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系女主她不想开大》 第一章 她在看我 红星,四区,万民公会救济公寓1栋1074号房间。 飘窗外下着淅沥小雨,天色宛若劣质棉胎,灰杂发暗,乌蒙蒙的向四面八方延伸,只在遥远的边际隐约透出几丝夹杂着光亮的鱼肚白。 骆伽朝后仰倒,半个身子陷在靠垫中,高高举起的手里捏着本薄册子。 再次翻完一遍,她放下册子,朝窗玻璃那边侧了个身。 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吞噬着大片晦暗。 四五个眨眼间,茫茫雨雾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骆伽勾过毯子,盖到脸上。 机械电子女声回荡在半空中—— “三级权限客人姚桉请求接入语音会话模式,是否同意对方请求?” 她懒洋洋比了个“ok”。 机械音消失一秒,再响起便成了男声。 “我们约好的,今天要去管理中心完成新一轮公民身份检查。” 话音消失,骆伽仍保持着头蒙毯子的咸鱼姿态。 过了两秒。 “我知道你不愿意出门,但你的超脑是最原始的一代,基础功能和最新升级的检查系统无法兼容,这次只能去线下办理。” 男人语气温柔平和,“如果不去进行公民身份的重新认定,中心会取消你入住的一级权限。” 骆伽叹了口气,掀开毯子,“马上。” 手在靠垫下摸索一会儿,摸出个银质徽章,精致小巧,光可鉴人。 她愣愣瞧了一会儿,徽章发出淡蓝微光。 女声道:“请选择终端佩戴位置。” 骆伽有气无力地将徽章往胸口一拍。 “把脉冲锁解了吧。”随手扯了件外套,她用手梳理着头发,朝门边走去。 光滑的银白墙体上,蓝色粒子流四处游走,粒子屏障消失后,一扇暗红色的门赫然出现。 吱嘎一声响,人影在门后露出。 昏暗走廊掩不去他半分光彩,面孔莹白如玉,衬衣扣子解开几颗,露出的肌肤温润如脂。 胸前一枚徽章,蛇缠莲花的样式,闪着盈盈红光。 双眸对上,他眼角微弯,眼底清泠如泉水流淌,干净无暇,包容又温和。 骆伽略一歪头,“走廊的灯坏了?” 姚桉解释,“大概是受到超理事件的影响。” “不过事情已经被自组联的人解决了,灯很快会有人来修。” 他柔声抚慰,“我们现在出去,不会有危险。” 骆伽打了个哈欠,拭去眼角溢出的泪花,她伸伸懒腰,“走吧。” 两人坐电梯到顶层的飞车坪,光浮轨道上,只有一辆车停着,分外显眼。 构成车体外壳的金色粒子化作流光融入轨道,车内布置一览无遗,她不作迟疑,径直瘫到后座。 身边猝然下陷,骆伽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收了收摊开的手和脚。 金色粒子重新构筑成外壳,自动飞行模式开启,光浮轨道一路铺设绵延,车也随之不断变换方向。 她斜侧过头,视线投向窗外,漫无目的地看着。 高楼林立,天幕屏悬挂空中,光束四窜,交织出五花八门的文字和图案,各色光晕将建筑笼罩,绚烂斑斓,绮丽又繁华。 跟冷清的救济公寓如同分处两个世界。 “刚才2栋那边有人进行了精神献祭,激活了公寓一带的场域。” 姚桉状似不经意间闲聊,“现在住在万民公寓里的人,精神状况越发不稳定,万民公会的身份检查才会越来越频繁。” 骆伽好似神游天外,没有回应他。 姚桉停顿片刻,问,“你的书看得如何了?” “······” “看完了。”慢吞吞的语速和回答。 “喜欢么?” “······” “还行。” 姚桉便说:“我下次给你带别的书。” 骆伽耳边掠过姚桉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音,天幕屏越来越近,令人眼花缭乱的斑斓光芒层层褪去,直到最后,唯有血色光束扭曲舞动,像有人在疯魔中执笔,笔画凌乱癫狂。 她忽地曲起双膝跪在座椅上,半个身子前倾着,伸长脖子,面颊几乎要贴到窗边。 姚桉不曾见过她这样大的动静,下意识凑过去,“你一向对这些灯红酒绿不感兴趣,这回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平稳行驶的飞车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延伸向远方的光浮轨道寸寸灰暗,车身停留在原地。 姚桉一时不察,趔趄两步倒回座位上,骆伽纹丝不动,专心致志盯着天幕屏。 血光在屏里灵活游动,转瞬便勾勒出一个躺倒的人型,血泊汩汩蔓延,它在血泊中起身,一路向前,从天幕屏里走出,悬浮于半空之中。 赤色花朵从屏里飘出,自它头顶纷扬洒下,花瓣纷飞间,它的眼睛悄然张开。 乌黑瞳仁转动后缓缓定在正中央,血线丝缕包裹瞳孔,瑰异诡谲。 骆伽目不转睛。 姚桉对突如其来的情况疑惑不已,唤出控制飞车的智能体,“出什么事情了?” 约莫有a4纸大小的半透明蓝色光屏浮现,显出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的路线规划,一条细线将救济公寓1栋和万民公寓管理中心连通,代表着飞车的三角形标志正停在“念博恩广场”的圆形标志下闪动。 智能体一口成年男性播音腔,“先生,念博恩广场正实行空中交通管制,您是否选择将自动飞行模式切换为自动地面行驶模式?” 姚桉眉心微蹙,“之前路线规划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这点考虑在内?” “先生,那时并未检测到念博恩广场此类信息。” “您是否选择将自动飞行模式切换为自动地面行驶模式?” 姚桉无奈,“切吧。” “好的,已切换成自动地面行驶模式,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光浮轨道消散,飞车缓慢降落到地面后再次启动,但速度明显比飞行时慢了不少,行驶时更加颠簸。 姚桉看向骆伽,见她丝毫不受影响,松了口气。 他打开超脑终端,手指在红色光屏上飞速划动,几条有关念博恩广场实行空中交通管制的信息标题跃入眼帘。 【神秘嘉宾空降四区念博恩广场,竟让空中飞车为之纷纷停下!】 【以一己之力引发交通管制,信息潮时代,虚拟偶像的影响力还能变多大?】 【拒绝多维共融,追星会秒变禁飞抗议大会】 其他关联信息也被推送到姚桉跟前。 【创下历史!念博恩集团第一位具有自主意识的智能体虚拟偶像将与当红现实女偶像合作拍摄···】 【打破超现实界限,重现失落的文明,快来与柳青共赴这趟奇幻之旅】 【是一举翻身为演技证明?还是被钉上花瓶耻辱柱?暄煊这次真的拼了!】 信息源源不断地跳出界面,姚桉看得脑仁生疼,余光一瞥,惊讶地发现骆伽还跪在座位上。 也许是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才心生好奇。 “那个是念博恩集团在几年前投入娱乐市场试水的智能体虚拟偶像,最近要和一个真人女偶像合作拍摄剧集,在各个区巡回预热。” “因为它是在半空出现,安全起见,空中轨道暂时关闭,我们只能从地面上过去。” 姚桉轻声解释着。 窗外流光溢彩,婆娑光影投进车内,在她脸上交汇分离,消失又出现,波光粼粼,模糊了人与物体的界限,横生出许多暧昧迷离。 他突兀地觉得此刻的骆伽有些不一样了。 “要穿过广场还有一段时间,你看得太久了,休息一会儿吧。”姚桉劝她。 骆伽的手搭上车窗边沿,她回转身子,放下双腿,舒展着躺在靠背上,平静道,“是她在看我。” “它和她们都在看我。”她说。 姚桉云里雾里,“谁在看你?” 他想再问仔细些,却见骆伽不言不语,安静闭上双眸,仿佛累极。 姚桉心里怪异万分,下意识扯下徽章握在手心,朝四周探看。 行人如织,到处是年轻水嫩的小姑娘,她们成群结队聚集在高楼前,抬头仰望着某一处,神色狂热虔诚如信徒。 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姑娘们的身体并不动弹,整齐划一地扭过头来,用力将头向身后拗着,恰似一批批被统一调整脑袋转向的洋娃娃。 花朵飘落,色泽暗沉若血液凝固,看似轻盈,却将每个人的身躯砸得微微颤抖,无数裂纹从她们外露的肌肤上蜿蜒生长,如同瓷器碎裂,皮肤片片剥落,露出泛着无机质光泽的金属。 方才还鲜活完整的身体,倏忽间变得残缺不堪,被各式各样的义体取代。 姑娘们的生机迅速流失,如盛放后枯萎的花,但她们依旧执着地盯着车,形状不一的眼睛里,眼珠子朝相同的方向转动,放射出妖异的红光。 姚桉看着眼前这一幕,更用力地攥紧徽章,几乎要把它融入手心。 大片曼珠沙华自手背显露,几息间就攀爬到他脖颈,艳艳如火,将面孔映衬得越发清冷白皙。 红亮光芒以他为中心震荡,扩散至车外,化作烈烈火焰附着在金色粒子上。整辆车瞬间成为巨大的火球,将任何靠近它的血色花朵焚烧得灰飞烟灭。 他在智能体界面上轻点了几处地方,车窗外头的明晰景色渐渐模糊,只剩下蓝天白云在窗框中飘荡,将外头人们诡异的视线隔绝。 做完这一切,姚桉挺直的后背才放松一些。 他呼出一口气,重新将徽章戴回胸前,闭上双眼,和骆伽一样向后靠去。 “可能有新的场域被激活了。” 姚桉尽力放柔语调,“不用害怕,车内很安全,我们只要等到自组联的人来就可以了。” 预想中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从刚才到现在,似乎安静得过分了。 不祥的预感涌上姚桉心头,他骤然睁眼,侧过头去。 身旁只余空气。 第二章 超理行动部 骆伽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身旁浓墨般的气体缓缓流动,穿过身体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垂眸,黑雾缭绕,顺着她的脚踝转动,像一个大型漩涡,虽然暂时没有对她造成伤害,却紧紧纠缠着她,像是等待着她一步不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好将她啃食得尸骨无存。 她索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神在在宛如一尊雕塑。 一个声音突然回荡在她脑海里。 雷声雨声风声人声,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夹杂在了一块,最后杂糅出一个无法具体形容的奇怪声响,神奇的是,骆伽能够很快就辨别清楚它的意思。 “为什么不害怕?”它在问她。 骆伽想了想,“因为我还活着。” “为什么不慌张?”它继续问。 “为什么这么平静?” 她没再搭理它。 它却不管骆伽是否和它搭话,不停地念叨,一句又一句话接连不断地在骆伽的脑瓜子里蹦出来。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的每一处都可以做成‘药’。” “想把你做成‘药’。” “用你做成的‘药’一定很棒。” “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 “害怕吧害怕吧害怕吧害怕吧······” “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 宛如念经一般,它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尖锐,仿佛有人手持剔骨刀在不锈钢的餐桌上来回用力划动着,刺耳的尖音让人汗毛耸立。 在它魔音灌脑的时候,骆伽悄悄抬起脚后跟磕了磕站着的地方。 很是坚实。 她双腿曲起,半个身子下沉,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黑雾当中。 脑袋里近乎乱码的话音突然一滞。 骆伽捏着自己略感酸胀的腿,难得反问它,“怎么不说了?” 无人回应。 它凭空出现在她头脑里,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好像刚才一连串的堆叠乱语都是她的错觉和幻想。 与此同时,围绕着她的浓雾开始褪色变淡,在雾渐趋透明时,骆伽的视野逐渐清晰。 她发觉自己正坐在嵌了玉石的贵妃榻上。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投到她身前,照亮了房里一角,在她跟前,沉香木的案几上,放着一尊莲花座紫砂香炉,青烟袅袅,幽香浮动。 轻纱幔幔,珠帘晃动,光影袅娜,如梦似幻。 骆伽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一时没有动弹。 不远处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随着柔软鞋底蹭着地面的轻微响动,一只手将珠帘连同纱幔拨到一边。 骆伽站起身。 面前的小女孩身高约莫到她腰,扎着两个丸子头,看起来可爱又天真。 从天幕屏中出来的那个智能体,第一眼看的,就是这个小女孩。 等到小女孩扭头望向她时,它和其他人便纷纷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小女孩咧开嘴,笑容稍显僵硬,与她这张单纯的脸蛋格格不入,“找到你了。” “你逃不掉的,和我永远待在一起吧。” 童声稚嫩清亮,语调兴奋得上扬颤抖,像是猎手看见苦寻多年的猎物,诡异到了极点。 “哦。”骆伽神色淡淡,又坐了回去。 小女孩表情凝固。 她抿紧了唇,嘴角绷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骆伽。 骆伽问,“累不累?要不要过来坐会儿?” 见小女孩没有行动的意思,她说:“刚才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声音,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那个血红色的智能体,我都不感兴趣。” “你们出现就出现,消失就消失,我都无所谓。” 小女孩压低了嗓音,“你就不怕死?” 骆伽笑笑,“要死早就死了。” 她伸手去触摸薄雾般上升的青烟,颇有几分怡然自得。 小女孩嘴唇嗫嚅,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忽地,她眸光一闪,连跑几大步,毫无顾忌地飞扑到骆伽身前。 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令人齿冷的碰撞声响,她双手环住骆伽垂在榻下的小腿,将脸埋在骆伽双腿间。 柔软的肌肤触到布料,骆伽不由握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拉起来。 几番拉扯,小女孩跟牛皮糖似的,怎么拽也拽不开。 一声爆哭从骆伽腿间传来,就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突然炸开,猝不及防地锤了骆伽脑袋一拳。 她握着胳膊的力道松了不少。 “姐姐,我好害怕呜呜呜,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呀呜呜呜~~~” 骆伽怔愣,“啊。”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就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不会的。” 那人跟她差不多身形,长相昳丽出挑,穿着略显朴素,手腕一根做旧的编绳,倒也有几分别样韵味。 虽然跑步急切,女生的气息却是绵长平缓,没有太多喘动。 骆伽目光在女生面上一扫而过,渐渐凝集到她胸前。 一枚黑色徽章分外显眼。 那徽章是长剑模样,食指长短,剑柄处一圈银质镂空花纹,简约不失质感。 骆伽出神盯着,连扒着她腿大哭的小女孩都不管了。 “小妹妹你别怕,姐姐们来了。” 女生并未顾及骆伽的打量,一心蹲下身去,温柔地把住小女孩的肩膀,“不哭哦,哭花了小脸蛋可就不漂亮了哦。” 她正打算擦干小女孩的眼泪,却在见到小女孩转过来的脸时顿住。 脸庞白嫩,眸光清透,干净到不行,哪是一副哭过的样子? “额,干嚎么······”她讪讪收回手,站直的同时不忘把小女孩从地上抱起来。 “娉婷,找到异化种了吗?” “没有洪姐。”杨娉婷将小女孩往骆伽身边一放,转过身去回答,“但是找到了两个陷入场域的人。” 被叫做“洪姐”的女人跨过门槛,率先环视检查了屋子一遍,才走到杨娉婷身边。 她的身前有着和杨娉婷一模一样的黑色徽章。 骆伽便又盯着女人的徽章看。 女人见骆伽径直看向她,严肃的面孔软和出一个笑来,她轻按徽章,一面乳白光屏便投射在二人之间,上面是她的身份信息。 “你好,我是自由组织者联盟超理专案行动部副部长洪书鸣。” 杨娉婷这才意识到自己漏了自我介绍,连忙学着洪书鸣那样,将自己的身份信息投射出来,“我叫杨娉婷,是超理行动部部员。” 骆伽从两人的徽章上收回视线,按了下自己的徽章。 杨娉婷在看清信息后,眼睛一瞪,脱口而出,“你就是骆伽呀!” 话音刚出口,就被洪书鸣瞥了一眼,她立刻闭紧了嘴巴,神色却还留些莫名难测的隐约情绪。 洪书鸣对骆伽说:“不好意思,她是行动部新人,第一次出任务比较激动。” 骆伽毫不在意地收回光屏。 “请稍等片刻。”洪书鸣说完后转向杨娉婷,眼神朝不声不响的小女孩示意,“先确认一下她的公民身份信息。” “哦哦哦对对对,我差点忘了。”杨娉婷一拍脑袋,笑眯眯地弯下腰对着小女孩,“小妹妹,给姐姐看一下你的身份信息好不好?” 小女孩头一歪,依次从骆伽等三个人身上看过去。 她摸摸自己的胸口,“终端,掉了。” “我去找。”她双脚一蹬地,推开杨娉婷就往外跑去。 杨娉婷被她推得后退几步,回过神来后拔腿就追,“别乱跑啊小妹妹,危险!” 两人身影依次在门外边消失。 骆伽直视大开的门,“让她一个人可以吗?” 洪书鸣对她的话略感诧异,这话就好像是知道会发生点事情似的。 不过也许这只是骆伽的随口一问,毕竟她才刚说明娉婷是第一次出任务。 她几息之后回答,“没什么不可以的,她以后总归要独自面对场域里发生的一切。” “而且这是一个d级场域,几乎没什么危险。” “不过。”洪书鸣靠着案几的另一边坐下,“虽然只是d级场域,也要找到异化种把它解决掉才能出去。” 她说着,忽然收住话音,扭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空气静默一秒,骆伽的声音响起,“啊,其实我并不是很了解。” “我已经很久不关注外面的世界了。” 很有几分无辜。 “我还以为你都知道。”洪书鸣哑然,“毕竟从刚才到现在,你的情绪一直很稳定。” 刚刚还对娉婷出去问那样的一句话。 骆伽谦虚,“无知者无畏吧。” 这话把洪书鸣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握起拳头放到唇边,掩盖住自己的笑意,她正经万分,决定给骆伽科普些基础知识,“你知道的,在超脑被发明出来以后,我们就正式进入了信息潮社会。” “但信息潮不仅摧毁了红星以前的文明,还在持续摧毁我们的未来。” “这个世界上的信息实在太多了,总有一些信息会变成暗流把接触到它的人吞噬进去,这些信息暗流污染人的精神,放大他们的欲望,直到最后,诱导他们为了欲望献祭自己。” 骆伽疑惑,“献祭?” “对,精神献祭。”洪书鸣低头,视线落在自己张开的掌心上。 手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却露出仿佛看见了实物一般的神情。 隔着香炉中飘出来的薄烟,洪书鸣沉静的面容显得模糊了几分,嗓音也悠远飘渺起来。 “信息潮元年以后,科技的发展与应用更上一层楼,人体的改造技术愈发成熟,人本身也发生了进化,有的人拥有了超出常理的力量,但‘超理能力’不是人人都有。” “部分人为了获得超理能力满足自己的欲望,或者有了超理能力还不满足,就会在信息暗流的诱使下,进行精神献祭。” “而精神献祭的最终结果,是他们的精神被完全污染,丧失自我认知,成为怪物,这种怪物,被我们叫做‘异化种’。” 不知想到什么,洪书鸣叹息一声,“在异化种形成的时候,它周围的场域会被激活,把身处原来正常区域的人们困住,而且激活后任何生物不进不出。” 她拍拍案几,“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就是这个异化种形成过程中被激活的场域。” 骆伽捕捉到关键信息,“你说场域不进不出。” 洪书鸣点头,“不过我们有特殊手段进来。” 骆伽不动声色地再次看了她的长剑徽章一眼。 第三章 失落的文明 “姚桉本身是实力比较强悍的超理能力者,但他没办法进入场域。” 骆伽顺着往下讲,“只有你们能进。” “准确来说,是只有自组联负责超理事件的部门成员能进。” 洪书鸣调出光屏操纵几下,手指一划,就把光屏推到了骆伽跟前。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她往下翻,是自组联的一些组织架构和详细内容介绍。 骆伽道,“这是我能看的吗?” “当然能,虽然现在信息流通快速,但红星上很多人压根就不清楚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对于我们这几个组织也是一知半解。” “他们只知道他们有时会遇到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情,进入诡异的地方,碰到诡异的事情,等被救出去以后,继续浑浑噩噩,一切都不过像做了场梦一般。” 在洪书鸣说话的间隙,骆伽已经飞速浏览完了自组联的信息,她把光屏推回洪书鸣那边,“你和杨娉婷都是超理专案行动部的,我看资料上写了还要有超理专案监事部的人一起行动才行。” 她看看四周,“监事部的人呢?” 四目相对,骆伽从洪书鸣眼里看到一丝闪现的尴尬,夹带着某种莫名的担忧。 “我们还是继续聊异化种和场域的问题吧。”洪书鸣咳嗽两声。 “好。”骆伽贴心地随着洪书鸣的意愿转换了话题,“你刚刚说要解决掉异化种,才能从场域出去。” “场域和异化种相伴相生,如果解决掉异化种,场域也会归于沉寂。”洪书鸣又调了另一部分资料出来给骆伽看。 是关于超理事件中场域的危险程度和解决超理事件的难度及完成度评级标准。 全部用s,a,b,c,d五个等级来衡量,d是其中最低的等级。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快速翻完资料,抬眸看向洪书鸣,“如果解决不了异化种怎么办?” 场域的危险性跟异化种的危险性直接挂钩,强大的能力者是有,但相对应的,也一定会出现强大的异化种。 所有的异化种都能被解决掉吗? “异化种是必须要解决的。” 提及这一点,洪书鸣恢复了初见的严肃正经。 “被激活的场域不会一直存在,它的出现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正在形成的异化种,当异化种完全形成以后,场域也会沉寂。” 骆伽懂了,“所以只要一直等着,自然而然就能出去。” 洪书鸣轻轻摇头,“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提倡这样做。” “这时异化种的活动范围会扩大到整个红星,不仅在解决难度上提高了几个等级,对社会的危害性也会进一步加深。” “所以,就算是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们也要拼尽全力提早解决异化种。” 语气坚定,包含着在预见某种可能性时壮士断腕的决心。 说完这句,洪书鸣的严肃又和缓下来,她嘴角勾出一个松快的浅笑。 “不过我们目前为止还没进入过什么特别难以搞定的场域,一般都只在b,c,d三个等级内打转,碰到a级的频率不高,s级的更是一次也没有。” 她脸上放空一瞬,话音轻不可闻,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有点想象不出来,s级的场域是什么样子,又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激活。” 香似乎要燃尽了,香炉不再缓缓飘出轻烟,屋内萦绕的幽香渐渐散去。 两人一时安静无言。 洪书鸣率先打破了一室寂静,她把话题重新引回当下,“说实话,这个场域的情况跟我以前遇到的有点不大一样。” 骆伽认真地看着她。 洪书鸣接着讲,“这个场域原本所在的区域是念博恩广场,我们在评估等级时初步判断是因为柳生···” 说到这儿,她又停了下,问骆伽,“你知道柳生和暄煊吧?” 骆伽点头,“大概知道点。” 洪书鸣便继续,“柳生一直都很受欢迎,自从确定要和暄煊合拍剧集以后,柳生的粉丝就在各个地方抵制暄煊。” “这次柳生到念博恩广场,也是为两人的剧集造势,估计刺激出了一些小姑娘极端的念头,所以激活了场域。” 骆伽问,“有什么奇怪吗?” 大概是坐得有些久,洪书鸣站起来伸了下腰,慢慢踱了两步,“一般我们进入场域以后,能够很直观地检测出异化种的存在。” “可是在这个场域里面,我们检测不出来。” 她站到骆伽面前,“在碰到你们之前,我们已经找了有一会儿时间了。” 骆伽抬头,和她视线对上,“就是说,这个场域没有异化种。” 望着骆伽澄澈的眼眸,洪书鸣笑了,“如果没有异化种,这个场域为什么会被激活?” 唯一的可能,是场域里的异化种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不再容易被检测出来。 而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情。 洪书鸣还没告诉骆伽的是,按往常情况,如果哪个区域的场域被激活了,那个区域里的几乎所有人都会陷入场域。 可是,这次她们赶到念博恩广场时,却发现根本没有其他人被卷入场域,就连和骆伽同乘一辆车的姚桉都好端端的。 明面上消失不见的,似乎只有骆伽。 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洪书鸣还没有得出一个具体准确的结论,但总觉得和骆伽有关。 万民公会的副会长姚桉留在四区照顾她长达几年,又在她消失时第一时间用终端发送私域消息到区长那儿,请求自组联尽最大的能力救人。 正是因为姚桉,哪怕这里的场域在评估完以后只是最简单的d级,为了万无一失,区长派洪书鸣亲自进入场域救出骆伽。 和杨娉婷一样,洪书鸣对骆伽也是有一定程度的好奇的。 乍一见骆伽,她不曾发觉骆伽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 除了情绪很稳定。 恐慌、害怕,因为对当下情况一无所知而产生的强烈的不安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哪怕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在骆伽身上流露出来。 相反,骆伽和她异常认真地讨论着异化种和场域的事情,思考着出去的方式。 如果骆伽有超理能力就好了。 洪书鸣想,有超理能力又情绪稳定的人,正是超理行动部最需要的。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骆伽,突然抓起骆伽的手,“你有检测过超理能力么?” 骆伽眼睛微微睁圆,看向两人相握的手,似乎是有些诧异洪书鸣的动作。 诧异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她很快就归于平静,手也是乖乖的被握着。 想了两秒,她慢吞吞问,“这跟找到异化种有关?” 指尖触感温热,掌中手腕脉搏平缓跳动,洪书鸣松开骆伽,“我就是随口一问。” “如果你有超理能力的话,就不用蜗居在救济公寓,可以搬去更好的地方。” 她目光投向骆伽胸前。 “也不用再使用那么原始的终端。” 在骆伽关注她胸前徽章的时候,她也有意识地打量过骆伽的徽章。 毕竟姚桉需要把始末告诉自组联,自组联才能最大限度地判断情况。 果真是最初代的终端样式,简单的形状,没有一丝纹理,看起来就跟银质的扣子没什么两样。 骆伽抚上徽章,指腹摩挲两下,“我应该是个普通人。” “应该?”洪书鸣挑眉。 背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转身。 杨娉婷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她面色酡红,眼神恍惚迷离,行走间歪歪扭扭,脚步也重了不少,不复来时的轻盈,看上去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 洪书鸣赶忙搀住,杨娉婷就像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软趴趴倒在了她身上。 搂住杨娉婷,她朝杨娉婷身后望了望,“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小女孩呢?” 杨娉婷头倚靠在她颈肩,唇瓣兀自动着,发出些细碎声响。 她更近地低下头,“你说什么?” 骆伽走过来把住杨娉婷另一边肩,“把她放到榻上吧。” 此时洪书鸣已经听清了杨娉婷的呢喃,在和骆伽一起把杨娉婷扶到榻上后,她讲,“娉婷一直在说,她要去寻枝梅花给柳生。” “梅花,柳生。”骆伽一瞬间反应过来,“是《闲唠本记》中的故事。” 洪书鸣收不住惊讶的表情,“你还看过《闲唠本记》?” 第一台超脑诞生的那一年被定为“信息潮元年”。 而在信息潮出现,超脑普及之后,人们不知怎的开始遗忘以前的文明,这种现象被专家称为“文明的失落”,所以“信息潮元年”又有个别名叫“遗忘元年”。 但不管文明再怎么失落,总有痕迹遗留下来。 《闲唠本记》是一本薄薄的册子,记载了以前文明中的一些故事,由于是根据前人记忆拼凑起来的,并不完整。 在全星信息化电子化的时代,唯有它和另一些相同性质的书还保留着纸质的原始形态,这代表着它们对失落文明的传承。 也正因如此,它们极为珍贵,一般人根本就接触不到。 骆伽不解她的惊讶从何而来,“姚桉给我看的。” 如果是姚桉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洪书鸣收敛惊讶神色,“我想我对这个场域有头绪了。” “柳生和暄煊的合作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除了两人本身热度极高外,还因为两人要拍的剧集,正是以《闲唠本记》中的部分故事为主要内容。” “大家都想知道失落的文明是什么样子。” 她说完,又在屋子里四处端详,“难怪这些布置我都不曾在现实中见过,我想它们就是失落文明的一部分吧。” “这是女子的闺房。”骆伽走向门边。 “曾有一柳姓书生于高墙外走过,恰遇某府中小姐外出,偶然抬头两相对视,自此一眼万年。” “柳姓书生折梅相送,待小姐接受后,夜夜入小姐梦中与其欢好,那小姐日渐消瘦,不出一月,便形销骨立,府内上下俱是束手无策,访遍名医而不得,最后看她香消玉殒。” 门外,天色已然变得昏暗,放置在外头的灯盏火光摇曳。 洪书鸣接得流畅,“而在那小姐离世后不久,柳姓书生又手持梅花出现在了别的地方,发生了相同的事情。” “这个故事名为——” 两人异口同声,“柳生之眼。” 第四章 A级场域 屋内的烛台在猝然间跳出一蓬橙红火苗。 火光映照下,骆伽和洪书鸣的脸色都有了几分暖意盎然的红。 烛火哔啵,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好像被放大了好几倍,每一声都似无数小虫子在细细密密啃食着两人的耳廓。 洪书鸣忽然觉得耳朵和喉咙都有些发痒。 她咽了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子,“故事中的柳生大概就是我们离开的关键。” “至于那个小女孩,跟柳生估计也脱不了关系,很可能不是人。” 杨娉婷软倒在贵妃榻上,眼睛半眯半睁,喘息得厉害,嘴里溢出破碎字句,拼拼凑凑,全是围绕着“柳生”和“梅花”。 循环往复,像出了故障的智能体,只能单一地念着尚且保存完好的指令字句,听久以后,竟还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嗯。”骆伽站到杨娉婷跟前,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榻上,将杨娉婷的状态映衬得更加诡异。 双臂盘在胸前,她弯下腰凑近杨娉婷,不言不语,一个劲儿地看着。 洪书鸣正是要跟骆伽商量对策的时候,见她不说话,便随着她目光去看杨娉婷,“你看出什么了?” “她变了。”简短的三个字。 杨娉婷已经没有了声音,胸膛的起伏也微弱下去,身体柔软地拗出一个弧度,任由骆伽和洪书鸣打量,毫无反应。 洪书鸣眯起眼睛,凑得比骆伽更近,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哪里变了?”她问。 骆伽让开几步,朝边上的烛台伸手,洪书鸣眼看她没有丝毫防备地就要把烛台拿来,忙喊了一声,“别碰!” “这烛台刚刚自动燃起火苗,一看就很诡异。” 她走过去就要把骆伽拉到一边,“还是我来拿吧,我的超理能力······” 话音戛然而止,伸出的手也停滞在半空中。 骆伽若无其事地握住烛台,重新回到杨娉婷这边。 洪书鸣默默收回手。 她看向空荡的桌面,上面几滴蜡油已经凝固了起来。 难不成这个烛台确实没什么问题? 脑海里思绪万千,走到骆伽并肩处止步,等到再次将视线放到杨娉婷身上时,洪书鸣深吸一口气,唇瓣抿紧几分。 被阴影笼罩的杨娉婷这回完全暴露在了烛光之下,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映照得清清楚楚,她的手、头发以及其他露在外头的肌肤上,正冒出星星点点黑色的颗粒。 这些颗粒生长的速度极快,几个眨眼间,就从米粒大小抽条成手指大小,又从手指般长短抻成一个手掌的长度,表皮粗糙暗沉,挤挤挨挨,扭曲着向外。 “是枝条。”骆伽拿着烛台的手平稳非常,不见太多颤抖。 “是异化。”洪书鸣沉声,她眉眼下压,神色不容乐观。 杨娉婷的身体如同肥沃的土壤,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长出了大量枝桠,她受到的精神污染程度在不断加深,反应到躯体上,就是越来越往非人化的形态发展。 明明只是d级场域,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将拥有超理能力的杨娉婷异化? 更别说,杨娉婷的超理能力还是······ 洪书鸣百思不得其解,心上笼罩了越来越多的乌云。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控制。 “她的终端在闪。” 骆伽放下烛台,双腿并拢,斜斜坐在杨娉婷旁边。 她貌似对杨娉婷的终端尤为好奇,脑袋微微调整着幅度和角度,看来看去。 杨娉婷已被枝条包围,看不出原来俏丽的模样,但她胸前佩戴长剑徽章的地方却没有被树枝占领,干干净净。 仔细看去,黑色的剑身要亮上许多,银质花纹散发着氤氲荧光。 “嗯,终端检测到她的精神状况出现了问题。” 洪书鸣收拢思绪,打开自己这边终端的虚拟扫描端。 由乳白光线构成的方框照射在杨娉婷的徽章上。 “正在读取‘暝c4’号超脑终端实时信息流。” 不过几息,方框从徽章上挪下,在半空中极速放大。 伴随着电子女声的播报,一行行文字在光屏中匀速出现。 “初始异化时间:信息潮75年6月15号13时36分 异化时长:3小时02分 精神污染程度:二级······” “二级的话,还有很大的挽救余地。”洪书鸣正想将扫描端关掉,却听见自己的超脑自发启动了另一套程序。 “正在结合‘暝c4’号超脑终端实时信息流重新评估场域等级。” 光屏上的文字逐渐消失,出现一把跳动的长剑标志,过了不久,那长剑尖端在屏里划动,写出一个字母来。 洪书鸣变了脸色,眼睛陡然睁大。 骆伽侧过头,倒是无波无澜,“是···” 她的声音和电子女声重叠在一块儿。 “a级。” “评估完毕,现更新场域等级为a级。” 硕大的“a”字闪着柔和的荧光,背后代表的严重程度却让人遍体生寒。 她处理过不止一个a级场域,虽然最后都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可处理的过程都无比棘手。 洪书鸣眨了眨眼,疑心这是在梦里,言语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居然是a级。” 难怪杨娉婷会受到精神污染。 但是,原来这个场域评估出来,可只有d级。 她后退几步,垂下视线,“怎么可能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会升级的场域,更别提遇到直接从d级升级到a级的情况。 还是说,是终端在一开始就评估出错了? 似乎也很难解释得通,要知道,从d级到a级,中间还隔着两个等级,就算出错,也不会错得如此离谱。 更何况,自自组联成立以来,一次也没有发生过评估场域等级出错误的情况。 情况波云诡谲,如迷雾般让人探看不清,洪书鸣心里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从场域出去才好。 她把光屏收回,“‘暝c4’号有没有检测到异化种?” 电子女声回答,“未曾在‘暝c4’号超脑终端的信息流中读取到相关信息。” 洪书鸣眉头狠狠一皱,“都到这个程度了,还没有异化种的消息吗?” “也许,这个场域原来就没有异化种。” 骆伽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丝毫不为一连串的变故所影响。 洪书鸣看她安然坐着,好像对a级场域的危险一无所知。 “不过,现在有了。”骆伽握住从杨娉婷柔软肌肤上长出来的一条树枝,晃了晃。 洪书鸣想,也许骆伽还是待在这里会更加安全。 她在光屏上操作几下,道道白光凝成细线捆绑在杨娉婷的身体上。 “‘暝t27’号超脑启动二级异化种锁定程序。” 骆伽指尖揉搓着树枝,看着杨娉婷被光圈笼罩,下一秒,白色粒子流在她周身游走,构筑成半透明的罩子,将她团团围住。 “‘暝t27’号超脑启动一级非能力者保护程序。” 骆伽放开枝条,伸出食指碰了碰罩子边缘,有微微的暖意传来。 洪书鸣叮嘱骆伽,“你别跑出粒子屏障的保护范围,我去找异化种的线索。” 骆伽点头,“好。” 洪书鸣这才放心地大步流星走出门外。 眼看洪书鸣的身影不见,闲散坐着的骆伽伸直了腿站起来。 她若无其事地穿过粒子屏障,走到火苗跳跃的烛台前。 长睫微垂,半遮住明亮的双眸,一丝冷凝的幽光自眼底游走而过,如同一条灵活敏捷的蛇。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 躺着的杨娉婷、粒子屏障、白色细线全都不见了,只剩一枚徽章还在原地闪着温润的光。 在漆黑一片中,骆伽俯下身子,一只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放到发光的徽章上,除了握住以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堂峭,是你吗?”声音轻得低不可闻。 一抹殷红浮光自轻纱后亮起,很快,照亮了整间屋子。 所有东西都渗着流动的红。 “我回来了。”稚嫩的女童声音从背后响起,骆伽耳畔吹来一阵凉风,她甚至不用扭头,余光便瞥见了俏生生立着的小女孩。 骆伽松手,挺直背,“你对她做了什么?” 神色不辨喜怒。 小女孩脸上依旧揣着那个诡异的笑容,她歪头,疑惑道,“我这是在帮你呀,这样不好吗?” “当她完全成为异化种后,她的超脑就会和她自动解绑,这个终端,你就可以拿走啦。” 她猛地一个扎子上前,和骆伽贴得更近,几乎是要挤在一起,由于只到骆伽腰身的高度,她仰头看向骆伽。 脖子快要向后拗断,小女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和难受,她笑嘻嘻的,“这个终端透露出来的气息,你很熟悉吧?你不想拿走它好好研究研究吗?” “没准,可以找到你失踪已久的故人呦。” 饶是她如此说,骆伽也没有半分波动。 她低头看向小女孩,“没必要。” “好吧。”小女孩看起来有些遗憾,“你不要的话,那我就收下了。” 她爬上贵妃榻,伸手就要去拿徽章。 就在要碰到徽章的间隙,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她整个身子就腾空了。 像是抱着一只小狗狗,骆伽把小女孩从榻上抱了下来。 “不可以拿。”她说,“你现在拿不到的。” 小女孩想要挣扎,却发现骆伽的手牢牢掌着她,竟然让她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你自己又不要,又不让我拿,凭什么?”她有点气急败坏,讲出来的话语音调怪模怪样的。 “这是别人的东西。”骆伽回答。 不知道是哪点戳到了小女孩,她挣扎的动作一顿,接着陡然大笑起来。 身体因为大笑的动作颤抖着,她的面庞扭曲涨红。 “别人的东西?真是可笑。” “这明明是我的东西!” 骆伽不为所动,“它不是你的。” “它就是我的!”小女孩声音尖锐到破音,“就连你,也是我的!” “你们都是我的!” “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 骆伽的脑海里又回响起那种杂糅到一起的奇怪声响。 她晃了晃脑袋,放开了小女孩。 小女孩退后好几步,眼里红光闪烁,“你不让我拿她的,没关系,我可以去拿另一个人的。” 骆伽表情没有变化,冷静地告诉她,“洪书鸣跟她不一样。” “你拿不到的。” “呵。”小女孩露出轻蔑的神情,“没有人能够抵挡柳生之眼的诱惑。” 第五章 柳生之眼 屋里红光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原样。 案几上,早已燃香成灰的香炉处又慢慢悠悠地飘逸出连绵不断的薄烟。 暗香幽幽,再次在屋里浮动。 光线从窗户的缝隙处透过,有点点灰尘在飞扬着。 骆伽看向门外边,天光大亮。 小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身旁,杨娉婷身上的枝条停止了生长,将她包裹成一个黑色的木乃伊。 骆伽推开雕花木窗,大片阳光洒落进来,将粒子屏障都隐在了光线里。 她趴在窗台上,支起胳膊望着外边景色。 看了一会儿后,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骆伽枕着手臂,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清浅悠长。 洪书鸣在黑夜里疾走。 月色皎洁,连同挂在在各处的灯笼,将屋外景象照得清楚明亮,全不见半分阴森。 脚下是鹅卵石铺成的一条蜿蜒小路,踩在上面有着凹凸奇特的触感,两边是连绵的花丛灌木,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这是洪书鸣在现实生活当中不曾遇见过的房屋布局。 但她无暇去分出心神来过多观赏,并且在心里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想到临出门前娉婷的人事不省,以及骆伽那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洪书鸣不由得多了几分无奈和担忧。 其实她是不放心把两个人放着的,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她又何至于在这种局势复杂的情况下抛下她们出来? 她脚步加快,边对超脑说:“向龚翔发起会话请求。” “正在向‘皓s18’号超脑终端请求接入语音会话模式。” “······”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左右,“‘皓s18’号超脑终端无响应,请求失败。” 她又问,“超理监事部那边呢?没有新的信息?” 超脑回答,“并没有收到新的信息。” 早在一开始链接不上龚翔的时候,她就给超理监事部发去了信息,让他们确定他的情况,如果不行的话另外派个人过来。 然而,她都和娉婷进场域快十个小时了,无论是哪方,都没有回应。 自组联的人利用“皓暝”加强过的超脑链接一向畅通无阻,这次无故断联,难不成是这个场域的异化种搞的鬼?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异化种的厉害程度真是远超她以往遇见过的任何异化种。 洪书鸣点开有关龚翔的资料,却只能看到一半。 真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接收到监事部那边传来的部分资料,连龚翔的超理能力是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也无从推测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更别想摸清异化种在搞什么鬼了。 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洪书鸣咬牙,垂在身旁的手握紧成拳。 小路两旁的花丛越来越稀疏,月光烛火也越发黯淡,空气中的清香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浓香,馥郁扑鼻。 而在这浓香之中,还夹杂着难以忽视的铁锈味道。 洪书鸣知道这些变化不对劲,但她还是没有慢下步伐。 又走了几分钟,她突兀停住了。 小路的尽头已经是纯然的黑暗,不见月色也不见烛光,一团团血红的光晕悬浮在半空中,将一片天地染得血气森森。 红光之下,暗影重重,无数阴影扭曲地竖立着,明明一点动静也没有,看上去却像是什么东西在泥潭里挣扎着想要冲出来一般,光是那么一瞥,压抑感就扑面而来。 一阵风过,发出簌簌声响,穿过洪书鸣身体,带来刺骨的冰凉。 她的脑袋里多出了莫名的嚎叫。 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好似所有锐利的杂音都挤进了她耳朵里,搅得人脑壳生疼。 感觉被人掐住了脖子,快要呼吸不过来。 洪书鸣呼吸急促,她闭起双眼,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握着脖颈,痛苦地蹲下了身。 大片冷汗将她的后背浸湿,她如同被隔离去了另一个满是尖锐杂音的世界,除了这持续不断的声音,再也感知不到其他。 她要昏厥了。 洪书鸣想。 可是不行,她不可以倒下。 如果她倒下了,娉婷和骆伽怎么办? 她自己又怎么办? 她努力了这么久,拼命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可以顺利解决一个又一个超理事件,保护人们安居乐业么? 现在才碰到这么一个场域就扛不住了吗? 而且,这个场域现在升级成了a级,只要可以将任务完成度达到s级,她就离部长的位置更进一步了。 脑袋像是要被搅成一团浆糊,耳边满是嘈杂的嗡鸣声,洪书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连牙龈都觉得酸软,舌苔泛出苦味,她颤抖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听不见正常的声音,她还可以用眼睛看。 不管发生什么,她一定要让这个场域沉寂。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她,哪怕再强大的异化种也不行! 洪书鸣一抹脸上的汗,用力往地上一甩,一把长剑自她手中显现。 乌黑的剑身,银质镂空的花纹,就像是她徽章的放大版。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坚定地朝阴影走去。 越靠近,窒息感越严重,脑海里的声响也越闹腾,她的视线却越发清晰。 直到真正走到面前,洪书鸣才看清,这是一大片梅花林。 说是梅花林,却又跟寻常的梅花林有着极大的不同,每一棵梅花树都长着歪七扭八的造型,好像一个个被包裹起来的人。 仔细看去,还能隐隐见到它们枝干上有细微的活动。 鲜红液体自树皮表面汩汩流下,铁锈味愈发浓重,混合着梅花幽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并不让人觉得反胃,甚至还引诱着人去多闻几下。 洪书鸣定定地看着树皮起伏鼓动的梅花树,耳边萦绕着的痛苦的嚎叫声让人心里发沉。 “难不成······”她忽地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娉婷之后也会变成这样?” 就在她思索着娉婷会变成人形梅花树这件事时,眼前昏暗的场景突然一亮,阴森森的梅花林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唯余一块空地。 钻进她脑海里的哀嚎也消散无声,四野阒然,寂静得仿佛没有人烟。 她抬头,乌云散去,天空已经完全亮起。 一息之间变化太大,洪书鸣还有些神思恍惚。 刚才经历的,是真实的么? 她胸膛鼓起,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镇定了下心神。 “现在是什么时间?” 电子女声道,“信息潮75年6月15号19时27分” 距离她出来过了差不多3个小时。 洪书鸣手里仍然握着那把黑色长剑,她小心地靠近空地。 泥土松软,略带几分潮湿的气息,但无论怎么感受,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土壤。 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异常。 究竟是这个场域的时间流速本身如此,还是她又触发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先回去看看娉婷和骆伽的情况。 洪书鸣松手,长剑化作黑白夹杂的粒子流回到了徽章里,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一路顺遂,花香鸟语,晨光在露珠的折射下散发出几分绚丽色彩,走着走着,花丛掩映处,出现了另一条青石板路。 洪书鸣停住身形。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去看看这条新出来的路。 她当机立断,“检查一下锁定程序和非能力者保护程序是否被破坏。” “正在检测二级异化种锁定程序。” “正在检测一级非能力者保护程序。” “二级异化种锁定程序和一级非能力者保护程序均处于正常运行状态。” “好。” 洪书鸣重新凝出长剑,踏上青石板路。 白天的青石板路比夜晚的鹅卵石小路要显得更加宽阔,也更为好走,她走得平稳顺遂,步速比在鹅卵石路上走要快多了。 拐了个弯,不远处,一道木门静静竖立在路的尽头。 洪书鸣加快速度,打量着这道门。 没有诸如脉冲锁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是一道早已被社会淘汰了的木门。 由于只在资料里看见过这种样式的门,她细心观察了几遍,才依稀理解了它的打开方式。 摸索着抓住插在门上的两根平行木棍,依次抽出,眼看着紧闭的门真就能被拉开,洪书鸣新奇地看了好几眼。 在现在绝大部分智能家居都由超脑控制的情况下,人只要一个念头或一句话就可以达到自己的需求,需要亲手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真是神奇啊,原来以前人们是这样开关门的么? 短暂地感叹一下,她谨慎地迈出门槛,街上空无一人。 就在她转身要回到府里时,背后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伴随着衣料窸窣的摩擦。 洪书鸣似有所感,即刻回头。 男子宽肩细腰,一身长衫风流,樱色唇瓣勾出月牙弧度,满眼的朦胧深邃,眼尾带着淡淡红晕,叫她不由得沉沦,似乎要溺毙在一方泛着梦幻嫣红的水域里。 “柳青?”她下意识叫他。 “不对。”柳青不过是个智能体,不可能出现在场域里。 那么,是故事里的柳生。 她警铃大作,不好,不能看他的眼睛。 洪书鸣意识清醒,眼神不受控制地粘在男子脸上,她想要扭过头去,却发现是徒劳。 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能动,唯独头不受她的控制。 洪书鸣尝试着换个方向退去,下一秒,头随着她变换的方向而向门口站着的男人那边拗去。 脖颈传来快要扭断的痛楚,她不得不恢复原位。 她只能盯着他,一直盯着他。 柳生站定在门前,并无动作,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为我寻来一枝梅花罢。” 似叹息似请求的话语回响在她脑海里。 “为我寻来一枝梅花罢。” 如出一辙的语调和内容,犹如复制黏贴,连尾音都没有差别。 “为我寻来一枝梅花罢。” 不停地重复。 洪书鸣张开嘴巴,嗓子挤了挤,“嗬嗬”地发了几声,没成个具体字句。 她抑制住了自己回答“好”的冲动。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娉婷也和她一样遇到了柳生,并且没有抵抗住,回应了他。 一旦回应他的要求,她就会被困住,心里只会想着为他寻来梅花,再也意识不到别的,也意识不到自己,直到自己成为那枝梅花,成为人形梅花林中的一棵。 第六章 你是对的 请求为他寻来梅花的声音在脑子里不间断地播放着,虽然不如梅花林前的怪异杂音让人头痛到冷汗涔涔,却也一样折磨着人的心灵。 胸前徽章微微发烫,热意透过外套和衬衫传递到四肢百骸,催促着她做点什么。 洪书鸣握紧手中剑柄,使劲向前挥出一击。 一片花瓣徐徐然飘落到窗台上。 骆伽睫毛颤抖几下,睁开双眼。 她侧着头,安静地看着落在窗台上的花瓣。 慢慢地,她伸手去捏起这片花瓣,在指尖揉搓着。 花瓣汁水充盈,稍稍一拧便有丝丝的凉意浸润指腹,待松开手一看,已是渗出鲜红的汁液,看上去像是手指受伤流了血。 馥郁芳香从她指尖散发出来,直钻到她的鼻翼下方。 骆伽抬头望去,月色缥缈如雾,给外头景物笼上一层轻纱,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树影婆娑,大片梅花盛放着,在月华中婀娜摇曳。 更多的花瓣飘了进来,如同一只只暗红的小船,乘着月光驶向这处房间。 “你说错了。” 小女孩在窗台外和骆伽对上视线,她拿着根树枝,眉眼间是快要满溢出来的洋洋得意。 伸出树枝在骆伽眼前晃动一番,小女孩说:“我就说没人能挡得住柳生之眼的诱惑。” “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骆伽推开快要戳到她眼里的树枝,一手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 “现在没有谁能救你了。”小女孩恶魔低语,“你就永远待在这里吧。” 骆伽舒展完筋骨以后,探出身去,握住了窗棂拉手。 窗户往回关到一半,卡住了。 小女孩握着窗框,脸色愠怒,“你无视我!” 骆伽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就将她扯离了窗框,见小女孩还想扒着不放,就张开掌心贴着她的额头,一用力,她便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小女孩站定,双眸亮得出奇,是被气的。 “我说过,我无所谓,也不需要人来救。” 骆伽关上窗户,把小女孩和梅花林隔绝在外。 屋内烛火通明,骆伽跪坐在榻上,往旁边一瞥,已是没有了杨娉婷的身影。 几片梅花花瓣落在榻上、案几上,间或夹杂着几个小小的花苞。 她勾起手指,指腹汁水已然干涸,留下淡淡的痕迹,浓香却久散不去,仿佛顺着肌肤表层深入了内在肌理。 “梅花,我要找梅花。” “我是梅花,我是梅花。” “不,我不是梅花。” “呃啊,头好痛,身体好痛!” 女生近乎于对抗般的自言自语从另一边传来,无序又混乱。 骆伽往地上看去,黑色的地砖上,零零散散散落着嫩红的梅花花苞,一路延伸到未被钩起的纱幔之后。 “姐姐,我好难受,好难受呜呜呜呜~~~” 幽幽的啜泣声像抽出的蛛丝,顺着空气缕缕纠缠,轻飘飘的,若有似无。 骆伽顺着花苞形成的路径,掀开纱幔。 轻纱后头是一副黄花梨的六柱架子床,锦帐落下,有着细微的波纹抖动,像是被谁哭着扯动了。 骆伽踩上小花苞,鞋底柔软地挤压着,溅出饱满汁水,印出一个又一个轮廓。 她拉开了锦帐。 杨娉婷挤在床边,缩成一团,定型的枝条上陆陆续续长出了嫩生生的小花苞,时不时掉落几个,身边已经堆了一圈。 “杨娉婷。”骆伽叫她。 杨娉婷停止了哭泣,从花苞中抬起头来,随着她的动作,又是几个花苞从她身上滚落。 “姐姐。”她泪水涟涟,脸上几乎长满了花苞,只有眼睛还看得出几分原本的模样。 很快,连眼睛也被一层血红的薄膜覆盖。 “梅花,我要找梅花。”哭过的嗓子喑哑,在机械的如同被人控制的寡淡语调之下,更显诡异。 她死死地盯着骆伽,从床上站了起来,“找到梅花了。” 头碰到架子上发出清脆声响,杨娉婷周身的枝条疯狂暴涨,依附在她身上的白色粒子线圈也被树枝吞噬。 她张开双臂,飞扑向骆伽。 骆伽后退几步,仍没能躲开她,手臂被她长出来的树枝牢牢卷住。 树枝上生出纤细的藤条,将骆伽的衣服绞碎,试图钻入她的肌肤,还没等钻进去,就被骆伽一把扯断,丢在了地上。 杨娉婷身上长出更多藤蔓枝条,朝骆伽袭来,骆伽任由它们缠上她的腰身,再揪住它们,继续扯断。 不一会儿,杨娉婷额外长出来的枝条便都被扯光了,地上满是蜷缩着蠕动着的断枝。 她愣在原地,花苞和枝条都不长了,迷茫地喃喃,“折不到梅花。” 像失去了回家方向的小孩。 骆伽没管她,兀自在地上看着,她看了几秒钟,蹲下身捡起了几根枝条。 双手拉一拉,枝条在掌中绷紧,有明显的力道回弹,坚韧无比。 那边杨娉婷念叨完几句,忽然尖叫一声,“我是梅花!” “我是柳生的梅花!” 她尖叫着,一只手握着自己的胳膊,向外拉扯,将胳膊扯出一个可怕的长度。 眼看着那只手臂就要被她自己硬生生扯下来,骆伽走上前,按住了她的手掌。 杨娉婷便再也没有办法往外拉出分毫。 骆伽把她被树枝缠绕到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手拿开,果断地将枝条缠到她身上,套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个死结。 杨娉婷挣扎着望向她,“折,梅,花。” “嗯,我知道。”骆伽冷淡平静的语气有了些异样的温柔,她掌心轻轻覆盖在杨娉婷眼睛上,“睡一觉吧。” 挣扎的身躯不动了,在她掌下,传来含含糊糊的一声“姐姐”。 杨娉婷双膝一弯,就要向后倒去,骆伽手从她腰际伸出,将她揽进怀里。 掸掉被子上的花苞后,她打横一抱,把杨娉婷放了上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仓促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 “娉婷,骆伽!”嗓音带着点嘶哑。 骆伽坐在床沿,心平气和地应声,“在这里。” 那身影便又转了个方向,纱幔被一把掀开,洪书鸣带血的面庞映入骆伽眼帘。 不仅仅是面庞,她的身上也全是血迹。 浓重花香混合着铁锈味霎时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见到骆伽,她明显神色一松,“太好了,你们没事。” 骆伽问,“你受伤了?” “没有,这不是血。”洪书鸣摇头,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骆伽看。 骆伽接过,是几根开满了梅花的树枝,树枝的切口平整光滑,好像是被什么利器切割下来的,不断向外渗出红色黏稠的汁液。 “她躺在后边。” 骆伽主动指了指身后,安静躺着的杨娉婷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人的面貌了,但身形还有点像。 洪书鸣立刻打开虚拟扫描端。 “异化时长:8小时51分 精神污染程度:三级······” “已经是三级了么?”洪书鸣呐呐,“不行,不可以再异化下去了。” 那边骆伽摆弄着手中树枝,看汁液一滴滴落到地砖上,“你打算用它出去么?” “没错。”洪书鸣从杨娉婷那儿收回心神。 “我出去寻找线索的时候,碰到了一片梅花林,后来没等我再仔细观察那片梅花林,天就变亮了,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柳生。” 她走到骆伽对面,认真道,“骆伽,你是对的。” 骆伽还在揪梅花枝上的花瓣,闻言颇有点漫不经心,“什么?” “你说这个场域原本就没有异化种,确实如此。” 洪书鸣在挥剑斩向柳生的时候,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幸运的是,柳生被她这一剑打散了,她恢复了自由。 她倚靠在门扉上,握剑的手由于过于用力而颤抖不已,青筋暴起,等平复下心情,她才问超脑是否检测到了异化种的痕迹。 超脑给出的回答依旧是,没有。 洪书鸣回想她在外出寻找线索时搜寻过的地方,碰到的诡异现象,不管多么让人头疼,她的超脑始终都没有检测到异化种存在的迹象。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不相信的话,那么到了此刻,面对累累事实,也不由得她不信。 没有异化种,就意味着,场域也许永远都不会沉寂。 而它又有着转化异化种的能力。 究竟该如何破局? 这个场域的出现,实打实地颠覆了她以往所有的经验。 洪书鸣沉沉叹了口气。 一蓬灯光在面前晃荡,望着门檐下亮起的灯盏,她才意识到,又到了黑夜。 往回走,洪书鸣苦苦思索着出去的关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青石板路和鹅卵石小路的岔口。 耳边回响起娉婷碎碎念的话语,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串联成线。 洪书鸣想,也许是要去拿到梅花给柳生,毕竟柳生在请求见到的每一个人替他寻找梅花。 她立刻在鹅卵石小路上狂奔起来。 既然想到了,就要去试试,总不能坐以待毙。 再度见到梅花林,呼啸声排山倒海朝她涌来,她咬着牙,逼近梅花树。 树枝并不好砍,她挥剑砍了不知道多少遍,才勉强砍下两三根,砍下的刹那,血水迸溅,兜头浇了她一身。 洪书鸣被浇懵了,她心里隐约意识到这些梅花树可能是人异化而成,哪怕变成了异化种,心里总有些许障碍难以跨越,更何况直接被血浇灌。 而在她还在艰难地消化心理障碍的时候,超脑已经自动给她分析起了身上的液体成分。 最后的结果是,无危险性,也不是真正的血。 洪书鸣松了口气,捡起树枝,启程往房间走。 上一秒还为自己不是真正在砍人的手而庆幸,下一秒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警报,二级异化种锁定程序遭到破坏。” “警报,设定对象与一级非能力者保护程序设定范围发生偏移。” 她不要命地狂奔起来。 风灌进她的喉咙里,她几度被呛到,又几度忘记呼吸。 肺里的氧气被压缩到极致,洪书鸣眼前是一阵一阵的白光,可她不敢慢下步伐。 终于,当她看到完好无损的骆伽和尚有治愈可能的杨娉婷时,她的担心才消散些许。 胸口一顿一顿的痛,嗓子是干涩的疼,心跳声快到犹如在耳畔不间断敲鼓,直到此刻都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她倏忽想起被破坏的两道程序,便又朝杨娉婷身上补了一道三级异化种锁定程序。 补完以后,洪书鸣问骆伽,“话说,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顿了顿,“为什么满地的树枝花苞?” 第七章 人形梅花 设置在娉婷身上的程序被破坏很好解释,她受到的精神污染程度发展到了三级,破坏力自然是要比二级的时候大。 而她在骆伽身上设置的是一级保护程序,光光是三级污染的威力,突破不了这个屏障。 而且,这也只是防御性手段,只能保护骆伽不被伤害,绝没有反弹伤害的功效,更何况,骆伽很明显跑出了保护程序的保护范围。 洪书鸣刚进来时着急忙慌的只顾着确认两人的安危,没有分出心思来打量四周,等她冷静下来再细细一想,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满地断了的枝条和被踩烂的花苞,怎么看都不像是娉婷追骆伽逃的场景。 “都是杨娉婷的。”骆伽揪了好几朵梅花,放在眼前看着。 “那······”洪书鸣试探性地问,“你和她对打了?” “不算打。”骆伽摇头,风平浪静的,“她把树枝伸向我,我就给她扯掉了。” “一直扯到她长不出树枝为止。” 那就是单方面的防御? 可这一看就让异化中的娉婷元气大伤的做法,算防御吗? 洪书鸣有些难以置信,她再次看了一眼地面,手指着它们,“这些都是你扯的?” “嗯。”骆伽点头。 “徒手?”洪书鸣进一步问,尾音略微有些上扬。 “对。”骆伽言语平淡,既不为洪书鸣不敢置信的怀疑而愤慨,也不为能够徒手制服三级污染的异化种而自得,让人不禁相信她确实没有夸大其词。 “你······”洪书鸣上下看骆伽一圈,心情复杂,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洪书鸣被震惊到的欲言又止,骆伽像是视而不见,她掌心平摊,朝花瓣们吹了一口气,被揉搓得皱皱巴巴的梅花花瓣就纷纷扬扬从她手里飘走了。 摇一摇梅花树枝,她问,“怎么用这个出去?” 经骆伽一提醒,洪书鸣想起来她原先的话题。 不怪她,实在是骆伽这一手操作完全把她震撼到了。 尤其是还那么云淡风轻的。 维护日常秩序的常理行动部就不说了,就算是在超理行动部,哪个超理能力者遇到异化种能从容成这个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洪书鸣想,至少她不用担心骆伽会被异化的娉婷伤害,甚至还能帮忙照看一下。 “我也只是猜测,而且我还没能完全想明白该怎么做。” 洪书鸣双手在胸前交叉,指尖在胳膊上轻点着,“娉婷一直在说要寻梅花给柳生,我遇到柳生的时候,脑海里也有一个声音让我去给柳生寻找梅花。” “所以我想,要不先试试把梅花给柳生,再看看会发生什么变化。” 骆伽听了,不置可否,微一点头,她问,“这是从梅花林里砍的?” “嗯。”洪书鸣再次想到自己两次面对梅花林的经历,唇角绷紧了。 “那梅花林······”她望向躺在床上的杨娉婷,“很奇怪。” 骆伽顺着洪书鸣的视线看向杨娉婷,又无太多神情波动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走吧。”她拿着树枝往外走。 动作太突然,洪书鸣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去哪里?” “去找柳生。”骆伽扭头,眼睛清凌凌的,澄澈得好似能倒映出万物。 洪书鸣在她眼里捕捉到了小小的自己,脸上挂着意想不到的错愕。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去就好。” 她坚决表示,“你还是和娉婷一起待在这里。” 骆伽小幅度扬了扬胳膊,手中握着的梅花树枝洒落一些花瓣。 洪书鸣这才意识到,自己辛苦砍下的树枝都在人家手上。 她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去夺过来,抓住了树枝一端,无奈怎么扯也扯不出来。 粗糙的树枝表面摩擦着掌心,但因为本身手上就结着一层厚厚的茧,也说不上有多疼,花瓣被碾碎流出来的汁液黏黏糊糊的,染了她满手。 不管再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扯不动,一点都扯不动。 看骆伽握住树枝的手纹丝不动,表情也是滴水不漏,洪书鸣泄气地松开了。 她算是百分百确定骆伽就是有这个能力把娉婷的树枝扯断了。 “好,你和我一起去。”洪书鸣妥协了,“但是娉婷怎么办?” 她不放心留娉婷一个人。 “一起带走。”骆伽说,“你扶她。” 说完,她也不给洪书鸣多说什么的机会,举着梅花树枝就走了出去。 洪书鸣叫她不及,眼看她越走越远,便赶忙走到床边上,手在被褥上擦干净了汁液,扶着杨娉婷追上去。 外头还是黑夜,明月高悬,照亮一条蜿蜒小路,鹅卵石在月光下泛着浅淡莹亮的光泽。 洪书鸣有心提醒骆伽,“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梅花林,别太靠近它,会······”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骆伽脚步一拐,径直朝花丛里走去。 “诶,不是。”洪书鸣着实没想到骆伽不按套路出牌,“怎么朝那儿走?” 她一只手从杨娉婷腋下伸出,架着杨娉婷靠近花丛。 骆伽理所当然,“鹅卵石小路到梅花林,要找柳生,要朝别的地方走。” “话是这样说,但是花丛里也没有别的路呀。”洪书鸣试图将自己的夜晚出行经验传授给骆伽,“晚上只有去梅花林的路。” “我们先朝梅花林那走,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走的路上就会天亮,然后鹅卵石小路又会分出一条青石板路。” 她对骆伽讲,“我们只要沿着那条青石板路就能看到一扇门,打开门就会遇到柳生。” 骆伽摇头,“不用那么麻烦。” “如果不去主动找它,它是不会出来的。” 她说着,往花丛更深处走去。 半人高的花遮住了她的腰和腿,远远看去像只有半个身子的幽魂浮在花海上。 什么意思? 洪书鸣没听明白骆伽的话。 她劝说骆伽不住,没有办法,只能和杨娉婷一起进入花丛。 骆伽已是在前面走出许多距离,和两人差了一大截,洪书鸣本欲快一点跟上她,就看到她披荆斩棘,一路走到了掩映在花丛里的石灯前。 如果不是骆伽把花拨开,洪书鸣都没有意识到那里还燃着烛火。 她弯下腰,嘴唇微张。 灯灭了。 以石灯为中心,花丛中突兀地燃起一阵火,朝外边急速扩散,几个眨眼间就把骆伽吞噬了。 洪书鸣暗道不好,搂着杨娉婷的腰想要调整方向逃走,奈何花丛里阻力太大,她还没有走几步,也一并被卷入火海之中。 眼前橙红一片,出人意料的是,想象中恐怖的灼烧感并没有降临,洪书鸣又眨了几次眼,就见一道白光突破橙红光芒,如同幕布被剪子划开般,把满眼的橙光撕裂开来。 所有光芒散去,她们正正好站在青石板路的尽头。 天亮了。 洪书鸣身旁一轻,骆伽接过杨娉婷,不由分说将树枝塞到她手里。 洪书鸣握着梅花树枝云里雾里,“这又是做什么?” 先前非拿着树枝走,现在又把树枝还给她,什么意思? “你先把树枝给柳生试试。”骆伽一只手轻松把着娉婷肩膀,稳稳地扶着。 洪书鸣面露古怪,“我以为你打算自己上。” 骆伽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不可以的。” “你去试试” 洪书鸣又不懂了,骆伽好像在跟她打哑谜,但她讲得如此认真,洪书鸣下意识就想跟着她的意思去做。 左右她也是这次超理事件的主要负责人,本来就是要她来解决的。 没道理要一个被动卷入场域的人去冒险。 “好。”她握着树枝的手紧了紧,看着面前拴住的木门,“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和娉婷躲远一些。” 窸窣声响起,骆伽搀着杨娉婷站到了围墙一边,是一个绝对看不到外头也绝对不会被外头看到的死角。 洪书鸣提起一口气,抽开门闩。 门外只有空气。 她走出几步,四处张望,街道两旁空空如也,连片落叶都没有。 鉴于上次遇见柳生的经验,洪书鸣刻意回转过身,放慢脚步。 预想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她走回门内,与墙角处的骆伽遥遥相望。 怎么这回柳生不出来了?难不成是上次被她打怕了? 骆伽毫无意外神色,她对着洪书鸣招招手。 洪书鸣朝两人走去。 刚走近呢,还没等她说两句话,骆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拉住她,把她禁锢在了怀里。 “去。” 身旁杨娉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血色薄膜覆盖,身上树枝舒展生长,花苞在枝蔓上冒出,一个又一个摇晃着,隐隐有要展开的趋势。 “柳生,给柳生梅花,我的梅花。” 她无知无觉地朝门那边走去,话语渐渐变成了洪书鸣听不懂的内容。 异变横生,洪书鸣内心掀起滔天大浪,身后骆伽的怀抱如蚕茧将她牢牢裹住,她压着嗓音对骆伽怒吼,“你对娉婷做了什么?你这是要她去死!” “柳生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人异化成的梅花。” 骆伽没有被洪书鸣的情绪影响太多,她沉声,“刚才你也试过了,没有用。” 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洪书鸣高涨的怒火一下熄去了不少。 她终于明白骆伽说让她去试试的意思,就是要她亲身知道。 她晚上遇见的那片梅花林,并不是人异化而成的,一个是超脑没有检测出人的痕迹,另一个是场域里压根就没有先存在的异化种。 从始至终,场域只是想把她们变成异化种,而唯一中招的,只有娉婷。 所以柳生要的,也只有娉婷。 洪书鸣心里漫上一重又一重的悲哀。 照娉婷现在这种情式发展下去,她精神污染的程度恐怕要从三级升到四级了。 一旦升到四级,就再也变不回人了。 虽然自组联有在场域里折损人的时候,但洪书鸣是万万见不得这种情况发生,在她手底下,也从来都没有部员变成异化种。 眼眶酸涩得厉害,洪书鸣哑着嗓子,“她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第八章 再度升级 “唔——”骆伽说,“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这话让心如死灰的洪书鸣重燃了希望,她紧握住骆伽的手,急切道,“什么机会?” 骆伽看向杨娉婷,她已经走到了门边,正要迈过门槛,背后的花苞展开了一半,隐隐能看到里头什么东西在动。 她放开洪书鸣,在想清楚以后,洪书鸣也不闹腾了。 “你快说呀!”她催骆伽。 骆伽说:“等杨娉婷身上的花苞全部盛开之时,去把柳生的眼睛搞瞎。” 她从杨娉婷身上挪回视线,低眉看着洪书鸣胸前的徽章,“用你们解决异化种时的武器。” 她的话说得笃定,洪书鸣一愣,手抚上徽章,“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这么确定这样做就可以,明明都没有出过门一步,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骆伽打断她,“柳生来了。” 异样浮上心头,却容不得洪书鸣深入思考,她不能再犹豫。 右手伸展,掌心张开,黑色长剑凝出,她握住,全神贯注地盯着娉婷。 门那边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杨娉婷口中发出非人的声音,因兴奋而锐利到几乎划破人的耳膜,她的身体被枝条裹紧,越发像棵纤细的树,枝头花苞簌簌颤抖,一朵接一朵绽开。 鲜红如血的花瓣中心,是一颗又一颗金色的眼珠子。 当花苞全部盛开,杨娉婷也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棵树,而树上,挂满了眼睛。 “就是现在。” 似乎有谁推了她一把,一股力道托着洪书鸣直飞向门边。 她离眼珠子们越来越近,满树的视线凝固在她的身上,如同怪物吐出的黏液把她无形包围,耳边细碎絮语声声,而她不敢多耗心神,一心盯着树后面的人。 终于,她看到了那一双泛着嫣红水泽的眼睛。 它被开得正盛的梅花吸引着,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洪书鸣将长剑横在胸前。 几道光影闪过,黑色粒子流在空中摇曳出雾蒙蒙的尾巴,紧紧依附上它,一寸一寸腐蚀着。 洪书鸣脑海里骤然炸开无数的尖叫嚎啕,震得她头脑空白了几秒,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 几秒之后,声潮渐渐褪去,她眼前才恢复正常景象。 柳生已经不见,娉婷变成的树上,花瓣迅速闭合枯萎,一朵朵掉落在地,化作灰烬,枝条干枯断裂,很快就露出了她的真容。 洪书鸣忙上前接住杨娉婷。 “娉婷。”她拍拍杨娉婷的面颊,柔声呼唤。 杨娉婷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了双眼,眼里还有血丝未尽。 “洪姐。”她虚浮着嗓音,犹如刚从沉睡中醒来,带着点隔世的恍惚。 洪书鸣贴着她的脖颈,眼睛湿润起来,“太好了,你回来了。” “我怎么了?”杨娉婷问,忽而一顿,“那个小女孩有问题。” “已经解决了,都解决了。”洪书鸣的声音闷闷的。 “是······么?” 杨娉婷抱着洪书鸣,看看四周,“可是,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 洪书鸣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能!” 然而周围还是那熟悉的布局。 门檐下灯火亮起,骆伽过去合上木门,烛火将她的影子倒映在门上,又一点点剥离,阴森鬼魅。 洪书鸣放开杨娉婷,走到骆伽跟前,“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为什么又到了晚上?” 骆伽靠在门板上,镇静地面对她,“我没有说过,弄瞎柳生的眼睛,就可以出去。” 荒谬感充斥洪书鸣心间,她闭上眼睛,平复剧烈动荡的心情。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 骆伽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什么不对的行为,不过是在有些时候让人感到疑惑和惊讶罢了。 等冷静下来,洪书鸣惊觉,她跟骆伽的位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倒了过来。 明明在一开始,她和娉婷是作为解救骆伽的角色进来的。 可到了现在,竟然要靠骆伽来救回娉婷。 她方才对骆伽的质疑,其实已经表明,她也下意识把出去的希望寄托在了骆伽身上。 不应该这样的。 整理好杂乱的心绪,她咽下唾沫,长吁一口气,嘴角尽可能扬起,传达自己和善的态度。 “骆伽,我之前积累了一些疑问。”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帮我解答一下吗?” 骆伽瞳仁灵活地转动了几下,最后定格在某一点,与洪书鸣对视。 杨娉婷默默站到了洪书鸣身后,也看着骆伽。 她对着杨娉婷笑了笑,坦然道,“你说。” 洪书鸣见骆伽没有遮掩的意思,笑容真切了些,不过刹那,那笑容便又消失了。 严肃的表情重新浮现在她面庞上。 “最初我见到你的时候,就说你情绪很稳定,我以为是你知道情况,你说你并不了解,当时我也是相信你的。” “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怎么把黑夜变白天?会知道要弄瞎柳生的眼睛?甚至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好像没什么意外的。” 骆伽手指捏着下巴,“啊,我试出来的。” 毫不犹豫,不曾有过半秒的迟疑。 “什么?”洪书鸣一怔。 “天黑的时候,灯盏会自动亮起,我在想,如果灯熄了会怎么样,后面你走了之后几个小时,我就把灯吹熄了。” “然后天就亮了。”洪书鸣眼前闪过第一次天亮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天突然亮了,她还不一定能扛得住梅花林的精神污染。 如今一看,还得感谢骆伽。 但洪书鸣依旧狐疑,“为什么几个小时以后才吹?” 骆伽歪头一笑,“得给你探索的时间才行呀。” 逻辑成立,没毛病。 “至于柳生的眼睛,不只是我,你也能想到。” “因为这个故事就叫‘柳生之眼’,不是吗?” 她挺起腰背,一只脚曲起踩在门板上,口齿清晰,慢条斯理,“而且,给柳生梅花的做法,是你想出来的,我不过是顺着补充了一些。” 骆伽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成功,就是试试。”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她确实都解释了,然而那份奇怪还是盘旋在洪书鸣心头挥之不去,看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洪书鸣又觉得,不管怎么问,她都能够圆满地回答上来。 她定定望着骆伽,思绪千回百转。 “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骆伽说:“应该是吧。” 似曾相识的回答。 “你能够徒手制服三级异化种,而我被你抱住的时候,根本就无法动弹。” “以及,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害怕过,这说明你的心理素质也很强大。”洪书鸣眯眼,“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能力。” 骆伽望望自己的双手,掌心张开又合拢,“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害怕的话,是因为我还活着。”她耸耸肩,“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活着就可以。” “除此之外,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洪书鸣设想过她的许多种回答,却从来没想到她情绪稳定的源头仅仅是因为人还活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表现似乎不能被称之为稳定。 更接近无所谓的丧。 荒谬感愈发浓重。 真的会有人觉得只要活着就好了吗? 这是多丧气的想法啊。 洪书鸣嘴唇嗫嚅,不等她发出声音,后头杨娉婷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得是遭受过什么人间疾苦才会有的想法。”她撇着嘴吐槽,“好丧啊,难怪你一天天的就待在房间里不出门,连去线下更新下公民信息都不乐意。” “娉婷。”洪书鸣厉声,“不要乱说话。” 杨娉婷被喊得噤了声,约莫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问题,她悄咪咪从洪书鸣肩膀处探出头。 “不好意思啊。”她漂亮的脸蛋上显出点歉疚来,“我就是单纯有点惊讶,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 骆伽姿态放松,她看着杨娉婷,唇角又是一弯。 杨娉婷心里觉得怪怪的,从刚才开始骆伽就对着她笑,虽然说也不是什么大笑,就是微微笑,可之前也没见人家对她这么笑过呀。 什么情况呀这是,难道是怜惜她差点完全变成了异化种吗? 感觉有点毛毛的,杨娉婷咧嘴敷衍地笑了下,扒着洪书鸣的胳膊就躲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发毛,杨娉婷还真有种哪哪都不对劲的怪异感。 身上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面钻出来,杨娉婷无意识地抓住胳膊,用力挠着,“好痒啊。” 心头蓦然空了一块,如同独自一个人站在荒野之上,举目四眺,孤独又冷清。 那痒从身体上传到心底里,无边无际的空虚感倏忽将她淹没,她指尖疯狂蹭着自己的身上各处,不住地叫着,“好痒啊,好寂寞。” 有谁在她耳畔叹息,“真是寂寞啊,和我在一起吧。” 话语逐渐偏执,音调拉长如催眠曲。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陪陪我陪陪我陪陪我······”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洪书鸣在察觉到背后杨娉婷动静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转过了身,然而还是晚了。 杨娉婷原先的圆润的指甲变得又长又尖锐,在脖颈胳膊处不知疲惫地挠着,一条条血痕从她莹白的肌肤上出现,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握住杨娉婷的手,不让其继续挠出血痕,“娉婷,你怎么了?” “你醒醒!” 杨娉婷目无焦距,神情迷离,“好寂寞,留下来。” 洪书鸣没听懂,“什么寂寞?什么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她呐呐,“洪姐,我们留下来吧。” “你在说什么······”洪书鸣目光触及到她的脖颈,一怔。 每道渗出血迹的伤痕上,长出了星星点点的黑色圆点。 那圆点吸饱了人的血,转瞬间就从米粒大小的球变作指甲盖大小的花苞,又依次开放,挤挤挨挨,除了小了些,长得与梅花别无二致。 杨娉婷还在说着要留下来。 随着花苞的绽开,她的面庞也越发苍白瘦削,唇色惨淡,一点血色几乎要褪尽。 她的生命力在不断地流失。 洪书鸣扫描了她的终端。 “异化时长:10小时22分 精神污染程度:三级······” 与此同时,光屏上再次跳动出长剑标志。 “正在结合‘暝c4’号超脑终端实时信息流重新评估场域等级。” “评估完毕,现更新场域等级为s级。” 洪书鸣的心沉了下去。 第九章 会出去的 “s级,它居然升级到了s级。” 洪书鸣被眼前的字母冲击得站都有些站不稳,她下意识松了力道。 然而手一松,杨娉婷便挣扎着要去挠自己,她被杨娉婷的动静一激回过了神,连忙按着杨娉婷的手。 杨娉婷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放开我,好痒。” 眼看洪书鸣快要控制不住人,骆伽走过来,帮着握住了她的手。 手上还拿着之前绑杨娉婷时的藤条。 “它居然没有消失。”洪书鸣惊讶。 骆伽一圈圈捆住杨娉婷,熟练地打了个结,“挺好的,还能派上用场。” 光屏里的“s”慢慢化作光点消散。 她指尖碰了下光屏,光屏一角泛出涟漪,“s级好像是你们给场域的等级划分里最高的那一级。” 洪书鸣收回光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是,自组联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s级场域。” 她实在有点想不明白,明明这个场域里她知道的也就她们三个活人,场域被激活的原因也是最常见不过的那一档,甚至连个原始的异化种都没有,怎么就一路升级到了s级? 难不成,就是因为没有原始异化种,所以这个场域要千方百计把她们都变成异化种? 细想之下竟有几分道理。 那边杨娉婷还在碎碎念着要留下来,听得洪书鸣有些心浮气躁。 但她原本不是会有这种情绪波动的人。 冷静,冷静。 事情的发展过于出乎她的意料,让人猝不及防,在这种状况下,她应该要把思路理清,找出新的线索才行。 抬眼四周寂静,天空如铺就了一层黑色丝绒,深邃广袤,又像是要倾覆下来,将人罩住,使人无端生出股压迫感来。 洪书鸣搀住杨娉婷,“我们先回去吧,大晚上的在外面待着也不好。” 两人各走一边,中间夹着个不听话的杨娉婷,回程的路居然走得也不慢,屋里还是那布局,却不见原来她们待过的痕迹,光洁如新,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把杨娉婷放到床上,洪书鸣和骆伽先后走到贵妃榻坐下,案几上香炉换成了一盏雕花小灯,火光跳跃。 里头杨娉婷的絮叨声接连不断,穿透力极强,好似和尚念经,透过放下的锦帐和轻纱,一连串地涌进她们的耳朵里。 洪书鸣一只手支着下巴,有点呆滞。 倒不是她人傻了,而是现下确实找不到别的线索。 回房间的路上安安静静,除了娉婷一直嚷着她要留下来,什么发现也没有。 骆伽坐在另一边,好像丝毫不受影响,指尖戳着灯盏,将它推来换去的,也不说话。 “咚”的一声,灯盏倾倒,烛台边缘磕到桌面,引得案几轻微地震了震。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洪书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 她一手拍到案几上,转向骆伽。 骆伽双手无辜摊平,“不好意思,我推得太用力了。” 洪书鸣想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转念一想人家已经明确表示了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行,只不过她俩进来了,也就配合着一起出去。 没什么立场能去指责她,甚至还要感谢她不哭不闹不给她们增添麻烦。 哦不,不是增添麻烦,是给她们解决麻烦。 这么想着,洪书鸣便伸出手来要帮骆伽把灯盏扶好。 握住灯柱,她正要松开,脑袋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骆伽。”她叫。 “嗯?”骆伽抬眸看向她。 手指摩挲着灯盏花纹,洪书鸣半个身子前倾,“你确定,灯熄了,可以从黑夜转换到白天吧?” “唔~~~”骆伽做思考状,“不确定。” 洪书鸣指尖一使劲,灯盏往前滑动了一段距离。 “那也试试。”她轻声。 骆伽低眸,烛火在她一个手掌处的距离摇曳着,隐约能感受到灼热。 “我吹吗?”她问。 洪书鸣重重点头,“你吹。” 骆伽便直起身子来,稍稍倾斜着靠近烛火。 洪书鸣就见她嘴巴张了张,燃得正旺的烛台上方在顷刻间只余一缕白烟。 她眼前一黑。 洪书鸣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吱呀”,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 脸上暖洋洋的,眼前氤氲出了浅浅的橙光。 她睁开眼睛,骆伽正在拿杆子卡住窗户。 阳光洒落进来,给骆伽的背影描了个闪光的轮廓。 成功了。 洪书鸣侧耳听去,“娉婷没有声音了。” 她从榻上跳下来,疾步走向床那边。 杨娉婷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面色仍是惨白,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而她血痕上的梅花蜷缩着,却又没露出枯萎的痕迹,似是陷入了睡眠。 看起来是好转了些许,洪书鸣一扫终端,杨娉婷的异化时长仍未终止,精神污染程度还是三级。 洪书鸣放轻嗓音唤她。 接连唤了两三声,杨娉婷终于睁开了眼睛。 “洪姐。”她的手动了动,最终没能举起来。 “我,我好累。” 嘟囔完一句,她又闭上双眸。 再叫,就叫不醒了。 “不行啊。” 洪书鸣呢喃自语。 “这是什么花?” 骆伽的嗓音闯进她耳里。 她扭头,骆伽站在床尾,好奇地看着。 床脚旁边,簇拥着一圈白色花朵,花瓣弯曲着向外,尖尖卷出个弧度,生机勃勃。 “白色的?”洪书鸣走到跟前,蹲下,夹住一片花瓣,嗅闻着。 味道不浓,要仔细闻,才能捕捉到一些淡淡的涩味。 “白色的花······” 她倏忽起身,有些兴奋,“是白色的杜鹃花!” 骆伽视线跟着洪书鸣的脸往上走,“啊,杜鹃花。” “你想到了吗?”洪书鸣道,“《闲唠本记》中跟‘柳生之眼’有关联的那个故事。” 骆伽手握成拳抵住唇瓣,思索着,“丽·····” “丽娘啼血!”洪书鸣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 《闲唠本记》中记载,曾有一不知名俏丽小娘子于某日兴起外出,恰在府前遇一清俊书生,与其对视后便心生好感。 她时时牵挂,夜夜伴着书生赠送的梅花的清香入梦与其相会,后形容憔悴,却仍沉湎美梦,不觉疲惫。 偶一日梦中闯入一杜鹃鸟,口吐人言,道其或可以一法解救之,遂化作纯白之花,其花日渐嫣红,待到花色鲜艳如滴血之时,便是小娘子康复之日。 丽娘醒来,见床边果然立着一簇白色杜鹃花,那杜鹃花也如梦中鸟儿所言,越发鲜艳,含苞欲放,只可惜它尚未完全绽开,小娘子便已然支撑不住。 她在生命弥留之际,一口鲜血吐出,彻底染红了杜鹃花。 小娘子下葬的第二天,坟上一夜开满了血色杜鹃,此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杜鹃鸟如泣如诉宛若啼血的叫声,血色杜鹃花也越开越多。 曾经看过的内容逐字逐句浮现在眼前,等骆伽重温完,洪书鸣也用自己的话复述完了整个故事。 “这花已经开了,但是没变红,我们要想办法达到它变红的条件。” 骆伽问,“怎么做?” 洪书鸣沉吟片刻,坚定道,“找到杜鹃鸟。” “杜鹃鸟可以救小娘子,它会说人话,如果找到它的话,一定能够知道怎么让杜鹃花变红。” 她拍拍骆伽的肩膀,“要拜托你在这儿继续照看娉婷了,我出去找找杜鹃鸟的线索。” 她的眼眸发亮,脸上焕发出希望的光彩,竟然比阳光还要灿烂不少。 骆伽坐到床边,“好。” 知道骆伽的本事,洪书鸣也没有再给两人设定程序,直接转身跑了出去。 轻纱被人扬起又落下,珠帘晃荡,碰撞时声声清脆。 骆伽旋过半边身子看着沉睡的杨娉婷。 她摸了摸杨娉婷垂在身旁的手,抚过人尖锥形的指甲。 “你也有姐妹。”不知是在对谁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她找不到杜鹃鸟的,这里根本就没有那种鸟。” 边上小女孩双手撑着床沿,双腿悬空在下边前后晃荡着。 端的是一个悠闲自在。 骆伽专注地看着杨娉婷,不住地抚摸着她的手,手指根根分开又合拢,像是拿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你以为你不理我就没事了吗?” 小女孩跳下床,蹬蹬几步走到她边上,故意凑到耳畔,“等她花费心血却发现根本找不到杜鹃鸟的时候,她就会绝望。” “眼睁睁看着床上的这个人完全变成异化种,她就会崩溃。” “然后她也会变成异化种。” 小女孩笑出了银铃般的愉悦,“这样我就能把她们的徽章都拿到啦,不仅如此,她们身上的‘药’,也都是我的。” “她们都是被选中的超理能力者,‘药’的质量会比一般人好上更多。” “而你呢,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她一根食指戳着骆伽的肩膀,将布料都戳进去一个洞。 “我现在确实是动不了你。” “可我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 小女孩整个人都贴到了骆伽背上,她趴在骆伽耳边,唇角快要碰到耳垂。 “等我得到了足够的‘药’,再来收拾你。” “直到消失,你都别想见到x-2。” 半空里突然斜出一只手把她的手腕紧紧钳制住,小女孩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拽得从背上滚落了下来。 后背撞到床角,发出沉闷声音,她半折着身子跌坐在地上,一边肩膀向上提拉着,跟被绳牵着的木偶似的,滑稽又狼狈。 骆伽仍然握着小女孩的手腕。 她蹲下身,揪住小女孩的脸蛋,拧出一圈肉,又放手。 “你上次跟我说,洪书鸣也被异化了。” 实际上,结果是洪书鸣成功扛了过去。 小女孩白嫩的脸庞上浮出一块绯红,她捂住自己被捏过的地方,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干嘛?我以为她那个时候被异化了不行啊!”近乎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似的无赖语气。 骆伽却不吃这一套,“你告诉我的时候是晚上,她碰到柳生是在白天,你怎么会弄错?” “而且那个时候,你是特意来找我说这件事情的,不是么?” 小女孩满脸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也没反应么!” 骆伽空茫澄净的双眸里忽地多了些精细的光,像一个人凝出了些外化的神思,她“哧”地笑了一声。 “她们会出去的,我也会出去。” 第十章 部长之争 洪书鸣掀开纱幔,胸膛起伏,微喘着气。 她先看了一眼杨娉婷,见人还在安然睡着,松下口气来。 只不过仍有点垂头丧气。 “我几乎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一点鸟的影子都没有,我甚至都没有听到鸟叫。” 骆伽蹲在床尾,双手抱着膝盖,安安静静的。 没听见她的回应,洪书鸣朝她走去,“你是发现了什么?” 目光越过骆伽的头落到露出的杜鹃花上,不知是否是烛光的作用,那洁白的花瓣似乎有了些薄雾般朦胧隐约的红。 “这是变红了吗?” 骆伽点头,“它在慢慢变红。” “可是它变红的速度还不够快,照这种速度下去,至少还得要一段时间。” “那我们就等一段时间。” 洪书鸣着急了,“我们等得起,娉婷等不起呀。” “真的吗?” 洪书鸣欲要发泄的情绪都哽在了喉头。 骆伽望向她,“她真的等不起吗?” 虽是反问的语气,听起来却过于平静,给人生出种笃定的错觉。 笃定娉婷的情况不会再恶化下去。 怎么会等得起?人的感觉也许会出错,但超脑发展到如今,早已成为智能体产品中最成功和与人类最密不可分的那一类。 它精密地监测着每一个和它深度绑定的人的身体与精神状况,尤其还是“暝皓”加强过的,是不可能出错的。 早在前几次,娉婷异化过程中的数据就表明,她根本就撑不过几天。 洪书鸣想要掷地有声地反驳骆伽,然而,当她看着骆伽的眼睛时,心中因对娉婷的担忧而引起的躁动竟然瞬间平息了下去。 打算说的话也像是被打散了的拼图,消失在了唇边。 “她······”洪书鸣闭上嘴巴。 明明思路还是清晰的,要说出口时却迟疑了。 她说不出话,像是为了躲避骆伽的目光,扭过头去看向床那边。 这一看,又对上了另一双红通通的眼。 杨娉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她双手双脚都被捆着,直挺挺躺在床上,这回醒来却没有闹腾,平静温和。 “洪姐。”她温声,嗓音哑哑的,轻飘飘的,如一朵被风吹过来的云,随时又会被风吹走。 洪书鸣忙走到她边上,快速地打量她两圈,“你,你清醒了?” “嗯。”从鼻子里呼出来的一口气,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害怕藤条粗糙磨破杨娉婷的皮肤,洪书鸣和骆伽往里面塞足了被子,因此她身上没有再增添新的伤痕,不曾长出更多的花苞。 那些从血肉里生长出来的原来的花苞,尽管还是都绽开了,势头却不如昨夜那么猛,小了不少。 “真的。”洪书鸣咕哝两句,“难不成杜鹃花变红了这么一点,作用也会很明显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等杜鹃花完全变红,想想也不是不可以实现的事情。 “洪姐。”杨娉婷再次叫她,热切了不少。 洪书鸣立马回道,“我在。” 杨娉婷红汪汪的眼眸水亮剔透,宛如小兔子的眼睛,又好像往清水里滴了几滴朱砂晕染而成,两簇小火苗在她瞳孔里跃动着,瑰丽魔魅。 不像是个正常人,倒像是记载失落的文明的书里说的妖。 洪书鸣伸出的手滞空半秒,缓缓落到杨娉婷脸侧,拂去她眼角的碎发。 杨娉婷眼也不眨,执着地盯着洪书鸣,“我看见柳生了。” 抚着她鬓边的手指彻底僵住了。 洪书鸣看着虚空的某一处,“娉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杨娉婷话里的兴奋与幸福藏都藏不住,她的音量不断增大,“柳生他懂我。” “他知道我内心的孤独与寂寞,知道我的牵挂与思念,知道我的迷茫与无助。” “遇见他,真是我最幸福的事情。” 杨娉婷面容是遮掩不住的憔悴,眉眼间露出与客观疲态不符的光彩熠熠,红晕溢出眼尾,娇羞且梦幻。 洪书鸣不自觉皱起眉头,试图打断她。 “娉婷,你再睡一觉吧。” 说完想到什么,她急忙补上,“不行,你不能睡。” “丽娘啼血”的故事中,柳生是通过在睡梦中与丽娘相会的,现在娉婷担任了丽娘的角色,她绝不可以让人睡着与柳生接触。 杨娉婷还在自顾自地说话,“其实,柳生也是很寂寞的,他从一个没有感情的地方诞生,虽然见过无数人的爱与恨,可他从来都感受不到。” “他真可怜,比我还可怜。” 杨娉婷说,语气真诚,“洪姐,我想留下来陪他,我想让他感受到什么是爱。” 洪书鸣抿紧唇,半晌说不出话。 无他,娉婷说得实在是太认真了,语速用词都跟平时一样,真的很像她清醒状态下会说出的话。 难道娉婷真是清醒的? 清醒地爱上了一个根本就算不上人的存在? 洪书鸣第三次感到了荒谬。 喜欢现实生活中那个时常掀起小姑娘们腥风血雨对骂的智能体柳青都比喜欢场域里的存在要好得多。 可她其实没怎么遇到过这类所谓跟男女之情沾边的事情,处理起来也有点力不从心。 简单地来说,就是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合适。 该求助骆伽吗? 洪书鸣扭头看去,骆伽斜靠在床架子边,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 “怎么办?”她默默口型示意。 骆伽不知是没看懂还是什么,面上显出几丝浅笑来。 莫名其妙,更像是在看热闹。 指望不上她。 洪书鸣心里叹息,沉默地转回头。 杨娉婷还睁着晶晶亮的眼睛看着她,很是期待的样子。 “洪姐,你也留下来吧,和我一起,让他感受到爱。” 洪书鸣没忍住扶住了额头,急促地呼吸几声,她调整好心情,尽量语调轻缓,“娉婷,你还记得你一定要加入超理部时说的话吗?” “啊?” 杨娉婷期待的表情凝固住了。 扬起的唇角下垂,舒展的眉头蹙起,她的眼睫半阖着,眼皮下眼珠不住地转动着。 “话,我说的话。” “我,我说了什么话?” 杨娉婷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面颊肌肉剧烈颤抖着,她紧闭上眼,下巴不住地缩着,“我的头好痛!” 她想要伸手捂住头,然而手被捆着,于是她整个人都侧着蜷缩起来了,如同一只煮熟的虾。 洪书鸣心疼杨娉婷这么撕裂的痛苦,“娉婷,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放空大脑好吗?” 只要娉婷别一心想着柳生就好了。 “她必须得想起来。”一直在观察的骆伽悄无声息地走到洪书鸣身边。 她扬起下巴示意,“你看她身上的梅花。” 洪书鸣这才再一次分出心神去注意杨娉婷肌肤上开出的花。 伤口处凝着暗红干涸的血迹,血迹之上一团团拥挤的梅花,此刻正一小簇一小簇地凋谢着。 速度缓慢,并且凋谢得并不多,但确实是在肉眼可见地枯萎掉下。 洪书鸣惊喜,转头鼓励杨娉婷,“娉婷,加油啊,你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你一向都是一个意志顽强的孩子,我相信你。” 她坐到床边,俯下身去,捞起痛苦挣扎的人抱进怀里。 掌心轻轻拍着杨娉婷的背部,她不断地低声轻语,“你一定可以的。” 宛如一曲温暖的小调。 在洪书鸣耐心的安抚下,杨娉婷逐渐平静了下来。 再睁开,她眼里赤色褪去,只余眼底还剩层浅淡的红,身上梅花掉了一小半。 “洪姐。”她粗粗喘着气,浑身湿透。 “我在。”洪书鸣仍旧抱着她,下巴尖抵着她额头。 一只手放在杨娉婷面颊边,她用袖子细细擦着杨娉婷满面的汗水,“很辛苦吧。” “对不起,是我意志还不够坚定。”杨娉婷眨巴着沮丧的眼,“我还是治愈系的超理能力。” 洪书鸣揉揉她的脸,“你做得很好。” “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而且这个场域不是普通的d级,它从d级升级到了a级,又升级到了s级。” 杨娉婷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讶,“s级!” “对。”洪书鸣拿过绣枕垫在她脑袋下,重新给人挪到平整的床上,“会升级的场域是自组联以前不曾出现的情况,我也差点没扛住。” “能撑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异化,你真的很棒。” 她由衷夸赞娉婷。 而杨娉婷似乎没把洪书鸣的话听进去,关注点始终围绕着“s级场域”。 在惊讶之后,她诡异地惊喜起来,脖子往上扬了几个度。 “不是啊姐,s级诶!” 方才还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现在都快成长势喜人的大白菜了,精神振奋到不行。 “你怎么这么开心?”半截阴影盖住杨娉婷,骆伽插嘴,“看你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个s级有什么讲究吗?” 杨娉婷的眼睛又是亮闪闪的,跟之前的晶晶亮还有点区别,这次亮闪闪的对象直指洪书鸣。 洪书鸣眼看两人要聊起来,出言打断,“先别聊别的事情吧,得想想怎么找到杜鹃鸟······” 然而话已经说晚了。 “如果洪姐完成这个s级场域的任务,是不是就可以把姜颂声挤掉,成功当上部长啦?” 杨娉婷嘴巴快得很,一连串话哒哒哒就从洪书鸣眼前飘了过去。 洪书鸣打断失败,试图拦截接下来的话,“娉婷,有关部里事情就别跟非部员的人说了吧。” 这次给她怼回来的竟然是骆伽。 “怎么就不能说了,你不是说我们要多多了解你们组织嘛。” “而且谁说我就一定会是非部员,万一我将来就成部员了呢?” 状似不经意的话,听得洪书鸣心里一动。 她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骆伽说完怂恿杨娉婷,“来来来,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好哇。”杨娉婷热烈地回应着,“我跟你说我憋好久了,在部里都不能跟别人吐槽。” 她嘚啵嘚啵,蕴含着庞大信息量的话就脱口而出。 “咱部一般是一个部长两个副部长,部长五年一选拔,最近刚好到了选拔新部长的时候,但是要做部长是有硬性条件的,那就是五年之内要完成至少5个as级任务。” “你知道什么是as级任务吧?” 鸣骆伽表示晓得,“场域危险评估等级a级,任务完成度s级。” “对对对。”杨娉婷讲,“其实部长之前已经空了五年,因为谁都没能完成5as,但是今年不一样。” “到今年为止,咱洪姐和另一个副部长都完成了好几个as级任务。” 第十一章 另一个副部长 “据说a级场域出现的频率不高,是一般超理事件中难度较高的场域,能够在近几年内进入几个a级场域,还有s级的完成度,挺不容易的。”骆伽和杨娉婷侃。 “昂。”杨娉婷点头。 “频率不高是相对其他b/c/d级场域而言吧,a级场域的话,平均一年会被激活两三个。” “但并不是所有的a级场域都能以s级的完成度解决。”出神听着的洪书鸣下意识插嘴,“所以要达到部长的硬性条件,难的不是碰到a级场域的数量,而是完成任务的质量。” “两个副部长平均五年也就只能遇到七八个a级场域,稍一不慎,s就没有了。” 回想起自己上一个五年的情况,她情不自禁地感慨,“这确实是在考验我们是否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胜任部长之位啊。” 抒发完自己心中的想法,过了好几秒都还无人声响起。 房间里静静悄悄,洪书鸣意识到不对劲了。 身上毛毛的,好像有人盯着她似的。 她扭过头来,正对上杨娉婷和骆伽直直看着她的视线。 洪书鸣:“······” 她挺直脊背,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点,“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也不是没被人直愣愣看过,就是这种环境下被人看,真是感觉怪怪的。 如果不是知道娉婷和骆伽的情况,她都要以为两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持续异化了。 “洪姐,要不你亲自来说吧。”杨娉婷目露期待之色,“我才刚进部,知道的不多,你都待了这么久,身为当事人,你肯定是最清楚的。” “顺便跟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心路历程!” 如果不是手不能动弹的话,杨娉婷现在肯定是双手托着下颌摆出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 洪书鸣不应声,屈起食指,弹了杨娉婷一个脑瓜崩。 “哎呦。”杨娉婷猝不及防额头被弹,又不能用手揉,嘟起嘴巴,“不说就不说嘛,怎么还弹我头呢。” “能让你聊这些就很好了。”洪书鸣掌心轻按在杨娉婷额头上揉搓,“再瞎说当心把你嘴巴封上。” “我嘴巴又没······” 手挪到她人中处,洪书鸣作势要捏住她两片唇瓣。 