牙客栈,本以为离家不远,稍稍松懈了些,谁想阴沟翻船,被人奇袭,只有我和吟月逃了出来。”楚望舒脸上适时的做出心有余悸的神色。 “对方来了多少人数?功法招式上有什么特征?”澹台红熊皱眉。 “人数不多,大抵五十余人,但其中有两位练气八重的高手,我们几无还手之力,孩儿第一时间选择撤走。受了些轻伤,袁力客卿被那两位高手缠住,没能逃走。至于功法招式......孩儿并没有久战,看不出何方势力。” 澹台红熊目光一闪:“货物损失事小,皓月你能弃车保帅,没有留恋身外之物,为父很欣慰,可月儿是怎么逃走的?” 楚望舒冷笑道:“那小贱人心眼活泛着呢,哪怕我死在哪里,她都能活下来。” 澹台红熊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的,她毕竟是你妹子。” 几位叔叔随后问了几个问题,楚望舒应付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三叔澹台红鹰道:“皓月觉得谁会是幕后黑手?” 楚望舒不自觉的双手交叉与腹部,大拇指相互叩击,沉吟道:“我澹台家立宗百年,仇人多了去了,以往也不是没有商队被劫的事情,甚至还有联合某处马匪一起行动的。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手,而且出动两名练气八重的高手,总觉得有点大材小用的嫌疑。” 这个动作是澹台皓月的习惯,每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总会双手交叉与腹,拇指相互叩击,要伪装成一个人,并不是容貌一致就够了,更要注重小细节,尤其在亲人面前,也许一个动作,一句话,就会让你原形毕露。 “你的意思是......”澹台红熊注意到他的动作,并没有多想。 “会不会跟那件事有关?”楚望舒语不惊人死不休。 堂内众人脸色一变。 “不要疑神疑鬼,但也不得不防,此时为父自有计较。”澹台红熊沉声道。 没办法继续这个话题了。 楚望舒本来想套些有用信息,但见澹台红熊几人讳莫如深的样子,显然不适合继续打探下去,越敏感的东西越不能深究,否则就会引起猜忌。 从议事堂出来,天色已黑,楚望舒借口疗伤,打发了要求侍寝的几波妾室,几个美艳动人的小妾幽怨的离开了。 他躺在宽阔的床榻上,床架是用上好的柏铁木雕琢成,浸过油,百年不腐,大家族的底蕴在小细节上展现无遗。楚望舒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澹台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的假想敌是九翼龙女和另一股隐藏的势力。虎口夺食似乎有些困难,他目前修为还不到小真境,肉身虽然强横,但碰上真人境巅峰的高手,只要不与自身肉搏,他就没任何胜算。 这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闯荡九州,斗智斗勇的时候。这是个以武为尊的世界,但武力却不代表一切,胜负乃至生死,取决于很多东西,比如智慧、计谋、谨慎、武力,天时、地利......等等,以弱杀强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境界修为很难决定一切。武力能解决一切的话,神帝早就一统九州,哪有妖族什么事。 世界很复杂的,博弈不能全靠拳头。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进来。 楚望舒翻身坐起,看着不请自来的女子,皱眉:“你来干嘛。” 第两百二十五章 侍寝(第二更) 澹台吟月转身关上门,她披了一件薄纱,玲珑曼妙的身子若隐若现,脸色微微苍白,脚步虚浮。 “公子不必担心,没人发现我的行踪,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陪他睡觉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澹台吟月凄然一笑,仿佛一株即将枯萎的牡丹。 楚望舒眉头一皱,沉默不语。 “我知道公子心里还是不放心我的。”澹台吟月在床边坐下,袖长莹润的柔荑攀上楚望舒的肩膀,神态妩媚,眼波款款:“吟月只求公子要了我的身子,不求公子推心置腹,只求公子怜悯奴家,放奴家一条生路。” 男人像强者屈服的方式就俯首臣称,女人屈服的方式则是献出身子。 “你安安分分的待着,别整什么幺蛾子,我也不会与你一个女子斤斤计较。”楚望舒说。 澹台吟月眼波里闪过失望和黯然,泫然欲泣:“公子是嫌弃奴家残花败柳,没资格侍寝吗?” 楚望舒心里权衡,要不一巴掌拍死这个女人算了。 “权力、金钱、美色,永远是男人挣不开的桎梏,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见识见识澹台家所谓的宝藏,如果能让我动心,不介意强取豪夺,届时必然要顺手灭了澹台家,恰好与你的目的一致,我们暂时算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大可不必献身。如果想表示诚心,今晚想办法爬上澹台红熊的床,替我旁敲侧击一番,挖些有用的信息。” 澹台吟月露出犹豫神色,“那老东西癖好古怪,喜欢折辱女人,我伤势未愈,只怕......” 楚望舒为数不多的耐心也没有了,手掌间真气凝聚,他这种混迹江湖几十年的老油子,从来不知什么是怜香惜玉。可当他撞见澹台吟月凄然的目光,苍白的容颜,心中忽然一震,眼前莫名的浮现那个伤心欲绝的凄美容颜。 “有人来了!”楚望舒眉头一皱,望向门外。 三更半夜谁会来他卧房?不甘心的小妾? 澹台吟月也皱了皱眉头,本能的心虚,“我先去屏风后躲躲。” 她前脚刚藏到屏风后,后脚就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月白色长裙,身段丰腴,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眉梢间可以挂好几斤风情,竟是个三十许的成熟女子。 楚望舒不由的愣住了,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澹台吟月也没和他讲过澹台皓月关系亲密的女子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关系亲密是肯定的,否则三更半夜跑人家房里来? “瞧傻啦?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女子扭着丰腴诱人的身子走来,侧坐在楚望舒大腿上,一手顺势拦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在他脑袋上用力一戳。 “小色胚,人家想死你了,一走就是两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也不来找我。”她娇嗔着,在楚望舒大腿上扭了扭,不愧是到了如狼似虎年纪的女子,臀部之丰满,远胜澹台吟月。 喂喂,大婶你谁啊,咱们认识吗。 楚望舒满脑子都是槽,摸不准对方的身份,唯有保持缄默。 丰腴美妇人轻轻蹬了绣花鞋,往锦被里一缩,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就把裙子褪了下来,轻轻抛在楚望舒头上。 “还傻愣着做什么。”她千娇百媚的抛来一个媚眼,嗔道:“你这急色鬼什么时候转性了,以往没人的时候,一见面就把人家按在床上,小甜甜小心肝的叫。” 藏在屏风后的澹台吟月目瞪口呆,耳边猛然一声炸雷似的怒吼:“这女人是谁?” 楚望舒的传音。 “她,她是五叔的正妻......”澹台吟月传音回应:“我真不知道澹台皓月那畜生,竟然和五婶有一腿。” “该死,这小子什么人品。”楚望舒怒了,恨不得现出真身,大杀一通。 美妇人脸色一变,秋波流转的媚眼儿蒙上一层水雾,“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了,已经是个黄脸婆?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还要招惹我......” “胡说八道。”楚望舒揽住她的腰肢,另一手就攀上了沉甸甸的胸脯:“你是我的心尖肉,小心肝。” 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种恶心的话。 美妇人破涕为笑,圆润白皙的双腿从被褥里伸出来,勾住楚望舒的腰,一双欺霜胜雪的藕臂同时揽住了他的脖子,丰腴的身子半挂在他身上,在耳边吐息如兰:“好人,快进来,人家等不及了。” 楚望舒能感受到妇人双腿间的热度与湿度,嘴角噙着侵略性的笑容,左手在她胸前轻揉慢捻,美妇人星眸半眯,随着他的动作轻声呻吟,春潮泛滥。 “你这缠人的妖精,胆子忒大了,趁五叔睡着了偷摸过来,不怕咱们被侵猪笼?” “别提那死鬼,扫兴,一个月前出门办事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嗯......别弄......人家难受死了,快来吗。” 烛光摇舞,火盆烧着木炭,室内温暖如春,床幔轻轻摆动,柏铁木床榻剧烈摇动,女人呻吟声和男人喘气声交织在一起。澹台吟月透过朦胧的纱布屏风,看见床上赤裸的男女交缠,男人身躯精赤健壮,凶猛的撞击声让她浑身发软,面色潮红。她不是没经历云雨的女子,更因此才能体味男女欢好的滋味。 “好看吗?”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澹台吟月浑身汗毛炸竖,想也没想,回头就是一掌。 对方轻描淡写的抓住她的手腕,把他手臂反扣在背上,澹台吟月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大吃一惊:“苏公子?” 床上那个又是谁? “幻术而已。”楚望舒在她眉心一点,澹台吟月只觉一股清流涌入体内,百骸通畅,耳边是女子销魂的呻吟,侧头看向床榻,美妇人抱着被褥摸索,右手在双腿芳草萋萋神秘地带挖掘摸索,沉迷其中。 “公子是真君子。”澹台吟月苦笑。 你别逗,她只比我妈小几岁。楚望舒心说。 “澹台红熊今天有找过你?” “没有。” “明日或许会问你一些事,你别露馅。” “奴家晓得。” “这几日注意观察府上众人的行为举止,稍有异样,立刻通知我。” “公子的意思......” “我们能李代桃僵,偷梁换柱,别人自然也可以。”楚望舒冷笑。 翌日,天色未亮,楚望舒摇醒床上的美妇人。演戏演全套,他只穿了里衣,两个年纪差上半轮的男女同床共枕。 美妇人睡眼惺忪的睁开,神容有些疲倦,鬓发凌乱,嘟囔着不肯起床。楚望舒伸手在她滚圆的臀部狠狠掐了一把。 一声娇呼,她这才猛地坐起,窗外天色沉沉。 “再过半个时辰,丫鬟就进来了,到时候撞见我们躺床上滚被子,你说老家伙会不会当场打死我们这对奸夫******* 美妇人舒展慵懒的身子,沉甸甸的胸脯裸露在被子外,回忆起昨晚的癫狂,媚眼含春,嗔道:“还不是你昨晚折腾的人家太狠,没良心的东西,人家那样求饶了,你都不轻点。” 眉眼间的春意几乎要溢出来。女人果然是离不开云雨滋润的。 “侄儿都全力以赴尽心尽力的孝敬婶婶了,婶婶还不满意?”楚望舒笑道。 “死样!”美妇人白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裙,又变成了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站在床边理了理鬓发,一俯身,手伸被褥里握住了楚望舒的龙根,笑吟吟道:“真是爱死这个宝贝了。我不管,今晚你得来找我,否则我就把咱们的事儿捅出去......咦,怎么感觉它大了些。” 楚望舒坏笑道:“还能变得更大,婶婶想看吗?” “讨厌。”美妇人啐了一口,小碎步走到房门边,探出脑袋左顾右盼,一闪身出去了。 楚望舒笑容渐渐褪去,望着梁木纵横的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两百二十六章 故人重逢(第一更) 午膳后,内院花园中的一座小亭,假山倚着树木,青石板桥横亘在绿水小池之上。冷风吹来,亭子四角帷幔翻飞,小丫鬟候在亭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楚望舒和澹台吟月对坐饮茶,边上火灶架着一只雕龙画凤的铜壶,滚水咕咕。 澹台吟月今日穿了大红色留仙裙,衬托着娇媚的容颜,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今早澹台老贼找我了。”澹台吟月道。 “不出意外,是问询遇袭过程的细节吧。”楚望舒笑道:“那老家伙嘴上说不必多想,其实心里是存了疑虑的。可见那宝藏对澹台家而言事关重大。” “我没有露破绽,但也没敢多问。” “别急,男人最松懈的时候是在床上。同样一个问题,在不同的场合说,效果天差地别。” 澹台吟月咬着唇,楚楚可怜:“公子就忍心把我推上那老贼的床?” “少来这套。”楚望舒冷笑:“你要没有了用处,我留你何用?” 澹台吟月嫣然一笑,竟是美艳不可方物:“他索取的越多,他日我越加百倍奉还。” 楚望舒没搭理这个心态扭曲的女神经病,皱眉沉吟,如果一个人发现了宝藏,必然第一时间得到手。澹台家显然没有得手,不然就不会有后续这些事,那么当你发现宝藏而无法得手的时候,会怎么做?脑海里有一道闪电划过,“澹台府在外行走的商队还有多少?” 澹台吟月愣了愣,如实回答:“瑶池宴之前半年,府上就开始准备到各州购买货品,我和澹台皓月的商队是最后一批出发的,不过据我所知,东荒那批商队尚未回来。公子发现什么?” 楚望舒食指轻轻敲击桌案:“昨晚那个女人,是五房澹台红龙的正妻。据她所说,澹台红龙一个月前离府办事,至今未回。” 澹台吟月眸子一亮。 “既然排除了带领商队购置货物,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那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他是去办“正事”了。” “就算知道又如何,我们也找不到他。”澹台吟月失望道。 “我们不知道,但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谁?” “五婶!” “她?”澹台吟月柳眉一蹙,“一个欲求不满的骚蹄子,她能知道什么。” “澹台红熊都会无意中向你吐露只言片语,更何况人家是结发夫妻,论起狐媚勾人,你拍马都赶不上那女人。”楚望舒喝着茶,笑容醉人。 澹台吟月默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悦和怅然。 入夜,楚望舒还是以伤势未愈的理由打发了要求侍寝的妾室,等到子时,他潜行出院,直奔五房所在的院子而去。今晚少不得有得施展一次幻术,满足那个如狼似虎的女人,看看能否从她嘴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两进两出的大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也没有守卫,他轻而易举的就翻过院墙,这让楚望舒少了很多麻烦。想必是那个女人为他扫清了障碍,这就是所谓的奸夫淫(和谐)妇的默契。 楚望舒来到主任所住的东厢房,推开门,脚步一顿,脸上浮现急色的笑容,朝内房快步奔去:“小心肝,侄儿来疼你啦。” 床幔低垂,隐隐约约趟了一个人。他蓦地扑了过去,顺手掀开帷幔,血腥味扑鼻而来,床上躺着一具身穿薄纱的女子,双目圆瞪,胸口受到致命创伤,身下的锦被染着鲜血。赫然是澹台红龙正妻,与侄儿澹台皓月有染的美妇人。 楚望舒“啊”一声惊呼,似是惊骇不已,踉跄后退。 就在这时,天发杀机,一蓬银光从房梁倾斜下来,在他惊骇后撤,心神动摇的时候,时机把握的极为巧妙。 楚望舒嘴角挑起一抹冷冽笑意,他同样在等,等对方自以为得手,最松懈的时候。从进门时,就闻到了血腥味。他这种老江湖,对血腥味最敏感。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混江湖就是如此,斗智斗力。 刹那间,他由猎物变成了猎手,转身挥袖荡开银光的同时,右手已经扼住那个从房梁跃下想补上一刀的刺客脖子。 触手柔软滑腻,眼前白裙飘飘,他正要辣手摧花,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绝色妩媚的容颜。 楚望舒耳边像是有惊雷炸开,脑子一片空白。 一声沙磁柔媚的笑声:“寡廉鲜耻的小畜生,发什么愣?姑奶奶送你和老情人共赴黄泉。” 绝色妩媚的脸蛋上露出轻蔑的神色,抬手把一柄匕首刺进楚望舒胸口。“当!”一声脆响,匕首断成两截。 楚望舒如梦初醒,颤声道:“三姐!” 没用伪装成澹台皓月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 一身白裙的她浑身一颤,手中半截匕首锵当坠地,难以置信看着他。 楚浮玉! 失散三年的楚浮玉! 楚浮玉为什么会在这里,东荒与西域相隔数十万里。 她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 莫非那股让九翼龙女忌惮的势力就是妖族? 刹那间,无数个念头从他心中掠过,又在下一刻被他甩出脑袋,眼前只剩下她的身影,她的面容。楚望舒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顾,只想拥住她,仍时光流逝。 是他......楚浮玉脑海轰隆一响,如晴天霹雳,脸蛋上散去妩媚,散去妖娆,散去杀机,茫然无措。片刻后,用力推开他,俏脸如罩寒霜,咯咯笑道:“谁是你三姐,你又是什么东西。” 楚望舒脸上肌肉蠕动,变回自身相貌,苏云也好,澹台皓月也好,在他本尊面前都不值一提。 “三姐,当年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让你不幸落入妖族手中,这些年,你是不是过的很苦?”楚望舒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柔荑,“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可当我想弥补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身边,我,我甚至无法从婴姬手中把你夺回来。” 他怎么知道我的处境?知道我受制九尾狐? 楚浮玉心中剧痛,忍不住就想扑入他的怀抱,但想起自己这些年受的苦,想起那天他绝决的话语...... 蓦地甩开他的手,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凄然道:“覆水难收,楚浮玉早就死在三年前,你我也恩断义绝,何必又来惺惺作态?” 她还在生我的气。 楚望舒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明明不吐不快,就难以说出来。以前闯荡九州的时候,听人说男人只要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女神也能哄到床上。现在才知道,当你真正面对所爱的人,绝对无法做到嬉皮笑脸死缠烂打。 情丝千结,是愧?是爱? 根本分不清楚。 “你走吧,往事如过眼云烟,我们都不在是当年的人。我是妖族而你是人族,他日相见,你不必手下留情。”楚浮玉冷冰冰道。 “我不走......”楚望舒摇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再也不放手了。” 这句话如果在三年前,她必然生死相许,但时间不可能倒流。 楚浮玉蹙眉怒喝:“滚!” 楚望舒刚想说话,却听夜空中传来细微的衣衫翻飞声,他眉头一皱。 楚浮玉脸色大变,摘下腰间百宝囊,朝他脑袋罩下来,细弱蚊吟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臭小子叫你走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啦。” 我可以杀光他们的...... 楚望舒想说话,眼前却一片黑蒙蒙,收入了百宝囊中。 有人飞速接近,落在院外,随后推门而入,透过百宝囊模糊不清的实现,楚望舒看见门外进来两个黑袍男子,一个气质冷冽的鹰钩鼻,卷发碧眼。一个肥头大耳,笑眯眯的和蔼可亲。 楚望舒瞬间就认出两人的身份,龙翼龙女麾下三大护法其中的两位。卷发鹰钩鼻是破天护法,是鹰族半妖。肥头大耳的是叫撑天护法,是猪妖与人结合的后代。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两位怎么会和楚浮玉“勾搭”?一个代表妖族,一个代表西域半妖。 半妖在九州是极受歧视的族群,但在西域是例外,西域是半妖的天堂,在这里人族与半妖和睦共处,这得归功与神帝的仁慈宽厚,神帝是昆仑山的主宰者,三百年前颁布政令,收纳半妖。当今昆仑山西王母,她也是半妖。九翼龙女与西王母都是神帝的弟子。她本该是站在人族一方,为何与妖族私下里勾结? “白虎双煞无缘无故死在狼牙客栈,活下来的只有澹台皓月兄妹,你这几天可查出什么端倪?”破天护法声音尖锐桀骜。 楚浮玉嫣然一笑:“澹台皓月和澹台吟月并无可疑之处,这女人是澹台皓月情妇,昨夜他俩还同床共枕风流快活,我使了幻术逼问她,澹台皓月应该是如假包换。” 撑天护法一双小眼睛在楚浮玉浑身上下打转,毫无掩饰垂涎的目光。 “澹台红龙已经找到,藏剑之地也找到了,一个小小澹台府,不值得耗费心神。龙女大人召集我们议事,走吧。”破天护法冷冷道。 三人联袂破空而去。 第两百二十七章 九翼龙女(第二更) 夜雾凄迷,月光暗淡,群山飞速闪过。楚望舒藏在百宝囊中,鼻端甚至能闻到楚浮玉身体淡淡的幽香。 他本想冲出百宝囊袭杀破天护法和撑天护法,考虑到他们是真人境高手,自己未必能一击必杀,反而会弄巧成拙,索性就先隐忍,看看他们在筹划什么阴谋,若是情况不对,大不了带着楚浮玉走为上计。打定主意后,他就淡定多了。 三人朝南飞了近半个时辰,楚浮玉低着头,秀眉微蹙,心事重重的样子。 撑天护法黑袍飘飘,绿豆似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嘿然笑道:“奇了怪了,婴姑娘今日似乎有心事。” 楚浮玉心中一凛,眉梢扬起,温柔叹息:“这些日子为了龙女大人打听藏剑之地,不得不收敛本性,掐指算来,已有大半月没与人双修啦。” 撑天护法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小眼睛里精光爆射:“这还不简单?婴姑娘想找双修对象,本护法这两百多斤肉全扔这里,奉陪到底。就怕到时候别哭着求饶才好。” 楚浮玉撅起嘴,似撒娇似挑衅道:“看人家把你这两百斤的大胖子吸成干尸。” 撑天护法大笑:“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浮玉不经意间低头,瞥了一眼百宝囊,嘴角荡起凄然微笑。 百宝囊中,楚望舒死死咬着牙,嘴唇沁出鲜血。 楚浮玉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他该有这种心理准备的,青丘狐妖是什么德行,九州都知道。以楚浮玉的容貌美色,妄想出淤泥而不染?简直痴人说梦。 这时,他听见了汹涌澎湃的涛声。 凝神朝外望去,下方大河涛涛,浊浪排空,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奔腾,看不见尽头,看不见源头,宽阔无边。 流沙河! 撑天护法笑道:“到了!” 从怀里掏出一颗黑光流转的珠子,指尖一弹,珠子破空旋转,一圈圈黑芒荡漾,流沙河奔涌的河面也随之旋转,形容一个巨大漩涡。 撑天护法当先跃入漩涡中心,破天护法随后。 楚浮玉纤手轻轻拍了拍百宝囊,轻叹一声,翩然投入漩涡。 漩涡里黑洞洞一片,黑夜里更加难以视物,好在楚望舒目力极佳,透过百宝囊,他看见漩涡飞速转动,许多被卷入漩涡的鱼儿在眼前一闪而逝,又一闪而现。 流沙河水深几百丈,三人往河底遁去,片刻后已然触底,这时他发现前方的撑天护法和破天护法,忽然消失了。 楚浮玉细若蚊吟道:“女娲地宫便藏在流沙河底,若不是岁月流逝消磨了封印,还不知何时能重见天日,臭小子,你乖乖藏好。” 楚浮玉往前走了几步,淡淡光芒一闪,周遭景物大变。 河底内藏乾坤! 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巨大的石窟,石窟顶部镶嵌着夜明珠,莹光点点,密集如满天星辰。 古老沧桑的大殿呈现在众人面前,建筑风格迥异于当今人、妖两族的任何宫殿,殿前还有两尊与宫殿齐高的石像,人身蛇首的蛇人,左边的石像是个女子形象,头戴冠冕,身披宽袍,面容已非绝色所能形容,有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另一尊是男子形象,上身赤裸,身躯强健,容貌古拙刚毅。 楚望舒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几乎就能断定,那是女娲和伏羲两尊远古大神。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尊雕塑出自女娲或伏羲其中一人之手,人族讲究为尊者讳,妖族同样如此,后世妖族哪怕雕琢女娲石像,也决计不敢雕刻容貌。 那就是说,这座宫殿,确实是女娲所留? “参加龙女!” 撑天护法破天护法楚浮玉三人拜倒,齐声高呼。 跪拜的姿势遮挡了百宝囊的视野,楚望舒只能看见楚浮玉洁白的裙子,只听一道高冷悦耳的声音:“起来吧!” 视野重新开阔起来,这才看清宫殿前、雕像下伫立一群黑衣人,先前被女娲伏羲的雕塑吸引了注意,没察觉到他们。 为首一名女子银发碧眸,身段高挑,容貌清冷,身穿黑色宽袖大袍,袍子上以金线绣着龙纹,华贵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龙翼龙女! 神帝弟子! 半步人仙! 西域第三号人物! 关于这位人物,头衔太多太多,她背后的故事也可以讲上三天三夜。龙翼龙女毫无疑问是半妖,四百年前,龙族出了一条邪龙,背生九翼,通体漆黑,又称九翼黑龙。再争夺龙皇之位失败后,叛出龙族,兴风作浪,所到之处,洪水泛滥。 后来到了西海,自号西海龙王,建立西海龙宫,其生性残暴,不但水族苦不堪言,还时常肆虐陆地,百姓遭殃。终于惹来神帝出手,双方从西域打到西海,纵横十万里,最终还是还能神帝手中逃生,被神帝斩杀与西海,死后化为一座破出海面的黑山。 九翼龙女便是这条邪龙的女儿,母亲是人族,一出生便背生九翼,故而叫九翼龙女。神帝怜悯她的身世,将她带回昆仑,收其做弟子,传授法术武学。 三百年前,九翼龙女与现任西王母争夺西王母之位,失败后,潜心修炼,几百年来鲜有事迹流传出来。 楚望舒与神帝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原则上应该喊九翼龙女一声师姐。 “奴家还在为藏剑之地苦恼,没想到龙女阁下已经先行一步寻到女娲地宫。”楚浮玉脆声道:“恭喜龙女,贺喜龙女,蛇剑一出,辟易,一统西域指日可待。” 撑天护法破天护法以及两侧黑衣人尽数拜倒,高呼:“一统西域,指日可待!” 龙女脸上悲喜交织,低声喃喃:“一统西域,一统西域......” 楚望舒凛然。 “你这小狐狸倒是会说话,”龙女心情大悦:“你也是半妖,我喜欢的很,若非婴姬决计不会放手,我还真想把你留在身边。” 楚浮玉嫣然道:“能留在龙女身边,是小女子天大荣幸。” “藏剑之地虽然找到,但女娲封印犹存,想要破除封印,召唤蛇剑,需要女娲后裔血祭。妖族方面准备的如何了?”龙女道。 “放心,已经有三百娲皇子嗣押往西域,十天之内,绝对能抵达地宫。”楚浮玉道。 “天帝可真敢,就不怕引得九州蛇裔造反?” “女娲虽是妖族心目中的神灵,然天下从来没有不坠的王朝,娲皇已死在道门,蛇裔中再没有撑起大梁的人物,落魄是迟早的事。强者吞噬弱者,这就是我们妖族一向的行事准则。”楚浮玉道。 楚望舒听在心里,惆怅不已,今时不同往日,楚浮玉也不是当年那个女子,以前她聪慧狡黠,但那不过是女子求存的小心机小聪明。短短三年不到,她已经脱变为妖姬般的女子。这种影响九州格局的大事,也有资格插一脚了。 “弱肉强食,妖族果然万载不变。不像人族,虚伪狡诈,尽是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语言中似乎对人族有深深的恶意。 楚望舒眉头紧皱,前世他和龙女打过几次交道,觉得这女人心机深沉,不同于自己的亦正亦邪,但大义上半步不退。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随心所欲,甚至随时都会反叛人族。前世有神帝压着,神帝死后又有人皇崛起,她在西域还算安分。但今日看起来,她似乎早与妖族有所勾结,近期就要反叛昆仑,一统西域? 是前世本就有这件事,只是他不知道。还是因为他的重生,引发了九州格局的变化? 还有这蛇剑是什么东西,上辈子怎么没听说过。 这时,楚望舒感觉心脏重重一跳,仿佛擂鼓。心中升起莫名的感觉,地宫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吞天妖皇让我带句话给龙女,神帝老而不死,心机深重,切不可被他当了黄雀在后,导致功败垂成。”楚浮玉柔声道。 “这个不需要他多嘴,”龙女哼了一声:“神帝大限将至,不飞升便轮回,我是他弟子,他的情况我最清楚。半年前我亲眼看他闭死关。” 楚望舒哂笑,他几乎可以看见这场阴谋的结局,神帝怎么可能大限将至?怎么可能必死关?那当年就没我什么事了。 坐等神帝出来打脸。 可他又想起当日丹鹤峰上,太乙真人所说的话,连他都认为神帝大限将至,自己的预判还有几分把握?感觉自从他拜入道门之后,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轨迹。 九翼龙女淡淡道:“昆仑那边也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行动,为了避免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撑天,你去把澹台家灭了,不留活口。能拖一时是一时。” 撑天护法躬身道:“是!” 小眼睛光芒闪烁,欲言又止。 九翼龙女嗤笑道:“你这贪色无厌的猪头,是不是早觊觎小狐狸的青丘双修术?” 撑天护法跪地:“娘娘慧眼如炬,请娘娘成全。” 楚浮玉柳眉一蹙。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这可不是我的人。如果是其他青丘族人,我也就替婴姬做主了。但这小妮子的处子元阴可不是你能觊觎的。青眼血脉若是没了处子元阴,导致精气外泄,如何与远祖血脉交感?婴姬还不得找我拼命?” 撑天护法非但不惋惜,反而欲念更炽。 她前先那番话,是故意气我的! 楚望舒身躯一颤,分不清是悲是喜。 “还有一事。”龙翼龙女看向楚浮玉:“两年前,盘古真灵降世,你们东荒妖族直面那位混沌神邸,这么久了,可查出谁是盘古元灵转世?” 第两百二十八章 女娲地宫(第三更) 楚浮玉摇着头:“这个奴家就不晓得了,龙女阁下改日可以当面问妖皇陛下。” 她虽说是狐族后起之秀,但事关盘古转世的机密大事,根本没资格知道。 砰砰!砰砰! 心脏毫无规律的急跳两下,又来了,莫名其妙的气机共鸣。 这时,九翼龙女咦了一声,侧头看向地宫,地宫中荡漾起一股气机波动,轻微如水面涟漪,但逃不过她这种高手的探知。 “娘娘,怎么了!”破天护法问道。 “奇怪,蛇剑似乎有动静,似醒非醒。”龙翼龙女皱眉。 蛇剑要醒了?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撑天护法恭维道:“那岂不是更好,娘娘早日得到蛇剑,咱们还省事。” 龙翼龙女沉吟不语。 楚望舒忽然汗毛直竖,心生警兆! 九翼龙女似笑非笑的看向楚浮玉腰间,笑道:“小丫头,你兜里装了什么东西?怎么气血如此旺盛?” 楚浮玉娇躯一颤,尖尖的脸蛋略显苍白,强笑道:“龙女阁下慧眼如炬,这都瞒不过你。” 她打开百宝囊,把楚望舒抖落出来。 楚望舒跌坐于地,神色惶恐的张望,是那张俊朗中略显粗犷的澹台皓月面孔。 楚浮玉心里一喜,淡淡道:“先前在澹台府,差点被这小子撞破,我便将他收在百宝囊里。” 撑天护法哼道:“一个无足轻重的纨绔,随手杀了便是。” 楚浮玉咯咯笑道:“这就不烦护法费心了,回头我定会亲手杀了这小子。”说着,就想把楚望舒再兜回百宝囊,岂料撑天护法哈哈一笑:“正好本尊肚子饿了,这小子细皮嫩肉,滋味不错,就让本尊替婴姑娘代劳吧。” 大步走来,宽大肥厚的手抓向楚望舒。 楚浮玉脸色大变,正要出手,只听楚望舒哈哈笑道:“死肥猪,想吃老子,不怕撑坏了你的胃?” 他徒然暴起,迎向撑天护法的手,一拳轰出,碧绿怒舞,幻化成龙头虚影。 “嘭!”一声闷响,然后是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以及撑天护法的怒吼声。 众人惊骇的看着他肉山般的身体被硬生生轰飞出去,右手诡异曲折,手掌血肉模糊。 这是澹台家的嫡子? 一招击败撑天护法? 楚浮玉红唇微微张开,娇媚艳丽的脸蛋满满的不可思议。 所有人心中疑惑泛起,而一击得手的楚望舒深谙痛打落水狗的道理,脚下踏碎岩石,朝撑天护法杀去。 破天护法速度最快,反应过来的时候,见到这小子已经扬起拳头要砸撑天护法的脑袋,以他刚才的力量来看,这一拳砸下去,撑天护法必死无疑。 破天护法袖中射出一柄铜剑,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经直刺楚望舒后背。 围魏救赵! 但就在这时,楚望舒的身体突兀消失,铜剑刺空,悬在撑天护法眉心三尺处。 人呢? 破天护法心中骇然。这时,听见九翼龙女冷哼道:“不自量力!” 雕塑下,九翼龙女头顶,浮现楚望舒身影,双拳交握,龙吟声震耳。 九翼龙女从黑袍中抬起欺霜胜雪的皓腕,轻轻挡住了声势浩大的双拳合击。 地宫中刮起一阵狂风,碎石沙尘簌簌掉落。 一击不成,楚望舒本想借势退走,但九翼龙女手腕一翻,变掌为爪,探向他脖子。 想擒拿我? 楚望舒脑袋后仰,指尖泛起耀眼青光,一指点在九翼龙女手心。 两人齐齐一震,龙翼龙女后退半步,楚望舒趁势拉开距离。 “先是东海龙族的惊龙拳,而后用道门的奇门遁甲移形换影,最后是中州姬氏的灵犀一指。”龙翼龙女双手负在身后,目光灼灼:“你究竟是何人?” 楚望舒当然不会回应,他立在场中,十几名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这些黑袍人戴着兜帽,面孔隐藏在阴影里,亮出奇形怪状的武器,有的是九齿铜环,有的是窄口双刀,有的是铜刺......不一而足。 “堂堂九翼龙女,要以多欺寡么?”楚望舒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左手黑光流淌,右手火焰卷动,“嗤”的一声,水火神兵出鞘。 破天护法持剑切入战场,剑光如暴雨倾泻。 楚望舒左臂一抬,离火刀撞在剑光,一声闷响,破天护法竟被一股巨力生生震开,但他旋即就感觉有一股吸力拉扯着自己冲向楚望舒,眼前火光扑面,离火刀直刺胸口。 一声嘹亮的鹰鸣响彻地宫,破天护法的双臂幻光舞动,化作一对黑色翅膀,羽毛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交叠在胸口。离火刀劈砍在翅膀上,火星四射,焦臭扑鼻。 与此同时,左侧袭来一柄铜刺,身后袭来一对短刀。 楚望舒只能任由破天护法逃开,左手玄水剑画出一个半圆,铜刺收弧形力道牵引,改变了轨迹,顺势玄水剑游走出弧形轨迹,轰然撞中飞射而来的短刀。 “叮叮!” 铜刺和短刀齐齐震开,火星跳跃。 离火刀主攻,玄水剑主防! 九翼龙女美眸一眯:“两仪剑阵?!” 当世有这么一号人物?亦或者是某个老东西易容假扮?九翼龙女神念扫动,却没有发现楚望舒有易容的痕迹,她很快放弃了,这种变化之术,不是神念所能窥探出来的,只能活捉后利用搜魂大法拷问。搜魂大法有诸多限制,必须是元神强过对方才能施展,且释放目标必须达到真人境,真人境以下,元神会在搜魂大法的力量下崩溃,这也是她没有对澹台家的人使用这门法术的原因。 战场中人影交错,兵刃的锋芒纵横,她麾下的黑袍人正在围剿那个男人。他傲立中央,右手离火刀大开大合,炽烈的高温让地宫温度升高。左手玄水剑刁钻古怪,或挑或挡,磕开兵刃。双方激战数百回合,竟是没人能近他身。在九翼龙女眼中,火属灵力和水属灵气达到某种平衡,相互交融,各有分工。玄水剑的吸力和斥力极其强大,影响到了她手下高手们的身法,就像一个旋转的太极,挡住了攻击。 而在楚浮玉眼中,就是另外一番光景,她看到的是楚望舒身陷重围,时而有兵刃擦着他掠过,险象环生。她双手紧紧绞扭在一起,恨不得扑过去帮他,可九翼龙女在旁观战,又让她不敢擅自行动,急的香汗淋漓。 早知道在路上就该把百宝囊偷偷扔掉,可她心里不愿承认的小心思,却让她没有放手。时隔多年,好不容易与他相逢,真的就这样分离?相忘江湖? 十几名黑衣人结成阵势,彼此呼应,一步步将水火神兵的气场压制,三丈、两丈、一丈、六尺...... “轰!” 水火神兵轰然破碎,火焰和黑光溃散,化作一大片流光。论真气而言,他只是练气八重天,虽然混沌体不可以常理度之,虽然他的真气浑厚已经超越小真境,但面对群敌围攻,其中甚至有一位真人境,不敌是正常的。 铜刺刺向他的心口,短刀斩向喉咙,九齿铜环罩向他的脑袋,铜剑刺他裆部...... 楚浮玉花容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惊呼道:“望舒......” 但下一幕峰回路转,诸多武器或砍或刺或撞在楚望舒身上,爆开一团团刺眼光晕,以及杂乱的锐响。 他任由兵刃加身,巍然不动,毫发无损。 这是无垢道体...... 九翼龙女瞳孔一缩。 当是时,楚望舒仰天长啸,声浪激荡如雷鸣。无垢道体有激必应,达到第六层之后,已经不单纯的肉身坚固,身体每一寸细胞都蕴含磅礴力量,收到外界压制打击后,这股力量会进行反噬,这就是第六重无垢道体的“有激必应”! 一股半透明的气劲从他身体里宣泄而出,呈涟漪横扫,十几名黑衣人吐着震飞,兵刃纷乱抛飞。 楚浮玉妙目绽放异彩,这是楚望舒?这是她那个三弟?原来时隔多年,不止她变了,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鱼肉的庶子,她看上的男人,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第两百二十九章 形同陌路(第一更) “一群没用的东西。” 九翼龙女冷哼一声,翩然跃起,身在半空,袖中冲出九柄月牙短刀,首尾相连,相互激撞,半空中银光怒爆,空气中响起刺耳的啸声。 楚望舒霍然抬头,嘴角冷笑:“神帝剑谱第三式,龙吟九霄。我也会!” 身下大地骤然坍陷,他一头撞向月牙短刀,握紧拳头,刺耳的啸声再次响起,他整个人仿佛一柄锋芒毕露的剑。 恐怖的音爆在地宫中炸响,窟顶迸裂,夜明珠和石块纷纷掉落,冲击波像狂潮般撞击四壁。 楚浮玉眼前一花,看见十几名黑衣人像浮萍般撞向石壁,碎石射在她胸口,大腿,手臂,绽开一朵朵血花。狂猛的气浪推着她的胸口往石壁上撞去。 这时,她腰上一紧,被人抱住,耳边是熟悉的声音:“跟我走!” 湛蓝色的夜空中高悬着一弯明月,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四周星辰寥落,寂寞地闪烁着。 群山绵延,松柏林海郁郁葱葱,在寒风中呼啸如浪。 流沙河波涛汹涌,浊浪千重,在月光下奔腾。 “轰!”水柱炸开,浪花喷涌,一道人影破空而出,直冲夜空。 他面孔俊朗,略带些许粗犷,身穿锦衣,腋下夹着一名白裙女子,秋波流转,楚楚动人。赫然是楚望舒与楚浮玉两人。 楚望舒冲出流沙河后,喷出一口鲜血,强行施展自残法术,周身鼓舞起澎湃的气浪,把他像炮弹一样推了出去。准瞬间消失在重峦叠嶂的群山之间。 数息后,九翼龙女当先破浪而出,凝立半空,蹙眉眺望。 紧接着十几道人影接连冲出流沙河,摇摇晃晃在虚空中稳固身形,凌空拜倒:“属下无能!” 龙翼龙女置若罔闻,低声自语:“望舒?” 楚望舒夹着楚浮玉朝西北方向飞遁,途中先折向东北方,再折转北方,复而西方,如此飞了近三百里,仍然不敢在山峰降落,摇摇晃晃栽入一座山谷。 “放开我!” 楚浮玉一落地,一声娇叱,挥掌就拍在楚望舒胸口。 楚望舒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断线纸鸢似的飞出老远。 “望舒......”楚浮玉花容失色,飞奔过去,又猛地刹住,冷冷的看着他:“你,你少装神弄鬼!” 楚望舒却觉得视线发黑,楚浮玉俏丽的身影模模糊糊,浑身剧痛如裂。他苦笑一声,想要说话,喷出口的不是声音,而是浓稠的鲜血。眼前一黑,顿时失去意识。 半睡半醒之间,只觉浑身如火如荼,剧痛入骨,像是在刀山火海中折磨着。 “望舒,望舒......”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畔温柔呼唤,遥远的好像来自前世。 脸上一凉,一滴、两滴......雨滴不断落在他滚烫的脸上。 下雨了吗? 楚望舒睫毛颤动,努力想睁开眼。却不料呼唤声戛然而止,雨也停了。 楚望舒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漂浮在无垠的云海里,面前有一个女子,温柔的凝视着他。朦朦胧胧的笑颜仿佛水波幻影,当他伸出手去触碰,她就消失了。 一阵锥心的恐惧笼罩他,他嘶哑着声音喊:“三姐,三姐......” “三姐在,三姐在!”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耳边再次响起温柔的声音,楚望舒心渐渐安定下来,再也没有做梦。 楚望舒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山洞里有股浓烈的腐臭味,鸟毛遍地,他吃力的撑起身子,扫了一圈,山洞并不大,应该是某种兄禽栖居的洞穴,洞口碧天如洗,洞穴应该是在悬崖上。 他没有找到楚浮玉的身影,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洞穴里。 楚望舒心里一沉,她终究是抛下我离开了。 洞口人影一闪,白裙飘飘的楚浮玉钻入洞穴,手上提着一只修理干净的野鸡,一条鳞片雪白的大鱼。 楚望舒大喜过望:“三姐!”话一出口,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这一咳,牵动肺腑,五脏六腑仿佛有刀子在扎。 楚浮玉皱了皱眉,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在洞口位置坐下来,挑了些禽鸟垒窝用的枯枝和松脂,以及一些干净的羽毛,升起一团篝火,烤起了野鸡和大鱼,很快,浓郁的肉香充斥洞穴,混杂着这里的腥臭味。野鸡白嫩的鸡皮变得松脆焦黄,油脂流淌,而大鱼外表也变得焦黑,鱼香四溢。 楚浮玉低着头,专心烤着野味,鬓角一缕秀发垂下,绝美的容颜始终淡漠。 楚望舒看着不远处的人儿,却感觉自己与她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心中泛起难言的滋味,有重逢的喜悦,对往事的愧疚,对她的思念,还有挥不去的酸楚......她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小姐,这些年肯定受了不少苦头吧。 “咕咕咕......”楚望舒肚子一阵叫唤,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想必时间不会短,而且身体又是最虚弱的时候,急需能量补充,被烤鸡和烤鱼香味一刺激,胃就疯狂抗议。 楚望舒苦笑道:“三姐,我饿了!” 楚浮玉柳眉一挑,嘴角冷笑,春葱似的纤指撕下一片鸡肉,小口小口吃起来,竟是完全无视楚望舒的话。 楚望舒向来能屈能伸,可怜巴巴的表情道:“三姐,当年是我不对,是我辜负了你,其实第二天我就后悔了,次日中午,我来山谷找接你去道门的时候,你已经不再了。” “道门?”楚浮玉一愣:“呦,楚公子都拜入道门了。恭喜恭喜。不过楚公子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前途无量,何必跟我一个妖女纠缠不清?” “不管你是人族也好,妖族也罢,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 楚浮玉噗嗤一声,冷笑道:“你是看我是个半妖,而非楚府血脉,才改变心意的吧。” 楚望舒哑口无言,无力反驳,她说的是事实。 见他沉默不语,楚浮玉秋波闪过凄苦失望,咯咯笑道:“三年前分别之后,你我就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干涉谁。”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真的忘了我。”楚望舒说。 楚浮玉叹了口气:“是,以前我确实对你情根深种,但那天你也骂醒了我,何必呢,天大地大,何愁找不到好男儿?我浑浑噩噩了一年多,前年清醒过来,跟着婴国主四处闯荡,也见识了不少强者,见了不少世面,早不是当初那个楚浮玉啦。” 楚望舒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破绽,可惜没有,他心中大痛,见她把目光望向洞外,做出不和他交谈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颤巍巍的手伸进百宝囊,掏出几粒疗伤的丹药,吞下,盘腿打坐。 可以让垂死的凡夫俗子焕发生机的道门珍品丹药,只是让他脸色稍稍好转了些,这就是生命层次的不同。当年他还在牧野城的时候,炼制出来的九光丹堪称外伤极品,搁在如今,嗑一百粒也无济于事。最伤脑筋的是九翼龙女植入他体内的驳杂剑气,扎根在他经脉丹田,时时摧残他的身体。 不驱逐出这些剑气,丹药的药力就没法起作用。 九翼龙女不愧是半步人仙,非相柳妖尊可以比拟,而他也不像丹鹤峰时可以源源不断吸纳真气。 楚望舒做了些无用功,再看楚浮玉盘膝在洞口处,吐纳练气,他莫名的心安。只要你不走就好。很快,他有沉沉睡去。迷糊之中,感觉有冰凉的指尖撬开他的唇齿,将温热粘糊的流状食物送入他口中,下意识的大口吞咽,他睁开眼。 视野里,是楚浮玉娇艳动人的面孔,低着头,端着崭新的木碗,小心翼翼把肉羹送入他嘴中。 瞧见他醒来,立刻俏脸一沉,把他摔回松软的枯草上,冷冷道:“醒了就自己吃。” 楚望舒心说,我能假装没有醒来吗! 第两百三十章 三姐(第二更) 楚望舒双手捧着木碗,一点点咽下肉糜,满足的叹了口气,苍白的脸色恢复红润。 天色渐渐黑了,寒鸦掠过洞口,发出苍凉嘶哑的啼叫。久别重逢的姐弟俩一趟一坐,彼此相距两丈距离,泾渭分明。 楚望舒望着洞顶,目光空洞,轻声说:“我和你说过,道德伦理不是用来约束别人,而是约束自己。时至今日,我依然这么认为。” 楚浮玉倏然拽紧拳头。 “儒家人常说忠孝两难全,但我觉得情与理,亦难全。小时候看见楚长辞纳妾,我就问娘亲,什么是夫妻?娘说,夫妻就是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我就说娘我以后要娶三姐做妻子。娘亲摸着我的头笑了,她说喜欢一个人并非一定要成亲,世上有许多感情是在男女之情外,比如母子之情,父子之情,兄妹之情,姐弟之情。我就觉得,原来我对三姐是姐弟之情,那就不能娶三姐做妻子了。” “做姐弟也蛮好的,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玩,无忧无虑,只要每天能见到三姐,我就开心了。后来慢慢长大了,开始懂得亲情与爱情的区别,我就想,玲珑将来要嫁给我的,那么我对她就是爱情。其实还是没分清爱情和亲情的区别,我喜欢牵着玲珑的手,喜欢看她开心的笑容,喜欢和她在一起。相濡以沫,朝夕共处,我觉得那就是所谓的爱情。” 楚浮玉深深吸了一口气。 “十岁那年,我从嫡子变成庶子,大家都讨厌我,看不起我,楚望生几个兄弟也常常找我麻烦,但我不怕他们,我咬着牙关跟他们死打。可为什么三姐也不跟我玩了?就连和我说话也客气起来,我认为她和我生疏了,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赌气,在她面前,索性装出冷漠孤傲的样子,不理不睬。” “直到有一年,我看见她和楚望楼有说有笑,看见那畜生握着三姐的手不放,三姐曲意逢迎,我的心像是被尖刀扎了一下,那一刻,我才鲜明的认识到,我不允许任何男人碰她,也不允许她与我之外的男人亲昵。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三姐了,不是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间的喜爱。我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变得暴躁敏感。偶尔在府上遇见她,我也装作对她视不见,但透过眼角,悄悄地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瞧着她和别人耳语微笑,我的心都像是要碎了。” “我越喜欢她,对她就越暴躁,越冷淡。她为了过的更好,可以曲意逢迎,可以强颜欢笑,可以与兄弟玩暧昧,我痛恨她,可我更喜欢她。那么我就要把自己变得更强,变成那个唯一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然后我要羞辱她,告诉她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到,她要为她的冷淡和疏远付出代价。可我对她总是狠不下心来,说完冷嘲热讽的话,心里就一阵后悔,一转头,就对她格外温柔。我感觉自己要疯了,她是我血脉相连的姐姐......” “那天她对我说,她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不顾什么道德伦理,不顾什么姐弟身份。我脑海中轰的一响,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愤怒,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可我知道我不答应她,这世界上最永恒的东西不是爱情,是与生俱来的血缘。我不能和自己的亲姐姐苟合,我会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我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我做梦都想娶她。我当时矛盾的就像得了精神分裂,但最后理智战胜了私欲,我不能毁了她,她该有更好的未来、正确的爱情。” “我发了疯似的斥责她,大喊大叫,说着恶毒的话,看着她泪如雨下,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碎成了无数片。” “那天我与楚府决裂,杀了楚望楼,拖着重伤的身躯,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带她走!可命运终究是命运,我扑了个空,我们俩的命运在那天晚上之后,向着截然不同的轨迹行走。分离是常态,但我知道我会失去什么。” “娘亲后来问我,为什么一直闷闷不乐。我告诉她,我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我害怕她对我失望,害怕她知道我爱上了三姐......” 楚望舒瞳孔渐渐失去焦距,声音也低落下来,他又睡着了。 洞外夜色沉沉,寒风擦着洞壁发出尖锐的啸声。 楚浮玉抱着膝盖,把自己的头藏进腿弯里,双肩颤抖。 翌日清晨,楚望舒尚在沉睡,就被楚浮玉刁钻的一脚踢醒,疼的痛入骨髓。 睁开眼,又无奈又生气的瞪着她。 “臭小子,做什么美梦?上路了!” 上路? 楚望舒想问,我们去哪!但见她怏怏不乐的模样,知道问了也是自找不快。倒是想起了昨晚的梦,梦到瑶池宴上水玲珑苏醒,和他在月光下相拥,许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还有在昆仑与李妙真重逢,执手相看,他一遍遍呼喊着她们的名字...... 楚浮玉脸色越发阴沉,冷冰冰的不和他说话,默默的抖开百宝囊把他塞进去。百宝囊里有各种各样的藏品,坚硬的很,楚望舒一头磕上去,脑袋发晕,浑身疼痛。 楚浮玉把百宝囊系在腰间,跃出洞口,凭着风扶摇直上,白裙猎猎翻飞,如花似玉的娇美容颜,仿佛凭虚御风的仙子。 虽然身处百宝囊,楚望舒亦可判断她往北飞行,太阳温吞,天高地阔,寒冷冷冽入骨,楚望舒没有真气护体,冻的瑟瑟发抖,牙关打颤。心底戚戚然,她终究是不肯原谅我。 如此御风三个时辰,楚浮玉力竭,落地缓行,随手打了几只寒禽充饥,篝火熊熊,脂香四溢,楚望舒悬挂在她腰间,嗅着隐隐约约的香味,饥肠辘辘。 “三姐,三姐!” 楚浮玉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美美的吃了一顿,靠着一株大树假寐。 楚望舒心中又失落又伤感,心想你当真如此绝情吗!但转念一想,自己当日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的苦苦哀求,她的伤心痛苦,她的矜持尊严,全被他仍在地上狠狠踩碎。 楚望舒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然被一阵寒风吹醒,睁开眼,头顶夜空碧蓝如洗,星辰寥落,狂风吹着雪沫纷纷扬扬。他下意识坐起身,疼的闷哼一声,发现自己躺在冰天雪地里,远处是高耸连绵的雪峰,身下是辽阔的雪原,而他赤身裸体,片缕不着。楚浮玉蹲在他身边,一手握着瓷瓶,把褐色浓稠的液体倒在他身上,一手在他身上游走,将液体涂抹均匀。 楚望舒抽了抽鼻翼,闻到一股淡淡的腥甜,笑道:“三姐,这是什么?” 楚浮玉不答,专心致志涂抹。 “有些像蜂蜜,你这是要把我乳猪烤吗?” 楚浮玉冷哼一声:“像你这种没心肝的小贼,从皮臭到骨子里,谁爱吃?” 楚望舒柔声道:“就算你想吃我血肉,啖我心肝,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楚浮玉脸上涌起淡淡红霞,眼波愈发凄苦,柔声道:“望舒,你当年若是愿意对我说这般情话,我就恨不得把自己掏心掏肺的送给你。” 她起手拍拍手,长出一口气:“大功告成!”眼波流转,极快的瞥了眼他两腿之间的某处,脸蛋酡红,慌忙扭头。 楚浮玉朝着退了几步,指尖弹动,隔空封住他的穴位,咯咯笑道:“臭小子,你要是还能活下去,三姐再和你说说心里话。” 她到底想干什么! 楚望舒见她远远退开,心中疑惑。 这时,他听见了细密的爬动声。那声音积少成多,越来越密集。似乎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的向他逼近。 头上一痒,有东西顺着他的头发爬到脸上,楚望舒眼珠子滚动,看清了那个东西,是一只巴掌大的雪白蜘蛛,浑身长着白色细毛,腹部圆滚滚,八条长腿,密集的单眼好似一颗颗血红宝石,它和楚望舒对视了片刻,愣头愣脑的往下爬动,这时楚望舒感觉心口一痛。 西域冰蛛! 楚望舒心中大凛,西域冰蛛生长在西域冰原,不能吐丝,剧毒,群居,喜食蜂蜜,鲜血,能吞噬真气......楚望舒也是炼丹大家,对九州异兽毒虫了如指掌,脑海中立刻浮现关于西域冰蛛的习性和资料。这种蜘蛛成群结队觅食,它们的进食很奇怪,不吞噬血肉,只爱吸血,被他们捕捉的猎物,往往会变成干尸。同时还能吞噬真气,凡是被它们缠上的修士,丹田、穴位、奇经八脉都会被咬破,任你修为再高也无济于事。 缺点是怕火,只要有同伴在旁烧一把火,就能驱走。 楚望舒灵光一闪,知道楚浮玉的目的。下一刻,身体剧痛袭来,雪白的冰原上,一群群蜘蛛爬动,在雪地上留下密集的足印,它们嗅到了蜂蜜和血腥味道,蜂拥而上,顷刻间把楚望舒覆盖,只留下一张脸,他脸上没有涂抹蜂蜜。 楚望舒痛的嘶声怒吼,面色红紫,继而惨白,汗水涔涔滚落,什么样的痛苦能比的上千刀万剐? 西域冰蛛锋利的口器在他身上破开一个个伤口,血肉翻卷,注入毒素,绝对不是麻痹神经之类的毒素,而是能让猎物短时间内死亡的剧毒。 一只冰蛛忽然爆开,浓绿猩红的浆液迸射,继而第二只,第三只......但更多的蜘蛛前仆后继,仿佛嗅到了极品美味。 楚望舒浑身血肉模糊,体无完肤,腹部甚至可见脏器,有些地方的血肉被剧毒腐蚀,发出恶臭。他感觉自己是一块美味的食物,正被一点点吞食。 前世今生,他受过的磨难不少,冰蛛噬体绝对可以排前三。 “楚浮玉,你当真如此恨我?” “你非要这么折磨我才痛快......楚浮玉,你这个贱人。” “老子瞎了眼才对你念念不忘......啊啊啊!” “杀了我,杀了我,我受不了了......” “楚浮玉,楚浮玉......” 痛苦侵蚀着他的理智,他嘴里喊着没有逻辑的话,碧蓝的夜空扭曲,狂笑声穿越二十年的时间传到他耳里: “混沌体,古今唯一的混沌体。” “叫吧,叫吧,这是大世拉开序幕前的欢呼,我会踏着你的尸骨走向巅峰。” “五行神丹,只要我练成五行神丹,神帝那老家伙也将被我踩在脚下。” “我将一统九州,踏入仙界,成为古往今来第三位成道者。” 那年,他被投入炼丹炉,身受烈火炙烤,血肉焦糊,看着自己一寸寸化为焦炭,痛苦的想要立刻死去。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回忆之一。那种叫天天不应的绝望,那种连死都做不到的恐惧。有谁尝试过把自己投入炼丹炉?楚望舒为了修炼无垢道体而将自己投身丹炉,但那时有玄功护体,完全不能比。 这个时候丹炉打开了,有人朝他伸出了手。 神帝来了,那个改变他人生的长者出现了。 见他剧痛如此,楚浮玉也脸色微微苍白,妙目中闪过心痛、惊慌、害怕......不停的柔声说:“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拔除了你体内的剑气,恢复肉身轻而易举。” 忽听有人笑道:“婴姑娘居然还好这口,啧啧,我看了都觉得疼。” 笑声阴冷之中夹杂着狂喜。 第两百三十一章 凌辱、心魔再生(第三更) 圆月皎皎,雪峰巍峨。 “谁!” 楚浮玉俏脸失色,猛然转身。楚望舒心底一沉,强忍剧痛,抬头看去,十几丈外的雪地上,站着一个肥肉宽大的身影,面容丑陋,挺着大肚腩,小眼睛精光爆闪,神色又贪婪又怨毒。 楚浮玉仿佛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饱满的胸脯,嗔道:“原来是撑天护法,吓死人家。”转头四顾,试探道:“龙女阁下呢?没随护法一起来?” 撑天护法嘿然道:“龙女娘娘日理万机,岂会为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子大动干戈?婴姑娘尽管放心。” 楚浮玉脸上顿时绽放笑容,柔声道:“瞧护法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好放心的。” 她面容妩媚,声音动人,白裙在风中飘舞,像是一朵娇媚绽放的雪莲花,看的撑天护法一阵心摇神曳。 楚望舒危机感大作,也顾不得彻骨剧痛了,眼下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身边有楚浮玉他可以容忍,这是他挚爱的女子。可撑天护法绝对不会留他活路。他身体剑气未消,不能运气,又被西域冰蛛啃噬,身体情况很糟糕,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唯有寄希望于楚浮玉,期盼她尽量拖住这头死肥猪,一旦冰蛛吸尽他体内的剑气,就是他反击的时候。 撑天护法瞥了眼楚望舒,咦了一声:“这小子怎么会落在婴姑娘手上?” 楚浮玉笑道:“龙女娘娘手段超群,修为盖世,这小子已然强弩之末,被我轻易制服。正要带去龙女面前请功呢。” 撑天护法往前走来,哈哈笑道:“这就奇怪了,小兔崽子逃就逃吧,为什么还要捎上婴姑娘?莫非你二人有旧?” “谁认得他呀。”楚浮玉有意无意挡在楚望舒面前,撅着嘴,“一瞧就是贪婪好色的无耻之徒,见色起意呗。” 话里话外,似有所指。 “既然如此,婴姑娘快快让开,本护法一棍打杀了这小子,带着他的尸体回去复命。”撑天护法手腕一翻,碧光闪烁,多了一根碗口粗的铜棍。 “这可不行。”楚浮玉微微变色,旋即恢复如初,娇嗔道:“哪有你这么抢功的,这小子可是我的俘虏。” “原来是俘虏,”撑天护法冷笑道:“本护法鼻子灵敏,一路嗅着婴姑娘的味道寻来,看见婴姑娘辗转千里,对这小子关怀备至,连深夜也紧紧搂着他睡觉,更带他来千里之外的雪峰,寻冰蛛吸摄剑气,啧啧,这俘虏当真艳福不浅呐。” 楚浮玉嫣然道:“原来护法是嫉妒这小子,既然如此,你也乖乖做我俘虏好了。” 撑天护法眼中垂涎之意不加掩饰,嘿然道:“婴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私通外敌,险些破坏龙女娘娘的大计,这事儿传出去,就算婴国主也不会放过你。” “撑天护法空口白牙,你觉得婴国主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楚浮玉淡淡道。 撑天护法笑道:“也是,婴姑娘身怀青眼血脉,至关重要,婴国主岂会轻信与我。这件事本护法就不提了,不过这小子......”铜棍倏然射出,直奔楚望舒面门而去:“就让本护法代劳,取他狗命。” “你敢!”楚浮玉花容失色,横身挡在楚望舒身前,手决翻飞,猛地推出一股气浪,撞上铜棍。 “轰!” 雪沫纷扬。 铜棍抛飞出去,楚浮玉胸口如撞,踉跄后退,脸色微微一白。 撑天护法伸手接过铜棍,一脸如果如此的模样。大笑道:“小狐狸,咱们不妨摊开了说吧,这小子是死是活我不管,本护法千里追踪也不是为了他。自从当日见到婴姑娘,本护法就魂不守舍,日夜思念,做梦都想一亲姑娘芳泽。天可怜见,今日叫我逮住了机会。你若不想这小子死,就乖乖脱光衣服让我玩个痛快。当然,你要走,我也不留你,至于这小子嘛,流沙河底,断臂之仇,不能不报。” “原来是这事儿,护法早说吗。”楚浮玉扬起脸蛋,水汪汪的眸子勾魂摄魄望着撑天护法,柔声道:“阴阳交合,男女欢好,本就是大道天理,若不是婴国主要求人家保着处子元阴,早就恨不得破身了。” 楚望舒牙关紧咬,目眦欲裂。 撑天护法脑中轰然一响,口干舌燥,热血沸腾,连忙甩了甩脑袋,把绮念驱逐,喘息道:“青丘狐狸的媚术果然不同凡响,险些着了你的道。小狐狸,我知道擅使蛊术,自己把衣服脱了,然后蒙住眼睛。” “那咱们可说好了。这小子无足轻重,护法可不能背信弃义,人家任你摆布就是,权当被猪拱了一次。”楚浮玉纤手一拉白色裙带,衣襟登时被风吹来,露出精巧的锁骨,白皙的脖颈,以及胸前一抹白腻。 楚望舒狂怒,嘴角咬出鲜血,死死瞪着楚浮玉,声嘶力竭的咆哮:“不,不要!” 白衣白裙从她身体滑落,上身只穿了一件葱绿色肚兜,浑圆的香肩和雪白的藕臂裸露在寒风中。身下只剩一条及膝的亵裤,白嫩嫩的小腿,穿着一双粉色绣鞋。 寒风吹拂,肚兜翻飞,春光妙处若隐若现,玉体玲珑,浮凸有致,活色生香。 楚望舒怒不可遏,只觉一股杀机从心底升起,直冲大脑。喉咙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楚浮玉翩然回首,眼波凄楚的凝视楚望舒,双颊酡红,瞬间苍白,扭过头去。 她将裙带蒙住眼睛,双手绕后,解开肚兜的系带,褪去亵裤,那葱绿色的肚兜抛入风里,倏地飘远了。 楚浮玉一丝不挂的站在雪原上,月光皎皎,肌肤泛着一层淡淡晶莹光泽,泼墨似的青丝随风飘舞,撑天护法瞠目结舌,喉结滚动,吞咽涎液,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浮玉的玲珑身躯,雪腻纤长的脖颈往下,浑圆骨感的双肩,精美的锁骨,挺翘高耸的雪丘,盈盈一握的腰肢,平坦结实的小腹,修长曼妙的双腿......指尖疾弹,封住楚浮玉周身几处大穴。楚浮玉闷哼几声,俏脸煞白如纸。 “果然是人间绝色,果然是人间绝色......能和婴姑娘一夜缠绵,神仙也不做了。”撑天护法大步朝她走去。 楚望舒双眼赤红,脸庞扭曲,宛如疯魔,他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那样嘶吼着:“狗贼,狗贼!你敢碰她,我要你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撑天护法没有搭理他,美人在侧,色欲攻心,肥厚的双掌毫不客气攀上楚浮玉挺拔的雪丘,用力揉捏,让那弹性饱满的峰峦在掌心中不断变形,楚浮玉红唇中飘出呻吟,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却更加激起了撑天护法淫邪暴虐的欲念。 “不不不......你别碰她,别碰她!!”楚望舒双眼热泪滚滚,继而涌出血泪。 撑天护法仰天长笑,又畅快又得意,语气森然:“小子,看好了,看我怎么玩弄她。” 奇耻大辱! 楚望舒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愤怒,远超平生任何一次,你喜欢的女人,你挚爱的女人,为了保护你而甘愿受人凌辱,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玷污,可你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到...... 心痛如刀绞,恨不得把自己,连带着这个世界撕碎。 楚望舒双眼泛起死灰般的寂然,夜空淡去,雪峰淡去,一片黑暗,那双久违的瞳孔占据了整个世界,邪恶而冷漠的看着他:“交换吗?” 时隔多年,心魔又来了。 它从未消散,压抑在心底,又等到了契机。 楚望舒咬牙切齿:“交换!” 第两百三十二章 双修(第一更) 撑天护法狂笑不止,他喜欢听到楚望舒痛苦的咆哮,这能满足他变态的欲望。为接下来的销魂快活添砖加瓦。他身躯无声发力,撑裂衣衫,露出黝黑肥硕的身躯,胯下淫根高高昂起,狰狞丑陋,青筋暴凸。 撑天护法挺了挺胯下,大笑道:“小子,我会让你看清每一个细节,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楚望舒安静了,“怎么不叫了。” 侧头看去,楚望舒瞳孔是死寂的灰白,微微张着嘴,身体在剧烈的痉挛,像个得了疯癫狂的病人。嘴里无意识的发出“赫赫”之声。 走火入魔了? 撑天护法撇撇嘴,这小子忒不经挑逗。 “望舒,望舒!”楚浮玉察觉到了异样,焦急的直呼楚望舒的名字。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撑天护法一手扶着自己的胯下,就要把楚浮玉推到,可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嘶嘶声,心中一凛,只见那些密集的西域雪蛛不知为何仓惶逃窜,惊慌的从那小子身上逃开,相互推撞,相互踩踏,好似世界末日。 不对劲......丰富的作战经验让撑天护法警惕起来,欲念顿消,探手一招,把那根被他插在雪地里的铜棍召唤在手上。 楚望舒双眼骤然爆射出两道白光,气冲斗府,“砰!”身下雪沫炸开,推的身体站起。 撑天护法第一时间出手,先发制人,铜棍在半空一荡,直劈而下,空气中啸声尖锐。铜棍敲在楚望舒头上,劲力透过他的身体传导在地下,积雪齐齐炸涌,雪沫纷扬。楚望舒脑袋血流如注,染红了俊俏的脸庞,双眼如同野兽,死死瞪着撑天护法。 楚浮玉周身穴位被封印,眼睛也被蒙住,焦急的五内俱焚,不惜以自残法术强行冲击穴位。 撑天护法真人境的修为,这毕集全力的一棍,同为三大护法之一的破天护法硬吃这一棍,也得重伤,还打死一个垂死的小子?他笑容刚才嘴角荡起,就听见那小子冷漠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刻骨的怨恨:“蝼蚁,我要生吃了你。” 他抬起血肉模糊、可见森然白骨的手臂,握住了头上的铜棍,也不见他如何发力,铜棍竟然从中间碎裂,青铜碎片坠在雪地上,也仿佛坠在撑天护法心里。 撑天护法心头大骇,又回忆起了流沙河底被一拳打废右臂的恐惧,心中无数念头闪过......他明明经脉尽断,身受重伤;他明明体内被植入龙女娘娘的剑气,需要靠冰蛛拔除,他明明...... 惊骇、恐惧、茫然......诸多情绪在心中翻滚。眼前一花,面目狰狞的少年横跨数米距离,出现在他面前,那只硬生生掰断他神兵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楚望舒瞳孔中血光一闪,张开嘴,咬在撑天护法的脖颈上,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沿着黝黑肥硕的身体流淌。与此同时,五色光轮浮现。 撑天护法凄厉惨叫,丑陋的脸庞在五色光芒中扭曲,小眼睛仿佛要瞪出眼眶。他发出非人的嚎叫声。 一道道青光顺着他的经脉涌向脖颈伤口,汇入五色气旋。撑天护法发出一声濒死的嘶吼后,身躯猛地干瘪下去,大肚腩消失,四肢血肉消融,脸颊凹陷,皮肤贴紧脸骨,眼珠子从眼眶中脱落。几息之后,这座肉山硬生生吸成了干尸。 当是时,楚浮玉几处穴位弹出一股股气劲,强行冲开封印,她踉跄几步,勉强站定,顾不得抹去嘴角的鲜血,“望舒......” 她忽然愣住了,圆月之下,雪原之上,浑身浴血的少年拎着一具干尸,披头散发,对着天空发出愤怒的咆哮。 楚浮玉心中没来由的涌起惧意,怯生生道:“望舒?” 陌生少年徒然回头,眸子里血光大炽。楚浮玉心里害怕,又是退了一步。但觉脖子一紧,被他扼住喉咙,高高扬起。 “望......望舒......楚望舒?”楚浮玉双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呼吸窒堵,脚下悬空,羊脂白玉似的玲珑玉足无意识扭动。 “你是我的女人,谁都不能碰,谁都不行!”他脸色狰狞,语气癫狂,可眼睛里那么多那么多的悲伤涌出来,像海潮。 楚浮玉被掐的喘不过气来,俏脸涨红,悲喜交织的凝望着他,眼波里泪光闪闪,凄楚又甜蜜。心中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能死在他手上,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楚望舒恨恨瞪着她半晌,眼皮一翻,力竭昏迷。 雪峰,山洞! 四周洞壁森森,黑影憧憧。 洞外夜色凄迷,大雪纷扬,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寒彻入骨。 楚浮玉与楚望舒赤条条相对,四掌互抵,真气绵绵输入。两人身边倾倒着许多瓶瓶罐罐。 楚望舒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楚浮玉亦是脸色发白,额头、鼻尖沁出汗珠。她眼圈红肿,脸上泪痕未干,显然是刚刚哭过。 片刻后,楚浮玉收回双掌,揽臂将歪倒的楚望舒抱在怀里,泪水涟涟。 半个时辰了,楚望舒依然昏迷不醒,百宝囊里的丹药该吃的吃了,修复身躯重塑经脉的蛊虫也用了,可楚望舒伤势一点都没见好,反而愈发愈重,呼吸似有若无,心脉薄弱,呈现油尽灯枯的趋势。 楚望舒体内植入九翼龙女剑气,强使自残法术脱身,本就重伤在身,又以伤治伤的方式唤来西域冰蛛,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奈何被撑天护法打断,他若有一丝一毫经得起折腾的可能,楚浮玉也不会甘愿献身。最后更是不知用了何种秘法爆发,击杀撑天护法,同时也彻底将自身逼入深渊。 楚浮玉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她这两年凭借血神蛊带来的优势,激发青眼血脉,又有青丘国提供灵丹灵药,修为虽臻至小真,仍然束手无策。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她知道自己将失去这个男人,更后悔之前对他态度冷漠,冷眼相加,其实从她意识苏醒之后,曾经去过牧野城找他,然而风景旧曾谙,却已物是人非。楚望舒早与楚府决裂,拜入道门,一去不复返。 这两年来,她四面八方打听楚望舒的消息,却没有收获,只知道当年确实有一个名叫楚望舒的天才拜入道门,可妖族攻山一役后,这个人就再也没有消息。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少不了又是一阵默默垂泪。 直到那晚在澹台府重逢,楚浮玉惊喜交集,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但又想起郎心如铁,想起他当年的绝情,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担惊受怕,苦难折磨,怎么也无法原谅他。 爱之深,恨之切。 可他现在要死了,楚浮玉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和心爱男子怄气的女人是最愚蠢的。 与他相比,清白的身子又算什么? 楚浮玉泪如雨下,脑海中忽然有一道闪电划过,想起青丘有一篇续命法术:嫁衣神功!需得一位真元充沛的处子,以自身元阴为祭,与伤者水乳交融,通过双修练人体大丹,三天三夜,丹成之日,便可续命还阳。 楚浮玉惊喜坏了,心说自己这些年没白看双修采补的秘籍。 “望舒,三姐不会让你死的,不会让你死的。”楚浮玉又悲又喜,伸手慌乱抹去泪水,把楚望舒平躺下,盈盈秋波瞟了眼他胯下,脸蛋酡红如醉。贝齿轻咬唇瓣,小手颤抖着握住他的命根子,几番折腾,才让它昂然挺立。 她跨坐在楚望舒身上,一手撑在他腹部,一手扶住狰狞龙头,闭上眼睛,缓缓坐下。 “啊!”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楚浮玉眼角闪着泪花,顾不上疼痛,运转嫁衣神功,将自身元阴渡入楚望舒体。 第两百三十三章 身世(第二更) 浑浑噩噩中,灵魂像是漂浮在无垠的虚空,没有四方天地,没有时光流逝,就像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 一阵细碎的娇喘声传入耳畔,他意识渐渐回归,视线模糊,看见一个素白的身体在自己身上起伏,身体有股暖流在游走,说不出的舒服。 短暂的清醒后,很快又陷入昏迷,途中昏昏睡睡几次,都看见那素白的娇躯在自己身上起伏,娇喘声柔媚沙哑,有着难言的磁性。 楚望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亮光从洞外照进来,他眯了眯眼睛,侧头看去,蓝天如洗,积雪下露出黝黑的岩石。 我这是在哪儿? 他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听见一声慵懒的呢喃,这才惊觉怀里睡着一个人儿,头枕在他的胸膛,一条雪白藕臂抱着他的腰,修长白嫩的大腿横在他小腹。 “三姐!”他轻轻推了推楚浮玉。 楚浮玉嗯嗯啊啊了几声,披头散发,粉润的嘴唇撅着,脑袋一缩,继续酣睡。这时楚望舒感觉怀里的人儿,身躯猛地绷紧,下一刻从他身上弹起,惺忪的睡眼困意瞬间褪尽,又惊又喜的看着他。妙目盈盈,睫毛一颤,泪水啪嗒啪嗒滴落。 楚望舒抬起手,尽管感觉身体疼痛,仍然温柔的擦拭她的泪痕,柔声道:“我还活着。” 楚浮玉“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他身上,高耸的雪丘在他胸前挤压出诱人的弧度,搂着楚望舒的脖子,哭的撕心裂肺:“望舒,望舒,望舒......” “三姐错了,三姐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你不要死,不要死.....呜呜呜......” 楚望舒紧紧抱着她,任凭她发泄情绪,女人果然是水做的,温热的泪水在他脖子上流淌。又酥又痒。 楚望舒低声叹道:“你恨我是应该,本就是我对不住你,好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辜负你了。” 楚浮玉抬起泪痕交织的俏脸,温柔款款的凝视:“我早不恨你啦,我要恨我,又,又怎么会把清白之身给你......”说到这里,霞飞双颊,娇艳诱人。 楚望舒心中一震,拥着她起身,果然看见身下石面上有些许黑褐色干涸血迹。他紧紧抱住楚浮玉,像是拥住一个绝世宝藏,颤声道:“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吗?” 楚浮玉嗔道:“你说呢。” “我想听你说。” 楚浮玉娇媚的脸上涌起一抹酡红,细若蚊吟:“嗯。” 楚望舒嗅着她淡淡的体香,心潮澎湃:“好姐姐,你也是我第一个女人。” 楚浮玉咯咯笑道:“臭小子,就知道说些好听的骗我。” 楚望舒摇头:“我说的是真的。” 楚浮玉娇躯一震,睁着那双秋波盈盈的丹凤眼,有些希冀有些忐忑:“真的?” “对天发誓。” 楚浮玉笑吟吟的咬了一口楚望舒的耳垂,温柔叹息:“臭小子,你可别骗我。你生的这般俊俏,喜欢你的女人想必不少,又怎么会在意我这个半妖姐姐,玲珑妹子呢?还有你昏迷时说着梦话,心心念念的那个李妙真呢?” 楚望舒心里一凛,心说我什么时候在梦里念李妙真的名字了,回想起来,他就有些心虚,确实有几次梦到李妙真,同时又恍悟,难怪她期间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反复。楚望舒虽然不算花丛老手,也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谈别的女人是作死的事情,干笑着岔开话题:“不说她们,你当我为何与楚府决裂?三年前玲珑受辱自尽,至今未曾醒来。” 楚浮玉眼珠子一转,笑吟吟道:“望舒,当年你负我在先,虽然我原谅你啦,可心底终究有刺。你答应姐姐一件事,你若答应,姐姐今后就一心一意待你,永不分离。” “你说。” “从今往后,断绝任何女人的情愫,包括玲珑。你只能爱我一个。” 她声音温柔,可楚望舒却觉得高空有几道神霄五雷砸下来,砸的他头晕眼花。 “你,你那晚可不是这么说......”楚望舒讷讷道,他无言以对,一个女人要求挚爱的男人心里只爱自己,这委实是天经地义的要求。 楚浮玉哼了一声,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当日碍于你我姐弟的身份,我别无选择,只求留在你的身边,不计较名分。可我并非楚府血脉,你我亦不是亲姐弟,既然如此,我何必委屈自己?跟别的女人分享郎君。” 楚望舒眼神飘忽,做顾而言他:“对了,你怎么会是狐族半妖?此事究竟有何隐秘?” 这话题转的太生硬......楚浮玉恨恨瞪了他半晌,看的他心里发虚,才说道:“那天你离开后,我辗转难眠,悲痛欲绝,感觉在你面前已经卑微的没有任何尊严。既然你这个负心汉不要我,我要何必死皮赖脸缠着你。天没亮,我就收拾了行李离开,可走着走着,却发现天大地大,竟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在深山里迷路了,也平静下来,四周都是野兽的叫声,吓死我了......” 说到这里,她眼泪又流了出来,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楚望舒搂着她纤细腰肢,不多不避,沉声道:“好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后来发现有巡山的士卒经过,我以为是楚府的士兵,来寻找失踪的楚望生,于是便躲进了灌木。