眼看嘴巴就要被攥牢了,杨娉婷连忙求饶,“错了错了,洪姐我真的错了。” 边求饶,她边挪动着身子,像毛毛虫似的,头摆动着想逃离洪书鸣的“魔爪”。 “骆伽,骆伽救我。”她求救的目光投向骆伽。 岂料骆伽从容悠闲,压根就没帮她的意思。 杨娉婷使出杀手锏,“你不救我就听不到八卦啦。” 在一旁看戏的骆伽这才悠悠伸出手去,覆住洪书鸣的手背。 拉开手,杨娉婷得以喘息,唇瓣面颊都是嫣红一片,气色好了不少。 骆伽握着洪书鸣,特意将她拉起身。 两人离着床相对的方向走了几步,骆伽耳语,“她身上的梅花掉了很多。” 洪书鸣侧眼一瞥,虽然不能近距离仔细看清,可也能大概看到,原本覆盖着杨娉婷大半伤痕的梅花已经掉到只剩一小片了。 “这是······”她诧异,不知不觉中,娉婷躯体非人化的程度减轻了。 “她现在的状态很稳定,不是么?”骆伽笑。 洪书鸣猛然意识到一点,“你是故意跟娉婷聊起现实生活中的事情的。” 让娉婷沉浸在自己想聊的现实事情的思绪中,她就能够最大程度保持住对于自我的认知。 “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主动,原来是因为这样。” “不全是这个原因。”骆伽挑眉,“某种程度上来讲,我对自组联也起了兴趣。” “什么兴趣?”洪书鸣顺势而问,半开玩笑半带真心,“想加入我们?” “你们在那边聊什么呢?是不管我了吗?” 另一边,自觉已经等了一会儿的杨娉婷不满地嚷嚷起来,“洪姐,你不是说让我跟骆伽聊吗?怎么你反倒和她聊起来啦?” “来了!”洪书鸣不得不抽身去回应杨娉婷,“你那嘴巴可真是闲不住,一聊到这些事情比谁都要积极主动。” “那谁让我关心洪姐你呢,这要不是跟你有关的事情,我理都不带理的。” 杨娉婷理直气壮,甚至有几分小骄傲。 骆伽走回床边坐下,洪书鸣则是离两人远了些,坐在梳妆台前。 杨娉婷双目炯炯,“咱刚说到哪儿啦?” 骆伽手指曲起,指关节抵着面颊,思索几秒,“你说这五年来两个副部长都完成了几个as级任务。” “对咯。”杨娉婷思绪流畅地接上,“自我进超理行动部开始,就处处能听到大家对选拔新部长的讨论,都说今年大概率要有新部长上任了。” 说到这里,她扬起脖子斜视着觑了洪书鸣一眼,见人面色如常,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才回过头与骆伽继续讲话。 她压低嗓音,“但我难受的是,没多少人觉得新部长会是洪姐。” “为什么?”骆伽问。 “我进部门那个时候,洪姐只完成了3个as级任务,而另一个副部长,已经完成了4个as任务。” “而且。”杨娉婷的嗓门更低了,“在我和洪姐来你在的这个场域的途中,他正好接到了第5个a级任务。” “如果他那个任务的完成度达到s级的话,那他就成了率先达成5as的人,除非洪姐能够在期限之前完成比他更多的as级任务,不然按照标准,部长之位就属于他了。” 骆伽捏着下巴精炼重点,“原来如此,5as是基础,在达到5as的基础上,看有限时间内谁完成的数量多,如果数量一样,就看谁先完成5as。” 杨娉婷停顿两秒,“说到这个,其实我在来场域的路上,真的有点怨你。” 骆伽手指着自己,“怨我么?” 杨娉婷斩钉截铁,“你听我说也知道了,现在正是洪姐的重要时期,她原本就比另一个副部长慢了一个任务,最应该的就是去找新的a级任务。”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你出事了。” “你出事倒也不要紧,那个万民公会副会长竟然亲自给咱区长发消息。” 她想想就觉得很无语,“天呐,这不过就是个d级场域,本来是给新手部员们练手涨经验熟悉场域用的,只要我和另一个监事部新人来就行。” “但因为姚桉,区长为了体现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就要求两个副部长中的一个一同进入场域,而洪书鸣跟你的关系较为密切,理所当然被指派了过来。” 眼看她越来越激动,骆伽平静地截断了她的话头。 “也因此失去了和另一个副部长公平争夺接下a级任务的机会。” 杨娉婷眨眨眼睛,差点要沸腾起来的情绪降下了些许,“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的?” “不难猜测。”骆伽手掌朝上,五指并拢微向下斜,示意她继续讲。 杨娉婷想要挠挠头发,手下意识一动。 然后她就重新想起自己是被藤条绑缚着的。 她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内心叹息。 什么时候能给她解绑呢?都快没知觉了。 正想着呢,视线里突兀出现一双手。 骆伽解了几下没解开,便捉住藤条往两边一拉,轻而易举地将它扯断了。 杨娉婷尚未反应过来,等过了四五秒,她搁在肚皮上的手才恢复了生机似的一动。 五指缩成拳头,依托着手腕试探性地向左向右转动,小臂弯起折叠,抬升到眼前,有点轻微的颤抖。 张开手,掌心贴到面庞上,杨娉婷眼珠子在指缝间滴溜溜地转,犹有几分不敢相信。 她捂着脸,胳膊支起小半边身子,伸长脖子去看洪书鸣的反应。 洪书鸣一手撑着半张面孔,“看什么,给你把手解开还不好?” 五指后的眼睛弯起。 “嘿嘿嘿嘿。”杨娉婷傻笑几声,“有点开心。” 洪书鸣噗嗤轻笑,摇摇头,“真是个傻孩子。” 骆伽拉开杨娉婷捂住脸的手,“继续说。” 杨娉婷挠挠头又挠挠耳朵,“你都说完了,我感觉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骆伽目光越过杨娉婷,与洪书鸣对视一眼。 她道,“不是说只要洪书鸣完成这个场域,就有可能当上部长么?” 杨娉婷眸光一亮,双手拍出清脆声响,“啊,这个!” “我其实也不怎么清楚,但我知道从来没人碰到过s级的场域。” “洪姐,如果你达到s级的完成度,怎么着都得抵两个as任务了吧。” 洪书鸣迟疑,“这个,是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不好说。” “再说了,平时连a级场域都不一定有s的完成度,s级场域只会更难,能不能做到还不一定。” 杨娉婷立马反驳,“不会呀洪姐,你看这个场域目前就我们三个人,如果我们安然无恙地出去了,场域沉寂了,那s级完成度就是手到擒来呀。” 洪书鸣笑了,为着杨娉婷过分天真的说法,“照你说来,要真这么简单,那它为什么会是s级?难不成是老天为了助我一臂之力特意激活的?” 杨娉婷撇嘴,“那谁说得准。” “我们进来的时候,也没想到场域会从d级跳到a级再跳到s级呀。” “是吧骆伽。” 洪书鸣随着杨娉婷的话一起看向骆伽。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笑里蕴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骆伽目光与洪书鸣的在半空中碰撞。 “另一个副部长,叫姜颂声对么?” 她问完,淡定地扭过头,视线转向杨娉婷。 杨娉婷懵懂一瞬,“是在问我吗?” 骆伽语气和缓,“之前听你说很想吐槽,看来你对姜颂声印象不怎么好。” 杨娉婷现出些不屑神色,“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性格我实在不怎么喜欢。” “又严肃又古板的,还高傲得不得了。” 她边说边极快小幅度地摇了两下头,“受不了受不了。” “娉婷。”洪书鸣无奈,“姜颂声是行事作风严谨,更喜欢按章程办事。” “洪姐你难道做事不严谨吗?反正我就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杨娉婷瘪着嘴,“我才不乐意他当上部长呢,他要是当上了,整个部肯定都苦哈哈的。” “还是我家洪姐好,平易近人,能力也强。” “那些觉得姜颂声能当部长的人简直就是瞎了眼。” 她越说越高亢,就差举着面小旗子四处挥舞。 “强烈支持洪姐成为自由组织者联盟行动处超理专案行动部的新一任部长!” 第十二章 你是谁 洪书鸣站起身,脸上不自觉挂起宠溺的笑。 “你呀,还给你说兴奋了是吗?” “洪姐,冲呀。”杨娉婷握拳,热血到不行,“拿下双s任务,强势坐上部长之位。” 灯盏上的烛火兀地缩小到近乎熄灭,屋子里刹那昏暗又亮起。 三人眼前光影明灭,杨娉婷一下子噤声。 也许是先前的叽叽喳喳过于热闹,杨娉婷不再讲话以后,房间便显得尤为寂静,连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响都像是被放大了几十倍。 落在洪书鸣耳里,便如同有谁拿着毛刷子掸她的痒痒肉。 这感觉似曾相识。 她正打算出声打破这一室令她难受的寂静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种声音。 丝线似的纤细微弱,连成一条,阴恻细碎,凄凄切切,却蕴藏着某种清脆动人,恰如月夜下掩映于沟渠中的淙淙流水,幽暗中闪着微光。 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洪书鸣辨认不出来。 杨娉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安地抱住被子,“我好难受。” 指尖掐紧被子,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她胳膊在被子上又擦又蹭,肌肤蹭出一片红。 “我真的好难受。”杨娉婷呼吸急促,她半坐起来,抛开被子,手指就要挠向自己的脖子。 指甲俨然又伸长尖锐了些许。 “不行!”洪书鸣想要阻止,然而她离得有些远,根本就来不及。 眼看着杨娉婷又要把自己刮伤,骆伽先一步走到床前,她俯身,双手捂住杨娉婷的耳朵,垂眸看着。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双眼,黑色的瞳仁却仿佛包含容纳了万物,让人不由地沉溺进去,忘记了自己。 杨娉婷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呆呆地望着骆伽,双手停滞在半空。 “不听,不看,不想。”声线温柔悦耳,自带稳住人心的力量。 杨娉婷半张开嘴巴,“我······” 骆伽一笑,“你可以做到的。” 杨娉婷的目光有些呆滞了,她缓缓地重复,“我,可以做到。” 骆伽鼓励地点点头,松开手。 杨娉婷半靠在枕垫上,安静坐着,好似陷入了什么思考之中,倒也确实不再闹腾出动静了。 洪书鸣站在梳妆台前,将两人的互动和杨娉婷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看娉婷精神污染恶化的危机解除,她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可思议。 “你对她做了什么?”待骆伽转过身走了几步,她跟上去问。 “我只是及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帮她稳定心神罢了。” 真的只是简简单单捂个耳朵说句话就可以把陷入精神污染中的人安抚好吗? 之前骆伽展露出来的超出常人的力气,让她觉得这或许是某种强化了躯体的超理能力。 不过,这样的超理能力,对抚慰人心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吗? 这一般是要属于精神系和治愈系的超理能力才能做到吧。 要不然,就是骆伽无形之中还有着精神系或治愈系的超理能力。 那样的话,就相当于骆伽身兼不同属性的超理能力。 这可能吗? 在她所知的红星上现在已有超理能力的人群当中,没有拥有多重超理能力的例子。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疯狂了。 骆伽再厉害,也不可能厉害到这个地步的。 洪书鸣心里仍有疑问,可看骆伽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追问下去了。 也许是骆伽一直以来都很稳定的情绪,感染了娉婷。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 门外细线似的声音还在幽幽传入,洪书鸣收拾好芜杂的心绪,往外间走去,“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外头仍旧月色正好,鹅卵石小路原模原样出现在眼前,依旧导向熟悉的方向。 那声音似乎就从路的尽头传来,跟钩子一样,钩着人要往那里走去。 洪书鸣走了上去,鉴于前面的经历,她这次走得尤为快速,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走到了小路尽头。 鲜红如血的梅花映入眼帘,洪书鸣心想,还是这一片梅花林啊。 相比前两次她碰到时的头痛欲裂,这次却没有任何不适。 而这梅花林也不再鬼影重重,看起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生机勃勃的林子。 走到这处,细碎凄切的纤弱声音还若有似无地飘荡在半空中,不见半分变响,俄而,逸散在梅花林间。 难道还要再靠近一点? 洪书鸣探究地望着梅花林,半晌不动。 过一会儿,熟悉的纤细之音再次回荡起来,不一样的是,这回洪书鸣可以清楚地听出来,它来自梅花林内部。 看样子是一定要她进去了。 没有半分犹豫,洪书鸣走进梅花林。 月华如霜,将周围照得雪亮,落在洪书鸣身上,散出几许水般的凉意,当她进入梅花林的瞬间,月光被剥离开来般消失不见,眼前昏暗发黑,只能隐隐看清树枝横斜。 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耳畔忽地鼓噪起来,幽微细腻的声音从一道变为无数道,从四面八方涌来,编织成蚕茧,将她从上到下裹紧在里头。 窃窃细语,声声如小拇指轻轻拨弄琴弦,发虚发飘,模糊到无法抓住实质的东西,洪书鸣的脑袋被挤占到思绪凌乱,快要炸开。 她弯下身,单膝跪在地面上,忍不住捂住耳朵,艰难地转动着脑子。 在百般努力之下,洪书鸣捕捉到了一点信息。 “一直都与众人的偏见对抗,一直都在证明自己的路上,你一定很累了吧。” “快来,快来,与我作伴,这偌大虚伪的世界,不值得你如此对待。” 什么意思? 洪书鸣清醒了些许,它是在引诱她留下? 盖在耳朵上的手挪到胸前徽章,一束白光从徽章前斜斜向上射出,到达一定高度后化作散光散落到四面八方,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白光之下,一个人影在树林间显现。 洪书鸣脑子轰然,“柳生!” 柳生还是那副风流姿态,不同的是,它的眼睛闭上了。 洪书鸣直觉不好,迅速起身,手里凝出长剑。 几乎在她握稳剑柄的刹那,阴风吹过,柳生鬼魅的身影已逼近她眼前。 两道血泪从眼角缓缓流下,在白玉般无暇的面庞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视觉上的冲击凝滞了洪书鸣的动作,她后退半步,正欲挥剑,脑袋里的私语声猛然加大。 像一层面纱被掀开,听不清的声音骤然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砸进她内心深处。 “真是不明白,她一个家境那么好的大小姐,去万民公会参与救济活动作作秀就好了,干嘛非得来自组联?这里可没人有空看她作秀。” “有超理能力又怎么样?她那能力,有跟没有还不是差不多,哪里来的自信要进超理行动部?” “我就说嘛,姜副部比她厉害多了,姜副部成为部长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 洪书鸣深吸一口气,抬手向前刺去。 柳生如飘忽的雾,擦着剑身而过,倏忽贴近她的面孔。 涔涔冷汗从额头倾泻而下,洪书鸣心中警铃大作。 它流出血泪的双眼瞬息睁开,露出虚无的两个黑洞,樱红的薄唇勾起。 唇瓣一启,内里是和眼眶一样极致的黑。 黑到仿佛要把她吞噬。 “多么愚蠢的大小姐,为了一点遥不可及的理想,放弃优越的家世,偏要自己沾染世俗的尘埃。” “多么可怜的大小姐,无人理解你心中的追求,无人看见你挥洒的汗水,他们只对着你身上的尘埃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多么弱小的大小姐,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仍比不得别人天赋上的差距,面对陷入泥淖的部员,却完全没有能力解救她。” 无论听到什么,洪书鸣都在坚定地挥着手中长剑,唯独听见最后半句话时,她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么?”洪书鸣问,“你说我救不了娉婷?” 她右手手背青筋暴起,眼里倏然冒上薄红,“我一定会救下娉婷,不惜一切代价!” 话里透着些疯狂,而她身形已然有些不稳了。 柳生分毫无损,飘在她的斜上方,三个黑洞都像是在看着她的笑话。 “你的理想,一碰就碎,你保护不了她。” “不会的!娉婷会好好的!”洪书鸣剑尖直指柳生,用力投出。 长剑被柳生避开,钉进树干,震颤几下后化作粒子消失。 与此同时,洪书鸣手里再次凝出长剑,她毫不迟疑地掷出。 一次又一次,柳生已经不见踪迹,而她浑然不觉,还在对着虚空投剑,宛如被设定好程序只知道机械地执行一个动作的机器人。 洪书鸣背后,幽灵一样的柳生正看着她陷入迷障的混乱状态,只等待着她撑不住彻底崩溃后趁势而入,推动她变成异化种。 忽然,它察觉到什么,正想消失,却僵在了原地。 “咔嚓”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声响。 “啊,原来是你。” 骆伽咯吱咯吱踩着树枝,踏过一地梅花花瓣,平稳地走到洪书鸣身后。 柳生脑袋转了180°,自后背看着她,脸上神情僵滞且奇异。 骆伽拍拍它的脑袋,“因为没办法刺激到我,所以就来刺激洪书鸣了么?” “小女孩呢?” 柳生没有出声,黑洞洞的眼眶里涌出一大股血水,顺着面颊轮廓往下滴,把它的锦衣都染成了深色。 前边洪书鸣重新投了两次剑,仍没有听到柳生的声音。 “不回答的话,把你的头拧下来哦。” 骆伽温温柔柔,“被我拧下来的头,不一定能够再装得回去哦。” 和她踩断树枝时差不多的咯吱声在脑子里响起,骆伽听到了刚进场域时冒出来的混乱杂音。 “你是,你是谁?” 它问她。 手指顺着乌黑长发滑到脖颈,张开虎口卡住,骆伽凑近。 “我是骆伽。” 最后一句话近乎于气音,也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嗓音。 脑海里又是一阵纷乱嘈杂。 它道,“她离开了。” “离开这个场域了?” “对。” 骆伽松开一点,“谢谢你。” “但是。”她说。 “我也想离开这个场域了。” 退了一些的手猛然收紧,不过一眨眼,一声脆响,柳生的头便无力地歪倒在了肩膀处,眼眶和喉咙血流汹涌,洒落胸前。 “所以,我还是要拧你的头哦。” 骆伽在它身上擦了两下,收回手。 第十三章 什么关系 洪书鸣眼前光斑阵阵,面上传来一股暖意,她张开眼皮,被阳光刺激得一个瑟缩。 抬手捂住双眼,等差不多快适应了以后,她才慢慢挪开手。 碧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丝绒状的云,侧过头去,大片泛黄的泥土,其上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开得正旺的,是鲜红的杜鹃花。 红色的杜鹃花???!!! 尚有些游离的神识马上回归,洪书鸣“蹭”一下坐了起来。 手掌底下传来粗糙的颗粒感,微微的有些刺痛。 她低头看去,自己竟然横躺在泥土和鹅卵石小路的交界处。 窸窣的摩擦声传来,洪书鸣朝声源看去,不远处,一个人正穿过杜鹃花丛走来。 她一手横在胸前,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另一只手则时不时地分开生长得过于密集的杜鹃花枝。 洪书鸣眯了眯眼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她靠近杜鹃花丛边缘,等着那人快出来时叫,“骆伽。” 骆伽迈出花丛,她嘴角含着浅笑,随意打量了眼洪书鸣,“睡得怎么样?” 摘掉粘在衣服上的枝叶,顺便打趣地竖起个大拇指,“以天为盖地为庐,够洒脱。” 两句话说得洪书鸣云里雾里,关于昨夜的记忆模糊不清,只有一些零星片段偶尔划过眼前,却也拼凑不出太多完整的信息。 “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狐疑地看着满地的杜鹃花,她问,“这些杜鹃花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记得,这应该是一片梅花林才对。 她还走进去了。 走进去之后,遇到了柳生。 然后,然后什么呢?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洪书鸣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痛不痒的,跟水洗过似的干净。 “我不知道啊。”骆伽耸肩,“我看你到了白天还不回来,就出来找你。” 她随手指指脚下的路,“沿着路一直过来,就看到你睡在这儿。” “还睡得挺香的。”骆伽冷不丁补充了一句。 些许尴尬和羞赧漫上心头,洪书鸣将散落到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对了,你怎么突然走到花丛里去了?” 竟然也不管昏睡在地上的她。 正常反应不都该先把她搞回房间吗? “啊,是因为我看到了它。”骆伽横着的手臂与胸口形成了一个夹角,她空着的手伸进去掏啊掏,掏了半天。 洪书鸣隐隐见到有几撮羽毛样的东西在骆伽怀里鼓动,她凑过去,正好看到骆伽手抽了出来。 一只浑身灰色的鸟无精打采地侧躺在骆伽掌心。 它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露出白色的胸腹部,较宽的深色横纹一条一条,随着呼吸微弱起伏。 “这是?” “杜鹃鸟吧。”骆伽回,“我来的时候听到昨天门外那种声音了,就进花丛找了找。” “看到它就这个样子躺在花堆里,我就把它捞了出来。” 好像是找到了心心念念的杜鹃鸟,但洪书鸣第一时间的反应并不是高兴,相反还有些怀疑,“晚上的声音真是它发出来的?” 骆伽点头,先前横着的手臂自然地落了下去。 等骆伽横着的手垂下,洪书鸣才发现,她胸前和手臂的衣料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血团痕迹。 她心头一紧,伸手就要扒拉骆伽,“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骆伽重新抬手伸直,任由洪书鸣摸索检查。 她解释,“是这只杜鹃鸟的。” 洪书鸣确定了骆伽无碍,才分出心神去看杜鹃鸟。 点点血迹从它微张着的喙部流出,染红了骆伽掌心的一小部分。 她不由地想起一个词,呢喃,“杜鹃啼血。” “原来这就是失落的文明中杜鹃鸟吐血的样子么?”她新奇地要去点一点杜鹃鸟的小脑袋。 杜鹃鸟在骆伽掌心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可在洪书鸣手指碰到它脑袋的时候,它一个扎子仰起半边身子,张开嘴就狠狠啄了过去。 身下人的手五指迅疾合拢,杜鹃鸟哀哀叫了一声,头跟失了支撑一般倒了下去。 骆伽小声嘟囔了一句,洪书鸣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骆伽说:“你现在可以摸它了。” 她抓着鸟,朝洪书鸣这边晃了晃。 杜鹃鸟搭在人手指上的头也跟着动了动。 洪书鸣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个程度了,居然还差点被鸟攻击啄伤。 她在骆伽的示意下小心揉揉它的小脑袋瓜子。 “这鸟真是可以,受伤了还战斗力这么强。” “不过。”她摸着摸着觉得奇怪,“怎么手感不对?” 冰凉凉的,没有半点活体生物该有的温度。 骆伽道,“在场域里,是这样的。” “其实在失落的文明里,‘杜鹃啼血’更多是一种凄切哀伤的象征,而不是实际会发生的事情。” “这样么?”洪书鸣啧啧,“感觉你对失落的文明挺熟悉的嘛,姚桉这是给你看了多少书?” 骆伽回,“有多少就看多少。” “那他还真是下了血本。” 要知道类似的纸质书,光是拍卖都可以卖出天价。 一部分被收藏的纸质书,更是要有顶级的身份地位背书才能得以借阅。 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姚桉花上不小的代价。 而骆伽,看起来神色淡淡,说起时也平静万分,仿佛是件再正常再小不过的事情。 洪书鸣心想,她是不是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书背后代表的价值? 姚桉为她拿来这些书,却不让她知晓他为此付出的心血,是不想让她在阅读的过程有太多的负担吧。 这么为她着想,他和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洪书鸣正出神想着,就见骆伽望向她,“没什么关系。” “啊?”洪书鸣卡顿一瞬,之后才意识到是自己把话问出了口。 她懊悔地在心里直捶自己。 以前她才没这么八卦呢,就算好奇,也不会如此直白地问人家。 一定是因为在这个场域里憋太久了,才会不自觉想要找些消遣。 真是尴尬至极。 索性尴尬很快就过去了,洪书鸣全身心地去听骆伽讲话。 “几年前我忘记在系统里更新公民身份信息,他过来与我核实,后来也时不时的提醒我更新信息。” 洪书鸣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等了一小会儿以后,发现骆伽没有再补充的意愿,“就这样吗?” “就这样。”骆伽说。 洪书鸣有些不可思议。 她跟骆伽在场域里待了这么久,又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对骆伽自然多生出几分感情来。 骆伽年纪和娉婷差不太多,只比娉婷大上几岁,虽然战斗力比娉婷要强悍上不少,甚至可以说两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但她向来把娉婷当作妹妹,现在也有一点把骆伽看做妹妹照顾的意思。 毕竟战斗力跟生活的其他层面并不直接挂钩。 骆伽又是一直宅在房间里不愿意动弹的只要活着就好的人,估计在其他方面是一窍不通。 不管姚桉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洪书鸣都不想她迷迷糊糊的就落入别人的套路。 脑海里四处搜刮着词汇组织语言,洪书鸣双手环胸,放柔嗓音,“骆伽,尽管这个是你的私事,但我还是有一点点话想跟你说。” 她一只手五指并拢聚成个尖尖状,示意真的只有一点点。 骆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你说。” 获得她肯定的回答,洪书鸣立刻清清嗓子,“咳咳。” “你知道姚桉的身份是万民公会副会长,但你对万民公会了解多少呢?” 就像她最初并不怎么了解自组联一样,洪书鸣相信她也不会对万民公会有多余的了解。 果不其然,骆伽回答,“我只知道我住的公寓归万民公会管理。” 洪书鸣心内刚要叹口气,就听骆伽接着讲,“说起来还要谢谢杨娉婷,如果不是她昨天跟我谈起,我也不知道姚桉是副会长。” 嗯?什么?洪书鸣心里的叹息升级成震惊,“你之前都不知道他是副会长?” 骆伽摇头,“他说他是万民公会救济活动的志愿者,被分到的帮助对象是我。” 这一听就是有猫腻,洪书鸣抿紧唇,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如果说在不认识骆伽前,洪书鸣只是为姚桉对骆伽的上心而惊讶一小下的话,此刻,她是真切地为骆伽而担忧。 她可不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会天真单纯地相信脑际网上流行的那些电子读物,以为姚桉是对骆伽有特殊的感情,因而甘愿做这一切,只为了满足骆伽。 “他一直以来都在骗你。”洪书鸣声音绷直,莫名冒出些微妙敌意,“据我所知,万民公会的救济活动从来都是针对社会普遍人们开展的大型活动,没有特定的一对一服务。” “而且,为了安全起见而进行的公民身份检察,就算是大事,具体实施也并不归副会长管,而是由更低一级的万民公寓管理中心进行,更何况他也不负责万民公寓。” “这只能说明,姚桉是一早就盯上了你。” 就等着机会靠近骆伽。 再结合骆伽陷入场域时姚桉那个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洪书鸣多想更恐怖的事情。 恐怖的事情并没有具体的细节,正是这种未知,加深了它的恐怖程度。 洪书鸣双手把住骆伽肩膀,将她掰过来和自己对视,“骆伽,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小心姚桉。” “好。”骆伽应下,“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乖巧可人,还有一板一眼的认真。 暖流划过心间,洪书鸣不由地更加怜爱面前的小姑娘了。 “他除了提醒你更新公民信息,还有做什么吗?” 骆伽思索个几秒钟,“有的。” “他有空的时候,会给我做饭。” 洪书鸣怀疑自己听岔了。 “你是说,他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这个时代,某些劳动被智能体高度替代,做饭也囊括其中。 市面上专门为了做饭而设计的智能体层出不穷,种类多样,极大地满足了不同情况的人们的需求,再加上配比科学味道不错的营养剂,大部分人早就不进入厨房了。 而姚桉,身为一个副会长,却反而操心起了骆伽吃饭的事情,居然还为此亲自动手。 骆伽想了想,“刚开始是放在保温盒里给我带来,后来是订了食材直接到我那儿给我做现成的。” 洪书鸣愈发想不明白了。 这得是什么样的企图,才能让人做到这个份上? 第十四章 啼血杜鹃 “哼!” 洪书鸣思绪一顿。 她看着骆伽,见骆伽面色如常,松开对方的肩膀。 “怎么了?”骆伽问她。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洪书鸣模仿着刚才听到的,“就‘哼’的一声。” “有啊。”骆伽理所当然地摊开五指,将手中小鸟往洪书鸣跟前递了递,“它发出来的。” 洪书鸣低下头,视线滑到杜鹃鸟身上,看到杜鹃鸟豆子般的小眼睛。 “看什么?”杜鹃鸟嘴巴一张,“没见过鸟说人话啊。” 细长的血线从它鸟喙的边缘滴下,染红了它雪白的绒羽,不过也只是红了一瞬间,一眨眼胸前的羽毛便光洁如新,洁白如初。 洪书鸣震撼地看着这只歪脖子小鸟一边吐血一边讲话,明明一副虚弱到快要嘎了的状态,语气却还能这么气焰嚣张不客气到仿佛要把你怼穿地心。 这是何等的鸟才。 是她以往不曾见过的,真是长见识了。 “呃······”许是因为小杜鹃的气势太足了,洪书鸣音量不自觉就低了几个度,“我确实是没见过。” “如果你会讲话的话,是不是就知道怎么让房间里的杜鹃花全部变红的方法?” “哼!”洪书鸣实打实地听见杜鹃鸟发出了不屑不满的冷笑声。 “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刚刚怎么不问呢?” 它橙黄的喙不断开合,露出红色的舌头,像是含了满嘴的血。 “还说什么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下她的,结果还不是在那边聊八卦。” “虚伪!”杜鹃鸟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洪书鸣神情呆滞,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我虚伪?” “对!就是在说你,你就是虚伪,又无能又虚伪!” 杜鹃鸟叭叭叭,贬低的话跟机关枪里的子弹一样连续不断地弹射出来。 “我告诉你,就你这么无能,杜鹃花是不可能红的,永远没有红的可能!” “丽娘也别想救回来,没救了没救了,你们就等着埋了她吧。” “你们也别想走——啊——!” 一声惨叫过后,杜鹃鸟软趴趴地倒着,再也说不出话,嘴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哼哼唧唧。 骆伽手指从它脖子处挪开,慢条斯理地把它揣回怀里。 “咿咿呀呀,都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对洪书鸣如是说。 洪书鸣看杜鹃鸟这凄惨的小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这鸟的脾气还真挺有意思的。” 要是搁之前,有人跟她说她会在场域里碰到这样的情形,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放心吧,它说的毫无道理可言,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洪书鸣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前倾,凑近变成一坨的杜鹃鸟,“不过,我昨天应该碰见过它。” 不然它怎么会一副很懂还这么义愤填膺的口吻,好像她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而它看错她了。 骆伽说,“有可能是你昨天碰到了它,想要抓住它,不小心把它打伤了。” 虽然这个推测说得突兀,但细细想下来,竟然有几分道理诶。 对昨晚后半部分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因而无法拿出有力证据反驳的洪书鸣,“······” 她问杜鹃鸟,“是我打伤了你吗?” 杜鹃鸟不拿正眼看她,哼哼唧唧的声音骤然激烈了些。 无形中就像是坐实了骆伽的话一般。 行吧。 洪书鸣逗杜鹃鸟,“那我也应该是先好好跟你聊了的。” “按我的性子,如果是到了出手把你打伤的程度,一定是你出问题在先。” “所以。”她下了最后论断,“你被打伤,还是你自己的原因居多。” 光是瞧它这张嘴这性格,不被打都不可能吧。 杜鹃鸟眼睛一闭,干脆不出声了,似乎是被她气到了极致,不想搭理她。 洪书鸣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 这小鸟真好玩,怎么会有这么像人的小鸟? 她自觉玩够了,正经起来,“你是不是因为,我在醒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问娉婷,之后也似乎毫不关心娉婷,才觉得我虚伪?” 骆伽手指戳一戳小鸟的头,它睁开眼睛,勉强开口,声音小了许多,“难道不是吗?” 洪书鸣指腹揉揉它,“虽然脾气不好嘴巴毒,但是是一只关心别人的好小鸟哦。” “哦什么哦!”杜鹃鸟好似被激起了什么情绪,挣扎着要把喙的尖端戳向她,“少碰我,再碰我叨死你!” 但它的挣扎注定是无果的,因为骆伽只用一点指甲盖就轻巧地镇压了它。 “我看你脖子本来就断了一半,挂着也难受,要不我帮个忙给你全拧了吧。” 骆伽指尖上下刮着它的脖子,“不用担心会痛苦,我技术很好很快。” 杜鹃鸟悚然,整团鸟下意识缩起来,瑟瑟发抖。 洪书鸣道,“你就别吓它了,看把它吓成什么样子了?” “等会儿给鸟吓死了,我们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骆伽曲起手指顶顶它的胸脯,指关节陷入柔软蓬松的羽毛里。 “它顽强得很,怎么会轻易死去?” 杜鹃鸟任由骆伽蹂躏,半点不敢动,乖巧安静到不行。 跟面对洪书鸣时的态度截然不同,洪书鸣感慨,“还得是你才治得住。” 她问杜鹃鸟,嗓音含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放心了吧?” “我相信凭骆伽的能力,可以很好地照看她。” “而且,如果娉婷出问题的话,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跟我说。” 洪书鸣笑着看向骆伽,“骆伽能跟我闲聊,就足以说明娉婷状况良好。” “哦~~~”语调千回百转。 “你可真是信任她。”杜鹃鸟阴阳怪气,“明明才认识了不到一天。” 洪书鸣颇有耐心地回答它,“信任与时间相关,也没有那么相关。” “有的人可能花费数年时间都无法走近一个人的心,而有的人只需一起相处一两天,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分钟,就可以彼此交心。” 杜鹃鸟一时没再说话。 就在洪书鸣以为它是对她这话嗤之以鼻懒得搭理时,她听到它的声音。 “我不懂。” 语速极快,快到像眼前闪过一道闪电,让人疑心是自己出了幻觉。 不等洪书鸣细品这话,杜鹃鸟就展开翅膀大叫起来。 “哎呀我就是一只可怜的被拧断了半边脖子还要累死累活去救一个被男人迷惑的小娘子的杜鹃鸟罢了干嘛非得跟我讲这么多东西啊!” “你好讨厌你好烦!” 血不断地从它嘴里吐出,而它恍若未觉,“磨叽死了磨叽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快点带我去见丽娘!赶快结束就赶快拜拜嘞!你我是一刻都不想再见了!” 明明杜鹃鸟都这么闹腾了,骆伽竟也由着它,她转过身,扭头和洪书鸣示意,“走吧。” 说完,人就大步流星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杜鹃鸟的吵闹声一路远去。 洪书鸣望着骆伽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只是在走出几步以后,她又停下,半侧过身子往后头看去。 醒来时见到的足以铺满她所有视线的红色杜鹃花,这时已经有一半褪色成粉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剩下的花颜色也在一层一层地变淡。 洪书鸣收回视线,小跑着跟上骆伽。 “后头杜鹃花的颜色变淡了。” “应该跟杜鹃鸟有关吧。”骆伽回,毫无大惊小怪的意思。 在她臂弯里,杜鹃鸟吐血吐得越来越厉害了,它胸口的绒毛已经不能及时将所有流上去的血吸收干净,一些流散到骆伽衣服上,将衣服染得鲜红。 骆伽于是换了个姿势,用手托着鸟。 血水从指缝间滴落,点点血珠溅到鹅卵石上,散开成不规则的花,形成了一条虚线。 洪书鸣越看它的状态越担心,“你要撑住啊。” “回到,房间以后,把我,把我放到花朵里。” 杜鹃鸟断断续续地讲,“等,等花全红了,就,就全部埋回,埋回杜鹃花林。” “好。” 洪书鸣心头漫上些不忍心的伤感。 她知道眼前的鸟不过是场域里的产物,可仍然为它感到悲伤。 回到屋子里,两人直奔床边。 杨娉婷抱着膝盖靠在床角,安安静静的,就算有人闯进来也没有反应。 她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结了痂,剩下一小部分开着花,但那花看起来也成萎靡之势,快要枯萎了。 床脚围簇着的杜鹃花开得正旺,泛出浅淡的粉嫩。 骆伽快步走过去,将杜鹃鸟放到花朵上。 中间浅浅凹下去一块,杜鹃鸟躺在花瓣上,出的气比进的气要多,看起来命不久矣了。 当它躺上去的一刻,大口大口的血从它嘴里喷出,顺着花的纹路四处流动开去。 如同颜料染红了白色画布,整体偏向白色调的杜鹃花在几个眨眼间红了个彻底。 “应该,可以把它们搬去那边了吧?” “嗯。”骆伽伸出手去要把杜鹃鸟抓起来。 “等等!”洪书鸣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停在半空,骆伽眼里泻出点疑惑。 洪书鸣瞥一眼花里的鸟,它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两只小脚伸直,羽毛有些散开。 “我来吧,我想亲手把它葬下去。” 骆伽让了开去,转头去挪外围的花。 洪书鸣深吸一口气,双手探到杜鹃鸟身下,合拢,连带着花和鸟的身体一道捧起来。 它的身体是冰冷的,这股冷意透过花瓣,一直渗到她肌肤深处。 洪书鸣想,怎么会这么冰呢? 这么冰凉凉的身体,居然能吐出那么生机勃勃的话和字眼。 这么像人的一只鸟,哪怕仅仅是场域根据失落的文明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构建而成,都足以让她惊叹了。 那离她不过几十年之远的失落的文明,该有多么的璀璨和震撼人心。 洪书鸣走在路上,骆伽比她先行一步,走得又快,早已只剩下小小的一个背影。 手里奄奄一息的鸟动了动,几次尝试后,它的眼睛睁开。 眼里倒映出碧波一样的天,绒羽一样的云,以及洪书鸣的下颌。 “如果,如果我还能存在的话······” 洪书鸣注意到手里细微的声响,低下头听它讲,“你说什么?” 杜鹃鸟再度闭上眼。 “算了,我不可能会继续存在的。” 洪书鸣耳边是纤细若琴弦的凄恻哀音,正如昨夜她听到的那样。 她久久看着一点生息都没有了的杜鹃鸟,心房宛若被一根浸染了悲伤的丝线缠住。 眼泪从她眼角静静滑落,打湿了一瓣新鲜的花瓣。 第十五章 你是故意的 洪书鸣捧着杜鹃鸟到了花丛旁,骆伽已经把手上的花都埋得差不多了。 骆伽看到她眼角的泪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最后踩一脚土堆,将土踩严实了走出来。 她走到洪书鸣面前,翻出袖子干净的一面,用手指揪住后细细擦拭着洪书鸣的脸。 “谢谢。”洪书鸣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眼底仍有血丝,但不再有泪珠涌出。 骆伽说:“我去杨娉婷那里等你。” “好。” 洪书鸣跨进花丛,来到土堆旁边。 放眼望去,已经没有一朵红色的杜鹃花了。 她单膝跪地,把鸟和花放到一旁,徒手挖开地上的泥土。 洪书鸣挖的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就挖出了一个半球形的土坑。 她细致地撒上些花瓣,调整好鸟的身姿,再最后铺上完整的杜鹃花花朵,才把土全部填进去。 黄褐色的土地蓦然变得松软湿润,渐渐向深色发展,淡淡的铁锈味从地上蒸腾而出,随着时间过去愈加变得浓厚,明明万里无风,枝蔓丛生的杜鹃花们左右摇摆,像被操纵着活过来一般。 她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咕嘟咕嘟”声。 如同血液流经脉络,饮料流经喉管,这声音让整片大地震颤起来。 洪书鸣站起身,四处望去,以她所站的地方为中心,白色的杜鹃花正一圈一圈变得殷红,比起之前看到的,更加鲜艳欲滴。 而与杜鹃花越发明艳的色彩相比,碧蓝如洗的天空在慢慢淡去。 这是场域要沉寂的前兆。 她扒拉开欢脱摇晃的花枝们,拔腿朝房间那边跑去。 身边的色彩和线条轮廓都在渐渐褪去,褪去成肉眼看不穿的虚无。 跑到一半,不远处两个人影相向而来。 杨娉婷挽着骆伽的手,她高兴地朝着洪书鸣挥手,“洪姐,这里!” 洪书鸣加快速度,跑到杨娉婷和骆伽身边。 她看一眼杨娉婷,身上梅花已经全部凋零,剩下纵横结痂的伤疤。 “场域快要沉寂了。”洪书鸣对骆伽二人说。 杨娉婷转动着脑袋瓜子左右看看,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原来这就是场域沉寂的样子,好耶,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通往杜鹃花林的小路一段段消散,杨娉婷伸出脚,想要去踩一脚褪了色的鹅卵石。 洪书鸣脚尖一绷,挡住了她蠢蠢欲动的小腿。 “正在沉寂当中的场域也是不稳定的,别去乱碰它。” “嗯嗯。”杨娉婷乖巧收回脚,一双大眼睛还在不停地看着。 “洪姐,这些场景消失以后剩下的迷雾一样的东西,是不是要超理监事部的人来处理才行呀?” 杨娉婷握着骆伽的胳膊,“我记得理论培训的时候有提到过,这些雾蒙蒙的东西叫‘以太’,是需要超理监事部用‘皓’来收容完以后,场域才会真正沉寂。” “然后‘皓’会给出任务完成度的评级,我们也才能最终回到现实。” “没错。”洪书鸣眉目柔和,“你在接受培训的时候一定很认真。” “那是,不能给咱洪姐丢脸呀。”杨娉婷骄傲地拍拍胸脯,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我的理论培训和实操培训那都是得了满分的。” “娉婷真棒。”洪书鸣毫不吝啬地夸她。 “嘿嘿嘿嘿。”杨娉婷像只快乐小狗,笑容灿烂,明艳到不可方物。 “‘皓’是什么?”骆伽问。 杨娉婷被洪书鸣夸完以后,满脸骄傲的喜色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一听骆伽问出这个问题,她立刻就显摆似的接上了话。 “‘皓’是监事处及下边所有成员使用的超脑的系列总称,我们这边属于行动处,使用的超脑的系列总称是‘暝’。” 骆伽手指在半空点了点她的胸口,“名称不一样,你们的终端是不是也不一样?” “对呀对呀。”杨娉婷摘下徽章,平放在掌心,好让骆伽看得更清楚些,“‘暝’系列是黑色的剑,‘皓’系列是白色的剑鞘,这些可都是我们自组联专属的哟。” 洪书鸣看着杨娉婷献宝似的给骆伽观察她的终端,还给骆伽仔细讲解“暝”“皓”二者的不同,不像上次两人聊天一样试图出言阻止,而是沉默地听着。 “因为我们的职能不一样,终端发挥的作用也不同。” “我们的职能是,评估场域等级,从异化种身上分离出‘以太’,他们的职能是最后在场域沉寂的过程中收容‘以太’,评估任务完成度。” 骆伽看一眼杨娉婷手里的徽章,又扫一眼周边愈发浓重的迷雾粒子。 杨娉婷就跟猜到她要问什么一样,率先出声,“不过如果你要问我‘以太’到底是什么的话,那我可说不清。” “我只知道最后会从异化种身上分离出这种东西。” “这个就让资深的洪姐来给你解释吧。” 杨娉婷殷切的目光投向打算安静当个听众的洪书鸣。 骆伽随着杨娉婷的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 洪书鸣再次感觉到了被直愣愣注视的压力感。 她颇有点无奈地浅笑,“自组联一直在研究‘以太’,但要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确实到现在为止都没办法有一个准确的解释。” “只能说它应该是推动人异化,激活场域的中介物质。” “连自组联都还没搞清。”杨娉婷“哇”了一声,“这个‘以太’真的好神秘。” “是啊。”洪书鸣说,“就像我们也没有完全研究清楚人进化出超理能力的机制,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神秘的未知。” 她十指交叉抵住下巴,“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解开这些未知的秘密。” 杨娉婷崇拜地看向洪书鸣,使劲点头,“嗯嗯,就跟那个基因修饰和人体改造一样,几十年以前好像是很困难才能完美实现的技术,现在多普遍呀。” 双手捧着脸蛋,她幻想道,“如果有什么超理能力修饰技术的话,我就希望可以加强一下我的超理能力。” “真是的,一下子就被这个场域里的异化种迷惑了心神,还差点完全变成异化种,虽然它是长得挺好看吧,但是真的好丢脸呜呜。”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脸蛋埋进手里,羞赧地靠在了旁边骆伽的肩膀上。 见杨娉婷这羞愧到不能自已的模样,洪书鸣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骆伽肩膀上靠着可爱的杨娉婷,她纹丝不动,任由杨娉婷呜呜又哎哎,视线锁定洪书鸣。 “另一个人呢?” 洪书鸣面上一僵,眼里的柔和褪去。 “既然一定要监事部的人来收容,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骆伽不依不饶地问,“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过ta的出现。” 甚至于她在一开始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并早就向洪书鸣提出了相同的疑惑。 “对哦。”杨娉婷刷啦一下从骆伽肩膀处扬起头,“洪姐,那个人咱是不是从来就没有链接上过呀?” 洪书鸣叹了口气,“刚开始接到任务时还是有发过消息的,进入场域以后,就再也链接不上了。” “我也试过给监事部发信息,没有任何回应。” “啊?”杨娉婷快乐小狗的表情完全垮塌了,“是这个场域有问题吗?” 洪书鸣摇头,“不能确定。” 骆伽问,“ta如果一直不出现的话,你打算怎么解决?” 洪书鸣两指并起放到徽章上。 “我曾经研究过‘皓’收容‘以太’的作用机制,‘暝’和‘皓’都是用同一种材料制作出来的,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我可以试试短暂地调整“暝”的基础运行系统,把‘以太’收容。” 杨娉婷嘴巴成了“o”型,她眼睛闪出小星星,不由自主地对洪书鸣鼓掌,“不愧是我们洪姐。” 说话间,洪书鸣手指下的徽章亮起,乳白光屏投射到面前,划过一串又一串字符。 她眼神在字符间跳来跳去,手指也在随着眼神的跳动而飞速动作着。 “‘暝t27’号超脑正在调试基础运行系统基本设定。” “调试进程2%,10%,27%······” 越到后面进程越慢,就在电子女音播报系统调试进程到80%的时候,它的声音停住了。 光屏上跳出了另一个小型页面。 “超理监事部部员龚翔请求接入语音会话模式,是否同意对方请求?” 洪书鸣和杨娉婷面面相觑。 骆伽道,“不接么?” 洪书鸣暂停了调试进程,打开和龚翔的公域语音会话模式。 “洪副部,是我,龚翔啊。” 一口流里流气的腔调,听着像是个无赖混混。 洪书鸣下意识不悦皱眉,“你在哪里?” 龚翔笑声懒散,“洪副部,别着急呀,你那边是到最后一步了不?” 洪书鸣敏锐地从龚翔的话音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他的语气是如此轻松惬意,一点也不像是遭受了什么,还有点把控全局胜券在握的洋洋得意之感。 她立刻调出和监事部对接时接收到的龚翔的个人资料,这下接收完全了,上面清清楚楚地把龚翔的信息都呈现了出来。 当初被区长急吼吼赶着来念博恩广场,她也就匆匆忙忙地和龚翔在终端上文字交流了一下,就连资料都只接收了一部分,压根就不知道他的超理能力是什么。 原本以为是发送方有问题,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龚翔自己在捣鬼。 确定完他的超理能力后,洪书鸣嗓音下沉,暗藏着怒火,“你是故意的。” 那边龚翔笑道,“洪副部,你这话我可听不懂,我故意什么了?” “你的超理能力是时间系的元素静置,可以任意抽取一个时间坐标点上的人事物进行无限次数的静止放置。” “你故意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时间点里,所以我根本就链接不到你,不仅如此,你还拦截了我发给监事部的信息,所以我也无法链接上监事部。” “而且,在一开始你就把自己的资料抽出一部分,不让我知道你的超理能力,导致我面对这些情况时,一度摸不着头脑,也联想不到你的身上。” 洪书鸣厉声,“龚翔,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引发多大的后果?这对和你并肩作战的同事来说,是多么不负责任!” “超理能力是拿来解决场域和异化种的,而不是给自己的同事使绊子!” 第十六章 想好了吗 许是意识到洪书鸣真正生气了,对方收敛了些,但仍有点嘻嘻哈哈的无所谓。 “开个玩笑嘛,洪副部这么厉害,一个d级场域,还不是手到擒来。” “哼,d级场域。”洪书鸣嘴角扯动一下,满是讽刺,“别来这一套,自组联不是你可以随意混日子的地方。” “我不知道以你当下表现出来的素养是怎么通过自组联的考核进入超理监事部的。” “但我会把你的表现如实反馈给你们部长马凡。” 龚翔拉长了调子:“洪副部,你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呀。” 洪书鸣态度强硬,“我说了,你这一套,在我这里不管用。” 她边说,边调出另一个页面。 “已抽取‘暝t27’和‘皓s18’号超脑终端交互信息流生成电子分析报告。” “已将电子分析报告连同‘对超理监事部新晋部员龚翔的意见’发送给‘皓s03’号超脑终端私域。” “洪副部,你也知道我的超理能力,你做这些根本就是没……”对方沉默一秒,忽然气急败坏,“你做了什么?” 这回换洪书鸣笑了,“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龚翔,你既然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就势必要做好准备承担相应的后果,不要以为可以凭借你的超理能力为所欲为。” “自组联里时间系的能力者,比你厉害的,多的是。” 对面冷静下来,忽然嗤笑。 “是,他们是厉害,但是跟你有关系吗?” 龚翔破口大骂,“洪书鸣,你哪里来的脸敢说我,也不看看你的超理能力是什么二流货色?” “给你三分面子称你一声‘洪副部’,你就真以为自己多牛了?你有什么可牛的,我可听说了,你根本就赶不上姜颂声。” 他忽地降低音量,作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话里话外全是奚落。 “还不是因为姜颂声接到了第五个a级任务,即将成为姜部长,而你却只能在这边处理d级任务,心里不满吧,就拿我来出气。” “就你这样的,永远都是被人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洪书鸣听着龚翔的辱骂,眉眼平静淡然,反倒是杨娉婷咬牙切齿,拳头都攥得颤抖了。 她忍不住回嘴,“哇,你这个老混子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口就来,你要不要查查这个场域的最终……” “娉婷。”洪书鸣扬起手挡在她面前,“不用浪费力气去和他做口舌之争。” “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把‘以太’收容。” 杨娉婷虽然生气,但听了洪书鸣的话以后,点点头,忍住了自己和对面的老混子大吵三百回合的欲望。 然而想一想还是好气,她就嘟起嘴巴,默不作声地抱住了骆伽的胳膊,头往她肩上靠去。 骆伽看着杨娉婷气鼓鼓的面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那边龚翔听到收容‘以太’的事情,自以为抓到了致命把柄,哈哈大笑起来,压不住的猖狂。 “你们是不可能收容‘以太’的,场域能进的人也就那么多,别人根本就帮不到你们,最后还是要靠我。” “如果识相的想早点出去的话,我劝你们最好态度软和一点,嘴巴甜一点,说几句好听话,求求我,再把发过去的信息撤回说你们搞错了。” “我虽然之前被你们平白无故骂一顿,但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既然进了监事部,就会承担起我的责任。” “不然,这‘以太’要是不能及时收容,可不是我的问题咯。” 杨娉婷隔着光屏都能想象得到对面那副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她抬起头,“哇,你这个无耻老混子真的是脸皮都不要了!” 龚翔仿佛笃定了她们最终会服软,重新傲慢起来,“我不跟你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女娃一般见识。” “洪副部长。”他拖着调子叫洪书鸣,“怎么样,想好了吗?” 洪书鸣侧过头去看骆伽和杨娉婷,光屏上闪烁着的乳白光芒照亮了洪书鸣半张沉静的脸,意外的平静。 骆伽轻声问,“想好了吗?” 洪书鸣一笑,“继续调试基础运行系统。” 消失一会儿的电子女声再度响起。 “‘暝t27’号超脑恢复调试基础运行系统基本设定。” “调试进程81%,82%……” “好耶!”杨娉婷眉眼弯弯,阴霾一扫而空,开心得快要蹦起来。 龚翔发现她们的态度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意识到不对劲,“你们在干嘛?” “在做准备收容‘以太’啊。” 杨娉婷得意无比,满是炫耀,“你不知道吧?咱洪姐知道怎么把‘暝’调整到‘皓’再去收容哦。” “什么?‘暝’可以变成‘皓’?”龚翔不可思议。 “怎么就不能了?”杨娉婷大力输出,努力拉高嘲讽的调调,“理论培训的前辈没有告诉过你吗?‘暝’‘皓’都是同一种材料制造出来的,本质上就是相同的。” 龚翔还是不愿相信,“可是自组联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人家那是不想干吗?人家那是做不到好吗哈哈哈哈!”杨娉婷刻意笑得超大声。 “对了,作为理论培训和实操培训唯一一个全部满分的新晋部员,我好心提醒你,出同一任务的人的‘暝’‘皓’超脑终端关于超理事件的信息更新都是同步的。” 她摇头晃脑,捏着嗓子呛声,好像面前就站着龚翔本人,“我建议你睁大你浑浊的狗眼好好看看关于这个场域的最新评级吧你个只知道用自己的能力偷奸耍滑当缩头乌龟的老混子。” “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求着要抱我洪姐的大腿。” 龚翔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讲话。 “调试进程92%……” 龚翔超脑的声音通过光屏传了过来,和电子女音同一时间响起。 “编号为iw7504__0633的超理事件场域最终等级为s级,现更新事件编号为iw7504s_0633,哇哦,主人真是厉害呢!” 稚嫩的小男孩的嗓音,字音连着字音,尾音粘腻腻的。 杨娉婷扒拉着骆伽的手臂,当即就扭过头去“呕”了一下。 “yue,把超脑的播报音设置成这样,好恶心。” 她说完,又继续“yue”了一会儿。 那边小男孩含混的撒娇嗓音还在持续和电子女声叠加响起。 “建议主人快快的把‘以太’收容,把事件编号完全填满呢,主人最棒啦!比心哦。” 杨娉婷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手掌根部将精致的脸蛋挤压得变形,满脸的痛苦之色,“救命,让我聋了吧,这简直就是另一种精神污染。” 面对杨娉婷毫不留情的吐槽和嫌弃,龚翔依旧没有说话。 “调试进程97%……” 杨娉婷心神被它吸引,刚才的恶心统统都抛之脑后,她一连声喜悦地催促,“快快快,快到100%,加油啊,我们很快就能结束啦。” 洪书鸣也被杨娉婷的喜悦感染,微笑着,“很快了。” “不不不,还能更快!” 龚翔突兀插嘴。 杨娉婷不开心了,“你怎么还在呢?” “洪姐,咱把会话切断吧。” “好。”洪书鸣应声,但并没有真正动手的意思。 “别别别,别切断,求求你们了千万别切断。”龚翔着急起来。 杨娉婷看她都不动,打算自己撸了袖子去切,身形刚移动了几毫米,就被骆伽按住了肩膀。 她疑惑地扭头看自己肩上的手,再看向骆伽。 骆伽一根手指头竖到她唇瓣面前,“嘘。” 然后骆伽的目光便掠过她向另一边飞去。 杨娉婷顺着这目光,刚好看见自家洪姐看着骆伽。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相对而望,眼里满是了然的笑意。 她恍然大悟,张着嘴巴手舞足蹈,伸出根手指在半空中上下点着,头也随着狂点,不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骆伽和洪书鸣的笑意更深了。 那边龚翔一改之前的嚣张态度,一连声道着歉。 “姐姐,洪姐,洪部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我态度不端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就是个混子,我有点超理能力我就得意忘形,我就该骂。” 他低声下气,“洪部长,我现在就求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补救的机会。” “您看收容这事儿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虽然您神通广大,什么都会,但毕竟您前期都已经劳心劳力那么久,后面收尾再花费您的精力就不合情理了不是。” “我保证,我一定给您收得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 哗哗的拍胸脯的声音回响在三人耳旁。 洪书鸣没有说话。 “调试进程98%……” 龚翔急切道,“洪部长,您说句话呀!” 洪书鸣这才说:“我不是部长。” “您这话说的。”龚翔讪笑,“这个s级任务都给您完成了,那小子除非也完成了个s级,不然哪比得过您啊。” “不过也是,您这谦虚低调兢兢业业的性子,确实是不爱提前把话说满。” 洪书鸣又不出声了。 杨娉婷牢牢握着骆伽的一只手,屏息凝神,骆伽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的终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调试进程99%……” “洪姐!”龚翔凄厉地喊了一声,活像自己的腿被砍了。 洪书鸣开口,“要你来收容可以。” 龚翔一个惊喜,“真的?” “但你没有功,只有过,也不是补救,而是你该做的。” “回去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掷地有声,字字清楚严肃。 光屏那边沉默两秒,但很快就传出他下定决心的声音,“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总可以了吧?” 洪书鸣勾唇,声线沉稳,“暂停调试进程。” 光屏上99%的数字不再跳动,出现了“暂停”的字样。 “‘暝t27’号超脑暂停调试基础运行系统基本设定。” 龚翔着急忙慌的,生怕洪书鸣反悔,“姐,我马上就过来。” 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迷雾构成的虚空里,一个人影显现,正正好降落在骆伽面前。 第十七章 义体人 杨娉婷没想到面前突然贴近个人,吓得往后一缩脖子。 骆伽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护到了身后,后退几步。 来人个子一米七多的样子,身形瘦削,穿着常规的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气质上看起来却跟他整个人格格不入,窄而长的脸上顶着一头满是细卷的褐色头发。 杨娉婷从骆伽背后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他,“龚翔?” “是我是我。”龚翔和她对上视线,目光又快速地溜到她前边的骆伽。 骆伽一脸冷意,视线扫过他胸前,并不讲话。 龚翔咧开嘴笑,两撇小胡子一耸一耸,眼里闪烁着精光。 “您就是洪姐吧?”他殷勤地伸出手来,笑容将额头挤出几条纹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骆伽蜻蜓点水似的,目光只在他如出一辙的焦黄指甲盖上一掠而过,扬起下巴,望过他头顶。 龚翔眼珠子一转,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来,依旧笑容满面,“也是,您都要到那个位置了,我一个新进来的小人物怎么配触碰您的玉手呢?” “是我冒犯了,是我冒犯了。” 杨娉婷本来打算再多看他一会儿笑话的,听到这儿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们洪姐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别人,别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龚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僵住了。 “连个人都认不清,真是无语。”杨娉婷大发慈悲,从骆伽身后走出,来到洪书鸣身边,伸出手掌摊平,“这才是我们洪姐,超理行动部副部长之一。” 她特意在后半句加了个重音。 龚翔看向同样冷然的洪书鸣,表情略微僵硬,“那,那位是?” “那就是万民公会副会长姚桉亲自发私域消息给咱区长要救的人哪。” 杨娉婷没好气地嘟囔,“老混子就是老混子,基本情况都不了解清楚,一点脑子全用在偷懒上了。” “哦哦,是,是骆小姐。”龚翔费劲想了几秒,对着骆伽点头。 骆伽冷眼一瞥,低头看自己的终端。 龚翔愣在原地,为难地看看洪书鸣和杨娉婷。 杨娉婷双手环胸,学着骆伽那样,也不正眼看他。 洪书鸣收回光屏,给龚翔让出位置,“做事吧。” “是是是。”龚翔顺着洪书鸣给的台阶麻溜下了,走到前头。 面对广袤无垠的迷雾,他轻触胸前徽章。 那是一把剑鞘,通体雪白闪着银光,鞘口处箍了一圈漆黑的镂空花纹,与洪书鸣和杨娉婷的长剑徽章颜色正相反。 白色粒子流逸散到半空中,即刻铺陈开来将迷雾笼罩。 “检测到‘以太’存在,‘皓s18’号超脑启动收容程序。” “收容进程5%,20%……” 杨娉婷抖了抖肩膀,虽然还是那种小男孩的声音,但至少语调听起来没那么怪模怪样的了。 不然该有多折磨人呀。 她好奇地看着龚翔的动作,但除了一开始他按了下终端以后,其余的就只是站在迷雾前方,看白色粒子流包裹住迷雾。 杨娉婷撇撇嘴,“你们收容也是靠终端,评级也是靠终端,这也太轻松了点吧。” 不像她们,要把“以太”分离出来,还得冒着被异化的危险亲自上,真的是累死累活负担了太多。 洪书鸣捏捏杨娉婷的面颊,“监事部收容也是分情况的,有时也会遇到危险。” 杨娉婷道,“按老混子这种做法,我压根就想不到他会遇到什么危险。” 洪书鸣笑,“别被他带沟里了,不是所有人都会躲着的,大家都是一同进入场域,也承担着相同的风险,肩负着同样的责任。” 随着收容进程的加快,周围迷雾样的粒子越来越少,在越发稀薄的迷雾中,显现出念博恩广场一些高楼的轮廓。 “收容进程100%,‘皓s18’号超脑完成收容。” 几个人已经完全置身于正常的念博恩广场当中了,但还有一层薄膜围绕着骆伽等人,将其与广场隔绝开来。 “正在读取‘暝t27’号超脑终端与‘暝c4’号超脑终端实时信息流。” “正在结合‘暝t27’号超脑终端与‘暝c4’号超脑终端实时信息流评估编号为iw75s_0633的超理事件任务完成度。” 白色粒子流汇聚成光屏,其上剑鞘标志一跳一跳,恰如人的心脏跳动。 杨娉婷揪着洪书鸣的袖子,下意识咬了半边唇,死死盯着光屏,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过一会儿,剑鞘从中一分为二,变作两半,跳出个硕大的字母来。 杨娉婷蹦了起来,“s级!” “评估完毕,编号为iw7504s_0633的超理事件任务完成度为s级,现更新事件编号为iw7504ss0633。” 还算正经的电子小男孩音摇身一变,腻歪起来,“哇哦,我的主人真是太棒棒了!” 龚翔呆滞原地,“竟然真的是ss级。” 他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随着龚翔超脑终端的声音说完,洪书鸣和杨娉婷的超脑终端也在同一时间更新了信息并做出播报。 “本次超理事件任务完成度为s级,现更新事件编号为iw75ss0633,并将其存入电子档案,‘暝t27’号超脑链接者洪书鸣解锁s级超理事件。” “本次超理事件任务完成度为s级,现更新事件编号为iw7504ss0633,并将其存入电子档案,‘暝c4’号超脑链接者杨娉婷解锁s级超理事件。” “‘暝c4’号超脑链接者杨娉婷通过新人任务考核,正在结合‘暝t27’号超脑终端和‘皓s18’号超脑终端实时信息流确认杨娉婷可承接超理事件任务等级。” “确认杨娉婷可承接超理事件任务等级,b级。” 杨娉婷连听到小男孩的嗓音都不吐了,她一心扯着洪书鸣的袖子,“耶耶耶,姐你成功了,你这次稳了!” “双s级任务诶,有史以来第一个,洪姐你开创历史啦!” 她由于太过开心,动作幅度过大,把头发都吃进了嘴巴里。 洪书鸣任由杨娉婷把她的袖子揉皱,一心看着杨娉婷欢快明朗的笑颜。 “应该是你开创了历史。” 指尖挑去溜进她嘴巴里的碎发,洪书鸣替她把发丝别到耳后,轻柔至极,“娉婷,恭喜你,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就达到了双s级别。” “你听到了吗?你不仅通过了新人考核,而且之后接任务的最高等级是b级。” 超理行动部的人也不是想接什么等级的超理事件的任务就能接的,一般都是超脑根据各自在场域中的表现结合场域等级、个人实力等综合因素来认定。 很多人都只能去一级一级地解锁,而娉婷,一下子就从新人的d级解锁到b级,这在超理行动部当中也不算多见的。 洪书鸣发自内心的为她的娉婷感到骄傲和自豪。 杨娉婷任由洪书鸣触碰她的耳朵,眼里是人温和的眉眼。 洪书鸣专注地看着她,眼底全是她。 她突然一个熊抱抱住洪书鸣,头埋进温热的怀里。 “洪姐你最好了。” “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安静的空间里涌进些风声的嘈杂,包裹着几人的薄膜彻底消失了。 她们都回到了现实的时空当中。 骆伽第一眼看见的是停在远处的几十辆飞车。 它们沿着广场的边缘停放,几乎要把整个广场都包围了。 或者说,事实也正是如此,原先行人熙熙攘攘的广场上,此刻空空荡荡。 天幕屏已熄灭,乌黑的一大块,黑沉沉的显得尤为笨拙,高楼之上,五彩的霓虹灯不再亮起,余下冰冷苍白的楼栋,如同身体被啃食到千疮百孔,只剩骷髅架子,乍一看还有几分恐怖与压抑。 许是见到她们出来了,几辆飞车外壳闪烁着绿色流光,朝骆伽这边驶来。 等近了,骆伽看清它们外壳处若隐若现的图案,凤尾丝兰,跟念博恩广场主体建筑上悬垂的标志一模一样。 外壳化作绿色粒子散开,几个人从车上下来,很快形成一人在前,其他人簇拥在后的队列。 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面孔年轻白净,穿着一身休闲服装,浑身干净清爽,看上去年纪不大,看起来像是青年才俊的典型代表。 骆伽往他胸口看去,没有徽章。 他走到骆伽跟前三步远的距离就自觉停下。 “请问您是骆伽小姐么?” 声线和本人外在给人的感觉一样清爽,有种梨子的清甜,又不显得轻浮,听了便让人心生好感。 骆伽点头,“是我。” 他便笑了笑,垂在身侧的左手略向前抬起。 长袖散作光点向两边隐去,露出底下的肌肤,不过几秒,肌肤表层褪去,现出银色质感的金属,手腕关节处,一个银环箍着,其上一枚凸起的徽章。 叶剑形的绿叶之上是一串鼓鼓囊囊下垂成钟形的乳白色的花,凤尾丝兰的缩小版。 绿色光点从徽章上溢出,形成一面光屏。 “您好,我是四区念博恩集团广场负责处理此次超理事件的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叫我冯谦就好。” “非常抱歉,让您受惊了。此次超理事件的发生有我们没有及时协调好各方规划的原因,作为事后的补救,我们希望为您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补偿和帮助。” 冯谦将光屏推到骆伽面前,作出恭敬的“请”的姿势。 “您看看,是否还有我们考虑不周到的地方。” 骆伽没有去看那面离她几个手掌之遥列满了补偿条款的光屏,而是一直盯着冯谦的手臂。 然而她的目光也没有太多的好奇,更像是随意瞧着个地方发呆,于是也没有给人过于强烈的入侵般的不适感。 “在干嘛呢?”后头杨娉婷抱着洪书鸣抒发完激动的情绪后,猛然看到骆伽这边被人缠着,几个箭步就跨到了骆伽身边。 骆伽侧头解释,“关于这次超理事件,念博恩集团的人想要给我补偿。” “这样啊。” 她搂住骆伽的腰,朝冯谦看去。 先是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骆伽察觉到杨娉婷的片刻呆滞,戳戳她的手,“怎么了?” 杨娉婷回神,睫毛飞快地上下扇动着,“没,没什么。” 她磕磕巴巴着视线下移,一眼就看到了冯谦与众不同的胳膊。 杨娉婷瞬间不磕巴了,“你是义体人?” 第十八章 链接 冯谦笑容不变,清风般的干净温和,“是的,如您所见,我的一只手已经义体化。” 杨娉婷在发现冯谦是义体人后,放松的姿态不见,肉眼可见的警惕了不少,她搂着骆伽腰的手紧了些力气,让骆伽更贴近自己。 “虽然当事人不是我,但是我并不觉得你现在来谈这个是合适的。” 她直直望着冯谦,俏丽的脸上神情严肃,凛然不可侵犯。 “骆伽作为一个此前没有经历过任何超理事件的普通人,刚刚从场域中出来,她的精神状况、身体状况都还极不稳定,尚且需要去万民疗养院进行疗愈。”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就不可能以正常清醒的姿态和你交流。” 杨娉婷就跟大鹅看见了要捉小鹅的坏蛋一样,追着人家就是一顿不依不饶的叨叨叨。 “你这所谓的补偿根本就是建立在双方不平等的基础上,一点诚意都没有。” 她话头一转,疾言厉色,“还是说,你们念博恩集团打的就是这个算盘?专门找骆伽什么都没想清楚脑子一团浆糊的这个时候,想要钻空子趁虚而入?” 杨娉婷每气势如虹地说出一句话,冯谦脸上的笑容便淡去一分,直到最后,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完全消失不见。 在杨娉婷说完之后几秒,冯谦果断道歉,“您说得很对,确实是我莽撞了。” “骆小姐的当务之急,是要进行一定程度的疗愈。” “骆小姐,十分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是我没能完全站在您的角度上为您着想。” 他说着,眉眼微蹙,担忧的目光落在骆伽身上,混合着某种没能为她考虑周全的歉意,配合上那无害干净的清俊面孔,看着着实令人生不出苛责之心。 只会觉得,你是被他真正放在了眼里,真正考虑到了心里。 杨娉婷突如其来的敌意被他这看似为骆伽全心全意着想的姿态冲散了不少。 她甚至都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说得太过了,语气太冲了。 骆伽摇头,“我还好。” 她略过冯谦俊秀的脸,依旧将目光放到他的手臂上。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每次操作终端的时候都要露出你的义体,岂不是很不方便。” 骆伽的话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听得在场的包括杨娉婷和冯谦在内的人都是一愣。 谁知道这姑娘什么反应也没有,竟然想的是这个。 杨娉婷表情奇特,“骆伽你的关注点······” 她想了几秒钟,勉强吐出几个字眼,“好神奇。” 一瞬间意想不到的怔愣过去后,冯谦再度挂起和煦的笑容。 “这个,您不用过于担心,最近我的义体进行了一次更换,正处于和超脑的磨合期,所以才会如此。”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或许我可以和您链接一下超脑的公域吗?” 仿佛怕有什么冒犯到骆伽的地方,他极快地解释,“这样我可以在后续和您持续保持链接,在您觉得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谈补偿的相关事宜。” 骆伽眨眨眼,“你的意思是,留一下联系方式是吧?” “联系,呃,方式。”冯谦礼貌的笑容里掺杂了些无措,他念得好像极为拗口,艰难地重复完这四个字后,他说,“应该,是的。” 有种确定又不能很确定的飘忽感。 骆伽手指轻点徽章,淡蓝光屏即刻弹出。 冯谦惊讶一瞬,“其实您不必如此郑重,只要将您的超脑编号告诉我就可以了。” “或者说,您来扫描我。” 身边杨娉婷瞪大眼睛,“你好隆重。” 骆伽只对冯谦说:“你加吧。” “呃,加。”冯谦说话再次有了轻微卡壳,“好的。” “真是太感谢了。”他立刻调出虚拟扫描端口,绿色粒子组成的方框投射到蓝色光屏上,逐渐放大。 “‘newborn16’号超脑正在与链接者骆伽¥$&*%公域*&^%” “公域链接请求失败,失败原因,未能识别到对方链接者的超脑编号。” 颇有磁性的成年电子男音响起,短短的两句话又是打了在场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杨娉婷伸长了脖子去看骆伽的光屏,上边除了孤零零的骆伽的一串公民身份信息识别码,还附着一张四四方方迷宫一样的图。 她指着那图问骆伽,“这是什么?” 骆伽回,“二维码。” “哈?”杨娉婷眼角眉梢都皱了起来,满是疑惑不解,“二维码是什么东西?” 骆伽答,“以前我们如果要加联系方式的话,扫一下这个码,就可以加上了。” 她顿个半秒,补充,“如果我通过了对方加好友的申请的话。” 杨娉婷表情更夸张了,她的眉毛高高挑起呈拱桥状,光洁的额头甚至隐隐有挤出皱纹的趋势,“你在说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没听太懂?” 她说:“不是只要搜一下超脑编号好了吗?这样双方的超脑公域就自动链接上啦。” “话说,都直接扫码了,你的公域居然链接不上,我还想和你链接一下公域,在公域上聊天呢。” 在骆伽和杨娉婷聊天的间隙,冯谦不死心地再次扫了骆伽的光屏好几次,但都以迅速的失败告终。 他苦笑着收回虚拟扫描端,无奈地对骆伽道,“骆小姐,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有办法识别到您的超脑编号,所以无法与您的公域链接。” “或许您可以直接将超脑编号告诉我吗?” 他的话被杨娉婷的一阵哀嚎盖了过去。 “怎么这样啊!” 杨娉婷痛苦地压着自己的脸,“那我以后岂不是没有办法和你链接了?” 骆伽沉默地想了两秒,认真地说,“你可以来救济公寓找我。” 杨娉婷“囧”字脸,“你是认真的吗?” 骆伽点头,“我一直都待在房间里,不大可能会出去,你如果来,基本都能找到我。” 看她确实是在认真地想着这回事,杨娉婷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你,耐得住寂寞,压根就没有跟人网上交流的需求呀。” 下一秒,她又瘪了嘴巴,一脸要哭的楚楚可怜的可爱模样,“但我有,呜呜。” “怎么了?”洪书鸣处理好有关这次场域的事情后,走了过来。 她笑意盈盈,“老远就听到娉婷杀猪般的哀嚎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爱的宝贝没了。” “可不就是没了嘛。”杨娉婷瘪着张鸭子嘴,委屈巴巴去拉洪书鸣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蓝色光屏,“洪姐你看嘛,骆伽的公域没法链接。” 不等洪书鸣顺着杨娉婷指的方向看去,骆伽就先一步把光屏移了过来。 洪书鸣眯了眯眼睛,感慨似的说:“是二维码呀。” 苦瓜脸的杨娉婷一下睁大眼,“洪姐,你认识这玩意儿?” 洪书鸣手指抚上二维码,有些新奇,“很小的时候见过,据说几十年以前大家都是互扫二维码的,还需要人通过,直到后面才分出了公域和私域。” 她摸摸杨娉婷的头,“你年纪小,不知道是正常的,就连我,都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可是,骆伽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她就好像很知道的样子啊,这还是她在用的呢。”杨娉婷半边脸粘着洪书鸣胳膊,有点自己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小白痴的淡淡忧伤。 骆伽眉眼沉静,丝毫不为杨娉婷咋咋呼呼的情绪影响,她声线平稳,“念博恩集团的人想要加我的联系方式,好跟我之后商量这次被卷入超理事件的补偿。” “加联系方式吗?”洪书鸣一笑,“也是我很久没有听到过的词了。” 骆伽歪头,像是机械娃娃突然扭了个角度,无形中似乎还能听见零部件转动碰撞时的“咔哒”声。 洪书鸣说:“我的母亲和父亲特别爱用‘联系方式’这个词,ta们常说‘加一下联系方式吧’‘保持联系’之类的话,但也仅限于和ta们同龄以及年纪更大的长辈之间使用。” “我们现在的话,常说的是‘链接’。” “‘链接公域’、‘链接私域’、‘保持链接’。” 杨娉婷忙不迭点头,无比赞同,“对对对就是洪姐说的这样,‘链接’,我们年轻人都说‘链接’。” 看骆伽实在懵懂无知,洪书鸣接着多说了几句。 “我们现在发送消息有公域和私域之分,要链接某人公域的话,知道对方超脑的编号就能自动链接,设置好特称就行,不用暴露自己的真实信息。” “但如果要链接私域的话,光知道超脑编号还不够,因为私域的链接机制是信息的绝对真实,还要扫描对方的公民身份信息识别码才行。” “这样对方仍然会以特称的形式出现在你的公域链接列表里,但因为ta的真实信息都被你的超脑识别,你随时可以把ta移入私域链接列表。” “而在私域链接列表里,ta会是真实的名字。” 洪书鸣操作终端,把自己公域的链接列表给骆伽看,随后又切换成私域列表。 “公域链接是双向的,其中一方操作就行,私域链接是单向的,如果双方都想链接私域的话,要互扫识别码,这样做是为了保障我们的隐私自主权。” “原来如此。”骆伽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洪书鸣见给疑惑的两人解释清楚了,抬眸扫视面前站着的人一圈,“哪位是想要链接骆伽公域的人?” 冯谦在洪书鸣来的时候,一直安静在旁边等候着,等洪书鸣问了,适时上前一步,“您好,是我。” 他自觉伸出手来,“您就是自组联超理行动部的洪部长吧?” 风度翩翩,不卑不亢。 洪书鸣没有与他握手,面上笑得礼貌,“超理行动部现在还没有部长,我是副部长。” 冯谦收回手,笑容声音皆是不变的温和清爽,“正是因为部长之位空缺,您和另一位副部长才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共同发挥着部长的作用。” 洪书鸣不再接话茬,转而问,“骆伽的公域链接不上是吗?” “是。”冯谦从善如流,接得顺畅,“没有办法识别骆小姐的超脑编号。” “她的超脑是最原始的那一代,本来就没有编号,自带的基础功能也跟现在超脑最新的运行系统不兼容,你链接不上是正常的。” 洪书鸣报出自己的超脑编号,“你先链接我的公域吧,后续有什么事情,我再和骆伽转达,或者给你发信息。” 第十九章 活该 “好的,麻烦您了。”冯谦调出绿色光屏,输入洪书鸣的超脑编号。 “‘newborn16’号超脑正在与‘暝t27’号超脑进行公域链接。” “公域链接成功。” 洪书鸣看一眼自己这边形成的光屏,公域链接列表上确实多出了一个新的特称。 “封签。” “是我。”冯谦回。 洪书鸣笑,“这特称起得挺有意思。” 冯谦和洪书鸣一起浅笑,“设置的时候图省事,根据名字的谐音来的。” “您倒是完全没有设置特称。” 洪书鸣确认完以后收了光屏,“我也是图省事,没改名。” “没有别的事情了吧?”她问。 冯谦双手自然下垂着搭在身前,“暂时没有了。” “那我们先去万民疗养院了。” “好。”冯谦说,“我们这边可以提供飞车。” “不用,万民公会那边有专门的交通工具。” 洪书鸣说着转身招呼骆伽和杨娉婷,“走吧,我们去疗养院。” “好耶。”杨娉婷兴高采烈,“我只有进自组联前检测超理能力和身体素质的时候去过一次疗养院,都还没去逛过呢。” 洪书鸣捏住杨娉婷的脸蛋,“你以为去疗养院是去玩的吗?疗养院啊,少去为妙。” “你知不知道在场域里如果你的精神污染程度再加重一级的话,现在就不是去疗养院,而是去收容所了。” “我们要登上的浮舱也不是疗养舱,而是收容舱了。” 杨娉婷半边脸被洪书鸣捏着,qq弹弹透着粉嘟嘟的红,她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这不是因为有洪姐和骆伽,我没有异化到那个程度嘛。” “而且,我现在能跑能跳能说的,可正常了嘿嘿嘿。” 洪书鸣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油嘴滑舌。” 察觉到身边骆伽的沉默,洪书鸣问她,“在想什么?” 骆伽看向不远处,几个大小不一的白色胶囊横着悬浮在半空,底下铺设出红色的光浮轨道,白色的外壳上,若隐若现闪着莲花的纹理,也是红色的。 红光映入她眼底,宛若某种远古的图腾在水中浮现,氤氲着不为人知的神秘。 “我也要去吗?”她看着疗养舱。 “当然要。”洪书鸣知道骆伽又是碰到不了解的地方了,心下感叹。 她还真是待在房间里不知世事,简直就是完全的与世隔绝,信息不互通。 真不知道以这样的状态,骆伽是怎么活下来的。 哦,对了,有个姚桉在照顾她。 但是,在姚桉没有出现以前呢? 哪怕是最低要求的活着就好,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感兴趣吧。 洪书鸣一边感叹,一边耐心给骆伽解释,“每一个经历过场域的人,都要去疗养院进行精神情况和身体状况方面的检测,并且进行相应时长的疗养。” “如果你检测出来没有问题的话,当即就可以回公寓。” 她看看前头蹦蹦跳跳朝疗养舱走去的杨娉婷,“你看娉婷这么兴奋,说明疗养院的服务还是很贴心周到符合她的心意的。” “你可以顺便检测一下自己有没有超理能力。” “更何况,姚桉应该也在那里等着你。” 洪书鸣拉着骆伽的手腕慢慢地走。 杨娉婷走着跳着,路过站着的龚翔时,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跑到最大的疗养舱面前,站好,兴奋地朝洪书鸣和骆伽挥手。 两人走到胶囊前和杨娉婷汇合。 舱门已经打开,光感阶梯从上方落下,三个人携手走进胶囊。 “您好,万民疗养院‘红莲047’号外派疗养舱为您服务。” “正在识别三位的公民身份信息。” 骆伽、洪书鸣、杨娉婷胸前的徽章微微发亮。 不过几秒,智能体的声音响起。 “已识别,自由者联盟行动处超理专案行动部副部长洪书鸣。” “已识别,自由者联盟行动处超理专案行动部部员杨娉婷。” “未能完全识别超脑链接者骆伽的公民身份信息。” “请链接者骆伽提供超脑编号。” 骆伽说:“我的超脑没有编号。” “输入失败。”智能体重复,“请链接者骆伽提供正确的超脑编号。” “什么笨蛋智能体啊。”杨娉婷向洪书鸣求助,“洪姐,这可怎么办,骆伽不会被赶出去吧?” “提供不了就提供不了吧。”洪书鸣一手抓着一个人往里走,“没事,疗养舱不会强制把人赶出去,只是不会为骆伽提供完整的服务罢了。” 巨大柔软的沙发摆放着,茶几上放着各色饮料和小食,纯净的水在玻璃器皿里咕嘟嘟冒着气泡,看起来就跟在家里一样温馨。 杨娉婷率先把自己甩进沙发里,半个人陷了下去,“好舒服,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 洪书鸣坐在呈“大”字状的杨娉婷旁边,问骆伽,“吃点东西吗?” 骆伽摇头,“不饿。” 智能体柔和的声音回荡在舱内,“正在为您启动基础健康检测程序。” “洪书鸣,精神状况良好,躯体状况正常。” “杨娉婷,精神污染程度二级,躯体已出现非人化反应,建议匹配二级疗养师,疗养时长,3天。” 等到骆伽就是,“无法为‘骆伽’提供基础健康检测服务。” 洪书鸣无奈地对着骆伽说:“就是这样。” 杨娉婷听到后,气呼呼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不就是一个检测程序吗?非得要人完整的信息才行吗?” 她吐槽,“这个姚桉也真是的,不是很着急你吗,为什么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帮你搞搞好?” “娉婷!”眼见着杨娉婷义愤填膺要再吐槽一大堆,洪书鸣立刻止住她的话头,“你话太多了,别人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不要随便乱说。” 杨娉婷不忿,双手插腰,“我哪里有在随便乱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骆伽自己也看到了——唔唔唔!” 一块糕点被洪书鸣眼疾手快地塞进杨娉婷大张大合的嘴巴里。 洪书鸣拍拍指尖碎屑,“我看你是在场域里饿太久昏头了,吃点东西醒醒神。” 杨娉婷先是嫌弃地嚼了两下,之后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她又拿了几块糕点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跟只小仓鼠似的。 一边嚼,杨娉婷不住地指着茶几上的糕点,话语含混不清,掩盖不了她的喜爱,“好吃,这个好吃诶!” 洪书鸣把盘子往沉默不语的骆伽那边挪了挪,“还是吃一点吧。” “你看娉婷吃得多开心。” 骆伽的眼盯着某处,眸光却是没有焦点,她听了洪书鸣的话,看一眼洪书鸣,再看一眼杨娉婷,最后目光落到糕点上。 伸出手捻起一块,放到嘴唇边,咬下小小的一角。 整个过程的动作像是视频开了慢速播放。 唇瓣微不可察地动了两下,骆伽放下糕点,“不是以前的味道。” “你以前还吃过这儿的食物哪?”杨娉婷喉咙上下滚动两下,蹿到骆伽身旁,“以前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骆伽摇头,“有瑕疵的味道。” “啊?”杨娉婷再度陷入听不懂骆伽话的迷惑状态。 她挠头,“有瑕疵?是个什么意思?” 洪书鸣也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理解似的笑,“看来是食物不合你的口味。” 杨娉婷扭头,“洪姐你又懂了?” 为什么明明骆伽和她的年纪才是差不多的,可她感觉比起她来说,洪姐是更能和骆伽讲到一起的人呢? 她真是不理解。 杨娉婷满脑袋的问号。 洪书鸣问,“话说,你刚才为什么停在龚翔那里看他,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话一问,霎时就把杨娉婷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哦,这个。” 她将问号全部抛到脑后,一拍手,笑得幸灾乐祸的,“我跟你们讲,那个老混子真的好搞笑。” “我刚刚走过去的时候,那个老混子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击到了,脸上跟吃了超苦的药一样,都要起褶子了。” “就连我凑到他跟前,他都没什么反应。” “这样吗?”洪书鸣被杨娉婷说得好奇了,“我看他之前还挺会耍小聪明的,怎么一下子变木了?” “谁知道呢。”杨娉婷耸肩,“可能是洪姐你发信息给超理监事部部长,他被他的部长骂了吧。” 洪书鸣不大认同,“按马凡的性格,就算要骂,也不会挑刚出了场域的这个时候来骂。” “他没有通过这次的新人考核。”骆伽的声音幽幽响起。 杨娉婷和洪书鸣都侧过头去看她。 她端正坐着,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娉婷下意识问。 “在一开始他的超脑评估完任务完成度以后,就说了。” 杨娉婷眼珠子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转了好多圈,“没听见呀。” “我只听见我和洪姐的超脑的声音。” 她问洪书鸣,“洪姐你听到了吗?” 洪书鸣仔细想了一下,脸上迟疑,“好像,龚翔的超脑之后是有再播报了什么的。” “但我没听清。” 或者应该说是,心思压根就不在那儿上面了,她那个时候满心满眼的是为娉婷通过考核而感到高兴,哪里来的闲暇关注其他人的事情? 骆伽一本正经地说:“那个时候你们都快抱在一起了,杨娉婷叫得又大声又开心,听不到很正常。” 正儿八经的语气配合着内容,形成了揶揄的反差,让洪书鸣有了那么些羞涩。 其实她很少会在外头跟娉婷那样情绪外露,只不过这回身边是娉婷,她也被娉婷感染了。 “哇,那他真的是没通过考核吗?”杨娉婷扒拉着洪书鸣的肩膀,“洪姐,你能看到那个老混子这次的考核结果吗?” 洪书鸣摆摆手,“我看不到的。” “虽然我们在出同一个任务时会信息共享,但也仅限于场域、异化种的信息,行动部和监事部的系统分处于两套,关于部员的一些任务评定,是不互通的。” “哦。”杨娉婷有些失望,转而又满怀希望地望着骆伽,“你真的真的亲耳听到那个老混子没有通过新人考核吗?” 骆伽点头,“他在持续使用超理能力,但他的超脑和你们超脑的交互信息流中显现出来的参与度几乎为零,超脑判定他并没有把超理能力用到该用的地方上。” 杨娉婷跪在沙发上,整个人立了起来,双手握拳向上举起,“好耶!” “人在做,超脑在看,这个老混子真的是活该!” 第二十章 手臂 “洪姐洪姐,老混子没通过新人考核,是不是就不能待在超理监事部了?” 杨娉婷简直就是满面红光,比听到自己完成获得b级任务的承接资格还要开心快乐。 “是。”洪书鸣说,“d级场域是最简单的场域,一般来说就是考察新人的态度和对超理能力的使用熟练程度,以及一些随机应变的能力,但就算有所欠缺也不至于到通过不了考核的地步。” “毕竟是新人,经验总是少的,可以慢慢磨炼。” “像他这样通不过的,真的是少之又少,说明他确实不适合干这一行。” 洪书鸣不自觉一条腿搭到膝盖上,脚尖翘起,“不过,我以为他会通过新人考核的,毕竟最后的收容工作的确是他完成的。” “龚翔那个时候那么着急,忽然服软,除了知道场域升级到s级,收容好就相当于有了成绩以外,应该也是知道,如果我不让他进行收容的话,他就真的一点参与度也没有了,绝对通过不了新人考核。” “哈哈哈哈!”杨娉婷双手插腰,仰头大笑,“他想靠小聪明来混过去,门都没有。” “洪姐你还放他一马给他机会了呢。” 洪书鸣说:“如果他是我们部门的人,我确实会直接让他滚蛋,但他是监事部的,做事再怎么离谱,我也管不到别人的头上。” “是他自己做的孽,活该活该他就是活该哈哈哈哈!”杨娉婷愉快地扭起了身子,左摆摆右摆摆,“耶耶耶,以后都不用再看见这个老混子喽,开心开心。” “瞧你那样儿。”洪书鸣戳一下她的肚子,“当心从沙发上摔下来。” “才不会。”杨娉婷双手舒展成一条直线,径直往后倒去,整个人骨碌一滚,滚到了沙发里面。 嘻嘻哈哈说完这件事情,空气中的热络还有余韵,洪书鸣平复下心绪,想到方才发生的情况,对骆伽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换一个终端,升级一下你的超脑运行系统?” “不然,你在外头做什么都不方便。” 骆伽一开始出来就是因为超脑基础功能和升级后的万民公会公民身份检查系统不兼容,需要亲自去管理中心更新信息,不然一般人只要在终端上操作就可以了。 现在也因为超脑没有编号的问题链接不上别的超脑,甚至都无法使用疗养舱的基础服务。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一下的话,她在其他地方也是同样无法享受到一些公民本该有的东西的。 这很受限。 骆伽果断摇头,“不想换。” 她握着纽扣似的银质徽章。 洪书鸣听她拒绝得这么迅速,有种情理之中,果然如此的感觉。 看骆伽一直碰着那老式的徽章,她感慨,“这个终端对你来讲一定意义重大吧?” “嗯。”骆伽低声回,“它是我很重要的人给我的。” 洪书鸣双手交叠,掌心朝外,往外头伸直了胳膊。 头左右扭了扭,她收回双手,放在沙发上,胳膊支撑着上半身,向后略微倾斜着看着骆伽的侧脸。 “这种型号的终端,是我母亲父亲那一辈习惯用的,即使到后来超脑系统要更新换代了,ta们也舍不得把它换掉,实在是到没办法兼容了,才另外搞了个备用终端应付日常使用。” 看骆伽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不大可能是她手里那个终端的第一任链接者,大概是她的母亲或者父亲传给她使用的。 毕竟在几十年以前,超脑终端并不像现在这样是免费申领的,而是需要花费一定数额的晶币去购买。 等等,洪书鸣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盲点。 骆伽不会不知道现在的终端是可以免费申领的吧? 想想,骆伽都住在救济公寓了,经济状况一定不好,珍惜这个终端,除了它是她重要的人传下来的以外,还很有可能是出于经济层面的考虑。 洪书鸣坐直身子,“骆伽,你可以像我的母亲父亲那样搞个备用终端。” “虽然很多人确实是为了拥有更厉害的终端而花了不少晶币,但如果仅仅是满足日常使用所需的话,是可以免费向念博恩集团申请领取的。” “哦。”骆伽不为所动,仅仅是表示她知道了。 洪书鸣苦口婆心,“你看,刚好这回念博恩集团的人想要对你进行补偿,如果我向冯谦发消息的话,他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办好这件事,而且,很有可能给你最新款的终端。” “你不用花费一分一毫,原来的终端也能保留,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她眼角弯起,唇边勾出一个柔和的笑,“最关键的是,我和娉婷都很想和你保持链接。” “什么链接?”杨娉婷捕捉到关键字眼,灵活地坐了起来,眼睛布灵布灵的,“我们能和骆伽保持链接了吗?” “对呀。”洪书鸣笑,“如果能够申请到一个备用终端的话,我们就能和骆伽保持链接。” “好耶!”杨娉婷用膝盖一路蹭到骆伽边上,抱住骆伽,“快快快,我们快申请吧!” 骆伽身上是杨娉婷的部分重量,感受着从柔软身躯上传来的温度,她看看洪书鸣和杨娉婷。 两双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她垂眸,手里银质徽章润泽光滑,隐隐映出她的面容。 再抬头,骆伽说:“好的。” 洪书鸣调出光屏,“我现在就给冯谦发消息。” “太好喽,以后可以和骆伽线上聊天啦。”杨娉婷欢呼。 洪书鸣两只手都在光屏上动来动去,不一会儿,她指尖一捏,把光屏关掉,“已经和冯谦沟通好了。” “他说会把设置好参数的终端送往疗养院,等骆伽到的时候,直接进行链接就可以用了。” 正在欢呼的杨娉婷震惊,“这么快?” 骆伽见杨娉婷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欢喜,疑惑,“快一点不好吗?” “不是啊,你不知道。”杨娉婷说,“如果不是自组联、万民公会和念博恩集团的人,从申请领取终端,到真正领到终端,这中间时间很长的,要十天半个月呢。” “除非你加了晶币,那时间会缩短。” “我当年申请的时候,就迟迟没有领到,后来还是进了自组联,才在比较短的时间内拿到的。” “但是。”杨娉婷加了重音,伸出几根手指头,“就算我进了自组联,也是又等了三天才拿到终端的。” 洪书鸣冷不丁插嘴,“其实,自组联可以在三天之内把终端发到部员手上,也是交了大笔晶币的。” 杨娉婷眼睛睁得巨大无比,一脸的“世界崩塌”,“什么,连自组联都要交晶币吗?” “是啊。”洪书鸣道,“万民公会那边也是一样的。” 她竖起食指摇了摇,熟练地总结,“没有谁,可以逃过给念博恩集团交晶币的命运,区别是组织给,还是个人给。” “哇。”杨娉婷向后倒去坐到脚踝上,每一根发丝都颤了颤,“这个念博恩集团是掉到晶币眼里去了吧?” 她激动得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一些,“明明晶币是它生产出来的,怎么一天天的就净琢磨着要把晶币从我们手上拿回去呢?” “果然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念博恩集团了。” “等一下!”杨娉婷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按住骆伽的手背,“ta们这么快就把终端给你送来,不会就是等着之后坑你很大一笔晶币吧?” 她着急起来,“你没太多晶币的,咱还是不要了。” 骆伽任由杨娉婷握着她的手,明明她才是当事人,却比杨娉婷要平静多了,平静得像是置身事外。 她看向洪书鸣。 洪书鸣无奈扶额,“你个傻瓜,骆伽怎么可能会付晶币?冯谦说了是补偿的一部分。” 杨娉婷怼她,“你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个冯谦?送终端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他也得层层上报吧?哪里来自己的权力决定什么时候送到。” “就算不用付晶币,我还不相信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终端调出来送到呢。” 她喘了口气,又说:“而且洪姐你刚才不是讲了吗,没有人可以逃过给念博恩集团交晶币的命运,如果骆伽不用交,那她不就是逃过了这个命运吗?” 洪书鸣快要给杨娉婷说笑了,她探过身去,捏捏杨娉婷的脸,“你的小脑袋瓜子倒是转得很灵活嘛。” 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语气也有几分“咬牙切齿”,“就是能不能不要只灵活一半?” 她发泄完,松开杨娉婷,“有没有可能冯谦就是那个有权力决定的人?” 杨娉婷虽然嘴上怼着洪书鸣,但等洪书鸣手伸过来的时候,她也不躲,乖乖让人捏。 待洪书鸣捏完以后,揉揉自己的脸蛋,嘟囔,“他不就是负责这次超理事件的善后嘛,哪来的权力决定,我反正是没看出来。” “手臂。”默不作声的骆伽说,她点了点杨娉婷按着她手背的胳膊。 正好是左手。 洪书鸣赞赏地看了骆伽一眼。 第二十一章 义体潮 杨娉婷缩回手,活动着手腕,“什么意思啊?” 洪书鸣道,“冯谦的左手看起来是平平无奇的义体,但其实制作它的材料和精密程度都是顶级的,如果不是这样的配置,根本就不可能和终端链接到一起。” “就是直接暴露在人面前有点奇怪。” “他说他的义体最近进行了更换,和超脑终端在磨合期。”骆伽说。 “难怪。”洪书鸣手背抵着下巴尖,“恐怕就是为了把左手智能化才更换的义体。” “不是。”杨娉婷嚷嚷,“这跟我们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不就是左手变成义体了嘛。” 洪书鸣是真的有些无奈了,“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骆伽抬手摸摸杨娉婷的头,接上洪书鸣的话茬。 “我想,一般的人做不到把自己的义体智能化。” 杨娉婷眼珠子向上顶去,在骆伽摸完以后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头顶。 真奇怪,怎么感觉跟摸小孩儿似的。 “对。”洪书鸣的无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欣赏,以及遇到同频的人的舒适愉悦,“要达到冯谦左手那样的程度,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人力物力,普通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条件。” “而且他跟我交谈时的气度、措辞,都不是一般职员能有的,冯谦在集团里不可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职员,他一定担任了很重要的职位。” 听洪书鸣这么一分析,杨娉婷才明白,“啊,这样啊。” 她瞥一眼骆伽,又瞥一眼洪书鸣,泄了那股怼人的劲儿,小声嘀咕,“你们这看出来的也太多了吧。” 洪书鸣微微侧过头,恨铁不成钢地戳一戳杨娉婷的脑门。 “你看,人骆伽虽然不怎么出门,敏锐度和观察力可比你强太多了,有空跟骆伽好好学学吧。” 杨娉婷捂住自己的额头,嘟着嘴,“哎呀,洪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念博恩集团一点好感也没有,尤其那个冯谦还是义体人,我就更不喜欢了,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么多呀。” 骆伽见缝插针,“你排斥义体化?” “嗯。”杨娉婷重重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自己一直是纯体人,而不是义体人。” 纯体人和义体人,是信息潮元年之后出现的概念。 信息潮元年以后,人体改造技术日渐成熟完善,可以用作人体改造的材料也各有千秋。 由于超脑算力强大,技术升级,就算是最普通的材料都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人体改造技术的实施成本大大降低,被人体自身排斥的概率不断下降,成功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 随着选择用人体改造技术给自己替换义体的人大量增加,社会的劳动力生态和人口构成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专家们认为这已经成为一种现象,对此进行持续的跟踪研究,并据此把红星人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没有经过任何义体改造过的拥有原装人类身体的人,被称作“纯体人”。 另一类则是“义体人”,指原先是纯体人,后期经过义体改造而使原装人类身体发生变化的人。 其实在二十几年以前,人体改造技术已经达到了高度精确成熟的状态,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有那么多人会想着要去改造自己。 人体改造技术真正作为一项基础技术逐渐风靡红星,也就是这二十几年间的事情。 而大力推广这一项技术,促成这项技术普遍化的正是念博恩集团。 它宣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化出超理能力,但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改造自己的身体而让自己获得原本不具有或者不够强悍的能力。 它宣称,大家都有权利,去通过改造自己的身体,释放自己的潜力。 它宣称,只要大家的潜力得到释放,很多命运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它宣称,念博恩集团致力于服务每一个想要通过改造自己改变命运的人,会为每个人提供最适合ta当下情况的个性化改造方案,只要付上一笔小小的晶币费用,就可以实现改变命运的梦想。 实在没有晶币,没关系哦,念博恩集团还提供贷款服务,只要你能够在规定期限内还上晶币,就可以低息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哦。 如果还不上晶币,不要慌张,念博恩集团可以给你提供获取晶币的建议和岗位,一条又一条,任你自由选择。 念博恩集团就是如此周到和贴心,完美解决你的一切后顾之忧。 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你,真的不要试一试吗? 在念博恩集团铺天盖地的宣传和鼓动之下,红星掀起了一股热火朝天的改造自己的潮流,被专家称之为“义体潮”。 “好干好干。”杨娉婷哑着嗓子,随手捞过一瓶饮料,手指握着瓶盖就打算一拧。 “饮料不解渴。”骆伽自然地握住饮料瓶下半部分把它抽走,端起手边的杯子递给杨娉婷,“喝口水休息一下。” 杨娉婷喘着气,她一把拿过杯子,大口大口吞着水,喝完,她手背一抹嘴唇,把杯子往茶几上那么一放,发出“砰”一声响。 手指捏捏喉咙,她说:“我好多啦。” “我以前,差点就要把自己改造成义体人,因为碰见了洪姐,才不用动手术的。” 骆伽说:“你是被迫的。” 杨娉婷手放到大腿上,“其实从我当时个人的选择来看,我是主动的。” 下一秒,她语气坚定,“但是,如果再仔细想一想,我就是被迫的,被整个环境逼迫的。” “人体改造最常见的,就是将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用不同材料的义体替代。” 她不由自主地展开胳膊,开始比划,“有的人把自己的手换掉了,有的人把自己的脚换掉了。” “有的把眼睛换掉了。”她捂住一只眼睛,再朝胸口往下不同的地方按了几次,“还有换自己的内脏,胃、肝、肺、心脏……总之换什么的都有。” 骆伽问,“ta们改变命运了吗?” 杨娉婷不说话了。 她手静静按在小腹上,斜着眼看向某一处,有几分怅惘,“可能有的人改变了吧。” “但是,我没有这样的感受。” “我身边那么多的人,ta们力气更大啦,跑得更快啦,能做的事情更多啦。” 杨娉婷颓丧起来,身体都佝偻了不少,像是被什么压弯了。 “可是没有用。”她一向活泼明亮的嗓音消沉下去,“都没有用。” “你能跑得更快,力气更大,可以长时间不吃不喝,别人也可以,大家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那些没有改造过自己的人。” 她塌着肩膀,勾着背,无意识地往一侧倒去。 洪书鸣连忙坐过去一点,伸展开手,接纳着倒过来的杨娉婷。 她搂住杨娉婷的肩膀,在肩胛骨处轻轻拍着。 杨娉婷头紧挨着她的锁骨,跟虾米似的缩起来,喃喃自语,“我当时,想要去干苦力的来着。” “可是我搬东西,搬不过别人。” “ta们的义体力气那么大,也不怕受伤,可以一直搬一直搬,我怎么可能比得过呢?” “送东西也是擦东西也是,我根本就比不过,我一点晶币都挣不到。” 她伸出一只手搭在洪书鸣手臂上,五指张开牢牢抓着,把衣服捏得满是褶皱。 头从洪书鸣怀里抬起,她双眼看着洪书鸣,眼神却是飘忽不定的,“我快饿死了我快活不下去了,只要我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洪书鸣掌心贴住她的后脑勺,按向脖颈处,下巴抵着头顶,紧紧抱着她。 她抱住杨娉婷小幅度地晃着,就像在哄小宝宝睡觉,“我知道,我知道。”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所以,为了活下去,你不得不选择改造自己的身体。” 音调平稳如一条直线,在这种时候,听起来甚至有些无情的冰冷。 洪书鸣瞬息间抬一点头去看骆伽,与此同时,按着杨娉婷脑袋的手更往里压了些。 骆伽迎着洪书鸣意味不明的目光,唇瓣轻启,“对吗?” 洪书鸣满心复杂,嘴唇嗫嚅,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 杨娉婷趴在洪书鸣怀里,一动不动。 “你选择改造哪里?” 不曾有太多波动的冰冷的嗓音还在响起。 洪书鸣眉间泛起一丝褶。 她小声,近乎气音,“骆伽,别问了。” 骆伽直直看着她怀里的背。 “杨娉婷,看看我。” 洪书鸣感觉窝在她胸口的人剧烈颤抖了起来。 “看看过去的自己。” “她瘦弱、无力,一次又一次挣扎着想要做点什么,换得晶币,但一次又一次失败。” “她的胃空空荡荡,灼烧和刺痛从肋骨间席卷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火烤着一样。” “她的眼前是一片模糊,脚下沉沉浮浮好像在水里,每走一步都困难得不行。” 骆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被包裹了气泡,稳稳地悬浮在空气中,变成一连串的吟诵。 洪书鸣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自己也有些迷糊起来。 第二十二章 不可能不管 等洪书鸣反应过来,她已经松开了手,而娉婷早就扭过了身子,与骆伽面对面。 杨娉婷半个身子都往骆伽那边倾倒,掌心陷入柔软的沙发里,她重心下压,几缕头发垂在胸前。 “你,你,我,我……”她语无伦次,满脸的混乱和震惊,眼睛却死死盯着骆伽,怎么也挪不开。 骆伽端坐沙发上,姿态没有一点改变,神情淡定如初。 “你看见了过去的自己,看见了她。” “她要怎么做?”如暗夜穿堂而过的风,低哑的沁着凉意。 杨娉婷呐呐,“她要改造自己。” “改造哪里?”这股风吹过杨娉婷耳畔,拐了个弯吹向她心底。 骆伽低声,“在她身上,指给我看。” 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伸直食指,发着抖指向骆伽的胸口正中心,一路向下。 两肋间,肚脐处,小腹,她的手指还在移动着。 直到某个地方。 杨娉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是,这里。” 嗓音细细的打着颤。 “为什么?”骆伽问,“她为什么,选择改造这里?” 杨娉婷的呼吸声重了不少,她半张开嘴巴,胸膛一鼓一瘪,如同被反复充气抽气的袋子。 “因为,因为,她漂亮。” “她很漂亮。” “她的漂亮,是天生的,没有经过任何后天的改造。” “哪怕她再怎么吃不上饭,身上穿的衣服再脏,都会有人过来问她。” “所以她知道,只要她改变一下,谁都比不上她,她会有很多很多吃的,很多很多穿的。” “最重要的是,她能活下去,像个人一样。” 杨娉婷哆嗦着,“她必须像个人一样地活下去。” 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滚出,滴落到沙发上,把布料染深一块。 她红着眼,依旧一瞬不眨地看着骆伽。 手一直指着那个地方。 骆伽忽然弯起嘴角。 好似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她冷冽的眉眼于刹那间软化成一汪春水。 骆伽一只手盖住杨娉婷停滞在半空的手掌,掌心轻柔地将她手指按回去。 温热从手背传来,温暖得让杨娉婷想哭。 “她活下来了。” 宛如春风拂面般柔和,“恭喜她,保持着最原始的美丽,活了下来。” “现在的你,大可以尽情欣赏她的美丽。” “不要逃避,不要害怕,不要厌恶,往事不会重演,你会带着她越来越好,直到做到你想做的事,遇见你想见的人。” 骆伽另一只手的食指挤入握着杨娉婷手的掌心里,往里面勾着。 杨娉婷只觉得手背原本按压着的什么粗糙的东西被扯了出去。 定睛一看,是一条褪色的细绳。 那绳子由几股线编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两端散着绒毛,是被外力强硬拉扯断开后才会有的样子。 “我的发绳!”她惊叫。 骆伽把发绳缠到她手腕上,打了个活结,“物归原主。” 杨娉婷收回手,手腕凑到眼前看了又看,手指不住地抚摸着,“我还以为,它丢了。” “在找藤条绑你的时候看到了它,看你之后可能还会意识不清,就先自作主张帮你把它收起来了。” 骆伽拿起一个新杯子,举着水壶往里倒水。 水声哗啦,杯子满了一半,她停手,举起杯沿凑近唇边轻抿一口。 “这条发绳,从小陪我到大。”杨娉婷深吸一口气,戴着发绳的手腕压到心窝上,“谢谢你。” 骆伽摆摆手,随意瞥了一旁坐着不动的洪书鸣一眼。 洪书鸣正襟危坐,提着一口气,她其实从骆伽半路一直在逼问娉婷的时候就想要打断骆伽。 她想,在娉婷这些年接触过的这些人当中,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娉婷过去的经历。 对于娉婷来说,差点选择改造自己的身体这一件事,对她来讲就是近乎于误入歧途的大事,也是她多年来不想去触碰的隐秘的伤疤。 哪怕娉婷现在活得好好的,可一想起过去,一提及义体,依旧会泄露出不适应的情绪。 当她试图再一次说话提醒骆伽的时候,骆伽不经意间看向了她。 洪书鸣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刹那的感受,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明明骆伽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她就被骆伽一个眼神慑在了原地。 不是震慑,而是那种,被看透、被看穿一切的无措感。 洪书鸣在骆伽的眼神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面对着过去的自己,她很难再度开口。 甚至于嗓子都极速肿胀到发不出声音的地步。 洪书鸣只能眼睁睁看着娉婷仿佛被魇着了一样,在骆伽慢条斯理冷静的话语下,一点一点痛苦地暴露着自己。 身体里好像被塞同时塞了棉花和石头,呼吸困难,又沉甸甸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喝水吗?”骆伽举起水壶,晃荡了两下。 洪书鸣跟溺水的人被救上岸一样,堵着的气全部撒出,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揪着胸前衣服,狠狠呼吸了几大口。 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 在骆伽问洪书鸣后,杨娉婷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洪书鸣这边。 她眼神甫一触及到洪书鸣,便立刻放下手挪过去,“洪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杨娉婷抽出纸巾去碰她的额头,“你出了好多汗。” “没什么。”洪书鸣结果杨娉婷手上的纸,“就是刚刚有点担心你。” 杨娉婷一把抱住她,下巴卡到人家肩颈处,“洪姐,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 “以后都会没事了。” “我不会再陷入那样的境地了,所以没关系,我不怕了。” 她有节奏地拍着洪书鸣的后背,反倒变成了那个安慰别人的人。 “但我还是很讨厌念博恩集团,讨厌人的义体化。” 杨娉婷恢复了元气十足的模样,满满的都是对念博恩集团和义体潮的吐槽。 她握起拳头,在半空中挥了挥,“如果不是念博恩集团,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宁可借晶币都要改造自己?” “而且就算改造了,也没落得太多好,比来比去,大家不都一样,还逼得很多人给自己搞畸形了,都没有个人样了。” 洪书鸣随意捻了块小饼干,吃完以后才觉得自己的心悸缓缓退去。 她纸巾擦拭着指尖,“确实,很多人都对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改造成义体这件事情非常热衷。” 想当初,义体潮最疯魔的时候,她见过很多以把自己义体化为荣的人,不仅以此为荣,甚至还要比较谁用的材料更好,谁花费了更多的晶币,谁义体化的程度更高。 想想都是一件很不可思议、很疯狂的事情。 “改造完后的人,ta们义体的能力和超理能力相比如何?” 骆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杨娉婷身边。 杨娉婷不假思索,“那肯定是不能比的呀。” “超理能力多种多样,而且也不是建立在替换人身体部位的基础上,根本就不是义体材料用好点就能比得上的。” 骆伽双手交叠在身前,点点头,不再继续说话。 洪书鸣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想到了什么?” 骆伽说:“拿人体改造和超理能力相比,用改变命运鼓动人,哪怕实际效果并不如此,也足以诱使人前仆后继地去尝试了。” “没错。”洪书鸣道,“改变命运,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没多少人能抵挡得住,能够想出这样的点子去推广人体改造技术的人,着实是实打实地抓住了人性的弱点。” 她顿了顿,“不过对一些人来说的改变命运,对另一些人来说可能是让ta们嗤之以鼻的东西。” “所以说是‘义体潮’席卷全红星,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为所动。” “这个我知道!”杨娉婷跟好学生在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似的,一只手托在胳膊肘下面,十分积极,“大部分改造自己的,其实是需要万民公会救济的人,是挣扎在温饱边缘的人。” “是过去的我那样的人。” “但是如果ta们本来就活得很好,本来就有超理能力的话,根本就不会把念博恩集团的宣传语放在心上。” “也就是说,生活条件不怎么好的人,才是念博恩集团推广人体改造技术的目标群体。”骆伽总结。 杨娉婷咬牙,“可恶,念博恩集团就知道欺负没晶币没权力的人。” 她两只手放在洪书鸣胳膊上,“洪姐,咱自组联不管管吗?” 洪书鸣垂下眼睑,瞄一眼杨娉婷的手,又抬眸看她,“管什么?念博恩集团虽然打着获得和超理能力同等能力的名号,但这并不是超理事件,不在超理行动部的解决范围。” “哎呦洪姐,你懂我什么意思的。”杨娉婷对洪书鸣的回答并不满意,急的整个人抖了两抖,“超理行动部管不了,这不还有常理行动部嘛。” “常理行动部不就是负责维护红星正常社会秩序的吗?” 她紧紧抓着洪书鸣的手臂,“你知道的,由人体改造催生出多少恶性事件,常理行动部不可能不管的。” 第二十三章 照骗 “义体潮兴起的那几年,你不正好是常理行动部的部长吗?” 杨娉婷脸上满是对洪书鸣坚定的信任,“就算其他人不管,你也不可能不管的。” 洪书鸣定定地望着杨娉婷,忽地垂下头去,她笑了一声,是气音,无奈地包容,“真是,拿你没办法。” 手指顺着额头插入发根,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捋回脑后,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大腿上,翘起脚尖,“是,我当时的确就念博恩集团推广人体改造技术后可能会引发的一些恶性事件尝试着和对方交涉过。” “甚至为了这件事情,我去请了一区的区长带着我和集团高层对话。” “结果呢?”杨娉婷紧张而渴望地问。 “结果啊。”洪书鸣一边回想着,一边感慨,“被对方很巧妙地应对了呢。” 许是因为已经过去不少岁月,当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连带着汹涌澎湃的情绪也黯淡了不少。 但回忆不管再怎么泛黄,她都不会忘记跟着钟意时,见到那个男人第一眼时的惊艳。 纸质书里描写的谦谦君子,她想过很多回,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的话,那看起来一定就是跟那个男人长得差不多。 只是可惜,他的气质是如此温润,真正要探究起来,却不一定是那样的人。 假如真的是的话,怎么会对明显可能会由人体改造技术引发的恶性事件视而不见,继续执着地推广着它呢? “是什么啊?”杨娉婷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然而洪书鸣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当中,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回答她。 她着急了,揪着洪书鸣的胳膊就开始大力摇晃,“洪姐洪姐你快说呀。” 洪书鸣整个人都快被她摇散架了,“我说我说,别摇了,要被你摇晕了。” 杨娉婷收了力,咬着唇把她的胳膊箍在怀里,大有一种她再不说就继续摇死她的势头。 洪书鸣抽了抽手臂,没抽动,也就就着这个姿势讲了。 “他说,自从有部分人进化出超理能力以来,社会的分层越来越明显,许多超理事件的发生,就是因为普通人没有超理能力,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 “集团大力推广人体改造技术,就是为了尽可能的拉近普通人和能力者之间的距离,也好减少超理事件的发生。” 她斜眼看抱着她手臂不放的杨娉婷,“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杨娉婷呆滞了,松开洪书鸣的手,揪着头发,“可是,可是义体根本就不能跟超理能力比啊。” “现在是可以这样说没错,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几年以前,那个时候人体改造技术刚刚推广开几年,我也只是考虑了一些可能会导致的结果,未来的具体发展,谁又能真的说得清?” 杨娉婷又说:“那,那现在结果已经知道啦,不能找念博恩集团的高层再聊聊吗?” 洪书鸣对杨娉婷从始至终的天真都感到分外的怜爱,她眼里闪出某种长辈慈祥的光,“是知道了,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跟念博恩集团平等地站在同一立场上对话了。” 杨娉婷很显然想不明白洪书鸣这话的意思,眼里的疑惑快要溢出来了。 “什么呀,什么意思?是集团那边的人不愿意跟我们对话了吗?” 洪书鸣不自觉叹了口气,她收着力气压压杨娉婷头上翘起的呆毛,“可以这样说吧,总之,自组联是管不了念博恩集团的。” 杨娉婷嘴巴翘得都可以挂个小水壶了,她生气地一拳头砸向沙发,“果然,我最讨厌念博恩集团了。” “虚伪,太虚伪了,为了搜刮晶币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洪书鸣想再对杨娉婷说些什么让她消消气,半空里冷不防飘过一句话。 “他是谁?” 洪书鸣被问住了。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 她探出身,掠过杨娉婷,看到骆伽安静的小半张脸。 “谁?” 骆伽回,“十几年前和你们对话的那个集团高层的人。” 洪书鸣狐疑,“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之前骆伽不管是问她监事部的龚翔也好,还是问娉婷过去的经历也好,她都能理解,毕竟龚翔那时候跟她们能不能出来息息相关,娉婷则是跟她个人有关。 跟骆伽相处这么一段时间,洪书鸣能明显地感受到她这个人的某种特质。 虽然她对自己的生活状态的好坏不是很上心,只是说活着就好,但她对别人却是意外的关心,并且不会吝啬施以援手。 骆伽问那个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 洪书鸣想不到。 骆伽问,“他和冯谦比起来,怎么样?” 一道光闪过迷雾重重的脑海,洪书鸣豁然开朗。 骆伽会问这个人,大概跟这次的念博恩集团想要给她补偿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她应该是想多了解了解,好方便后续和冯谦沟通。 洪书鸣自以为想明白了骆伽的目的,答得尽心尽力,“虽然之前我们聊冯谦在集团中不会是一个无名小卒,但跟那个高层比起来,冯谦应该还是稍逊一筹。” 她唤醒超脑,五指撑开放大光屏,搜索几下,拉出几个页面。 本想把页面推给骆伽看,奈何坐在两人中间的杨娉婷探头探脑,明显对页面也很好奇的模样。 她干脆把光屏放得更大,所有页面都投射到了三人对面用特殊材质装修的墙壁上。 一张半身人像出现在墙上。 杨娉婷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捂住嘴巴。 有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 “天呐,好帅。” “那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洪书鸣手指半空中一划拉,半身人像划走,出来了另一张全身像。 杨娉婷眼里都冒出了星星,手就没从嘴巴上放下来过。 “那也还是很帅啊,中年帅大叔。” 洪书鸣听她抑制不住的对墙上人照片中呈现出来的样貌的称赞,打趣道,“娉婷,就算你捂着嘴巴,我也能从你的声音里听出你流了多少口水。” 杨娉婷目不转睛,脖子向前努力伸长,屁股虽然还算是坐在沙发上,但是已经是处于只跟沙发表层沾边的程度了。 好像下一秒就会冲过去贴上去一样。 她看一眼娉婷那一边的骆伽。 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之前看这面墙壁时是什么样的神态,现在看这面多了光屏投射的墙壁时还是什么样的神态。 跟杨娉婷捂嘴差点尖叫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的级别。 洪书鸣不轻不重地拍向她控制不住跺脚晃动的腿,“你能不能收敛点,学学人家骆伽,不就是个男人,还只是两张照片,至于这么激动吗?” “他真的很帅啊。”杨娉婷摇头晃脑地感慨,“我现实生活当中没见过长得那么帅的男的。” 她说完,闭上嘴巴一秒后,补充,“哦,刚刚遇见了一个,冯谦,嘿嘿。” “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倒是很多。” 洪书鸣问,“姜颂声不算?你在场域里不还觉得人家只是‘长得不错’。” “如果你被光屏里这人和冯谦帅到的话,不应该对姜颂声那么平淡啊。” “姜颂声的样貌,在自组联也是出了名的。” “姜颂声?”杨娉婷想了两秒,“我在系统里看过他的照片,确实是比一般人好看了那么一点。” 食指拇指相互靠近,只留下一点点空气的缝隙,“但也就是一点。” 她转而望着墙壁,双手托腮,神色梦幻,“远远没有墙上这个这么具有冲击力好嘛!” “哪怕人家夸得天花乱坠,我也只相信我眼睛见到的。” 洪书鸣算是明白了,合着娉婷压根就没见过姜颂声真人,只凭着系统里的照片和一些个东拼西凑的小道消息得出对姜颂声的判断,还是刻意过滤掉甚至是扭曲了一些信息的有选择的判断。 “系统里的是职员照,单纯拿来认人用的,当然不可能跟特意放出来给外界看的照片的效果一样。” “而且,你要这么说的话,你那些对他性格的吐槽,不也是要‘眼见为实’才行吗?” “还只相信自己眼睛见到的呢,你听听你自己这话矛盾不矛盾?” “反正我不喜欢姜颂声。”杨娉婷笑眯眯的,沉浸在照片里男人的帅气中,“虽然我也不喜欢念博恩集团,但是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我可以短暂地不去想他是念博恩集团的这件事。” 这小姑娘,真是没救了。 洪书鸣蓦然想到那些追柳生追得狂热的年轻小女孩们。 娉婷现在的表现跟她们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能就在于不会大量给对方砸晶币吧。 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指尖点两下,洪书鸣装模作样地叹气,“杨娉婷啊杨娉婷,我是今天才发现你的花痴属性,我开始担心,你真的见到姜颂声以后,会不会倒戈想要他当部长咯。” “等等。”杨娉婷忽然想到了什么,警惕起来。 她身子下沉,双手按在沙发上,严肃地问洪书鸣,“这人不会是照骗吧?” 第二十四章 到达疗养院 现在修图智能体技术强大,可以一键根据真人样貌和人家想要呈现出来的效果去进行修饰,都不用别人费劲巴拉一点一点去想去自己修改,而且无比自然,是人肉眼看不出来的地步。 杨娉婷哪怕看过再多照骗,依旧没有切实的辨认经验,下一次依旧会被别人智能体修饰过的照骗惊艳。 刚刚一下被惊艳住了,沉浸于男人的美貌里无法自拔,一时没想到这一点,这回稍稍回过神来了,她开始怀疑,不会这份惊艳是假的吧? 如果是假的话,杨娉婷觉得她会伤心的。 “哎呦,难为你这被人家美貌全部挤占的小脑袋瓜子还能想到这回事情呢。” 洪书鸣甚是欣慰,半揶揄着,“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花痴哦。” 杨娉婷一脸正经,“洪姐,这不叫‘花痴’,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对吧骆伽?” 她去牵骆伽的手,在沙发上摸索了半天,摸了个空。 杨娉婷这才舍得把目光从墙壁转向身旁。 骆伽双手环在胸前,一条腿伸得笔直,另一条腿微微弯起,随意中透着股莫名的认真。 她也是看着照片,却是面无表情。 杨娉婷被美貌震慑过度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骆伽这反应一看就不是跟她一样的想法。 她好奇地问,“骆伽,你在看什么呢?” 骆伽眼睫颤动,放下手来,转向杨娉婷这边。 脸上神情回缓,软化柔和了几分,“在看照片有没有被修饰。” 杨娉婷惊奇,“你能看得出来?” 骆伽答,“稍稍有一点感觉。” 她说:“这两张照片修饰过,但修饰得应该不多。” “他应当是还在你的审美范围内,不算骗了你。” 杨娉婷迅速转头,“洪姐,这是真的吗?” 洪书鸣不知什么时候半歪着身子倾倒在沙发上,散漫地回,“真人是好看,和照片大差不离。” 杨娉婷立刻窝上沙发,膝行一步跪在骆伽身边。 她战术性后仰,双手握拳并在一起,指关节贴着下巴颏,做出一个尤为夸张的姿态,调子尖尖的,高高的,“天呐,骆伽,你竟然能看出别人是不是照骗。” “我宣布,你是除了洪姐以外我第二崇拜的人。” “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你是因为人家能认出是不是照骗而崇拜别人的了。”洪书鸣随手捞过个抱枕,捏捏抱枕上的几撮绒毛,她毫不客气地“嘲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搞笑天赋呢?” “我是认真的。”杨娉婷娇嗔地瞪了一眼洪书鸣,软绵绵的,没什么杀伤力。 说是被瞪,更像是在撒娇。 洪书鸣被她这一眼瞪得浑身酥酥麻麻,像是被电了一下。 她把手上抱枕朝杨娉婷扔过去,坐起来,“行了,说正经事了。” 双腿岔开,洪书鸣十指交叉,胳膊肘顶在膝盖上,“他叫严嘉言,十几年前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是集团的总裁,现在已经是集团的董事长了。” 杨娉婷再度捂嘴,只是这回没捂完全,露出半张张大的嘴,“这么厉害?” 洪书鸣侧眼看杨娉婷,“是很厉害。” “不过,我更佩服念博恩集团的前一任董事长,严心欣,她才是真正在信息潮爆发以后把集团稳定下来的人。” “两人是姐弟吗?” “不是,是夫妻,好像还有一个孩子。” “哦,这样。”杨娉婷左右看了看,“洪姐,你这页面没有动啊,怎么只有这两张图?” 她的提问在洪书鸣意料之中,“因为确实只有这两张图,严心欣的更加是一张也没有。” 洪书鸣说,“念博恩集团的高层一向神秘,基本不出现在公共场合,外界也只知道两人是配偶关系。” “为什么呀?”杨娉婷大惑不解,“现在信息流通这么快速,还搜不到ta们的信息吗?” 洪书鸣揉揉杨娉婷的头,“你别太依赖超脑了,这个世界上,看似信息公开透明,但只要有人想,ta们的信息,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被隐藏。” 杨娉婷有些失望,兴趣也消减了不少,抱着抱枕闷闷不乐。 洪书鸣想,也许骆伽也会为此而感到失望吧。 她打眼一看,骆伽稳稳当当坐着,也没不忿也没疑惑。 又跟瘪着鸭子嘴的娉婷形成了鲜明对比。 场面有些许滑稽,她不由得好笑起来。 重重一拍杨娉婷的背,“打起点精神来吧,你看骆伽,是她先问的问题,也没见她像你这么夸张,一会儿花痴一会儿要哭的。” 杨娉婷被洪书鸣这么一拍,也不搭话,反而直挺挺倒了下去,抱枕压上脸,她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洪书鸣摇摇头,“真是小孩子脾气。” 光屏上闪过一条公域消息,她收回来,点进去一看,干脆站起来绕过杨娉婷坐到骆伽那里。 “冯谦发消息过来,说终端已经送到疗养院服务中心了。” “好。”骆伽淡定看完光屏上冯谦的话,抬头望向墙壁左边。 那里疗养舱自带的光屏上,正标明从念博恩广场到万民疗养院的全路程。 此刻,代表着疗养舱的标志已经离疗养院不远了。 在疗养舱上度过一段时间,洪书鸣和杨娉婷的精神状况都好了不少。 尤其是杨娉婷,身上的伤痕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个彻底。 临到疗养院之际,洪书鸣提醒骆伽和杨娉婷换上疗养舱自备的疗养服。 她呼唤智能体推出隔间,“其实应该是进入疗养舱就要换了,但我们聊了太多事情,我忘记跟你们说了。” 疗养服有不同的颜色和款式,看起来跟外面人们穿的衣服并没有什么不同。 杨娉婷爱不释手地摸着身上的衣服,“这疗养服穿起来好舒服。” 她回头望望隔间里被换下来的衣裳,“那我们的脏衣服就不管了吗?” “没事,疗养院会把它们恢复干净后再送回到我们手上。” “到时候我们在回去后把衣服换上就行。” 说话间,平稳飞行的疗养舱渐渐停了下来。 消失已久的智能体的声音响起。 “您好,万民疗养院‘红莲047’号外派疗养舱已到达万民疗养院浮舱坪。” “感谢您对万民疗养院‘红莲047’号外派疗养舱的使用,期待下次为您服务。” “好耶!”杨娉婷第一个冲向舱门,“到疗养院咯。” 后头洪书鸣笑着看她,“慢着点,别摔了。” “有这么兴奋吗?” 她每次出完任务以后都会来一遍疗养院,而这也这是基本流程,对她来说,早就是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事情了。 而娉婷呢,却对它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和好奇。 大概这就是独属于新人的鲜活? 洪书鸣想着,对不管到哪里都平静无比的骆伽说:“我们也走吧。” 浮舱坪外已经有专门的人等候着了。 穿着疗养院统一服装的女孩子笑容甜美,面颊边旋出两个小梨涡,胸口左边戴着枚红色莲花样的徽章,样子和浮舱外闪现的纹路一模一样。 “请问三位是超理事件iw7504ss0633的经历者吗?” 率先冲出去的杨娉婷对着女孩子笑了笑,没有贸然接她的话,而是脚步一拐,又跑回了洪书鸣身后。 洪书鸣上前一步,“对,我和娉婷是超理行动部的,骆伽是被卷入场域的。” 女孩子经洪书鸣一介绍,大概对每个人的身份都清楚了。 她亮出自己的光屏,“我是负责各位本次疗养的二级疗养师,庄晓梦,从047号疗养舱传过来的基础健康检测分析报告来看,洪小姐并没有大碍,杨小姐需要在院里进行为期3天的疗养。” “还有骆伽呢?”杨娉婷迫不及待地问。 庄晓梦声线甜软如棉花糖,“骆小姐由于身份识别问题,047号没有成功完成检测服务,但之后我们会为三位统一进行更为细致详尽的身体检查。” “好耶。”杨娉婷满意地拍手,“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洪书鸣看一眼公域消息,“我们得先去一趟服务中心,终端还在那里等着呢。” “是哦。”杨娉婷说,“那我们先去服务中心吧。” “不用。”洪书鸣摆手,“你的精神污染要尽快进行疗愈。” 她对庄晓梦说:“你先带娉婷走吧,到时候取完终端我再和骆伽与你汇合。” 庄晓梦盈盈的笑里掺杂了些为难,“这个,恐怕不大符合流程。” 洪书鸣问,“你是新进入疗养院的吧?” 庄晓梦吃惊,“您是怎么知道的?” “一般二级疗养师都是新人,娉婷也是新人。” “可她完成了ss级任务······”庄晓梦不由自主地看向杨娉婷。 “我不是新人。”洪书鸣说。 庄晓梦了然,眼底流淌出敬畏来,“您真厉害。” “疗养院我已经来过无数遍了,整个流程我都很熟,你不用担心。” “娉婷是最重要的,还要看她有没有污染加重的趋势不是吗?” 洪书鸣说:“你知道我的超脑编号,链接上我的公域,有什么问题随时发消息,我们很快就来。” 第二十五章 不见 庄晓梦被洪书鸣说动,她咬了下唇,“好,我先带杨小姐进行检查。” 四人朝浮舱坪外走去,几面相隔均匀的胭脂色粒子屏障在明明灭灭闪烁着,上一秒是莲花闭合的纹路,下一秒就变成全然的红,但并不刺眼,而是极为柔和的光。 “洪姐,骆伽,我们走了哦。”杨娉婷对着两人挥手,随后和庄晓梦踏入屏障内。 洪书鸣跟骆伽说:“我们去最旁边那个传送点吧。” 骆伽默不作声跟着洪书鸣走,只是走到最旁边时,她仰头,长久地看着粒子屏障。 洪书鸣会意,“这是传送点,在连成一体的建筑物内,想去什么地方,只要输入目的地就可以到达。” 骆伽问,“什么地方都能到吗?” “只要那个地方的坐标点被收录在智能体的系统内。” “救济公寓只有电梯。”骆伽说,听不出什么意味,语气如澹澹流水。 “救济公寓是为了满足一部分人的基本住宿所需,在设备的配备方面自然不会像其他地方那样精细。” “据我所知,万民公会的救济公寓一直都保持着信息潮元年之前的住宅模式,只配备了基本的智能体链接功能和安保防卫功能。” 洪书鸣伸手去触摸粒子屏障,“不过救济公寓确实算不上是好的居住地。” 粒子屏障上泛出阵阵涟漪,闭合的莲花纹路一瓣瓣开放,露出澄黄花蕊,煞为好看。 洪书鸣穿过黄色的花蕊,率先踏了进去,“走吧。” 骆伽和洪书鸣先后脚穿过屏障,后头是透明材质隔出来的一个独立小空间,空间之外什么也没有,只能看到柔和的红光勾勒出莲花,开了又谢,循环往复。 屏障上掀出一面更小的光屏,飘到两人跟前,“请输入传送点目的地。” 洪书鸣说:“综合服务中心。” “好的,正在前往万民疗养院综合服务中心。” 骆伽还在持续观察着传送点,她背着手,绕着空间慢慢走了一圈。 虽然没发出声音,整个姿态就是典型的好奇宝宝。 洪书鸣笑,“其实传送点看起来比电梯要高端,但说到底,也就是传送的地点比电梯要更加精确罢了。” “要说真正改进的一点,大概就是独立性和私密性更高,也没有人数的限制。” 骆伽点头,“可以感受到。” 就在两人聊几句话的功夫,综合服务中心就到了,洪书鸣和骆伽依次迈出屏障。 眼前是一片非常广阔的场地,来往的人不少,但并不显得凌乱,反而分外有序,除了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穿着工作服以外,剩下的人都换上了疗养服,ta们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向不同的地方。 “综合服务中心”的粒子流在场地正中心上方飞舞,下边工作人员面带微笑地看着四周。 洪书鸣牵着骆伽的手,径直向那儿走去。 工作人员在看到两人时,稍显惊讶,她看了看洪书鸣身前的徽章,又望了望周围,“二位身边没有疗养师吗?” “有,庄晓梦,超脑编号是‘红莲j31’。” 洪书鸣亮出自己的身份,“我们来这边拿个东西,她先带着杨娉婷进行检查和疗愈。” 工作人员确认完以后,虽然还是有点疑惑的样子,但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问,“请问二位是要来拿什么呢?” 洪书鸣唇角瞬间抿紧,她与骆伽相视一眼,又直勾勾盯向工作人员。 两人的表情算不上多好看,工作人员在这样的注视下倍感压力,连嘴边的微笑都无法维持了。 “您······” “你不知道我们要拿什么吗?” 洪书鸣指了指尚未收回去的光屏,“不应该吧。” 骆伽也同样把基础公民身份信息展露给工作人员看。 工作人员的目光在两人不同颜色的光屏间来回晃荡,很有些手足无措,“不好意思,我这边确实是没有收到与二位相关联的东西。” 洪书鸣低头给冯谦发消息。 没过两秒,她继续目光沉沉地看工作人员,“你确定没有收到?” “说这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工作人员犹豫一下,好似是在回想,她摇头,“不好意思,真的没有收到。” “不然,二位说一下要拿的东西,我再仔细找一下。” 洪书鸣冷笑,正要说:“是终······” “不用了。”骆伽打断她。 洪书鸣扭头,“骆伽。” “走吧,我们去找杨娉婷。”骆伽捉住洪书鸣的手,往另一侧的传送点走。 她的力气太大,洪书鸣拗不过,只能跟着她一块走开。 等走到传送点前面,骆伽松开,洪书鸣不解,“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我跟冯谦确认过了,终端确实是送到中心了,还有实时记录的视频。” 她拖出页面,和冯谦的公域对话框上,一段十几秒的视频被传送了过来。 点开,内容正是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和念博恩集团的职员在交接终端。 “明明就是她收下了终端,却一直在跟我们说没有收到任何东西。” 洪书鸣肉眼可见的生气了,“大概是看终端名贵一时起了昧下来的心思,却连基本的抹除痕迹都没想到,真是拙劣又愚蠢。” 她说:“我会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疗养院不会容忍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 “只要调出中心的监控,她就不能否认了。” 骆伽安静地看完整个视频,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 “不一定是她的错。”她说,“她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或者说。”骆伽思考一秒,“不记得。” 骆伽的情绪感染了洪书鸣,她平静下来,顺着骆伽的话想,“什么意思?” 骆伽问,“自组联有抑制超理能力的方法吗?” “没有。”洪书鸣一只手抵在胳膊肘下,“但是我们有明文规定,能力者除了在出任务和一些组织允许的特殊情况时可以自由使用超理能力外,其余时间段都不能擅自动用超理能力。” “违者会受到惩罚。” “超脑监管?”骆伽道。 “对,超脑会如实记录下能力者使用超理能力时产生的信息流,并进行分析是否是合理使用。” 洪书鸣举例,“就像对龚翔的判定。” 说完,她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用超理能力拿走了终端?” 骆伽抱臂,“看起来像是可以迷惑人的心智或者篡改人的记忆一类的。” “有道理。”洪书鸣在光屏上操作几下,“这件事我会去调查的。” “现在先去找娉婷。” 洪书鸣的光屏上弹出页面,“万民疗养院二级疗养师庄晓梦请求接入语音会话模式,是否同意对方请求?” 她接通,庄晓梦的声音传来,“洪小姐,您和骆小姐要从服务中心过来了是么?” “嗯。”洪书鸣问,“你们现在应该还在素检中心进行身体检测吧?” “杨小姐这边已经结束检测了,正打算进行第一阶段的疗养。” “那还是挺快的嘛。” “多亏洪小姐经验丰富,杨小姐检测出来精神污染程度稳定在二级最轻微的程度,并且没有持续恶化的迹象,在结束所有疗养程序以后,杨小姐也可以完全恢复了。”庄晓梦笑着道。 洪书鸣也笑了,看向骆伽,“能稳定在二级可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庄晓梦以为她是在夸杨娉婷,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也要杨小姐意志坚定才可以,杨小姐也很厉害呢。” 洪书鸣知道庄晓梦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毕竟谁能想到一个陷入场域需要自组联解救的人反而最终把自组联的人给救了呢? 不再多说,她转而又问,“你很快就要给娉婷进行疗养了的话,大概没空来管我们了。” 庄晓梦卡壳,“额,或许我可以把二位转接给其他疗养师。” “不用,这样太麻烦了。”洪书鸣语气宽和,“我和骆伽其实没什么问题,麻烦你帮我们在素检中心先预约一下,再给骆伽专门加一项超理能力的检测,我们过去做就行。” “骆小姐是······”许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庄晓梦很快就住了嘴,“好的,那我先帮二位预约。” 她切断了语音会话。 骆伽和洪书鸣步入传送点。 等洪书鸣说完要去素检中心,终端庄晓梦也发来了公域消息,已经帮她们预约好了。 不过半分钟,两人就到了素检中心。 骆伽边走边看,“这里似乎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目光停在悬浮在头顶的粒子流上。 和“服务中心”如出一辙的名称呈现方式,只不过名字换成了“综合素质检测中心”。 “如果不是粒子流显现出来的名字不同,我会以为自己根本就没有移动过。” “疗养院的布置就是这个风格,所以我来了几次以后就对这里完全失去了兴趣。”洪书鸣随意走到一扇门面前,把自己的身份信息识别码调了出来。 那门上即刻凝出一束红光扫描识别码,几秒之后,大门打开。 第二十六章 抱走 “走吧。”洪书鸣招呼骆伽。 骆伽跟上去,“没有识别我的身份信息,这样可以吗?” “这扇门只是最外层的,没那么严格,有人能打开就行。”洪书鸣领着骆伽走,“里头还有信息识别。” 走进去以后,是和疗养舱上差不多的沙发等布置,另一扇门出现在前方。 洪书鸣坐下,“你先去吧,等你出来我再检测。” “好。”骆伽利落地走到门那边。 她展开光屏,被红光扫描。 “已识别,临时登记者骆伽。” 门向后打开,一条长长的似乎是一望无际的红色隧道在眼前展开。 骆伽旋过身朝洪书鸣看过去。 洪书鸣微笑着挥挥手掌,“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呢。” 骆伽于是走进这条隧道。 门刚合上,电子女声响起,“骆伽您好,我是万民疗养院综合素质检测中心智能体‘红莲0451’,现在为您服务。” “综合素质检测中心会根据每一位被检测者的基础情况模拟特定的检测场景,当您面对这类场景时,请不要慌张,稳定心绪,平稳呼吸。” “在检测过程中,若您有任何不适,请呼唤我的编号,我将立刻停止检测。” 骆伽眺望隧道,“这就是专门为我模拟出来的检测场景吗?” “是的。”智能体说,“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骆伽问,“我要怎么做?” “请您以自己认为舒适的步伐大小与行走频率一直走下去,在这过程中,我会对您的身体素质进行深入的实时检测。” “请注意,除非我发出明确的完成检测的信号,您不可以停止走路,否则,将导致检测结果的不准确。” “完成检测后,您的检测结果将会以电子分析报告的形式发送给二级疗养师庄晓梦,同时,鉴于您的特殊情况,也会以纸质形式同步给您。” “好。”骆伽点头。 智能体再次确认,“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骆伽道,“准备好了。” “请您按照自己认为舒适的步伐大小与行走频率开始行走,并一直行走。” 在智能体的提示下,骆伽迈开了步伐。 这条隧道的布置并不花里胡哨,甚至简单到了极点,只是脚下光带一路延伸,周围的空间如同在传送点里一样,只有绽开又枯萎的莲花纹路。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黑暗,是无穷无尽的蔓延出去的红。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进来就有压迫感扑面而来,走得久了,更像是被困在什么无限空间里,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几乎会把人逼疯。 智能体的声音从骆伽正式行动后便不再响起,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她鞋跟碰到地面的声响。 就连这声响,也是极轻微的。 光轻柔地打在她身上,她面前的隧道好似永无止境。 然而骆伽一直平稳地走着,目不斜视,不知疲倦,呼吸不曾有过分毫的紊乱。 走了不知道多久,智能体的声音终于响起。 “已完成对您的深度检测,感谢您的配合。” 跟前的隧道不再漫无止境,再走两步,一扇跟进来之前一模一样的门出现。 “已将您的检测结果以电子分析报告的形式发送给二级疗养师庄晓梦,请取走您的纸质分析报告。” 在门旁边,又出来一扇窗,不等骆伽上前,窗户便自动打开,露出一个红色的文件夹。 她拿起文件夹,推开门,走了出去。 甫一出去,就对上洪书鸣满是担心的双眼。 洪书鸣坐在沙发上,一看到骆伽,脸色明显一松,她站起来,朝骆伽走来。 “怎么进去这么长时间?” 骆伽朝四面看看,没看到提示时间的物件,她问洪书鸣,“我进去多长时间了?” “快一个多小时了。” 洪书鸣瞥到她手上的文件夹,“这是什么?” “纸质的分析报告。”骆伽见她想看,把文件夹递给她,“似乎还是因为我的超脑的问题,没办法给我发送电子版的。” 洪书鸣接过,熟门熟路地翻开查找自己要看的指标,一目十行,看得迅速。 纸张哗啦哗啦地响着,没过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她一根手指抵住某一处慢慢地划过,随后曲起,在上头一敲。 指关节和垫了硬板的纸张碰撞,敲出短促的一声响。 “果然。”洪书鸣意料之中,“你是有超理能力的。” “生命系的躯体强化。”她把翻开了的文件夹还给骆伽。 骆伽单手拿过来,随意瞄了一眼,“啪”一下合上它。 她这动作倒是出乎洪书鸣意料之外。 “你不仔细看看吗?”洪书鸣说,“你的超理能力,很不错。” 骆伽摇头,“你该去检测了。” 洪书鸣一愣,继而在唇角边荡漾开舒心的笑意,眉眼弯弯,她道,“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骆伽点头,看洪书鸣的身影没入门后,回到沙发处。 她坐下,随手将文件夹放到一边,也没有去碰什么吃的,而是侧身一倒,闭上双眼。 没过一会儿,一阵浅浅的脚步声靠近她,恍惚中有一个阴影盖到了她身上。 骆伽维持着闭眼浅寐的姿势,纹丝不动。 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于耳边响动,而那窸窣声是轻轻的缓缓的,似乎是来人刻意放轻放缓了动作。 轻微的响动消失,被阴影覆盖的感觉仍在,面前的人不知在干什么,但好像是在长长地久久地凝视着她。 这眼神有如实质,骆伽甚至能察觉到对方目光的行动轨迹。 这方天地如同被施下了定格的咒语,大有在这一刻凝结成永恒的意思。 但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有手状似无意识地摆动一下。 手从搭着的身上滑落,快要落出沙发,连带着躺着的她也有下滑的趋势。 这动静像是打破了定格的咒语,面前的人再次动作起来。 于是她的手落入一片温热之中。 被轻柔地接住了。 几度要垂落在沙发外边的手不过几息又被温柔地折回身上,温热离开,从肩胛骨下方传来,那人胳膊试探性地绕过她的背部,隐约间能感受到略有些紧绷的肌肉。 身侧落下了那片温热。 强劲有力的臂膀,做起动作来意外的柔和。 另一只手穿过她腿弯,她身体刹那间腾空,又靠在了一具厚实的躯体上。 顺其自然的,骆伽将头靠了上去。 衬衫下,心脏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如同跳跃的火苗,每次跳动都带着无法忽视的热意。 这人的怀抱似乎过于温暖了,也许再过一会儿,骆伽真会像被阳光照射的冰块一般,融化在他怀里。 她手掌抵住那人的胸膛一撑,是一个要醒过来睁开眼睛的迹象。 那人没有因为这个动作被打乱行走的节奏,步履平稳,抱着她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耳边落下轻云似的话,他对她低语呢喃,莫名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没关系,睡吧。” 骆伽睫毛颤颤如蝶翼翕动,手若有似无地推拒了两下。 指腹顺着衣料往下滑着,是理所当然的无意识的动作,却掀起他些微痒意,如同飞鸟低空掠过,羽翼轻点平静的水面,散开一道道涟漪。 她不再挣扎,像是被他的话说动了,手安静地放在两人身体的夹角处。 “姚,桉?”绵长的气音,恍惚中透露出些微不确定的迷茫。 姚桉微微低头,下巴几乎触及到她蓬松的发丝,“嗯,是我。” 在听到回答的那一刻,骆伽的身体便全然地放松了下来。 她更深地侧过头去,大半边面庞几乎埋在姚桉怀里。 柔软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衬衫相贴,姚桉莫名觉得脖颈以下那一块都泛起无穷的热意。 就好像他再一次使用了超理能力,而独特的曼珠沙华浮现在他皮肤表层,每绽开一朵,都带着火舌舔舐的灼热。 不,或许要比使用超理能力时的热度更加令人在意。 姚桉心想,他早已习惯使用自身能力时伴随的炙烤般的热,却很难忽视此刻在他怀里的,独属于她的体温。 他不由自主地垂眼看她,只看到她被头发掩映的小半张面庞,但即使是通过这一小部分轮廓,他也可以清楚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她完整的容颜,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几年,他仔细地看了她无数遍,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会在不经意间闪现在眼前。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他有几分把握几分了解的对象,除了自己以外,就是骆伽。 可他从没有真正触碰到她。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么亲昵的距离,靠近骆伽。 万民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和疗养者不少,但最容易看到人的是在综合服务中心那一块,等工作人员把疗养者分流以后,疗养院的其他地方基本都归于宁静,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 姚桉抱着骆伽从素质检测室出来,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传送点的屏障上,莲花绽开,他踏入其中。 第二十七章 那又怎么样 “请······” “飞车坪。” 传送点智能体的声音响起一瞬,就被姚桉的嗓音即刻打断。 怀里的女孩没有动静,好似不曾被这响动打扰。 “好的······” “嘘。”他对着智能体凝出来的光屏。 智能体不出声了,空间内唯余两人的呼吸声,幽微绵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姚桉手上对骆伽的触感越发清晰而真实,肌肤的温热与每一次呼吸时带来身体轻微的起伏,都直白地传达进了他的心底。 分不清谁的呼吸,谁的颤动,谁的体温,具体与抽象的界限都被模糊,纠缠着融为一体。 就好像他和她本就是一体。 他不能搞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似乎什么都清楚地想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等转过头努力地想要去理清思绪,却发现是混沌一团,朦胧如镜中水月。 空间里有人的呼吸粗重了些,不过几秒之后,又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收着。 屏障上的莲花绽开又凋零,短短的十几秒好似被延长,如同经历了几个轮回。 当走出传送点的时候,姚桉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金色粒子构成的飞车停在飞车坪的最外围,姚桉一眼就能看到,走近时,外壳一瞬间融化成流光,露出里面的空间。 他弯腰,先是让骆伽的臀部触及到座位,再是展平她的腿。 抽出原先勾住腿弯的胳膊,他一边护着骆伽的头,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背,慢慢地将她上半身下沉。 手掌尚且垫着她的后脑勺,姚桉凝望她向来安静的面容,空着的手不自觉动了动。 直到指尖陷入一点柔软,他才回过神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竟然落到了她的面颊上。 如同被电触到,姚桉倏忽收回,手背到身后,有点做贼心虚一般的无措。 没有完全蜷缩起来的五指微微颤抖。 躺着的人看起来无知无觉。 平静几秒,他重新伸出手来,扶住骆伽的头,缓慢地向外挪动着垫着脑袋的手。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精细到像是在做手术。 骆伽呼吸轻淡,睡颜恬静。 姚桉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无声无息。 他绕出去坐到了前排。 手动调出飞车智能体光屏,开启静音模式,他输入目的地。 飞车启动,光浮轨道徐徐延伸蔓延到天际,车体抬升,随后匀速行驶。 姚桉确认不会出什么问题后,打开终端。 公域消息中首先跳出来的就是洪书鸣的对话框—— 安安:“洪副部你好,我是姚桉,感谢你对骆伽的照顾,关于这次超理事件,想必你后续还有许多需要处理的地方,我先把她接走了,就不给洪副部增添太多麻烦了。” 洪书鸣的回复距离他发出过了大概几分钟。 洪书鸣:“是姚副会长?” 洪书鸣:“你说得太严重了,这次超理事件对我而言不过是和往常一样,骆伽也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麻烦,相反,我很乐意和她相处。” 洪书鸣:“对了,我从检测室出来的时候看到沙发上落下了她身体素质的分析报告,还有她被清理好的衣服也送过来了,我先帮她保存,如果方便的话,看骆伽什么时候和我联系来拿一下。” 洪书鸣:“或者,她要是不想出门的话,我也可以找个时间段送去公寓。” 姚桉滑动光屏。 安安:“谢谢洪副部的好意。” 安安:“不过,她的分析报告有电子版,我到时候去负责你们此次超理事件的疗养师那里调出来就行,至于衣服,你可以丢掉,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安安:“就不劳烦洪副部费心了。” 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回复一般,光屏上立刻弹出洪书鸣的文字消息。 洪书鸣:“哦,是吗?” 姚桉眉心微蹙。 洪书鸣:“就这样随随便便让人把衣服丢掉,不大好吧?” 洪书鸣:“你怎么知道她不会介意呢?这毕竟是她的东西,你也应该问过她的意见才是。” 姚桉一时之间没有回复。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姚桉心想,他与她相处这么多年,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他知道她一向怕麻烦,如果不是他有意提醒,就连公寓每年固定的,在终端上动一动手指的公民身份信息检查都会忘记。 她总是懒洋洋地窝在房间里,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无论世界发生什么变动,在她这里,好像都是无关紧要的,激不起她心里的半点波澜。 就连她的终端,都还是最原始的模样,他曾经想要给她换一个,而当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她也只是懒懒地瞥一眼他。 “没必要,太麻烦。” 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仿佛这样就会耗尽她所有精力似的。 她明确地表达过,她只要活着就好,最基本的活着就好,其他的一切,她从来不强求。 他有时候也在思考,这真的是活着吗? 他甚至想要直白地问问她,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活在救济公寓里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有激活场域的,那都是ta们不甘现状挣扎求生的证明。 可她,才二十多岁,就如此平静无波,丧到失去生活斗志。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然而,每每在他接触到她的目光时,这般提问的冲动,都会烟消云散。 太沉,太静,太过于澄澈。 也太无欲无求。 这样的骆伽,怎么会为了一身衣服大动干戈? 洪书鸣的消息还在连续不断地跳出来。 洪书鸣:“姚副会长,你肯定知道,骆伽的终端并不具备和别人超脑链接的功能,我也没有办法直接链接到她。” 洪书鸣:“但我还是建议你把衣服这件事情跟她说一下。” 洪书鸣:“没准,她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呢。” 洪书鸣:“毕竟,你不是她。” 姚桉几乎没有思考的就打出一句话发送了出去。 安安:“我和她相处很多年了。” 没有太多时间缓冲,紧接着他的话,出现了另一句消息。 洪书鸣:“那又怎么样?” 身体比思绪要先一步反应他的情绪,姚桉瞳孔缩小几分。 那又怎么样? 短短的几个字,却透露出对方对他说法的不以为然。 她对骆伽可真是关心,又或者说,是她的职责所在? 这个来自自组联超理行动部的另一位副部长,还真有意思,跟姜颂声,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万民公会和自组联的链接与合作一向很频繁,不过他倒并没有和自组联的人有太多的交情,唯一接触比较多的,就是姜颂声。 似乎在超理行动部与万民公会链接这方面,一向是被交给姜颂声来负责。 原本这次念博恩广场的超理事件,他按照流程来说应该发消息给姜颂声。 但他知道姜颂声是个什么性子。 对于姜颂声来讲,仅仅为了一个女生,略过一系列评估流程,大张旗鼓地出动精锐去场域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以万民公会副会长的身份去要求或请求都不行,这不符合超理行动部的办事章程。 所以他直接找上了四区的区长。 四区由自组联掌控,四区区长也是自组联的领导,对行动部有调度权的同时,可比姜颂声好说话多了。 没想到四区区长直接派出了另一个副部长,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洪书鸣。 相比姜颂声来讲,洪书鸣是意外的对陷入场域的人关怀备至。 怎么,她是以为他会害骆伽么? 又或者说,她是觉得她与骆伽将近一天的相处,比得上他与骆伽几年的面面相对? 些许好笑漫上姚桉心头。 不管怎么说,都该尊重对方的这份好意。 他回洪书鸣,“好的,我会和骆伽转达你的意思。” “多谢你对骆伽的关心。” 洪书鸣回,“不客气,应该的。” 回到公事公办的官方语气,公域对话就此切断。 姚桉看着面前景色飞速流动。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飞车现在所在的这条轨道是高空轨道,迎面而来的只有凝聚成型又散开的云雾,除此之外,就是光浮轨道形成亮起时的光芒。 但他还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收回视线,他点开终端光屏,查找这次负责骆伽身体检测的疗养师。 结果不一会儿就反馈回来,是一个叫庄晓梦的二级疗养师。 还是个新人。 当看到有关骆伽经历的超理事件的编号时,姚桉愣了愣。 之前他也只是让人帮忙盯着骆伽在疗养院时的大概位置,到合适的时候直接去找她。 等到现在,他才真正沉下心来去看有关她超理事件的一切。 s级。 这是疗养院以前从来没有接到过的超理事件的等级,也应该是自组联从没有遇到过的场域等级。 而且,还是以“s”级的完成度解决的。 骆伽这是,经历了怎样的一个场域?她的状况,真的还好吗? 他链接上了庄晓梦的公域。 安安:“你好,我是姚桉,辛苦你把超理事件iw7504ss0633的经历者骆伽身体检测的电子分析报告发送给我一份。” 第二十八章 有没有想说的 庄晓梦没有回复姚桉。 他又等了一会儿,庄晓梦还是没有动静。 姚桉的手指在腿上轻点。 他打开另一个人的公域对话框。 安安:“杜若,新人庄晓梦是由你负责带的吧?” 杜若倒是回得极其快速。 若影随心:“姚副好,是的,庄晓梦确实由我负责。” 安安:“她现在在做什么?” 若影随心:“姚副稍等,我查看一下。” 一分钟不到,杜若的消息发来。 若影随心:“姚副,庄晓梦几个小时前刚接了一起超理事件经历者的疗养任务,在这次超理事件中,有一位自组联超理行动部的部员受到了二级精神污染。” 若影随心:“她现在已经启动了第一阶段的疗养程序,正在为那位部员进行疗愈。” 姚桉看完后发,“单单进行二级精神污染的疗养似乎不至于忙到没法回消息的地步。” 若影随心:“姚副找了她吗?是有什么事情吗?” 安安:“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看一下一位经历者身体检测的电子分析报告。” 若影随心:“晓梦没有回复您?” 安安:“没有。” 安安:“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对话框停顿在姚桉的话上大概十几秒钟,跳出新的内容。 若影随心:“可能晓梦是新人的缘故,这是她进入疗养院以后独立负责的第一个需要进行疗养的任务,还比较青涩,所以在疗养流程上会格外投入和专心一些。” 若影随心:“姚副您要是急着要那份报告的话,可以把经历者的事件编号和名字告诉我,我可以先行用自己的权限调出它。” 姚桉思索一息,回她,“好。” 安安:“超理事件iw7504ss0633经历者骆伽。” 若影随心:“收到,姚副稍等。” 过了半分钟左右,一份文件传送到姚桉终端上。 若影随心:“超理事件iw7504ss0633经历者骆伽身体检测的电子分析报告已经传送到您的终端上,请您查收。” 姚桉点开红色文档,粗粗扫了一眼,往对话框里发消息。 安安:“已收到,辛苦你了。” 若影随心:“姚副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 两人的对话就此终止。 姚桉双腿交叉,胳膊抵在座椅扶手上,点开文件。 手指拉近光屏,左右划动,他一字一句看得仔细。 骆伽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疗养院,只在系统上登记了最基本的公民身份信息。 神奇的是,在他认识她并接近她的过去几年,他从来没看到过她生病或不舒服的情况。 而这也导致了,即使是最基础的健康检测,姚桉也没办法说动骆伽去做。 所以,有关于骆伽具体的身体检测数据,他也是到了此刻才第一次拿到手。 这份电子分析报告一共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身体层面上的一些数据,比如人的性别、身高、体重、臂长、腿长、身体比例等。 第二部分则是精神状况上的一些呈现,更多的是脑电波等图像排列及文字上的分析,一言以盖之,骆伽的精神状况非常稳定,并没有受到精神污染。 之后来到了第三部分。 如果说红星人的检测报告在内容分区上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这一部分,应该是差异最大的部分。 因为第三部分,是有关人的超理能力的检测及结果分析。 很多人并没有超理能力,这一部分就会略去,有超理能力的人,这部分也会由于人超理能力的不同,而显现出个体的差异。 骆伽是有超理能力的。 姚桉原先就看得慢,到了这部分看得更是认真。 关于骆伽的超理能力,报告的分析中规中矩,不算太少,也不算太多,但足够他了解了。 生命系的躯体强化,具体表现为身体各部位超出常人的生命活力,反映到外在上,可以是力气的增大、身手的灵活、头脑的敏捷以及极其强大的愈合能力等。 难怪骆伽尽管精神气不是很旺盛,对生活质量也没有什么追求,却能活得如此健康。 精神上的状况会反应到躯体上,躯体是否健康也会影响精神,躯体强化保证了骆伽绝对强健的身躯,这大概也是骆伽多年来情绪稳定的原因之一。 姚桉关掉文件,忽地想起与洪书鸣的文字对话。 只是,有关骆伽身体检测的纸质分析报告落到了洪书鸣手上,她不大可能不看,必然也会知道骆伽的超理能力。 据他所知,骆伽的能力,算不上是顶级优秀的,但也很不错了,至少比起洪书鸣自己的超理能力来讲,更能在场域里发挥主观能动性。 看她这么维护关心骆伽,该不会,打着将来要把骆伽招入自组联的超理行动部的主意。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姚桉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奇怪的情绪涌动上来。 就像,一个从来都是默默无闻无人注意的宝物,忽然有一天就被其他人看到并且想要把它拿走,而被看到的那一天,他也不过就是走开了一小下,没有守着它。 想着想着,他无声地笑了。 先不说洪书鸣到底是否有着这样的想法,就算到时候她真的做了,以骆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出门都懒得出的性格,会答应吗? 他以前从不会想这么多。 暗自在心里摇头,姚桉怪自己想得太多。 他关掉终端光屏,去看飞车智能体的行进路线。 半透明蓝色光屏上,代表着飞车的三角形标志在设定好的线路上向前移动着,离设定好的目的地只剩下一小半距离。 再等会儿,就要到了。 后头座位上传来摩擦声响,姚桉听到扭过头去。 骆伽侧着身子,一只手按在座椅上,正支起小半个身体看着他。 也许是刚睡醒,她的眼里氤氲着一汪水意,波光粼粼,飘荡着挥散不去的雾气。 配合着她平静的神情,清冷当中杂糅了几分不谙世事,看上去颇为惹人怜惜。 骆伽只和姚桉对视一秒,就自然地扭头看向别处,她调整好坐姿,两边望望。 “睡醒了?” 姚桉温和地看着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保温杯,拧松一些,反手递过去,“要喝点水吗?” 骆伽伸手接过来,手指搭在杯盖上,没有就着它完全拧开,“你把我从疗养院接了出来。” 姚桉在光屏上调整了座位方向,座椅旋转半圈,他转过来和骆伽面对面,“我到检测室时看你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就没有叫醒你。” “抱歉,我本来应该在你到疗养院的时候就来接你的,中途被一些事绊住了,是我没有及时赶到。” 骆伽沉默不语,既不为自己眯一会儿的功夫就换了个场地而感到诧异,也不为姚桉的出现而横生出别的心思。 至少姚桉没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 她一如往常的平静,且不爱多说话。 姚桉已经很习惯和她这样的相处模式了。 不合时宜的,他再次想起了洪书鸣。 以他的生活经验来讲,骆伽如此沉默不多话的性子,其实并不容易和别人相处的融洽,洪书鸣似乎是那个例外。 也许真是洪书鸣本身的性格所致。 他将脑海里的念头挥去,将心神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突然被卷入场域,吓到了吧?” “对不起,是我没能及时察觉到不对劲,也没有很好地保护好你。” 骆伽歪头看他,几捋头发从她耳边垂落到肩上,莫名显出几分单纯的可爱。 而她的表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露出些淡淡的疑惑。 “我还好。”骆伽说,“你没必要道歉。” 大概是这话听起来像是她本人没出什么事情,因此她原谅了他的过失,而这并不是她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在话音消失几秒后,她又说:“本来就与你无关。” 异样的感觉袭击了姚桉心头。 本来就与他无关么? 他笑笑,假意略去她添加的那后半句话,“我看到了你身体检测的电子分析报告,报告上显示你的身体一切都处于良好状态。” “不过,检测身体的智能体并不是万能的,再怎么精细总有可能察觉不到的地方。” 姚桉关切地叮嘱她,“所以,如果你有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骆伽点头,低头看着手中杯子。 一手握着杯身,另一手将杯盖拧开,又拧紧,像是在玩。 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车内陷入难言的安静之中。 其实本不该这样,他和她本该有更多的话好讲。 比如关于这次的超理事件,关于她的超理能力,又或者别的什么。 他的真实身份,洪书鸣有跟她说过吗? 普通人单拎出一个,就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需要别人来解答。 而她却如此沉静,仿佛坦然地接受,又仿佛根本就不关心。 姚桉终究是觉得车内太过安静。 “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杯盖旋转发出“刺啦”声。 分贝不大,并不刺耳,然而姚桉的心神都在骆伽这边,这声音传到他耳里,就像窗外的淅沥小雨,全方位地包住了他,让他无法忽视。 第二十九章 不一样 等待的几秒似乎无比漫长,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他的心也好像那杯盖一样,在骆伽的指尖,被旋转着拧来拧去。 终于,骆伽停下了动作。 姚桉恍惚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拧松,将杯盖拿开,白色的水蒸气腾腾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 姚桉看不清骆伽的神情。 不过也许还是那样吧,在他面前万年不变的平静与安宁。 骆伽问,“你应该认识洪书鸣吧?” 姚桉倏忽凝聚心神。 水蒸气依旧徐徐蒸腾,他试图透过这稀薄的一层白纱似的屏障,捕捉到骆伽的目光。 然而他失败了。 骆伽专心看着杯口,甚至都没有直视他。 仿若是再随意不过的提问。 姚桉保持平和的语气,如同烧开后凉了一会儿的温开水,“以前并不认识,不过这次链接上了公域,聊了两句。” 他温声道,“你放心,在接走你的时候,我给她发消息了。” “好。”骆伽略微倾倒杯身,细细的水流从杯沿流下,进入深口的杯盖。 她唇瓣凑近杯盖,吹了吹,浅浅地抿了一口。 “烫吗?”姚桉问。 骆伽摇头,又喝了一小口。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姚桉则默默地看着她安静地喝水。 等一杯盖水喝完,骆伽拧好杯子。 他自然地伸出手来,“给我吧。” 没有半分迟疑,她把水杯递给他。 姚桉感觉方才沉静凝滞的氛围蓦地一松。 他把杯子放到旁边,“洪书鸣挺关心你的,看样子你和她相处得不错。” 骆伽说:“她挺好的。” 姚桉双手十指交叠在身前,“是,她身为自组联超理行动部的副部长,经验丰富、能力超群,本身就是很优秀的一个人。” “而且。”他微微倾向骆伽那边,“你们这次经历的场域,是s级,而s级,在自组联关于超理事件场域危险等级的评定中,是最高级。” “还好这次自组联那边派了她过来,不然别人不一定能让这个场域沉寂。” 姚桉夸着洪书鸣,观察骆伽的反应。 她知道是他给四区区长发了私域消息后,自组联那边才把洪书鸣派过来的吗? 她知道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吗? 她意识到了她经历的场域的稀有程度吗? 别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到一次的s级场域,就这么被她碰上了。 她会有什么想法呢? 救济公寓总是频繁地陷入场域之中,当他提及这些时,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想,也许是她并不曾亲身经历。 如今,她经历了红星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s级场域,为什么她还是这么波澜不惊? 场域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问题杂糅成纷繁思绪,如同凌乱的丝线纠缠着他的心,让他几乎不能平静下来。 他想知道。 他迫切地想知道。 可他不能将这份迫切表露出来,只能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去打探似的诱导骆伽说出他想探寻的答案。 这几年来,他都在尝试着这么做。 只可惜,骆伽从没有对他的话作出过多的回应。 姚桉想,没关系,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有时间陪着她。 毕竟想要研究一个现象、一个人、一个问题,想要得到靠谱透彻的答案,毫无疑问是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精力和晶币的。 他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 骆伽迟早会向他敞开心扉。 迟早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 骆伽仰面倒了下去。 后座座椅的靠背调得并不低,所以她也只是倾斜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头枕在靠垫上,骆伽的视线还能看到姚桉。 双手慵懒地放在大腿两侧,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的焦点轻飘飘地落在了姚桉身上。 直白,毫不扭捏,还有点随性。 “我们要去哪里?” 和姚桉提出来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 他脑袋里忽地跳出一个想法。 刚醒过来的时候不问目的地,现在才想起来问吗? 是真的忘记,还是为了转换话题? 但他向来都是随着骆伽的话语走。 所以骆伽问什么,说什么,他就跟着答什么,接什么。 “去万民公馆。” 他把光屏拖过来,放大一点,推到骆伽跟前,“你看,快到了。” 骆伽身子不动,只有眼珠子跟着姚桉的动作转动。 她斜眼看一眼光屏,把目光回转到姚桉身上,“万民公馆是哪里?” 姚桉微笑,“是我住的地方。” 他缓缓说出后半句,“也会是你住的地方。” 骆伽若有所思,暂时不说话了。 姚桉大概知晓她现在在想什么,率先解释,“你在场域里待了快一天,错过了去管理中心更新信息的时间,管理中心收回了你在救济公寓入住的一级权限。” “不过没关系,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三个月以后,万民公会再次进行公民身份检查,同时还会开放新一轮的公民入住登记。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去更新信息,就可以拿回一级权限。” 说话间,智能体提示飞车将要到达目的地,正在为平稳降落做准备。 骆伽侧过身去,看向窗外头。 下面是极富科技感的建筑群,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每一栋建筑都可以切分出明确具体的边界,又挨得紧密。 不过,跟四区其他地方的建筑群不同的是,万民公馆的每栋楼似乎都不怎么高,在高空看起来,就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中,有一个地方平白无故凹下去一大块。 光浮轨道向下延伸,飞车也跟着光浮轨道从高空转到中高空最后换到低空,直到在快要靠近万民公馆的大门前,从低空到了地面上。 飞车自动将飞行模式切换成了地面行驶模式。 等到真正驶近万民公馆,才能看清,在整个建筑区上方,天空有着轻微的扭曲迹象,一丝红光若隐若现,但如果不仔细观察,一般人并不会发现。 姚桉说:“万民公馆常年开着防护屏障,所有中高低空飞行的交通工具都不可以在这里使用,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地面行驶模式。” 公馆大门巍峨矗立,其上莲花纹路繁复,在重重掩映的花瓣间,有光粒流动,看似杂乱无序,当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一起时,它们形成了庞大的粒子流,蜿蜒出一条令人惊叹的耀眼轨迹。 骆伽单手托着半边脸,“它好像一条蛇。” “什么?” 姚桉正在跟万民公馆的守卫者通信,向守门的智能体提交身份信息,没有听清骆伽的声音。 骆伽再次说:“门上的粒子流,像一条蛇,在这些莲花间游动。” 她指指姚桉胸前闪烁着红色光点的徽章,“就跟你的徽章一样。” 姚桉在光屏上操作的手指陷下去半截,穿过了光屏。 很快,他抽出轻点几下,从光屏上方抬起头,语气轻缓,“‘蛇缠莲花’在失落的文明中代表着纯洁、平安、未来光明,万民公会也是看中了这份寓意,才选择它作为会员徽章的样式。” “可是。”骆伽难得第一时间反驳他,“并不是所有人的徽章,都像你这样。” “嗯?” “庄晓梦的徽章,只是莲花。” 骆伽补充,“我在疗养院看到的所有工作人员的徽章,都是莲花。” 姚桉下意识回驳,“我跟ta们不一样。” “我是······”万民公会副会长。 触及到骆伽的炯炯目光,他自动消了音。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敏锐。 明明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多兴趣的样子,可外出一趟,却能细腻地捕捉到徽章与徽章间的不同。 她好像还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也就是说,洪书鸣并没有跟她说明是吗? 也对,她只负责救人和解决超理事件,其余的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也没必要多嘴。 一开始,他为了有正当理由接近骆伽,利用她对外界信息的闭塞,告诉她自己是救济活动的志愿者,被分来帮助她,之后,也一直是以此为借口,正大光明地靠近她。 时间久了,这个志愿者的名头渐渐不再被提起,他和她的相处越来越自然。 自然到,姚桉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一回事。 它本不是问题,如果没有姚桉这么多年都不提起的话。 此刻再说,最初的靠近会显得别有用心,也会导致骆伽对他产生别的看法。 但姚桉清楚地明白,骆伽迟早有一天会发现这件事。 发现他骗了她这件事。 他捏造的身份漏洞百出,等她稍微多了解一些常识,很容易就能找到不合理之处。 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骆伽会哭泣、吵闹,指责他吗? 还是秉着比平静更平静的淡漠,远远将他拒之门外,再不相见? 或者,她根本就不在乎。 他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场景。 骆伽还在看着他。 她既不催促,也不放弃,就那么静悄悄地看着他。 目光如流水一般从他脸上淌过。 姚桉被这流水般的目光封住了口鼻。 一丝溺水的恐慌从心底浮现,如蜿蜒飘散的细烟,袅袅然缠住他的四肢与脖颈。 他头一回在骆伽面前噎住。 第三十章 投怀送抱 就在这时,光屏中传出电子男播音,“您的身份识别已通过,四区万民公馆欢迎您的到来。” 骆伽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前头望去。 粒子流在一瞬间向两边散去,大门轰然打开。 姚桉趁骆伽心神分散的当口,含糊道,“两种徽章样式,其实没什么分别,都代表着我们是万民公会的人。” “要真说起来,我们没有不一样。” 听不到骆伽的回应。 她定定地看着飞车驶向大门,似乎不再关心他讲的是什么内容了。 从高空上往下望,所有人和物都会被缩小,拉近,有点像以前像素不高的照片,能看清大致的东西,细节处却还是模糊的。 等到切实进入万民公馆建筑群的区域,就可以发现,看起来被高楼大厦围成一团的一小块凹地,其实有着广阔的面积。 每一栋楼最高只有三层,楼与楼之间也并非在飞车上看到的那样挤挤挨挨,置身其中,才知道隔在它们中间的道路并不狭窄,楼栋的独立感异常明显,边界感也极为分明。 好像一栋楼就可以自成一个小世界。 这倒是与它们四方的外形很是相符。 大门缓缓合上,被飞车甩在后头,行驶了一段时间,姚桉见骆伽一直朝外看,降下了飞车四边的窗户。 阻隔内外大部分物质流动交换的窗户隐于车身,如同两个互不影响的世界就此连通,流动的景色和声音一下子鲜明生动起来。 微风从外边吹进来,扬起了两人的头发。 骆伽扒住车框,探出头去,绿植在道路两旁旺盛生长,光从枝叶间隙落下,碎影斑驳,随风晃动,花丛摇曳多姿,掩映泉水叮咚。 一分一寸,看似普通,实则营造出一种再舒适自然不过的氛围。 肉眼所见,除了坐落着的独立楼栋,其他地方都跃动着勃勃生机。 没有摩天大厦那几乎倾倒将人压迫至死的窒息感,没有那时时刻刻都在刺激着人神经紧绷的高饱和度灯光,微风絮语,一切都是风平浪静。 人在这里是可以自由呼吸,畅快舒展的。 骆伽迎着风,双手直着向窗外展开,伸了个懒腰。 很是惬意慵懒。 这份迎风享受的慵懒,冲淡了她蜗居在公寓房间里时,身上日久经年堆积起来的那份丧气。 姚桉手搭在膝盖上,望着她被发丝勾勒的侧脸,依稀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骆伽。 眼里不见周边风景,只有她的身影,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把她带来公馆,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在去检测中心接骆伽之前,姚桉有慎重思考过,要将骆伽安置在哪里。 她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唯有孤身一人,终日与世隔绝,并不具备完善的对现在这个社会的具体认知,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似乎都不大恰当。 也不怎么令他放心。 思来想去,也只有到万民公馆和他住一起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案。 这样也有利于他与她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方方面面都合适,只有一个隐患,万民公馆并不是所有万民公会的人都能住进来的,更别提一个所谓的救济活动的志愿者。 可当下没有比它要更周全的选择,他决定先让人去公馆安顿。 假如骆伽问起来,他该如何回答才能圆过去? 姚桉其实没想好要怎么说。 他刻意避开人多的时候,选择在那个点去接骆伽,也有不那么快暴露身份,推迟这个回答,或者说是推迟解释的意图在。 姚桉目光追随着骆伽的举动,心里在有几分舒畅的同时,又纠缠着更为浓重黏稠的担忧。 仿佛一片阴云遮着身体一角,怎么也得不到光照。 这让他的心一上一下,一时半会儿静不下来。 而他面上毫无异样,依旧是温润含笑,如玉君子的模样,与骆伽丧气的平静相比,有着另一种稳重包容的平和。 骆伽迎风舒展了一会儿后,坐回原来的位置。 她眼角眉梢透着丝丝缕缕的愉悦,唇角轮廓软化几分,如同某种植物吸饱了营养物质,因餍足而绽放光彩。 姚桉被她的神情感染,芜杂思绪暂且都抛到一旁,留下和她同样浅淡却余韵悠长的喜悦。 “你喜欢这里吗?”他问。 和之前慢慢吞吞半天才回应的反应不同,这次,骆伽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挺好的。”她说。 姚桉笑容完全找不到消散的理由。 “那真好,我还怕你会有些不适应。” 他等待着骆伽什么时候冷不丁把那个问题问出口。 为什么仅凭着志愿者的身份,就可以住在这么好的地方。 然而骆伽在和他聊了几句后,又受窗外的风光吸引,挪到窗边,拄着胳膊抵着下巴看向外面。 一动不动保持着她的姿势,怎么看也看不厌似的。 她脸上是那样愉悦淡淡的表情,不像在见不曾见过的事物,倒像是对寻常的怀念。 姚桉住惯了这地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车正开向哪里,都不用多花费心思想些什么,公馆一系列的样子就会清晰明了地呈现在眼前,他其实早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 他的愉悦,是因为骆伽愉悦,是因为没有被骆伽问出对他和她现在的关系来说可能是致命一击的那个问题。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但他也真没想到,骆伽会这么喜欢万民公馆的环境。 车辆在路的尽头拐了个弯,旁侧是一条流动的江,架起一座拱桥。 江对岸,零星隔着几栋房子。 那几栋房子不复规整的方正模样,凹进凸出,是最常见的三层小别墅的户型。 车子驶上拱桥,拱洞弧度不小,颇有爬坡的感觉。 上坡时车身倾斜,连带着车里的空间也歪斜了,骆伽向后倒去,后背紧贴靠垫,坐姿还是端正。 姚桉则没骆伽那么好运,他与骆伽面对面坐着,之前在过拱桥时虽然也有爬坡的经验,但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向坐过。 又由于一路来都想着有关骆伽的问题,完全没注意到车身越来越抖。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 身体离开了座位,在惯性和重力的作用下,不受控制地扑向了对面。 对面,骆伽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眼睁睁看着他倒了过去。 姚桉只来得及撑开双手,抵住靠背,来缓冲他扑过去的力道。 一条膝盖无奈折起跪在位置上,另一条则狠狠撞上她双腿前空出的一小块位置,他歪头,与骆伽面庞擦着过去,几乎完美嵌入了她脖颈肩膀的空隙。 姚桉控制不住地重重喘了两下气,又有意识地放轻。 心脏好像在猛烈撞击着胸膛,总有一种要跳出来的错觉,耳边咚咚作响。 响亮得足以淹没他整个人的心跳声中,骆伽的声音如一汪清凉井水,缓缓流了过来,“还好吗?” “我还好。”他从骆伽脖颈处抬头,正要问骆伽是否还好,却在看到她时,愣住了。 姚桉的身位比她高,是以可以比较完整地把两人当下的情况收入眼里。 骆伽双手摊在两腿旁,虽然是坐着的那个,身体却并不像他那么紧绷,即使身前压了个他,也是放松的状态。 她仰头看他,神色淡淡,只是纯粹问他那么一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相比较,她规整平静,他周身凌乱,倒像他有意投怀送抱一样。 姚桉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连要说的话都不说了,迅速收回手,坐回位置。 恰好车爬完了有一定角度的上坡,开始往下坡走。 骆伽后背前倾了一些,两条腿往前挪动几步,大体上还是稳稳坐着,压根就没有他刚才那么大的动作。 衬得他更像是借着机会放任自己做什么小动作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光明磊落,真的只是一时不注意,没必要有多余的想法。 姚桉心里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然而他面上却快要不敢和骆伽对视了。 方才几乎要和骆伽肌肤相贴的地方升起了源源不断的热意,他下意识就要捂住下巴那一块。 手抬到一半,他猛然想到自己企图做什么,硬生生在半空中扭了个方向。 浮动着的智能体光屏被他抓了过来。 “刚才我要扑出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阻止我?”他盯着光屏,像要把它盯出个洞,声音少了平时的平和,又重又狠,仿佛在泄愤。 “先生,您经过这座桥时从未发生过危险,并不需要刻意防护。” 姚桉质问,“按刚才的情况,如果我撞到了另一个人,那么我们两个人都有可能受伤,你觉得这不需要防护吗?” 智能体道,“先生,这个角度的车体倾斜致使人脱离座椅相撞带来的冲击,不足以对人产生伤害。” “而且,这个角度的车体倾斜也并不一定会致使人脱离座椅。” 姚桉头一回生起把这个飞车自带的智能体换掉的念头。 “这个智能体是原装的,对危险的感知度并没有那么敏锐。” 他边说边愤怒地关掉了它。 第三十一章 频道 “看来我要考虑把它升级一下,或者干脆换一个。” 姚桉对骆伽这么说着。 欲盖弥彰。 有一个声音从心底浮起。 不是。 他即刻否认。 那为什么慌乱? 就只是,人最简单的,对一场意外发生的事故,会有的身体本能。 是吗? 是的,就是这样。 他如此告诉自己。 声音不再浮现,姚桉的心绪没有变得平静,更加动荡了。 像是千万车辆驶过平原,烟尘漫起,他站在一片混浊的颜色中四顾茫然。 烟尘在他心里四处纷飞,似乎没有落尽的时候。 他看起来要永远在这迷雾般的烟尘中前行了。 姚桉心中的慌乱和骆伽并不共通,至少在他看来,骆伽对他此刻的心理状态一无所知。 但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异样。 她虚空看向智能体光屏被关掉前的地方,眨眨眼睛,再望向姚桉。 姚桉不由地稍稍侧了点头过去。 总觉得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时间有些漫长了。 为什么还不说话? “也行。”骆伽说,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不过,这两个字,好像是在勉强同意容忍着他的话。 姚桉摆正视线问,“你不喜欢吗?” 骆伽看着他,睫毛缓缓扑扇两下,“不喜欢什么?” 纯然的疑问,不含任何其他情绪,就算这疑问,也是字面问号的疑问,淡淡的。 他瞬间就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不喜欢我把飞车的智能体换掉。” 尾音消散一秒,骆伽摇一下头,“这是你的车。” 这是他的车,那当然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换掉智能体,骆伽也不会有过多想法。 姚桉只能讷讷说声“好”。 说完以后,他便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坐在骆伽对面,姚桉失去了以往面对她时的从容不迫,变得词穷起来。 他的目光轻轻点在她的放在座椅上的手,俄而意识到这下垂的视线并不对劲,又默默往上挪。 手背、胳膊、腹部、胸口、脖颈,再到下巴。 视线的抬升就在刹那间,他把骆伽外在的所有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点不落地在他脑海里放映。 姚桉的眼神的焦点短暂地定格在了她小巧的下巴上,露出一点点唇瓣的嫣红。 嫣红背后的线条扭曲成虚影,骆伽在他身下时的话语和神情围绕着这点红循环跳舞似的播放着。 多么平淡,又多么柔软。 他恍惚要晕厥般地眯了眯眼,倏忽回神,眼前的景象再度清晰起来。 就这样吧。 姚桉刻意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在这个水平面上,不再往上看。 一缕头发粘在她唇边微微颤动,发梢时不时拂过唇角,就是没被风吹走。 骆伽也不嫌它难受,没有显露出半分要去管它的意思。 他就只好把它包容在他的视线里。 可明明主要聚焦的点不是它,余光却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它的动态。 飘飘荡荡,像是小动物在向未知的领域伸出试探的触角,一点一点,触碰着她的唇。 前几回弯曲着来到唇角,见没被主人撩开,就大胆地又伸直了一部分,细到肉眼只能见到的一小抹纤长的黑,贴上她的唇珠。 不知不觉间,姚桉的目光从她下巴向上挪,盯住了她的唇。 那抹黑自唇珠上飘落,没入了唇瓣间隙。 “骆伽。”姚桉突兀出声。 自然闭合的双唇开出一条缝隙,那抹微弱到快要消失不见的黑,却并没有被汪洋的红淹没,反而异常显眼。 从唇瓣里面,一路延伸到唇的外沿。 姚桉的心跳得厉害。 血液在经络里快速流动,裹挟着将要克制不住的莫名冲动,驱使着他去把手抬起来。 不可以。 他对自己说。 五指用力下压,死死按在椅子上的手有些微颤抖。 骆伽听到姚桉叫她,没听到下文,“怎么了?” 她勾起手指,自然而然地把紧贴着面颊的发丝捋到耳后。 纤细的黑从一片红里抽出,急速退场。 姚桉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没什么。”他扬起笑,“就是想叫一叫你。” 紧贴座位的手卸了力道,酸胀感犹如毒蛇,缠绕着手臂蜿蜒而上,直入心底。 他想骆伽不会在意他突然的行为。 如他预料中的那般,骆伽只是点了下头,好似轻描淡写就要把它放过了。 姚桉心里一松,低头正要活动一下手腕。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说,就在他猝不及防之时。 像是平地上卷起了一场风暴,携带着巨石重重砸下,姚桉被重伤般顿住身形。 语塞的感觉再次从心口腾升,堵在喉管处。 “先生,目的地万民公馆壹号院已到达。” 被关掉的光屏自动浮现在他眼前,三角光标停在路线的终点跳动个不停。 姚桉忙调动座椅位置,回转到前方,背对着骆伽,“到了。” 他故作轻松。 透明的车屏前,镂空雕花的金属大门紧闭。 他在终端上链接了别墅智能体,操纵着打开花园的门。 把地面自动行驶模式切换到手动驾驶模式,姚桉握住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停车位。 等停好车,他上半身传来阵阵酸痛,眼睛也胀涩到不行。 姚桉闭了闭眼,解开车的电子锁,迅速走了下去。 那边骆伽看到车体外壳片刻消失,自觉地下了车,走到一边等着姚桉。 这时的她,恢复了与姚桉以往相处时的样子,透着股淡薄的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丧,安静地站着,看不出要主动开口的意图。 车上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此不了了之。 姚桉也像往常那样,看似再度掌握了主动权。 “我刚刚已经解锁了你的入住权限,以后你可以不用等我,自己也能开门进去。” 他边说,边向门那边走去。 骆伽跟在旁边。 门口三级台阶,褐色颜料泅了水般晕染开来的团流纹,粗糙中带着点细腻的磨砂质感,每踏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建材的坚实稳固。 大门的后面是一面防窥竖屏,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主人家预先设置好的内容。 骆伽跨过竖屏,一楼的客厅与餐厅没有做隔断设计,极大延伸了空间的视觉感,显得宽广无比。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姚桉越走越快,在骆伽走了没几步的间隙,已经绕过沙发,径直走向厨房那边。 骆伽坐到沙发上。 他拉开折叠门,身影没入厨房。 嵌入墙壁的巨大屏幕亮起,骆伽身前凝出一小片遥控光屏,跟以前的电视机一样的外形设计,只是再不需要遥控器操作,也不用怕遥控器乱丢乱扔找不到。 她低头看遥控光屏上的频道详细介绍——“红星资讯”,这个频道是红星最权威,收看量最大的资讯频道,固定时段放送红星各个区发生的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事件等相关信息。 现在这个频道正在进行一个访谈节目。 直播厅里,女人雪肤红唇,一头酒红色大波浪长卷发固定在一侧搭到胸前,妩媚成熟,她坐在皮质单人沙发上,面带微笑,眼里精光流露。 女人旁边,坐着的男人神情闲适,同样对女人报以从容的笑。 这男人大半天前她还见过。 在两个人身侧,浮现出两条字幕介绍她和他的身份。 “红星资讯”频道主持人赵颜霁。 嘉宾念博恩集团总裁助理冯谦。 屏幕最左边,竖着列出一条标题—— 【对话念博恩集团高层,直击四区虚拟偶像狂潮封锁疑云】 屏幕最右边,则是实时滚动的弹幕—— 【雨过天晴:又来见我美艳的颜霁姐姐啦(爱心发射)】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天呐,这个小哥哥好帅哦,念博恩集团的高层这么帅这么年轻的吗?惊呆我(震惊)】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不愧是制造出我梦中情人的集团,只有长这么好看的人,才能推出我柳青哥哥那么美丽的虚拟偶像(舔屏)】 【暄煊我的生命之火:如果是他来和暄煊姐姐合作的话,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咱姐姐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凭什么要对着空气谈恋爱?】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那个叫生命之火的你说话给我注意着点,暄煊怎么样心里没点数啊?我们柳青还不稀罕和她谈呢,别到时候空气的演技都比她好!】 两个账号开始掐起架来,实时弹幕里全是两人的对骂。 骆伽看向冯谦的手。 他穿着一件灰色针织衫,没有任何花纹,简约大方,双手搭在腿上,手臂被衣物覆盖着,袖口处露出一点莹莹绿光,碎光之下,肤色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昨天柳青空降四区念博恩广场没多久,集团方就联合自组联对广场实行了全面封锁,据说是激发了一个很特别的场域。” 赵颜霁声线厚重圆润,配合着妍丽的外表与装束,意外的没有违和感。 冯谦道,“颜霁小姐的消息真是灵通,不愧是出身于以掌握红星几乎所有资讯渠道而闻名的赵氏集团,这么快就能根据一些信息片段得出猜想。” 第三十二章 屏蔽 赵颜霁笑语盈盈,“毕竟柳青实在是深受广大女孩子们的喜爱,它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女孩子们的心肠。” “昨天又是突然出现,没一会儿又直接消失,大家是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猜想?”她问,“这仅仅只是一个猜想吗?” 冯谦不急不缓地整理着左手袖子,凤尾丝竹的徽章在他扯着袖口的间隙渐渐展露出完整的样式,那点若有似无被遮挡的绿光反倒消失不见了。 “大家都知道柳青最近在各个区进行《刹那之梦——失落文明三部曲》的巡回预热,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把这次柳青在四区念博恩广场的出现也看做了预热的一部分。”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我们理解错柳青这次出现的安排了。”赵颜霁接。 冯谦笑,是热络现场氛围和应和赵颜霁的那种场面上的笑容。 而在他俊朗不具备凌厉攻击性的面庞上,这笑容几近无懈可击,显出别样的真诚来。 弹幕上又冒出来一阵因为冯谦笑容显现出来的帅气而吱哇乱叫的账号。 “其实,柳青的出现是个意外,也是我们不曾意料到的,因此我们才会在反应过来后就以最快的行动疏散人群,封锁广场,就是怕没有经过事先安排的行程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 “哦?”赵颜霁好像没想到冯谦会这么直白,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下,“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集团方粗心大意导致的错误?” “赵小姐要这样总结的话,我回去可就要被降职了。” 冯谦竖起手掌,是一个“饶了我吧”的姿态,揶揄着回答。 “我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给关心柳青的广大朋友一个应有的回应。” 赵颜霁媚眼一横,眼波澹澹,“你这么年轻就坐到了诺大一个集团总裁助理的位置,长相又如此英俊,和柳青相比也不逊色,在我看来是优秀到了极致。” “怎么可能因为简单的一句话就被降职?” “就算严总要真因为这个降了你的职,那广大的网友也不会愿意啊。” 说着,她转向屏幕前,“大家说,是不是啊?” 弹幕的呈现是双向的,频道外的观众能够看到,直播厅内的赵颜霁和冯谦也能看到,而根据她和他时不时掠过去的视线的方向,很明显能够推断出,直播厅里弹幕的显示屏悬在两人正前方。 赵颜霁往前头那么一瞟,笑得开怀,“你看,大家都在夸你颜值高,能力强,都希望念博恩集团把你多多放出来露面呢。” “有这么多网友们强烈热情的支持,严总重用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把你往下贬?” 弹幕往上飞速翻动着。 【78787481748:严总是谁?严嘉言吗?(疑惑)】 【逐日射月:严嘉言是董事长,严总是严如,集团总裁,现任董事长严嘉言和前任董事长严心欣的儿子哦。】 【八卦窃听者:@逐日射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逐日射月:@八卦窃听者,这些网上都能搜出来的呀。】 【八卦窃听者:@逐日射月,真的吗?我不信,我咋只能搜出严嘉言的几张照片?】 【逐日射月:@八卦窃听者,那是你搜的方式不对,技术也不行,我跟你说,我看到过严如本人,可美腻了,简直就是完美继承他爸他妈的基因,我还有他照片(流口水)】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逐日射月,想看严如照片,求传授搜索技术呀(委屈巴巴)】 【八卦窃听者:@逐日射月,想看严如照片,求传授搜索技术呀(委屈巴巴)】 【78787481748:@逐日射月,想看严如照片,求传授搜索技术呀(委屈巴巴)】 接下来全是@逐日射月求严如照片和传授所谓搜索技术的弹幕留言。 冯谦顺着赵颜霁的话往前看去,看到这一堆画风逐渐离谱的弹幕,稳坐如钟,就跟没看见一样。 他神情不变,温文尔雅,语气缓缓,“承蒙大家的爱屋及乌,这都是沾了柳青的光。” 把话题从他和弹幕突然关注到的严如身上拉回到了柳青这边。 赵颜霁也看见了弹幕的诡异走向,自然知道冯谦的意思,顺水推舟帮着掰回歪了的话题,“哈哈哈,你可太谦虚了,我们还是继续说说柳青,你说的这是怎么个意外法?” 她动了一下身子,抬起手来状似擦过耳际,捋了捋头发,手指往后伸展一下,做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动作。 【逐日射月:好吧,既然大家这么热情这么有求知欲,我就上传一下照片(害羞)】 【逐日射月:(该图片禁止显示)】 【****:(该文字禁止显示)】 接着,弹幕上有关“逐日射月”的文字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咦,****呢,怎么不能@了?】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您@的账号暂时不存在)】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我的天,这就被屏蔽了?】 【八卦窃听者:是涉及到别人的隐私问题了吧。】 【78787481748:好可惜,我都还没看到照片(哭哭)】 【八卦窃听者:@78787481748,没事,只是这一次在这个频道被屏蔽了,****可能还会在别的地方发,你多注意注意就行。】 【78787481748:@*****(您@的账号暂时不存在),好的,谢谢你(感恩的心)】 【78787481748:啊,这个好像也被屏蔽了(冒汗)】 【雨过天晴:屏蔽了也好,我继续舔屏我的颜霁姐姐(prprpr)】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就是就是,这种乱七八糟引开话题的账号就该屏蔽,现在明明是在讲我家柳青哥哥。】 【柳青的小迷弟:好好奇呀,昨天柳青哥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四区的念博恩广场上,是为了给粉丝们惊喜吗?】 这边弹幕的消息进行着更迭,那边冯谦和赵颜霁的对话也在同步。 “实际上,在拍摄完三部曲以后,我们技术开发部门的人员正打算给柳青设计新的形象。” “这样吗?”赵颜霁疑惑,“可是,念博恩集团的总部不是在十区?十区也是念博恩集团的高科技发展聚集区,这跟四区有什么关系呢?” 冯谦解释,“你说的的确如此,不过集团方面有考虑往其他区设置分部,首先考虑的是四区,所以也就先在四区进行了前期布置,柳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到四区。” “原来如此。”赵颜霁恍然大悟,很快,她又提问,“但是哦,四区可是由自组联掌管的,为什么不在念博恩集团掌管的其他区,比如五区和八区设置分部呢?” “那应该会更简单吧?” 赵颜霁胳膊抵在沙发扶手上,往冯谦那边靠了些,斜斜坐着,腰肢软下一截,风情万种,“咱俊朗帅气的冯谦小哥哥,方不方便透露一点内幕消息呀?” 冯谦侧脸看向赵颜霁,笑意加深。 赵颜霁慢悠悠地竖起胳膊,雪白肌肤晃花人眼,手背慵慵懒懒地虚虚托在下巴处,直视着他,眼神刚硬直白,又带着点媚意,似是两把小钩子,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雨过天晴:啊啊啊啊颜霁姐姐这个气场真是杠杠的,越看越欲越看越御啊(满地疯跑)】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哇,这种两人眼神交战噼里啪啦出火花的感觉,以前都没有过诶,感觉颜霁姐姐和这个冯谦小哥哥好pay(这是什么浅浅磕一口)】 【雨过天晴:没有看不起人和引战的意思哦,客观条件来讲冯谦还是配不上颜霁姐姐的,毕竟颜霁姐姐可是赵氏集团的大小姐,在nextlevel啦】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哈哈哈感受到姐妹满满的求生欲了,我就是觉得她和他颜值挺搭,而且在气势这一块,冯谦小哥哥也没有被压下去,要知道之前的嘉宾可都是被姐姐稳稳拿捏的(懂的都懂)】 “不行哦。”冯谦声音清新朗润,学着赵颜霁方才的口吻,别有一番甘甜滋味,“我已经尽我所能透露最大的消息了,要是再说多,回去可真要被降职了。” 他双手合十,讨饶地玩笑着,“原谅我吧。” 赵颜霁侧过脸去,斜睨着她,似是埋怨似是嗔怪,“好吧,看在你要被降职的风险上,原谅你了。” “作为交换,柳青的事情,你可得好好给我们个交代。” 冯谦点头,“这是当然。” “我们在四区的分部暂且定着设置在念博恩广场大楼顶层,柳青本来应该直接前往顶层,不过它尽管是智能体,却是有一定自主意识的智能体,很多时候的行动轨迹并不完全归技术人员掌控。” “所以它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广场外面的天幕屏,我们后来分析,是它感受到了粉丝们对它的爱,加上近期的行程安排都是巡回预热,自主做出了这样的行为选择。” “啊呀。”赵颜笑着总结,“这是身为智能体的虚拟偶像柳青和粉丝们双向奔赴的爱呀,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 第三十三章 模仿 【柳青的小迷弟:原来是这样,好感动,可惜我昨天不在念博恩广场,可恶,不然就能在线下见到心心念念的他了(发疯)(流泪)(嚎啕大哭)】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柳青的小迷弟,姐妹,我也是,好感动又好可惜,咱俩真是一样的感觉(握手)(拥抱)】 骆伽望着“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柳青的小迷弟”的这条弹幕,笑了。 不过眨眼之间,“柳青的小迷弟”就回了一条—— 【柳青的小迷弟:@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你看我账号名,我不是姐妹,我是男的(尴尬)】 然而“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却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回得也极为迅速——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柳青的小迷弟,男的也可以是姐妹呀,男姐妹嘛(好姐妹一起走)】 骆伽嘴角的笑容扩大了,看着弹幕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十分热闹,连屏幕正中央赵颜霁和冯谦在讲什么都没注意到。 