可仍然被他们发现了,那群畜生见我长得漂亮,就想玷污我。” 楚望舒眼中杀机大作:“后来呢。” “我以为难逃羞辱,本想一死了之,这时婴宁出现了,她轻而易举的杀光了所有士卒,那妖女自然不是大发善心为了救我。她似乎受了伤,需要精血补充体力。杀光士卒后,她就开始吸我的血,我没有反抗的能力,任凭她咬破我的喉咙,吸食我的鲜血。当时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一点都不害怕,我深爱的男人对我弃之如敝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望舒心中大痛,紧紧抱着她。 “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我身体里的半妖血脉觉醒,竟然是狐族求而不得青眼血脉。婴宁如获至宝,便掳走我带回了青丘。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啦,意识一直模模糊糊,偶尔清醒时也是痛不欲生,青眼血脉一点点蚕食我的身体。我哭着求她们饶了我,杀了我,但没人搭理我。我曾经以为你是我人生中的英雄,在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你却没有出现。” “我真正清醒是在一年多前,那时候妖族攻山已经结束,东荒妖族死伤惨重,各部休养生息。青丘国主婴姬与我彻夜长谈,她说我是青眼血脉,将来解封远祖非我莫属,又说我天赋异禀,将来必定一飞冲天,许下重诺,又给了我缓解血神蛊的解药,恩威并施,此后的时间里为了防止我逃走,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后来她见我老实,言听计从,便彻底放心,不再限制我的自由。半年前,我迫不及待的回了牧野城,想去找你,然后暴打你一顿,已泄我心头之恨。可时过境迁,到了楚府我才直到,你早就不在那里了,当年你杀了楚望楼,大闹一场,整个牧野城都传的沸沸扬扬。第二年云氏就死了,其实她早就疯了,几日之内,两个儿子都被你杀了。她受不了刺激,疯癫了,再一次意外中跌入井中溺死。楚府后继无人,也随之没落。” “那天我找到娘亲,喝问她我的身世,她见到我后,浑身颤抖,抱着我哭了很久,最后说出了我的身世,我确实不是楚长辞的骨肉。” “我娘向来崇道,几十年前,在牧野成外十里的北郊,有一座规模不小的青羊观,观主据说是九老山的弟子,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我娘时常去那边敬香礼道,为家人祈福,有一年她入观礼道,在道观中一住就是半月,起初日子过的平平静静,可后来她发现每夜都睡不安稳,总觉得身边有人,迷迷糊糊想醒过来,却挣不开眼,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凌乱的床上,浑身赤裸,腰酸背痛,脖子、胸口、大腿,臀部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淤紫青痕。询问陪房丫鬟,丫鬟却一无所知,说晚上并没有听到奇怪的动静。一连数日,夜夜如此。” “我娘心里害怕,便提前结束祈愿,带着丫鬟仆人,匆匆回了府。没过多久,就有城中就流传着青羊观出现妖孽的消息,用妖法迷惑女香客,采阴补阳。其中还有许多城中显贵的女眷,惹来了城主率领高手围剿,将妖孽诛杀在道观中,后来道观就渐渐落魄。” 楚望舒心里一动,原来是这样,他曾经在娘亲那里推敲侧击过,当时以为晏姨娘与妖族男子私通,如今看来是这么回事。 第两百三十四章 缠绵(第三更) “回府后两个月,我娘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掐指算算,正是她住在青羊观这段时间怀上的。她知道自己怀上了妖怪的孽种,却难以启齿,便将偷偷隐瞒了下来,就连我的出身,也是假装失足跌倒,导致早产。她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谁都没有告诉。本以为可以瞒一辈子......” 楚浮玉说到这里,浑身颤抖,丹凤眼凄然的凝视楚望舒:“我是娘亲被妖孽玷污生下来的野种,望舒,你,你会不会嫌弃我?” 这个时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犹豫,否则就会让她心灵崩溃,楚望舒双手捧着三姐尖俏的瓜子脸,眼神专注,语气温柔:“我该庆幸才对,庆幸你不是楚家血脉,不是我亲姐,否则,你永远都是我渴望而不可得的女人。” 楚浮玉果然破涕为笑,深情款款,眼波柔媚,一声声柔情蜜语的呼唤:“望舒,望舒,望舒......” 楚望舒心头火热,命根子立刻抬头,坚硬滚烫,戳在楚浮玉小腹上,他的手顺着小腰往下滑,拖住楚浮玉圆滚滚的臀部,想把她抬起头放到饥渴难耐的命根子上。 楚浮玉花容失色,一手急忙捂住身下,另一只手推搡他的胸,可怜兮兮道:“不要......” 楚望舒疑惑的看着她,这时候还矜持这些? 楚浮玉羞红了脸,嗫嚅道:“都,都三天了......” 楚望舒立刻意会,她毕竟是处子之身,破身后连续三天双修疗伤,“受创”不浅,不堪鞭挞了。念头一转,楚望舒嘿嘿笑道:“那咱们换种方式。” 楚浮玉毕竟在狐狸窝里厮混了几年,丹凤眼一眯:“手吗?” 楚望舒摇摇头,眼神瞟向粉润的朱唇。 楚浮玉啐了一口:“脏死了。” 楚望舒略微失望,轻轻一笑,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宴姨娘这几年还好吗?” 楚浮玉点点头:“嗯,没了云氏刁难,日子自然更好,楚府随后日渐没落,但跟她却没什么关系。况且虎死不倒架,底蕴还在。我也不想带她走,她只是普通妇人,不可能跟着我浪迹天涯,青丘更加不是善地。” 楚望舒与她赤身相拥,一只手攀上她的胸脯,坚持不懈的挑逗,楚浮玉识破他的小心思,抱住胸,嗔了他一眼。楚望舒干笑道:“你的决定是对的,有机会我们回一趟牧野城。” 楚浮玉笑吟吟道:“还觉得不解恨,秋后算账?” “不是。”楚望舒摇摇头:“这些年在道门修身养性,没以前那样偏激了,其实想想,楚长辞虽然不是东西,可若不是他念着点往昔的情分,那几年我未必保得住玲珑。我虽然与楚府恩断义绝,两不相干,不过有几个兄弟还没清算,有几个兄弟却是可造之材。” 楚浮玉幽幽道:“到时候曾经的楚府七少爷和三小姐恋奸情热,乱轮苟合,让他们情何以堪。” “心里有阻碍?” “不。”楚浮玉舔了舔红唇,媚眼如丝:“特别刺激。” 楚望舒刚刚偃旗息鼓的命根子霍然抬头,枪出如龙,他嘴角抽搐,一巴掌抽在她弹性十足的臀部:“你这妖精。” 姐弟俩在洞穴里耳鬓厮磨,倾诉衷肠,楚望舒搂着楚浮玉,一边在她娇柔的身体上游走占便宜,一边说着这些年在道门的经过,从那天与她分别开始,一直将到妖族攻山。水玲珑受辱自尽,他与楚府决裂,跟着葛长青前往道门拜师,走通天之路,拜师丹鼎派,期间与李妙真相识,下山任务,得知她受制青丘狐族......事无巨细,一点一滴,都说了出来。 楚浮玉时而皱眉,时而恨恨,时而感动,凝视他的眼神温柔如水,时而又会气的拧他腰间软肉。 当说到妖族攻山,道门生死存亡,楚浮玉毫无立场的为他揪心起来,虽然知道他没什么闪失,依然心惊肉跳。 楚望舒说的很平静,望着洞窟顶,脸上不悲不喜,说到东竹在那场风波中香消玉殒,说到他在丹鹤峰大开杀戒,说到他一怒为红颜,闯入祖师祠堂,一剑击杀相柳......潜藏在心里的伤感又翻涌起来,岁月如梭,时光飞逝,他的人生中或许会与很多女子有交集,有的相亲相爱,携手终老。有的相忘江湖,成为彼此人生中的风景。但心中永远会有那个柔弱娴静的女孩一席之地。 楚浮玉忽然伸出手,抚平他眉头的皱痕。芳心涌起怜惜之意,原来这个男人经历了那么多,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可她都没有机会插足。不过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中不管喜怒哀乐,都将留下我的痕迹。 当楚望舒说到自己觉醒盘古真灵的时候,楚浮玉猛地坐起,幅度太大,胸脯一阵颤巍巍,乳波摇荡。 “盘古转世是你?真的是你?”楚浮玉失态的尖叫。 楚望舒把她重新按回怀里,嗯了一声,却是不愿多谈,对此讳莫如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楚浮玉喃喃。 “也许这就是命运,但我不认命,以后会想办法摆脱他。”楚望舒说。 “为什么。”楚浮玉不解。 楚望舒看了她一眼,神色似悲似喜,回忆起当年太乙真人的命理点评: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孑然一身,了却凡尘。 天人无忧,无忧天人。 两人从白天谈到深夜,圆月高悬,夜空澄澈,星辰明亮,楚望舒从楚浮玉口中得知了妖族近期的谋划,扶持九翼龙女推翻昆仑山,一统西域,为以后逐鹿九州打基础。九翼龙女野心勃勃,当然争夺西王母之外失败,一直贼心不死。这些年韬光养晦,暗中招兵买马,壮大实力。 澹台府几年后在流沙河底偶然间发现女娲遗留的地宫,秘而不宣,想私吞女娲宝藏,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走漏了风声,妖族可比澹台府识货,推算出那座地宫就是女娲的藏剑之地。里面封印着女娲当年的佩剑,号称太古第一神兵,排名在伏羲的八卦图之上。得到蛇剑,九翼龙女便有了与西王母角力的底气,更会震慑西域半妖,彰显她才是天命所归。 楚望舒对此嗤之以鼻,太古第一神兵,女娲佩剑,妖族岂会拱手让人?九翼龙女难逃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不过九翼龙女也不是善茬,狗咬狗罢了。他更关心的是神帝闭死关这件事,不飞升便轮回,神帝相当于提前退出九州舞台。方方面面的信息都在告诉他,神帝确实大限将至。 这让楚望舒万分惊恐,如果此事为真,那九州格局真的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走势也与前世截然不同。 “以后不必再回青丘了,留在我身边。”楚望舒摆弄着楚浮玉顺滑的长发,“我从婴宁口中拷问出了血神蛊的压制秘法,昏迷的这两年,如果道门有点良心的话,应该已经筹备好灵药,回到炼制成丹,可压制血神蛊一百载。” 楚浮玉脸色喜悦,忽然皱了皱鼻子,哼哼道:“一百年之后,我就是年老色衰的老太婆啦,你分分钟踹掉我找年轻貌美的姑娘。不用再为血神蛊费心了。” 楚望舒哈哈一笑:“呦,还挺有自知之明。” 楚浮玉咯咯一笑,翻身坐在他身上,一头青丝倾斜如瀑,容颜妖娆,眼波凝视,“好弟弟,你刚才说什么,三姐没听清。” 楚望舒正色道:“一百年之后,看我平定九州,威震四海,带三姐飞升成仙,区区血神蛊不足为虑。” “算你识相。”楚浮玉白了他一眼,欢喜的献上香吻。 夜凉如水,明月之下,雪峰巍峨,银装素裹,时而有雪鸠掠过,寻觅食物。楚浮玉披上薄纱,赤足走出洞穴,抬头望了眼明亮的月色,心情愉悦。 她走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玲珑的小脚白皙细腻,分不清是她映亮了雪,还是雪承托了她。 不远处的雪地上有两只雪狐奔跑玩闹,皮毛雪白,耳廓一动,乌溜溜的眼睛瞪着楚浮玉半晌,似是想起自己没见过这种生物,惊慌着逃开了。 楚浮玉嫣然一笑,明媚动人,朝西边走了半里路,终于找到一汪幽潭,像一块黑色的宝石镶嵌在洁白的雪地中,夜风吹皱潭水。楚浮玉褪去薄纱,展现出玲珑浮凸的胴体,探出小脚试了试水温,缓缓踏入水潭。 这几天都没顾着洗澡。 第两百三十五章 狐女(第一更) 万籁俱寂,夜风从头顶呼啸而过。身子泡在冰凉的潭水里,反而渐渐暖和起来。 楚浮玉把身子藏在水里,把青丝盘在头上,露出一个脑袋,潭水幽深,她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明眸善睐,嘴角噙笑,甜蜜的滋味像是要涌出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或许是对女子而言,世间最美好的事。 这一次,姐弟两人终于摆脱了束缚,解开了心结,抛弃了过往,真真正正的直面心意。 我是他第一个女人。 楚浮玉脸上忽然绽开笑颜,妖冶明艳,又有一丝丝纯真甜蜜。 这时,她听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猛地一转,看见楚望舒赤条条的朝自己游来。 “外面冷,你出来做什么。”楚浮玉嗔道。 “醒来一看,发现你不见了,生怕碰到了女色狼,骗色之后逃之夭夭。”楚望舒笑嘻嘻的搂住她的腰,手不老实的捏揉柔嫩又弹性的臀瓣。 “呸,你才是色狼。”楚浮玉顺势把头靠在楚望舒肩膀,两人依偎着泡在潭中。 楚浮玉感受着他的体温,夜色沉沉,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他们两个。 没有纷争,没有犹豫,没有分离,没有痛苦......岁月静好,白首相依。 时间请在这里凝固,让我们成为彼此的唯一! 楚浮玉情动,反手抱住他的腰,抬起螓首,痴痴望着他,却发现楚望舒剑眉微皱,遥远远山,心事重重。 “想什么呢?” “再想把你这个儿媳妇领回去见我娘:“娘,我把三姐娶回家了。”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楚望舒笑笑。 楚浮玉噗嗤一笑,轻轻拧了他一下,娇嗔道:“死样!”继而忧心忡忡的道:“姨娘会同意吗?我,我毕竟是你姐。” “我娘通情达理,会接受的,再不行你就现出妖身,保准她没话说......对了,三姐,我还没看过你的“真身”呢。” 楚浮玉道:“那你闭上眼睛。” 楚望舒嘀咕:“神神秘秘。”依言闭上眼。 不消多时,听见楚浮玉柔媚的嗓音:“好啦!” 皎皎月光之下,清洌潭水之中,绝色妖娆的狐女抱着胸,丹凤眼含羞带怯,盘起的青丝间,赫然多了一对毛茸茸的狐耳,两只耳朵在微风中一颤,有几分可爱。她的身后,拖曳着九条洁白的狐尾,在潭水中轻轻起伏。 世间绝色,莫过于此。 任何男人见到这种绝色妖娆的半妖女子,都会血脉贲张。 这就是楚浮玉的“真身”,她身体有一半人族血脉,故而无法化成白狐。妖族对这种半妖是不屑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混杂了妖族特征的美人,更让人垂涎欲滴。 楚浮玉嫣然一笑,梨窝浅浅,转身走到潭边,俯身趴在岩石上,撅起臀部,九条狐狸次第分开,她回头,脸蛋酡红,媚眼如丝,舔了舔唇瓣,柔声道:“好弟弟,姐姐想要......” 楚望舒觉得自己多年来的道心瞬间击溃,抵不住她风情万种的回眸一笑,更抵不住她轻飘飘的一句:“姐姐想要。” 冰冷的潭水中,春意泛起,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妖娆勾人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水潭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此后两天,干柴烈火的姐弟俩躲在洞中双修,狐妖一族天生媚骨,床上尤物,整日痴缠着楚望舒颠鸾倒凤,楚望舒伤势渐愈,楚浮玉破了处子身,但有楚望舒浑厚的精元灌溉,因祸得福,更上一层楼。 到了第三天,楚望舒总算恢复巅峰,这天,楚浮玉在他身下承受一次次冲击,乳波摇荡,媚眼如丝,白腻的双腿紧紧勾住楚望舒腰身,媚入骨子的呻吟随着他的冲击逐渐高亢。 猛然间,她感觉楚望舒眉心一股清气溢出,令人如沐春风,与此同时,他的冲击力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滚烫灼热的精华在她体内迸射。楚浮玉尖叫一声,双腿瑟瑟发抖,紧紧缠住他的腰。 两人大汗淋漓的相拥,楚浮玉好一会儿才从余韵中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春潮,丹凤眼瞟向在她脖颈间轻吻吸允的楚望舒,嫣然道:“突破了?” 楚望舒闷闷的“嗯”了一声。像个好奇心浓重的孩子,从脖颈一路往下摸索,含住雪丘上粉色蓓蕾后,就不动了,大口吮吸。 “别闹,说正事呢。”楚浮玉很享受高潮后的爱抚,搂着他的脑袋,“之后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吧。” 楚望舒抬起头,俊美的脸庞展颜一笑:“不是正如你愿吗,好姐姐,我们不如在这儿生个孩子再出去?” 楚浮玉叹了口气:“可你的心不在这里了,流沙河那边不知动向如何,瑶池宴一天天逼近,你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你那玲珑妹子吧。” “我总要救她的。”楚望舒低声说。 封号两年,他终于突破到小真境,小真境虽然是练气九重,却分三个阶段:醒神、辩神、运神!通俗的说,就是把练气练到巅峰,开始修炼元神了,醒神之后,修士六识大幅度提升,到了运神,就是运用神觉,根据元神强弱,能照见周边动向,一草一木尽在眼底。 “先去流沙河看看究竟,当日在地宫中,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楚望舒想了想,“如果蛇剑未出世,说不定我要插一手,如果尘埃已定,就算了。之后咱们就昆仑山,向西王母讨要三生石,救玲珑。” 楚浮玉风马牛不相及道:“玲珑做小我做大。” 楚望舒一窒,苦笑:“好好好。” 楚浮玉喜孜孜的亲了他一口。 他们日夜兼程,第二天清晨就赶到黑石城,这座距离藏剑之地最近的城市,城墙是西域风格浓重的石头地基黄土墙。城头旗幡冻的风吹不动,东方晨光微熹,城中人流如织。 楚望舒在一座酒楼点了满满一桌西域美食,这几天他和楚浮玉窝在洞中缠绵,期间只吃了两只雪雉,虽然对食物的需求日益减弱,但也没到餐风饮露的神仙境界。 楚浮玉细嚼慢咽,动筷不疾,在楚府培养出来的大小姐礼仪还没丢掉。楚望舒则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略带苦涩的西域果酒。 此时酒客不多,许多桌子都空着。并不嘈杂,因此酒客们的谈话声格外清晰。 “你们听说没,最近流沙河似乎有异宝出世。” “城外五十里,昨夜剑光冲霄,动静不小。” “异宝还没出世,估计还得过一两日。” “我得到确切消失,是女娲大神留下的地宫,里面藏着女娲遗物。” “还有人说是道祖宝藏呢,流言蜚语不足为信。” “我觉得是真的,前几日在大宛城,看见一批批蛇裔押解过来,说是要用它们的血解开女娲封印。” “似乎是九翼龙女娘娘发现的女娲宝藏,一次性能押解千余名蛇裔,看来是筹备很久了。” “有大热闹看了,昆仑宫也被惊动了,据说守山大神昆吾亲自来了。” “道门的人也来了,昨天我亲自看见道门的人路过此城,前往流沙河而去。” “唉,这两年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大事一个接一个。” “你们说那位盘古转世,会不会出现在瑶池宴?” 楚浮玉和楚望舒相视一眼,后者笑了笑:“我们还没来晚。” “昆仑山和道门都惊动了,九翼龙女计划落空,我们不必滩浑水啦。”楚浮玉眼睛一亮。 “未必!”楚望舒摇摇头:“没听他们说有妖族参与此事,蛇剑出世必有异象,瞒是瞒不住的,但如果是九翼龙女先发现的宝藏,昆仑宫和道门不见得会强取豪夺。毕竟龙女与妖族私下里勾结的事情一直保密的很好。不出所料,那一千蛇裔,肯定会说是从南疆各地掳掠来的。谁会想到妖族会将一千名蛇裔白白送给九翼龙女?倘若昆仑宫铁了心要夺蛇剑,那龙女估计就会当场翻脸,指不定还会跳出一两尊大妖。” 这时,忽听一声惊呼:“快看,快看,那是中州皇室的车辇。” 楚望舒心里一动,想起当年那位冰山美人返回中州时的话语:三年后瑶池宴,希望能与楚公子一决高下。 第两百三十六章 又见故人(第二更) 宽阔的城中主干道,一架朱红车辇缓缓驶来,豪华精美,拉车的六匹龙马神骏威武,前后各种三十名手持青铜长枪的覆甲骑兵、六十名佩刀步卒,车辇四周更有十余名骑乘龙马的儒生,浩浩荡荡百余人。 行人纷纷避让,驻足观望,指指点点的看热闹。 路过酒楼时,车辇的镂空窗推开,车内的人掀起黄绸窗帘,是个锦衣玉袍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温润如玉,气度不凡。他身边端坐一位宫装美人,眉目如画,清冷如冰。面无表情的朝外扫了几眼。忽地抬头,看向二楼雅间推开窗户朝外张望的楚望舒和楚浮玉两人。 楚浮玉容貌未变,但楚望舒是以儒生苏云的面貌示人。 双方短暂的目光交接之后,车辇驶过酒楼。车内的年轻男子放下窗帘,转头凝视身边绝代风华的女子,叹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黑石城,竟能偶遇如此绝色佳丽,青阳,当真是半点不输你。” 面容清冷的女子淡淡道:“红颜枯骨,刹那芳华,有何好留恋的。六哥将来登基称帝,天下美人予取予求。” 年轻男子朗声笑道:“妹子,你可真无趣。” 女子脸色始终冷冷清清,爱答不理。 年轻人自顾自道:“儒家人也说酒色财气迷失人心,唯正气长存,可他们不也一样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来鞭挞后人努力读书?可见颜如玉是很重要的。” “父皇后宫佳丽三千,我宫中也有不少漂亮女子,可就算把她们都栓在一起,也不及妹子你一半风采,由此可见刚才那位小娘子是何等不俗,你说我要不要派人打探打探她的底细?或者直接派遣侍卫杀进酒楼,把那小娘子五花大绑带回宫?” 女子嘴角一挑。 楚望舒眯着眼遥望车辇越行越远,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浮玉不动神色的关上窗,似笑非笑:“瞧傻啦?那女子姿容不凡,不是皇室公主,就是皇子妃。” 你醋劲可真大。 楚望舒心里嘀咕,伸臂揽住楚浮玉的小腰,低声一笑:“碰见熟人罢了。” “熟人?”楚浮玉眉梢一挑:“你认识那个男子?” “算认识吧,中州皇廷的太子,不过我说的不是他,是他身边那位。”楚望舒瞟见楚浮玉嘴角有一片油腻,应该是刚才吃东西沾上去的,低头允了一口,不正经的笑道:“好香好香,三姐,要不你用嘴喂我吧。” 换了其他女子受到这般调戏,肯定面红耳赤,娇羞低头,但楚浮玉不会,她本来就妩媚妖娆,敢爱敢恨,在青丘混了几年,更是深谙男女调情之道,媚眼如丝:“要不姐姐把菜搁胸上喂你吃?” 楚望舒虎躯一震:“如此甚好。” 楚浮玉嗔了他一眼:“那女子是谁?” “中州皇廷的公主,人皇十六女,封号姑射,闺名:姬青阳。” 楚望舒当然没有享受到楚浮玉胸口喂饭的滋味,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把她也一同吃了,但女子欢好之后,不沐浴,身子会很难受,这里是酒楼不是客栈,显然没有给她沐浴更衣的条件。 流沙河中剑气冲霄汉,普通人感受不深,只看到有剑气破空,但体会不到那股凌厉的威压。修为越深的人感知越明显。 出城之后,楚望舒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剧烈跳动,砰砰砰!一声强过一声。 这种驱使随着靠近流沙河愈发明显,最后连楚浮玉都听见了,三姐现在爱极了这个弟弟,蹙眉道:“望舒?” “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情绪莫名的激动,心跳不由我控制。”楚望舒无奈道。 “有东西在召唤你?不会是女娲蛇剑吧?你怎么会跟这种东西扯上联系。”楚浮玉眉头皱的更深。 楚望舒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头,笑眯眯道:“三姐皱眉的时候真好看,可我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 楚浮玉脸蛋一红,心里甜的要流出蜜来,嘴上“呸”了一声,嗔道:“越来越油嘴滑舌。” “别忘了易容,太招摇了。” 楚浮玉闻言点点头,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在脸上揉捏摩挲,片刻后,模样大变,一个姿容普通的女子。她翩然转身,裙裾飞扬,咯咯笑道:“怎样?” “青丘易容术,九州闻名,”楚望舒颔首,忽然失笑:“丑死了。” 楚浮玉一阵追打。 临近流沙河五里之外,聚集了许多好事者,倒不是说他们对宝藏有什么想法,异宝出世,在哪里都会惹来关注,看个热闹罢了。 再往前,磅礴的剑气能让练气巅峰也感觉到压力。这是一条分界线,五里之外,人头攒动,跨入五里内的范围,人数呈几何级数递减。 楚望舒毫无压力,只是感觉心跳愈发快了,身边的楚浮玉眉尖一蹙,额头隐隐有汗。 “很难受?”楚望舒握住她的柔荑,真气绵绵输入,替她抗下一部分威压。 楚浮玉缺氧似的深吸两口气,勉强笑道:“好多了。” 她虽然也是小真境,但根基太虚浮,三年前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全靠血神蛊推上去的修为,属于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 “呦,小娘子身体不适,就别勉强了,要不留下来跟我们玩耍玩耍?”一阵怪笑声传来。 两人身后几丈外,有一伙人,俱是身材粗壮高大的汉子,眼眶深邃,瞳孔浅绿色,典型的西域人相貌。这伙人修为最高是小真境,最低是也是练气初期,在西域不算弱了。但都有自知之明,没有再往前走,隔着五里之遥远远观望,凑热闹而已。因为地理原因以及半妖人族混居的原因,西域人粗犷豪放,风气彪悍,用楚望舒前世的话说,就是一群人族中的蛮子。 他们注意楚浮玉很久了,虽然这个女子姿色平平,架不住她身段实在太妖娆太丰满,胸前沉甸甸的风景就能让无数糙汉子流口水。此外还有纤细的小蛮腰,长裙也遮掩不住的挺翘臀部。女子有这身段,当得上“尤物”二字了,只有愣头青傻小子才看女人的脸,脸蛋顶个屁用,真刀真枪干上,才知道长腿大胸大屁股的妙处。 楚浮玉瞟了眼那群家伙,心里不喜,下意识提了一口真气要出手教训,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悬崖勒马,小心翼翼看了眼楚望舒,见他眯着眼远眺流沙河,悄悄松了口气。 “哎呦,小娘子害羞了,脸红了。” “脸蛋咋样,这双眼儿却诱人的很。” “小娘子胸怀巨物,累不累?到哥哥怀里休息休息,帮你揉揉。” 那群汉子嘻嘻哈哈,起先只是占嘴皮子便宜,慢慢见楚浮玉无动于衷,身边的男人又装聋作哑故作高深的眺望流沙河,胆气顿时壮了,心里对楚望舒不屑的同时,坏念头也涌起来。以武犯禁屡见不鲜的年代,谁没沾过血,谁没抢过美貌妇人。一言不合就动手,遇见看上眼的女子便霸王硬上弓,太常见了。他们几个在黑石城小有名气,作奸犯科的事没少干,不过昆仑宴在即,风云际会,流沙河又吸引来了一波波高手,他们也只能收敛,这会儿见楚望舒是个软骨头,那就没什么好顾忌了。 “小娘子,跟大爷们回去耍耍,六杆神枪轮番伺候你,保管让你离不开哥几个。” “哈哈,以后每晚抱着大屁股睡觉。” “银瓶乍破水浆迸,玉人何处教吹箫。”某个家伙还拽了句乱七八糟的诗文。 一边口花花,一边围过来。 “找死!”楚浮玉柳眉一挑,仅剩的一点耐心也被这群无赖的“毒舌”磨灭,手臂一扬,袖子里冲出一片银光。 这群无赖们没一个是庸手,又心怀警惕,纷纷抽出兵刃格挡,银光叮叮当当弹开,是一些细如牛毫的银针。楚浮玉冷笑一声,指尖连弹,不再是挥霍性的泼洒出一片银针,而是一根接着一根,手法老练又阴毒,趁着他们格挡第一波银针时,亮出真正的杀招。 “小心!”那名小真境的汉子出声示警,自己则往后一纵身,避开银针。 楚浮玉的目标并不是要害,而是选择腿部、脚裸、肩肘之类无关痛痒的地方。几个汉子也就没怎么上心。 只有那个小真境的汉子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正要再次示警,便听见几声凄厉惨叫。那几个中了银针后不以为然的汉子,先是觉得伤口一阵奇痒,随后剧痛,再后来更加可怕,伤口血肉竟然开始消融,不断蔓延,像滚烫的沸水倒在雪地上,嗤嗤连声,黑烟腾起,惨叫声维持了片刻,就停止了,只剩几滩血水。 楚浮玉撇撇嘴,感觉像是捏死几只蚂蚁那样容易,她忽然紧张的看向楚望舒,内心忐忑。 他是道门弟子,名门正派,会不会觉得我手段残忍,心性狠辣...... 第两百三十七章 群雄汇聚流沙河(第三更) 楚望舒似乎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笑了笑,摸摸楚浮玉的脑袋,“依照我从前的脾气,看不顺眼的人顺手就宰了。” “老气横秋,你有什么从前。”楚浮玉芳心大定,嗔道:“爪子拿来,没大没小。” 楚望舒悻悻收手,眼前这位可不是玲珑,会享受他的摸头杀。不管是从身份还是年纪两方面看,都应该是她摸自己的脑袋。 楚浮玉不放心,试探道:“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赶走他们就行了。” 楚望舒在心里叹气,楚浮玉在妖族中磨砺了几年,心性难免暴戾、残忍,对生命态度冷漠,这是残酷环境下带来的变化。他当年也是因此而变的偏激冷酷,亦正亦邪,不过重生之后,收敛了很多,尤其在道门的那一年,修身养性,参悟净心咒,杀心淡了不少。三年时间,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她。 他和楚浮玉之间多了一层隔膜,这需要时间去磨合,急不来。于是楚望舒看向了用来磨合三姐感情的踏脚石,完好无损的小真境汉子。 这家伙在黑石城也算一方雄主,差就差在没有家族底蕴,属于闲云野鹤散仙人物,麾下有几个修为还过得去的兄弟,否则早被其他大族给赶出黑石城了。那个至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软蛋,朝他瞟来一眼,汉子瞬间寒毛直竖,如同被死神凝视。 汉子如坠冰窟,幡然醒悟这个俊秀男人刚才的从容淡定,并不是怯弱怕事,而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这帮人的起起落落。听着他们的淫声秽语,就像听野鸟叽叽喳喳。 楚望舒抬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赤炎离火刀,火光一闪,汉子别说反抗,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硬生生劈成两半,一股灼臭味扑鼻而来。 楚望舒牵起楚浮玉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向流沙河。 越靠近流沙河人越少,但到了流沙河岸边,才发现早已站满了人。有资格占据一席之地的,都是各方势力。 “你看岸边那群蛇人,应该就是娲皇后裔了,啧啧,人数不少,娲皇如果泉下有知,会不会吐血三升?哦,她当日被我唤来的盘古元灵轰杀,已经魂飞魄散,再也不能轮回了。” “咱们正前方那股势力,应该是昆仑神宫的,那个黑袍男子便是昆仑山守护山陆吾,西王母之下第一人,仙级高手。比九翼龙女还要强上一筹,据说本来是虎族半妖,三百年前被神帝收服,纳入昆仑。” “左边那些是不久前跟咱们打过照面的中州人,这次中州皇室怎么没派几个镇场子的狠茬子来?就一个太子一个公主,还是其他人待在昆仑没过来看热闹?我跟你说啊,中州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小娘子肤白貌美,水灵的紧,那边的水土确实很能养人。而且又有稷下学宫的儒士帮忙治理,远比咱们东荒和西域要富裕,北边气候恶劣,蛮夷成群,不提也罢。” 楚浮玉笑吟吟的听着楚望舒喋喋不休的讲述,很虚心求教很津津有味的样子,就是在他说到中州小娘子的时候,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腰间软肉。 “我们道门的人也来了。”楚望舒忽然指着右前方一群道袍的道门修士。 “道门这次领队的是太乙真人,这老头我不太喜欢,神神叨叨,总觉得藏了太多秘密,关键他老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作态,你问他,他又会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老道士今天没来。你看站在最面前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楚浮玉瞳孔一缩,失声道:“葛长庚?!” “那是我师尊葛长青,葛长庚是他孪生哥哥。我这师尊人不错,也是个命途多舛的,十几年前,葛长庚弑师叛宗,投靠妖族,一夜之间,先后两个至亲的人,想想就觉得可怜。也就比我稍稍好点......” 楚浮玉一愣,没好气道:“什么叫做只比你好点,你很可怜嘛。” 呃! 楚望舒忽然无言以对,瞪眼道:“别打断我的话,小心晚上打你屁股,好叫你知道啥是家法家规。” 楚浮玉舔了舔红唇,妩媚道:“来呀来呀。” 楚望舒翻着白眼,不搭理姐姐的撩拨挑逗,继续说道:“他总觉得我和葛长庚有些像,所以一直不喜欢我,虽然没有明面上说,不过我能感觉的出来。后来慢慢对我有所改观。我沉睡之前他就是真人境巅峰,两年过去了,就算没有迈入大真人境界,也应该跨进半只脚。这个师尊不简单,天赋或许稍逊葛长庚,但胜在韧性十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余光瞥见楚浮玉掩嘴娇笑,顿时大怒:“楚浮玉,别以为我不敢打你,笑什么笑。” 楚浮玉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俏皮的在楚望舒耳垂舔了一口,吐息如兰:“总感觉你是师尊他才是徒弟,望舒,你确实变了很多,比在楚府的时候更温和更有趣了。” 楚望舒哼哼唧唧:“那你更喜欢哪个?” “当然是现在啦。” 楚望舒问为什么。 楚浮玉叹息道:“以前你是玲珑妹子的,现在你是我的。” 她眯着丹凤眼,似喜似悲:“这么多年了,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总觉得你该是我的。我死活不肯嫁人,因为我知道一旦出嫁,你就永远不可能是我的了,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 楚望舒“啪”一巴掌拍在她圆滚滚的臀瓣上,怒道:“好你个楚浮玉,原来你觊觎了我这么多年,心机深沉,用心险恶。道爷今晚要用十八般武艺净化你。” 楚浮玉噗嗤一笑,伤感的情绪消弭一空。 “你再看我师尊边上那个家伙,对,就是那个勉强能与我相比的人,他是我师兄,别看他皮相不错,但不解风情,这辈子注定孤独一生。他叫苏星斗,是个非常执拗的人。当年我拜入道门的时候,门派中的师长私下里评价我们,一个杀念太重,一个执念太深。他就这样一个人,只认极少数朋友,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是那种宁折不弯的刚烈性格,我猜是当年他父亲的死有关。一转眼三年了,他修为已经超越我,迈入真人境,而我才突破小真,感觉在他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楚望舒给她介绍自己圈子里的人和事,非常健谈,分享秘密,分享朋友,有助于增进两人的关系,消弭隔膜。楚望舒当年有个不能与人言的挚爱,毫无疑问就是楚浮玉,不过当年两人渐行渐远,直到她香消玉殒,他们都没有相互吐露心意。 楚浮玉嗯嗯点头,“继续说。” 楚望舒摇摇头:“没了。” 楚浮玉眯着好看的丹凤眼,皮笑肉不笑:“七弟,你是不是忘了那个谁谁谁啦!” 楚望舒装傻:“那个谁谁谁是谁?” 楚浮玉拧起他的耳朵,下手狠辣,笑容妩媚:“那个李什么妙什么的,不是你在道门的小相好么,来,给姐姐说说,不吃醋。” “真不吃醋?” “不想听了,没劲。”楚浮玉兴致萧索。 打算破罐子破摔坦白从宽的楚望舒憋的差点吐血。 楚浮玉搂着他的脖子,半个身子依偎在楚望舒怀里,羞哒哒道:“望舒,你已经过了行冠礼的年纪啦,三姐想给你生个儿子。” 楚望舒虎躯一震。 “咱们都是小真境,往上就是真人境,修行境界节节攀升,生命也随之升华,到了真人境,元神不死,肉身不灭,已经算是更高一层次的生命了。三姐肚子本来就不争气,到了那时,就更加子嗣艰难。” 楚望舒沉思,她说的很对,境界越高,越难诞下子嗣,九州的仙级高手,道尊没有子嗣,西王母没有子嗣,神帝没有子嗣,中州人皇子嗣虽然多,可都是年轻时所生。人皇后宫佳丽三千,倒不是人皇好色,而是儒家那群书生很热衷谏言:为了皇室血脉繁盛,陛下应该广纳后宫,多睡女人。 可尽管人皇为了宗族大计,努力生孩子,近二十年来,只出了一个姑射公主。而身为半妖的她,九州皆知的难孕,所以楚浮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楚望舒搂住她的腰肢,一低头,瞥见她微微翘起的嘴角,以及一丝掩饰极好的狡黠。楚望舒何等聪明,何等了解她,当下就怒了,“什么子嗣艰难,都是骗人的,你是想尽早生下嫡长子,好巩固自己的地位。楚浮玉,你这种后宅勾心斗角的心机要不得。” 楚浮玉一脸做作的惊慌,“没有没有。” 楚望舒瞪眼,把她狠狠勒在怀里,嘿嘿笑道:“不过既然爱妃如此渴求,寡人允了,今夜子时,与爱妃探讨探讨房中术里的一百零八种绝妙姿势。”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太子姬玄琅(第一更) 楚望舒和楚浮玉再往前走,就被拦了下来,是两个昆仑山的高手,告诫两人不得靠近。总而言之,就是流沙河附近被各大势力清场了。 楚浮玉拉着楚望舒就往道门方向走,楚望舒摇摇头,向相反方向行去,给一脸疑惑的姐姐解释:“我身份敏感,还不想暴露。有机会再私下里与他们接触。最关键的是我可能要出手争一争蛇剑,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这股莫名其妙的共鸣。所以我不能暴露自己道门弟子的身份,否则束手束脚,咱们现在是散修,抢了宝贝了就跑。” 楚浮玉摇摇头:“九翼龙女对蛇剑觊觎已久,没那么容易虎口夺食,而且事关妖族大计,人群中可能隐藏着妖族高手。婴姬肯定是在的,有她就有葛长庚,吞天妖皇在两年前的攻山之战中受了重创,一直闭关不出,我摸不准他会不会来,他若不来,那么三皇中的猿皇肯定会来,而妖族十二尊至少会来三位。你若插手,很可能遭到大真人级别甚至仙级高手的阻截,太危险了。” 顿了顿,“除非召唤盘古真灵降世,不然你没有半点胜算。” “两年前召唤盘古真灵,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当做压箱底的手段备着。这趟出山前,道尊与我有过一番深谈,他告诫我不可轻易召唤盘古真灵,至于原因没细说,不过我能猜出来。” “什么原因?” “不是我不告诉你,原因有些耸人听闻,秘密太大,说出来只会让你忧心,况且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就对。” 楚浮玉气道:“那你就不该说,不上不下的,我只会更担心。” 楚望舒不怀好意笑道:“没事没事,晚上让你上上下下,跟在雪山里一样。” 楚浮玉笑吟吟道:“楚望舒,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楚望舒心里一动,未卜先知的避开她伸过来拧耳朵的手,得意的笑。楚浮玉不甘心,拽住他袖子,不拧耳朵誓不罢休,结果被他拖曳着踉踉跄跄。 嬉笑打闹了一阵,迎面走来两名持刀甲士,步履沉稳,气息浑厚,修为不浅,绝非一般的士卒。 楚望舒抱住撞进他怀里的楚浮玉,朝着两名甲士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 “两位且慢,”甲士抱拳,恭敬道:“我们公子请两位过去一叙。” 楚望舒和姐姐对视一眼,颔首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豪华车辇停靠在河岸边,厚实的牦牛毯子铺设在松软的沙子上,两位中州的天皇贵胄列岸而坐,身边小炉烧着滚滚沸水。 身穿华美长袍的俊朗青年,宫装清丽的绝色佳人,无疑是一道绝佳的风景。 侍卫领着楚望舒姐弟过来,中州太子姬玄琅朝两人微微一笑,命令侍卫送来两个蒲团。清丽脱俗的姑射犹豫一下,起身坐到兄长身边,一对兄妹,一对姐弟,对案而坐。 楚望舒笑道:“在下苏云,这是我三姐......” 话音未落,腰上被楚浮玉用力拧了一把,他脸色不改:“三姐的表妹,也是我的未婚妻。” 姬玄琅微笑颔首:“倾城佳人。” 他是见过楚浮玉真容的,当时就惊为天人。 “太子殿下过誉,玉儿空有容貌,少了眼见格局,小家碧玉一枚,当不得太子殿下这番赞誉。”楚望舒谦逊微笑。 玉儿...... 楚浮玉缓缓打了个寒噤,千娇百媚的抛给楚望舒一个白眼,无意间流露出的媚态,让姬玄琅一愣,就连清冷端庄的姑射也不禁侧目。 姬玄琅是茶道高手,手法行云流水,很有返璞归真的意境。茶道兴盛不过短短百年,自神帝勘破茶叶妙用,儒家便一直很崇尚茶道,姬玄琅是当朝太子,除了境界攀升不能懈怠,琴棋书画煮茶制艺都得样样精通。 “中州带过来的黄龙香,两位尝尝。” 他给楚望舒和楚浮玉倒了一杯茶,楚浮玉轻啜一口,赞叹道:“好茶,芳香扑鼻,入口微涩,过舌回甘。” 她毕竟曾是豪门千金,坐姿笔挺,端茶杯的手势和饮茶的姿势都标准的无可挑剔,让姬玄琅暗自点头。 楚望舒不做评价,这黄龙香是皇廷贡品,自然是极好。 姬玄琅谈兴正浓,与楚浮玉相谈甚欢,楚望舒丝毫不介意自家“未婚妻”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他望着冷艳清丽的公主愣愣出神。 三年不见,她气质愈发冷艳,身段也更窈窕丰满,已经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楚望舒想起当年临别时她冷冷清清的宣战,几年时间,以她的天资,怕是臻至真人境了。 封号两年,我才刚刚练气巅峰,小真境界。 姑射公主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慨万千,见他胆大包天的直视自己堂堂公主殿下的玉容,心里天然反感。不过她冷淡惯了,懒得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屑和不满。 “楚姑娘也是来这边看异宝出世?”姬玄琅倾倒壶口,给楚浮玉上茶。 楚浮玉只说自己姓楚,没告诉他闺名,在中州,大家闺秀的名字是不能亲自告诉别人的,需要别人介绍,这叫做矜持。但楚望舒没介绍她的名字。 楚浮玉笑不露齿,仪表翩翩,柔声道:“我与苏郎从中州万里迢迢而来,途经此地,听闻异宝即将出世,自然不愿过错这个机会。” 姬玄琅点点头,第一眼看到楚望舒的时候,以为是西域本地人,后来见他和楚浮玉变幻容貌,自称来自中州,其中有几分可信度,难说。之所以能认出“面目全非”的两人,是因为他们服饰未变,楚浮玉的头饰也未变,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下九州,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姬玄琅忧心忡忡道:“神帝大限将至,妖族蠢蠢欲动。人族中天纵之才不断,即将迎来一个大争之世。” 楚浮玉惊讶道:“太子殿下多虑了吧,人、妖两族承平日久,相安无事,便是有战乱,也是小范围干戈相见,大争之世?” 楚望舒微微一笑,楚浮玉是个很聪慧的女子,没有跳姬玄琅的挖的坑。神帝大限将至?这话要是在民间说,会被人喷一脸唾沫星子,在普通百姓眼中,神帝就是人族定海神针,陆地神仙,寿命无尽悠长,无所不能。即便一些普通豪门也不可能知晓这等隐秘。 楚浮玉牢记自己是小家碧玉的人设,所以很惊讶。 “两年前,东荒妖族攻入道门,双方俱是死伤惨重,道门就算抗下了这次灾祸,也是元气大伤。神帝出世这几百年来,妖族是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姬玄琅叹道:“如今便是连盘古真灵转世都降临道门,大争之世并不夸张。” 楚浮玉半掩红唇,神色震撼。 演技无懈可击。 她笑吟吟瞟了眼楚望舒,眨巴着纯真与妖娆并存的眼波,好奇道:“太子殿下可知那盘古转世是谁?” 姬玄琅摇头一笑:“实不相瞒,我虽是太子,但这件事半点都不知情。放眼九州,知晓内幕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我父皇肯定知道,但他不会告诉我。” 笑容中有几分苦涩。 楚望舒心中有数,人皇并不喜欢太子,这个在中州不是秘密。不过太子仁厚温和,深受稷下学宫的儒士们拥戴,在民间也是有口皆碑。 谈到东荒道门,姑射公主微微失神,想起当年那个暗自咬牙切齿的身影,平静的心湖泛起一圈涟漪。两年前的大战后,他就再也没有半点声息,这几年,远的有苏星斗剑斩九婴,近的有李妙真扬名昆仑。唯独没有他的消息,而以那少年的资质,绝不会默默无闻到今日。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一名天才的夭折,可叹、可惜、可悲,想起她当年信誓旦旦的宣战,如今只剩淡淡的怅然。 一壶茶见底,楚望舒起身告辞,牵着楚浮玉朝西边林子走去。至始至终,姑射公主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太子殿下眯着眼,看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含笑道:“妹子,你觉得他们是我中州人?” 姑射把目光从茶水中移开,淡淡道:“苏云没有半分书生意气,姓楚的女子,举止无碍,但眉眼间媚态难掩,妖娆的很,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千金。” 姬玄琅点点头,惋惜道:“不是处子之身。” 姑射冷冷道:“你真想打她的主意?以她的容貌姿色,即便不是完璧之身,想要她的人也比比皆是。” “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有婚约了,就算了。” “这次蛇剑出世,我们争还是不争?” 姬玄琅沉声道:“远古传说中,女娲铸造蛇剑,号令天下,凭此剑斩断继承盘古的气数,得蛇剑者,得天下半数气运。九翼龙女是半步仙级,陆吾是西王母之下第一人,真正的陆地神仙。这次镇北王没有来,父皇坐镇中州,但刑天将军来了,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姑射皱眉:“有几成把握?” “难说,各凭本事吧,我估计这次九翼龙女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西王母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怎么会坐视她得到蛇剑?陆吾千里迢迢赶来,真的只是看个热闹?” 密林深处,楚望舒沉声道:“血祭一开始,你即刻离开,否则会拖我后退。” 楚浮玉依偎在他怀里,乖顺点头。 “不想说什么?”楚望舒惊讶她的乖巧。 楚浮玉白眼道:“我又不是你娘,处处管着做啥,凭白让你厌烦。” “你是我三姐嘛。” 楚浮玉再抛一个白眼:“三姐你都睡,禽兽。” 楚望舒无辜道:“分明是你先睡我的。” “那今晚姐姐让你主动。”楚浮玉笑眯眯道。 她很喜欢这样的打情骂俏。 楚望舒故作为难:“哎呀,道门养生,讲究纳气藏精,三姐夜夜吞我精元,该如何是好。” 楚浮玉恨恨磨牙:“这才几天功夫,就对我不感兴趣了?行,三姐今晚易容成姑射公主,怎样。” 楚望舒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寒噤:“别别别。” 楚浮玉临走前,踮起脚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低声道:“望舒,我在黑石城等你,千万不要逞强。” 楚望舒点点头,看着她衣裙飘飘的遁入密林深处,心中沉甸甸,他的肩上担负着责任,他的性命不单属于他,还属于那些与他斩不断割不开联系的人。 第两百三十九章 血祭、蛇剑(第二更) 九翼龙女站在流沙河上空,一身黑袍猎猎翻飞,白皙冷艳的脸庞,朱唇凤眼,若不是气质太冷冽,她无疑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 此刻感受到河底越来越强烈的波动,凤眸一转,冷声道:“血祭!” 河岸边一片喧哗声,封印修为,双手戴着镣铐,蛇尾钉入铜钉的两千余蛇裔神色惶恐,操着蛇语怨毒咒骂,可惜没人听懂他们的语言。 身披黑甲的修士们押着蛇裔推向流沙河,挥舞弯刀割开他们的咽喉,鲜血喷溅,蛇裔们抱着喉咙,蜷缩着身体,紧接着就被踢进流沙河。 一个接一个的蛇裔被割断咽喉,推进翻滚的浑浊水浪中,他们并没有立刻死去,在河水中载沉载浮,垂死挣扎。殷虹的鲜血晕开,河面化为淡淡的血红色。有些修为高的,即便被割断喉咙也不会死,但他们流血了。 蛇裔的鲜血是解开女娲封印最好的钥匙。 这一幕极其血腥残酷,即便西域风俗彪悍,也有人感到不适应,在极远处议论纷纷。九州承平日久,早已不是当初坑杀数万生灵也面不改色的年代。 远处,有个面缠黑纱的身影,婀娜的身姿暴露她是个女子,泪水夺眶而出,染湿了面纱,她低声喃喃:“诸位同族,你们不会白死,为了振兴蛇族,任何族人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献出生命。女娲在上,保佑我夺得蛇剑,扬我蛇族昔日辉煌。” 她身边形同枯槁的老者,宽慰道:“帝姬,他们死的其所,与有荣焉,得到神剑,可得妖族一半气数,你就能成功晋升仙级,娲皇娘娘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黑衣女子凄然道:“母亲形神俱灭,何来泉下有知?当年她应吞天妖皇之邀,联手攻打九老山,我曾经劝阻,可母亲为了光复蛇族,苦心孤诣,一意孤行。最终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盘古转世之身,可有寻到?” 老者失望摇头:“道门讳莫如深,加之知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我对道门内门弟子用过搜魂大法,一无所获。吞天妖皇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眼下整个九州都在猜测盘古转世乃是何人。” 黑衣女子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旋即银牙紧咬:“不管他是谁,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老者踌躇一下,低声道:“帝姬,老奴有话不得不说,盘古真灵降世,如果是道门引出混沌大神遗留世间的残魂,倒也还好,这种事可一不可二。若真是盘古真灵转世于世间,老奴恳请帝姬切莫与之出手,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功德无量,此次转生,乃应运而生,你若侥幸杀了他,必遭气运反噬,三灾五劫降临,难逃一死。即便是天帝这等旷古枭雄,固然能免一死,恐怕也无望飞升。” 黑衣女子恼怒道:“杀也杀不得,打也打不得,难道要我们束手待毙?” “倒也不是。”老者沉吟道:“天意冥冥,自有其道理。人族已有神帝,不可能再得盘古,否则何来天地不仁一说。盘古降生人族,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这又是为何?”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当年女娲陛下飞升,带走了妖族大半气数,故而伏羲转向人族,人族崛起,与我妖族分庭抗礼,近五百年,更隐隐有压倒妖族之势。伏羲大帝转向人族,实则是想扶持人族,借人族气数飞升,可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晚年非但不飞升,反而为人族纳了一气。而今神帝寿元将尽,又出了一位盘古转世,神帝飞升,再加上他飞升,人族气数就尽了。” “若两人都不飞升呢?” 老者笑道:“修道之人,谁不梦寐以求得道飞升,永生不死?” “合该我妖族崛起。”黑衣女子点点头,恨声道:“不,是我蛇族崛起,妖族十二部,个个都是白眼狼,我娘死去两年,他们便和九翼龙女合谋,取蛇剑,乱西域。为此不惜将我族两千蛇裔拱手送人。我只恨修为不够,否则定要去天帝宫闹上一闹。” “卧薪尝胆,方能成事。”老者轻声道:“此事之后,不管成败,帝姬都请远走海域,避上三年五载,等跨入仙级之后重返九州,不然天帝不会饶了你,吞天妖皇和猿皇也不会饶了你。” 流沙河岸边,道门十几人默默观望,面不改色。反倒是修为最高辈分最高的太乙真人叹息道:“无量天尊,造孽造孽。” 葛长青笑道:“如果道一师叔在此,肯定要上去诵读度人经,超度这两千亡魂。” 这次来流沙河看热闹,由太乙真人带头,葛长青应和,核心弟子中有苏星斗、商景元、鱼重玄和楚千翎。李妙真和红鸾没有来,其余弟子以及真人留在昆仑。 太乙真人皱眉道:“这次蛇剑出世,我竟然半点感应不到征兆,总觉得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葛长青沉声道:“太乙师叔的意思,这是妖族在背后谋划?” “不知道啊,待我起上一卦。”太乙真人说完,不满的瞪着师侄:“你怎么不阻止我。” 葛长青直言不讳道:“我也想知道。” “卦就不卜了,当年......那件事后,我五年内不能算卦了,不然必遭天道反噬。” 葛长青点点头,心照不宣。 苏星斗眉头一皱,总觉得师尊和师叔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并不知道楚望舒是盘古转世的内幕,葛长青给出的解释是楚望舒经受不住庞杂真元反噬,性命垂危,虽然靠脱胎丸保住肉身,但能否醒来还是未知之数。这也符合苏星斗最后见到楚望舒时的印象,他当时就像阻止楚望舒,觉得他九死一生。 葛长青感受到弟子的目光,欣慰一笑,他这个弟子,终于解开了心结,执念消失,将来必将越走越远。可是他另外一个弟子,却是个让人头疼的。 现在他应该躺在宗门里,浑浑噩噩不知还要渡过多久的年岁。 “对了,太乙师叔,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在昆仑山问西王母讨要三生石,被她打出来了?” 太乙真人老脸一黑,怒道:“什么叫打出来,是老道我自己出来的,西王母这婆娘,忒不懂事,毕竟两百多年的交情,说翻脸就翻脸。谁稀罕她的破石头。” 葛长青提醒道:“你可是答应过我那弟子,要为他复活青梅竹马,要是办不到......” 太乙真人瞪眼:“老道我尽人事听天命,办不到也没法子,难不成他还敢欺师灭祖不成。” 葛长青忧心忡忡:“以他的性子,多半是会的。” 太乙真人脖子一凉,缩了缩脑袋,唉声叹气道:“该死的,姜还是老的辣,东岳师兄把我推出来背锅,我可不想被那家伙惦记上。” 楚望舒不可怕,可怕的是盘古。 太乙真人喃喃道:“可惜神帝闭死关,要不然以他老人家淳厚的性格,肯定是会借的。不借我也撒泼打滚求到他借。” 这时,出落的越发标致水灵的楚千翎,指着流沙河,脆声声喊道:“快看。” 波涛汹涌的流沙河,忽然坍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漩涡,激流滚滚。 无穷无尽的剑气从漩涡中冲起,直入天穹,撕裂云霄。 河岸边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漩涡,有一股庞大的威压笼罩方圆百里,观望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升起同一个念头: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十里外,黑衣少女盘膝而坐,颤声道:“蛇剑要出世了,巫祝,为我护法。” 说罢,她指尖在手腕一划,鲜血流淌,一条血线在地面扭曲如蛇形,爬向流沙河。 太乙真人眯着眼,“蛇剑出世,天地交感,非是吉兆。” 葛长青犹豫不决,“太乙师叔,我们抢还是不抢?” 太乙真人瞪眼:“先不是陆吾这只大老虎乃仙级高手,即便是半步仙级的九翼龙女,也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可以抗衡。除非道尊师兄亲临。” 轰隆隆! 漩涡炸开,漫天炸涌的水浪中,一座巨大的远古宫殿,徐徐浮出水面。 整座地宫高二十丈,纵横数百丈,通体以半人高的黑石堆砌而成,墙体斑驳开裂,透过古朴的岁月气息。即便是当年女娲大帝的行宫,也禁不住时光的消磨。 地宫外,站着两尊人身蛇尾的石塑,那是女娲和伏羲大帝。 但此刻无人欣赏这座远古流传下来的遗迹,因为地宫中溢出的剑气太凌厉太庞大,让在场的高手如毛孔如针扎,护体真气应激而生。 神威如海。 仅仅是一把武器出世,就有如此沛莫能御的力量。当年女娲持着蛇剑,杀戮,号令天下之时,又是何等的风光? 垂涎、炽烈、激动、贪婪......各种情绪从他们心中升起。 太乙真人沉声道:“谁若能得蛇剑,借助它残留的气运,三年之内,足以升入仙级。不管了,我在占卜一卦,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九翼龙女被剑气所激,在半空横移出数十丈,凤眼潋滟晴光,自是激动莫名。 她困在大真人境一个甲子了。 “立刻杀了所有蛇裔,催动蛇剑苏醒。” 河岸众人悚然一惊,蛇剑还未完全苏醒? 第两百四十章 猿皇(第三更) 姬玄琅痴痴仰望地宫,往常温润平和的目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炽烈、渴望以及一丝丝贪婪。 没人能抵挡蛇剑的诱惑,不,有一个人可以,坐在他身边的姑射公主,她至始至终都眸光平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是天生的冷感美人,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这是一种性格缺陷,也是一种优势。 姑射公主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拜访道门,道尊见她,如见天人,激动的无以复加。声称这是上天垂帘道门,降下道子,并且表示要收姑射公主为关门弟子,等阶还在亲传弟子之上。 道门讲究尊道贵德,无为而治,提倡的是出世忘俗,天人合一。 姑射公主就是道心浑然,天生道子。 但是人皇没答应,人皇老来得女,宠溺无比,姑射又有天纵之资,更是宠爱。这么个女儿,怎么能拜入道门断情欲绝,做一个常伴青灯的道姑? 据说道尊和人皇差点为了此事打起来,真假不得而知,但九州引为笑谈,在酒楼茶肆里火了很长一段时间。 黑衣修士手起刀落,将剩余蛇裔斩杀殆尽,尸体推入流沙河,鲜血遇水不散,凝聚起来,如有灵性,逆流而上,汇入地宫。 轰! 地宫徒然拔高数十丈,整个宫殿激荡出纷乱驳杂的剑气,河面受剑气所激,荡起一层层怒浪。 太乙真人取出八角铜盘,上刻阴阳五行八卦,盘膝坐下,口念法决,铜盘呼啸怒旋,青光流舞。葛长青等人屏息凝神,不敢惊扰。 当是时,一团炽白的光芒从地宫中升起,如旭日东升,刺的人眼泪直流。 九翼龙女浑身一颤,狂喜无比,倏然飞起,伸出手,气旋滚滚,想要把那团光芒摄入手中。 “哼!” 就这这时,河岸边一道黑影飞起,一刀劈断九翼龙女气旋,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那团光芒。 截胡! 此人一身黑袍,身姿昂藏,异常魁梧,黑发卷曲,方脸阔鼻,一双虎目流转,眸光如同冷电。他气息深沉如渊,浩瀚如海,叫人望之心颤。 九翼龙女厉声道:“陆吾,你敢抢我宝贝!” 白光滚滚如爆,九柄窄口弯刀其出,头尾衔接,化作一条银光。 “西域境内,皆我昆仑领土。蛇剑在我西域出世,理当归我昆仑掌管。九翼龙女,你苦心孤诣得到女娲蛇剑,是何居心?”陆吾冷哼一声,袖中冲起一抹耀眼刀光。 “叮!” 九柄袖珍窄刀与那抹刀光针尖对麦芒,火星四射,气流形成半弧形气罩。僵持片刻,天地间如响起洪钟大吕般的声音。流沙河面坍陷出一个“碗”,碗沿层层叠叠涌向岸边,水浪滔天。 靠近河岸的众人眼前一黑,当胸如遭重击,喉咙腥甜狂涌。而远处观望的人群受到的波及较轻,只觉天地间刮起强风,飞沙走石,睁不开眼。 仙级高手交锋,凡人退避! 九翼龙女毕集全力的九刀合一,短暂震退陆吾,趁机伸手摄取那团光芒。 陆吾冷哼一声,袖中再次冲起两道刀光,河水如沸,虚空仿佛被撕裂,众人眼见纵横交错的刀光一闪而逝。 九翼龙女顿住身形,双手横档身前,九柄袖珍窄刀如有灵性,在她跟前连成一线,挡住刀光。 这一次的撞击声更宏大,白光与黑光交缠乱舞,流沙河翻涌的河水一瞬间被压平,随后反弹,水浪冲向岸边。 双方各自退了数丈,陆吾并没有占上风,哪怕他的修为比九翼龙女高出一筹。 九翼龙女乃神帝亲传弟子,身体流淌着龙族血脉,气机浑厚,堪称无穷无尽,她甚至有越阶杀敌的能力。 当是时,有人腾空而起,身体发光,蒸腾起阵阵炽盛的光雾,让他容貌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再次截胡! 九翼龙女与陆吾齐齐冷哼,九刀如九星连珠,荡漾出可怕的能量波动,让周围的五行灵力出现紊乱,拖曳着刺眼的光焰,撞向那道笼罩光雾的人影。 陆吾手臂黑光交织,嗤一声破臂而出,化成一柄长六尺,宽两尺的巨刀,刀锋一转,骤然劈出。 半空中徒然凝聚出一道数十丈长的黑色刀光,刀光推开虚空,一闪而逝,复一闪而现,竟后发先至,先于九刀斩向那道人影。 笼罩在光雾中的人影不疾不徐,甚至没有躲避,只是翻了翻手掌。 “当当......” 锐利的声响穿出数十里,让人耳膜刺痛。 光雾散开,露出真容,那人身披青铜铠甲,凛凛如天神,相貌俊朗,在狂风中飞扬的黑发肆意张扬。这时,众人才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是一面古朴四方盾,小巧袖珍,呼呼旋转,荡漾出一圈圈青色光晕。 “刑天!” 有人失声惊叫。 “中州战神,刑天!” 更多人认出他来了。 战神刑天,整个九州大陆赫赫有名的仙级高手,中州第三强者。也是最年轻的仙级高手,修道不过一个甲子,已经位列仙级。 刑天,帝国大元帅,统领中州五十万大军,地位仅次于镇北王。 此外,他还有一个身份,人皇养子,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修炼天赋,十岁练体巅峰,及冠之年已是小真境界,此后每十年跨越一个大境界,四十不惑臻至大真人巅峰。又用了二十年晋升仙级,成为俯瞰九州的存在。 刑天兵法同样惊艳,十六岁镇守边疆,三十年间与妖族大小战役数百场,无一败绩,奠定他“战神”称号。 神帝誉为“九州五十年来第一人”。 这是个星辰般闪耀的人物。 “刑天,你也要来插一脚?”陆吾皱眉。 刑天俊朗的面孔一片淡漠,声音冷淡:“我对蛇剑本身不感兴趣,不过它当年是女娲号令天下的重器,承载女娲半数气运,即便这么多年反哺天地,所剩不多,仍然不容小觑。我中州皇廷乃人族正统,理当得此气运。” 陆吾嗤笑道:“神帝尚在,昆仑巍巍,你中州有何资格自诩人族正统?” 刑天不跟他废话,屈指一弹,四方盾破空呼啸而去。 陆吾横档在胸,“叮”一声,光焰四炸。一圈无形气浪以陆吾为中心,四面扩散。 气浪扫过地宫,诺达的地宫都要微微震动。河岸边众人一退再退,唯有道门这边,葛长青苦苦支撑,运转真气撑起护罩,不让太乙真人受到波及。 陆吾转动脑袋,脖颈爆豆般炸响,他瞳孔化为碧绿凶睛,黑色体毛暴长,尾椎骨长出九条虎尾,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口中衔着巨刀,双手化作利爪,扑向刑天。 刑天冷哼一声,四方盾呼啸而回,切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陆吾双爪迸射出刺眼火星。 陆吾张口一吐,巨刀豁然劈出。虚空仿佛难承其重,发出迸爆的声响。 “当!” 四方盾挡在刑天身前,化作一面半人高的大盾,挡下了这一刀。 刑天冷哼一声,左手持盾,手臂亮起一道黄光,骤然甩出。 那道黄光离体后,化作一柄黄铜战斧,目标不是陆吾,而是飞旋着斩向九翼龙女。 九翼龙女无声逼近蛇剑,正要收取,身侧风声凄厉,气浪扑面,她凌空一指,九柄窄刀叮叮当当撞在斩斧上。 陆吾一脚踏在四方盾上,刑天把他用力推了出去,化出兽身的陆吾杀向九翼龙女。 三人在流沙河上空斗力斗法,彼此牵制,彼此提防。 此地五行灵力紊乱,身下河水逆卷长空,惊涛拍岸。景象骇人。 姬玄琅和姬青阳兄妹退出十里之外,各自撑起护体真气,眯着眼观望胶着大战。 “三足鼎立,最牢不可破,若没人插足,怕是很难破局。仙级高手气机可谓无穷无尽,很难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姬玄琅无奈道。 “道门那边,如果今年领队的是道一真人,倒是有可能携带功德之力插上一脚,太乙真人不擅长战斗,起不了作用。镇北王镇守北疆,父皇坐镇中州,道尊坐镇东荒,西王母坐镇昆仑,算来算去,竟是无人破局?”姬玄琅喃喃自语。 姑射公主姬青阳,眼波流转,轻声道:“六哥忘了妖族。” 葛长青吐出一口鲜血,气罩如同风中残烛,不断变形,濒临破碎的边缘。 “太乙师叔,你算的什么卦,能不能快点。” “别吵,此地卦象混乱,算天算地不算仙,我看到了......猿皇?” 轰轰轰! 刺耳的音爆声响起,万里碧天之上,一道黑影坠下,起先细如豪针,片刻后,就有碗口粗壮,在过数息,那道黑影露出全貌,是一根直径十丈的擎天巨柱。从天而降,蛮横无礼的插足三人战场。 第两百四十一章 剑来 陆吾、刑天、九翼龙女齐齐后退,避开携带雷霆万钧之势的擎天巨柱。 “砰!” 擎天巨柱轰然插入流沙河底,河床撕裂数十丈,大地剧烈震动,岸边沙烁飞起。但诡异的是,整条波涛汹涌的流沙河非但没有肆虐,仿佛为之一顿,像怒龙盘起躯干,猛虎收起爪牙,河面静谧流淌。 一根直径十丈的铜柱立在流沙河中,铜柱上站着一个身披金甲的猿猴,两颗獠牙暴突,密集的毛发遮住面孔,一双赤红色的眸子流转间,充斥暴戾凶残。 妖族三皇之首,猿皇! “猿皇?”陆吾与刑天对视一眼,心中凛然。 刑天是中州的战神,那么猿皇就是妖族战神,成名数千年,三皇之首,修为更在吞天妖皇和死去的娲皇之上。 此妖凶残暴戾,极其好战,无法无天,三百年前,曾经杀上昆仑挑战神帝,与神帝激战数千回合,险些被镇杀在昆仑,但天帝出手救了他一命,这三百年前,他因为忌惮神帝,极少现身。 猿皇朝着刑天和陆吾呲牙,相貌凶恶,声音却很尖细:“九翼龙女,你直管去取蛇剑,这两个人交给本皇。” 陆吾冷哼一声:“西王母所料不差,九翼龙女果然与妖族暗中勾结。猿皇,三百年前你夹着尾巴逃出西域,今日还敢插手我西域的事,不怕有来无回?” 猿皇仰天大笑,嚣狂桀骜:“小老虎,若是你妹子在此,我还忌惮三分,若是神帝亲临,本皇二话不说,转头就跑。你嘛,差远咯。三百年前在昆仑山,我没一棍打死你,三百年后,你晋升仙级又如何。对本皇来说,也就两棍的事情。” 刑天手左手持四方盾,右手握黄铜战斧,淡淡道:“两棍?我站着让你打两棍。” 猿皇一愣,赤红色的凶睛凝视着他,半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嘿然道:“干戚?你就是中州战神刑天,初入人仙境界的黄毛小儿,别说是你,就算当年中州皇廷的开国大帝,手持干戚,也要被本皇追着打杀。” 刑天墨发随风而动,身躯在狂风中膨胀,双脚踏入百丈深的流沙河,河水只能淹没膝盖,他化身成千丈巨人,顶天立地。仿佛当年与天同高的盘古。战斧爆发出炽盛光芒,轰然劈下,滚滚音爆震耳欲聋。 “法天象地,本皇也会!” 猿皇呲牙,一脚踏出铁棍,身子在半空中暴涨,转瞬间化作一只与刑天等高的凶暴猿猴。他们站在齐膝深的流沙河中,流沙河仿佛变成了一条小溪。 它拔出铁棍,格挡战斧。 “当!” 这一声仿佛天裂,河水倒卷,河床朝两岸迸裂出数十丈宽的地缝,河水涌入地缝,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哪怕早已退出数十里,观望的人群也受到了两大仙级高手的余波,修为深厚的,口吐鲜血。修为浅的,则直接不省人事,生死不知。 葛长青的护体气罩在这声穿金裂石的震响中破碎,嘴角沁出鲜血,大脑一片空白,双眼空洞,呈现出呆滞表情。 苏星斗一手抓起师尊,一手抓起太乙真人,喝道:“走!” 身后一群没正面被波及,但仍然头昏眼花的弟子,强提一口真气,随着苏星斗狂奔而去,他们不是不想飞,就怕刚飞起来,就被两位大仙战斗溢出的狂暴能量,拍苍蝇一样拍死。 远处的密林中,成片树木折断,脆弱的像纸糊。 楚望舒背靠一颗参天大树,脸色异常的潮红,心跳如战鼓,那股异样的情绪在蛇剑出世后愈发强烈,亲近、思念、渴望......蛇剑在呼唤他,没错,那天在地宫中,就是蛇剑在呼唤。 猿皇铁棒一震,荡开刑天的战斧,铁棒狠狠挥出。刑天用四方盾格挡。又是一声金铁交鸣,一团黄光炸开,飞沙走石。 刑天的法相踉跄后退,又是一阵地震般的晃动。 这边,陆吾深深纳了一气,高举长刀,口中念念有词。 方圆百里的水属性灵力苏醒了,流沙河冲起一道水龙卷,白龙似的巨大水柱螺旋飞转,鲸吞灵力。天空中黑云翻滚,骤然劈出一道闪电,直入水龙卷。 姬玄琅脸色一变,失声道:“玄水奔雷刀?陆吾竟然练成了玄水奔雷刀,他,他又不是水灵之身。” 陆吾长刀虚划,水龙卷随着刀势游走,越滚越粗,几乎要将整条流沙河的河水都吸入天空。 “猿皇,三百年前那一棍,今天还你。” 水龙卷猛地撞向猿皇法相。 猿皇暴躁的挠了挠头,双眸中射出两道血芒,厉声喝道:“定海神针!” 那根粗如擎天巨柱般的铁棒,骤然插入河底。 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沿着河面蔓延,汹涌的河水仿佛驯服乖顺的野马,水浪减小,趋于平静,空气中沸腾的水属性灵力也仿佛失去了活力,变成一滩死水。 东海龙宫至宝,定海神针! 那道水龙卷落水纷纷,刹那间缩小一圈,撞向猿皇的过程中不断缩小,最后仅剩原本的一半。 猿皇拔出铁棒,一声尖利叫唤,挥舞铁棒横扫。 龙卷风瞬间被扫断,哗啦啦,如下暴雨。 猿皇虎口崩裂,法相如水波摇晃,险些崩溃。 当是时,杀机凸现。 刑天穿过漫天雨幕,一斧头劈在猿皇脑袋上。 法相天地彻底崩溃,能量乱流肆虐。 赢了吗? 远处观战的人族修士又惊又喜。 但就在这时,一根铁棒冲出,排开能量乱流,敲在刑天的头上。 以牙还牙。 刑天法相微微一僵,炸散成狂暴的能量,千疮百孔的河床再次迸裂,流沙河水改道了。改变了原来的轨迹,沿着裂开的河边奔流。 仙级高手就是有这种实力,移山填海,摘星拿月。 当年神帝与天帝在长江流域决战,长江比流沙河更长更宽阔,也被打的生生改道,洪水淹没千里,数年时间才恢复正常河路。再往前推,妖族各部混战,仙级高手齐出,打沉了三座大州,是真正的神州陆沉。 苏星斗拽着师尊和太乙真人逃到安全地带,大口喘息。 葛长青神魂归体,心有余悸道:“差点死了。” 太乙真人“哇”一声吐出鲜血,红光满脸的脸庞,迅速爬满皱纹,天机反噬。 “太乙师叔......” 太乙真人怒道:“混账小子,又给他坑了。” 葛长青和苏星斗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算了不该算的事,算到了不能算的人。”太乙真人怒气冲冲:“这三年,老道寿元前后加起来,都快折了十年。” “师叔你算到了什么。” 太乙真人没好气道:“天机不可泄露。” 葛长青一脸腻歪的表情。 最讨厌补天道的人了。 “痛快痛快。”猿皇脚踏虚空,大呼过瘾:“本皇三百年没打过这么痛快的架,再来再来。” 一杆铁棒横空,随后长刀相随,战斧劈开虚空。 三大仙级高手厮杀在一起。他们的身影时闪时现,这片空间元素乱流汹涌,任何一个真人境的高手闯入,都会被撕成碎片。 九翼龙女再也没人阻挡,伸手抓住了那团光芒。 光芒收敛,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弯弯曲曲的青铜长剑,此刻神华内敛,古朴无奇,剑脊爬满鳞片般的纹路。 九翼龙女精致绝美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低声喃喃:“蛇剑,蛇剑......” 遥想当年,女娲铸造蛇剑,斩断气数,奠定她天命所归的九州之主命格,终结了一个时代,开创新纪元。 此剑可与盘古斧并列,是开天辟地以来最顶级的神器。盘古斧在开天后,便四分五裂。 在没有盘古斧的年代,它就是当世第一神器。 可就在此时,河岸边忽然弹起一条红色长蛇,闪电般缠住剑身,一拉一拽,就把蛇剑从九翼龙女手中抢了过去。 以九翼龙女的臂力,仍然握不住蛇剑。因为在红色长蛇缠住它的瞬间,是这柄千古神剑自己震开了龙翼龙女的手。 蛇剑择主! “女娲后人?!” 九翼龙女怒不可遏,朝蛇剑急追而去。 蛇剑一掠数十里范围。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出,稳稳接住它。 蛇剑发出欢快鸣颤。 “好宝贝,好宝贝!” 黑衣女子激动的抚摸剑身,手指颤抖。紧接着她脸色一变,急道:“巫祝,你帮我拦住她。” 同样穿一身黑衣的老者点点头,沉声道:“蛇剑入手,但短时间内无法认主,帝姬快走,远遁海外。” 说完,他不去看黑衣女子,双腿迤逦扭曲,化作十几丈长的蛇身,蛇身游动,迎向九翼龙女。 “找死!” 九翼龙女杀气四溢,连带着九柄短刀也气势暴涨。 蛇族老者一声清啸,张口吐出一粒内丹,撞上九柄短刀。 光焰怒舞,蛇族老者不敌九翼龙女,蛇尾狂甩着倒飞出去,鲜血狂喷。九翼龙女亦是被震退,九刀围绕着她,嗡嗡鸣颤。 楚望舒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如同擂鼓,气机就如波涛汹涌的流沙河,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他神识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似乎要冲破牢笼出来,他感应到了蛇剑的气机,与他水乳交融,仿佛是同出一源,共为一体。蛇剑在呼唤他,他身体也在呼唤蛇剑,楚望舒竭力遏制这股遥相呼应的气机。局面不在他能驾驭的范围内,陆吾、刑天、猿皇、九翼龙女,一个个都是俯瞰九州的超级强者。他无法插足这种级别的争斗,哪怕他是盘古真灵转世也不行,因为他无法主动召唤出盘古真灵降身,而就算他前世巅峰时刻,也无法力敌一名仙级高手。 但潜意识告诉他,他必须得到蛇剑,这是一种本能。来自身体或者说元神深处的本能...... 另一边,黑衣女子已经冲出数里,沿途遇到一波波的围观修士,无人敢拦,这是仙级的争斗,谁都不敢卷入,一个不慎就身死道消。 一个铁棒从天而降,拦住了黑衣女子去路。 她银牙一咬,折转方向朝左突破。 一块四方盾呼啸而来,彭一声插入地面。 黑衣女子刚转向右方,陆吾的长刀已经飞了过来。 前有铁棒,左右是四方盾和长刀,身后是九翼龙女。 她无路可逃。 黑衣女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如果蛇剑认主的话,如果我能发挥蛇剑威力的话。 天空中传来一声暴喝:“雷伊芙雅,交出蛇剑。” 猿皇御空而来,落在铁棒。 几在同时,刑天和陆吾陆续赶到,封住她的去路。 三大仙级高手拦路,黑衣女子脸色倏然苍白,恨怒滔天。厉声道:“猿皇,我母亲刚死两年,你们就过河拆桥,真当我蛇族无人?他日我若跨入仙级,定要召唤女娲大帝,斩你和吞天妖皇。” 猿皇冷笑道:“等你晋升仙级再说。” 黑衣女子凄厉道:“你要蛇剑,我偏偏不给你。” 她用力掷出蛇剑,竟是朝着陆吾丢去的。 猿皇、刑天、陆吾、九翼龙女同时冲向蛇剑。 龙争虎斗! 在这风起云涌之刻。 在这众目睽睽之时。 在所有人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 一声大喊响彻天地:“剑来!” 第两百四十二章 虎口夺食 “剑来!” 一声清越响亮的呼唤,声音中夹杂着压抑许久的爆发,在流沙河上空遥遥回荡。 流沙河近二十里内,少说也有几百名修士观战,哪怕一些有自知之明的退走了,也有近百人坚持围观,三大仙级高手决战,加上一个半步仙级九翼龙女。自从神帝横压九州后,几百年没有这种盛况了。 这场蛇剑争夺战可谓异变横生,陆吾刑天猿皇陆续登场,最后又来一个蛇族帝姬虎口夺食,现在又出现一个仙级高手要参与进来吗? 他们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就看见一名青衣落拓的修长身影,站在一片浪迹的密林口。他容貌俊秀,但陌生,不知何方神圣。 众人搜刮肚肠一番,确定九州没有这么一号人物,顿时脸色变的怪异。 剑来? 你说剑来就剑来啊! 三位仙级高手和一位半步仙级都得打生打死的抢蛇剑,你一声剑来,蛇剑就会到你怀里了?你以为你是女娲转世啊。 姬玄琅脸色一变,他是认得楚望舒或者说苏云的。 这个自称来自中州的儒生,一刻钟前还信誓旦旦说:只是凑个热闹。转眼工夫,他想参与进来争夺蛇剑?他有这个资格和实力吗? 失心疯了?还说跳出来刷刷声望,然后转就跑?儒家的确有这种“只要扬名立万不要命”的迂腐儒生。但通过短暂的交流,他又觉得苏云不是这种人。 “莫非是哪位白龙鱼服的大人物?”他惊疑不定。 “九州仙级高手屈指可数,除却在场的几位,人族中西王母道尊父皇镇北王都不会乔装易容,与我们假装寒暄客套。如果是妖族那几位,更不会。”姑射公主破天荒的说了很多话。 “这苏云......勇气可嘉。”姬玄琅摇头失笑。除了置身其中的几位大能,摇摇围观的吃瓜群众确实被他吸引了目光,苏云也算达到了目的。 姬玄琅把目光重新转向争斗中心,但下一刻,他瞠目结舌。 三位仙级高手、一位半步仙级,还有那蛇族帝姬,竟然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密林口的年轻人。 眼神既愕然又茫然。 姬玄琅就看到那柄被高高抛入空中的蛇剑,忽然绽放夺目光辉,自行斩断几位大能的气机锁定,飞向密林口茕茕孑立苏云。 真的是剑来...... 姬玄琅没去看那些围观的修士,否则会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一致。 三观颠覆的表情。 清冷淡漠如姑射仙人,也流露出讶然神色。一双寒潭无波的灵气眸子,盯着远处的那道身影。 姬玄琅心道,我喊一声剑来,蛇剑会不会来? 九翼龙女率先反应过来,喝道:“何方神圣!” 猿皇、刑天、陆吾反应也不慢,朝着楚望舒电射而去,仙级高手的速度,几里路几乎瞬息便至。 但楚望舒伸出手,抢先一步握住了蛇剑,这柄千古神剑入手的一刹那,他心中原本焦虑、忐忑、激动的心绪,莫名的得到安抚,心如止水。 与此同时,一股跨越悠悠十万载的思念与悲恸涌上心头。 蛇剑冲起无量光,那是传承十万年的气韵和积累。 楚望舒束发簪子倏然断裂,一头黑发随风狂舞,衣摆猎猎翻飞,他的眸子化作一片清光,鬼使神差的、吐出威严庄重的声音:“人间十万载,可有人能挡我一斧?” 他说的是斧! 楚望舒扬起手,朝着几位屹立九州之巅的大能,轻描淡写挥出一剑。 蛇剑挥舞出银亮的剑光,呈弧形,极细,但也极亮,仿佛无尽的光浓缩,它划过虚空。 普通修士只觉得这一剑平平无奇,只有仙级高手能看到这一剑的可怕,除了他们首当其冲,还因为他们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剑光将方圆数十里的灵力都湮灭了,化作不可吸纳不可触碰的混沌之力。它所辐射出的范围,是浩浩荡荡的数十里。 猿皇抛出定海神针,这根远古神器化作擎天巨柱将他挡在身后。 九翼龙女的九柄窄刀连成一线,忠心护住。 刑天把四方盾挡在身前。 陆吾横刀格挡。 剑光同时扫过他们,定海神针削断一个头,九柄窄刀寸寸崩裂,陆吾的昆吾刀崩断了刀尖,刑天的四方盾布满裂纹。 一剑之威,将四件九州神器排行榜上位列前十的兵器,几乎毁去。 “我,我看到了什么?” “神帝在上,我的眼睛出问题了。” “这,这......就是蛇剑之威?” “定海神针可是龙族重器,可填海眼。九翼龙女的那九把刀,据说是她九翼中取出的骨骼炼制,是本命神兵啊。还有刑天的盾,那是第一代人皇的兵器,几千年来,从来不曾损坏。陆吾的昆吾刀,取自昆仑精铜,至坚至利,是神帝为他炼制的兵器啊。” “他他他......他是神帝吗?” 吃瓜群众惊呆了。 姬玄琅喃喃道:“不可能,就算是上古第一神器,也不可能有此威力。他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姑射公主深吸一口气:“蛇剑本身不可能做到,但如果是这柄神剑所蕴含的气运之力呢?” 姬玄琅猛地看向她,嘶声道:“更加不可能,除非是女娲亲手执剑,否则一个区区凡人,怎么可能催动气运之力,难道他拿到蛇剑的刹那,蛇剑已经认他做主?” 姑射公主闭口不言。 楚望舒劈出这一剑后,精气神迅速衰竭,他显得萎靡不振。 这一剑,劈出的是蛇剑积累数千年的气运之力,是明珠蒙尘数千年的宣泄,是认主后的爆发和喜悦。 这是爆发,不是常态。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楚望舒朗声道:“吾乃中州苏云。” 说完,他再次劈出一剑,剑光璀璨。 四位大能脸色大变,猿皇再次缩回定海神针之后,陆吾重新格挡昆吾刀,刑天又举起了四方盾,九翼龙女转头四顾,身子一飘,缩到猿皇身后。她的本命神兵已经毁掉了。 这一剑再次扫过他们,没有无坚不摧的锐利,没有吞噬灵气的伟力,没有滚滚汹涌的混沌,就如清风扶弱柳,毫无威力。 九翼龙女从猿皇身后闪出来,发现已经不见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气的浑身发抖,绝美俏丽的容颜倏然苍白,吐出一口鲜血。 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折损了本命神兵。 猿皇暴怒,化身巨大暴猿,捶打胸口,扬天咆哮。 陆吾亦是扬天一声虎吼,震动四野。 即便是坚毅冷漠的俊朗战神刑天,终年如寒冰不化的脸庞上,嘴角抽了抽。 他们被耍了,那个年轻人根本无力再劈出威胁仙级高手的一剑。 分数不同阵营的几位大能神念扫探,将方圆数百里都搜查了一遍,愕然发现,并没有那个年轻人的一丝一毫气息,他消失了,宛如人间蒸发。 猿皇挥舞铁棒,狠狠砸入密林,大地龟裂,无数树木震的冲天飞起。 九翼龙女尖叫道:“刑天,这是你们中州的人?” 刑天见猿皇和陆吾一起望来,皱了皱眉,不符合本心的解释:“不是。” 陆吾沉声道:“他自称中州苏云,好,不排除他祸水东引的可能,那你怎么解释他人间蒸发?” 猿皇目眦欲裂,他是个暴躁的性格:“当今九州,能隔绝我们神念的宝贝不少,但能将气息收敛的彻彻底底,又凭空消失的,只有你们中州的隐身衣。” 刑天眉梢一挑,冷冷道:“废话少说,不服来战。” 战神刑天,何时需要看人脸色。 四大高手立刻陷入混战。 远处,姑射公主眼波流转,若有所思。 第两百四十三章 我们赶紧生孩子吧 深夜。 黑石城,一间客栈。 孤灯一点如豆,满室昏黄,城外惊天动地的战斗在日落时停歇,仙级高手战斗的风波传到几十里外的城内,百姓惶恐,城防军封锁了城门,但不敢出兵“平乱”。 楚浮玉坐在床榻边,凝视着缓缓跳动的烛光,愣愣出神。 白天与楚望舒分别后,她返回黑石城,进入这家客栈安安静静等候,随后就察觉到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以及浩瀚如海的威压。 她浑身毛骨悚然,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客栈,飞上城墙,遥望流沙河方向。 很快,第一波退回来的修士带着消息返回,脸上心有余悸的神情还未褪去,就迫不及待讲述流沙河的情况。说到陆吾刑天争相出手时,楚浮玉脸色微微一变。她这两年开阔了眼界,增长了知识,知道所谓的仙级高手有多恐怖,搁在以前,只会觉得厉害,可厉害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之前楚望舒和她讨论过,昆仑那边若是顾及脸面,不出手,那么他要从一个九翼龙女手上抢东西,难归难,仍有一线希望。 如果陆吾也出手,抢蛇剑的机会就渺茫了。 这下子可好,又参与进来一个刑天。 但很快又有一个消息从知情人口中传出,妖族三皇之首的猿皇现身了。 听到这个消息,楚浮玉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反而不再担心。流沙河那边的形势,已然不是楚望舒能插手的,她这个七弟天资聪颖,肯定能看的明白看的清楚,自然就消了念头。 依楚浮玉的想法,什么蛇剑,什么太古第一神器,统统都不重要。她楚浮玉从小就是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性子,只要锦衣玉食不愁银子,就很好,再有就是要自由。在楚府她是千金小姐,可命运不由己,所以不开心。还得时不时为那个受欺负的小软蛋揪心一下。 离开楚府的三年里,前一年浑浑噩噩,自是不提,苏醒后受青丘狐族监视掌控,依然没自由。 她真正开心真正向往的日子,其实是和楚望舒破镜重圆后,在雪山中厮守的日子。 这才是她想要的、幸福的日子。 岂料,一颗心刚刚放下,半个时辰不到,又重新提了起来。 最后一波返城的修士带回来一则令人大跌眼镜的消息:蛇剑被一名自称中州苏云的年轻人抢走了。 楚浮玉回到客栈后,心就再也没有放下来。并没有喜悦,只有担忧,虎口夺食岂是儿戏? 仙级高手的怒火,岂是儿戏? 她想出城去寻楚望舒,又怕他进城后找不到自己,于是一直在客栈里呆坐到深更半夜。 “咚......咚......咚!” 房门传来两声长一声短的叩门声,楚浮玉浑身一震,涣散的瞳光骤然射出光芒,这是她和楚望舒约定好的敲门声,她在客栈外给她留了暗号。 她从床上跳起来,飞奔过去推开门。门口伫立颀长俊美的少年,嘴角含着微笑,脸色是病态的苍白,英气勃勃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纤薄的唇,一双漆黑的眸子深邃明亮。 不是苏云,不是澹台皓月。 是本尊楚望舒,走在大街上能招来女子火热目光的本尊。 楚浮玉粗暴的把他拽紧们,不等楚望舒开口,八爪鱼似的缠上,火热的吻雨点般落在脸上,脖子。楚望舒心中一软,正要环住她隐隐一握的纤细腰肢,她却用力推开了他,红着眼眶,恶狠狠道:“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私会那个中州公主去了。” 楚望舒心知她担心受怕了一整天,怨气滔天,他不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人,然而此时心力交瘁,没精力哄她,摇头道:“不敢回来,我一直披着隐身衣躲在城外,害怕他们没走以神念监视整座黑石城。确认他们离开,我才进城的。” “蛇剑呢?”楚浮玉见他没有温言软语的哄自己,心里有些失望。 “有机会再给你看,它在我身边还算安分,到了你手上,哪怕溢出一丝气机,恐怕就会被高手察觉。”楚望舒说完,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趟,呼呼大睡。 蛇剑抽干了他的精气神,随后又提心吊胆大半天,不敢睡,此刻早已精疲力尽。运气吐纳都嫌累,只想不管不顾的蒙头大睡。 大半夜睡的迷迷糊糊,身子一沉,他立刻惊醒,发现是楚浮穿着玉亵衣亵裤,跨坐在他身上,一双小手正在解他的裤腰带。 楚望舒怒道:“楚浮玉,没你那么折腾人的。老子都剩半条命了,你还要我怎样?一天不颠鸾倒凤你难受是不是。” 楚浮玉雪白下巴一昂,振振有词:“交公粮,你嫌累就别动,姐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牛不耕地,怎么种出庄稼?楚望舒,生孩子的任务已经迫在眉睫了。” “滚犊子。”楚望舒一挺身,把她掀下身去,双臂箍住她的腰身紧紧压在身下,不给她兴风作浪的机会,楚浮玉尝试着挣扎,徒劳无功。 气啾啾的撇过头,生闷气。片刻后,却听见楚望舒轻轻的鼾声。 窗外月光皎皎,楚浮玉借着微光打量他安详的睡容。纤细的手指触摸他的嘴唇,鼻子,黑长的眼睫毛,一遍又一遍,她嫣然一笑,嘀咕道:“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昆仑山高耸入云,山势巍峨连绵。 以山腰为界限,往上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因此昆仑山又有个别称:白头山。 名震九州的昆仑宫坐落在主峰天池边,古木参天、亭台楼榭、堂皇宫殿,组成一座偌大的神宫。这座神宫始建于伏羲年代,历时一百年才建成。 昆仑山自古以来,就是人族圣地,历代西王母都是人族至强者,定海神针。道祖时代、儒圣时代、神帝时代除外。 九州有个说法,昆仑宫是伏羲的传承,道门是道祖的传承,中州是儒圣的传承,这几位人族旷古绝今的人物,留下的道统传承自今,已成人族顶梁柱的三大势力。 陆吾御风而行,飞过碧绿澄澈的天池,飞过巧夺天工的建筑群,在昆仑山极深处的一座雪谷中落下。 谷中有一座二层精致竹楼,背依雪峰,楼前一方清澈小池。 竹楼前,翩然而立一位绝代佳人,身披月白色华美长袍,头戴凤冠,她比九翼龙女更冷艳,眉宇之间沉淀着久居高位的威严。碧绿色的眸子流转着比昆仑山积雪更冷冽的寒意。 这是个让人敬而远之,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的绝色女子。她身上的威仪往往会让人忽略她倾国容貌。 女子翩然回身,注视着陆吾。 陆吾微微点头,御风离开山谷。 他是昆仑山守护神,但他极少接近那栋竹楼,年初那场惊变之后,山谷更是成了禁地。 那座竹楼里,住着的是当今神帝。 西王母的授业恩师。 如今他在闭死关。 西王母深深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动静的竹楼,她每日都会守在竹楼,知道日落,即便昆仑宴在即,也不例外。 陆吾破天荒的来到雪谷,绝不是因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就来叨唠她。 西王母面朝竹楼,深深鞠躬,随后消失。 昆仑宫,中央大殿。 九根粗大立柱支撑高阔穹顶,斗拱层层叠叠,穹顶有藻井,绘彩画。地面铺设光亮可鉴的黑石,中央放置一尊青铜大鼎,鼎壁刻先民朝拜图。 三层台基上,西王母高居“王母宝座”,气势威仪,身后是两丈高的鎏金屏风。 “何事?”她声音清冷悦耳,和她的容貌一样,难辨年龄。 陆吾沉声道:“蛇剑被人夺走了!” 他没有直呼王母,私下里不需要太恭敬,因为西王母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他们是亲姐弟。 西王母黛眉一扬:“瓦尔黛丽晋升仙级了?” 瓦尔黛丽是九翼龙女的名讳。 陆吾摇摇头,“你所料不差,她确实与妖族有所勾结,此次血迹神剑,有猿皇为她保驾护航。” 西王母淡淡道:“师尊闭关,妖族蠢蠢欲动,但又不敢真的触犯师尊底线。九翼龙女是很好的陷阵卒子,可惜半步仙级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有了蛇剑就不同了。妖族利用瓦尔黛丽煽动那些脑生反骨的半妖叛乱,以此来试探师尊。既然猿皇出手了,你失败也在不奇怪。” 陆吾苦笑:“倘若如此,我便不来找你。” 西王母微微蹙眉。 第两百四十四章 混进瑶池宴 西王母微微蹙眉,她知道蛇剑的重要性,不过神帝闭关不出,知情者都知道这位人间天仙要选择飞升,但西王母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内幕,威压九州数百载的神帝,在飞升和轮回之间,抉择两难。所以西王母不能离开昆仑,她要守着师尊。 陆吾观察她的神色,心里叹息,徐徐道:“猿皇虽是人仙巅峰,九翼龙女却只是半步仙级,此消彼长,我和刑天联手未必会输,可蛇剑却不是被他们夺走的,而是一个少年。” 西王母眉梢一挑:“少年?” “一位自称中州苏云的少年,”陆吾苦笑一声:“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中州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青年俊彦,答案自是没有。这苏云就像是凭空出世,一鸣惊人。” 西王母轻声道:“仔细说说。” 陆吾娓娓道来。回忆起那少年横插一脚,道了一声“剑来”,蛇剑便如主呼唤,自行飞入他手中。随后少年一剑横空,连破包括他在内四大高手的神兵。 西王母默默听完,面不改色,“知道了。” 这就完了? 陆吾愕然,这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些,要知道他可被震的不轻。一路上都在纠结此事。 西王母没跟他多谈,转身走入大殿深处,细若蚊吟的声音自语:“谁能挡我一斧?” 西域某处,月弧如勾。 黯淡的月光投射在一根巨大的擎天柱上,投下斜斜的,长达千丈的阴影。 擎天柱上,盘坐一只身披金甲,脚踏云靴的猴子,他头顶是黑沉沉的遥远夜空,盘坐在离地数百丈的高空,狂风吹乱他的黄褐色毛发。 猴子托着腮帮,做出思考的模样,颇为滑稽可笑。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凝视脚下的擎天巨柱,低声道:“当年天崩地裂,海水掀起狂潮,淹没九州。龙族为了镇压海眼,采集东海海底数百种奇金异铁,投入凤凰族神树扶桑,借助地火炼制三年,方成此神器,拥有定风波,平怒海之威。名曰:定海神针。” 说完,喟叹一声:“女娲蛇剑,果然名不虚传。” 此人身穿金色长袍,一头墨发随意披散,浓妆艳抹,似男似女。 猿皇翻了个白眼,怒道:“吞天,本皇正在气头上,别触我霉头。” “你的气头,是因为定海神针,还是蛇剑遭人截胡?”吞天妖皇的声音尖细,不知根知底的,很难听出男女。 猿皇挠挠头:“都有。” “定海神针好说,回炉重造便是。至于蛇剑,那就有意思了。” “有意思?”猿皇咬牙切齿:“老子恨不得活吞了那小子。” 吞天妖皇嘴角噙笑:“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后生,从你们几个仙级高手中夺走蛇剑,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那小子究竟什么来历。” “不难推断啊。”吞天妖皇捋了捋鬓发,轻声道:“排除人族仙级强者,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人族后起之秀,如今最顶尖的,中州姬青阳。陈子玉,东荒苏星斗、李妙真,个个都是绝顶天才。不过等他们成长需要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思来想去,不被我们所知的,又有这个能力的,似乎只有两年前那位盘古转世。” 猿皇悚然一惊:“那小子就是盘古转世?” “你忽略了一个细节,他曾经说过:人间十万载,可有人能挡我一斧。”吞天妖皇顿了顿,罕见的露出肃容:“说起来,这事就要牵扯到一桩上古秘辛,蛇剑是女娲铸造没错,但真正的主人,应该是盘古。” “此话何解!” “盘古陨落后,精血化作三千,主宰天地。这些继承了盘古的气数,天生神力,摘星拿月,移山填海只是等闲。女娲大帝固然强大,可正如儒家所说:人力有时穷。因此,女娲大帝苦思冥想,终得解决之道。” 猿皇嘲笑道:“铸造蛇剑,斩断气数,这个秘辛整个九州都知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吞天妖皇笑笑:“如何斩断气数?你这定海神针,有万钧之力,定风定海,一棍子下去,昆仑山都要震一震。可牵扯到虚无缥缈的气数,就不管用了。不单是这定海神针,九州所有神兵莫不如此。但,你需知道世间有一物,可承载气数。” “人皇玉玺!”猿皇眉头一皱。 吞天妖皇一时无言,被这脑子简单的猴子给气到了。 “儒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气数天降,才有人皇玉玺,正是如此,中州才自诩人族正统。但太古时期,可没有儒圣。”吞天妖皇深吸一口气:“是盘古斧!” “不可能。”猿皇惊的站起身,龇牙道:“盘古斧在开天之后,与混沌同碎。” “所以说这是上古秘辛。”吞天妖皇道:“女娲收集了散落天地间的盘古斧碎片,铸成蛇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才斩断气数。” 猿皇死死盯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眼九尾妖族说的。” 猿皇没说话,沉默了很久,等消化了这则秘辛,徐徐道:“青眼复苏了?她敢吗!” “一缕神识苏醒,已经能和婴姬沟通了。但时断时续,婴姬并不具备青眼血脉。” “你们东荒妖族不是寻到了一位青眼血脉半妖吗。” “失踪了。”吞天妖皇皱眉:“我从东荒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找九翼龙女问询这件事。” “她怎么说。” “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死了。” “不会,血神蛊的母蛊在天帝手中,若是死了,我会知道。” 猿皇烦躁的抓抓头上的毛发,不耐烦道:“谋划事情你们来,本皇最讨厌阴谋阳谋,只管冲锋陷阵。” 吞天妖皇嗯了一声,转身,遥望昆仑。 眨眼十余天过去,昆仑山瑶池宴,开宴! 风云际会昆仑山。 在昆仑山脚下,有一座人口十余万的雄城,再远,百里之外,则有太白、毕方、公羊三座军镇,各自屯兵五万。这十五万西域一等一的精锐,直属昆仑宫,听从陆吾调遣。 徒单禅羽是公羊军镇的五位万夫长之一,出生甲子大姓徒单氏族,不过是旁系子弟,年轻时不受重视,更因为展现出的不俗修道天赋,一直被正房忌惮,遭受排挤。而自身又有一颗出人头地的野心,及冠后,毅然离开家族,从军入伍,沙场厮杀二十余年,从一个大头兵,一步步晋升,到如今麾下雄兵万人的万夫长,真正的手握权柄,出人头地。 这些年,徒单家族频繁派人联络这位“离家”二十年的旁系族人,书信中更有不加掩饰的拉拢之意。徒单禅羽对此态度冷漠,不亲近不拒绝。几次三番无果后,便又打起亲情牌,言里言外,大抵是“同出一源,骨肉情深”之类的肉麻话。 要知道徒单家族固然是甲子大族,却是经商起家,银子一大把,军队实力就弱了。徒单禅羽的崛起,无疑弥补了家族的短板,让缺少军队人马的家族如虎添翼。 徒单禅羽心里冷笑,他即便“认祖归宗”,家族又能给他什么?反而是那些敲髓吸骨的正房子弟想榨干他的价值,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再熬个十年二十年,未必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时候,我自己足以建立一个甲子大姓,豪门贵族。何必要在你徒单家的屋檐下生存? 不过徒单禅羽也不是没有遗憾,他有十几个儿子,三个嫡子,嫡子们都很有想法,嫡长子对女人很有想法,次子对男人很有想法,幼子对琴棋书画很有想法,总之没有一个对武道有想法。这让徒单禅羽很有后继无人的遗憾。 昆仑瑶池宴,他自然是有资格参加的,九州风云人物又不是芝麻,一抓一大把,而昆仑瑶池宴,做为九州最盛大的宴会之一,当然得有陪衬才行。 他策马在这座西域雄城的主干道上,身边带了十几个修为不俗的亲卫,以及嫡长子徒单苏誉。 临近昆仑山脚,徒单禅羽难免心情激荡,正要转头给长子几句耳提面命,冷不丁瞧见他怀里坐着一名美貌侍女,两人共乘一骑,耳鬓厮磨。 徒单禅羽恨不得拿刀柄狠抽陷进温柔乡爬不出来的嫡长子一顿,喝道:“孽畜,给我滚下马。” 徒单苏誉吓的一个哆嗦,对父亲极其畏惧,拥着侍女下马,牵马而行。 这时,徒单禅羽看见那侍女似笑非笑瞟来,有一双极其水灵妩媚的丹凤眼。 第两百四十五章 我来了 徒单禅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容貌清秀,身段玲珑,姿色中上,唯有那双丹凤眼颇为罕见。他对美色不甚在意,儿子身边的宠妾又多,认都认不全。凝视了几秒,才恍惚记起长子身边确实有这么号女子。 清秀侍女嫣然一笑,瞬间妩媚妖娆。 徒单禅羽眉头一皱,不悦的撇开头,继续往前走。心中对这女子的印象差到极致,是个有心机的女人,总想着往高处爬,勾引了儿子不满足,接着想勾搭一下万夫长。 此类女子,司空见惯。 徒单苏誉悄悄一巴掌拍在侍女圆滚挺翘的臀儿,传音道:“做丫鬟要有做丫鬟的觉悟,搔首弄姿的勾搭一个小真境高手,小心暴露。” 侍女侧首,睫毛眨动,嫣然一笑:“吃醋了?” 徒单苏誉咬牙切齿:“真想灭了青丘那群狐狸精。” 侍女偷笑道:“还不是你执意要伪装成这个酒囊饭袋,姐姐现在是你的宠妾,太端庄太正经,会让人警觉的。” 这对男女,自然是楚望舒和楚浮玉姐弟俩。他们在城外的驿站中碰到了赴宴的徒单禅羽父子,楚望舒心生一计,夜里潜入徒单苏誉的房间,把正在和宠妾翻云覆雨的公子哥敲晕捆绑,丢进床底。自己和楚浮玉易容成他们的模样,混入队伍。 “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不管是盘古元灵转世,还是蛇剑主人,都不能见光。” “望舒,三姐的易容术虽然传承自青丘,但瑶池宴大能汇聚,一眼就能看穿咱们的伪装,有何意义?” “看穿便看穿,除了道门的人,九州群雄不知我是谁,若是被拆穿了,我也有办法应对。” 两人传音交流,不多时,已经来到山脚,前方台阶蜿蜒,像一条迤逦长蛇,隐没在云雾之中。 徒单禅羽将龙马交给侍卫,孤身与徒单苏誉登山。 “你留在山下等我。”楚望舒传音,跟在徒单禅羽身后。昆仑山非是等闲能上,楚浮玉的假身份没这个资格。 “父子”俩登山,寒流扑面,衣袂翻飞,小真境的徒单禅羽不受影响,回头看了眼自己真气境的儿子,他这个儿子天赋其实不差,但没有吃苦耐劳的意志,一身修为是依靠丹药堆积,属于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那种。 “誉儿,为父当年是徒单家旁系的时候,日子过的其实不差,吃穿用度不愁,就是觉得没指望。府上的资源都牢牢把控在长房手上,庶出的要想出头,就要被一掌按死。可这道理爹当年不懂,他们不看中我,那我就自己证明价值,可又没名师指点,怎么办?就去偷看嫡子们练武,学一些表面把式,大冬天脱光衣服撞树,依次来锤炼体魄。现在回想起来,苦是真的苦,但也磨练出了意志,要不然爹也不会坚持走到今天,早死在战场上咯。我更不懂那些分明出身优渥,有大把资源的嫡系子弟,既然有个好出身,不利用,反而整日声色犬马,贪福享乐,也不想想,祖辈们的基业,是天上掉的?” 楚望舒满脸怪异。 “我十六岁那年,练体大成,本以为从此一鸣惊人,结果反而被打压的更狠。如此才知,长房嫡系是容不下我们这些庶出的有出息,树挪死人挪活,当时我就知道,要是不走,这辈子都没盼头了。二十几年来,爹把脑袋栓在裤腰上拼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子辈有优渥的生活,丰富的资源。不用像我年轻时那样窘迫。可爹也犯了父辈们都会犯的错误,只顾着打拼前程,疏忽子女的教育。你们兄弟三个,每一个是让我省心的。说这么多,不指望你悬崖勒马浪子回头,有些道理,听是没用的,只有亲身体会了,才能明白。爹就发发牢骚,你听过就好。” 楚望舒低声道:“我明白的。” 他当然明白,他也是从庶子起家的,怎么会不明白徒单禅羽的感慨。然而这种体悟,向来是老子深刻,儿子懵懂。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徒单苏誉,徒单禅羽一席话,算是白瞎了。 父子俩谈心之时,攀上迤逦台阶,在前头一座凉亭中,偶遇了两名同样来赴宴的父子。不巧,也是公羊军镇的万夫长:特伦颜回,以及他长子特伦允。 公羊军镇的士卒都知道,徒单禅羽和特伦颜回两位万夫长关系不睦。没什么血海深仇,都有一些日积月累纠缠不清的小矛盾,抢兵源、抢权力、抢资源、抢军功...... 徒单禅羽、特伦颜回两人年龄相当,实力相当,彼此视为头号竞争对手。 两个老冤家聚头,一身宽袍大袖,面容冷峻的特伦颜回,率先起身,笑道:“徒单将军,好巧。” 徒单禅羽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特伦颜回目光越过老对手,落在酒色之色浓重的徒单苏誉身上,朗声道:“苏誉贤侄,瑶池宴在即,你可做好准备?” 不等楚望舒回头,自顾自感慨道:“诶,你这身靠着丹药堆积上去的修为,根基浅薄,后患无穷,三年了,修为还停滞在练气一重,如何能在瑶池宴上一鸣惊人?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阿曼大哥手下留情。” 身后那名左脸有道疤痕,眼神阴翳的青年嗤笑一声,“父亲,我十岁就上战场提刀杀人,只知全力以赴,做不来手下留情的事。不过我想徒单苏誉未必敢上场斗法,这点自知之明总是有的,是吧,徒单苏誉?” 特伦颜回佯装不悦,斥责道:“怎么说话的?” 楚望舒倒还不以为意,反正他又不是徒单苏誉本人,再说这对父子阴阳怪气唱双簧,功力比起中州儒家那群读书读成精的老流氓差远了,论唇枪舌剑,那些老家伙才厉害。 徒单禅羽气的差点要拔刀子动手,考虑到这里是昆仑山,人族圣山,是不能动手的,险些一口恶气憋死。 西王母举办瑶池宴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肉? 好吧,确实是这样,加强中州、西域、东荒三域人族之间的联系,联络感情。大家讨论一下天下大势,始终把联手共抗妖族的传统做为坚定不移的方针。推动三域友好合作关系不断向前发展,共同维护九州和平稳定。搁在无数年后,这叫做访问、外交。 除了以上的大方针外,还有深入交流道术的发展,既让年轻一代摆个擂台打打架什么的。不管在哪个年代,后继有人四个字都是值得炫耀和对比的。 特伦颜回父子得意洋洋的走了,往上攀登。 徒单禅羽特意在凉亭稍等片刻,不愿与他们同行。瞧一眼从容淡定的儿子,既惊讶他的冷静,又夹杂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骂骂咧咧道:“这老小子,打战没我厉害,战功没我高,处处不如我,心里定是嫉妒极了,不管哪里见面,都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楚望舒心说,至少人家的儿子比你的有出息。 寻思着若不劝说两句,与原主性格不符。于是冷笑道:“父亲何必与他们逞口舌之利?特伦老儿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父亲。” 徒单禅羽瞪眼道:“还不是你们兄弟几个太废柴,不是玩女人就是玩男人,气煞老夫了。” 楚望舒干脆沉默不语。 从山腰开始,雪峰丛林中开始出现阁楼房舍,多了一丝人烟。再攀登半个时辰,天空中传来一阵清越鸟鸣,几只青羽色羽毛的大鸟翱翔在低空,鸟背上架设软鞍、缰绳,鸟背各乘骑两名覆甲骑士。 青鸟飞骑! 楚望舒眯着眼,望着俯冲而下的几只巨大青鸟。 青鸟飞骑乃昆仑山特有飞骑,青鸟又称青鸾、三足神鸟。 初代王母坐下有三只神鸟,凤凰族旁系,而今的青鸟,都是当年那三只青鸾的后裔。 青鸟飞骑在昆仑山的地位,大抵和中州皇宫专门保护皇族的禁内军意义相当。今日负责迎宾事宜。 青鸟飞冲而下,煽动狂风,落在两人不远处。 鸟背上的骑士带着两人朝山顶昆仑宫飞去。 青鸟扶摇直上,速度极快,很快就接近昆仑主峰,丝竹管乐隐隐约约传来,四周云雾缭绕,耳边风声呼啸。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天空蔚蓝,阳光灿灿,身下云海翻滚,昆仑山主峰从云雾中凸出。万丈雪峰簇拥淼淼天湖,在阳光下翠绿透明如碧玉。倒映着四周雪峰黑崖,蓝天白云。 楚望舒心中翻涌莫名情绪。 昆仑,我来了! 神帝,我来了! 玲珑,我来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 瑶池宴 天湖既是瑶池,瑶池宴在瑶池宫举行。 瑶池宫座落于淼淼天湖正中,由一百三十六座宫榭亭台、三百条廊画道,彼此曲折穿梭,迤逦环合而成。勾心斗角,巧夺天工,犹如海市蜃楼。宫殿亭阁之间,密植奇花异草,争妍斗艳。十八里瑶池宫,水晶窗栏,玲珑剔透,琉璃飞瓦,金碧辉煌,在瑶池雪山、碧草野花的映衬下,更为壮丽瑰奇,如诗如画。 青鸟展翅滑翔,落在曲折回廊上,徒单禅羽父子跃下鸟背,拱手致谢。 瑶池宫的布局,参照伏羲创立的八卦,中央的大殿便是太极鱼,宫榭亭台八面铺开,围绕着中心大殿。徒单禅羽不过是个万夫长,在瑶池宴上不够看,他落座在“八卦图”的最边缘,对应的是“乾”字位,亭子就叫“天乾亭”。 “徒单,来晚了,来晚了!” 徒单禅羽刚进亭子,早早到达的公羊军镇几位万夫长笑着打招呼,特伦颜回也在其中。 楚望舒在“父亲”的吩咐下,向几位长辈依次打招呼,脸上笑容热络,但其实他根本不认识在座的各位。随后与徒单禅羽一个错身,往小辈桌坐去。 “特伦兄,恭喜修为更进一步,你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公羊军镇青年第一高手。” 楚望舒刚一落座,就听见响亮的恭维声。 特伦阿曼可谓众心捧月,至少在他们这个亭子是这样。其实在场的年轻人身世都不差,比特伦阿曼地位高的也有两个,比如左席一名褐发蓝眸的娇俏美人,她父亲是在公羊军镇大将军,特伦阿曼和特伦苏誉的顶头上司,另一位更了不得,父亲是山脚下那座雄城的城主,师传昆仑山,据说和守山神陆吾有点沾亲带故的师门渊源。前者是女子,修为不差,但不能和特伦阿曼相比,后者是庶子,地位是高,但前途未必有多无量。这终究是个看实力的世界。 反观特伦阿曼,今年二十五,练气五重的修为,难得的是这一身修为是他自己一步步打磨出来,确实当得上公羊军镇青年第一高手。 楚望舒落座后,倒是有一两个青年与他热情招呼,想必是原主的狐朋狗友,但他统统不认识,微笑附和过去。 “过誉了过誉了,”特伦阿曼客套的说了几句谦虚过,不阴不阳道:“路漫漫其修远兮,我这点修为还不够看,何况我身后还有苏誉老弟追赶,我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席上传来一阵笑声,那位褐发碧眼的少女被逗的噗嗤一笑,俏丽万分。 徒单苏誉是什么货色,他们心底清楚,特伦阿曼这话太损了。 徒单禅羽横了这边一眼,气的肺都要炸了。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太掉份。 楚望舒无动于衷,目光遥望中心主殿,湖面轻舟穿行,将蔬果酒水佳肴等物运到瑶池宫各个角落。回廊上素衣婢女翩然而行,几处凸显的白玉台上,舞姬伴着丝竹之音,翩翩起舞。 处处似景,如在画中。 瑶池宴还没开宴,东荒、中州的贵宾未至,西王母、陆吾两兄妹也没来。也是,大人物总是要最后出场的。早早上席的都是虾兵蟹将。 他收回目光,扫了眼在座诸人,心说:谁让我现在是徒单苏誉,这个锅背了。 几只小蝼蚁的冷嘲热讽,他是不在意的。一脚踩死就是了,现在场合不对。 菜肴一叠叠摆上来,素衣婢女容貌端庄,个个都有不俗姿色,应该是昆仑宫的杂役弟子。 昆仑山有两大势力,分别是西王母一脉和守山神一脉,西王母门下弟子数万,个个都是精英,当然,杂役弟子除外。守山神一脉,则掌管着军队和青鸟飞骑,徒单禅羽这些军镇势力,就属于守山神陆吾一系。 两脉共居昆仑山,掌管西域,相互弥补,同时相互制衡,中州皇廷的文官派系和武将派系,就是参考昆仑山两股交错相生的势力。 伏羲不愧是能创造出太极八卦的大神。 这一代的西王母和守山神有些特别,他们是亲兄妹,而且都是半妖,若在以前,这种事想都别想,昆仑山做为人族圣地,西王母是人族心目中的守护神,怎么能让半妖执掌大权?但当世出了神帝,神帝说以后在西域人和半妖和平共处,于是人和半妖就和平共处。 神帝说这一代西王母的位置让半妖来做,于是西王母就成了半妖。 神帝的话,在人族心里就是真理,是法则。 当然,儒家一些腐儒表示过反对,并且斥责神帝倒行逆施,颠倒黑白。话还没传到西域,就被人皇给打入大牢。 远处有人吹角报奏:“中州太子、姑射公主、战神刑天驾到。” “稷下学宫,顾鸿儒、程白撷携弟子驾到!” 人声轰然,亭台楼阁中,探出一颗颗脑袋张望。 六条轻舟破开湖面,滑向中央大殿。每条船各有十余人,是这次代表中州参加瑶池宴的宾客。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报到名号。 “东荒道门,太乙真人、葛真人携弟子驾到。” 中州众人方甫入殿,奏报再起,东荒道门的人踏舟而来。 楚望舒凝神望去,相聚有数百丈,以他目力而言,几乎能“明察秋毫”,道门中,没有他妹子水玲珑。他紧紧皱起眉头,瑶池宴已经开始,可水玲珑还没复活,是太乙真人还未讨要三生石,还是失败了?当年这老道士可是信誓旦旦答应要救他妹子的。 混账东西,你们道门敢食言,小心我欺师灭祖。 楚望舒更倾向后一个猜测,三生石是昆仑山至宝,相当于中州传国玉玺一样重要的存在。相传,伏羲晚年思念女娲,日日夜夜枯坐在一块巨石上,遥望星河,沟通天门。 此石因而产生灵性,伏羲坐化后,它吸取日月精华,年缩一尺,一年年过去,从万斤巨石缩小成一块两寸大的石头,表面生出两条神纹,将石隔成三段。代表前世今生未来,若是彼此相爱的男女将血液滴在三生石上,便可结三生伴侣,缘定三生。 这种传说真假难辨,不足以让它成为媲美传国玉玺的存在。 它之所以如此高大上,是当今西王母将它视若珍宝,就像人皇重视传国玉玺...... 别说缘定三生,就是定十生,定百生,也不能与传国玉玺相提并论啊,爱情这种东西,在枭雄眼里不值一提。在妖族眼里......不好意思,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们妖族表示不知道。 可谁叫西王母喜欢呢。 我是王母我任性。 因此不管太乙真人还是楚望舒,要从西王母手上讨要三生石,就好比与人皇说:皇帝老儿,借你家玉玺耍耍...... 还是有借无还那种。 世人皆知三生石的作用是缘定三生,但楚望舒是知道三生石另一个用途:还魂! 毕竟我是神帝半个儿子。 “王母娘娘、陆吾神上驾到!” 这时,整个瑶池天湖的气氛都变了,一道道目光投向湖畔,凝视两道并肩而来的身影。 月白色华美长袍,头戴凤冠,容貌倾城,青丝如瀑,却有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她身上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往往会让人忽略她的外貌。 西王母,俯瞰西域一甲子的仙级高手。 能与她肩并肩的人物,在九州不多,在昆仑,只有守山神陆吾。同时也是西王母的嫡亲兄长。 陆吾外貌自是极其英武,身高九尺,披玄色长袍,一双虎目扫视之间,如含电光,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拜见王母娘娘,拜见陆吾神上!” 一时间,呼声如沸,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的跪拜,场面极其宏大壮观。 中州太子公主,儒家读书人,道门真人,也躬身作揖。唯有太乙真人、战神刑天巍然不动,后者反而直翻白眼。西王母两次把他赶出昆仑宫,他可是一直记着的。 而且作为执掌道门一派的大真人,太乙真人的辈分,并不比西王母、陆吾低,就算见了道尊师兄,做不做揖还得看心情。 刑天修为摆在那里,哪怕年纪比王母陆吾小了几十岁。 西王母淡淡道:“起身!” 声音悦耳冷冽,威严十足。 哗啦啦,所有人同时起身。 歌舞继续,丝竹鸣奏。 瑶池盛宴。 开宴! 第两百四十七章 比武 微风拂面,水波不兴。 楚望舒目光落在遥远的主殿方向,看着瑶池宴的主角们一举一动,不过他们在说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身边,老家伙高谈阔论,小家伙们也在高谈阔论。不说话的时候,就和楚望舒一样把目光投向主殿,毕竟能在里头占据一席之位的,皆是人中龙凤,或是名满九州的超级强者。想不受关注都难。 特伦阿曼起先还冷嘲热讽几句,但楚望舒不骄不躁不生气,以为这个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受了他父亲一番耳提面命,就不在搭理了。一个注定不会有反应的怂包,惹了又有什么趣? 这一桌人,见识最广的当属那位公羊军镇大将军的嫡女,笑语嫣然,不但粗通诗词经义,更通晓人文历史,以及各州的习俗民风。反观地位最高的城主府庶子,就差了些。大多时间都木讷不说话,别人主动攀谈,他才回应几句。 便在此时,又听一声奏报:“王母娘娘赐瑶池仙酿,邀请人族青年俊彦共饮。” 熟知瑶池宴的人都知道,好戏开场了。 当下九州,凡是上台面的宴会,少不了歌舞助兴,喝酒聊天虽然过瘾,可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太放浪形骸,不喝浪起来,那有什么意思。所以这时候就显出“擂台赛”的作用来。 大家一起喝酒聊天,看年轻人打架,啧啧,多有意思。 而年轻人也表示很乐意打架,开玩笑,瑶池宴是九州最高等盛宴之一,在座的都是大人物,能在瑶池宴上展露风头,喝一声:还有谁! 何等的狂拽酷炫吊炸天。 这种事情,人皇年轻的时候干过,道尊年轻的时候干过,刑天当年也干过。再往前,那位人族定海神针、九州第一人神帝,也干过。 据说神帝当年打的九州年轻高手们差点怀疑人生。 瑶池仙酿是开场戏,虽说是“人族俊彦”,但苏星斗、红鸾、李妙真这些年轻一辈最顶尖的高手是不会出手的。他们一出手,那就没得玩了,也看不上区区瑶池仙酿。 不过楚望舒这一桌的年轻人,顿时精神一振,眼光齐刷刷放光明。 天湖最边缘的一座凉亭中,冲出一名穿兽皮衣的青年,武器是一根碗口粗的大铜棍,皮肤古铜色,半敞的胸襟内露出虬结的肌肉。在回廊上几个起落,便飞到距离中央大殿不远的一座白玉台上。先是朝大殿躬身揖首,而后睥睨自雄的扫视八方:“在下西域散人汉祀箭,向在座的诸位请教。” 瑶池宴出现散修不奇怪,不是所有人族修士都能拜入道门、稷下学宫和昆仑山,不过能参加瑶池宴的,修为肯定都不会差。 紧邻瑶池主殿的一座偏殿内,立刻飞出来一个儒衫打扮的俊俏年轻人,头戴儒冠,穿对襟长袍,两袖飘飘。腰胯一柄黄铜鞘,剑柄缠两根红绳剑蕙的儒生制式君子剑。潇洒的横空虚度,跃上白玉台后,朗声道:“在下中州儒生苏云,向道友指教。” 登时,全场哗然。 所有人几乎不由自主的起身,一簇簇目光死死盯着自称“中州苏云”的读书人。 台上那名兽衣青年更是吓了一跳,朝后一跃到台子边缘,竟是如避蛇蝎。 年轻儒生一愣之后,迅速反应过来,骇的浑身一颤,涨红了脸,辩解道:“在下的确叫苏云,但不是那个苏云,此苏云非彼苏云,诸位朋友莫要误会。” 由不得他不慌张。 当日流沙河畔那个年轻人,可是当着三大仙级高手,一位半步仙级,以及千余名修士的面,自称:中州苏云! 这个锅我可背不起。 都怪父母把我名字取的太大众! 主殿中,某位大儒冷哼一声,读书人养气,养的是静气。修的是浩然正气。 楚望舒摇头失笑。 身侧的某位贵族嫡子笑道:“闻人小姐,你说这个苏云是不是流沙河边那个苏云?” 那位大将军嫡女摇头一笑:“断然不是。” 特伦阿曼附和:“我也觉得不是,苏云显然是化名,当不得真,应该是某位仙人易容化身。” 闻人曼珠轻轻一笑,也不去反驳。 陆地神仙级别的争斗,与他们相距太远,无法揣测。 说话之间,白玉台中两名青年已经缠斗在一起。 西域散修青年,棍法大开大合,刚猛霸道,不过招式明显是野路子出身,没有固定套路。胜在天生神力,一力降十会。再看稷下学宫的儒生苏云,剑法飘逸,气息格外绵长,或躲或挡,偶尔反攻一剑。看似落于下风,实则游刃有余。 这年代,稷下学宫的读书人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手段不要太多。 楚望舒与儒家之人交过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手段太“妖”,练气期的儒生实力普遍低下,一旦跨入真人境,儒家能力就爆发了。人族、妖族的修炼过程,道法功法截然不同,本质是一样的。归根结底八个字: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但儒家有点不同,儒家人也练神,可他们练出来的不是元神之力,而是浩然正气。 至于什么是浩然正气,除了儒圣,恐怕连大儒都很难说清楚,可意会,不可言。 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用一句话感慨:浩然正气贯日月,立天地,为三纲之命,道义之根。 更详细的阐述,大概就是:保命神术! 言出法随!破疾病、破邪术、破幻术、破心魔...... 在儒家有一则传说,当年儒圣孤身一人,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海妖,合符北岳。纵横百万里,天灾、妖族、凶兽无人能近其身。 儒圣昔日的光辉事迹暂且不提,楚望舒当年亲身体会,此时此刻端坐在瑶池主殿的陈子玉,在二十年后成就大儒,一身浩然正气贯通天地。 陈子玉当年斥责楚望舒无情无义,冷血刻薄,其实是有道理的,楚望舒当年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时的九州背景,妖族撕裂长江盟约,各地狼烟战火,生灵涂炭,牧野城做为边境之一,首当其冲,而当时楚望舒恰好在东荒边境,因为年少之时的某些心结,哪怕楚府早已在他清算之后灰飞烟灭,仍是眼睁睁看着牧野城被妖族攻破,屠城三日,无动于衷。 儒家之人顿时炸锅,虽然东荒不是我们中州皇朝的领地,但不妨碍我们喷天喷地喷世人,做为合格的喷子,就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喷任何没有圣母心的人。 然后楚望舒就去稷下学宫搞事情,可惜他和陈子玉交手数十招,就被人皇拦下来。而当时,楚望舒哪怕没用尽全力,可也没有撼动陈子玉的一身浩然正气。 这两人的交手,从修为高低、实战经验、气机绵长以及平和心境几个角度推测,双方各有优劣点。西域散修占了前两者,苏云占了后两者,不过练气境的交手,实战经验要远胜其他条件。 大概百余招后,儒生苏云被汉祀箭一棍敲在剑身,君子剑哀鸣不绝,巨力之下,他整个人朝后滑退,尚来不及调整重心,脑门就被趁势追击的汉祀箭用棍头抵住。 苏云拱手道:“是在下输了。” “承让!”汉祀箭拄着棍,微微点头。 苏云跃下高台,沿着回廊起跃,刚才一战真气耗损严重,无法像来时那样凭空虚渡。 喝彩声顿时响起。 特伦阿曼饮尽杯中烈酒,与相邻桌案的父亲目光交接,忽然站起身,豪气干云道:“我去!” 一退一进之间,就十几秒的空挡,众人的欢呼声还没停歇,特伦阿曼已经登台,让一些犹豫着要不要上场的年轻人打消了念头,再等等。 主殿中走出一名白衣飘飘的昆仑女弟子,屈指弹出一粒丹丸,声音清冷:“葛真人赐汉祀箭少侠一枚养气丹。” 汉祀箭伸手接过,谢过真人后,吞服丹药纳气,尽量在短时间内将气息恢复到巅峰。 半柱香后,汉祀箭调息完毕,双眸神采奕奕。 第两百四十八章 父亲,且看我出手 主桌那边,几名万夫长谈论:“特伦老兄,你这嫡子修为不低啊,都练气五重了。” “去年是练气四重,一年一重天,这份天资在九州,除了最顶尖的那批天才,足以算的一流了。” “特伦兄后继有人,阿曼侄儿未来的成就,在我等之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特伦颜回听着耳边的恭维夸赞,脸上笑意浓郁,瞥一眼面无表情的老对头徒单禅羽,心头冷笑一声:你修为比我高,战功比我高,带兵打仗比我厉害,这些我统统承认,但那又怎样。你几个儿子都是酒囊饭袋,难逃两世而衰的结局。而我儿子,二十五岁的练气五重,小真境有望,甚至可以冲击真人境,假以时日,让家族成为西域大族也不是没可能。 台上,特伦阿曼和汉祀箭开始交手。前者使用的是一柄大弯刀,制式军刀,千万别以为这种军队中人手一把的大弯刀因为普遍就普通,其实很多在江湖上混迹的游侠,对它有眼馋的很。军队的武器,不管是材质工艺,都是严格规定的。 特伦阿曼一口弯刀耍的虎虎生风,作战风格与汉祀箭相似,但多了套路。实战经验也不缺,甚至更甚一筹,他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刀法。 练体境和练气境,主修技击之术,小真境以后,才主修道法。练气境的修为,也能施展道法,但在交手中并无裨益,一来道法太过耗费真气,二来无法做到瞬息间施展道术,反而不如贴身搏杀来的迅捷。比如道门的神霄五雷大法,练气境需要花费心神去沟通九霄雷霆,耗时太久,别人一剑就把你砍杀了。 交手数十招后,汉祀箭出现力竭现象,他修炼的功法自然不能与出身大族的特伦阿曼相比,前期依靠力量优势大开大合,没能占据优势,拖得久了,他的真气就开始透支。 汉祀箭嘶吼一声,身躯猛地膨胀数倍,本就身高九尺的男儿,竟瞬间变成身高一丈,浑身肌肉鼓起,青筋血管恐怖的暴突出来。 悍然挥舞出铜棍,风声凄厉! 自残法术! 特伦阿曼心里一凛,横刀格挡。 当! 大弯刀蹦出一个口子,险些脱手,他自身被这一棍打的横飞出去,在白玉台边缘堪堪停下,虎口迸裂,鲜血长流。 而以自残法术短时间内暴增力量的汉祀箭,挥舞出铜棍后,违背常理的没有追击,而是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各自在凉亭阁楼中观战的宾客茫然皱眉,不明理由。不过很快就有人看出了端倪,大叫道:“飞剑!” 汉祀箭的眉心,悬浮着一柄细小的袖珍飞剑,长度与食指相当,所以刚才很多人都没留意到它,锋锐的剑尖划破了他的眉心,一缕鲜血流淌,如果刚才汉祀箭继续突进,这柄小剑会嵌入他额头,搅碎元神。 汉祀箭长出一口气,随着这口气吐出,身躯、肌肉缩小,恢复成原样,而他脸色也随之枯败下去,沉声道:“我输了。” 就算刚才他停止突进,特伦阿曼也能驭剑杀他。 虽然很遗憾,可自己是输了。 特伦阿曼拱手,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在一阵阵欢呼中睥睨自雄,意气风发。 “竟然是飞剑,而且还是道门正统的驭剑术。”公羊军镇的大将军都惊讶了。他是闻人曼珠的父亲。 “大将军,小儿年幼时,曾经得道门一位真人看中,传了些驭剑术的法门,这些年苦苦参悟,依然不得要领。”特伦颜回抚须笑道:“卑职也是被他吓了一跳,这混小子不声不响的参透了驭剑术,连我都瞒着。” 公羊军镇大将军真人境的强者,由衷叹道:“此子不凡。” 道门驭剑术搁在江湖上,是能引起腥风血雨的“绝世秘籍”,这就是宗门弟子和散修的差距,好比这位草莽出身的大将军,他是真人境的修为,虽然是初期,却被安置在瑶池宴最外围,虽然有一定的主方“礼让”,可也说明他的潜力和身份其实不高,至少在瑶池宴上不高。 当年苏星斗以练气境斩杀南山老鹿精,楚望舒凭借练气境,在丹鹤峰杀的妖族强者血流成河。 而葛长青这种道门中也是一流的真人境,能够轻松打十个。 接下来,凭借着初出茅庐的驭剑术,特伦颜回一连战胜数位挑战者,赢来一轮又一轮的欢呼声。 倒不是说特伦阿曼真的无敌,他这点修为其实不够看,不过年纪大的拉不下脸出手,地位高的,更不屑下场。大家是想在瑶池宴扬名,可若是以大欺小,那就不是扬名,是嘲笑了。况且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 “这小子的驭剑术,似乎是妙真道的法门。”太乙真人眉头一扬:“哪个晚辈送的驭剑心法?私传驭剑术,可是逐出宗门的大罪。” “师叔,这只是最粗浅的驭剑术罢了,无妨。”葛长青不以为意,“许是那位师弟游历西域,惜才,传了几手基础驭剑术。” 驭剑术也有高下之分,而在驭剑术之上,更有万里取人头的飞剑术。 太乙真人哼了一声:“回头让妙真废了那小子修为。” 葛长青苦笑,自家师叔满腹怨气,负能量爆表。前几日又去西王母那儿讨要三生石,被西王母一剑逼出昆仑宫,气的吹胡子瞪眼。 “啊?”李妙真抬起头,吃的满嘴油腻,腮帮鼓鼓,不高兴道:“太乙师叔,为什么是我去?” “你宗门里的弟子私藏秘法,做为未来掌座,自然责无旁贷。”太乙真人怒视。 李妙真嘀咕道:“自己被王母给打了,找小辈撒气做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太乙真人道:“别光顾着吃,待会儿下场,给我放开手脚揍人,打的昆仑山弟子满地找牙,留条命就行,谁要是手下留情,别怪我请出宗法。” 他目光环顾苏星斗、红鸾、李妙真、楚千翎、赏景元等杰出弟子,故意大声道:“听见没有。” 众弟子苦笑应是。 昆仑山诸多弟子勃然大怒,一个个怒目相视。 西王母与陆吾两尊大能,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听见。 驭剑术大展神威之后,挑战者愈来愈少,特伦阿曼盘坐调息,等候新人挑战。 大将军闻人骄阳笑道:“颜回,待会我们可要蹭你的瑶池仙酿了。” 几个万夫长立刻附和,说一些恭维的话。 特伦颜回大笑道:“犬子能不能夺魁,还未可知,诸位可别捧杀。” 徒单禅羽阴阳怪气道:“瑶池宴青年俊彦数不胜数,难保会出现一两匹黑马,胜负难料。” 特伦颜回眯眼:“徒单兄说的不错,但这个黑马,怎么也不可能是你儿子就是。” 几个万夫长不说话了,不参与不补刀的态度。他们没必要掺合。 闻人骄阳对此乐见其成,手底下的万夫长有竞争才有精进,只要在规矩之内,怎么较劲都无妨。论带兵打仗,徒单禅羽是更厉害一些,但在子嗣这一方面,他输的太彻底。 徒单禅羽冷哼一声,无言以对。侧头看一眼儿子的背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时,楚望舒刚好也转头看来,“父子”俩目光交接,后者施施然起身,“父亲安心,且看我出手。” 第两百四十九章 这是我儿子? 且看你出手? 刹那间,亭子里一片寂静。 别说是目瞪口呆的小辈们,一桌子的长辈也震惊了,愕然望向楚望舒。此时的楚望舒是一脸的从容淡定,眸光深沉似海。也许是他姿态做的足,让人忘了嘲讽,心机深沉的则怀疑他之前在韬光养晦。 更惊讶的是徒单禅羽,做为老子,怎么会不知道儿子是什么货色。妥妥的酒色财气掏空身体的酒囊饭袋,一身修为靠嗑药磕出来。这瓜娃子不会是脑子一热,犯糊涂了吧。 可当他想出声喝斥的时候,楚望舒已经几个起跃,掠向白玉台。一时间又气又急,脸上就藏不住喜怒。在座的都是人精,看他脸色立刻意会。 特伦颜回朗声笑道:“徒单老兄,你这儿子很有志向吗,我是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愚昧鲁莽?” “你放心,咱们既是同僚,我儿定会手下留情,飞剑都不需祭出,三两刀就赶下台了。哈哈哈。” 众人摇头失笑。 徒单禅羽黑着脸,不说话。 闻人骄阳笑了笑,楚望舒起身的时候,他便探查过,确实是练气初期的修为,并不存在韬光养晦的可能。他一个真人境的,会看错? 是个鲁莽浅薄的小子,不堪大用。 闻人曼珠眉间一蹙,耳边听着几个同辈的嗤笑声,将目光投向那道跃上高台的身影。她和徒单苏誉是认识的,也清楚底细,好色无用的废柴一个,前几年时常骚扰自己,但被她父亲敲打几次后,再不敢纠缠自己。女儿家心思细腻,她总觉得今天的徒单苏誉有点不同,入席半天,他竟然没有看自己一眼。以前见面,哪怕表现的再乖巧,眼底赤露露的垂涎却是掩饰不住。 “你?” 特伦阿曼看见掠空而来的楚望舒,微微一愣。 “徒单苏誉,你找死嘛,凭那点修为也敢来挑战我!”特伦阿曼惊讶过后,戏谑大笑,讥讽道:“还是说你认为咱们同在公羊军镇,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借此在瑶池宴上稍稍展露头角。” 楚望舒摆摆手:“不想跟你多说废话,就问你一句,准备好了吗。” 楚望舒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陈子玉敢骂我,我都敢打上门去,何况你这个蝼蚁。徒单苏誉的锅我背了,骂他就相当于骂我。 特伦阿曼怒极反笑,“徒单苏誉,你真是愚蠢的可笑。告诉我,你的底气是什么,以为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逞威风,就以为自个是天王老子?所有人都得让着你?说你是蠢猪都侮辱了猪。” 特伦阿曼正要再说几句话刺他,见到楚望舒拱了拱手,这个动作是开战的预兆,显然,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像你扔了一个拱手。 楚望舒脚下一蹬,一跃数米,居高临下一拳捶来。 特伦阿曼眯了眯眼,心里嗤笑,果然是蠢货,这一招速度不够,力量不猛,居然把自己置身半空,使得空门大开,瞧着唬人,真遇上高手,一招就能把他击杀。 他不退反进,跨前一步,刀光反撩,作势要剖开楚望舒的肚皮。 楚望舒身体在半空中一个翻转,脚尖踹中刀身,另一只脚稍后半拍,也踹在刀身。 特伦阿曼大弯刀差点脱手,踉跄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另一边,楚望舒也落地,贴身猛打。 当当! 拳头不断敲打在刀身,迅猛霸道,打的特伦阿曼节节败退。 特伦阿曼惊怒交集,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在徒单苏誉面前根本施展不开,不是在起手后遭到打断,就是被他利用更迅猛的拳法克制。时机拿捏的如火纯情,给特伦阿曼的感觉,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高手,在教训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 可徒单苏誉展现出的力量,分明是练气初期,而拳法亦是毫无章法,根本不像是千锤百炼的套路。要他相信这是返璞归真,打死他也不愿意相信。 亭子里,徒单禅羽惊的推案起身,瞪大双眼盯着高台。 这是他儿子!? 他声色犬马的嫡长子? 我可能看到了一个假儿子。 特伦颜回不由自主的握紧酒杯,双目一眨不眨的凝视高台,内心也是翻江倒海。 什么情况啊! 这是徒单家的废柴长子?这怎么可能!凭借练气初期的修为,竟然将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打的节节败退! 他一直在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可是为什么啊,他有必要韬光养晦吗。他有必要深藏不露吗。 徒单苏誉是嫡长子,可不是要看人脸色的庶子。 闻人骄阳深深皱眉,有种打眼的感觉,以他的眼光,楚望舒气机波动是练气初期不假,可他能压着特伦阿曼喘不过气,靠的是高屋建瓴的武道心得和搏杀经验。 稚童拿刀和壮汉拿绣花针搏斗的例子,浅显易懂。 特伦颜回沉声道:“徒单老兄,你这个儿子深藏不露啊。好心机,好城府。不过,不知道他能否挡住我儿的驭剑术?” 徒单禅羽目光牢牢盯着台上,无暇搭理,因为被逼到绝路的特伦阿曼终于狗急跳墙,施展自残法术,刀光连绵,与此同时,袖珍小剑掠出,绕过一个圆弧,直刺楚望舒后脑勺。 前有刀光如雪,后有飞剑袭击。 图穷匕见! 闻人曼珠凝神观战,听见身边有人询问:“闻人小姐,你觉得徒单苏誉能有几分胜算?” 闻人曼珠摇摇头,她博闻广识,但不是修炼天才,没那份眼光。想了想,柔声道:“输多赢少。” 小辈们神情一松,低声谈笑。 可就在此时,几乎所有宾客都觉得楚望舒必输无疑之际,他左手并指如剑,往身后轻轻一切,像是切断了某根看不见的绳索。右手弹入连绵不绝刀光中。 叮! 叮! 两声脆响。分别是飞剑坠地的声音,以及弯刀被夹住的锐响。 楚望舒两根指头夹住了刀身,紧接着一个肩靠撞入特伦阿曼怀里。 格拉拉! 骨骼碎裂声中,特伦阿曼断线纸鸢般飞出去,摔入天湖。 “好......” 欢呼声四面八方传开,宾客们举杯痛饮,喝彩不断。他们不知道徒单苏誉的底细,也不知道特伦颜回、徒单禅羽之间的龌龊,谁赢了,就把喝彩给谁。 亭子陷入短暂静默,与喧嚣的外界形成鲜明对比,众人面面相觑,深感愕然。纷纷看向徒单禅羽,目光中有惊讶、质问、敌意、忌惮、羡慕等诸多情绪。 闻人骄阳低声道:“徒单,你这儿子......” 徒单禅羽心说我也是一脸懵逼,脸上淡定微笑着,道:“大将军,我这儿子,修行天赋是欠缺了些,不过战斗天赋是极好的,以技补道罢了。以往我让他低调些,不要太张扬,他可能会错了我的意思,始终在韬光养晦。” 徒单禅羽容光焕发,灵魂小人在咆哮。 这是我儿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哈哈哈哈! 可他心底又有一层疑问,这......真是我儿子吗? 特伦颜回重重哼了一声,眼角轻轻抽搐。 主殿中,葛长青“咦”了一声。 西王母端坐在銮座,气质冷艳威严,肌肤白皙莹润,好似一尊完美无瑕的玉石美人。她浅啜一口酒水,淡淡道:“这是何人?” 陆吾皱了皱眉,声音洪亮:“不知。” 西王母点点头,不再言语。 她和陆吾都是仙级高手,楚望舒伪装的再好,也瞒不住他们两人的火眼金睛,小真境的修为,神魂强大,体魄更是远胜大真人。但楚望舒以道法改变脸盘骨骼,人皮面具下还有一层伪装,仙级高手能看透人皮面具,能看穿他改变骨骼的小手段,但看不出他原本的面貌。 而以两位大能的身份地位,也不会跳出来说:我已经看透你了。 太掉份。 葛长青道:“刚才他截断驭剑气机的手法,是不是有点像我们丹鼎派的截气指?” 苏星斗沉吟道:“似是而非。” 这里只有他是丹鼎派,葛长青的话,自然是对他说的。 白玉台上,楚望舒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击败各路高手,直道一炷香后,仍无人上台挑战。 白衣女弟子声音清冷:“恭喜徒单公子夺魁,王母娘娘赏赐瑶池仙酿。” 满湖宾客鼓掌,气氛热烈。 白衣女弟子翩然御风而来,奉上一坛瑶池仙酿,酒坛子竟是白玉雕琢而成。单是这坛子,就价值千金。 楚望舒拔开塞子,附在鼻端轻嗅,大笑道:“好酒!” 举目凝视主殿,话锋一转,朗声道:“在下久闻道门李仙子天生剑胎,风姿绝世,仰慕已久。容我借花献佛,将瑶池仙娘赠予李仙子,望仙子收下。” “嚯......” 一片哗然。 第两百五十章 九窍灵丹 嘈杂的议论声响起,瑶池宴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注意力转移到楚望舒身上,以及主殿那边的动静,都想看看名满天下的道门仙子如何应对。 不管什么年代,打架和谈恋爱绝对是八卦新闻里的两大头条。道门和东荒妖族大战,传了三年都没完,被列为酒楼茶馆说书先生必讲的节目之一,苏星斗飞剑斩九婴,短短一个月,传遍九州。 谈恋爱这个版块要稍次,主要是大家瞒的好,就比如当年清徽真人和李妙真的父亲,恋奸情热,但是道门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再比如小道消息说当今西王母,深深爱着自己的师尊神帝,这种事仅限于市井流传,说书先生们不敢说的,谁说谁得死。还有中州这类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更多了,宫墙内院,哪个打入冷宫的嫔妃和侍卫偷情,又或者皇帝专心修炼,冷落了娘娘们,娘娘们不甘寂寞,就与皇子偷情。上演乱(和谐)伦惨案等等。 好戏不要太多。 这得怪儒圣,他老人家当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写了一本礼记,给世人的道德标准定了框架,禁锢了世人追逐自由爱情的动力。大家有了道德和羞耻心,但又不想放弃追逐自由的爱情,于是采取舆论控制。 见光死的东西不能说,但郎才女貌,俊男美女的小年轻爱情,也是很吸引人的。 就比如现在,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公然像道门仙子示爱。 可惜现在儒家的人还没发明报纸这东西,否则在头条上写一句:《震惊!瑶池宴徒单苏誉竟然对道门仙子做这样的事。》 绝对风靡大江南北。 不管是大骂楚望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佩服他色胆包天,总之大家的情绪全被带动了,景观事态发展。 主殿中,李妙真柳眉微蹙,看了眼白玉台上傲立的楚望舒,她心里是不开心的。 没人喜欢狂蜂浪蝶。 神经病啊! 我认识你是谁啊! 李妙真目光投过来的同时,楚望舒也在看她,两年不见,她愈发成熟内敛,略显婴儿肥的脸蛋已经变得尖俏,五官也愈发精致,少了一分天真可爱,多了三分冷艳成熟。但这不是她的终点,李妙真将来是能与楚浮玉、姑射、西王母媲美的绝色美人。 两人目光隔着很远碰触在一起,李妙真一愣,心里泛起怪异的感觉,那双眼睛中藏着温润宠溺,以及戏谑,让她莫名的觉得亲切。 你会不会因为一个眼神,像极了心底埋藏的某人。而对他感到亲切? 鬼使神差的,她点点头,脆声道:“多谢徒单公子美意。” 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不小浪涛。 “什么?李仙子答应了!?” “这小子何德何能,李仙子因何青睐他!” “我赵日天表示不服。” “早知道刚才我怎么也要上台与他搏个胜负。” 亭子里,众人拱手恭贺,夸赞“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类的赞美语句。 徒单禅羽笑容满面,与众同僚举杯痛饮。 长子得李仙子青睐,当浮一大白。 诚然,这不表示李仙子真的对徒单苏誉芳心暗许,也不可能。但,徒单禅羽获得了道门李仙子的友谊。 李妙真是谁?随着这些年名声流传,她和苏星斗并称“道门双天骄”,未来的妙真道掌座。 这年头,可不是虚与委蛇两面三刀的后世。你喝了我请的酒,咱们就缔结了一份香火情。在江湖上,女子对某位少侠一见倾心,便会偷偷送贴身之物,少侠觉得这姑娘长得挺俊,收下了,双方就定情了。 草莽英雄看对眼了,把酒言欢,彼此看不顺眼,断然不能一起喝酒。 都是一个唾沫一个钉,很讲究信誉的。 徒单苏誉获得了李仙子的友谊,今后地位可就不一样了。自我介绍的时候可以加上这么一句:在下徒单苏誉,乃李仙子至交好友。 李妙真没去碰案几边那坛瑶池仙酿,所谓瑶池仙酿,主殿里的宾客想喝多少有多少,是标配。 “呦,你看上那小子了?”她左手边坐着红鸾,两年过去,小妖女还是半点没变,精致可爱的小女孩形象,哼哼唧唧道:“你不是和楚望舒私定终身了吗,怎么又对别的男人抛媚眼。” 李妙真窘了个大红脸,瞪了口无遮拦的丫头一眼,低声斥道:“什么私定终身,什么抛媚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能在主殿占据一席之地的人,修为都不弱,红鸾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大家都听到了,眼神怪异,在脑海里思考着,楚望舒是谁?没听过这号人物啊。 堂堂道门仙子,与一个无名小卒私定终身? 红鸾翻了个白眼,噘着嘴:“那小子睡了两年还没醒,不知何年何月能回神。活该让人挖墙脚。” 说话老气横秋,她个头娇小,坐在案几上,只露出一个脑袋一个脖子,稍远些的菜肴都得垫着脚才能拿到。 但可别小瞧这个丫头,半个月前,昆仑有弟子嘲笑她一句:黄毛丫头。结果这个外貌实打实是黄毛丫头的小女孩,一口先天神火吐出,烧塌了一座宫殿。道门太乙真人给出的解释是,这丫头先天火灵,但身体出了点问题,有时会难以控制灵力。 嗯,你可以理解是走火入魔。 李妙真目送楚望舒跳下白玉台御风离去,轻声道:“他不知道何时能醒。”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又不是非他不嫁,也没婚约,不需要守身如玉的,看上哪个俊小伙,勾搭回道门就行。”红鸾怂恿道。 你移情别恋了,楚望舒就归我啦。 李妙真拿筷子敲了下她脑袋,嗔道:“瞎说什么。” 楚望舒返身回亭,满亭的人都在看他,眼神各异,或震惊或茫然,或仇视或怨恨。 徒单禅羽凝视着大步入席的长子,又激动又喜悦,以及一丝忐忑和茫然。 这真是我儿子吗? 这个念头方起,他耳边响起传音之声:“徒单将军,我并非你儿子徒单苏誉,因为某种原因不便暴露身份。不得已借用令公子身份赴宴。徒单将军放心,令公子被我留在了驿站,安全的很。” 徒单禅羽脑中轰然一响,面色呆滞,愣愣望着楚望舒挺直腰杆的背影,强烈的失落和沮丧涌上心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都说知子莫若父,他早该猜到的,自家长子那酒囊饭袋的没出息模样,何德何能有此风光?可同样做为一个父亲,他渴望儿子能浪子回头,渴望儿子真的深藏不露,为他带来惊喜。 他颓然叹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他驱散心里怅然情绪,悄悄传音。 “萍水相逢,不谈名讳。”楚望舒淡淡回应。 成功混入瑶池宴,他便无须再刻意隐瞒身份,不过现在还不是亮出真身的时候,他得思量,楚望舒这号人物横空出世,会不会让人联想到流沙河畔的苏云?甚至是两年前昙花一现的盘古真灵转世。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而聪明人都有一个特点:想的太多。 很多东西不需要证据,我有这个想法了,我就可以去验证。 楚望舒不知道关于盘古真灵转世这件事,道门是什么态度,讳莫如深的继续隐瞒,还是可以公之于众。更不知道昆仑对蛇剑又是什么态度,这是人家的地盘,万一要强抢,你怎么办? 知子莫若父,徒单禅羽现在沉浸在惊喜和忐忑中,时间一久,细细回味,肯定会幡然醒悟:我的儿子不可能这么帅气。 然后胡思乱想,我儿子是不是被人偷偷干掉了,这个人闯入瑶池宴有何目的。再嗷唠一嗓子囔囔,麻烦就大了。 所以楚望舒干脆亮明身份,稳住他,让他知道自己并无恶意。 至于冒失的上台大展身手,没什么好后悔,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道门葛真人愿出一枚九窍灵丹,与天下有识之士共赏。” 重头戏开场了。 九窍灵丹一出,全场修士眼睛大放光明。 “九窍灵丹?”特伦阿曼几个西域小辈,对道门终究不太熟悉,并没有听说过此丹的名头,而他们父辈,则一个个眼冒绿光。 小辈们一齐看向闻人曼珠,这里属她最博学。 闻人曼珠微微一笑,声音轻柔,不疾不徐:“道门丹鼎派,以炼丹为主,所谓炼丹可分为外丹和内丹。所谓外丹,便是炼制丹药,至高追求是炼制出无上金丹,服而长生。内丹一道,则是以身为炉,以气为火,在丹田中练人体大丹。我们公羊军镇,年年要向道门购置丹药储备,以防战事。不过这些都是末流丹药,在道门,除开数千年不得见的金丹,当以脱胎丸和小还魂丹为最,两者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其次,便是九窍灵丹。” “九窍灵丹无断筋续骨之效,无起死回生之能,它的珍贵之处在与九窍二字。至于怎么个好法,我不太懂,书上只有“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这寥寥数语。” “闻人姑娘见多识广,佩服佩服。”楚望舒笑着颔首:“此丹真正功效,是增强元神。” 增强元神? 特伦阿曼几人却是不信,个个面带不屑,嗤笑道:“你懂什么是九窍灵丹?” “你连什么是元神都不懂吧。” “夏虫语冰,班门弄斧。” 除了两个徒单苏誉的狐朋狗友,其他人都赤果果的表现出讥笑嘲讽。 闻人曼珠沉吟片刻,眼波荡漾,柔声道:“愿闻其详。” 第两百五十一章 金旋波纹功 这小姑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要个解释。 “外丹一道,博大精深,世间丹药之源,起于上古神农氏。最开始只为治病救人,延年益寿,传承数千年后,道祖横空出世,创外丹道。此后万载,丹道不断发展,不仅限于治病救人,养气、纳气、养魂、辟毒、激发潜能......但起死回生的丹药,其实少之又少,而且并不一定有效。脱胎丸能让躯壳焕发生机,但元神离散,活着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还魂丹能拼合亡者元神,前提是死亡时间不超过七日,两者合一,才能做到起死回生。” “九窍灵丹的真正功效在于它能助长元神,小真境的修士服用此丹,可瞬息间跨入真人境。当然,是会有后遗症的。真人境的修士服用,可以壮大元神,省三年苦修。至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们回头看看父辈们的表情自然可知。” 一桌子年轻人被唬的一愣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父辈们,平日里不是严肃就是沉稳的父辈们,此时个个眼放精光,垂涎欲滴的模样就像老色狼见了没穿衣服的姑娘。 闻人曼珠讶然道:“徒单公子见识......广博,曼珠自愧不如。” 楚望舒“嗯”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九窍灵丹,哎呦,师尊你还真是出手阔绰。 这么好的丹药,你不偷偷塞给苏师兄,也可以偷偷塞给我呀。 主殿中翩然而出一位白衣飘飘的美人儿,眉如远山横黛,眸似寒星幽潭,再配上一身如雪白衣,很有几分儒家诗经中:“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既视感。 是个清冷仙子似的人物。气质有几分相似西王母。 “螭羽仙子!”特伦阿曼目光透着几分火热,直勾勾凝视白玉台上那道倩影。 螭羽仙子,西王母嫡传弟子之一,昆仑女弟子中的翘楚,与道门李妙真苏星斗一个级别的天才人物。年方二十。 楚望舒对这位冰清玉洁的仙子印象停留在前世,的确称得上冰清玉洁,当年她都四十岁的人了,还没有道侣。最后貌似死在了妖族大军的铁蹄之下。 在西域一亩三分地上,仰慕螭羽仙子的青年俊彦多如过江之鲫。容貌好,地位高,天赋也不错,前世她修为臻至大真人境界,再给她一甲子,未必不能晋升仙级。 楚望舒把她跟自己身边的几个女子作比较,发现除了楚浮玉和姑射公主可以在姿容上稳压她一头,豆蔻年华的水玲珑和“发育缓慢”的李妙真,要逊色她一筹。至于小妖女,她不是发育缓慢,她压根不会发育。否则以小妖女现在的胚子来看,将来铁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人。 还有一个重要发现,时下九州,貌似都流行“冰清玉洁”、“冷漠如霜”的仙子。姑射是这样,西王母是这样,清徽大真人是这样,螭羽仙子是这样,将来的寒玉仙子李妙真也是这样。难怪青丘国的那群妖艳贱货如此吃香,委实是九州的美女们都不走妖娆路线,导致狐狸精们奇货可居。 还是我家三姐好,能演大家闺秀,能扮妖艳贱货,啪啪啪起来特别放得开。 按照正常轨迹,螭羽仙子此时应该是初入真人境,一个多月前,她和李妙真交手,最后惜败。或许是心有不甘,就想争一争九窍灵丹,巩固真人境界,再向李妙真挑战。 楚望舒依稀记起,这位仙子很不凑巧也是个剑修,年纪相仿,修为相仿,又都是用剑的,难怪会跟李妙真较劲。不过李妙真剑心通明,天生剑胎,和她比剑,委实自讨苦吃,还不如比贱。 螭羽仙子俏立在高台上,清丽脱俗,眼神淡淡,给人一种如隔万里之遥的缥缈感。 人的影树的名,她往台上一战,立刻浇灭在场大部分小真境的热情。 她是西王母嫡传弟子,真人境的修为。 螭羽仙子螓首微侧,看向主殿内从头吃到尾的李妙真,蹙了蹙眉,女子有她这份胃口,也是奇葩了。 螭羽仙子没能等来“宿敌”下场,反而来了一位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 “老夫徐朗,中州人士,年轻时好读书,而立之年弃文习道,一甲子后跨入真人境,如今对世人而言已经是古稀之年,修为始终停滞不前。今日老夫与仙子争一争机缘。”老爷爷穿着落拓青衫,霜白头发又一根木簪扎起来,很有几分儒雅洒脱的气质。 螭羽仙子颔首,清冷的声音质感十足:“徐老先生,请指教。” 徐朗老爷爷半句废话都没有,深深吐纳,胸腔以夸张的幅度瘪下去,重重吐息,两道白气从他鼻孔中喷出,倏然,化作两道火光。 火光凝而不散,仿佛两条火蛇缠向螭羽仙子。 高温灼烧着空气,让四周的景物出现扭曲。 螭羽仙子衣裙鼓舞,广袖中蓦地窜出两条白绫,一甩一荡,两条火蛇崩散成万千火星,在迸射过程中消散。 哪怕相隔数百丈,特伦阿曼、闻人曼珠等人仍觉一股炎风扑面。心中悚然,若是他们直面火焰,顷刻间就会被烧成灰烬。 徐朗再纳一气,手指捏诀,空中燃起火苗,一簇又一簇,浮空跳跃,像一盏盏悬空的灯火。笼罩白玉台上空,也笼罩台上的两人。 数百盏灯火忽然扭曲拉长,往中央汇聚,火焰越聚越多,从最初拳头大小,变成直径达三丈的巨大火球。 半空中,隐有龙吟响起! “呼!” 火焰摩擦空气的声音中,那团巨大火球幻化成十丈长的火龙,面容模糊,张牙舞爪,昂首朝天,发出无声咆哮。 瑶池宴中,惊呼四起。 闻人骄阳失声道:“先天之火。” “什么是先天之火。”一名年轻人听到他脱口而出的惊呼,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又不敢直接询问,于是转头看闻人曼珠。 闻人曼珠不愧是这一桌的“生活小百科”,略一沉思:“先天之火,最早记载于神农典,又称元阳、真阳、真火。它是生命本源之火,藏于肾,主生发。元阳充沛,则气血旺盛,童男童女一旦破身,先天之火日渐衰弱,这也是为什么父辈们教导我们,炼体要趁早的原因。” 不说众人,就连楚望舒也对她刮目相看,这姑娘涉猎之广阔,知识之丰富,罕见。 当年水玲珑若是不遭意外,以她爱读书的性格,也是这般博闻强识,娴静文雅了吧。 “不对吧,”有人疑惑道:“老头一把年纪,先天之火如此旺盛?” “应该是修炼某种火属功法的缘故吧。”闻人曼珠道。 以她的博学,也看不出功法流派,毕竟一旦涉及功法秘籍方面,就不是她能够接触的了。说到功法秘籍,就算有教无类的儒家,也不可能把功法当大白菜任人阅读。 但,在场有一个人比她更博学,楚望舒! 祝融驭火功! 太古时期有祝融,先天火神,身高百丈,脚踏火龙。一口先天之火喷出,可让四海沸腾,五湖蒸干。 祝融驭火功,自然不是祝融留下的传承功法,时代,是没有功法这个概念的,们的能力与生俱来,天生就能吞吐日月精华。到了女娲时代,才出现功法、秘籍的雏形。在石碑上刻录一些简单吐纳法门,言传身教镇族法术。 一直到道祖时期,扣天门,弘万法,著古今第一奇书《道藏》,誉为开天辟地以来首部秘籍,万法之祖。 祝融驭火功创自人族,年代久远,开创者无从考据,之所以取名祝融,是因为祝融乃先天火神,火焰之始。 楚望舒当年未创五行气兵之前,曾经参悟过祝融驭火功,后来被遗弃,这篇功法的极限,也就真人境,练出先天之火就到头了,先天之火可以焚干五湖四海,夸张了些,但也足见它的强悍,如果没有小妖女的话...... 哪怕后来遗弃了祝融驭火功,楚望舒也不曾小觑这篇功法,自从遇见红鸾,他的三观被刷新了,小妖女随便一口唾沫都是先天之火。 火龙盘旋飞舞,脑袋一伏,轰然撞向螭羽仙子。 螭羽仙子浮空而起,手捏道门“临”字印,素颜朝天,神色庄严。两条白绫再次出现,在她头、脚衔接成一个圆,螭羽仙子置身圆心,白绫呼啸旋转,越转越快,带动起一圈圈白光涟漪。 仿佛一只陀螺。 第两百五十二章 夙世之仇 “叮!” “嘭!” 火龙撞击在白绫,响起的竟是金石交鸣的铿锵之声,虽然才是“嘭”的闷响,火龙抖出一大片火焰。这些火焰落入天湖,嗤嗤作响,蒸起白烟。 一撞之下,整条火龙缩小三分之一。 白绫仍旧在旋转,反而因为火龙的刺激,旋转的愈发快速,形成一股气流场域,挂起强风,白玉台下方的湖面出现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真人境之前,修士打架不会造成天崩地裂,异象横生的场景。真人境虽然能造成各种炫目的效果,可那样太耗费真气,只有到了大真人境,举手抬足之间,沟通天地,会出现风云变幻,灵力沸腾等异象。再往上,仙级高手可以一定程度干扰天地规则,到底女娲道祖那种天人级别,则能湮灭规则。 徐朗手印飞快变幻了几下,操纵火龙再一次撞向螭羽仙子,他已经使出压箱底手段,不管能不能攻破螭羽仙子的防御,都得搏一把。 “这是昆仑秘法,金旋波纹功。”闻人曼珠眼睛一亮,神采奕奕:“据说这门功法,是神帝参悟道门“临”真言印,从中体悟出来的道术,虽不及“临”字真言“镇压心神”的奥妙,不过单以防御而言,更甚一筹。“ 金旋波纹功的大名,众人有所耳闻,并不惊讶奇怪,但听到神帝二字,仍然禁不住动容,在九州不管人族或者妖族,听到神帝两个字,都要肃然起敬。 “嘭!” “嘭!” ...... 火龙接二连三撞在白绫旋转而成的防御圈上,火光交杂着白光迸射,每次撞击都让防御圈的旋转为之一滞,却终究无法彻底打破防御。而火龙本身,应了那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至理名言,第四次撞击后,身躯已经缩小到两丈。第五次撞击后世一丈,第六次飞蛾扑火的撞向防御圈,轰然炸响,崩溃了。 灼热的高温横扫湖面,炎风汹涌,扫过楚望舒这座凉亭时,气流仍然灼热,好在都是高手,几个小辈也有不俗修为,真气一荡,将炎风排斥。 老头子徐朗大口大口喘息,十一月的严寒天地,汗流浃背,腿肚子禁脔,好勉强才站稳身子,感觉身体被掏空了。看着几丈外双颊晕红,亦是微微喘息的螭羽仙子,喟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夫输了,心服口服。” 螭羽仙子轻轻点头,清清冷冷的道了一声:“前辈承让。” 之后,螭羽仙子接连击败六名挑战者,全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竟隐隐有无敌之势。 “螭羽仙子不愧是昆仑山的仙子,修为惊世骇俗,同境界中,鲜有人能抗衡。”许久不见有人上台挑战,一名公子哥惊叹起来。 他是螭羽仙子的狂热仰慕者。 楚望舒笑道:“螭羽仙子耍了些小聪明。” 那名公子哥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即便你徒单苏誉深藏不露,能击败练气五重的特伦阿曼,但,你凭什么评论螭羽仙子?特伦阿曼与螭羽仙子相比,有如云泥之别。你徒单苏誉又能强到哪里去? 闻人曼珠眼波凝视,蹙眉道:“特伦公子何出此言。” 螭羽仙子就算是西王母嫡传,毕竟初入真人境,同境界无敌?我师傅都不敢说自己同境界无敌,我师兄都也不敢说,我堂堂混沌体,盘古真灵转世,说这句话才合情合理。 楚望舒想了想,解释道:“纵观瑶池宴,真人境界的高手,不下百余人,散修自然不是螭羽仙子这位王母嫡传的对手,可昆仑呢?瑶池呢?稷下学宫呢?不要忘了,螭羽仙子双十年华,修为虽高,但辈分小,她一干师兄师姐,都是积年真人,几十岁的人了,当然不会拉下脸和小师妹抢灵药,九窍灵丹又不是金丹。” “言之有理。”闻人曼珠点点头,俏皮道:“那徒单公子觉得,道门年轻一辈谁会下场?” 楚望舒笑着摇头。 闻人曼珠自顾自道:“倘若排除那些辈分高,年纪大的高手,同辈之中,能与螭羽仙子较劲的有不少。单是昆仑山内,年纪、修为不相伯仲的就有一个,陆吾神上的幼子:江流儿。