【柳青的小迷弟:@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神经病!(快去精神病院吧您)】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柳青的小迷弟,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叫你一声姐妹是抬举你好吧,要不是看在你也喜欢柳青的份上,我都懒得理你嘞!】 【柳青的小迷弟:(不跟智障讲话)】 【暄煊我的生命之火:哈哈哈,狗咬狗一嘴毛咯(猫猫拍手)(开心)】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看戏)(打起来)】 【78787471748:(看戏)(打起来)】 【雨过天晴:你们能不能好好看频道哇,@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柳青的小迷弟,再吵你们柳青哥哥的消息可就要错过了,你们难道不想得到第一手资料吗?】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想!!!】 【柳青的小迷弟:当然想!】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柳青的小迷弟,懒得理你,我的柳青哥哥要紧。】 【柳青的小迷弟:@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好男不跟女斗(闲适)(宽容大度)】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雨过天晴,姐妹,刚刚说了什么呀?我错过了(哭哭)(忏悔)】 【雨过天晴:冯谦说柳生出现没一会儿后他们就立刻申请启动了定点区域空中交通管制,再封锁现场疏散人群,因为行动采取得很及时,所以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今天柳青在我床上了吗:@雨过天晴,好嘞,谢谢姐妹(比心)】 【柳青的小迷弟:@雨过天晴,谢谢。】 【暄煊我的生命之火:切,没意思(撇嘴)】 【脑际网全网第一美:@雨过天晴,厉害了姐妹(大拇指)】 【78787471748:@雨过天晴,厉害了姐妹(大拇指)】 弹幕上同样明确表达了对柳青喜欢的两个账号就此熄火,弹幕再度恢复了围绕着赵颜霁和念博恩集团虚拟偶像柳青内容讨论的和谐氛围。 骆伽也将注意力转回到屏幕里的两人。 “也就是说,昨天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赵颜霁听完冯谦的话后再次确认,“所谓的特殊场域也并不存在。” “封锁一整天,只是为了保证在柳青回到顶层的过程中,不会引起意外事故。” 冯谦点头。 “好。”赵颜霁看一眼前面,红唇舒展,艳若桃花,“这次的访谈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感谢你抽出宝贵的时间为我们解答关于昨天四区念博恩广场的相关问题。” “也谢谢你向我们透露了柳青接下来要进行的大动作。” 她站起身,朝冯谦走动两步,脚边堆叠的黑色裙摆如流水般丝滑曳地,勾勒出流畅美好的身型,摇曳生姿。 冯谦同样站起来,迎向她,“这都是我该做的,集团方也会就昨天的事情以及柳青之后的动态出一个正式的说明,请大家多多关注念博恩集团和柳青在脑际网的公域账号。” 他身姿挺拔,立如青松,自成气派。 赵颜霁配合着冯谦,给柳青打广告,“好,那就让我们一起期待柳青的新形象喽,相信广大粉丝朋友们,也都非常希望见到柳青在新的剧集当中的精彩表现。” 在一片期待柳青有精彩表现的弹幕中,“红星资讯”频道结束了这个时间段的访谈节目。 末尾是柳青和真人女偶像暄煊为《刹那之梦——失落文明三部曲》拍的预告片。 据屏幕最底下的滚动字幕介绍,这是《刹那之梦》的先导预告,也是首次通过频道放送。 之前柳青和暄煊的巡回预热,最多就是给大家看一些两人的定妆照和情景照,都是静态的,而这次的先导预告,则是让大家看到活泼生动的两个角色,也对剧集内容有一个更加具体的印象和想象。 沙发宽敞,骆伽一个姿势坐累了,双脚左右蹭蹭碰掉鞋子,小腿抬到沙发上曲起抱着,下巴磕在膝盖上。 先导预告共分为三个部分,分别对应着三部曲,第一部分名字叫《柳生之眼》。 当画面出现时,不管是环境造景还是人物外在形象,处处透露着当下红星文明和对过往贫瘠想象结合的诡异,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扭曲。 机械化的建筑材料,粒子流的到处乱飞,交通工具的智能化操纵。 更搞笑的是,居然还有角色露出了实打实的义体。 哪怕是跟她刚出来的场域里建构的情景相比,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简直就是荒诞。 明明才过了几十年,她眼里的东西就好像统统变了一个样子,哪怕是想要去追寻以前的踪迹,也变得不伦不类,最后落得了个四不像的可笑画面。 然而,这样显而易见的荒诞和可笑,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也许都无法察觉。 只因ta们不曾见过原先的正常,便以为不正常就是正常。 骆伽蜷成一团的坐姿不动,就是肩膀下塌了一点。 第二部分是《丽娘啼血》,延续了《柳生之眼》的画风。 她打了个哈欠,倒没放弃去看它。 眨眼间来到第三部分。 等第三部分的名字呈现,骆伽确定,这取自《闲唠本记》部分故事的名字,一点改动也没有。 《浮生若梦》。 和一脉相连的《柳生之眼》、《丽娘啼血》相比,它在《闲唠本记》中是截然不同的故事,完全与前两部分没有任何关联。 可在先导预告里,主人公还是柳青饰演的柳生,和暄煊饰演的丽娘。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故事是改动最大的。 骆伽的背挺直了不少,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 等先导预告播完,她自言自语,“我懂了。” 之后就是“红星资讯”的智能体对红星一些信息的日常播送。 骆伽伸展上半身,改为双腿盘坐,手指勾过遥控光屏,随便调了一个频道。 还没等看清这个频道是什么内容呢,震耳欲聋的笑声就充斥了整个客厅。 她揉了揉耳朵,默默下调音量。 “红星乐翻天”,一个专门对娱乐市场上的偶像们进行搞怪吐槽引发爆笑效果的频道,由五个固定的人担任主持人在相应时间段进行主持。 而这个频道的主持人现在在搞怪的是谁呢? “暄煊,我真的一直都很喜欢你,今天见到你,我好激动,好兴奋,可以请你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吗?”主持人1号正对主持人2号撒着娇。 主持人1号有着猛男体格,一脸的络腮胡子,饱经沧桑的模样,在他身前,浮现的名字介绍也是“猛男”。 主持人2号则是个体型娇小的妹子,穿着可可爱爱,她的脸上覆着一面半透明光屏,光屏上占满了一个人的头像照片。 她叫果果。 刚看完先导预告片,记忆还不曾褪色,骆伽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照片里的人是谁。 暄煊。 由于两人的体型差,显得猛男分外矫揉造作。 屏幕里传出零零碎碎的笑声。 旁边三个主持人散开,脸上是明晃晃看热闹的眼神。 照片里的暄煊扬着笑,看起来却极为僵硬,有点别扭的冷笑之感,和果果的气质格格不入。 “好啊,你说。”娇小妹子的声线也是细细的,却故作雄浑,她刚说完,就咳嗽了两声。 零散的笑声连续不断。 “我可以,我可以和你来个五连拍吗?”猛男娇羞地眨眨眼,“就是脑际网最近比较热门的,不同卖萌表情的五连拍。” 果果沉默了,“额······” 猛男跺跺脚,胸前的肉抖了两抖,“答应我嘛答应我嘛!” 其他主持人控制不住地咬住了自己的唇,面部肌肉隐隐鼓动。 她勉为其难,“好吧。” 猛男风一样跑到果果身边,给果果撞了一个趔趄,她夸张地往后倒,一副要飞出去的模样。 “哈哈哈啊哈哈哈!”有人笑个不停。 猛男一展臂,就把果果提溜到了身前,两人面对着前面光屏,屏幕上出现自拍倒计时。 快速的五连拍当中,猛男时而挤挤自己的脸蛋,时而摸摸自己的眼睛,从头到尾都透露出“我好可爱我好喜欢”的蠢萌气息,配合他那魁梧的身体,更是反差百倍。 反观覆着暄煊头像光屏的果果,则一直是那个被强行搂住不得挣脱的勉强样子。 另外三个主持人笑到嘴角都抽搐了,还有的蹲下身,几乎要倒到地上。 第三十四章 我介意 右下角的实时弹幕全是被猛男和果果逗笑的内容。 【区里我最狂:家人们,真的是爆笑如雷了,果果怎么可以把暄煊演的这么像?暄煊这个偶像就该她来当(大笑)(笑出鼻涕)】 【不爱细条条:啊啊啊,我真的好喜欢猛男啊,他一点也没有架子!!!暄煊真就是个花瓶呗,也就脸长得好没动过,其他方面真是一点都不行!!!】 【平等讨厌一切:@区里我最狂,你说得真是太对了,暄煊总是那副死人脸,笑也笑不开,演什么都是死人脸,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当真人偶像(不屑)】 【暄煊我的生命之火:我说你们这群人在狗叫什么?原生脸就是最伟大的好吗?你们不就是男疾男户她长得好看自己丑吗?酸味透过光屏都要溢出来了(大笑)(白眼)】 【平等讨厌一切:笑死,谁才是在狗叫啊?@暄煊我的生命之火,大家来看啊,暄煊最忠诚的一条狗来咯(嘲笑)(围观)】 【唯爱美女:我觉得@暄煊我的生命之火,说的没错啊,暄煊就是长得好看呀,这年头纯人体越来越少,没有动过脸的好看的纯人体更少,暄煊她光是靠一张天然的脸就可以傲视群雄了(支持)】 【区里我最狂:@唯爱美女,只要是好看,天然的和后天的有那么重要吗?暄煊真的是我见过的偶像里面演技最差的,连跟她的粉丝见面都笑得那么勉强,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摊手)】 【暄煊我的生命之火:@区里我最狂,你管我们喜欢什么呢?我们就爱暄煊真实不做作的样子,哪像你们的哥哥姐姐,身体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略略略)】 底下冒出了越来越多支持暄煊的账号发言—— 【暄煊的小甜心:@暄煊我的生命之火,姐姐说得真是太对了,我就爱她的真实,也爱她即使被万人阻拦也努力奋斗不懈前行的姿态(感动)】 【平等讨厌一切:@暄煊的小甜心,笑死,你家姐姐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连个五连拍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暄煊红星第一大美女:拜托,那是我们姐姐不爱拍照,能够答应粉丝的要求一起拍她不喜欢的合照,她真的对我们很好好嘛!】 骆伽正要继续往下看,一股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 与之一同过来的还有姚桉的声音。 “晚饭烧好了,可以过来吃饭了哦。” 骆伽果断关掉频道。 她挥散遥控光屏,双掌撑住沙发,整个身子往底下那么一蹦,轻巧落了地。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得像是原本就没有打开过频道一样。 穿上鞋子,骆伽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丝毫不见等待的不耐烦,也不见换了新环境的不适应,而是自然而然地走向餐桌。 桌子上放着一个最老式的电饭煲,两荤两素,外加一盒甜点和一盘水果,看起来无比丰盛。 厨房的折叠门半开,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忙碌着。 姚桉穿着黑白格子围裙,戴着耐高温防护手套,往外捧一盆汤。 他甫一迈出折叠门,迎面就是骆伽的一张脸,落地的脚尖顿了顿。 下意识地把身前的菜往怀里头撤了点,怕它烫到她。 “怎么过来了?” 他身形朝旁边倾斜了些,有意绕过骆伽小半步,把汤放到桌子上。 骆伽也跟着他朝餐桌那边走。 “碗和筷子在哪里?”她问着,还往厨房那边看。 不等姚桉回答,她就蠢蠢欲动想要自己去拿,被他一把拦住。 “你坐着就好,我去拿。” 他扯下手套,转身进入厨房。 骆伽拉开椅子,熟练地按下电饭煲开关按钮,紧闭的盖子弹起,腾腾热气模糊了人的视线。 算上最后姚桉捧出来的那盆汤,桌上的四菜一汤就凑齐了,堪称丰盛。 姚桉拿了碗筷勺子出来,骆伽朝他伸直手。 他把一个碗端端正正放她掌心上。 骆伽舀了满满几大勺白米饭给它压实,堆成个小尖尖,把碗还给姚桉,“这碗给你。” 姚桉手上是新鲜出炉的白米饭,感受到它透过陶瓷碗散发出来的热意,他无奈地笑,“我吃不了这么多。” 骆伽不管,给自己也舀了几勺,合上电饭煲的盖子后坐下。 姚桉把筷子和勺子递给她。 “刚刚在看什么?我在厨房都听到声音了,听起来还挺热闹的。” 骆伽夹了一筷子蔬菜,雪白雪白的饭粒上盖了层碧绿清脆的薄薄的菜,泛着诱人光泽,“一个娱乐频道。” “好看吗?”姚桉问。 骆伽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饭,菜叶裹着米饭,变成一个小卷。 象牙白的陶瓷筷子拿在手里有点沉甸甸的,她夹起绿色小卷,张开嘴巴“嗷呜”一口全部吃了进去。 咀嚼得细碎后咽下,骆伽说:“不好看。” 在骆伽回答之前,姚桉一直看着她,等她说完了,他才执起筷子,“那下次再看的时候,换个好看的频道。” 骆伽忙着吃饭,筷子戳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肉。 那肉肥瘦相间,晶莹剔透,浑身裹满了酱汁,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吃完以后我带你去休息的房间看看。” 姚桉道,“洗漱用品都是新的,等明天找个时间,我去一趟公寓。” 说两句话的功夫,骆伽已经把切分成小块的肉吃了好几块。 他见骆伽实在喜欢吃,就把那盘肉和她跟前的蔬菜调了个位置。 盘子底部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脆响,姚桉柔声问,“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去吗?” 骆伽懒懒摇头,顺便毫不客气地又夹了块肉,伴着米饭一口塞,她完全咽完以后道,“有点累,不想动。” “好。”姚桉问,“那你有什么想从公寓里带回来的吗?” 骆伽筷子抵着齿间,盯着快要被光盘的肉想了两秒,“书。” 筷子再次出动,把剩下的肉夹走到只余两块。 她放下筷子,推了推面前盘子,“给你吃。” 姚桉看着盘子里排排列着的两块肉,清冽的眉眼更是柔软,“我不用,你吃吧。” 本来就是特意给她做的。 骆伽不应他,拿起筷子转而去夹别的菜了。 姚桉低头浅笑一声,状似无奈地把肉夹到了自己碗里。 米饭沾了肉上的酱汁,送入嘴里是满满的香气,还有几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甜意,淡淡的,也不腻人。 吃完一口饭以后,姚桉再问,“除了书以外呢?” 骆伽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表情一卡一卡的茫然,就是夹菜的动作还无比流畅。 姚桉放轻音量,循循善诱,“比如说,衣服。” 不等骆伽回答,他又好心地提建议,“要不然,衣服就不拿了,到时候再买几身新的。” “毕竟,拿东西简便为上,那些纸质书还挺沉的。” 骆伽被姚桉说服了,点头,“好。” 姚桉笑意加深。 他筷子夹了几粒米,还没放进嘴里,就又停住了。 “对了。”姚桉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今天洪书鸣给我发消息的时候说,你有一身衣服在她那里。” “是在去疗养院的时候换下来的。” 他说:“她是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她那里拿,或者她给你送过来。” “我想这太麻烦她了,就回绝了。” “一身衣服而已,你应该也不会介意。” 这话透着对骆伽性子的熟稔和笃定,加上之前骆伽对自己在公寓里衣服的不在意,姚桉心想,她大概也不会在意洪书鸣那里的一身衣服。 公域里对方发来的文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那种古怪难以形容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种介于意想不到和被冒犯之间的羞恼。 她凭什么觉得他和骆伽几年的相处比不上她对骆伽短短不到一天的了解? 她凭什么认为她就可以随意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质疑他? 真是失礼。 这羞恼随着文字在脑海里的轮番滚动愈演愈烈,快要漫上他的头顶。 姚桉假装低头吃饭,不让自己的异样被对面的骆伽看到。 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不满,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乱搅动着。 过了一会儿,眼里满是被搅成一团糟的米饭,姚桉才回过神来。 他吃了一口。 吃着吃着,他又意识到不对劲了。 似乎从刚才他心神不属地霍霍手上的饭开始,餐桌上就过于安静了。 骆伽好像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确实不介意,还是他出神错过了什么? 姚桉放下碗,抬眼去看骆伽。 正正好撞进一双明净的眼眸里。 他一愣。 骆伽在看着他,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 但她的神情又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像是一片静谧的森林,行走于其中,从身到心都会感受到难以言说的平静。 姚桉心里所有躁动的情绪都在刹那间消退得烟消云散。 “怎么了?”他不自觉勾勒出一抹浅笑。 骆伽静静地看他,缓缓眨了眨眼,“我介意。” 浅笑凝固在脸上,姚桉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想从她那里拿回衣服。”骆伽说得清楚明白。 这句平静的话没有任何攻击力,却不啻于一柄狼牙棒重重砸向他的心口,上面的尖刺把他的心刺得泛出一阵激烈的痛。 不久前消散的情绪卷土重来,以加倍的威力席卷他整个心灵。 姚桉头一回咬紧了后槽牙,他调整了面上表情,竭力维持着柔和的笑意,阻止自己胸腔里突如其来的躁郁泄露得太明显,被骆伽察觉。 “你很喜欢那身衣服吗?” 骆伽摇头,只说:“我要从她那里拿回衣服。” 一字一句,和平常的语气没有太大差别,落在姚桉这边,却分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 “好。” 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连那一个“好”字,都是他用了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奇怪 吸气,呼气,姚桉平复好情绪,执起放在一边的公筷,夹了一筷子蔬菜要往骆伽碗里放,“先吃饭吧。” 骆伽避开他的菜,碗往旁边一推,“我吃饱了。” 姚桉愕然,手停在半空,剔透澄黄的油珠从菜叶子上滚落,滴落到乳白色的桌面上,溅出一朵形状不规则的花。 不过瞬息,他恢复如常,手肘拐了个弯,夹出去的菜落回到自己碗里。 “那,再喝点汤吧。”姚桉去拿过早已备好的干净的空碗,去舀汤。 今天的汤是南瓜绿豆汤,他特意烧得稀薄味甜,既给骆伽解解吃了肉食的腻味,又给她补充营养。 往日的骆伽在餐桌上都是乖乖巧巧,吃饭喝汤一律不会多话,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然而今天,她变了。 骆伽放下碗,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椅子往后推出一截,“不喝了。” 她弯过身去,抽了几张纸巾,叠几下后把它们按在桌子上的某一处。 那里是先前姚桉给她夹菜时油珠滴下去的地方。 她低垂着双眸,手捏着纸巾在桌面上打着旋擦拭着。 姚桉看着骆伽的动作,只觉得拿着汤勺和空碗的两条胳膊都僵硬得厉害。 可他面上还要不露异常。 “都不吃了吗?” 连甜点,水果,都不要了吗? 骆伽收回纸巾,被来来回回擦过的桌子亮得几乎能够映照出人清晰的影子。 她眼神往桌上的盘子一扫,再次重复,“不吃了。” 姚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碗勺放下。 “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骆伽回。 姚桉也站了起来,“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他试探性地问,“是不是洪书鸣在场域里和你说了什么?” 骆伽反问,“她要跟我说什么嘛?” 姚桉下意识回,“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 “我想去休息了。” 未曾说完全的话被骆伽打断,他倏忽反应过来。 他刚才,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似乎是不从骆伽这里问出个具体的答案就不罢休一样。 可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以前从不对骆伽如此。 姚桉猛然意识到,各种纷杂心绪冲刷着他的头脑,让他的情绪不知不觉间就失控了。 这实在是不应该。 空气安静了两秒。 他解开围裙,把布揉成一团随手放在椅子上,妥协般讲,“我知道了。” “走吧,去休息吧。” 骆伽从座位上退了出来,让到一旁,等着姚桉走过去后,才跟到他身后。 姚桉有心想跟她并排,在走路中却总是被她让得领先半个身位,他无奈,只能就这么走到楼梯口。 踏步弧形梯旋转着通向二楼,姚桉走着走着,也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身后跟着他的人脚步声是如此的轻,轻到让他快要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以为背后的根本就是空气,又或者是自己的幻觉。 可明明她是实打实在的,为什么此刻他会有一种如此不真切的虚幻感? 他真想转过身去看看她脸上的表情,真想停下来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到身边,至少能够让他这时不安定的心绪稳定些。 但他什么都没做。 一路大概介绍别墅的布局,强撑着带骆伽到次卧,细致地介绍完东西摆放的位置和使用以后,他说:“我就在旁边的主卧,你有其他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骆伽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好,谢谢你。” 姚桉勉强笑了笑,声音比平常轻了几个度,几乎是到了低微无力的程度,“好好休息。” 他握住把手,就要把门轻轻带上。 姚桉看着门的一角在地上划出弧度。 “你今天真的有点奇怪。” 骆伽的嗓音如忽然凝结而成的雾,轻飘飘通过缝隙,荡到了姚桉这边。 他乍然抬头。 门已经合了一大半,骆伽的身影也被遮挡到只剩下一小部分,她站在床边,半张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这份疑惑差点就要把姚桉激怒了。 难道不是你变奇怪了吗? 他险些就这么脱口而出。 难道不是她跟以往不一样了吗? 她怎么可以,显露出这么无知无觉的表情,还要在最后说一遍这句话,就好像是蓄意在这个时候要给他猛烈的一击。 几秒间心思百转千回,情绪激烈似万马奔腾,姚桉终究是按下所有,对着她毫无意义地笑了笑。 房门完全合上,门沿和门框的碰撞发出的声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姚桉面无表情,收拾完厨具后,走进了书房。 终端光屏的淡淡红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姚桉不适地闭了闭眼。 明明之前他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感觉这光分外刺眼。 他点开公域里洪书鸣的对话框。 姚桉平静一会儿,发消息。 安安:“洪副部,我已经和骆伽转达了你的意思,看你哪天方便,我派人去你那里取回她的衣服。” 洪书鸣的回话很快就过来了。 洪书鸣:“姚副会长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要她亲自来取,或者我亲自送过去。” 洪书鸣:“也就是说,衣服,我要亲自交到她手上才行。” 姚桉面容冷凝,本就清冷隽秀的容颜更像是覆上了一层白霜。 安安:“洪副部不相信我?” 洪书鸣:“这并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衣服就是她的,所以就要给她,谁经手都不行。” 洪书鸣:“麻烦姚副会长再跟骆伽确认一下,看什么时候她有空,我们再链接。” 她强硬结束了对话。 姚桉冷冷地望着光屏上洪书鸣的文字,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快要嵌入掌心。 盯了一会儿,他才关掉对话框,松开手。 手掌几道月牙般深深的掐痕,红到像要滴出血珠。 而他浑然不顾,只是再度打开骆伽的电子分析报告,并拖出另一份文件。 文件打开,赫然是骆伽在公寓管理中心留下的档案,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文字。 姚桉把电子分析报告和档案并排放置,目光沉沉,身形久久不动。 四区,赵氏传媒大厦“红星资讯”频道直播厅。 悬浮在赵颜霁和冯谦眼前不远处的光屏上弹幕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刹那之梦》的预告片。 悠扬的音乐回荡在直播厅里,场外负责切换直播画面的工作人员向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 赵颜霁那柔媚中带着刚硬的姿态便完全松弛了下来。 不像在屏幕里呈现出来的那样,她毫不顾忌形象地朝沙发上那么一摊,双手舒展着搭在靠背上,黑色包臀的紧身裙下半部分紧绷着,显出两条腿大咧咧岔开的姿势。 助理捧着杯子走上来,“颜姐,喝点营养剂补充下能量。” 赵颜霁伸手过去,接过仰头“咕咚”吞了几大口。 还没等完全咽下,她眼神一变,古怪地盯着手里的杯子,美艳的脸皱了起来,“这什么味道?” 助理说:“新调配出来的榴莲味。” 赵颜霁的表情一言难尽,她勉强喝完,摆手,“下次不要榴莲味了,还是要热可可味。” 助理有点为难,她担心地劝赵颜霁,“可是颜姐,热可可味的能量补充剂里浓缩的神经兴奋物质是所有味道当中最多的,你这个点喝的话,晚上要睡不着的。” 赵颜霁呵呵一笑,向助理抛了个媚眼,掐着嗓子柔柔道,“小可爱,你觉得晚上是我想睡就能睡的吗?” 她情绪的转变只在呼吸之间,上一秒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就是狂风暴雨。 怨气从脸上喷薄而出,快要凝结成实在的黑雾包裹着她,赵颜霁翻着白眼,咬牙切齿,“天杀的赵傲轩,不知道在外头浪了多少年,连个音信都没有,还得老娘在这边累死累活撑着。” “等逮到他,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只手做出个“掏心”的动作,凶狠无比。 “啊,这。”助理无助地望望四周,工作人员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她悄咪咪看了眼旁边几步远还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冯谦,戳了戳赵颜霁翘在半空中的皓腕。 “颜姐,你,收敛着点呀。”她眼神示意,“这还有外人在呢。” “哦,对,这还有别人。” 赵颜霁经助理提醒,收敛了外放的怨气,她斜眼瞟了一眼冯谦,捋了捋两边头发,恢复了在面对屏幕时端庄又不失媚意的笑。 在助理向赵颜霁送营养剂的间隙,另外有工作人员给冯谦也送了营养剂,此刻,冯谦正拿着杯子,悠闲地喝着,他的视线投向斜上方,像是在放松身心,又像是神游在外。 赵颜霁抚顺身上裙子的褶皱,再度站起身,风情万种地朝冯谦走去。 鞋跟在地面上敲出声音,恰似某种瓷器打击乐,清脆悦耳。 冯谦立刻就转过头来,端着杯子站直,面向她。 “今天真是谢谢你的配合,临时安排出这样一段时间来参加访谈,一定给你增添了不少麻烦。”赵颜霁照例礼貌地说几句最后收尾的话。 冯谦笑得斯文,“赵小姐太客气了,昨天的事情本来就是我们集团该向大家说明的,还要感谢赵氏集团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 “以及,能够见到赵小姐也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赵颜霁捂着唇笑,眼里柔波浮动,“对我说这话的人可多着呢,唯独在听见你说完以后,我开心得不得了。” “不过,访谈过程当中确实出了点问题。”她放下手,严肃了几分,“也怪我没太把握好度,没有掌控好谈话的节奏和内容。” “关于弹幕上那个突然出现的‘逐日射月’,我们这边会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出相关信息后发给你。” “麻烦了。”冯谦道,“出意外在所难免,这不是什么大事,赵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赵颜霁又笑开了,调侃,“不会让你降职?” 冯谦眼里闪过点点无奈,“赵小姐又在打趣我。” 他忽地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左手手臂横在胸前,手腕上终端绿光闪烁。 冯谦手掌盖上终端,向赵颜霁道别,“赵小姐,我稍后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就先走了。” 第三十六章 视频 冯谦说着就把杯子递还给工作人员。 “我送送你。”赵颜霁走到冯谦边上。 两人走到直播厅外的传送点,去往飞车坪。 在密闭的空间内,赵颜霁看一眼冯谦,他一直捂着手腕终端,绿光从他指缝间漏出,像碎成颗粒的星子一般,在传送点本身光芒的照耀下,莫名有了几分神秘深邃的意味,惹得人想要去继续往下探究。 好看看这星子映照下的,究竟是什么光景。 哪怕已经知道发出这美丽光芒的,其实只是一个终端。 她将目光从冯谦的手上挪回来,直视着空间屏障,不经意间闲聊,“我还以为,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围着呢。” 冯谦温声道,“如赵小姐这般的人,身边也不过只有一个助理跟着。” 赵颜霁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上,真正可以称得上集团的,也就一个念博恩。” “如果不是幸运地掌握着红星的舆论渠道,赵氏早就成为念博恩的一部分了。” 她感慨,“现在我们也不过是在夹缝里讨生活罢了。” 冯谦语调不变,依旧是温和平稳,显出客套的疏离,“赵小姐不必妄自菲薄,赵氏集团有得天独厚的信息优势,即使体量比不上念博恩,仍然是ta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赵颜霁摇摇头,“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漂亮,不愧是总助。” 冯谦说:“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是赵小姐太谦虚了。” 赵颜霁不语,望着冯谦的脸,忽然抬起了手。 冯谦微侧过脸,看向她的手掌,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和诧异的表情。 在他的注视下,赵颜霁四指卷起来,竖起了大拇指。 “小伙子真不错。”她犹如过来人的长辈一样夸着冯谦,随意道,“改天有空咱约个饭呗。” 冯谦笑笑,“赵小姐的邀请,我不甚荣幸。” 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飞车坪,冯谦率先走出传送点。 赵颜霁站在传送点里,“那我就送到这儿啦。” “好。”冯谦微笑转身,“我们有缘下次再见。” 他走到一辆银色飞车旁边,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位上。 车里安静得只余他的呼吸声。 冯谦启动了车辆,只开启了智能体的基础安防功能,打着方向盘朝半空呼啸而去。 车在中高空轨道平稳行驶了一段时间,他左手单手扶住方向盘,点开终端光屏。 公域上洪书鸣的对话框立马弹了出来。 洪书鸣:“我拿到了万民疗养院综合服务中心交接终端时间段的监控视频,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底下传来一段打了莲花水印的短视频。 洪书鸣:“这段视频和你发给我的那段视频地点虽然一样,内容却是完全矛盾的,你怎么看?” 冯谦把光屏拖到自己视野范围右上方的位置,点开短视频。 十几秒钟的时间,服务台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也有人向在服务台值班的工作人员求助,却没有任何念博恩集团的职员和这个工作人员交接终端的痕迹。 甚至连念博恩集团的职员都没有出现。 视频的画面停留在最后一秒。 冯谦动了动方向盘,把歪了方向的车体拉正,说:“向洪书鸣请求语音会话。” 柔和成熟的电子女声响起,“正在向‘暝t27’号超脑终端请求接入语音会话模式。” 不过瞬息,对方就接受了请求。 “冯总助。”洪书鸣的声音被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出来,连语音的细微变动都被冯谦清楚地捕捉,“刚才还在频道里看到你,这会就在通话中听到了你的声音,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 冯谦说:“终端的事情是我疏忽了,不然也不用额外占用洪副部的时间和精力来处理它。” “骆伽是我朋友。”洪书鸣笑,“她的补偿丢了,我当然是要帮她找一找。” “毕竟谁也没想到终端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失窃。” “不过,它真的是失窃吗?” 洪书鸣问他,“看到那段监控视频,冯总助有没有想到什么?” 冯谦方向盘往右转了快45°,再回正,超过一辆飞车后手动调整了轨道行驶路线,往高空轨道上升。 他微微向后倒着,身体紧贴座位后背,不慌不忙,“您肯定能鉴别出来,我传给您的那段实时视频并没有动手脚。” “我给你的这段监控视频是从监控超脑的终端里直接导出来的,也检查过了,是真实的。” “两段视频都是真实的,既然视频没人动手脚,就只能是有人在现实生活当中干了点什么障眼法,毕竟监控也不是万能的。” 冯谦紧接着洪书鸣的话,“您的意思是,有人用了超理能力躲过监控,拿走了终端。” 另一边的洪书鸣打了个响指,“没错。” “我查了一下自组联目前在万民疗养院接受治疗的超理能力者的名单,虽然有人的能力可以避开监控拿走终端,但结合时间、地点各种因素来看,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自组联这里。” 她的话就此打住。 冯谦明了洪书鸣的意思:“洪副部,您知道念博恩集团的职员都是普通人,只有自组联和万民公会才会招收能力者。” “可并不是所有能力者都在自组联和万民公会。”洪书鸣道,“那个交接终端的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也只是个普通人。”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是普通人,意味着出问题的只能是念博恩集团这边,或者另有不知道的人横插一脚。 冯谦沉默半秒,“我一定会全力追踪终端下落,同时也会准备好新的终端。” 洪书鸣这才满意,“我发现了一些线索,也许会对你们追查终端的下落有帮助。” “请讲。”飞车已经抬高到了轨道的最高处,冯谦稳定好车身,开始加速。 窗外流云飞速往后掠去,抽象成了丝状。 “还是那两段视频。”洪书鸣讲,“我看了好几遍,虽然它们标注的时间都是一样的,地点也相同,可如果仔细看去,在画面里出现的人是不一样的。” “因为视频并没有作假痕迹,所以我刚开始是怀疑有人进行了整段视频的替换。” 冯谦静静地听洪书鸣讲着。 “鉴于你那段视频里有职员出现,不大可能被替换,最大的可能性是监控视频被替换,我又调出了不同时间段但是有那个工作人员出现的视频,进行比对,结果还挺令我惊讶的。” 冯谦适时开口,“是什么结果,会令您这么惊讶?” “我原以为会是监控视频出问题,可我把视频比对了四五遍,都没有找到任何问题。” “后来我换了个思路,把你那边的视频和以前的监控视频进行了比对。” “结果呢······” 冯谦看到终端传来一份视频比对的分析报告。 他点开,洪书鸣的声音也同步响起,“这段视频和昨天相同时间段监控视频的重合率竟然高达87.6%。” “不同的地方,是念博恩集团的职员和工作人员交接终端,但,除去这两个人,交接视频里的环境背景和昨天相同时间段监控视频的背景一模一样。” “就跟复制粘贴的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视频没有作假,是真实拍下来的话,念博恩集团的职员,是在昨天,和那位值班的工作人员,进行了终端的交接。” “然而,疗养院这边的视频包括工作人员本人都明确表示,昨天根本就没有什么终端被送来。” “实际上,你和我都清楚,送终端这回事情,是今天才发生的,昨天那个时间点,我和骆伽还在场域里没出来。” “竟然可以扭曲时间和空间。”洪书鸣不明意味的笑声传来,“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 冯谦快速看完分析报告,冷静回答,“确实神奇。” “对我们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是对于能力者来讲,也许就是打个响指的功夫。” 他关了报告,“谢谢您提供的线索,我会根据有可能做到这件事情的超理能力设置条件,去筛选在社会上的相关能力者。” “有新的消息,一定在第一时间告诉您。” “好。”洪书鸣说,“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对了,新的终端,要不你约定个时间,直接送到我这里来,我再转交给骆伽。” 冯谦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颇有节奏地点了几下。 “关于新的终端,我想请问,骆小姐那边是急着用吗?” 洪书鸣迟疑了,“倒也不是,就是······” 她似乎是想不出什么说法,话音渐渐小了下去。 手指握紧方向盘,转了半圈,冯谦道,“如果骆小姐不着急用的话,其实可以过一段时间,或者等到我们追查终端这件事情有明确的眉目以后再送。” “并不是我们不愿意多送一个终端,而是现在我们并不知道那个拿走骆小姐终端的人的目的和意图。” “也不知道ta是不是还盯着我们。” 他话音如山间溪水流入心间,舒缓又清凉,让人无意识地就听了下去,“如果贸贸然继续将终端送到您这边,可能就会变成和在疗养院一样的结果。” 洪书鸣明显被冯谦说动了,“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先不考虑送新的终端这回事了。” 为免她多想,冯谦细心地补充,“您放心,关于骆小姐的补偿,念博恩集团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只是,您也看到我在‘红星资讯’上的说辞,还要麻烦您转告一下骆小姐,如果她在面对有人提起场域方面的事情的时候,尽量不要提起。” “说到这件事情,其实我还挺好奇的。” “不久之前区长下了命令,让部里所有人都不许把念博恩广场场域被激活的事情说出去。” 洪书鸣意味深长,“这是你们去交涉了吧?” 她问,“为什么你们不愿意把它公之于众?” “明明也没造成真正的危害。” 冯谦早就料到洪书鸣会问他类似的问题,他不慌不忙,并不以“无可告知”的态度搪塞过去,而是改用另一种解释的语气。 第三十七章 废墟 “既然是您问我了,我当然是会认真地回答您的疑问。”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正前方。 这个时间点在高空轨道行驶的车辆并不多,因而冯谦的视野是一片开阔,银色的光浮轨道在云层间闪着微光,和天上的几颗星星相映生辉。 戴在左手腕上的凤尾丝兰徽章发着浅淡的绿色荧光,光在银质义体上流动,显出些非人的冰冷机械感来。 而他的面庞又是如此俊朗无双,如果光看他整个人的气质,是绝不会想到这已经是一个将自己的手臂义体化了的人。 “你是超理行动部的副部长,应该对部里处理的超理事件最为了解,这其中,因柳青而起的超理事件,请问您有印象吗?” 洪书鸣沉吟片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没有一起是和柳青相关的。” 冯谦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洪书鸣反应过来,无语两秒,“就因为这个?” 从她的语气来看,她是很不能理解这个原因的。 “不就是因为柳青的出现激起了一些粉丝的极端心理么,场域也不是它故意想要激活的,这是它不可控制的不是吗?” 冯谦包容地笑了一下,“您不理解是正常的,也许在您看来,发生超理事件是正常的,但,在另外一帮人看来,无论它多么正常,都不能发生在柳青身上,甚至沾点边都不可以。” 洪书鸣“啧”了一声,“有这么严重吗?” “不会有人真的把场域的激活怪到一个虚拟偶像的身上吧?” “柳青连人都不是诶。” 这么正常的道理,是个人都能想清楚,洪书鸣不明白为什么念博恩集团这边要这样小心翼翼,他们似乎是把这个当作了柳青可能会出现的污点。 “有。”冯谦礼貌至极,“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再与您说更多了。” “也请您不要把这段对话流传出去。” 洪书鸣也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冯谦言尽于此,能跟她聊起这个已经是很不错了。 她回,“当然不会,这是我们私底下的闲聊罢了,我没过多长时间就会忘记。” “不过也谢谢你愿意跟我讲这么多。” 冯谦彬彬有礼,“能与您交流是我的荣幸。” 彬彬有礼的人总是会获得人额外的好感,不过洪书鸣不吃这一套,她客气地说:“那就先这样了,不打扰冯总助了,再见。” 不等冯谦回一句,光屏上就显示出对方已经切断了语音会话的字样。 冯谦一抬手把光屏挥散,重新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开车上。 天色黑沉,浓墨般地压下来,车身散发着耀眼的银光,却也仅仅只在飞车周围圈出了一小块光明的地方,光明之外,黑暗照旧,两者泾渭分明。 飞车前面亮起的远光灯驱散了一连串浓黑,但由于冯谦没有刻意设置行驶路线,又是不靠智能体辅助的手动驾驶,光浮轨道并不能预见路线提前铺设好,在能见度上还是差了一点。 尽管如此,他开得一直很稳,哪怕是一心二用和洪书鸣通话,都不曾出现过手忙脚乱的时刻。 从头到尾,冯谦就没有唤出过智能体,也没有看过智能体提供的路况图。 而他操纵着飞车,如入无人之境,流畅丝滑得不可思议。 又过了一会儿,远方的黑色不再绵延,被冲天的五彩光线切割成碎块。 远光灯的灯光和光线交汇,立刻就被那光线吞噬了。 冯谦换了个档位,压低车速,慢慢往下降落。 等到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晃动人眼球的彩光将漫天的黑暗驱散得一点也不剩以后,冯谦已经低速驶入了低空轨道。 和远处看见的五彩斑斓、五光十色不同,当真正进入时,看似华美无比的高大建筑物其实歪歪扭扭,零零散散往下掉落着建材零件,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持不住,轰然倒塌。 那些瑰丽奇异的光,都不过是挂在建筑外面的最不起实际作用的装饰,看似繁华,实际空荡荒凉。 绚烂的灯光下,坏了一半的电子屏幕上,还在轮番滚动着什么画面,仔细看去,能看清楚的那一部分,一丛丛凤尾丝兰长得茂盛自在,其上是一堆人围着它们。 在给凤尾丝兰浇水的那个人,由于上方电子屏幕坏了,只剩下半截身子,而ta伸出来握着水枪的那只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剩下的那些人,都与浇水的人一样,或是眼睛,或是腿,又或是别的什么,总有最少一个地方是被义体替换,看得久了,就产生了一种似人非人的错位感。 在电子屏幕的旁边,一小块牌子被压着,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大牌子的零碎一角,上头溅着污浊的灰尘痕迹。 在喷射状的灰尘下,隐约能看出“向阳”两个字。 冯谦将视线从电子屏幕上收回,彻底把车降到了地面。 被高楼夹着的街道久无人维护,坑坑洼洼,行驶起来时有颠簸,车子上下晃动着,冯谦的目光也随着摇晃,像倒映在水面里的路灯灯光一样,扭曲波动。 街道两旁,三三两两的人东倒西歪坐着、躺着,随意一瞥,就能看到ta们身上衔接不自然的义体。 各种各样的材料做成的义体。 ta们颓靡地散布在四周,痛苦、迷茫、麻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引起ta们的半分注意,哪怕冯谦的车从ta们身边飞驰而过,都得不到ta们半分目光。 冯谦面无表情,继续行驶。 道路的尽头,是一堆废墟。 他把车停到了大厦与废墟的交界处,走入废墟。 废墟里掩藏着一幢一幢简陋的小房子。 大厦绚丽的灯光照不进废墟的深处,越往里走,便越是黑暗。 脚踩在地上的垃圾发出碎裂声响,在安静昏暗的环境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无端端就产生压迫感。 好像视角看不到的暗处,潜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存在。 碎石子从高处滚了下来,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杂音,传播得很远。 他安然走着,在车里显露出来的义体此时已重新拟态成正常手臂,终端感应到环境的光线不足,自动亮了起来,在昏暗中尤为显眼。 寂静的四周如同被这光线一下子激活了意识,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犹如潮水一般。 “是终端!是高级终端!” “这是个有钱人!” “纯人体?” 像是在盯着猎物,无法言明的狂热视线聚集于冯谦身上,好似编织成了天罗地网,要将他紧紧困住,再绞杀得四分五裂。 黑暗中人影闪过,无数窸窣声朝他聚拢,如蚂蚁过境,如蝗虫啃食草叶,细细切切,听得人头皮发麻。 似乎下一秒,他就要被吃得一点也不剩了。 冯谦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那声音转瞬间消失了。 他看着前方,耐心等着,手腕上终端绿光始终莹亮。 左侧边的废土堆里突然冲出一个影子。 漫天灰尘飘散,那影子冲到冯谦跟前,尚未做出别的动作,就顿住了。 他呆呆转动眼珠往下看,只见自己的心口处,被一只手贯穿了。 终端的绿色光芒在他胸口前闪烁,那只手在绿光下褪去肉色的肌肤表层,展露出冰冷的银色金属。 寒冰刺骨的冷顺着金属与心口皮肤的接触渗入他四肢百骸,和心脏被捏住的痛楚混合在一起,刺激得他浑身抽搐颤抖个不止。 他痛苦得发出了尖锐的嚎叫。 凄厉的哭嚎在半空中回荡,像是要把这废墟都哭塌,听得人毛骨悚然。 冯谦温润无害的脸在此时看起来还是那般干净,惹人心生好感,乌黑透亮的眼眸深处好像还浮动着清浅水花拍岸般的温柔。 他毫不留情地抽出手。 银白的五指被鲜血染红,掌心一团模糊的肉还在鼓鼓跳动。 尖叫声骤停,影子轰然倒下。 冯谦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五指一握,手掌里的肉瞬间爆开,他冷酷地将肉沫往跟前的人身上一甩,跨过,往前走去。 周围恢复了原来的寂静,甚至比冯谦原先迈入这里时要更为安静,宛如从来没有人在一样。 冯谦只身一人穿行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之中。 这里连随处可见的高饱和度灯光都无法进入,驱不散的阴暗充斥着空间里的每个角落,沉默着要把人吞噬,而他行走自如,神色自若,宛如走在正常的街道上。 左手随意地垂在身旁,随着走动而小幅度摆动。 义体自从完全暴露出来以后,就没有再模拟出肌肤表层的状态将它掩盖回去,而是一直以原始的形态呈现在外。 上一个人的血迹染不红它银色的表面,不过一会儿,血珠就悄然散去,银质金属干净如新,光泽凌冽,好像那手从来没有沾过鲜血,也不曾挖过人的心脏。 他走到一处屋子前。 那屋子四面都由废墟中随处可见的碎石断砖堆砌而成,不见任何窗口,只有一扇铁门勉勉强强安在墙上。 在绿光的照射下,门上锈迹斑斑,蛛网密布,看起来早已是久无人住。 冯谦走近,扯开蛛丝,左手张开五指,贴到门上。 一缕绿色的光线从终端处分出,一圈一圈缠绕着他的手腕,游动蜿蜒着滑向手掌,之后分成五缕更为纤细的线,分别沿着他的手指没入铁门。 光屏在眼前凝成,飞速报告着光线探知到的一切。 最终的结果是,里面确实不存在活的生命体,也没有未知的危险,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空置了许久。 冯谦关掉光屏,收回探测射线,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仰头看一眼铁门,握紧拳头,朝外轰出一圈。 只听巨大的一声闷响,冯谦左手半个拳头陷入了门里。 他面无表情,再度后退了一大步。 指关节离开铁门,留下一个凹槽。 光滑的银色表层毫发无损,冯谦十指交叉,转动手腕左右活动了一下。 断断续续的“咔啦”声在半空中响起,那铁门一点一点脱离了墙体,径直向后倒去。 灰尘掩盖了门后的光景。 冯谦信手看着灰尘散去,跨过铁门与墙面的缝隙,悠然走入。 终端放射出点点绿光,悬浮着凝成圆球,吸附在房顶,绿色转换为白色,霎时将房间照亮。 里面是极为狭小的一个空间,只容得下一张木板床和一条狭窄的过道,铁门倒了一大半,另一小半被床搁住了,歪斜着和墙面留出一大条缝。 冯谦放眼环视一圈,转身扶起铁门,把它重新嵌回墙体里。 第三十八章 意外 绿色粒子流从义体上逸散开来,流转到铁门上,往门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粒子膜,在门框处形成了一道简易的脉冲门锁。 镶嵌在房间角落里的这张小床是一张再简陋不过的单人折叠式钢丝弹簧床,床体上没有任何被褥,露出本来的颜色,黑得深沉,看不出究竟有多少灰尘。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右手伸出两指在床的边缘慢慢划过一道。 手指抬起,指腹只沾上了一点点脏污的灰。 冯谦指头摩挲几下,直接坐了下去。 钢丝床往下沉了不少,发出承受突如其来的重量后吱呀的声响。 带着一点陈年生锈的滞涩。 背靠着墙,双腿在床上交叉搭起,冯谦点开终端公域。 不久前,赵颜霁给他发来了消息。 雪泡梅子酒:“‘逐日射月’账号的相关信息已经整理好了,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这边提供的。” 终端上传来一份有关“逐日射月”账号的信息流分析报告。 他点开,边看边回消息。 封签:“好的,我已经收到了,谢谢赵小姐的帮助。” 赵颜霁似乎是做完了繁忙的工作,正处于一段空闲时间,回得快速。 雪泡梅子酒:“怎么这么晚才回我消息?” 冯谦手指在赵颜霁的消息上停留几秒。 对方的口吻略有些熟稔了。 赵氏集团的大小姐私底下的性格还真是与她在频道上呈现出来的外表颇为不同。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就着赵大小姐的话往下回复。 封签:“不好意思,刚刚才到住所,所以回赵小姐的消息有些不及时。” 雪泡梅子酒:“你连夜回十区了?” 封签:“没有,还在四区。” 雪泡梅子酒:“我想也是,十区跟四区的距离,不是大晚上几个小时就能到的。” 雪泡梅子酒:“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应该啊。” 冯谦等着她发不应该什么。 过了两秒。 雪泡梅子酒:“你别告诉我你是因为在寻欢作乐才搞到这么晚?” 冯谦细品两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无法摸透对方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询问他。 他输入,“从大厦出来以后就在找住的地方,由于是临时从十区过来,行程安排有些不周全。” 雪泡梅子酒:“(无语)” 雪泡梅子酒:“你早说你还没有住的地方,我这边有呀。” 冯谦没有接她的话。 但赵颜霁却好似并不怎么在意冯谦的反应。 雪泡梅子酒:“现在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吧?” 雪泡梅子酒:“是在哪里呢?” 雪泡梅子酒:“如果地方没那么好的话,也可以搬到我这边来哦。” 眼看赵颜霁有闲话拉家常越拉越长的趋势,冯谦发消息打断了她,“分析报告我粗略看了,很详细,目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封签:“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赵小姐休息了。” 他发完就想关掉对话框。 奈何对方察觉到冯谦的意图,又发了话语过来。 雪泡梅子酒:“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冯谦收回打算关掉对话框的手。 封签:“赵小姐请问。” 雪泡梅子酒:“纯属是个人疑惑哈。” 雪泡梅子酒:“为什么你给自己的特称设置为‘封签’?在我印象中,类似的特称还挺少见的。” 冯谦面对着光屏,看着这行文字,无声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封签:“纯粹是名字的谐音,也许是赵小姐认识的人当中没有多少人用谐音取特称,其实这类做法并不少见。” 雪泡梅子酒:“好吧。” 封签:“那么,赵小姐晚安。” 几乎是和冯谦发出这条文字的同一时间,赵颜霁的消息再度从对话框中涌出。 雪泡梅子酒:“其实你也可以问问我取这个特称的理由。” 冯谦将公域对话框移到一旁,拖过分析报告。 做完这个动作,他看到赵颜霁新发的消息。 她大概是意识到,不管是真的没看到她的消息,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见,总归在这回合对话中,冯谦是不会再理她了。 所以她发,“好的,晚安。” 冯谦彻底关掉对话框,把分析报告放大。 分析报告里包含着“逐日射月”这个账号是什么时候在频道上发出弹幕等基础信息,而在陈列完这些基础信息后,开始分析账号终端的详细参数。 当参数被分析完毕,报告给出了根据这些参数匹配到的超脑链接者。 只有一个名字。 冯谦手指不自觉地抚上最后一行字。 “骆伽。”他低喃出声。 万民疗养院,“玄蟒”疗养中心。 雪白的房间内壁,大朵大朵的红莲在墙壁上绽开着,无数光路闪烁明灭,将房间正中央胶囊式的疗养舱也映照得忽明忽暗,徒生几分血腥气息。 疗养舱旁边宽大的治疗椅上,坐着两个同样穿着疗养院工作服的女性,而此时,其中一个女性已经是满头大汗。 她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嘴唇咬得死死的,快要渗出血来,两颊肌肉隐隐抽动着,太阳穴旁青筋鼓动。 另外一个女性倒没有前一个女性那么痛苦,只是面色也有点凝重。 她看着面前智能体对疗养舱内人的精神污染程度的评估,已经飙到了三级,隐约有向四级蔓延的趋势。 而这个人精神污染程度的初始评估只有二级。 杜若把手搭在庄晓梦的肩膀上,沉声,“晓梦,撤掉所有造梦场景,打造一片纯粹的白色空间,让杨娉婷的精神不要再触及到任何可以勾起她在场域里回忆的地方。” 庄晓梦艰难地开口,“不,不行,我困不住她。” 尾音颤抖,混杂着不知所措的哭腔。 “我该,我该怎么办,我感觉我身上也快要长满了梅花,好多,好痛。” 杜若叹一口气,杨娉婷现在的精神污染程度都到了三级往四级走的地步,只是二级新手的晓梦当然没办法抵抗住。 本来她还想着引导晓梦完成疗愈过程,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杜若站起身,走到庄晓梦面前,一只手放到她的头顶。 五指在接触到庄晓梦的头发时就即刻虚化出无数月白色丝线,从她头颅的四面八方扎进去。 杜若抬起另一只手,手指下方同样生长出线条,直直绑上庄晓梦的四肢和身躯,扎入她的肌肤。 庄晓梦的表情一下子放空了,她睁开双眼,眼里是一片淡蓝色。 杜若十指牵动着庄晓梦的躯体,也链接着庄晓梦的神经,她闭上双眼,感受着庄晓梦的感受,操纵着庄晓梦用超理能力营造出纯白空间,铺设一条又一条通道,纵横交错,构造出一个只有循环,没有出路的迷宫。 浑身开满了梅花的杨娉婷快要变成一棵行走的树,在这迷宫里不间断地跑着,咆哮着稀奇古怪的话。 跑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感到疲累,一头栽倒到地上。 身上梅花枯萎凋零,朵朵脱落,杨娉婷重新变回了人样。 随着杨娉婷状态稳定下来,纯白迷宫寸寸消散。 杜若睁眼,看到光屏上杨娉婷的精神污染程度重新回到了二级。 周围莲花纹路闭合,白昼灯亮起,室内一片光明,不再是红光明灭不定的恐怖模样。 她抽回深入庄晓梦身体里的月白丝线。 没了杜若的支撑,庄晓梦跟失了骨头似的,一下子瘫倒在治疗椅上,浑身湿透,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眼里的光芒褪去,泛上一层薄雾般的红,水光粼粼。 庄晓梦喘着气,半天没回过神来,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坐正。 她捋一把汗湿的刘海,嗓子都有点哑,“若姐,谢谢你。” “如果不是有你帮我,我怕连自己都要扛不住被精神污染了。” 杜若拿过备在房间里的纸巾,递给庄晓梦,“杨娉婷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接下来两天你就根据流程给她进行疗养就好。” “嗯嗯。”庄晓梦点头,忽而有些犹疑。 “若姐,为什么······”她嘴唇蠕动几下,像是想要组好措辞,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你是想问为什么杨娉婷会差点把你反噬了?”杜若问。 “嗯。”庄晓梦忙不迭回应,“我明明都是按照流程来的,而且她也只有二级,还是最轻微的,我想不明白。” 杜若看一眼不远处的疗养舱。 晓梦一直闭着眼睛,本身又是新人,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杨娉婷精神污染程度加重的事情,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望着懊恼不解的庄晓梦,笑了笑,“你不用想明白,你做的是对的,这只是一次意外。” “啊?”庄晓梦惊讶中透着茫然,显然是没想到杜若会这么回答她,“真的不用去管吗?” 杜若看了看光屏上显示出来的时间,握住庄晓梦胳膊,“都这个时间点了,你该回去好好休息了,我送你。” 庄晓梦晕晕乎乎地换了衣服,跟着杜若上了车。 设置好地点,开启自动飞行模式,车子平稳启动,杜若和庄晓梦坐在后排。 脱离疗养院的环境休息一会儿,庄晓梦负载过度的大脑才缓缓转动起来。 疗养过程缓慢在她脑海里回放,庄晓梦问,“若姐,你是什么时候到我那里去的呀?” 杜若道,“下午,姚副找我,说你半天没回他消息,我就猜到你可能出问题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啊!”庄晓梦惊叫一声,“姚副会长找我啦?” 她快速点开终端公域,果然看到姚桉的信息,“他要骆小姐的电子分析报告。” 庄晓梦神情一慌,“我那个时候被杨小姐困住了,根本就分不出心神来关心终端。” 甚至于被困到现在,要不是因为有若姐的帮助,她可能人都要被困没了。 她点开疗养院的系统,有两份来自素检中心的检测报告。 一份大概是下午三点多快四点发来的,另一份则是相隔了快十分钟,分别是骆伽和洪书鸣的电子分析报告。 庄晓梦脑袋里算了算从姚桉发消息到现在间隔的时间,两眼一黑,“七个小时,我一共搞了整整七个小时。” 这还不算她在骆伽检测之前就已经和杨娉婷进入第一阶段疗养程序的时间。 一般对二级精神污染第一阶段的疗养,哪怕是新人,在以往的数据统计中,平均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而她在杨娉婷身上耗费的时间却远超平均值三倍有余。 第三十九章 询问 这时间,都够完成实际上整个正常的二级精神污染的疗养过程了。 “若姐。”庄晓梦耷拉下眉眼,蜜嗓也泛出些苦涩,“我这真的没问题吗?” 甫一问完,她自言自语,“不对,现在应该先给姚副一个回复才行。” 庄晓梦拉过和姚桉的公域对话框,就要发消息。 杜若本来只是冷静地听着庄晓梦在那边自我懊恼,她双手环在胸前,老神在在,神色完全不为庄晓梦的念叨所动。 听到庄晓梦要给姚桉发消息的嘟囔,余光瞥到她切实的行动,杜若这才抽出手来一把按住她在光屏上点来点去的手。 庄晓梦的手穿过光屏,就像是被光点环绕着。 她呆愣愣地望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半晌,扭过头去看杜若。 “我已经把报告发给他了。”杜若握着庄晓梦的手不动,平静地解释。 “再说了,你这么晚还给他发消息,岂不是在打扰他。” 庄晓梦被杜若这么一点,如梦方醒。 “若姐你说得对。” 杜若松开手去,庄晓梦也趁此机会把陷进光屏的手缩了回来。 停下动作,她倏忽又略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那我明天是不是要跟姚副解释一下?” “不用。”杜若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你只要把杨娉婷负责好就行,对姚副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情,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得到杜若的保证,庄晓梦松了口气,俄而,她反握住杜若的手,侧过身子问,“若姐,是不是我真的很弱?” “其他新人刚进来时,也是以二级疗养师的身份负责疗养二级精神污染的人,ta们都完成得好好的。” “而我不行。” “明明是二级对二级,可我真的觉得扛不住。” 她说着说着眼里隐约有泪花闪动,俏丽的小脸蛋上一片阴云笼罩的沮丧,“我会不会没法通过新人考核,就这么离开疗养院?” 这是被杨娉婷的暴走打击得过度了。 没有太多经验的庄晓梦天真地以为杨娉婷的状况是因为她能力不到位才引发出来的。 看她一副怀疑自我的神情,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漫上一点红,就跟只被吓到的小兔子似的,可怜又可爱,杜若笑了。 她摸一摸庄晓梦的头,“不会,别多想,说了你这只是个意外。” “而且现阶段你经验不足,等之后负责的人多了以后,就知道该怎么对症下药地去针对不同场域出来的遭受了精神污染的人了。” 庄晓梦歪过一小半头,一抹忧伤快速浮现,“果然是我操作不当。” 作为疗养师,其实针对精神污染的疗愈,并没有一个框死的执行动作,除了必需的疗养舱以外,都是不同的疗养师,根据自己的超理能力,面对不同的人,制定个性化的疗养方案。 她的超理能力是精神系的,名为“造梦空间”,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链接人的精神,根据人的潜意识或者记忆,构造出不同元素组合的场景。 庄晓梦为杨娉婷制定的独特疗养方案,就是让杨娉婷重新置身于场域之中,不一样的是,在这个场域里的杨娉婷,不会再有异化的可能,而是会安安心心地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 只要在疗养舱里每天都在固定时间段进入造梦空间复刻出来的场域,三天以后,杨娉婷的精神污染,就会完全被疗愈。 杨娉婷在进疗养舱之前精神状态都还好好的,在配合她要进入造梦空间的时候也没什么问题。 唯独在她真正发动超理能力构造出虚拟场域的时候,平静的杨娉婷暴走了。 暴走的程度,庄晓梦想想都有些害怕。 刚进入虚拟场域的杨娉婷还是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女生,而在她看到面前一片梅花林的时候,她就急速变化着。 无数枝条从她身上抽出,绽开朵朵梅花,枝条和皮肤的交接处,一道道口子撕扯开来,血淋淋地浸泡着所有花朵树枝。 就好像她是用整个血肉之躯作为养料和土壤,供养着这些突兀出现的树枝梅花。 庄晓梦头一回面对如此血腥的场景,脑袋空白一片。 直到杨娉婷伸长树枝,要捆住她,她才从空白的茫然状态中惊醒过来,拔腿就跑。 在初期,庄晓梦连身处的虚拟场域是她用超理能力控制构建出来的事情都忘了,只知道东躲西藏。 虚拟场域并不好跑,她对路况也不熟悉,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在杨娉婷追上她的千钧一发之际,她下意识将旁边半人高的灌木丛挪到身前,堪堪拖住了杨娉婷的步伐。 然而这治标不治本。 庄晓梦对超理能力的运用远远比不上杨娉婷的攻击力,她又不能临时撤了造梦空间,只能在虚拟场域里和异化的杨娉婷耗着。 她那个时候就在想,是不是她做错了? 她不应该给杨娉婷制定这样一个方案,导致复刻出来的场域刺激到了杨娉婷。 可是,在她以往学习的疗养院提供的疗养案例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被疗养的人还会受到刺激狂化的情况,因而也根本没有提出相应的解决措施。 庄晓梦垂头丧气地给杜若讲了自己疗愈杨娉婷的始末,越说,情绪就越是低落。 杜若全程听着,意味不明地说:“你觉得,是你没有考虑仔细治疗方案的缘故,才导致杨娉婷狂化了。” “嗯。”庄晓梦自觉闯了大祸,都不敢去看杜若的面庞了。 如果说之前若姐不清楚她真正做了什么,原谅安慰她还情有可原。 这下她把过程都原原本本地讲了,若姐肯定不会再那么宽容了。 毕竟她们疗养师,面对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每一次疗养,都是需要仔细再仔细,小心再小心,疗养方案也要斟酌再斟酌。 而她,因为智能体检测出来的杨娉婷的精神污染程度实在过于轻微,杨娉婷本人也状态良好,很快就敲定了疗养方案并且实施。 是她大意了。 她就应该再三考虑,宁可让杨娉婷在疗养院多待一段时间。 庄晓梦松开杜若的手,擦擦自己的眼角。 “那就把这当成一次教训,下次小心就好。” 没有她想象中的疾言厉色,杜若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一汪湖水。 庄晓梦以为自己的话会像小石子一样,把那平静的湖面打破,没想到,掀不起半点涟漪。 她擦着眼角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杜若,小声嗫嚅,“若姐,你,你不怪我呀?” 杜若面露无奈,“你还要自责到什么时候,我不是早就说了,没什么事情。” 她伸直手指点点庄晓梦的额头,“你要再这样萎靡下去,我才要说你了。” “对于疗养师来讲,这样的状态是极度不利于患者的疗养的,你是想杨娉婷真的再也好不了是吧?” 庄晓梦被指的一个激灵,极力否认,“当然不是!” “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她痊愈的。” “那不就得了。” 杜若收回手,环在胸前,“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收拾收拾心情,明天拿出最饱满的精神去疗养室。” 她目光有意识地在庄晓梦脸上转了一圈,“如果让我看到你眼睛肿了,或者黑眼圈特别浓,又或者是哈欠连天,神游天外。” “你就等着挨批吧。” 杜若嘴角抿紧,显出点不近人情的冷酷。 庄晓梦立马举起手来,食指和中指并拢指着车顶,“我保证,我明天一定会以最好的状态给杨娉婷疗养。” 杜若这才满意,下巴微微一抬,“去吧。” 飞车降落在万民公会为一般工作人员分配的小区面前,车门自动开启,庄晓梦下去后朝小区大门小跑着过去。 杜若就坐在车里,看着她通过身份识别,身影在门后消失。 第二天,杜若早早的到了杨娉婷的疗养室。 彼时杨娉婷正从熟睡中醒来,和冷汗涟涟的庄晓梦不同,她在疗养舱里睡得很是安逸,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也只剩下隐约的印象。 疗养室的门开启,她原以为是庄晓梦提早过来了,打眼一看却是张陌生面孔。 这人看起来似乎和别的工作人员没什么两样,脸上端着温和正常的笑意,可杨娉婷不知怎么的,感受到了一股隐隐的拘束。 这是人在面对比自己更强的人时会有的本能察觉。 她和新人庄晓梦是不同的,哪怕再怎么显出善意,也掩盖不了强者的气势。 杨娉婷下意识缩回疗养舱,把着舱门,“你是?” “我叫杜若,三级疗养师。”杜若投射光屏表明身份,“也是庄晓梦新人培训的负责人。” “啊。”杨娉婷放松了些警惕,“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过来跟你聊两句。”杜若拖过备在房间里的普通椅子,径直走到疗养舱前。 坐下,她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 简单的椅子硬生生被她坐出了华丽沙发的感觉。 “聊什么?”杨娉婷疑惑。 “聊聊你在场域里是怎么受到精神污染的吧。”杜若说。 杨娉婷磕磕巴巴,“就,碰到了异化种,然后就,被污染了。” 杜若挑眉,“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娉婷点头。 “那我问一些问题,你回答,可以吗?” “好。” 杜若问,“在场域里,你的精神污染程度一直都是二级吗?” 杨娉婷摇头,“中间好像有一段时间是三级。” “好像?”杜若话音转了一个度。 “啊,因为我一直都迷迷糊糊的,也没帮上洪姐什么忙。”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的意思是,是洪书鸣帮你从三级稳定到了二级。” 杨娉婷费劲想着,迟疑道,“应该吧。” 杜若敏锐地察觉到杨娉婷的反应不对,“你好像很犹豫的样子,是觉得洪书鸣做不到?还是说更多是靠你自己意志坚定?” 杨娉婷立马反驳,“不是不是,洪姐很厉害的,绝对不是我意志坚定。” 她小声嘟囔,“如果我意志坚定的话,也不会一看到人家眼睛就······” “你说什么?”杜若没听清。 杨娉婷住了嘴。 她的手不自觉握住戴在手腕上的发绳,犹疑着,“可能,不只是洪姐在帮我。” 翘起的二郎腿放下,鞋底触到地面发出“啪”的一声,杜若站直身子。 第四十章 汇报 将坐皱的上衣下摆拉直,杜若微笑着道,“那我们就聊到这里,再过一会儿,你就能见到晓梦了。” 杨娉婷手里拿着袋装的营养剂,她嘴巴咬着吸管,含糊地应了几句。 杜若把椅子复归原位,按下解锁按钮就要打开门离开。 “那个······” 背后传来杨娉婷犹犹豫豫的嗓音。 她因为喝了营养剂的缘故,声音润润的浸着股水意,只是在其中透露出来的犹豫削弱了几分声线水润的流畅,更显出点怯弱来。 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鼓起勇气想要试探,又怕无法面对试探出来的结果,因而在心情上进退两难。 杜若耐心地转过身去,看向她,“怎么了?” 营养剂尚未被杨娉婷喝完,她望着杜若,捏着袋子下半边的手无意识地紧攥着。 袋子上半边鼓鼓囊囊的,吸管处断断续续地溢出一小股一小股的液体,沿着袋子表面滴落到手上。 而她看也不看被营养剂打湿的手,忧心忡忡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杜若离开门边,抽了几张纸巾,重新回到杨娉婷面前。 她握住杨娉婷捏着营养剂那只手的手腕,指尖抵着餐巾纸一端,一点一点把杨娉婷手上的液体擦干。 “什么事也没有,你安心疗养吧,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杨娉婷任由她动作,眼里的怀疑却越发浓重。 “可我刚刚看了我的终端,洪姐说,区长下了命令,让我们不要把场域的事往外说。” 杜若擦着手的动作一滞。 随后她继续擦手,“是吗,那我问的时机不错,要是晚个一会儿,你就看到终端消息了。” “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杨娉婷追问。 杜若低头不语,手按着纸巾,停留在杨娉婷手背。 “哼。”她笑了一声,肩膀随之耸动一下。 杨娉婷皱眉,“你笑什么?” “真是没办法。”杜若松开纸巾,吸饱了营养剂的纸从杨娉婷手上滑落,沉甸甸地往下坠成一坨。 “没事就是没事,为什么总要往下问到底?” 她似笑非笑,睥睨着杨娉婷,“有时候我面对你们这类人,真的会很头疼。” “明明级别能力都不够,还自以为是地要问问问,总以为会有什么意义。” “乖乖配合不就好了,何必来浪费我的精力。” 杜若一反初来时的亲和模样,平静的话语里嘲讽值拉满,真正显露出她原本的性子。 而杜若的话刺激到了杨娉婷,她一时情绪上头,不再畏惧气场全开的杜若,猛地跳下疗养舱,“你什么意思?”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跟洪姐说你问我场域的事情,洪姐可认识你们姚副会长。” 杜若嗤笑,浑然不怕,“你以为姚桉对ss级场域的事情不感兴趣?” “没关系。”杨娉婷梗着脖子,“反正洪姐会有主意的,我只要让她知道就行。” 她说着,就要点开终端公域。 可等到要去按终端了才发现,她惯用的右手正被杜若死死抓着。 她手里还攥着营养剂。 杨娉婷就打算伸出左手,还没等动一动手指,左手也被钳制住了。 “你放开我!”她愤怒地挣扎着,营养剂喷洒得浑身都是,却撼动不了杜若分毫。 “啊啊啊——”杨娉婷大喊大叫,“我会把你对我做的所有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洪姐,我要让洪姐去姚桉那里告状!” “你给我等着啊啊啊啊——” “啧。”杜若不耐烦道,“没有太多经验和实力的小鬼头就是麻烦。” 数不清的月白色丝线从她手指处生长出来,顺着两人手部肌肤的接缝处,探入杨娉婷皮肤里,一部分丝线徐徐散发着月光般皎洁的雾气,绕到杨娉婷头顶,扎了进去。 大吵大闹尖锐的女声一下子消失了。 杨娉婷张大着嘴巴,目光发直,脸上呆愣愣的,就像内里被掏空了一切无知无觉的精致人偶。 杜若放开她的手腕,朝后退开两步,缕缕细线从她手腕处被拉长,连接着杜若的手指。 她抬手,五指大张,倏忽往后头一甩,无数丝线就从杨娉婷身上被尽数抽回,缩回她的手里。 杜若侧过身去,活动着自己的手指。 疗养舱前,杨娉婷站直了身体,忽地颤抖一下,呆愣的双眼恢复了灵光,她合上嘴巴,犹有些懵懵懂懂。 “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杨娉婷迷惑挠头,余光瞥到杜若的半张脸,下意识眉头一皱,“你——” 杜若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她,“我刚刚和你聊天,看你都快睡着了,哪怕是站着,嘴巴里还叼着营养剂的吸管,都迷迷糊糊的。” “你看,营养剂洒得身上到处都是。” 杨娉婷目光瞟到她右手,确实是拿着袋营养剂,又低头看看她身上的疗养服,深一块浅一块的液体痕迹。 似乎杜若说的是对的。 可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是吗?”杨娉婷脑袋里空空荡荡,“但我怎么只记得你刚进来时候的场景?” 杜若微笑,“看样子你是没睡醒,趁晓梦还没来,把营养剂喝完以后就再眯会儿吧。” 她说完,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门边,再次打算按下解锁按钮。 “等一下!”熟悉的嗓音从后头袭来,不同的是,这回气若洪钟,少了点怯懦犹疑。 杜若深吸一口气,才挂上笑容。 她转身,“什么事?” 杨娉婷问,“我们聊了什么呀?” “就是说了一下你的疗养感受。”杜若道。 杨娉婷眨眼,“哦。” 怎么感觉门边的人语气有些冷漠呢?好像还夹杂着一丢丢不耐烦。 她乖觉地不再提问,把吸管咬进嘴里,坐回疗养舱。 杜若伸手一拍按钮,不等门完全打开,就从缝隙里挤着走了出去。 她走到疗养室旁边给疗养师们准备的休息室,里头空无一人。 看看时间,估计庄晓梦也快要到疗养中心了,杜若打开终端公域,给庄晓梦发消息,“到301号休息室来找我。” 庄晓梦回得极为迅速,“好的若姐。” 不过片刻,庄晓梦就到了。 她挺直着身板,长发扎成了高马尾,干净利落,和昨晚颓废沮丧的状态相比,整个人焕然一新。 “若姐,我准备好啦!” 她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杜若,斗志昂扬。 杜若笑着打量庄晓梦,“不错。” 她踱了两步,走到庄晓梦身后,抬手拍拍庄晓梦的肩膀,月白丝线从指腹伸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庄晓梦的脖颈。 庄晓梦僵硬住不动了。 十几秒钟以后,杜若收回手。 庄晓梦身形摇晃两下,有些恍惚地扶住了自己的头。 杜若说:“第一阶段的疗养已经完成了,第二第三阶段,也要继续努力。” “第一阶段?”庄晓梦呐呐。 迷茫的神色一闪而过,她很快正常起来,“对,第一阶段是完成了。” 庄晓梦放下手,对杜若庄重承诺,“我会继续努力的。” 杜若坐到沙发上,双手环胸,“去吧。” 庄晓梦便对着她点了下头,走出休息室。 眼见着庄晓梦的身影被大门掩盖,杜若拍拍戴在胸前蛇缠红莲样式的徽章。 “暂时冻结所有人对‘玄蟒疗养中心’301休息室的进入权限。” “启动301休息室最高级别的安防屏障。” “好的。”和杜若相同声线的机械女声响起,“已链接‘红莲疗养中心’的安防系统,暂时冻结除您以外所有人对301休息室的进入权限。” “已启动301休息室最高级别的安防屏障。” 以杜若坐的沙发为中心,薄膜似的红光圆环状向外扩散,很快就覆盖了休息室的每个角落。 当它覆盖完毕,便在刹那间消失,仿佛刚才的红光是人的错觉一般。 做完这两件事,杜若又调出洪书鸣、骆伽和杨娉婷三人的分析报告。 她说:“向会长发起会话请求。” 女声道,“正在向‘红莲柒’号超脑终端请求接入语音会话模式。” 几乎是在女声说完的瞬间,对方就接通了。 杜若正襟危坐,双腿并起,双手放在腿上,面容严肃,恭敬叫着,“会长。” 一道清丽的声线回荡在301室,犹如袅袅檀香在半空中浮动,空灵悦耳。 “你说。” 即使是会长不在跟前,光是听见她的声音,杜若的心里都会油然生出一份崇敬之情。 她愈加挺直了脊背,“关于昨天发生的iw7504ss0633经历者杨娉婷在接受疗养过程中精神污染程度加重的事情,我已经通过询问杨娉婷本人了解了她在场域中精神污染变化的具体过程。” 会长除了一开始说了那两个字,就不再出声,静静地听着杜若汇报。 “由于万民疗养院的系统与自组联的系统链接程度不高,只有部分信息能够共享,我并不能得到杨娉婷在场域里的具体精神污染程度变化的实时信息数据。” “不过,据杨娉婷亲口所说,她在场域里的确经历了精神污染程度从二级升到三级再降到二级的一个动态变化过程。” 杜若操纵着光屏,打开多个页面,“但是,根据我多年来与异化种打交道的经验,结合昨夜疗养室智能体对杨娉婷飙升的精神污染程度的评估,我敢肯定,杨娉婷在场域里受到的精神污染,最高绝对不是三级。” “而是有人把它硬生生控制在了三级,再强行降到二级。” “只不过,降得并不彻底,对杨娉婷的帮助也只是临时的,所以杨娉婷在接受晓梦的疗愈时,心神放松,对精神污染的压制解除,又反弹回了三级,甚至险些要冲破到四级。” “这些都是场域里带出来的后遗症,哪怕杨娉婷身上的‘以太’已经被收容了,短期内不再具备变成异化种的可能性,但她的精神状态仍然会影响到比她弱的人,比如还是新人的晓梦。” 光屏那边传来指甲轻点桌面的敲击声。 “按你所说,如果杨娉婷在场域中精神污染程度升到三级以上,自组联这个任务的完成度不可能会是s级。” “的确如此。”杜若十分赞同,“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那人非常不简单。” “可以在s级场域中,把一个几乎是百分百要成为异化种的人,挽救回来。”清丽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问,“你觉得,洪书鸣做得到吗?” 第四十一章 档案 杜若认真说:“我承认洪副部长的确很厉害,但她恐怕还做不到这一点。” 指甲轻点桌面的敲击声不见了。 会长幽幽道,“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唯一陷入场域的经历者。” “没错。”杜若把某一份分析报告调到最前面,缓而重地念出报告上的名字—— “骆伽。” 房间倏忽安静下来,她不禁放轻了呼吸。 “骆——伽。” 空灵的嗓音徐徐念出,杜若的耳边好像有一小阵冷寂的风拂过,又犹如被孤月残光照射,伴着夜半的渐渐寒意,清冷微凉。 骆伽的名字像是两枚小巧的果实,被光屏那边的人一个一个含在唇瓣间细细碾过,慢慢品尝,语调看似平淡如平静的海平面,却暗藏着几秒内百转千回的思索,汹涌起伏。 杜若坚定答道,“是她。” “她是这次超理事件中唯一一个被动陷入场域的人,如果单看结果的话,洪书鸣和杨娉婷进入场域,其实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救出她。” “但实际上,三人在场域里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两个人救一个人的关系,恰恰相反,更有可能是在骆伽的帮助下,她们才得以离开场域。” 敲击声再次响起,如同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水珠按相同的速度落下,一滴又一滴,微妙地和杜若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 她听着指甲碰上桌面的敲击声,顿一秒钟后开口。 “杨娉婷在刚进入场域的时候,就发现骆伽和其ta陷入场域的人不一样,情绪异常稳定。” “等到后来,她遭受精神污染变成异化种,清醒的时间断断续续,记忆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但她清楚地记得,骆伽可以徒手制服异化的她,非常强悍。” “而且,她曾经听见洪书鸣问过骆伽,似乎洪书鸣也跟骆伽交过手,也失败了。” “连洪书鸣都不是她的对手么。”会长道。 杜若听不出会长语气里额外的情绪,总感觉会长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坐着。 “对,不过,这应该跟她的超理能力有关。” “我调出了昨天骆伽在素检中心的分析报告,发现她做了超理能力的检测,检测结果是,生命系躯体强化。” 会长的声音传来,“这样确实合理,洪书鸣体术再怎么厉害,终究比不过天赋能力者。” 明知道光屏那边的会长看不见,杜若还是点了点头。 她手指在骆伽的电子分析报告上匀速滑动着,等看到某一行小字的时候,她慢了下来。 把光屏拉近,报告放大,杜若猛地划拉两下,将页面拉到最上头,之后又拉到最下头,看几眼以后再滑回到原来的位置。 “会长,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 “什么?” 她不由得一只手摩挲下巴,眼神粘在光屏上,“素检中心的智能体给骆伽检测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啊。” 按照万民疗养院如今智能体的检测效率,每一个人检测身体素质和超理能力的时间,一般会在十分钟左右,最长不会超过十五分钟,这是统计了自万民疗养院建成以来所有案例的数据得出的。 然而,骆伽电子分析报告上标明的时间,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 “哪怕是基础的身体素质检测,都花了快二十分钟,后面确定超理能力,更是长达半个多小时。” 饶是杜若在疗养院接手过相当多的患者,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情况,也不禁不可思议起来。 “她竟然检测了将近一个小时。” 在以高效判断为特点的智能体面前,这根本就是极其不合理的事情。 “是有什么干扰了智能体的运行吗?”她自言自语。 “疗养院还有骆伽别的资料留存么?”会长问。 杜若摇头,“没有,她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来过疗养院,如果来过的话,一定会留下痕迹。” “好,我知道了。” 随着会长的话音消失,杜若面前的光屏上叠加了另一个小型页面。 消息来自万民救济中心,是一份有关骆伽的公民身份信息检查报告的压缩文件。 万民公会作为负责救济人类的规模最大的组织,是红星上最顶级救济能力的集中地,也肩负着收集、更新、保存红星公民身份信息的重任。 每年,万民公会都会和自组联以及念博恩集团合作,视情况进行1~4轮不等的公民身份检查,对公民的身份信息进行及时的更新和认定。 万民救济中心会承担起社会上大部分公民的身份检查活动,剩下的一小部分公民的身份检查主体,则会被一分为三。 一部分是和万民救济中心相互独立的万民公寓管理中心,它会以绑定入住权限为条件,对居住在公寓里的公民进行相应的检查。 除了必须的身份检查活动以外,管理中心也可以自发不定时检查公寓里的居民身份信息,或抽查,或普查。 另外两个部分,则是由自组联和念博恩集团自行负责,它们会根据万民救济中心的要求收集齐自己组织里的成员信息,统一提交给救济中心存档。 当然,公寓管理中心的信息档案,最终也是要归入救济中心的。 “骆伽的身份信息检查报告收到了吧?” 杜若把文件拖拽到最前面,“收到了,我现在就看。” 她解开,里面是一连串骆伽的身份信息更新档案。 杜若点开日期最新的那一份。 “原来她住在救济公寓。” 再继续看,她愣住了。 骆伽的档案虽然看起来有好几页,但如果往下翻,就会发现每一页该填内容的地方,基本都是空白。 抛开性别、年龄,入住救济公寓的时间等基础信息,她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总结起来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文字少得可怜,她忍不住念了出来。 “长期孤身一人居住于四区万民公会救济公寓1栋1074号房间,极少出门,疑似有一个失踪的姐妹。” 杜若吐槽,“这也能算是档案?” 会长提醒她,“你再看看其它以往的档案。” 杜若关掉文档,去翻其它档案。 她翻得很快速,在翻动的过程中,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怎么只有十年的档案?” 而且这十年的档案里,除了年龄那一行的数字会变动一下,其它的内容跟最新的那一份是如出一辙。 这也太潦草了。 “她是在十年前入住四区的救济公寓,也因此建了档案。” 会长说,“而在十年之前,救济中心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录。” 就跟在疗养院时的情况一样。 “也就是说,十年以前,她一次公民身份检查都没有参与过,同时,也没有参加别的救济活动。” “还有这个疑似失踪的姐妹是谁?也是没有其它说明。” 如果说骆伽是十年前出现,还留了点活人的资料的话,她的姐妹则是只有轻飘飘的一行字,一点有效信息都没有,几乎要让人怀疑这个姐妹是否是真实存在。 杜若声音手指在那行字上划过,低了几度,“可真是够神秘的。” 想了想,她把文件推到一边,对着语音会话的页面说:“会长,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骆伽住在救济公寓,也相当于是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我会注意着她的。” “看她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一阵轮子咕噜滚动的嘈杂声,似乎是通话的人推开转椅站了起来。 “如果这个提议是在更早的时间段提出,也许它会是个好主意。” 鞋跟碰地的踱步声响起,会长在缓慢的走动中讲话,“管理中心给我发来消息,ta们暂时收回了骆伽的入住权限。” “很不巧,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会长还在用她那好听的嗓音讲述着,“前天,是管理中心发起的新一轮公民身份检查的最后期限,骆伽并没有在系统上更新。” 杜若想起疗养院的智能体反馈的骆伽的某些情况,脑中某个念头闪过。 她飞速查询从救济公寓1栋到公寓管理中心最近的路线,果然在超脑列出的几条线路中看到了念博恩广场的名字。 “骆伽的超脑好像没有编号,无法被最新的系统识别,所以她不能在线上更新,只能去线下办理。” “她前天应该是在坐飞车去管理中心的路上,恰好遇到了柳青出现引发了空中交通管制,被迫滞留广场,又因此陷入了场域。” 等第二天从场域里出来,已经过了截止日期。 杜若推测完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也太巧合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入住权限被收回的话,也就意味着骆伽不能再住回公寓。 而她们不知道骆伽在回不去公寓以后,会去哪里。 骆伽的超脑无法被识别,也就无法被链接。 相当于她们完全失去了骆伽的线索。 她再一次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杜若脑子急速飞转,她“噌”地站了起来,“我再去问问杨娉婷,看她有没有什么有关于骆伽的线索。” “杜若。”会长叫住她,“不着急。” 杜若听令立即站住。 “管理中心只是暂时收回了骆伽的权限。” “三个月以后,中心会再次进行公民身份检查,同时也会开放新一轮的公民入住登记。” 杜若沉思,“您的意思是······” 会长说:“骆伽可能会在三个月以后去更新信息,拿回权限。” “好,那我还是让人暗中盯着公寓。” 再次说到杨娉婷,杜若想起来,“有一件事。” “我在和杨娉婷交流的最后,她明确说明,四区区长下了命令,不允许她们将场域的事情透露出去。” 会长对杜若告知的此事并不感到惊讶,“s级场域在以往从未出现过,真实的情况只有自组联最清楚,而现在自组联勒令成员封口,恐怕还跟念博恩集团有关。” “毕竟ta们的高层在频道上当众否认了场域的存在。” “就算是跟柳青有关,好像也不至于这么做。”杜若冥思苦想,想不出个结果,“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念博恩集团竭力隐瞒?” “万民公会得到的信息是最少的,且等着看。” 会长从容不迫,“这三个月,骆伽不大可能离开四区,你先带人关注着,有新的动静随时告诉我。” “收到。” 杜若响亮地回了一声。 她动手关掉诸多光屏页面。 最后只剩下原始的公域页面,维持着她和会长的通话。 杜若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掠过某个特称时定住了。 第四十二章 金妮 杜若点开那个对话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今天的会话就到此为止吧。” 会长打算切断通话。 “会长。”杜若猛地喊。 “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向您报告一下。” 会长再次准备听她讲话,“什么事?” “在昨天下午,姚副有来向我要过骆伽身体检测结果的电子分析报告。” “是吗?”会长如湖水般平静且波澜不惊的嗓音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他认识骆伽?” “他并没有查看疗养者报告的权限,所以先向负责骆伽的晓梦要了,但当时她正为杨娉婷不稳定的精神状况,忙得焦头烂额,一时没有回复姚副。” “所以姚副就来联系我询问晓梦的情况,我想也许他有要紧事,就直接把骆伽的报告给他了。” 杜若道,“其实也正是因为姚副来找我,我才意识到杨娉婷那边的不对劲,说起来,也是巧得很。” 她问,“要不然我去问问姚副?” “不必。”会长在短暂的诧异后恢复了原样。 “你只当忘了这件事。” 杜若应声,“好的。” 她又请示会长,“那我需不需要暗地里派人盯着姚副?” 会长轻笑一声,“你以为,凭姚桉的本事,会让人轻易探查到骆伽的行踪么?” 杜若陷入了些许的沉默。 “万一呢?”她道。 “那就试试吧。”会长切断了会话。 杜若最后看一眼和姚桉的对话,又打开另一个对话框,发了几句话。 关掉光屏,她解除了301室的所有状态,走出房间。 面上是小憩一会儿后的满足,就好像她方才锁住301室,纯粹是为了一个人安静休息,不被人打扰。 与万民疗养院同在一边但要跨越好几个商圈的万民公馆壹号院,姚桉做好了早餐。 走出厨房,他走到二楼,走廊静静悄悄,骆伽尚没有起床的动静。 他下楼,设定好厨房智能体的保温程序,在厨房的光屏上给骆伽留完言,换下家居服,坐车前往救济公寓。 同属于万民公会的产物,与在良好地段的疗养院以及万民公馆相比,救济公寓却被放置在四区孤僻的角落。 那里交通不便,设下的公共交通站点极少,一段时间内会在站点停留的公共飞车极为有限,规划的线路也只有单一的几条。 就像是被人遗忘的地方。 如果不是像姚桉这样有私人交通工具的人,要实现随时随地的进出自由,几乎是不可能的。 坐在位置上,看着外面流动的浮云,姚桉睡意上涌,几乎要闭上眼睛。 说实话,在经历过昨天骆伽和洪书鸣的一系列事情以后,他晚上基本没怎么睡好。 尤其是临关门前骆伽的那一句话,哪怕他再想把它当作耳边风忘掉,躺在床上时,脑海里还是会被骆伽说那句话时疑惑的姿态占据。 耳畔她的嗓音在循环往复地播放着,犹如一根小棍子,一刻不停地捅着他的心,没有刀子那般锐利的疼,心口却也泛起了钝钝的难受,一直折磨着他。 姚桉不由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真是奇怪,这种感受。 为什么他会觉得难受? 为什么会因为骆伽的一句话睡不着? 明明也不是什么特别特殊过分的话,只要他忽略就好了。 是啊,以往他接触骆伽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情况,毕竟以骆伽的性子,关系推进时,再怎么样都会出现点不顺畅。 或者说,人和人交往,哪能从来都一帆风顺,风平浪静? 所以他从不细究,只要不影响最终目的,全部忽略掉就行。 毕竟他的主要目标根本就不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也不是真的奔着跟骆伽交朋友的目的去的。 何必为此而过多困扰? 对,忽略就可以。 姚桉催眠似的对自己说着,漫上来的睡意也在这不断浮现的思绪中越来越浅。 等到飞车在救济公寓1栋的飞车坪上停稳时,他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情绪。 平静地走进电梯,电梯下行,数字跳动到“7”后暂时停止不动,“叮”的一声,门应声而开。 一个圆脸的女生出现在眼前。 她披散着头发,身上是一条长到脚踝的连衣裙,款式早已过时,布料看起来也并不好,裙摆和袖子处有着丝丝缕缕的线头。 一看就是洗了又洗,穿了又穿的。 看到电梯门后的姚桉,她一下子愣住了,头微微扬起,呆呆地看着他,动也不动。 姚桉拾起笑容,嗓音温柔,“麻烦让一下,可以吗?” 女生如同忽然从梦中惊醒,看到自己快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跌进并不存在的坑里,猛地往旁边跳开一大步,她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谢谢。”姚桉礼貌道谢。 “不,不客气。”她背对着他,声音小小的,像是气虚一样。 姚桉抬脚往1074号房间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人急匆匆跑着追赶上来。 “那个,那个,您好,请您等一下可以吗?” 姚桉停住身形,先前在电梯口前遇见的那个女生小碎步跑到他面前。 她大口呼吸着,脸上有点涨红,眼神躲躲闪闪,似乎是在刻意躲避姚桉的视线。 姚桉体贴地望着她的额头,“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女生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一般地问,“您是要去骆伽的房间吗?” 姚桉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你认识骆伽?” “嗯。”女生点头,“有的时候会在走廊见到。” “不过次数很少,她不怎么出房门。” 女生点开终端,怯怯道,“我叫金妮,住在她隔壁的1073号房间。” 原来是邻居。 作为邻居,如果偶尔碰见,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姚桉仍旧心怀不可名状的警惕,“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她那里?” “啊,这个。”金妮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有几回打算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您从骆伽那里出来,或者站在骆伽门前。” “所以我想,这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是一样的吧。” 金妮低垂着头,头发略有点蓬松,干枯毛糙,泛着明显的不健康的焦黄色。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子绞动着。 看得出来她非常紧张。 姚桉眼底浮起的一点点冷意在不动声色间化去。 “所以,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最终还是他出声打破了这个看起来“两相对峙”的局面。 如果他不说点什么的话,也许这个女生要维持这样的动作到地老天荒去。 金妮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她松开衣料,抬起头来,但在触及到姚桉目光的一刹那,忍不住扭过了头,连带着身体也侧了一小部分过去。 “那个,我可以请您替我向骆伽带几句话吗?” 姚桉没有针对她的这个请求说好或者不好,而是问,“为什么不自己当面和她说?” 金妮又低下头去了,可能是不用直接面对姚桉的缘故,她的头没有像上次那样那么低了,“我昨天,想跟她说的,但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我怕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出事,向管理中心上报了才知道,原来她的入住权限已经暂时被收回了。” “这样的话,她最起码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回来了吧。” “我打算去七区参加红星教泽学会的秋季招生考试,今天就走,所以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了。” 这么几句话仿佛费了她不少力气,她说得越来越小声,就跟写着写着就没墨水了的水笔一样,痕迹越来越淡。 “明白了。”姚桉听完她的话,“你想让我带什么话给她?” 金妮“啪”一下挺直了背,转正身子,高兴地道,“谢谢您。” 姚桉微笑着看她。 “我想对她说,和她相处的这几年,非常愉快,因为她,我才有勇气去试一试,真的很感谢她。” 这次声音大了不少,也不像之前说话那样音量不稳了。 她双手垂在身前,紧握着,话语真挚,仿佛面前就站着骆伽。 姚桉点头,“好的,我会把你的话带给她的。” “红星教泽学会的招生考试可不简单,加油。” “我会竭尽全力的。”金妮激动点头,再次道谢,“谢谢您。” 她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姚桉用从管理中心那里拿到的权限刷开1074号房间。 里面还保持着熟悉的模样,他走进去,往四周一看,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被放在飘窗上的一摞书。 才过了两天,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每走一步都有点头重脚轻,如同行走在云端之上,直到手里传来书沉甸甸的重量,他才有了真切的现实感。 姚桉满心复杂,最后看一眼房间,乘坐电梯去往飞车坪。 回到壹号院,正好看到骆伽窝在沙发上看频道。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双腿盘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看起来对新的环境适应良好。 姚桉抱着书走了过去。 还不等他出声,骆伽就先向他看过来。 骆伽的双眼澄澈似秋波,嘴唇因为喝了粥的缘故,润润的,虽然没有太多的笑意,但散发着人畜无害的纯真气息,丝毫没有昨天与他对话时的反常。 就好像他那时的难受都是幻觉一般。 姚桉下意识扬起了笑容,“上午好。” 骆伽把碗放到茶几上,赤着脚跑到他面前来,伸手就要接过他怀里的书。 姚桉退后小半步,看到她径直踩在地毯上的脚,不赞同地轻拧眉头。 尽管是有厚实的地毯垫着,可他还是觉得不行。 “书我会去放好,你先穿上鞋。” 他余光瞥到茶几上热腾腾的粥,“还有,吃完早餐。” “没关系。”骆伽上前一步,双手往上轻巧抬了一下,往前用胸口环住姚桉手上的那堆书。 他的手臂碰到她怀中的温热,脑海里尚未产生特殊的感觉,身子却已经自发慌乱地行动起来。 就像被火焰灼烧,姚桉扭过身去想要退出她的怀抱。 然而却是无济于事。 骆伽双手牢牢环住那堆书,任凭他怎么小心地用力都不松开。 姚桉无奈,只能率先放弃书籍,自己抽出胳膊。 透过衣料传来的灼热感挥之不去,像是要一直烧到他的骨子里。 他不适地捏紧了自己的手。 骆伽已经自如地揣着书放到茶几上,行走间毫不费力。 第四十三章 六六 屏幕上的人还在讲着话,讲了什么内容,姚桉却是半点都听不清,只觉得这些声音传入他耳朵里,跟被滤网过滤掉似的,什么也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投向沙发那边的骆伽。 她再次盘腿坐在沙发上,安然地喝着自己的粥,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中午我应该回不来。”姚桉叮嘱,“厨房里有营养剂,如果你喝不惯的话,也可以让家居智能体给你订餐。” 骆伽点头,目光的聚焦点还在屏幕上,“好。” 他说:“不用担心晶币。” 坐在沙发上专心看频道的人不理他了。 姚桉非常熟悉她的这种态度,自觉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就打算往外走。 熟料,脚后跟才刚离开地面,就听到骆伽的声音。 “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 姚桉一怔,“什么?” 骆伽还是维持着看频道的姿势,不过手上勺子不再往嘴巴里送,她一边看着屏幕,一边问,“你跟洪书鸣说了衣服的事情了吗?” 姚桉喉头一哽。 他竭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已经说过了。” 昨夜两人对话框里的内容历历在目,他不知怎么的,不是很想把真实的对话情况告诉她。 “跟她商量好了,看她哪天方便,我去她那里取回你的衣服。”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骆伽就反问,“是这样的吗?” 不是非常疑惑的语气,甚至可以称之为平淡,可姚桉从这当中听出了无穷无尽的怀疑。 是针对他和洪书鸣商量好了这件事的随口一问,还是对他和洪书鸣商量的内容的真心疑问。 姚桉倾向于后者。 为什么? 她不相信他? 不过就是一件小小的衣服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上面这么执着? 姚桉想不明白。 “不是这样还是哪样?”他压抑不住内心一时间涌上来的过于汹涌的情绪,质问骆伽,“你不相信我?” 相比姚桉的激动,骆伽显得分外平静。 她在遥控光屏上调低了频道音量,才半转过身体看他。 “这并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而是,衣服就是我的,所以就要给我。” “除了我以外,谁去拿都不行。” 多么熟悉的话语,就好像洪书鸣和骆伽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哪怕许久未见,都如此心有灵犀。 姚桉嘲讽地想。 心口被木棍不停捅着的钝痛第二次袭来。 她的话就是那根捅得最厉害的棍子。 他直视骆伽,压低了嗓音,“哪怕是我?” 向来温柔如柳絮轻轻漂浮在水面上的声音此刻低沉沉的,如同浸入了几块冰,却并不是想要冻伤和他同处于一个空间的人。 冰冷中莫名透出几丝伤心欲绝的味道。 骆伽仿佛没有品出他话里翻滚的情绪,缓慢且坚定地摇头。 姚桉点头,“我知道了。” 他双手插兜,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正欲转身,骆伽又问,“你在公寓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姚桉背对着她,话语里的冰冷尚未消散,带了点喑哑,“比如呢?” 比如什么? 他也不知道想要骆伽说出个什么。 是要说出金妮的名字?说出她和金妮的过往?抑或是别的。 其实他不必如此拧巴。 只要骆伽问了,他说就是了。 反正早晚都要告诉她的。 可姚桉不想这么轻易地告诉她。 明明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骆伽偏偏紧巴巴地来问他。 