中州故射公主,天资绝世,据说是天生道心,道祖当年想收她为徒都被人皇拒绝。不过她身份摆在那里,断然不会下场。稷下学宫年轻一辈,在瑶池宴的,就有一个陈子玉。道门中有飞剑斩九婴的苏星斗,跨入真人境的时候不足一年,却能杀当年西王母都没杀死的九婴。剑心通明李妙真就不说了,前阵子螭羽仙子便是输在她剑下。另外几个道门弟子,天资固然是好的,但多半不是螭羽仙子对手。” 楚望舒心说,你把我家小妖女给算漏了,这丫头才是变态,什么江流儿,什么苏星斗,在她面前都是弱鸡。先天之火不可怕,那么三昧真火怕不怕?把她逼急了,没准还能逼出混元真火,把我们烧成灰灰。 主殿,太乙真人朝李妙真道:“李师侄,你上!” 李妙真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噎了一下,赶忙端起酒杯猛灌一口,“师伯,我不去。” 太乙真人瞪眼:“你是剑修,她也是剑修,等她得了九窍灵丹,瞬间在境界上压过你,打的你满地找牙。” 李妙真哦了一声,目光瞟向满桌菜肴,在她眼里,九窍灵丹诱惑力还不如一只烧鸡。但师伯发问了,也不能不理,推脱道:“师尊说了,练气炼神,都要脚踏实力,半点取巧不得。就算服了九窍灵丹,元神大增,可也要费很长一段时间去芜存菁,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修炼得来的纯粹。” 太乙真人没辙,左看右看,目光依次落在楚千翎、商景元、鱼重玄以及众弟子身上,红鸾一掠而过,最后停在苏星斗脸上,和颜悦色道:“星斗,你去。” 苏星斗淡淡道:“昨天师尊问我,要不要九窍灵丹,我说不要,师尊就说:那我瑶池宴送出去。” 太乙真人脸一黑,怒道:“说好的打的昆仑弟子满地找牙呢。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要是望舒在这里,不需我多说,他已经上台了。” 李妙真神色一黯。 葛长青皱了皱眉,低声道:“师叔......” 红鸾拍案而起,脆生生道:“我去烧了她。” 小小的身子还没站起来,腰被李妙真飞扑过来搂住,葛长青一个移形换影,按住她肩膀。苏星斗几个弟子也几乎同时间跨出半步。 道门众人的异样,引来满殿诧异的目光。 性子冷清,对万事万物都缺乏兴趣的姑射公主,亦是多瞧了红鸾几眼。 李妙真传音气道:“小妖女,你别添乱。下山前云萝师姐告诫过你的,你只管吃菜喝酒看热闹,不能和人动手。” 尽管不明白红鸾身体是怎么回事,但山上核心弟子们都清楚一件事,长不高长不大的红鸾体内蕴含无与伦比的火属性灵力,她情绪一激动,火焰就不受控制,先天之火还好说,要是给她喷出三昧真火,大真人都要忌惮。 试想,不受控制的三昧真火席卷瑶池宴,得死多少人? 另一边,稷下学宫所在的宴席,大儒程白撷一捋长须,轻笑道:“子玉,想不想去试试?” 程白撷头戴儒冠,面容清矍,皱纹密布,并不刻意养生。他是稷下学宫四位大儒之一,相当于道门大真人,他左边的顾鸿儒也是大儒,是个半步仙级的大儒。 陈子玉今年十九,年纪比李妙真还要小一岁,气质沉稳,容貌普通,摇摇头:“君子藏器,伺时而动。” 程白撷又一捋长须,笑骂道:“年纪不大,满嘴的腐儒味,你师父把你这颗好苗子给教废了。” 陈子玉笑容温和。 君子当温润如玉。 此时瑶池宴主殿中,汇聚了半数人族顶尖高手,道门却只来了一位大真人,寒碜了些。时下人族三大派系,昆仑有两位人仙坐镇,中州有刑天、镇北王两位人仙,人皇地仙。道门却只有道尊一位地仙。果真难逃盛极必衰的天地规则。 其实道门不缺人才,就拿年轻这一辈来说,有剑心通明李妙真,道门对她充满期待,大真人是保底,可以冲击仙级。还有丹鼎派百年一遇的苏星斗,也是仙级有望的潜力种子。上一辈,则有天纵之才的葛长庚,可惜叛变。在往上就是清徽大真人的相好,李淼真的父亲:李静修。 那也是一尊大神,二十三岁的大真人,想想都可怕。值得一提的是,他当年是和刑天并列的天骄。想想看,刑天现在是仙级了。 可惜死的早。 楚望舒暗道一声无趣,这瑶池宴显然没有二十年后来的精彩,那时候九州动荡伊始,人族气氛很紧张,人皇道尊都出席了瑶池宴,人族内部矛盾连连,一言不合就上台开打。然后西王母、人皇、道尊出言调解,现在是看不到了,天下承平太久,四海安定。 几番挑战,连螭羽仙子主修的小无相剑都没逼出来。 小无相剑法是昆仑至高绝学流光星陨剑的基础篇,也是螭羽仙子本命功法,此外,就是金旋波纹功。前者主攻,后者主防,也就这两样了。 越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越讲究专精,人力优势穷,什么都涉猎,什么都不精。李妙真苦学剑法,参悟百家剑谱,除剑法外,她更是精通阵法、雷法、符箓、丹药,是个异类。 不过剑法依旧是她本命功法。 九州千年之内,真正集百家之长,熔炼一炉,当属神帝。 而神帝是散修出身。 撇开神帝,则是被誉为千古唯一混沌体,仙人之下无敌手的楚望舒。 而楚望舒也是散修。 这当然不是巧合,很少有人知道,楚望舒曾经跟随神帝三年,神帝教他修炼,教他炼丹,教他道法。 亦师亦父。 天湖畔,响起奏报声:“紫云真君,携弟子驾到!” 宾客们闻声望去,轻舟缓缓破开湖面,船头,一名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头戴玉冠,狭长的双眼精光四射,面容谈不上英俊,但格外冷峻。给人一种严肃冷酷的感觉。 紫袍中年男子身后,站着一名穿兽皮衣的壮硕青年,身高有九尺,虎背熊腰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恐怖的身材,手臂有女子纤腰般粗壮,胸前肌肉好似要撑裂衣衫。皮肤黝黑,像一头直立的大黑熊。 紫云真君! 姗姗来迟。 “砰!” 特伦阿曼众人围观风云人物之时,耳边一声清脆迸裂声,愕然转头,看见楚望舒捏碎了手中青铜酒樽,双眸尽赤,衣袍、发丝无风自动。 一股强烈的杀意笼罩亭子方寸空间,令人不寒而栗。 第两百五十三章 我不服 闻人曼珠、特伦阿曼几个年轻人,几乎同一时间,感觉心脏如被针扎了一下,刹那后,心悸的感觉消失。 “你......”特伦阿曼骇然望向楚望舒,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刚才那股窒息般的压力,来的太突然太凶猛,他条件反射的激荡起真气护体,但护体气罩来不及扩散,杀意就消失了。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种寻常人而言玄而又玄的杀意,不陌生。想到这里,一转头,父辈们目光同样落在楚望舒身上,茫然又忌惮。 特伦阿曼能感受到恐怖的杀意,久经战场的将军们自然更敏感,他们疑惑的望着楚望舒背影,再也感受不到杀意,收放自如?从徒单苏誉身上散发而出? 怎么可能! 楚望舒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紫云真君名号传来的瞬间,强烈的杀意从心中升起,翻涌着、咆哮着,仿佛蚂蚁啃噬,那么一刹那,他失控了。但随后被他收敛。 又见面了,紫云真君! 丝竹声中,紫云真君携带弟子入主殿,与西王母、陆吾、稷下学宫几位大儒、道门太乙真人......一一见礼,领着弟子入座。 他当然是有资格入殿的,不是修为,虽然大真人的境界在任何地方都响当当的人物,但在瑶池宴不行,这里只讲身份不讲修为,除非你是仙级。而是身份:紫云真君,神帝弟子。 以炼丹制药之术闻名九州,深得神帝真传,号称一人一宗门,这个“宗门”指的是道门丹鼎派。意思是说,他一个人,抵得上整个丹鼎派。 这种说法有夸张奉承之嫌,也侧面反映了他的丹术造诣。 紫云真君眯着眼,瞥一眼白玉台上静默等候挑战者的螭羽仙子,朗声笑道:“师姐,螭羽师妹这是睥睨群雄啊。” 西王母颔首,淡淡道:“葛真人的九窍灵丹九州闻名,螭羽有幸能得此丹,是她的造化。” 紫云真君哈哈大笑:“九窍灵丹,巧了,我这弟子三年前便已是小真境巅峰,三年来寸步未进,我虽然丹术小成,然而九窍灵丹是丹鼎派不传之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不到葛真人舍得拿出来。” 顿了顿,笑道:“蚩蛮,机缘摆在眼前,能不能得到,看你自己的造化。” 体型状若熊罴的青年双手一撑,案几咔嚓应声断裂,瓮声瓮气道:“是,师尊!” 出了大殿,他在回廊上狂奔起来,脚步声如闷雷滚滚,回廊颤抖。距离白玉台尚有数十丈,他脚下一蹬,凭借肉身之力跃起,宛如一只飞扑而起的猛虎,以霸道绝伦的气势砸在白玉台上。 “轰!” 碎石溅起,整个白玉台剧烈一震,蚩蛮躬身弯膝卸力,脚下白玉台蛛网般崩裂,状如蛮兽。而他不远处,螭羽仙子翩然而立,裙裾翻飞,翩翩出尘,对比鲜明。 “螭羽师姐,请指教。”蚩蛮缓缓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螭羽仙子玲珑曼妙的娇躯,毫不掩饰自己的仰慕和垂涎。也不需要掩饰,在西域不兴儒家“温良恭谦让”那一套。好汉们看上哪家姑娘,指挥狗腿子抢回家就好了,若是彼此家世相仿,就让父辈们提亲。当然,螭羽仙子他是不能抢的,但不妨碍他欣赏仙子的身体曲线。 螭羽仙子神色愈发冷漠,冷冰冰道:“请指教。” 前一刻还无比留恋师姐身体曲线的蚩蛮,下一刻就宛如炮弹般射来,势大力沉的一记冲拳。 当! 白绫升空,呼啸怒旋。 这拳砸在白绫形成的场域,荡起一声如敲洪钟的巨响。 巍然不动,稳如昆仑的螭羽仙子,上场后头一次踉跄后退,白绫旋转的节奏猛第一窒,她咬牙催动真气,法印翻飞,让白绫再次飞快旋转。 蚩蛮一咧嘴,摆出架势,又是一拳,拳头出到一半,他诡异的收束撤拳,身体后仰,看似魁梧笨拙的身体,竟有着惊人的柔韧性。 一缕短发飘落,蚩蛮直起身,眉心迸裂一条血线,鲜血顺着眼角流淌。 “师姐的小无相剑愈发神出鬼没。”他话音方落,一个冲刺,“当”拳头砸在金旋波纹功气罩之上。巨力之下,螭羽仙子朝后飘退,在这个过程中,有数十道淡淡的剑气激射,与空气摩擦出凄厉的啸声。 “小无相剑法!”楚千翎瞪大眼睛,扪心自问,若是她面对这些迅捷如雷的剑气,肯定躲不开,李妙真却在半个多月前,击败了螭羽仙子,不甘的问道:“你是怎么破解的。” “以剑破剑。”李妙真的答复言简意。 “以剑破剑?”楚千翎茫然。 “我剑心通明嘛。”李妙真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你又不是剑修。” 楚千翎恨得牙痒痒。 李妙真注视着高台,黛眉一蹙:“大块头还不躲?” 面对穿金裂石的剑气,蚩蛮毫不畏惧,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他深深纳气,气沉丹田,浑身筋膜鼓胀,青筋狰狞,又在刹那间恢复原样,肤色泛起一层琉璃光晕,宛如玉石。 叮叮当当! 密集清脆的声响,一道道光焰在他体表炸开,兽皮衣破裂,露出雄壮魁梧的上半身,没了兽皮的遮掩,他皮肤的琉璃光晕愈发醒目。 “无垢道体!”葛长青脱口而出,脸色惊讶。 无垢道体,道门顶级肉身法,没有之一。唯有丹鼎派传说中的金丹大成反哺肉身,铸造出的无上体魄才能与无垢道体抗衡。 太乙真人眯着眼,沉声道:“紫云真君,你这徒儿,何时会我道门的无垢道体?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天老道说不得要出手扫除窃功贼。” 紫云真人笑了笑,半点不怵,“太乙真人,此法虽为道门所创,但天下道法殊途同归,何必执着门户之见。” 苏星斗头顶铿锵作响,剑气似吐非吐。 他的性格是能动手就不动嘴。 稷下学宫、太子那边笑吟吟看热闹。 西王母眉头一皱,看了陆吾一眼。 陆吾沉声道:“太乙真人,此法应该是神帝所传。” 道门众人脸色一变。 凡接触过神帝的人,都会被这位老人的长者风范所折服,楚望舒就是个例子。其实老一辈的人才知道,神帝年轻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混子,那会儿大家都叫他:九州浪荡子。 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潜入稷下学宫藏书阁翻看经书,还把当年儒圣亲笔所著的“子曰”撕的稀巴烂。闯入过中州皇廷,和后宫的娘娘们饮酒作乐,最后还算君子,没有浪到与娘娘们滚床单,否则那代人皇就要大玺一按,挥师百万与他同归于尽。道门自然也没能逃过他的魔手,这位大能隐姓埋名在道门待了三年,把道门的底子给摸了个透彻,临走前还带走了道祖手书经典:《道藏》。 当年一位道门太上长老出关,万里追杀他,最终神帝和那位老不死道长约定,不将道门秘法外泄,并归还道藏。此事才算平息。 数百年过去,神帝修身养性,褪去了顽劣浮夸,成长为人族真正的定海神针。 太乙真人猛一拍桌案,喝道:“神帝一言九鼎,岂会食言?无垢道体你是怎么得来的,说!” 蚩蛮沉沉嘶吼一声,撞开又一波无相剑气,眨眼间欺身而近,简单凶猛的一拳捣出,击溃金旋波纹功,击中螭羽仙子的胸口。冷美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箭,摔入湖中。 紫云真君皮笑肉不笑:“太乙真人不信,本君有什么办法?你想收回无垢道体,可以啊。听说道门弟子奇才辈出,不妨下场与我这位弟子较量较量。” 葛长青抽了一口冷气,“肉身已达真人境巅峰?” 他与弟子苏星斗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他毕竟初入真人境,可以俯瞰同境界散修,但如果面对的是一尊将无垢道体推至真人境巅峰的高手,胜算不大。 苏星斗想了想,道:“我能杀他......” 葛长青却摇摇头,他能不知自己弟子的性格?死不退缩。结果无非是你死我活,就像他三年前斩杀南山老鹿。可是,玉石俱焚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一个天才弟子的陨落,道门损失不起。 “我应该打不过他。”李妙真吐了吐舌头,笑吟吟道:“放红鸾出去咬他。” 红鸾气鼓鼓道:“是烧。” 太乙真人摆摆手,懒得说话,这个肯定是不行的。红鸾无法控制体内火灵暴走。 蚩蛮仰天咆哮,声如闷雷:“谁不服!” 楚望舒脑海中,翻涌着遥远的记忆,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岁月再次浮现。 那一年,他从东荒辗转到西域,历经三十万里,颠沛流离。在中州一座小城,被充当流民奴隶,送入赤云宫,在那里供认驱使奴役。整日翻山越岭的采药、挑水、挖矿、洒扫......总有做不完的事。某日,宫主炼制秘药,需要活人做实验,他和一百多名奴隶被选为实验对象,每日强迫服下蕴含五行灵力的丹药,不出半个月,所有活体都死了,只有他一人存活。 此后两年,他成了宫主的实验对象,依然每日服用千奇百怪的丹药,然后痛的死去活来,受尽折磨。可他仍然没死,于是加大药量,提取血液,日复一复。终于有一天,宫主发现了他的秘密。 “混沌体,古今唯一的混沌体。” “叫吧,叫吧,这是大世拉开序幕前的欢呼,我会踏着你的尸骨走向巅峰。” “五行神丹,只要我练成五行神丹,神帝那老家伙也将被我踩在脚下。” “我将一统九州,踏入仙界,成为古往今来第三位成道者。” 真痛啊! 投身丹炉,受烈火炙烤,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哪怕相隔数十年,那段痛苦的经历依旧记忆弥新。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赤云宫宫主,叫紫云真君! 在这风起云涌之际,在这漫长寂静之中,楚望舒缓缓起身,二十年前饱含怨恨的情绪融入他的声音里,没有激荡,没有波澜,平淡却刻骨:“我不服!” 第两百五十四章 无垢道体vs无垢道体 蚩蛮以蛮力瞬息间击败螭羽仙子,霸道强势的身姿深深烙印在众人内心深处,演绎了一力降十会的震撼。螭羽仙子是年轻一辈佼佼者,纵观修道史,在双十年华跨入真人境,都称的上“天骄”之名。但总会有些例外,每隔几百年都会出现一个或几个怪物。他们远超正常的“天骄”。 蚩蛮真气修为是小真境,可他的肉身竟然达到了真人境巅峰。莫非他就是这一代可以睥睨天骄的怪物?很多人心中都升起这个疑问,诡异的是,之前居然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在又惊讶又疑惑又忌惮的氛围下,有人说:“我不服!” 声音不大,明显包含着真气,让它不至于被山顶的强风扯碎。 下意识的,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包括主殿中的诸位大能,诸位年轻天骄。 亭子里,特伦阿曼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楚望舒。 你不服? 你要上场? 要和这个怪物过招? 特伦阿曼扫了一圈,从几个年轻人脸上看到了震惊和茫然,闻人曼珠这么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娴静女子,都是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于是确信自己真的没听错。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震骇愕然,想说几句讥笑嘲讽的话,楚望舒已经走远了。他迎着数百上千道目光,步履沉稳,缓缓走向高台。 只得望着他的背影,恨恨道:“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闻人骄阳从牙缝里抽着凉气,“徒单,你......” 你太淡定了吧! 你儿子正奔跑在作死的路上,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其他几个万夫长亦是差不多的表情,徒单苏誉能抗衡蚩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的事。 徒单禅羽与其说淡定,倒不如说是面无表情,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做出面部表情。 大喊着说:儿子,你回来,爹不让你送死! 可这不是他儿子,他也不想演戏。为什么要演戏,搞的我和这个假儿子有密谋似的。 强行用武力把他留下来?指不定谁揍谁,既然这位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家伙敢上台挑战,肯定有他的道理、把握。 被打死打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跳出来喊一声:哇,原来你不是我儿子。 轻而易举撇清关系。 楚望舒走到白玉台下,脚尖一点,潇洒的飘上去。 蚩蛮居高临下俯视,以他的身高,确实可以做到俯视。粗犷的脸庞、睥睨的眼神,充斥着不屑。 “小子,你确定要与我交手?一个初入练气的蝼蚁。” 楚望舒咧嘴笑道:“你找一只练气境的蝼蚁给我瞧瞧。” “口舌之利。” “那你看好了。”楚望舒双臂一振,身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衣摆、袖子、头发齐齐飘动。 蚩蛮眉梢一挑:“小真境?那又如何,你连真人境都不是。” 宴席上,翘首企盼的众人,此刻的感受是少许的惊讶,更多是失望。小真境又如何,年纪轻轻有这份修为,在年轻一辈算顶尖,然而蚩蛮可是连螭羽仙子都能击败的恐怖人物,他的真实战力,是可怕的肉身之力。 练气境界与肉身境界,息息相关,但不存在必然关系。一个小真境的修士,把肉身推到真人境,不矛盾。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气是为炼神打基础,是当今九州的修炼体系。可是,太古时代,是没有元神的,他们依靠的是与生俱来的力量,这种力量蕴含在肉身之中。是盘古混沌神的精血所化,肉身是他们的核心力量。 倘若有元神,肉身灭了元神还在,元神依然可以沟通天地伟力。 女娲也不要玩了。 但,时代在变化,很多人走到炼精化气这一步,就不会可以注重肉身修炼,毕竟真气、元神才是根底。肉身没了,我还可以夺舍啊。换一具身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而且,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然怎么有人力有时穷的说法。主修肉身的话,练气就耽搁了,这不利于未来发展。 别看蚩蛮现在能吊打螭羽仙子,再过十年试试?螭羽仙子跨入大真人境,乃至仙级,看谁吊打谁。 这年头,能凭肉身吊打仙级的存在,除了神帝,还真没有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楚望舒,哪怕主殿中西王母、陆吾此等修为的仙级高手。肉身之力不像真气,一目了然。肉身内敛,我不出全力,谁能看出我的身体极限? 楚望舒似乎觉得还不够瞩目,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王母娘娘,陆吾神上,我要签生死状。” “嚯......” 嘈杂的声音响起。 徒单禅羽手一抖,酒水洒了出来。 “徒单,令郎这是在做什么。”闻人骄阳震惊了。 徒单禅羽闭上眼睛:“他不是我儿子。” 我儿子可不背这锅。 “唉,”闻人骄阳叹息一声,满脸都是“我理解你”的神色。 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蚩蛮哈哈一笑,眼中燃起嗜血的火焰,“我同意。” 西王母没说话,点点头,自有人去传达她的意思。 得到西王母的首肯后,楚望舒凝视着大块头蚩蛮,淡淡道:“纵观九州,能将肉身推到此等境界,除了得利与道门无垢道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你天生没有痛感。” 蚩蛮瞳孔一缩,首次变了脸色。 除了师尊紫云真君,没人知道他的秘密。 “再有你紫云真君炼制丹药辅助,一次次在重伤乃至濒临死境中将你从阴间拖回来,无数次的打熬、淬炼体魄,终于将肉身推到睥睨九州同辈的境界。可我要对你说,真tm垃圾。” “你说什么!”蚩蛮杀机暴涨。 “无垢道体被奉为道门第一炼身功法,核心意义只是一次次自残,一次次重塑?当真如此肤浅,如此简单,它又如何被奉为道门第一?诚然,创法祖师的灵感来源于炼器。那么一柄千锤百炼的兵器,淬炼杂质之后,变的削铁如泥,切金断玉。仅仅如此的话,它只能算利器,谈不上神兵,因为它没有神韵。九州十大神兵排行榜,不管是中州的传国玉玺、道尊的道剑、稷下学宫的圣笔,乃至西王母那块中看不中用的破石头,哪一件没有其蕴藏的神韵?再说不久前出世的蛇剑,如果它只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陆吾、刑天在内的几位仙级高手,何苦为之打死打活?”楚望舒喋喋不休,不管对面蚩蛮的神情,也不管瑶池宴众人古怪的神色:“同理,无垢道体的修炼过程,并不是单纯的锤炼体魄,还是在锤炼意志、元神,一次次的挣扎在痛苦绝望中,一次次的超越自我艰难求生,不单单是肉身的蜕变,还有元神的蜕变,意志的蜕变。” 楚望舒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筋肉鼓胀,青筋怒爆,凭空让他长高了几分。 “你这种没有体悟到功法核心奥义的大狗熊,也配在我面前耍威风?” 楚望舒大喝一声,衣衫忽然炸裂,露出精悍匀称的上身,一块块肌肉纹起,流淌着浓郁的琉璃宝光,让他化成一尊玉石神像。 “当!” 葛长青的青铜酒樽摔在地上。 “当!” 李妙真紧随其后。 “当!” 接着是红鸾。 然后,当当当! 楚千翎的酒樽,鱼重玄的酒樽,商景元的酒樽......苏星斗不满的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把自己的酒樽也扔在地上,这样显得自己比较正常。 道门几位核心弟子之间,疯狂的传音交流着: 楚千翎:“无垢道体?” 鱼重玄:“是的,无垢道体。” 商景元:“师弟师妹,重要的不是无垢道体,虽然我也很吃惊,但我觉得你们应该关注另外一个重点。” “什么?”楚千翎和鱼重玄疑问。 “是他吗?”李妙真的声音有些颤抖。 “让我烧一把火,把他烧出原形来。”红鸾的声音也颤抖,夹着一丝丝幽怨。 “什么?”楚千翎和鱼重玄的智商还没上线。 苏星斗淡淡的声音插进来:“两年前,他的无垢道体就接近第五重,那次他透支身体、元神,驾驭沛莫能御的真气,身体早就崩溃了,既然能活下来,无垢道体突飞猛进,不算奇怪。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提前苏醒。” 楚千翎鱼重玄这下明白了,脑海中分别浮现两个不同的形象,一个是满脸贱笑的坏胚子,一个是谈笑风生的好兄弟。 “都闭嘴。”太乙真人的怒喝声在众人脑海炸起。 弟子们噤若寒蝉。 接下来是葛长青和太乙真人传音交流,弟子们修为尚浅,很可能被西王母等人捕捉到传音,但他们修为足够,不会被窃听。 葛长青传音道:“太乙师叔,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来了。” 太乙真人:“那次在流沙河畔,我就知道了。” “??” “什么?你传了什么奇怪东西过来。” “我明白了,难怪师叔你遭到反噬,你算了不该算的人。” “并非如此,我没有刻意算他,是他闯入了我的占卜范围。” “你瞒的我好苦。” “师叔也是忘记了,我这不是担心吗。这小子醒来了,可我还没有帮他要到三生石,你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子脾性的,当初老道我拍着胸脯保证,会救他的小媳妇。可西王母宝贝着呢,死活不肯借三生石。我这不是怕他秋后算账嘛,欺师灭祖的事情他真不会?站在你徒弟背后的那尊大神发起狂来,也只有神帝不怵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应该说:师叔放心,容我去教训那个逆徒。” “不不不,师叔你不要想多,两年前师侄也可以拍胸脯给你担下来,那天在丹鹤峰见到那尊法相后,我就时常提心吊胆,夭寿啊,当了那位的师尊,师叔你说我还能活几年?” “就知道你靠不住,姜还是老的辣,师叔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就是一直不知道他隐藏在哪里,既然现在暴露了,我的计划也可以实施。” “什么计划?” “让他敲不鸣钟。” 葛长青惊的小拇指一颤,“师叔你别,道尊师伯不在这里,西王母要翻脸,咱们扛不住。” “有你徒弟扛着......不,有那位扛着。少说废话,看你徒弟大展神威。” 第两百五十五章 生死状 蚩蛮听见“大狗熊”三个字,脸上怒色宛如实质,他是半妖,另一半血脉正是熊族,而熊族在妖族中属于三流部族,除了一膀子力气,智商不行,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蚩蛮有人族血脉,智商中规中矩,年幼的时候依然被人嘲笑,因此对“大狗熊”的称谓格外敏感。 下一刻,他满腔怒气化为震骇惊恐,楚望舒一言不合就爆衫,气息没变,依旧是小真境,可他身上多了一层浓郁的琉璃宝光。 无垢道体的特征! 他也修炼无垢道体? 这气息......大真人? 我们签订了生死状! 蚩蛮勃然变色。 楚望舒用力一跺脚,咔擦连声,通体由昆仑山白石雕琢的高台,裂开如蛛网般的裂痕,他冲着蚩蛮掠去,速度之快,几乎让蚩蛮产生了他快打破音障的错觉。 没时间让他多想,蚩蛮环抱周身之力,双臂交叉与胸口,浑身骨骼噼啪作响,肌肉挪动,力量往双臂灌输,两条粗壮的手臂瞬间暴涨数倍,异常可怕。 “当!” 楚望舒一拳捣出,肉身碰撞之声宛如金石交触。许多人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蚩蛮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身体被推的朝滑退,双臂痛的麻木,臂骨险些折断。始一交手,他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领域上被人压制。 但这只是开始,楚望舒是真正熔合百家于一炉的大才,他的搏击之术,不是简单粗糙的“拳脚相加”。在蚩蛮一击败退的时候,他的连招已经开始。 只见他微微弓背,脊椎骨如爆豆般炸响,瞬间将他身躯弯的仿佛一张强弓,微微蓄势后,他暴射而出,脚下碎石炸起。这一次,他真正的突破了音障。空气爆炸,同时夹杂着高亢的龙吟,那是他身体筋肉骨骼齐鸣产生的啸声。 龙族搏击术:真龙出海! 蚩蛮怒吼一声,硬生生稳住后撤的身形,身躯徒然间拔高三尺,体表长出黑色毛发,瞳孔扩大,驱散眼白,变成一尊半熊半人的怪物。他毕集全力,蒲扇般的大手拍出。 “当!” 天地间以他们为中心,骤然炸开恐怖的气机涟漪。 天湖击撞起六尺高的大浪,楼阁宫殿,琉璃瓦掀飞,桌案乒乒啪啪撞在一起,夹杂着女眷的尖叫声。 第二次交手,展现出原形的蚩蛮力量大增,平分秋色。 蚩蛮凶性大增同时,信心也随之大涨,沉沉嘶吼一声,给了楚望舒一个熊抱。瞧他粗到畸形的双臂,真人境的高手被他抱实了,都得把脊椎骨给抱断。 楚望舒的连招还在继续,对扑过来的蚩蛮采取不闪不躲策略,右腿一个高脚踢,踢裂了空气。蚩蛮胸膛溅起火星,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妙真道剑法:撩天一剑! 楚望舒以脚代剑,施出这招剑法。但没能破开真人境巅峰的无垢道体。他的肉身之力比蚩蛮要强,但同为无垢道体,他还做不到几招之内将之斩杀的地步。 紧接着,他的脚在蚩蛮下颌处停下,用力一蹬,顿时将他整个人踹的翻飞出去,牙齿合着鲜血吐出。 同样是道门剑法中的刺字决。 蚩蛮腾云驾雾的飞在半空,下颌没有痛感,因为失去了知觉,脑袋也一片混沌,不能思考。 楚望舒大步奔去,先是一个膝撞将他撞向天空,脊椎骨传来轻微断裂的声响。接着一个崩拳,蚩蛮两丈高的躯体被推的再次升高。 楚望舒纵身跃起,各种招式叠出,像推皮球般,把蚩蛮推的不断升高。 丹鼎派:分花掌、八级崩。 龙族绝学:四海朝阳 中州:崩雷诀! 甚至还有一招让西王母眼皮一跳:神帝剑谱第三氏,龙吟九霄。 众人眼里,肉身强横无匹,睥睨群雄的蚩蛮一直被推高推高推高......转眼已是上百丈高空。期间没有反抗,没有怒吼,像一块死肉。其实他还是有愤怒的嘶吼,很快被楚望舒一记掌刀,切断声带。 许多人情不自禁站起身,眺望天空,看着两道交缠的身影。震惊骇然之余,更多的是毛骨悚然。这位徒单苏誉横空出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太不可思议,深层次的含义更值得让人咀嚼。蚩蛮可是战败螭羽仙子的风云人物,说他代表现阶段九州年轻一辈最顶级战力也不为过。 蚩蛮在九州名声不显,这是相对于螭羽仙子、苏星斗这类天纵之才,他在自己地盘上,可是凶威赫赫。西域也有不少人听过他的名声,直到他在瑶池宴上大展神威,众人才知道他藏拙了。可是徒单苏誉呢?他是真正的默默无闻。 他第一次在世人眼中展露自身,就已经代表着人族年轻一辈最强战力。 这已经不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能形容的,大家都不是傻子,心思细腻的,开始揣测徒单苏誉的真实身份,他真的是徒单苏誉?会不会是某位人族天骄易容假扮,可天纵之才就那么几位,对比之后一一排除。妖族的年轻强者?算了吧,妖族没有年轻强者,妖族所谓的年轻强者,和人族完全不一样。活个两百还是头粉嫩粉嫩的妖。而且西王母、陆吾、刑天几位在场,妖族能混进来? 越想越没头绪,越想越好奇。 他究竟是谁? 这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众人的思绪。那是蚩蛮坠落在高台的声音。楚望舒以丹鼎派“仙人抚顶”掌法收尾,排在蚩蛮天灵盖上。一瞬间拍碎颅骨,震毁元神。 蚩蛮身躯从高空坠落,如同陨落的星辰。直接砸穿了白玉台,乱石穿空,扬起一片粉尘。 楚望舒自高空飘落,负手而立在残破高台,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注视谁,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睥睨。 全场寂静! 片刻之后,议论声悄悄在四处响起: “此子竟有此神威?” “他的真实身份是谁?” “徒单苏誉?” “老夫可不信一个徒单苏誉,能有此境界修为。别说是出身甲子大族,即便是中州皇子、道门真传也不可能有这份修为。” “无垢道体......他会不会是道门弟子!” “可笑,道门核心弟子都在主殿,且据我所知,年轻一辈中,还没有人把无垢道体修炼到这种层次。再说,修炼无垢道体不代表就是道门弟子,蚩蛮不就是例子。” 有人分析道:“首先可以排除他稷下学宫儒生的身份,可能是中州皇廷秘密培养的人物,今日借瑶池宴一举成名。问题是,他应该跟在姑射公主与太子身边,没必要隐瞒身份。其次是道门,会不会是道门秘而不宣的天才弟子?但这也不太可能,理由同上。同理,也不太可能是陆吾神上与王母娘娘的传人。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了。其一:他是有大机缘的散修,之前名声不显,而且以散修的身份,很难混入瑶池宴。” “年纪轻轻,又是散修,不可能有这份实力。” “神帝当年不也是散修?” “可古往今来,有几个神帝。” “还有一种可能,他不是王母传人,不是道门亲传,不是中州皇廷秘密培养。也许是......神帝他老人家的闭关弟子。大家别不相信,你看他刚才施展的一连串招式,熔合了数家之长。” 先是沉默,然后那人被嘲笑了。 “我觉得他是散修。” “不不不,我觉得他是中州皇廷培养的天才。” “胡说八道,我觉得他是陆吾神上的私生子。” “放屁,明明道尊私生子。” “哈哈哈,总之不会是神帝比观弟子。笑死我了......” 紫云真君脸色铁青,咔擦一声,捏碎手心的青铜酒樽。 闻人骄阳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压低声音:“徒单,他......是谁?” 到现在,若还认为那人是徒单苏誉,也太侮辱大家的智商。 徒单禅羽心底反而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担子,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道:“他的确不是犬子,可要问他的真实身份,我也不知。” 顿了顿,解释道:“我也是得知此事不久,犬子在昨夜驿站时,被这位偷梁换柱,此时那孽子没准还在驿站床底下吃苦呢。这些都是他亲口传音与我。” 众人恍然,于是开始在心中猜测,都想知道那位傲立高台的神秘人物真身。 亭子里还有一个浑身轻松的人,特伦阿曼,他不是徒单苏誉,他连蚩蛮那种变态都能击败。 我输给他很正常。 我还是公羊军镇青年第一高手。 但是刚放松的心情又变得紧张,我从头到尾在嘲讽他,我这是在作死啊,他会不会秋后算账,回头一巴掌把我脑袋给拍碎了。我爹能救我吗? 他想多了,楚望舒已经打过他的脸,吃饱了撑着继续与一个小人物斤斤计较,纠缠不休? 主殿中,姑射公主轻轻放下青铜酒樽,默不作声的将手缩进袖中,纤细手指微微颤抖。 无垢道体。 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 道门中人表现出的异样。 她已经猜出楚望舒的真实身份。 他还没死...... 第两百五十六章 敲钟 按照规矩,楚望舒应该留在场上迎接群雄的挑战,不过他暴露出的肉身之力委实有些触目惊心,以至于许多成名多年的修士都默默打消了争雄念头,修行界有一句古话:一力降十会! 这个“力”,不单指肉身之力,还有真气之力,是力量的代称。 楚望舒肉身达到大真人境,不是说他的肉身与大真人相同,而是他的肉身战力媲美大真人。可不是所有大真人都能有同境界的肉身力量。 打个比方,太乙真人不施展补天道奇门遁甲等道术,光凭肉身与楚望舒争锋,楚望舒一巴掌能把他打墙上抠不下来。 当然,各凭本事的话,太乙真人是资深大真人,有一百种方法把楚望舒打墙上抠不下来。 面对楚望舒,相当于面对一位大真人,谁敢婴锋? 太乙真人忽然道:“妙真,你给他送九窍灵丹去。” 李妙真一愣,接着耳边响起太乙真人的传音:“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他......” 李妙真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翩翩而行,白衣飘飘。身形一闪一逝,便已来到楚望舒身前。 两人在沉默相视,千言万语,不过一眼诉清。李妙真眼波清澈明亮,如含星子,悄悄闪动着惊喜、思念、羞涩......她这两年隔三差五借着探望水研姬的名义去探望他,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在阳光照入窗栏的房间里,在大雨瓢泼檐水淅沥的房间里,在寒冬腊月雪花乱舞的房间里,一遍遍凝视他的容颜,回忆着与他相处短暂却难忘的过往。 想着虚无缥缈的未来,想着严厉冷漠的师尊,想着十年后他苏醒,彼此是怎样的处境。彼时,她恐怕已经踏入剑道至高境界,踏入太上忘情无欲无求的境界。 十年之后,物是人非,彼此如何自处? 他是第一个知道自己小秘密的男人,也是第一抓住自己胃的男人。明明第一次相见,却能自然而然喊出:妙真! 时不时的说一些情话,投来一个宠溺的眼神,一言不合送定情信物。好像大家恋奸情热好多年了似的。 也是在一次次自省和反思中,她开始明悟自心,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 楚望舒也在凝视她,李妙真的形象,与二十年后那位寒云仙子的形象愈发吻合,但略显稚嫩。她稍微长高了一点,身段窈窕丰满了一点,气质冷艳了一点,脸蛋清冷了一点。除此之外,没有太多感受,沉睡两年,对他来说是弹指一挥间。甚至都不会有思念这种情绪。倒是有一点点的惊讶和不适应。 就好像我们前几天刚刚见过,一眨眼,你都从邻家小妹变成小御姐了。 “妙真......”他话音出口,李妙真就冲他猛眨眼,淡淡道:“徒单公子修为高绝,妙真自愧不如,九窍灵丹非你莫属。” 轻描淡写的将瓷瓶抛向他,转身的刹那,传音道:“太乙师叔让你去敲不鸣钟!” 李妙真走了。 楚望舒手里握着瓷瓶,呆呆的站在那里,神色怪异,满脑子都是“卧槽”。 什么是不鸣钟?这得从它的来历说起。相传太古时期,妖族有一位皇者,他诞生于初期,乃先天精火凝聚而成,是有史记载以来,妖族最早的首领。地位相当于人族中的三皇五帝。后来他死了......不管人族史料还是妖族口头相传,关于这位妖族大能的事迹,都是寥寥几句,因为太久远。 这位妖皇有一件伴生灵宝,称东皇钟。妖皇陨落后,东皇钟破碎。 不鸣钟便是由东皇钟的碎片铸成,千万别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不鸣钟是伏羲铸造。从瑶池宫建成开始,它就被挂在主殿上的钟楼里,历经风霜数万载。 不鸣钟本来是没有名字的,自从儒家出了一句: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它就有了不鸣钟的名字。不鸣钟的作用类似现如今中州衙门的击鼓鸣冤。伏羲是位很有远见的大能,他建立昆仑宫后,留下传承,深知万物盛极而衰的道理,害怕昆仑宫独揽人族大权,久而久之,难逃腐朽专权的命运,会把人族带向灭亡。于是他铸造了不鸣钟,倘若昆仑宫做了不利于人族的决策,或者掌权者们日日享乐,不思进取,那么天下人族可以敲响不鸣钟。当然,钟不是谁想敲就敲的,不然大家排队来昆仑山敲着玩怎么办。 每逢有人敲打,昆仑宫就会按照规矩给予考验,根据敲钟者的修为、年纪,派遣门人弟子出手,连闯三关,才算通过。简而言之,谁敲钟,我们就揍谁。 而通过者,可以斥责昆仑山,并且提出要求,昆仑宫的掌权者必需无条件答应。当然了,“我要和王母睡一觉”这样的要求肯定是不行的。 远的不是,近几百年来,神帝敲过不鸣钟,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神帝敲完不鸣钟,次年,昆仑山便下达人与半妖共治西域的政策,正式将半妖纳入人族势力。 一百多年前,人皇也敲过不鸣钟,当时人皇还是太子,先皇驾崩,九龙夺嫡,昆仑宫也参与了进去。人皇一怒之下,登昆仑,敲不鸣钟,昆仑山不再插手皇位之争。 总之,敲不鸣钟,就相当于打昆仑山的脸。虽说不至于被昆仑山视若仇寇,拉入黑名单是肯定的。人皇早年,不就与昆仑山两看相厌。直到老一代逝去,这一代西王母上台,双方关系才缓和。 楚望舒并不像被昆仑山敌视,他和昆仑山有难解之缘,神帝于他而言,半师半父。西王母是他师姐,因为这层关系,他前世不受道门待见,与稷下学宫矛盾重重,只有昆仑山无条件支持他。 以楚望舒的聪明,如何猜不出太乙真人的心思?老道士对西王母无可奈何,讨不来三生石,于是把他推出去作死,通过敲打不鸣钟强行索要。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西王母性格又倔又硬,高冷的不行,她要是不愿意,道尊出马都不鸟你。放眼九州,只有神帝能教训她、命令她。神帝如今闭死关,不可能出面。 没办法沟通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选择最直接的暴力方式解决。 敲不鸣钟,便成了楚望舒唯一的选择。 楚望舒深吸一口气,把瓷瓶收入百宝囊,御空飞向主殿。 我一定要救玲珑! 楚望舒的异常举动,让所有人为之愕然,他飞主殿去了,他想干什么? 这是觉得自己能在主殿占一席之地? 可楚望舒要做的事情,远超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像一只轻盈的燕子,掠过湖面,掠过长廊,掠向主殿之上的钟楼......钟楼? 众人眼皮一跳,条件反射般的猛站起身。 楚望舒窜进钟楼,楼中悬挂一口暗红色赤铜钟,钟身刻日月山川,花鸟鱼虫,太古文字,他推动钟锤,一口气连撞九下。 紧密的钟声连成一片,洪亮沉雄,如天地洪音。相隔百里都能听见,这口钟有神异,声波经久不散,能传出数百里之遥。 闻钟声,震耳发聩,神志清明。 一张张面孔扬起,朝着钟楼行注目礼,这下子,所有人都体会到了楚望舒刚才的感受,脑子的“卧槽!” “他他他......竟敢敲不鸣钟。” “这小子究竟想干嘛,胆子太大了吧。” “人皇之后,已经一百多年没人敲过不鸣钟,他,他这是要搞事情啊。” “何方妖孽,何方妖孽!” “他不会真是道尊私生子吧。” “你现在就是说他是王母娘娘私生子我都信。” “神帝的私生子都有可能。” 瑶池宴炸锅了,众人议论纷纷,情绪激动,完全不在乎无意间言语亵渎西王母神帝道尊。 闻人骄阳嘴角抽搐,沉声道:“徒单,幸好这不是你儿子。” 徒单禅羽心有心有戚戚焉,我儿子背不起这锅。 闻人曼珠蓦地瞪大眼珠,眸光流荡异彩,深深凝视那道挺拔身影。 论风姿、论气魄,九州有能与他媲美的青年俊彦? 他是谁? 第两百五十七章 九宫阵 西王母清冷的脸庞,首次流露愠色,她是昆仑山名义上的掌权者。这是在打她的脸。昆仑山腐朽堕落?我这个西王母昏庸无能?以至于让你在瑶池宴上敲不鸣钟,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打我的脸! 陆吾喝道:“何人敲钟!” 声音宛如洪钟大吕,蕴含仙级高手的震怒。 上方钟楼,楚望舒眼前一黑,气血翻涌,一口鲜血便冲到喉咙。楚望舒当即飘出钟楼,在主殿三十丈外的湖面伫立,衣袂飘飘,踏湖而立,可惜徒单苏誉的外貌中规中矩,若是换了苏星斗,或者他原貌,便能当一句:宛如谪仙。 众目睽睽,各种审视、仇视、惊讶的目光汇聚一身,楚望舒泰然自若,不卑不亢道:“正是在下。” “你是何人!” “末学后进,一介散修,名讳不足挂齿。”他不会说自己是徒单苏誉这种蠢话,因为没人会相信。 “为何敲不鸣钟。” “我要三生石。”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人都出于意料,他竟然是为了三生石。众人神色顿时变得古怪,此事无关政治,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对昆仑山而言,三生石虽是神物,却并不裨益。但对西王母而言,那是宝贝疙瘩。 西王母眉梢一挑,凤眼微眯,看向道门太乙真人,老道士假装没看见,刺溜喝一口酒,老神在在。 你不借三生石,我就“明抢”。 说了要把你昆仑山弟子打的落花流水,当我是吹牛的? 主殿内,大家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件事,面色各异,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出很多信息。首先,这件事肯定不是偶然,可以肯定外面那个年轻人,决定是道门的人。不过道门何时出了此等天骄人物,之前毫无所闻。太子姬玄琅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又毫无头绪。 其次,道门要三生石何用?三生石这东西,是真的鸡肋,也就西王母当宝贝而已。但不能低估任何一方大势力的智商,他们所做的事,看似奇怪甚至荒诞不羁,都有其不为人知的目的和理由。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莫非三生石隐藏着什么秘密?众人浮想联翩。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族之间也有博弈,这就是一场太乙真人为代表的,道门与昆仑的博弈。但真的没有太深刻的目的和谋划,主殿众人完全是想多了。 为了救一个女子! 这个理由大概会让所有人啼笑皆非,可真不是件小事。对楚望舒来说,救不救水玲珑,是不用考虑的事情,那丫头是他的心魔。 对道门而言,这是承诺。 西王母淡淡道:“螭羽,布九宫阵。” 满湖宾客哗然。 敲不鸣钟,就要经受昆仑考验,你有这个资格和实力,昆仑才会听取你的意见和批评。仙级高手是不需要敲钟的,他们可以直接与西王母和守山神交流讨论。 所以这三关考验,出手的是昆仑弟子,西王母这个级别的人不会出手。大真人境界的修士也不会出手,不然不鸣钟就失去意义。 但不要认为考验很容易。 第一关:昆仑最杰出的弟子出战。 根据楚望舒的年纪,出战的人应该是螭羽,或者陆吾幼子。但两人显然都不是楚望舒对手,他肉身可是大真人境。 第二关:九宫阵。 难度是一级一级递增,九宫阵是九人配合的战阵,螭羽仙子做主阵之人,再配合八位同门,越级揍人都不在话下。 第三关:三才阵。 这就有点恐怖了,三才阵是道门阵法,威力还在两仪阵之上。也不用奇怪昆仑会用道门阵法,天下万法出道门,不是白说的。 西王母直接略过第一关考验,可见对楚望舒是何等重视。 螭羽仙子掠出主殿,白衣翻飞,身后是八位同样白衣如雪的女弟子。 九位仙子个个美貌如花,穿花引蝶似的结成阵势,除了螭羽仙子,其他八人齐刷刷亮出青铜剑。她们翩然立于湖面,大风扯起裙角,翻起秀发,湖水倒映着她们飘逸出尘的身影。 螭羽仙子凝视着不远处的楚望舒,声音清冷:“请公子入阵。” 楚望舒脚尖一点,湖面泛起轻微涟漪,他如猛虎般扑向白衣飘飘的仙子们,悍然入阵。 白衣仙子们“呼”一声散开,飘逸整齐,宛如一群轻盈飞舞的蝴蝶。 楚望舒一入阵,立刻察觉到无形气机将自身包裹,让他有种如陷泥沼的错觉。 “嗤嗤嗤!”一道道凌厉剑气袭来,四方上下,让他无从躲避。 楚望舒气沉丹田,环抱周身之力。肌肉登时如水波鼓动,亮起一层琉璃宝光。 “当当当......” 剑气激撞在他身上,火星四射,眉心一痛,一道无形剑气在他眉心撞出刺眼的光焰,然后如同陀螺般怒转。眉心裂开,鲜血流出。 小无相剑! 楚望舒眼中迸射出宛如实质的锐利眸光,气势徒然暴涨,凶悍的一头撞碎剑气,扯动缠身的气机,怒喝着冲向螭羽仙子。 气机被扯动,八位白衣仙子同时一个踉跄。沉腰坐跨,与楚望舒进行无形角力。 螭羽仙子不慌不忙,运转金旋波纹功,指尖舞动,弹出一道道凌厉剑气。 楚望舒宛如被绳索舒服的蛮兽,在做困兽之斗,扯着几个猎人趔趄踉跄,撞碎扑面而来的无相剑气。扑到螭羽仙子身前时,已是再而衰三而竭。 螭羽仙子清丽的脸蛋难得闪过戏谑挑衅之色,层层抵消,你还有多少余力,能否打破我的金旋波纹功! 若是单打独斗,螭羽仙子自忖,金旋波纹功估计挡不住对方一招,可有九宫剑阵做依仗,有八位师姐协助,这个少年想打赢自己,很难。 楚望舒手掌探入旋转光幕,就像探入平静湖面那么简单,在螭羽仙子反应过来之前,贴住她高耸胸部,一按一推。 气机如巨浪炸开,两人脚下的湖面,翻起一圈涟漪,起先是蜻蜓点水般的小涟漪,扩散到附近阁楼时,高达两尺,一层层推进,到了湖畔,已是两丈长的大浪。不知多少大家闺秀浸湿了绣鞋。 楚望舒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蕴含的巨力,却能让一个真人境高手饮恨。 螭羽仙子倒飞出去,脚不离地,身躯猛地后仰,将倒未倒。其余八位仙子齐齐后仰,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九宫阵,同气连枝。 螭羽仙子素白的俏脸,染上一抹红晕,眼波羞怒,胸口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做为一个坚持走冰清玉洁路线的仙子,她无疑是禁男色的,拜入昆仑以来,都没和男人眉来眼去过,更遑论被袭胸这种糟糕的事。 螭羽仙子心里涌起“被狗日了”的悲愤。胸口传来触电似的感觉让她很羞恼。 螭羽仙子深吸一口气,娇斥道:“无耻狗贼。” 剑气交错乱舞,白衣仙子们灵活腾挪,或攻或防,配合无间,浑然一体。 特伦阿曼喃喃道:“九宫阵,名不虚传。” 同桌的年轻人纷纷惊叹:“徒单苏誉......那位神秘人可是连蚩蛮都能轻易击败的超级高手,而螭羽连蚩蛮都打不过,可是,可是结成九宫阵,居然能把他压制的如此窘迫。不可思议。” “不鸣钟岂是那么好敲的。” “我看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后面的三才阵。” “闻人小姐,你怎么看?” 闻人曼珠眼神复杂,轻声道:“九宫阵自然是极厉害的,九宫阵出自奇门遁甲之术,乃天、地、人、神四盘中的地盘,为座山,最是稳当。一旦结成阵势,气机相连,一人损则八人损,分摊压力,主阵者可借其余八人之力。此时的螭羽仙子,足以媲美大真人啦。而九宫阵生生不息的特性,恰好克制......那位公子的肉身。” 特伦阿曼眼睛一亮,喜道:“那岂不是说,他输定了。” 闻人曼珠想了想,叹道:“除非那位公子能抗住九宫阵法的威力,将螭羽仙子等人耗尽真气。否则......” 一个年轻公子哈哈大笑:“闻人小姐方才还说,九宫阵生生不息,气机绵长,只怕螭羽仙子等人尚未尽全力,他便已经力竭啦。” 楚望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击碎迎面而来的第一百零八道剑气,拳头已然鲜血淋淋。螭羽仙子凭九宫阵法,集合八人之力,小无相剑气威力暴涨,已经能威胁到他的无垢道体,换而言之,楚望舒的肉身优势,没有了。 双方大抵维持在一个缓缓倾斜的局面,楚望舒是受倾斜的那一方。且随时间推移,他会越来越被动,越来越劣势。 但,我从来没说,我的优势只有肉身。 他深深纳了一气,天地灵力如江河汇海,涌入他口鼻。丹田内,真气瞬间流遍奇经八脉。 呼! 白光鼓舞,凝成一道钟形气罩,楚望舒身处钟内,手指轻轻一拨,气罩呼啸旋转。 此时,恰好有十余道剑气袭来,叮叮当当撞在气罩上,被旋转之力绞碎。 这是......螭羽仙子瞳孔一缩。 “金旋波纹功!” 昆仑弟子中,有人认了出来,失声惊呼。 第两百五十八章 破阵 金旋波纹功是一种通过秘法将真气化作气罩的道术,属于道术,不是功法。众人能一眼认出螭羽仙子的金旋波纹功,是因为她喜欢把白绫当做媒介,看见两条白绫哗啦啦欢快旋转,大家就知道:哦,这是金旋波纹功。 但其实真气没有固态,万化随心,只要真气运转的方式、路线不出错,它能以任何形态出现,好比楚望舒有感而发,把它模拟成了不鸣钟。 当昆仑山弟子道出“金旋波纹功”四个字,吃瓜群众们立刻表示惊呆了。 金旋波纹功是神帝亲创道术,虽然是妙手偶得之的小玩意,可神帝的小玩意,就是大家的屠龙术。金旋波纹功怎么也算昆仑上名列前茅的道术之一,没看到堂堂螭羽仙子,都苦练此术? 既然金旋波纹功这么宝贵,这位年轻人是怎么学会的?先是无垢道体,现在有是金旋波纹功,这tm不科学。 吃瓜群众懵逼了,主殿内,满殿大人物也是一愣,然后齐刷刷看向道门的人。尤其西王母和陆吾,眼神那叫一个锐利。门户之见哪个年代都有,虽然大家都是人族,可你们也不能窃取我家的道术,叫我怎么混? 紫云真君嘴角一挑,道:“师姐,此子可是昆仑弟子?” 西王母道:“不是。” “陆吾神上,是你弟子?” 陆吾哼了一声,不回答,虽然他半身武学都是神帝所传,但并没有拜神帝为师,无需顾及同门情谊,他不喜欢紫云真君,可以直接甩脸色。 紫云真君阴测测笑道:“师尊所授道法,岂能随意外泄,窃取昆仑道法,理当废丹田,驱逐三万里。” “说得好。”红鸾清脆的嗓音响起:“天下万法出道门,紫云真君你先抹脖子自尽吧。” 紫云真君脸色一沉,喝道:“黄毛丫头,这里没你说话的资格。” 葛长青微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妙真淡淡道:“话糙理不糙。” 太乙真人和葛长青面面相觑,传音交流: “你这弟子是要上天吗,金旋波纹功是怎么回事。” “师叔明鉴,我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你是他师傅你不知道?” “我是他师傅,不也不知道他是那位转世。” “想办法把这个锅甩出去,窃取功法的名声不好听,咱们道门不背。” “那我把他逐出师门?” “信不信老道先把你这个孽障逐出道门。” 虽然暗地里交流的很激烈,但两位大真人都是修道修成精的老梆子,表情如出一辙的惊讶茫然。 太乙真人呵呵笑道:“这位少年奇才了不得啊,竟然连金旋波纹功都修成了,西域人杰地灵,天才辈出,人族之幸也!” 葛长青微笑道:“和这位西域天才相比,我这劣徒就显得格外不成器。” 两人一口一个西域,咬字极重。 苏星斗冷漠的目光扫了一眼师尊。 程白撷爽朗大笑:“咦,原来这位少侠不是道门弟子,这身无垢道体是怎地修成的?如今又展现了气机浑厚的金旋波纹功,天下万法出道门,果然不假!” 西王母嘴角微微一抽。 葛长青和太乙真人怒目相视,读书人心眼贼坏,煽阴风点鬼火。 儒家和道门彼此两看相厌了数千年,一个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个说清静寡欲自然无为。 一个追求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追求的是柔弱无争天人合一。 一个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死后也能青史留名。 一个说世上一切都是浮云,修道成仙才是紧要事。 道义和理念完全相悖。 道门数千年来,坐镇东荒,为人族,与妖族死磕,一半是出于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无奈。其实修道的人都有一个成仙梦,是那种“我成仙了,管你洪水滔滔”的德行。然而成仙毕竟不是脱裤子拉屎那样的简单事,可别没修成仙,先被妖族干掉了。 儒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是中二病患者,读了几本圣人书,会写几首慷慨激昂的热血诗,就觉得自己是伟人是烈士,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天下这么大,没人能懂我,好寂寞啊好寂寞。 他们一贯的作风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喷人。属于那种我自己不是圣母,但你一定要是圣母。 以上便是楚望舒对人族两大顶梁柱的评价和感官。他不是刻意针对道门和儒家,他连昆仑也看不起。 历代的西王母都是老处女,当年人族自诩天地正统,奉天承运,做为我们人族的领袖,西王母就应该是“天”的女人。既然是“天”的女人,凡人怎么能亵渎呢。可“天”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至少“天”没办法下凡与王母娘娘洞房。于是西王母就成了一辈子的处女。 楚望舒对此是很不屑和反感的,历代西王母都是天仙似的人物,首先资质一定要好,资质不好怎么当领袖?其次一定要长得漂亮,长得不漂亮怎么嫁给“天”,万一“天”生气了,不青睐人族了,那大家就要完蛋。 楚望舒当年第一眼见到西王母,就觉得真尼玛可惜,这样的女人不能睡,暴殄天物。阴暗想法谁都有,不过他时常自省,得出的结论是,就算西王母洗白白躺床上,他多半也是不会睡的。 第一:打不过这娘们。 第二:这是个祖奶奶辈的。 第三:楚望舒前世除了妹子和三姐,就只对李妙真和敖念蓁动过情。 否则以他彼时的地位声望,还不得天天做新郎,夜夜换新娘。 战斗依旧继续,螭羽仙子掐了一个法诀,霎时间,九宫阵内的气场束缚之力更强了,影响着楚望舒的行动,影响金旋波纹功的运转,楚望舒尝试用截气指捏断缠人的气机链,但不管总能断一根生两根,只要在这九宫阵内,就永远别想摆脱“身陷泥沼”的束缚。 九宫阵有个特点:易一阴一阳,合而为十五,之谓道。阳变七之九,阴变八之六,亦合于十五。 总结起来一句话:变化多端。 螭羽仙子双臂舒展,画了个大圆,双手于圆心捏印,九人气机相连,真气共享,登时一道道真气河流汇海似的涌向她,白色、赤色、黑色、青色、黄色...... 螭羽仙子衣裙一鼓,剑印结成,痴痴连声,无相剑气宛如疾风骤雨,笼罩楚望舒。 气罩金钟在叮叮当当的脆响中变形扭曲,每一剑都激撞起闪亮火星,最后火星稠密如织,“嘭!”一股气浪炸开,涟漪横扫。 金旋波纹功也挡不住暴雨般的无相剑气,楚望舒肉身堪比大真人,可他练气只是小真境。 “破功了,果然无法立敌九宫阵。” “她们每个人战力都不如这年轻人,但九人结阵合击,足以击败根基浅薄的大真人。” “不鸣钟是随便敲的?这小子惨了,失败后,他要面临昆仑山的处罚。” “也许是在昆仑服役二十年,或者发配充军,以他表现出来的天赋战力,为昆仑卖命二十年是逃不掉了。” “这也正常,几百年来,似乎就神帝与人皇敲过不鸣钟。他虽然天赋惊人,总不可能与两位大能相媲美。” “这届瑶池宴有意思,有意思。” “此子可为当世第一年轻高手,更甚苏星斗、李妙真、陈子玉等天骄。可惜折戟于此。” “想一鸣惊人,但矜骄自傲,要吃苦头了。” 李妙真和红鸾眼波凝视,一瞬不瞬,芳心随局面变化而起落。楚望舒固然天赋惊人,但终究有极限,她们可不是花痴女子,有自己的眼光和想法。 失去肉身优势,楚望舒不过是小真境修士而已,哪怕能越级战斗,真人境也顶天了。九宫阵已经如此艰难,三才阵呢? 除了道尊和几位大真人,无人得知楚望舒的盘古转世秘密,这群核心弟子当然也不知道,否则就不用揪心。 葛长青温和道:“星斗,换了是你,能破九宫阵吗!” 苏星斗认真想了想,“可以,但是三才阵我不行。” 葛长青微笑点头:“连你都能破阵,那......哦,这个年轻人就更没问题了。” 苏星斗再次冷漠的扫一眼师尊。 红鸾脆声道:“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众人诧异的看过来。 太乙真人一瞪眼:“小娃子别凑热闹,玩泥巴去。” 童言无忌,可不能把小妖女的秘密泄露出去......咦,我怎么也被楚望舒传染了。 红鸾小脸愤愤,噘着嘴。小女孩受气包的模样。 螭羽仙子眼睛一亮,近乎压榨的抽取八人真气,但不摄入丹田,每个人的真气属性都是固定,贸然引不同属性真气入体,会有大患。她以阵法抽取真气,以剑诀转为剑气,剑印捏成,磅礴剑气汹涌而出。 各地群雄,达官显贵,尽翘首企盼,这场战斗的转折点,就在眼前。楚望舒可能不会就此击败,但会遭受重创,随后在九宫阵内苦苦支撑,如困兽之斗,最终落败。 苏星斗面无表情,寒星般的眸光盯着,心里反复推演,换了是自己,能否破局?能否逆转胜负? 当是时,所有人都感觉四周气流徒然一鼓,对碰旋转。 只见,楚望舒张开双臂,右臂炽烈火焰喷吐,左臂黑光滚滚冲涌。 水火神兵! 出鞘! 第两百五十九章 水火双灵 水火神兵出现的瞬间,楚望舒周身三丈处,形成一个黑光红芒交缠的太极鱼。铺天盖地的剑气刺入太极鱼领域,黑光赤红微微一颤,受到刺激,缓缓旋转。 嗤嗤嗤......剑气被带偏,脱离轨迹,纷纷射入湖中。 道门太极,若论借力打力,天下万法无出其右。 道门太极剑阵,更是号称九州防御第一。百人剑阵,可抵万人师。千人剑阵,可挡住大真人。万人剑阵,可迎战仙级。可惜万人规模的剑阵,不是凑足万人就能布置,还得修为达标、配合默契,倾尽道门之力,也凑不齐万人剑阵。 楚望舒当日以练气八重的修为,都能抵挡九翼龙女麾下一干高手近乎一炷香时间,更何况他现在是小真境。 所有人都是一愣,眼见火刀黑剑横空,让楚望舒稳如昆仑,万法不侵,个个懵逼,什么情况?刚才那可是比肩大真人威力的无相剑气,毕集螭羽仙子等人之力,施展出的剑气。如果楚望舒凭借肉身硬抗,众人都觉得合情合理,可他施展的是道术,是自身练气修为。 怎么可能呢! “那,那是什么功法?” “那是气兵,两股交缠的真气形成场域,凡是外力,都会被其带偏带离,顺着它的轨迹走。有点万法不侵的味道。” “可天下从无如此神鬼莫测的气兵。” “我也没听说过,难道是我等孤陋寡闻?” “我现在相信他是神帝弟子了,除了神帝,谁能创出此等神功。” “这不像是气兵吧,倒像是道门的太极剑阵。” “怎么可能是太极剑阵,既然是阵法,就不可能单人施展。” “对,太极剑阵,乃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交缠,单人怎么可能具备两股真气......咦,好像哪里不对劲......” 那人忽然不说话了,四周也是猛然一静。 “水火双灵?”短暂的沉寂后,有人按捺不住激荡的情绪,大声喊了出来,因为过于震惊和激动,语气有些失声、颤抖。 “真的是水火双灵,天呐。” “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出现水火双灵,多少年没出现过水火双灵的璞玉。” “人皇是土灵之身,西王母是金灵之身,道尊是肉体凡胎......哦,我没有看不起道尊的意思。总之,总之九州仙级高手,没有一个是双灵之身。” “再看年轻这一代,苏星斗、李妙真、姑射公主、陈子玉......这些人也都不是双灵之身。” “天道垂怜,我人族竟出现一位双灵之身,神帝后继有人,人族复兴有望。” 神帝以来,五百年,人族从未出现过双灵之身,再往前推一千年,则有两位,其一:中州的第三位人皇,当时的九州第一高手。他在位三百多年,征伐北疆,驱逐妖族和蛮族,把北疆纳入王朝版图,奠定中州人族正统之位。 其二:一位人族散修,他是七百年前的天骄,生于最动荡混乱的年代,那时中州皇宫覆灭在妖族战火之中,人皇被斩首。西域昆仑也被妖族围山,只有道门尚算完整。这位双灵之身,带领人族抗击妖族,南征北战,最后死于妖族天帝之手,一代英杰陨落。 再往前,则无从考据。两位仁杰都是载入史册的英雄人物,哪怕再过千万年,他们也会在人族的历史长河中永垂不朽,烨烨生辉。 有人惊讶,有人喜悦,有人热泪盈眶,也有人嫉妒暗恨。 现如今,九州盛传神帝大限将至,人族或失定海神针,各地都有留言,人心惶惶。值此混乱降临之时,人族却突兀出现一位双灵之身,就好比黑暗中出现一缕曙光,混沌中亮起盘古挥斧开天的锋芒。 神帝是古往今来屈指可数的大才,双灵之身虽然达不到他的境界,可也不差,如今人族有西王母有道尊有人皇以及几位高手,足以与妖族掰一掰手腕,仙级高手撑着,给双灵之身创造成长的时间,将来他就能接过老一辈的担子,扛起人族大梁。 在座的宾客都是一方豪杰,他们想到很多,考虑到很多,而他们能想到的,主殿内几位真正的九州掌权,自然也能想到。 楚望舒施展水火神兵的时候,陆吾险些站起身来,自诩读书人逢大事有静气的大儒程白撷、顾鸿儒,禁不住手腕一抖,把酒给洒在了袍子上。 西王母双眼骤然射出两道神光,冷冰冰的扫了眼太乙真人,若有所思。 唯有道门的人不惊讶,太乙真人和葛长青不说,当日见到他施展神兵的丹鼎派弟子不少,包括苏星斗,丹鼎派弟子都知道的事,李妙真和红鸾以及楚千翎等人自然也听说过。 本来道门有为水火双灵,怎么也瞒不住,可惜楚望舒沉睡两年,疑似陨落,弟子们尤其女弟子黯然神伤了好一阵子,日子一久,女弟子们纷纷接受现实,也就淡忘了,谁没事整天把死人挂嘴上?女娲儒圣也没这份待遇。 所以楚望舒的名声,在道门是余音,而在遥远的中州、西域,根本就没响起来过。 几位大能都在心里思考:这位年轻人究竟何人,之前竟从未听说。 更是怀疑,他真是道门的人? 在场也就姑射公主知道一些楚望舒的根底,没来由的想起当年余峨山天罚事件,越想越惊悚,有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底浮起。 父皇曾说:盘古转世降于道门。 虽然大家都在说盘古转世出现了,但也有另外一种说法,道门用了某种手段,唤醒了沉睡天地间的盘古残魂,令其昙花一现。客观角度来说,后一种猜测更让人信服,盘古混沌神陨落十万载,他是应运而生的天生神灵,职责就是开天辟地,怎么可能会有转世? 但人们更倾向前一种说法,人们更愿意相信有利于自己的东西。 故射公主知道父皇绝对是有的放矢,他既然这么说,那么盘古转世八九不离十。 楚望舒,沉睡两年,道门对此人只字不提,水火双灵,练气境引来天劫降临......所有的信息汇总在一起,令人遐思。 故射公主忍不住微微颤抖,有激动,有震骇,心跳砰砰作响。任何一个人无法淡定,即便是她天生冷漠的性格。 “你怎么了?”姬玄琅修为比不得苏星斗等人,也不会太弱,察觉到姑射公主急促的呼吸,狂乱的心跳。 姑射公主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情绪,轻轻摇头。 这种猜想,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说。 湖面上,楚望舒左手玄水剑,右手离火刀,一攻一防,把一波波剑气化解与无形,万法不侵。离火刀时而攻击、扰乱,虽然没有肉身之力强大,也给螭羽仙子等人带来不小的压力。 此时此刻,双方打的就是消耗战。 在螭羽仙子几次压榨八人真气之后,其中一人气息出现阻滞,后继无力,九宫阵法运转出现卡壳,楚望舒窥准机会,离火刀劈开空隙,斩断气机,懒腰一刀将那位俏丽女弟子劈飞出去,白衣焦黑,鲜血狂喷。 九宫阵宣布终结。 没了阵法压制,楚望舒肉身无人能挡,当下彻了水火神兵,贴身短打,膝、肘、肩都是武器,把女弟子们打的差点哭出来。 螭羽仙子也吃了苦头,被他一肩撞在高耸胸脯,在手掌贴住纤腰,骤然发力,仰慕者无数的仙子立刻炮弹似的倒飞出去,胸口衣襟破裂,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雪沟,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此等福利简直是天赐,于是无数的青年俊彦瞪大眼睛观看。九宫阵被破的时候,就有旁观的女弟子们动身救援,遮住了螭羽仙子外泄的春光,以至于无数年轻人暗呼可惜。 男子盯着螭羽仙子胸口猛看,如花似玉的贵族千金、少妇们,眼里只有楚望舒挺拔孤峭身影,眼波异彩涟涟,芳心暗动。 英雄爱美人,美人也爱英雄,所谓鱼水之欢,哪有鱼欢水不欢的。滚床单,大家都爽。尤其楚望舒暴露出来的双灵之身,他始一展露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就如此高大上,风头瞬间压制苏星斗陈子玉之流,瑶池宴后,整个九州都要传唱今日事迹,酒楼茶馆都讲宣传双灵之身降世。 闻人曼珠咬了咬唇,愈发好奇他的真实身份以及真正面目。 第两百六十章 三才阵 紫云真君神色古怪,沉吟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西王母望着湖面盘坐的青年,声音清冷有质感:“三才阵!” 有道门提供丹药,伤势治愈的螭羽仙子,腾一声站起来,娇艳清丽的脸蛋布满羞怒,气势汹汹踏出主殿。 陆吾身边,一个黑衣冷峻青年,不声不响的离席、出殿。此人正是陆吾幼子,江流儿,二十二岁,真人境的修为。他二十岁便踏入真人境,比螭羽仙子、苏星斗更资深。陆吾膝下子嗣数不胜数,大多都平平无奇,只有江流儿这个幼子,天资不逊他年轻时。一直被当做接班人培养。 江流儿,陆吾幼子,西王母侄儿,昆仑山的太子爷。据说神帝当年都提点过他修为,地位比螭羽仙子还要高一筹。昆仑山女弟子个个貌美如花,争奇斗艳,比道门白云观的女修质量要高多了,以江流儿的地位,勾勾手指头,就有无数女弟子争抢着往他床上爬。 西王母注定没有子嗣,对这个嫡亲侄儿还是很宠溺的。倘若江流儿真的热衷啪啪啪,只要不和有希望争夺下一届西王母位置的核心女弟子滚床单,她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 然并卵。 昆仑山的太子爷,是不折不扣的武痴,在他眼里,螭羽仙子这种人比花娇的清冷美人,远远比不上相依为命的刀。江流儿和苏星斗现在还不熟,否则一定把酒言欢,引为知己。 两人稍微有点不同,江流儿不是不近女色,只是更热衷武道。女色对她而言可有可无。而苏星斗......女色这种东西,贫道完全不感兴趣。 第三位出席的,是一名看不出年纪的女子,驻颜有术,但看气质,看丰满妖娆的身段,年纪绝不小。 三人轻飘飘踏在湖面,除了步履略有些急促的螭羽仙子,江流儿与丰满女子不疾不徐,三人前后走到楚望舒几丈处。 “登徒子,方才那两掌,我定会还你。”螭羽仙子愤愤道。 她骂一句登徒子,不过分,虽然拳脚无眼,可也不是生死战,楚望舒完全可以攻击她身体其他部位,而非连续打击胸脯,让她在群雄面前丢了颜面。 楚望舒吐出一口气,目光在螭羽仙子身上顿了顿,转而望向身段丰满,韵味十足的少妇女子。 妖娆少妇毫无介意楚望舒大胆的目光,笑吟吟道:“徒单公子,为何如此看妾身。” 楚望舒咧嘴笑道:“清冷仙子见多了,猛然间瞧见姐姐这样妩媚温柔的,难免眼前一亮。” 妖娆少妇嫣然一笑:“妾身做你娘都绰绰有余啦。” 螭羽仙子蹙眉:“师姐,与他说什么废话。” 说完,就听见那小子嘀咕了一句:就喜欢你这岁数的,会疼人。 螭羽仙子勃然大怒,粉面通红,衣裙鼓舞。 受调戏的少妇不见恼怒,反而摸了摸螭羽仙子的头,嗔道:“徒单公子是在激你生气,乱你心境。螭羽,你平素可不这般易怒。” 江流儿不耐烦道:“你若调息够了,即可开始,若是不够,我可以再给你一炷香时间。” 他盯着楚望舒的目光,有着狂热、好战、跃跃欲试。 楚望舒笑呵呵道:“够了够了!” 毫无征兆的出手,身影一闪而逝,复一闪而现,贴近情绪波动最大的螭羽仙子,一招“定八荒”掌法拍出,依然是螭羽仙子鼓胀丰满的胸脯。前一刻还笑嘻嘻的和颜悦色,下一刻便卑鄙无耻偷袭。 螭羽仙子应对仓促,丹田内喷涌出凌厉剑气,但还未离体,楚望舒手掌朝下一按,直接将剑气逼回她体内。同时,螭羽仙子被这一掌击中,丹田震动,真气紊乱,不受控制的翻飞出去。 丰满少妇身形一闪,于她背后出现,双掌抵住螭羽背部,两人继续在湖面滑退。江流儿眉头一皱,手掌在丰满少妇肩膀一按,无形卸力,他身后湖面骤然炸起一道水柱。 江流儿甩了甩发麻的手臂,瞳孔中跳跃着火焰。这就是堪比大真人威力的肉身。 丰满少妇的脸色刷的白了下去,气血翻涌,手少阴肺经隐隐作痛,受了不轻的暗伤。她主动为螭羽仙子承受了不少的余力。 但,仍然没有螭羽仙子惨,她刚调养好伤势,战斗还没开始,又受了重伤。冰清玉洁的仙子从未如此震怒,涨红了俏脸,喝道:“无耻!” “还有更无耻的呢。”楚望舒右手一挥,十丈长的火焰气刀横扫,高温蒸的空气扭曲。这不是普通的火,是先天真火。楚望舒本来有望在小真人境将赤炎离火刀的火焰,转化为三昧真火。不过他的童子身被楚浮玉夺了,元阳大泄,要修成三昧真火,估计得真人境。 全场宾客无不讶然,楚望舒的偷袭确实卑鄙了些,螭羽三人没有结三才阵,捉对厮杀任何一人都扛不住他十招。生死斗也就罢了,这种擂台赛偷袭,有损名声的。 楚望舒是那种将规矩的人嘛,性格是一方面的原因,其次是三才阵的威力委实太强悍。三才阵是道门第一大阵,但它不是起源道门,而是伏羲八卦中的五格剖象法。三才即为:天才、地才、人才。 五行之间的关系是:木、火、土、金、水相临相生,相隔相克,依次推算出的配置关系即为三才配置。换而言之,三才阵又名阴阳五行大阵,这才是三才阵最恐怖的地方。 五行俱全,几乎能克制一切敌人。 楚望舒岂有不忌惮之理。 “结阵!” 妖娆少妇娇斥一声,翩然掠到江流儿左侧,螭羽仙子紧随而至,落在他右侧。以修为最高的江流儿为首,三人恰好形成一个三角。 读物理的人都知道,三角形是多边形中最稳定的。 三人气机瞬间相连,气势也随之暴涨,透着一股远超真人境的威压。 江流儿瞳孔中映出炽烈火焰气刀,炎风吹乱他的头发,卷焦他的眉毛,他巍然不惧,手按在了刀柄上。 “锵!” 刀拔出鞘的一刹那,雪亮的刀光席卷天地,离火气刀在刀光下炸散成万千火星,“嗤嗤”声中落入湖面。刀光余势不衰,直扑楚望舒。 楚望舒悍勇的一拳打碎,手上血肉消融,露出森森白骨。他面无表情的做了个甩手的动作,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大真人境的修士,一念间可让断肢复原,更何况他是堪比大真人战力的肉身。 楚望舒轻若鸿毛的一踩湖面,身体却宛如一枚携带万钧之力的炮弹,呼啸撞阵。 他右手伸张,掌心火焰嗤一声喷吐,离火气刀再次出鞘,轰然斩下。 江流儿横刀格挡,整个脚掌猛地陷入湖中。离火刀逸散出的火焰,击撞在他的护体气罩上,一簇簇火星亮起又熄灭,煞是好看。 两人进行角力,楚望舒真气绵绵不断的供应,让离火刀不至于崩溃。 江流儿淡淡道:“你这是什么气兵,小真境的修为,几能与真人境抗衡。” “赤炎离火刀!” “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过,是我自创的。” 江流儿微微一愣。 自创气兵? 怎么可能! 九州当世的年轻高手,没听说有谁能自创道法、气兵,他不行,螭羽仙子不行,苏星斗李妙真陈子玉之流,也不行。 这就是双灵之身的神异? 楚望舒所学驳杂,他二十年的修道岁月,创过两大神功,排第一的是五行气兵。排第二的是被世人视为邪功魔法的吞元功。 后者过于阴毒,不能在瑶池宴施展,否则会被视为公敌。源于人们内心的恐惧。 江流儿忽然大怒,因为这个家伙竟然趁他失神之际,左手聚气成兵,无声无息捅向他胸口。冷汗瞬息间浸透后背,临阵失神,是致命的。同时对楚望舒忌惮不已,他故意说那番话,让我震惊失神。这年轻人绝对是老油条子,半点都分心不得,一个不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江流儿那口四尺长的阔刀上,迅速染上一层黑光,流水般蔓延整个刀身。他手腕一阵,黑光熄灭了火焰气刀,摧枯拉朽的斩向楚望舒胸口。 以命换命,宁折不弯。 江流儿的战斗风格与父亲一脉相承,骁勇、无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陆吾能坐上昆仑守护神的位置,统领西域一半的兵力,不是西王母任人唯亲,而是他确实适合这位置。 噗! 噗! 两股鲜血不分先后喷涌,楚望舒暴退,与三人拉开十几丈的距离,低头,凝视胸口的伤,一颗鲜红的心脏隐隐约约跳动,鲜血随之咕咕涌出。 江流儿同样被刺中心脏,拄刀喘息。 楚望舒咧嘴一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换了是与师兄打架,我肯定不敢以命搏命,以伤换伤。因为以师兄“人生自古谁无死”的觉悟,现在绝不是调息养伤,而是利用三才阵的威力,不顾己身,把优势扩大,一鼓作气拿下胜利。 至于现在嘛,我的肉身是大真人境,你们气机浑厚还要强与一般大真人,但,究竟谁赚了?楚望舒肉身治愈,基本不消耗真气,这是他肉身自身的威能。而江流儿三人气机共享,短暂臻至大真人境,修复伤体,耗损的是真气。 第两百六十一章 玄水奔雷刀 主殿。 李妙真专注的观战,时不时塞几筷子吃食,木偶人似的嚼几口,吞下。 红鸾端坐小板凳,小手乖巧放在膝盖上,紧握小拳头,粉嫩可爱的小脸,做出很严肃的样子,女孩独有的乌溜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殿外。 苏星斗面无表情,他一贯没什么表情,但专注的眼神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道门众人都很紧张,关注着湖面上的龙争虎斗,其余人也在关注,心情却截然不同,更多的是看热闹,看精彩。不管谁胜谁负,都是一笔谈资。唯一与道门众人心情相近的,是昆仑山的弟子们,双方才是“当事人”。不过昆仑山弟子要略微轻松些,他们对三才阵有足够自信,对螭羽仙子、江流儿两位年轻一辈执牛耳者,也有自信。 湖面,气机沸腾,灵力紊乱。不断炸起赤炎离火刀的火光,亮起江流儿匹炼似的刀光。偶尔有螭羽仙子的小无相剑气,做为三才中地才的丰满少妇,显得平平无奇,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招。 但楚望舒绝对不会因此忽视她,三才阵中,以地才为基,人才为中枢,天才为主。所以江流儿主攻,螭羽仙子辅助和输送真气,但这一切的基础,就是那名丰满少妇。 她修炼的心法叫做《白帝抱朴诀》,昆仑顶级心法,以真气绵厚见长,与丹鼎派的《黄庭经》齐名。两者都有相同兴致。既真气强沛,连绵不绝,是同境界修士的几倍乃至十余倍。 楚望舒以肉身为主,真气为辅,与三才阵缠斗。他并不硬碰,尽可能的以肉身换取对方的伤势,一点点累积。 姑射公主轻声道:“很聪明。” 太子姬玄琅凑过头,压低声音:“怎么说?” “不想说。”姑射公主淡淡道。 姬玄琅无奈道:“妹子,你是欺负我修行天赋不够是吧。” 姑射公主想了想,低声道:“这场气力之争,与上一场九宫阵类似,但更加凶险,楚......这位公子看似从容,应对有余,其实他只要走错一步,就立刻落败。你看,他出击的频率不快,而若是江流儿还击,他立刻就退,退不了便以伤换伤,完全主导了节奏。节奏快了,他拼不过三才阵,节奏慢了,岂不是给那修炼白帝抱朴诀的女子一气纳一气的机会?所以看似主导了战斗,其实是螭羽仙子等人有恃无恐。” “大概听懂了,然后呢?” “然后?” “你说的这些,我也就意会一样,但我不关心过程,我就想知道谁赢面大。按照你的说法,拼消耗是吧,那么谁会先力竭?” 姑射公主平淡的语气中有一丝波动:“昆仑!” 顿了顿,补充道:“前提是他不出致命纰漏。” “妹子,三才阵可是出了名的五行相生,生生不息。” “再生生不息,能比的过体力恢复快?”姑射仙子冷笑一声,懒得和他多说,沉默着凝神观战。 姑射与太子交谈,虽然压着声音,然而主殿中没有一个不是高手,听的清清楚楚。于是各自交谈起来,西王母和陆吾当然是不屑交流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上位者太话痨,很损威严。 “子玉,你此时有何感想?”顾鸿儒气度威严,声音不自觉透着一股考究弟子的语气。 陈子玉从容回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顾鸿儒微笑点头,似是很满意。 不是儒家的人,听了这话只觉陈子玉话中透着傲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啧啧,听着就有股睥睨同辈的骄傲。 顾鸿儒自然是能明白陈子玉真正想表达的意思,顾鸿儒问陈子玉有何感想,其实是问他怕不怕,没错,怕不怕!一个双灵之身,小真境就能依靠肉身吊打真人的双灵之身,即便陈子玉此等天之骄子,在他面前都要黯淡不少。 陈子玉的回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是在说,文也好,武也罢,都不存在无可争议的第一。基于这种道理,我不及此人也是很正常的。 当然,这里指的是精神方面。现实里,确实有文武第一,比如儒圣是无可争议的文第一,神帝则是武第一。 丰满少妇默念心法,胸腔收缩,呼出一口气,宛如一条白龙,嗖一声窜出十几丈。 江流儿和螭羽仙子如得神药,脸色红润,神采奕奕。 这份纳气功夫,让楚望舒眼皮一跳,白帝抱补决名不虚传,苏师兄如果没有放弃黄庭经,真人境的时候估计也是如此恐怖,一气纳一气,当得上“连绵不绝”四个字。 白帝抱补决也好,黄庭经也罢,楚望舒两世为人,都不曾修炼。前世是因为无处学习,白帝抱补决是昆仑山顶级心法,传承数千年,神帝是个讲信誉的长者,不会私下里传授昆仑秘法,他教楚望舒的东西,都是他自己的武学心得。 这一世,则太晚了,他拜入道门的时候,已是练气境,再修炼黄庭经为时晚矣,而且他也不愿意花费太多心力去苦修黄庭经,出了名的水磨工夫,没个几年都无法入门。而且他身为混沌体,五行相生,自带顶级心法的男人。 丰满少妇显然看出门道,她发现楚望舒气机浑厚,深不可测,激烈交战数百回合,仍然不见半分枯竭,而且他肉身无匹,神力无穷。 也许真的会被他磨“死”。 丰满少妇一咬牙,沉声道:“速战速决,不能继续拖延下去。” 螭羽仙子蹙眉,埋怨道:“他这个人鬼祟的很,一击就退,我们跟不上。” 一下子就显示出两人的差距,螭羽仙子年纪太轻,遇到困难,第一反应是向“长辈”诉苦,没什么主见。也是作战经验太浅的缘故,小妹子会随着时间流逝沉淀出老妹子的坚毅和果决。 江流儿也是皱眉,三人结阵,机动性肯定不如单打独斗,想攻就攻,想退就退,那家伙经验丰富,手段老辣,一次次避开了他的杀招。 丰满少妇心道,真是图样图森破。 “他再快,快的过大九流光剑?逃,能逃的出玄水奔雷刀?” 螭羽仙子吃了一惊,脸蛋都微微变色,呐呐道:“师姐,我,我还没修成大九流光剑呢,按照计划,我最少在真人境巅峰才修成。” 丰满少妇白了她一眼,哼道:“你现在算半个大真人,知道不?这要在平时,你还没机会掌控大真人境的真气呢,机会难得,就当提前感悟大九流光剑,对你将来有好处。” “那,好吧......”螭羽仙子被说服了。 “你呢?”丰满少妇看向江流儿。 “可以,不过强行施展玄水奔雷刀,我会遭到反噬,若是不能击败他,输的就是我们。”江流儿平淡的语气。 螭羽仙子点点头,她也是一样的道理。 “拖下去我们也很难赢,他对三才阵很熟悉,了然于胸,我现在终于确定他是道门弟子,真不知道道门怎么就凭空多了一个怪胎。五行生克的优势,也被他无限减弱,可怕的是他的真气甚至比我还浑厚,我怀疑他修炼黄庭经。” 一个肉身无匹,神力无穷。修炼黄庭经,真气浑厚的对手有多可怕! 九宫阵的时候,楚望舒看似艰难,实则胜券在握,他知道自己会赢。而三才阵,他看似掌握主导权,激斗奋进,实则步步凶险。而他没把握自己能赢。非要分个生死,他是不敌三才阵的,之所以能缠斗这么久。 一:他很了解三才阵,知己知彼,在战斗经验上碾压了江流儿、螭羽。 二:螭羽仙子开局遭他偷袭重伤,不复巅峰。 三:自身五行相生的天赋,克制同样五行相生的三才阵。 四:他在偷偷施展吞元功,抽取天湖下方昆仑龙脉之气。 龙脉之气就是气运,气运这种东西,在场的人中唯有专精此道的太乙真人才看的见,等闲修炼望气术的人也看不见,西王母和陆吾自然看不见。儒家人或许能察觉出湖面气运浓厚,但绝对看不出楚望舒在吸摄气运,吞元功妖异之处,在于它不单可以吸摄真气,还能吸取气运。只是很微量而已,足够弥补他真气。 如果用蛇剑吸取气运,效果更佳,只不过蛇剑这东西拿出来就见光死,它的气息瞒不住在场的仙级高手。 以上种种条件,让他硬生生扭转劣势,江流儿三人反而处在劣势。 太乙真人提出楚望舒敲不鸣钟的建议,肯定不会无的放矢,老神棍应该是占卜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这时,江流儿浑身气机爆炸,将衣衫、发冠等物炸碎,他高举长刀,雪亮刀身迅速蔓延一层漆黑。 另一边,螭羽仙子闭上眸子,手捏法决,念念有词,她周身荡起一股凌厉剑气,叫人望之眼疼。 “轰!” 楚望舒身后数十丈的湖面,忽然喷涌起巨浪,水花在半空中旋转交缠,化成一道水龙卷。 “玄水奔雷刀!” 瑶池宴,有人大叫起来。 第两百六十二章 大九流光剑 “玄水奔雷刀!” 四座响起惊呼声,都是震惊的眼神看向那道呼啸怒旋的水龙卷。说起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啊不,都是统摄一方的大人物。本不该时不时惊讶一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委实是这次瑶池宴,太精彩。 从蚩蛮强势崛起,击败名声远播的螭羽仙子,跻身九州年轻一辈最顶尖行列。可惜命薄,没等散宴后名声传遍九州,就被更大一匹黑马斩杀当场,尸体已经被抬走了。接着,这匹黑马继续搞事情,生怕闹的动静不够大,居然要敲不鸣钟。 满湖宾客看到这里,恍然大悟:高潮原来在这里! 随后是败九宫阵,战三才阵,一路高潮迭起。 所有人都预感,这场风波,是近年来除道门变故外,最大的一场风波了。注定要在不久后,传遍九州。 再来说说玄水奔雷刀,昆仑山的天之骄子也不是吃素的,天下气兵,以水火为最。玄水奔雷刀更是此中翘楚,能排进前十。妥妥的仙级气兵,大真人境只算入门。而且还不是什么仙级都能施展,必须是水灵之身。 江流儿做为真人境的后起之秀,天赋固然惊人,可任谁都没想到,他竟然修成了玄水奔雷刀,即便是靠着三才阵的助力,神来一笔。不过可以预想,他踏入大真人境后,修成玄水奔雷刀乃水到渠成之事。 太乙真人哼了一声:“陆吾,当日你在流沙河施展玄水奔雷刀,贫道就觉得奇怪。今日看你这幼子施展一遍,霍然醒悟,只有水没有雷,这算哪门子的玄水奔雷刀嘛。你是怎么做到不是水灵之身却能施展此法的?” 陆吾哈哈一笑:“苦参数十年,心有所悟,自创玄水刀,算是残篇吧。” 太乙真人撇撇嘴,心说:德行! 他和陆吾也是很不对付,涉及到一桩旧事,太乙真人年轻的时候,参加瑶池宴,看上一位昆仑女弟子,当时年少春衫薄的太乙真人一见钟情,就想着要把那女子娶回道门。可惜师尊不同意,太乙真人的师尊很重视他,想把弟子培养成受戒真人,执掌补天道。那会儿陆吾也还年少,长的虎背熊腰,已经妻妾成群,两人在瑶池宴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之后,恨不得结拜。陆吾听了太乙真人诉苦,拍着胸脯说,兄弟,你放心的去给你师尊做思想工作,你的意中人我帮你照看..... 结果照看到了床上,太乙真人一见钟情的女子,成了陆吾后宫团中的一位。 很多年后,太乙真人重登昆仑,再见伊人。陆吾热情招待故友,指着女子说:“这是你嫂子,”又指了指某个少年:“这是你侄儿......” 现如今,那名女子阳寿已尽,早轮回去了。 往事当真不堪回首。 姑射仙子闻言,顿时恍悟,那天她见陆吾施展玄水奔雷刀,大吃一惊。如今仔细回想,的确没有雷电。昆仑山好几百年没出现水灵之身了,玄水奔雷刀的神异,记载于书上,若是亲眼见过玄水奔雷刀,她当初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山寨货。 水龙卷越转越高,把数百吨水卷上天空,水声如闷雷,能轻易把一座山峦绞碎。 江流儿摇摇操控,脸上苍白,额头、鼻尖沁出汗珠,显然消耗不小。他驭使水龙卷撞向楚望舒。 天空中忽然有九颗星辰亮起,灼灼耀目,但是下一刻,所有人都勃然变色,那亮起的不是星辰,而是陨星般划过天空的光束,一道道拖曳着光焰的光束,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似刀似剑。 “大九流光剑!”众人没有疑惑的道出它的名字,不像玄水奔雷刀,数百年没出世,大九流光剑常现于人间。 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并称昆仑两大气兵。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场年轻人之间的交锋中,居然连现两大气兵,昆仑山这一代的弟子,简直逆天了。 那么,做为在天赋上更逆天的双灵之身,他还能挽狂澜于既倒,逆转胜负吗? 所有人都抱着悲观的想法。 大九流光剑从天而降,玄水奔雷刀呼啸撞来,气机交感之下,楚望舒浑身毛孔炸开,头皮发麻,无垢道体亮起璀璨琉璃光,丹田气海沸腾,种种身体反应在告诉他,他面临着巨大危机。 唯一平静的是心神,两世为人,无数次徘徊生死之间,他早已磨练出儒家所言的“静气”。 眼前有几个办法破局,一:召唤蛇剑,剑锋所向,迎刃而解。二:召唤盘古真灵复苏,一脚踏平昆仑山。三:奉上膝盖,大喊一声:我是道门嫡传,三位壮士饶命! 蛇剑不能用,否则会被西王母陆吾抢走,就算不抢,消息泄露,妖族千军万马埋伏他。pass!召唤盘古真灵?他倒是想,可他不知道怎么召唤那尊大神。pass!奉上膝盖求饶保命?我还想不想在九州混了。pass! 没关系,他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我还有混沌体! 楚望舒深深纳了一气,周身气机如沸。 金钟浮现! 离火刀、玄水剑齐齐出鞘,两股相斥的灵力完美交融,徐徐转动。 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从不同的方向,在同一刻,撞在他施展的防御上。 所有人屏息凝神。 金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微微变形,轰地炸散。随后是颇有万法不侵潜质的水火神兵,水火太极鱼在两大气兵的攻势下,勉强支撑了数息,就被磨灭,接着炸开的是玄水剑和离火刀。 瑶池刮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吹的阁楼、殿堂悬挂的帷幔猎猎翻飞,女眷们衣裙鼓舞。 千钧一发之际,楚望舒做了个让人茫然不解的姿势,他张开双臂,以左手对玄水刀,右手对大九流光剑。 “轰隆!” 两大气刀左右夹击,将他身影淹没。巨响声如闷雷,光焰刺目。 楚望舒眼前一黑,险些昏厥,左手在玄水奔雷刀绞扭之力中崩裂,右手在大九流光剑之下炸开。又在一瞬间复原。他忍受着真气侵入经脉的剧痛,默念吞元功心法,可以看见,他左半身变得漆黑如墨,右半身白光炽烈。 “他想以肉身之力硬抗两大气兵?” “不知死活,就算他肉身堪比大真人,也不可能扛下来,玄水奔雷刀和大九流光剑,同样也是大真人境的气兵。” “未必不行,虽然会重伤甚至频死,可有道门真人在场,自会救他一名,只不过这场考验他是通不过了,之后要面临昆仑方面的惩戒。” “可惜了,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几百年来,除了神帝,就人皇一个人成功通过考验。” “诶,这么看来,他与人皇年轻时相比,依然差了一筹。” 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天空毫无征兆的墨云翻滚,雷霆大作,时而亮起一道银蛇。 “什么情况?道门雷法?” 这个异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丰满少妇一脸警惕的仰望天空墨云,道门雷法可是大名鼎鼎,其中以神霄五雷最尊,其强大程度,不啻于玄水奔雷刀和大九流光剑。这个年轻人显然是道门弟子,她不怀疑一个年轻人能不能修成神霄五雷,他可是双灵之身。 “神霄五雷?” 李妙真眸子一亮,神色期待。 “不是!”楚千翎一口否决,她修的就是神霄五雷,虽然还没修成,眼光总有的。 “清徽丹决?”太乙真人看向葛长青。 葛长青无奈道:“他根本没修内丹。” 不修内丹,怎么可能施展清徽丹决。 很快,众人的疑惑得到解答。 楚望舒右半身的金属性灵力,疯狂汇入左侧,同化为黑色水灵之力,紧接着,湖面冲起一道水龙卷,就在江流儿的玄水奔雷刀下方,前者取代后者,江流儿的玄水奔雷刀崩溃,化作暴雨。 金生水! 玄水奔雷刀,我也会! 这就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楚望舒遥遥一指,指向江流儿三人,水龙卷如得御令,飞旋着撞过来,过程中,天空骤然劈下一道闪亮,劈入水龙卷。 高达数十丈的水龙卷猛地亮起,内蕴一条条时而亮起,时而熄灭的雷蛇,蔚为壮观。 高居銮座的西王母,霍然起身。 “玄,玄水奔雷刀?!” 有人以叹息的语气吐出这句话。 真正的玄水奔雷刀,有水有雷的玄水奔雷刀,非水灵之身不能修炼的玄水奔雷刀,仙级气兵玄水奔雷刀...... 此言一出,四野寂静。 当是时,楚望舒仰天长啸,强行摄取大九流光剑,右臂与剑光一起炸开,他整个人如同刺眼的光源,绽放白光。 左臂一捏剑诀,沉沉嘶吼:“大九流光剑!” 大九流光剑,我也会! 第两百六十三章 把这小贼给我关起来 玄水奔雷刀,据说是与儒圣同期的那代西王母所创,那位西王母是水灵之身,凭此气刀纵横九州,斩过妖族仙级高手。说起来,楚望舒学习玄水奔雷刀,还是西王母亲自传授。 他和神帝的关系,在人族高层不是秘密,虽然没有拜师,但西王母把他当小师弟看待,传授玄水奔雷刀,是看在他混沌体的天资。在西王母眼里,神帝的弟子,就是自己人。再说水灵之身百年难见,不忍埋没绝学。 当时楚望舒正苦心孤诣创作五行气兵,想力压天下气兵,对玄水奔雷刀反而不太热衷。 至于大九流光剑,不用怀疑,它是神帝所创。神帝对楚望舒还是很好的,能教的东西,都尽可能教他。一来是把楚望舒当做人族未来顶梁柱培养;二来也有弥补的意思,紫云真君是他弟子。 楚望舒的练气修为,不足以施展两大气兵,但他是混沌体,身兼五灵,灵机一动,借吞元功之便,盗取两大气兵的水灵与金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才施展出玄水奔雷刀与大九流光剑。至于代价,是巨大的。他身体同样被汹涌的灵力撑裂了经脉,使出两大气兵后,他已经无力再战,若是生死斗,他就危险了。 天空中再次亮起九道星辰,九道凝聚星辰之力的剑光,划过微微弯曲的弧形,后发先至,击打三才阵,另一边玄水奔雷刀已在三丈外。 陆吾虎目圆瞪,仙级高手的从容淡定荡然无存,“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玄水奔雷刀? 他怎么可能会大九流光剑? 前者非水灵之身不可,后者到没那么苛刻,但也是金属性气兵,他不是双灵之身吗?怎么能施展金属性气兵? 一个荒诞不羁的念头从他脑海浮现:三灵之身? 同样的震惊,同样的疑惑,也从数百名观战者心底浮现。敲不鸣钟算什么高潮,这尼玛才是高潮啊。 今年的瑶池宴......太不一样。 往年都是各方青年俊彦争辉,大放异彩。可今年的情况是,一个神秘青年从头打到尾,道门名声正隆的苏星斗、李妙真没出手,儒家才高八斗独占风流的陈子玉没出手,昆仑山年轻一辈的两位执牛耳者,则是被动参战。 人皇、西王母、陆吾这些仙级高手年轻时,也不曾这般耀眼。 此外,还有一个疑问,抓心扰肺似的折磨着众人。 这个神秘青年究竟何方神圣,双灵之身,疑似三灵之身,一身所学更是驳杂,道门无垢道体,神帝所创金旋波纹功,闻所未闻威力奇绝的水火气兵,昆仑镇山气兵: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 一次次的给人震撼,一次次的引爆情绪。 之前很多人都猜测他是道门弟子,可现在不可避免的推翻了疑问,道门弟子怎么可能修炼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这是比金旋波纹功还要高上两个等级的绝学。 闻人曼珠喃喃道:“从未听闻,西域有此俊杰。” 特伦阿曼看她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偏偏自己根本升不起半分嫉妒,因为差距太大,只能俯瞰,不敢嫉妒。 徒单禅羽神色复杂,此前恨不得与他撇清关系,此刻却恨不得他真是自己的儿子,惆然道:“生子当如此。” 众人浮想联翩之际,西王母从凤冠中摘下一枚剑形玉胜,素手轻扬。 主殿中忽然响起刺耳呼啸声,一指长的玉胜破空而出,化作一柄三尺玉剑,先是一剑斩灭九道剑气,当空盘旋,折转方向,贯穿玄水奔雷刀。 十几丈高的水龙卷微微一顿,轰然坍塌,水流哗啦啦落回瑶池,带起几丈高的巨浪。 没有天地变色的异象,没有恐怖的威压,没有炫目的招式,却在须臾之间,消弭了楚望舒几乎毕集全力的两大气兵。 瑶池宴,数百名宾客哗然。西王母插手,表示昆仑山败了。这场考验到此结束。 丰满妇人、江流儿、螭羽仙子撤了三才阵,彼此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茫然、还有不甘。 这家伙是个妖孽。 玉剑折回主殿,落在西王母手中,变回小小的玉胜。这位俯瞰西域一甲子的绝代佳人,目光透过重重帷幔,凝视湖面身影孤峭的断臂青年,声音如玉石叮当,冷冽却好听:“你是何人!” 楚望舒沉默片刻,选择坦白:“在下楚望舒!” “道门嫡传?” “正是。” 嘈杂的议论声响起,观众们又懵逼又震惊的模样。楚望舒是谁?恕我等孤陋寡闻,真心没听过。但他承认道门嫡传的身份,再一次让众人吃了一惊。还真是道门弟子啊,什么时候道门出了这么一位绝世天骄。 “他,他是道门弟子?”闻人曼珠张了张小嘴,难以置信,喃喃重复:“楚望舒?楚望舒......”她记下了这个名字。 “什么楚望舒,听都没听过。”特伦阿曼酸溜溜的小声嘀咕:“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没准是道门老前辈呢,道门何时出了一位年轻的天骄?”有人小声说。 他这话,令很多人醍醐灌顶。 是啊,谁说一定是年轻人了,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谁都没规定老一辈不能下场比试。没准还真是个修道半甲子的“老前辈”,否则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当然,有此想法的,多半是心里嫉妒作祟,双灵之身,怎么可能修道半甲子,仍然默默无闻?修道半甲子的双灵之身,呵口气就能灭了三才阵,连西王母都要忌惮三分。想楚望舒前世修道二十年,九州公认的仙级之下无敌手。他要是修道一甲子,指不定就:拳打西域昆仑山,脚踏东荒九老山。天帝三皇皆退避,九州四海我为王。 西王母又道:“你是何人。”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默默看着楚望舒。 楚望舒意会她的意思,伸手摘去人皮面具,脸部骨骼挪动,现出真面目。 这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眼眸如含星子,剑眉英气勃勃,挺拔的鼻梁,纤薄的唇。脸庞轮廓和五官,让人无法挑剔。皮囊好到无法无天,在场大概只有苏星斗能与之媲美。但苏星斗太高冷,给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 贵妇千金们眸子晶晶闪亮,芳心砰砰乱跳。 好俊俏的男人。 闻人曼珠顿时升起一种“亮瞎老娘大眼睛”的惊艳,痴痴凝望。 螭羽仙子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想,这登徒子生的还挺好看。 西王母道:“你对我昆仑山治理西域,可有不满?” 楚望舒道:“王母执政,雷厉风行,西域承平百年,百姓安康。” “为何敲不鸣钟。” “想向王母讨要一物。” “何物!” 楚望舒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三生石。” 他敲不鸣钟的时候,就说过要三生石的。 西王母“哦”了一声:“我拒绝!” 你拒绝? 楚望舒一脸呆滞,这剧情不对啊,我可是敲不鸣钟的,经受住考验的,你凭什么拒绝,你是西王母你也不能任性啊。 西王母淡淡道:“不鸣钟存在的意义,是让九州人族督促我昆仑,既然昆仑并无让你不满之处,那此事就此揭过。三生石是本尊之物,另当别论,纵然你敲不鸣钟,我也不同意赠你。” 西王母乃一域尊者,地位意义更甚人皇,她说不给,肯定就是不给。 楚望舒怒气冲冲的看向太乙真人,发现太乙真人也是一脸懵逼,虽说西王母的说辞很有道理,可大家都是明白人,我敲了不鸣钟,就有资格对你昆仑指手画脚,可我最后放弃这个权利,就像借你三生石用用,这点心照不宣总该有的吧。可西王母假装听不懂的样子,毫无心理压力的“耍赖”了。 换了是人皇,大概就半推半就的答应,道尊也会,道尊是个大气又无争的人。人族三大仙级里头,就西王母是个女人,女人...... 楚望舒眉头一跳,额角青筋暴突,咬牙切齿道:“畹矜!” 他气急暴怒之下,喝出了西王母的闺名。 几百名宾客吓了一跳,为尊者讳,九州敢直喝西王母名讳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人。道尊人皇都不会,唯有神帝和陆吾有这个资格,前者是她师尊,后者是她兄长。 妖族另当别论。 西王母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冷冰冰道:“不鸣钟的事就此揭过,接下来谈谈你的事。” 她威严而冷冽的目光环顾四面,在道门众人身上顿了顿,冷清的声音清晰传荡:“道门弟子楚望舒,窃取我昆仑至高秘法,其罪难饶,其过难恕,本尊绝对将他囚禁在昆仑,日后发落。” 西王母说完,整个瑶池宴都炸锅了。 “王母娘娘这是何意?” “哼,字面意思,这个楚望舒既然是道门弟子,为何会我昆仑绝学,此事一定要严查。” “没错,道门是不是窃取了我昆仑的心法绝学?那么苏星斗、李妙真等弟子是不是也会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王母娘娘没把道门所有人下狱问罪,已经很给面子了。” “王母想囚禁人族天才?只怕九州人族会有微词。” “我觉得王母是想留住这位天才。没准过不了多久,螭羽仙子就嫁给他了。” “说什么胡话,螭羽仙子是未来西王母竞选者之一。” “你也说是竞选者,又不是非他不可。若能将他留在我西域,未来又是一位超级强者。” “道门的人只怕不会同意,没准会惹来道尊亲临。眼下九州不太平,我们人族不能内讧。”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争论不休。 第两百六十四章 不愧是我男人 “王母!”太乙真人怒了,白须飘飘。 西王母冷哼一声,太乙真人顿时如遭雷击,吐出一口鲜血。道门众人脸色大怒,刚想发作,却觉得一股沛莫能御的磅礴压力扑面而来,宛如整个昆仑山的重量压在了肩膀上,竟然无法动弹半分。 心中一凛,醒悟这里不是自家地盘,西王母联手陆吾,两人仙级高手的威压,足够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姑射公主皱了皱眉,淡淡道:“王母,你打算怎么处置楚公子。” 西王母冷笑:“十六公主打算插手我昆仑内务?” 姑射公主沉声道:“楚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的事,本宫定然要管。” 太子姬玄琅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妹子认识这个年轻人?他们之间还有救命大恩?联想起姑射几次表露出的异样,他立刻醒悟过来。 姑射早就认出他了。 顾鸿儒眼见自家公主与西王母针尖对麦芒,发动和稀泥神功,朗声笑道:“此事自然要查,公主稍安勿躁,双灵之身非同凡响,想必王母会以大局为重,不会为难楚公子。” 读书人果然圆滑,既稳住了姑射,又奉承西王母,让她处置楚望舒时多了顾虑。 楚望舒被螭羽仙子用白绫捆着拖走了,此时,夕阳西坠,天色已暗。 第二天清晨,一日一夜的瑶池宴结束,期间也有不少年轻俊彦下场比试,载歌载舞。道门的苏星斗和李妙真等人也下场,只要是西域的人尤其昆仑弟子,道门弟子就格外亢奋,见一个打一个。江流儿和螭羽仙子受了不轻的内伤,没敢下场,生怕被苏星斗李妙真用来发泄怒火。 太乙真人还算冷静,没让红鸾出场,小丫头今天的怒火,可以蒸干整座瑶池了。 散宴后,西王母径直离席,来到那座小山谷,站在竹楼前,默然守候。 神帝闭关已有两载,她风雨无阻的守候在这里,没见过师尊一面,没说过一句话。 “畹矜,他来了?” 醇厚沧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西王母身躯一震,素白淡漠的俏脸上欣喜若狂,“师尊!”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狂喜,轻声道:“是的,虽然道门从未向我透露过他的真是身份,不过徒儿确定,是他......盘古转世。” 在他面前,她总不自觉露出小女孩的口吻、语气。 “盘古大神应运而生,开天辟地,身蕴无量功德,只得十之二三,石斧分去一二,半数多的功德消失无踪。伏羲认为这份功德落在了人族,晚年醒悟。儒圣、道祖也是这般认为。两年前,我也这般认为。此子降生人族,秉承功德气运,注定要飞升仙界,天道网开一面,允他飞升。这是天意。” 西王母脸色大变,“他若飞升,师尊你......”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西王母眼圈红了:“师尊不愿飞升,是因为我吗?” 沧桑的声音笑了笑,复而叹息:“痴儿,痴儿。” 西王母两行清泪,潸潸而下:“师尊若是飞升,弟子好歹有个盼头,今世不得飞升,来世还有机会。可是,可是......” 她没有得到回应,那人不再言语。 西王母咬着唇,盈盈秋波中似悲似怒似怜似爱,银牙紧咬,凄然道:“弟子明白了。” 瑶池宴结束后,消息第一时间在昆仑山脚下那座雄城传来。历届瑶池宴都是如此,瑶池盛宴发生的事,到哪里都是一笔谈资。 午后,冬日的太阳温吞的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某座酒楼,楚浮玉坐在宽敞奢华的上等包间,百无赖聊的喝着酒,她给楚望舒留了暗号,在此等待。 楚浮玉现在的形象,是个身穿华丽长裙,但容貌平平的女子。本相太妩媚太妖娆,走到哪里都会惹麻烦。 红颜祸水,狐狸精祸水,她两样都占了。 “螭羽仙子击败中州老一辈高手徐朗,金旋波纹功一出,先天之火都无法近身,生生耗尽那徐朗真气。接着,又接连战败数位成名已久的真人境,不愧是有望竞逐下一届西王母的天才弟子,白衣飘飘,绝色佳人,盛名之下无虚士......” 青衫老头坐在酒馆一楼的大案上,说的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正是昨日瑶池宴上的见闻。 这座酒馆规模大,装修奢华,明显是有后台的,能得到瑶池宴的消息,不奇怪。 大堂内的酒客听的兴致勃勃,大声叫好,尤其听到螭羽仙子,露出仰慕垂涎之色。 “可就在这时,神帝弟子,紫云真君携带弟子姗姗来迟......”青衫老头端起酒碗,不疾不徐的喝着,得,看老头这姿态,又得掏银子了。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两位身段婀娜的碧眼小娘子姗姗而来,捧着端菜的托盘,在酒桌间隙之间,扭着丰硕臀儿。 酒客们纷纷掏碎银子,神色无奈,觉得花了银子心疼的汉子,伸手用力拍小娘子的臀瓣,占占便宜。 现如今,酒楼大多都是这个套路,要的银子也不多,来这里的酒客不差这点钱儿,酒楼掌柜拿捏人心也极准,晓得讲究事不过三,一般在开头来一次,结尾来一次。 青衫老头心满意足搁下酒碗,哈哈一笑:“各位,别不舍得银子,也别在心底骂老头那死了二十年的老母。今年这瑶池宴啊,不一般,你们这银子掏的,不冤!紫云真君有一位弟子,名叫蚩蛮,是个熊族半妖,天生力大无穷,诸位或许没听说过,但要是西荒人士,绝对听过他的名声。” 有几名酒客囔囔道:“听过,大笨熊一头,杀人不眨眼,凶的很呢。” 语气极为不屑。 “眼见九窍灵丹归属螭羽仙子,那蚩蛮跳了出来,竟是要与螭羽仙子一决胜负......” “就凭他?” “熊瞎子果然智慧底下,凭他也敢与螭羽仙子争锋。” 酒客议论纷纷。 青衫老头一拍惊堂木,无奈道:“肃静肃静,还让不让老头子说了,来来来,你们上来讲?换我在下面喝酒。” 这下子安静了。 “当时,瑶池宴数百位大人物,与诸位是同一想法,螭羽仙子是谁?西王母嫡传弟子,双十年华,臻至真人境。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是当之无愧的一代翘楚。她有两大绝学:金旋波纹功、小无相剑。后者可是大九流光剑的根基呐。再反观蚩蛮,双手空空上场,神情睥睨,似乎并不大螭羽仙子放在眼里。可蚩蛮并非一味的托大,此人是有真才实学,只见他鼓舞周身之力,体表肌肤泛起晶莹琉璃光,一拳打的螭羽仙子气血沸腾,二拳破了她的金旋波纹功,第三拳把她捶伤不能再战。乖乖,轻而易举的战胜了昆仑仙子,拿下胜利。” 酒客们又沸腾了,各种不相信。直呼老头是骗子。 “你们别不信,”青衫老头对众人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今早听说时,也是一样的难以置信。 “西王母是神帝弟子,紫云真君也是神帝弟子,他们的弟子,怎么可能差?蚩蛮以前是藏拙了,直到瑶池宴才展露獠牙,欲一举成名,名扬九州。诸位仔细回忆我方才的描述......嗯,琉璃之光。” 在场的酒客不乏高手,但也高不到哪里去,西域与道门相距甚远,无垢道体又是冷门罕见的练体之法,即便在道门,修炼此术的人也不多。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青衫老头无奈摇头,自己给自己解答:“是无垢道体,号称道门第一练体功法,好家伙,蚩蛮居然不声不响的将无垢道体推到第五重巅峰,对应的修为是真人境巅峰。试想,螭羽仙子毕竟是初入真人境,如何是他的对手?” 满堂震惊。 “诸位坐稳了,这才刚开始......”青衫老头嘿然笑道:“你们是不是以为九窍灵丹非蚩蛮莫属?也对,即便苏星斗、李妙真等人,只怕也不敢说稳胜他。但,凡是总有例外。这时候,有一个人出场了......” 他说到了徒单苏誉出场,楚望舒的名声已经传开,瑶池宴上下皆知,他自然也得知了此号人物,但这个时候还不能直言楚望舒的名字,要等最后才揭开,不然怎么勾起满堂酒客的好奇心? “两人从台上打到天空,再从天上打回台上,期间,那位徒单公子,施展了妙真道剑法;丹鼎派掌法、腿法;东荒龙族拳法;中州指法......十余招上乘技法。将蚩蛮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当他从天空落下之时,本欲借此盛宴扬名的蚩蛮,已魂归九幽。技惊四座,瑶池失声。” 喝彩声惊叹声响起。不断有人高呼“打赏”,青衫老头眉开眼笑。 上等雅间。 楚浮玉笑颜如花,不愧是我男人。 第两百六十五章 名传西域 “当时有人估测,这位徒单公子,他的肉身已达大真人境。一个年轻人,把肉身修到大真人境,这是什么概念,当年神帝、人皇、道尊、西王母,在他这般年纪,也不过如此了。可你们若以为,此事就此完结,那就大错特错。这一届的瑶池宴,当真不同凡响。只见徒单公子接过道门李妙真李仙子递上的九窍灵丹后,纵横一跃,御风飞入主殿阁楼,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着,敲响了昆仑不鸣钟。” “霍......” 酒客们目瞪口呆,端着酒,瞪大眼睛,满脸都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的表情。 骗人的吧? 不鸣钟? 雅间内,楚浮玉猛然瞪大水灵灵的丹凤眼,小嘴微张,她有些措手不及。楚浮玉这两年阅历丰厚,恶补了人族、妖族历史,今非昔比,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千金小姐了。她是知道不鸣钟是什么东西的。 青衫老头眼见众人又要起哄,连忙道:“老朽发誓,此事绝对不假,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己饭碗?这种大事,很快就会传遍九州,尔等先听为快,切莫怀疑。”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仍然惊疑不定,敲不鸣钟?几百年来,除了神帝和人皇,再没有人做过这件壮举。 “后来呢,这个姓徒单的小子成功了吗?” “你这不是说话嘛,怎么可能成功。” “就是,九宫阵、三才阵,一关比一关难。人皇当年能通过考验,是稷下学宫的大儒们为他凝聚气数,携气数登昆仑,这才连过三关。单凭己身之力,除了神帝,谁行?” “且听我慢慢道来,考验虽难,然,徒单公子也不是吃素的。主持九宫阵的乃螭羽仙子,她虽然修为不敌对方,可有九宫阵助力,与徒单公子杀的难解难分。小无相剑气撕裂空间,无形无质,防不胜防。纵然那徒单公子有无上肉身,依然难以防御。交手片刻,已是伤痕累累。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徒单公子也是个了不得的天才,他在危机之下,施展了让众人大吃一惊的神功,你们猜猜......” “猜你老母。” “奶奶地,你倒是说呀。” “再卖关子,信不信老子砸了你们酒楼。” 我只是想把气氛推高涨一些......青衫老头一缩脖子,不敢再卖关子,“徒单公子临危不乱,气沉丹田,当即就有一口神钟从天而降,护住他不受无相剑气所伤。据说,那正是昆仑秘法:金旋波纹功。一个名声不显的年轻人,竟然施展出昆仑核心弟子才能修炼的金旋波纹功,你说奇怪不奇怪。然而,徒单公子的练气修为不过小真境,金旋波纹功焉能抵挡无相剑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快就被螭羽仙子击破。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徒单公子难逃一败,可是......”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的顿了顿,眼睛瞟到四周的酒客又要发怒,立刻接下去说:“可是徒单公子施展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气兵,他左手握一柄火焰气刀,右手一口黑水剑,水火交缠,万法不侵,硬生生将无相剑气消弭无形。双方激斗数百回合,徒单公子依靠水火气兵击败九宫阵,顺利通过第二关。但所有人都不再关心胜负,因为在场的有识之士窥出端倪,惊呼一声:双灵之身。” 酒客们惊呼起来:“双灵之身?!” 也有人不懂什么是双灵之身,茫然四顾:“什么是双灵之身?” 但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大家都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努力消化,这种情况,只比听闻盘古法相降临道门稍微好一点。 “天佑人族,当赏!” “双灵之身,亘古少见,当赏!” “哈哈哈,我人族气运浓厚,天骄辈出,当赏!” “当赏!” 青衫老头抚须而笑,让小娘子捧托盘去讨要赏银,当热血沸腾的酒客们等不及,掏出碎银子使劲往老头身上扔,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砸的老头抱头求饶,头一次对银子避之不及,痛并快乐着。 雅间内,楚浮玉嘴角荡起吟吟笑意,眼波温柔而妩媚,让她平庸的姿色添了一分难言的魅力,又骄傲又自得,嫁人当嫁楚望舒。 这是我的男人! 瑶池宴发生的事,在青衫老头嘴里娓娓道来,后续的情况,远比后面还要惊心动魄,三才阵中的险象环生,先是江流儿和螭羽仙子接连施展昆仑至高绝学:大九流光剑、玄水奔雷刀。令满堂酒客瞠目结舌。 楚浮玉一颗芳心也随之跌宕起伏,时而皱眉,时而紧张,时而展颜,时而嘟嘴。酒客们顶多听个热闹,她不一样,当事人是她夫君,她男人。 当青衫老头道出楚望舒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昆仑山至高绝学气兵收尾,施展出玄水奔雷刀和大九流光剑时,满堂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震的不轻。说到这里,他们已经知道徒单苏誉并非真身,这个技惊四座,敲了不鸣钟的年轻人,另有其人。 很快,青衫老头就为他们解惑,年轻人与西王母一番对话中,自曝身份、名讳,自称道门弟子,名楚望舒! 楚望舒的名字,再做的酒客压根没听过,因此满头雾水。可当他们听到西王母无限制囚禁这位双灵之身时,所有人困惑、茫然化作愤怒、不平。 性格暴躁的更是大骂西王母。双灵之身亘古少见,每一位都是鼎鼎大名的人杰,这样的人物,只要不是邪魔外道,就该好好培养。 楚浮玉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担忧有之,幽怨有之,酸溜溜的醋味也有。 他为了三生石,为了救水玲珑,如此不计后果,不惜得罪西王母。 楚浮玉从来都不是大方贤惠的女子,她挚爱的男人,为另一个女子做到这一步,怎么能不幽怨,不吃醋。 “难怪他没来找我,原来他被西王母囚禁在了昆仑。” “他既然是道门弟子,道门理当会护他周全。” “可要有个万一呢?” “仙级高手行事莫测,西王母囚禁他有何目的?” “蛇剑的事情,会不会暴露?到时候道门还能护他吗?” 一个个念头从她心底浮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忧。楚浮玉翩然起身,抛下一锭银子,往外疾奔而去:“我要去找他。” 第两百六十六章 历史车轮出轨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户,在幽静的室内洒下细碎光斑。 一张简易的木床,墙角一架衣柜,中央是一张圆桌,桌上烧着袅袅檀香,由屏风隔在圆桌和床榻之间,朴素平凡的小屋,仅此而已。 楚望舒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周身血迹斑斑,因为经脉被封印,断臂无法复原。血倒是止住了,可他内伤外伤并没有得到治愈,浑身疼痛,他忍受这样的疼痛已经一天一夜。 至今都没明白西王母说翻脸就翻脸的原因,虽说女人心海底针,西王母到底是一方尊者,地位崇高,不能以普通女人的心态来衡量她,她所作出的决策和行为,背后肯定有她的原因和理由。可楚望舒就是想不明白。 这一世他名声不显,与西王母并无交集,连拉仇恨的机会都没有。玄水奔雷刀和大九流光剑是昆仑山至高绝学不假,但西王母完全没必要采用极端的方式,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嘛。大不了道门赔你一部神霄五雷呗。她口口声声说要调查此事,实际上都一天一夜了,也不见她派人拷问,就这么扔咸鱼似的把他扔在这里。 是因为三生石的事情触怒了她的逆鳞?三生石对西王母有何意义,楚望舒心里有数,这娘们对她师尊贼心不死,想从徒弟升级做师母,然而落水有意流水无情,神帝表示自己是正人君子,有悖人伦的事情做不来。 于是她宝贝着三生石,想法是:这辈子我们做不成恋人,下辈子我还有希望。 三生石是不是能情定三生,答案不详,而且神帝前世是灰飞烟灭,没有轮回的可能。 楚望舒浮想联翩之际,房门推开了,他用余光一瞥,发现是胡子白花花的老道士太乙真人。 这老道士还拎着一壶瑶池仙酿,悠悠哉哉。 “畹矜那娘们想关我到什么时候。”楚望舒没好气的道。 “你大庭广众之下施展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她总得给昆仑、天下群雄一个解释嘛。”太乙真人把酒壶凑到楚望舒嘴角,笑呵呵:“来一口?” “滚犊子。”楚望舒啐他一脸:“太乙师叔,你当年是怎么承诺我的?我tm为你道门舍生忘死,你转头就翻脸不认帐,过河拆桥,你让我敲不鸣钟,我敲了,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还有脸来见我?你给我滚。” “那我走了。”太乙真人转身就走。 “哎哎,回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好歹一脉掌座,怎么连点养气功夫都没有,说你几句就生气。”楚望舒果然认怂,大丈夫能屈能伸。 太乙真人翻了个白眼,坐在床沿,指尖夹着一枚丹药,塞进他口里,接着啪啪点了几下,给他解开封印。 楚望舒艰难的支撑起身子,倚靠墙壁,他断臂处肌肉蠕动,响起骨骼生长的爆豆声。一边等着伤口恢复,一边喘息道:“到底什么情况,我感觉到了来自西王母的深深恶意。” 想了想,补充道:“道门没告诉她盘古转世的事?” 太乙真人诧异道:“楚小子,你还挺精明。” “蠢货向来活不长。” 太乙真人灌了一口酒,砸吧嘴,哼哼两声,把目光投向阳光刺目的窗外:“当年你觉醒盘古真灵之后,道尊传讯给人皇说了此事,但没给昆仑说。西王母这娘们到底是女人,心胸狭隘,这是在给我道门上眼药呢。” “仅此而已?” “只是其一,其二嘛......”太乙真人沉吟片刻,收回目光,神色认真的注视楚望舒:“事关神帝。” 楚望舒眉头一跳,隐隐有不详预感。 “神帝出生微末,不知师从何处,少年时崭露头角,便已睥睨同辈。直到斩去天帝一臂,逼其签订长江盟约,达到人生的巅峰。其实也不过一百多年而已。此后漫长岁月中,神帝一直无敌着,寂寞着,枯坐昆仑,俯瞰天下。因此没有人知道神帝的生辰八字,也就无从得知他的真实年纪,从他出道至今的时间来推算,将近五百年,所以我们都觉得神帝大限将至,所谓大限将至是个很模糊的说词,也许他还有三五年乃是十年二十年的阳寿。” 楚望舒精神一振:“太乙师叔说的极是,神帝即便大限将至,十年二十年的阳寿总还是有的吧。” 太乙真人眼神古怪,看的楚望舒心里发毛。 “还记得我如何批注你的命格吗?” “记得,”楚望舒翻了个白眼:“你说我是天煞孤星。” “是天人命格,天人无忧,无忧天人。”太乙真人瞪眼睛,忽然叹息道:“反正都差不多。” “盘古混沌神开天辟地,功德无量,他转生世间,身蕴无量功德,注定要飞升天界。三年前,盘古真灵复苏,法相降临,天地交感,那一刻,天门无限接近凡间,要为你打开通天之路。可事实是我施展了旁门左道之法,短暂唤醒你体内沉睡的盘古真灵,而非你自身圆满。法相消散后,天门失去目标,本该重回仙界,但不要忘了,人间有一尊不愿飞升的天仙。” 楚望舒脸色发白,颤声道:“所以神帝受天门压制,无法继续逗留红尘,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不飞升,就陨落。” 太乙真人摇头叹息:“西王母最恨你的地方,就在于此。太古时期,女娲飞升仙界,带走了妖族半数气运,伏羲为什么脱离妖族?因为他不能再以妖族皇者的身份飞升了,这样会给妖族带来覆灭的危机。即便这样,女娲飞升后两千年,妖族十二部就内讧了,十三州大陆,生生打碎四洲。人族趁机崛起,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你再看看如今蛇族,娲皇陨落后,连个仙级都没有,彻底没落了。” 楚望舒手臂完好如初,右臂粗壮匀称,肌肤晶莹如玉。喃喃道:“神帝飞升之后,身为盘古转世的我在不久的将来飞升,人族百年内飞升两位仙人,会抽走人族积蓄万载的气运,到时候妖族鲸吞九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他看着太乙真人,眼神惶恐,“神帝若不飞升,等待他的,就是轮回......不,他不能轮回,只会形神俱灭。” 太乙真人双眼爆射出精光:“你怎么知道他不能轮回。” 楚望舒不搭理他,陷入巨大的惶恐中,三年前那场道门风波,已经让楚望舒格外惊悸。但仍然无法与这次相比,神帝是人族定海神针,九州第一高手,他的存在对九州局势有着不替代的作用。因为自己的缘故,神帝整整短了二十年阳寿,人族少了二十年的和平时间。二十年时间,太重要了,给他二十年,他相信自己能跨入仙级。二十年时间,足够让苏星斗、李妙真、陈子玉、螭羽仙子、江流儿、姑射公主等新生代高手迅速崛起、成长。是不可忽视的战力。 楚望舒觉得自己是一只撬动命运的蝼蚁,一点点带偏了未来的轨迹。从此以来,未来变得不可预测,他经历的前世宛如黄粱一梦,不复存在。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duang一声,它出轨了。 太乙真人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情也跟着沉重,叹道:“你的小媳妇已经醒了,昨晚西王母赐下三生石,亲自为她定魂养魄,今天早上就醒了。” 本该是件大喜事,心心念念三年的妹子,终于复生。可楚望舒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心情沉重,默然点头。 太乙真人提着酒壶走出房门,悠然念道:“几回生,几回死,生死悠悠无定止,自从顿悟了无生,于诸荣辱何忧喜。” 第两百六十七章 你不是李妙真? 楚望舒枯坐了很久很久,暂时压下沉重的心情,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不管怎么样,不能一脸沮丧的模样去见水玲珑。 道门被安置在一座园子里,阁楼坐落在假山流水之间,草木葱笼,景色优美。数千丈高的昆仑山顶,本该百花凋敝,可这些草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源于昆仑山有龙脉滋养,为它们提供生机。 苏星斗在一座凉亭中盘坐,闭目养气,楚千翎坐在石凳上叽叽喳喳,可惜得不到理睬。鱼重玄坐在另一边,对着她叽叽喳喳,可惜也得不到理睬。商景元安安静静的煮茶,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苏星斗睁开眼睛,隔着小桥流水,与假山旁的楚望舒对视。他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闭上眼睛继续养气。 楚千翎师兄妹三人慢了一拍,等他们抬眼望去时,楚望舒转身走了,背对着他们挥挥手。 “这家伙,架子越来越大了。”楚千翎撇撇嘴,愤愤不平的说。 鱼重玄不开心的看了她一眼,被出落的愈发娇艳的她一瞪,立刻怂了。 “水姑娘沉睡三载,今日方醒,楚师弟自是急着去见她。”商景元笑容温润。 楚千翎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拍手笑道:“是啊是啊,某人知道后又得躲屋子里生闷气。” 众人摇头失笑,都知道“某人”指的是谁。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楚望舒穿廊过院,走过一段长长的青石小径,就像走过这段分别的漫长时光。直到他推开某一扇门,烙印在心底的思念,在此刻翻涌不息。 房间里焚烧着安神的香,浮尘在透窗的阳光中起落,祥和安静的气息充斥每一个角落。他一眼就看见了靠坐在床榻的人儿,满头青丝铺散,穿白色里衣,盖着厚厚棉被,秀丽精致的小脸蛋苍白苍白,一双灵气十足的桃花眸子,晶晶闪亮。 少女听到动静,抬眼看向房门,先是一愣,定定的瞧了他半晌,绽放出如花笑靥:“望舒哥哥!” 望舒哥哥...... 这一声呼唤,穿越了漫长的三个春秋。莫名的让人感动。 楚望舒走到床边坐下,把她的手从棉被里抓出来,按在自己脸庞,不知不觉,两行泪水滑落。 水玲珑颤抖着手指揩去他脸上的泪痕,甜甜笑道:“他们说我睡了三年,看来是真的,你高了也更俊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望舒哥哥呢。” 楚望舒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对不起。” 水玲珑摇摇头。 楚望舒怜惜道:“这三年,你受苦了。” “不会呀。”水玲珑眨了眨明亮的眸子:“玲珑只是睡了一觉,闭眼到睁眼,就从楚府到了昆仑山。” 楚望舒失笑一声,想起自己昏迷的两年光景,也是眼睛一闭,两载悠悠而过。 水玲珑这时感觉手发冷,缩回了棉被,想了想,轻声道:“经常感觉自己漂浮在寂静黑暗的虚空中,没人说话解闷,就是有点寂寞。” 楚望舒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你感觉怎么样?” “都还好,就是觉得手脚不听使唤。”水玲珑想抬起手,颤巍巍的努力了半晌,没能抬起来。 “你魂魄虽然归为,但身体已经习惯了长久的沉睡,短时间内还不能适应,过段日子就好了,等身子调养好了,多走动走动。活络活络筋骨。” “嗯!”水玲珑乖巧点头,春水荡漾似的眼波,小声道:“望舒哥哥,这三年,肯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是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是道门弟子,你死......沉睡后,我就与楚府决裂,后来拜入道门,娘很好,现在定居在九老山,无忧无虑,有夏蝉衣陪着她,夏蝉衣是个好姑娘,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们见面了,肯定会喜欢。嗯,本来还有一个姑娘,叫东竹......可是她已经死了。” 楚望舒从未如此平静的讲故事,既不大惊小怪也不刻意深沉,眼前闪过这几年的点点滴滴。 水玲珑悄悄握住他的手,注视着这个男人,从他眼神中感受着他的情绪,他的眼神大多时候都很平静,一直讲到道门风波,那个叫做东竹的女孩为了救姑姑,死在妖族手上,他的眼神才出现些许波动。于是知道,那个女孩虽然死了,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 水玲珑既怜惜又惆然,这三年,她错过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觉,已经有别的女人代替她,陪着楚望舒哥哥走过了一段漫长时间。 楚浮玉的事情,楚望舒没有坦白,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你知道三姐吧,她其实没死,我还和她好上了。” 不行不行,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我喜欢三姐很多年了,得知她不是亲姐后,我们终于愉快的啪啪啪......” 也不能这么说,太鬼畜。 这件事情棘手的地方在于,就算三姐不是亲姐,也不代表分分钟就恋奸情热狼狈为奸。即便不是亲姐弟,也毕竟做了这么多年亲姐弟,哪里是说好上就能好上。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两人早已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卫禀告:“楚公子,今日有人擅闯昆仑山,已被擒拿,她说是您未过门的妻子,我们把人带过来了。” 楚望舒眼皮一跳,再看水玲珑,一张小脸骤然阴沉。 “何方妖女大言不惭,妹子,你且安心休息,待我去一探究竟。”楚望舒一溜烟的跑出房。 他随着侍卫走到园子,一眼就看见坐在桌边喝茶的楚浮玉,她戴着人皮面具,姿色平庸,但一双狭长妩媚的丹凤眼,叫人望之脱俗。 苏星斗看破红尘般入定打坐,不为外物所扰。 楚浮玉指了指茶杯,道:“倒茶。” 商景元摇摇头,又给她满了一杯,楚浮玉喝着昆仑上好茶水,惬意的眯了眯丹凤眼,然后一瞥身旁颇有些敌视的楚千翎,笑吟吟道:“小妹妹,给姐姐说说,姓啥名啥,芳龄几何?嗯,看你小模样长的挺俊,姐姐倒也可以做主为望舒纳一房妾室。” 鱼重玄瞪大眼睛。 楚千翎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是气的。她一见到楚浮玉就不喜欢,这女人刚才来这里的时候,大大咧咧的往石凳上一坐,就让商师兄倒茶,商师兄性子醇厚,不计较,可我们做师弟师妹的不得不计较。楚千翎就口气不善的讽刺了几句,结果遭到无视。 单方面的冷战后,这个女人一开口就把她气的半死,她是道门嫡传,身份地位可想而知,给楚望舒做妾?白日做梦都没这么美。 “不愿意呀?那可难办咯,正妻的位置,姐姐是捷足先登了。平妻呢,在里头的屋子里,你不做妾,做个配房也行啊。” 楚千翎先是急慌慌的看了苏星斗一眼,见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失落,恨恨道:“不要脸。” “是挺不要脸的,我家望舒说,他刚拜入道门你就投怀送抱,死缠烂打。要脸哪会这样。”楚浮玉幽幽道。 “哼,怎么滴也比你好,你这姿色,也就配配楚望舒。”楚千翎气的肺都有炸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啧啧啧。” 论斗嘴,一百个楚千翎也及不上一个楚浮玉。 她银牙紧咬,要做困兽之斗,忽见身边的女人眼睛一亮,裙裾飞扬的跑了出去。 转头一看,楚望舒去而复返。 “好弟弟。” 楚浮玉一头撞入楚望舒怀里,搂着他脖子猛亲。 楚千翎目瞪口呆,扭过头去,脸庞浮现红晕,辣眼睛。 “你怎么来了。”楚望舒搂住三姐的小蛮腰,浑然不顾世风日下,有违礼法。楚浮玉是一枚没人喂就会饿死的肥硕锦鲤。你不回应她,她会生气,会失落,会幽怨。妩媚妖娆,热情奔放。她还是牧野城楚府小姐的时候,就敢跟弟弟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男人被西王母囚禁起来了,能不来吗?”楚浮玉抛来一个妩媚的白眼。 楚望舒牵着她的手步入亭子,轻声道:“诸位,好久不见。” 鱼重玄眉开眼笑,用力捶了他肩膀一拳:“我就知道你不是短命相,从来没担心过。” 眼圈却红了。 楚望舒和他拥抱了一下,玩笑状的在他耳边低声道:“有没有把楚千翎这死丫头拐上床?” 鱼重玄小胖脸顿时垮下来。 怎么能把我的“秘密”当众说出来。 楚千翎尖叫道:“姓楚的,你说什么。” 楚浮玉猛地一愣:“你叫楚千翎?那李妙真是谁?” “爱谁谁。”楚千翎凶巴巴的回应。 楚浮玉眨巴眨巴眼儿,睫毛颤动,悄悄拉过楚望舒,吐着舌头道:“她不是你的小相好?李妙真是哪个,快拉出来让姐姐瞅瞅。” “你的悄悄话能再大声点么!”楚望舒无奈道。 楚千翎在心里泪流满面,这个锅背的冤枉。 第两百六十八章 相约五百年 楚望舒给楚浮玉和诸位同门们相互介绍,恋人之间有个共同的朋友圈,能促进感情。 “他叫鱼重玄,道门嫡传,拜在符箓派门下,道尊的徒子徒孙。也是我最先认识的朋友之一。” 鱼重玄一本正经的作揖。 楚浮玉咯咯笑道:“很有意思的小胖子。” “这位是商景元师兄,性格醇厚,待人亲和,君子温润如玉,恩,就是这样。” 楚浮玉含蓄的颔首微笑,落落大方。 商景元洒然一笑,顺手给两人倒了茶水。 “这丫头嘛,楚千翎,与我们同姓,没准几百年前还是同个祖宗呢。刚才看你和她聊的挺和谐。” 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和谐了。楚千翎翻白眼,很不客气的甩脸色。 楚浮玉嗯了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哎呀,原来是楚妹妹,姐姐刚才把你认成李妙真啦。” 楚千翎哼了一声。 楚望舒传音道:“好姐姐,别草木皆兵,这丫头与我清清白白,她心上是我师兄苏星斗,而她又是鱼重玄的心上人。大概就是师兄爱师妹,师妹喜欢别派师兄的俗套故事。” 楚望舒最后介绍苏星斗,“他是我同门师兄,苏星斗。” 楚浮玉端庄有理:“久仰大名。” 苏星斗没睁眼,微不可察的颔首。 楚望舒握了握她的手,轻轻吸一口气,“楚浮玉......我未过门的妻子。” 也是我曾经求而不得的女子。 鱼重玄冷不丁的被喂了一嘴狗粮,望过来的眼神中,既有祝福也有羡慕。 楚千翎的心情就要复杂多了,楚望舒和李妙真恋奸情热(楚千翎认为的),在她们这群弟子里不是秘密,眼下楚望舒握着别的女人的手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这是要把李妙真置于何地?她和李妙真是宿敌,本该幸灾乐祸才对,女子心思细腻,她看了看苏星斗,此刻却有种同病相怜的酸楚。 哼!楚望舒的眼光也太差了。 这个念头刚才她心底浮起,楚浮玉笑吟吟的摘去面具,平庸的姿容随着纤薄面具一同被撕去,潜藏在人皮面具下的,是一张娇媚绝美的倾世容颜,雪肤樱唇,宜喜宜嗔,最出彩的是那双神华内蕴眸子,狡黠、灵动、妩媚...... 楚千翎瞬间瞪大眼睛,呆愣愣的看着眼前风华绝代,妩媚妖娆的绝色女子。面对李妙真都不曾有过的自卑感涌起,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鱼重玄艰难的移开目光,心里默念净心咒,尽管他还没修成此术。 我要专一,我不能对不起千翎。 商景元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碎,失魂落魄的凝视着几丈外的佳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苏星斗敏锐的察觉到亭子里的诡异气氛,浓墨似的眉毛皱起,睁开眼,下一刻,他微微一愣。也仅此而已,又闭上眼睛。 师兄果然是看破红尘的奇男子。 “玲珑醒了?带我去看看。”楚浮玉朝着众人展露出一个端庄温婉的笑容,“各位师兄师妹,奴家与楚郎先行告退。” 楚浮玉做过豪门千金,混过狐狸窝,她能轻而易举的完成从荡妇到贵妇的自由切换,楚浮玉从小八面玲珑,情商高的很,这也是楚望舒小时候一直很喜欢她的原因。 商景元痴痴望着她娉婷背影,失魂一般。 楚千翎推了推他肩膀,茫然道:“师兄,你怎么了?” “没事。”商景元摇摇头。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狂跳的心。 楚望舒带着她漫步在花园中,欣赏争奇斗艳的花朵,远眺巍峨壮观的雪峰,花香阵阵,静谧怡人。 楚浮玉蹲下身,裙裾散开,宛如荷叶,她摘下一朵嫣红鲜花,低头轻嗅。 风景如画,美人如花。 “好看吗?”楚浮玉把花插在头发上,回眸一笑。 “好看!”楚望舒笑容灿烂。 楚浮玉指了指西沉的落日,促狭道:“天快黑了,找不着路了?” 楚望舒苦笑一声:“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话刚说完,就看见楚浮玉一副深闺怨妇的凄楚模样。 三姐的魅功又有长进了。 楚望舒无奈道:“我怕玲珑一时间没法接受。” 楚浮玉伸手狠狠拧他的腰,“你不好意思说,那就让姐姐来说,我会和玲珑好好沟通。”说着,撇撇嘴:“男人都这样,拔屌无情。” 楚望舒笑道:“这个不一样,我去和玲珑说,只会让她哭鼻子,你去就不一样了,宫斗技能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震惊之后,她会警惕、斗志昂扬,绝不会展现出柔弱一面。但如果是娘亲那边,就得是我出面。” 楚浮玉没好气道:“如果是我去说,水姨娘只会认为我不知廉耻,勾引亲弟弟,是个不能要的坏女人。于是狠下心肠棒打鸳鸯,把我踢出门去。” “虽然夸张了,不过是这个理。” 楚浮玉贴进他的怀里,伸臂揽住脖颈,踮起脚尖,含住楚望舒的嘴唇。并没有热烈的激吻,点到即止,她扬起尖尖的瓜子脸,双颊晕红,眼波如水,柔声道:“望舒,我们能一直一直一直这样到老吗?” “女人,那么我们缔结约定吧。” 楚浮玉眨巴眨巴眼睛。 楚望舒把她拥入怀抱。 “你我相约百年,情定三生。天可荒,地可老,此情用不渝。” “不对!”楚浮玉轻声道。 楚望舒茫然看着她。 楚浮玉眼波闪闪,狡黠一笑:“是相约五百年。” 日落月升,夜色凄迷。 昆仑宫亮起千灯万盏,婢女提着灯笼往来宫殿之中,精锐侍卫佩刀巡逻,铁甲铮铮声响。 大院中,楚望舒、苏星斗、葛长青师徒三人坐在石桌边,默然饮酒。 楚望舒瞥了眼紧闭的房门,里头烛光亮堂,他拍了拍额头,叹道:“我感觉这样下去情况会不太妙。” “这便是所谓的“情债累累难决断”或者“唯恐情多累美人”吗!”苏星斗话不多,往往一阵见血。 “师兄你不会说话就沉默好了,尽说些风凉话。”楚望舒真想捂脸。 葛长青喝着酒,不说话,身为师尊他当然不能和弟子讨论这种话题,有损形象。 相隔十几丈的房间里,红鸾穿着量身定制的小道袍,头发团成丸子状,插一根道簪,脸蛋红扑扑的宛如苹果,精致可爱的小女孩形象。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不算宽敞但雅致的屋内,汇聚了五名姿容绝色的佳人,外加一名有潜力成为绝色佳人的女孩。 水玲珑坐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扶风弱柳,让人怜惜。她笑起来时,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笑的时候,很有几分严肃的气势。 楚浮玉端坐在屋子里唯一一把大椅上,姿势端庄,笑容温婉又自带威仪,俨然是一副大妇姿态。 李妙真俏脸面无表情,木头人似的坐在桌边,用僵尸脸来对抗两位情敌无声的威压。 她身边坐着姑射公主,故射公主一如既往的冷漠,她倒是不受影响,她是自带气场的女子。 最后一名女子,楚千翎,她倚靠在门边,双手抱胸,扮演一个兴致勃勃的吃瓜群众。 床榻上躺着的漂亮姐姐,应该是那个大坏蛋心心念念的妹子,叫什么来着.....水玲珑!还有那个生了一张狐媚儿脸蛋,莫名让人不喜的大姐姐,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红鸾观察着屋子里的众女子。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有几分诡异。 第两百六十九章 众女齐聚,好戏开场 时间倒退到楚浮玉探望水玲珑的黄昏,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天空灰暗,华灯初上。 楚浮玉走进房间的时候,水玲珑正在看一本西域地理志,消磨时间。见到楚浮玉进来,不出意外的愣了愣,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楚浮玉容貌自然有些许变化,但又不是发育迅猛的青春期,再变能变到哪儿去?让水玲珑陌生的是她截然不同的气质,以前楚浮玉是端庄温柔的千金小姐形象,聪慧,狡黠,几分不经意流露出的妩媚。总体说来,就是个漂亮归漂亮,气质中规中矩的美人。 与李妙真、姑射、楚千翎这类道门嫡传,中州公主相比,一个出生世俗豪门的小姐,气质确实不出挑。 现在的楚浮玉,聪慧狡黠依在,脱离楚府压抑的生活后,她多了一分顾盼神飞的自信风采,以及觉醒血脉后颠倒众生的妖娆妩媚。是个好一看就能让男人心跳加速的绝代尤物。 楚浮玉见她惊疑不定的样子,掩嘴吃吃笑道:“玲珑妹子,不认识三姐了?” 水玲珑娇躯一震,如梦初醒,睁着明亮清澈的桃花眼,“你真是三姐?你怎么在这儿?” 感觉三姐变了个人似的。 楚浮玉眉头一蹙,心说楚望舒这混小子,怎么办事的,连基本剧情都不交代,这让我怎么开场。 “我跟着七弟来的咯。” 水玲珑又欢喜又迷茫:“当年不是说三姐和楚望生楚望云失踪了嘛。” 何等久远的陈年往事,楚浮玉忽然涌起宛如隔世的沧桑感。 她叹了口气:“你沉睡太久了,其实我当年并没有失踪......” 楚浮玉一五一十坦露真相,事隔经年,当初的时候也没隐瞒的必要。 水玲珑听完,气的娇躯发抖,粉面涨红,咬牙切齿:“杀的好,两个猪狗不如的禽兽,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不知道为什么,楚浮玉莫名的心虚。 照这么说,当年我和你望舒哥哥,也是对死不足惜的狗男女咯。 楚浮玉沉吟措辞,低声道:“妹子,当年你望舒哥哥杀了两个畜生后,不敢直接带我回府,便将我藏了起来。只等时机一到,带你我还有水姨娘一同离开。三姐有家不能回,连娘也不能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外面。本以为只要熬过这一段日子,以后总会好过些,可惜造化弄人,三姐没等到七弟来接我,等来一个妖精......”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楚浮玉向来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宅斗技能也是点了的。她和楚望舒的事情,肯定不能开门见山的直言不讳。先做一堆铺垫,用可怜的遭遇博取同情,这样把握会大一些。 楚浮玉演技绝对不比楚望舒逊色,添油加醋的讲述了自己这三年来的凄楚遭遇,兴头一来,差点说自己被妖人奸污,演戏演过头。 “如今姐姐无家可归,好不容易与七弟重逢,喜不自胜。”楚浮玉假模假样的抽泣:“三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所有的铺垫结束,她准备坦白自己半妖身后,最后水到渠成坦白她和楚望舒的关系。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两个穿道衣的娇俏美人儿。 当先一个神采飞扬,气质明澈的少女,楚浮玉不认识。后面那个眉毛英气的女孩是楚千翎。 她们正是李妙真和楚千翎,李妙真是被楚千翎怂恿激将过来的。 楚望舒楚浮玉两人走后,楚千翎转头就去了李妙真房里。瑶池宴结束后,李妙真就没有踏出房门半步,一半是即将面对楚望舒,心情含羞带怯。一半是水玲珑醒来了,她心里吃味。 楚千翎见她在床榻上盘膝打坐,气息却无法入定,取笑道:“哎呦喂,某人不是号称剑心通明,明悟己心。怎么躲在屋里做缩头乌龟。” 李妙真睁开眼,假装听不懂的样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我说什么,只要知道,再不出去,你的相好就要被别的女人勾走了。”楚千翎笑嘻嘻道。 李妙真认真道:“人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沉睡了这么多年,久别重逢,肯定有好多话要说的。” 楚千翎噗嗤一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酸溜溜的气味都钻我鼻子来啦。”大步走到床榻边,抱胸俯瞰,神色玩味:“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今儿个有女子闯山,自称楚望舒未婚妻,嗯,他们俩刚刚见面了,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又亲又抱,蜜里调油,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李妙真瞪眼,气鼓鼓道:“胡说。” “不信你自己去看咯。”楚千翎哼哼唧唧。 她当然不是给李妙真通风报信,她和李妙真自小是死对头,命格犯冲,她这是在搞事情,楚浮玉的姿色连她都要自卑,很乐意看到李妙真去飞蛾扑火,然后深受打击。 “去就去。”李妙真一个虎跳下床,拎着床头的墨雪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把墨雪往床上一扔。 我就去看看,怎么下意识的就把剑给捎上了。 就这样她们结伴来到这里。 楚千翎从背后推了她一把,笑吟吟道:“楚姐姐,这就是你家望舒的红颜知己李妙真啦。” 楚浮玉和水玲珑投来审视的目光,谈不上和善。 李妙真拔剑砍人干净利索,技能点耗费在剑道上,论宅斗攻心,是十足的菜鸟,肯定比不上在豪门大院里长大的楚浮玉和水玲珑,虽然她们两人也是半吊子。 再一看两个姿色尤胜自己的大小美人,她气焰立马熄了,冷着脸点点头。往凳子一坐,摆出“我不怕你们但不想和你们说话”的样子。 水玲珑、楚浮玉见对手如此高冷,一时心生忌惮,暂时静观其变,水玲珑道:“三姐,你刚才说有什么秘密......” 楚浮玉抿了抿嘴角,有些犹豫,有些话两个人私底下说没关系,人多了就不方便。可她又不能不说,否则前期铺垫就白做了。正要开口,房门吱呀一声,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祸水级的冰山美人,气质冷艳,肌肤胜雪,穿一身华丽宫装,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扑面而来,自带气场的女人:姬青阳。 姑射公主的闺名叫姬青阳。 “听说玲珑妹妹醒了,我过来看看。”姑射公主毫无起伏的声线解释一句,自顾自的坐在李妙真身边。 水玲珑眨了眨眼,仔仔细细想了一会,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大美人。 姑射公主在众女脸上扫了一圈,对名义上探望的病人一扫而过,反而在楚浮玉身上停了片刻,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勉为其难的又解释一句:“当年楚公子救过本宫一命,本宫赶到楚府之时,玲珑妹妹已经......不省人事。” 楚千翎补充道:“当年公主在东荒遭劫,是楚望舒出手相救,那时候葛师叔和我师尊都在牧野城,之后就带楚望舒回道门了。” 水玲珑听懂了,甜甜笑道:“见过公主殿下。”转头,“三姐,你要说的秘密......” “哐当”一声,房门又一次粗暴的推开,站在门外的是个可爱精致的小姑娘,抿着嘴唇,虎着小脸,很生气的样子。踩着门槛跳进屋子,模样比李妙真还高冷,气场比姑射公主还强悍。灵动乌黑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迈动小腿儿从角落搬来一张杌子,捧着脸,撅着嘴,一声不吭。 房间内,众女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水玲珑脸色一变,看了看李妙真,又看看红鸾:“你,你和望舒哥哥的孩子?” 李妙真闹了个大红脸,险些破功,心知这是敌人的攻心之计,要冷静,要冷静。 哼!看着柔弱清秀,果然心肠歹毒。 楚千翎捂着肚子,背靠房门,笑的肚子抽搐,偏偏还不能发出声音。 好戏才开场呢,我不能破坏氛围。 哈哈哈哈! 第两百七十章 同病相怜 楚望舒觉得自己也许很快要面临人生中第一次后宅失火,楚浮玉进屋与水玲珑摊牌,他也不能躲太远,就拉着苏星斗和葛长青在院子里喝酒。 不管女人在里面如何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男人都要沉住气,在一旁主持大局。 可半柱香前,他看见李妙真和楚千翎结伴而来,心里一咯噔,她怎么来了。也不是不欢迎她,事情得一件件理,楚望舒的计划是先把妹子和三姐之间一团乱麻的事解决,保证后方不乱,然后再去见李妙真,给她介绍:这是我妹子和我姐,你们要相亲相爱......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你就算是盘古也不能书写现实。 李妙真旁若无人的从师徒三人身边走过,板着俏脸,一言不发。楚望舒叫了几声,她当没听见。 进屋的时候,楚千翎扭头,朝他扮了个鬼脸。 “妙真来了,”葛长青喝着酒,瞟一眼脸色尴尬的弟子,语气中夹带幸灾乐祸。 楚望舒刚想抱怨,听苏星斗不咸不淡评价:“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三人饮酒的时候,大多是楚望舒在和葛长青说话,问这两年道门的状况,妖族动向,谈一谈修炼心得,然后葛长青询问玄水奔雷刀和大九流光剑的事。逢着此类话题,楚望舒就左顾而言他。苏星斗是不说话的,他扮演沉默的听众。 冷不丁听他脱口而出的话,楚望舒转头看了看屋子,心说这是风凉话吧。 “喝酒喝酒。”楚望舒耳廓微动,并没有听见屋子头有一触即发的声响,心中大定,招呼师尊和师兄喝酒。 我就坐镇在外面,不打架绝不进去。 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只要不过线,男人还是别管的好。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在家宅斗,是几千年来总结出的规律和经验。 这时候他进去,楚浮玉肯定会说:“望舒啊,两个妹妹都很可爱很温柔,姐姐很喜欢呢。” 我是姐姐她们是妹妹,我做大她们做小。 水玲珑就会眨着水汪汪要哭出来的样子:“望舒哥哥,姑姑给我们订过亲啦,咱们赶紧把婚事补回来吧。” 谁管你姐姐妹妹的,谁抢先一步谁做大。 根据李妙真的脾气,不哭不闹不宅斗,起身就往外走:“我回去修太上忘情。” 谁有心情跟你们这些妖艳贱货斗,我挥剑斩情丝! 楚望舒叹了口气,三个女人一台戏。 还有一个煽阴风点鬼火的楚千翎。 一杯酒刚喝完,大院外的鹅卵石小径,走来一位宫装丽人,发髻高挽,头戴金钗银簪,身段婀娜,梅红色的裙摆在风中飞扬。 “姑射公主。”葛长青温和道。 姑射公主点点头,不热情也不冷淡,她的不冷淡,表现在略微柔顺的眉眼上,这些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不熟悉她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起码楚望舒就没看出来,公主还是那个公主,冰山大美人。 姑射公主目光在苏星斗身上一掠而过,两位走的都是冰山路线的男神女神,没什么好说的,姑射与苏星斗算老相识,当年在牧野城之前就认识,但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她最后凝视楚望舒,声音清冷好听:“楚公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哎呦,公主您一句话说了十一个字,草民受宠若惊。 楚望舒尽量不让嘴角的笑意扩大,没把心里的调侃吐露,笑道:“两年前受了重伤,潜心修养,多谢公主挂念。” 姑射公主“嗯”了一声:“当年还说要与公子在瑶池宴一较高下,是青阳狂妄自大。” 公主您今天话有点多了,不该是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嘛,轻轻地来,轻轻的走,挥挥手......啊不,连手都不挥,不带走一片云彩。 楚望舒洒脱一笑,他与这位冷美人实在没话题。 “听说玲珑姑娘醒了?本宫特来探望。”姑射公主以零下五十度的声音抛出一个霹雳。 楚望舒脸色变了变,推起笑容,婉拒道:“玲珑身子虚,现在想来是睡了,公主改日再来?” “是嘛,刚巧看见妙真进了院子,难道不是在屋子里么。”姑射公主清澈如寒潭的眸子看着他,“不欢迎嘛!” 你是怎么把疑问句说成肯定句的。 楚望舒心说,出门左转,不送! 开什么玩笑,屋里头已经有一台戏了,你就别凑热闹了好嘛,虽然咱们清清白白,不曾暗通曲款,但不能保证里面的两个女人不这般想。李妙真是不会有这种想法,可楚望舒和楚浮玉、水玲珑是穿开裆裤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唯有一点相似:疑神疑鬼。 小时候“三角恋”养成的不良习惯。 “公主这是哪里话,里头实在是不方便......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楚望舒说话的时候,姑射公主已经推门跨过门槛,进屋,反身“砰”一下关门。 夜凉如水,四周寂静的环境中,苏星斗发出一声似讥,似不屑的笑声。 楚望舒唉声叹息,唯有借酒消愁,忽然耳廓一动,转头怒视。 橙黄的灯光中,映出红鸾娇小的身板,踩着欢快的步调走来。 “喂喂,楚望舒,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呀。”红鸾小短腿快步奔来,站在他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像苹果,长睫毛,大眼睛,扑闪扑闪亮晶晶。 “刚醒不久。”楚望舒勉强笑了笑。 红鸾把手别在身后,垫脚挺腰,三尺高的小身板硬生生让她做出几分亭亭玉立的少女范儿。 期待的眼神看他,仿佛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话。 可惜楚望舒没说话,也没摸她脑袋或者抱她一下,很败兴致的说了一句:“夜深了,回去睡吧。” 红鸾不高兴的鼓着腮:“哪里夜深了,刚天黑呢,呐,楚望舒,两年没见了,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忽然发现师尊和师兄的眸光变得异常锐利,楚望舒破天荒的窘了一下,摆摆手:“去去去,没空陪你说话,屋里头一团乱麻。” 红鸾气的抬脚狠狠踹他,凶巴巴道:“我就不回去,听说你未过门的媳妇来了,我要烧死她。” 此刻,楚望舒很有债多不压身的从容,撇撇嘴,看着红鸾怒气冲冲的踢门而入。 时间线恢复正常。 “这便是所谓的“情债累累难决断”或者“唯恐情多累美人”吗!”苏星斗话不多,往往一阵见血。 “师兄你不会说话就沉默好了,尽说些风凉话。”楚望舒真想捂脸。 葛长青喝着酒,不说话,身为师尊他当然不能和弟子讨论这种话题,有损形象。 “情债太多,就成了因果,因果缠身,如何修道?如何天人合一?如何飞升?”苏星斗难得开口告诫师弟,“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楚望舒呼出一口气:“你不了解啦,你这种注孤身的男人,怎么可能了解爱情这种东西。” 苏星斗冷笑一声:“是滥情吧。” 楚望舒怒了:“你说我多情不反对,滥情太过分了吧师兄。” “解释解释红鸾的事。” 楚望舒沉默了,很久后,轻声道:“只要我有的,给她。没有的,想办法给她。关心、爱护、亲情......统统给她。非要的话,爱情也给她。大不了当女儿养咯。” 葛长青酒杯停在半空:“为什么!” 楚望舒抬起头,仰望澄澈夜空,星辰闪动,声音空洞:“因为孤独。你们不会明白那种孤独,世界再美好,和我有什么关系那种孤独。世人何其多,与我有何干那种孤独。站在巅峰,举目四望,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只有无尽的风和寒冷。哪怕拥有了权与力,也找不到人与你分享。独自品味喜怒哀乐,活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能理解红鸾的痛苦和孤独,因为我们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 葛长青与苏星斗面面相觑。 世上最痛苦的情绪是孤独,永无止尽的孤独。 第两百七十一章 女儿? 红鸾囔囔道:“什么女儿,哪只眼睛看我像他女儿。” 刚想说:一口火烧死你。 可大家都不再关注她,因为她太小,看着十岁都不到,委实没有半点威胁力,或者说诱惑力。 水玲珑撇头,笑容甜美:“三姐,你刚才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楚浮玉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此时此刻,我还能说什么。 她根本没法开口,虽然自诩妖女,热情奔放,不在乎伦理道德。可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我虽然和楚望舒做了十几年的亲姐弟,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自由恋爱。所幸我和他不是真的亲姐弟,于是我们毫无心理压力的啪啪啪...... 话说回来,这混小子哪里招来这么多狂蜂浪蝶。 一个水玲珑已是心头大患,桌边还有一个明确关系的李妙真,她身边那个冷冰冰一言不发的姑射公主,更让她都有压力。