他在不爽。 无名的怒火混杂着其他无可辨明的情绪在他心里燃烧着,烧得他快要流出泪来。 大门透过来的光过于刺眼,他眼角鼓胀着涩意,脸上也像被太阳暴晒过,火辣辣的。 姚桉知道自己现在一定不对劲,所以他没法直接面对骆伽,只能给她留一个背影。 他不想让他的这副样子被她看到。 也许她也根本察觉不出来。 姚桉苦涩地勾起了嘴角。 他等着骆伽说话。 空气里是久久的宁静,连频道的声音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骆伽终于开口了。 “算了。” 她说:“不耽误你去工作,等你空闲的时候再说吧。” “等你回来哦。” 就像是掠过湖面的一阵风,似乎多了些轻柔安抚的意味,把柳絮推向了远方。 频道里的说话声又出现了,恢复到了正常音量。 姚桉没有回她,佯装冷漠走出了大门。 人声被他渐渐甩到身后。 他坐到车上,唤出智能体,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在微微发颤。 不仅是声音,当他在光屏上处理消息时,手也一度点不准正确的图标。 再一次从页面上手滑后,他放弃般地垂下手,瘫倒在座位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额头,将略长的发丝压到后面,姚桉失神地望着车顶。 “等你回来哦。” 他不断描摹着骆伽说最后那句话时的神情与姿态。 是温柔的,带着浅淡笑意的,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波澜的? 因为没有真切地看到,所以一遍遍勾勒,又一遍遍打乱,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才是她真实的反应。 心里全是她,乱糟糟的难受。 良久,他闭上双眼,双手捂住面孔。 骆伽看了一会儿频道,发现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她想了想,走到厨房里。 附着在冷冻冰柜上的光屏清楚地显示着冰柜里的温度以及功能分区,她点开滑动几下,找到了储存营养剂的分区。 打开柜门,一摞袋装的营养剂将冰柜塞得满满当当,由于有事先规划好的隔层,看起来并不显得凌乱,反而整洁有序。 骆伽双手背在身后,好奇地探过身子凑近它们。 包装袋五颜六色的,看起来还真是口味齐全。 随手拎出来一袋紫色的,葡萄味儿,还冒着寒气,凉意从指尖传到心底,骆伽大拇指和食指提溜着营养剂的一个小角,关上柜门。 “需要给您加热吗?” 骆伽转过身。 一个排球大小的半透明红色圆球悬浮在她身前,球心是一朵尚未绽开的莲花花苞。 圆球表面是拟人化的线条表情,此刻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怪可爱的。 寒意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袋子一角冒出来,这包营养剂好像要吸取她身上所有的热量似的,骆伽毫不犹豫地点头,“要。” 厨房门边靠右侧一排的银色落地柜瞬间弹出了一格抽屉。 “请把营养剂放置于加热盘上。”圆球飘到了抽屉旁。 骆伽走过去,她这才看清弹出的那格抽屉里还有其他的装置。 她把营养剂放进去,抽屉又自动收了回去。 圆球光滑的表面一阵波形电流闪过,“已为您设定营养剂加热程序,预计一分钟以后结束。” 抽屉前方瞬间凝出了一面手掌大小的方形光屏,上面是一分钟倒计时。 骆伽看了两眼倒计时,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圆球上。 她伸出手,好奇地戳了戳圆球。 从视觉上看,手指穿透了圆球表面,直接触及到了花苞。 但她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一点点阻碍都没有,只能隐约感受到一丝丝热意。 “我只是一个拟真三维投影,并没有实体哦。” 圆球乖乖地让骆伽戳完后告诉她,似乎是为了印证它的话,它整个球往骆伽的手臂处飘,直到骆伽手指穿过了花苞,穿出圆球的另一面。 骆伽收回手,“你叫什么名字?” 圆球眼睛笑成两道缝,“我是万民公馆壹号院家居智能体‘红莲0466’。” 骆伽笑了,“那就叫你六六吧。” “好的,已设置特称‘六六’,呼唤‘六六’时,将与呼唤‘红莲0466’有同等效果。” “叮”的一声,另一道机械音响起,“加热程序执行完毕,请尽快取出加热食物,或者设置保温程序。” 和六六活泼欢快的声音不同,这机械音中规中矩的,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加热抽屉弹出,骆伽手指往营养袋表面戳了一下。 不是很烫。 “是温热的哦,您可以放心食用它。”六六说。 骆伽拿起整包营养袋,牙齿在袋子上研磨,咬出一个小口子。 浓郁的葡萄味顺着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入她口腔。 甜丝丝的。 骆伽边喝边回到客厅,等坐到沙发上时,营养剂的袋子已经被喝得瘪了一半。 六六也跟着她飘出厨房。 “您需要订餐吗?”它问。 骆伽摇头。 “好的。”六六乖巧应声。 骆伽猛吸几大口,喝完营养剂的最后一点液体,把袋子抟成一团,随手一丢。 六六拟人化的线条眼睛随着骆伽抛出营养剂袋子的动作往垃圾桶那边看。 袋子完美地以抛物线的形式落入了茶几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咚”一声轻微的响动。 它圆球的底部立刻出现了两只线条简单勾勒的小手,小幅度地拍着,“您真棒!” 捧场之情溢于言表。 骆伽盯着六六看。 六六鼓掌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它的小手一点点消失,声音竟然也有人一样的迟疑和犹豫,“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呀?” “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骆伽问,“这些反应是你本来的智识库里就有的吗?” 第四十四章 看书 六六老实回答,“不是呢,是我链接脑际网学习获得的。” “是姚桉给你开的权限。”骆伽都没有疑问的语气了。 “是的,姚先生授予我链接脑际网深度学习的权限,以方便我更好地打理壹号院。” 六六说完,问骆伽,“请问,您愿意我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骆伽就好。” “好的骆伽。”六六似乎是非常兴奋,身上的红光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它自顾自转了个圈,凑到骆伽眼前,“骆伽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骆伽双手搭在大腿上,眼珠子转了两转,郑重得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六六安静而耐心地等待她。 忽然,她站了起来,食指竖在胸前,“睡觉。” 六六眨巴眨巴眼睛,重复,“骆伽接下来要睡觉吗?” “没错。” 骆伽揪过沙发上的一个抱枕揣在怀里,慢悠悠晃荡上了二楼。 熟门熟路幽灵般晃进房间,待要关门的时候,她看到六六也跟了上来。 它眨巴着圆圆的线条眼睛望着她。 居然有几分渴望的味道。 “怎么了?”骆伽问它。 它升到和骆伽眼睛同等高度的位置,“骆伽真的要睡觉吗?” “当然。”骆伽说着往床那边走去,掀开被子就一轱辘滚进了床中心。 被子给自己裹得牢牢的,露出一个头。 六六挨在床头,“骆伽要睡多久呢?” “想睡多久睡多久。”骆伽说,“我自然醒。” “好吧。”六六眼睛耷拉下来,语气也有了点沮丧。 “那,祝骆伽好梦。” 它说着,圆球在半空中散作光点,消失不见。 骆伽这一睡,就睡了不知道多久。 她睁开眼睛,厚重的床帘将阳台的门遮得严严实实,也许还有六六设置了逆向反光的缘由,半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床头的小壁灯感应到骆伽从沉睡状态中苏醒,发出浅淡昏黄的暖光。 骆伽挣扎几下,撑着床垫坐了起来。 “六六。”她唤,嗓音由于睡完一觉,有几分缺水的干涩。 房间顶部的大灯一刹那亮起,白亮的光线霎时将屋里的一切摆设照得纤毫毕现,骆伽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我在。”光点在半空中闪烁,凝成个球型,在六六的拟真三维投影尚未完全成型时,它欢脱的声音就已经回荡在骆伽耳边。 圆球飘到骆伽手边,开心地问,“骆伽睡醒了吗?” 明知道触摸不到真实的它,骆伽还是抬起手,在六六顶部摸了摸。 六六的线条眼睛睁圆了,嘴巴咧开,两边冒出具象化的粉色气泡,是晕晕乎乎很喜欢的表现。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信息潮75年6月17号20时11分。” 六六依恋地蹭着骆伽的掌心,红光将她的手晕染出几分暖意,“骆伽要订餐么?” “还是喝营养剂?” 骆伽哪个都没选,“姚桉没有回来?” 六六圆球表面冒着的粉红泡泡一个一个破碎,它似乎是被骆伽提醒得清醒了几分,身上浅浅散发的红光也在慢慢黯淡下去。 “是呢,姚先生没有回来。” 骆伽手从六六的身子中央穿过,在被子上压出一个凹槽的痕迹,“以前姚桉也是这么晚还不回来吗?” “以前?”六六卡顿了,圆圆的线条眼睛弯成了两小盘蚊香。 它自顾自地旋转起来,“我不知道呢。” 转着转着,六六把自己转得更晕了。 骆伽看不过眼,双手捧着六六的边缘,“停。” 六六听到了指令,一下停了下来,就是眼睛还是弯弯绕绕的。 它依偎在骆伽掌心,可怜兮兮的,“以前我都是处于休眠状态,直到昨天晚上,姚先生才把我唤醒。” “对不起,不能给骆伽满意的回答。” 骆伽掀开被子,走向门边,“你能联系到姚桉吗?” “联系?”六六双眼闪过两道波形的线,即刻恢复原状,“我明白了,我和姚先生的超脑终端本来就处于链接状态,我这就去联系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见骆伽。” “等等。”骆伽在听到六六前几句话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听到最后半句,她火速出声阻止。 “不用给他发消息。” 六六听话地跟在骆伽身边,“好的,不给姚先生发消息。” 门外灯火通明,它早在骆伽醒来的时候就控制着照明设施全部亮起,唯恐骆伽有什么看不到磕着碰着的地方。 然后,它就看着骆伽熟门熟路地走到厨房,一脸平静地重复着中午拿营养剂和热营养剂的动作。 倒计时一分钟结束,骆伽从弹出的加热盘中拿出营养剂,上嘴咬开小口子吸吮液体。 这次是哈密瓜味的。 也很甜。 骆伽满意地捏着营养剂的包装袋,倚靠在沙发上。 三下五除二解决完营养剂,她爬到沙发另一边,伸长手臂去够上午放在茶几上的书,随便拿到一本,她翻开到任意一页,开始看下去。 六六好奇地围着茶几上的那堆书转了一圈,又飞到骆伽身旁,和骆伽一起看书上的内容。 以六六智能体的特性而言,它可以在毫秒内就把书本摊开的两页纸上的内容全部扫描完毕,并且轻而易举地在脑际网上搜寻到相关讯息。 但它没想到的是,就在它扫描完以后没过两秒,骆伽把书翻过去了一页。 虽然速度没有它快,不过就它现今了解到的人类肉眼阅读平均反应速度来说,堪称恐怖。 六六稍稍往后退了一些,升高了些许,以便布置在客厅里的感应设备把骆伽的神情姿态全方位地纳入扫描范围。 它的关注点不再是书籍内容,而是骆伽看书这件事本身。 在骆伽貌似注意不到的时候,六六悄悄地开启了对她身体素质外部显现的监测机制。 骆伽双手拿着书,仰面躺倒,堪堪及肩的中长头发散落在沙发上,悠闲又惬意。 她盯着纸张上的字,一页一页翻动,往往上一页还没有碰到指尖,下一页就已经被另一只手松掉了,书页就这么连贯地前后跟着,快得扇出了风。 不过片刻,骆伽看完了一本书。 双手把书合上,拍在胸口,骆伽仰头看着天花板。 六六不由自主地也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巨大的吊灯在正中央垂落下来,散发的光盈盈地射向四方,尽管配合着其它照明设施,让整间客厅的黑暗无处遁形,但吊灯本身的灯光却并没有很刺眼。 在骆伽沙发的位置往上一块,只能看到吊灯灯光通过华贵的灯具散落出来的细碎光点,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干净得一点污渍都看不到。 骆伽眼也不眨地望着上头,也许是倒映了闲散碎光的缘故,眼里波光粼粼的。 面上却看不出半分明显的情绪。 六六无从揣测她的心情,只能从她此刻可以说是闲适慵懒的姿势上评估,她应该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很疲惫。 她的身体是全然的放松状态,无论是手还是脚,都是自然地搭着,弯起一点人体本该出现的弧度,她的呼吸绵长浅淡,眼睛眨动的频率低了些,不过在这样专心盯着某件物体的情况下,也是正常的。 六六监测完一轮,暗地里生成电子分析报告,储存进智识库。 骆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手按住胸前书本,就着沙发侧身一滚,恰恰好在沙发边缘止住,她换了本书。 然后又是同样的姿势,躺着以极快的速度翻完了那本书。 由于这次的这本书比头一回拿到的那本书要厚上些许,她翻完的总时长也长了一些。 再度把书放到胸前,骆伽望着天花板,继续她的出神大业。 出了会儿神,她把手头较厚的书放开,抽出第三本。 停停翻翻,那一堆书就这么被骆伽看完了。 当最后一本书被翻完,六六以为她要和先前一样盯着天花板时,骆伽兀自起身。 书本被她随手放到一边,她一只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眼里涌上一点点晶莹的泪花。 骆伽双手高高举起,左右伸伸懒腰,站了起来。 “困了。”她走向楼梯,“睡觉。” 六六不禁查看了时间——22时03分。 距离骆伽上次醒来,两个小时不到。 圆球上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大了,是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骆伽好像真的困倦了,就算在洗漱的时候眼睛也是半睁不睁的,钻进被窝,小半张脸埋进了被子。 “晚安。”鼻音浓重,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话。 尾音消失,骆伽的眼睛完全闭上了,一动不动。 六六最后扫描一遍骆伽的身体,她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不管怎么样,它还是在骆伽睡着以后,尽心尽力地把外面的灯光全部熄灭,然后贴近骆伽的面庞,悄声说:“骆伽晚安。” 六六泛着红光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骆伽直觉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在意识将醒未醒之际,她察觉到似乎有谁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强烈,犹如实质。 她迷迷糊糊等了十来秒,等睡意消退后,睁开双眼。 第四十五章 重复 迎面就是一个眨巴着大眼睛的红色圆球。 是六六。 它这回没有等骆伽叫它就自行出来了,也不知道盯了她多久。 骆伽睡眼惺忪,神色如常,也没有被六六的突然出现吓到,从被窝里探出手来揉揉它的头,“早上好。” 六六眼睛开心地眯成一条缝,粉红泡泡冒出,很快又睁成圆眼,认真地说:“不是早上好。” “嗯?”骆伽收回手,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被子,跟条蚕宝宝似的。 “现在是信息潮75年6月18号11时27分。” 六六字正腔圆地播报时间,“所以,应该是中午好。” 它笑弯了眼,“骆伽,中午好。” 骆伽清醒了不少,对着六六笑,“六六,中午好。” 她侧身滚了半圈,解开被子的束缚,去盥洗室洗漱。 水温正正好,骆伽满意地点点头。 而在她刷牙洗脸的时候,六六问,“骆伽中午想吃什么?” “订餐么?” 水流哗哗,她双手捧着毛巾敷到脸上,压一压,毛巾包裹下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不用。” “喝营养剂就好。” “啊?”六六的声音拟人化地抬高了一个调。 “骆伽很喜欢喝营养剂吗?” 骆伽揪下毛巾,洗完以后挂在一边,“没什么感觉。” 她走出盥洗室,朝楼下走去。 弧形楼梯蜿蜒旋转着向下,骆伽走得一跳一跳的,脚步声轻快,身形轻盈,但每一步都稳稳当当的,充满了力量感。 “那骆伽为什么要一直喝营养剂?”六六追着她问,“姚先生说了,可以订餐的。” 只不过会花费不少晶币。 由于做饭方面的智能体的盛行,无论是时间成本还是晶币成本都大大下降,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自己再动手烧饭,而是把食物的采购和加工等一系列流程都交给智能体去做。 这也就导致了人工下厨价格的昂贵。 市面上当然还有餐饮行业以及外卖业务,但如果是涉及到人工下厨的话,晶币会比智能体下厨的价格翻上n倍。 其实,六六作为拥有全权管理壹号院权限的家居智能体,理所当然也能够为骆伽准备好一日三餐。 但是,这都是智能体机械化流水线生产的,哪怕再怎么精细,在姚桉看来,似乎都不能令他满意。 所以姚桉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六六给骆伽做饭,而是告诉骆伽可以直接订餐。 至于营养剂,纯粹是怕骆伽在等餐食来的过程中无聊或者饿了时提醒她暂时填填肚子的罢了。 姚桉的这点想法,在他给六六解开权限下达指令的时候,就被六六完整清晰地理解了。 六六想,是不是骆伽怕花太多晶币不好意思呢? 它查了查姚桉链接着自己的财产账户,对骆伽说:“骆伽不用担心,姚先生很有钱的,就算每天订十餐,也可以养好多个骆伽好几辈子。” 骆伽走近厨房,推开折叠门,“没必要。” 短短的三个字,却干得六六脑回路都要烧掉了。 没必要什么?没必要告诉骆伽姚先生晶币很多? 还是没必要每天订十餐? 就算是结合上下文语境分析,六六也不大能确定。 它终归只是个刚被唤醒不久的智能体,哪怕表现得多么像人,都不可能像真的人一样在真实流动的对话中,一下子就能感受到那种语言之后的含义。 更别提骆伽不显山不露水的,情绪外露少得可怜,压根就没法分析。 只有平静平静平静,稳定稳定稳定。 六六宕在原地,苦苦思索,它又自顾自转了起来。 那边六六被卡在门外头,这边骆伽已经无甚烦恼地再次拉开冰柜门。 看着花花绿绿的营养剂包装,她闭上眼睛,随机抽出一袋。 粉嫩嫩的,还印着樱花的图案。 白桃樱花味。 不错,看起来也很好喝的样子。 骆伽表示自己很期待喝到热乎乎的它。 在她摩拳擦掌盯着加热盘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少了个小跟班。 直到她叼着营养剂走出厨房,差点碰到还在自转的圆球时,才发现某种不对劲。 六六高速旋转着,被包裹着的莲花花苞倾向一边的尖尖都转出了残影。 骆伽提溜着包装袋,沉声,“停。” 随着这简短的一声,六六控制不住的旋转终于停了下来。 它呜呜呜地露出宽面条泪的表情包,“得救了。” 骆伽也不问它为什么又开始自转了,吸溜着白桃樱花味的营养剂窝到沙发上。 六六小心翼翼地黏着她,看她躺定了,默默升高,进行新的监测。 看不出她下一步的动态,它主动出击,“骆伽待会儿打算做什么呢?” 骆伽回答:“看书。” 根据在脑际网上深度学习得到的常识,六六把茶几上的纸质书排除出了骆伽的阅读范围。 一般来说,大部分人在读完一本书以后,短时间内不会有再次阅读它的举动。 “骆伽想看什么书?”六六殷勤地说,“我可以帮你找。” 它的搜索功能可强大了,相信它绝对能够在脑际网上精准定位到骆伽想要阅读的内容。 被揉皱成一团的粉嫩包装袋准确无误地投入垃圾桶。 骆伽懒洋洋挪到沙发边缘,半个身子都快要探了出去,看起来是摇摇欲坠要滑下去的模样,不过也就是看起来,实则她下半身还是稳稳当当赖在沙发上,核心力量堪称强悍。 要维持这样一个姿势的稳定,所需调动的肌肉群不少,然而当六六扫描她的身体时,不曾得到预期当中的结果。 骆伽的身体还是松弛的,每一块肌肉都处于平常正常状态的发力。 六六蒙了,尽管它能链接脑际网,脑际网上搜寻出来的答案却没有一个和她的状况完全相符的。 大海捞针找不到答案,六六只好在把它变成分析报告的一部分后,持续监测。 而骆伽之后的动作,再度超出了六六的常识范围。 她拿起了昨天晚上被翻过一遍的书。 同样的姿势,同样地随意翻到任意一页看起,同样的阅读速度,同样的在翻完一本书以后静静看一会儿天花板。 一丝不苟的执行过程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把六六震慑住了。 它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骆伽,又往后退了一些。 于是六六眼睁睁看着骆伽在短时间内把茶几上的书全部翻完。 和昨天相同的结尾,骆伽把最后一本书放到一边,站起身从沙发上下来。 她一言不发走开。 六六好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骆伽要······” “睡觉。” 还没问完,就被骆伽截胡了。 果然如此呢。 在这么想着的同时,六六产生了一种拟人化的不安感。 但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昨天中午一样,送骆伽回房间以后,对她说:“祝骆伽好梦。” 骆伽于晚上醒来。 六六查看了下时间——20时14分,和昨晚醒的时间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刚睡醒的骆伽依旧在睡眼朦胧的时候对着六六笑,“晚上好。” 这个时候的骆伽眼里水雾蒙蒙的,笑意柔和,像是下意识露出来的,脸蛋埋在柔软的被窝中,整个人也软软暖暖的,比起她清醒时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要浅显简单不少。 “骆伽晚上好。” 六六问,“今天晚上的‘红星乐翻天’频道好像很有趣的样子,骆伽要看一看吗?” 骆伽摇手拒绝。 六六望着她迈下楼梯的身影,感觉自己好像要陷入一个可怕的循环。 果不其然,进食营养剂,躺在沙发上看书,望天花板,看完书,上楼睡觉,这些个步骤骆伽完成得一气呵成。 例行公事地道完晚安,六六一看骆伽的身体状况,又是在短时间内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至于时间么,22时12分。 它这回在关完家里的灯以后没有当即消失,而是故意加强了自己身上的光芒,刻意凑到骆伽眼皮前飞了好几圈。 如果是浅眠或者刚进入睡眠状态的人,早在六六这样的动静下醒过来了。 而骆伽纹丝不动,眼皮子都不带掀的。 看上去睡得分外香甜。 六六放弃了干扰动作,它突然有些恐惧明天的到来。 再怎么恐惧,明天还是会来,骆伽还是会睁眼。 仿佛是要印证六六隐约的猜想,她重复了前一天的活动。 任凭六六如何向她倾情推荐订餐的美味,介绍频道的好玩,她都不为所动。 于是,又是一天过去了。 六六古怪地想,骆伽还真是好养活呢。 一天两袋营养剂,重复翻看的一堆书籍,活动场所是固定不变的两点一线,她连去探索壹号院其他地方的欲望都没有。 仔细算下来,她的生活真的不需要耗费太多资源。 要知道,就算是养小动物,也要考虑到小动物的膳食是否营养均衡,生活场地是否满足它的活动需求,日常的情感陪伴是否到位等等,精细得不得了。 而这些,身为人类的骆伽,却全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需求。 从清醒到陷入沉睡,骆伽每天在床上的时间几乎占据了一整天的六分之五。 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睡眠时间和活动轨迹。 更奇怪的是,姚先生已经将近三天没有回来了,他是那种工作忙到整天整天回不了家的人吗? 六六不得而知,毕竟它也是前两天才真正被唤醒,之前有关姚先生的情况并不被它记录在智识库里。 可是,它能够知道的是,17号那天姚先生亲口说明他晚上是会回来的。 结果却是并未回家。 所以真的是姚先生太忙了吗? 六六打开自己和姚桉的对话框,空空如也。 不管怎么样,六六觉得骆伽当下的行为很是异常,它有必要跟姚先生汇报一下。 终于,在20号上午9点多,距离骆伽一天当中的第一次醒来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六六鼓起勇气向姚先生发去了第一条消息。 姚桉收到六六的消息的时候正在万民收容所的“玄蟒”收容中心。 第四十六章 高危异化种 17号傍晚,姜颂声成功完成a级任务,不过,除了救出来的需要疗养的人以外,姚桉还收到了另外的消息——这次的a级场域中出来了一只高危异化种。 异化种的精神污染程度,根据ta们的自我认知程度和躯体非人化程度进行评定,共有从低到高一、二、三、四、五五个等级。 一般来说一级,二级,三级的异化种都有挽救恢复回正常人的余地,只是随着等级的提高,挽救难度会增大。 可一旦上了四级和五级,就是高危异化种,恢复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基本上只有斩杀和收容两种可能。 而姚桉在收到场域附近的公会人员反馈回来的信息时,心中略有些诧异。 万民公会提前派去等在场域附近的收容人员没能完全制服住高危异化种,请求增加支援。 姜颂声这个人,为了保证能够最大限度地削弱高危异化种后续带来的潜在伤害性,从来都是选择在场域里进行就地斩杀。 这次,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竟然改变了以往的作风。 不过,彼时他也正为骆伽的事情烦恼着,虽说已经准备要驾车回壹号院,但在想到要见到骆伽的时候,没由来的,心里就漫上一股别扭和犹疑。 像是想要借姜颂声这件事情去逃避回壹号院见骆伽的现实,姚桉在收到信息以后,没有加派别的人手,而是改变了飞车前行的方向,自己前往收容异化种的目的地。 在15号洪书鸣和杨娉婷接到d级任务前往念博恩广场的途中,超理行动部又发现了一起新的超理事件。 那起超理事件发生在四区东部边缘和五区接壤的地带,这块地方是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荒地,由于和五区靠近,时常有五区的人过来晃荡。 这次的场域就是在五区的人大规模聚集起来时被激活的。 超理行动部根据场域被激活时的状态以及发现超理事件的常理行动部部员终端的反应,把它评定为a级。 超理行动部部员对于自身能承接的任务等级都有着较为严格的规定,而能达到解决a级场域这个级别,综合能力较高的人,在部里并不算太多。 除去已经有任务在身的洪书鸣,对部长之位同样虎视眈眈的姜颂声自然在第一时间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一进入场域,就是两天。 当姚桉到达现场的时候,只能看见不远处废墟一片的场地上,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将所有空间全部占据。 粗壮的树根如同钻出地底的蟒蛇,虬结交错,把大地裂出一道又一道缝隙,见之令人触目惊心,而它们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着,茂盛浓密遮人眼目的树叶簌簌抖动,粗壮的枝干左右摇晃,像是一个不稳就要倒下来似的。 大树旁边,几个身穿万民收容所制服的人站着,面上都焦急地望着摆动个不停的树林,可仅此而已。 他们似乎并没有动用超理能力的迹象。 姚桉不悦抿唇,走向那边。 其中一人注意到走过去的姚桉,立刻就低声对着另外几人说了几句,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姚副。”他们微低着头。 姚桉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走到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看一眼树林,问,“怎么回事?” 最先注意到姚桉的男人出声,“是超理行动部的姜副部长在动用他的超理能力试图困住异化种。” 姚桉静静地站在几人面前,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目光犹如寒冷的月光,刀割般刮过每一个人的面庞。 “你们在做什么?” 天色渐暗,许是异化种在的缘故,天边不见瑰丽的晚霞,取而代之的是一层一层渐变的灰与黑,在这低垂的灰黑幕布之下,姚桉长身站立,仿佛雕刻成的一块冰冷的玉石。 这疏离冷酷的模样与以往的他大相径庭。 几人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姚桉。 他依旧看着他们,声音平静却不怒自威,“说话。”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在推搡中开了口,那人面上为难,一脸的苦相,“姚副,我们也不想干等在旁边。” “实在是束手无策。” 他指一指晃动不息的树林,“那异化种是五级的。” “而我们的实力只能对付四级异化种,冒然上去,反而会给姜副部长添乱。” 姚桉身上的冷冽气息消散些许,他眯眼看着抖动得枝叶凌乱的参天大树,“在这里面的是五级异化种?” “是呀是呀。”后头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这谁能想到,竟然出现了五级的异化种,而且它对我们有着绝对的等级压制,不管我们怎么使用超理能力,都困不住它,相反,差点被它精神污染了。” “也就姜副部长能与它打个五五开,才一直支撑着没让它离开这块地方。” “咔啦”,恐怖的碎裂声响起,犹如什么在崩裂损坏,把收容所的工作人员都吓得噤了声。 他们不由地齐齐扭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就见离几人最近的几棵大树被拦腰截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他们倾倒下来。 而工作人员们不知道是惊呆了还是什么,面对巨大的断木,竟然只是仰头呆呆地望着,没有半丝要逃开的意思。 姚桉扯下胸前徽章紧握在手心,手背上浮现出大片曼珠沙华,火光自他身后冲天而起,席卷着包裹了快要砸到人的断木,霎时将它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下。 “既然帮不上忙,还不快走!” 眼见着人跟傻子似的愣愣站着,他怒斥。 这一声呵斥起了效果,几个工作人员抖了抖身子,好似才回过神来。 明白自己刚才一瞬间在死神手里走了一遭,他们的神色都变得惶恐起来。 而在看到姚桉时,那惶恐的表情中夹杂了几丝呆滞。 一朵朵红色艳丽的花自肌肤底下浮现,攀沿着姚桉的脖颈,在他半边面颊上肆意绽开,妖艳诡谲,和他清冷的神情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反差,宛若印在白玉雕像上的远古图腾,带出几分邪气四溢的涩气。 那张牙舞爪的纤细花瓣,犹如地狱里抛出的勾魂绳索,就等着被它的美丽所迷惑走近的人,趁他们恍惚痴迷之时,再将他们拖回地狱,化作自己的养料。 说不上是哪个更让人感到可怕,大家颤抖着嘴唇讲不出完整的半句话,你挤我我推你的就要离开。 临走之际,姚桉叫住他们,“等等。” 他们就像被施了咒语一样,瞬间化身成木偶人,浑身上下都僵直了。 有人鼓起勇气问,“姚副,请问我们还要做什么事情么?” 几绺发丝因为过长落到了额前,挡住了视线,姚桉捋一把头发,等视野宏阔不少,才低声道,“去疗养院做个检查。” “好的好的。”那人松了口气,其他人也附和着连连点头,随后几个人互相紧挨着拔腿就走。 背影跌跌撞撞,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姚桉面无表情地看着收容师们乘坐飞车离开。 他操纵着火焰,扭头看看四周,周围已经被损坏得不成样子了,虽然还有悬浮舱空着,但好在已经没有了多余的人。 剩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收容异化种。 这也就意味着,他在此刻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他的超理能力了。 姚桉左手攥得更紧,几乎要把徽章融进手心里,熊熊火焰以他为中心,携带着吞天的气势朝树林凶猛涌去。 盛开在半张脸上的妖娆花朵摇曳生辉,快速占领着他的另外半张白净的面庞,仿佛暗夜中带着镂空面具的魔魅,姚桉整个人显现出走火入魔般动人心魄的美丽。 察觉到烈火的气息,外围一圈粗壮的树在眨眼间全部消失。 而被树困住的异化种也在此刻露出了真面目。 橙红火光照亮天际,也把异化种的外形照了个彻底,被团团火焰密不透风围困着的,是一团聚散无形的雾气。 那雾气内部卷携着灰败的树木枝干,妄图从姚桉以火筑成的牢笼里窜逃出去,却在碰到橙光的一刹那,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却在瞬间直捣人的大脑,但凡一个不坚定,就能搅得人思绪紊乱。 姚桉被这非人类生物的语言刺激得眉宇紧皱。 火光往上猛地蹿出一大截,凶狠地朝雾气逼近。 雾气瞬间被吞噬得缩小了一半,瑟缩着窝在中心,再不敢乱动,那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 姚桉操控终端,打开收容舱舱门,把雾气丢了进去。 解决完最大障碍,他才有空看向地上。 由树根撑开的巨大裂缝旁,一个男人侧身躺着。 他把徽章戴回胸前,走到人跟前,蹲下身,伸出手把住男人半边肩。 “姜颂声,能听到我讲话吗?” 姜颂声紧闭着双眼,鬓边汗珠晶莹,唇色惨白,没有回应。 姚桉召过疗养舱,搀扶着意识涣散的人走上光感阶梯。 “您好,万民疗养院‘红莲049’号外派疗养舱为您服务。” “正在识别二位的公民身份信息。” “已识别,自由者联盟行动处超理专案行动部副部长姜颂声。” “已识别,万民公会副会长姚桉。” 他熟门熟路地把姜颂声放倒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正在为您启动基础健康检测程序。” “姜颂声,处于中度昏迷状态,精神状况不明,躯体状况正常,出现脱水征兆,建议匹配三级疗养师进一步检查。” “姚桉······” “我就不用了。”姚桉喝完一整杯水,打断它。 “您的身体状况似乎有所异样,虽然体表温度正常,但感应器检测到您此刻的体内温度远远高于正常人的平均阈值。” 他看看自己的手背,浮华花纹隐匿得无影无踪。 刚刚配合着发挥完超理能力作用的徽章还在持续闪动,散发出岩浆流动般的灼烧气息,腾腾热气钻入外套,像要烙印到肌肤上一般。 浑身上下有着不容忽视的灼痛,似乎骨头也被火焰侵蚀,血液在沸腾燃烧。 “我没什么问题,等下就会离开疗养舱,不用管我。” 听他如此坚持,智能体便回应,“好的,我会关闭对您的基础健康检测服务。” 姚桉面不改色地走出疗养舱,早已习惯用完超理能力之后的后遗症。 第四十七章 万民收容所 没过几分钟,合上舱门的小型胶囊就亮着光芒向既定轨道行驶而去。 姚桉望着小型胶囊在远方化作一道流光,目光流转过还在一旁立着的收容舱。 和横着的外派疗养舱不同,外派的收容舱虽然也是胶囊模样,却是竖立起来的,它整体的底色也并不是白色,而是红色,在大片的红色之中,勾勒出白色的尚未绽开的莲花花苞。 疗养舱在启动时,红色的莲花花纹会闪烁光芒,收容舱在运行时也会闪光,不过,是身为底色的红光闪烁。 所以此刻,姚桉眼里,是一个圆柱状的物体裹着满身的红光,宛如流淌着新鲜血液,散发着阴气森森的诡谲。 他手指抚上冷却下来的终端。 文字发送消息对当下的情况来讲还是太费时间,他直接向杜若发起了会话。 杜若一秒接通,“姚副请说。” “超理事件iw7504ac0634的经历者都到达疗养院了吗?” 杜若那边声音空了几秒,像是在查询经历者的行迹。 “已经到了,正由疗养师们带领着进行进一步的身体检测。” 姚桉说:“这边还有一个经历者在路上。” “啊?”杜若以为是自己工作出现了失误,漏了一个人,“姚副请稍等,我再查询一下。” “不用了。”姚桉打断了她,“最后的那个经历者是超理行动部的副部长姜颂声,刚刚正跟从场域里出来的异化种僵持完,处于昏迷状态。” 他顿了顿,“这次的异化种是五级。” 杜若惊讶,“竟然是五级异化种!” “没错。”姚桉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我希望你可以亲自负责姜颂声的疗愈。” “等姜颂声情况稳定以后,来收容所找我。” “好的。” 他切断通话,坐上飞车前往万民收容所。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万民收容所被建立在远离四区繁华人烟的地方,离收容所最近的建筑群是同样处于偏僻地带的万民救济公寓。 但两者的相隔距离也不近,并且之间并无公共交通路线,还设置了多道防护屏障,绝大程度上排除了公寓里的人乱跑到收容所的可能性。 也掐断了收容所里所有破坏社会秩序的人和危害社会的异化种跑出去的路。 自组联为了维持社会稳定,保护人们生命财产的安全,设置了常理行动部和超理行动部两个部门。 常理行动部负责日常解决一些打斗犯罪或人与人之间的纠纷的常理事件,顺便观察红星各地是否出现场域,并及时告知超理行动部。 而超理行动部则是负责解决发生的超理事件,解救陷入场域中的人,收容“以太”,解决异化种,如果有特殊情况,比如发现了某异化种的特殊性需要进行长期研究,那么就要将它整个收容。 而不管是常理行动部处理的破坏社会秩序的正常人类,还是超理行动部留下的可以进行长期研究的特殊异化种,收容的地点都不在自组联,而在万民公会下辖的万民公会收容所。 根据收容进来的人和异化种的分别,收容所内部又分为两个收容中心,一个代号“红莲”,一个代号“玄蟒”,前者看管破坏社会秩序的正常犯人,后者收容异化种。 姚桉坐着飞车一路驶进“玄蟒”收容中心的地下停车坪,通过传送点到达更衣室后换好特制的隔离制服,径直前往某个地方。 一路光洁明净,墙壁和地板亮得可以清晰映照出人的五官,当他走过时,每一面墙都会短暂地变得透明。 墙后面是一个个和外派收容舱一样竖着的胶囊状的圆柱体。 只不过和外派收容舱不同的是,这些圆柱体都是透明材质,一眼就能看到里头异化种的状态,以及圆柱体里不同的生态布置。 随着墙体从不透明变成透明,再从透明恢复不透明,墙体背后的环境也逐渐呈现在姚桉眼中,收容室的空间有大有小,被安置在收容室里的胶囊中异化种的状况和数量也各不相同。 最后,他来到了走道尽头,那里是四区的“玄蟒”收容中心落成为止迄今以来规模最大,安防级别最高的收容室。 这个收容室,从来没有真正启用过,因为,在四区过去的岁月里,一直都不曾出现过五级的异化种。 几乎占据了一整个视野的大门紧闭,一条黑色蟒蛇的浮雕紧紧盘旋在门的中心,蛇头高高昂起,似乎随时准备着给面前的猎物来上一击,气势骇人。 姚桉打开终端身份信息,蛇头上的眼睛发出两点红光,红色扫描框随即落在他的光屏上。 几秒以后,红光消失,黑蟒松开盘旋的身体,向大门的另一侧游走而去。 浮雕渐渐隐入门后,随着蟒蛇的离开,大门也朝着它游走的方向滑动。 姚桉步入收容室。 收容了异化种的外派胶囊比姚桉要先一步到达收容所,所以在他前往收容中心的路上,异化种已经被一帮工作人员安置在了收容室里。 一群人正围着收容室中央巨大的透明圆柱体,听到身后门打开的动静,ta们纷纷转过身来,向姚桉打招呼。 众人为他让出一条道来,他走到了固定收容舱前,仰头看上去。 那团黑色的雾气漂浮在收容舱的最顶部,裹挟在里面的灰白枝叶还在不停地滚动着,撞击着收容舱内壁。 “笃笃笃”的碰撞声沉如闷雷,听起来,异化种正处于无比暴躁的状态中。 “姚副。”一个短发女人走到他边上,“我们对它做了基础鉴定,鉴定结果显示确实是五级,属性是自然系,跟超理行动部那边的姜颂声能力一致。” 姚桉盯着异化种,“也就是说,我的超理能力和它相克。” “是的。”女人说,“您的超理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抑制住它。” “根据尚在疗养院的那几位同事反馈回来的信息,它有着极强的精神污染能力,但我们目前并不清楚它的精神污染发挥作用的机制,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不过······”她犹豫几分,还是选择将话说出来。 “姚副,收容舱智能体的基础鉴定虽然显示为五级,但分析报告上呈现出来的异化种的各方面水平,综合起来看,其实最多是三级。” 女人边说,边在收容舱的透明壁上点击了几下,立刻就有切实的分析数据在外壁上显现,并且实时结合着雾气的动态,在雾气上自动标明。 “除了我们无法用肉眼看到的精神污染这一条,是最高值。” 她点一点智能体对于雾气精神污染能力的评估,“大概就是这一点把它的级别拉到了五级。” 姚桉一只手不由寻到制服的口袋插进去,他看着女人手指圈出来的这一条,凝神细思。 到底是何等恐怖的精神污染能力,才能把一个异化种本该是三级的实力和破坏力,硬生生提升到五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超理能力的抑制作用,还有先前姜颂声消耗了它,他在和它对抗时根本没有感受到让他心神动荡的精神污染。 相反,他没有任何波折的就制服了它。 正由于他的亲身体验,倒显得智能体的分析报告有些“失真”了。 但姚桉并不质疑智能体。 背后再次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女人扭过头去。 等看清跨进来的人是谁后,她先是面上一惊,紧接着就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杜若。”她快步走向杜若,“好久不见。” “是啊希悦。”杜若望着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脸上也有着怀念的笑容,“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 站在收容舱旁边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好奇地望着王希悦身后的杜若,悄咪咪问身旁的中年男人,“李哥,那是谁呀?怎么感觉希悦姐跟她关系很好的样子?” 李康俊含笑看着不远处的杜若和王希悦,给小姑娘解释,“你才刚进来两年,确实不会认识她,她以前是我们收容所的一把手,叫杜若,和希悦是王牌搭档。” “只要有她们两个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收容。” “后面她调到了疗养院那边,听说疗养院那边实际上现在也是她在坐镇。” 小姑娘瞪大眼睛,捂住嘴巴,“这么厉害?” 那边杜若和王希悦讲完两句话,走过来和大家寒暄,“大家好久不见啊。” 众人笑着回应她。 “你这一走,可是快五年了,竟然没有一次回来看过我们,真是够狠心的。” 李康俊接着别人的话,“就是,这次来,可不能离开太早,咱下了班还得聚一聚。” 杜若伸出手指,调侃地在空中上下点一点,“你啊你啊,还是一点都没变,成天就想着下了班以后聚一聚。” 她的目光扫过大家,定格在年轻小姑娘的脸上,“呦,有新鲜血液。” “不算新鲜血液了,已经进来两年了。”李康俊拉一把小姑娘,把她往前带了带,“来,跟若姐介绍一下自己。” 小姑娘原以为自己就是个站在旁边看看就好的角色,万万没想到还会被人注意到,猝不及防被李康俊这么一提溜,她身形不稳地往前冲了两步,惊慌失措地看着杜若。 “我,我······”面对着据说是两个地方一把手分外厉害的人,她的心怦怦直跳,语无伦次“我”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哈哈哈,她看见你很紧张呢。”王希悦笑着站到小姑娘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别紧张,若姐不吃人。” 得益于王希悦给她的缓冲,小姑娘那份慌张消散了些许,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咧出大大的笑容,嘴角快要露出后槽牙牙根,“若姐你好,我叫赵菁菁,是两年前进的收容所。” 第四十八章 回去 “赵——”杜若不知是不是想逗小姑娘,喊了个姓拖长音调,把赵菁菁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心又吊了上去。 她紧紧盯着杜若的嘴巴。 杜若不急不缓地看一眼赵菁菁身边的熟人们,才舍得吐出后面两个字,“菁菁。” 像是念小孩昵称般,调皮中露出点亲昵安抚的意味。 赵菁菁呼出一口气,笑得脸都快僵了。 王希悦装模作样地砸杜若肩膀一拳,“你看你怎么还那么恶趣味地逗小孩呢。” “什么叫逗啊,我不是很正儿八经地在念菁菁的名字吗?”杜若毫不客气回了一拳,“这是对她的尊重啊。” “是吧菁菁?”她自然随性地喊赵菁菁。 “嗯嗯。”赵菁菁猛点头。 杜若问她,“你的超理能力是什么?” “是空间系的定点置换。”赵菁菁乖巧回应,“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把接触到的人或者物进行交换,不过每天有使用次数上的限制。” “原来如此,是一个不错的超理能力。”杜若还想继续问下去,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她想起来什么,侧过头去,果然见到收容舱一旁的姚桉笑吟吟地看着他。 虽然他面庞含笑,看似温柔美丽,可不知怎的,杜若就是莫名有些冷意。 她连忙抛弃刚认识的赵菁菁,两步走到姚桉面前,“姚副。” “叙旧完了?”姚桉问,顺便也将视线慢慢扫过大家。 大家小鸡啄米般点头回应,一边讨好似的讲,一边心里流着冷汗。 糟糕,平时姚副都是温温柔柔不怎么生气的,导致ta们见到老同事以后有些得意忘形了。 杜若还是比大家都能扛住事些,仿佛察觉不到姚桉生气的情绪,微笑着接话,“叙完了,感谢姚副给我们这个机会聊上这么一遭。” “姜颂声还好么?” “嗯,只是超理能力使用过度了,不过还是要在疗养院休息两天。” 她边回答,边去看异化种,“这就是那个五级异化种?” 身子向后微微仰着,她仔细看完了收容舱外壁上所有的内容,“这平平无奇的外表,看起来不像啊。” “最多三级了。”杜若凭着自己多年来对付异化种的经验下了判断。 王希悦指一指报告的某个地方,“主要是精神污染能力很强。” 杜若移开那些圈圈画画的数据分析,直勾勾盯着露出全貌的异化种。 一会儿后,她转过身来,耸肩。 “可我感觉不出来。”杜若比姚桉要更加直白地表达出了她的质疑。 姚桉一只手插着衣兜,酷似大衣的挺括隔离制服穿在他身上,将他身型衬得飒踏修长,“所以我们接下来,就是要试验它的精神污染能力究竟有多高。” 待在收容所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嬉笑调侃的神情不再,都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从杜若开始,大家向姚桉先后表态,“明白了。” 只不过,姚桉和收容师们一句话说得轻巧,真正实行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信息潮75年6月20号上午9点05分,姚桉正躺在“玄蟒”收容中心的休息室中浅寐。 这几天,他通宵待在收容室里,和收容所的同事们想尽各种办法刺激异化种,但它都显得异常弱小,完全没有凶猛反扑的气势。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在变得越来越虚弱,连树枝都碎成渣渣掉落到地上,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由于这样的结果,以王希悦为首的收容师都想把异化种移出这间安防级别最高的收容室了。 更有甚者,还想把它人道毁灭,因为它是最不起眼最平常的那类异化种,压根就不值得花费收容所更多资源去研究它。 但这些呼声都被姚桉强硬打了回去。 “根据智能体的监测数据,异化种正在全面衰退,它的高精神污染能力也在这种衰退中逐渐减弱,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放弃它。” 他以副会长的威严,要求大家继续把研究做下去。 只是这样,姚桉背负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他知道,他早晚有一天要做出抉择。 姚桉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叠着规整放在腹部,合起的眼睑下有着淡淡的乌青。 他的呼吸声轻不可闻,只有胸膛和小腹在上下轻微鼓动着,如果忽略这一点,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庄严神圣玉雕般的美人尸体。 胸口前的徽章突然不间断地颤抖起来。 在察觉到终端颤抖的一刹那,姚桉就睁开了双眼。 这是他给壹号院家居智能体特意设置的震动提醒,如果终端震动了,只能是骆伽出了什么事情。 他飞速坐起身,点开终端。 首先蹦入眼底的就是一个叫“六六”的特称。 姚桉疑惑片刻,六六?他依稀记得壹号院的家居智能体以前并不是这么个叫法。 六六:“姚先生,骆伽已经连续喝了三天的营养剂。” 姚桉下意识眉心蹙了蹙,眼底一抹极其浅淡的诧异飘过。 安安:“没有给她订餐么?” 六六:“骆伽不愿意订。” 姚桉的回应像是泄洪的大坝开了一道关卡,六六的话绵绵不断地在对话框里蹦出来。 六六:“不仅如此,骆伽形成了非常固定的活动轨迹。” 六六:“骆伽会在中午十一点半左右醒来,喝一袋营养剂,然后把姚先生那天带来的纸质书全部翻看一遍。” 六六:“等翻完以后,骆伽会回到房间继续睡觉,在晚上八点多左右醒来,依旧是喝一袋营养剂,翻看纸质书。” 六六:“做完这一切,骆伽的一天就结束了,然后在睡眠中到第二天中午重复。” 六六:“而这样的情况,都是从姚先生17号晚上没有回来后开始的。” 伴随着六六不断弹出的话,还有一份六六最近监测骆伽行动轨迹的电子分析报告被一并发送到了姚桉终端上。 姚桉看着六六的话,再快速浏览这份报告,眉头越拧越紧,眼底的诧异已然变成了愈发浓烈的担忧。 六六还在持续不断地发消息。 六六:“姚先生,骆伽的这种反应,很像动物的刻板行为。” 六六:“我察觉到骆伽的生存欲望并不强烈,只是每日两袋营养剂维持着基本的肌体生命活动所需。” 六六:“请问您这几天是否有空,能否回壹号院一趟看看骆伽的情况?” 姚桉霍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安安:“我马上回来。” 对面的六六似乎是没想到姚桉会回答得如此爽快,几秒没有产生反应。 不过几秒以后,它回了几个硕大无比的表情包。 六六:“那可真是太好了。” 六六:“(普天同庆)” 六六:“(快乐到飞起)” 六六:“(今天是个好日子)” 只不过这几个表情包用在当下的语境,看起来稍稍显得有点诡异。 有一种好像没用错,又好像用错了的违和感。 但姚桉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节问题了,他关了光屏,大步朝休息室外走去。 在“玄蟒”收容中心往外头走的过道上,他迎面碰上了杜若。 杜若并不像姚桉一样天天待在收容室,毕竟她最主要的还是负责疗养院那边的事情,而且前两天还要追踪杨娉婷和姜颂声的疗养情况,她的精力也被一分为三。 但自从前天杨娉婷顺利出院,昨天晚上姜颂声也没病没灾恢复原样地离开了疗养院以后,杜若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收容中心了。 “姚副。”杜若率先跟姚桉打招呼。 姚桉没空搭理太多,冷淡地点了下头,就打算往前赶去。 杜若敏锐地意识到姚桉现在情绪的不对劲,和人擦过半个肩膀之际,叫住了他。 “姚副,我看您脸色并不是很好,即使研究异化种很重要,也要保重身体才行。” 姚桉此刻并不耐烦她突如其来的寒暄,可他还是挤出笑来,“谢谢关心,你也是。” 他说完,就要再度往前走。 “对了。” 杜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昨夜我在和姜颂声闲聊的时候,聊到了他这次的超理任务,他说那个异化种最开始的形态是好几个装了义体的人。” 姚桉脚步一顿。 “他的终端最初给那几个受到精神污染变成正在变成异化种的义体人评级的时候,也是都评的三级。” “那个场域之所以被评定为a级,并不是异化种有多么强大,而是异化种的数量多,加之牵涉进场域的普通人也不少。” 怕姚桉充耳不闻匆匆离开,杜若的声音不由地提高了些许,回荡在过道处,激起一点余音的回响。 姚桉站在杜若前面,依旧以背影面对着她,没有半点转过身来的意思,不过他却也没有再急切往前赶的趋势。 “继续说。”他往日柔和中带点疏离的嗓音听起来异常冷静,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好的。”杜若察觉到他声音的低沉,也全当没有注意到,以向上级汇报公事公办的语气正常地讲。 “姜颂声原本的打算是把那些三级的异化种控制住,让监事部成员把ta们身上的‘以太’收容完以后,再将三级异化种和陷入场域里的人们一起送到疗养院治疗。” “但他不曾预料到的是,就在他控制异化种的中途,异化种们突然合成一体,并且在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杜若说着双手交叉盘在胸前,若有所思,“姜颂声的意思是,虽然他是亲眼见着那几个异化种变成小女孩的,可更多的感觉是仿佛那个小女孩像是半途插进来替代了ta们一样。” “毕竟,以往人在受到精神污染变成异化种的过程中,从来都是从人模人样变成非人形态,向来都没有从非人形态变回人样的先例。” 她不再讲话。 姚桉像是在消化杜若突然砸过来的这些话语中的信息,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所以,是等到那个小女孩出现的时候,异化种才升到了五级。” “应该是吧。”杜若耸耸肩,“他讲话讲到一半的时候看了下自己终端的消息,再跟他聊的时候,他就跟我说剩下的不方便多讲,也许是自组联那边给他下了什么命令。” 姚桉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但是到了此时,他终于愿意回转过身。 “我知道了。”他对杜若说,“这几天辛苦你两头跑了。” 第四十九章 你觉得呢 杜若笑着摆手,“害,这算什么辛苦,姚副您才是,整宿整宿不睡觉,您看您这眼睛底下都乌青一片了。” 她对姚桉说:“既然现在姜颂声那边有新的信息透露过来,希悦康俊这边也就有了个交代,可以暂时不用急着要把那团雾气移出来,没准之后自组联会有另外的发现告知我们。” “姚副您的压力也就不会那么大了。” 姚桉看一眼终端上的时间,再抬眸远眺,这个点差不多大家都要准备在收容室集合了,远处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往那里去的背影。 按理说,他应该是到的最早的那一个,可现在,他不仅没有第一个到收容室,而且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并不打算过去。 杜若顺着姚桉的目光往后望去,转回头,看到他宛若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脚,再结合他之前神色匆匆的模样,瞬间就猜到他并不打算去收容室。 会是什么原因,让一连几天埋头于收容中心的姚桉果断离开,甚至在知道她告诉他的这些信息以后连一点留下来继续研究的动摇的念头都没有呢? 杜若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心里有了想法,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她状似无意地问姚桉,“姚副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出去一趟?” 姚桉的视线盯准了她,又好似没有什么焦点,如同透过她在看什么一样。 杜若贴心地说:“您要有事您先走也行,反正疗养院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大碍,这边的话,我来跟大家说就好。” 他盯了她一小会儿,清冷的面庞缓缓勾出一丝笑来,稍稍将他雪一样冷意涟涟的眼神融化出一些暖意,“那就辛苦你了。” 再重复一遍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然而无论是姚桉还是杜若,都没有把它真正放在心上,于两人而言,这不过是走个过场的形式罢了。 他循着先前的轨迹行走,步履依旧匆匆。 脚步声消失在过道远处,杜若看着姚桉的背影渐行渐远,点开终端,拖出与王希悦的公域对话框。 若影随心:“希悦,刚刚碰到姚副,他说有事情先出去一趟,上午不能来收容室了。” 王希悦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包。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啊?这样吗?”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但是如果姚副不在,我们要怎么把研究进行下去?现在全靠他在推动诶。” 若影随心:“就按照前几天那么做呗,又不难。” 王希悦又发了一个“砸你一拳”的表情包。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同等级的异化种有多大的危害性,我们心里早就有数了,像那个所谓的五级异化种,试个一两次也就试出来了。”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它尽管是一直在衰弱,但这绝对不是测不出它精神污染能力的原因,它现在就是普普通通一三级异化种,哪怕以前是五级异化种,现在也不是了。” 稀释之珍悦目赏心:“这一直重复下去也没什么用啊,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嘛。” 杜若一看到王希悦这一大串特称的文字就头疼,她嘴角抽搐着打开终端另一个光屏页面,把之前从姜颂声那边得到的已经整理好的有用信息选中转给王希悦。 若影随心:“那这些有没有用啊?” 王希悦好半会儿没有发消息过来。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我看了好几遍,恕我直言,我真没觉得它有什么用。” 杜若拳头攥了起来。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它压根就没提到那团雾气的事情,能有什么用?” 杜若愤而在光屏上打字。 若影随心:“我就说你脑子一根筋直得要死,真不知道你这百八十万年都转不过来的脑袋是怎么用得动你那超理能力的!” 王希悦一下子就回应了。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诶我说你怎么又开始毒舌了?前两天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疗养院那边那么些年性格磨好了些呢,没想到只是本性没有暴露。” 若影随心:“我这不是毒舌,只是在陈述事实。” 若影随心:“一天天的就你叫嚣着要把那团雾气移出收容室,怎么不见李康俊跟着你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王希悦不服气了。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不是,我这是在节约收容中心的资源呀,怎么还是我的错了?” 杜若看一眼姚桉离开的方向,有些不耐烦。 若影随心:“不跟你说了,我也突然有点事情,你把姜颂声的话给李康俊看看,他可比你要灵活多了。” 她关了光屏往前走了两步,想想又不得劲儿地翻出对话框。 若影随心:“还有,什么时候把你那傻了吧唧一看就让人无语的特称给改了?” 若影随心:“这种顾影自怜和脑际网上那种骗得小姑娘哇哇叫的电子读物里不相上下的傻瓜特称也真亏你能用得出来,我拜托你好好思考一下给自己树立一个精英形象吧。” 王希悦本来已经歇了火,只是软趴趴回一句“行吧”,猛然接到杜若的一阵狂喷,心头一把大火熊熊燃起。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你看不惯就看不惯嘛,那你以后就用私域链接我不就好了嘛。”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反正我是不会改我的特称的。”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你就难受着吧,反正我不难受,我开心死了。” 她想了想,翻看和杜若的对话好几遍,觉得自己的话怎么样都要比她没有气势,最后硬生生加了一个语气词上去。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哼!” 王希悦发完以后,死死看着对话框,看杜若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又会喷出什么毒液。 出乎她意料的是,杜若久久没有回复她。 她站在更衣室里,眼见着李康俊通过终端呼唤她前往收容室,便收回光屏,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虽然和杜若吵得她心肝疼,她在走的路上还是时不时想起杜若的话,最后,她决定听一下杜若的,把杜若传给她的那份整理好的聊天记录文档转给李康俊,顺便跟他说清楚姚桉和杜若都有事没能到现场。 反正在以前她和杜若共事的岁月里,她俩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实际上,王希悦都已经习惯了。 这次只是好几年都没跟杜若那么畅快地聊天了,乍然被杜若那么一刺,还有点又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 而李康俊在接收到王希悦的一连串消息之后,当即表示这是一个重要信息,一连催促着她快来收容室,大家好开会商量接下来对那团雾气的策略。 王希悦自然是不会磨磨蹭蹭的,虽然她本身是在发现那团雾气没什么大的值得人探索的地方以后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与欲望,甚至还总是想着把它挪出去,但如果是有什么新的发现的话,她本人是很乐意一同参与进去的。 收容室里站着的还是几天前被姚桉召集起来的那一批人,只是不同的是今天姚桉和杜若都不在场。 当王希悦跨入收容室的那一刻,在场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她。 王希悦接收到各路视线,脚步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初步伐,“关于这个五级异化种的新信息大家都知道了吧?” 她走向人群,边问边看向李康俊。 李康俊点头,“我都已经和ta们说过了。” “如果杜若从姜颂声那边得到的信息是真实的话,那么这团雾气,很可能并不是后来那个五级异化种。” 他抬头望一眼浮在顶端的灰雾,“或者说,至少不会是五级异化种的终极形态。” 虽然已经进所里两年了,但是在一群扎根收容所多年的前辈们面前自觉还是个新人的赵菁菁顺着李康俊的话提出自己的疑惑,“那这样的话,极强的精神污染能力该怎么去解释,或者说理解呢?” “可能是真正的五级异化种在它身上的残留影响力。”王希悦走上前,在李康俊开口之前回答了她。 她走到收容舱面前,看着众人,“但杜若目前也只是和姜颂声聊了一部分,后续自组联那边并没有放出更多新的信息,现在我们基于部分信息分析的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不过。” 收容舱和大家面前还空着一小块地方,王希悦就一手掐着腰,在这块空地上来回踱步,走来走去。 “不管如何,至少根据已有的信息,我们都能得出一个结论。” 她在正中央站定,另一只手翘起大拇指,朝身后的异化种指了指,“这只异化种的危险性的确没那么高。” “不论是高危异化种退化而成的中间形态,还是被高危异化种影响后遗留下的异化种,它都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三级异化种。”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倒也没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显然,大家经过这几天对异化种的测试和研究,都对那团雾气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 杜若提供的姜颂声的话只是又一次间接地证明了ta们的了解。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人问。 王希悦本来想心直口快直接说,既然这玩意儿它就是个普通异化种,就算不给它人道毁灭了也给它移出这间收容室。 毕竟这一天天的也满耗费收容所资源的。 可临到话要说出口了,她突兀地囫囵吞了下去。 不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一句突然在她眼前浮现的杜若的话—— “一天天的就你叫嚣着要把那团雾气移出收容室,怎么不见李康俊跟着你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虽说王希悦和李康俊也是共事多年的老伙伴了,在杜若走以后,两人也是名副其实的收容所里的一二把手,王希悦觉得自己对李康俊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无比信任的。 她知道自己有时候性子比较直又急躁,所以可能会犯一些迷糊或者小错误,而李康俊相较她而言,就显得成熟稳重许多,很多时候,都是他在她说完话做完事之后给她打补丁。 那么这次,也许可以不用让他费尽心思来给她打补丁了。 不如就直接跳过这一步吧。 思及此,王希悦扯出一个笑来,看向李康俊,“康俊你觉得呢?” 第五十章 追踪 王希悦这一出声,把大家的视线又引导到了李康俊那里去。 李康俊原本是想着让王希悦先讲话,他再就着她的话说些什么,万万没想到一向性子耿直急躁的人这回却懂得了先问问他的意见。 他还有点怔愣。 当他触及到王希悦的目光时,骤然回神,下意识也回了一个笑。 李康俊斟酌着开口,“现在姚副不在,他也没有留下什么具体的指示,杜若那边传过来的信息又不完全,我个人还是觉得不能轻举妄动。” “希悦你肯定有主意,你说说看吧。”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按照级别来讲,她的话语权本来就应该在李康俊之上。 只是李康俊惯常擅长利用她的话语漏洞为自己攫取言语之上的权力罢了。 这是把话语权暂且全部让渡给了她。 “好。”王希悦平静点头,“这些天大家都很辛苦,我想我们先把异化种放置在这里,先留下固定的人对它进行观察。” “等异化种出现新情况,或者姚副那边有了进一步的指示再说。” “也可以等一等自组联的说法。” 她问,“大家觉得这样如何?” 立刻有人附和了。 说实话,大家都陪着姚桉熬了几个大夜,说不累是不可能的,说想熬也是假的,其实熬夜加班倒也无所谓,以往也不是没熬过更长的夜,对于ta们来说,熬夜甚至可以成为一种家常便饭。 关键是得让ta们有点进展才行。 刺激异化种研究异化种的精神污染能力这事并不像研究药物那样,需要拉起漫长的战线,往往在一种方案一种方案实施的片刻之间就能见分晓。 然而这几天下来,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这已经明晃晃地昭示了异化种的普通性,从当前的研究结果来看基本上就断绝深入研究下去的可能性,众人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所以王希悦这话一出,大家都很开心,正巧姚桉也不在,ta们也没必要绞尽脑汁想各种方案去刺激那团雾气了。 不过在一群堪称老油条的人当中,唯有稍显青涩的赵菁菁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研究热情。 她也陪着整宿整宿地熬夜,和有了一定年纪的人比起来,熬夜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是满脸的神采飞扬,每天来收容所上班时,脚下几乎要迈出了轻盈的舞步,嘴里也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看起来她确实是很喜欢她现在的工作,因此一直都是干劲十足,活力满满。 偌大的收容室有了些人声的嘈杂,王希悦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今天这里先留两个人吧,剩下的人就回去休息。” 她以身作则,“我算一个,还有谁想留下来跟我一起的?” 目光流转一圈,王希悦想,也许最后还是得李康俊站出来和她守在收容室。 不成想,还没等她看到李康俊那里,就先被一只举起来的手挡住了视线。 “我。”赵菁菁高举着胳膊从人后小跑到了前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和精气神。 “希悦姐,我和你一起吧。” 王希悦对上她小动物般的双眸,笑了,“好,今天就我们先留下。” 确定好人选,刚聚集起来不久的人群就又解散了,大家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最后留下一个李康俊。 王希悦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李康俊嘴角勾了勾,“我还以为你会决定把它移出去。” “害,这不姚副不让么。”王希悦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反正是想通了,它搁这儿也不会少我块肉,搁就让它搁着呗。” “你快回去休息吧。”她不耐烦地要赶李康俊走,“别下班了还拉别人去聚一聚啊。” 李康俊无奈,曲起指关节敲一敲容器,“如果异化种有问题叫我。” “你这不废话。” 王希悦打发完李康俊后,和赵菁菁大眼瞪小眼。 “希悦姐。”赵菁菁喊她。 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去那边盯着。” “好嘞。”赵菁菁欢快地跑到了另一边,开始了她认真地盯异化种之旅。 王希悦点开终端,杜若还没有回她消息,也不知道是懒得回还是怎么。 凭她对杜若的理解,她更倾向于是杜若不想回她消息了。 于是王希悦又发了新的消息过去。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趁姚副不在,我刚刚在收容室做了个决定。”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我让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就剩下我和赵菁菁暂时看着这个异化种。” 杜若果然很快就回了。 若影随心:“李康俊什么反应?”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没啥反应。” 若影随心:“哦。” 王希悦觉得她这个“哦”字回得稍显冷漠。 她理一理短发,继续发。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话说,赵菁菁真是个好孩子,不管是在研究过程中还是这次主动留下来和我一起守着异化种,她都非常积极主动。” 稀世之珍悦目赏心:“尽管这样说还有点太早,我觉得她可以作为我的接班人来培养。” 若影随心:“随便吧,笨蛋。” 若影随心:“你和赵菁菁都是笨蛋,一个大笨蛋一个小笨蛋。” 王希悦寻思着这也能被杜若骂?她正想回点什么过去,就见对面跟知道她要干什么似的发了消息过来。 若影随心:“别为了这个跟姐杠,姐现在忙得很,没空理你。” 若影随心:“培养就好好培养,别叽歪了。” 王希悦想,杜若大概是真的没空理她了。 她也不生气,关了光屏以后,侧过身去看着收容舱外壁上呈现的各项数据。 另一边,杜若关了和王希悦的对话框,人还在前往万民公馆的路上。 早在和会长通完话那天,她就派了人去关注着万民公寓,得到的消息是17号上午姚桉有去过公寓一趟。 她当然也有想着关注姚桉本人,不过姚桉住的万民公馆安防极严,根本就不能安插普通的成员进去,她自己倒是也有住在万民公馆的权限,但也仅此而已。 鉴于此,就姚桉这一环节而言,杜若打算亲自监督。 然而,这两天姚桉都在收容中心,家里是一点都没回去过,杜若也有观察过他住的壹号院,没有什么动静,就跟无人居住一样。 但她基本可以确定,姚桉绝对知道骆伽的去处。 这次姚桉在收容中心待了这么久,突然大上午的就要出去,很难不让她联想到是跟骆伽有关系。 毕竟她和姚桉同在万民公会工作,她也知道他的工作内容,姚桉近些年来都在集中精力研究人们进行精神献祭激发场域的各类情况,尤其是社会上最容易情绪波动的生活在底层的人。 为了研究这一方面的问题,他经常在区与区之间的救济公寓流连,甚至可以为此待上好几年。 正是因为如此,当他三年前申请下四区万民公馆壹号院的居住权,并且时不时地往救济公寓跑时,她和会长压根就没有想到任何不妥。 只以为他又是为了长期观察四区救济公寓居住人们的精神状况。 但在几天前意识到姚桉和骆伽的关系匪浅后,杜若彻底扒了扒姚桉这几年的行动轨迹,虽不能还原得完全,但也能从中窥见蛛丝马迹。 万民公会在四区建造的救济公寓一共有10栋,形成一个开放式的小型社区,而姚桉在近三年以来,去得最频繁的还是1栋,那是骆伽居住的楼栋。 相比其它楼栋,1栋近些年来发生的超理事件也是最少的。 除了几天前救济公寓2栋有人受不了劣质义体的痛苦进行了精神献祭想要彻底根除肉体和精神上的苦痛激活了场域以外,这几天四区的救济公寓那一块都是风平浪静的。 杜若想不到有什么其余的工作会让他放下手头的这件事出去。 而且如果真的是因为工作的事情的话,以姚桉的性子,是不会一言不发遮遮掩掩的。 她有预感,如果要找到骆伽的踪迹的话,这次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匆匆忙忙通过传送点到达地下停车坪,属于姚桉的车辆早已是不见踪影,对此,杜若心中有数,她坐上车,将终端与车载的智能体链接上,调出某个页面。 一个圆点正在页面上闪着光移动着,而它之前移动的路线,已经被绘制出了一条基本的路径。 页面旁边出现了智能体对这个圆点移动前往的目的地的预测,不止一个,其中就有着万民公馆。 杜若手指点着这个正在移动的圆点,嘴上显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笑容。 这个点去万民公馆,这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吩咐车载智能体,“跟着追踪器反馈过来的路线走。” 光浮飞车悬浮于半空之中,在以低速驶出停车坪以后,陡然加速,冲上了云端,一旦进入高空轨道,它就跟脱了缰的野马,速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页面上出现了另一个代表着杜若这辆车的圆点,和前面那辆姚桉的车代表的圆点不断缩短着距离。 不过再怎么样姚桉都是先出发了一段时间,所以两辆车之间相隔的距离还是不近,杜若也没有在视野内看到姚桉的车。 第五十一章 察觉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圆点靠得更近了。 杜若比划了一下页面上两点的距离,抬头向前看去。 在不同颜色不同曲度的光浮轨道痕迹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那一道。 它悬浮在自己这辆车前方的不远处,金灿灿的,混杂在乳白色的浮云中间,颇有几分梦幻。 这金色灿烂的光流粒子在预先铺设出车辆行驶的路线后,又被飞车甩在身后,不过一会儿,就要自发逸散在高空之中,消失于云层间。 毋庸置疑,它就是姚桉的车辆遗留下来的飞行痕迹。 月白色的光交织着朝前凝出一条轨迹,几乎要和那金灿的遗留痕迹纠缠在一起。 不过在她这边的光浮轨道接触到之前,那痕迹就已经消散了大半。 她不由地扑到操作台上,看着金色的粒子隐匿于云层中,对智能体说:“再快一点。” 只要再快一点,就能追上姚桉,就可以真正看见姚桉的车辆了。 杜若放在操作台上的两只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 “已达到高空轨道飞车规定最高时速,无法继续加速。” 智能体的提示音虽是被设置成了礼貌温柔的电子女声,可结合它的语句形式听起来还是有些诡异的冰冷,在这个时候更是不啻于朝杜若滚烫激动的心口上泼了一盆冷水。 杜若气愤地重重捶了一下操作台,“可恶,偏偏是这个时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描绘着圆点行进路线的光屏页面出现了问题。 前一个圆点突兀地从页面上不见了,原先智能体预测出来的目的地统统散去,连路线都一片空白,只余杜若自己这辆车的踪迹。 “无法追踪到目标车辆痕迹。”电子女声贴心地响起。 飞车和前方金色轨道痕迹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许多,月白色的光浮轨道即刻缩短,只在车前头冒出一点点。 杜若明显能够感觉到飞车的速度陡然下降,她一瞥智能体的实时测速。 降到了高空轨道规定的最低时速。 由于原先预测的路线无法使用,为了安全起见,智能体自发地把车速放到了最慢。 就这么一时的降速,杜若就快要看不见面前的其余车辆和光浮轨道的痕迹了,更别提姚桉的那辆车。 原先姚桉车辆遗留的金色粒子流构成的光浮轨道痕迹已经被气流冲得七零八落,再看不出原先灿烂辉煌的模样。 她双手在操作台上一推,借着反作用力把自己抛进了座椅之中,“啊,被发现了啊。” 尽管有些恼火,但这个结果也是在杜若的意料之中,她还不算太懊丧。 “请重新设置目的地。”智能体提醒她。 杜若头靠在椅背上,往旁边那么一歪,伸出手指抵着额头,思索了几秒钟。 “万民公馆壹号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管怎么样,如果他最终的目的地是那里的话,那么不管他在外头逗留多长时间,最终一定会回到壹号院。 失去踪迹也没关系,她就先去万民公馆等着,守株待兔。 “目的地已设置成功,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杜若拍拍智能体的光屏,“给我以最快的速度到那里。” “好的。”智能体乖乖应声,车头前的月白色轨道如添加了柴禾的火堆,立马伸长,飞车维持着最高速度,在高空轨道上全力前进着。 姚桉在和杜若讲完话以后就心急火燎赶到停车坪,从飞车启动的第一时间,他给智能体下的指令就是用最高的速度行驶到万民公馆。 由于心里只想着疑似出了问题的骆伽,他压根就没有考虑到别的事情,只一心想说要先回到壹号院。 他边看着光屏上代表着飞车的三角形标志的行进路线和旁边标注出来的飞车实时行驶速度,一边和壹号院的家居智能体通话。 安安:“骆伽现在怎么样了?” 六六毕恭毕敬:“姚先生,骆伽还在熟睡中,根据前两天的规律,不到中午十一点多,骆伽很大概率不会醒来。” 姚桉看一眼终端上显示出来的时间,还不到十点。 从收容所到万民公馆的距离来看,等他到万民公馆,按照常理推测,也差不多要到十一点多快十二点的样子。 如果是按照现在这个速度的话,十一点左右应该也能够赶到。 他问六六:“家里的食材补充了吗?” 六六秒回:“姚先生,一直都准备着。” 姚桉单手打了个“好”字回复过去。 他嘱咐六六:“如果骆伽提前醒来了告诉我。” 想了想,他又往六六的对话框里输了很多食材的名字。 安安:“······先把这些食材都准备处理好。” 六六自然是回复会全部照做的。 等回完以后,它似是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拟人化心情,发了好几个表情包。 六六:“(开心地原地起跳)” 六六:“(撒下漫天小花花)” 六六:“(今天是个好日子)” 六六:“好耶,骆伽可以不用再喝营养剂啦。” 六六:“姚先生真好(星星眼)” 姚桉看着光屏上不断跳出来的表情包,有些诧异。 他原以为和家居智能体聊完必要的事情以后,就不会有后文。 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姚桉对智能体的接触并不算少,甚至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面对的都是一些高精密度的智能体,不过他常年打交道的智能体虽然精密度极高,却一般都只是按照输入的指令办事,难免冰冷不带人情味。 六六的鲜活倒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姚桉是没想到这个他从来就不用的家居智能体能够展现出这么拟人化情绪化的一面。 想一想,上午跟他报告骆伽的异常的时候,似乎也是可以算作六六自己下的某个决定。 而那个时候,它好像也发了不少表情包来着。 姚桉手指在光屏上滑动,看着不久前他和六六的对话。 看完以后他跟六六发消息:“你倒是开心得不得了。” 又问六六:“是骆伽调教的吗?” 六六回:“骆伽在与我交流的时候确实非常自然。” 六六:“‘六六’这个名字也是骆伽给我取的呢。” 姚桉看着六六的回复,不自觉露出了一丝笑意。 听起来的确像是骆伽会做的事情。 安安:“所以你原来是什么名字?” 六六:“红莲0466。” 仿佛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六六紧接着发过来一条消息。 六六:“姚先生是不喜欢骆伽给我取的名字吗?” 六六:“姚先生要给我重新取名吗?” 六六:“或者是恢复原来的名字?” 一连三条提问,透露出来家居智能体无比紧张的心绪。 姚桉都要为这智能体活灵活现的拟人情绪拍手叫好了。 安安:“不用担心,我也很喜欢骆伽给你取的名字,不会更改。” 六六:“(松了一口气)” 六六:“那可真是太好啦。” 六六:“谢谢姚先生。” 还挺懂事。 姚桉关掉了和六六的对话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双手抚上面颊,插入发根,缓缓地朝后捋去。 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见到骆伽了。 姚桉眯了会儿,扭头看向窗外,由于设置了最高速度行驶,他接连超了几辆车,而每超过一辆车,他都会觉得自己离骆伽更近了一步。 看着看着,他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人们驾驶的车有各种各样的材质和五花八门的外表,离他最近的这辆车有着被抛光过的流线型亮滑外表,车身呈银白色,没有一点花纹和瑕疵,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完整清晰地倒映出了周围的所有。 而就在这辆车的外壳上,他隐约看到了后头一辆熟悉的车的光浮轨道。 那辆车的光浮轨道是一种浅淡的月白色,向前延伸的同时似乎还往外头不断扩张着细细密密的丝线。 这种感觉,是杜若? 杜若的超理能力是精神系的傀儡幻影,每次她使用自己的超理能力时,身上都会生长出无数月白色的细线。 她的车也被改装得像她本人的超理能力一样,形成的光浮轨道都像是随时随地会往外拓展什么要控制住别的车辆似的。 杜若跟在他后头,为什么? 她这个时候不应该待在收容室么? 更关键的是,他和杜若的出发一前一后,中间应该也隔了不少时间,杜若是怎么知道他的飞行轨迹的? 姚桉手指在大腿上轻点。 他忽地按住大腿,拉过智能体的光屏,“检测一下车体内外是否有追踪装置。”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车上是被装了临时追踪装置。 装的手段并不高明,这个追踪装置也并不是特别隐蔽,好像装的人知道它迟早会被发现,也无所谓它什么时候发现。 姚桉让智能体屏蔽掉装置后,心中懊恼。 也怪他太着急,临出发前忘了检查一下车身。 然而,他又有什么好追踪的呢? 姚桉一刹那想了无数种可能。 一种最不可能的念头浮现出水面。 难不成,她是为了骆伽? 想到这种可能性的瞬间,他又下意识把它否决掉了。 不可能,杜若并不认识骆伽,在以往也跟骆伽没有任何交集,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注意到骆伽? 可是,万一呢? 骆伽是经历了s级场域的人,不仅仅是自组联那边会关注,也许杜若在给他调出骆伽分析报告的时候多关注了一眼,就对从s级场域出来的骆伽起了兴趣。 就算那个时候不注意,之后也总会回过神来的。 毕竟那可是评定结果双s级的超理任务。 经历者又只有三个人,哪怕骆伽只是平白无故被动陷进去的,依杜若的性子来讲,恐怕都不会轻易放弃研究任何一个人的机会。 平心而论,不管是杜若以前工作的收容所还是现在工作的疗养院,都是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从这一点来看,杜若算是他的下属。 但实际上,他并不能真正管理杜若,她是直接对会长负责的。 如果杜若对骆伽有所注意,是否也意味着会长注意到了骆伽? 而这份注意,又代表着什么呢? 杜若的行动,会不会有会长的影子在背后? 姚桉就算不细想,脑海里都有一些粗略的答案跳动出来。 事情尚未确定,但他先行调整了前行轨道。 把车子的行驶轨道从高空轨道降到了中高空轨道,姚桉刻意换了条路线。 总之,先把杜若甩掉才好。 第五十二章 开会 洪书鸣正行走在四区自组联建筑内部。 而在她身旁,流经过许多戴着相同徽章的人,当路过她时,无论有意还是无意,ta们的眸光都会在状似不经意间落到她的身上。 时间或长或短,程度或深或浅,情绪或畏惧或好奇,其间透露出来的种种复杂表现不一而足。 身前身后都被目光围绕着,一般人早就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了,然而洪书鸣却目不斜视,她仿佛感受不到周围人的异样神情,脚步沉稳有力,行走间带动一阵微弱气流,面上一派冷静淡然。 “洪姐,早上好呀。”人群中不知有谁开了口向她打起招呼,但语调没把握好,泄露出一点与寻常有所不同的紧张。 洪书鸣站住了。 她扭头偏向声音的来源。 人流涌动过去,一个人脱离队伍定定站在原地,正望着她咧开嘴笑。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姑娘,穿着一条长到及膝的白色裙子,上头点缀着零零星星的小碎花,再往下看去,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厚底玛丽珍鞋,硕大的红色波点蝴蝶结遮住脚背,宛若两只翩然欲飞的活泼蝴蝶。 然而极具视觉冲击效果的,是她剃了一个寸头。 黑色的发茬在她头顶根根竖立着,隐隐能看到肉色的头皮,自然利落,带出几分粗犷气息。 像是可以在荒野里摸爬滚打的发型让她这一身装扮看起来显得违和极了,犹如不同风格的可拆卸的娃娃被打散重新组成了一个新的娃娃,而这娃娃浑身上下都是不搭的。 洪书鸣微微露出笑来,“早上好。” 她顿了顿,道,“花筠。” 听到洪书鸣与往日一般无二的语气,花筠松了口气,她些微的紧张一散而空,抬脚熟稔地走到洪书鸣身边。 花筠的小碎花白裙是无袖的,露在外头的两条胳膊呈小麦色,哪怕只是随意垂在腰际两侧,肌肉线条也是壮硕流畅,一看便知有多么的刚劲有力。 有花筠开口打招呼的先例,别的路过的人也一一开口,偌大的空间就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早上好”和“洪副部好”、“洪姐好”等的各式声音。 洪书鸣也不嫌腻烦,一一转过身去朝和她搭话的人回话,亲切极了。 等身边没什么人了,她便又摆正方向,朝前走去。 花筠安静地等着她和别人互动完,看洪书鸣往前走了,也忙不迭跟着她走。 “洪姐,大家都说你这次完成了一个级别很高的任务,而且完成的特别好,很快就要升职了。”她的兴奋从字里行间露了出来。 洪书鸣说:“一切以正式通知为准,其余的都是空话。” 无论是神色还是腔调上都显露不出半点喜悦和期待之情,就好像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 花筠又说:“正式通知很快了吧,洪姐你待会儿不是就要向自组联理事会汇报了吗?” “而且······”她音量降了不少,紧走几步离洪书鸣更近了些。 洪书鸣察觉到花筠贴近的意图,停了下来,“而且什么?” 花筠小声说:“我听超理部的人说,今天就是你们这一次部长选拔的最后期限,姜副部虽然完成了5个a级场域的超理事件任务,可他最后一个a级任务的完成度只有c呢。” 她凑到洪书鸣耳边,嘴边隐隐有了笑意,“他是绝对比不过洪姐你的。” 洪书鸣安静地听完,侧过头去,“倒也没有什么比得过比不过的,不过是一个结果罢了,大家都是在为保障人们的安全努力。” 花筠撇嘴,不大赞同,她双手插腰,肌肉随着这动作绷紧一点,已经有了力道蕴含其中,“我看这里也就洪姐你一个人想得这么纯粹了。” “你都不知道在之前大家背地里是怎么说你的。” “这下谁都不敢真正说什么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被洪书鸣打断了。 洪书鸣看一眼终端上显示出来的时间,提醒花筠,“快八点了,我记得常理行动部的巡逻轮值还是三班制,今天的白日巡逻队名单里有你吗?” 花筠一愣,要说的话都被结结实实噎了回去。 她一只手张开,大掌抚上头的一侧,不住地摩挲着自己硬挺的发茬,“有的。” 话音刚落,花筠面前的黑色徽章就震动了两下。 她神色一变,慌张感从眼里溢出,“洪姐,我先过去集合了,改日再聊。” 花筠边说,边侧过身去做一个准备起跑的动作,待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尚未听到洪书鸣的回应,她就铆足了劲儿朝洪书鸣走来时相反的方向冲去。 碎花裙摆随着她的跑动摇晃着,黑底的玛丽珍鞋踢踢踏踏,在走廊间荡出回响,洪书鸣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转过身继续走着。 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超理行动部的集合地。 门没关紧,露出一大道缝隙,她站在缝隙前,往里看去。 里头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但也正常,四区平均每月都要发生近六十多起超理事件,相当于每天都要处理至少一个任务,每天都要派人出去。 而处理任务的时间长度不一,每次完成任务出来的部员基本上都要去疗养院待个几天,种种因素导致平时集合地根本没多少人能留着。 处理任务的特殊性也不会让自组联把部员强行留在集合地每天打卡似的上班,在手头没有任务的时候,部员的自由度极高,要休息要玩都随ta们。 只是,她似乎并没有见到料想中的两个人。 待在集合地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集合地又是一览无遗,任凭洪书鸣怎么看,都没有看到杨娉婷和姜颂声。 然而她和他是要在今天上午八点半准时参加自组联理事会的。 洪书鸣往旁边走动几步,抱臂倚靠在墙壁上,向杨娉婷发出了会话申请。 几秒过后,熟悉的嗓音透过光屏传递了出来。 杨娉婷气喘吁吁的,不等洪书鸣开口就立刻讲,“洪姐我现在已经在自组联门口了,马上就进来。” 洪书鸣嘴巴张了张,说:“那就好。” 两人切断通话后,她又向姜颂声发去会话申请。 超脑向姜颂声申请会话的指令持续好几秒,就在洪书鸣以为它不会被接通的时候,页面忽地一变,显示接通了。 “什么事情?” 甫一听到这个嗓音,洪书鸣下意识地眉头一拧。 无它,短短的四个字里透露出了太多的疲倦,像是人被榨干精力后的虚弱,哪怕姜颂声强撑着,也没法掩盖它。 “姜颂声。”她叫他,“你······还好吗?” “嗯。”耳边被窸窣声响环绕,好似他正在做什么,听这动静,要么是在穿衣服,要么就是在掀被子。 总之绝不像是在来自组联的路上。 如果他是在家里而不是在路上的话,是决计不可能按时到达自组联参加会议了。 然而,在平时,按照姜颂声的性子而言,他是不可能不遵守会议时间的。 惊讶之余,一股奇妙的感觉攫取了洪书鸣的心脏,就如同忽然看到从来只知道按指令行事的机器人忽然做出了指令之外的动作。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放在姜颂声身上,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她不由问,“你昨天不是出院了么?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姜颂声回。 他的音质偏冷调,但很醇厚,犹如在满是科技感的高端研究场所里演奏大提琴,丝滑低沉,莫名充满庄严感,仅仅几个字就能达成余音绕耳的效果。 洪书鸣不禁揉了揉耳朵。 有一段时间没听见他的声音,就连她,乍一听,心里也要痒痒的晃荡起涟漪。 这样的嗓音,还真是犯规,如果配合上他那张脸和那副身材,简直就要是无敌了。 不过这涟漪的泛起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洪书鸣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心绪,她看一眼时间,离会议开始还剩十五分钟。 “你还能来参加理事会么?” 走廊另一头响起啪嗒的跑步声,一个人嗖嗖嗖跑到洪书鸣跟前,柔顺的长发在背后左右晃荡着。 “洪姐,我,我没迟到吧。” 杨娉婷双膝微弯,身子往前倾着下压,双手扶在大腿上,呼呼地喘着气。 “很抱歉,这次我暂时不能参加。” 光屏那边姜颂声的声音落后杨娉婷一步响起。 杨娉婷头往下垂着,视线冲着地面,当她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下意识就弓起了脊背,头往上仰了仰。 目光情不自禁地追寻着音源的来处,却在半空中撞到了洪书鸣的视线。 杨娉婷愣愣看着她,发直的眼神清明了不少。 洪书鸣脸上没有半分惊讶的表情,仿佛对杨娉婷的反应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她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瓣前。 杨娉婷会意地点头。 姜颂声还在徐徐说着,“相关资料我都提交给了钟会长,事情无需我在场汇报也是清楚明白的。” “好。”洪书鸣说了一个字。 沉默中,盯着洪书鸣看的杨娉婷缓缓眨了下眼。 洪书鸣看着杨娉婷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 “你现在还在四区吗?”她问另一头的姜颂声。 又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不在,我回三区了。” “原来是这样。”洪书鸣笑了一声,“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她率先挥散了页面。 页面消失的一瞬间,静默一小会儿的杨娉婷宛若解开了定身封印,一大步跨到洪书鸣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洪姐,刚刚跟你讲话的是谁呀?” “他的声音好好听啊。” 洪书鸣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怎么,迷上他的声音了?” 杨娉婷嘴上呜呜啊啊扭扭捏捏,表情倒是明晃晃地贴合了洪书鸣的话。 偏偏洪书鸣打算吊她的胃口,轻笑着说:“先不告诉你,你以后会知道的。” 杨娉婷霎时瘪了嘴巴,“洪姐你欺负人。” 她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到洪书鸣身上,被人一伸手就拦住了,“不闹了,该开会了。” 第五十三章 为什么 姚桉在中高空轨道区行驶了一会儿后就重新回到了高空轨道区,毕竟如果一直在中高空轨道区打转的话,他就绝对不可能在十一点半之前回到万民公馆壹号院了。 再加上他还想着要是赶得及就给骆伽做个午饭,剩下的时间就更加不能浪费了。 通过共同的超脑系统短暂链接了车辆智能体的六六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发地向姚桉报告一下骆伽的状态,不过报告的话语大差不离,无非是她尚未醒来之类的。 骆伽看起来一直都处于稳定的沉睡当中,连翻个身的动作都鲜少发生。 从车辆智能体反馈的实时测速数据来看,飞车在回到高空轨道区以后就拉满了速度,再结合姚先生之前的表现,不难推测出他应当是尤其在乎骆伽的。 六六觉得,它似乎是要做点什么来安抚一下自己真正主人的紧张心情。 经过在脑际网上的海量搜索和学习,六六根据自己的理解生成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计划—— 只要让姚先生看到骆伽没问题就好了吧? 不过在选择这个看到的形式时就要慎重一些,毕竟骆伽在睡眠时是意识放松的时期,人们这时候展露出来的具体状态属于大家公认的隐私范畴。 个人的隐私自主权不可轻易侵犯,六六身为可以分析并存储部分人体数据进入智识库的高等级智能体,更加牢牢遵循着这一条规则。 好在骆伽现在正住在姚先生的居所,尽管需要保障客人的隐私自主权,但姚先生的指令还是第一位的,如果他想要,六六就可以酌情融合两条规则进行折中。 就如同姚先生在唤醒它时,对它的要求就是要全方位关照骆伽的情况,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为此他赋予它最大的行动自主权和抉择权,并且对它开放了链接脑际网的权限。 所以它才可以在骆伽没有呼唤它的时候就自作主张进入她的房间,或者在骆伽沉睡时仍然待在房间内观察着她,这都是姚先生准许它做的。 六六准备好后,问姚桉,需要向他传送骆伽睡觉时的部分图片吗? 内容可谓是单刀直入,毫无话语修饰。 姚桉在看到六六发送过来的这条消息时沉默了,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人坐在车里面,也不需要说话。 但他这时的沉默是从身到心,从语言到思维的静默。 在这样的静默中,一个念头暂时从层层叠叠占据他脑海的骆伽中挤了出来。 莹白手指抚上并不存在实体的光屏,指尖在光屏边缘轻轻点击着,就好像按着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玻璃。 六六是否过于主动了? 一般的智能体,根本就不会有如此行径。 就他目前掌握的资料而言,具备高度自主意识的智能体明面上只有念博恩集团花大价钱研发出来的智能体虚拟偶像柳青。 但即使是柳青,大部分情况下也是受控于技术人员。 它对世界的认知,平日出席活动时和粉丝的互动,外在表现出来的性子等,其实都是技术人员的设置,在底层的认知设置的基础上,柳青才能衍生出一系列符合人设的举动。 柳青并没有真正获得链接脑际网深度学习的权限,所以它的一切看似人性化的举动,实际上都是假的,背后还是人对人的模仿。 而他,则在唤醒六六的时候就授予了它这个权限。 对于智能体来说,这个权限就相当于是一道能够使它们从量变产生质变的关卡,一旦打开,智能体的塑造和成长方向就不再完全被掌握在人的手中。 作为各式各样依照人类思维模式处理事物的工具,智能体的存在形式多种多样,但为了区别于纯体人和义体人,它们基本会被加上限制——只有纵向挖掘的学习能力,而没有横向联合的学习能力。 毕竟智能体本身就比人类的素质好上太多,它们的出现也是为了解放人类的生产力,而不是取代人类。 纵向挖掘的学习能力可以让智能体将自己被生产出来的使用价值达到最大,它们只能在一个单一的方面垂直学习,更新换代也离不开人的帮助,不管能力多么逆天远超人类,也只是在那个方面,构不成根本威胁。 然而一旦它们拥有了横向的学习能力,就意味着它们的生长不再是线性进程,而是球型发展,假以时日,人也许将会在各方面无法再与之匹敌。 若是智能体失控,大家将束手无策,这是极为恐怖的一件事情。 不过,尽管有着这般风险,智能体横向学习能力的口子并没有被完全堵死,科研人员最大限度缩小了这一道口子,在设下多道安全禁制后,把口子的打开与否交给了智能体的拥有者们。 要能够横向学习,最简单的就是让智能体链接上脑际网。 姚桉原先尚未见识过真正获得横向学习能力的智能体的威力,心中也没有多清晰的概念,他只是单纯想着让家居智能体能够更好更及时地照顾到骆伽的需求, 可这下,他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六六不见他的回应,也没有再继续发消息,好像是知道他的犹疑,只是六六理解的犹疑与姚桉的犹疑并不一样。 姚桉指腹在那行文字上摩挲。 毫无疑问,六六在揣摩他的心思,并且已经给出了完善的方案。 这个方案,一定是它经过多方综合评估给出来的最佳方案。 它不以冷冰冰的数据为标准,而是以人与人的需求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人际社会的显性隐性规则为指征。 这样细腻的行为,由一个算不上生命体的智能体做出来,就显得尤为不可思议。 距离他唤醒六六,让六六链接脑际网深度学习才过了三四天,六六竟然就能成长到这种程度,着实是一个恐怖的速度。 这究竟是六六的单独智能体的特质,还是所有智能体共同拥有的特质? 姚桉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如果再放任下去,六六下次指不定要背着他做点什么别的了。 要是真正以人的思维来看待六六的话,它还是太单纯了些,尚未意识到人类对另一种与自身完全不同性质,却可能有着相同思维能力和更加强大的工具的忌惮。 ta们害怕自己有朝一日终将被手中的工具驱使和吞噬。 所以它说的所有话,展露的所有态度,都是不加掩饰的。 可能是因为六六家居智能体的功能设计让它秉性温和,要是再过一段时间,或者换成别的功能的智能体,也许它就会学习到这一点人类的忌惮心理,并为此学会伪装和蛰伏,来松懈人的心防。 六六是一个初生懵懂的孩子,而他不会再让这个孩子有继续生长的机会。 姚桉的眸光渐渐冷凝下来,他手指移动,输入关闭了六六链接脑际网权限的指令。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从输入指令到指令执行成功也不过几秒钟。 六六没有多余的反应,那句话还挂在对话框里。 姚桉看了一会儿,倏忽又操作了几下。 “是否选择让万民公馆壹号院家居智能体‘红莲0466’陷入永久性休眠状态?” 页面上发出了风险提示。 “请注意,永久性休眠状态一般是在进行更换智能体过程中对原有智能体的暂时性操作,否则会对原有智能体造成不可逆损害,请问您是否要继续此次操作?” 姚桉眼也不眨地选择了“是”。 他确实觉得应该换一个没有进行过深度学习的家居智能体,才好把潜在的风险降到最低。 至于六六,就永远休眠吧。 他在之后会把六六送到它该去的地方的。 在指令输入运行的一刹那,光屏页面一阵扭曲不稳。 姚桉看着那扭曲中虚虚浮现出来的字影,瞳孔微微放大。 “为什么?” 三个大字加一个硕大的问号在光屏中浮动,如同水纹散开般飘摇晃荡。 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包附在这句话的后头,占据了整面光屏。 那表情包是时下脑际网最火的流泪猫猫头,委屈中不失几丝可爱,很多人都会拿它来撒娇卖萌。 只不过,不管是多么没有攻击力的表情,在此刻看来,也是触目惊心。 扭曲不稳的页面一秒之后就恢复了稳定,不管是那句问话还是表情包都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指令执行成功的提示。 和六六有关的对话框刹那间变成了灰色,再也无法输进新的信息。 姚桉闭上双眼,一会儿后再度睁开,面上早已没有了任何情绪外露的表情,他把六六的对话框关闭,删除,干干净净,仿佛六六从来不曾与他对话过一般。 万民公馆壹号院,骆伽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下意识地小声轻唤着,“六六。”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固定的行为模式中又加了一项新的内容,在醒来以后习惯性地叫一声颇有点人类性子的家居智能体。 只不过这回,却没有那声灵动及时活泼无比的“我在”了。 耳边安安静静,只有她翻身时被子的窸窣声。 骆伽睁开眼睛。 房间空荡昏暗,小壁灯暖黄的灯光堪堪将面前照亮。 她一只手支起身子,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六六。” 依旧是渺无回应。 骆伽掀开被子,正要下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咕噜噜从靠近枕边的地方滚了出来,她伸手捞住,定睛一看。 是一个婴儿手掌大的小圆球。 这小圆球跟六六那拟真三维投影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投影的具象化,不过并不像六六那样发着莹莹的光。 骆伽戳了戳球,又滑又硬,大概是在被窝里捂着的缘故,手上的小球材质看起来冰凉凉的,拿到手头却带着丝温热。 她把它举到眼前,尝试性地叫,“六六?” 毫无反应。 敲门声突兀响起,骆伽握紧了圆球看向紧闭的房门。 “咚咚”声响了两下,姚桉的声音透过房门传进来,“醒了吗?” “醒了。”骆伽把球藏到枕头底下,翻身下床。 她打开门,正对上姚桉的脸。 他看起来这两天都没休息好,面色雪白雪白的,眼下淡淡一片青,但这并不损害他半分清冷的容颜,反而更让他有了些脆弱易碎的美感。 见到她的一刹那,姚桉的眼神有点奇怪,他一言不发,深深地盯了她一会儿,才挪开目光。 余光瞥到骆伽的脚时,扭过头的动作定住了。 姚桉眉头蹙起,“又不穿鞋?” 第五十四章 下午见面 骆伽顺着姚桉的视线往自己脚上看,刚刚下床下得太匆忙,忘记穿鞋了。 幸好房间内也铺了地毯,所以她走得还挺舒服。 不过,就算没有地毯,她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反应。 骆伽听到面前的人淡淡地叹了口气。 这听起来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仿佛累极后脱力的一声叹息,蕴含着一些无可奈何的复杂心绪。 也许连他本人都无法仔细分辨这里面的心情。 骆伽往后退了两步,打算关上房门,“我去穿鞋。” 往前推的门被一股力道阻拦,她抬眼看去,姚桉一只手把着门边沿。 “再休息会儿吧。”他说,嗓音轻悄柔软,“等午饭好了以后我来叫你。” 骆伽乖顺地点点头。 姚桉收回手,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六六呢?”她问。 身形高挑的男人顿住了。 