虽然目前姑射公主和楚望舒没有太亲密的关系,不代表以后不会发展成亲密关系。 楚浮玉勉强笑一声:“不早了,玲珑早点休息,养好身子......” “啊......”吃瓜群众楚千翎忽然跳脚尖叫,抬手指着楚浮玉,瞪大眼睛,长大嘴巴,脸上布满震惊愕然难以置信诸多表情。 你这副见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楚浮玉心里不高兴了。 楚千翎此刻的心情,用四个字形容:三观崩坏! 水玲珑喊她三姐,明显是老相识,关系匪浅那种。 当年楚望舒随他们去道门的时候,曾经说过“要去接三姐”这样的话。水玲珑和楚望舒自小一起长大,生活在楚府,楚府总不可能有两个三姐吧。而且她也姓楚,叫楚浮玉。难怪总觉得这名字耳熟,却又想不起来。 之前听水玲珑一口一个三姐,就觉得不对劲,只是没想起来。 楚千翎脑海中飘荡着两个念头:他们是亲姐弟......他们是恋人关系...... 楚望舒介绍楚浮玉时,没说“三姐”这个敏感词语,否则白天苏星斗等人就要把她认出来了。 亲姐弟、乱(和谐)伦、苟合、背德...... 一个个爆炸性的词汇冲击着楚千翎纯洁的心灵,让她愤怒、惊慌、恐惧、茫然、鄙夷,心神激荡。 众人都茫然的看着她,就连性子清冷的姑射公主也侧头望来,不明白她突然就奔溃了。 楚千翎大声道:“我认识你,你是楚望舒的亲姐姐,白天又亲又抱,还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你们,你们不要脸。” 水玲珑感觉头顶有几道雷砸下来,砸的她头晕眼花,脑袋空白,整个人都傻住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楚浮玉身上,只看水玲珑的反应,心里信了大半。 姑射公主那么个素雅冷淡的女人,也呆滞了脸庞,震惊了眼神。 血缘姐弟,背德乱(和谐)伦! 姑射公主定了定神,迅速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是有那么个人的,他曾经亲口承认弑兄,原因便是为了救那个险些被亲兄弟奸污的三姐。 因为遭逢巨变,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苟合。还是,他们本就有违背伦理的情愫? 李妙真脸色倏然苍白,浑身颤抖,眼波中蒙上一层水雾,失望、愤怒、悲楚、痛心、憎恶......交相翻涌。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东窗事发了......楚浮玉心里慌乱一闪而过。猛地看向水玲珑,小丫头小脸蛋煞白,灵气的眸子宛如一潭死水,带着生无可恋的悲怆。 显然无法接受这种打击。 “三姐,你,你和他是姐弟啊,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水玲珑泪流满面,想起楚千翎的话,心如刀绞:“你们不能成亲的。” 一觉醒来,三姐把望舒哥哥勾上床了。 楚浮玉只觉周遭目光刺人,深吸一口气,挺了挺睥睨群雌的胸脯,淡淡道:“没错,我与他确是姐弟。我与他亦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我们早已私定终生,并且有了夫妻之实。” 楚浮玉自顾自的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她也可以坦白,说出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可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单独与水玲珑说,她就已经心里有别扭,就像一个人不愿回顾自己的黑历史。一个半妖,不管在哪里,都不是件光鲜的事,况且她娘是豪门妾室,受妖族奸污生下了她。 谁愿意在一群情敌面前自暴黑历史? 同时,也是动了些小心机。我就是不要脸的女人,楚望舒是个连姐姐都睡的畜生,哇哈哈,你们失望了嘛,绝望了嘛,那就赶紧滚蛋吧。 别说其他女子,就连红鸾都震惊了,气鼓鼓的瞪着她,感觉随时都会吐出一口先天之火。 院子里,楚望舒浑身僵硬,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十丈距离,没有设置隔音结界,师徒三人的修为,能听清楚里面的谈话。 葛长青咔擦一声捏碎了酒杯,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畜生。 苏星斗喝一口酒,淡淡道:“我错了,不是滥情。是禽兽不如。” 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楚望舒心里狂呼,但苏星斗朝他点点头,好像再说:不用解释,事实就是这样。 房间里,气氛僵凝,无声的压抑着。 “你们觉得楚望舒是什么样的人?”姑射公主忽然开口,打破令人压抑的气氛。 众女一愣,愕然看她,没明白她说这话的意义。 “既然是这样一个滥情无耻的禽兽,是有什么地方吸引着你们么,让你们一个个为他堕入情网。或者他一直扮演伪善温润的形象,以至于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如果是这样,你们该庆幸才对,看清男人的本质,尽早悬崖勒马,不应该是好事吗。为何哭泣,为何黯然,为何失望?” 面无表情的姑射公主,吐出一句句淡淡的质问。一本正经说别人坏话,也就她了。 “望舒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水玲珑立马护犊子,虽然心里委屈的要死,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楚望舒坏话。 姑射公主眉梢一挑,沉默,她不是话多的人。 “何以见得!”楚千翎冷笑。 水玲珑瞪眼:“要你管。” 楚千翎噎了一下,心想,这姐姐妹妹的,都是不是省油的灯。 “他既是道门弟子,我便管得着。”楚千翎撇撇嘴:“是因为你从小依靠他,对他产生了强烈依赖感,觉得生活没有他不行,人生没有他就不完整,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你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就算他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你也会选择退让。” “你懂什么。”水玲珑脸蛋嫣红,眼波温柔似水,低垂脑袋,声音不自觉变的温柔:“我是依赖他过日子,不否认,从小到大我就是一根藤蔓,而他努力成长为参天大树,不为别的,只为让我和姑姑能有依靠,不受欺凌。少年时代的望舒哥哥是个废柴,仍然不否认。死倔,却没有能力,那样的望舒哥哥,是会给人没能力却爱逞能的印象,三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疏远他。” 楚浮玉心里一沉,被说到了痛处,好你个小妮子,这时候还不忘捅姐姐一刀。 “可他全是为了保护我啊,哪怕生活再艰辛,哪怕每日提心吊胆,受尽兄弟的折辱欺压,可他说了要保护我,就真的拼命的保护我。在我眼里,望舒哥哥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李妙真心里一动,心说原来楚望舒在她心里,是那么重要的人啊。 楚千翎冷冷一笑。并没有太多触动,一来,她对楚望舒的感官停留在“卑鄙小人”四个字上,二来,我又不喜欢他,他好不好跟我木有关系。 红鸾嗯嗯两声,“他是很温柔的人。” 喂喂,你怎么得出“他是很温柔的人”这样的结论啊。 楚千翎震惊了。 “你呢,明明是亲姐弟,你非要往他身上赖!”李妙真瞪着楚浮玉,满脸“你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拔剑砍人”的愤怒。 对手还真是顽强......楚浮玉嫣然一笑:“因为我贱咯。” 众女一愣。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我就是爱他怎么了。他从小就想娶我做媳妇,我呢,也愿意。天下男人这么多,我就是不嫁人,就是看不上。楚府算什么,我男人一根指头都能灭十遍,谁敢说个“不”字?我们幸福美满,神仙眷侣,管那么多世俗伦理做啥。”楚浮玉凤眼睥睨,“我不要脸,但我光荣”的模样。 这么说可以了吧,这么说总该绝望了吧。 李妙真,快给我掩面而泣的跑出去,啪啪打望舒两巴掌,然后哭着说:我们恩断义绝。 姑射公主,快点用鄙视厌恶的眼神看我,顺便把望舒拉进黑名单,并产生“一堆牛粪”这类的厌恶感。 玲珑......算了,我做大你做小,毕竟姐姐是真心疼你。 还有那个,那个......红鸾是吧,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居然敢觊觎老娘的男人,小心打你屁股。 楚浮玉身体里的小灵魂在掐腰大笑。 第两百七十二章 情债 “无耻,下流,不要脸。”楚千翎愤愤的骂了一声,转身开门,气冲冲的走了。 径直穿过小院,看都不看楚望舒,辣眼睛。 李妙真神色黯淡的离开,同样没去看楚望舒,身上飘荡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气味。 姑射公主最后离开房间,瞟了眼楚浮玉,又瞟了眼低声啜泣的水玲珑。不予评价。 楚浮玉看着不欢而散或者说愤愤离去的众女,眨眨眼,心说,望舒会不会打我? 打就打吧,大不了求饶。 狐狸精最拿手的功夫不就是撒娇卖萌么。 楚望舒看着众女离开,张了张嘴,没喊住任何一人,这时候解释,好像只会火上浇油。 “能借一步说话!”姑射公主走到他身边,幽香阵阵,是她天生体香。 公主你是要指责我吗?这不符合你的风格吧。 “好。” 楚望舒随着她走出院子,姑射站在一株梅花树下,飘扬的裙摆间,伴随着随风而落的梅花。 她眼波泛起一抹涟漪,清冷的美人,清冷的梅香。此处无桃花,人也不娇媚,可楚望舒脑海中没来由浮现一句话:人面桃花相映红! 当初作这首诗的家伙,应该也是在粉红桃林中,看见了桃花似的娇媚美人。由此心生感慨吧。 “公主有话,但说无妨。”楚望舒温和道。 就算你说我是不知廉耻的禽兽也无所谓。 姑射美则美诶,人间绝色,但,正如西王母强盛的威压会让人忽略她的美貌。姑射能把人冻伤的冰冷气质同样会让人忽略她的容貌。 “楚公子这两年,去了哪里?” “在道门养伤。”楚望舒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 “一直在养伤?有什么伤需要养两年才康复,丹鼎派疗伤圣药九州闻名。” “暗伤难祛。” “是吗?” “是的。” 姑射公主清澈的眸光凝视,竟有几分纯真无邪的感觉,看的楚望舒心里一凛,似乎自己的秘密被她看穿。 果然,耳边细如蚊吟的传音,似叹非叹:“青阳万万没想到,楚公子竟是盘古真灵降世。那天流沙河畔的苏云,也是楚公子吧。” 楚望舒既惊讶又警惕,忽然明白姑射公主今日为何出现在此,她早就怀疑自己了,她并不是来看水玲珑,她看的是楚浮玉,求证她心中的猜测。是的,那天在黑石城,她见过楚浮玉的真容。 “公主冰雪聪明。”楚望舒长叹一声,没否认,因为否认没用,这个世界不需要证据。弱肉强食的世界,奉行的是宁杀错不放过的准则,我强大,我就能主宰弱者的命运,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公主打算如何?告知刑天或者西王母,抢夺我手中的蛇剑?”楚望舒淡淡道。 姑射公主螓首微摇,轻声道:“只是求证我心里猜测,楚公子放心。本宫会守口如瓶。” 她最后以本宫自居,不是我,这是在用皇室公主的身份做承诺。 楚望舒眯着眼:“我能信你?” 姑射公主眨了眨眼儿,竟有几分俏皮,“就算不信,你能拿我怎样!” 楚望舒半晌无语。 “虽然知道不该问,你就当本宫好奇,你与自己的三姐......” 公主也八卦? 楚望舒用力点头,报复性的语气:“是,我们打算今年要孩子。” 真的是乱(和谐)伦。 姑射公主以冻结一切的冷漠脸色,转身就走。 楚望舒返回院子,苏星斗和葛长青都还在,两人沉默着饮酒,好像自己是酒中老饕似的。可其实他们根本不爱喝酒。 这是想看热闹吧,这是八卦的心在熊熊燃烧吧。楚望舒心说。 他试图用目光质问师兄和师尊,葛长青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苏星斗巍然不动,稳如昆仑。 楚望舒没好气的翻白眼,懒得和他们说话,推门进屋。 楚浮玉端坐大椅,悠然喝茶,很有镇定自若的大妇风范。水玲珑抽抽噎噎,哭红鼻子。见到楚望舒进来,两人表现各不相同,楚浮玉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吐吐舌头。水玲珑侧过身子,扭过头去。 楚望舒先是狠狠瞪一眼罪魁祸首,后者立刻做出楚楚可怜的求饶模样,委实让人生不起气来。 “玲珑!”楚望舒坐在床边,伸手就要揽住她。 水玲珑身子虚弱,任由他抱着,倔强的扭头不看他。 楚望舒霸道的板正她脑袋,她便索性闭上眼睛。 “好妹子,你在吃醋么。”楚望舒朝她耳边吹气。 水玲珑雪白脖颈染成粉红,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死倔的不开口,也不睁眼。 “是啊,我喜欢三姐很多年了,从小就喜欢,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总囔囔着要娶三姐做媳妇,出自真心的。” 水玲珑果然睁开眼睛,泪水涟涟,哽咽道:“你不要脸,我......我要告诉姑姑。” 楚望舒点点头,又补了一刀:“我同三姐,已经行过周公之礼。” 水玲珑呆了呆,突然“哇”一声哭起来,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瞧的楚浮玉都心有不忍了,不断用眼神暗示楚望舒。他不理会,像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 水玲珑哭了半晌,声音渐渐减弱,变成抽抽噎噎的啜泣。 孩童时代、少女时代一直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又不傻,是楚望舒最亲密的人,是和楚浮玉打小就认识的人,多少能看出两人彼此间深藏的情愫。 有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楚望舒见她哭的差不多了,低头嗅着她的头发,柔声道:“玲珑,三姐有很多事情没跟你说,她有难以启齿的柔弱,其实她并非楚府血脉。” 水玲珑娇躯一震,昂起梨花带雨的俏脸,惊讶的看着他。 楚望舒微微点头,将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承认,在不知道三姐身世之前,确实有超乎姐弟关系的感情。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弃她于不顾。”楚望舒哄女人的手段不太高明,但是哄水玲珑就太容易了,这丫头从小到大都被他吃的死死。 水玲珑自己也觉得很好,很早就自动代入嫁夫从夫的贤妻良母角色。 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出乎意料的倔,死咬着不松口,低头抹泪,随你怎么说。 楚浮玉与楚望舒相视一眼,都觉得头疼。 楚望舒见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假装愤怒,呵斥几句。往常他只要一发怒,水玲珑保准千依百顺,像只听话的、可怜的猫儿。 想了想还是否决,水玲珑对他千依百顺不假,可她毕竟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女人,她有她的灵性,不患寡而患不均,也许他可以强压下来,但说不准就成了水玲珑心里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灵机一动,附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宛如冰河解冻,春暖花开,水玲珑依然冷着脸,可小甜蜜的眼角眉梢出卖了她。 楚浮玉偷偷溜到门口,出门前,唇语说了一句:我在房间里等你。 屋子里静悄悄,只剩下他们两人。 楚望舒脱了靴子,和水玲珑挤在同一张床上,拥着她坐靠床头,平静的等待时间流逝。偶尔说几句话。真正亲密的人,不需要说太多的话,相拥在一起,就是世上最大的温暖。 夜风吹散迷雾,银月如盘。不知何时,水玲珑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绵长。 楚望舒轻手轻脚下了床,替她掩上被角,小声关门离开。 院子里空旷安静,苏星斗和葛长青离开多时了。大概是听见楚望舒的解释后,松了口气,也就散了。 师徒俩真tm八卦! 楚望舒唉声叹气往外走,神念一扫,便知楚浮玉住在哪个屋子,他没火急火燎的跑去和姐姐生孩子。她惹出来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这边哄好了,那边还有一个十有八准在被窝里发狠要修太上忘情的小仙子。 李妙真今晚注定失眠,盘膝在床上,披着棉被,只露出一颗脑袋,目光无神,又可笑又可怜的装扮。 第两百七十三章 安抚 楚望舒推了推门,反锁了,绕路翻窗进来,方甫跃入屋子,一道寒光射来,眉睫生疼。 这丫头真动了肝火,楚望舒念头一闪,抬手握住剑尖,墨雪在他手掌中嗡嗡哀鸣,剑气四溢,屋子里的桌椅瓷器受剑气所激而晃动。 李妙真柳眉倒竖,喝道:“哪来的淫贼,擅闯姑奶奶房间。” 姑奶奶都来了,火气不小。 楚望舒手腕一震,震散她附在剑中的念力,拎着本分老实的墨雪走近床榻,苦笑道:“妙真,我们能好好聊聊?” “谁要跟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说话。”李妙真撇开头,语气酸溜溜。 楚望舒把墨雪斜靠在床沿,转身要坐下,就给李妙真伸出被窝的玲珑玉足一脚踹了个踉跄。无奈只有站着说话:“妙真,三姐并非我血缘亲姐。” 他直接开门见山,李妙真和水玲珑不同,后者是娇柔女子,需要去呵护,甜言蜜语去哄。前者只需要一个解释就够了。 李妙真一愣,惊疑不定的样子。 “那你刚在门外,怎么不出来解释。” “记得当年在封印之地遇到的女子嘛,当时我冲冠一怒,失去理智,险些伤了你的性命。她就是我三姐啊。” 李妙真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蹙眉道:“她就是那个觉醒了青眼血脉的半妖?” 楚望舒点头,语气沉重,多半是在演戏:“三姐身世很可怜的,她身在楚府,却是妖族混血,经常自怜自艾,每每念及身世便黯然神伤。我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她伤疤。” 李妙真故作冷漠的脸色,稍稍缓和,念头一转,不对啊,质疑道:“既然如此,你妹子怎么不知道?看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三姐她狐妖血脉,在少女时代便已觉醒,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只有我一个。”楚望舒叹了口气:“我与三姐感情甚笃,自从得知她并非我亲姐后,纯粹的姐弟感情在日积月累下发生蜕变,等彼此幡然醒悟时,她却已成为妖族俘虏,成了行尸走肉般的“钥匙”,前段时间我们在西域重逢,抱头痛哭,感怀彼此的坎坷遭遇。她不容于妖族,又与人族迥异,天大地大,孤身一人,我又如何能抛弃她。” 话说的半真半假,演技当真好的没话说。 楚望舒能和水玲珑坦白,因为那丫头知道的太多......咦,这话哪里不对,总之就是没法欺骗。而李妙真不知道他和楚浮玉的底细。倒也不是他刻意隐瞒、欺骗,我喜欢自己亲姐姐好多年......这类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因此需要修缮说辞,善意的隐瞒未必不是好事。 真坦白了说,我和三姐这对狗男女呀,其实从好几年前就彼此爱慕了。这种话说出来,他保证被扫地出门。 李妙真尴尬,他更尴尬。 李妙真信了大半,转念一想:“为什么她母亲不能是半妖或者狐妖?” “半妖子嗣艰难,我姨娘只是妾室,非是定要诞下子嗣的正妻,一个月里有几次侍寝的机会就不错了。她若是半妖,三姐都未必能出生。” 李妙真想想也对,念头一通,心情就变得明媚起来,有点小小的雀跃。忽然一撇头,哼道:“你跟我解释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谁。” 这很李妙真。 以水玲珑的性子,就要柔声笑一笑,说望舒哥哥最好了。楚浮玉则会妩媚一笑,说好弟弟,长夜漫漫,咱们赶紧给水姨娘......啊不,咱们娘生个孙子吧。 李妙真是那种嘴上说不要身子却很想要的傲娇性子,脸皮太薄,经不起调侃。前世楚望舒和她搂搂抱抱,亲亲小嘴的时候,千万不能调侃,否则她会衣衫不整的提剑砍人。 能动手就尽量不动口。 楚望舒一个虎扑把她压倒,在李妙真的惊呼中,吻上娇艳温润红唇。 李妙真一边用双手推搡,一边伸出舌头,笨拙回应。 唇舌缠绵,激烈索求。 当楚望舒手不老实的伸进李妙真中衣领口时,她后仰了脑袋,按住楚望舒不老实的手,羞道:“别。” 见他脸色不悦,犹豫一下,主动亲了他一口,弱弱解释:“师尊还不知道咱们的关系,要被她知晓了,可得提剑砍你。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服她,不能,不能把身子给你,否则她一眼就看出来啦。” 李妙真羞涩的同时,又有种想摔桌的冲动,好羞耻好羞耻。 这几年她也反思过,反思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邪,会喜欢上楚望舒。没找到答案,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不知所结,不知所解。她仍是罗列出了几条安慰的自己的理由: 一:长得俊! 这个不能黑,楚望舒在道门有庞大规模的粉丝群,妥妥的男神。 二:脾气怪。 如果这算优点的话。主要是李妙真见惯了世外高人、谦谦君子,如楚望舒这种有点坏,有点桀骜,有点不正经,偏偏又让人生不起厌恶的人太少见。 三:天赋高。 通天之路走的震天响,惊动整个道门,如此光辉夺目的男子,却对你温柔爱慕,投怀送抱,多有成就感。 四:他娘做的一手好菜。 李妙真想到水姨的手艺,口水就哗啦啦的流。 楚望舒走之前,又来了一番激烈热吻,既然不能动手,只好多动口。爬窗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粉面通红的李妙真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息,胸脯规模比两年前要壮观不少。 夜深了,楚望舒来的时候,圆月皎皎,这会儿又被迷雾遮掩。 他唯一的念头是:好累! 以后没事还是少让她们聚一起,吵架斗嘴都是轻的,万一掐起来,帮哪个都不好。 难怪男人不愿意搭理后宅乌烟瘴气的事,随你们斗,只要不打生打死,各显神通去。话虽这么说,每个男人都该有个底线,楚望舒的底线是只限于嘴皮子打架。楚长辞的底线显然就太低了,完全不顾庶子的死活。楚望舒不能容忍也不能原谅那样的父亲。 最后他推开楚浮玉的房门,这妖精还没睡,早早听到他的脚步声,穿着一件水绿色肚兜,白色小亵裤,俏生生的站在屋子里等待。 素白素白的身子,前凸后翘,浮凸有致,再配上那张娇媚无双的狐媚子脸蛋,不需要施展魅功,就能让所有男人举枪致敬。 楚望舒刚进来,缠人的妖精就主动投怀送抱。扭着丰满的身体诱惑他。 楚望舒打横抱起,粗暴的丢到床上,麻利的脱去衣裤,没有任何前戏的进入她身体。 楚浮玉有些痛,轻轻蹙眉,乖顺的接受他的惩罚、鞭挞。接下来便是一连串少儿不宜的画面,天雷勾地火,不是一般的激烈,肆意忘情。刚开始狐狸精姐姐还能顽强抵抗,被恶汉推车,节节败退。光顾着嘴上逞威风,从好弟弟喊到亲弟弟,亲弟弟喊到亲哥哥。 梅开二度后,狐媚子姐姐香汗淋漓,青丝凌乱,胸脯起伏,只顾着喘息。 楚望舒铁了心要惩戒她,小蛮腰一提,又开启新一轮征程。 “好人......不要了,不要了.......” “好哥哥,饶了人家吧......啊!” 楚浮玉在一波波的冲击中,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终于尖叫一声,圆润光洁的脚趾弯曲,身体痉挛,天下太平。 楚望舒从她身上下来,也累的够呛,再看天色,已经浅白。他们疯癫了一晚上。 楚浮玉慵懒的趴在他身上,脑袋搁在他胸膛,蜷缩着修长匀称的娇躯,半眯着媚眼,像只慵懒疲惫的猫儿。 “你跟玲珑说了什么?”她仰起头,秋波妩媚,一眨不眨的凝视。 楚望舒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闭着眼睡觉。 楚浮玉压根不吃他这套,狠狠捏住他命根子,毫不留情的掐了两下,柔媚嗓音蕴含威胁:“信不信姐姐捏断你的命根子。” 楚望舒没好气道:“随便你,大不了再长一根。” 他如今的体魄,断肢重生轻而易举。 楚浮玉见硬的不行,来软的,扭了扭诱人的身姿,浑圆挺翘的臀儿磨着楚望舒干活的伙计,娇滴滴道:“好哥哥,告诉人家嘛,求你啦。” 楚望舒坐怀不乱,定力超群,就不理她。 楚浮玉舔了舔唇,丁香小舌灵活卷动,很露骨的暗示:“做为奖励,姐姐待会好好伺候你。” 楚望舒默念净心咒。 他说服水玲珑的方法很简单:好妹子,你我是有婚约的,等回了道门,我让娘给咱们举办婚事,你仍然是第一个入门的媳妇。 男人总会觉得女人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其实她们只想要一个承诺,因为自幼生长环境原因,导致水玲珑是个危机感很强烈的女孩,欠缺安全感,沉睡三年已经让她患得患失,怕被别的女人捷足先登,再听到楚望舒与楚浮玉的亲密关系,心里是惶恐和不安的。 这个时候楚望舒给她承诺,相当于就她吃了安心丸,水玲珑就想,原来望舒哥哥还是爱我的,我在望舒哥哥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变的。 但是他不能和楚浮玉说,男人永远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另一个女人,尤其是这种海誓山盟的承诺。就跟你不能在现任女友面前说前任女友好,是一样的道理。 第两百七十四章 指点江山 楚望舒软硬不吃,楚浮玉大怒,低头在他胸膛咬了一口,留下整齐牙印。呲着洁白贝齿,眼神愤愤,哼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就那点套路嘛。” 楚望舒心说,您知道就好,咱们心照不宣了好嘛。 楚浮玉轻轻叹了口气:“玲珑还好,这丫头虽然腹黑了些,小心机重了些,本质还是蛮善良,姐姐能压住。李妙真就有点麻烦啦,万一她拔剑砍人,姐姐还是挺怕的。以后是不是还要加一个姑射公主?还有还有,那个红鸾怎么回事,看你的眼神就跟心爱玩具似的。死人,你还那么丁点的小孩儿也不放过?” “摊上你这么个冤家,姐压力好大。”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唉声叹气,说到恼怒之处,就咬他一口。 楚望舒感觉她身体里有不能描述的液体流到自己身上,拍了拍完美满月形的臀儿,无奈道:“天亮了,我们去洗个澡,全流我身上来了。” 楚浮玉一愣,低头往身下看,惊叫一声,从楚望舒身上翻下来,捂着小腹,慌慌张张道:“哎呀,都流光了流光了。” 楚望舒抱起她,“走吧,我知道昆仑有不少温泉。” 楚浮玉用小拳头捶打他,一脸损失惨重的样子,气道:“洗什么洗啊,都流光了,昨天的努力全白费啦。” 楚望舒先是一愣,猛地明白过来,神色古怪,“你想生孩子想疯了吧。” “你才疯了,”楚浮玉千娇百媚白他一眼,跳下他怀抱,跑回床上,然后拉扯他上床:“昨晚不算,再来一次,这次要好好保存着,没准小望舒就在里头呢。” 楚望舒眉头一跳,怒道:“别闹,大家都起床了,就你昨晚喊的震天响,回头怎么出去见人。” “我不管我不管。” “懒得理你。” 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的压了上去,娇喘声呻吟声响起,又是一次梅开二度。 瑶池宴结束后,本该就此散货,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果还有妈的话。但散去的都是西域周边的群雄,稷下学宫的人没走,姑射、太子没走,道门中人也没走。 楚望舒知道大家在等什么,他也在等,等神帝闭关有个结果,飞升,还是陨落。 无论那位老人作何选择,对人族而言都是重大损失,所有人都压抑着,沉默着,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事关九州未来格局,人族和妖族战火会再次点燃大陆每一个角落。 连楚浮玉都感觉到这股压抑,原因是楚望舒在床上没以前卖力了,任凭她怎么撒娇卖萌扭屁股,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象征性的交了公粮。不是沉思一宿,就是拼命修炼。搞的她很幽怨,何年何月才能怀孕? 这天晚上,楚望舒日常交粮,搂着姐姐光滑圆润的香肩,沉吟道:“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对。” 楚浮玉静等下文。 “我喜欢你是发自肺腑的爱意,就如你喜欢我一样。这份爱是纯洁高尚不染尘埃的,嗯,我一直这么认为。可瞧瞧你这几天都干了什么,一没事就把我往床上拖,不分白天和黑夜,搞得好像你是看上我的肉体似的。” 楚浮玉冷笑道:“这就是越来越不行的理由?” 楚望舒怒了:“小妖精,你说谁不行?” “谁是我男人我说谁。” “你再说一遍。” 楚浮玉扬起雪白下巴,挑衅道:“来呀。” “来就来。” 楚望舒仗着无垢道体的神威,杀的楚浮玉丢盔弃甲,精疲力竭的瘫软在床榻上,媚眼如丝。他给狐狸精姐姐盖上被子,穿好衣衫走出房间。 瑶池宴结束半个月,他的修为无限逼近真人境,感觉近几日就要突破。 天色漆黑,无星无月。 昆仑宫依然当年,景物熟悉,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这几天除了修炼,发呆(思考神帝的事),便是被楚浮玉那磨人的小妖精勾搭在床上翻云覆雨。 楚望舒嘴上说不要不要,其实楚浮玉一撅屁股,他就扑上去。倒也不全是贪恋姐姐妖娆丰满的身段,他心里也希望楚浮玉能生个孩子。 楚浮玉日思夜想怀孕,绝不是简单的争风吃醋,当然,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她没说,可楚望舒知道。 楚浮玉是青眼血脉,狐族不会放过她,妖族不会放过她,心里一直压着大山。如果,是说如果,她再次落入妖族手中,下场将是万劫不复。 至少要给望舒留下一个孩子。 不知不觉,他走出了这片划给道门居住的区域,隔壁是中州皇室和稷下学宫的地盘,中间有一座花园,花园里,婢女来往,捧着瓜果酒菜,一群人在空旷的池边列案而坐。 咦,这般人还有点眼熟...... 楚望舒一愣,他看见了李妙真、红鸾、苏星斗、鱼重玄、楚千翎、商景元。相邻的几桌是姑射公主、太子姬玄琅、稷下学宫陈子玉以及几名面孔陌生的儒生。最后一方是与他交手过的三才阵:江流儿、姑射公主、丰满少妇,以及几个面孔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名字的人。他前世在昆仑待过,昆仑弟子最出色的几个人他应该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好嘛,中州、东荒、西域三方势力的年轻俊彦基本到齐,他们在做什么?瑶池宴不够尽兴,要在这里论道打架? 楚望舒没刻意隐藏气息、脚步,他一靠近,在场的年轻高手立刻察觉,纷纷转头望来。 表情各不相同,道门这边表情淡淡,看路人一般的表情,以次来表达他们对楚望舒的不满(楚浮玉夜里叫的太大声)。尤其李妙真和红鸾,怨气不小。 稷下学宫陈子玉微微一笑,然后是看路人的表情。 姑射公主眸子一瞥,也是看路人。 江流儿冷冷看他一眼,螭羽仙子目光带着敌意,丰满少妇是一脸没有半分亲昵的客套笑容。 这就尴尬了,楚望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姬玄琅见场面有些冷,哈哈一笑,插科打诨:“楚公子,瑶池宴一别,多日不见了。此番机会难得,不如一起把酒言欢。” 说着,就让侍女去搬来案几。 楚望舒借坡下驴,微笑着入座。 “诸位聚集,有何事商议?” 姬玄琅笑道:“喝酒赏月,品评天下豪杰。” 夜黑风高,赏哪门的月啊。 楚望舒笑道:“好雅致。” 李妙真哼哼道:“我们夜夜如此。” 楚望舒一惊:“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 红鸾哼哼唧唧:“你成天被那狐狸精勾搭在床上,知道个啥子。” 众人低头喝酒,当做没听见,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给人很强烈的违和感。 楚望舒尴尬一笑,气的想打她屁股,你们到底是哪边的啊,有这么拆自己人台的? “时下九州,人、妖两族划江而治,各自修养生息数百年,论仙级高手,两族相差不大,最顶尖的战力却是我人族更甚一筹。”姬玄琅侃侃而谈:“而论子民数量我人族更是数倍于妖族。气运之浓厚,已经强于妖族,不啻于女娲当年。” 众人点头,相互敬酒。 儒家几人颇感自豪,人族人口数量大与妖族,绝大部分是儒家的功劳,有神帝坐镇九州,两族无战事。但,人口的数量增长与否,战争只是其中之一的因素,并不是全部。伏羲当年护佑人族也有数百年,可人族数量增长缓慢,为什么?因为内耗。弱肉强食不止出现在种族之间,种族之内也普遍存在。 人族的奴隶制度,殉葬制度,有权势、力量的人可以肆意杀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再比如某个豪门大族的纨绔子弟,逛大街看上良家小娘子,管不住下半身了,强行抢回家啪啪啪。万一女子贞烈些,咬舌自尽了,或者女子丈夫努而反抗被打死了,可都是人命啊。每年死于此类事件的人有多少?纨绔子弟有多少?纨绔子弟干这种事可以干几年?如果有清晰的数据统计的话,无辜受害者是茫茫多的。 这种状况,在儒家出现后,渐渐好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核心价值观,就是制定礼法,为人们的所作所为制定框架,有些事能做,有些不能做,否则就要受到惩罚。当然,有权利的依然在作恶,可这种观念植入人心,改变了人族的三观。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人族间的内耗。 楚浮玉当年说的话就很有道理,她说礼义廉耻是儒家束缚人心的枷锁。 楚望舒回答她:道德是自我约束的。 两人的话都没错,只是楚望舒的思想境界更高而已。 人族尚且如此,妖族更加了,妖族是崇尚战斗的,每个成年的妖族,身上都背着同族或异族性命。至于效果,只能说各自有各自的好处。妖族普通的妖民,能打人族十个。 陈子玉一饮而尽,长长吐出一口气,朗声道:“时局千变万化,目前九州形势,对人族却非常不利。神帝飞升在即,而妖族暗中策划解印青眼九尾,此消彼长,一旦狼烟四起,天下逐鹿,胜负未必可知。” 即便到了现在,他们也不认为人族会输,只觉得形势比较复杂。 螭羽仙子道:“倒也不至于如此悲观,道门三年前,盘古真灵降世,神帝即便飞升,人族也会有新的底牌。” 螭羽仙子还是很希望神帝飞升的,神帝是她师祖。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道门。 李妙真浅笑道:“盘古法相降世,是事实,当日我等亲眼所见,神斧破空,斩去女娲法相。不过是不是与世俗流传那种,盘古转世之身临凡,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连她师尊请徽大真人都没与她提及。整个道门,除了道尊太乙,唯有当日在场的四位真人知晓,他们在道祖挂像前发过誓,绝不泄露半句。 楚望舒默然旁听,感觉姑射公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两人目光交接,心照不宣。 陈子玉叹道:“神帝飞升,未必是好事。” 昆仑众人脸色一变。 另一位儒生解释道:“历代飞升者,都会带走难以估量的磅礴气运,当年伏羲大神未必弱于女娲多少,可女娲飞升后,相当于断了他的飞升之路,几万年来,蛇族逐渐没落。而道祖昔年横压九州,人类有望灭妖,可他飞升后,人族的优势逐渐扭转,此后八千年中,一度濒临灭族,即便出了两位双灵之身,也无法扭转颓势。昆仑被围过,中州皇宫更是曾毁在妖族铁蹄之下。直到神帝横空出世,九州局势才算稳定,但,以神帝之力,仍然做不到灭妖族。” 语气中,毫不掩饰对道门的不屑。 第两百七十五章 指点江山(二) 苏星斗淡淡道:“若无道祖,人族早被灭了。” 儒家众人哑然,道祖叩天门,弘扬万法,开启人族修道史,丰功伟绩,无可指摘。 另一个儒生道:“都说神帝有天仙之资,不弱于当年儒圣、道祖,可是,他老人家为何不挥兵南下,只要神帝振臂一呼,九州人族必定轰然响应,倾一族之力,平妖灭蛮,一统九州。” “道祖当年未做此事,大概与他想要飞升有关。儒圣当年未做,是知此事不可违,人族总体实力及不上妖族。可神帝所在的当世,有儒圣、道祖两位大能做了铺垫,扎实了根基,他完全可以开创一个新纪元。” “后世史记上,我儒家定要记下一笔,让后人质问神帝,质问我们。” 儒家的嘴炮开始了。 “神帝自然有他的道理,尔等有何资格评论他。”螭羽仙子柳眉倒竖。 “前人之事,后人之师,任何人都能被评价,任何人都能评价别人。否则,要史册做什么?” “仙子莫非知道?可否为小生解惑。” 螭羽仙子噎住了,她嘴炮功夫拍马赶不上稷下学宫的读书人,再者,也确实不知道神帝的想法。 儒家一开嘴炮,众人很识趣的闭嘴,自稷下学宫设立数千年,儒家人在嘴炮方面一直高手寂寞。 这么安静的氛围下,几名儒生睥睨自雄之时,楚望舒的嗤笑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一名儒生眯了眯眼,心中不悦,面上仍是微笑,“楚公子有话说?” 在道门,未受戒的弟子没有道号,修为不到真人境,也不会被尊称真人,所以喊道门几个弟子时,仍然是楚公子、苏公子,像李妙真这样的,和气的喊一声李仙子。 楚望舒先是喝了一杯酒,等众人目光都看过来,放下酒杯,环顾一圈,道:“自女娲平顶之乱,已有六万载。这六万年,尽是妖族天下。而我人族发迹,从道祖开始,至今不过一万载。你们想过没有,道祖当年为何不在飞升前灭了妖族,或许是他志在飞升,可儒圣呢?儒圣为了人族,甘愿放弃天道。若能灭妖,他没理由不做。女娲当年以弱击强,平定,儒圣为何不可以?” 陈子玉皱眉道:“女娲并非以一己之力平,十二妖祖个个不弱。更何况还有一尊与之并称妖族双圣的伏羲大神。” “说的好,你既然知道妖族如此强大,就没有想过,九州之内或许还有一尊当年的妖祖,如青眼九尾这般。” 众人闻言悚然。 “一派胡言。” “楚公子莫要说笑。” “即便是妖祖,也难敌时光。” 楚望舒摇头,真不爱跟他们玩。他的见识水准,与西王母、人皇、道尊是一个水平线,他当年可是跻身九州巅峰的强者。号称仙级之下第一人,遇上仙级高手,也能自保。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可在场的,即便是各地年轻一辈佼佼者,毕竟还年轻。长辈们不会与他们说太多东西,层次不够,就不资格知道。人皇那么宠溺姑射公主,也只是隐晦透露了盘古转世的消息,而不明说。 前世,人族就是满怀自信,要与妖族决一死战。可结果呢,输的那叫一个惨。 道门真人险些死绝,楚千翎抗敌不退,大放异彩,因为比她辈分高修为高的差不多死绝了。李妙真走上太上忘情剑道。 再说说中州,稷下学宫付之一炬,天帝在数万里外的南疆,往中州丢了一只混沌兽,尼玛,杀的千里无人烟。 还有昆仑山,稍微好一点,也有限,螭羽仙子这类精英中的精英弟子,也死的差不多。楚望舒死之前,人族仙级高手就剩人皇和西王母,人皇凝聚九州人族气运,与天帝决战昆仑。楚望舒没看到结果就死了。倘若妖族还有后手,人族妥妥的输了。最起码他前世就不曾听说青眼九尾的存在。 那些年的惨烈景象,历历在目,再回忆,又觉得模糊而遥远。 曾经照耀九州的巨星,一个个陨落,沧海成尘,尽化白骨。 彼时,人们才知道,神帝有多少强大,他坐镇九州之时,妖族再不甘心,也唯有选择蛰伏。 “妖族曾经统治九州数万年,谁能知道它的底蕴有多少?那些光耀妖族历史的强者,你们确定真的不会复苏?时光纵然无情,可能避免时光的方法还是有的。比如青眼九尾,她是被封印,不生不死,不死不灭。若是有妖祖选择将自己自封呢?当然,我是举例子。” 楚望舒见众人皱眉沉思,笑了笑,继续道:“神帝雄才伟略,你们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你们看不到的,他都能看到。他自然有他的理由。” 你们都不知道,神帝根本不会飞升。 “按照你这么说,人族岂不是必输无疑?”某个儒生不甘心的道。 “世事无绝对,没有交战之前,谁都不敢说自己必胜。但人族输多赢少是肯定的。” “夸夸其谈。”那儒生冷笑。 陈子玉摆摆手,道:“袖手空谈有万言,听了楚公子一席话,我一直在沉思,如若真的是这样,那么人族该如何与妖族博弈,如何在未来的战争中取胜。想了很久,没有头绪。” 楚望舒睥睨他,眼神锐利:“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策略?否则就是在袖手空谈。” 陈子玉坦然点头。 “无非是合纵连横四个字。”楚望舒说:“当你不如敌方强大,该如何?自然是想尽办法弥补自身短板,没办法弥补,那就从外界吸取力量。” “外界吸取力量?”姑射公主眉梢一挑。 “所以我说合纵连横。这一点其实神帝已经做了,他下令废除奴妖制度,恢复半妖自由身,让半妖融入人族。效果显著,两百多年来,半妖早已融入西域人族,和谐生存,甚至开始通婚。当代西王母与陆吾,不就是半妖之身!你们想想,这是一股多么巨大的力量,他本该游离在人族与妖族之外,甚至有倒向妖族的风险,可现在呢,有半妖会投靠妖族?即便有,也是少数。” 江流儿闻言,点点头。 当代西王母和守山神都是半妖,是半妖的精神领袖,没谁会傻到投靠妖族,妖族注重血脉纯净,不会把半妖当自己人,只会奴役。而他本身,就是陆吾之子,其实他不能算半妖了,人族血脉远甚于妖族,所以他无法像父亲那样妖化。 话说回来,陆吾是半妖界的一个奇迹,众所周知,半妖子嗣艰难,可陆吾繁殖后代跟玩儿似的,隔几年来一个。虽然和他后宫团佳丽三千有一定关系。可这般生育能力,委实惊人。楚浮玉前几天就说过,有空找陆吾大神取取经,问他是怎么做到生儿子跟生鸡蛋似的。 “但仍然不够,以目前人族势力,仍然不是妖族对手。”楚望舒深吸一口气,抛出一个重磅炸药:“人族还当联合龙族,若能把龙族拉入己方阵营,才有希望和妖族一决死战。” “怎么可能。”螭羽仙子出言反驳。也说出了众人心声。唯有陈子玉和姑射公主眼睛猛地亮了亮。 “并不是全部龙族,西海龙族偏向妖族,与人族矛盾甚深,可以排除。有中州镇北王牵制就行。我要说的是东海龙族。”楚望舒顿了顿,道:“有沙盘吗?” 陈子玉手一挥,从百宝囊中取出沙盘,搁在酒宴中央。 楚望舒大步走向沙盘,手里握着一根筷子。他在沙盘上画了个大圈,“就当这是九州大陆。长江将九州一分为二。” 筷子在沙盘上划了一道横穿大半个九州大陆的线条。 “道门与吞天妖皇统率的妖族共享东荒三州之地,中州在这个位置,南邻南疆,北接北疆,领土面积最小。长江以南是南疆。南疆与西域领地面积相当,但西域地广人稀,大多是苦寒之地,缩减下来,九州领土面积幅员最广,当属南疆。南疆是天帝的地盘。乍一看去,两族领土面积相差无几,仙级高手相差无几,更有神帝坐镇,高枕无忧。”楚望舒挺直腰杆,目光环顾,“可神帝一旦离开,九州势必陷入战火。那么我们再分析分析两族的战力分布。东荒道门对阵吞天妖皇,南疆会分兵攻打中州与西域。大抵是个持平的局面,但是,大家看这里。” 他在九州大陆之外,画了两个圈,分别是东边和西北边。 “千万别把龙族给忘了,限制于当年妖族各部签订的盟约,它们常年蛰伏在海域,不踏入陆地,如果九州局势一乱,你们说龙族会不会插手?答应是肯定的。那么龙族插手战争,后果是什么?道门会腹背受敌,输多赢少。西北边也是同样的道理,西海龙宫不管是攻打北疆还是昆仑,都会让我们腹背受敌。镇北王能牵制西海龙宫,西海龙宫也同样可以牵制他,那么地域最小的中州,会单独面对南疆。西域救不救援呢?如果救援,那么极可能会中调虎离山之计,让西海龙宫和南疆分食领地。不救援,中州皇宫又得再一次沦陷。天子守国门嘛,想法是很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而且龙族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它们进可攻,退可守。人族很难在海中与它们作战。而他们水陆两栖,上岸打一战就退,光是骚扰就够人族头疼。” 前世就因为人族没能联合龙族,而导致开局惨败,中局惨败,到收尾阶段才扳回局势。 “可龙族属于妖族,如何把它拉入人族阵营?”某儒生质问,但语气不再有轻蔑和不屑,透着一股请教的意味。 楚望舒微微一笑,上一世人族也是这般想法,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到拉拢人族,知道煮海之战爆发,恍然惊觉:原来龙族和妖族不和睦。 “问的好,稷下学宫藏书万卷,诸位想必也饱读诗书。对当年妖族内乱的往事,多少有些了解吧。” 陈子玉点头:“女娲飞升,伏羲坐化,妖族各部群龙无首,争夺九州王座。龙族是当时最强势的种族,海陆空三线皆可作战,一度占据半个九州大地。后来在妖族各部的联手抗击下,损失惨重,失去了逐鹿的资本,签订不得踏入陆地的盟约,一部分入东海,一部分入西海。也就是现在的东海龙宫与西海龙宫。” 第两百七十六章 往事如烟缭绕于心 楚望舒颔首,微笑道:“纵观历史,龙族与妖族的矛盾更甚人族,当年逐鹿之战,厮杀惨烈,龙族高手不但死伤凋敝,还因此签订不踏入陆地的盟约。大家可以换位思考,妖族与人族戮战无尽岁月,昆仑山几次被围,中州皇宫毁于战火,人皇俯诛,因此我们痛恨妖族。可想而知,龙族也痛恨妖族各部。只不过龙族从古至今隶属于妖族,观念改不过来,人族与妖族决战,他们会下意识站在妖族这边。” “但这只是一层随时可以捅破的窗户纸,当年那场战争后,龙族与妖族其实离心离德,只要人族派人游说,有很大的机会把龙族拉拢过来。我有此推论,并不是空白臆想,有几个理由:一,龙族生活在海域,人族军队无法大规模入海作战,因此不存在进犯海域的可能。二,人族与龙族并无不可调和的矛盾。三,我们可以做出“让龙族掌控九州水域”之类的承诺,以利益诱之。四,可以煽风点火,挑拨龙族与妖族的矛盾。” 江流儿已经挥退了婢女,不允许靠近,这个聚集了九州大半年轻一辈佼佼者的酒宴,略显寂静,只听见楚望舒侃侃而谈。有人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皱眉,时而欣喜,听的入神。 螭羽仙子不喜欢楚望舒,忍了半天,趁他话语中的停顿,立刻挑刺:“前几条说的有理有据,最后一条,楚公子觉得该如何挑唆龙族与妖族之间的矛盾?” 陈子玉也不禁把目光落在楚望舒身上,他之前仰头望天,不知在思考什么。 在场最平静的三个人,江流儿、苏星斗、红鸾。江流儿是陷阵猛将型,动脑子的策略谋略,他不在行。苏星斗就更加了,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剑斩不断的,有,那就两剑。红鸾年幼,听的云里雾里。这丫头不单身体不会发育,智力也似乎发育缓慢。 楚望舒没有立刻回答,他眺望漆黑夜穹,眼前浮现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容,沉默了很久,就在螭羽仙子嘴角冷笑扩大之际,缓缓道:“凤凰族。” 凤凰族? 众人都是一愣,陈子玉和姑射公主最先反应过来,露出恍然之色。 “龙族与凤凰族的矛盾,就与人族与妖族的矛盾一样。仇深似海,水火不容。东海扶桑树是凤凰族圣树,后来被龙族所夺,凤凰族被赶出东海海域,如今栖息在南疆与东荒。凤凰族的首领,更是成了天帝后宫宠妾,依附其生存。凤凰族日思夜想夺回圣树,想挑唆他们,并不是难事。当然,细节方面要从长计议。” 陈子玉忍不住击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楚望舒道:“过奖过奖。” 全是前世的经验之谈。 “楚公子不必谦虚,你的眼光见识,当世一流,本尊亦是震耳发聩。”忽然,有一道清冷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愣。 楚望舒更是一惊,下意识转身望去,来时的那条青石小径上,伫立三位大能。居中的是白袍绣金边,头戴凤冠的西王母,威严大气。右侧是一身黑袍,身子昂藏的陆吾神上。左侧是白须飘飘如仙人的太乙真人。 三人面色都格外沉重。 “王母!” “陆吾神上!” “太乙真人!”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西王母无视几位天之骄子,目光冰冷、晦涩、黯然、憎恶......盯着楚望舒。 楚望舒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身上,刹那之后,他心神一震,隐隐猜到了某种可能。 这时,西王母淡淡道:“师尊要见你。” 众人悚然一惊,纷纷看向楚望舒,眼神疑惑、不解。 西王母的师尊,不用怀疑,当世神帝。 他们捕捉到两条信息,神帝闭关终于结束了,他近日也许就会飞升,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终于还是落下来了。 另一条,神帝要见楚望舒?楚望舒是当世天骄不假,可神帝为什么要见他?自己几个人或许比他稍有不及,能差到哪里?神帝见他的理由在哪里,很值得思量。 楚望舒身子微微一晃,强忍住恐惧与酸楚,沉声道:“神帝尊驾何处?” 他知道神帝居住在哪里,前世去过,那时候神帝已经陨落,居住保存完好,楚望舒前去缅怀过几次。 “随我来吧。”西王母一挥手,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楚望舒破空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年轻人们。 江流儿犹豫几下,忍不住心里的忐忑,低声道:“父亲,神帝他出关了?” “半个时辰前,他老人家便出关了。”陆吾点点头,眼神难掩悲怆。 江流儿见父亲这般神色,心里一咯噔,虽然知道神帝必定飞升,仍然多嘴问了一句:“他老人家......今日飞升?” 陆吾没有回答,反而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太乙真人跟着叹息。 这是什么情况! 在场的年轻人都是心思敏锐之辈,心里一突,生起不祥预感。 小山谷。 西王母把楚望舒甩到竹楼前,冷漠道:“师尊在里面。” 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感。 楚望舒作揖,走到门前,深吸了两口气,仔细的理了理衣冠,见此情形,西王母眉头一挑。 竹楼里光线亮堂,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四张凳子,摆红泥茶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连基本的床榻都没有。很难想象,九州第一强者,人族定海神针,当世神帝,居住的是这样的地方,且一住数百载。 东墙下的蒲团上,盘坐一位老人,发丝银白,麻衣麻裤,脚上是一双自己亲手编织的草鞋。他闭目养神,好似没有察觉楚望舒进来。 时隔多年,我们又再次相见了,神帝陛下! 神帝不开口,楚望舒就不说话,他此时心情激荡,也不适合开口,要时间平复一下。 他也藉此,回忆一番与这位老人的往事。 九州历1193年,春。 赤云宫。 楚望舒被禁锢在丹炉中,身下的炉底传来滚烫的温度,脚趾、大腿在嗤嗤声中烫出水泡,皮肤扭曲,露出鲜红的血肉。 把你像煎饼一样烙在滚烫的锅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生不如死的感受。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天,他痛的嘶吼,痛的咆哮。恳求那人杀了自己。 “混沌体,世间真的有混沌体。” “天道垂帘,天道垂帘......” 紫云真君欢呼起来,张开双臂,手舞足蹈。透过丹炉气孔,楚望舒看见他脸上癫狂的表情,扭曲着的狰狞和狂喜。 渐渐地,楚望舒的吼叫声减弱,他身体失去了知觉,嗅着灼热的空气,感觉自己快死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真是个差强人意的人生啊。 死了就能见到娘亲了,玲珑她......过的还好么? 思维越来越迟钝,眼皮子也要睁不开了。楚望舒短暂的回顾了自己的人生,觉得活着太tm悲剧,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就是有点不甘心,大仇未报,遗憾太多。 就在这时,他听见紫云真君惊叫起来:“师......师尊,你......” 接着是“嘭”一声巨响,天摇地晃,伴随着紫云真君的惨叫声。 发生了什么事......楚望舒竭力睁开眼,眼皮子重愈千斤。 丹炉的盖子打开了,有光芒流淌进来,楚望舒终于睁开了眼,看见一张温和慈祥的脸庞,耳边是沧桑醇厚的声音:“小家伙,一切都结束了。” 眼前一黑,陷入无边黑暗。 他醒来是在一年后的夏季,听见风拂过树梢,流水潺潺作响,睁开眼,阳光灿烂,天空蔚蓝。摇曳的枝叶间闪烁着七彩的光斑。空气中混杂着花香、草香和潮湿水汽。 这一刹那,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身在何处,神魂纯净而空荡,无喜无悲。 “你醒了?”醇厚悦耳的声音响起。 楚望舒吃了一惊,脑海中沉睡的记忆复苏,走马灯似的逐一闪过。 循声望去,麻衣老人盘坐在潭边的岩石上,身材高大,银发如雪,双目不见浑浊,清亮有神,年纪虽然大了,但五官轮廓极其英武。想必年轻时是个俊逸的美男子。 楚望舒惊的从水潭中站起,浑身片缕不沾,神色警惕:“你是谁?” 老人温和笑道:“我的名字早忘了,世人称我神帝。” 神帝? 楚望舒虽然未曾修行,毕竟曾是豪门庶子,基本常识是有的,比如:当今九州最强者号称神帝! 这根后世再潦倒贫困的人,也知道主席是某大大一样。 第两百七十七章 如师如父 楚望舒冷眼相视,根本不相信此人是当今神帝,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要是神帝,我就是道祖。” 他可不是傻,离开楚府浪荡数年,早知道江湖险恶,人心更险恶的道理。 老人哈哈大笑,“道祖他飞升数千年,仙凡永隔,他就算想下凡,也没那个能耐。” 楚望舒冷笑着不说话。 老人见他不信,也不解释,笑道:“小家伙,紫云真君是我弟子,他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可见你这个神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的确不是好东西,恨我的人太多太多。”老人叹了口气:“打眼了,当初他是我身边烧火童子,我见他勤奋刻苦,便交导他炼丹术,传授《神农百草注》,却没看透他心里潜藏的野心。若非我碰巧撞见,委实不敢相信他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理当我这个做师尊的背锅。” “是你救了我?” “是的。” “紫云真君呢?” “救你时,便被我清理门户了。” “你想怎么处置我。” “小家伙戒心挺重,你身上余毒未尽,就先跟在我身边吧。” “好。” ............ “老东西,你真是神帝?” “不是!” “果然不是好东西,小爷虽然见识不深,可也能看出你包藏祸心。” “真没有包藏祸心,你的混沌体我早看穿了。” “你果然想把我炼成五行神丹。” “莫说这些没见识的话,世间哪来的五行神丹?小家伙,跟着我学医术吧。” “是你主动要教的,我可没求你。” ............ “喂,老东西,你只教医术,却不肯教我修行,是不是害怕我将来神功大成,报复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分别是你自己天生废柴。” “你......哼,果然不是好东西,还说自己是神帝。” “神帝是个很无趣的职业,我也不想当啊。” “无趣?” “无敌是多么寂寞。” “不要脸。” ............ “老东西,大家都说你举世无敌,我觉得是吹牛,你真这么厉害,怎么不去灭了妖族?” “我又不是神帝,我怎么知道。” “死骗子,你还说你是神帝。” “望舒啊,妖族很厉害的,天帝那家伙尽会装孙子,我怀疑他身份不简单,一时害怕,就没敢痛下杀手,万一阴沟翻船,岂不是砸了我举世无敌的招牌。” “不许叫我名字,真是废物。” “你这孩子,怎么性情如此乖戾。” “你徒弟差点把我烤了,还不准我骂你?” “骂吧骂吧,反正我就当蚊子嗡嗡叫。” ............ “老东西,你到底参悟的怎样了,我能不能修行?” “难说,混沌体古今唯一,想要修炼,就得先平衡五行灵力。” “怎么平衡五行灵力。” “你问我,我问谁去,瓜娃子。” ............ “你和道祖女娲比起来,谁更厉害?” “不好说,道祖的飞剑术可厉害,万里之外,我估计都进不了他身。” “真没用,那万里之内呢?” “那也有点悬啊。” “废物,千里之内呢?” “胜负五五开吧。” “呵呵,百里之内呢。” “杀道祖只需三招。” “吹牛。杀女娲是不是也三招?” “她不拿蛇剑的话,分分教她做妖哇,打一顿抗回家当媳妇。”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神帝不可能这么无耻,你不是神帝。” ............ “你到底有没有研究出结果,我要修炼,我要报仇。” “报什么仇,紫云真君已经被我清理门户了。” “我要为我娘报仇,为我妹子报仇。” “这样啊,难怪你这孩子性格偏激。” “你想听吗?” “等等,我去买坛酒先。” “你滚。” ............ “望舒啊,修行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你先把基础的纳气心法记熟,别惦记着神功。” “我已经是练气境了,记什么纳气心法,你分明是不肯教我高深秘法。” “瞎说,我会的东西够你学一辈子了。” “那你会昆仑山的玄水奔雷刀吗?” “会啊。但这个不能教你。” “为什么。” “因为不是我创的气兵,教给你,你岂不是相当于拜入昆仑山了。” “那也没什么不好。” “很不好,做散修就行了,做散修自由自在。” “散修有什么好的。” “关键是怕你小子把西王母的弟子们都睡了,我面子上不好过。” ............ “楚望舒是吗?”神帝睁开眼,笑道。 楚望舒被他一句话拉回现实,从遥远的记忆中挣脱出来,吸了一口气,躬身作揖:“晚辈楚望舒,见过神帝。” 神帝摆摆手,嗓音醇厚,笑道:“我可当不起你这一拜。盘古大神,世上十万载,谁有资格让你一拜?也就你今生的父母而已。” 楚望舒默然,心中道:您当的起。 “听畹矜说,你会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 楚望舒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玄水奔雷刀的秘法是西王母给的,大九流光剑是您传授的。 神帝温和一笑,不深究,沉声道: “想当年,人族不过是妖族豢养的牲畜,生杀予夺,随心所欲。谁又能想到人族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如同当年奴役妖族,予取予夺,他们也不曾想,弱小无力的妖族有朝一日会把它们终结。万物盛极必衰,乃天道。只是人族能不能取代妖族,成为天下共主,难说!” “我出生微末,自幼漂泊,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全靠人施舍一口饭食,才活到现在。那时九州局势动荡,父母应该是死于战火之中。我时常想,为什么世间总有杀戮,人们渴望的是平安喜乐的生活,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是人道,也是儒家一直在走的道。可天道不是这样,天道无情,众生刍狗。弱肉强食,才是它运转的真理。所以我是看不起道门的,人就该走人道,生于世间,死于世间。在这过程中,为一方谋福,护佑一方百姓平安,避免死于战乱,这就够了。追求天道,追求不朽,岂不是舍本逐末!” “生而为人,吃五谷杂粮,受人崇敬,受人膜拜,也受人接济进献,却一心想着飞升不朽,同化天道。这是何道理?” “生在凡尘,死归黄土,我觉得这就很好。你楚望舒是盘古转世,身蕴开天功德,你飞升,是应该的。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今生转世,不就是为了飞升嘛。可我不行啊,我俩飞升了,人族怎么办?几亿生民怎么办?妖族铁蹄之下,连孤儿都不会再有了。” 楚望舒忍不住道:“神帝,我......” “你想飞升吗?” 楚望舒沉默了。 飞升成仙,不死不灭,寿元无尽,谁不想?开天之后十万载,无数生灵梦寐以求的,不就是飞升二字?人族也好,妖族也罢,都想飞升。世间一切都会腐朽,任何东西都有终结的一天。权势。财富、地位、美人,都挡不住无情的时光。 他楚望舒也不能免俗。 “不用回答我,遵循自己的本心,无论是飞升,还是选择留在红尘,都是你的选择。做出决定,就不要有犹豫。”神帝平静的看着他,眼神清亮温润,却仿佛能看穿人心,“但是在此之前,在你飞升之前,如果有能力的话,请帮人族一把。” 楚望舒木然点头。 “轰隆隆!” 九霄之上,闷雷滚滚,雷云遮天。 竹屋中,楚望舒心神摇动,双膝发软,尽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昆仑山数万人,尽皆仰头,望着天空翻滚的黑云,雷霆大作。他们如同受到某种可怕的威压,不受控制的跪下来,浑身颤抖。 未曾散去的酒宴,几位年轻天骄颤巍巍的不肯跪倒,竭尽全力抵抗。 陈子玉、江流儿、姑射公主、姬玄琅、螭羽仙子等人惊骇莫名,不知发生何事。但道门众人对此不陌生,当年攻山之战,曾体会过这种沛莫能御的威压,这是仙人的威压,天道的威压。 李妙真拄着剑,双腿不停颤抖,牙关撞击:“这,这是天劫?” 神帝飞升了?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浮起这个念头。 “天道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两百年前就该飞升了,坐镇九州,将两族狼烟硬生生压制两百年,天道已然震怒,今日不飞升,就陨落,魂飞魄散,连轮回不能喽。”神帝朗声一笑:“待我去斩了这恼人的劫云。” 楚望舒清晰的看见,神帝体内走出一人,直冲云霄,再走出一人,往南方遁去,最后又走出一人,飞向东方。 三魂出窍! 第两百七十八章 一代天仙 三魂之一,冲上云霄抵抗天劫,霎时间,雷霆大作,数百丈的闪电划过漆黑夜空,天地骤亮,百里之外都能看见昆仑山巅的雷电。 神帝去渡劫了,可他从未想过要飞升,否则就不是一魂渡劫,而是三魂齐出。 竹楼门哐一声推开,西王母从外头冲进来,这个冷艳无双,气质华贵的女人,苍白着脸,痴痴凝视枯坐的神帝,两行清泪。 这就是痛失挚爱的滋味! 楚望舒心底叹了口气,西王母对自己师尊的不伦之恋,知晓的人不多,楚望舒也是靠猜测,虽然神帝从未表态过,西王母从未承认过,可她也从未掩饰过,眼神和神态能说明很多东西。 楚望舒还是能理解西王母的痛苦,人生八苦,有一条是:求不得! 南疆,十万大山,遍布毒虫猛兽,沼泽瘴气。气候潮湿,植被葱笼,不缺肥美沃土,素来是妖族生活的天堂。 南疆深处,有一座天帝宫,镇压在南疆龙脉之上。掩映在重重叠叠的嵩山峻岭之中,猿啼虎啸,苍鹰锐鸣。 奢华宽敞大殿中,数十名身披薄纱的妖女翩翩起舞,扭动妖娆性感身躯。 高居王座之上,是一名赤发魁梧的男人,容貌俊美妖邪,尤其一双眼睛,极威严极诡异,让人望之如陷漩涡。 此人便是妖族至尊,天帝,他半靠在鎏金王座,怀里搂着一名娇媚绝色的美人,面无表情的欣赏着场面宏大、诱人的舞姿。 天帝是妖族排名第一的种马,生平最爱美人,后宫佳丽三千,收罗着妖族各部的绝色美女,也有人族美女。其中不乏道门仙子,中州皇室的公主、妃子。而妖族之中,姿色最拔尖的那一小撮美人,天帝大抵都睡过。比如青丘国主婴姬,西海龙宫的宫主敖芸,月兔族的第一美人房心氏等等,再比如他怀里搂着的美人,正是凤凰族的族长凤九。据说娲皇当年也迫于无奈在他后宫团里待过。 总之这是一个日翻苍穹的男人,妖族心目中的神灵,就如神帝之于人族。 依照天帝的计划,他今年应该能成功把九翼龙女给睡了,可那女人野心大着,不见兔子不撒鹰,先得到蛇剑才愿意躺床上给他日。 “帝尊,你今日何事心不在焉?”凤九依偎在他怀里,娇滴滴的说。 天帝低头凝视,嘴角一挑:“你这双眼儿,是我见过最美的。如果不算上青丘国那只小狐狸。” 凤九吃味道:“帝尊说的是婴姬?” 天帝摇头,声音清洌悦耳:“是那个青眼半妖,我曾元神出窍,观看过请婴姬解印狐祖。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等彻底解开狐祖封印,我就让婴姬把她送入宫来。” 凤九有一双灵气十足的丹凤眼,一身菁华尽聚于此,吃吃笑道:“帝尊难道不对狐祖感兴趣?” 天帝不置可否,青眼九尾是与他同境界的大能。 “您又发呆了。”凤九抚摸他俊美无俦的侧脸。 “因为他要走了。”天帝淡淡道。 天帝是道祖之后崛起的大妖,道祖在世之时,他没有任何机会,道祖之后两千年,又出了一个儒圣,他仍旧被压了一头。儒圣之后,这一代人族出现了神帝,他依然没有翻身之日。他距离天仙始终差了一步,这一步,如同不可逾越的天渊。 可那又怎样,最后还是他赢了,道祖也好,儒圣也罢,都输给了时光,现在轮到神帝了。这些无敌的天仙,终究不能长存凡间。 天帝忽然愣住了,抬起头,目光穿透宫殿,穿透千里之外。 一位老人从数十万里之外的昆仑,入南疆,不疾不徐,沿着欣赏山河大地,但他每一步都跨出千里之遥,最后来到了天帝宫外,三千里的地方。 他银发如雪,麻衣麻裤,脸上皱纹如刀刻,眼神温和,隔着三千里与天帝对视。 天帝俊美脸庞凸显狰狞,语气夹杂着癫狂和惊怒:“老家伙,你还不走,还不走......” 神帝轻笑道:“我只活了五百年,你这个数千年不死的杂种,才是老家伙。” “飞升在即,你敢来我天帝宫?” “飞升?非我所愿。我走之前,想再揍你一次。” 神帝伸出手,轻声道:“借剑一用。” 二十万里之外,东荒道门,某位形容枯槁的老道士盘坐蒲团,喃喃道:“师尊他老人家当年就留了我这一口剑,神帝,你可别给我弄坏了。” 头顶升出一团银光,破空而去。 一抹白虹贯空,自东荒而来,要入南疆。 气长四千里。 神帝抚须大笑,“道祖当年飞剑斩群妖,四海皆惊,举世皆寂,壮哉。” “天帝,你也接我一剑怎样。” 神帝大笑声中,撞向割破长空的刺眼白虹,轰隆隆的音爆声穿出数百里。 长虹横空,山峦绞碎,空气扭曲成漩涡。 横跨数里的天帝宫摇晃起来,像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地震,翩翩起舞的女妖们摔的横七竖八,茫然而惊慌。 “帝尊!”凤九瑟瑟发抖,俏脸发白。 女妖茫然四顾,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耳边轰隆一声,殿顶炸开,瓦石、梁木在刹那间绞成碎末。她们惊骇的抬头看去,下一刻,身体齐齐炸成肉酱。 凤九银牙一咬,化作一只华丽的凰鸟,振翅而逃。 她没有被锁定气机,神帝的目标不是她。飞出天帝宫的同时,她听见天帝愤怒的咆哮声:“神帝,你自绝生路,别以为我怕你......” 这一日,天帝宫崩塌。 整个南疆都听见了天帝的怒吼声。 东海,某座小岛。 澄澈如洗的夜空中,亮起一道明亮的晨星,那颗晨星光芒炽盛,瞬息间突破千里之遥,来到这座小岛。 神帝的人魂:幽精。 他裹在一团银光中,银发无风而动,像是燃烧的,跳跃的火焰。 “青眼九尾,太古大妖,自东海踏波而来,为祸一方,后被女娲制伏,成为十二妖祖之一。女娲飞升后,十二妖祖相续陨落,当年你恐寿元无多,一心想要飞升。遂率领妖族灭人,奈何道祖横空出世,将你分印在九州各地。头颅则封在了这座青丘岛,你自此地诞生,归于此地,也算落叶归根。” 岛内传来可怕的精神波动:“你就是当今最强者,人族神帝?” 神帝笑而不语。 “三魂只来了一魂,凭你也想灭本尊!” 神帝笑着摇头:“灭不了,灭不了。当年道祖不杀你,因为你气数为尽,他强行斩你,恐被气数反噬,飞升出现意外。因此将你分印,以待后人处之。可过你这么多年,你仍然气数未尽,可见你身世不简单啊。” “你即将飞升,来此何事,想飞升前替人族铲除大患?”声音娇媚动听,让人身子骨酥了半边。 “说对了一半,”神帝沉声道:“无尽的时间,何尝不是无尽的寂寞。我生在凡尘,死在凡尘,了无遗憾。” “我虽杀不得你,可我能毁了你的肉身。让你元神无处可依,顶多十年,便烟消云散。” “你敢!”那声音依然娇媚,但透着气急败坏。 一道清光打在神帝身上,让他的人魂剧烈摇晃,如同风中残烛。 “你的夺魂眼,何曾对天仙有用过?”神帝吐息,像是吐出一挂银河,荡尽清光。 “青眼九尾,五行属木,金克木,你想试试我自创的大九流光剑吗。” “神帝,我注定要出世,我有天道眷顾,气运浓厚。你不能毁我肉身,否则你飞升不了。” 神帝无动于衷,举起了右手。 海风呼啸,几息的寂静。遥远的天穹忽然有九颗星辰亮起,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刺目。天地间先是蒙上一层淡淡的银光,将黑夜照亮了几分。片刻后,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明亮。黑夜驱散,万顷海洋波涛粼粼。 强光模糊了岛屿,模糊了海水,模糊了神帝的身姿。 金星吐息,凝聚神剑。 九道光束仿佛坠落的陨石,轰然砸向岛屿。 方圆百里的海面,被压出一个“大碗”,岛屿在沛莫能御的力量下分崩离析,海水倒涌,冲起惊天巨浪。 昆仑山,闪电肆虐,惊雷滚滚。 依稀有一道身影沐浴在劫雷之中,巍然不动。天魂先是望向南疆,再望向东荒,洒然一笑。 他掏了掏耳朵,嘀咕道:“呱噪!” 神帝深深纳了一口气,胸腔中神光流转。这一气纳到极致,蕴藏的是一代天仙凝聚五百载的修为,是当今神帝一世的锦绣。 要纳气,自然也要吐气,神帝冲着劫云吐出了贯彻一生的灵蕴。气息中蕴含着白、赤、黑、黄、青五种颜色。 这股五彩缤纷的气流化作疯风,吹散劫云,雷电消散,露出一角夜空。 绚丽缤纷的气流卷过昆仑巍巍雪山,卷过三万里涛涛长江,卷过读书声朗朗的稷下学宫,卷过南疆十万大山,卷过草原荒漠夹杂的北疆,卷过道门九老山。卷过妖族各部,卷过人族所有城镇。 这一夜,九州生灵都在仰望天空,望着那道瑰丽梦幻的彩光。它无声无息的到来,无声无息的离开,遁向更远的方向。 西王母在竹楼外,长跪不起。 中州皇宫,人皇独立御道,朝西方俯身一拜。 东荒道门,道尊伫立在三清观前,深深作揖。 吞天妖皇在自己东皇宫的祭祖大坛上,负手而立,眯着眼,神色惘然:“神帝陨落,神帝陨落......” 猿皇站在高万丈的定海神针之上,抓耳挠腮:“神帝这老匹夫,放着仙人不做,居然去轮回.......不,连轮回都没了。” 天帝宫,天帝躺在一片废墟中,浑身浴血,嘶哑着嗓音狂笑:“神帝!神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活该形神俱灭。你以为重创了我,就能为人族争取百年光阴?做梦!” 森白的牙齿间全是血沫,他纵声狂笑后,又捂着嘴不停咳血。 西域某处,九翼龙女跪倒在地,畅快大笑:“老匹夫,你终于死了,你终于死了。”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哭的像个悲伤孤独的小女孩,“师尊,师尊......” ............ “望舒啊,你跟了我三年,可有学到什么。” “哼,我已经把你的老底都学光了。” “那我就放心了,咱们就此分别吧。” “喂喂,老东西,其实我也没学到什么,主要是你太鸡贼,藏着掖着。” “雏鹰总有展翅高飞之日。” “老东西......大不了我以后不叫你老东西了,我改口喊你神帝陛下总行了吧。” “去吧,你的未来该你自己走。” “你就是不想教我了,害怕我超越你对不对。” “望舒,临走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 “我不听我不听。” “傻孩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老东西,你往西,我往东,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不会认你这个师尊。” “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在人之上,要把别人当人。” ............ 夜风吹散雾霭,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神帝身上,他笼罩着晶莹的光芒。 天地之间一阵清风拂过。 神帝身体消散,化为飞扬的尘埃。 从此之后,九州再无神帝。 楚望舒双膝砰一声跪倒,额头抵地,泪流满面。 第两百七十九章 神帝陨(本卷终) 九州历1193年,神帝陨。 举世震动。 昆仑哀乐三日不绝,天下缟素。 十二月中旬,道门众人返回东荒,赶年末的祭天大典,也要带回神帝陨落的消息。虽然这事正以星火燎原的趋势疯传九州,但东荒毕竟遥远,很多人都没有第一时间知晓。 楚望舒以水玲珑身体尚未痊愈为由,送别同门,与楚浮玉、水玲珑三人留在昆仑。 稷下学宫的大儒程白撷、顾鸿儒带弟子返回中州,姑射公主那天直面天劫威压后,心有所悟,闭关突破。因此并未随行。 此时,楚望舒与楚浮玉就在水玲珑房间里,消磨时光,陪她说话解闷。水玲珑已然能下地行走,只是腿脚还不利索。 “那望舒哥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水玲珑歪着头,眼睛闪闪发亮。 “先等你身体痊愈,一同回道门,让娘把我们的......婚事办了。”楚望舒说话的时候,身旁的楚浮玉狠狠掐了他一把。 水玲珑桃花眸子笑成月牙儿。 楚浮玉忧心忡忡道:“神帝陨落,妖族只怕会有动作,东荒是青丘国大本营,我不太愿意回去。” 楚望舒握住姐姐冰凉的小手:“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两人是说者无心,水玲珑却是听者有意,神帝陨落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这几天楚望舒心事重重的样子,也给她警钟。未来,会是动荡不安的年代。望舒哥哥乃当世天骄,三姐都有小真境的修为,比当年敬若神明的楚长辞还要强大许多。更别提李妙真这个道门仙子。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她还在原地踏步。 水玲珑很忧心自己的未来,真的能跟上望舒哥哥的脚步吗? 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而他的世界却缤纷多彩。 比起狂蜂浪蝶的引诱,两人之间愈行愈远的疏离感,才是最致命的。 天一擦黑,水玲珑就把身体缩进被窝,只露出白皙可爱的脸蛋,娇弱道:“望舒哥哥,我要睡啦。” 楚望舒一愣,低头在她额头亲吻,柔声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与楚浮玉携手走出房间。 某处温泉,地点僻静。 楚望舒拥着楚浮玉过来,在温泉旁碰见了穿戴整齐,但秀发湿润的姑射公主。 楚望舒没有提前开启神识查探周围,又没有脱衣服洗澡,但姑射公主想必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才结束沐浴。 这就尴尬了。 “公主也在洗澡啊。”楚望舒若无其事的打招呼。 姑射公主点点头,看了人比花媚的楚浮玉一眼。 “公主前些日子闭关,可有收获?” 姑射公主道:“元神有所长进,跨入真人境中期。” 这修炼速度......还在小真境挣扎的楚望舒感觉被打击了一下。 “不打扰两位好事了。”姑射公主擦肩而过。 楚望舒说了声:“慢走。”被这么个冰山美人说“不打扰好事”这样的话,总觉得自己是被调戏了。 楚浮玉依偎在弟弟身上,瞟了眼热气腾腾的温泉,撇撇嘴:“不洗了。” “你身上不难受啊。”楚望舒搂着她的腰,不要怀疑,他们刚才又为生孩子努力了一番。 楚浮玉翻白眼说:“我可不要用她的洗澡水,脏!” 百米开外,姑射公主柳眉一挑。 “脏吗?”楚望舒看着潭水。 楚浮玉狠狠拧着他的腰,怒道:“我从你眼中看出了垂涎三尺四个字。” “三姐,你不要冤枉我。”楚望舒忽然把她横抱而起,噗通一声丢进温泉,哈哈笑道:“姑射公主的洗澡水,不能错过。” 他是在和楚浮玉相互调侃,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修为暴增,耳充目明的姑射公主,白皙的脸蛋悄悄一红。 以后再也不来这里洗澡了。 楚浮玉扑着水,模样狼狈,吐出几口略微苦涩的泉水,黑着俏脸:“楚望舒你下来,让我掐死你。” 楚望舒大笑着跃入温泉,两人在温暖的泉水里嬉笑打闹。楚浮玉娇笑声在夜空传荡。 闹腾了一会,他们靠在泉边,彼此依偎。 楚浮玉抱着他的腰,娇声道:“好弟弟,姐姐越来越喜欢你了。” 楚望舒一愣。 楚浮玉轻声道:“在西域的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楚望舒侧头,看着眼前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蛋,白里透红,眼波柔媚,他心里翻涌起甜蜜、酸楚、感动、怜惜诸多情绪。 “好姐姐,争取在见娘之前,把肚子怀上。” 楚浮玉可怜巴巴道:“三姐肚子不争气哇。” “来日方长嘛。” 楚浮玉眯眼笑:“来日方长......” “可你要娶玲珑做媳妇了,三姐怎么办呀。” “我不得不给你做思想工作了,楚浮玉,你现在是修道界的人了,别老是楚府的那一套旧思想。在我这里可没有嫡子庶子的区别,你们也不会有正妻妾室的区分。” “好啦好啦,才不要听你这一套。快点让我怀孕,以后生了儿子,可以欺负玲珑的女儿。” 楚望舒把她拉起来,褪去她的衣裙,捧起她的臀,放在自己胯部。 楚浮玉闷哼一下,双腿顺势缠住他的腰,扭动起来。 深夜,水玲珑辗转难眠,少女已识愁滋味。遂披衣走门,扶着墙壁蹒跚走路,她腿脚还没利索。夜风凄凉,吹的她浑身一激灵,脑子却愈发清醒。 万籁俱寂,远处有守卫巡逻的火光,伴随若隐若无的铿锵声远去。 水玲珑独自走在黑夜中,不知过了多久,发现自己迷路了,寒风卷起衣角,通体冰凉。 望舒哥哥你在哪,我迷路了...... 