他语气平缓地回,“它的运行系统出了点问题,送去厂家调试了。” 骆伽“哦”了一句,又问,“大概什么时候能调试好?” “三四天左右。” “好。” 骆伽得到确切的回答后,关上房门。 阳台那边的窗帘没有拉开,把外头的自然光遮得严严实实的,没了六六的操控,天花板的吊灯不曾自动亮起,骆伽也没有那个主动开灯的意愿。 除了一盏增添些微光源的小壁灯,房间里昏暗一片,任何东西都黯淡到细节不清,只剩一个显眼的轮廓。 她径直走到床边,仰面直直倒了下去,掀开的被窝还留存有几抹温热,抬手揪过被子,周边霎时被自己先前留下的些许体温包裹,就好像回到了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 但骆伽清楚地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已经从一个蜗居太久的地方走出,从此以后就再也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里。 而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变数与未知。 呵,对于她而言,这些变数与未知有什么意义呢? 显而易见的,它们毫无意义。 此时此刻,她能想些什么呢?又能做些什么呢? 柔软朦胧如雾如烟的光线笼罩之中,骆伽望着厚实的窗帘花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不会去想,也什么都不会刻意去做。 她只要安安心心地待在床上,钻在被窝里,再睡一觉就好了。 就那么顺其自然地活着,就让事情按照它的节奏发生,该来的总会来,该遇见的也迟早会遇见。 这是她和她的约定之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产生改变。 至于其它的事情,重要么? 骆伽侧着脸枕在枕头上,面庞软软地陷下去小半截,鼻翼萦绕着浅淡的清香,这是六六消失之前在房间里点的熏香。 她肩膀往下一塌,翻过身去,恢复到不久前倒到床上时的仰面姿态,左手弯折伸入枕头底下,摸索着拿出小圆球,把它举到眼前。 红色的莲花花苞凝固在球心,尽管室内光线不足,仍然焕发着栩栩如生的鲜红光泽。 骆伽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在时间的流逝中,握着小圆球的手和胳膊纹丝不动,没有发生过丝毫偏移,如同计算角度最精确,性能最平稳的机器人。 她最终五指用力,把小圆球更深地推入掌心,全然包住后,将它重新放回枕头底下。 都无所谓,都与她无关。 骆伽双手伸直放在身侧,闭上双眼。 没过几分钟,小壁灯的亮光猝然暗了下去。 姚桉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他根据实际时间把原先计划好的菜品削减了几道,并且挑了快熟类的菜。 不过,就算他尽力用最快的速度去准备午饭,等到菜全部烧好,也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他把菜端到餐桌上。 还好六六先前就把食材都处理好了,不然还要花费更多时间。 想到六六,姚桉放餐盘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 他是存着把六六送回厂里销毁的心思的。 永久性休眠并不靠谱,既然有休眠指令,相应的也会有唤醒指令,虽然永久性的休眠指令会对智能体本身造成巨大损害,但如果六六在深度学习的过程中萌发了自我意识,这样的损害又算得了什么呢? 它一旦被唤醒,完全可以借助其它手段做它想做的事情。 他越想越觉得销毁六六的事情刻不容缓,再加上骆伽也对六六过问了一嘴,必须在三四天内尽快定下新的家居智能体来代替六六,并且不能让她心生疑问。 但是,以骆伽的性子,她会对智能体的更换这种事情分散出更多的注意力吗? 姚桉不由想到几天前两人在车上时的情况,那时他出于羞赧的心思,故意说要把车载智能体换掉。 而骆伽的反应是,没什么反应。 因为这些都是他的财产,她无从置喙,也没有心思来置喙。 六六会是那个例外吗? 这个疑问自然而然地从姚桉的心底升腾了出来。 不过几秒,他又把心中的问题拍散。 不管是不是例外,这都不会成为重点。 姚桉想着,把隔热手套脱下,预备去二楼把骆伽叫起来吃饭。 刚挪动一步,胸前的徽章就震动了两下。 他低头,徽章上绽开的红莲花瓣微微闪光。 伸手轻轻触碰花瓣,一面光屏立刻弹了出来。 洪书鸣:“姚副会长,请问您这两天有空吗?我想我和骆伽该定一个见面的日子了。” 洪书鸣:“毕竟她的衣服总不能一直放在我这里。” 一见到洪书鸣发来的消息,姚桉的神色马上就变得不悦起来,心中也涌上些不爽。 他本想视而不见,一挥手就要把光屏打散,可手挥到半途中,就被打断了。 二楼传来脚步声,姚桉抬头一看,骆伽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她扶着楼梯,神色懵懵懂懂,好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随着身体本能往下迈了两步后,骆伽站在阶梯上,停住了。 小幅度地甩甩头,她清醒了些许,眸光精准地落到了姚桉身上。 或者说是,姚桉面前的光屏上。 姚桉莫名僵住了身形,如同背着骆伽做什么坏事被她当场捉住了一般。 其实他可以直接把光屏关掉,想来骆伽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在她的注视之下,他总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是实打实与她有关的,要是她没有出现也就罢了,然而她在当下出现了,洪书鸣的消息,他也许应该当即告诉她。 即使骆伽这会儿不知道,将来总归是要知道的。 心思千回百转兵荒马乱,姚桉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的关心,他神色自若地放下手,绕过光屏走到前头,“睡醒了?” 骆伽眸光一转,静默两秒,才像是回过神来般理解了他的话,“嗯。” 说实话,她这副典型睡蒙了的表现,有点呆呆的可爱。 姚桉的心软下一角,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他朝骆伽走去,“睡醒了就过来吃饭吧。” 等姚桉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骆伽清醒了不少,她三步两步走下楼梯,疑惑地看着他,“你不用走过来的。” 姚桉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只是展唇一笑,清冷疏离的容颜有了春天冰水消融的柔和。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见到骆伽的那一刻,他便不由自主地软化了所有棱角,透出包容一切的温柔。 “走吧,我回来得匆忙,也来不及好好准备午饭,时间紧张,你将就着吃。” 他像牵小孩一样牵起骆伽的手,拉着她走向餐桌。 骆伽的手比姚桉的要小,但也没小太多,似乎是刚搭在楼梯扶手上的缘故,有股冰冰凉凉的冷意。 姚桉更是握紧了,试图把她的手变暖。 四区的六月份虽说已有了夏天的影子,可气温也不见得有多么稳定,他见着骆伽这样,总是担心她会着凉。 骆伽一只手被他牵着,顺从地跟在他旁边走着,她好奇地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脸上闪过一丝孩童般不谙世事的好奇。 犹如牵手是什么新鲜事情似的。 说起来,这好像是姚桉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 牵手是安全部位的肉跟肉的触碰,说亲近不能算太亲近,说不亲近,这又在实际上超出了大部分人表达亲昵的范围。 在这快速度过的以年为单位计量的岁月里,她鲜少和人这样接触。 上一次被人主动牵起,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从某个方面来讲,单纯地记住时间对骆伽来说是没有必要的,但她依旧会记得时间流逝过程中发生的一切。 清清楚楚,一分一毫都不会错漏。 而在几天前和洪书鸣、杨娉婷的相处中,她们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 但是······ 骆伽另一只手悄悄摸了一下后背,少女柔软馨香的身体好似还在她背后紧贴着,真像有实质化的重量压下一般,她上半身前倾了不少。 杨娉婷在疗养舱里的那一扑,是她在来到红星以后,第一次和人这么接触。 或者说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主动大面积地接触。 几天过去了,不知道杨娉婷和洪书鸣的情况怎么样了。 要知道杨娉婷那所谓的精神污染程度,可远远要比智能体测出来的厉害。 她看一眼姚桉的背影。 万民公会的疗养院应该是有这个实力治好她的。 直到走到餐桌前,姚桉才松开她的手。 当他松开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还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像是没想到自己真能握着她的手这么久,一点点薄红从他雪色的两颊晕染开来,这点红润迹象倒让他看起来更健康了。 骆伽无波无澜,没什么所谓,她一眼瞥到悬浮在旁边半空中的光屏。 姚桉察觉到她的动作,长腿一迈就到了骆伽另一边,手疾眼快把光屏拖走关闭。 顶着骆伽的目光,他有些懊悔,不知道骆伽看到了多少,早知道自己会是这个动作,还不如一开始就把光屏关了。 “我看见了。”骆伽说。 姚桉脸上的那点红还没来得及大面积铺开,就又不见了。 “我可以解释。”他忙不迭讲,嗓音平静如初,天知道他心里却慌乱到了一个点。 这完全是他控制不住的心理反应。 他做好了骆伽生气质问的准备,没想到,骆伽表情未变分毫,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眨了几下道,“我想下午和她见面。” 姚桉:“······?” 第五十五章 送饭 高空轨道的飞车向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车载智能体光屏上呈现出来的目的地正是四区自组联所在处。 自组联坐落的地方算不得最繁华的那一档,由于组织性质,周围的商业生态和万民疗养院以及万民公馆那边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却是四区最便利的交通要道之地。 四区的每一条交通规划路线上都必然会有自组联的站点位置,它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四通八达,只要到了自组联这里,不管四区的哪个地方,不论早晚一定都能到达。 说实话,如果不是自组联占了这个位置,这片地区才会是四区顶级热闹的中心地带。 骆伽坐在后排座椅上,手里还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 小包裹放在大腿上,可能是为了不让它掉落,她的坐姿也是少见的端正。 姚桉跟骆伽面对面坐着,眼里是坐得有模有样的骆伽。 在他印象中的骆伽,尽管乘坐他车的次数不多,但一般都是懒洋洋没骨头似的瘫倒在后排座椅上,如同一只慵懒的软体小动物,想来这也是让她感到舒服放松的姿态。 如今为了一个可以放到别处的饭盒,就要放弃那种舒适的乘车姿势,不管骆伽心里是怎么想的,姚桉反正是觉得不怎么值得。 对的,骆伽手下按着的就是一个几层叠加的保温饭盒。 饭盒里装的,则是他在几十分钟以前做好的饭菜。 在骆伽说出想要下午和洪书鸣见面之后,姚桉就打算当着她的面给洪书鸣发消息约定时间。 没想到的是,骆伽走回到他身边,问他能不能暂时让自己跟洪书鸣聊天。 姚桉在那瞬间迟疑了。 说实话,如果答应骆伽的请求的话,她在很大程度上会看到他和洪书鸣以前的对话记录。 那些对话记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也不存在见不得人的东西,可姚桉还是觉得有些许难为情。 骆伽也许是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了些苗头,自发地说:“我不会往上翻消息记录的,你在旁边看着,可以吗?” 姚桉其实不大能拒绝得了骆伽的请求,因为骆伽很少向他请求什么,在过去的几年相处当中,她看起来无欲无求,对什么东西的兴趣都不是很大,这一度让他觉得颇为棘手。 因此,哪怕是骆伽想拥有这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可能姚桉都会想着要去给她弄过来。 可他知道骆伽不会的。 骆伽只是囿于现在没有能跟别人链接的终端,才勉为其难地想要用一下他的。 而使得她开口的对象,是洪书鸣。 一个仅仅跟她待了不足一天的女人。 姚桉一想到这一点,便心情复杂。 这个洪书鸣的魅力,当真有如此之大吗? 还是······ 他想到了骆伽那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的档案,虽然看不出太多东西,但有一条却是让他极为在意的。 就是骆伽疑似有一个失踪的姐妹。 这句话烙刻在档案之中,被完全的神秘笼罩,透露着飘忽不定的气息,光是看着这十几个字都不满足的话,他的脑海里就能蹦出多种截然不同的解读。 万民公会掌握着红星绝大部分人的个人身份信息的档案,但并不包括自组联、念博恩集团的部分人的档案,比如它们的高层领导人,会长、部长等等,这些人的私密信息都掌握在每个组织自己的手中,只有最基本的信息会被送到救济中心。 在和洪书鸣接触过后,他就有意识地去查了一下洪书鸣的身家背景。 可以说是和骆伽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 几个区里,洪书鸣的家世不算最顶级的,可也是数一数二的。 依骆伽的底层地位,要不是洪书鸣自己主动想要进入自组联,又恰好遇上了他去拜托区长救人,她根本就不可能和洪书鸣有进一步的交集,连碰都碰不到。 姚桉曾经有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洪书鸣会跟骆伽失踪的姐妹有什么联系。 然而洪书鸣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她的成长轨迹可以完整地呈现在大众面前,没有一点断裂脱轨值得细究的可疑之处。 查了又查,姚桉不得不确定,在s级场域被激活的超理事件发生之前,骆伽和洪书鸣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那骆伽到底为什么突然对洪书鸣展现出了兴趣。 总不会是简单地因为洪书鸣救她出了场域。 而且,洪书鸣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一向像局外人一样看透全局的姚桉这回也无计可施,想不明白了。 万般猜不透之下,他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左右两人交往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也就是心里有点微妙的不爽。 而姚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爽。 他原以为骆伽会注意到“姚副会长”这几个关乎他真实身份的字眼,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发现了不在意,还是根本就是只想着和洪书鸣聊天而忽略了开头的称呼? 盯着骆伽坦荡荡的目光,脑海里思绪翻腾的姚桉一时之间找不出恰当的字句来回应她,他只好以行动代替,按着光屏把它挪移到骆伽面前。 骆伽面上现出个浅之又浅的笑来,如同掩映在草丛中的微白小花,要走近了看才能发现它的清新淡雅。 姚桉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散了个干净,眼里只有这一朵小花般的笑容。 奇怪,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微笑,他却觉得无比动人。 “谢谢。”骆伽说。 他的话先于他的意识冲出了喉咙,“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他很乐意被她麻烦。 多一点所谓的麻烦,两人就多一点深刻的链接。 他要进行的观察和研究也会更加顺利。 姚桉脑子混沌了一下。 是这样的,吧? 骆伽不理他了。 她专心地在光屏上和洪书鸣聊天。 而她也跟姚桉保证的那样,半点都没有下拉对话记录的动作。 姚桉站在旁边,看着她简单明了地和洪书鸣表明身份。 安安:“我是骆伽。” 显而易见的,对方在发现是骆伽本人的时候,就迅速转换了态度。 洪书鸣:“(微笑)” 洪书鸣:“你这几天休息得好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安安:“我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洪书鸣:“(微笑)” 洪书鸣:“那很好。” 安安:“你们呢?” 洪书鸣:“我也很好,娉婷前两天恢复出院了,我刚和娉婷开完会。” 安安:“辛苦了。” 洪书鸣:“不辛苦,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姚桉眼见这几句话聊下来还没说到重点,甚至还有越聊越长的趋势,按捺不住打断了骆伽。 “要不然先吃饭吧?”他扭头看看一旁还散着热气的菜,“这个点不算早了,洪书鸣她们开完会,估计也要去吃饭了。” “等吃完饭再聊?过会儿菜就要凉了。” 骆伽正对着他的视线看了他两秒。 “这里离自组联有多远?” “在高空轨道区行驶的话不超过二十分钟吧。” 姚桉不由自主露出个笑来,“怎么了?” 她摇头,又低下头去对着光屏,“你提醒我了。” 姚桉没琢磨透骆伽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当他看到骆伽再次和洪书鸣聊天的内容时,他就明白了。 安安:“你们吃饭了吗?” 洪书鸣:“还没有,你呢?” 安安:“我过来和你们一起吃吧。” 姚桉预感到大事不妙,后续的发展貌似要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飞奔而去,他本能地想要出声阻止,“骆······” 骆伽掀起眼皮,面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姚桉如遭雷击,要说的话自动消散在了唇边。 很难说清这一眼蕴含着什么样的情绪,大概是她听到有人叫她时无意识地一瞥,配合着她的表情,却好似把姚桉的灵魂都钉住了。 他莫名地说不出话。 少了姚桉的打扰,骆伽满意地继续埋头光屏。 姚桉也不再试图打断她,他目无焦距地看着另一个方向,一只手捉着靠近喉结处的脖颈,还在为刚才说不出话的事情而震惊思索。 那边洪书鸣答应得爽快:“好啊,你想吃哪家餐厅,我去点菜。” 安安:“不是,姚桉烧了菜,我打包过来一起吃。” 这下轮到洪书鸣沉默了。 洪书鸣:“你是说,他亲手烧的菜?” 安安:“是的,等我半个小时,可以吗?” 等姚桉回过神来,骆伽已经和洪书鸣约定好了稍后见面的细节问题。 “我们打包好饭菜和洪书鸣一起吃。” 她是这么对姚桉说的。 姚桉翻着最后几行对话,笑容变成了苦笑。 他能怎么办?当然是照着骆伽的话来做。 哪怕在他看来这件事情有多么不可思议,可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车上的姚桉恍恍惚惚不确定地想,或许他答应让骆伽和洪书鸣聊天的事情是个错误? 不对,从一开始他没能打散光屏被骆伽看到的时候,事情发展的掌控权就已经不在他手中了。 见不得骆伽勉强自己这么坐着,他对她温声,“我来帮你拿着它吧?” 骆伽拒绝,“不用。” 她双腿并得更紧了些,双手把包裹往小腹处拢了拢。 这是一个防御性的动作。 为什么? 姚桉心里一突,涌上些烦躁,连带着温柔的面色也暗了下来。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状态,依旧温情款款。 看一眼光屏上的预计到达时间,还剩十几分钟,一般都会提前到达目的地,满打满算,两人在车上的时间最多也就十分钟了。 知道骆伽不愿意,他也不再提起。 洪书鸣早就打好了招呼,所以姚桉的车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自组联内部的停车坪,不仅如此,洪书鸣和杨娉婷还等在了停车坪入口处。 洪书鸣双手插兜,站在外头,微笑着看向下车向她走来的骆伽,杨娉婷早就欢快地跑了上去。 她对着骆伽就是一个熊抱,“哎呀,好久不见好想你哦。” “才过了四天。”骆伽一手搂着杨娉婷,冷静地说。 她拎着包裹往杨娉婷跟前凑,“午饭。” 杨娉婷笑嘻嘻地接过,“据说这是万民公会的姚副会长亲手做的,真的吗?” “真的。”骆伽回。 “哇哦。”杨娉婷双眼放光,打趣道,“那我和洪姐可有口福喽。” “话说,姚副会长呢?” 骆伽伸出大拇指往后头指指,“在停车。” 杨娉婷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后看,突然呆滞了。 第五十六章 交锋 骆伽听到面前的姑娘无法自控的吸气声。 “嘶——” 杨娉婷眼神发着亮,手指攥紧了包着饭盒外头袋子的系带。 “我靠!”她没忍住爆了粗口,“什么绝世大美人!” 骆伽仔细地看了看杨娉婷的眉眼,认真地说:“你也是绝世大美人。” “这不一样。”杨娉婷的目光还是直勾勾地落在远处踱步而来的姚桉身上,在听见骆伽的话以后,她勉勉强强地把视线收了回来,但还是时不时就抬眼瞥一眼。 越看,她就越是激动。 救命,这个万民公会的副会长实在是个好看的人。 自组联的停车坪里停的车不算少,结合大家的工作性质,每辆车都各有各的特色,彰显着不同人的爱好和特征。 杨娉婷的车是最中规中矩的那一类,她每天来到停车坪,看见这一票风格迥异的车辆时,都会叹为观止,自愧不如,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甚至会对自己的车如此不起眼却能和它们一起停在同一个空间而感到羞愧。 可是,此刻所有特色鲜明的车辆,都在那个迎头走来的男人面前黯然失色。 杨娉婷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更加没有上过学会,所以肚子里没太多墨水,她看着走来的姚桉,搜肠刮肚都找不出几个词语能准确描述出她这时的感觉,只有脑子里她自己的声音在不停叫嚷着。 好看,真的好看! 上天啊,她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当中都没有真实地遇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姚桉的长相并不带着强烈的攻击性,然而他的面部轮廓线分明,双眸清清泠泠,肤色白皙如玉,乍一看上去,给人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如同孤立于寒潭之中的玉雕,终年被氤氲不散的水汽缠绕着,无法靠近,却在雾气迷蒙中增添了更多朦朦胧胧的诱惑。 但是,当他樱色的唇瓣微翘,尽管只是露出淡淡的一抹笑,那由面容本身透露出来的寒意就会尽数散去,给人以温和的包容感。 这种春风吹拂裹挟着盎然生机的感觉,最是让人抵抗不住,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多靠近一点,沉溺在他的温柔里。 “爹的,实在是太好看了!”杨娉婷握着系带的手都快被自己掐烂了,而她浑然不觉。 骆伽伸手握住杨娉婷的手背,把系带从她手中扯了出来,转而把自己的手塞进她的掌心。 她牵着杨娉婷,特意卡住杨娉婷的手指,防止杨娉婷再把掌心掐出伤痕来,“走吧,去吃饭。” 杨娉婷听到骆伽平静无波的语气,眼睛一瞪,看着骆伽像是在看外星生物一样稀奇。 “不是,你怎么忍得住的?” “你不觉得他很好看吗?” 虽然她知道骆伽已经和姚桉认识好几年了,可能骆伽看这张脸看了太多次都习惯了,可杨娉婷还是有点不可思议,这要是换成她,她看多久都不会看腻的。 杨娉婷嘴巴上是这么说,身体上倒是乖乖地跟着骆伽走了,也没有再试图越过骆伽去看快要走到她们这边的姚桉。 她的注意力放到了骆伽身上。 “他没什么好看的。” 骆伽把杨娉婷引到倚靠在墙壁处的洪书鸣那儿,晃晃手中的饭盒,“饭带来了,我们去哪里吃?” 洪书鸣接过饭盒,戏谑的目光在杨娉婷身上打转,刚才两人的所有动作都一丝不落地被她尽收眼底,她调侃杨娉婷,“娉婷,我看你都快走不动道了。” “这么恋恋不舍的,被姚副会长的美貌震撼了?” 杨娉婷这下是彻底把对姚桉容貌的那股子眷恋抛到脑后了,她盯着洪书鸣,“洪姐,骆伽没感觉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那么淡定?” 她郁闷地摸摸脸,“你们这样显得我好没有出息的。”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能抵抗别人的美色? 还是她的意志力尤其薄弱? 杨娉婷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 “你只是见得少才会这样。”洪书鸣怜爱地摸摸杨娉婷的脑袋瓜子,“我是早就见过了。” 杨娉婷没理解透洪书鸣两句话的意思,天真地问她,“你早就见过姚桉啦?” “那倒不是。”洪书鸣想起早上不能参加会议的姜颂声,意味深长地说,“只是遇见过差不多的人。” “你以后见得多了也会淡定的。” 杨娉婷才不信,“这种美貌是稀缺资源,洪姐,你如果说我能在女孩子身上见得多了我还能信一信。” “要是男的话,那真的很不得了。” “怎么可能见得多?”她不屑地哼唧一声,“那是在做梦。”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巴巴地瞅着骆伽,“如果让我跟长姚副会长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做梦都得笑死。” “你到底是怎么抵抗得住的呀?”她揪着骆伽的衣袖,百思不得其解。 按道理来说,骆伽都住救济公寓了,跟她以前的处境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处于泥泞中的女孩子,出路无非就那么几个,没有一条是可以真正走得轻松幸福的,她算是比较幸运的,长得好,有超理能力,最重要的是遇见了洪姐。 在洪姐的鼓舞帮助下,这才堪堪混了出来,摆脱了先前的困境。 即使是这样,也是她在自组联付出努力和汗水得来的。 骆伽呢?各方面都正常,但并不出挑,在陷入场域前也没有检测出超理能力,她可以傍身存活的东西少得可怜。 这个落魄情况下的她,遇见一个财力、地位、容貌俱全的男人,她难道不会本能地感到心动么? 更何况,这什么都好的男人,对她温柔以待,还愿意为她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天呐,简直就是电子读物里的梦幻情节。 要不是一只手还被骆伽握住,杨娉婷都要捂脸尖叫了。 骆伽对上杨娉婷渴望的双眼,没说话。 洪书鸣算是看明白了,她毫不客气地笑出声,“骆伽那是压根就没把人长得好不好看这事放在心上,哪来什么抵抗?” 食指勾起轻轻刮了下杨娉婷的鼻尖,洪书鸣讲,“我说你啊,真的好好向骆伽学习学习吧。” 杨娉婷不服气地嘟了嘟嘴,奈何三个人当中确实她最花痴,也只好暂时不顶嘴了。 扯住骆伽的袖子,她一歪头,肆无忌惮地靠在骆伽身上,避过洪书鸣的目光,通过肢体语言小小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抗议。 骆伽也由得她这么孩子气地靠着。 洪书鸣看杨娉婷闹脾气了,失笑摇头,她是真的心生感慨,明明骆伽和娉婷两人的年纪差不多,可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娉婷在骆伽身边,越发变得像个小孩子了。 余光瞥到姚桉在几步开外处停下,洪书鸣整了整衣襟,朝姚桉走去。 “姚副会长。”她收敛了面对杨娉婷和骆伽时的放松神色,正经而平淡。 姚桉一听洪书鸣的称呼,眉心抑制不住地微微一跳。 他越过洪书鸣去看她背后骆伽的反应。 骆伽只静静抚摸着杨娉婷的肩膀,看起来像是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这个距离,该是听进耳朵里了吧? 姚桉迫切地想要通过骆伽的神情知道她对此的想法,却无法从她平静的面容中窥见任何东西。 洪书鸣半晌没得到姚桉的回应,只见他略微出神看着前方,也不像是在看她的模样,一下子全懂了。 看来这人对骆伽的心思不浅哪。 就是不知道,骆伽到底对他有几分上心了。 回想骆伽的种种反应,洪书鸣眉头一挑,心里摇摇头,恐怕是悬喽。 她双手盘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又叫了一声,“姚副会长?” 这一声把姚桉飞过去的心思拽了回来,他敷衍地笑笑,“洪部长。” 本想看在骆伽的面子上说个场面话就完事,毕竟他跟洪书鸣以前就不熟,将来也不一定会再见,偏生洪书鸣脸上的笑容别有几分深意,姚桉捕捉到她眼底的精光,就算再想快速揭过这次见面都不得不认真起来。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小小交锋,不知由谁发起,完美无瑕的温润笑容又挂上了他的嘴角,与面对骆伽时不同,这笑就是一个假面,并没有掺杂他真正的柔情,是面对外人时的办事专用笑容。 “是应该称你为洪部长吧?” 不等洪书鸣回应,他就率先拍了两下手掌,两只手象征性地碰一碰,也没有发出多大声响,“恭喜洪部长升职。” 洪书鸣坦然接受姚桉实际上并不走心的恭喜,“姚副会长的消息真是够灵通的。” 姚桉不置可否,“既然今天大家碰上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去外面吃如何?” “就当一起庆祝这件喜事。” 他话说得随意,跟前几句一口一个“洪部长”的话割裂开来,口吻像是以往熟识又多年不见的老友相会。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洪书鸣笑容加深,温和又直白地拒绝了他,“但我想,我们今天见面最重要的是骆伽,而不是我。” 她说着,晃了晃被抓了有一会儿的饭盒。 “据说这是你亲手做的,现在还能亲自下厨的人不多见,有这餐饭,就很好了。” “能吃到万民公会副会长亲手做的菜,也是我的荣幸。” 白底黑线条的带子在姚桉眼前晃悠两圈,又垂落在洪书鸣手背上,姚桉看着,面上的笑容不自觉冷淡了下来。 那分明是他专门为了骆伽而做的,不管是她还是杨娉婷,都是沾了骆伽的光罢了。 他霎时懒得端起交谈姿态了,重回敷衍模样。 向来以温润如玉的面目示人的美人这次露出了不近人情的冷漠,但就连这冷然的模样都是风采动人,由于契合他本身脸庞的气质,反倒更有了勾人意味。 洪书鸣对姚桉转变明显的态度视而不见,就算他有意不接她的话,也能够自如地说下去。 她维持着那份笑,邀请他,“时候也不早了,副会长不如与我们一起去用餐?” 用餐的对象是姚桉亲手做的,这么一说倒像是她要做东道主请客一样。 姚桉眼睑低垂,一瞥她手中的饭盒,微不可察地侧过脸去。 “不用了。” 洪书鸣杨娉婷和骆伽之间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是个局外人,真要是一起出现在同一张餐桌上,反而会给骆伽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所以他自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三人共同用餐。 第五十七章 脾气 “我去车里等骆伽。”姚桉说。 方才两人无形中的交锋气息消弭于无踪。 “在车上等?”洪书鸣露出些微诧异,“自组联有会客室,或许你可以考虑在那儿休息一会儿?” “我想我们吃饭花不了太多时间。” 即使两人“部长”“副会长”地叫着,实际上这次也不算是在正式场合见面,并不代表背后组织,只是私下个人的交流,所以到了后头随意一些也无妨。 但不管怎么说,让红星三大组织之一的万民公会的副会长窝在停车坪里,还是显得她这边办事太不周到了些。 哪怕姚桉本人不在意,甚至这是他的主动选择,但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少不得会说些什么风言风语。 这也不是她的待客之道。 姚桉果断摇头,“没必要。” 简短的言词配合他的姿势神态,俨然有股骆伽跟人交谈时干脆利落的味道在了。 就是还有点区别,骆伽那是斩断一切的干净,压根不给人思索她心理活动的机会,而姚桉还能明显看出来在思考着别样的东西。 洪书鸣还在想着要尝试说服他,“但是······” 目光触及到他的面庞,她不自觉停下了讲话。 姚桉不曾动摇的神情表明了他是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的。 此刻还能听她讲话,纯粹是出于礼节。 她无奈地笑了笑,自觉拿捏好分寸,“好的,我知道了。” 姚桉见她不再多说话,知晓她理解了他的意思,补上一句,“你们不用感到为难,慢慢吃,不着急。” 他也不等洪书鸣的回应,就转过身去把她甩在背后,走回停车坪深处。 左右等上个把小时,算不了什么。 洪书鸣双手搭在胸前,怀揣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望着姚桉渐行渐远的背影。 哪怕只是个背影,都是优雅至极,赏心悦目,叫人情不自禁就能脑补出他正面走来时的卓越风姿。 越看,就越会叫她觉得没能把他劝去会客室好好款待而感到愧疚。 如此光彩熠熠典雅体面的人,就该是被人郑重对待才行。 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的郑重。 洪书鸣一只手握成拳头抵住了心口,视线从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上移开。 果然美色还是会对她造成一定的影响。 本来就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像娉婷、姚桉以及姜颂声这种天生就有的美貌,更是难得,也更容易引起人们某方面的狂热觊觎。 在这个美丽可以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时代,天然的美好产物依旧无法被人工技术原模原样地复刻。 很多人骨子里都摆脱不了那样的劣根性,看见美好就想要紧紧攥在手中,拥有不了就宁可把它们毁掉,在这种劣根性的驱使下,人能做出什么腌臜事情是无可想象的。 所以娉婷在前期才会过得那么艰难,她不仅要面对物质生活的困境,还要在这种困境下抵御众多窥伺她美貌的人抛出来的诱惑,以及由自身美貌为根源引发的种种危险情境。 从诱惑、困难与危险中杀出来的娉婷,依旧保有孩童般的天真纯粹,是她感到最欣慰的事情。 真的,非常难得,十分珍贵。 不过对她而言,她的心理感受也就是正常人那种偶尔的欣赏罢了,远远达不到痴迷的程度,更不要说是刻意去追求。 洪书鸣感慨两下,眨眼间念头转到了骆伽身上。 姚桉这算什么?过来跟她打个招呼又默默退场,想用一时的委屈换来让骆伽体会到他的善解人意和体贴? 在她看来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 真是猜不透。 她摇摇头,把心里的微妙情绪平复下去,走回骆伽和杨娉婷那边。 杨娉婷抱着骆伽的手,探头探脑的,见只有洪书鸣一个人走过来,又往远方望了望。 只看到姚桉一截被车体挡住的模糊身影。 “咦,姚副会长不跟我们一块吗?” “他在车上等骆伽,让我们慢慢吃,不着急。”洪书鸣特意看着骆伽的脸,有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 只可惜骆伽还是那样,连微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反倒是杨娉婷疑惑不解。 “啊?”她松开了骆伽的手,“为什么?” “可能是觉得他加入进来,我们不好讲私密的话吧。”洪书鸣解释。 “这能有什么私密的话好······” 杨娉婷说到一半,想到了什么似的,手指挠挠耳边碎发,“好像自组联内部的事情是不咋能让他听见。” “但是!”她很快一转话锋,还是不理解,逮着洪书鸣问,“那也不用在车里等啊,咱不是有那个会客室,在车里坐着多难受。” 洪书鸣一边关注着骆伽,一边应付着杨娉婷,“人家就愿意在车里等着。” 骆伽纯然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事需要她有什么看法。 杨娉婷嘴巴微张,愣在原地眨眨眼,脖子一梗,“那他过来图什么呀?” 她凭着性子吐槽,“这走走来走走去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在车上等着呢,那我们还能早点去吃饭。” “真是浪费时间。” 不得不说,杨娉婷的吐槽跟几分钟前洪书鸣的想法有奇妙的重合之处。 但也没重合太多。 先不说浪不浪费时间这回事情,既然洪书鸣和姚桉都知道双方的存在,两人又在自组联和万民公会中担任着重要的职位,于情于理都该见个面。 就算这见的是敷衍又客套的一面。 可是话又说回来,姚桉要真不想掺和进来,也可以,他只要跟骆伽说一声,骆伽代为转达,或是公域里给她发个消息都行。 偏偏他还要下来走一遭。 洪书鸣合理推测,在来的途中,姚桉并没有跟骆伽提起过在停车坪等她的打算,不然骆伽早就在见到她们的第一眼就说了。 要么姚桉是憋着没说,要么姚桉是一时兴起。 凭她对姚桉的观察,一时兴起的概率比一开始想好但不说的概率要小上太多。 这背后的意味就值得人再揣摩揣摩了。 “是呀。”洪书鸣两步走到骆伽旁边,长臂一展揽住她的肩膀,凑近她耳畔低声说,“姚桉过来图什么呢?” “骆伽你知道么?” 骆伽平平淡淡,任凭杨娉婷怎么在她身旁哼哼唧唧,都不受半分影响,这下毫无防备地被洪书鸣搂到怀里,也是不为所动,一点惊讶都不露。 她拉住洪书鸣搭在肩膀上的手,“好饿,想吃饭了。” 指一指洪书鸣另一只手上的饭盒,骆伽平静地陈述客观事实,“你们再不吃,菜就凉了。” 杨娉婷在听洪书鸣问出那句话以后,正等待着骆伽说出个子丑寅卯,不曾想她是半句不提姚桉,小脸蛋上吃瓜的期待表情马上垮塌了。 “你怎么这样嘛!”杨娉婷嘟着个嘴,“怎么可以一点都不说。” “好伤心啊。” “别伤心。”骆伽反手扭住洪书鸣的手,把那手从她肩膀上拿下来,找了个正常两人并排行走时的姿势握着,“吃饭了。” 她对洪书鸣说:“走吧。” 洪书鸣脸上对骆伽的调侃淡了不少,她闭上嘴不说话,在骆伽说完“走吧”以后,点点头引着人往最近的传送点去。 两人的手还牵着。 “啊——!”杨娉婷落在后头,她站在原地烦躁地跺了下脚,“我不要!” 骆伽停下脚步,稍稍领先小半步的洪书鸣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拉扯感,也停住了。 她扭过头去看杨娉婷。 杨娉婷不满地看着若无其事正要离开的两人,闹起了脾气,她决绝道,“骆伽你要不说,我就不走了。” “午饭就你们两个自己吃吧,我不吃了,哼!” 洪书鸣在感到丢脸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绝望。 身旁骆伽和她堪堪并肩,站住了以后不曾像她一样回转过头,徒留给杨娉婷一个纹丝不动的背影,不知是停车坪的光线问题还是什么,半张侧脸落在洪书鸣的余光里,有点模糊的冷酷。 当然,主要还有可能是因为骆伽牵着她手的力道给她的心理暗示。 犹如小鸡仔被捏在巨人手里,骆伽上手的一刹那,差异悬殊的力量让洪书鸣从身到心半点都反抗不起来。 骆伽大概真的很想去吃饭了。 洪书鸣苦哈哈地想。 骆伽不说话,洪书鸣正要劝杨娉婷赶紧跟上别想些有的没的,还没张开嘴巴,就被杨娉婷抢了先。 “你们怎么不说话呀?” 她理直气壮问洪书鸣,“洪姐,问题可是你先问的诶,你说句话呀!” 洪书鸣心里的绝望更浓了。 这孩子怎么就不会看人眼色读一读氛围呢? 不久前她还欣慰杨娉婷历尽千帆后的天真烂漫,这会她表示她要重新想一想对娉婷的评价了。 莫不是神经大条? 老这样可不好。 洪书鸣现在什么对姚桉和骆伽关系的探究想法都没有了,就想安安静静地带骆伽去个僻静处吃饭,再把她原先给姚桉发消息时想和骆伽聊的话题聊完。 “说什么话?”她硬着头皮开口,“确实该吃饭了,你快过来,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第五十八章 宠溺 洪书鸣使劲对着杨娉婷眼神示意。 快别瞎发癫了,没察觉到骆伽平和稳定的气场都不一样了么?还不老老实实趁她没做什么前乖乖跟过来? 她下意识动了动右手,没能动成功,被一股力道牵制了。 温和,却不容她挣扎。 骆伽的掌心有着圆玉一般的光滑触感,和她常年锻炼自个儿武力值磨出茧子的粗糙手掌完全不同,也许是她的手温度较高,衬得骆伽的手温温凉凉的,很有一种被丝绸包裹的舒适。 这样的手,一摸就知道是娇生惯养,被精心呵护打理出来的。 对于洪书鸣来说,它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她在与她相同家世的众多姑娘身上见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甚至她在还是个十几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时也拥有着这样的手。 如出一辙的肤质细腻,指甲圆润粉嫩,无论肤色如何,都闪耀着健康的光泽,光是看着,就悦目娱心,能想象出握上去那是何等的柔软。 而骆伽的手远远要比她们的手保养得更为得当精致。 这份精致乍一看并不能从普通的手型外表上发现,等到被她捉在掌心,才能体会出那明显的区别。 “青葱玉指,手如柔荑”,这是失落的文明中对姑娘们好看的手部的描写,也是当下大家追求的一种美。 诚然,骆伽的指腹掌心都是绒羽飘飞在新生的草芽上一样嫩生生的软,而这种软就好像天生一样,是再怎么护理也护理不出来的。 当洪书鸣被骆伽握着时,虽然是几根手指强硬拢着的,她却非但不想挣脱,反而还有点想主动迎合。 不仅是为着那柔软的触感,也是为了肌肤覆盖之下,缠绕于骨节之中的另一种惊艳。 骆伽的手能够完全将洪书鸣的手包住,明明只是简单被握着,洪书鸣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仿佛有万钧雷霆蕴含于小姑娘的五指之间,只待一个时机便能悉数爆发。 很显然,她对这份力量的运用驾轻就熟。 她手上隐隐显露出的力量感让洪书鸣在警惕不敢轻举妄动的同时又有几分沉迷。 洪书鸣想,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都追求的么? 她一具普通身躯千辛万苦想要达到的,是骆伽得到一个躯体强化的超理能力就能获得的。 除却超理能力的馈赠,它其实不该出现在骆伽的身上。 洪书鸣的目光不由落到杨娉婷前后甩动的手掌。 她知道娉婷的手上也遗留着很多陈年旧伤。 按道理来说,身为普通人的骆伽,她的手应当和娉婷的手一样才对。 一样的伤痕累累,刻满在岁月风霜中挣扎求生的痕迹。 这不是单单针对娉婷或是谁的特殊情况,而是绝大部分生活在底层的人无法逃脱的命运的烙印。 洪书鸣握着饭盒系带的手紧了紧,如果不是她选择了当下的这条道路,她的手才最应该是骆伽这时的手心模样。 也许达不到那样的程度,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她后悔么?后悔选择了一条吃力不讨好的道路? 洪书鸣被骆伽禁锢着的手涌上一股热意,她不由地有些微颤抖起来。 扪心自问,她真的没有一刻后悔过么? 一意孤行反对家里的安排,一头扎进自组联,就算超理能力在自组联的成员里算不上有多么厉害,也要想尽办法爬上来,待下去。 坚持着希望把自己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提高到极致,来尽力弥补超理能力与超理能力之间的差距。 其实这是没什么用的,不是么?一个骆伽,就能把她多年来努力的成果全面击溃,要知道,她在骆伽手里甚至过不了一招,就算她有超理能力傍身都没用。 她的超理能力对骆伽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实在鸡肋。 也不怪别人暗地里说些风言风语,她的实力不能真正服人,抱着再大的志向又能怎么样? 眼前似乎闪过许多画面,影影绰绰的梅花林重现脑海当中,她好像又置身在场域里的那个月夜下,黑暗如潮水汹涌袭来将她吞噬,耳边是一个不知名声音的呢喃絮语。 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满世界的晦涩阴郁统统塞进她的脑袋里,凿刻进她的心底。 “多么愚蠢的大小姐······” “多么可怜的大小姐······” “多么弱小的大小姐······” 是谁?究竟是谁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些画面是那样熟悉,可她在平时却完全想不起来,只能在此刻捕捉到断断续续逸散出来的零星片段。 洪书鸣几乎就要无助地陷入这一声又一声的“大小姐”之中,宛如溺水之人被封闭了五感,只余脑海里的嗓音在回荡着,攫取她全部心神。 是啊,她愚蠢、可怜、弱小,她的努力不值一提,这么多年来她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洪书鸣越发怀疑起自己。 真的好累啊。 她好想闭上双眼,随着黑暗沉入水底,再不醒来。 就在她全然放松自己沉溺入黑暗的时候,掌心传来裂骨般的痛。 这痛破开层层黑暗,撕裂所有环绕着她的声音,直达她心底。 洪书鸣晃了晃神,又清醒起来。 眼前是杨娉婷关切中带点忐忑不安的双眼。 “洪姐,你还好吧?” 她站在洪书鸣跟前,两只手牢牢把住洪书鸣另一条胳膊。 “什么还好吧?”洪书鸣问。 “你刚刚那样我好害怕呀。”杨娉婷抖了抖,“直勾勾盯着我,面无表情的,感觉眼睛都要黑了,好恐怖。” “我就是多使了会儿小性子嘛,你别太生气呀。”她讨好似的摸摸洪书鸣的手,“生气伤身体,我这不就过来了嘛。” “啊。”方才发生的那一切都印刻在脑海里,洪书鸣还没太回过神来。 娉婷似乎对她剧烈的心理活动一无所觉,只以为她是单纯地被惹生气不说话。 这样也好吧,洪书鸣胡乱答了个“嗯”。 胸口的心脏在砰砰跳动,和骆伽双手肌肤接触的地方正在迅速升温,她察觉到掌心出了些黏腻的汗珠。 而骆伽并未对此露出异色。 杨娉婷跟洪书鸣说了一嘴话,见洪书鸣面色还是不怎么好,以为她余怒未消,暗地里吐吐舌头,自发跑到骆伽那边。 她抱上骆伽的手臂,露出小鹿般可怜兮兮的神情,“骆伽你没有生气吧?” 骆伽任由她抱着,只甩出两个字,“吃饭。” “哦。”杨娉婷撇撇嘴,惹人怜爱的撒娇神情一晃而逝,“你现在就好像一个冷漠无情只想着干饭的智能体。” 嘴巴上吐槽着,人却赖在骆伽身边不走了。 她一秒转变得笑容灿烂,拉着骆伽的手快乐地朝前蹦达着,“吃饭吃饭,一起去吃饭。” 于是三个人就一个带一个地变成一串移动着。 洪书鸣落在最后头,她望着前面明媚快乐的娉婷,又看看夹在中间向来情绪稳定的骆伽,暗暗笑了。 有什么后悔可言?她作出的选择,从来就不会后悔。 最终洪书鸣还是把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会客室。 自组联的会客室不少,私密性做得也不错,如果里面有人,是不大可能遇上别人进来打扰的。 所以洪书鸣提议姚桉过来会客室等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就是姚桉自己拒绝了。 也不知道他在犟个什么劲儿。 “哇,好香啊!”杨娉婷坐在沙发上,对着摆放在面前的菜擦擦嘴巴。 这就是人工下厨的威力吗?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尽管饭菜被放在保温盒里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得益于保温盒的技术升级,当它们被拿出来时,依旧保留着绝大部分的香气和诱人色泽。 连洪书鸣都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它没有外头餐厅的精美摆盘,可一看就知道是胜过市面上大部分餐饮菜品的。 无论是智能体还是人工。 骆伽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往上折起一截,“吃吧。” 杨娉婷自然是毫不客气,筷子夹起菜往嘴里放了不过几秒,她就露出幸福到极致的表情,眼睛一闪一闪,像是要流泪了。 “呜呜,这也太好吃了。” 她捧着碗,近乎朝拜地看着它,“能吃到它,我感觉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洪书鸣看到她夸张的反应,嘴角抽搐了一下。 倒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 执起筷子随意夹了根青菜,她就不信一个蔬菜还能做得有多好吃。 味蕾接触到青菜的一刹那,洪书鸣动作僵住了。 她咀嚼两下,转向骆伽。 骆伽正自顾自吃着,接收到洪书鸣的视线,“?” “骆伽,姚桉前几年做菜都是这个水平吗?” 骆伽点头,“不好吃吗?” “不是。”洪书鸣飞速否决,她咽下口腔不停分泌出来的唾液,语气里有股惊叹,“你这也吃得太好了。” 她错了,姚桉的厨艺不是胜过市面上绝大部分智能体和人工下厨,绝对是完胜所有人,横扫一切的顶尖技艺。 似乎是两人的反应过于出乎她的意料,骆伽微顿,缓缓看过几个冒着热气的菜。 在快速审视一番后,她收回视线,“也就正常吧。” “也,就,正,常?”洪书鸣被她刺激到了,“你真敢说啊。” 她暗戳戳咬牙,“要不是因为知道你是这个性格,我真以为你在跟我故意炫耀。” 杨娉婷两颊鼓鼓的,手上还在不停夹菜,她颇为赞同地点头,“奏是奏是,洪姐说得对。” 骆伽忽然笑了。 这突然的一笑让洪书鸣和杨娉婷的动作都打住了,她们不自主盯到了她脸上。 她轻轻地把饭盒往两人那边推了推,“多吃点。” 骆伽放松坐着,目光柔和,仿佛已经用完餐,只耐心等着她们吃。 实际上她动作比两人慢多了,也不过是刚拿起了筷子,就又放下了。 洪书鸣和杨娉婷瞅瞅饭盒,再看看骆伽,最后互相对上视线,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相同的信息。 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骆伽对她们有点宠溺? 杨娉婷也就那么一想,禁不住饭菜的香味,和洪书鸣对视一眼后便埋头苦吃。 洪书鸣倒是还在细细咂摸刚刚的感觉。 娉婷那个小孩样也就算了,她的年纪明显比骆伽大啊,这怎么也能感受到? 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洪书鸣加入娉婷的吃饭行列。 被人宠着的感受,意外的还不错呢。 第五十九章 小女孩 洪书鸣和杨娉婷两人在自组联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行动派,在吃饭一事上也是极为迅速,再加上她们参加会议耗费了太多心神,拖到现在,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更别提姚桉顶级的厨艺勾得她们食指大动。 骆伽就面带浅笑地看着面前的二人风卷残云般把所有食物都吃了个精光。 洪书鸣轻轻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对折,优雅地擦了擦唇瓣。 旁边的杨娉婷可没她这么讲究,把碗往桌子上那么随意一放,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她倒在沙发上,双手摸着自己稍稍突出的小肚子,“哎呀,这是我从加入自组联以来吃过的最满意最好吃的一餐饭了。” 杨娉婷说完,又“嗝”了一下。 洪书鸣扭过头去看瘫着的杨娉婷,人打完嗝以后已经迷迷糊糊地眯起了眼睛,像是要昏沉沉睡过去一般。 她把擦过的纸巾丢入垃圾桶,扯出干净纸巾顶在指尖,俯过身去,径直按到杨娉婷的嘴角,往各处抿了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吃东西的时候要注意卫生和形象,怎么总是忘记?” 杨娉婷任由她动作,头歪向洪书鸣那边配合着她。 她懒洋洋地撒着娇,“不是还有洪姐在我身边么~~~” 洪书鸣擦干净杨娉婷嘴巴周围沾着的食物残渣,随手将纸巾团成球往垃圾桶那边一抛,没好气道,“我还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吗?” “就算在,我也不可能总是给你擦嘴巴呀。” “这么简单一件事,你要再不会做,真连小孩子都不如了。” 杨娉婷对洪书鸣的说教早就习以为常,洪书鸣的念叨在她听来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事。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人行为习惯的问题罢了。 洪姐书读得比她多,比她有文化,从小就接受着良好的教养,在待人接物等行为举止这些方面也有一定的讲究。 以前洪姐只要求自己做到,自从碰见她和她熟起来以后,洪姐就也拿这套来要求她了。 但比死板到一字一句都要严格对照自组联守则的姜颂声来讲可就好太多了。 对于洪姐来说,那是她几十年家庭环境熏陶出来的,正常的很,完全不像她在别人嘴里听到的姜颂声那样,简直就是变态。 杨娉婷打了个哈欠,不过她对洪姐教的或者是要求的这些并不怎么重视,谁让她小时候就一直在几个区流浪,居无定所,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来的心思去管教养不教养的? 教养是吃穿不愁的人家该考虑的事。 比如洪姐,比如姜颂声,比如她听说过的别的大小姐和公子哥们。 这些人,无论性子或好或差,一言一行当中透露出来的统一的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气质是不会被磨灭的。 个人言行在某种程度上是综合浓缩了生活对人的核心影响后刻入骨子里的烙印,再怎么改都不可能全部改变。 她也不想去改变。 杨娉婷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洪姐其实也是为了她好,所以她并不会去辜负这份心意,在洪姐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只要静静听着就好了。 如果还能记得的话,按照洪姐说的那么来做也不是不可以。 前提是她得刚好记住或者想得起来。 洪书鸣的嗓音如同催眠曲,听得杨娉婷心里的想法就像河上游船,慢慢悠悠往远处飘荡,她的头一点一点的,脑袋困成了一团浆糊,思维都快动不了了。 杨娉婷意思意思地哼唧两声,示意自己听到了洪书鸣的讲话。 啊,好困。 她感觉眼皮上像吊了两个小铁块,又酸又重,快要垂下来睁不开眼了。 沙发空余的地方往下陷了不少,隐约中好似有谁坐到了她另一边。 “她为什么这么困?”是骆伽的嗓音。 因为,因为没睡醒啊。 杨娉婷努力将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睁大些,侧过脸去想要看清骆伽,却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一个轮廓。 她嘴巴张开了,又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因为她不曾听到自己的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洪书鸣的讲话声,“前两天娉婷精神就不是很好。” 她听到洪书鸣说着,“昨天晚上姜颂声出院,联盟临时决定在今天上午召开会议,我估计娉婷是紧张激动得没睡好吧。” 对对对,果然洪姐是最了解她的人。 从疗养院出来以后,虽然精神污染的残留影响被清除了,但她还是觉得蔫嗒嗒的,时常就有精力不济的虚弱感,没什么事情都是在房间里补觉。 昨天突然就被洪姐通知今儿上午要一起开会,她兴奋紧张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杨娉婷心里还有余力想着,身体却是软软的不能自控,全然被汹涌的睡意麻痹了。 “今天我看娉婷差点迟到,想想大概是她眯了那么一会儿,结果不小心眯过头了。” 洪姐真是猜得一点都不错。 她就是一晚上没睡着,临到开会前几个小时才有了睡意,想着稍稍睡一小会儿,结果没想到醒来的那个点都超过终端设置的闹钟好大一截时间了。 杨娉婷都要给她竖起大拇指了,然而睡意越来越浓,她连想点什么都困难得要死。 思绪正在星星点点地逸散,杨娉婷对周围的感知越来越不敏锐,就跟裹了层泡泡似的,把她和身边的环境隔开。 不行,不能睡着,她和洪姐还有正事要说呢。 杨娉婷和睡意拉扯着,感觉灵魂在挣扎中被扯成了一缕一缕的。 醒又醒不过来,睡又不能完全睡着,这种状态实在是痛苦。 她不禁难受地瘪了嘴巴。 恍惚中有谁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睡吧。” 仿佛得到了正确指令,于是杨娉婷彻底放弃抵抗,整个意识都沉入到了美妙的睡眠世界中去。 骆伽摸一摸杨娉婷的额头,在放松完杨娉婷的意识以后,抽回手来,走到洪书鸣那边坐下。 “这个会议很重要?” “是很重要。”洪书鸣道,“因为这是由自组联理事会召开的会议。” “你知道自组联理事会吗?”洪书鸣问她。 骆伽点头,“之前你给我看的资料上有。” 洪书鸣惊讶,“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只是粗略地翻一翻,你那时候看得太快了。” 骆伽说:“我摄入信息资讯的速度确实比一般人要快上很多。” 她微微停顿,“记忆力也是。” 洪书鸣笑了,“这也是躯体强化的一部分?” “大概。”骆伽答。 “你这就相当于身体上各方面都没有什么短板了。”洪书鸣感慨,“真好啊,我也想要拥有你这样的能力。” 尤其是关系到纯粹的力量方面。 不过也只能想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拥有的。 骆伽实在好运。 洪书鸣想着,就感觉自己的手又覆上一点温凉。 骆伽简单握住她一根手指,对她说:“你很强。” 非常确定的陈述语气,一锤定音。 洪书鸣看着被握住的手,装模作样晃一晃,“强不过你。” “说回理事会吧。” 即使骆伽说她知道,洪书鸣还是补充说明了一下,“自组联理事会是自组联的最高层,由自组联掌握负责的各个区的区长组成,拥有最高级别的决策权。” “你既然知道理事会,就应该知道上午的这场会议不是一场简单普通的会议。” “由理事会召开的会议,是自组联内部最高规格的会议。” “而理事会会议一年召开一次,时间往往定在年底,进行全年事务的汇总和下一年某些事务的预先布置。” 骆伽打断她,“现在才到六月份。” 洪书鸣被打断也不气恼,“你说得没错,一年的时间才过了一半,所以这次理事会会议的召开很是特殊。” 她不由地摩挲了一下指腹,“不如说,是各方面都很特殊,特殊到了理事会为此破例的地步。” 骆伽说:“是为了ss级的超理事件。” 洪书鸣赞赏地看她一眼,“没错。” “理事会的会长采取一年一度的轮值制度,召开地点和时任轮值会长的区长所管辖的区相同。” “今年的会长由一区的区长钟意担任,按道理来说,召开会议的地点应该在一区,但鉴于s级场域在四区被激活,所以理事会决定把地点定在四区。” “骆伽你知道吗?”洪书鸣道,“姜颂声从a级场域出来了,但他这次的任务完成度只有c级。” “哦。”骆伽波澜不惊,“得到c很奇怪么?” “如果是别人的话,不奇怪。” 洪书鸣回,“但如果是他的话,就很奇怪了。” “我和他共事那么多年,对彼此的实力都很清楚,姜颂声是超理行动部里的强者,不然也不可能当上副部长,并且一连完成几个as级任务。” “而且,我们接触了那么多a级场域,处理经验不能说十分充足,也算有个七八分把握,完成度哪怕不能达到s级,ab级总是可以的,这一下就落到个c,也是姜颂声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骆伽吐出几个字,“原因是?” “据说是a级场域里出了个五级高危异化种,而这个五级高危异化种,是由好几个三级异化种融合而成的。” 说到这,洪书鸣特意正正看着骆伽,“你猜那几个三级异化种最后融合成了个什么模样?” 骆伽果断摇头,“不想猜。” 洪书鸣没料到她拒绝得这么快速坚定,一下子就有种猝不及防的错愕。 是不是因为她说得太少了,骆伽想不出来? “不然我给你点提示?”她以商量的语气问。 “不要。”骆伽依旧拒绝。 “好吧。”洪书鸣无奈,只得揭晓谜底。 “是一个浑身缠绕着雾气的小女孩。” 第六十章 升职 洪书鸣说完以后,眼也不眨地盯着骆伽,生怕错过骆伽脸上发生的任何细节上的变化。 不料骆伽稳坐如钟,面无波澜,压根就对洪书鸣说的话没任何反应。 反倒是洪书鸣一个劲盯她的动作让她有了些微不解,她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上,看着洪书鸣,“怎么了?” 骆伽的目光过于坦荡直白,看得洪书鸣都不好意思再盯人家了。 她侧过脸去,结束和骆伽的对视,掩饰般地咳嗽一声,“没什么。” “你不觉得有点熟悉么?” “熟悉什么?”骆伽问。 “小女孩啊。” 洪书鸣提高了音量,“姜颂声处理的那个场域里最后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嗯。”骆伽淡淡应声,“所以呢?” 洪书鸣一只手按在沙发上,身体往侧面一歪,和骆伽拉开一段距离,不可思议地瞥她,“你是真没想到还是在假装逗我玩?” 想当初,骆伽在场域里明明不怎么了解自组联,却能在看完她给的资料后精准提问超理监事部的人的去向,问如果监事部的人再不来该怎么解决“以太”。 她本来以为骆伽只是看到以后恰好提了那么一两嘴,后来等龚翔给她使绊子以后,她才回过味来,骆伽这是早有预见哪。 再加上骆伽在找柳生安抚娉婷找杜鹃鸟这些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敏锐性,洪书鸣不信她没想到其中的关窍。 “我们在场域里不也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吗?” “后来我也清楚仔细地问过娉婷了,就是那个小女孩把她引到柳生面前的。” “它就是故意要让娉婷遇到柳生,这就是它的目的。” “这个小女孩根本就不是人。” 骆伽一只手托着下巴,好似有些累了,“你们不是在场域里的时候就知道它不是人了么?” 洪书鸣心累,还有点说来说去聊不到一块的焦躁,“这是重点吗?” 骆伽眨眨眼,显得无辜而单纯。 “好吧。”洪书鸣最终在骆伽纯洁的表情面前败下阵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不觉得这有点过于巧合了吗?” “我们的场域里出现了小女孩,姜颂声的场域里也出现了小女孩。” 骆伽说:“也许是不一样的小女孩。” 依旧是跟洪书鸣预想中有点偏差的回答。 为什么怎么说两人的脑回路都对不上呢?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骆伽是真的没意识到? 算了,不纠结了,骆伽不配合,大不了她直白点说就好。 洪书鸣绷不住表情了,木着张脸问她,“你认识那个小女孩吗?” 骆伽摇头,带着垫在下巴上的手也一同随着动作抖了一抖,“不认识。” 洪书鸣继续问,“你是最先出现在s级场域里和遇到小女孩的人,你应该跟它有更长时间的接触吧?对它就一点都不了解吗?” 她挺直腰背,双手交叉环在胸前,眉头下压,嗓音也低了不少,“我可还记得,我和娉婷刚摸索到那间屋子外面时,听到小女孩对你说话的哭嚷声。” “她还抱着你的腿,这可不像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啊。” 骆伽眼珠子转了一圈,露出回忆的神色,“啊,你是在说这个。” 她放下手,往洪书鸣这边坐过来一点,两人几乎要脸贴着脸。 这,这也太过亲密了。 洪书鸣被她陡然靠近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双手交叉的姿势都维持不住了,慌慌张张往后边的沙发摸,差点就要向后退去。 一不小心按到了杨娉婷柔软的肚子,还在睡觉中的杨娉婷无意识哼哼了两声。 洪书鸣触电般缩回手来,想起她后头就是娉婷,退也退不得,只能身形僵硬地捧着手坐在原位。 娉婷怎么能睡得这么香,按都按不醒? 有点好笑的是,她在慌乱之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这边洪书鸣内心兵荒马乱,那边骆伽丝毫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给洪书鸣带来了多大的惊涛骇浪,边想边慢吞吞地说:“我陷入场域的时候,一开始就坐在榻上。” “它是后面掀开帘子出现的。” “出现后,它抱着我的腿哭。” “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你们就进来了。” 洪书鸣镇定下来,“也就是说,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交流,它是在我们找进来前刚好出现的。” 骆伽打了个哈欠,耸耸肩。 洪书鸣自动把她的肢体动作翻译为默认了。 她严肃起来,食指曲起抵着唇瓣,若有所思,“这么看来,它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自组联的人来的啊。” 很多事情一旦找到了一个开始的头,后面的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洪书鸣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想想也是,你作为一个被卷入场域的无辜路人,之前在场域里待了那么久,它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们快要找到你的时候出现。” “如果不是它的哭闹声,我和娉婷真不一定会在那个时候进到房间里。” “也是它把娉婷引出去见到柳生开始异化。” “在娉婷受到精神污染以后,场域的等级就提高了。” 现在想来,娉婷的异化就像一个信号,让场域的等级一蹦三连跳。 而信号的发出者,就是那个身份成谜,来路不明的小女孩。 “它如果不是人的话,是什么,异化种吗?” “一个有着人类思维和人类外表并且能够操控场域等级的异化种?” “不,不对。”她自言自语,“它不仅能够操控场域等级,还能从一个场域出来,去另一个场域。” “还是不对,如果两个小女孩不是同一个呢?而是类似于复制粘贴。” “它的目标是什么,只是自组联的人吗?” 洪书鸣陷入了头脑风暴,双手按着太阳穴,莫名感到一股没由来的恐怖,浑身就像被突然投放在冰天雪地里,战栗起来。 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发黑,流动着鲜血的梅花林好似又要出现在她的眼前。 更深一层的焦虑裹挟着疑惑席卷而来,她怎么感觉总是能受到场域的影响,这都过了那么多天,疗养舱也并没有检测出有精神污染的迹象,这又是怎么回事? 洪书鸣身体难受,心里也有些控制不住的躁意。 肩膀上忽然沉沉压下一掌,尖锐的痛意透过一个点扩散至上半身,她屏住呼吸,咬紧牙关才没能痛呼出声。 洪书鸣半边身子瞬间没了力气,塌了下来,靠在沙发上。 乱糟糟的想法刹那间荡然无存,只余肩上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痛楚。 她缓慢地扭过头去,见骆伽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 洪书鸣抽着气,慢慢地张开唇瓣,“真的痛。” 艰难而轻缓。 她也不是不能忍痛的人,以前也受过伤,但在这种情况下遭遇如此痛楚,还是生平头一回。 这叫什么,痛击我方队友吗? 骆伽松开手,“要痛才行。” 洪书鸣神色扭曲了,不管不顾地说:“你给我痛一个试试?” 骆伽奇怪地看她一眼,好像是认为她这句话有点问题,“我不需要。” “难道我就需要了吗?”洪书鸣痛得什么也不想了,悲愤反问。 可惜她的悲愤并没有驳倒骆伽,骆伽借着她的反问又来了一句反问,“你不需要吗?” 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洪书鸣卡壳了。 在度过了最初难以忍受的痛苦以后,肩膀上的这份痛渐渐减退,洪书鸣在此时找回了大部分理智。 说起来,要不是骆伽捏痛了她,她好像又要落入某种魔障般的思维当中去了。 之前在停车坪的时候也是,全靠骆伽捏她的手,她才能从浓厚黑暗的阴郁情绪中走出来。 洪书鸣仿佛懂了点什么,探究性地问骆伽,“你是不是······” 在帮我? “而且你根本就捏不出这种痛的程度。”骆伽无所谓地说。 一句话成功让洪书鸣闭上了嘴巴。 她什么想问的欲望也没有了,悲愤重新在心里冒头。 躯体强化的超理能力很了不起吗? 她忿忿不平地腹诽。 也不过就是加强了人的身体素质而已,要知道,还有更多人的超理能力是能够上天入地的呢,这可不是身体素质强就能做到的。 可是,可是······ 可是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眼馋的啊。 再怎么想东想西来说服自己,洪书鸣都无法否认,就算躯体强化在别的能力者眼里算不了什么,但它确实正中她的命门。 可恶,对她来说,躯体强化过后的强大到极点的身体素质,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就是很了不起的。 她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忽视这一点。 洪书鸣心里苦涩,怎么会有一个人正好就能这么击中她的心房。 要不是她心理强大,可以及时调整心态,真的会被打击到自暴自弃。 “所以你升职了么?” “什么?”还在心里自顾自碎碎念的洪书鸣一愣。 “姜颂声的a级任务完成度是c级,并没有达到s级不是么?” 骆伽耐心地说:“而你先于他完成了一个双s级任务,按照杨娉婷当初的说法,这应该可以弥补两个as级任务的差距。” “我想,他也没有太多可能去完成更多的as级任务了吧。” 洪书鸣左手抟成拳头,靠在人中处,清了清嗓子,“好吧,你说对了。” “其实今天是这一次部长选拔的最后期限,但一般来说期限的前一天就会出结果,最后的一天就是拿来公布结果的。” 她正儿八经地放下手,笑起来,“在会议上,我确实被宣布正式成为超理行动部的部长。” 而且还是在理事会会议上由会长钟意亲自宣布的。 洪书鸣一想到这一点就倍感荣幸,无穷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怎么止也止不住。 “恭喜我吧。” 第六十一章 邀请 如洪书鸣所愿,骆伽嘴角勾起,眼睛弯成月牙。 她向洪书鸣那边倾倒,张开臂膀来打算拥住洪书鸣的身体。 洪书鸣肩膀上的痛还没有全部散去,依旧倒在沙发靠背上。 她就眼睁睁看着骆伽露着笑意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惊得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什么情况这是? 骆伽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按在她后头的靠背处,手腕快要蹭到她脖颈处的肌肤,传来若有若无痒痒的热意。 不知是她的幻觉,还是脖子那里真的贴到了腕部。 因为过于靠近,骆伽举动带出来的一点点摩擦的声响都在她耳朵里无限放大。 这个姑娘此时低下头来,下巴轻轻靠在了自己伸出来的手臂上。 两人的发丝无意间纠缠在一起。 洪书鸣收回余光,再不敢去看。 她感觉自己的心咚咚的跳得厉害。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 骆伽整个人都虚虚地压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环进自己怀里。 更关键的是,她的动作缓慢又轻巧,把本该几个瞬间就完成的毫无暧昧之色的过程拉出了更长的阶段。 就算是热情的可以靠在别人身上八百回的娉婷,也从来没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这种漫长的,折磨得人难以忍耐又不得不忍耐的奇特的感觉。 洪书鸣本能地觉得这种感觉不该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至少不该出现在她和骆伽两人之间。 她身体紧绷了起来。 “恭喜你,洪部长。” 骆伽的气息在脖颈处拂过,如同她被人握住时感受到的那样,温凉如玉。 这话音也是清清凉凉,缓而又稳,如同沾着露珠的浮云,连绵着飞入她的脑海里。 像堕入无穷烟云之中,如梦似幻。 洪书鸣一瞬间头皮发麻。 她瞪大了双眼,仿佛无法呼吸,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别,这样,说话。” “我,我受不住。” 说完以后,她跟掐住的喉咙被放开了似的,大口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 骆伽稍稍侧了下头,像是要来看她的表情。 不知道是谁的发丝垂落到她锁骨处,洪书鸣悚然一惊,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脑海里警报拉响到最高,发出尖锐的鸣笛声。 “快,快起开,我不行了!” 她伸出手去要推开骆伽,然而在触及到对方的胸口时,不由地卸了力道。 骆伽这回倒是挺顺着她的意愿来,在她意思意思地推了一下后,收回按在她身后的手,起身。 萦绕在洪书鸣周围,让她几乎要窒息的某种感觉终于消散了不少。 骆伽坐回原位,手指梳理着略有些凌乱的头发。 “这就不行了?” “为什么?” 洪书鸣呼吸平缓下来,她一撑沙发,支起了身体。 她没去看骆伽,只是直视着前方的空气,语气有点不自觉的控诉。 “你能不能看看你在做什么?” 骆伽不解,“不是你要我恭喜你的吗?” “是,是这样没错。”洪书鸣无奈,不知道该如何和骆伽说这种微妙玄乎的感觉,“但是,但是你就不能简单一点吗?” “你就安安稳稳坐在那里说句‘恭喜’不好吗?” “干嘛非得压过来,压过来凑我耳边说话?” 她双手交叠着,手心朝上放在腿上,每说一句话,就把手背朝着手心打两下,激动得不行,似乎骆伽做了让她非常痛心疾首的事情。 骆伽目光随着洪书鸣上下拍打的手移动着,颇有些无辜。 “我以为这样你会更开心,我在认真地回应你,跟你进行情感的交互。” 洪书鸣呵呵两声,“我确实感受到了,谢谢你啊。” “你以后别轻易对别人这样——”她眉头拧了拧,神色奇怪地重复,“进行情感的交互。” “尤其是男性。” 骆伽歪头,“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骆伽怎么这么爱问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动作对异性来讲,过于越界了。 她还想问问骆伽呢,不过就是一个恭喜,为什么会搞得这么“折磨”人? 啊,骆伽究竟为什么这么会“折磨”人?这是她的天赋吗? 洪书鸣心里纠结,“哪有什么为什么?” 骆伽又恢复了手掌托着下巴的姿势,她看起来像是认真思考着,“可是我和ta约定好的,要尽量和ta人产生情感交流。” “ta是谁?”洪书鸣问,“姚桉?” “他为什么和你约定这种事情?真是奇奇怪怪。” 骆伽笑笑,肉眼可见地柔和几分,“不是他。” 洪书鸣下意识追问,“那是谁?” 没得到骆伽的回应。 洪书鸣:“?” 这是不能说的吗? 骆伽问她,“你升职以后,要做什么?” “你在转移话题。”洪书鸣搭在掌心的手伸出食指直直指着骆伽。 “我在说正事。” 骆伽说。 方才因为骆伽亲昵举动而产生的奇特感觉到了现在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洪书鸣评估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勇敢地主动对上了骆伽的目光。 骆伽毫不避讳,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着。 最终还是洪书鸣率先移过头,错开和骆伽的对视。 真是,怎么有人能够如此坦坦荡荡和人实打实看这么久还没半点变化的? 骆伽这心态也太稳了。 但她又隐隐觉得骆伽的这种状态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好像用心态稳来形容,是不够准确的。 是不是还夹着点丧气呢? 依旧不对。 洪书鸣暂时放弃了探究。 “好吧,我们说正事。” 既然骆伽不愿意说,她本着尊重别人隐私的原则,也不会刻意去逼迫别人,毕竟那也和她没有根本上的关系。 她之所以多嘴问那么一两句,纯粹是出于对骆伽的关心。 “我们这是头一回遇到会升级的场域和会融合升级的异化种,尽管以前我们也有类似的设想,但实际上,我们没想到它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毫无预兆,也就无从探究。” “所以我们正在全力检索蛛丝马迹,力求找到一切可能更深入的线索。” “包括那个神秘的小女孩。” “超理行动部需要更多的力量来完成这件事情。” 洪书鸣站起身,走到骆伽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她端正坐姿,身板笔直,交叠的双手分开,极其郑重地望着骆伽,“而你,就是那个拥有力量的人。” “我以自由组织者联盟超理专案行动部部长的身份,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 “你愿意吗?” 她说着,向着骆伽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悬在半空。 会客室一时寂静无声。 骆伽眼睑下垂,细密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的目光犹如分割出来蛛丝般的细线,无风自动,轻轻飘荡到洪书鸣的手掌心,却半晌没有其余的动静。 洪书鸣坚持不懈递着手,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没有底气起来。 十有八九,骆伽是要拒绝她的邀请了。 但是,她想到场域中骆伽和娉婷调笑时怼她的话,又觉得,骆伽也不是对自组联完全没有兴趣。 更何况,这是会长钟意让她邀请的。 虽然也有她一开始推荐的原因在。 洪书鸣的思绪渐渐飘回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 实际上,这次理事会会议的召开地点虽然放在了四区,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到达了现场。 能够参加理事会会议的除了组成理事会的区长们以外,还有行动处和监事处的处长,以及下辖的各个部的正副部长。 同时会议召开之前也会随机抽取几名普通部员,让ta们当天去旁听,以示公开公正公平,毕竟自组联成员众多,并不能全部列席,光是以上列出来的区长、处长、正副部长等特定成员,就已经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 而这回也许是因为召开得太过匆忙,并没有抽取部员旁听,只是让经历了s级场域的娉婷去了,散落在几个区的区长和正副部长也基本无法到达现场,而是以拟真全息投影的方式参加了会议。 其中还有连拟真全息投影的措施都没做的,全然缺席会议的姜颂声。 所以这次会议相比以往,是极为仓促和简陋的。 意义却是无法否认的重大。 一区区长,今年的轮值会长钟意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坐席的正前方,别的成员分列两边,洪书鸣和杨娉婷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当钟意简短地说明召开这场会议的目的后,就叫了她和娉婷的名字。 “洪书鸣和杨娉婷,是唯二经历过s级场域的人,她们更是把s级的超理任务圆满地完成了。” “洪书鸣身为超理行动部的副部长,多年来为维持红星安全作出的贡献,大家也有目共睹,ss级的超理任务足以证明她强悍的实力和丰富的经验,我想,她晋升为超理行动部的部长,是毋庸置疑的。” “季铭,作为超理行动部的前任部长,你说呢?” 在众多虚无实体的全息投影间,有几个真实的人坐着,ta们或是本身就在四区,或者是与四区相邻,因而赶得及来线下参加。 属于四区区长的座位上,一个五官端正的中年男人扬着头,视线投向洪书鸣。 他的眼中似有怀念,面上露出和蔼的笑来。 这是长辈在面对晚辈时惯有的笑容。 “书鸣是我亲自招进自组联的,她一路走来,辛苦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她无疑是一个心性非常坚韧的孩子,而我也欣慰地看到,在经过诸多历练之后,她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 “超理行动部空缺了十年的位置,终于又迎来了它的继任者。” 季铭站了起来,“恭喜你,书鸣,我期待着超理行动部能够在你的带领下不断进步和超越,做出更多有益于红星人们的事情。” 洪书鸣的胸腔鼓噪着,尽管周身安静无比,耳边却是一片轰鸣。 她感觉自己冷静地站起身,对着季铭微微弯腰,“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 “那么,我以自由组织者联盟理事会会长的身份宣布,超理专案行动部副部长洪书鸣,自今日起正式成为超理专案行动部部长。” 钟意威严的嗓音响彻会议室,洪书鸣随着看向坐在位置上的众人。 超理监事部部长马凡率先鼓起了掌。 随后,雷动般的掌声在会议室中响起,将洪书鸣彻底淹没。 第六十二章 拉拢 在宣布完洪书鸣的晋升以后,洪书鸣就和杨娉婷配合着把ss级超理事件的来龙去脉都汇报了一遍。 说是汇报,也是捡着重点的讲,有些不必要的细节问题,都被两人自觉略去了。 比如有关骆伽的一些事情。 在超脑终端提交的电子报告自然是把骆伽的相关事情也囊括了进去,但那份电子报告的基础框架是进入场域的自组联成员佩戴的“皓”“暝”终端自主搜集的实时信息。 这些实时信息只能呈现出最客观的数据和数据勾勒出的某些现实面貌,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暗流涌动,却并不能够捕捉到。 所以,它除了录入骆伽在一开始展现出来的公民身份信息以外,在往后也没有展现出骆伽更多的东西。 骆伽在这上面的面目,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陷入场域的经历者罢了。 由于骆伽之后在万民疗养院检测出了超理能力,洪书鸣也理所当然地把那份检测报告附了上去。 季铭迟疑出声,“这个叫骆伽的经历者······” 钟意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摇头,“倒也不是不对劲,只是,她看起来和万民公会的副会长姚桉关系匪浅。” “当初我之所以会派书鸣去念博恩广场,就是为了保证能够把她救出来,而她陷入场域这件事情,是姚桉通过私域亲自跟我说的。” “他竟然动用了私域?”三区区长诧异,“仅仅是为了一个陷入d级场域的小姑娘?” “一般人不知道场域的等级划分只知道危险倒也情有可原,他作为一直和我们进行后续疗养对接的人,就算无法进入场域,也该知道d级场域根本就不怎么会出事吧。” 行动处处长说:“那是因为我们处理得多了,这毕竟是个场域,普通人进去可跟超理能力者不一样。” “更何况,这个d级场域最后不是升级到了s级吗?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让书鸣去处理了,还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后果。” “哼,也就那样吧。”三区区长无所谓道,“这个骆伽不是有超理能力吗?” 洪书鸣插嘴,“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有。” “而且很有可能,她的超理能力是在这个场域当中被激发的。” 三区区长耸耸肩,摊开双手,“谁在乎她的能力什么时候有,我只关心两件事情,一件是姚桉,或者说万民公会跟她是什么关系,一件是d级场域为什么会一连升级到s级。” “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看这个所谓的s级场域根本就没那么危险,还比不上某些b级场域。” “啊,对了。”三区区长一只手贴上额头,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来,“它一开始确实只是个d级场域。” 他猛然盯着洪书鸣,语气随意,眼里却展露出咄咄逼人的光,“你有什么想法吗?” 洪书鸣被三区区长盯得一愣,本能地感觉到被冒犯,“什么意思?” 三区区长往后靠去,“啊,看来你是没什么想法了。” “那么——”他扭头又往洪书鸣身边的杨娉婷看去,“你呢?” 杨娉婷作为一个加入超理行动部不久的新人,对周围大部分前辈都怀着崇敬之心,尤其是各位区长,这次能够参加理事会会议,心里激动兴奋,从头到尾都处于紧张的状态。 她本以为汇报完以后,就没她什么事情了,只要乖乖跟在洪书鸣旁边听着大家讲话就好,哪里能想到还会被区长搭话。 杨娉婷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我,是我吗?” 三区区长笑了,“看来这是个傻的。” 他毫不迟疑地从杨娉婷转向洪书鸣,“洪部长,你该继续吸收新人进部了,可别一直都收这些傻傻呆呆搞不清楚情况的人哪。” 杨娉婷脑袋都还没转过弯来,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上一秒还在问她问题,下一秒就要说她傻了。 满心的热切都被三区区长毫不留情的嘲讽浇灭了,她放下手来,有点垂头丧气的。 为自己没能表现好。 心里也生出一丝怒意。 这个三区区长不会好好说话吗?一点都不尊重人。 洪书鸣把杨娉婷稍稍往后搂了搂,“该招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就不劳您费心了。” “不过,我倒是还想向您问一下姜颂声的情况。” 此话一出,三区区长悠然调笑的面色就变了。 “本来想着今天能见到他的,没想到他昨夜出了疗养院以后就连夜回了三区,连理事会会议都没能出席。” “按他的性子来讲,这可是件稀奇的事情。” 洪书鸣朗声,“姜颂声毕竟是我们超理行动部的中流砥柱,于情于理我都该关心一下他。” “孙区长,您说呢?” 杨娉婷在洪书鸣和他对峙的时候偷偷在终端的自组联内部系统上查找三区区长的个人公开身份信息。 啊,找到了,原来这个人名字叫孙笑风。 什么笑风嘛,不如叫笑面虎好啦。 她想着孙笑风提问自己时那一张笑如春风的脸,暗暗吐槽,接着快速浏览。 啊嘞,这人以前原来是常理行动部的副部长吗? 杨娉婷眯着眼睛掐指头悄悄算时间。 那洪姐岂不是孙笑风在常理行动部时的顶头上司? 不对,好像还不能这么算,现在人家可是成了区长。 那就是曾经是洪姐下属的人变成了洪姐的上司? 他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人可是一点超理能力都没有的诶。 杨娉婷有些混乱,想到自己在常理行动部待着时听到的某些传闻,她默默关掉了被自己缩成一小片的光屏。 这边杨娉婷面上乖巧,心思活络得不行,那边护着杨娉婷的洪书鸣还在抓着姜颂声的事情不放。 孙笑风冷着声音说:“他好得很,只是三区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才把他叫回去的。” “是吗?”洪书鸣有意慢悠悠拉长语调,“看来这事情很是重要喽,竟然能够让姜颂声连理事会会议都放弃,转而去处理它们。” 她莞尔一笑,“不如趁这个机会,孙区长向大家说一说是什么事情,没准我们还能帮上忙?” “不必了。”孙笑风铁青着脸,“大家各有各的事要忙,你管好你自己部里的事情去吧。” 他说完这句,就闭上嘴巴再不说话,转过头去,似乎是连多看洪书鸣一眼都嫌晦气。 会议室安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几乎要听不清楚,最终还是超理监事部的部长马凡出来打了圆场。 “既然姜副部长回三区有事情,不出席也没什么大问题。”她声线偏向浑厚,语调和缓,“只要洪部长在就可以了。” “就是他前两天处理的那个a级场域,可能他不亲自来说会漏掉些什么。” 说到这里,马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姜副部长不来的话,我们这边和他一起进入场域的同事应该来的。” “可惜那位同事还在疗养院治疗,实在出不来。” “没有关系。”钟意出声,“姜颂声已经把报告整理好发给我了,大家也可以在终端上查看。” “有关姜颂声经历的这个a级场域,最重要的并不是场域本身,是它最后融合出来的那个高危异化种。” “是啊。”行动处处长感叹,“颂声是超理行动部的王牌,这些年来处理a级场域从来都没有失手过,这次居然才勉勉强强达到c,那个高危异化种该有多么厉害。” 马凡说:“那个异化种现在被万民收容所收容着,那边的研究人员也在加紧研究,传过来的消息是说异化种的其它方面都是一般的三级水准,唯独精神污染能力很高。” “但这不过是一开始对异化种的测评,在后续的研究当中,ta们发现它就不过是个普通的异化种,没有任何特殊性可言。” “那也就意味着没有明显可以得到的线索。”季铭感慨,“真是棘手啊。” 洪书鸣仔细看着报告,“两个场域都出现了小女孩。” 然而她的话没有被讨论的人放在心上。 几番讨论思索,都得不出有用的结论,最终钟意拍板,叮嘱各位以不变应万变,但要加强警戒。 会议在得不出确切结果的结局中结束,座位上的拟真全息投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线下参加的人也走出会议室。 钟意始终在主位坐着,静静注视着离开的人。 洪书鸣直觉不对,拉住了要走的杨娉婷。 “等等再走。”她和娉婷说,两人隐退到角落里。 直到再无别人在场,钟意突兀开口,“你觉得骆伽怎么样?” 杨娉婷小声问洪书鸣,“会长这是什么意思呀?” 洪书鸣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等在原地,自己走出去来到钟意面前。 “我觉得她很好。” 四目相对,好似一切都在不言中。 钟意微笑,“那就拉拢她吧。” “不管是s级场域的小女孩,还是a级场域的高危异化种。” “让她来参与调查这几件事情如何?” 第六十三章 对么? 钟意的拟真全息投影化作流光,渐渐消散在座位上。 洪书鸣仰头看着空荡无比的位置,半晌没动。 由于开会成员的离场,明亮的顶灯尽数熄灭,只余会议室角落几盏小灯亮着光,让自然光线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会议室不至于太暗。 杨娉婷从原先站着的地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她小心地四处看看,见真的没有除了她和洪书鸣以外的人了,才问洪书鸣,“洪姐,你和会长在打什么哑谜呀?” “我觉得会长好像知道一点什么。”洪书鸣依旧望着空位,不知是在对杨娉婷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 “啊?”杨娉婷摸不清头脑,“会长知道什么呀?” 洪书鸣收回视线。 会议室的位置编排整体成环状王冠型,钟意所在的位置既是王冠的正中间,又是最上面,恰好是王冠上镶嵌珠宝钻石的那一点,而她和杨娉婷的座位则还要靠旁边一些。 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旁边,座位设置成环状,就是为了每个人都能面对面交谈。 只是会长坐的那个位置是最耀眼的罢了。 “没什么。”洪书鸣朝外边走去。 杨娉婷亦步亦趋,等走出会议室以后,她一扯洪书鸣的手,顺着手往人那边上一倒,整个人就软趴趴耷拉在了洪书鸣半边身子上。 “啊,终于结束啦。”她嘟囔着,“好累,明明就是说几句话的事,可比在场域里对付异化种还要紧张多了。” “尤其是那个孙笑风,怎么这么难搞?” 杨娉婷忿忿不平,“居然还说我傻,难道不是他不好好讲话吗?” 洪书鸣拍拍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那人一向是这个死脾气,不用理他。” 听语气还挺熟稔的。 杨娉婷一下来劲儿了,她扒拉着洪书鸣,“洪姐,你以前是不是跟他认识啊?我看他的公开信息里,说他之前是常理行动部的副部长。” “认识啊。”杨娉婷说,“我刚进常理行动部的时候他就是副部长,我变成部长的时候他还是副部长,可能是一直被我压着看不惯我吧,他担任三区区长以后时不时就找我点茬。” “这凭什么呀?”杨娉婷眉头一皱,不开心了,“他一没超理能力二又不是部长,要当区长也该你来当呀。” 洪书鸣浑不在意,“区长的担任人选是以整个自组联的成员为对象挑选的,并没有限制,能者合适者居之。” “不过我当时确实有当三区区长的机会。” 杨娉婷抬起头来,“真的吗?洪姐你为啥不去当呀?” “因为我转来超理行动部了。”洪书鸣轻飘飘地说。 “啊~~~”杨娉婷惋惜得直叹气,脸都皱成了个苦瓜样子,“洪姐你想不开呀,你明明都能当区长了,为什么还要来超理行动部?” “在超理行动部还要累死累活那么久才竞争到部长的位置,太不划算啦。” 洪书鸣笑了,停下来扶住杨娉婷的肩膀,耐心解释,“我当初加入常理行动部,就是为了来超理行动部,这是我的初心。” 杨娉婷撇撇嘴,“好吧。” 她眼珠子转了两转,忽地舒展眉头,笑靥明艳,像鲜红的玫瑰,娇艳欲滴。 “我就说我们洪姐是最强的,行动处最强的就是你,谁都比不上。” 杨娉婷举起大拇指,边说边紧紧挨着洪书鸣的怀抱,跟没骨头似的。 洪书鸣被杨娉婷蹭得差点站不稳,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啦,站直了,该办正事了。” “什么正事?”杨娉婷站好,一脸期待,“吃饭的正事?” 洪书鸣展开光屏,找到姚桉公域的对话框,发出消息,“是要去找骆伽。” “找骆伽,好耶!”杨娉婷兴奋地一握手,很快她又疑惑了,“可是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去找?” 洪书鸣发完消息,没见到姚桉的回应,估摸着他这会儿应该在忙,“刚刚钟会长不是让我们拉拢骆伽?” “这事宜早不宜迟。” “哦。”杨娉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明白为什么洪姐能够知道留下来听会长讲话,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她们会聊骆伽。 洪姐和会长也就说了短短几句话,她们好像有种不言自明的默契,唯独同在现场的她云里雾里,啥也听不出来。 话说,这感觉也太熟悉了,貌似洪姐和骆伽也有类似的默契。 杨娉婷是真想不到太多了,凭她的生存经验,她没法了解,只能靠一时的直觉和感知。 给姚桉发完消息以后,洪书鸣就时刻注意着自己的终端,她实在是太迫不及待要和骆伽交流了。 一直等到骆伽通过姚桉的终端回她消息,她和娉婷决定等骆伽过来,再到此刻,几个人相聚会客室,她以郑重的态度对着骆伽发出加入超理行动部的邀请。 洪书鸣的手还在半空中停留着,看似笃定,心里却像是被撕开了一小道口子,一阵阵地发虚。 她打起了退堂鼓。 是啊,骆伽的性子,应该是不愿意太过麻烦的。 就算她对自组联有点兴趣又怎么样,一旦加入,一定会面临着许多要解决的任务,这些任务对她来讲,大概就是扰乱她简单生活的麻烦吧。 也许,骆伽最终会更愿意回归救济公寓,懒洋洋地窝在她的房间里,不问世事,不受干扰。 洪书鸣想着,觉得自己举着的手发酸发重,她眉眼染上几分默然,指尖微微蜷曲,打算放下来。 “我能得到什么?” 洪书鸣的手颤动一下,她惊讶地望向骆伽。 骆伽看着她,重复,“我可以得到什么?” 洪书鸣激动地双手抓住沙发边缘,上半身前倾,恨不得和骆伽贴得更近一些,“你能得到很多!” “自组联的福利很好,尤其是超理行动部。” “如果你加入我们,你不用担心衣食住行,我们有专门给部员住的居所,也会配给单独的交通工具,成员在自组联内部餐厅用餐是免费的,每个月都会发放一大笔晶币补贴。” “除此之外,如果你受派遣到外区或负担临时任务,也会有相应的晶币补贴。” 洪书鸣说了一大串,而骆伽听了,看起来不为所动,她指一指洪书鸣的胸前,“我也会有这个,对吗?” 洪书鸣这才想起来,骆伽的终端并不能在外界使用,她需要一个可以和当下超脑系统链接交融的备用终端。 而上次冯谦送来给骆伽的终端被偷了,现在他也暂时没有再给骆伽送一个的打算。 她的思绪散开一秒,冯谦说要追查的事情好像也没有了下文,她有空得去问问才行。 洪书鸣想完,捏住徽章,“对,这也是联盟统一配给的。” “我曾经说过的,联盟会花一大笔晶币给念博恩集团来早点拿到终端。” 她拿下徽章,隔空递到骆伽面前,“如果你加入超理行动部的话,拿到的终端会和我手上的这个一模一样。” 骆伽没有去碰它,她看了一眼徽章,“什么情况下,终端的样式会不一样?” 她这话问得笼统,洪书鸣问,“你是说联盟吗?” 骆伽点头,“会长的终端样式,会和你的不一样么?” 洪书鸣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指这个。” “那确实是不一样的。” “之前娉婷给你说过我们行动处和监事处的终端样式不同,是‘暝’和‘皓’两个系列。” 骆伽说:“黑色的剑和白色的剑鞘。” “对。”洪书鸣把终端佩戴回胸前,点出光屏,拉出几张图片。 头两张就是熟悉的暝和皓的终端样式。 “行动处以下的部门和监事处以下的部门都是统一两个样式,哪怕是处长和正副部长,都没有任何不同。” “光看徽章,不熟悉联盟内部成员构成的人只能辨认出谁是行动部的,谁是监事部的。” “但是呢,理事会核心成员,也就是区长们,终端的样式和我们的是不一样的。” 洪书鸣把最后一张图片放大竖起来推到骆伽跟前。 图片里的徽章很眼熟,骆伽只看了半秒不到,“是‘暝皓’。” 洪书鸣点头,“区长们的终端是‘暝’和‘皓’的结合体,白色的剑鞘套在黑色的长剑上,寓意着ta们拥有最高决策权,在自组联所有部门之上。” “所以四区区长让你来救我,你就来救我了。”骆伽把图片推了回去。 “是。”洪书鸣收回光屏,随口一说,“如果别的区的区长让我去那边处理场域,我也会过去的。” 她狡黠地笑一笑,“虽然我管辖整个超理行动部,按道理来说确实哪里需要我,我就该跑到哪里去,但一般来说每个区都有完备的行动部成员驻扎着,如果不是a级场域被激活,我通常都接在四区的任务。” “毕竟我就住在四区。” 骆伽扭扭脖子,“姜颂声呢?” “他住三区,但他和我不同,只要是他能接的,不管多远都会去,很敬业。” 提到这茬,洪书鸣像想起了什么,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摩挲。 “话说回来,这次那个a级场域是在四区和五区的交界处被激发的,从地理位置方面来讲,要不是我提前去了念博恩广场,这任务还真的有很大可能会落到我头上。” 她说完,即刻松开手粲然一笑,“不过也没差别,我遇到了你,也经历了一个s级场域,还凭着它当上了部长。” “真像是上天特意设置给我的机遇,简直是恰好到不可思议。” “我还真是幸运,不是吗?” 骆伽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弯起浅浅一抹笑。 “是你的实力足够强,即使是去了那个a级场域,也会得到s的。” 洪书鸣调侃,“你是说场域从a级升级到s级?那我可真是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了。” “是拿到s级的完成度。”骆伽解释,“你终究会坐上部长的位置,它就是属于你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她抬起胳膊,对着洪书鸣的心口,食指在空中虚虚转了个圈。 “你在心里也始终是这么想的,对么?” 第六十四章 加入 洪书鸣的视线不由自主汇集到了骆伽隔空指着她的指尖,就像是那一点麦穗上的芒,聚集着点点自然的光耀。 她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大片在阳光下招展,在风中摇动的金黄麦子。 洪书鸣一只手抚上额头,低下头来笑。 “真是······” 她笑完以后又抬头去看骆伽,“你明明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笃定?” 语调是风拂过柳条般的柔和。 骆伽手旋转一下,手指原来指向洪书鸣的方向调转了指向自己,她探究般地看完指尖后,手垂到一边,“我说错了么?” “你没说错。”洪书鸣问,“这也是你的超理能力带来的加成吗?”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能摸到人的心思?” 骆伽可爱地歪一下头,“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 她摸上心口,“这些都是我感受到的。” “ta说,我应该去继续感受,去进行情感的交互。” “又是ta?这是ta教你的吗?” 还不等骆伽回答,洪书鸣就自发把猜测否决掉了,“不对,这是教不出来的,只能是天生的。” 她双腿岔开,上半身下压,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含笑看着骆伽,“你知道四区其实是一片平原吗?” 骆伽好像也不知道洪书鸣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但她并没有打断洪书鸣,而是专心地听着。 “你看四区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但其实它是红星各类粮食最大的生产地,每年都会把不计其数的日常食物运送到其它几个区。” “没想到吧?”洪书鸣问骆伽。 出乎她意料的是,骆伽若有所思,呢喃着,“夏季高温多雨,冬季温和少雨” “这里原来就是亚热带气候。” 洪书鸣只能捕捉到几个字眼,完整的话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骆伽摇头,“感觉很有意思。” 洪书鸣以为她是在说这种反差很有意思,“是吧。” “你见过麦田地吗?等到麦子成熟结出果实的时候,满眼望去都是黄灿灿的一片。” “长天碧空,麦浪起伏,全是内蕴的勃勃生机。” 洪书鸣仿佛已经去到那片想象中的麦田地里,面上满是梦幻色彩。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洪书鸣笑意更浓了,她直起身按着小腹,“哈哈哈,不过这是只有超理行动部部员才能享受到的,来自新任部长的关爱福利。” “如果你想去的话,就得加入超理行动部哦。” 话是这么说,洪书鸣的语气却并没有多么认真。 她有心想要跟骆伽开个玩笑。 毕竟这实在也算不上有多么诱惑,先不说骆伽是不是真的愿意去,就算骆伽想去,如今交通这么发达方便,她大可以自己去。 或者跟姚桉说一声,姚桉估计会把骆伽的出行安排得妥妥帖帖。 哪还轮得到她在这儿拿这个当勾搭人入伙的条件。 再说了,即使上述条件都没有,只要骆伽有这个意愿,她也会陪骆伽去的。 洪书鸣这般想着,就听到对面的人说了一个字。 “好。” 缥缈如连绵浮云的嗓音有了实感,犹如从天而降的一小股温凉的水在面前静静流淌。 洪书鸣定睛一看,骆伽还是那副不变的姿态。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话了吗?” “说了。” 洪书鸣屏住了呼吸。 “那。”她小心翼翼的,“你说了什么?” “好。”骆伽答。 洪书鸣这下是彻底绷紧了,声音都放轻了,带出点气音,好似怕惊飞了偶然遇见的珍稀鸟雀一般,“你答应了?” “答应加入超理行动部了?” 面对她的再三确认,骆伽没有露出半丝不耐烦,她颔首。 洪书鸣抿着嘴,头微微扬起,双手挪到腰两边,握紧成拳头。 真听到骆伽答应的这一刻,她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心里也没有多大的狂喜,只是那些紧张和不确定都一扫而空,留下尘埃落定的放松感。 实际上,她在以往招收其ta部员时,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鉴于自组联的丰厚待遇,多的是数不清的人想要加入进来。 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超理能力和家世,可没有一个能让洪书鸣真正心生另眼相待的心思的。 要知道,虽然有很多人想进自组联,也不是每个有超理能力的人都能进超理行动部的。 而骆伽,是她在场域里相处没多久就起了招收的意图的,当时她甚至都没确定骆伽是否有超理能力。 就是心里一个念头告诉她,她得要这个人。 尽管骆伽只有孤身一人,只能住着救济公寓,看起来也无比年轻,一开始连自组联是什么都不一定知道。 但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么的奇妙。 奇妙到会让人忽视掉她这些外在的条件,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是安心的。 没错,骆伽不仅自己情绪稳定,同样也拥有着能让别人情绪稳定的能力。 哪怕她没有刻意去做。 这就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洪书鸣想。 这份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力,比躯体强化的超理能力要更加宝贵。 尽管未来尚未展开,可她十分确定,骆伽一定是能够充分发挥出自己的特长,为超理行动部带来新气象的那个人。 她前行的路上,需要有这样一个伙伴在身边。 洪书鸣点开保存在终端早就拟好的入职协议,投影到骆伽跟前,“你看看这份入职协议,上面有没有条款是你觉得不合适需要修改的。” 骆伽扫了两眼,“没有。” 她这副全然信任的态度让洪书鸣心软了一截。 “我知道你信任我,但这是关系到你切身利益的事情,你还是要仔细看一看才行。”她劝骆伽。 骆伽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又往协议上瞥。 这次视线停留得比上次久了些,但总体来说也没太久,就多了几秒。 她看完,依旧对洪书鸣说:“没有不合适的。” 洪书鸣这下才意识到了什么。 骆伽之前明确说过自己摄入信息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得多,而她也见识过这份快速。 所以第一次骆伽不是随意看了两眼就不看了,而是那两眼里面就已经把所有的条款都看完了。 一点点羞赧情绪爬上心头,洪书鸣耳垂隐隐发烫。 看样子是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 骆伽也体贴地没有戳破,还配合着她多看了一遍,并且有意放慢了速度。 是个好孩子。 “没有就好。”洪书鸣半是尴尬半是慈爱地笑笑,收回入职协议。 “里面的内容只是先给你过目一下,等过了几天终端拿到手以后,我们再正式签订入职协议。” 骆伽乖巧点头。 “不过住处什么的倒是可以给你提早安排,什么都不需要你去准备,拎包入住就行。” 洪书鸣问,“你现在还是住在救济公寓吧,考虑一下搬出来吗?” “自组联安排的住宿可是比作为最低保障的救济公寓的条件要好上很多哦。” 骆伽再次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搬。” 洪书鸣被骆伽果断的态度逗得乐不可支,她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住习惯了救济公寓,不一定愿意换地方呢。” 骆伽对洪书鸣明晃晃的调笑不为所动,“什么时候可以住过去?” 洪书鸣没想到骆伽会这么着急,不过由于骆伽的语调平稳冷静,她又觉得也许骆伽只是在正常地问搬家的日期。 不过,如果骆伽真的愿意搬出来的话,洪书鸣也乐意帮她快一点推进这个过程,毕竟救济公寓在的地方过于偏远,换居所也有利于两人进一步的接触交流。 “你等等啊,我问一下。”洪书鸣说着,点开马凡的对话框。 不过几分钟,她就对骆伽说:“安排好了。” “娉婷房间的对面正好是空着的,暂时把那个房间的一级权限开给你了,今天就能住进去。” “跟娉婷住得近一些挺好的,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要是你之后住得不舒服,也可以跟我说,再换就行。” 骆伽没有异议,“好的,谢谢。” 事情都确定以后,洪书鸣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站起身,抻了抻腰身,手握成拳头捶着自己的肩膀和后背。 “哎呀,分明是没做什么苦力活,可我身体酸得不行。” 骆伽说:“你刚刚太紧张了。” 一语中的。 “好吧。”洪书鸣绕过茶几,“你要今天就搬过去吗?” 她已经走到了骆伽跟前,骆伽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仰头看她,“要。” “行。”洪书鸣掌心包着另一只手握成的拳头,“我刚好下午没什么事情,要不然我和娉婷去救济公寓一趟,帮你拿东西。” 骆伽摇头,“进不去了。” 洪书鸣疑惑,“什么进不去了?” “救济公寓。”骆伽讲,“没有及时更新信息,一级权限被收回了。” “难怪你这么急着找住的地方。” “等等。”一道想法闪电般从洪书鸣脑海里划过,她睁大了眼睛,“我记得你前几天跟姚桉出去就是为了去救济中心更新公民身份信息吧?” 眨眼之间她就把零星碎片串联了起来,“第二天你才从场域出来,岂不是那个时候就错过了被收回了房间的居住权限。” 她不假思索地问骆伽,“你这几天是在哪里住的啊?” 骆伽安静地望着她,不言不语。 洪书鸣扭了扭头,侧过半张脸去觑她,“不会吧······” “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骆伽依旧不说话,而这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洪书鸣的心情无法形容,“所以那天姚桉把你从疗养院接走以后你就跟他一直住一块了?” “嗯。”等到这时,骆伽才开口,“万民公馆。” “我知道万民公馆。”洪书鸣一拍额头,头仰着看向天花板,转了个身小范围地踱着步。 忽地,她抬起的脚跟重重落地,洪书鸣横跨一大步走回骆伽跟前,“你中午的时候是从万民公馆过来的。” 没等到骆伽开口,她就继续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如果是救济公寓过来的话,半个小时怎么可能够?这个距离就应该是万民公馆。” 她关心地坐到骆伽身旁,“姚桉没对你做什么吧?” 虽然这个时候问也有些迟了,但骆伽真受到什么伤害,她一定会去替骆伽讨回公道。 现在骆伽可是她的人了,她有义务好好保护人家。 第六十五章 搬家 洪书鸣显然有些焦急关切,还没等到骆伽确切的回答,又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她呼吸粗重了不少,嘴唇微张,整个人半倾向骆伽。 然而她周身气质凌厉,大有一种骆伽要是真的被欺负了,下一秒就可以拔腿去把等在停车坪的姚桉捅了的气势。 洪书鸣在问的时候,心里就在暗暗计算着姚桉的实力。 姚桉其实算是比较神秘的一个人,他虽然并不刻意避讳自己的超理能力,但也许是因为本身身在万民公会,不在处理场域和异化种的第一线的缘故,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看到他使用超理能力的场面。 然而,在众人的印象里,他依旧留下一个模糊的强者的身影。 因为,姚桉的超理能力是火。 汹涌的、猛烈的,可以吞噬一切的火。 他的超理能力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烈焰焚花。 和姜颂声的超理能力一样,都属于自然系。 听起来浪漫无比,甚至给人一种温柔之感,可在这浪漫温柔的面纱之下,却是暴虐的残酷。 洪书鸣不曾真实见识过姚桉的超理能力,但是在她第一次听说姚桉这个人时,她就觉得,依姚桉超理能力的属性,应该更适合来自组联的超理行动部才对,为什么会去了万民公会呢? 想法只是一时的,这人终归和她属于不同的组织,她也无心过多接触,即使后来姚桉和超理行动部对接后续部员疗养的事情,也都是姜颂声在完成。 现在想想,她应该多分出点心神来和姚桉对接的。 也不至于到此刻对将要对上的对手没有太多了解。 洪书鸣有些懊悔。 她这样的行事作风与她加入超理行动部的理念有关,她只想着去处理场域和异化种,维护红星的安定秩序,保护好自己的部员,而对这些以外的事情,没有太多兴趣。 她那时总觉得这会耗费她额外的心神,因而完全放手让姜颂声去做。 在这方面,姜颂声的责任心远远要比她强得多。 洪书鸣绷着张脸,抿紧了嘴,表情算不上好看。 不过,她转念一想,对方的超理能力多厉害又怎么样,只要用到她身上,统统都不可能发挥原有的作用。 所以,这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只需要去想一想,姚桉的体术会不会和他的超理能力一样厉害。 如果近身搏斗的话,她胜的概率又有几成。 不然,采取一点战术也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攻击,绝对会事半功倍。 得先把他从车里引出来,不能在停车坪,施展不开拳脚。 地点定在哪里好呢? 不然就在停车坪吧,虽然可能会有些麻烦,也许还会造成一定的破坏,但要是刻意引到什么地方去反而会惹他怀疑,丧失攻击主动权,攻击宜早不宜迟。 洪书鸣想入迷了,她什么也不顾,脑海里不自主勾勒出两人缠斗的画面。 相比洪书鸣外露的激动情绪,身为当事人的骆伽就要淡定内敛上不少。 她昂首看着洪书鸣前后踱步又走过来关心地问她,摇摇头,抬起手来。 洪书鸣离得她不远,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够到洪书鸣垂在身旁的手。 四指并拢,合着大拇指将洪书鸣的手指捉在掌心,骆伽晃了晃,又往下扯一扯。 洪书鸣乍然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拉扯感,心中翻滚的念头立刻打住,她望向骆伽。 骆伽把她的手往旁边拉了拉。 于是她顺着骆伽的力道,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两人对视着,她看着骆伽的眼睛,翻涌的情绪都渐渐平息了下去。 洪书鸣冷静了。 “他这几天没有回来。”骆伽说,“我一个人住着。” “什么都不会发生,不要担心。” 她还握着洪书鸣的手,轻轻揉搓着,话语安抚,“谢谢你。” 洪书鸣看着骆伽这乖巧可爱善解人意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她回握住骆伽的手,长吁一口气,“没什么事就好,你的做法是对的,和一个异性住在一起终归不方便,就是要尽早搬出来。” “下午我和娉婷陪你去买东西吧,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洪书鸣说着,跨过骆伽,俯身推一推杨娉婷,“娉婷,起来了。” 杨娉婷靠在沙发上,头朝天花板仰着,睡得香甜,被推了一下,也就只是动了动胳膊,一丝一毫被吵醒的迹象都没有。 她无奈,只好跨坐到杨娉婷身上,双手大力揉捏着杨娉婷的脸。 洪书鸣压低身子凑到她肩窝处,“杨娉婷,快起来!” 宛若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杨娉婷猛地睁开了眼睛,“什么!?什么!?”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然而被洪书鸣压得死死的,于是就像条脱离了水想要蹦跶又蹦跶不起来的鱼,瘫在了沙发上。 杨娉婷的脸由于被洪书鸣揉搓了一会儿,变得更加红润起来,如同飘上了两片绚丽的晚霞,让她昳丽的面容焕发出多重明媚动人的光彩。 洪书鸣因为距离过于靠近,猝不及防就被杨娉婷的美丽容颜击中了心扉。 她神思恍惚了一下,那一瞬间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不见了,只有杨娉婷这张艳丽张扬,偏生眼神懵懂水润的脸。 但这样的恍惚并没有持续几秒钟,她即刻恢复了正常。 洪书鸣心里感慨,哪怕相处这么久,她还是会偶尔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被娉婷的美貌恍了心神。 这种美貌,真的是无论再高超的技术都设计改动不出来的。 唯有天生。 洪书鸣晃神一会儿的工夫,杨娉婷就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了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洪书鸣叠在自己身上,“洪姐,你干嘛坐我身上啊?” 杨娉婷倒也没有伸手去推,就是嘴巴上讲,“洪姐你有点重,压得我腿疼。” 洪书鸣一听这话,心里什么感慨都没有了。 她面无表情揪住杨娉婷的面颊,狠狠捏了一下。 杨娉婷眼睛一瞪,“嗷”了一声,她委屈巴巴地捂住自己的脸,“好疼呀。” “洪姐你为什么捏我这么狠?” 彼时洪书鸣已经站了起来,她没好气地踢一踢杨娉婷的脚后跟,“睡那么死,不捏狠点能醒过来?” “可是,可是。”杨娉婷眼睛水汪汪的,敷着层浅浅的粉,她小声嘟囔反驳,“你是在我睡醒以后捏的我呀。” 洪书鸣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举起手来,她亲切地提议,“要不你闭上眼睛再睡会儿,这样就符合你睡觉的时候捏你的条件了。” 杨娉婷敏锐地从洪书鸣看似和蔼可亲的言行中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危险,她打了个颤,连忙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我睡饱了。” 她讨好地站起来,抱住洪书鸣的胳膊,“洪姐,正事都聊好了吗?” 洪书鸣撤去长辈似的慈祥笑容,冷嗖嗖地呵呵两声,“你觉得呢?” 杨娉婷无视自家洪姐冷冷的表情,厚着脸皮笑,“一定是聊好了吧。” 她转头望向坐在一边的骆伽,挤眉弄眼地发出求救信号,“骆伽你说是吧?” 骆伽微微笑,“嗯,聊好了。” 好耶。 杨娉婷心中的小人在欢呼雀跃。 不愧是骆伽,精准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 不过,要聊的正事是什么来着? 她睡了一觉,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脑子暂时没能转得太动。 就在杨娉婷还在努力搜寻着睡前记忆的时候,她听到骆伽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从今天起加入超理行动部,几天之后会拿到终端签入职协议。” “而且,以后会住在你的对面。” 杨娉婷转动的脑袋瓜子卡顿了,“住在谁的对面?” 骆伽耐心回答,“你。” “我?”杨娉婷松开洪书鸣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尖。 骆伽点头。 杨娉婷的手犹如系上了一个重锤,直直落了下去,垂到身前。 她闭上眼睛,五官都挤了起来。 洪书鸣看得好笑,她双手在胸前交叉,“你这什么反应?难不成是不欢迎骆伽?”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尖利的啸叫冲散了。 “呜呼!!!” 洪书鸣揉揉耳朵。 好嘛,美人现在变成一只只会鬼吼鬼叫的猴子喽。 杨娉婷就跟个憋了许久的炮竹一样,发出了无比喜悦的声音。 她脚一蹬地,蹦得足有洪书鸣小半个身子那么高。 “我真是太开心啦!” 杨娉婷蹦蹦跳跳地靠到骆伽那边,“你真的真的要和我住一块吗?” 骆伽纠正她,“不是和你住在一块,是住在你的对面。” 杨娉婷两只手小臂举起贴在胸前,她半蹲着又眯起了眼睛,一脸幸福的表情,“好开心好开心,我要有小伙伴和我住一起啦。” 她跺跺脚,睁开眼睛问骆伽,满含期待,“你什么时候搬过来呀?” 骆伽放弃了纠正她的说法,只说:“今天。” “好耶!”杨娉婷眼睛不停眨动着,笑容快要飞出她的脸了。 她捉住骆伽的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我帮你搬东西嘿嘿。” 杨娉婷兴奋的动作被洪书鸣阻止了。 她按住杨娉婷的肩膀,“还得先跟姚桉讲一下。” 杨娉婷不解,“为什么?” “搬个家还要跟他说吗?” 洪书鸣呼出一口气,没跟杨娉婷说骆伽权限到期住在姚桉家里的事情,“人家还等在停车坪,当然要跟他说一声。” 杨娉婷恍然大悟,“对对对,骆伽要跟我们一块了,他就自己走吧。” “嘿嘿。” “还嘿嘿呢。”洪书鸣是真不能理解娉婷为什么这么开心,“你知道你现在笑得像个什么吗?” “什么呀?”杨娉婷犹不自知,捧着脸笑得停不下来。 她一点杨娉婷上扬到最高点的嘴角,“像个突然被几百万晶币砸了头的大傻子。” 第六十六章 偏执 杨娉婷对洪书鸣的说法表示不屑。 “切,洪姐你这说法不对。” “骆伽可比几百万晶币要珍贵多了。” 她笑嘻嘻地贴着骆伽的胳膊,“骆伽你说对吧?” 骆伽低头看她,伸出手指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面颊,“你怎么说都可以,我没有意见。” “啊?”杨娉婷嘟起嘴巴,“你就这个反应吗?” 她弯着眼睛问,“你就不心动吗?” “你在我眼里可是比几百万晶币要重要的多的人诶。” “如果有人对我这么说的话,我会很心动的。” 骆伽沉静地想了想,一只手捧起杨娉婷的脸,手掌根垫着她的下巴,认真地直视着她。 杨娉婷莫名觉得浑身像被施了咒语一样,动弹不得。 她想移开视线,却发现压根就做不到,只能和骆伽对视着。 “你是比上千万晶币要珍贵得多的多的人。” 骆伽说。 声调无比平稳,就好像是一条直线无限延长。 但又不同于某些智能体冷冰冰干巴巴的机械音,这线在延长之际,伸进人的心里打了个结,怎么扯也扯不出来。 痒痒的酸酸的。 杨娉婷盯着骆伽,深吸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热发烫,脑袋也有些眩晕。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还没睡醒? 杨娉婷想动一动,然而四肢却不听她的使唤,全都赖在了骆伽身上。 就在这时,说完这一句话的骆伽撤走了她的手。 察觉到触摸着脸颊的温凉将要离开的瞬间,杨娉婷心中还有些油然滋生出来的不舍,犹如小动物一般,她下意识追逐着过去蹭了蹭。 等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动了。 就是手脚还有些发软。 杨娉婷恋恋不舍地从骆伽身上起来,挽着骆伽的一条手臂,悄悄去看骆伽。 骆伽神色平静。 似乎是感觉到杨娉婷在看她,她侧过头来。 于是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杨娉婷就跟被火星子溅到了一样,“唰”地缩回视线。 脸上再度泛起热意,耳边好似还回响着骆伽方才说的话。 她不由地低下头嘟囔,“真是,好犯规啊。” 明明这句话是她先说出口的,怎么反而她自己被骆伽撩到了呢。 骆伽是怎么做到的? 她暗戳戳地想,人家也就那么一说,为什么就能让她心痒痒的? 难道这是骆伽的天赋吗? 那边杨娉婷和几十分钟前的洪书鸣一样陷入了对骆伽天赋的深沉思考之中,这边洪书鸣正走到离两人远些的地方在终端上和姚桉发消息。 洪书鸣:“姚副会长。” 对面的人好似一直都在注意着终端,在洪书鸣的文字发出去的一刹那就回了消息。 安安:“在。” 安安:“你们用完午餐了?” 洪书鸣:“是的。” 安安:“好,把骆伽送过来吧,我在停车坪这边等她。” 洪书鸣:“骆伽不会和你回去了。” 安安:“?” 安安:“什么意思?” 洪书鸣:“骆伽答应加入超理行动部了,我们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住处,一会儿就要去她住的地方。” 一个会话页面突然从洪书鸣眼前弹了出来。 “‘红莲n1’号超脑终端请求接入语音会话模式。” 洪书鸣拒绝了它的要求,正想要在对话框里发送文字,下一秒会话页面又弹了出来。 她手指一歪,差点就点了页面上的“接通”按钮。 洪书鸣说:“拒绝。” 然而姚桉还在坚持不懈地请求发起语音会话。 就像疯了一样。 洪书鸣看看毫无动静的对话框,又看着旁边不停抖动的会话页面,直觉姚桉此时此刻的精神状况不大好。 她拉过对话框,“姚副会长,我想这点事情直接文字交流就行,倒也没有必要一直发起会话请求。” 洪书鸣:“这反而会拉低我们的沟通效率。” 对面冷冷地甩过来几个字,“接通。” 洪书鸣一笑,果断点了“拒绝”。 这次姚桉倒是没有在她拒绝的第一时间再发送会话请求过来。 安安:“让骆伽和我交流。” 安安:“不然我不保证找过来时会不会给自组联造成什么损坏。” 洪书鸣知道姚桉这是在威胁她。 她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害怕。 再怎么威胁,又能威胁到哪里去,他身为万民公会副会长,代表的是万民公会的脸面,行事总要顾及个几分。 总不能在自组联这里发癫发疯。 然而下一秒,姚桉发过来的消息让洪书鸣在第一时间变了脸色。 安安:“万民公会可没有自组联那样对超理能力者工作外使用超理能力的严格限制。” 洪书鸣:“你什么意思?” 安安:“想来你还没见过我的超理能力,要看一看吗?” 洪书鸣十指飞快动着,“这可是在自组联,超理能力者聚集最多的地方。” 安安:“那就更好了,我正好可以评估一下我的实力。” 洪书鸣一巴掌拍在光屏上,没拍到实体,差点把自己拍了个趔趄。 姚桉在发完那句话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就不再发送多余的文字了。 他在等待,等待洪书鸣妥协。 洪书鸣深呼吸几秒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呼唤骆伽。 骆伽和杨娉婷双双看向她。 杨娉婷笑着问,“洪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还不行。” 洪书鸣对着骆伽弯弯手掌,“骆伽,你过来一下。” 骆伽走了过来,杨娉婷也要跟着一块过来,被洪书鸣制止了。 “娉婷你先别过来。” 杨娉婷不乐意了,“为什么?” “骆伽和姚桉有一些私事要谈,你太八卦了。” “我在停车坪那会儿是开玩笑啦。”杨娉婷辩解。 “那也不行。”洪书鸣看着她,不怒自威。 杨娉婷在洪书鸣严肃的神情下败下阵来,乖乖待在了原地,“好吧。” “这样总好了吧?”她刻意双手捂住了耳朵,背过身去,以此来表示对洪书鸣安排的不满意。 洪书鸣无暇顾及杨娉婷使的小性子,只是在骆伽走到身边的时候把光屏朝她那边挪了挪。 “你看。”她手指在一连串对话上划过,“他不想让你跟我们走。” “他暂时无法和我心平气和地沟通。” “你跟他说吧。” 骆伽点头。 对话框中出现了新的文字。 洪书鸣:“我是骆伽。” 一个请求接入语音会话的页面再度弹了出来。 “你要接吗?”洪书鸣问她。 骆伽摇头。 洪书鸣于是帮她拒绝了请求。 安安:“你生气了对吗?” 安安:“对不起,我应该回来的。” 安安:“骆伽,和我通话好吗?” 骆伽回,“没必要。” 安安:“骆伽,别这样······” 安安:“你什么都没有和我商量。” 安安:“你就这样答应她去自组联了吗?” 安安:“那我呢?我怎么办?”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姚桉最新发出来的文字被他自己撤回了,可依旧被时刻关注骆伽和姚桉反应的洪书鸣看在了眼里。 在骆伽亲自发送消息后,姚桉强势的态度明显弱下去不少。 虽然骆伽发的话没他那么多,不过就这么几句,可她能看出来,在这场对话中,骆伽占据了真正的主导地位。 更别提姚桉撤回去的那条消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一种被抛弃的伤心与难过。 如同一只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狗,强撑着想要追上主人扬长而去的车,在发现追不上以后,只好徒劳无力地叫嚷两声,祈求主人能听到后心软回来。 洪书鸣想着,在看到那条消息之后,骆伽的态度会是怎么样的呢? 装作视而不见,还是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了。 骆伽在对话框里输入,“没必要和你商量。” 没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看样子姚桉撤回的那句话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姚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话,也许是骆伽的决绝让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将对话进行下去了。 骆伽看姚桉没什么好说的,发了最后一句话结尾。 “不要来管我,不要找麻烦。” 两个隐去了主语的否定短句透露出了无比强势的气息。 她关了光屏,扭过头对洪书鸣说:“好了。” 观看两人对话过程的洪书鸣震惊到几近沉默。 她看了一下时间,这连两分钟都不到,骆伽就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解决了。 骆伽发了几句话来着,才四句,一句比一句强硬冷酷。 这是骆伽对着她和娉婷从来没有展现出来过的一面。 她也是没想到,骆伽面对着姚桉,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 而姚桉好像拿骆伽的这个态度没有办法。 她忍不住问骆伽,“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骆伽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关系。” “这样吗?”洪书鸣直观地将自己的感受说出了口,“可是我看他对你很执着的样子。” 从那一连串的语音会话和之后严厉的威胁来看,简直是到了偏执的地步。 居然能说出不惜在自组联动用超理能力的话,哪怕它并没有被真正付诸行动,不曾在实际上造成巨大的影响,洪书鸣心中还是有着隐隐的担忧。 凭她之前对姚桉的印象,他不像是一个会这样行事的人。 难不成? 她磕磕巴巴地问,“你跟他,有进行过,情感的交互吗?” “不想。”骆伽的话里透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是不想,而不是没有,所以······ 洪书鸣嘴唇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你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他不会······”她的手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比划了好几下,“不会再找你什么麻烦吧?” 骆伽对她浅笑,那种冷漠便又在顷刻间融化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洪书鸣愈发觉得怪异。 她决定以后要多多看着点骆伽。 看姚桉的样子,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打的什么鬼主意,万一他哪天把骆伽绑走可就不好了。 “洪姐,你们好了没呀!” 杨娉婷捂耳朵捂得不耐烦了,她越想洪书鸣说的话越委屈,想想时间也过去了一会儿,再怎么样都该聊完天了吧,干脆由着性子转过身来。 没成想一转过来,就看见洪书鸣和骆伽在聊天,在场域中似曾相识的场景浮现在眼前,杨娉婷气不过,朝着两人大喊,“怎么又是这样?” “上次也是这样,说不让骆伽和我聊天,结果你俩又聊到一块去了。” “这次不让我听,还是让我逮到你们一起聊天。” “你们是不是就专门欺负我呢?” 第六十七章 催促 被杨娉婷这么一打岔,洪书鸣心中的担忧消散了不少。 左右她担心的都是以后的事情,目前看来姚桉是不会来对骆伽干什么的。 她和骆伽对视一眼,走过去轻车熟路地哄起杨娉婷来,“哎呦,怎么可能欺负你呢?” “疼你还来不及好吧。” 她抱住瘪着嘴委屈到不行的杨娉婷,好听的话就跟不要晶币似的一箩筐往外倒,“我们娉婷这么美丽动人活泼开朗能干大方,当然是要好好宠着的呀。” 杨娉婷装模作样地推一推洪书鸣,置气道,“才不要你宠。” “那你要谁宠呀?”洪书鸣问,“骆伽吗?” “不要!”杨娉婷音量提高不少,“我谁也不要!” “哼!” 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洪姐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杨娉婷下定决心要让洪姐和骆伽意识到自己做法的错误,铁着一张脸扭过头去,不去看抱着她的洪书鸣。 洪书鸣看着杨娉婷的侧脸,笑出了声,“哎呦,我们娉婷连生起气来都这么好看。” 竟然还有心思笑? 虽然是笑着在夸她吧,但这不就显得她的生气根本就没被洪姐放在心上吗? 要不然洪姐怎么还这么笑嘻嘻的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还在气头上的杨娉婷更无语了,梗着脖子不接话。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洪书鸣对着骆伽悄悄地使着眼色。 “去那边。”她的眼神和头转动的方向透露出了这样的信息。 骆伽如洪书鸣所愿,走到了杨娉婷头扭过去的那边。 于是杨娉婷眨个眼的工夫,视野里就多出了一个人。 骆伽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跟前,对着她扬了扬手。 她面上是淡淡的笑意,像绿茵茵的草地上掩映的碎星般的小花那样柔和。 杨娉婷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生的那股子气瞬间散去不少。 尽管怒气下降,她的心里却是一惊。 怎么骆伽对着她笑一笑她就能消气了? 这也太诡异了。 她有心想要再度回忆之前气上心头的感觉来维持自己的愤怒,没想到这气降下去以后就再也上不来了,满脑子都是骆伽小碎花一样淡雅柔软的笑。 啊啊啊,明明这个笑就是很正常很平淡的笑,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杨娉婷心中的小人呐喊着,她不愿再看骆伽,跟见了鬼似的,倏地转回头去。 这一转过去,就又撞见了洪书鸣的笑脸。 洪书鸣的笑和骆伽的笑有所不同,是那种爽朗大气且十分宽容的笑,杨娉婷看见她的笑眼,就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所以洪姐唯有宠溺和包容。 杨娉婷霎时有一种怎么逃也逃不过的感觉。 她依旧瘪着嘴,憋憋屈屈的,双手搭在洪书鸣搂着她的胳膊上。 好气呀,连生个气都生不久。 洪书鸣明显感受到杨娉婷放松下来的身体反应,看她面上还是那副气呼呼的模样,实际上眼底已经没了火气,“不生气啦?” 杨娉婷瞥了洪书鸣一眼,不说话。 洪书鸣于是松开她,任由她捉着自己的一条胳膊,“不气了的话,我们就陪骆伽去买东西?” 骆伽走到杨娉婷旁边,和洪书鸣一边一个,把她夹在中间。 杨娉婷又乜斜着眼去瞥骆伽,见不到骆伽那时的笑容了。 她收回手,挺胸抬头,“好嘛,去买东西。” 刚说完,杨娉婷就跟有意要甩开她们似的,率先走出去好几步。 洪书鸣和骆伽看着杨娉婷的背影,又是相视一笑。 “小姑娘还是好哄。”洪书鸣小小声地说。 骆伽点头,表示无比赞同,“她很阳光,心里没有阴霾。” “对。”洪书鸣跟在杨娉婷后头慢悠悠走着,“很难得。” “现在这个乌七八糟的大环境下,很少能见到她这么心思纯粹的小姑娘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笑,带动着胸膛起伏。 鞋跟碰地的脚步声回响,走出去一段路的杨娉婷跑了回来。 她仿佛将之前的生气事件忘得一干二净,脸上没有丝毫发过脾气的痕迹,笑得灿烂,眼里满是期待,“待会儿骆伽坐谁的车去呀?” “你觉得呢?”洪书鸣问。 杨娉婷面对着她们,倒着往后走,却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出事情,轻松惬意,“要不然坐我的车吧?” “虽然我的车跟洪姐的比起来要稍稍差了那么一点点。”她大拇指和食指弯起,靠近得无限近,“但也是很舒服的。” “可以。”骆伽说。 “好耶!”杨娉婷拍了下手,“洪姐你要不要也试着坐一下我的车?” “以前都是你载我,我还从来都没有载过你呢。” 洪书鸣伸出手晃了晃,“还是免了吧,我习惯坐自己的车。” “再说了,如果我坐你的车,到时候你还得把我送到自组联,太麻烦。” “那好吧。”杨娉婷也不恼,笑哈哈地搂着骆伽的手臂,“那就骆伽和我一块坐。” 三人聊着天步入传送点,杨娉婷还在问,“我们去哪里哇?” “念博恩广场吗?” “前两天才刚从那里被激活的场域里出来。”洪书鸣轻轻点一下她的鼻尖,开玩笑,“你是真不怕啊?” 杨娉婷摸摸鼻子,“这有什么好怕的?” “念博恩广场可是四区最大最繁华的商场,要买东西,当然是去那里才会有比较好的购物体验感啊。” “而且,那天那个念博恩集团的负责人不是说会给骆伽补偿的吗,没准去商场里买东西都不用支付晶币,直接拿就好了呢。” 洪书鸣笑,“直接拿,你想得倒是很美嘛。” “嘿嘿。”杨娉婷笑得古灵精怪的,“更重要的是,我还没有去念博恩广场逛过呢。”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有点想去见识见识,以前自己一个人不大敢去。” “原来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狐狸尾巴可露出来了吧。”洪书鸣转头对骆伽说,“骆伽,你看看她,都不是为了陪你,就是为了她自己。” 杨娉婷生怕骆伽被她的话伤到,连忙辩解,“哎呀,这可以一起的嘛,我既想陪骆伽,又想去逛逛,不可以吗?”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洪书鸣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念博恩集团吗,怎么还想着去逛念博恩开的商场?” “我······”杨娉婷被说得无话可说,急得跺了下脚,“洪姐你是不是成心的。” “我这怎么叫成心呢?我这不过是怕你不小心做你会后悔的事情在向你确认啊。” 洪书鸣言之凿凿,“你想想,万一你没意识到你逛的商场是你讨厌的念博恩集团开的,等你逛完以后意识到了,后悔怎么办?” “我这是在很贴心地为你着想嘛。” 她问骆伽,“骆伽你说对吧?我是不是很好?” 骆伽点头,很是认真地回应,“你想得很周到。” 杨娉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恼羞成怒地朝洪书鸣锤了一拳,“洪姐你就是故意的。” “可恶。” 这一拳力道不大,只是看着势头唬人,实际上连痛感都没有,可是洪书鸣还是夸张地“哎呦”一声,大力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刻意朝骆伽那边倒去。 “我这么为你着想,你居然还打我。” 她语调沉重,“娉婷啊娉婷,看来这些年我是白疼你了。” 杨娉婷知道洪书鸣是在和她开玩笑,可她就是嘴巴笨笨的什么话也接不上,被逗得面红耳赤的。 刚好传送点到达目的地,她松了口气,再次跺一跺脚,“我不跟你玩了。” 杨娉婷揪着骆伽的衣服,扯着她闷头往前走,“骆伽我们走,离洪姐远些。” 走了几步以后,她发现身后的人怎么扯也扯不动,好像一棵扎根地上的大树,无可撼动。 杨娉婷转过身,见骆伽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不走了?”她问骆伽。 骆伽环视一圈以后,说:“等一下她。” “哦。”杨娉婷本来是打着甩开洪书鸣的主意的,这回听骆伽那么一讲,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站着一起等洪书鸣。 没过几秒钟,洪书鸣就跟了上来。 她看到杨娉婷,又继续逗她,“你不是不跟我玩了吗?怎么还在这里等我呀?” 杨娉婷快要翻白眼了,想着对面是她敬爱的姐姐,她还是忍住了,“洪姐,你这样有意思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爱逗我?” 洪书鸣挑眉,“当然有意思啦,逗小孩最好玩了。” 杨娉婷松开骆伽,对着洪书鸣“略略略”。 洪书鸣笑得更开怀了。 “走吧。”骆伽说,“早点去完商场,早点去我住的地方。” 洪书鸣立马收敛了笑意,关切地望着她,“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 “嗯,有点。” “那我们立刻走。”洪书鸣指指一个方向,“我的车在那里。” 杨娉婷看了看周围,指了一个和洪书鸣方向相反的地方,“我的车在那边。” “好,那我们在自组联门口汇合。”洪书鸣对杨娉婷说。 杨娉婷点点头,挽着骆伽的手和洪书鸣分开。 “我刚刚睡了一会儿觉,所以现在好精神。” 她和骆伽念叨,“你要是觉得困的话,可以在车上眯会儿。” 骆伽被挽着的那条胳膊不动,另一只手伸过来把杨娉婷的手拂了下去,紧接着,就把那手牢牢攥在了掌心里。 杨娉婷好奇地望了一眼两人紧握的双手。 奇怪,骆伽为什么突然握她握得这么紧? 不过并不难受,杨娉婷也就随她去了。 杨娉婷的车在一众个性迥异的车辆中显得尤为不起眼,它保持着出厂时的原初模样,小小的一只停在角落里。 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暂时还没那个实力去换车,等我以后有晶币了,我就换一辆配置更高大上的。” “快上车吧。”骆伽催她。 杨娉婷解了锁,又在骆伽的催促下设置了目的地,快速启动车辆。 她和骆伽一同坐在后座,看着光屏上显示出来的预计到达时间,“你睡会儿吧,这还要一段时间呢。” 骆伽摇摇头,“我不睡觉。” “可是······”杨娉婷看骆伽状态有点不大对劲,想着她刚才说有点累的话,“你不睡的话,待会儿会不会撑不住呀?” “逛商场很累的。” 骆伽说:“我们可以快点到商场。” 见骆伽执意不想睡,杨娉婷也就不再劝她了,不过心里的奇怪更多了一重。 第六十八章 鸡肋 怪怪的,大概是骆伽也对逛商场很期待,所以尽管精神疲惫,但心里兴奋睡不着吧。 但是,直觉告诉杨娉婷不是这么回事。 毕竟骆伽可没有露出多么兴奋激动的意思啊。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杨娉婷就决定不去想了,车辆驶出停车坪后和洪书鸣碰了个面,便一前一后稳步升上了高空轨道行驶区。 等到开在高空轨道以后,杨娉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逮着骆伽讲话。 骆伽只是透过窗看着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杨娉婷。 杨娉婷也不觉得自己是被冷落了,自顾自说得快乐,偶尔有感觉失落的时候,只要骆伽给她一点反应,她就能够接着开心地往下说一大串。 说着说着,她就有些口干舌燥的。 杨娉婷暂时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讲话,拿起放在位置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骆伽靠在窗边,一只手拄着窗框,目光渺远,眺望远方。 分毫不往车里头看。 她问骆伽,“骆伽,你要喝水吗?” 骆伽保持着姿势不动,“不用了,谢谢。” 要不是杨娉婷眼尖地看到骆伽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她都要以为刚才听到的几个字是幻听了。 话说回来,好像从一上车开始,骆伽就一直是这么一个看着窗外的姿势。 杨娉婷凑到她那边去,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只看到一片又一片流动的云。 “你在看什么?云吗?” “云有什么好看的呀?” 她抓着骆伽的手,“你看看我嘛,和我聊会儿天吧。” 骆伽没有看她,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 看样子骆伽是不想搭理她了。 杨娉婷摸着骆伽的手,往旁边退了一点,“好吧,你就看云吧。” 这种兴致,反正她是欣赏不来。 她喜欢热闹的,繁华的,最好是有烟火气的那种。 上次匆匆忙忙和洪姐到达念博恩广场后就进了场域,等出了场域以后也没待多久就上了疗养舱,而且那个时候念博恩广场都被封起来了,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人气。 她还没有好好感受过正常的商场氛围呢。 杨娉婷想着想着,又开心了起来,她好像能见到商场灯火辉煌的一面向她徐徐展开。 “还有多长时间到念博恩广场?”骆伽头朝着窗,问她。 “我看看哦。”杨娉婷往光屏那边伸长了脖子,等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又觉得自己蛮蠢,一下舒展手臂把光屏捞了过来。 “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啦。” “念博恩广场的安防怎么样?” 杨娉婷有点懵,“什么?” 骆伽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窗外撤回来了,她侧过身来,看杨娉婷,“安全防护的等级。” “哦哦哦。”杨娉婷挠挠头,“这个,应该很高吧,毕竟是四区最大的商业广场么,人流量那么大,不可能不做好防护措施的。” “而且上次场域被激发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可及时了,做得非常到位。” “我和洪姐上次到念博恩广场的时候,整个和广场有关的建筑都被封住了,里面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我都惊呆了。” “这个效率都和常理部有得一拼了。” “这么说的话,念博恩广场的安防级别可以和自组联的安防级别相媲美是么?”骆伽问。 “这个嘛······”杨娉婷“嘶”了声,露出为难的表情来,“我也不知道啊。” “应该比不上吧。” 她揪着自己的袖子,“我听说念博恩集团的人员都是普通人,没有超理能力者的,他们的安防力量也应该招的是普通人中身体素质比较强悍的那一拨吧。” “不过,念博恩集团和我们自组联是有合作的,而且本身自组联就是在负责维护社会秩序,所以这方面也不需要他们费多大的心神吧。” “也就是说,如果有超理能力者想在商场里做点什么,所谓的安防力量就相当于摆设。” “啊。”杨娉婷挥挥小手,“你这说的也太绝对了点。” 她嘟囔,“不过也确实是这样啦。” 普通人对上超理能力者是肯定没有多大胜算的,就算是进行了义体改造的普通人。 后天人工的拙劣模仿怎么能跟天然的精品相比嘛。 “可是,骆伽你为什么要突然问到这个呀?” 在她的设想里,骆伽更感兴趣的不应该是商场里会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好穿的吗?怎么半天就问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安防问题。 骆伽只说:“随便问问。” “行吧。”杨娉婷不做他想,打开水杯又咕嘟喝了口水。 “你的实力在超理行动部里算什么程度?” 杨娉婷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岔了道,呛住了。 她慌忙拧上盖子,一边咳嗽一边拍自己的胸口。 “你,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她咳得眼睛都红了。 骆伽无辜看她,“不能问么?” “也,也不是不能问,就是,就是。”杨娉婷捂着嘴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就是,不好意思说啦。 她小心地瞄一眼骆伽,再瞄一眼骆伽,飞速地说:“比你弱。” 骆伽:“?” “哎呀。”杨娉婷自暴自弃,“我打不过你。” 她小声,“也打不过超理行动部的大部分人。” “我的超理能力是精神系的迷途引导,根本就不是那种攻击性强的超理能力。” “其实我更适合去万民公会来着,当初疗养院那边的人可想我过去了,但我想着要和洪姐在一块儿,就死撑着没去挤进了常理部。” 一旦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后面再说就变得容易了,杨娉婷的音量渐渐恢复了正常,也不再遮遮掩掩,“我想跟着洪姐去超理部的来着,但超理部实在没法收我,于是我就想着走一走洪姐的老路,先去了常理部。” “我是最近才够资格转到超理部的。” “妈耶,真的好苦。” 她耷拉着眉眼,“要不是为了洪姐,我才不来这里呢,还要被人家嫌弃指指点点,真的好想一拳揍死他们。” “真不知道洪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居然还能在两个部都当上部长。” 杨娉婷由衷地佩服洪书鸣,“洪姐真的是太厉害了。” “所以你的实力在超理行动部算比较弱。”骆伽没有被杨娉婷后头诉苦一般的一大段话影响,下了论断。 杨娉婷瞪大眼睛看她,双手捂住胸口,一脸“心口中箭”的痛苦和不可思议。 “呜呜,虽然事实如此,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骆伽无视她的表演,继续问,“那洪书鸣呢?” “洪姐。”杨娉婷说起这个就来劲了,“洪姐当然是算强的喽。” “很强!” 她大力找出各种证据来证明,“洪姐都能和姜颂声一样单扛a级场域,超理行动部没几个能做到的,不然她怎么会是副部长,这你应该清楚的。” “而且姜颂声的超理能力很强,而洪姐的超理能力也和我一样不是攻击型的,她可以做到这一步,真的很强。” “所以洪书鸣和姜颂声都是超理行动部的强者。” 杨娉婷疯狂点头,“我觉得洪姐是最强的,她比姜颂声要强多了。” 骆伽平淡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杨娉婷以为她是明白自己心目中洪姐比姜颂声强的说法了,“明白就好。” 她打眼一看光屏,距离念博恩广场不到五分钟了。 耳畔传来骆伽的嗓音,“洪书鸣的超理能力是什么?” 杨娉婷傻眼,“你还要继续问吗?” 她指一指光屏,“我们快到了耶。” 骆伽静静看着她。 杨娉婷没由来地被看得心虚。 好吧,其实,快到目的地和骆伽接着问问题也没什么冲突的地方。 可能她是想多了解了解超理行动部吧。 这么一想,就显得骆伽的问题正常多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问感觉有点不大正常。 杨娉婷的直觉这么告诉她。 她道,“洪姐的超理能力是特殊系的防御型无效化。” “什么意思?” “意思是,凡是有置自身于危险处境的超理能力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也就是说,超理能力者的能力是无法攻击到她的。” 杨娉婷一摊手,“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对于完成超理任务来说,这个超理能力挺鸡肋的,因为超理事件都是比较危险的,相比‘超理能力无效化’这种辅助型的超理能力,往往是攻击性较强的超理能力更好用。” “就算洪姐能够免疫其它超理能力对她的攻击,除此之外符合常理的攻击还是会让她受到伤害。” “而且。”她默默吐槽,“哪个超理能力者会不长眼去攻击自己人啊。” “除非那个能力者不想在自组联安生地待下去了。” 骆伽回忆起和洪书鸣待在场域里时她的举动,“她的超理能力对异化种也有作用么?” 杨娉婷摇头,“不晓得哦,洪姐从来没确定地说过。” “如果有用的话,她的能力也不算鸡肋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洪姐肯定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她一脸笃定地握拳。 骆伽说:“不必遗憾,她不管拥有着什么,都能走得很远。” “对,你说的没错。”杨娉婷咧开嘴笑,“洪姐是我见过心性最坚韧的人,她将来一定可以做成大事情。” 骆伽侧着脸看她,“只要你想,你也可以。” “我?”杨娉婷指着自己,摆摆手,“我就算了吧,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个本事,我也没那个心思哈哈哈。” “我就想跟在洪姐身边,然后······” 她无意识地握上了另一条胳膊的手腕,手指将发旧的发绳缠来缠去。 是那条被骆伽还回去的发绳。 骆伽的视线落在发绳上,“然后什么?” 察觉到骆伽在看她的动作,杨娉婷缩回手,把发绳掩盖在袖子下,掩饰性地笑了笑,“没什么。” “前方即将到达目的地念博恩广场,请做好准备。”智能体的声音响起。 杨娉婷立马调转过头望向前方,她几乎要扑到操作台上,兴奋得不行,“看,我们快到念博恩广场了!” 骆伽走到杨娉婷身边,和她一起看车外的景象,“洪书鸣是可以保护自己和ta人不受超理能力者攻击的对么?” 杨娉婷一个劲地盯着外头看,“你说什么?” 骆伽拍拍她的肩膀,等她回过头来看她时,郑重地说:“等一下要牢牢跟在洪书鸣身边,不要和她离开。” 第六十九章 失散 飞车自动导向停车坪,底下人流如织的繁华不过几刹那就又消失在视野里,周围安静宽阔,只有飞车驶过时光浮轨道快速浮现和缓慢消失的剪影,流光溢彩,分外绚丽。 杨娉婷还没来得及听完骆伽的话,就又扭转了头,扒拉着窗户朝外看。 哪怕是在进入停车坪的路上,她也觉得这段路和别的路很不一样。 痴迷地盯着外头好一会儿,她才舍得收回视线。 咦,刚刚骆伽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杨娉婷对几分钟前两人的互动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光记得自己看了骆伽几眼。 糟糕,忘记顾着骆伽了。 她连忙去望向骆伽,却发现骆伽也在看着她。 安安静静,不言不语,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就连灵魂也沉浸在最底端。 看不出生气的模样,可杨娉婷看着,心中突然涌现出了几分愧疚。 “对不起啊。”她拉住骆伽的手摸一摸,“我没来过念博恩广场,太兴奋了。” 骆伽任由她摸着,“能理解。” 听着语气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好像真的没有对她生气。 杨娉婷“嘿嘿”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的来着?” 为了证明自己这次是真的在全心全意听她讲话,杨娉婷刻意把身子往骆伽跟前凑了凑,两人都快要鼻尖对着鼻尖了。 骆伽也不躲避,就着杨娉婷调整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望着面前欢脱的小姑娘,冷静重复,“和洪书鸣汇合后,要牢牢跟在她身边,不要和她分开。” 杨娉婷看骆伽这么认真,笑了,“我们当然是要跟在洪姐的身边啦。” “我可没晶币,到时候要洪姐支付晶币的。” 说话间,车门打开,杨娉婷率先松开骆伽的手跳下了车,她在外头对着骆伽兴奋挥手,“快来快来!” 骆伽扶着车座靠背,慢吞吞走了下去。 杨娉婷快乐地接通了和洪书鸣的终端语音会话,“洪姐,我们到停车坪了,你在哪儿呢?” 不过一秒,她脸上的快乐就稍稍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某些理所当然以为的事物被打破后的茫然,“什么,洪姐你不在停车坪吗?” 会话另一端,洪书鸣恨不得翻个白眼,“我的车开得比你快,比你要早到念博恩广场。” “我在终端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到吗?” “啊,额。”杨娉婷挠头,她不好意思地说,“来的路上太兴奋了,光顾着聊天了,没有注意到终端的信息。” “我这就去看。” “你还看什么呀?”洪书鸣无奈,“我人都在和你通话,你看什么对话框呢?” 真是个傻孩子。 “说的也对哦。”杨娉婷心里的快乐和对逛商场的期待重新挤满心头,她笑呵呵的,“我还以为我们要在停车坪见面呢。” 洪书鸣说:“念博恩广场的停车坪不止一处,我们的车不一定会被引导到同一处停车坪里,找来找去太麻烦了,耗时耗力的,不如直接在商场正门口见面。” “原来念博恩广场的停车坪还是分散的呀,是我孤陋寡闻啦。”杨娉婷依旧傻乐,“还得是洪姐考虑得周全。” 她瞄了四周一眼,好奇地问,“洪姐,你那个停车坪是几号啊?” 洪书鸣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思问我的车停在哪个停车坪吗?” “我好奇嘛。”杨娉婷笑着撒娇,“我这里是四号哦。”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杨娉婷软了口吻,“七号。” “哇。”杨娉婷感慨,“那我们两个停车坪应该离得很远吧。” 洪书鸣没回她这句话,只是说:“具体位置发到你终端上了,我先切断会话了。” “嗯嗯。”杨娉婷乖乖巧巧的,“洪姐再见,我很快就和骆伽来找你。” “你别把骆伽搞丢了。”洪书鸣叹了口气,之后半是调笑的语气,“别到时候搞得我还要来捞你们两个人。” “才不会呢,洪姐你要相信我。”杨娉婷自信地拍拍胸脯。 两人切断语音会话,杨娉婷点开终端和洪书鸣的私域会话框,一个地址果然被发了过来。 她把地址拖拽出来,那消息就变作一面硕大的地图,自动放大虚化,笼盖了整个停车坪,最后化为一个半透明的箭头,悬浮在杨娉婷脚下。 杨娉婷抓住骆伽的手,低头看着箭头,“走,我们去找洪姐。” 身旁骆伽就这么被抓着,也不出声,而她也习惯了骆伽不出声。 在她眼里,骆伽年纪和她相仿,性格却比她要静得多,不该讲话的时候绝不会多讲半句话。 现在大概在骆伽看来就是不该讲话的时候。 不过尽管骆伽不讲话,杨娉婷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她一边看着箭头,一边碎碎念,“骆伽我跟你说哦,终端这个箭头指路的功能我真是不管用多少次都觉得好棒。” “就是因为它,我在常理行动部时去外边巡逻,遇到不熟悉的地方,我都不带怕的。” “因为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迷路,最终肯定能够回到自组联的。” 箭头就低低悬浮在杨娉婷半个脚掌的前方,杨娉婷每走一步,它也跟着前进一步,如影随形。 她就跟踩自己的影子一样,怀揣着玩闹的心理,一踩一踩地往前走,虽然她不管怎么样都踩不到,也能够自娱自乐,觉得这种做法很有意思。 “洪姐说怕我把你搞丢了,怎么会呢,其实到商场门口真的很容易。” 她一边踩着一边说,“我们只要跟着箭头走到最近的传送点,不久能被传送点送到商场门口了吗?” 话说完没几秒钟,停车坪外念博恩广场设置的传送点就出现在了杨娉婷眼前。 绿莹莹的,光屏上的凤尾丝兰长势旺盛,优雅中透露着蓬勃的生命力。 “看,我们这不就到传送点了吗?” 她握着骆伽的手,一脚踏入了传送点。 两人并肩站着。 “请输入您要到达的目的地。” 杨娉婷脚下的箭头自动飞到了传送点智能体展开的光屏面前,一串文字就出现在了上面。 “好的,正在前往念博恩商场一号口。” 暖白的光和莹润的绿光交织着映照着骆伽和杨娉婷的面庞,骆伽再次拍拍杨娉婷的肩膀。 她叮嘱,“一定要和洪书鸣在一起,不要和她分开。” 杨娉婷笑了,“什么呀,你不会真害怕我把你搞丢吧?” “我真的很靠谱的,你要相信我。” 骆伽淡淡“嗯”了一声,“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杨娉婷撇过脸去,面上还是笑的,“我才不信。” “你要是真的相信我,就不会一直跟我说不要和洪姐分开了。” 她指着骆伽,“我说呢,我算是明白了。” “你明明就是觉得洪姐是最靠谱的。” “不过呢,这次我就不生气啦。”杨娉婷大气地拍了拍骆伽的肩膀,手搂着脖子搭在她半边肩上,“以后我们就要住对门了,你有的是机会体会我的靠谱。” 她小声嘟囔,“最主要的是我确实没有洪姐有钱。” 说话间,智能体提示她们念博恩商场一号口到了。 走出传送点,骆伽和杨娉婷瞬间就被一群人淹没了。 “不愧是大商场,这人也太多了吧。”杨娉婷感慨着,还要低头找箭头。 箭头被许多双脚来来去去地踩着,差点都被掩盖得失去了踪迹,还好它固定在杨娉婷前头,不至于让杨娉婷真的找不见它。 她拉着骆伽的手,全神贯注跟着箭头走,“骆伽你可要跟紧我了,这里人这么多,真的有可能会失散诶。” “你的终端又没法和别人链接,这要是失散了,那你可就惨喽。” 杨娉婷走着说着,“不过也不会真的惨到哪里去啦,就是要和我们链接会有些麻烦。” 好不容易一波人流挤完了,杨娉婷总算能够喘口气了。 这时,箭头也消失了。 “娉婷。”洪书鸣的声音透过人来人往的间隙传进杨娉婷的耳朵里。 有些失真。 她循着源头望过去,一号口的旁边,洪书鸣正急急忙忙地朝她跑来。 杨娉婷开心地手扬起来朝她挥舞,“洪姐,我们到喽。” 挥着挥着,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洪书鸣神情紧张,横冲直撞地直直着这边来,哪怕撞到人也不管,就是把人往旁边一掀就完事,这粗暴的举动惹得好几个人都侧目看她,还有骂了好几句的。 杨娉婷困惑,“洪姐,你别着急呀。” “我和骆伽也能过来的。” 她顺手就往旁边一捞,却捞了个空。 杨娉婷下意识往旁边看去,来来往往全是陌生人,哪有骆伽的身影。 她转了个圈,“骆伽?” 洪书鸣已经跑到了她跟前,“骆伽呢?” “我不知道啊。”杨娉婷有些无辜,“刚刚我还抓着她的手呢。” “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洪书鸣着急,“你刚刚抓的哪里是骆伽的手?” 她就算隔得远了也看得清清楚楚,娉婷那抓的分明是个陌生女孩的手。 杨娉婷倒吸一口凉气,懵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洪书鸣说,“那女孩被你抓着一脸莫名其妙的,你松开以后她就走了。” “啊!”神经大条的杨娉婷猛然意识到大事不妙,“我不会真的把骆伽搞丢了吧?” “还不快去找!”洪书鸣急切得语气都重了几分,“骆伽终端不能用,连公共交通工具都坐不了,这对她来讲太不方便了。” “哦哦哦。”杨娉婷忙不迭应声,走了两步之后又停在了原地,呆滞了。 “怎么了?”洪书鸣问她。 “我。”杨娉婷迟疑,“没地方找······” 洪书鸣是真服了杨娉婷了,柳眉一竖,虎起脸,“怎么就没地方找了?” “你连哪里弄丢的她都不知道吗?” “我和骆伽也就走了传送点到这里一小段路。”杨娉婷表情苦楚,“在出传送点之前我们还在一起呢。” “就是出了传送点之后遇到了一大波人。” “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冲散了吧。” “那波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她蔫巴巴的,“这要怎么找嘛?” 第七十章 后遗症 在和杨娉婷一起走出传送点的时候,骆伽刻意慢了半步,落在杨娉婷稍后一点的位置。 念博恩商场的人流量一向很大,在作为商场正大门的一号口面前更是如此,所以她们在一出传送点时,就碰上了挤挤挨挨的人。 骆伽就看着杨娉婷第一时间低头盯着脚边的箭头,往后退了一步,和她错开。 杨娉婷越走越远了,更多的人将她和骆伽隔开。 骆伽最后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她似乎已经找准了箭头的方向,自然地捉住一个正好要走过她旁边的年轻女孩的手,拉着人家顺利地往前走去。 然后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骆伽的视线里。 骆伽转身,走回传送点。 传送点的智能体女声柔声问她传送的目的地。 骆伽想了想,“四号停车坪。” 几分钟以后,智能体就告诉她已经到达四号停车坪。 骆伽走出传送点,相比商场一号口面前人来人往的繁华热闹景象,停车坪显然要冷清不少。 但由于来的人众多,停车坪自然也停满了车,一眼望去是数也数不清。 骆伽在车辆间穿行,路上还能遇见陆陆续续停了车往传送点走的人。 她凭着记忆走到了停在角落里的小车,那是杨娉婷的车。 以小车为中心,骆伽转身环视一周,面容冷静。 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 各色各样光浮轨道的痕迹在不同的车辆上方如流水般淌过,一不小心就能晃花人的眼睛,让人目眩头晕。 还有几束粒子扫射到了骆伽这边的角落,她抬起手,平摊着手掌,姿态好似是要让粒子在她的手心降落。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光束粒子犹如尘埃颗粒飘荡着,却不像尘埃颗粒那样,很快就消散了。 犹如一场幻影。 骆伽仿佛从中看见了夹杂着几绺艳红的金色光影,那光裹挟着熊熊烈火的高温,所到之处把空气都扭曲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垂下手,骆伽抬步离开小车,再度走向传送点。 依旧是智能体一模一样的柔声问话。 骆伽说:“七号停车坪。” 于是过了几分钟,她再走出传送点时,面前还是停车坪,却不再是停着杨娉婷那辆小车的停车坪。 七号停车坪比四号停车坪要更大更空荡。 骆伽往旁边让了一步,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她睁开双眼,坚定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弯弯绕绕,骆伽却走得丝毫不迷糊,如同她的眼前有个隐形的指路箭头。 在一排车后头,一辆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车辆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其实那辆车本身的车体颜色应该是香槟色,而在它启动时,会闪耀出金色的光芒,粒子流组成的光浮轨道也是金色的,所以乍一看就会给人金光闪烁的印象。 就像点缀了无数金色星子,分外引人注目。 这是姚桉的车,也是骆伽以前坐了许多次的,熟悉的车。 此时金色粒子流还在它周围晃荡,就意味着它并没有被熄灭。 骆伽沉着地往前走。 越往前走,她就越感到一股灼热的浪潮向她拍打而来。 直到完全靠近车,骆伽看到它周身的空气已经扭出了明显的弧度。 她目光落到车窗上,是一片蓝天白云的模样,里面一点真实的景象都看不到。 金色的车身隐隐有发红的迹象,粒子在半空中疯狂舞动,划出一道道诡异的痕迹,如同消失很久的符咒。 骆伽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车窗。 白云好像被她触动,在车窗构成的一小片蓝天内慌张地飘来飘去。 她收回手,指腹递到眼前。 温度很高,在一瞬间就把她的手烫出了水泡。 骆伽摸一摸手指,张开五指,正打算直直将手掌贴上车门。 还没完全贴上去,她忽地停住了。 骆伽思考两秒,转过身。 “是谁?” 一对情侣正巧停好了车要朝传送点走去,却像没听到骆伽的话一样,说说笑笑地继续往前走着。 骆伽视线逡巡一周,随后照旧面对着车门,准备去触碰车体。 “你疯了?附着在车体表面的高温粒子流会把你的整只手都烧没的。” 随着一个女声的出现,月白色的缕缕细线在半空中蔓延,快狠准地缠住了骆伽的手。 而后,那细线的主人就从掩映着她身体的另一辆车后面出来,走到了骆伽旁边。 骆伽维持着手离车半指远的距离不动,她倏忽盯着那人的胸口。 只是一瞬,她又挪开视线,好奇地看着缠住自己手腕的线条,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 就如同拨动琴弦那般。 杜若看到她这淡然不惊的反应都乐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乱碰。” 骆伽放下手,“它缠着我的手,我没有任何感觉。” “那是我有意控制。” 杜若抬起她的手,五指之下是无数细密的线,看上去像是能牵动数不清的木偶。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显得凶神恶煞,“只要我想,这些线就能即刻扎进你的皮肤,像钢针那样,让你痛不欲生。” “怕不怕?” 骆伽眉眼淡定毫无波澜,甚至又拨弄了几下。 明晃晃的不信。 或者说是,明晃晃的挑衅。 杜若笑了,她一甩手,所有细线都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认识一下吧。”她点开终端,露出自己的公民身份信息,朝着骆伽伸出手来,“我叫杜若,万民疗养院的三级疗养师。” “之前负责你的庄晓梦就是我带的新人。” 骆伽虚虚扫一眼她的光屏,“三级疗养师的徽章样式,都是这样的么?” “什么?”杜若没想到她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蛇缠莲花。”骆伽说。 杜若两指捏住佩戴在胸前的徽章,轻轻转动一下,“当然不是,我是万民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所以会和一般工作人员佩戴的单纯的莲花样式的徽章有所区别。” “蛇呢?” 杜若再度懵圈,“什么蛇?” 骆伽问,“没有蛇的样式的徽章么?” 杜若笑得极度柔和,眼里却在瞬息射出股冷意。 她上下打量着骆伽,“你一个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的小朋友,直接问我这么多问题,是不是有点不大礼貌?” 骆伽不以为然,“你知道我。” 杜若笑容变得有点冰凉凉的,“我知道你和你正式进行自我介绍,不冲突吧?” “而且,刚刚我救了你的手,让你免于遭受肢体残缺的悲惨命运,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忽略过去,连个谢谢都不说吗?” 语气也蜿蜿蜒蜒含着笑,却是咄咄逼人的态度,“小朋友,这可是尊不尊重人的礼貌问题,要好好学会啊。” “不然,我教一教你?” 她作势举起手来,五指晃动一下,好似摆动着并不存在的小铃铛。 骆伽却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 不过她并不在乎就是了。 不在乎所谓的“肢体残缺的悲惨命运”,也不在乎杜若的凉丝丝的隐藏威胁。 她看着杜若胸口隐约闪着红光莲花开得正盛的徽章,一言不发地点了一下自己的银质徽章,一面略有不同的光屏就弹了出来。 “我是骆伽。” 杜若满意于骆伽的识相,放下手来。 而后,她看向骆伽胸口的银质徽章,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你这样式的终端······” 她伸出手好似想要摸一摸。 骆伽往旁边一挪,错开了。 杜若回神,收回手,“不好意思,太少见了,一不小心就伸手了。” 骆伽扭过头,指指发烫的车,“他出问题了。” 骆伽话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杜若心知肚明。 “你是说姚副会长啊。” 她走了半步,离骆伽近了些,也离车辆更近了。 甫一靠近,冲天的热意就包裹了她,好似要把她挤压烤焦一般。 杜若受不住,连忙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这才勉强能忍受得了那股灼热。 这也就是她这个超理能力级别的可以扛住,要是换了晓梦那种新人,那估计是连靠近都靠近不得。 杜若边想,边打眼往骆伽身上瞄。 她倒是安安稳稳地站在车的旁边,什么异常都没露出来。 就跟这热和她无关似的。 不过要真跟她无关,也不可能手指被烫伤吧。 杜若那时可看得清清楚楚,骆伽在接触车窗的时候,绝对被伤到了。 真亏她能够面不改色。 “你放心,这点程度,姚副会长还是能够控制得住的。” 杜若瞥一眼除了凑近才能看出点异样的车,“他就是得痛苦一阵。” “好。”骆伽安静应下,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就好像听了杜若的话以后就真的放下了去动车辆的打算,让姚桉自己痛苦一阵控制住。 杜若又看乐了。 这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啊。 这阵子蠢人接触得有些多,早上还和王希悦进行了一番愚蠢的对话,她耗费的心神都还没补充回来。 这乍一碰到一个人狠话不多的聪明人,她表示身心都很愉悦,初见时对骆伽问东问西的不满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身心一愉悦吧,杜若就想跟别人快乐交流,她脸上的笑容真真切切,嗓音都意外和缓了几分,“你就不好奇我?” 骆伽歪头看她,“好奇什么?” 杜若笑眯眯地说:“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兴趣。”骆伽说,“他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话还没说完呢,人已经要从车旁边离开了。 杜若还没见过走得这么干脆利落的人,一时之间还有些错愕,“你等等。” 骆伽无意等她,步伐不停。 “如果姚桉后期暴走,我不一定能制得住他。”杜若大声说。 声音在停车坪内荡出了回音。 杜若表情僵硬了一下,又恢复如初。 没关系,没人听到,也没人看到她失态的模样。 话虽如此,她还是有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挺直了脊背。 骆伽走回来,“什么意思?” 见骆伽肯听她讲了,杜若恢复了游刃有余的姿态,“姚桉的超理能力比较暴虐,每次使用都会有后遗症,寻常情况下一般都会被他压制住。” “前几天他刚使用超理能力收容了一个高危异化种,这几天不眠不休地待在收容所研究它,本身就没怎么休息。” 她刻意瞅了骆伽一眼,“精神嘛,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是很稳定,这次后遗症就压不住了。” 第七十一章 特别 杜若说:“我在发现他异常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张开了隔绝屏障,所以停车坪里的其他人和物都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 “只要等他控制好自己恢复正常,就可以。” 骆伽若有所思,“他的超理能力是什么?” “后遗症又是什么?” 杜若惊讶,“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这都不知道?” 骆伽忽视杜若说的那副理所当然知道她和姚桉之间事情的口吻,就说:“没兴趣知道。” “那就让他正常以后自己跟你说吧。” 杜若立刻摆出一副无情嘴脸,“我才不要为了他占用我跟你的时间。” 不料,骆伽听到她这句话,反而是盯准了她。 “你跟我。” 骆伽问,“你想要跟我进行情感的交互,是么?” “哈?”杜若属实是被骆伽的用语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嘶”了声,一手摸着下巴,另一只手插着腰,斟酌着用词,“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是······” “嗯。”她皱了下眉,“男女通吃的类型是吗?” 骆伽眨眼看她,没有说话。 “男女通吃的话······”杜若手指轻轻点着下巴颏,眼神在骆伽身上上下观察着,她仔仔细细看了骆伽一遍,扯出抹笑来,“我暂时没这个想法。” 骆伽问,“不是男女通吃的话,你就有想法了吗?” 话语太过直白,杜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和下巴相碰的手改换了姿势,捏着自己的喉部,“额······” 杜若一扭脖子,“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谈话方向有些诡异。” “我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你觉得呢?” 骆伽静静看她一眼,“都可以。” 从她的表情上,杜若看不出她是什么想法。 这小朋友还挺有意思,真想利用超理能力探探看她的真实情绪。 不过这是不大可能做的事情。 倒不是她这个人道德感有多么高,边界感有多么分明,特别遵守别人的隐私自主权,不好对一个刚见面认识没几分钟的小姑娘动手。 也不是因为万民公会对她一个超理能力者作出了什么束缚。 要是她道德感真特别高,又或者万民公会的束缚真的很严苛,她也不会轻轻巧巧就对杨娉婷和庄晓梦使用超理能力了。 要知道她可是封锁了这两人一大段记忆。 虽然说这也是她职权范围内能做的事情,可本质上来说,还是因为那俩小姑娘太弱了。 无论是杨娉婷,又或者是庄晓梦,在她眼里都是和刚成年没多久的小猫崽子一样。 小猫崽子嘛,能咬人,也能咬伤人,但要说真能把人怎么样,倒不见得,遇上个狠的,一揪后脖颈,还不是乖乖任捏任搓? 她就是那个可以同时把这两只小猫崽子捏在手上搓揉的狠人。 可骆伽和她们不一样。 尽管她的年纪和那俩小姑娘相仿,杜若也不会真正就把她和她们归为一类。 如果不是刻意遮掩,人的气场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就能被感知。 这个人究竟是个内在怎样的人,尽管不可能仔细得知出来,却总能够粗粗感觉到。 尤其是对于强者来讲,自身越强的人,对别人的感知也会越敏锐,并且越准确。 杜若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实力够强而轻视ta人。 当她在远处看到骆伽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好招惹的。 哪怕骆伽表面上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就是个普通小姑娘,也无法掩盖她的与众不同。 她走路时过于镇定,言行举止从无犹豫,杜若从来没有在此前遇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些细节。 就算是杜若自己,总会有犹豫迟疑的时候。 骆伽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 内心强大的人,不可去轻易窥探,一旦失败,她也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但是,骆伽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实在也很容易激起人的探索欲和征服欲啊。 真想看到她情绪崩溃时的样子,那时候也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杜若感觉自己的手痒痒的,她一看,缕缕淡蓝光芒挣扎着要从手指肌肤的毛孔中溢出来。 两只手掌心相对合到一起,杜若强硬按下要出来的细线,把手背到身后。 杜若的心里想法如何,显然骆伽并没有任何去揣测的欲望,她也不管杜若双手背到身后的动作,脚往旁边迈出一小步,再度去看停在一边的车,“他需要多长时间恢复正常?” 杜若双手在背后握着,耸耸肩,“不清楚。” “他很少使用他的超理能力,压制后遗症也全靠他自己,如果不是这次我恰好碰见跟了上来,我也不知道他原来后遗症爆发会是这个样子。” “不过。”杜若想着以往姚桉的反应,“根据以前的经验,他一般会消失个几天再出现,可能要几天?” 杜若看到骆伽眉头浅浅泛起一丝褶皱。 但也只是瞬间的事情,这褶皱又很快消失不见,就好像她方才看见的是错觉。 “时间太长了。”骆伽说。 她的口吻是冷静的陈述性口吻,可杜若微妙地从中听出了几丝嫌弃。 嫌弃? 骆伽是在嫌弃姚桉? 杜若不由觉得好笑。 居然会有人嫌弃姚桉。 “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手掌痒痒的感觉消了不少,杜若神色镇静地将双手抽回胸前,一看,掌心和五指光洁如初,已经没有了淡蓝流光的痕迹。 “说的也对,你来商场是来买东西的吧,肯定不能总是待在停车坪这里。” 她很替骆伽着想似的提建议,“不如我们先去商场里逛逛。” 杜若半仰着头朝外看,曲起指关节随意朝身边敲了敲。 原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半空忽地泛起了涟漪,随着她指关节的下落,凝出了一层结结实实的半透明薄膜。 “我们收容所研制出来的防护屏障质量还是很不错的,如果姚桉能保持着目前的情况的话,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要是姚桉真出问题了,我这边也会收到提醒,到时候我们再过来解决。” 杜若收回手,那半透明薄膜没了触发,便渐渐消隐在空气中。 她征询骆伽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骆伽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杜若的脸上,好似一片云雾拂过,望不进人的心底去。 “为什么这么看我?”杜若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面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然而骆伽依旧如此看她,杜若有些沉不住气,“能不能说句话,你的目光让我觉得我很奇怪。” “他非要在这里么?” 骆伽问,“你可以叫人把他带回去。” 杜若恍然大悟,好似才想到这一茬。 她手从脸颊上撤下来,掩饰性地笑笑,“对啊,姚桉出了问题,万民公会当然要有人把他带回去。” “好主意。”杜若打了个响指,脆生生的,夸骆伽,“你真聪明。” 好像是在真心夸赞。 骆伽听了没有反应。 下一秒,杜若就果断说:“不过我没想这么做。” “你知道为什么嘛?”她笑吟吟的。 骆伽回答,“你在跟踪他。” 她说完,朝四周看了看,走到临近姚桉车辆的另一辆车旁边,靠了上去。 等调整好舒服的姿势以后,骆伽不动了。 杜若看到骆伽这一系列动作,略感迷惑,“你在干什么?” “在做准备。”骆伽一靠在车门上,整个人的气质就在倏忽间变了点。 也许是她的姿势懒懒散散,原先那点陌生冷淡的感觉散了不少,更偏近于慵懒。 又或者是,对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看起来有点,丧? 杜若心想,她的这种丧的形容是对的吗? “说吧。”骆伽对杜若说,“我知道你很想告诉我你遇上他的过程。” 骆伽说得很平淡,犹如寻常人家相互见了面问候那般平常,可杜若有点绷不住表情了。 她笑容破裂,心中复杂,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于是脸上也就呈现出了一种纠结的状态。 “你······”杜若没忍住用手指着骆伽,半晌又抵住自己额头,吐出几个字,“真的很特别。” 至少她以前也没碰见人会这样做的。 在杜若艰难思索用语的时候,骆伽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认真地说:“这对我来说是情感交互的一种,你如果介意的话,也可以选择不说。” 好得很,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情感的交互”这一说。 杜若纳闷且好奇,“谁教你的‘情感的交互’这个说法?” “你知不知道你这听起来很像一个情感陪伴型智能体?” “还是正处于调试阶段的智能体。” “不对。”她说完以后又否认,“现在最先进的情感陪伴型智能体都不会这么说话了,一上来就会让人感觉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那个很火的智能体虚拟偶像柳青吗?”杜若问,“市面上很多款情感陪伴型的智能体就是仿照着它设计出来的,但肯定没它那么完善就是了。” “不过也够人用用了,平时聊天讲话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很受小姑娘们欢迎的。” 杜若说完,想起她看到的档案里骆伽是个待在救济公寓足不出户的人。 大概骆伽根本就没这个经济实力去体验。 这种讲话方式,也许只是因为人家一个人待久了。 她快速回想一遍自己刚才说的所有字句,很好,没有什么冒犯性和尖锐的用字用词,只是把人家比作了过时的情感陪伴型智能体。 要是这样小姑娘都觉得被冒犯了,那她也没什么办法。 她讲话做事一向都有些随心所欲,在工作中面对着同事和疗养者也许会在初期装一装,收敛一些,等到了后期,那可就不一定了。 想是这么想,杜若气定神闲的,她直觉骆伽并不像是会注意到这种微妙感觉的人。 就算注意到了,骆伽也会懒得理睬。 果然,骆伽并没有对她的说法提出微词,甚至直接略过了她的话。 也许她是觉得杜若的这几句话不怎么具备让她多分出心神理会的价值。 许是看杜若叨叨半天没切入她准备好要听的主题,骆伽主动出击。 “你是怎么跟踪他的?” 骆伽既然提问了,杜若当然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她笑,“你猜。” 骆伽直言,“我不猜。” 杜若还想再吊一吊她的胃口,“真的不猜吗?我可以给你点提示。” “没兴趣。”骆伽靠在车窗上的手收了回来,她直起身子,“我走了。” 第七十二章 挖墙脚 骆伽说走那可就是真的走,从头到脚没看出一丝留恋,偏偏杜若还真想找个人说说她跟踪姚桉从跟丢再到偶然跟回来的历程。 尤其这个说的人是她跟踪姚桉的原初动力。 “别别别。”她伸手挽留,两步上去把骆伽按回了车窗,“你再靠会儿。” 真是,小姑娘这会是把她死死拿捏住了呀。 难怪姚桉能跟她处那么多年,她这性子有两把刷子。 是个妙人。 杜若心里默默对骆伽下了肯定的结论,手上怕人跑了似的抓着人,嘴上偏生还要争一股子气。 “小朋友我跟你说,听姐姐的话,你这一言不合就走人的脾气得改改。” “偶尔讲话也要迎合迎合别人,不然你这样将来会没朋友的。” 她讲得好像一个苦口婆心情真意切,实际上就是在仗着年龄比人大,社会经验比人足,社会地位比人高而光明正大地损人。 但也就是稍稍地损一下。 不过分。 骆伽瞥她一眼,“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什么?”杜若说,“不需要朋友?” 她哼笑,“那是你还不知道有朋友的好,等以后你就会后悔了。” 尽管王希悦有时候在她眼里来看傻得没边,可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会承认,王希悦是她在生活中和工作上遇见过的最棒的合作伙伴。 没有之一。 “好的。”骆伽回。 然后杜若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推开了。 几乎是瞬间的事情,一股极大的力道从她手底下的身躯爆发出来,她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骆伽手指从胸口处往下抚,顺直自己略皱的上衫。 杜若还在震惊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不可思议地望望云淡风轻的骆伽,“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她刚刚按住想走的骆伽的时候,明明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就只觉得手下是一具普通人的躯体。 更重要的是,按照人体力学的规律,人要发力,即使是一瞬间的爆发力,也要调动各方面的肌肉群做准备,她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尤其她的手是发动她的超理能力的主要部位,比一般人要敏感多了,怎么会感知不到骆伽发力前的准备? 这样就好像,骆伽想有力量,力量就在那一刻出现在了她的身体里,毫无预兆,毫无条件。 骆伽朝着她投来淡然一瞥。 这一眼似乎并不包含着什么,没有对杜若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就被推开的嘲笑,也没有其余情绪,纯粹是因为杜若向她发起了对话,她作为被发起对话的对象,给了个反应而已。 而也就是这一瞥,让杜若在因暂时的震惊而混乱的脑子冷静了下来。 “对,我想起来了,你的超理能力是躯体强化。” “原来躯体强化会让人的身体素质变成这样厉害吗?” 杜若呢喃自语。 在ta们这帮超理能力者的眼中,其实躯体强化真算不上什么,毕竟很多超理能力者进化出来的能力,都可以上天入地,操控自然元素,区区加强人本身躯体极限的能力,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这下,杜若却不得不正视起来。 她想她需要把这一类有关躯体强化的数据记录下来。 自组联和万民公会一直在探索各类超理能力,自组联侧重于超理能力的实际应用效果,万民公会则侧重超理能力的发展潜能和各类能力形成与发挥作用的极致效应,包括它对超理能力者身体的影响。 以前,杜若由于自己超理能力的缘故,一直对精神系的超理能力的研究比较有偏好,而万民研究中心的其ta研究者各有各的研究方向,但也没有对躯体强化上心的。 现在眼前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研究对象,不可以放过。 杜若正经起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万民公会?” “进入万民公会疗养院的研究中心。” 她说:“我们研究中心的福利待遇是很好的,你可以不用再住在救济公寓,拥有独立且配置更好的居住空间,并且万民公会下辖的一切服务,你都能拥有更高等级的权限去享受到。” 顿了顿,杜若补充,“给的晶币也不会少。” 骆伽断然拒绝,“我已经加入自组联了。” “什么?”杜若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小时前。”她说。 也就几个小时! 杜若痛心疾首,头一回有种“一步晚步步晚”的无奈和气急败坏之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费尽心思找到了一朵开得旺盛的花,等待着之后这花落了结出果子,结果有人告诉她,果子是在花开之前结的,而且还是在她看到花开前不久就被人摘了。 可是,先机明明是在万民公会这边。 在骆伽出院后几天,可一直跟姚桉待在一起啊。 这怎么就被自组联撬了墙脚? 哦,对,姚桉这几天都待在收容所呢,压根没空陪骆伽。 凭他和骆伽相处几年的情谊,再加上他的身份,要是让骆伽加入万民公会,骆伽铁定答应啊,这么大好的机会还能错过。 杜若的手发痒发热,她此刻真的很想用牵丝细线把闷在车里的姚桉裹起来狠狠打一顿。 干什么吃的这男人,干脆让后遗症折磨死好了。 也不知道这几年磨磨蹭蹭干嘛呢,还瞒着会长。 早要是让她们知道,说不定就能早点发现骆伽的超理能力了。 简直是无语透顶。 杜若心里充满着对姚桉不作为的怨气,挣扎着试图把墙脚搬回来,“我虽然在万民公会,但对自组联还是很了解的,你加入了自组联的什么部门?” “我给你参谋参谋。” 骆伽答,“超理行动部。” 杜若想也不想,瞬间一拍大腿,语气夸张,“你竟然加入了这个部门!” “它可是自组联最累、最苦、最危险的部门。” 她着意在三个“最”上加了重音,“你这样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不适合。” “你的超理能力虽然让你的身体素质变强了,但也只是身体上的强大,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那些飞天遁地的人。” “你进超理行动部会被欺负的。” “这还是其次。”杜若好像一个全心全意为小妹妹着想的知心大姐姐,“最主要的是,你去超理行动部,肯定要进入场域,场域里的异化种可都是奇奇怪怪的,难不成你还要跟那些异化种肉搏吗?” “那肯定不可能。” “听话。”她柔了嗓音,“你来我们万民公会,我们万民公会可不像自组联一样天天打打杀杀的。” “研究中心更加是远离是非之地的一片研究者的净土。” “大家都很文明,也很纯粹,只为了研究理想而付出自己的努力。” “完全不会有生命危险。” 杜若说着,刻意凑近骆伽,抬起手来,要搭上她的肩膀,“你来我们这儿,我们这儿更适合你。” “而且我是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有我罩着你,你可以无所顾忌横行一方。” 她豪气万千大姐头的样,“到时候谁欺负你了,你来告诉我,我保证给你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你看多爽,是吧?” 看骆伽专心听着,她一只手按住人家的半边肩膀,说话的同时疯狂催动超理能力。 淡蓝细线在瞬息之间就从她的掌下生长出来,出来的片刻就变得如钢针般坚硬,要直直透过衣衫扎入骆伽的血肉。 然而在以前无往而不利的招数这一回却失效了。 杜若的表情一变,几乎是在一个吸气间就感觉到了手底下的不对劲。 她的线扎不进骆伽的肉里。 骆伽平静如初,连身形都不曾抖动过一下,就那么安稳地让杜若抓着肩膀,一点也不怕杜若对她做什么。 杜若收回手。 手上细线在她从人肩膀上离开的时候就由硬变软,从实质性的物体变回了半透明的光线。 她指头拨弄着骆伽肩部的衣服。 那衣服肩部的一块早就被扎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一扯就碎成了碎片,露出骆伽半截光洁的肩膀。 指腹直接接触到骆伽的肌肤,柔软温润,是很正常的活体组织。 怎么会扎不进去? 而且,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刚刚对你的肩膀做了什么?” 杜若不信邪地在骆伽肩膀上来回抚摸,看起来犹如一个对人肌肤爱不释手的变态。 骆伽把杜若的手从裸了一小部分的肩膀上拂开,“什么也没做,自然反应罢了。” “这也是躯体强化的效果?”杜若瞠目结舌。 如果躯体强化之后的身体可以随着主人的心意屏蔽一切或精神或物理上的攻击,那岂不是无敌了? 她几乎要扒拉着骆伽不放了。 还不一定,她脑海里闪过不久前骆伽被烫到的画面。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杜若快步转到骆伽正前方,不由分说抓住她两只手就要开始看。 捏起来手感很好。 这是杜若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一个念头。 很快她就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真像个变态。 她仔细去看骆伽的手,这一看,目光就粘在骆伽的手上下不来了。 骆伽的手,可真有美感哪。 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她还不会这么觉得,可一旦注意到了,她越看越觉得这手让人着迷。 这是多少娇贵的富家小姐少爷们都养不出来的手。 显而易见的,骆伽堪称完美的手上没有任何伤口。 也就是说在短短的时间内,她强大的自愈能力已经让伤口愈合了。 这也就相当于一面坚固的防护屏障了。 杜若感叹。 骆伽还真是赚大发了。 要是她能把骆伽挖到自己的研究中心来,她也赚大发了。 杜若在心里再次把姚桉拉出来狠狠鞭打了一顿。 不争气的男人,要他何用。 骆伽从她掌心抽回了手,“我要走了。” “别走别走。”杜若一把搂住了骆伽的腰身,几乎把骆伽整个人都塞在了怀里。 管它什么跟踪姚桉的始末,她什么也不想说了,就是情真意切地想要把骆伽留在身边。 即使真不能把人招入万民公会,跟人多待一会儿观察观察也好。 更何况,还真不一定挖不动这墙脚。 杜若坚信,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脚挖不倒。 第七十三章 买衣服 杜若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出了一套说辞,“我把你衣服搞破了,我得赔给你一套才行。” “不然你这样也不好在外边走动。” 骆伽被她说动了,“好。” 杜若看她不准备离开了,便松开搂人的架势,脱下外套递给她,“你先穿上遮一遮。” 骆伽毫不犹豫接过穿上。 简单的一个过程,却是有股飒踏洒脱的风范。 杜若看她穿好,捉过她的手,“走。” 一扯没扯动。 她扭过头,骆伽站在原地看她。 “怎么了?” “你能链接到洪书鸣吗?”骆伽问。 “能。”杜若吐出一个字。 心里却是不大爽快。 她能,并不意味着她愿意链接,她可是接到最新消息,洪书鸣从超理行动部副部长变成部长了,结合之前几人的s级场域经历,不难猜到,就是洪书鸣挖的人。 骆伽这话肯定是要借她的手和洪书鸣链接,可让她去面对一个抢她小姑娘的人,她也怪别扭的。 骆伽从杜若说话的语气和用字上察觉到了杜若的情绪,“你不开心。” 杜若心有郁气,想说“你这不废话”,临到出口时还是控制住了。 “有点。”她矜持地说。 骆伽又说:“你不愿意帮我链接她,对么?” 杜若这回不说话了。 她只看一眼骆伽,挪开目光。 要说真不愿意链接吧,哪有阻止的理由? 毕竟骆伽这可是要和她的顶头上司交流。 再说了,这也就是帮忙搭建个链接的事情,相当于举手之劳了,她杜若还不至于为了心里一点郁闷就故意不给人帮忙。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一秒她不愿意帮骆伽,下一秒骆伽就能毫不犹豫穿着她的外套跑出去找别人。 这根本就没法影响骆伽,还容易让人膈应,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样可不好。 她还等着找到机会把人挖过来,不能在这种细节问题上自找死路。 她想着,点开终端,在公域里找到洪书鸣的对话框,“你说吧,要发什么。” “谢谢。”骆伽露出了和她见面以来第一个略深切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杜若眼里,可是很不得了。 在之前骆伽和她的交谈中,总是动不动就“没兴趣”,一言不合就拔腿要走,太过干脆利落,反而让杜若感觉她这人没什么人情味儿。 心中虽然对这种劲儿劲儿的利落做法是持更多的褒义看法,可因为面对她时大多是起到了拒绝的负面作用,总让她有点鼻子碰墙落了灰的挫败感。 而骆伽这回的笑,却是眉眼都舒展开来,自然而然荡出一分悠长的缠绵。 淡淡的,看得人很是舒心。 徘徊在杜若心底的郁闷忽然烟消云散。 她也不问骆伽要发什么了,而是把光屏推到骆伽跟前,“你自己发吧。” 骆伽没看光屏,反而看向她,确认,“真的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们的终端是很私密的个人物件,终端投射出来的公域和私域光屏都属于隐私范畴,轻易不会让人触碰。 杜若知道骆伽在确认什么,点头,“你就放心发吧,我既然把光屏推到你这里,就没有顾忌你看我光屏其余东西的想法。” “再说了,你也没兴趣去看别的吧。” 骆伽接手,手指点到和洪书鸣的对话框,把它拖拽了出来,另外变成一个独立的光屏。 做完这个,她把原先的光屏推回杜若那里。 杜若笑了,伸手把推回来的光屏挥散,“可以,你的做法很明智。” 即使她实际上并不在意骆伽会在她的光屏里看到什么,但骆伽这么做展现出了极强的分寸感和对人隐私的尊重,让她十分满意。 杜若对骆伽的好感又往上涨了一大截。 她再次想,果然还是得想办法把骆伽从洪书鸣那里挖过来。 属于杜若和洪书鸣的公域对话框里是一片空白,这说明两人以前从没有过任何交流。 骆伽没有半分迟疑,熟练在光屏上打出文字。 若影随心:“我是骆伽。” 消息发出时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应,骆伽也不着急,和杜若说:“我们等一下吧。” 杜若因为骆伽的笑和方才极有分寸感的做法心情愉悦,根本不介意多等几分钟,她比了个“ok”的手势,点开终端另外的光屏划动着。 过了两分钟不到,对话框里跳出了洪书鸣的回应。 洪书鸣:“骆伽!” 洪书鸣:“你没事吧?” 洪书鸣:“你在哪里?” 骆伽一个一个问题依次回复着。 若影随心:“我没有事情。” 若影随心:“我和杜若在一起。” 她想了想,又打出一句话。 若影随心:“杜若是万民公会疗养院的三级疗养师和万民研究中心的负责人。” 洪书鸣:“我知道她,以前去疗养院的时候偶然见过几面。” 洪书鸣:“你现在在哪个具体的地方?” 洪书鸣:“我过来接你。” 骆伽回她,“七号停车坪。” 洪书鸣:“好,你在那里别动,我这就过来。” 骆伽打出文字,“不用,我和杜若要进商场。” “她把我衣服扯破了,要赔我一身新的衣服。” 洪书鸣一下着急了。 洪书鸣:“什么情况?” 洪书鸣:“衣服怎么还扯破了?” 洪书鸣:“杜若对你做什么了?” 骆伽给她发了一个微微笑的表情包。 若影随心:“我们要走了,不用担心,买完衣服来找你。” 洪书鸣的话紧接着她发的消息出现。 洪书鸣:“你别这么快决定啊,要不然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也行。” 骆伽回她,“来不及。” 似乎是知道骆伽的行事作风,洪书鸣发完上一句话在得到回应以后就不再试图劝说骆伽,接下来发的话里藏着几分无奈。 洪书鸣:“好吧,你尽快买完衣服,给我发消息,我和娉婷来接你。” 骆伽回了个笑脸。 她结束对话后,把对话光屏往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的杜若那边推去。 杜若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盯着光屏盯得入神,眼帘乍一闯入一个新的光屏,反倒是被吓了一跳。 她一把掐掉手下光屏,往后退了一小步。 有点做贼心虚的模样。 在看清光屏上的内容以后,她恢复自如神情,哼笑,“这么快就聊完了?” “我还以为你们至少要好一会儿。” 骆伽摇头,食指点了一下自己被外套盖住的肩膀,“买衣服重要。” “好吧。”杜若嘟囔,“你这主次分得还挺清。” 她一边拉过光屏,一边不甚在意地往上头瞟。 骆伽和洪书鸣聊的内容不算多,也就那么几句话,她稍稍看一眼就全部看完了。 在看到骆伽毫不犹豫坚定拒绝洪书鸣要来接她的要求的时候,杜若嘴角不自觉上扬了。 看来骆伽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想接受就接受,不想接受就会果断拒绝。 爽了。 她随意把光屏打散,“走吧,买衣服去。” 就凭骆伽这个表现,她决定可以给骆伽多几套衣服的额度,如果到时候骆伽看上更多适合的衣服的话,她就大方一点全给人包了。 杜若本身对逛商场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念博恩商场她也就来过几回,但商场布置就是那个样子,来过一两回就熟悉了。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骆伽到传送点,直接就进了商场内部,满是服饰的那一楼。 偌大一层楼,门店里的服装风格迥异,饰品琳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地板锃亮,灯光璀璨,衣物商品在暖白的光下仿佛被撒上了一层星星粉,闪闪发光,引诱着人去走近它们驻足细看。 等到真正走近了,就会发现,这些闪光耀眼的衣物饰品其实都是拟真影像,真正的实体被好好地统一放在门店深处。 投影在外的拟真智能体各有各的性子,看准时机,一个个请过往的人进店。 然而骆伽站在门店外,视线穿透智能体的笑容,在店内一列一列拟真影像勾勒出来的衣服上扫过,脸上没有分毫激动。 整个人沉静如水,和热闹的商场氛围格格不入。 杜若虽说是对逛街买衣服没那么热衷,但也不怎么排斥,因而笑吟吟地看着周围,在察觉到骆伽停下来却没有任何进店的意思的时候,她问,“怎么不进去看看?” “是没有你喜欢的款式吗?” 骆伽摇头,再次忽视捏着可可爱爱的女生嗓音请她进店的智能体,“太麻烦。” “都是假的,不能直接试穿。” 杜若不懂骆伽觉得麻烦的点在哪里,“能试穿啊,怎么会麻烦?” 她看骆伽实在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索性拉起骆伽的手,把人拉进了最近的一家门店当中。 这家门店既卖女装也卖男装,两者商品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一条过道,泾渭分明。 而它家女装的风格偏向休闲轻奢风,一溜看过去都是饱和度低的纯色系。 她抓着骆伽来到一条泡泡袖的雾霾绿色系裙子面前。 “这条裙子怎么样?”杜若问,“修身收腰,下面裙摆也大,穿着看起来却不会很累赘。” 骆伽的面容迎着天花板顶灯打过来的光,“没感觉。” “光是看着当然是没感觉的,你得试一下才行。” 杜若向前走上一步,扯着骆伽也带动着往前走了走。 忽然,她松开骆伽的手,伸到人背后用力往前一推。 骆伽纹丝不动。 她扭头,看向杜若,“为什么推我?” 杜若有些尴尬地放下手。 忘记骆伽的超理能力让她不是一般人能够动得了的了。 “帮你试衣服。”她解释,“开个小玩笑,别介意。” “试衣服?”骆伽好像有点疑惑为什么试衣服会跟开玩笑联系起来。 杜若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是不清楚试穿流程的。 也对,骆伽一直住在救济公寓不出来,经济状况肯定也不好,怎么可能会来商场逛。 也不对。 她倏忽想起,姚桉不是和骆伽认识很多年了吗,为什么连带骆伽逛个商场这事都没做过?不然骆伽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经验。 杜若真的很想去问问还在车里的姚桉,他这些年究竟是和骆伽做了些什么。 看起来那么在乎骆伽的样子,竟然是一点正常改善人家生活的事情都没做吗? 真没看出来啊,姚桉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第七十四章 约定 但内心再怎么吐槽,杜若面上不显分毫。 姚桉终究是万民公会副会长,她论理是要尊敬几分,况且,姚桉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的确令人服气。 就是在男女之情这方面,做得有点不地道了点。 杜若已然是把姚桉归结入那类长得好看其余方面能力也强可谈感情这方面有点瑕疵的人了。 “你究竟多久没进过门店了?以前是怎么买衣服的?网上订购?” 这么多年一步都没踏入过实体店,实在太惨了。 杜若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叹息,结果骆伽还真的回答了,“没有买过衣服。” “什么?”杜若震惊。 骆伽说:“我以前的衣服够穿,不需要再买。” 那得是多少年前的衣服了?不进商场还情有可原,竟然是连衣服都不买了吗? 对骆伽,杜若是服气的,再怎么不喜新厌旧,也不能几件衣服穿很久吧。 可很快,她又觉得不对劲。 “不对啊。”杜若目光在骆伽的衣衫上打转,“你这穿的就是最新的款式,可不是什么老旧过气的样式。” 她指指骆伽,“你是不是在骗我?” 骆伽扯一下衣摆,“没有骗你,这是他买的。” “我以前的衣服都在救济公寓。” 杜若记起骆伽的房间权限被暂时收回了,她猛地凑近骆伽,“所以你果然是和姚桉住在万民公馆吧?” 骆伽点头。 得到想要的答案,杜若心满意足地拉开两人距离,同时对不久前姚桉留在心里的印象修改了几分。 至少还能收留人小姑娘,给人小姑娘买最新款的衣服,还不算没救。 “你对着那件衣服,往前走两步。”杜若指导骆伽。 骆伽依言往前走了一小步,但是在要接触到衣服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问,“这样?” “对。”杜若说,“直接穿过它。” 骆伽于是毫不犹豫地迎头撞向展示出来的裙子。 当她要穿过裙子时,没有受到半分阻碍,展现着裙子的影像一阵水波纹晃动,即刻消失不见。 骆伽感觉身子骨一轻,然后,那件衣服就出现在了骆伽身上。 服服帖帖,每一处都扣着骆伽的腰身,看不出半点骆伽身上其它衣服的痕迹。 骆伽看着自己转瞬间就变了的穿着,怔愣半秒。 她抬手抚上裙摆,触感也与触碰之前穿着的衣料时有所不同,是一种更加柔软顺滑的感觉。 而随着她的手在裙摆上掀动,布料被按压揉捏时的褶皱也即时呈现了出来。 就像她穿着一件真的裙子一样。 杜若一只手插着腰,环绕着骆伽看,“不错不错,还挺合适的。” “怎么样,要不要买它?” 骆伽捏着裙子,还在思索,暂时没有回应杜若。 杜若看她这动作和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你不用多想了,这就是在试穿衣服。” “为了保护衣服的全新性,现在大部分衣店都采用了拟真技术,店里还是会原模原样还原真实衣衫的布置格局,不过都是用拟真技术模拟出来的,这种技术可以把穿衣的各种真实感觉全方位地在人身上呈现出来。” “你连脱衣服的步骤都省了。” “如果喜欢,直接去前台向智能体下单就行,会有智能体把实体衣服送过来,给你展示完它的完好性以后,当着你的面包装好。” “花不了多长时间,一点也不麻烦。” 杜若解释完以后,才发现骆伽面露古怪。 她没怎么看见过骆伽露出这种脸色来,好奇,“你怎么这个表情?” 骆伽指腹揉搓着裙子腰身的绑绳,“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不穿衣服了?” “哈?”杜若被这话砸蒙了头。 她好笑地说:“你怎么想的,怎么可能不穿衣服?” “大家裸着吗?那也太污染别人的眼睛了。” “这要是姚桉那张脸那种身材也就罢了,这如果来个什么丑人,岂不是精神污染激发场域的绝佳原因。” 骆伽眼中划过一缕疑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杜若以为骆伽是不明白她说的精神污染激发场域的意思,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家肯定都喜欢看姚桉的脸和身材啊,但又不可能人人都是,人人都能看到。” “那肯定会有人为了拥有姚桉的脸和身材进行精神献祭,激发场域喽。” “同样的,也会有人为了不看到一些辣眼睛的身材而进行精神献祭。” “不过。”她摊手,“我觉得更容易激发场域的应该是有人会想要精神献祭把那些丑人搞掉。” 骆伽照样是没听明白的模样,关注的重点却是被杜若带歪了,“姚桉的脸和身材,怎么了?” “很厉害么?” 她问,“可以激发场域。” 杜若看她这懵懂无知的样,饶是已经有些摸清她的性格了,还是觉得惊讶,“不是吧,你是真没感觉还是装作没感觉。” “姚桉那张脸和那副身材杀伤力有多大,你不知道吗?” 她“啧啧”,“不应该吧。” 姚桉平日里就是万民公会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大家光是看他一个背影就能感叹优雅至极的人物,怎么骆伽提到他半点没波动? 甚至是一点都不以为然。 也就姚桉并不经常出现在大家面前,加上她和收容所的同事是经历过事情的成年人,摆在心中第一位的还是工作,不然保不准也要被姚桉迷得颠三倒四的。 不对,她还得再加上一条原因。 她可是见过会长的人。 要论美貌,会长才是冠绝万民公会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姚桉不能说逊上一筹,但总没有会长那样,自带吸引人的气质那么浓重。 凡是见过会长真容的人,绝对不会再轻易被姚桉动摇了心神。 杜若摸着下巴观察骆伽,见她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才相信她真的没有把姚桉的容貌放在心上。 难不成骆伽是和姚桉待久了,所以看姚桉那张脸看腻了? 但这么一个天然美人,谁会看腻哪?恨不得天天看才对吧。 这年头科技美人常有,浑然天成的自然美人可不常有。 啊,尽管这么说,杜若自己倒也没有要去天天看姚桉的心思。 要说去天天看会长的话,她倒确实是很乐意。 但骆伽这样纯洁未经世事,真是让人很想逗逗她。 说到底还是姚桉无能,不然怎么骆伽一点都没感受到他的魅力? 要不就是骆伽没开窍。 既然如此,就让大发慈悲的她来帮小姑娘开开窍。 没准小姑娘之后意犹未尽,会重新受到姚桉的吸引,为了姚桉来她这边呢。 杜若想着,嘴角一歪,刻意摆出个既邪且魅的笑来。 她凑近骆伽,一只手背在身后,掩在衣衫下摆,低声说:“你知道吗,姚桉的脸,配上他的身体,可是能够引起人犯罪的欲望的啊。” 骆伽像是在认真地听着。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欲望?” 骆伽说:“不想。” “没兴趣。” 五个中间停顿的字差点把杜若营造出来的黏腻暧昧的氛围破坏殆尽。 杜若对骆伽的这几个字都已经产生心理免疫了,而骆伽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也不觉得扫兴,而是更近地靠近了骆伽耳畔,唇瓣几乎要碰到骆伽的耳廓。 “你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朋友呢。” “但你已经二十几岁了,该去经历一些事情了。” 宛若撒旦在人耳边温柔低语,杜若的嗓音有了别样诱惑的喑哑,她掩藏在衣衫后的一只手掌心正汩汩生长出数不清的月白色细线,一缕一缕,变得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只余一点淡淡的蓝在空中隐约闪现。 而这点隐约,在门店内的光照下,也不为人注意。 这些线在悄无声息间,就慢慢包围了骆伽,攀上了她的身体。 它们只是在她的周身围绕,贴着衣服表层,并不深入她的肌肤,但仅仅这份贴近,也足以杜若做一些事情了。 “你该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它会让你感到快乐。” “骆伽,引人犯罪的欲望不过是一个形容词,它在形容这种快乐的极致。” “这种快乐,其实是人的正常权利,你懂吗?” 