她下意识的在心里求助楚望舒,她这辈子都在依靠楚望舒,没有他自己就是一根风中飘荡的芦苇。 水玲珑黯然低头,觉得自己很没用。她或许永远也无法追上望舒哥哥的脚步。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在他的女人中,没有比自己更没用的了。 这时,水玲珑看见前方梅树下,站着一个白色身影,长袍拖曳在地,头戴华美凤冠,叫人见之忘俗,又忍不住屈膝下跪。 水玲珑装起胆子,想上前问路,那人恰好转过身来,一个倾城倾国的女人,一个威严如海的女人。 水玲珑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有些战战兢兢。 “你叫水玲珑?” “是的。”她小声的说。 “睡不着吗?”那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水玲珑红着脸说:“我迷路了。” “你可愿拜我为师?”那人笑道。 水玲珑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愿意吗?” “我,我要问一问望舒哥哥。” “不要去想他,只问你自己的心。” 水玲珑稍稍犹豫,鼓足勇气道:“您,是谁?” “昆仑山的主人,西王母!” “为什么收我为徒。” “你身上有我舍不得的东西,若说你本身,百年一见的水灵之体,够资格做我徒弟。” “我,愿意。” ............ 本卷终 第两百八十章 太和城 夕阳的余晖中,一队百人规模的商旅缓缓走出西域,后方留下杂乱的马蹄印。 马车的窗户推开,从里头探出一名女子的脑袋,脸上罩着黑纱,看不清容貌,但那双眸子水润妩媚,顾盼生辉,一眼难忘。瞟了几眼空旷荒芜的平原,兴致缺缺的缩回了脑袋。 “望舒,我们什么时候到达最近的城镇?我要谁酒楼,我要洗热水澡。”她抱着车厢里唯一的男人,扭着身子撒娇。 撒娇是三姐的拿手绝活,自从两人明确关系以来,她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姐姐。尤其是有别的女人在场的时候...... 冷冷清清的大美人姑射公主闭上眼睛,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楚望舒摘下她脸上的面纱,好笑道:“车里还缠这东西,你不觉得闷啊。” 楚浮玉唉声叹气:“姐姐这么倾国倾城,走哪里都招人喜欢,也是麻烦。” 楚望舒哈哈大笑:“三姐,我就喜欢你这么不要脸。” “讨厌。”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 姑射公主心里考虑待会进了城,是不是要买辆马车单独乘坐。 这支商队全是姑射公主的侍卫伪装,儒家众人与太子早已离去,刑天也走了,没有顶尖高手护卫,姑射当然不能乘坐豪华车撵出行,万里迢迢,被妖族盯上怎么办。 楚望舒悠然道:“再走半日,就到龙口城,那儿是中州的边境,过了龙口,途径还有十三座城,就是中州皇城,中州也就那么大。最多一个月,就到了。” 姑射公主清冷的眸子看过来:“楚公子来过中州?” “没有,都是书上看来的。” 姑射点点头,也不知信没信。 楚望舒挑开帘子,望着远方出神,眉头不尽意皱起。 楚浮玉轻轻抚平他的皱痕,柔声道:“还在想玲珑?” 楚望舒“嗯”了一声,脸色郁闷。 水玲珑如今是西王母嫡传了,当然不能跟他们走,西王母说,等学艺有成,会让她去道门。可谁知道那娘们口中的学艺有成是什么境界,即便水玲珑是水灵之身,她西王母是仙级高手,也不可能短短几年教出一个“学艺有成”的徒弟。 楚望舒当年不愿啊,就说这是我未来媳妇,我要带她回去成亲,你别拆散我们,否则你就是缺德。 西王母面无表情的打了他一顿,然后水玲珑跳出来给楚望舒做思想工作。死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望舒哥哥我是爱你的,但是我还是要留下来。说不定我过几年就能赶上你了呢。玲珑不要做你的拖油瓶。 楚望舒心说,蠢丫头,你几年就赶上我,叫我这个盘古转世情何以堪。图样图森破。可他见水玲珑心意已决,也不好强迫带她走。女子还是要有些灵气的。 主要是他打不过西王母。 “都怪你刺激她。”楚望舒迁怒楚浮玉。 “怪我咯。如果是受我刺激,她就该勾搭你睡她。”楚浮玉怒目相视。 “什么勾搭,说话难听死了。”楚望舒撇嘴:“啊,以前废物一般的三姐都这么厉害了,好难过好不开心,我也要修道练武,然后西王母趁虚而入,好啦,这下好了,她赖在昆仑不走了。我怎么像我娘交代。” “什么叫做废物一样的三姐,楚望舒你给我说清楚。”楚浮玉怒了。 “好话不说第二遍。” 楚浮玉蹭的站起来,红了眼眶,死死盯着他。 姑射公主心说,终于闹掰了,最好再打一场冷战,这样就清净了。 本宫这些天狗粮可吃够了。 楚浮玉哽咽道:“快说你错了。” 姑射公主心想,要男人认错可没那么容易。这个想法刚产生,就听见楚望舒没骨气的低头认错:“我错了。” “快说三姐最好了,是九州最温柔最贤惠的妻子。” 楚望舒依然没骨气:“三姐最好了,是九州最贤惠最温柔的妻子。” “说你最爱三姐。” “我最爱三姐。” 楚浮玉脸色阴云转晴,搂着楚望舒的腰,幸福的模样:“姐姐也最喜欢七弟。” 姑射公主目瞪口呆,难以理解这对姐弟俩的相处方式。 一个月后,巍峨雄城出现隐约轮廓,这一路风平浪静,没出任何幺蛾子。商队在城外的酒肆里歇脚,等待城防军的来接。 公主回城,当然不能自己一声不吭的就走进去。 楚浮玉端着一杯劣茶,灵动的眸子左顾右盼,不说那张妖艳妩媚的脸蛋,单是这双丹凤眼,就堪称绝色。 “我还没来过中州呢。”楚浮玉表情有几分向往。 “没来过吧,中州可是好地方,稷下学宫传承数千年,有趣的东西多着呢。还有皇宫,中州皇城可是九州当之无愧的第一雄城,妖族的东皇宫、天帝宫,都模仿它。当然,青楼勾栏也是九州闻名......当然,有三姐在,那些地方我看都不会看。” 楚浮玉哼哼道:“你去呗,姐姐不吃醋。姐姐正好去勾搭儒家的小书生。” “好呀好呀,正好把某人一脚踢开。” “一言而定。” “谁爬床谁是小狗。” 两人说话的时候,桌子底下,两双腿你踹我,我踢你,激烈交锋。 姑射公主嘴角抽了抽。都一个月了,这对姐弟是傻子么,是小孩么,脑子有病么。 最后楚浮玉不敌,双腿缩到凳子上,改成蹲坐,泪眼汪汪道:“疼!” 楚望舒得意大笑,像只大胜仗的大公鸡。 姑射公主扶额。 大地毫无征兆的震动起来,酒桌摇晃,只见城门处冲出一群铁骑,绵延成两条黑线,仿佛没个尽头。尘土飞扬中,高头大马,俱是重甲骑兵。 为首一名身覆重甲,气势彪悍的将军,翻身下马,大步走来,甲片铿锵,单膝跪下,“末将苏红丹,前来迎接公主殿下。” “平身!”姑射公主威仪十足,气质清冷。 城门口到皇宫的十几里路中,楚浮玉把脑袋探出车窗,四处张望,兴致勃勃,惹来不知道多少惊艳的目光。若不是有几百铁甲护卫,说不准就有身份显赫的纨绔跳出来强抢良家。 “望舒望舒,这里好热闹,好繁华,你看他们穿的衣服,身上戴的玉......”她一边张望,一边拉扯身边的楚望舒。 中州太和城号称天下首善之地,受儒家思想熏陶,男子戴冠佩玉,女子环佩叮当,穿着保守。与东荒、西域风格迥异。楚浮玉这些年见识大涨,到底没来过皇城,见什么都觉得有趣新奇。 楚望舒微笑,这样开朗活泼的三姐很少见。卸下伪装,开开心心,真好。他这月与楚浮玉朝夕相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不压抑,不桀骜,不沉闷,不偏执,彼此嬉笑打闹。不得不说,他和楚浮玉在一起的时光是最快乐的,与水玲珑呆一起,更多的是温馨,是责任。 皇宫内廷,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院墙一层围一层。 姑射公主执意要带楚望舒两人入宫,并安置在西宫。 皇宫是缩小版的城市,前殿是人皇与大臣们议事的地方,后宫是人皇与娘娘们玩耍的地方。其中西宫紧挨人皇的后宫,是公主皇子们居住之处。皇子公主年幼时住在后宫,十五岁之后就要搬到西宫居住。 楚望舒受宠若惊,说:公主这样不好吧,我们外人怎么能住西宫呢。 姑射公主说,没关系,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楚望舒见姑射如此盛情,就半推半就了,西宫也好东宫也罢,都是人皇的后院范围,他从来没来过。哪怕是前世。 公主您心真大,就不怕我这个外人,半夜溜出去和娘娘们玩耍吗。 姑射公主给两人安排好住处,说要先去面见父皇,两位自便。施施然离开。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 总之一句话:忒tm高大上。 楚浮玉很喜欢这里,说在这里睡一睡,感觉自己都不一样了。 她在床上欢快打滚,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被她弄的一团糟。 “呐,望舒,这里很不错,姐姐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如果你稍微兽性大发一样,三姐明天就给你出个儿子出来。” “你以为你是妖精啊,明天就能生娃。”楚望舒好笑道。 “姐姐不就是妖精嘛。”楚浮玉故作幽怨。 虽然三姐使劲的在床上扭动丰满娇躯诱惑,可楚望舒就是不搭理,意志坚定。开什么玩笑,这里是皇宫,没准姑射公主待会就折返回来,看见两个狗男女嗯嗯啊啊的滚床单,多辣眼睛。 这么想着,姑射公主果然回来了,淡淡道:“楚公子,我父皇要见你。” “人皇?”楚望舒一惊。 “我也去。”楚浮玉从床上爬起来。 姑射公主摇头。 楚望舒安抚三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见见人皇。” 楚浮玉蹙眉,想了想,“好吧,那我跟着出去散散心,这总可以吧,公主殿下......” 姑射公主无视她可以咬文嚼字的嘲讽。 第两百八十一章 猎艳、怒 姑射公主领着楚望舒穿过一座座宫殿,深入皇廷内部,最终停在一座奉天殿前。 “楚公子。”姑射示意他进去。 楚望舒定了定神,推开沉重大门,此时正值午时,大殿内采光极佳,仍烧着两排红烛。奉天殿是皇帝处理内务的地方,金漆龙椅摆在三层高的台基上。 一袭紫袍的挺拔身影,负手而立在龙椅前,背对着殿门。听见楚望舒推门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人皇是个极英俊的男人,不同于楚望舒的俊美,苏星斗的孤傲,他的气质,他的面容,充满阳刚之气。给人的第一印象:这是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可惜他的半尺美髯很破坏他英武的气质,至少楚望舒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据说人皇很喜欢自己的美髯,爱护它就跟爱护自己的女儿一样。这么形容,似乎对姑射公主不太好。 不等楚望舒说话,人皇竟然朝楚望舒拜了一拜,把楚望舒吓了一跳,急忙还礼。 “这一拜,是拜盘古。”人皇笑容温和。 楚望舒苦笑一声:“看来我盘古转世的身份,人尽皆知。” “青阳那丫头告诉我的,其实在此之前,道尊已经元神出窍与我谈过此事。” 楚望舒又苦笑道:“西王母让我吃足了苦头。” 还把我妹子给留在昆仑,我怀疑她在报复我。 人皇叹道:“神帝不愿飞升,多多少少有你的原因,王母自然不待见你。” 看来人皇陛下也知道西王母对师尊贼心不死的事啊。 “不说这个,神帝自己都看开了,我们做晚辈的,没必要耿耿于怀。”人皇摆摆手,“今日除了想见见你,还有两件事要说,神帝临走前,三魂出窍,天魂渡劫,地魂遁入南疆,重创天帝。人魂入东海,灭了青眼九尾的肉身。你那三姐,暂时无忧。” 楚望舒不奇怪,中州、道门、昆仑信息共享,楚浮玉是解印青眼九尾的关键,人皇没理由不知道。 “谢人皇告知。” “第二件,当年东荒边境,青阳遭妖族伏杀,多亏楚公子相救。寡人感激不已。” “举手之劳,”楚望舒踌躇片刻:“既然人皇说起此事,在下想请您解惑。” “姑射公主离开道门时,补天道真人曾为她卜卦,言她此行,九死一生。为何姑射公主执意亲赴东荒?” “她命中之劫。”人皇回答的言简意赅。 命中之劫? 楚望舒似懂非懂,但人皇似乎不愿意多谈,岔开话题:“天帝虽然重伤,但未必会躲在南疆舔舐伤口,而青眼九尾亦非等闲之辈,它魂魄仍在,一日不除,恐生变故。” 这是把他摆在同等的位置商量天下大事。诚然,楚望舒如今的修为、身份,都不足以与人皇话事,可他背后站着盘古真灵,是自带金手指的怪胎,神帝钦点的飞升之人。 “神帝陨落,但西域仍然铁板一块,妖族短时间内找不到机会兴风作浪,但东荒和北疆就未必了,东海龙宫和西海龙宫......” “东海龙宫那边有道门盯着。西海龙宫有镇北王牵制,大抵是平衡的局面。”人皇道:“妖族要想和我人族博弈,必定从这两次开始。” 人皇看的很透彻。 “是这个理。”楚望舒点头。 人皇眉头忽然一皱,不悦道:“你去吧,寡人子嗣大多不成器,教训教训就行了。” 楚望舒一愣,茫然走出大殿,思考着人皇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他很快就明白了,返回居住之处,神念搜索楚浮玉,让他看见了怒发冲冠的一幕。 此时,楚浮玉正被十几名软甲卫士团团包围,制式军刀毫不留情的劈斩,使用合击之术,生生缠住了小真境的楚浮玉。 楚浮玉在刀光连绵中辗转腾挪,宛如轻盈蝴蝶,但纵横的空间不断被压缩。 两个华丽长袍的年轻男子在旁观战,不断出言调笑:“小娘子,你可知擅闯皇宫的罪过。” “啧啧啧,这身段,这容貌,简直人间绝色。” “十一哥,有了这娘们,咱们三年都不会腻了。” “可惜本宫早已纳妃,美人儿,你委屈委屈,做本宫的妾室。” “咱们兄弟俩定让你飘飘欲仙,三日不愿下榻。” 两个锦衣男子,你一言我一语,刺激着楚浮玉。 楚浮玉嘴角冷笑,不为所动,额头鼻尖已经沁出汗珠,她不是善战类型,蛊毒和媚术才是她的手段,但魅惑之术单对单无往不利,眼下被困在阵法中,媚术不管用,除非激发青眼血脉,现出半妖之身。 “美人儿,你既能到皇宫,自然有点身份,你家夫君是谁,本宫这就让他来把你休了,省的你负隅顽抗。” 楚浮玉咯咯笑道:“不知道我男人是谁?待会有你们好看。” 素手一扬,洒出一泼银针。 大部分被侍卫横刀挡去,一小部分突破刀光封锁,直射两名天潢贵胄。 两个家伙见色起意,行事如同世俗纨绔,毫无格调,但身手还是有的,不慌不忙避开,抚掌大笑:“本宫就喜欢烈性子的。不知到了床上,你还能不能烈性到底。” “哈哈哈,到那时,只怕求饶着喊哥哥。十三弟,我们多久没大被同眠了?” “咦,是有一段日子了,十一哥,今晚你我兄弟二人通宵达旦,共驭此女。” 两位皇子在花园偶遇楚浮玉,其实不算偶遇,姑射公主前脚带人进宫,后脚就有太监通知他们。楚浮玉姿容委实不太罕见,不引人瞩目才怪。随行的男子,面容俊美,但名声不显,正因如此,两人才肆无忌惮。 有资格入宫的贵妇女眷,他们都见过,真当我们是没脑子的纨绔不成。女子面生,男子更面生,横竖都是一笔飞来艳福,不吃白不吃。至于姑射公主那边,她还能怎样?顶多在父皇面前告一状,但父皇身为人皇,岂会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撑死了罚他们闭门思过,正好日夜如此女颠鸾倒凤,岂不快哉。 楚浮玉衣裙嗤嗤连响,被刀光割裂,露出浅浅的伤口,以及雪白细腻的肌肤。 两位皇子双眼大放精光,“继续,割光她衣衫,看她如何逞凶。” “妙极妙极,赤身美人,更有韵味。” 楚浮玉衣裙不断裂开,化作褴褛,裸露大片春光。 她尖叫一声,裙下窜出九条狐尾,青丝变白发,狐耳耸立,眸子黑色褪去,青光蔓延。她现出了妖身。 双眼荡起水波似的青光,宛如漩涡,散发出邪魅梦幻的气息。 运转流畅的阵法忽地一窒,刀光顿消,十几名侍卫心神恍惚。 楚浮玉飞快拧断两个侍卫的脖子,纵声飞起,就要逃出包围圈。 青光眼只能维持几息时间。 这时,一名皇子首先回神,从百宝囊逃出一面古朴铜镜,运转真气,朝楚浮玉照去。 铜镜射出一道黄光,笔直打中楚浮玉后背,她凄厉尖叫,身子冒起青烟。一头栽下半空。 追赶过来的侍卫纷纷把刀架在楚浮玉脖子上,同时封印她穴位。 两位皇子施施然走来,见到她的兽身,反而双眼精光爆射,垂涎三尺。其中一位皇子挑起她下颌,兴奋的舔着嘴唇:“竟然是狐族半妖,十三,我们撞大运了。” 狐女一直以来都是色中老饕梦寐以求的玩物,狐族半妖更是此中极品,楚浮玉是极品中的极品。 两位皇子已经暗暗吞口水。十三皇子蹲下身,捏住楚浮玉的下颌:“极品半妖,就算本宫把你就地正法,儒家那群腐儒也不会说什么,父皇就更不会怪罪了。小妖精,你会不会吹箫?” 九州人族,除了西域,各地对半妖都有歧视,尤其礼教森严的儒家,视妖族如敌寇,直到最近两百多年,神帝扶持半妖,现任西王母掌控西域,儒家不敢公然斥责鄙夷半妖,心里肯定是不待见的。 “呸!”楚浮玉一口血沫吐在他脸上,咯咯笑道:“你裤裆里带把了?臭娘们。” 十三皇子大怒,辣手摧花的扇了她一巴掌,娇嫩的脸蛋浮现鲜红巴掌印。伸手扯碎楚浮玉衣襟,抓向裹身的水绿色肚兜,恶狠狠道:“老子这就扒光你,看你还怎么傲气。” 楚浮玉脸色煞白。 十三皇子脸色狞笑,很欣赏她的表情,手指触在嫩滑如奶酪的肌肤,心神摇荡,就要撕去最后一层遮羞布,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冷漠的警告:“敢撕她衣服,我就敢杀你。” 第两百八十二章 教训 十三皇子抬头看去,几米外站着穿青袍的年轻人,容貌俊美,眉宇间尽是戾气。 别说修为平平的十三皇子,即便是十几个披软甲的大内高手,都是悚然一惊,竟然没有发现他是何时靠近。 “锵锵!” 众侍卫横刀相对,刀锋直指楚望舒,如临大敌。 十三皇子眉头一挑:“敢杀我?普天之下,能说这句话的人不多,你绝对不在内。本宫不爱讲道理,但十六妹的面子得给,咱们挑明了说,你这个女人本宫看上了,把她献给本宫,赏你一笔荣华富贵,让你彻底在中州扎下根基。你能攀附十六妹,想来也有几分真本事,但这里不是你逞能的地方。至于这个半妖,对你来说也不是不可以割舍,她自有她的造化,最起码本宫几年之内不会玩腻,即便玩腻了,她的姿色,也不愁没有下家。” 发现楚浮玉是半妖后,他知道彻底吃下她了。半妖处处遭人白眼,这位容貌倾城的狐妖,不是被攀附上十六妹的年轻人驯服,就是她主动依靠,就像弱者依附强者。既然是利益关系,那就谈利益,他中州皇子的身份岂不就是强者?而这个年轻人,想必也很高兴用一个玩物,换锦绣前程。 十一皇子负手而立,老神在在,在他眼里,自然是胜券在握。 楚望舒低声道:“即便你是皇子,我也没什么耐心。” 指尖一弹,剑气呼啸。 “噗!” 十三皇子的那条手臂断成两截,鲜血在血压作用下,喷涌如泉,溅了楚浮玉一身。 十三皇子先是呆滞,继而惨嚎起来,捂着伤口,满地打滚。长这么大,估计没受过伤。何况是断臂之痛。 “大胆!” 侍卫们目眦欲裂,主辱臣死,十三皇子在宫中被人斩去一臂,他们也难逃死罪。众人面面相觑后,也不管什么姑射公主的客人,结成阵势,挥舞军刀,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剁成肉酱。 楚望舒面无表情,每间戾气深重,右手按住左腰,做出握刀的姿势,像是拔出一柄不存在的刀。 “呼!” 炎风呼啸,火焰飚卷,一柄长达十丈的火焰气刀横扫而出,摧枯拉朽般的击破十几人结成的阵势,所有人瞬间被腰斩两段。 楚望舒和楚浮玉同样是小真境,一个苦苦支撑最后不敌,一个如杀土鸡瓦狗,这就是差距。 楚望舒弹指射出两道剑气,击碎转身逃命的十一皇子膝盖骨,这才脱去袍子披在楚浮玉身上,盖住裸露的春光。 楚浮玉气恼的推开他,大哭:“你死哪去了,你死哪里去......” 梨花带雨,凄楚无比:“我要是被别的男人凌辱,看你不后悔死。” 楚望舒任她捶打,轻轻吐出一口气,吐出胸中戾气。 某座高楼,人皇与姑射公主登高远眺,将这边的情况尽收眼底。 人皇面无表情,语气略有失望:“性子暴戾,非仁者之范。” 姑射公主倒是见怪不怪,半点都不因兄长的遭遇愤怒,反而透着欣赏:“他就这个性格。” 人皇摇摇头,幼女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人皇洞若观火的眼力,很容易就看穿了楚望舒心境中潜伏的隐患,道门称之为:心魔。 道尊看出来了,人皇自然也能看出来,西王母应该也看出楚望舒的心魔,只是她的性子,懒得说。 身为盘古转世的他,有极深的魔障缠生,不是一件好事。 他应该有修炼净心咒! 人皇心里想着,嘴上说:“青阳,去阻止这场闹剧吧,别让他继续杀人。” 不需要多久,就会有附近的禁卫军赶来。他怕那位盘古转世再造杀孽。 楚浮玉哭了一阵子,气消了大半,狠狠一抹泪痕,披着楚望舒的袍子,大步走向十一皇子,挤出一个标准的蛇蝎笑容:“十一皇子是吧,方才明明那么威风,这会儿怎地给姑奶奶跪了。” 十一皇子神色惊恐:“你想干什么,本宫乃中州皇子,这里是皇宫,你敢伤我分毫,必死无疑。” 父皇怎么还没来。 楚浮玉笑的前俯后仰,柔声道:“今日即便女娲降临,也救不了你。” 女娲算什么,我男人还是盘古呢。 聚气成鞭,狠狠抽打十一皇子。 “啪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鞭声中,十一皇子皮开肉绽,抱头蜷缩,每一鞭都让他浑身颤一颤。口中囔囔着: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本宫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卖到青楼做娼妓。 楚望舒冷眼旁观,偶尔怂恿姐姐:“打他脸,狠狠打。” 楚浮玉转头,抛给他一个娇媚的白眼。把刚才的火气全发泄在鞭子上。 她可不管什么皇子、皇宫,只要有楚望舒在背后撑着,她连天都敢去捅一捅,反正天塌了,也有自己男人顶着。 十三皇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姑射公主姗姗来迟,瞟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十一皇子,在看了看满地打滚浑身鞭痕的十三皇子,脸色始终如万载不化的寒冰。 十三皇子好似受欺负的孩子看见了来撑腰的自家长辈那样欣喜若狂,底气也足了,大叫道:“十六妹,你带进宫的人是妖族刺客,他们想刺杀我和十一弟,侍卫拼命保护,但都被他杀了,你速速动手,将他二人擒拿,本宫要亲自处理......要请父皇处理。” 楚望舒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毕竟是出生皇室,腹黑技能还是点了的,可是,皇子殿下,您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妖族刺客吃饱了撑着要刺杀你们两个废物皇子。 姑射公主脸一黑,没说话。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楚望舒,倒是让楚望舒大为惊艳。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伴随着铿锵的甲胄声。一队三十人的禁卫赶来,见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挥舞着鞭子抽打十三皇子,不远处是倒在血泊中的十一皇子,而两名看戏的,竟然是姑射公主和陌生年轻人。 什么情况? 十三皇子一边惨叫,一边怒吼:“尔等听令,速速擒拿两人,不,男的直接格杀,女的活捉。” 三十名皮甲持锐的禁卫看了看淡然的姑射公主,愣是没敢轻举妄动。 “混账,还杵着做什么,信不信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姬青阳,你纵容歹人行凶,蓄意谋杀本宫,本宫要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十三皇子面色狰狞。 为首的禁卫首领犹豫一下,最终选择抽刀,他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子被毒打。 姑射公主摆摆手,冷声道:“楚姑娘,手下留情。” 楚浮玉打的正欢,闻言,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楚望舒。 楚望舒招了招手。 她散去真气,撇撇嘴,一脸愤愤的走到自己男人身边。 故射公主道:“父皇有令,十三皇兄、十一皇兄骄纵跋扈,目无法纪,有损皇家颜面,罚你二人......闭关三月。” 姑射公主想了想,觉得三个月的时间比较妥当,心安理得的替父皇做主了。 “还不带两位殿下回宫医治。” 姑射公主一声令下,禁卫们莫敢不从,众所周知,姑射公主宠冠后宫......不对,反正是非常受宠。人皇子女数十,姑射想揍哪个就揍哪个,公主皇子们还不敢告状,因为人皇肯定会说:你们这群不成器的,要是有幺儿一半的气候,寡人的江山就可高枕无忧。 当然,姑射从来不屑动手打人。公主皇子一边嫉妒,一边庆幸这个幼妹是个冷淡性子。 楚望舒朝她拱拱手,牵着楚浮玉离开。 至于如何善后的事,他不担心,皇宫宝库里什么没有?两颗生肌续骨的疗伤圣药不值一提。两个皇子修养十天半月,也就恢复了。人皇那里,就更不用他操心,前世与人皇打过交道,这位至尊不是个护犊子的。他眼里只有江山和黎民,是个雄才伟略的君主。只要他不把姑射强行啪啪,随便怎么打公主皇子,人皇都懒得管。 回了寝殿,楚浮玉命令侍女烧热水沐浴,把自己高挑的身子挂在楚望舒身上,哭的伤心欲绝:“臭男人,臭男人.......” 楚望舒拖着姐姐的屁股蛋,让她不至于滑下去,低头认错,软语安慰,假装没看见她狡黠俏皮的小得意。 你的演技还是差些火候,但我不拆穿你。 洗澡的时候,楚浮玉还在碎碎念,“两个色欲熏心的废材,真想一刀砍死算了。” 楚望舒在浴桶边翻看一本《中州纪事》,没好气道:“那咱们两个也别想走出皇宫。” 楚浮玉雪白藕臂一挥:“你不是盘古转世么。” “盘古法相一出,天下无敌。”手舞足蹈,溅起哗啦啦的水花。 楚望舒把书往后一扬,怒道:“别弄湿我的书。” 楚浮玉眼珠子转动,丹凤眼灵动、漂亮,闪闪发亮,勾勾手指。 楚望舒把脑袋凑过去。:“干嘛。” 她狠狠楼主楚望舒的脖颈,在他脸上狠狠“啵”的亲一口,笑吟吟:“有男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好弟弟,奖励你和姐姐一起洗澡。” “不想洗。”楚望舒义正言辞的拒绝。 短短半个时辰,十三皇子和十一皇子被两名外客打成重伤,并抽鞭子欺辱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城。想来传到皇城之外,也是时间问题。 惊呆了公主皇子们。 惊呆了后宫嫔妃们。 第两百八十三章 麒麟阁里论道(一) 楚浮玉的修为在真正的高手眼中,根本不够看,洗完澡后,已是午后,距离天黑还远,因为发生了刚才的事,两人也没了游览皇宫的兴趣。楚望舒便督促楚浮玉修炼,狐狸精姐姐深感自己修为不足,决定发愤图强。奈何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能吃苦的女子,当年在楚府的时候,就想着依附“强者”嫡子,不愿艰苦修行。加上本身天赋平平,跟着楚望舒后,她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自己定位成金丝雀的角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一天是好好修炼的。打坐纳气一炷香的功夫,就喊无聊喊累,要弟弟抱抱。 楚望舒都习惯了,懒得去哀其不幸怒气不争,再者楚浮玉真不是修道的料儿,指望她勇猛精进,还不如指望青眼血脉再激发一次。 不过这很难,她体内的血神蛊,在昆仑山的时候已经压制住,百年内相安无事。失去血神蛊的刺激,青眼血脉不可能激发。 三姐命途多舛,楚望舒因此毫无底线的宠溺她。 “望舒,我们出去玩玩吧,不想待在皇宫。” “好,我去姑射那里要一块出宫令牌。” “别喊上她哦。” “为什么。” “总觉得你看她的眼神贼心不死。” “休要胡说,我怎么会看上那种冰山.....” 楚望舒话音未落,猛地闭嘴,寝殿外,杵着宫装清丽的中州第一美人,姑射公主。 这就尴尬了。 姑射公主真人境中期修为,楚望舒小真境巅峰修为,不论单纯战力,她想隔绝神念探查,轻而易举。 楚浮玉幸灾乐祸。 姑射公主冷淡的看了眼楚望舒,更冷淡的声音说:“父皇今晚在菀竹苑摆宴,两位记得参加。” 楚望舒干笑:“公主,我和三姐正要出宫游玩,你是东道主,不如接班同行。” 姑射公主眼神更冷淡了,一本正经道:“我这块冰山,还是不跟去惹白眼了,楚公子记得多穿衣服,莫要受了风寒。” 莫要受了风寒...... 楚望舒张了张嘴,有心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但姑射公主转头离开了。 马车上,楚浮玉想起刚才那副场景,掩嘴痴痴娇笑,拍着胸脯:“姐姐总算放心了。” “放心什么?”楚望舒心胸开阔,转头就释然,可楚浮玉戏谑的笑容,总是在提醒他刚才那一幕,心情有些郁闷。 背后碎嘴,还被人家当场逮住。 “姬青阳那小娘们,心里肯定骂死你了。”楚浮玉眉飞色舞:“终于不担心你俩勾搭了。” “别瞎想。”楚望舒对三姐草木皆兵的心态很无奈。 在他看来,自己与姑射公主基本是不可能的,姑射那种性子,怎么会与别的女人同享一个男人?而他楚望舒也不是滥情的人,不是看见绝色美女就一定要追求的。 楚浮玉挑开帘子,浏览天下首善之城的风光,津津有味。忽然指着前方一座九层高楼,兴致勃勃道:“望舒,你看那儿。” 楚望舒探头望去,那座高楼翼角嶙峋,气势豪迈。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楼畔植绿槐,门前系豪车。 “这是座酒楼,姬氏的产业,你看它高九层,寻常建筑,哪敢筑九层。此楼屹立千余年,八百年前曾经毁在妖族手中,后来重建。儒家读书人很喜欢来此登高望远,因为站在那里能看到半个皇城的俯瞰图。有关于它的趣事也很多,太久的不去说,六百年前,稷下学宫的首席大儒,曾与那代道尊在楼顶论道。” 楚浮玉拖着腮帮,摆出认真听讲的姿态。 “儒道两家思想对立,儒家奉行人伦,道家追崇天道,所谓“天人之争”,便是此意。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心思想是入世治世。儒家抨击道家的无为而治,觉得这是不思进取,会带领人族走向灭亡。儒家则认为“道法自然”,万物生息自由其道。无为并非无所作为,应当顺应天道。反观儒家制定礼教,提倡仁义,泯灭了人的天性,将使后世之人脱离天道,飞升无望。” 楚浮玉一击掌,兴致勃勃的插嘴道:“儒家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听着可热血沸腾了。而道家清静无为,出世孤隐,的确与儒家相违背。” “三姐觉得谁更有道理?”楚望舒把玩楚浮玉的一撮秀发。 楚浮玉得意道:“哪个都有道理,追求不同而已。我才不上你的当。”忽然恼怒的踢了他一脚,嗔道:“臭小子,你的启蒙还是在三姐怀里完成的,没大没小。” 什么时候轮到你考校我了。 楚望舒右手下滑,在三姐圆滚弹性的狠狠掐了一把,疼的她泪眼汪汪,做足了一家之主的气派:“父为妻纲,我是你男人。” 楚浮玉双臂勾着他脖子,吐息如兰:“是啊是啊,你这个整天睡自己姐姐的假道士。” 楚望舒被这个妖精挑逗的欲火高涨,狡辩道:“房中术也是道门正统。” 谈到房中术,自然而然想到了白云观,楚浮玉和楚望舒眼中齐齐浮现阴霾。前者是记起当年楚望舒扬言把她送进白云观做鼎炉的刻薄言语,后者是记起了三年前那桩恩怨。 此恨难消,来日必报。 “那位大儒和道尊论道,结果如何?”楚浮玉岔开话题,当年的事谁对谁错很难说清,她不愿再提及,算是姐弟俩的黑历史。 “据说两人在酒楼辩论三天三夜,舌绽莲花,遍地生青莲,妙音不绝。谁都没能压服谁,眼见将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论道,那位大儒苦思一宿,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道尊默。日暮之时,又曰: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道尊遂去。” “道尊输了?”楚浮玉吃了一惊。 “对,他不是输给了儒家,而是输给了当时九州混乱的局势。那会儿距离神帝出世还有一百多年,人、妖两族厮杀正酣,人族出了一名双灵之身,带领人族群雄与妖族死战,连连高捷,屡战屡胜。人族士气大涨,各地都扬言要与妖族决一死战,平妖定天下。在这样的背景下,道家的无为而治的思想举步维艰。” 两人说着,下了马车,走向酒楼。 酒楼叫做“麒麟阁”,写在檀木大匾上,黑底金字,笔力不俗。 “麒麟阁.......中州的开国皇帝,坐骑似乎便是麒麟。”楚浮玉仰着脑袋,看大门上的匾额。 “不是坐骑,大概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吧。那只麒麟来头不小,太古的后裔,地仙级的修为。”楚望舒说。 楚浮玉大骇:“地仙?” 陆地神仙有三大境界,人仙、地仙、天仙。当今九州的仙级,大抵都是人仙,唯有妖族天帝是地仙,基本上算是人间巅峰,天仙千古难求,神帝就是天仙大圆满。 同样是天仙,但人间的天仙与飞升的天仙又有差别。人间所能容纳的力量极限是地仙巅峰,超过这个界限,会引来天劫,强行飞升。 因而神帝能胜天帝,却无法斩杀他。九州传言,神帝从未出过全力,不是空穴来风的盲目崇拜。人间自有人间的规则,实在是神帝不敢拼尽全力。 姐弟俩进酒楼,登阶而上,没有寻常酒楼的喧嚣吵闹,往来麒麟阁的俱是风流才子,达官显贵,再就是修为不俗的高手。高谈阔论有之,但绝不会让人觉得鱼龙混杂。皇家产业,一般人连门都进不去。楚望舒用沉甸甸的银子开道,畅通无阻。 楚浮玉的姿容,走到哪里都是红颜祸水,惹来一道道火热的目光,达官显贵也好,风流才子也罢,目光都是男人一致的炽热。花丛老手初时被她倾城妩媚容颜惊艳,继而再次被她惹火的身段勾的口干舌燥。尝过女人滋味的都知道,女人的妙处,归根结底还是身段。楚浮玉蜂腰翘臀大胸脯的身段,兼具成熟女人的韵味,又有年轻女子的活力。 她登阶而上,圆滚挺翘的臀儿扭出万种风情,众人眼神如磁石附铁,收都收不回来。 “应该缠面纱的。”楚望舒低声道。 楚浮玉笑吟吟道:“待会儿是不是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二世祖跳出来调戏姐姐,望舒,你又有扬名立万的机会了。” 一路直上顶层,视野骤然开阔,第九层没有雅间,酒桌就也没有屏风遮挡,四面也没有墙壁,除了支撑楼顶飞檐的十几根柱子,便只围了半人高的围栏。倒是酒楼中央有一面类似影壁的独墙。 扶栏远眺,十里风光尽收眼底。 楚浮玉牵着楚望舒跑到围栏边,凉风阵阵,舞动她的裙摆、发丝,像是随时御风而去的仙子。 顶层为数不多的客人瞧见此情此景,眼睛都快直了。 时刻关注他们的伙计,见两位客人终于停下来,急忙忙上前招呼:“两位贵客请坐,要点些什么酒菜。” 楚浮玉摇摇头,笑容温柔端庄,柔声道:“我们上来看看,不点菜。” 温柔的声音宛如春风拂过耳畔,伙计心砰砰狂跳,心神摇曳。搁在平时,有人敢登楼不点菜,伙计肯定要唾沫星子喷他。可他现在只想给仙子献上膝盖。 “噗嗤......” 南侧的那桌锦衣公子哥们,纷纷嘲笑。 第两百八十四章 麒麟阁里论道(二) 一位紫衣公子哥起身,彬彬有礼,笑容温和:“在下南宫辅政,家父是礼部尚书,姑娘登高望远,好雅致,赏景怎能不饮酒?姑娘若是不弃,不妨过来共饮一番,一切费用自有我等担着。” 自动脑补成楚望舒囊中羞涩。 麒麟阁的酒菜,家世一般的,还真舍不得消费。他们把楚望舒两人当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贵族弟子。 楚浮玉笑容矜持,没立刻答应,怯生生瞟了眼身侧的楚望舒。 后者心里无奈,配合着露出一个愤怒的表情,将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小贵族子弟演绎的淋漓尽致。 来啊,互飙演技啊! 南宫辅政把两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嘴角一挑,愈发谦逊有礼:“只是饮酒罢了,姑娘不必担心什么。至于这位公子,实在抱歉,位置满了,你自行点些酒菜,记在我的账上。” 楚浮玉犹豫一下,绽放出一个既端庄优雅,又妖冶魅惑的笑容,嗓音柔媚:“多谢几位公子款待。” 几个家世在首善之城堪称顶尖公子哥眼睛一亮,心说:好一个绝代尤物! 众人再看楚望舒,他脸上青筋凸显,眼底藏着怒火,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闷声不吭的坐在一张空桌子。 伙计很有眼色,立刻上前:“客官,要点什么。” 楚望舒想都不想,直接道:“把你们这最贵的酒菜全给我摆上来。” 伙计转头看来,几个年轻公子哥相视一笑,巴不得楚望舒是个软骨头。 “既然这位公子发话了,你下去准备就是,本公子一诺千金。” 伙计欢快的小楼去了。 那紫衣公子哥挨着楚浮玉坐,保持一碗水的安全距离,不借机吃豆腐,很有君子风范。并热情的给她介绍三个同伴,右边的蓝袍青年是大司徒,位高权重。右边黑袍绣金边的青年,父亲吏部高官,对面俊俏的奶油小生,父亲竟是大司马,统帅数十万大军,是仅次于刑天和镇北王的军界大佬。 这样一群身世显赫的年轻公子聚首,十三皇子那种废柴皇子也得发憷,不敢招惹。 在中州以皇室为尊,其次稷下学宫,皇朝官员,半数是儒家的人。这桌公子哥们的背景,或多或少与儒家有关系。 “听姑娘口音,不像是中州人士。”南宫辅政道。 “妾身来自东荒,与未婚夫婿结伴游历中州,打算回东荒便成亲。”楚浮玉顿了顿,小声道:“妾身姓楚。” 在中州,未婚女子是不能向别的男人吐露闺名,否则就是不正经。楚浮玉扮演一个黄花闺女,是正经女子。 四个公子哥眼中里隐晦的喜色闪过,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处子。至于婚约在身这种事,管你有没有婚约! “楚姑娘来对地方了,中州人杰地灵,自古便是九州中心,繁盛程度远超东荒与西域,相逢即是缘分,楚姑娘不妨与未婚夫婿不妨去府上小住几日。”南宫辅政道。 楚浮玉一脸涉世未深的模样:“好啊好啊,多谢几位公子盛情。” 蓝袍青年笑道:“还是去我府上吧,南宫兄家教严苛,怕是不方便。” 黑袍青年立刻反驳,“李兄,去你家就方便了?还是去我府上好了。” “去我府上。” “去我府上。” 几个家伙竟开始争论起来,事关拨头筹的妙事,谁都不甘落后。 这时,伙计带人捧上美酒佳肴,摆了满满一桌。 楚浮玉笑容狡黠,像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笑吟吟:“多谢诸位款待,恕妾身不敢冒昧打扰,各位府上就不去了,酒已喝完,妾身去陪郎君去啦。” 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起身,翩翩然走回自家男人身边。 四个公子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满头雾水,不是聊的好好的么,你才喝了一杯酒而已...... 这下好了,所有计划都打乱了,带回府上威逼利诱,强行啪啪,都成浮云。 楚浮玉挨着楚望舒坐下,挽着他的胳膊,不再伪装温婉大方的黄花闺女,很有些眉飞色舞,邀功似的道:“郎君,娘子我持家有道吧,不费吹灰之力给你挣了一桌酒菜。” 楚望舒吃着菜,喝着酒,惬意道:“厉害了我的姐。” 楚浮玉咯咯娇笑。 “噗.......” 四周的酒客碍于南宫辅政等人的家世,不敢夺人所好,正羡慕嫉妒恨,此时听见两人毫不掩饰声音的谈笑,顿时哄笑四起,幸灾乐祸。 终日大雁却被雁啄了眼睛......大概就是南宫辅政四人此刻的心情。怒火如沸,面上无光。 南宫辅政眼中闪过一道厉色,与同伴目光交接,端起两杯酒,就朝楚浮玉走过去。 “楚姑娘不愿去在下府中居住,也无妨,还是那句话,相逢是缘,大家喝杯酒,交个朋友。以后在城里,报我南宫辅政的名字,能免不少麻烦。”他笑容温和,看不出丝毫怒色。 楚望舒笑道:“理当如此。”说着,给楚浮玉倒了一杯酒。 南宫辅政抢先把自己的酒放在楚浮玉面前,同时不着痕迹的碰翻楚望舒的酒杯,“先干为敬。” 楚浮玉眨了眨眸子,把酒杯推给楚望舒,娇滴滴道:“妾身不胜酒力,楚郎你替我喝吧。” “不可!” 楚望舒还没表态,南宫辅政急呼一声。 楚浮玉讶然道:“有何不可。” “因为......” “因为酒中有软骨散。”楚望舒抢先道。 南宫辅政脸色微变,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迅速平静下来,淡淡道:“本公子虽然不喜与人争斗,但也不是任人污蔑的软柿子。” 三名公子哥齐齐起身,都不用南宫辅政摔杯为号。 接下来老调重弹,先以武压人,再以权压人,给这对狗男女按一个闹事行凶的罪名,先关押了再说。事后如何享用、分配楚浮玉,从长计议。 结果那三人刚起身,修为最浅的蓝袍青年忽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打滚,发疯似的抓挠着身体,撕裂衣衫,抓破皮肤。剩下两人跟着摔倒,惨叫着抓挠自己,挠的鲜血淋漓。 “你们......”南宫辅政话没说完,就觉得瘙痒刺痛,仿佛有万千只蚂蚁啃噬肌肤,浑身无力,体会到了同伴的痛苦。 满堂哗然,这对外来男女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四位爷都敢惹,估计这辈子是走不出太和城了。 伙计吓的面无血色,仓惶跑下楼禀告去了。 很快,酒楼掌柜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杀上顶层,肥胖的脸上如丧考批,哀嚎道:“哎呦,四位爷,这是怎么了。” 怒目环顾:“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赶在我麒麟阁行凶。” 伙计指了指从容淡定的一双男女。 掌柜的横眉立目,一挥手,“拿下”两字还没出口,就见一块青铜令牌摔在脚下。定睛一瞧,浑身肥肉颤了颤,令牌上刻了两个字:青阳! 姑射公主的人? 掌柜的怒火立刻熄了,捡起令牌,用袖子擦了又擦,双手奉上,赔笑道:“这位公子,您是......” 姑射公主在中州大名鼎鼎,头顶光环不要太多,中州第一美人、人皇最宠爱的女儿、绝顶天才。她也就是女儿身,否则太子之位非她莫属。 楚望舒摆摆手:“一边站着去,他们死不了。” 掌柜的直擦冷汗。 楚浮玉笑靥如花,安安静静的吃菜喝酒,和楚望舒碰杯,酒足饭饱后,四位公子哥奄奄一息,瞳孔涣散。 楚望舒看都不看处境尴尬的酒楼掌柜,以及一群披甲侍卫,拉着姐姐的手走到影壁前,指着上面说:“哝,当年大儒说的两句话,被刻在这面影壁上,供后人瞻仰。” 楚浮玉念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字还不错,可是姐看不懂呐。” 楚望舒道:“名胜古迹嘛,游玩兴致更多一些,大多数人都是看不懂的。” “望舒,你是道门弟子,就没有一丁点的耻辱心?” “有啊,我要是那道尊,我就不跟儒家人废话,直接拔刀砍了。” “咯咯咯......” 他们旁若无人的说话,恍然不顾周遭众人古怪的脸色。 “狂妄自大。” “竖子,安敢妄评前人圣贤。” “不知天高地厚。” “果然是外地蛮夷,不知圣贤伟大。” 酒楼里不乏读书人,骂声四起。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姑射公主的人,读书人就该有气节有个性。 楚望舒沉默。在场的读书人愈发气势凌人: “四海之大,鱼虾也能遨游?” “九州之广,蝼蚁也配称雄?” “麒麟阁内,莽夫目无余子!” 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骂人不带脏,还tm有格调。 楚浮玉大怒。 楚望舒沉思良久,目光扫过众人讥讽、嘲笑、敌视、不屑的脸庞。深吸一口气,纵声道:“道门弟子楚望舒,游历中州,至麒麟阁,观儒家先贤之语,心有所悟,今,替我道门祖师,代答儒家先贤。” 声音滚滚,沿着主干道传开。 吵闹的顶楼忽然安静了。 第两百八十五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好大的口气。” “原来是道门弟子。” “代道尊回答?他以为他是谁啊,苏星斗么?” “不知天高地厚,江河鱼虾不知四海之大。” “这副皮囊确实了得,可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当年那位道尊都缄默无言,他却要代道尊回答,呵,滑天下之大稽。” 嘈杂的议论声,更有人催促酒楼掌柜,拿下此人,不能让他继续撒野。 酒楼掌柜左右为难,搓着手,苦着脸:“这位楚公子,影壁是稷下学宫立于此地,缅怀先贤,你千万不要乱来,即便有姑射公主给你撑腰,可稷下学宫的读书人也不是好热的。” 正说着,忽然听到乱成一团的脚步声传来,那是无数人争先恐后登阶的声音,楼下的酒客们摩肩擦踵的往顶楼跑。 酒楼掌柜立刻命侍卫阻挡,大声道:“不得擅闯顶楼,不得擅闯。” 不交够银子,不能上来。 但根本没用,众人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和侍卫相互推搡,硬生生往顶楼挤。嘴里囔囔着:“楚望舒?哪个楚望舒,是不是瑶池宴上那位?” “快给老子让开,我们要看双灵之身,要看楚望舒论道先贤大儒。” 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酒楼掌柜一愣。 看戏的酒客,出言讽刺的读书人,全都一愣。 楚望舒? 好熟悉的名字...... 酒楼掌柜猛地醒悟过来,一个月多前,参加瑶池宴的数百名中州人士从昆仑回来,带回来诸多震惊世人的消息。其中就有一名横空出世的双灵之身,敲不鸣钟,打遍昆仑无敌手。但随后就被神帝陨落的消息覆盖,人族失去了定海神针,很多人沉浸在悲伤、惊恐、茫然之中,双灵之身出世的消息相较起来,黯然失色。 难怪觉得名字有点耳熟。 原来是他! 酒楼掌柜恍然大悟的同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你,你是楚望舒?双灵之身楚望舒?” “就算你是楚望舒,你也不能口出狂言,要与先贤论道?再过一甲子吧。” “天赋越好,越要虚怀若谷,不骄不躁。” 众人语气不再如先前那般激烈尖锐。 不多时,顶楼扩大的空间,人头攒动,几无立足之地。好在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都有些身份,场面不至于太过混乱。 忽然有人叫道:“看楼下!” 楼上秩序还好,但楼下却乱成一锅粥,无数看热闹的民众聚集在麒麟阁,站在护栏俯瞰,就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楚望舒那一嗓子,惊动的人不少。 而始作俑者,站在影壁前,默然不语。 这算什么意思,虚张声势?骑虎难下? 吃瓜群众们脸色顿时变了,在场的读书人张了张嘴,想出言讥讽,忽听楼外传来苍老醇厚的声音:“何人与我儒家先贤论道?” 百来号人齐刷刷扭头,高楼之外,凭空而立一位须发洁白的老人,穿朴素长衫,脸上皱纹遍布,若不是他这手虚空而立的神仙手段,看着与普通老人无异。 “学生南阳先生!” 几十名读书人躬身行礼,崇敬有加。 “南阳先生!”顶楼众人无不行礼,弯腰的动作如起伏的浪潮。 儒家有四位大儒,稷下学宫大祭酒张太炎。顾鸿儒、程白撷、南阳先生。今年六月,除大祭酒外,顾鸿儒程白撷南阳先生,率领几百儒圣“游历”南疆,渡长江,深入三万里,杀妖无数。此役后,三位大儒的名声达到巅峰,在场众人,由衷敬重南阳先生。 终于来了! 楚望舒微笑作揖:“在下楚望舒。” 南阳先生颔首,“我听顾兄说过你,他夸你“卓尔不凡,经世之才”。” “嚯......”众人吃惊不小。 双灵之身值得夸赞,但“经世之才”四字,意义就不一样。儒家夸天赋高绝的天才,应该是惊世之才更合理。一字之差,意义截然不同。前者适用读书人,指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学识。儒家人是骄傲的,武夫再厉害也是武夫,绝对不会冠以“经世之才”四字。 吃瓜群众们顿时改变观念,想看看楚望舒接下来如何论道。 楚望舒转身面朝影壁,指尖虚空划着,嗤嗤声中,石粉飘落,出现一行笔力苍劲的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怅然浮上吃瓜群众心中,仿佛经历了一场刻骨而无奈的姻缘,让人缅怀,让人心酸,让人无奈。然后,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洒脱。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楚浮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若是在其他场合,在场的读书人就要击掌,说一声:妙极! 但,此时此刻,做为回答影壁上那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明显不合情理。 这就是双灵之身的水平?经世之才?许多人失望的摇摇头,将这件事定义为一场闹剧。也有人第一时间看向南阳先生,等待他的评价,但南阳先生沉默不语。 连南阳先生都不说话,看来这双灵之身,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南阳先生是经世大儒,淳厚温和,断然不会公然打击一名前途无量的后辈,所以他的沉默,其实已经是表态。 嘘声大作。 南阳先生眉头一挑:“善!” 善? 起哄的人们愕然转头,一脸懵逼的看着南阳先生。这意思是说,双灵之身给出了一个完美答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表面上指的是感情,实则用在其他地方也可以。比如人伦与天道,相濡以沫,代表姻缘,姻缘既人伦,既礼教。后一句:不如相忘江湖。是说两人相濡以沫,却相厌到老,不如相忘于江湖,各自自由。江湖隐喻天道。”南阳先生笑道:“小友心思玲珑。” 楚望舒善意一笑,南阳先生是说给吃瓜群众们听的,在为他正名。能成大儒的,都是心胸坦荡之辈,拥有坚定不移的理念,否则修不出浩然正气。即是好事,也是坏事,比如某位大儒认定你做的事情是错的,那他会反对你,抨击你,固执到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这句话是当年李妙真对他说的,两人的分手宣告。 不怪在场众人听不懂,因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背后潜藏的,是儒家理念对人族的作用,绝不止字面意思。楚望舒的这句话,则是在反驳那潜藏的理念。南阳先生思考片刻,就意会到了。 心思玲珑的人,已经懂了。不懂的人,一脸不明觉厉。 南阳先生笑道:“小友还有何见解,只管继续。” 楚望舒胸有成竹,见到因为南阳大儒一句话,齐刷刷看过来的人们,也是又期待又不服的模样,他点点头,指尖迸射剑气,格拉拉声响中,石粉飞扬,写出一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道祖所著《道藏》中第三卷第五章,原句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刍狗是祭祀用的物品,整句话的意思,天地无所谓仁慈,把世间万物当成祭品一样平等视之,圣人无所谓仁慈,把百姓当成祭品一样平等视之。 而“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通篇弘扬的思想:人定胜天!并把天道当做假想敌。有一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味道。 楚望舒用道藏中的这句话反驳,争锋相对,且更有理有据。 本来期待他语出惊人的观众一阵失望,然后纷纷出言反驳: “这是道藏里的名言,如果可以用作反驳之句,为何当年道尊不用?” “就是就是,简直是强词夺理,无法服众。” “此言有点道理,可并不足与反驳先贤名言,不够全面,我们不认同。” “大家别吵,听南阳先生说。” 观众们不同意,因为这是道藏里的东西,正如他们所言,如果这句话有用,当年道尊为何不引用?这面影壁,可是儒家乃至中州引以为傲的象征,他们身为中州人士,与有荣焉,当然不愿意承认楚望舒的天地不仁。 南阳先生眸子精光一闪:“老夫没记错,后续还有一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为何不用?” 楚望舒道:“半句足矣。” 南阳先生不置可否。 四周嘘声又响了起来。 楚望舒无奈道:“当年那位道尊,一来,输给了当时的天下大势。二来,他是不愿引用此句。” “为何?”南阳先生问出了众人心中疑问。 “因为那位道尊不认同后半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楚望舒的一句话,让全场鸦雀无声。 第两百八十六章 七日之后,以儒论儒 道尊不引用此句,因为他对道祖的话不认同? 是这个意思吧。 这个双灵之身,是这个意思吧。 天呐,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道祖不止是道门心目中的神明,也是人族心目中的神明,别看儒家看不惯道门,到古往今来,以喷人技术扬名九州的儒家,从来不敢在公众场合喷道祖。就像妖族从来不敢骂女娲,否则就是三观不正,思想危险。 可他现在说,当年道尊是不认同道祖的话。这不但是质疑道祖,还顺便诋毁了七百年前的祖师爷。他就不怕道门派人清理门户? 南阳先生笑眯眯道:“何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可指摘,乃至理名言。但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本人也不认同这句话。道祖所谓的圣人,指的是仙人,当今飞升之人,唯道祖与女娲,因此可以确认,道祖是在说自己。由此推断,道祖晚年的思想境界,与天道等同,将百姓视为刍狗,一视同仁。这符合道祖的“道”,但未必附和所有人的道。七百年前那位道尊,他的“道”想必就不是这样。”楚望舒见吃瓜群众们要奋起反驳,压了压手,大声道:“我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真的对吗?未必吧,最好的例子,不久前陨落的神帝,他两百年前就是天仙,随时可以飞升,但他选择坐镇九州,镇压妖族。晚年为了不损人族气运,更是不惜形神俱灭,倘若圣人不仁,神帝为何如此!” 楚望舒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细细思量,竟觉极有道理。圣人不仁,是一种超然在上,看似平等,实则冷漠的思想。不关心你们的死活,不关心你们的未来,随你们折腾,各凭造化。那神帝就该飞升,就该成仙。但在神帝眼中,黎民苍生重如山,绝不是所谓的“一视同仁”。 起码种族的延续、百姓的死活,在他眼里,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南阳大儒朗声大笑,畅快淋漓,“善!” “楚望舒,道门出了你这个弟子,实乃天眷。但,我儒家不服,稷下学宫学子数万,人才众多,我代他们向你发出挑战:七日之后,稷下学宫,论道一场。” 像是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啥时间将众人的情绪推到巅峰。 吃瓜群众们兴奋了。 但楚望舒果断认怂,“在下才疏学浅,代表不了道门。” 就好像手持定海神针,在汹涌澎湃的人潮里来了那么一下,高涨的气氛瞬间打落谷底,风平浪静。吃瓜群众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楚望舒”的表情。 太怂了吧。 你对的起双灵之身的身份么。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南阳大儒愕然。 楚望舒环顾众人,悠然道:“我以个人名义挑战稷下学宫,七日之后,稷下学宫,以儒论儒。” 如果刚才南阳大儒是巨石,那么现在就是陨石,不是掀起滔天巨浪,而是方圆百里夷为平地。 百余人都懵逼了,瞬间失声。脑子里没法消化这则消息。 以儒论儒? 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思吗? 一个出身道门的年轻人,竟然要和儒家大本营的稷下学宫,来一场以儒论儒的比试? 南阳大儒怒了,觉得自己脸被打的啪啪响,连带着积攒的好感都消耗一空。这就好像陈子玉屁颠颠跑去道尊面前说,我要用你们道门的神霄五雷,挑翻你们道门所有弟子。 如果是道尊,笑眯眯的说:不需要神霄五雷,哝,你去找那个楚望舒,跟他比我们道门的无垢道体,你要是不比,老道就废了你。 南阳大儒不是道尊,信奉以直报怨的一套,沉声道:“好,楚望舒,稷下学宫等你来。” “且慢,”楚望舒忽然喊住拂袖而去的南阳先生,朗声道:“儒家经典数不胜数,我不比经义,我要跟你们比诗词歌赋,比策论。” 南阳大儒怒道:“等你来。” 御风而去。 楚望舒一抱姐姐的小蛮腰,趁众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跃出麒麟阁,飞走了。 几秒之后,麒麟阁哗然如沸,声浪几乎要掀翻檐顶。 楚浮玉依偎在他怀里,耳畔风声呼啸,指着楼下,喊道:“马车,马车......” “车夫会驶回皇宫,别管了,否则咱们会被堵在街上寸步难行,然后被那些读书人的唾沫淹死。” 楚浮玉咯咯笑道:“望舒好厉害,姐姐要给你生孩子。” 这种小女人崇拜的语气和露骨不要脸的情话,大概也就她会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李妙真肯定不会说的,水玲珑你得强迫她说,她就会羞红了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很多时候,男人就吃这套。 两人飞了一阵,在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落地,四周百姓见怪不怪,这年头飞来飞去的高手太常见,又是在首善之地太和城,随便一个豪门大宅里,就有一大堆能飞来飞去的修士。只是平时大家普遍低调,飞来飞去给谁看啊,碰到一些心胸狭隘点的高手,一筷子把你打下来。 楚浮玉翩然而立,笑吟吟道:“方才为何拒绝论道?” 楚望舒无奈道:“我入道门三年,昏睡两年,道门心法秘诀学了一些,但道门那套理念,我就知道点皮毛。” 他拒绝论道的原因便在于此。凡开宗立派,得先有道,再有术,否则与根基不稳的空中楼阁没区别,大风一吹,就树倒猢狲散。简而言之,得先有“思想”,门人子弟,有共同理念,共同志向,即便有一天宗派倒了,也有重建之日。但如果只有心法秘籍,洗脑工作不达标,一遇到危险,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楚望舒前世一介散修,从李妙真那里吃软饭般的学了不少道门秘法,但道门思想、理念,他不懂,也不想懂。 傻兮兮的答应南阳大儒,才是自砸招牌,自毁名声。至于以儒论儒,他事先说过不论经义,这样一来,重生者的优势就很明显了,我脑子里装了不少二十年后的传世名篇佳作,策论,我对未来局势了如指掌,随便说几场重要战役,就让你们这群读书人乖乖捧上膝盖。 “果然是个假道士。”楚浮玉掩嘴轻笑,风情诱人,复而担忧:“那又为何答应?” 她指的是以儒论儒。 楚望舒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死相。” 两人在太和城瞎逛,楚望舒给她买了一顶兜帽戴上,饶是如此,她的火辣身段,吸引了不少路人关注。楚浮玉兴致奇佳,听楚望舒介绍中州的风土人情,名人典故。玩的不亦乐乎。 回到皇宫,已是华灯初上。 一个目光清秀的小宫女候在寝殿外,告诉两人,人皇在菀竹院摆宴,就等两位回来赴宴。小宫女说话的时候,眼睛一个劲儿的偷瞄楚望舒。 楚望舒笑容温和:“有劳了。” 小宫女就脸蛋一红,小碎步前头带路。 楚浮玉促狭道:“望舒,皇宫里美人不少,小宫女也别有风味,姐姐这样的山珍海味吃惯了,换一换清淡菜肴也不错。” 楚浮玉面对姑射公主、水玲珑这类姿容绝顶的女子,心里严防死守,一般般的美人,她不看在眼里。当然,楚望舒要说好呀好呀,我今天就把小宫女睡了。 那肯定惹来姐姐的挠脸神功,或者掐腰间软肉。 “人皇的几个女儿,姿色都不错的。”楚望舒笑道。 “你见过?”楚浮玉抛给他一个鄙夷的神色。 “看姬青阳就知道啦,同一个爹生的,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楚浮玉顿时大怒,“楚望舒,你还敢说你对姑射公主没念想?” 两人的传音,小宫女听不到。自顾自领路。 不多时。到了菀竹院。 宴席规模不大,人也不多,十几人而已。 楚望舒和楚浮玉携手而至,就听清脆悦耳的轻笑声:“呦,楚公子架子真大,让本宫与诸位皇兄皇弟久等。” 第两百八十七章 前世老情人 菀竹苑又名帝王花园,通俗的说,就是人皇的后花园。 这里,古木参天,奇花争艳,四季花朵都能在这儿寻到,清冷中混淆着浓郁的花香,环境幽静。一盏盏灯笼挂在葱郁枝头,煞是漂亮。 人皇有女十六,有子十三。 楚浮玉凤眼横扫,在座二十余名年轻男女,男子皆仪表不凡,锦绣华服,气质有沉稳、有张扬、有温和、有冷傲。女子则貌美如花,清一色的拖曳长裙,头戴各式各样金银首饰,贵气逼人。 最后目光落在说话那名公主身上,是个苹果脸大眼睛的美人儿,眼睛扑闪,给人一种纯真可爱的感觉。姿容比之姑射公主稍有不及,和楚千翎、李妙真(现在的她)一个级别的美人,足以让楚浮玉心生警惕。 “你认识她?”楚浮玉传音。 “不认识。”楚望舒摇摇头,“她是九公主,姬靖儿。” 楚浮玉怒道:“不认识你知道她是九公主?” 说着,她转头既含威胁又含嗔怒的看了楚望舒一眼,楚望舒愣了愣,唯有苦笑。在中州混过几年,与几位皇子公主,不熟悉,但不至于面生。非要说他和中州公主有什么苟且,倒还真有一位,不是姑射,而是人皇四女,蒲云公主。 楚望舒和楚浮玉传音交流的时候,席上,某位风情诱人的女子痴痴凝视楚望舒,眸光迷离。 有一种东西叫孽缘。 在场的几名皇子瞧见楚浮玉,登时惊为天人,移不开目光。心想:难怪十三、十一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果真是人间绝色。 楚望舒含笑,道:“太和城不愧首善之地,一时流连忘返,忘了时辰。” “楚公子,瑶池宴分别不久,又见面了。”姬玄琅大笑,招呼楚望舒和楚浮玉入座。 说是人皇摆宴,其实人皇没有出席,宴席上的全是人皇子嗣,有种让后辈和楚望舒亲近亲近的意味。因此,楚望舒白天打了十三、十一皇子,也没人跳出来找麻烦。大家都知道楚望舒的身份、潜力,无脑找茬的事儿,别的地方有,但不会出现在皇宫,没点情商智商,早给其他兄弟姐妹玩死了。色欲熏心的十三、十一皇子,不也是认定楚望舒乃无名小卒,才出手“强抢民女”。这两家伙,在人皇子嗣里头,算垫底的。 席间,众人谈笑晏晏。 楚浮玉传音道:“人皇子嗣就这么点人?” “姬玄琅是人皇第六个儿子,却被立为太子,你以为呢,前六个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夭折,姬玄琅在这群皇子公主里,是老大。别看他面相年轻,其实四十而立。比我们俩加起来的岁数都大。姬青阳和你一般年纪,都可以做他女儿了。” “你这么一说,姐姐总觉得人皇太不正经。”楚浮玉轻笑道。 姬玄琅叹道:“楚公子,你可真能折腾啊,在昆仑宴敲不鸣钟,闹出大风波,如今还没在九州彻底传来。谁知你今日才到太和城,就众目睽睽之下与儒家订了论道之约。” 这话题一起头,皇子公主们立刻竖起耳朵,他们不问,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还没和楚望舒熟悉,贸然询问会显得很唐突。太子姬玄琅楚望舒算有一丁点的交情,半埋怨半佩服的话,说出来不会有不妥。 楚望舒想了想,不能说“人家都当面挑事了,我总不能龟缩吧”这种话,便淡淡一笑,“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好猖狂! 皇家众人面面相觑。 顷刻间的沉默中,柔媚磁性的声音娇笑道:“楚公子人中之龙,惊才绝艳,本宫敬你一杯。” 三十左右的少妇,一颦一笑都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风情、妩媚,眼波明亮,荡漾着让男人沉醉的熟女韵味。她看楚望舒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钦慕。 楚望舒恍惚失神,见到她,不禁想起了往事,他发迹之后,在中州混过几年。先说说蒲云公主姬南曼,人皇的第四个女儿,嫁过两次人,每个丈夫成亲不到三年就翘辫子,姬南曼一度成为克夫的扫把星,哪怕是人皇女儿,也没人敢娶。姬南曼心灰意冷之下,就没再嫁人,转而豢养面首。成了艳名远播的浪荡公主。以目前的时间线,姬南曼第一任丈夫死了三年,她再次嫁人,应该在四五年后。现在的她是个成熟诱人的熟妇,还不是后世的浪荡公主。 基于姬南曼狼藉的名声,楚望舒本着不睡白不睡的念头,与这位浪荡公主厮混过一段时间。 纯粹是炮(和谐)友关系。 后来,浪荡公主动了真情,据她自己说,是一见钟情,自从和楚望舒好上,就没找过其他男人,还说要请人皇赐婚,嫁给他。吓的楚望舒当晚就离开中州,好几年都没踏入太和城半步。 不怪楚望舒拔屌无情,我只想和你约炮,你却和我谈感情?开什么玩笑。 楚望舒前世名声显赫,绝对是镇压一域的大人物,不可能做一辈子的童子鸡,总会和女人发生关系。但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女人,除了自刎瑶池宴的水玲珑和红颜薄命的楚浮玉,唯李妙真、熬念蓁而已。 楚浮玉打小和七弟在一起,对他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是被那丰满少妇勾了魂儿,咬牙切齿的传音:“楚望舒,你再敢多瞧她一眼,信不信姐姐掀桌子给你看。” 没有女人能忍受心爱郎君,当着自己的面对别的女人发痴。 楚望舒回神,发现四周都是促狭的眼神,而当事人姬南曼,则粉面微红,看楚望舒的眼神,既嗔又喜。这么傻愣愣的盯着一位大美人看,谁都会想歪。 姑射公主横了楚望舒一眼,想起他白日里的话:我怎么会看上那种冰山......寒潭无波的眼中,罕见闪过一丝恼怒。 “好姐姐,我就是想看看,这女人哪里来的自信,竟然敢在你面前勾搭我。”楚望舒赔笑传音。他端起酒杯,朝姬南曼遥遥举杯。 你做你的浪荡公主,我做我的九州浪子。 这辈子不做炮(和谐)友。 姬玄琅见场面有些尴尬,很善解人意的出言缓和:“楚公子,你与儒家“以儒论儒”的约定,很快就会传遍全城,数十万人瞩目。七日之期一到,本宫也要去稷下学宫看热闹。” 姬南曼顿时忘了刚才的尴尬,妩媚的脸庞荡起笑靥,柔声道:“本宫到时候也要去一睹楚公子风采。” 九公主姬靖儿眨眨眼,歪着脑袋,好奇道:“楚公子与儒家论儒,如何能胜?输了多丢人。” 她心直口快的风格,与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如出一辙,是个缺乏心机城府的女子。 其余皇子公主,纷纷提议,要去观看楚望舒与儒家“决斗”。 酒宴结束后,楚望舒携手楚浮玉回寝殿,给她介绍人皇子嗣。 “人皇雄才伟略,当年顶着昆仑的压力,夺嫡登基,在中州历史上都是少见的君主。可他的子嗣中,只有姬青阳一个可堪大任。可惜女儿身。太子姬玄琅守成有余,放在太平盛世,也许是个宽厚的仁君,但在未来必将大乱的九州,他不行的。尴尬的是,人皇的儿子里,姬玄琅还是佼佼者。” “除姬青阳和姬玄琅之外,九公主姬靖儿天资最为出众,小真境巅峰的修为。随时踏入真人境,她比姬青阳年纪大不少,所以只算年轻高手,而不能与姬青阳、螭羽仙子还有我师兄他们并列。” 楚浮玉恍然:“宴席上,话最多的,肯定就是地位最高的。那丫头看起来天真无邪,看来也不简单。” 楚望舒摸摸三姐的脑袋:“能在皇宫这种地方混的如鱼得水,怎么会简单。” “爪子拿来。”楚浮玉拍开他的手,笑里藏刀:“那个可劲儿朝你抛媚眼的姬南曼呢?” “三姐你别想多了,她年纪都跟我娘一般大。”楚望舒苦笑,他可不是抹黑姬南曼,据他估计,姬南曼三十出头,确实和水研姬相差不大。 虽然当年我和她有过一段孽缘,但是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而散好嘛。 第两百八十九章 姑射vs楚望舒 深夜,烛光摇曳,照着鲛绡宝罗帐内,两具交缠、疯狂的肉体,空气中弥漫一股旖旎的氛围。楚望舒压着姐姐光滑丰满的娇躯,一下下凶猛冲撞,响起不可描述的声音,以及楚浮玉娇喘呻吟声。 两人纠缠到深夜,变幻各种双修姿势,楚望舒愈战愈勇,在三姐肆无忌惮的尖叫中,喷涌而出。 楚浮玉浑身痉挛,香汗淋漓,莹白细腻的肌肤浸润一层亮泽。姐弟两人保持姿势,双双僵持几秒。 鲛绡宝罗帐无风自动,室内刮起一阵微风。 楚望舒闭着眼,感受着元神突飞猛进的增长,沟通气海,溢出体外。 楚浮玉同样闭着眼睛,眉心闪过一道清光。俏脸潮红,带着欢好后的余韵。 片刻后,楚浮玉内视丹田,睫毛一颤,睁开眸子,茫然道:“我突破了?” “我也是。”楚望舒把姐姐搂在怀里。 楚浮玉喜孜孜道:“什么都不干,修为都能长进,望舒,姐姐爱死你啦。” 楚望舒没好气道:“你是什么都没白,是我在干你。” “粗俗。”楚浮玉义正言辞的训斥。 他们其实一直在修炼房中术,互惠互进,但即便是道门正统双修术,也不见得有此神速。楚浮玉惊喜不已,楚望舒却知道一点原因,他是盘古转世,身具气运,通俗说,他是有大气运的人。那么什么是大气运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半功倍。 楚望舒修炼一日千里,楚浮玉和他双修,是占了他的便宜。换而言之,就是在消费气运。 楚浮玉欢喜一阵,忽然恼怒的蹬腿,哼哼唧唧道:“你都真人境了,再这样下去,姐姐怀孕就甭想啦。” 楚望舒就安慰她说,我的错,我没有看一眼就让人怀孕的本事。我真没用。 “算你识相。”见他自动背锅,楚浮玉表示很开心。躺在床榻,仰望殿顶,“望舒认错的态度很好,三姐就不怪你啦。反正青眼九尾那老狐狸也死翘翘了,咱们就不急着回东荒,在中州待一段时间,争取回道门见娘时,怀着孙儿去见她。” 楚望舒当然不会煞风景的说,青眼九尾没死,随时会死灰复燃。 于是他扛起楚浮玉修长匀称的玉腿,手指按在她湿润泥泞的妙处,楚浮玉双腿立刻绷紧,口中发出娇喘般的呻吟。 “三姐,我们再来一次。” “嗯......” 第二日清晨,楚望舒和楚浮玉游览皇宫,除了人皇后宫不能进,议政主殿不能进,其余地方畅通无阻。午后,四公主姬南曼派宫女邀楚望舒喝茶,在姐姐冷笑的眼神中,楚望舒拒绝了。 第三日,宫女再来,姐姐冷笑的眼神中,楚望舒再次拒绝。 第四日,宫女又来,姐姐冷笑的眼神中,楚望舒答应了。 宫女兴匆匆的回去复命,总算把这个祖宗给请到了。身后,楚浮玉两只手使劲掐楚望舒的腰。 “四公主盛情难却,一直推脱着,也不是个办法。” “你分明是按捺不住偷腥的心。” “三姐你越来越像个妒妇。” “楚望舒,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般的不堪?” “三姐,堵不如疏,我又不去做什么。” 虽说楚浮玉默许了李妙真的存在,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独享楚望舒,久而久之,好像自己和他真的是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占有欲随之强烈。 可她驾驭不住楚望舒,换了其他男人,她稍稍表露出哀怨神色,立刻温言软语的哄着,楚望舒不会,他会一本正经跟你讲道理,你不听,他也不管。该干嘛干嘛。楚望舒其实不喜欢跟人讲道理,能让他讲道理的人,都是最亲密的人。不亲密的人,他通常的做法是,一刀砍了。 楚浮玉心里气的要死,她还能怎样,当年她就死皮赖脸的缠着七弟,西域那次倒是硬气了一回,最后还是打回原形。 午后温暖的阳光中,楚望舒在景色怡人的花园,见到了姬南曼。 她今天穿的比较素雅,亮丽青丝插着一根金步摇,休闲随意的穿着打扮,不过妆容很精致,描眉施粉,唇色鲜艳,额头还贴了花钿,是花了心思的。 风韵绝佳的美人,似嗔似怨道:“楚公子架子可真大,非得本宫三顾茅庐才请出来。” 楚望舒推脱道:“琐事缠身。” 姬南曼啐道:“楚公子是贵客,哪来的琐事。” 还能不能聊天了。 被拆穿后,楚望舒也不尴尬,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坐下喝茶。 “三日后,就是七日之期,楚公子当真有把握?”姬南曼眼波顾盼,秀美无暇的脸庞,浅笑吟吟。 “四公主,世上没有绝对胜券在握的战斗。” “是本宫孟浪了。” 楚望舒一开始还保持着礼仪和疏远,渐渐的就轻松起来,谈笑自若,逗的姬南曼咯咯直笑,毕竟是啪啪好久的女人,她的兴趣点在哪里,当然熟悉。 他本来是觉得姬南曼“贼心不死”打他主意,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在他的意识里,两人还是那种炮(和谐)友关系,潜意识里保持距离。可人家姬南曼还是端庄的公主,不是那个面首无数的浪荡公主,而且刚认识楚望舒,不可能到自荐枕席的地步。顶多对他有好感、好奇,想和他亲近,仅此而已。 “本宫先祝楚公子旗开得胜。” “承公主吉言。” 楚望舒告辞离开。 返回寝殿的路上,楚望舒遇到姑射公主与姬玄琅,还有一个前世的熟人,镇北王嫡长子,齐玄武。三人结伴,恰好与迎面而来的楚望舒遇见。 “楚公子!”姬玄琅微笑着打招呼。 姑射公主礼节性点头,她是个很难亲近的人,哪怕楚望舒当年救过她的命,哪怕西域到中州,一个月的相处,她和楚望舒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顶多算不亲近不疏远的朋友,已经很难得了。 齐玄武心里一震,他就是楚望舒! 他是镇北王嫡长子,凭着优异的情报网,自然知道楚望舒这号人物。不过,仅限于双灵之身的楚望舒,更深一层次,盘古转世。除了人皇、西王母这类执牛耳者的大能,知道的人很少。 “这位是镇北王嫡子,齐玄武。”姬玄琅又指着楚望舒介绍道:“他便是时下名声最盛的天纵之才,楚望舒!” 齐玄武外貌英俊,锦衣华服,风度翩翩。笑容温和:“久闻楚公子大名,今日一见,荣幸之极。” 楚望舒作揖,脑子里回忆着镇北王父子的信息,镇北王是人族为数不多的仙级之一,镇守北疆,不过此人异常低调,不管是势力,还是他本人,都缩在北方,很少在九州活动。而楚望舒前世只去过一次北方,还是因为熬念蓁的婚事,去北海龙宫闹了一场,途径北方。 最没用途的仙级人物! 似乎只有这样的评语,才能准确形容镇北王。 姑射公主忽然道:“楚公子今日有事?” “没事。”楚望舒摇头,哄三姐不算事。 “那么,楚公子和我打一场吧。”姑射一本正经的说。 啊? 楚望舒愣了愣。 “当年在东荒,本宫说过要和楚公子在瑶池宴一决高下这样的话,但楚公子以大真人境界的肉身碾压,使得本宫没底气再挑战你。本宫修为长进后,一直想找机会和楚公子较量一番。”姑射公主偏头,清清冷冷的模样:“拒绝嘛!” 不等楚望舒回应,她直截了当道:“不拒绝就好。那么,我们去演武场吧。” 喂喂,你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和你沟通? 楚望舒听见姬玄琅兴奋的笑道:“哈哈,齐兄,你有眼福了,楚公子和十六妹交手,必然精彩无比。” 齐玄武眼睛发亮:“我派人去通知几位殿下。” 楚望舒和姑射公主较量的消息,极短时间内,传到皇子、公主耳里,他们火速赶到演武场时,事件中的男女主角已经展开激烈搏杀。 一道人影疯狂追击另一道人影,前后凶悍的一大糊涂,后者飘逸灵动,不慌不乱。 楚望舒脚下一蹬,终于贴尽姑射公主,抡起拳头,就是毫无怜香惜玉的一拳,往她美丽无瑕的脸上打去。“轰!”这时,他身下突如其来的炸开土黄色气浪,炸裂他的裤管,没攻破无垢道体,不过强猛的气浪让楚望舒栽了个跟头。 姑射公主从容拉开距离,顺手给楚望舒弹出一道剑气。 楚望舒拍苍蝇似的拍散,感觉手掌一阵刺痛,宛如毒蜂蛰了一口。 “公主,你的“浮光掠影”身法已经臻至化境,是不是只要我脚踏大地,就永远追不上你?” “是的。”姑射公主点点头,实话实说,一点也不谦虚。 楚望舒咧嘴一笑:“那我脚不着地,总行了吧。” 他腾空而起,猎鹰似的扑击姑射公主。 姑射公主往后一仰,身子一纵,便出现在数十丈外,并指如剑,朝天一指。 地发杀机! 演武场,黑褐色土地炸裂,窜出一条黄色蛟龙。以龙腾九霄之势,扑杀空中的楚望舒。 楚望舒即便大真人境的无垢道体,也不敢任由蛟龙袭身,掐住蛟龙的脖子,迅速捏杀,黄沙溃散如雨。正要继续“追杀”姑射公主,只见她双手虚抱丹田,黄色气芒离心飞舞,整个演武场震动起来,轰隆声四起,一条条蛟龙窜出,张牙舞爪,无声的咆哮。 十几条蛟龙扭动飞舞,场面蔚为壮观。 楚望舒嘀咕了一声:真麻烦。拳头打碎扑来的蛟龙,气沉丹田,双手各自冲出离火刀、玄水剑。以少击多,水火气兵无往不利。 第两百九十章 姑射vs楚望舒(二) 天空中,黄沙弥漫,灰蒙蒙模糊了视线,隐约看见黄沙朦朦之中,有火光和黑光亮起。 楚望舒撑开水火神兵场域,凡是扑杀来的蛟龙,不是被凝固身体,便是被四两拔千斤,然后遭离火刀劈杀,化成飞扬的尘土。 姑射公主脚踏大地,勾动厚土灵力,化作一条又一条狰狞蛟龙,前仆后继。演武场满目疮痍。 外围,十几名皇子、公主观战,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姬靖儿笑吟吟道:“十六妹的土龙气兵,已经练到这般程度?” 姬南曼皱了皱眉,声音柔媚:“楚公子应对艰难,形势不太妙。” 姬玄琅叹道:“十六妹土灵之身,五行土克水,占据先天优势。再者,土龙气兵乃仙级气兵,不逊色玄水奔雷刀、大九流光剑。” 另一位公主轻哼道:“太子说的两种气兵,楚公子都会。” 姑射性子寡淡,和兄弟姐妹之间,感情不深,本身又太过优秀,嫉妒她的姐妹不少。 姬南曼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叹道:“玄水奔雷刀是仙级气兵,楚公子修为不够,除非是在水属灵力充沛的地方,借助地理优势,才可能施展。就如他上次借助了瑶池天湖,使出玄水奔雷刀。这里,他肯定是不行的。大九流光剑倒有可能,不过十六妹岂会给他那个时间。” 齐玄武插嘴:“据闻,楚公子肉身无双,刚才看了片刻,姑射公主明显是不愿意和他硬拼肉身。利用身法速度,不断周旋。” 楚望舒竭力抵抗之际,耳边响起姑射公主的传音:“楚公子,束手束脚的滋味如何。” “公主是吃定我不敢以土御土,以土生木?” “嗯!” “真聪明,双灵之身足够瞩目,若是暴露三灵之身,甚至五灵之身,那我这个盘古转世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嗯!” “公主的身法,足以睥睨同辈。” “嗯!” “公主今日与我较量,是兴之所至?” 这回,姑射不“嗯”了,轻声道:“楚公子当日在余峨山洞窟,抢我隐身衣,非礼我。这笔账,总要算。” “抢你隐身衣我承认,非礼你从何说起。” “楚公子忘记捏我屁股的事了?” 姑射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恼怒。 “还真忘了,”楚望舒大笑一声,呛了一嘴黄沙,连忙闭嘴,传音道:“可你别太小看我。” 姑射公主脸色一变,黄沙弥漫之中,有一道人影突围而出,黄色蛟龙撞在他身上,在一股无形气机绞碎、吸收,它当机立断后撤,那人气机暴涨,抢先按住她肩膀,推着她滑出数十丈。在这个过程中,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抚上臀儿,狠狠掐了一把。 我还有吞元功! 姑射素白的俏脸瞬间涨红,寒潭无波的眼神,终于闪出一抹羞怒,右臂一扬,飞沙汇聚,凝成一柄剑。她袖中冲出十几张符箓,烙印剑身。 “无耻!”姑射公主低声骂了一句,一剑刺向楚望舒胸口。 楚望舒伸手直接去握剑,手掌一触剑身,符箓立刻发光,电蛇狂舞,他触电似的缩回手,同时与姑射拉开距离。 刚才没去注意,那些符箓是道门符箓派的“掌心雷”。 道尊这家伙,竟然把秘符“掌心雷”传授给了姑射,当年的传言,看来不假。 但他一退之后,立刻再次欺身,难得把她“追到手”,可不能让她白白逃走。 姑射咬着唇,似乎动了震怒,一招“气荡千军”驶出,剑身在虚空一震,震的空气出现波纹。 楚望舒一肘击溃震力,感觉手臂发麻,肌肉抖动。掌心响起龙吟之声,罩向姑射面门。 两人贴身交锋,比拼战技,时而有光焰炸起,气浪鼓舞,刮起强风。 远处观战的皇子、公主们目不转睛,神态各异,或嫉妒,或震撼,深感自身与他们的差距。 短短数息,他们交手三十余招,姑射公主纵然天资出众,战斗经验终究不及老油条楚望舒,被他逮住机会,一指点中手太阴肺经,黄沙凝聚的剑顿时溃散。 楚望舒并指如剑,点在她眉心。 “公主,我赢了。” 姑射寒潭似的眸子盯着他。 你是想用眼神杀死我么? 楚望舒收手,拱手道:“三姐还在寝殿等我,恕不奉陪。” 说着,脚步沉稳的离开演武场。 姑射目送他背影远去,撇撇嘴。 楚望舒心里嘀咕:当年传言果然不假。 不是传言道尊死活要收姑射做关门弟子的传言,而是她土灵之身的传言。前世,姑射公主红颜薄命,史册中关于她的记载,加上生辰、卒年,不过寥寥十几字。但民间流传,姑射公主是土灵之身,楚望舒听过,没去求证,毕竟是个死了十几年的公主。 刚才交手过程,她驶出不逊色玄水奔雷刀的土龙气兵,自己脚踏大地,始终被她感应着,顿时了然,她真的是土灵之身。在道门也有土灵之身:鱼重玄。 不过鱼重玄先天资质虽然好,后天资质却不行。 姑射先天资质好:土灵之身,修炼天赋也很好,从她那三十余招技击术来看,这位公主很善战。 姑射返回寝殿,在宫女服侍下沐浴,穿衣,洗去身上的尘土,她浮凸有致的娇躯毫无遮挡的暴露在宫女眼前,即便是伺候了她许多年的宫女,依然会被她身体惊艳。 姑射是皇家公主,性子再冷淡,自小也习惯洗澡有人伺候,这是权贵们的生活习性,要自己动手穿衣洗澡的,都是底层人士。 宫女忽然惊叫:“公主,你......” 姑射蹙眉,淡淡道:“怎么了。” 宫女期期艾艾道:“公主的......”羞于出口,指了指她的雪白圆滚的臀儿,红着脸:“有淤痕。” 公主的屁股怎么会有淤青,看着像是被人掐出来的,可,可谁敢掐公主的屁股? 宫女震惊了。 姑射清清淡淡的脸上,微微一红,冷冰冰道:“不许传出去,否则杀了你。” “是......” 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把三姐哄的眉开眼笑,结果发现失策了,也不知她是真生气,还是对他的花言巧语有了免疫。晚上,破天荒的没有痴缠,背对着楚望舒,蜷缩着睡觉。 半夜,楚望舒听到细碎的哽咽声。 睁开眼,她还是蜷缩的姿势,肩膀轻轻颤抖,不敢哭出声,只是轻轻哽咽。 她的背影孤单而单薄,肩膀略显削瘦,蜷缩的姿势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楚望舒忽然惊觉,楚浮玉从来都不是坚强、坚韧的女子,水玲珑看似软弱,实则韧性超强。李妙真自强不息,有主见。红鸾没心没肺,记不住火气。唯有她,不坚强不坚韧,你不去浇水、呵护,她就会枯萎。 他从小就知道的,明明是姐姐,却喜欢扮演柔弱妹妹的角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望舒,三姐对你这么好,以后你可要保护三姐。 楚望舒默默凝视她的背影,不说话,不发出动静,听着她压抑的哽咽。 有些事情,不是安慰就能解决,他知道她在哭什么。 你我相约共百年,那么百年之后呢? 第两百九十一章 诗战 整个太和城的人,都在等待七日之期的到来,等待那位风靡九州的双灵之身与稷下学宫学子的较量。 一场前所未来,也必将精彩无限的以儒论儒。 这一天终于到了,清晨,一架架豪华车辇停靠在稷下学宫大门,城中权贵人物走进学宫。平民百姓、散修被拦在学宫外,却不肯散去。 楚望舒与楚浮玉携手走入稷下学宫,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两人身上。有怒骂声,叫嚣声,嘘声,赞扬声......场面很热闹,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 楚浮玉红肿的眼眶褪去,她哭了整整一宿,天亮后,楚望舒故作不知,取笑道:“呦,眼眶怎么红了。” 楚浮玉以妩媚妖娆的笑声掩饰:“还不是被某个薄情郎气的。” 然后薄情郎就狠狠干了她一个时辰。两人几番云雨后,楚浮玉又哭了,抱着他的脖子,一边流眼泪,一边喃喃:望舒,望舒...... 楚望舒仍旧没安慰,轻轻抚摸她光滑玉背。 楚望舒和楚浮玉刚进稷下学宫,便有一名儒生上前招呼,礼貌的作揖,语气冷淡:“两位随我来。” 楚望舒也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牵着三姐柔若无骨的小手,滑滑嫩嫩。两人的举动,更让那名儒生暗骂一声:有辱斯文。 稷下学宫布局雄浑,占地面积仅次于皇宫。主要建筑有:明德堂、尊经阁、青云楼、崇圣祠等。此外,还有学舍三百。每日清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 中州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儒圣创道以来数千年,中州书院如今大小数十座,都要以稷下学宫为尊。因为书院大多出自稷下学宫。 儒生引着两人去武场,读书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每一个从学宫走出去的儒生,都是军中神箭手。 武场又分靶场和斗场。 楚望舒大老远就看见偌大的斗场,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至少有上千名儒生,跪坐在蒲团上。面朝众儒生的,是一张紫檀大案,摆青烟袅袅金兽,左右两把太师椅,端坐南阳、程白撷两位大儒。要不是两位大儒和众学子之间,还有两张蒲团,楚望舒都以为这是一场大型公开课。 稍远处,是以姬玄琅、姬青阳一干皇家人为首的城中勋贵。两三百人的样子。 楚望舒和楚浮玉一来,一千多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尤其是稷下学宫学子,眼神那叫一个灼烈,狠狠的瞪,试图用眼神打垮两人的心灵,换了一般的人,还真要给这种的场面镇住。但楚望舒不是一般人,即便楚浮玉,她可是见过吞天妖皇的,眼前只算小场面。 大半的目光黏在楚浮玉身上,她今日穿一身白色留仙裙,袖子飘飘,身段高挑,发饰金灿灿,华丽美艳。 楚浮玉环首四顾,尴尬的发现没有她的位置,给楚望舒准备的,则是那两张蒲团之一。素手探腰间系着的百宝囊,拎出两张比大儒身下太师椅还要华丽宽大的紫檀雕龙凤大椅,娇声道:“爷,您坐。” 然后自己落落大方的坐在另一张大椅上。灵动美丽的凤眼,扫视着面对面的千余名儒生。正偷看她倾世容颜的儒生,立刻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楚望舒先是朝两位大儒作揖,瞧也不瞧蒲团,施施然端坐大椅。 这时,人群中站起一名剑眉星目的儒生,朗声道:“楚公子与我儒家论儒,为何不论经义。” 楚望舒笑了笑:“儒家义理,无可指摘,不需在论。” 意思是说,我认同儒家的理念。 他的回答,让旁听的千余名儒生吃了一惊,微微哗然。 儒道坐论,论的便是各自理念,他这个道门弟子,竟然毫不避讳的说:儒家义理,无可指摘。 一瞬间,自豪、骄傲、欣喜的情绪涌上众学子心头,对楚望舒的观感都改变了。 唯有楚浮玉知道,这是他的套路。 如此一来,经义这块就不用理会了。否则十个楚望舒也辩不过这群学子,他连圣贤书都没读过。 那名剑眉星目的儒生跨步上前,跪坐蒲团,而楚望舒端坐大椅,看着就有点违和。 “楚兄,在下翁太玄。”儒生忍着心里异样,拱手自报家门。 楚浮玉瞧见学子们自信满满的神色,再看不远处勋贵兴奋、瞩目的神态,传音道:“这个翁太玄,似乎很有名气。” “稷下学宫众学子领袖之一,地位不比陈子玉逊色多少。看到他腰间那块螭龙玉了么,寓意:人中之龙。”楚望舒传音回应姐姐。 读书人有佩玉的习惯,而佩玉也是有规矩的,不是什么玉都能挂,什么人都能挂。 “在下粗通诗词,欲讨教一二。”翁太玄昂起头,尽量与楚望舒“平等”对视。 楚浮玉轻笑着传音:“粗通?儒家人都这般虚伪吗!” 楚望舒嘴角含笑,三姐和自己还真是一个性情。 “望舒,你真的诗词?” “自然是会的。” “少骗人,你的启蒙还是在三姐怀里完成的。三姐不知道你?” “好姐姐,你瞧着就行了。如果我赢了......” “怎样?” “三姐会吹箫吗?” 楚浮玉脸蛋一红,明艳动人,“不正经。” 程白撷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姐弟俩调情,“时值严冬,便以雪为题,作诗一首。” “儒家斗诗,分三步骤,景物、抒情、明志。”楚望舒给三姐传音解释:“然后由大儒点评,在座众人监督,三局两胜。” 翁太玄这时起身,仰头望天,低头看地,一手负与背,一手置于胸。 来了! 诗圣的七步成诗。 翁太玄在稷下学宫,素有诗圣之名,才思之敏捷,七步一诗。别说学子,许多老儒生,作诗方面都及不上他。稷下学宫推荐他出来与楚望舒较量,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不觉得有什么悬念,反而期待翁太玄今日能作出怎样佳作。 翁太玄皱着眉头,沉思不语,第一步迈出,沉默不语,第二步迈出,仍是沉默。第三步,眉头舒展,第四步跨出时,清朗的声音传遍斗场:“绿蚁新醅酒,” 第五步:“红泥小火炉。” 第六步:“晚来天欲雪,” 第七步:“能饮一杯无。” 七步成诗,才高八斗。 众学子轰然叫好,喜色浮动,情绪高昂。纷纷为年轻诗圣喝彩。 两位大儒点评: “诗中蕴含生活气息,不加任何雕琢,信手拈来,遂成妙章。细细品味,胜于醇酒,令人身心俱醉。” “晚来天欲雪,好句,承上启下,一场暮雪眼看就要飘洒下来。可以想见,彼时森森的寒意阵阵向人袭来,引起人们对酒的渴望。” 两位大儒给了甲等评分,南阳大儒非常欣赏这首诗,笑着说:我稷下学宫,又得一篇精品诗词。 姬玄琅喟叹道:“七步成诗,翁太玄名不虚传。” 姬南曼轻笑:“不见得吧,景物、抒情、明志,早就定好的调调,足足有七天时间准备呢。” 姬靖儿嫣然道:“即便如此,翁太玄的才情,也是举世罕见。” 姬青阳言简意赅的评论:“善!” 他们身后,那群勋贵也是赞叹、惊讶、议论。 “稷下学宫的年轻诗圣,名不虚传。” “论诗才,陈子玉也不及他。这一局,稷下学宫稳妥了。” “未必吧,楚望舒好歹也是双灵之身,不会这般不堪一击。” “哈哈,双灵之身和作诗有啥关系?” “哈哈哈......” 楚浮玉微微蹙眉,秋波流转的眼中,闪着忧虑,“这首诗,很好呢。” 她也是识文断字的,一首诗的好坏,自然能听出来。 翁太玄温和一笑,不骄不躁,拱手道:“拙作,请楚公子指教。” 喧闹的场面顿时一静,千余名学子、几百名勋贵,两位大儒,都把目光转向楚望舒,看他如何接招。 楚望舒大马金刀的倚在大椅上,手指轻轻扣扶手,半眯着眼,沉吟不语。 在场众人也不急,不是谁都能七步成诗,很体谅的给楚望舒思考的时间。 这时,楚望舒睁开眼睛,朗声念道: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清朗悦耳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霎时间,一片白茫茫大雪纷飞的画面,浮现在众人脑海。 翁太玄淡定自如的脸上,微微一僵。 南阳大儒长眉一耸。 程白撷挺直了腰杆,盯着楚望舒。 姬玄琅愣神的看着楚望舒。 姑射公主惊讶。 楚浮玉目瞪口呆,红唇轻启。 我可能碰到了一个假弟弟。 这一刻,诺达的斗场,千人寂静。 第两百九十二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片刻的沉寂之后,有人轻声念出,然后闭着眼,体会诗中意境,竟是如痴如醉。 “我仿佛看见了一幅幽静寒冷的画面: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有学子喃喃道。 “是啊,天地之间是如此纯洁而寂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渔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渔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 “在这首诗里,笼罩一切、包罗一切的东西是雪,山上是雪,路上也是雪。前两句,以极端的环境,衬托出心中对完美世界的渴望。楚公子的心,是厌世么?对未来的失望亦或是对人族的失望?天啊,此诗,意境之鲜明强烈,生平仅见。” 众学子议论纷纷,各自评论。最激动的当属南阳大儒,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楚望舒看了他一眼,心里怪怪的,这首诗,就是南阳大儒二十年后的巅峰之作,天下烽烟四起,南阳大儒眼见人族节节败退,处境堪忧,心生悲观厌世之情,从而创造出一个幻想中的,远离喧嚣的寂静世界。 南阳大儒兴奋过后,悠然一叹:“此诗,当为传世佳作。” 程白撷沉默一会,点头附和。 众学子微微哗然,有人心有不服,但又无话可说。两首诗的优劣,稍稍有点鉴赏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他们起哄的话,只会让人笑话。 “别急,还有抒情、明志。楚望舒不可能连胜。” “对,太玄最拿手的就是抒情,第二首必定能扳回一局。” “我就不信楚望舒能胜的过诗圣。” “君子当胜不骄败不馁,诗词领域,太玄是九州顶尖,一个道门弟子,怎么可能打败他。” “莫急莫急,拭目以待。” 翁太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震惊、错愕、不甘诸多情绪,他还有机会,为了这次比试,翁太玄准备了足足七日,斗诗的套路不会变,永远是景物、抒情、明志。 抒情是他擅长的领域,又有充足时间准备,他不信,第二首诗会败给楚望舒。 众学子看见他平静自信的脸庞,信心也跟着暴涨,我们的诗圣是无敌的。这时,翁太玄的声音再次响起: “山桃红花满上头, 长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 水流无限似侬愁。” 南阳大儒抚须,笑道:“竟是少见的以女子角度诉说幽怨闺思,上句写满山桃花红艳艳,下句写江水拍山而流,描写了水恋山的情景,这样的情景原是很美的,但对诗中的女子来讲,如此美景恰恰勾起了她的无限痛苦:“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这两句是对景抒情。太玄心思玲珑,此诗,甚好,甚好!” 听着南阳大儒的赏析,众学子如痴如醉,都觉得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世间最苦,当属情字。 姬南曼眼神黯然,想起自己寡居多年,不是失恋,胜似失恋。一时心有戚戚然。 齐玄武叹道:“真乃锦绣郎君。” 姬靖儿噗嗤一笑:“翁太玄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写女儿家的心思,写的这般入木三分。” 用一句诗形容翁太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楚浮玉裙裾飘扬,捋了捋鬓发,咬着唇,幽怨看了眼楚望舒,传音道:“这小子,勾起了姐姐的伤心事,望舒,你回头帮我打他好不好。” 楚望舒微微一愣,心里顿觉刺痛,楚浮玉说她神智苏醒后,曾经去过牧野城找他,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正如诗中所写,前两句春光无限好,旧景旧曾谙,同时勾起她失恋伤感的情绪: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郎君的情意,便如容易凋零的桃花,而流动不息的江水,正如她的哀愁。 南阳大儒道:“楚公子,该你了。” 学子们笑嘻嘻的起哄,“楚公子,该你了。” “随便作一首,你还有机会。” “是啊是啊,还有一次机会呢。” “别勉强,君子当自强不息,但,君子当审时度势。” “哈哈哈。” 楚望舒缓缓起身,伸手,抚摸楚浮玉细腻光洁的侧脸,楚浮玉那么个不要脸的妖精,也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上千人看着呢,众目睽睽。 楚望舒目光深情、怜惜,轻声道:“三姐,我有一首诗送给你。” 楚浮玉芳心一颤,抿了抿唇。 楚望舒想起她昨夜压抑的哽咽,想起她时而流露的黯然,伤感,心中情感汹涌,深情无限的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楚浮玉痴痴凝视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眼眶一热,泪水在颤动的睫毛中流淌。 诗文的意思:曾经到临过沧海,别处的水就不足为顾;若除了巫山,别处的云便不称其为云。仓促地由花丛中走过,懒得回头顾盼;这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你。 这可比情话杀伤力大多了,楚浮玉自动脑补:就算我有过其他女人,但那些都是沧海,是巫山,是花丛,在我心里,你的存在就和“道”一样重要。 所以,她感动的稀里哗啦,恨不得现在就给楚望舒生猴子。 楚望舒当众秀了一把恩爱,对象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翁太玄心里受到一万点暴击,恨不得仰天吐血三升,然后嘶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翁太玄输了,彻底的输了,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人狠狠击败。 两首诗比起来,意境和意义都相差太大,他的诗顶多算精品,楚望舒的诗,如上一首一样,足以位列传世。 其实楚望舒的这首诗,也是翁太玄所著,不过是在十年后,两首诗的意境有些许类似,翁太玄不是输给了楚望舒,他是输给了十年后的自己。 楚望舒拭去姐姐脸上泪痕,环顾学子,黑压压的人头,无人说话,俱是神情呆滞。他转而望向首座:“请两位大儒点评。” 程白撷对南阳先生相视一眼,苦笑摇头,这还怎么点评,又是一首传世佳作,还需要点评? 南阳先生叹了口气:“此诗当属传世,楚公子不愧人中龙凤,一日双传世,佩服佩服。” “此番斗诗,是楚公子胜了。”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结果,可听到大儒宣布,众学子仍旧难以接受,堂堂稷下学宫,堂堂诗圣,竟然在诗词方面,输给了一个道门弟子。 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啊! “不是还没结束吗,还有明志诗。” “对,还有明志诗,继续比。我们不服。” “景物、抒情、明志,怎么能少了最后一个,我们还要继续斗下去。” 群雄汹涌,大家都不服输。 翁太玄嘴角苦涩,这群家伙,还嫌他丢人不够? 楚望舒心道,屁勒,我都赢了,才不要和你们继续纠缠。 程白撷呵呵一笑:“楚公子,众意难违,不如继续?我也期待你再出一个传世之作。” 南阳大儒附和道:“楚公子才情高绝,老朽亦拭目以待。” 学子们起哄声更响亮了,不远处的勋贵,也是兴致勃勃,他们就是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楚望舒混江湖的老油条,立刻明悟两个老头子的想法,这是死也要挣回一点颜面,试想,传出去,稷下学宫翁太玄完败道门弟子楚望舒。和稷下学宫翁太玄,一诗之差,惜败楚望舒。完全是两回事。 读书人果然鬼精鬼精! 楚望舒心说,你们非要把脸伸出来让我打,我还能说“不”吗。! 第两百九十三章 千古绝对 “第三首:明志诗。”南阳大儒朗声宣布。 翁太玄在前两关打击了信心,这会儿有点懵逼,哦,是才情阻滞,他并没有准备明志诗,在他的认识里,前两关足以轻而易举的胜出,开什么玩笑,我是小诗圣,你一个道门弟子跟我比诗词? 所以这会儿就有点尴尬,不过他往常所写的诗词不少,明志诗自然是有的,即便不算精品,也不差。寻思着拿一篇出来蒙混过关算了,但他的尊严又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楚望舒见他这模样,破天荒的有些怜悯,自己纯粹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怜了这家伙,此番后,心里阴影只怕无法计算。便想着速战速决,不继续折磨他,朗声道:“不如在下先来?” 翁太玄一愣,心说,也好,让我先看看,你们做出什么水平的明志诗。 这小子尾巴还翘上天了。 南阳先生怒了,当日楚望舒嚣张的说:我要以儒论儒。他可是记在心里的。 如今看来,这小子有几把刷子,老夫就不信,你能一直传世下去。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楚望舒不快不慢的声调,抑扬顿挫的诵完整首诗。 然后他发现全场寂静。 学子们脸上愤愤不平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是茫然与震撼。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感觉浑身热血沸腾。”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生能闻此作,死而无憾。” “辛苦遭逢起一经,说的不就是我辈儒生?若不是他楚望舒乃道门弟子,我真不敢相信一个不同儒学的人,能作此诗。” “此诗之壮烈,其志之坚毅,实在世所罕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辈读书人当如是也,就算是,也要青史留名,不负圣贤。” “儒圣当年,不飞升,只为人族,青史留名。” 学子们应该这首诗而震撼,激动不已,旁听的勋贵们,也不禁热血沸腾,这首诗蕴含的志向,太悲壮,太震撼。尤其最后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道出了所有读书人的心声。 南阳大儒叹了一口气。 程白撷叹了一口气。 这是翁太玄人生中最崩溃的一天,他还能怎样,能怎样?他被一个道门弟子毫不留情的碾压,连喘口气喊饶命的时间都没有。心里准备着的那几首明志诗,在它面前,就是渣渣。 翁太玄长叹一声,心说,你妹。 “楚公子高才,诗圣之名,当属于你。”翁太玄满脸生无可恋的沮丧模样,拱手道:“是在下输了。” “承让。”楚望舒本想说,诗词乃小道,不必介怀。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翁太玄得和他拼命。人家最得意,最出众的领域就是诗词,你说诗词是小道?怎么地,要不死不休是吧。 翁太玄失魂落魄的走了,都没继续留在斗场。学子们怀着愤慨同情的心,目送他离去。然后用更加愤慨的眼神看楚望舒,欣赏你的诗是一回事,我们不会忘记自己的立场,你小子是来砸场子的。 楚浮玉抬头挺胸,本就饱满欲坠的胸脯,更加显得弧度惊人。 我的男人,就是这么厉害。 姬玄琅问姑射公主:“十六妹,你和楚公子熟,你知道他这么厉害吗?” 姬青阳淡淡道:“我不知道,他娘或许知道。” 姬南曼噗嗤轻笑。看向楚望舒的眼神,不加掩饰的欣赏,以及一丝丝爱慕。 这样的男人,谁不心动? 第二关,对对子。 儒家读书人最爱玩的文字游戏之一,经义策论是大道,但不是儒家的全部,楚望舒以儒论儒,本来的顺序应该是:诗词、对子、策论、经义。 从简单到容易,层层递增,不可能一开始,就给楚望舒一支笔,然后说,咱们比文章,写完你就可以走了。 坐而论道,也是这样,先不愠不火的聊几句,渐渐深入,直到你无话可说,无理可辨。 负责第二关厮杀的,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儒生,楚望舒不记得他,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既然能出场,想必在对对子这方面,很有造诣。 儒生作揖,自报姓名:吴璞! “本该是楚兄出对,在下答,但楚兄才情卓绝,还是在下出对吧。”吴璞说着,也不管楚望舒同不同意,朗声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楚望舒道:“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晨对午,夏对冬。下晌对高舂。青春对白昼,古柏对苍松。” “清对淡,薄对浓。暮鼓对晨钟。山茶对石菊,烟锁对云封。” 吴璞点点头。 楚望舒也点点头,心照不宣。 热身结束了,两人对的东西,是最基本最常见的对子套路,搁在无数年后,相当于1+1=2,这么简单。 吴璞目光落在楚望舒身上,“王不出头谁做主。” 楚望舒答:“吴虽有口只谈天。” 南阳大儒哑然失笑,上联在讽刺:王不出头(主),暗指楚望舒是那个没有出头的王。而楚望舒反讽:口下一天为吴。暗指吴璞口气大。 这小子,有点本事的。 吴璞:“一二三四五六七。” 学子们噗嗤一笑,这对联意在无八,寓意“王八”。 姬靖儿咯咯直笑。 齐玄武、姬玄琅亦是摇头失笑。 读书人确实损,骂人不带脏,关键你还不一定听得懂。 楚浮玉就没听懂,她的文化程度仅限于识文断字,诗词能听懂一点点。这种绵里藏针的文字游戏,她就不行了,不过看众人嬉笑的神态,便知不是好话,气愤的鼓了鼓腮。 楚望舒略一沉思:“孝悌忠信礼义廉。” 孝悌忠信礼义廉? 唯独缺了德...... 众学子都是心思玲珑之辈,稍一沉吟,立刻明白过来,一簇簇恼怒的目光盯着楚望舒,骂读书人缺德,相当于打他们的脸。 姬南曼掩嘴轻笑,“楚公子也是个心地坏的。” 她眸子晶晶闪亮,目光黏在楚望舒身上,几乎挪不开了。姬南曼喜欢才华横溢的才子,算是择偶标准之一,这一点,从她亡夫是稷下学宫大才子的身份,能看出来。此外,她还是颜值控,这一点,从楚望舒身上能看出来。 楚望舒如今在她心里,是百分百的完美对象。 吴璞脸都绿了,“一目不明,开口便成两片。” 楚望舒答:“廿头割断,此身应受八刀。” 吴璞冷笑道:“入吾门千差万错。” 楚望舒争锋相对:“要我诊九死一生。” 前联是说,楚望舒不该来稷下学宫挑战,后联说:我觉得你们九死一生。 吴璞怒道:“狂妄!” 楚望舒答:“自大。” “你......” “我。” 吴璞深吸一口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楚望舒:“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吴璞:“一味黑时犹有骨。” 楚望舒:“十分红处便成灰。” 吴璞:“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切莫放年华虚度。” 楚望舒:“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可晓得脚步留神。” ............ 两人越来越快,几乎没有停歇。 楚浮玉先前听的津津有味,但最后,微微张着红唇,听天书一般。就连在座的学子,也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很多对子一过耳朵,来不及细思其中深意,下一个对子已经脱口而出。 真乃唇枪舌战,密集如雨。 半柱香后,吴璞微微喘息,脑子混淆,思路开始阻滞,动脑子太伤神,时间长了,他也吃不住,再说,肚子里存货就那么多,一口气拿出上百个对子,他也有些江郎才尽了。 程白撷一看这情况,哎呦,大事不妙,这楚望舒是要上天的节奏啊。呵呵笑道:“真是一场龙争虎斗啊,不过看你们两人也消耗甚大,不如,算平局吧。” 众学子松了口气,可以,平局的话,他们能接受。 楚望舒难以置信的看向程白撷,喂喂,您哪只眼睛看见我“消耗甚大”,我可以和你对到天荒地老你信不信。当年我和姬南曼在床上啪啪啪的时候,就喜欢在对对子取乐。 该死,又想起当年的黑历史。 “楚公子确实厉害,但顶多和我们打平手。” “不得不说,能和我稷下学宫平手,他值得骄傲了。” “我觉得给吴璞一炷香的时间休息,他可以继续,但,算了,我堂堂稷下学宫,这点气量是有的,平手便平手。” “接下来,是策论,陈子玉该上了。” 学子们议论纷纷,并且催促陈子玉上台。 楚浮玉容光焕发,她开心极了,大儒都这么说了,她当然就相信了,楚望舒能和稷下学宫的才子打平手,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不单是楚浮玉,旁观的勋贵,也是这般觉得。毕竟,才思枯竭这种东西,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不,两般人也看不出。但程白撷是大儒,是专业人士,专业人士都这么说了,那十有八九就这样了。所谓外行看热闹,一语中的。 程白撷眯着眼,给了楚望舒一个眼神:小子,适合而止啊。 楚望舒回了个“没门”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且慢!” 瞬间盖过了众学子的议论声。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有一个对联,请教诸位。”楚望舒无视大儒愤怒的眼色,扫了眼千余名学子,最后看着吴璞。 吴璞毫无畏惧:“你说。” 我一时半会是想不出对子来了,但应付你的对子,总还行吧,再说,你噼里啪啦跟我对了半天,你不累?想必也就只剩回光返照了。 楚望舒微微一笑:“烟锁池塘柳!” 吴璞就笑了,哈哈道:“这个容易......你说什么?” 第两百九十四章 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 吴璞懵逼了。他是稷下学宫对子王,稍微一沉思,立刻醒悟“烟锁池塘柳”五个字的深意,瞬间呆滞了。 众人见他这副目光,纷纷催促: “快对啊,这有什么难的。” “行不行啊,你不行,让我来。” “轻而易举,听好了:花开院落月。” “不对不对,应该对:水开桃李花。” “胡说,明明是:雪封庭院春。更加工整。” “看来他是真的才思枯竭了,楚公子,不如让我们来。” 吴璞充耳不闻,额头已经沁出汗水,咬着牙,皱着眉,苦苦思忖。 南阳、程白撷两位大儒起先没在意,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咀嚼了一遍:烟锁池塘柳......脸色猛地一变。 片刻后,众儒生也纷纷回过味来,吵闹的声音猛的一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家都懂了。 不远处的勋贵云里雾里,不明白叫嚣激动的学子们,突然就安静了。 “烟锁池塘柳......有什么玄机吗?”姬靖儿茫然。 “意境不错,但,没什么玄机吧......”镇北王世子齐玄武愕然,他的文化功底,识文断字的水平,自然听不出来。 太子姬玄琅是诸多兄弟姐妹里,文化水平最高的,曾经在稷下学宫读过几年书,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稷下学宫也很拥戴他,视为“自己人”。 姬玄琅最先反应过来,惊道:“烟锁池塘柳,每个字都蕴含一种五行元素。” 众人一惊,细细咀嚼,还真是这样。先不说意境,每个字都伴随一种五行元素,火、金、水、土、木。这幅上联,内藏玲珑,非表面所见。 姬南曼妙目异彩涟涟,“楚公子之才,堪称惊世。” 好喜欢,好喜欢。 姑射公主眼波一转,侧头,俊美无俦的年轻人端坐大椅,嘴角噙笑,有那么一丝张狂,得意,戏谑,更多的是从容淡定的自信。她忽然想起,当年在余峨山,几个人被妖族包围,艰苦厮杀,都以为在劫难逃,只有他从容不迫,眼神平静深邃。 凭心而论,这样的男人,她从未遇见过。 因为自己是混沌体,所以才想出这样的下联么? 吴璞抬起头,脸色微微发白,目光死死盯着楚望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下联是什么。” 楚望舒心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你们稷下学宫捣鼓出来的绝对。 “心有所感,灵犀一动。”楚望舒道。 吴璞叹了口气,眼底尽是失落和苦涩。 “是在下输了。” 楚望舒点点头,没去看他,而是扫过一张张神情各不相同的脸,朗声道:“在座的诸位学子,你们若能答出,算我输。” “狂妄!” “可恶!” “这个楚望舒,简直目无余子。” “奇耻大辱,竟敢在我稷下学宫口出狂言。” “待我等对出下联,好叫他颜面全无。” “可,可这对联不好对......” “咱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出来的。” 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众学子苦思冥想,倒是有不少人给出了下联,不是意境不够,就是不工整,单是五行元素,就让人头皮发麻。 眼见三炷香的时间过去,稷下学宫的学子们仍然给不出完美下联,当然给不出,楚望舒前世,也没有人答出下联,他之所以知道绝对“烟锁池塘柳”,姬南曼告诉他的。 “南阳大儒,程大儒,既然大家都对不出,那么......” 楚望舒话没说完,学子们就叫嚣起来: “谁说我们对不出,我们只是暂时没有想出来。” “你是不是怕了,怕我们对出下联。” “哼,楚公子刚才还说的信誓旦旦,这会儿就想反悔?” “可耻!” 楚浮玉怒了,娇斥道:“稷下学宫的人输不起吗?这都大半个时辰了,你们连稍稍工整的下联都没对出来,难不成姑奶奶要坐在这里等你们十天半个月?真是妄为读书人。” 众学子羞愧恼怒,偏偏又是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换了是楚望舒,他们肯定开启嘴炮模式。但楚浮玉以旁观者的身份斥责,让他们颇为羞愧。 楚望舒不悦道:“十天半个月?三姐,说什么胡话......三年五载还差不多。” 众学子勃然大怒。 南阳大儒嘴角抽了抽。 勋贵们哄笑起来。都是摇头,这楚望舒,忒嘴损。 程白撷叹了口气:“这一局,楚公子赢了。” 学子们输红眼了,情绪激动,但他是大儒,他得主持公道,这么多勋贵看着,硬拖时间的话,太丢人了,而且程白撷门儿清,这上联,他都没对出工整的来,更何况学子们。 程白撷宣布了结果,场面一下子哗然如沸,这意味着,以儒论儒,楚望舒已经赢了,诗词、对子、策论,他赢了其中之二。 眼下就剩策论,策论一输,稷下学宫真的颜面扫地。 陈子玉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施施然而来,作揖道:“楚公子,当日你说,人族当以结交龙族为首要任务,在下深感认同,并钦佩楚公子高瞻远瞩。然,这些时日,仔细推敲,发现未必可行。第一,妖族必然想到此节,断然不会与龙族交恶,我们没有机会离间。第二,龙族当年亦有逐鹿知心,焉能保证不反咬人族一口,来个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陈子玉的意思很简单,龙族不可能成为人族盟友。 妖族中,天帝、吞天妖皇都是雄才伟略之辈,不可能疏忽此节。 楚望舒沉思片刻,淡淡道:“袖手空谈有万言,任何事,不去加以尝试,都是纸上谈兵。” 西海龙宫当年欲与东海龙宫联姻,便是拉拢东海龙族。西海龙宫是坚定不移站在妖族一方的龙裔。但东海龙族与妖族的矛盾就深了,远的不去说,熬念蓁的九个叔叔,是被当年死于神帝之手的妖尊赤猊金吼活生生吞食。而东海龙王实打实的仙级高手,东海第一强者,九个儿子被吃了,却没有远赴南疆报仇。为什么?因为赤猊金吼有天帝做靠山,是妖族十二妖尊之一,由此可见,东海龙宫与妖族已经不止貌合神离那么简单,隐隐有分裂成独立种族的倾向。 妖族是妖族,龙族是龙族。 虽然是这样,但楚望舒想拉拢东海龙族,目前而言,千难万难。 事关人族大计,非三言两语能辩的清,陈子玉也不追问,点点头,又道:“我有两策,献于中州,望楚公子指摘。” 楚望舒颔首。 “皇朝占中州、北域两地,领土广袤,中州富饶,而北域贫瘠。中州与南疆,只隔一条长江。一旦发生大战,中州首当其冲,因此需要北域广袤的土地作为战略纵深。众所周知,西域半妖最多,北域蛮夷最多。大大小小蛮夷部落,有数百之多。镇北王坐守西方,压服蛮夷、震慑西海龙宫,使得北方太平,皇朝后方稳固。但,一旦人、妖两族大战爆发,局势混乱,蛮夷势必趁乱而起,届时,皇朝后方不稳固,纵深压缩,处境堪忧。”陈子玉沉声道。 众学子凝神聆听,深表认同。 楚望舒无法反驳,他已经知道接下来陈子玉要说什么。 “因此,在下认为,若要保证皇朝的战略纵深,保证大后方的安定,必须要解决蛮夷之患。” 有学子皱眉反驳:“如果能轻易平定蛮夷,皇朝早就彻底解决了,蛮夷生长在北域,便如跗骨之蛆,难以根除。彻底解决蛮夷威胁,皇朝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死伤无数,这时候轻启战端,反而让妖族有机可趁。” 读书人喜欢指点江山,喜欢玩辩论,无关立场,听出陈子玉策略中漏洞,立刻跳出来反驳。 陈子玉被人打断,也不恼火,淡淡一笑,继续道:“沉疴下猛药,再者,霸道要结合王道,可以参考神帝当年半妖与人共治西域的政策。皇朝也可以招安蛮夷,为他们正名,封官加爵,而不愿归顺的,一律在北域版图上抹去,杀无赦。只要皇朝许以利益,必有蛮夷甘当陷阵卒。” 那学子嗫嚅几下,拱了拱手,心服口服。 众人眼睛一亮,不得不说,陈子玉想法非常好,蛮夷这些年被人族欺负的可惨了,以前是被妖族打,人族崛起后,又被人族打。 无他,蛮夷是太古后裔。 这两年,盘古转世的消息疯传九州,不知有多少蛮夷捶胸顿足,为什么盘古转世不降生在他们族中。 楚望舒微微摇头,心中恍然大悟,当年,人族采用的策略,原来是出自陈子玉之手。想法是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不是说陈子玉的策略不好,失败就失败在镇北王那里,那位仙级高手,心思莫测,对蛮策略实施十余年,毫无进展。 镇北王不是一介莽夫,相反,他是稷下学宫大祭酒的弟子,文武双全的大才,但在对蛮事宜上,态度暧昧。 如果真按着陈子玉的策略来,当年中州压力会少很多,以此带动整个人族的局面都会好不少。 楚望舒想了想,也不继续听他第二个计策,直截了当反驳:“陈兄没有想过?如果镇北王不愿意呢。”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骇然望向楚望舒。 第两百九十五章 命运 镇北王不愿意? 众学子脸色变了。 两位大儒脸色变了。 旁观的勋贵们脸色也变了。 当然,脸色最难看的,肯定是镇北王嫡子齐玄武。 真敢说啊,当众诋毁镇北王,这可是大罪。即便你是双灵之身,是道门核心弟子,不代表你能横行无忌。楚望舒这句话,潜意思是说:镇北王不愿意自己领地被蛮夷分享,策略传到北域,定会阳奉阴违。 短暂沉寂后,喧闹、怒骂声宛如滚滚沸水,要炸开锅来。 “黄口孺子,大逆不道。” “区区道门弟子,竟敢口出狂言,污蔑镇北王,其罪难恕。当流放三万里。” “狂妄自大,依仗双灵之身,便敢在我中州大放厥词,蓄意污蔑镇北王,真当我中州法纪是摆设?” “别说你一个道门弟子,就算道尊在此,也不能肆意胡说。” “我等向人皇请旨,降罪道门楚望舒,把他逐出太和城,三十年内不得踏入中州。” “此子离间镇北王与皇室,意图颠覆中州安宁,岂能便宜了他,该把他打入大牢,让道门来领回去。” 千余名学子群情激昂,一方面是镇北王在中州地位很高,仅次于人皇,楚望舒的话太诛心。另一方面,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怒喷这个砸场子的家伙了。 齐玄武挺身而出,俊朗的脸庞布满怒色,指责道:“楚公子可知,这一席话,将我父亲置于何地?我父亲镇守北域,劳苦功高,竟被你贬低的如此不堪?” 他话一出口,不止众学子,便是那些勋贵也脸含怒色。 姑射公主柳眉轻蹙,她倒不至于出言斥责,只是楚望舒的一番话,不管是不是失言,都是大大的不妥。 道理很简单,就好比中州陈子玉,跑九老山去骂道尊:你个老道士,人面兽心。 但姑射公主知道,楚望舒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他做的事,说的话,很有嚼头,姑射和楚望舒相处了一个多月,还是比较熟悉他的。 楚浮玉见自己男人说了一句:如果镇北王不愿意呢。就引来千夫所指,千人唾骂,初时茫然不解,现在是怒火沸。她觉得自己男人说的话:没毛病。 楚浮玉柔媚的嗓音蕴含着真气:“你们是镇北王嘛?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愿意。” “镇北王当世豪杰,怎会推脱?” “镇北王深明大义,为百姓为中州坐镇北域,如此英雄,岂容你们玷污。” 众学子纷纷指责,转为朝楚浮玉喷唾沫。 楚浮玉嗤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众学子:“你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众人冷笑着反驳,居然在无数学子面前引经典句,自取其辱。 楚浮玉眨了眨眼,“对啊,所以你们不是镇北王,怎么就咬定镇北王一定愿意?” 众学子:“楚望舒就知道镇北王一定不愿意?” 楚浮玉:“他也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所以你们不一定是对,他不一定是错,你们有何理由骂我郎君。” 批判声忽然哑火,无数人面面相觑,咦?好像是这么回事。 没毛病。 大家都不是镇北王,都不知道他的心思,既然不知道,又有何立场指责楚望舒。 儒家经义里有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除非他们能把这句话辩赢,否则就没立场指责楚望舒。可这是他们儒家典籍中的名言,他们能吗?敢吗? 楚望舒没说谎,前世镇北王的所作所为,表达出一个意思:我就是阳奉阴违。 可那是前世的事情,他无法解释。同时,他心里升起某种希冀,他看见了命运轨迹的强大,中州的发展路线,与前世相差无几,那么,是不是代表着,未来没有彻底失去他的掌控。 楚望舒撇头看了一眼人比花媚的三姐,又一个悲观念头涌起:是不是只要与我扯上关系,就会脱离命运的轨迹。 一念及此,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叹了口气:“时间能证明一切,如果刚才在下所言有差,还请诸位见谅。” 起身,握住楚浮玉柔软滑腻的小手:“好姐姐,我们走。” “楚望舒,论儒还没结束,你想一走了之?” “就当我输了。”楚望舒牵着她的走,缓慢坚定的离开。 “楚望舒,你承认你输了,但你污蔑镇北王的事实,不可能当做没发生。” “随时恭候。”楚望舒感觉楚浮玉的小手紧了紧。 “楚望舒,你技不如人,我们要毁你名声。” “随便。”楚望舒道。 “楚望舒,你将颜面扫地。” 楚望舒不做理睬,留下不甘、茫然、愤怒的稷下学宫众人。 两人走出稷下学宫大门,御风飞向皇宫,一炷香的过程中,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紧握彼此的手,沉默。 “你怎么了。”楚浮玉落在宫门前,侧头,没有妩媚风情,没有诱惑勾人,罕见的有一点女子柔弱。 “有些事想不明白。”楚望舒说。 “那现在想明白了吗?”楚浮玉柔声问道。 “想不明白啊。”楚望舒苦涩道:“命运总是让人摸不到头绪,却又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命运?” “三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抛弃你了,你会怎么样?”楚望舒低声道,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楚浮玉脸色立刻变了,停下脚步,眼中闪过深深的惊慌和恐惧。 楚望舒心里一凛,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又想起她昨晚偷偷哽咽的原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正要出声安慰,只见楚浮玉浓密的睫毛一颤,登时泪如决堤,顺着俏媚的脸颊流淌。 “三姐,我......”楚望舒心中大痛,伸手拥抱她,楚浮玉却用力推开他,眼神凄楚欲绝,声音颤抖:“楚望舒,你早就有这么想法了是吧。你心里始终把我当姐姐,无法抚平心里的芥蒂。是啊,我没有玲珑乖巧,没有李妙真洒脱,我不过是个拖油瓶,是痴缠着你的不要脸女人。” 楚望舒张嘴,话没说出口,楚浮玉厉声喝道:“你别说话,别跟我说你喜欢我这种话,是,我相信,可那又怎样,又怎样......” 巨大的恐惧在她心里炸开,凄楚悲伤,浑身发抖,仿佛风中瑟瑟飘零的柔弱小花。 楚望舒无声的望着她,目光晦涩。 原来,你心里一直有芥蒂,我们始终没有坦诚相见。 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所以你半夜偷偷哽咽,痛苦悲伤。 三姐,你始终记得当年的事,你的内心深处有一个自卑的自己,可却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三姐,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是多么重要。 楚望舒沉默着,沉默着,在楚浮玉陷入绝望之际,他终于张开双臂,把她拥抱,同时也拥抱了命运。 天人无忧,无忧天人。 如果这是命运,那我接受。 很多很多年后,楚望舒回忆今日,清晰的记得此时此刻的心情,记得眼前泪痕斑斑的绝代佳人。 那时,他挣脱了命运。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太微星、密信 皇宫东北角,有一座中州闻名的摘星楼,其楼之高,更甚麒麟阁,乃太和城当之无愧的最高建筑。是钦天监总部。 钦天监执掌天象、历法,地位相当于道门的补天道。占卜算命,补天道九州之最,但观星之术,钦天监独领风骚。 一名身穿儒衫的老人,提着一只竹篾灯笼,独自走在昏暗寂静的楼中,拾阶而上。烛光微微摇动,映照着老人和善脸庞烨烨生辉。头发、胡子银白如雪,瞧不出具体年纪,只知道是个高龄老者。 老者身份非同寻常,稷下学宫大祭酒、钦天监监正,镇北王授业恩师,每一个身份都极其显赫。而今儒家后起之秀中的小儒圣陈子玉,是他关门弟子。 如此人物,人皇见了也要礼敬三分。 他独自登楼,步履轻缓,花了一炷香时间,才登上摘星楼顶楼,顶楼不筑墙壁,十八跟柱子撑着穹顶。 夜风呼啸,掀起老人的儒衫,烛光剧烈摇动。 星河灿灿,如同万千珍珠点缀苍穹。 俯瞰而下,华灯万盏,与星辰交相辉映,数百里雄城尽收眼底。 “扑......” 烛光在强风中吹灭,老人弃了竹篾灯笼,眺望夜空,轻声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天人?”老人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喟叹还是嘲讽,“自古凡间无仙,天人又如何。”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青山落拓,身姿笔挺的陈子玉,在老人身后停下,躬身作揖:“老师。” 老人招了招手,让陈子玉到他身边,指着灯火漫漫的雄城夜景,轻笑道:“子玉,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陈子玉沉吟片刻,答道:“看到了秩序。” 老人点点头,再一指漫天繁星的夜空:“看到了什么。” 陈子玉没有思考,直接道:“高远、飘渺、虚幻。” 老人哈哈大笑,中气十足,连说三个好字。 “老夫这一生,最佩服的人除了儒家圣人,便是神帝。神帝虽是武夫,但一颗圣贤之心,不输儒圣。是真正精神、武力能与儒圣并列之人。人族历史,当以两人为最,道祖伏羲次之。” 陈子玉笑了笑,不做评论,天仙人物,非他所能置喙。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听我老师说神帝当年烧毁儒圣典籍,骂儒家:百无一用是书生。心里愤慨之极,同时不明白老师为何能心平气和。现在算是明白了,儒家传承数千年,失了很多精华,拾起了很多糟粕,儒圣在世的话,也会大骂后人吧。” “儒圣当年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又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后人记住了,却很少提及他说过的另外一句话......”老人顿了顿,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子玉心中凛然,只觉得恩师今日不同于往常。 老人忽然指着夜空中的某处,声音无喜无悲:“你,看到了什么。” 陈子玉抬起头,眯着眼,凝视天空某处,瞳孔猛地收缩,心神震颤,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老人轻声道:“太微垣黯淡失色,太市垣炯炯明亮,危机紫微垣......可见,天意如此。” 陈子玉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此刻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翻江倒海来形容,简直是天崩地裂。 太微星代表太子,太市星代表镇北王。 太微星黯淡失色,太市星灼灼明亮,乃至威胁紫微星,里头的含义,身为大祭酒弟子,并且精通观星术的他来说,不言而喻。 “你来找我,有何事?”老人问道。 陈子玉定了定神,“今日道门楚望舒,来稷下学宫论儒,对外宣称是我稷下学宫赢了,但学生知道,是我们输了。” 老人一笑置之。 “今日提出皇朝怀柔政策,安抚蛮夷,楚望舒说......”陈子玉忽然顿住,说不下去,他瞪大眼睛,心中震惊之色无以复加。 他说镇北王不会同意,不会同意......他说对了。 老人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陈子玉嘴角苦涩,摇摇头。 老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望向夜空,叹道:“一个注定大苦大悲之人,不说也罢。” 天人命格,与仙而言,逍遥自在。可在人间,不就是大苦大悲嘛。 吹了片刻冷风,老人转身捡起灯笼,“子玉,你随我来。” 顺着台阶而下,来到一间藏书库,老人用指头搓亮灯芯,慢条斯理从某本古籍中翻出书信,一张张堆积起来,足有十余封。 “这些年,镇北王断断续续给我写了十七分密信,全在这里。一开始大多是在试探,最近几年,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反心。我这个弟子,始终没有释怀当年的往事。如今太市星强势,危机紫微星,最多在过一旬,他的密信又快马加鞭送到我的桌上来喽。” 陈子玉像一块木头呆在原地,感觉脑袋里有惊雷炸开。 “皇朝定鼎数千载,百姓安居,民生安康,我不愿生灵涂炭,列土分疆,故而没有理会他。可眼下,却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老人把一份份书信化为粉尘。 陈子玉好半天才从翻涌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养性十余年,静气在此刻毫无用处。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老人凝视着他,深沉温润的眼神,仿佛化成漩涡,俄顷,拍了拍陈子玉肩膀:“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将来必成儒圣,我想带你一起去北域。” 陈子玉脸庞血色尽褪,他犹豫再三,选择与老师目光对视,一字一句道:“随你去北域?去做乱臣贼子,祸患中州么?” 老人哈哈大笑:“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我儒家之人,当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重,何曾在乎一姓一氏。子玉,你向来心思通透,不拘小节。” 镇北王果真有谋逆之心,而自己的恩师,稷下学宫大祭酒,钦天监监正,有意扶持北镇王称帝! 这则消息若是传出去,别说中州,整个九州都要震动。妖族必将虎视眈眈,趁火打劫。 陈子玉深吸一口气,声音中不自觉带着质问口吻:“人皇雄才伟略,修为盖世,何曾失德?镇北王劳苦功高,较之人皇却有诸多不如,又有何资格称帝?还望老师三思而后行。” 一揖到底,久久不起。 “你且等着,日后自然明白。”老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温和一笑。 陈子玉木愣愣点头,“学生先行告退。” 第两百九十七章 废太子 自从稷下学宫论儒之后,楚望舒就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无人问津。一连数日,仁厚谦和的太子姬玄琅没有拜访,暗恋楚望舒的姬南曼没有拜访,姑射公主自然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楚浮玉这几天态度冷淡,夜间也不痴缠他,反倒是楚望舒想和她欢好缠绵,也被拒绝,就像夫妻之间打冷战,彼此胶着。 楚望舒雷打不动的吐纳后,坐在庭院中喝茶,看书。楚浮玉一身玫红色宫装,俏丽妩媚,风华绝代。站在一株梅花下,愣愣出神。 “三姐,上好的贡茶,过来喝一杯?”楚望舒招呼姐姐。 楚浮玉理都不理他,兀自发呆。 楚望舒心里叹了口气,女人心海底针,果然不假,女子心结,最难解。 “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模样如此俊俏,可有夫家?若是没有,有没有兴趣与本公子耍耍,若有了夫家,介不介意换一个?”楚望舒假扮一个淫贼,笑嘻嘻的撩拨三姐。 换了平时,楚浮玉肯定一副“心惊肉怕”的模样配合他,可她只是愣愣出神,无动于衷。 楚望舒所幸霸王硬上弓,揽住她的纤腰,挑起她尖尖下颌,作势就要亲吻,“啪”一巴掌,楚浮玉甩手扇了楚望纾一个耳关。 楚望舒愣住了。 楚浮玉瞪着他,片刻,泪水夺眶而出。 楚浮玉甩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把楚望舒给打愣了。她发泄完后,伸手轻轻抚摸楚望舒脸颊,柔声道:“疼吗?” 楚望舒摇头。 楚浮玉凄然一笑:“三姐的心,更疼。” “三姐,你知道我的,此心不变,此情不渝。” “你说错话了你知道吗,我把什么都给了你,我背叛了狐族,甚至抛弃尊严,只想跟你在一起。可你......” 楚望舒打断道:“太乙真人说我是天人命格,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楚浮玉忽地冷笑:“所以你觉得,相忘江湖才是彼此最好的选择?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你早有此意。” 她泪水倏然滑落:“楚望舒,我为你抛弃了一切,难道只换来你的相忘江湖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把我们的感情当什么了?承君一诺,必守一生,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我们的感情,在你眼里,显然没达到这个境界,对嘛望舒。” 她丹凤眼盈满泪水,藏着一个女人的痛苦和执着。楚望舒知道,他如果说是,他将永远失去这个女人。 “三姐,我那时说的话,没经过大脑的。”楚望舒得承认,他那时候对命运产生了恐惧,他想将自己在乎的人,爱的人送出该死的命运漩涡。 楚浮玉冷着脸,不作答,显然是对他的话不满意。 楚望舒低声道:“那么,我们来缔结契约吧,此生,我楚望舒与楚浮玉携手白头,这一路上,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直到死亡。” 楚浮玉目光闪动,嘴角微微翘起:“还有。” “还有?” “相约百年,也要改一下,要相约五百年,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给我解开血神蛊。”楚浮玉说着,恨恨道:“一百年太短,我可不想剩下的四百年,把你让给李妙真和玲珑。” 你我相约五百年。 “好,五百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楚望舒拭去她的泪痕,捏了捏姐姐如花似玉的脸蛋,“满意了?” 楚浮玉撇撇嘴,怨念未消:“看你表现。” 刚说完,她就被楚望舒横抱而起,大笑着走进寝殿:“三姐,我这就好好“表现”给你看。” 翻云覆雨,梅开二度。 楚望舒拥着楚浮玉,把玩她乌黑靓丽的秀发,思绪飘向远方。 楚浮玉俏脸红晕诱人,媚眼如丝,猫儿似的蜷缩在他怀里。嗅着他熟悉好闻的气息,螓首抬起,凝视这张俊美的脸庞,心里悠悠叹息,此生此世,她是离不开他了。 幸好我们不是姐弟,否则有缘无分。 幸好我们是姐弟,此生得以遇见你。 “望舒,我们回东荒吧。”楚浮玉清亮的眼波看着他。 “这么快就待腻了?” “这里没什么好的,城里城外都在说你坏话,流言蜚语,听着无趣。” 楚望舒想了想,“也好,明日我就向人皇辞行,咱们会道门。” 第二天楚望舒去向人皇辞行,人还没见到,却听到一则震惊中州的消息。 九州历1194年,二月春。 人皇废太子,立十六女姑射公主为储君。 太微星动,百姓哗然。 楚望舒听到这消息后,整个人呆立当场。就像当初听见神帝提早陨落那样。 神帝陨落,九州格局动荡。 人皇立姑射为储君,中州只怕要乱了。 姬氏建朝数千年,立长不立幼,传男不传女,何曾见过有女子称帝的?这可不是西域,西王母执掌昆仑,是伏羲那里传下来的规矩,蛇族女娲便是女帝。可中州是人族第一个王朝,稷下学宫大本营,从未听闻有女子称帝的,没有这样的道理,黎民百姓不过同意,稷下学宫不会同意,满朝勋贵不会同意,九州人族也不会同意。 楚浮玉跟在情郎身后,见他听到消息后,忽地顿住,身躯僵硬,她愣了愣,走到楚望舒身边,侧头一看,再次一愣,她从楚望舒的眼中读出了恐惧......没错,这个骄傲无敌,自负自信的男人,他恐惧了,他在恐惧什么? “望舒......” 楚望舒慢慢把头转过来,一张脸可以用苍白来形容,在未来,中州是抵抗妖族的最强力量,人皇、刑天、镇北王、稷下学宫,每一位大儒都是大真人境界,他们若是舍身取义,可以直接破入仙级,妖族打的道门支离破碎,打的西域人杰凋敝,唯有中州是他们啃不下的硬骨头,人皇最后更是与天帝决战。 可现在中州要出事了,可以料定,人皇立姑射为储君,将是怎样一场大风暴。 这一切的源头,或许要归根于他,是他在东荒救了姑射公主。 他救了楚浮玉,让妖族看见了解印青眼九尾的契机。 他救了姑射,让人皇罔顾礼法立女子为储君。 还有三年前的道门之祸,还有神帝提早十年陨落。 当日在稷下学宫时,他还庆幸历史的车轮将回归正途,而现在,他只看见了失控的未来。 而失控后的历史走向,明显不利于人族。 楚望舒猛地抱住楚浮玉,喃喃道:“三姐,我救她,没有错,没有错,对不对。” 他神色惶恐,浑身微微发抖。 楚浮玉心里一痛,柔声道:“没错,没错,望舒,你做的任何事,都没有错。姐姐永远支持你的。” 楚望舒很快压下异样的情绪,沉声道:“三姐,我们先不回东荒,我要在这里看着局势平定,否则心里不安。” 楚浮玉还能说什么,她以为楚望舒是不放心冰山美人,但她好不容易和楚望舒重归于好,不想两人再闹矛盾,点点头:“我陪着你,不管在哪里,我总会陪着你。” 某座寝宫,姑射公主负手而立,宫装随风飘摇。 几名宫女侯在身后,大气不敢喘。宫中疯传的留言,她们都知道了。连小小宫女都知道,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 穿黑色对襟服的老太监拜访,传达人皇口谕:“公主殿下,人皇让您准备准备,三天后,在圜丘坛祭祖,封储君,昭告天下。” 不管立太子还是废太子,都要向祖宗打声招呼。 姑射公主面无表情:“本宫知道了。” 片刻后,有侍卫禀告:“公主殿下,楚公子求见。” 姑射愣了愣,眸光一闪:“请他进来。” 第两百九十八章 招婿 楚望舒携楚浮玉而至,看见清清冷冷的绝色美人,满肚子的话,化为叹息:“何至于此?” 姑射公主淡淡道:“父皇自有他的道理。” 楚望舒眉头一皱:“姑射,你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心情很糟糕,懒得以公主相称。 姑射公主想了想,轻声道:“责无旁贷,九州动乱在即,六哥修为平平,其余兄弟也是酒囊饭袋,本宫虽是女儿身,但也能挑起大梁。” 楚望舒笑了:“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姑射眉梢一挑:“楚望舒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冰山美人嘛,你的性格,全天下都了解。”楚望舒嗤笑道。 姑射抿了抿素色唇瓣,眸子里隐有怒气。 楚望舒忽然叹了口气:“人皇立你为储君,可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姑射公主脸色愈发冷漠,“楚公子也是来劝说我放弃储君之位的?或者你想利用你那一层身份?” “恰恰相反,”楚望舒咧嘴一笑:“人皇有他的原因,我不追究,你们中州的事,我不想管。但,你的事,我必须管,看着你顺利册封储君,我才安心离开。” 姑射芳心一颤,破天荒的感受到小鹿乱撞的感觉。 定了定神,轻声道:“谢楚公子。” 楚浮玉恨恨传音:“楚望舒,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勾搭姬青阳!” 楚望舒告别姑射,途中还得温言软语哄楚浮玉,楚浮玉大概是他所有女人里最好哄的一个,很快就挽着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楚望舒没有高兴,只觉得心疼。 曾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累美人。 某座寝殿,太子姬玄琅失魂落魄盘坐在地,一身蟒袍,披头散发。满地倾倒的酒坛,殿门紧闭,宫女太监在外头瑟瑟发抖。 三天后,他就是废太子,这身蟒袍,再也没资格穿了。 事情来的很突然,人皇向来乾纲独断,这点备受朝野非议。但姬玄琅是太子,人皇有提前通知他,是通知,而不是商议。 “你天赋平平,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性格谦和,再无长处。若在太平盛世,或许是位仁君,甚至明君。但,大乱将至,这九万里河山,你守不住。” 姬玄琅低声笑起来,笑声渐大,宛如疯狂。 父皇的意思很清楚:你是废物,不配做太子。 次日,满朝公卿勋贵,上奏折恳请人皇收回成命,奏折内容前篇一律:皇朝定鼎千余载,臣等只闻,储君之位,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焉有立女子为帝之事尔,陛下应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切不可行倒行逆施之事,三思三思! 稷下学宫的学子,更是蜂拥在皇城大门,与守卫对峙,骂声一片。 言语激烈,很是难听,完全不顾谦谦君子形象,毕竟人皇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学子们三观。好在还知道分寸,不敢闯宫。 除大祭酒之外,三位大儒先后入宫,面见人皇,拂袖而去。 一时间,太和城局势波涛汹涌。 与满城风雨相比,稷下学宫年轻一辈领袖人物,陈子玉,却把自己关在书房,一连数日。 此时的陈子玉,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像个落魄潦倒的废人。不复往日神采飞扬,自信沉稳。 书桌上,写满忠孝二字。 自古忠孝两难全。 深夜,楚望舒枯坐书桌前,推敲、思考人皇废太子的用意所在。姬玄琅固然不堪大用,可要立姑射为储君,风险未免太大,得不偿失。 楚浮玉披着纱裙,款款而来,放下一杯浓茶,柔声道:“喝点茶醒醒神?” 楚望舒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干脆说:天色不早了,郎君早点歇息。” 她这身半透明纱裙,将火辣的身姿若隐若现的展露出来,胸前两颗嫣红嫩肉,更是诱人。摆明了想勾搭他上床睡觉。 楚浮玉脸蛋一红,啐道:“讨厌。” 无形中施展媚功,可楚望舒心志坚定,不受狐狸精姐姐诱惑。把她拉过来放在膝盖上,上下其手,摸的她浑身发软,春潮泛滥,却偏偏不提枪上马,叹道:“人皇气魄是大,可太刚愎自用。” 楚浮玉脸蛋潮红,喘着气,轻轻摩擦双腿,嗓音柔媚:“是没有女子称帝的道理。” “以前说过,人皇子嗣中,唯姑射有望达到仙级。万一,万一人皇在将来的战斗中陨落,姑射就能撑起大局,姬玄琅肯定是不行的。”楚望舒分析。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对?稷下学宫自诩经世济民,不该以大局为重吗?” “礼,是儒家最核心的价值观,若是女子称帝,开这个先河,那么只要将来出个天资出众的公主,便能师出有名的争夺帝位,对皇朝、社稷而言,是一大隐患。其次就是三观的颠覆,比如三姐你要是面首三千,养一堆小白脸,那我也得炸了。” 楚浮玉皱了皱鼻子,威胁道:“你要是待我不好,我就养面首去,气也气死你。” 楚望舒怒道:“楚浮玉,你有良心没有,除了你,我碰过别的女人?” 楚浮玉被骂了,非但不怒,反而喜滋滋的咬了他嘴唇一口,嫣然道:“夫君,奴家给你生孩子好不好。” 经过一宿的翻云覆雨,楚浮玉被折腾的够呛,第二天早上都没缓过来,楚望舒的无垢道体,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是体力无限。 楚望舒推了推身边鬓发凌乱的美人,柔声道:“起床了。” 其实到了小真境,元神之力可以轻易驱散困意,但楚浮玉性子懒散,享受、喜欢睡懒觉。迷迷糊糊的揽住楚望舒脖子,匀称修长大腿跨在他身上,嘟囔道:“再睡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楚望舒无奈的推开她,腰上湿哒哒的染上一层不能描述的液体。 “你就不能洗完澡再睡?” 楚浮玉睁开惺忪睡眼:“洗了澡还怎么怀孕?” 楚望舒嫌弃道:“脏不脏。” 楚浮玉猛的睁开眼,怒了,“楚望舒,你什么意思,嫌我脏?” “没有没有。”楚望舒矢口否认。 楚浮玉翻身跨坐在他身上,气势汹汹:“你给我说清楚,昨晚是谁把脏东西射进我身体里的,哦,现在嫌我脏了?你有没有良心。” 楚望舒见姐姐如此敏感,好言好语道:“我不是说你脏,是我脏,是我脏行了吧,三姐,我抱你去洗澡。” 楚浮玉小真境的修为,早已摆脱五谷依赖,身体虽然达不到楚望舒无尘无垢境界,但也不会如凡人那般,比如,不洗澡也不会脏,不刷牙口腔也不会有异味。但眼下不同,楚望舒昨晚在她身体里爆发了好多次。 “不洗,”楚浮玉扭了扭小腰:“万一怀孕了呢。” 楚望舒被她一番摩擦,立刻“昂首”致意,楚浮玉眉眼弯弯一笑,“好弟弟,再来一发!” 楚望舒义正言辞的拒绝姐姐的求欢:“道门讲究清心寡欲,食气长生......” “别废话,来不来。” “来......” 楚浮玉扶着棒棒,用力一坐,姐弟俩齐齐闷哼一声。 不用楚望舒动作,楚浮玉已经主动起起伏伏。红唇轻启,细白贝齿间吐出细碎呻吟。 满室生香,春意黯然。 幽暗辉煌的大殿内,人皇高居銮座,空旷大殿中,立着身姿曼妙的冷美人姑射。 “父皇,如今满朝文武群情激昂,非议纷纷,儿臣不怕千夫所指,就怕父皇青史之上,难逃骂名。”姑射仙子声音清脆悦耳,眉宇间有些许忧虑。 人皇从銮座上走下来,百岁之人,相貌却年轻英俊,不怒自威。他在幼女面前,极其和蔼,笑着摸了摸姑射的头,“青阳,知道父皇小时候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嘛?” 姑射摇摇头。 “父皇小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夺嫡的想法,前头有几个兄长,怎么也轮不到不是。整日除了读书修炼,对天下大事漠不关心。直到那天,在稷下学宫看到儒圣亲笔所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幡然醒悟,人生短短数百载,所求各不相同。先帝所求,不过青史留名四字。既然无法证道永生,那边名垂青史。于是先帝修书勤政,文治中州。可在我看来是本末倒置,只要平定妖祸,何愁不青史留名?不能灭妖,即便文治昌盛,也终有覆灭之时,史书上早就告诉我们了,中州建朝三千多年,数次毁于妖族之手。” “所以父亲所求,乃平妖?” 人皇笑了笑,转移话题:“你觉得楚望舒如何?” 姑射一愣,“此人性格略有偏激,但有情有义,重诺守信。” “你很欣赏他?” 姑射犹豫一下:“是的。” “既然这样,你嫁给他吧。”人皇一脸淡定的说。 霎时间,姑射只觉脑门被扔几个焦雷,晴天霹雳。 “我待会下诏,招楚望舒为驸马,将来你登基后,再与他和离。” 姑射又是一愣,清丽秀美的容颜恍惚,“父皇这是......” “女子为储君,名不正言不顺,民意不在你,天意亦不在你,你若与他定亲,可得他少许气运,得天意。以你的能力,时日久了,百姓自然会认可你。” “可是......” “为什么让你与他和离?”人皇似笑非笑:“青阳,你莫非喜欢他。” 姑射摇摇头:“父皇,孩儿只是觉得,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 人皇叹了口气:“你命途多舛,能活着回中州,已是万幸,日后还有重重劫难。那楚望舒是天人命格,与他纠缠太深,受命途反噬。你明白吗。” 姑射轻声道:“孩儿不懂。” “不需要懂,记着我的话就行。” 第两百九十九章 约法三章 姑射公主无奈告退。 殿门缓缓合拢,人皇走向台基上的銮座,负手而立,他身后,无声无息多了一道身影,儒衫飘飘,头戴方巾,白须白发,耄耋之年。 “当年你以圣书推演她的命数,言她活不过二十,东荒之行,十死无生。”人皇转过身,灼灼凝视老人:“如今,是寡人赢了。” 老人笑道:“盘古转世,气运浑厚,姑射能逃过一劫,不足为奇。” 人皇哂笑道:“你不妨再算算,我立青阳为储君,这中州命途又将如何?” “窥探天机,可一不可再,不算也罢。”老人摇头叹息。 两人长久无话,老人打破沉默:“她当年若是死在东荒,万事太平。” 人皇双眸爆射出两道神芒,空旷的大殿中溢满杀气。 “行了行了,老头子就是个教书匠,跟我置什么气?”老人嘀咕。 人皇冷笑:“夫子,你去北域,寡人就不送了。” 老人点点头,看了人皇半晌,声音苍老,夹杂着悲伤:“陛下,太微星晦,太市星炽,紫薇星异变是迟早之事,你当真不再三思?” “寡人的这盘棋,十年内可见分晓。若我赢了,万事皆休,若我输了,夫子只需来我坟前祭上一杯浊酒。” 老人无言,作揖离去。 儒圣曰: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楚望舒收到人皇诏书,是在与三姐鸳鸯戏水之后。在床上梅开二度后,楚望舒见姐姐扶着浴桶撅屁股扭腰,欲火熊熊,又来了一发。可就算如此频繁的欢好,他仍然对怀孕不抱希望。 真人境就子嗣艰难了,半妖难上加上。 楚望舒把不可描述的液体喷进三姐体内,搂着她在大浴桶里洗干净身子,出浴更衣,随后就接到太监禀告,说人皇要招他做驸马。如果他同意,便立刻昭告天下。 楚望舒先是一惊,心想,姬南曼终于还是对我出手了么?这是像父皇赐婚的节奏啊。 感受到身边三姐投来杀人般的视线,他咳嗽一声,婉拒道:“我与四公主寡淡相交,实在难以从命。” 太监一愣,说,楚公子误会了,陛下是给姑射公主赐婚。 别说楚望舒,楚浮玉都表示惊呆了。 “人皇要给姑射赐婚......驸马是我?”楚望舒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 太监心想,姑射公主好歹是我中州第一美人,您这心惊肉跳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呦,楚公子真是艳福不浅。”楚浮玉阴阳怪气道。 楚望舒沉吟片刻,“容我思考思考,午后给人皇答复。” 太监告退。 楚浮玉立刻去拧他耳朵,恶狠狠道:“你要思考什么?” “你越来越像只醋坛子。”楚望舒拥住三姐,咬耳朵亲热一番,解释道:“我和人皇只见过一面,姑射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平白无故把女儿嫁给我,你不奇怪?” 楚浮玉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是哦。” 楚望舒冷笑:“无非是借我气运,稳住姑射储君之位。” 楚浮玉恼怒道:“不能让他们利用,气运至关重要,怎能说给就给。她又不给你睡,凭什么给她......不,就算她愿意给你睡,你也不能睡。” 只有我可以。 “给了便给了,我求之不得。”楚望舒叹了口气。 太乙真人说他天人命格,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依他前世悲惨的境遇来看,确实如此。而这一世,也差点害死水玲珑。既然气运浑厚,那就散去一部分气运,看是否能改写天人命格。 “那你不准对她动心,不能借婚约接近她,不能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不能......” 小宫女匆匆跑进来,打断了楚浮玉说话,“楚公子、楚姑娘,公主殿下来啦。” 在皇宫,能以公主殿下自居,而不需排位前缀的,就姑射一人。 姑射公主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姿容不俗的宫女,她走到哪里都是一道“清凉”的风景,唯一的不同,便是今日盛装打扮,衣裙华丽,金钗首饰,烨烨生辉。那张清丽脱俗的绝色脸蛋,还tm施了淡妆。 姑射来到楚望舒寝殿,屏退宫女,淡淡道:“楚公子,我今天漂亮吗。” 简单粗暴的发问,让楚望舒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浮玉咯咯笑道:“漂亮,青阳妹妹天生丽质难自弃。” “妹妹?”姑射点点头:“没错,本宫是为了见楚公子,特意打扮一番。” 楚望舒真受不了这个女人“粗暴”的语言风格。 “楚公子愿意娶我吗。” 楚浮玉气的直发抖,心说,这小娘皮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总算碰到对手了,凭借妖冶放荡,没羞没躁的作风,她能轻而易举击败水玲珑、李妙真,俘获男人的心,可她没法击败姑射,因为任凭她如此张牙舞爪,姑射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她白费半天劲,敌人也不搭理。 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楚望舒苦笑道:“人皇是想借我气运,稳公主的储君吧。” 姑射坦然点头。 楚望舒好笑道:“公主何必与我三姐置气?” 姑射嘲弄道:“楚公子可真爱护你三姐。” 心里莫名的有点酸楚。 楚望舒摆摆手,不愿纠缠这个话题,顺手把依偎过来的姐姐推开:“找我何事?我同意的。” “来与楚公子约法三章。”姑射很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示意自己是来谈合作的。 “请说。” “本宫与楚公子的婚约,紧紧是一纸婚约,虽昭告天下,但不具备任何实质效应。楚公子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就是我不能爬公主的床。” 姑射脸色僵了僵,淡淡道:“待风波平定后,本宫会与楚公子解除婚约,当然,由你主导。” 楚浮玉在旁听着,放心了许多,仍有些吃味:“那公主也不必盛装打扮吧。” “做做样子而已。”姑射告辞离开。 当天下午,人皇昭告天下,将姑射公主姬青阳,许配与道门弟子楚望舒。 圣昭一出,喧嚣尘上的舆论果然平息不少。来自朝野的反对声小了许多。 这还只是楚望舒名声带来的最“肤浅”的影响,不算气运这种看不见的东西。 理由有以下几点:一,楚望舒双灵之身,每一个双灵之身都是名垂青史的豪杰。单凭这层身份,足以让中州勋贵动心。以前楚望舒是道门弟子,是东荒的人,如今他是中州的驸马。 二,仍然是楚望舒道门核心弟子的身份,他与姑射定亲,代表姑射与道门的关系更加亲密,有道门在背后支持她。 当然,大部分群众,还是持反对意见。 祭祖大典前夕,许多人彻底难眠。 前太子姬玄琅,大醉一场。 四公主姬南曼,亲手画了一副楚望舒画像,黯然神伤。楚望舒和十六妹定亲,她算是彻底没希望了。 第三日,人皇在圜丘坛举行祭祖大典,百官朝拜,场面盛大。 写给自己的总结,以及写给读者的道歉。 很遗憾,这本书扑了。去年十二月发《九州经》,到现在,有九十万字了。书的成绩让我很沮丧,这本书我构思了一年多,存稿六个多月,五十万字,才发的小说。本以为就算不会火,至少不算差吧。现实给了我沉重的一巴掌,脸好痛。 虽然各方面成绩都差劲,但是,至少我总结、学习到了很多东西。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对我而言,有进步就是好事。本来和编辑说好,写一百万练笔,但是,实在坚持不到一百万了。 激情和斗志,在一次次惨淡的订阅面前,灰飞烟灭。 但,我构思了一年多的小说,我不想放弃,这本书虽然扑了,我以后会重新写,情节上会有变化,大纲不会变。这些话,你们看过就算了,源于我自身的执念,但不保证什么时候重新写。 最后,新书已经存稿十万,预计月底发布。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一看,与《九州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