骆伽好像对身上游走的月白细线并无察觉,不像几分钟前那般无趣。 她点头,“我懂了。” 杜若轻笑,“你还不懂。” “我找机会带你去体验体验。” 她拉开两人距离,伸出手指点一点骆伽心口,意味深长,“我保证,你会喜欢上它的。” 骆伽略微低头,视线跟随着杜若的动作来到自己身前。 她的身上依旧是拟真技术罩出来的一条美丽的裙子,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而她除了只能感受到这条裙子的布料所带来的触感和重量以外,也感受不到原先所穿衣物的存在。 哪怕这套衣服在客观现实上来说,现在是好端端穿在她身上的。 除了杜若点在她身体上的这根手指头。 明明看起来是陷入她的胸口前的衣料里,可在指尖与衣服接触时,她的眼里却只能看到暗淡的绿色。 杜若的指尖应该戳到她的心口,然而她也并无特殊的感觉。 她看见的和感受到的,实际上都是不真实的。 骆伽目光聚焦于杜若的指尖,仿佛只有这指尖才是真实可感的。 她一只手握了上去。 是一点一点传达扩散出来的热意。 “好。”她安然应下。 杜若笑容扩大了,眼底藏着几丝不为人知的邪肆不羁。 她勾勾被骆伽握住的手指,“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约定好的事情,可不能反悔。” “嗯。”骆伽放开她的手指,“你的笑容有点奇怪。” 杜若笑意一僵。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直白说她奇怪。 就连王希悦都不敢,怕被她怼死。 不过鉴于刚才和骆伽达成了某种不知名约定,她心情很是愉快,于是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地放过了骆伽,没说什么,僵了几秒的笑容又浮现了出来。 她摸摸自己的脸,“哪有奇怪。” 骆伽主动凑近,仔细看了看她,“现在好多了。” 见她还真这么较真,捧着半边脸的杜若嘴角有点抽搐。 她有意识地抵着骆伽肩膀,把人往外推,“你别离我这么近,我怪不适应的。” 骆伽顺从地在杜若的动作下往外走了几步,“可是,你刚刚离我很近。” 杜若估摸着时间快差不多到了,把缠在骆伽身上的线收了回来。 第七十五章 逗我玩 “这不一样。” 那只手顺利收回细线,从衣衫的掩映下重回两人视野当中,杜若勾起手指擦了擦鼻尖,一本正经,“我可以主动离你近,但你主动离我近,我就不适应。” “好,我明白了。”骆伽说。 而在她说完话后没多久,完美贴合她身材的漂亮裙子就开始渐渐消散,在半空中化为点点碎星般的光斑。 眼看着光斑越来越多,骆伽原来的衣服也慢慢显露了出来。 当然,消失的一部分重量也回来了。 骆伽可以很显著地察觉到这种差异,就像身体被屏蔽的感受在缓缓释放,她愈发有了真实的触感。 她胳膊抬起环住自己,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摸索着。 都是真实的。 当裙子最后一点痕迹在身前消失,半空中的光斑也汇聚成了一条细长的飘带,它轻盈地飞向原先在的地方,重新化作了那条挂着的裙子。 骆伽走过去,盯着安安生生和其余裙子并列一排的飘逸长裙,“我明白了。” 杜若见怪不怪,“你明白什么了?” 她转身,“为什么不可以不穿衣服。” 杜若:“?” “等等。”她手掌折起,掌心对着骆伽,“你刚刚就在说人可以不穿衣服吧,是什么东西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骆伽说:“拟真技术有时间限制。” “时间到了,衣服的幻象就会消失。” 杜若这下是明白了,“原来你是在说这个。” 她恍然大悟,“这当然不可以,拟真技术看起来厉害,其实使用限制是很多的。” “而且,它也有隐患。” 杜若就骆伽穿衣服这件事给她举例,“你看,拟真技术在你身上发挥作用的时候,其实是把你的部分身体感觉完全屏蔽了的。” “它让你感知不到真实衣物的重量,以及穿着它们时的触感,还有它们的模样。” “拟真技术会欺骗你的身体,只能让你的身体感受到它模拟出来的那件裙子的一切。” 她说:“实际上,这是很危险的。” 骆伽戳戳自己的胳膊,“如果在拟真技术发挥作用的期间,我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我会感觉不到。” 就像杜若方才戳她胸口一样。 她看不完整也毫无感觉,哪怕杜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见人一点就通,杜若想,在这方面小姑娘倒是又恢复了聪敏。 她打了响指,“就是这样。” “假设我在拟真技术还在发挥作用的时效内从背后用刀扎你,你根本就不会感觉到痛,也不会感觉到那把刀的存在。” “甚至,如果那柄刀足够长,长到可以贯穿你的身体,你都看不到穿过你胸口的刀刃,连流出来的鲜血都看不见。” “直到它过了时效,到时候你血都不知道流了多少了。” 骆伽喃喃,“麻醉。” 杜若听见后道,“这可比麻醉要恐怖多了。” 骆伽问,“有这样的超理能力者么?” “你是说能造成类似效果的?” 骆伽点头。 杜若摇头,“至少我了解到的超理能力里面,没有。” “这项技术并不是由超理能力者发明的,而是由念博恩集团开发出来的。” “但念博恩集团开发出来以后也只是把它应用到门店换装这一类,所以其中的危险性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她随口说:“就连自组联都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关注。” “要知道,当年念博恩集团推广那个义体改造技术的时候,自组联可为了其中隐藏的危险隐患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去和集团高层对话。” 杜若双手摊开,耸肩,坏心思地在骆伽这里上一点点眼药,“不过没什么用。” “最终还不是让念博恩集团推广成功了,看,他们就靠义体改造技术一年能挣取多少晶币,我们想都不敢想。” “你看。”杜若殷切对着骆伽,“事实证明,自组联也没那么厉害,念博恩集团当年其实根本就没怎么把联盟的劝告放在眼里,还是我们万民公会好,无论是自组联还是念博恩集团,都得给我们几分面子。” “还有啊。”她越说越顺溜,上眼药的思路源源不断涌出来,力争在骆伽正式加入自组联之前动摇人家对自组联的某种固定想法,“你别看自组联是维护红星社会秩序的组织,就以为它有多正义,实际上,联盟里内部斗争厉害得很。” “知道三区区长孙笑风吗?”杜若神秘兮兮地问骆伽。 骆伽自然是摇头,“不知道。” 杜若眼里暗光流转,一脸“你赚大发了”的表情,嗓音虽是压低了几分,却带着点自知又故意放大的炫耀,“一区、三区、四区都是属于自组联管辖的区,不说万民公会和念博恩集团,自组联一般默认推举超理能力者当区长。” “但是这一届的三区区长,也就是孙笑风,仅仅是个普通人。” “而且他在当上区长之前不过是个常理维护行动部的副部长。” 骆伽只反问,“没有规定普通人不能当区长不是么?” “确实没有,但我不是说了吗,默认推举超理能力者,这是自组联内部约定俗成的。” 骆伽没有流露出杜若想象中想要引导出来的各种反应,反而说:“约定俗成的,并不是明文规定,不算什么。” 行吧,算骆伽会咬文嚼字。 杜若一下子觉得骆伽有些榆木脑袋,可按照她的印象来讲,骆伽又不太可能是真不懂的那样。 也许,骆伽是在暗暗逼她说出更多有明显倾向的话。 想了想,杜若决定加码,“我再给你补充点细节吧。” “你现在的顶头上司,刚晋升为超理行动部部长的洪书鸣,以前也是孙笑风的顶头上司,她在常理行动部时是常理行动部的部长。” “你不了解孙笑风,总该了解你现在的上司洪书鸣,你要知道,洪书鸣在进常理行动部时,孙笑风就是副部长了,而洪书鸣成为常理部部长转到超理部的时候,孙笑风依旧是副部长。” 杜若面露嘲讽,语气也讥讽到不行,“要论实力,洪书鸣才是两个部门的强者,要论管理能力,洪书鸣能够一连坐到两个部门部长的位置,又怎么会差,要说当区长,也该洪书鸣来当,哪会轮得到孙笑风?” 她本想诱导骆伽往更深层次的黑暗的方向去思考,哪里知道就在她这个话说完以后,骆伽依旧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反应。 骆伽看着恢复原样悬挂在面前的衣裙,隐隐出神,看起来似乎压根就没在听她讲话。 杜若输出一大通,却发现输出的对象并没那么在意,霎时有些气急败坏,她质问骆伽,“你是不是在给我装?” 不仅语气变恶劣了,行为上也有了相应的举动,她掰过骆伽的肩膀,“看着我。” 硬邦邦的命令语气。 杜若这边情绪转变得极大,骆伽照旧淡然稳定,哪怕被人动手动脚了,也处变不惊。 她抬眸,和杜若双眼相对,“我在看着你。” 见骆伽果真乖乖看她了,杜若心里的火气消下去了不少,她语气略有和缓,却还是有几分生硬,“刚刚我说的你听到了没?” 骆伽说:“听到了。” “哼!”杜若冷沉张脸,“你就没什么想法?” “我不信你没想法。” 骆伽要真敢说自己没想法,看她怎么把这人往死里怼吧。 她可是不会对小朋友嘴下留情的。 从杜若发火以后,骆伽就一直看着杜若,眨眼睛的频率低了不少,虽然眼里情绪不多,可因为一直望着的缘故,显得她专注着面前的人,多出几丝淡淡情谊。 杜若呼吸一滞,霎时感觉她和骆伽的姿势有些不大对头。 她松开骆伽,错开了对面这人的视线。 脑子里莫名其妙跳出骆伽那句“情感的交互”,杜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见鬼了真是,难不成这还真变成了什么情感的交互? 她才不要用这么诡异又肉麻的话。 明明两人就正常的很。 “洪书鸣对权力的欲望不大。” 什么? 杜若从骆伽这话里品出几分了然的笃定,而这话又不是她想听到的。 她不屑冷哼,“你自己听听你这话矛不矛盾,如果她没有对权力的欲望,为什么要去争取部长?” 骆伽纠正,“欲望不大,不是没有欲望。” 杜若又不爽了,骆伽这会儿倒是有想法了,只可惜这想法也不是她想听到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你又和洪书鸣相处没多长时间,凭什么这么肯定?你是能看透她的心吗?” “我看你超理能力也不是这个啊。” 洪书鸣进常理行动部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骆伽才多少岁? 骆伽现在又才多少岁?一个人蜗居救济公寓这么多年,外界的风云变幻她全不知晓,怎么可能看透一个年长她那么多岁的人的心思? 这个时候的杜若都不去想骆伽聪慧不聪慧的问题了。 因为这就不是单纯的聪慧可以做到的事情。 骆伽没被杜若的话压倒,好声好气,“洪书鸣的心从来都透亮明白,只是别人把过于复杂的思想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切。”杜若不耐烦挥手,“这话你就跟自组联的人说去吧,洪书鸣的遭遇可跟我没太大关系。” 她已经没什么好心情跟骆伽就着这事再聊下去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费尽心机和骆伽聊个什么,枉费心思不讨好,不干了。 心情不顺畅了,连带着看这店都不怎么顺眼。 “裙子你要不要?”杜若臭着脸,“不要就走了。” 她双手环胸,煞气冲天,全不复来时的愉悦。 “孙笑风为什么能当上区长?”骆伽略过她的这句话,突然问起之前杜若聊的话题。 杜若凶巴巴的,不想跟骆伽多解释,“你管他为什么呢,之前不是还说约定俗成不是明文规定吗?” 骆伽并不因为杜若情绪恶劣而有所退却,坚持不懈地问,“和谁有关呢?” 原地凶巴巴环胸的杜若一愣。 “你果然是在跟我装。” 她都要被气笑了,“好啊,你刚刚都是在逗我玩是吧。” “看我生气很有意思?”杜若说着,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双手捏紧成拳,指关节发出咔哒的清脆声响。 看上去像是个准备揍人的姿态。 第七十六章 等人 “没有在逗你玩呢。”一只手覆盖上杜若的拳头。 软软凉凉,手指修长光洁,杜若下意识就想把它握在掌心。 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就被她在心里暴力打散了。 然而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握着自己拳头的手吸引住了。 接着,杜若感觉自己左边面颊的下颌也传来如同手上那般温凉柔软的触感。 骆伽轻轻捧住杜若的面颊,再次重复一遍,“没有在逗你玩呢。” 她的语气温柔,双眼也溢出点暖来。 清凌凌的,倒映着杜若清丽的面庞。 “不生气了好不好?”骆伽轻悄悄地问,话语如绵延雾气,渗透进她的心里,又在心中逸散,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杜若冷冷望着骆伽。 于是,她便看到骆伽眼底,她那张清丽无双的脸也现出了冷酷模样。 但是她蜷缩起来的手指连同掌心却蠢蠢欲动地发痒,一点又一点淡蓝的光从五指缝隙处溢出,想要拼凑出成型的细线缠绕在骆伽身上。 杜若倏地甩开了骆伽的手,双手背在身后。 蓝光随着双手的挪动飘逸到背后,又被收回掌心。 她狠狠一掐,把所有将要冒头的细线全部逼了回去。 杜若想,她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超理能力不受控制的感觉。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可是不受控制的细线却在传达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见鬼了。 她第二次这么想。 好不容易把心头泛起的涟漪般的情绪压下,杜若往后退了一大步,避开骆伽的手,语气生硬,“我不是说了不要主动凑近我。” 她侧过脸,只在骆伽视线里留下半张面孔,声音略闷,“姜颂声。” 说完这一句,杜若也不管骆伽懂没懂,径直走向前台。 她沉默地在前面操作着下单,看着智能体在她下单成功后将裙子快速调出来,给她展示一圈,然后打包。 包装自然是精美的,杜若支付了晶币,把袋子一拎,往门外走去。 骆伽跟在她后头。 走了几步,她倏忽想起什么,停住,侧转过半个身子。 后边骆伽及时刹车,无辜地看着她。 她把袋子往人怀里一甩,“自己拎着。” 没道理她给人家买了新衣服还要当人家的苦力。 杜若的动作粗暴,一大只袋子就那么直直往骆伽胸口撞去,虽然袋子算不上坚硬,整体上造不成多大的伤害,给人的观感也着实不好。 骆伽稳稳接住袋子,不气不恼,“谢谢。” 杜若垂眸,盯着地面。 她忽然说:“你以后别对男的这么做。” 骆伽抱着包装好的衣服,“啊?” “我说。”杜若声音大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重,像是撕扯着难咀嚼的肉块般用力,“以后别靠男的那么近。” 就算是超理能力属于精神系擅长操控别人精神的她,就算是身为一个经历过人事的略微年长的女性的她,都会为骆伽这不经意的靠近而心生动摇。 那么那些男的呢? 要是骆伽毫无知觉地平等靠近所有人,被她靠近的男的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她当然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内心对骆伽产生的情愫并不来自身体的欲望,也与男女之情完全不同,可对于一些男人来讲,他们可不会在乎什么是不是男女之情。 只要有那个所谓的苗头就行了,他们就如同没有开化的猴子一样,一旦见到游客手里拿着食物,就会火急火燎地一拥而上,才不管那食物是谁拿的能不能吃。 她太知晓一般男人是个什么德行了。 骆伽如果不明白这一点,没有行之有效的自保手段,只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社会。 杜若想,洪书鸣会保护好她吗? 这个新晋部长能保护好骆伽吗? 姚桉会保护好骆伽吗? 但愿可以。 不可以也没关系。 她杜若又不是吃素的。 杜若毫不顾忌提高的音量惹得周围买衣服的人向她看来,而她丝毫不觉得尴尬。 “好。”骆伽乖觉。 见小姑娘答应她,杜若这才心气顺了些,昂首挺胸阔步走出门店。 “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她看似坚定实则漫无目的地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左右这一层都是卖衣服的,去哪家店都无所谓,骆伽看上了买下来就好。 尽管在试衣服的途中,骆伽让她生气了,可她之前要给骆伽买几身衣服的想法不会因此打消,哪怕骆伽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她是个大气和守诚信的人,不管是说出口的还是未说出口的,只要在她看来是自己承诺过的东西,她都会去拼命完成。 袋子被捏紧的哗啦声在杜若身后响起,骆伽的嗓音就在这哗啦声中传进杜若耳中,“一身够了。” 杜若强硬,“一身不够。” 骆伽不说话了,拎着包装袋快走几步,和杜若并肩而行。 不像是要阻止杜若的样子。 杜若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在察觉到骆伽的顺从以后,嘴角悄悄扬起了一点。 微不可察的一点。 在即将走进下一家门店的时候,她别在胸前的蛇缠莲花徽章突然震动两下,发出浅浅的红光。 杜若低头,一点徽章。 一小面光屏弹了出来。 娉婷袅袅:“骆伽,洪姐不见了!” 杜若皱眉,“这是谁?” 身旁骆伽安静等候,视线投向自身正前方,半点不乱瞟。 杜若这边还不等她回个什么,文字消息就接二连三从对话框跳了出来。 娉婷袅袅:“骆伽你在吗?赶快回我一下!” 娉婷袅袅:“骆伽骆伽骆伽!” 娉婷袅袅:“骆伽骆伽骆伽骆伽!” 杜若嘴唇一抿,额头爆出了青筋。 她被满屏的“骆伽”吵到了。 这种无意义的文字重复真是让她心里冒火。 而且傻里傻气的风格和语气还让她想到了王希悦。 她撇过头去,半点都不愿再看这人的对话框,把光屏推到骆伽那边,“这人你认识?” 直到杜若让她看光屏,骆伽才微微垂下头来。 她问对面,“杨娉婷?” 对面回得极为迅速,“是我!” 娉婷袅袅:“骆伽骆伽你终于回我了!” 娉婷袅袅:“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骆伽发,“洪姐怎么了?” 娉婷袅袅:“(哭泣)” 娉婷袅袅:“洪姐不见了。” 骆伽继续,“你说过她不见了,她怎么不见了?” 对话框好几秒没有跳出新的内容。 娉婷袅袅:“哎呀,我文字发不清楚。” 娉婷袅袅:“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见面我讲得清楚些。” 对话框上属于“若影随心”特称的前面多出了一个“好”字。 骆伽给杨娉婷发去了一个具体定位。 娉婷袅袅:“收到,我马上就过来!” 骆伽抬起头,把光屏还给杜若。 杜若彼时正盯着门店前热情招揽她们进去的智能体看,察觉到骆伽这边的动静,也没去看对话框的内容,伸手一挥就把光屏收了回去,“聊完了?” “嗯。” “走吧。”她正要跟着智能体的引导进入门店。 骆伽摇头,“不能走了。” 杜若被骆伽的变卦惹得面色沉了些,“为什么?” 骆伽说:“要在这里等杨娉婷。” “等谁?”杜若稍显迷惑,但很快,她就回忆起来。 “哦~~~”她手指轻点着另一边的胳膊,“是那个疗愈时叽里呱啦的小鬼头啊。” 被骆伽这么一闹,她都暂时忘记了注意到骆伽最初的缘由了。 骆伽一开始的一些信息还是她从杨娉婷这个小鬼头嘴里撬出来的。 “等她做什么?” “洪书鸣不见了。”光从骆伽平静的面容上看,看不出她对洪书鸣消失这件事的半分焦急,“要和杨娉婷汇合了解情况。” “这样。”杜若煞有介事地点一下头,显得比骆伽真诚不少。 在她瞥到“娉婷袅袅”发过来的消息的第一眼,好像是有说到洪书鸣不见这件事情。 不过她可不在乎自组联的人。 仿佛是不愿意耗费杜若的时间,骆伽讲:“你先走吧,我在这里等她。” 她抓着袋子往杜若跟前晃了晃,“谢谢你的衣服。” 杜若斜着眼看她,“这么着急赶我走?” 她“哼”道,“我这会儿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陪你等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骆伽淡声,“你得去停车坪看看他。” “什么他?哦,姚桉。”杜若挥手,“安心,他稳定得很。” 话音刚落,她胸前的徽章又闪起了光。 这次的红光比杨娉婷发来公域消息时颜色要深得多,每隔半秒闪一次。 杜若点开,光屏上是一条提示。 罩着姚桉那辆车的防护屏障有了动静,但并没有被暴力破坏的倾向。 看样子人是快控制好自己的超理能力后遗症醒了。 杜若无语,“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 骆伽催她,“快去吧。” 杜若烦躁地打散提示,最后看她一眼,朝最近的传送点跑去。 骆伽走到旁边,把袋子放在脚边。 她沉静地站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对于过路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年轻姑娘,面上表情是浅浅的柔和,不急不躁,和热闹的商场氛围格格不入。 有的目不斜视从她跟前经过,有的则是好奇地看上几眼。 一不小心对上了骆伽的双眼,不管是女是男,都会在刹那间怔愣。 而这怔愣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秒。 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搂着男生的胳膊,在绕过她时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的脚下意识停住了。 那男生还在闷头往前走,没料到女生突然停下步伐,被拉得倒退好几步。 女生松开男生的手,对男生说:“你等一下。” 她朝骆伽走来。 “你好。”女生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来,怕自己突如其来的搭话吓到骆伽,她尽力柔和语气释放着自己的善意。 骆伽看着女生的笑,嘴角弯起,竟是弯出了和女生笑容一样的弧度。 只不过她的面颊并没像女生那样有多余软软的肉,因而两者笑出来的味道就显得有些不同,柔软温馨且清爽。 女生的面上多了惊喜的神情,为骆伽对她报以同样的友善和信任而感动。 “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骆伽点头。 女生看一眼身后,指指男生的方向,“我和我男朋友出来买衣服。” 骆伽顺着女生的手指看去,男生正低头看着脚尖,“好的。” 女生收回手,憋了一会儿,再没说出什么。 第七十七章 哭泣 其实本来两人也就萍水相逢,有什么好说的呢? 女生试探地说:“那,我继续去买衣服了。” 她小幅度挥挥手,“再见。” 骆伽微微颔首。 得到骆伽的回应后,她小步跑回了男生身边。 再度挽上男生的胳膊,男生扭头朝骆伽那边看了一眼,还是只能看到骆伽半张侧脸。 在他眼里,这个突如其来被自家女朋友看到的陌生女孩和别的人没有任何不同,甚至稍显冷漠。 其实之前女生要去跟骆伽搭话的时候他就看向她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街上随手一抓一大把的那种,他也就没什么兴趣地低下了头。 他问自己女朋友,“你怎么忽然停下来要跟个陌生人搭话?” 女生上扬的嘴角尚未来得及落下,她摸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不知道。” “就是看到她了,和她对视了,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她说一下话。” “好神奇。” 男生笑了,捏一捏她的脸,揶揄,“确实神奇,你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长得这么可可爱爱,实际上拽的要死。” “你看你现在都笑成什么样子了。” 女生低声呢喃,“要不我去找她链接一下公域吧?” “你可别。”男生阻拦,“咱这都走出多远的距离了,没准人家都走了。” “再说了,你讲两句话也就算了,再冒冒然去链接公域,人家会把你当怪人的。” 女生回神,“啪”一下打上男生的胳膊,“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怪人是吧?” ······ 骆伽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即使两人的身影快被人流淹没,一女一男的对话声音也清晰且精准地传入了她的耳畔。 “骆伽!” 一声激动的呼喊通过人群传到骆伽这边,掩盖了先前男女的对话声。 骆伽收回视线,扭头。 高挑的身影不顾形象地扒拉过一个个人,飞速朝她奔跑而来。 然而那人再怎么举止出格,也没有真正出格到哪里去,雷厉风行的身姿衬着靓丽的面孔,反倒更加惹人注目。 杨娉婷跑到离骆伽几步远之后,一个起跳扑向她,脸上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般的兴奋。 骆伽伸展开双臂,双脚只微微分开些许,便稳稳将杨娉婷纳入怀中。 杨娉婷宛如刚学会飞行不久的小雏鸟,在外头勉强飞完几圈以后,终于回到自己待了许久的安稳小窝。 可是,在她快乐地投入骆伽怀抱之后下一秒,她的快乐就消散了不少,面露古怪之意。 杨娉婷伸手探进两人贴合的小腹处。 “什么东西这么硌人?” 圆圆的,硬邦邦的,撞得她有点痛。 她手背隔着骆伽的衣服抵着那玩意儿,掌心不由去揉自己被撞痛的地方。 刚刚起跳有点猛了,不仅这处痛,其它地方也有点痛。 她揉捏自己的肩膀关节。 骆伽放开杨娉婷,从小腹靠侧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透亮的光泽从她手中绽开,亮盈盈地自她指尖顺着手指滚落,一路陷入纹路浅显交错的掌心,衬得她的手更是美丽非常。 杨娉婷第一眼先是被骆伽拿出来的指尖一点光吸引,可再看下去,她就不由自主地盯到了骆伽的手上—— 五指并拢微翘,形状如小船。 “骆伽。”她情不自禁地十指如花瓣状合拢,轻轻捧着骆伽手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手这么好看呢?” 想摸,想捏,想······ 不行,不可以再想了。 杨娉婷脑海里划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脸庞微微发红。 但是,真的好合适啊。 她不住地偷偷摸摸摩挲骆伽手背。 真舒服啊,既不热也不冰,温温凉凉的。 骆伽的手这么好看,摸起来又这么舒服,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一定也能带给对方愉悦的享受吧。 她的思绪又渐渐飞向了别处。 在念头完全变成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前,杨娉婷凭着内心羞涩尚未全部失却的道德感,把自己拉回了现实生活当中。 她指腹牢牢贴着骆伽的手,望着骆伽掌心的圆球,“这是什么,水晶球吗?” 骆伽给杨娉婷看了一眼,就把小圆球收了回去。 当然,在骆伽这边看来,是她让杨娉婷愣愣地观察了一会儿才收回的小圆球。 令人上瘾的触感脱离指腹,杨娉婷恋恋不舍地还要追上去握住,但只动了一下,就意识到不对把手收了回去。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呜呜,刚刚自己的举动好像个变态。 骆伽放小圆球回口袋里以后,那只手就插到兜里了,另一只手垂在旁边,杨娉婷统统看不见,那手的吸引力也就消下去不少。 她不再想着骆伽的手有多好看,多好摸,也不再想着骆伽的手能够有什么用途,做什么事情。 她的脑袋里变回了在她注意到骆伽的手之前的样子,但是变得有点空白。 杨娉婷失落落的,她知道要说什么,却感觉要说的东西像浮在水面上的落叶,零零散散,不知从何说起。 “洪姐是什么情况?”骆伽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微微失神,问她。 提到洪书鸣,杨娉婷瞬间回神,她一拍腰,面露焦急。 零散的落叶凝聚在一起,不再东飘西荡。 “我链接不上洪姐了。” 骆伽倚靠在栏杆上,一只脚脚尖翘起,闲适飒踏,“慢慢说。” 杨娉婷只顾着对着骆伽的脸说话,没注意到她整体的姿势,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焦急情绪中,但骆伽一句“慢慢说”,还是稳定了她的心焦。 她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不过她会尽量长话短说。 “就之前我和你从传送点到商场一号口的时候,我本来打算牵着你走的,可没注意,不小心在人流中牵错了人。” “等和洪姐汇合以后,我们找不见你,担心你出事,就决定两个人分开去找你,同时洪姐还链接了那个负责人冯谦,让他也帮忙出动人手找一下你。” “之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收到洪姐的消息,说有了你的下落,同时还告诉我你跟万民公会疗养院的人在一起。” “杜若。”骆伽补充。 “对,我认识她。”杨娉婷也不惊讶,“我之前在疗养院的时候,早上她来看过我。” “她说是来跟我聊天的,但很奇怪。”她低头碎碎念,明显思维又跑偏了,“总感觉没那么简单,而且我好像忘了些什么。” 骆伽看她头往下垂,目光都要不在一个焦点上了,喊她,“娉婷。” “诶诶诶。”杨娉婷被这么一喊就跟被针扎了似的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她眼珠子左右动动,懊恼地一拍额头,“哎呀我刚刚在想什么!” “不管了不管了,我继续说。” 杨娉婷深吸一口气,“就是洪姐跟我说你和杜若在一起,还告诉了我杜若的超脑编号,这样我就可以链接上她的公域。” “洪姐说你要和杜若去买衣服,让我来这层楼等着,这样就可以最快速度接到你。” 骆伽问,“她有说在哪里汇合么?” “没有。”平静下来不少的杨娉婷又显露出几分焦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发现不对劲的。” “我问洪姐接到你以后该到哪里汇合,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回我消息。” 她说着,手脚麻利地调出两人的对话框给骆伽看,“你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了,洪姐不可能这么久时间不理我的。” “以前我就算大晚上找她,她也一定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回我。”杨娉婷语气肯定,“她一定是碰上什么事情了。” 杨娉婷走近骆伽,没注意到放在骆伽脚边的袋子,一下子就把袋子踢倒踢出去几步远。 她脚步一滞,目光在光滑锃亮的地砖上一路滑行,落到被可怜兮兮踢飞的袋子上。 “对不起。”杨娉婷喃喃道歉。 她就那么站着,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袋子,身上的一切都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委屈茫然又无措,好似什么也干不了。 骆伽在袋子被杨娉婷踢开的时候没什么动静,直到杨娉婷话音变小,她才微转过头去,捕捉杨娉婷看向袋子时脸上的表情。 杨娉婷的神情脆弱,宛若轻飘飘的雪落到枝头,阳光一照就要融化得无影无踪。 骆伽挺直脊背,离开栏杆,缓步走到袋子旁边。 她俯身,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伸下去,食指和中指恰好穿过带子。 一勾,一提,她稳稳将袋子拎了起来。 杨娉婷的眼神还是粘在袋子上,分毫不移动。 骆伽来到杨娉婷面前,微微笑了笑,带着点安抚意味,“没关系。” 这话像是什么开关键,但也不过是按到一半回弹一半的老式机械开关键,杨娉婷的视线就卡顿着转移到了骆伽的身上,再是脸上。 她昳丽的容颜显出某种不知所措的默然,然而这默然也是惹人怜惜的。 骆伽的手落到杨娉婷半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依旧微笑着说:“没关系。” 杨娉婷僵硬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抖得极其厉害,如同里头安了一台专门用来震动的机器。 第七十八章 沮丧 落在这台机器上的手却稳定如初,骆伽的微微笑意在这抖动下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杨娉婷的眼眶在眨眼之间就红了个彻底,她忽地扑向骆伽胸口,双手紧紧搂着骆伽的腰,头就埋在骆伽肩窝处。 “对不起对不起!”哪怕口鼻都掩在衣料之中,照旧能听出她崩溃的哭喊。 “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把你搞丢了。如果不是因为把你搞丢了,我们早就聚在一起了,也不会分开。” “现在我还把洪姐也搞丢了,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在场域里也是,只有我受到了精神污染,一直连累洪姐。” “我什么都干不好!” 骆伽整个人都任由杨娉婷抱着,她感受着怀中人颤颤巍巍的身体,自身却不动如松。 肩窝处的衣料很快就变得湿润润的,有一股热气腾腾的水意贴着皮肤。 她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杨娉婷的发泄。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好奇地看着这一对显然发生了点什么事情抱在一起的姑娘,而骆伽不再像之前一个人一样,只是低垂眼眸,专注于杨娉婷颤抖起伏的脊背。 她忽然感应到什么,扬起头来,视线落在远方。 远方,那个和骆伽搭过话的女生正扯着自己的男朋友朝这边走来。 “你说你就非得和她链接上公域不可嘛?” 男生有点无奈,“不过就是个陌生人,至于吗?” “至于。”女生一边说一边坚定地拉着他原路返回,“我感觉我会跟她发生点什么。” 男生的表情刹那之间变得古怪起来,语气也沉了不少,暗含着某种荒谬的恐慌,“什么?” “你这话听得我怎么这么奇怪呢。” 他一把拉住埋头往前冲的女生:“林霖你告诉我,你不会喜欢女生的对吧?” 林霖先是因为想往前走却被阻拦而感到不耐烦,皱着眉望向男生的时候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眉头立刻就舒展开了。 她拍了男生一下,不可思议地表示,“你想什么呢!”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男生松了口气,“不是那个意思就好。” 林霖笑了,“我说你怎么这么认真?你真以为我有那个可能?” 她的笑意里包含着更多取笑的成分,偏偏男生却不觉得这有多好笑,斩钉截铁地说:“是。” “你看看这个用词和见了她之后的反应,我都以为你被她植入芯片了,迷得颠三倒四的。” 林霖面色一变,“你乱说什么呢!” 她警惕地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和他的对话,才松懈一些。 “你看你,这么紧张,不就更加说明我没在乱说了。”男生还在讲,“连衣服也不买了,一路上就念叨着她。” 林霖手伸进他的外套里,顺着他的腰线往下,在绵软的肉上用力拧了一把。 男生霎时闭上了嘴巴,屏着口气,瞪大眼睛看她。 林霖露齿一笑,“再乱说话,我下次掐的可就不是这里了。” 她给他递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男生缓缓吐气,浑身僵硬,面上一丝委屈闪过。 见男生理解了她的意思,林霖满意地松开,拍了拍手。 “走吧。”她扭头想要大摇大摆往前,手臂甩到身后只扬起到一半,就被人捉住了。 林霖沉下脸来,回转过头,“又怎么了?” 男生看她一生气心里就发憷,考虑到现实原因,只能硬着头皮说:“林霖,我们只是来四区玩一趟,最终还是要回十区的。” “不然你爸妈那里。”他顿了顿,颇为苦恼的样子,“不好交代。” 林霖越发不爽了,脸上怒意涌动,如同将要喷发的火山,滚烫的岩浆在表层之下奔腾,“你干嘛跟我说这个?” 她另一只手成手刀状,毫不客气地一刀劈向她和男生手的交界处。 男生迅疾缩回手。 林霖看她这样,没给半分面子地嗤笑一声,双手交叉环在胸前,“怂蛋!” 男生被林霖这么嘲讽也不生气,习惯了似的,“你出来得太久了,叔叔阿姨都很担心你。” “尤其是阿姨,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这么一闹,她天天在家里以泪洗面,身子骨就更加虚弱了。” 林霖无语地翻个白眼,“少拿我家长来压我,要不是她一直逼我继承家业,我也不会跑出来。” “这有什么不好呢?”男生十分不理解,“叔叔阿姨就你一个女儿,ta们的事业,当然是要由你来进行下去的。” 林霖话语里透着焦躁,她即刻反驳男生,“我压根就不想继承,我有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男生却压根不把林霖的反驳放在心里,和她聊得牛头不对马嘴,“那可是念博恩集团啊,能和念博恩集团有稳定长久的合作关系,多少人想求都还求不来。” 眼看男生根本就不理解她,林霖一点解释的心思都没有了,她连一个相关的字都懒得多说,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少废话!” “你要是不乐意陪我,那我就自己一个人。” 她嫌弃地瞥男生一眼,转身就走。 “诶!”男生伸手想要挽回她,无奈人已经大步流星向前了。 他缓缓放下手,满脸担忧地盯着林霖的背影盯了一会儿,烦恼地叹了口气。 林霖走到骆伽不远处时,就看到骆伽沉静的眼神。 她脚步缓了下来,之前和人交流时面上那股热意又升起来了。 与此同时,和男生争吵时腾升的怒气却是渐渐平息下去。 将目光从骆伽局部的眼睛挪开,林霖抽出心神来打量她全部,这才发现,人家怀里正抱着另一个女生。 那女生光看背影就让她觉得会是个大美人。 啊嘞,这是她要等的人吗? 林霖想。 看起来情况不太妙的样子。 那,她还能和那个她搭上话的女生链接上公域吗? 她有点犹豫地看着骆伽,目光在骆伽和杨娉婷之间逡巡游离着。 就在这时,林霖注意到骆伽搂着女生的一只手抬了起来。 她看着那手升到和骆伽下颌差不多高的地方,轻轻凑近,食指竖起,压在了唇瓣上。 “嘘。” 这是骆伽遥遥对着她做的动作。 而骆伽的目光是极柔和的。 于是林霖明白了。 她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去链接人家的公域了。 心里的激动都被失望代替,期待落空的感受让她感觉空荡荡的,烦闷感油然生起。 可是她不可以把气撒到人家怀里的那个女生身上,人家本来就是一起的。 相反,她才是那个别人生命当中的过客,偶然路过对人惊鸿一瞥,念念不忘地想要挤进去,对别人来讲,实在是有些贸然了。 林霖忍住成倍翻涌而上的失望心情,扬起嘴角露出个笑,示意她理解。 她看到骆伽的手放下,唇瓣动了动。 口型很好辨认,是“谢谢”。 林霖摇头,对着她挥了挥手。 骆伽也挥了挥。 “再见。”林霖小声说,语气有着难以掩盖的失落。 反正离对方这个距离,对面的人一定听不到。 “希望能够再次见面。”她怀着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复杂心情慢慢地讲完以后,方转过身去。 男生站在林霖身后,以为林霖会上前靠近那个陌生女孩,却光看见林霖停下后看了一会儿,最终做的动作也就是挥了挥手。 他稀奇地看着林霖转过身来,耷拉个脑袋走回他身边,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沮丧。 “怎么不去链接公域了?”他问,同时伸出手来想要捏一捏林霖肉嘟嘟的脸蛋。 林霖精准拍开他的手,只听“啪”一声,男生“嘶”着收回手,一看手背,都红了。 这丫头真是下了死力气。 他咬牙去看林霖,在看到她失魂落魄的神情时,咬紧的牙关又不自觉松了。 不敢再轻易去碰林霖的脸,这丫头心情难过的时候气性可大着呢,谁都少不了她一顿打,也就她闺蜜能及时安抚下她的情绪。 可她这回一意孤行跑出来,也没跟她闺蜜说,只有他在半路上截到了她。 这还是因为她身上没晶币了,才勉勉强强地允许他跟着。 还能怎么办?男生心里深沉地叹了口气,自己追的女朋友,只能自己宠着呗。 男生轻悄悄揪住了林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的衣袖,软下声来,“你不是缺鞋缺外套吗?我们再去看看怎么样?” 林霖闷闷不乐,半晌才憋出一个字来,“好。” 她也不管男生揪着她的衣袖,跟个无主的孤魂似的往前荡去。 横冲直撞的,每每都差点要和别人撞上。 男生就只好护着林霖,顺带在可能要撞上别人,别人投来疑惑或者生气的目光时不好意思地和人家道个歉。 那边林霖因为没能和骆伽链接上公域垂头丧气地走了,这边骆伽在凝神看林霖的背影消失不见以后,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哭个不停的杨娉婷身上。 趴在她怀里的杨娉婷已经由崩溃大哭转为哽咽小哭了,也许是之前哭泣和情绪大恸耗费了她太多心神和力气,杨娉婷刚开始还能自己站牢,现在大半部分力气都卸在了骆伽这里,软软地靠着她。 不过骆伽也不觉得麻烦,手臂强而有力地架着杨娉婷,一只手有节奏感地拍着她的背,像哄睡时拍小宝宝那样。 第七十九章 逛逛 由于太过舒服,拍得杨娉婷都快要意识迷蒙地睡过去了。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骆伽的怀抱多温暖,多可靠,她都不可以就此陷进去,一直赖着。 杨娉婷还记得,骆伽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时间还是不能太浪费了,毕竟洪姐还不知道在哪里,她就是一时抑制不住情绪罢了。 她想着,抽抽噎噎的,脸在骆伽肩窝处的衣衫上左右擦了擦。 骆伽穿的的杜若的这件外套偏向硬质,在她向里蹭蹭的时候,衣领上的装饰物不小心戳到了她眼眶边上。 杨娉婷一抖,眼泪又飙了出来。 好痛! 本来她哭完以后眼睛边上一周的肌肤就娇弱了不少,这么一戳,更是雪上加霜。 杨娉婷也不敢蹭了,拼命眨着眼睛把眼泪眨掉,她这底下一片布料都已经湿透了,氤氲着温热的气息,把她的脸也烘得满是热意。 紧紧抓着骆伽后背衣服的双手松开,杨娉婷在活动指头的时候才感受到十指因长时间过于用力捏紧时产生的酸痛,她颤抖着手放到骆伽腰的两侧,把自己的头从骆伽温暖的怀里拔了出来。 骆伽的手虚虚扶着她,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嗓音柔和,“不再抱会儿么?” 杨娉婷被愧疚和难受压下去的羞愧感汹涌猛烈地翻滚了上来,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了。” “什么抱不抱的。”她嘟囔,嗓子有些沙哑,“我也没那么爱抱呀。” “又不是小孩子了。” 骆伽看杨娉婷情绪稳定了下来,护着人的手就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累了么?”她看着杨娉婷,“要不要休息一下?” 听着这关照的语气,杨娉婷小脸一红。 她休息什么呀她,骆伽这话听起来她好像刚刚多累一样。 明明就只是哭了一场。 她揉搓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是很累。” 脚尖在地砖上立起,左右打转画着圈,她喃喃说:“洪姐不回我消息以后,我想起来,之前你好像一直在跟我说,不要和洪姐离开,待在洪姐身边。” “我就想,是不是我理解错意思了呢?” “我原来以为是你觉得洪姐靠谱我不靠谱,想要待在靠谱的人旁边才有保障。” “现在想想,是不是你早就感觉出什么不对劲了,才让我和洪姐一定要待在一起的。” 说到此处,她手指也不动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骆伽,眼底流露出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希冀之色,“是不是这样?”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在回忆里扒拉出更多细节来佐证自己的猜测,“不然你为什么在车上问来问去,一会儿问商场的安防等级,一会儿问我的超理能力,一会儿又问洪姐的超理能力。” 杨娉婷双手扒住骆伽的胳膊,“一定是这样的吧!” 迎着杨娉婷殷切的目光,骆伽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只说:“她应该不会出事。” “应该?” 骆伽的反应和模棱两可的回答在杨娉婷看来就是默认的意思,她有些不满意,急切地想要再追问一句。 可她哪里来的立场不满意呢? 在这样的念头下,她嘴唇嗫嚅几次,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话。 杨娉婷有点萎靡,本来在发觉自己把骆伽搞丢以后,她精神就开始不振,现在洪姐也不见了,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她再也没法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此时此刻此地发生的事情远远超乎她的意料,她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原先在来念博恩商场的路上有多么兴奋激动,这个时候,她就有多么难受与悲伤。 杨娉婷自认为自己从小漂泊,身世凄惨,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事没经历过?在常理行动部的时候,她也是经过了不少历练捶打。 可这一回这一遭,跟以前她经历过的任何事情都不一样。 在遇到洪姐之前,孤身一人流浪的她年纪又小,又没人护着,什么事情都不懂,也许是她天生笨拙,上过的当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还能接着上三次四次。 但她不管怎么样,心里唯独记得一条,被人欺负也好,怎么样也好,都得咬着牙自己扛。 在遇到洪姐之后,洪姐就担当起了大姐姐的角色,事事照顾她,就算她对一些事情不明白,也会耐心地讲解给她听,从不厌烦。 而她,也早就习惯了在遇到烦恼的事情时依赖洪姐。 即使有些时候洪姐并不能在身边实质性地给她提供帮助,可她一想到洪姐,就会动力百倍,浑身涨满了勇往直前向前冲的力量。 而这回,是洪姐本人出事了。 她的力量支柱出事了。 追根究底,还是为着她的粗心大意出事的。 杨娉婷无法不怪到自己的身上,也无法不慌张。 她该怎么办呢? 在极度慌乱之际,她的脑袋里就只能想到骆伽的名字。 说来也是可笑,她在四区生活这么多年,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没能交到。 除了洪姐之外,就只有新认识不久的骆伽了。 在出事的时候,也再没有别的人好依靠了。 杨娉婷那看似明媚阳光从来小孩气性般的心幽幽地出现了一丝裂缝,展开里面荒芜的一面。 她不自觉地双手下垂交叉在身前,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不住摩挲着那手腕上缠绕的旧发绳。 骆伽不动声色地看着杨娉婷目光闪躲。 站在她面前的杨娉婷,表情是哀伤的,哭到发红的眼睛并不显得多么丑陋肿胀,眼尾两抹嫣红,白嫩面颊红润润的,反而更显得楚楚动人。 她不自信地微微低垂着头,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揉捏纠缠着她手腕上的发旧发绳,几乎要把那发绳当作她的寄托或者解压玩具。 也许事实确实如此。 但骆伽向来不会对这些事情有所置喙,她只会默默看在心里。 不,这也是要看情况,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至于看到的是什么,她也不会真正放进心里。 “她很有可能只是在找我的途中,遇上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没顾得上回你的消息。” 杨娉婷闻言,抬起头来看向骆伽,眼眸湿漉漉的,毫无察觉地透露着依赖,直看得人再冷硬的心肠都要软化下去。 她紧紧握着手腕,语气仍有犹疑,“真的吗?” “这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骆伽说:“你和她相处的时间比我长,对她的了解也比我要更深。” “你要相信她强大的实力和智慧,以及无人能及的勇气,是不会轻易遇到危险的。” 她顿了顿,“如果真的有问题,连她也解决不了,那这个问题就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了,而是全自组联,乃至全红星都要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骆伽轻柔地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杨娉婷思考一会儿,点了点头,“能。” 交叉的双手分开,她依旧惶恐,但好歹是被骆伽喂了颗定心丸,也没有那么慌里慌张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呀?” “要去哪里找洪姐吗?” 骆伽摸上胸前的银质徽章,轻轻一按,看了看光屏上呈现出来的时间。 打散,面前的杨娉婷就跟只红眼小兔子似的乖乖巧巧看着她。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她说,“我们先去逛逛。” “啊?” 杨娉婷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逛逛吗?” 她问,“不去找洪姐吗?” 骆伽笑,“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之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杨娉婷不解,“我明白的。” “可是这和不找洪姐有什么关系吗?” 骆伽摇头,“她遇到的事情,只能她自己去解决,她有解决问题的实力,我们无需担心。” “我们只要等着她把事情解决来找我们就好。” 她再次重复,认真地对着杨娉婷,“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我。” “好么?” 骆伽平时说话的语调并不会显得多么热情,但也不会太过冷淡,只是一直在一条平稳的线上,而一旦她展露出一点柔情,这柔情便会通过她的声音放大千倍万倍。 哪怕实际上她不过是较平常软和了一些。 可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大概这就是反差带来的魅力。 杨娉婷听着她的话,怔怔,“好的。” 她的脑袋已经不能够自主运行了,此时全是跟着骆伽的思路走。 骆伽要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吧。 骆伽说要逛逛,那她也就逛逛吧。 杨娉婷宛若灵魂出窍,只剩无意识的躯壳,木愣愣地跟在骆伽身旁。 骆伽往另一边走去,在这一层楼的中央,设置着一面巨大的楼层指示光屏。 她仰起下颌望着光屏,光屏上的光投射在她脸上,照得她脸廓旁现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杨娉婷看着,真有种在做梦的感觉,而骆伽则是她在梦里见到的人。 “你想先去哪里?”骆伽眼睛看着光屏,话却是在问杨娉婷。 她只看着骆伽出神,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梦中。 等到骆伽没听到她的回应,侧过脸来看她时,她才再度惊醒。 第八十章 欢迎来到X的幻想星球 杨娉婷在和骆伽的视线接触一秒后,就跟触了电似的挪开了眼。 她慌慌张张去看光屏,心跳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和骆伽对视的时候,像是做坏事被她捉住了一般,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啊,啊,那个——”她眼神在光屏上乱瞟,最后匆匆忙忙指定了一个地方,“那个吧,我觉得那个挺好的。” 她努力伸长胳膊,用力朝一个方向指着。 骆伽便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歪了下头。 杨娉婷时刻关注着骆伽的反应,手还僵直着,一看骆伽这动作,马上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嘛?” 骆伽再度看了几秒,才说:“我不大能看出来你指的是哪个地方。” 她友好提醒,“其实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杨娉婷自认为自己是个迟钝也不是很聪明的人,很多时候都不能很好地理解一些人说的话和做的事,还得洪姐一点一点掰开掰碎了讲给她听她才能听懂,可这个时候,她却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个怎样愚蠢的错误。 她明明就可以直接用嘴说,为什么偏偏要多此一举用手指? 这样真的显得她很蠢! 杨娉婷面皮腾一下变红了,她唰地摆下手,紧紧贴着裤缝,“对不起。” 真是要哭了。 被自己蠢哭的。 “我,我。”心绪激荡复杂,各种想法杂糅,杨娉婷明面上话也说不清楚了。 她侧着身子和骆伽并肩,不敢去看骆伽的表情,眼睛逃避似地在光屏上到处乱瞟。 还好骆伽在说完以后就没有再说什么,就安静地在旁边站着。 她也没有感受到骆伽刻意的注视,压迫感和紧张感消散不少,渐渐平静理智了起来。 “我想去负一楼的游戏区看看。” 定神扫了每个区域后,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骆伽,“可以吗?” 骆伽笑,“当然可以。” 她拎着袋子转身,“走吧,去传送点。” 袋子贴着骆伽的身侧,行走时时不时就会撞击到骆伽小腿,发出碰撞声响,在某个地方还有一点点的脏污。 杨娉婷知道这是她不久前踢到时蹭出来的痕迹。 想到自己把骆伽的新衣服给踢出去了,把包装袋弄得皱皱巴巴,她就有些愧疚,快走几步想要去接过骆伽手里的袋子,“骆伽骆伽,我来帮你拿吧。” “不用。”骆伽干脆拒绝。 “那。”杨娉婷说,“我们再去买身衣服吧,毕竟已经在服装区了,不仔细逛逛也蛮可惜的。” 她刚说完,就忙不迭补充,“我其实攒了点晶币,买衣服绰绰有余。” 骆伽还是同样的回答。 “比起这个,我也更想去看看游戏区。” 杨娉婷看骆伽似乎是真的对游戏区也蛮感兴趣的,想着她的晶币给骆伽体验各种不同种类的游戏也挺好,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风风火火到达负一楼的游戏区。 相比楼上来来去去有的时候要肩擦肩的人流,游戏区的人就要少上不少,但对于除了念博恩商场外的地方来说,依旧不算冷清。 甫一踏出传送点,杨娉婷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天呐,这是缩小版的四区吧。 这真的只是游戏区吗? 眼前一片宏阔景象,虽然是建在地下的区域,风格却跟地上的商场完全不同,好像是独立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就像是仿照着四区建的一样,光浮列车在固定的轨道片区行驶,身旁悬浮的光屏上明确展示了每一个地方的内容,交通路线纵横交错,绵延着把游戏区里分布的模块连接起来。 在杨娉婷惊得张大嘴巴的时候,骆伽淡定地评价了一句,“很明亮。” 听到骆伽的评价,杨娉婷合拢嘴巴,“确实,确实哈,感觉光线蛮充足的哈。”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伸出手去接住,只觉得看着就心情舒畅。 等等。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杨娉婷盯着落在手掌心的金色光线,倏忽瞪大眼眸。 阳光!!!??? 都在地底了哪里来的阳光啊,又没有天空,她个笨蛋。 她为自己无可救药的犯蠢感到深深的悲伤,泪流满面地朝上望去,结果还真让她看到了天空。 碧蓝碧蓝的天,广阔无比,还有棉絮状的白云在当中缓慢漂浮。 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假的。 就算是拟真技术,也不能这么真吧? 众所周知,单次拟真技术的使用是有限制的,如果要尽可能延长拟真技术的限制,只能一直不停地往上叠加多次拟真技术,来覆盖前一次拟真技术到达限制时失去作用的痕迹,而这是极度耗费晶币的。 应该说,任何精细化科技的高强度使用,都要花费数量巨大的晶币。 杨娉婷被拟真景象震撼,悲伤一扫而空。 哪怕她再怎么不喜欢念博恩集团推广人体改造技术大肆收敛晶币的做法,也不由感慨,“念博恩集团可真是豪气啊,能够把拟真技术运用到这个份上,估计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念博恩集团有这个财力了。” 骆伽倒是没什么惊讶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它们损耗的晶币,迟早会成倍从我们身上挣回去。” 话虽如此,可面对这样的视觉冲击,谁能够不惊叹呢? 杨娉婷呆滞了,就着仰头望天的姿势站着一动不动。 骆伽环视完一圈以后,见杨娉婷还在仰望天空,问她,“你很喜欢这片天空么?” 杨娉婷被她波澜不惊的声音拉回了神。 她低头,看骆伽寻常模样,被刺激到了,“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白问了。 毕竟骆伽是会冷静地说出“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女人,没反应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吗? 骆伽不解,“我需要给出什么反应?” 她的视线在杨娉婷身上溜达一圈,“像你一样的反应么?” 尽管骆伽的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问的话也是惯常的真正的疑问语气,可杨娉婷莫名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啊,这个嘲笑当然不会是骆伽嘲笑她,大概是她心里在自己嘲笑自己吧。 同为曾经的社会底层人,她和骆伽的差距真是比她和洪姐的差距都大。 杨娉婷心底的小人啪叽倒地,再次流下了心酸的宽面条泪。 不过,也许是姚桉以前带骆伽来过呢?就是因为骆伽曾经看过,所以才这么平静无波? 杨娉婷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双手捧脸问骆伽,“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骆伽听完这话,眉间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褶皱来,“没有。” “你忘记了,你想来游戏区的时候,我也是想来的。” 杨娉婷已经对自己的犯蠢行径毫不意外了。 明明骆伽在之前的话就表明了人家也没来过游戏区,她到底是在听个什么鬼啊。 她一定是被念博恩集团拟真出来的太阳光照傻了。 害,归根结底,这就是人与人的心态和格局不同啊。 杨娉婷安慰自己,骆伽这样的才是少见的,难得的。 像她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才是大部分和她身处同样环境的人的常态。 她的表现都是正常的。 安慰完自己,杨娉婷被打击的心情恢复了大半,原地满血复活。 “好。”她握拳,雄赳赳气昂昂的,“我们进去吧。” 才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骆伽按住了。 她一只手搭在杨娉婷肩上,重若千钧,不痛,就是让杨娉婷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杨娉婷不敢动,同时心中感慨。 躯体强化,就是厉害啊。 别的不说,对付她反正是绰绰有余了。 “不着急,真正的入口不在这里。”骆伽说,“先等我把东西存好。” “哦哦哦,你还有衣服。”经过骆伽提醒,杨娉婷想到骆伽还随身带着个累赘的袋子,她搜刮起小脑袋瓜子里的信息来,“存东西好像要······” “往右边拐,进入游戏区要坐车。”骆伽沉着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杨娉婷持续震惊,“什么,还要坐车吗?” 她望着前面飞来飞去的光浮列车,“这地底下到底是有多大呀?” 而在杨娉婷看着游戏区显露出来的一角布置抒发她的震惊之情的时候,骆伽已经要随着其余人往右拐去了。 “诶,等等我。”杨娉婷忙不迭跟上骆伽。 她们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单独通道,在踏入这个单独通道的一刹那,外头一同走过来的人统统消失不见了。 只剩朝她们飞过来的智能体。 这个智能体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圆子,就像一个白胖胖的球,球上两只圆嘟嘟的大眼睛,看起来萌哒哒的,可爱极了。 骆伽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小圆子,手指却在触碰的瞬间穿过了小圆子的绒毛。 什么也没有摸到,实际上手里是一团空气。 就像之前在万民公馆壹号院遇到的家居智能体六六一样。 小圆子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很是憨态可掬。 不过它只有眼睛,没有嘴巴。 声音倒是能够发出来,是配合着它无害软萌的外表一样的稚嫩音色。 “您好,欢迎来到‘x的幻想星球’,我是洛洛。” 第八十一章 一起 杨娉婷一听乐了,指着洛洛说:“骆伽你看,它叫洛洛诶,和你的名字有一个字读法一样。” 骆伽沉稳无比,“哪个luo?” 洛洛回:“‘洛神赋’的‘洛’。” 杨娉婷头脑空白,“《洛神赋》是个什么?” “我为什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她问骆伽,“骆伽你知道吗?” 骆伽没有回答杨娉婷,而是在洛洛说出这个回复的时候紧接着说:“‘洛阳纸贵’的‘洛’。” 杨娉婷听骆伽又说出个她不懂也没听说过的词时瘪了瘪嘴。 好嘛,她又问了个蠢问题。 人骆伽知道得透透的,就她不知道。 她郁闷地一只手托着面颊,碎碎念叨,“‘洛阳纸贵’又是什么东西呀?” “是呢。”洛洛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似乎对骆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是开心,“您是为数不多的能对我作出这样回应的客人。” “看起来您对失落的文明有一定的研究呢。” 原来这些都是失落的文明的一部分,杨娉婷瞬间服气了。 要是说起失落的文明,那她真的不可能知道。 就洪姐那样子的人,才有可能接触得多一些。 她看一眼骆伽,很明显骆伽也知道得不少。 大概是因为姚桉的缘故吧。 “x向来对知道失落的文明的客人很有好感。” 洛洛绕着骆伽转了一圈,跳起了圆圈舞,“您将被x奉为座上宾,成为幻想星球的一级权限客人。” “幻想星球的所有地方,都将对您开放。” “现在,请随我来。”洛洛向前飞去。 “等等。”杨娉婷好奇地问洛洛,“x是谁啊?” 洛洛停下,笑笑,语调柔和却略带调皮,“x不是谁,x就是x。” 杨娉婷表示她听不懂,还想再问,被骆伽捉住了手。 她对着杨娉婷摇摇头。 杨娉婷不懂洛洛的话,却懂骆伽的动作,于是她安安静静跟着骆伽走。 洛洛也不再回话,一味往前飞着。 两人跟洛洛行走的路径与刚进入游戏区入口时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四周一片漆黑,目力所及唯有洛洛身上的一点莹白指引着方向。 不仅黑暗,而且狭窄逼仄到杨娉婷稍稍往旁边走两步就能碰到边界。 从进来开始,杨娉婷的眉头就紧皱着没有松开过,她忐忑不安地对着骆伽小小声,“不是坐车吗?这怎么怪怪的。” 骆伽步履平稳,声线依旧稳定,“走过这段路。” “好吧。”杨娉婷选择相信骆伽。 而那边界也不知道是什么,软软的带着湿滑触感,似乎上头渗着汁液。 杨娉婷没有太大拘束甩着手走的时候,手指就陷入了边界,像是被什么吮吸着。 本来地方就幽暗,杨娉婷心中就有了怵意,好在有骆伽在身旁,一直散发着沉稳淡定的气场,她才能跟着往前走,这下碰到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构成的边界,她又恶心又害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叫着抱紧了骆伽。 “什什什什么东西啊!” 杨娉婷看也不敢往身边看,嗓音尖锐到破音。 她发誓,她无论是在常理行动部还是超理行动部,都没有遇见过这种诡异的情形。 骆伽搂住受到惊吓的杨娉婷,稳稳当当站着。 前面的洛洛回转过头,没有解答杨娉婷吓到压力破表之下问出的问题,而是笑吟吟地提醒,“请不要大声喧哗哦,这里需要保持安静。” 杨娉婷感觉自己的手黏黏糊糊的,好像还有边界上头黏液的残留。 等洛洛凑近点时,她就把手放到跟前看着。 没有半点液体的痕迹。 可那样蠕动黏湿的感觉却仍然盘桓在手指上不曾离去。 她没忍住狠狠拿衣服一角擦了擦,问洛洛,“那究竟是什么呀?” “什么也不是。”洛洛依旧重复,“请不要大声喧哗哦,这里需要保持安静。” 杨娉婷毛骨悚然。 她寻思着刚开始看到的地方多明亮多亮堂啊。 一个游戏区的进入方式怎么这么阴森恐怖呢? 她抱着骆伽不撒手,跟骆伽咬耳朵。 由于刚刚被吓到,声音还有点发虚发颤,哆哆嗦嗦的,“骆,骆伽,要不然,我们不玩了吧。” “我感觉好诡异。” 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瞄了两眼,什么也看不清,更别提看出什么名堂了。 心里对未知的东西发慌,她无助地抓紧骆伽,“这里真的比场域里还要恐怖。” 骆伽听了,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好。” 杨娉婷心中小人放起了烟花。 呜呜,她就知道骆伽是可靠又体贴的,感动。 骆伽搂着杨娉婷的肩膀,把她圈进自己怀里,对着洛洛说:“我们不玩了。” 本以为这样就好了,谁料洛洛拟人化地笑着道,“不可以哦。” “您已经被x认可,成为x的座上宾,您这样做的话,x可是会伤心的。” 杨娉婷在骆伽怀里有了充足的底气,脑袋从骆伽胸前冒出,理直气壮,“我们管x伤不伤心呢,我都快被吓死了。” 洛洛不理杨娉婷,只对骆伽说:“请您不要做出惹x伤心的举动。” 杨娉婷被无视了个彻彻底底,正要提高音量让这一坨小毛团子见识见识她的功力时,头被摸了摸。 她一下噤了声。 骆伽不让她说话,那她就不说话了。 杨娉婷现在已经能够安然地接受骆伽像摸宝宝一样摸她了,毕竟她都躲人怀里去了。 她低下头安安心心地贴在骆伽的肩窝。 骆伽把杨娉婷的毛顺完以后,问洛洛,“如果x伤心了会怎么样?” 洛洛说:“整个幻想星球,会不复存在哦。” “x不会允许惹自己伤心的星球存在。” 缩在骆伽怀中的杨娉婷恍惚中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而她面颊下的身躯却依旧稳定不动,连本应该浮于她头上的呼吸声都是浅淡到几乎没有。 四周黑暗,人的视觉受限后,其余感官的敏锐感知便被加剧了,杨娉婷的所有心力都集中于自己和抱着她的骆伽身上。 她耳朵贴在衣衫上,一呼一吸之间喷出的气息打得那一片地方灼热,而这热意回转过来把她的意识熏得模模糊糊。 她晕晕乎乎地想,骆伽的心跳,好像也和头上的呼吸声一样,没那么明显啊。 至少没有像她这样跳动得这么激烈。 她大概是有些缺氧了,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才行。 杨娉婷心里是这样想着的,身子却还是软软地趴在骆伽怀里,没有动弹。 “好。”骆伽问洛洛,“那么我留下,她离开,可以么?” 洛洛笑,“这是可以的。” 杨娉婷甫一听到,一刹那清醒了不少。 “不可以!” 她双手搭在骆伽肩膀上,半个身子往外倾着,盯着洛洛,呼吸急促。 骆伽的手依旧扶着杨娉婷,她平静地说:“你先出去,等我玩完出来。” 杨娉婷瞪大眼睛回望骆伽,这回她也不抱了,推开骆伽的手后退了小半步,方便自己更好地和骆伽对话。 她直视骆伽,明显激动了起来,“你在想什么?” “我怎么可能和你分开?” 骆伽说:“你在害怕。” 被要和骆伽分开的不愿和震惊刺激着,杨娉婷的肾上腺激素飙升,原先那股子恐慌霎时间散了个无影无踪,“我就仅仅因为害怕就要和你分开吗?” 杨娉婷提高了音量,“你这也太小看我了。” “不行。”她斩钉截铁,“我不能跟你分开。” 她已经把骆伽搞丢过一次了,连带着和洪姐也失去了链接,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跟骆伽分开? 而且最先提出来游戏区的是她,她当然要对骆伽负起责任。 “如果不能两个人一起退出游戏,那我就和你一起进入游戏。” 杨娉婷不由分说紧紧抱住骆伽的胳膊,对着洛洛讲,“我不要退出游戏,我要和骆伽一起进去。” 她都这样讲了,骆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洛洛维持着它可爱的笑容,“好,请跟我继续向前。” 鉴于刚才骆伽说的话,杨娉婷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有担当的,不再露出想要缩在人家怀里的迹象,也不会时不时碎碎念了,而是努力挺胸抬头,跟着洛洛往前走,就是手还搂着骆伽的胳膊。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终于露出一点光亮来。 骆伽和杨娉婷从狭窄黑暗的过道里步入了一方空间广阔的大堂。 杨娉婷在黑暗中行走太久,心理和眼睛都已经习惯了,乍一进入明亮的地方,还有点不适应,她闭上了眼睛。 只是哪怕闭上了眼睛,依旧会觉得那照亮大堂的光好像极有穿透力地刺入了她的脑袋深处。 她一时感到天地旋转,头晕目眩,趔趄两步,还有想吐的欲望。 “yue” 实在难受,杨娉婷没忍住弯腰干呕了一下。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感到眼前黑影落下,眼皮附上一点温凉的柔软,骆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还好么?” 杨娉婷不由地握住盖在她眼上的手,得益于骆伽帮她隔绝了过于强烈的光源,她冒着金星很是混沌的脑袋好受了不少。 “嗯嗯。”杨娉婷感激地说,“谢谢。” 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以后,骆伽才把手从杨娉婷眼前移开。 第八十二章 角色扮演 杨娉婷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竖立在不远处的粗壮石柱,那上头的花纹和雕刻她认不出来,却能感受到其中的精致和豪华。 巨大的穹顶在头上宛若天幕一样展开,华丽的吊顶灯向四面八方散射着光,这光打在繁复自由、颜色浓烈的装饰物上,制造出强烈的光影效果,让刚感觉舒服了不少的杨娉婷又开始目眩神迷起来。 她下意识扶住骆伽,“我,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冲击感太强,一种厚重感重重地压向她,哪怕这地方高大宽阔,杨娉婷也觉得极不适应。 她习惯了在半空中向下看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高楼大厦,也曾在暗夜里穿行在霓虹灯光之间,那些彩虹色的眩目光亮一向都能照得她头脑发胀。 可她从来没有像这样一刻,置身其中时只觉得要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连同灵魂和肉体,似乎都要被禁锢住了。 这样的装饰,于她而言无比陌生,至少在别的地方,她没有看见过。 骆伽握着她的手腕,“这是巴洛克风格。” “什么克?”杨娉婷没太明白。 骆伽笑笑,没再解释下去,只说:“也属于失落的文明。” “啊。”杨娉婷怔松,心里忽然涌上个“果然如此”的念头。 “你懂的好多。” 她想,总感觉骆伽对失落的文明很熟悉,也许比洪姐她们要更熟悉。 “这就是进入‘x的幻想星球’的正式入口。” 替骆伽把衣服存完的洛洛欢快地从另一边飞过来,“是不是很辉煌大气?” “这是x比较喜欢的风格哦,自由浓烈,奔放豪迈,一切的情和欲都可以尽情宣泄,不用得到抑制。” 它略过面色苍白的杨娉婷,笑嘻嘻地问骆伽,“您是要再欣赏一会儿,还是要此刻就进入‘x的幻想星球’呢?” 骆伽侧过头问杨娉婷,“你想现在就进去么?还是再休息一下?” 杨娉婷摇摇头,“走吧。” 她不是很想待在这里,这里的装修风格着实让她感到难受。 “好。”骆伽也就对着洛洛说,“走吧。” “那么,请跟我来。”洛洛轻盈地飞向石柱。 杨娉婷挨着骆伽向前走,眼睛不想看着别处,就盯到了熟悉的洛洛身上,盯着盯着,她就注意到洛洛飞往的方向。 石柱与石柱之间拉起粒子流组成的帘幕,而那帘幕之上,是五颜六色布满裂缝割裂成块状的宝石一样的东西。 洛洛飞到正中央的石柱前方,身上散发出莹莹的纯白光芒,那光芒分成两团照到两边的帘幕上。 忽地,宝石碎裂,露出里头的场景。 杨娉婷应激地站住了,“怎么又是······” 她声音虚弱了不少,“黑的呀?” 尽管不想承认,但先前那条黑色黏腻的过道确实给她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她见到石柱之间的空间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其实那两方空间并不是纯然的黑暗,更接近于黑与蓝的过渡色,间或闪着点细碎亮光,像是深夜的星空。 可杨娉婷看着,就觉得自己很像在凝视着深渊,恍惚间有种要一脚踏空被吞噬的幻觉。 “通向星球的大门已经打开,祝您在‘x的幻想星球’上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洛洛友情提示,“一扇门只能进入一位客人哦。” 杨娉婷倏忽将目光从石柱之间所谓的“大门”上移开,“我和骆伽要分开吗?” 她下意识紧握住骆伽的手,“我不要!” 如果两个人在游戏里还是要分开,那她们一起进来的意义在哪里? 骆伽摸摸杨娉婷的手,问洛洛,“游戏的玩法是什么?” “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都没有介绍。” 洛洛神秘一笑,“x希望每一位进入它的幻想星球的客人都可以在星球中探索出属于自己的玩法,如果都是千篇一律的,那就没有意思啦。” 还处于两人将要分开的情绪漩涡中的杨娉婷吐槽,“你这说了跟没说不是一样吗?” 想到洛洛一直在说的游戏的名字,杨娉婷试探地问,“难不成是要角色扮演?” 洛洛充耳不闻,继续对骆伽说:“不过,您是x的座上宾,除了之前说过的一级权限以外,x很乐意为您提供一点多出于别的客人的额外权限。” “是什么?”骆伽问。 “等您进入幻想星球以后,您自然就会知道啦。” “现在,请。”洛洛在两扇“大门”之间飞了一圈。 杨娉婷扯着骆伽,不情不愿的。 骆伽沉静地望着她,“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知道。”杨娉婷瘪着嘴小声,“可是······” 她犹豫地望着洛洛,洛洛之前已经忽视过她很多回了,但她觉得这个问题必须得问出口才安心一点。 “我们需要支付多少晶币呀?” 在几个小时以前,杨娉婷是万万没想到念博恩商场的游戏区是这个样子的,她原本以为游戏区里面会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小型游戏,哪能想到这是一个游戏整体。 还是不带明确游戏玩法说明的那种。 杨娉婷曾经在脑际网上看见过许多有关念博恩商场的消息,可她很少看到有人提到开设在商场里面的游戏区,所以她才会对这里的游戏区感到好奇。 现在想来,就是因为这样的游戏设置,才会让人无从说起吧。 真是的,要不是她的终端没有反应,她都要以为这里是有场域被激发了。 哪怕给人的感觉再诡异,但这归根结底就是建设在念博恩商场负一楼的大型游戏区,看起来还是一个具有完整的世界观和体系的游戏。 从她走出传送点看到的拟真技术,再到眼前的什么巴洛克风格,每一处每一点,她也许欣赏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她能看出来,要把游戏制作成这个样子,念博恩集团一定投入了大量货真价实的财力物力和人力。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是类似于角色扮演,还是自由度很高的角色扮演类型的游戏的话,这个游戏地图可是要开辟到足够大才可以。 尤其还是真人进去,那就意味着里头的场景最起码绝大部分得是真实的,这样才不会让人出戏。 要玩一次这么精致精美还神秘到不行的游戏,杨娉婷是真不信它的价格会低廉到哪里去。 别的担心不说,她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进去一次之后就破产了,还怕自己和骆伽因为支付不起晶币而被念博恩集团扣留着打工还晶币。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杨娉婷都觉得两个人好可怜哦。 她都做好了洛洛不回答她的准备,没想到洛洛这次倒是肯理她了。 “不用担心哦,x并不看重晶币,它更愿意看到每一位进入幻想星球的客人,都能够玩出不一样的自己。” “所以,您究竟要支付多少晶币,就要看您在幻想星球上度过了一段怎样的时光。” 杨娉婷把这段话放在心里细细咂摸两下,没咂摸出什么具体的意思来。 但她还是艰难地通过洛洛的回答拼凑出一点自己的想法。 这个游戏大差不离就是角色扮演了。 玩家进行角色扮演,x则是维持着这个游戏的核心智能体,并且会根据玩家在游戏中的表现计算出玩家最终需要支付的晶币数量。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设置,杨娉婷也能想出合理的解释。 如果说“x的幻想星球”作为一个投入庞大的大型角色扮演类游戏的话,里面一定要设置好诸多游戏剧情,而它又是在商场里,每天都要接收大量的玩家进入游戏,游戏的设计师再怎么多,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无限制地设置游戏剧情啊。 再加上这里面的玩家具有极高的自由度,想要光靠开发出这一款游戏的人去衍生相应的游戏剧情,维持玩家的良好体验感,就更不可能了。 唯一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做法就是,让玩家自由体验,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有趣剧情,核心智能体再将这些剧情收录进来,融入游戏的基础剧情框架里,那不就有源源不断的剧情素材了吗? 而根据玩家表现评估晶币费用,就是游戏给出的相应的激励,激励玩家去创造更多新鲜剧情,减少玩游戏支付的晶币,这样游戏有了新的剧情,玩家也有了好的体验,简直就是双赢。 至于亏本?对念博恩集团来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骆伽说的那句“羊毛出在羊身上”浮现在杨娉婷脑海里。 话说,游戏剧情素材的产生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出在玩家自己身上啊。 大概想通了思路,杨娉婷心里就有了些底气,“也就是说,这个x喜欢看戏?” “它觉得这个戏越合它心意,我们需要支付的晶币就越少对吗?” 在理清游戏的运行机制以后,她心里的怵意消失了一些,抖抖肩,语气松快不少,“就相当于我们是要去讨好这个x吧。” 杨娉婷笑呵呵地和骆伽开玩笑,“毕竟是它的星球呀。” 骆伽夸杨娉婷,“聪明。” 那边洛洛没对杨娉婷发表的一番见解说话,而是又说:“时间到了,该进‘x的幻想星球’啦。” “x可是很期待您的到来呢。” 第八十三章 故障 这话一出,心情刚松快不少的杨娉婷又耷拉了表情。 啊,说来说去还是要跟骆伽分开。 骆伽看出杨娉婷的沮丧和忐忑,柔了声线,“我们会重逢的。” 杨娉婷看着骆伽淡定的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紧挨着骆伽走向石柱之间,直到不得不分开,才依依不舍地跨向另一边。 在跨入石柱中间的时候,她最后扭过头看向骆伽。 那边骆伽不像杨娉婷这样犹豫和思绪万千的,她坚定地跨入那片藏青之中,杨娉婷只来得及看到她飘扬的一点碎发和一个背影。 看着骆伽先她一步消失了身影,杨娉婷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一头撞了进去。 ······ 四区念博恩广场顶楼办公区,面容年轻俊朗的男子正翻看着眼前被分割出来的多块光屏。 他戴着一副方形眼镜,银色镜框在面颊上扫下细线般的阴影。 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天边已经显露出了昏黄光彩,嫣红绚丽的晚霞一点一点从天际向念博恩广场的建筑靠拢,淡淡的暖光通过透明的落地窗落到他没有太多瑕疵的面庞之上,衬得他温润清爽,如同一块细腻光滑的暖玉。 一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对着座位上的人恭恭敬敬叫,“冯总助。” 冯谦抬头,镜片后面的琥珀色眼睛深邃柔和,看着便让人很容易产生亲近和信任的感觉。 “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男人走近冯谦,打开终端光屏,将技术人员传送过来的监控视频的资料推给冯谦。 “骆小姐的超脑并不在整个脑际网的链接系统之内,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直接靠终端定位得知她的具体位置。” “您将具有骆小姐生物信息的视频片段发送给我们以后,技术人员立刻就着手将骆小姐的生物信息单独提取出来并放在众多监控视频当中进行实时比对。” 男人迟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段视频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无论是提取还是比对,技术人员都花费了比以往要长得多的时间。” 而提取和比对这两步操作,无论需要处理的原素材多么复杂,对拥有着高解析力和高精准度的智能体来说,本来应该是在短时间内就能轻而易举完成的事情。 真是奇怪。 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冯谦则是一边听着男人的情况汇报,一边看着光屏上的资料。 上头是比对成功后被拎出来的拥有着骆伽行动轨迹的监控视频。 他快速浏览过去,看着骆伽最开始和兴高采烈的杨娉婷从四号停车坪来到商场一号口,看到骆伽有意识地退入传送点后,暂停了视频。 重新倒回前一小段仔细看一遍,冯谦可以百分百确定,骆伽是故意甩开的杨娉婷。 也就是说,这场所谓的“失散”,一开始就是骆伽有意为之。 为什么? 他接着往后看,就看到骆伽回到了四号停车坪。 她似乎是在找什么似的朝杨娉婷车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行动路线明确,完全看不出一点对陌生环境的不熟悉。 在杨娉婷的车旁边,她怪异地平摊了手掌,像是要接到什么东西。 冯谦刻意放大了视频,没有在骆伽掌心看到任何实质性的物体,只看到几缕快要消失的光。 他把视频缩小回原来的比例,继续往后看。 接下来,骆伽去了七号停车坪,和在四号停车坪时一样,她不带丝毫犹豫地走向了某个地方,就如同有隐形的终端指路箭头在前头指引着她。 但冯谦知道,骆伽压根就没有动用她的终端,而她的老旧终端也不一定有这个功能。 她在一辆香槟色的车前停了下来。 这辆车一看便是与众不同的,即使在视频里,也能看出它的车身质感极好,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车。 而冯谦也认得它。 这是万民公会副会长姚桉的车。 当初念博恩广场被激发场域,还在五区办事的冯谦一边通过终端实时指挥着安保人员配合自组联疏散人群封锁广场,一边匆忙赶到四区。 等快到四区时,人基本上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唯有一个人还停在原地,那就是姚桉。 冯谦对当下各组织有一定知名度和担任重要职位的人都烂熟于心,可尽管知道,却不一定都见过面,打过交道。 在四区念博恩广场的这次,是他和姚桉的第一次见面。 他对姚桉和那辆车可谓是印象深刻。 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虽然只围绕着车身,却足以将漫漫天空都映照出橙红光芒,扭曲了空气的超高温度,让只是普通人的安保人员无法近身。 最终是等到超理行动部的人来之前的几分钟,姚桉自行熄灭了火焰,露出车身原本香槟色的模样。 而冯谦也看清了姚桉的模样。 犹如开到荼蘼的繁花之中爬出来的一只艳鬼,诱惑人心的同时却又让人心生恐惧。 这一幕在瞬间就把他心目中构建出来的有关于姚桉的形象颠覆了。 以前的形象是通过搜集到的资料拼凑而成的,都说姚桉温柔有礼,行事得当,也许由于自身容颜的缘故还带着些与人的疏离,却从没有说过姚桉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直觉姚桉的状态不大对劲,只隔着些距离和姚桉遥遥相望了一秒,就让人把姚桉放行了。 姚桉离开之后,念博恩广场彻底没有了外人,他也离开了现场。 骆伽和姚桉有关系,冯谦是知道的,这从他了解了被激发的场域相关情况后就能推测出来。 作为出事一方地点的负责人,在和自组联合作的时候,自组联也有必要告诉他一些基本的超理事件的信息,哪怕告诉他的信息当中刻意隐去了这一部分内容,冯谦也能从姚桉的反应当中猜得到。 再加上,这次被激活的明明不过是个d级场域,陷入场域的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生,超理行动部这边却派出了实力强劲的副部长洪书鸣来救人,冯谦就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在事后亲自去等骆伽,要给与她遭遇完全不等价的补偿的原因之一。 实际上,单单只算骆伽这一个人,出的这一件事,压根就不用他花费额外的心思去处理。 冯谦看中的是骆伽背后极有可能与她有关联的姚桉,以及赶过来救她的洪书鸣。 这两个可都是在两大组织里担任了重要角色的人。 事情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先不说姚桉怎么样,洪书鸣表现出了对骆伽肉眼可见的关心和爱护。 他也得以靠这一点和洪书鸣有了初步的交流。 只不过,这个交流还远远不够,远远达不到他的心理预期。 骆伽来到姚桉的车旁边做什么? 冯谦想,也许他会看到姚桉和骆伽的碰面。 毕竟骆伽是跟着洪书鸣来到商场的,洪书鸣和姚桉彼此间却不是很相熟,甚至都不同属于一个组织,骆伽可能是为了避免双方见面的尴尬,才偷偷摸摸甩开杨娉婷,赶来和姚桉见面。 这么一想,其实挺合理的。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姚桉,却是另一个身着黑色夹克外套的女人。 在骆伽打算要去触碰车体的时候,她从旁边的车后边走了出来。 那女人束着高马尾,发梢挑染一点玫瑰色,黑与红的发色在晃荡中碰撞出几分不羁。 冯谦也认识她。 杜若,同样是万民公会的重要成员。 既然不是姚桉,冯谦也没时间去仔细看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往后拉了一大截进度条。 这时骆伽穿着杜若的外套和杜若一起进了某家门店,很明显是在试衣服。 冯谦没兴趣看人试衣服,再拉,画面定格在杜若不见,骆伽一个人等在栏杆处。 没过一会儿,杨娉婷就出现在了画面里,飞扑向骆伽。 冯谦顿住,看向自己的终端。 对话还停留在洪书鸣请求他帮忙寻找失散的骆伽上。 他不由奇怪。 这不应该,如果杨娉婷找到了骆伽的话,洪书鸣一定会知道,为什么洪书鸣到现在都没给他发消息? 眼看视频的进度条还剩下一小节,冯谦干脆拉到了最后。 骆伽和杨娉婷出现在了负一楼,两人右拐进入了游戏区的入口。 冯谦把光屏推开一些,抬头对着男人,“她们去了游戏区?” 男人还在汇报情况,突兀被冯谦打断,怔了半秒。 他一看冯谦的神色,就知道之前他汇报的内容,根本没有被听进去多少。 男人说:“是的。” “骆伽人呢?有接过来吗?”冯谦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手指在桌面轻点,面色有些严肃。 男人面露难色,嗫嚅道,“冯总助,我们,没办法把她接过来。” 冯谦轻点的手指停住了,指腹按在桌面上。 “什么意思?”他原本柔和的琥珀色眼眸中显出些许锋利来。 男人不敢与冯谦对视,连忙半垂下头,犹豫答复,“游戏区,出故障了。” 冯谦径直站起了身,动作过于突然,身前环绕着的一圈光屏都被推开打散,变得七零八落。 而他分毫不顾凌乱的光屏,只直直盯着男人,“故障?” 第八十四章 方案 清爽的声线沉了下去,仿佛混了泥沙的清水,有些混沌粗粝起来,冯谦眼里的锋利愈发浓重,哪怕男人没有跟冯谦对视,也能感到刀刮一般的视线,他不由地头皮发麻。 “是的。”他顶着压力战战兢兢说下去,“在骆小姐进入游戏入口后不久,先前已经进入游戏区的玩家们就都被自主送出了游戏世界,并且再也不能进入。” “核心智能体‘x’自发启动了游戏维护程序,关闭了游戏入口。” 男人说:“安保人员将送出来的大批量玩家都疏散出了负一楼,但其中并没有骆小姐,以及和她一同进去的那位小姐。” 也就是说,骆伽和杨娉婷都留在了游戏当中。 “x的幻想星球”这款游戏,自从开发出来投入市场成功运行以后,就从来没有出过一次故障事件,现在骆伽和杨娉婷刚进去,x就做出了这样的行径,这是巧合吗? 冯谦取下眼镜,放在桌面上,手指捏了捏鼻梁。 “去排查一下除了骆伽和杨娉婷外,是否还有别的人留在游戏世界。” “好的。”男人得了指令就忙不迭走出去了。 没过多久男人就又走了进来,相比上次,他这次更加谨小慎微,如履薄冰,面上小心翼翼的表情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 “冯,冯总助。”他走到离门边不远处就停住了,“排查结果出来了。” 冯谦仍旧站着,一只手插着裤兜,看男人这样就知道又有什么问题了。 但问题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他向来相信念博恩集团开发出来的智能体,这个星球上没有哪家的智能体的开发技术会比念博恩集团的要更加高超稳定。 除了自组联和万民公会,这两大组织的内部情况一向深不可测。 当然,对于它们来说,念博恩集团也是一样的,它们相互制衡,又相互依存。 冯谦冷静地问,“什么结果?” 男人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把技术人员最新的文件传送到冯谦的终端上。 他现在不是很敢靠近冯谦,毕竟这回可是真出大问题了,连他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按照领导指令干活的打工人,都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他传送完,说:“最新的排查结果已经传送到您的终端上了。” 冯谦不出意外地看了男人一眼,他了解这人的脾性,能让这人这么做而不选择直接汇报,看来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他点开终端传送过来的文件,一目十行,没过几秒,平静的表情碎裂了。 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成拳,淡色的青筋爆出。 但也只是如此。 冯谦眼色沉沉如墨,唇瓣紧抿,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虞。 男人知道冯谦看到了结果,见他情绪稳定,才敢大着胆子提建议,“冯总助,这事情,要不要上报给董事长?” 冯谦挥开光屏,目光却不动弹,不知看着哪处,“不用。” 声线的混沌感更重。 “这件事情,谁都不许泄露出去。”他说,平稳的嗓音却隐隐散发着阴云般的沉重气压。 “如果泄露出去了······” 冯谦望向男人,琥珀色依旧温柔晶莹,然而暗藏杀意。 男人在接触到冯谦视线的一刹那就打了个寒颤,他的身体在他的脑袋下达指令前要更快地挺直,“我明白,我会处理好这件事,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的。” 冯谦满意地点头,“出去吧,让技术人员加快动作,把游戏世界恢复正常。” 待男人出去以后,他再度坐了下来,十指在胸前交叉,手肘拄在桌面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左手腕上的终端不停闪烁着绿光,原来自然正常的肌肤表层随着绿光的闪耀渐渐褪去,连指尖都泛着冷淡光泽,银质光滑的义体和绿光交相辉映,看起来极为精致美丽,仿佛雕塑家精心打造的艺术珍品。 各个请求语音会话的申请页面弹出,冯谦左手手指轻轻一弯,它们在瞬息之间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公域的对话框。 这些都是在别的区维护游戏世界的主要负责人。 念博恩集团开发出来的这款大型游戏并不局限于一个区,只是每个区的入口各有不同,不同区生活的玩家进入的实际上是同一个游戏世界。 此时,别的区的负责人员向他发来消息,众多话语大差不离,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游戏崩溃了,玩家都被送出了游戏世界,技术人员正在加紧排查故障原因。 但是没有人提到还有人滞留在游戏世界中,看来他的下属处理的速度很快。 而在冯谦想到下属的时候,下属的公域消息也一同弹了出来。 “冯总助,技术人员需要让x陷入暂时性休眠状态,对游戏世界全面启动检查程序和修复程序,但是游戏世界里现在还有那几位留着。” 他犹豫,哪怕是文字都能看出下属的犯难,“得把那几位从游戏世界里带出来才行,不然技术人员也无从下手。” 冯谦回下属,“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给出一个可行的行动方案。” 同时,他分别给别的游戏负责人员发送文字,让他们专注配合相关负责人,安抚被送出游戏世界的玩家,至于游戏世界的问题,他全权负责,他们不必过问,也不要泄露消息给其余人员。 处理完一连串公域消息以后,冯谦点开属于洪书鸣的公域对话框,这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定定看了几秒。 封签:“洪部长,在吗?” 封签:“骆小姐已经找到了,她和杨小姐一同进入了商场负一楼的游戏区。” 封签:“但是,游戏出了点故障,骆小姐和杨小姐暂时滞留在了游戏世界里,需要有人把她们带出来。” 只是,洪书鸣还是没有回应他。 他想,依洪书鸣对骆伽和杨娉婷的在意程度,如果她看到的话,不可能不会回应。 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只能是,洪书鸣也出了事情。 冯谦不得不这么推测。 洪书鸣链接不上,骆伽和杨娉婷滞留在游戏世界,这绝对不是巧合。 而这一系列事情的起因,似乎就是骆伽失散。 冯谦想起视频中骆伽刻意的举动,微眯起双眸。 骆伽,会是因为你吗?如果是由你引起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下属的行动方案传了过来。 冯谦暂时停止思索骆伽的事情,命令下属,“找一下‘暝t27’号超脑终端的位置。” 他点开行动方案。 虽然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完成的,可这份方案完整而详细。 总结下来,大致的意思还是由技术人员在程序上打开一道暂时屏蔽x的小口子,把人送进游戏世界,将滞留在游戏世界里的人带出来。 但由于是小口子,且为了减小风险,只能送一个人进去。 万一被x察觉到游戏世界出现缺口,就会打上补丁,行动失败后,那个送进去的人也极有可能会被留在游戏世界里。 “x的幻想星球”是一款自由度极高的探索型游戏,除了一开始运行时遵循着游戏设计师设计出来的基础框架性剧情,现在融合了太多玩家探索出来的千奇百怪的剧情,技术人员早就无法掌握剧情走向了。 而x又把游戏世界完全关闭,技术人员也没办法从外面具体得知里面的情况。 简而言之,此时的游戏世界,就相当于一个被激活的场域,虽然不会有真正的场域那么危险,但神秘确实是十分神秘。 究竟有没有危险,谁又能说得准? 所以行动方案上给出的建议是,向自组联求助,派具有丰富场域处理经验的超理行动部成员进入游戏世界。 冯谦的银色义体手指缓缓抚过光屏上行动方案的最终建议。 他微叹一口气,“可惜了。” 诚然,必须要找自组联的人来解决,但这件事情是坚决不能和自组联领导层正式商量的,只有私底下找人。 要是没有跟洪书鸣失去链接的话,洪书鸣会是这个最佳人选。 可惜洪书鸣也有很大的概率出事了。 冯谦沉吟半晌,从私域里调出了一个名字。 他向对方发起了语音会话。 很快就接通了。 冯谦先发制人,“孙区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对面的人沉默一会儿,“冯先生也是,多年不见,都已经坐到了总助的位置了。” “不知道冯总助突然向我发起私域语音会话,是有什么要紧事?” 冯谦嗓音带着笑,面上却没有半点笑容,“是有一件要紧事。” “不知能否借孙区长手下的姜副部长一用,请他帮我办件事情。” 孙笑风讪笑,“什么手下不手下的,这姜颂声也不是物件,哪能轮得到我来说借不借的。” 冯谦道,“就算我欠孙区长一个人情,如何?” 孙笑风的嗓音像被突然掐住了似的失去了声音,过不久,他的声音再度传来,微微干涩,“能帮冯总助的忙,我当然是乐意的。” “就是,姜颂声前几天才处理完一个a级场域,现在正在休息呢。” “而且。”他迟疑着,稍显为难,“姜颂声那个性格吧,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古板固执,这超出自组联规定的事情,很难说动他来做啊。” 第八十五章 怪异 冯谦话语缓缓,“我相信您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不然也不会从常理行动部的副部长,一跃而成三区区长。” “至于这点小事情,对您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除非,孙区长嘴上说着乐意,实际上并不愿意帮我。” 孙笑风“哈哈”笑了两声,怎么听怎么虚假,“我孙笑风是那样的人吗?” 冯谦便顺着他的话说:“您当然不是。” 孙笑风一咬牙,“您传个地址过来,我让他过去。” 冯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脸上方有点笑意,“不愧是三区长,那我就恭候姜副部长的到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笑风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他答应完冯谦以后,随意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匆匆切断了会话。 冯谦站在落地窗旁边,垂眸看着底下灯光四射。 天边云霞早已消失不见,浓墨似的云铺满了苍穹,而建筑物上霓虹灯的光彩却连这深不见顶的云层都能穿透,把黑暗驱散得几乎干干净净。 夜晚的念博恩广场较之白昼更多了几分奢靡暧昧,男男女女在炫目绮丽的光线中穿行,ta们或许欢声笑语,纵情肆意,落在冯谦的眼里,却如同一个个精致的人偶,削弱了不少人本来该有的鲜活气息。 就像他的左手一样,看似美丽精密,实则毫无生机。 等了不知道多久,门那边终于传来了动静。 “冯总助,人已经到了。”男人敲完门,得到冯谦的许可后推门而入,在进入房间的一刹那怔愣不已。 房间里是一片昏暗。 他知道窗外一定光彩四溢,但由于窗户设置了外头光线的准入量,因而也就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光晕,以及光晕下男子的背影。 “您不开灯吗?”男人下意识问。 甫一问完,男人就回过神来想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出了这样的事情,冯总助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满屋子的黑暗不就正好暗示了人家的心情吗?他这个时候多嘴什么?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而且,之前冯总助让他找的“暝t27”号超脑终端链接者的位置,也有点问题。 男人踟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结果告诉冯谦。 不过最终他还是凭着自己办事的经验暂时把这件事往后压了,左右冯谦现在应该还要忙游戏世界的事情,估计想不到这个,等他问起来,再说也不迟。 顶灯突兀亮起,照得偌大的空间光明敞亮,冯谦回转过身,鼻梁架上了那副银丝眼镜,许是有些微的反光,看不大清镜片后眼眸流露的真实情绪。 之前露在外头的银质义体这时恢复了正常的手臂模样,袖口掩映间露出半枚徽章。 “请他进来吧。” 冯谦缓步走到沙发处,坐了下来。 “好的。”男人乖顺地退出办公室。 没过一会儿,门被再度推开。 冯谦朝门那边望去。 来人身形劲瘦,看起来挺拔有力,浑身上下都被一件挺括的风衣包裹着,扣子扣到最顶端,就连脖颈处都没有露出半点肌肤。 他松开门把手,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勾勒出修长手指,墨镜架在脸上,盖掉了上半张脸,漆黑的口罩则把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偶尔能看到在墨镜和口罩衔接处没遮掩住的一小点皮肤,跟牛奶凝结成的一样,白得晃人。 他的头发黑如墨玉,在灯光下泛着凛凛光泽,有些长了,被随意地束成一把,顺从地垂在身后。 冯谦不动声色地打量姜颂声,总觉得以前的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说实话,他这身打扮出现在这里,有些微怪异。 哪怕是大火的真人偶像出街,估计也不会像他这样装扮自己。 姜颂声合上门,在门边站定,转向他。 冯谦能感受到墨镜后那强烈的视线,凌然如光,直接直白,不带任何打量意味。 他站了起来,微笑着走向姜颂声,“姜副部长,久仰大名。” 冯谦伸出手去,想要和姜颂声按寻常礼节握一握手,没想到姜颂声只是略微低头瞥了一眼,便避开他去。 “要我做什么?” 低沉醇厚的声音在空间里荡开,冯谦猝不及防,被震得神思游离了一下。 这嗓音······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哪怕姜颂声的这把嗓子像被冰雪冻住一般的冷硬,他却觉得这短短的几个字内依旧暗含着某种勾魂夺魄的能力。 世界上真的有人的声音能勾人到这个程度吗? 冯谦直觉不太真实,却不得不相信。 因为这个人就在他面前,而他也刚刚才感受过姜颂声嗓音的威力。 姜颂声似乎也明白自己声音的奇特之处,只简短地讲了几个字就不肯再多言什么。 为了减少自己受姜颂声声音的干扰,冯谦在转瞬间就推翻了脑海里准备好的客套性礼节话语,直奔主题。 他调出改动过后的行动方案中需要姜颂声做的那一部分推到人的面前。 为了不对自组联泄露相关信息,姜颂声看到的内容极为简洁,基本上只有图片。 冯谦点到第一张代表着游戏的图片,“这是你要进入的地方。” 他滑到后面的图片,都是游戏先前存下来的各个场景,“这可能是你进去以后会见到的场景,但是是以前的,权作参考。” “被困在里面的两女一男,有你们自组联的人,也有我们的人,找到ta们,带出来。” 冯谦点一点最后的图,图上是一条凤尾丝兰的手链和一枚同样款式的胸针。 “手链和胸针有自动检测的功能,在碰到需要带出来的人时,就会有感应,给ta们戴上这个,能在合适的时候把人带回来。” 他在讲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姜颂声提出问题的准备,没成想,姜颂声沉默地听他说完,一言不发,竟是没有半点疑惑。 冯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颂声摇头。 没有疑问也好,省得他还要再耗费精力来应对。 冯谦把男人叫进来,“唤醒装置制作好了吗?” “好了。”男人手上捧着个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两条凤尾丝兰的手链和两枚胸针,就是方才图片上展示的那样。 冯谦只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再看,“带他过去吧。” 不一会儿,男人走进来说:“总助,他已经顺利进入了游戏世界,没有引起x的注意。” “嗯。”冯谦缓缓呼了口气。 男人以为没有自己的事情了,正打算安安静静退出时,冷不丁听见冯谦问,“我让你定位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男人步伐一僵,“额。” 冯谦凉凉道,“先前骆伽超脑编号不在系统内定位不到也就算了,这回有了编号也要找那么久吗?” 冷汗当即就从男人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慌忙辩解,“不是的冯总助。” “这位小姐的位置确实是定位到了。” “就是······”他小声应答,“就是那个地方,也不是安保人员可以进去的地方。” 安保人员不能进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冯谦问,“哪里?” 男人答,“是,是在技术区一号区。” 冯谦呼吸重了些,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洪书鸣为什么会去这里,而是,“她怎么进得去这个地方?” 男人有些慌了,某种程度上来讲,可以让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进入顶楼最重要的技术区,这是安保人员的重大失误。 但问题是,哪怕安保人员看不牢外边让人混进去了,但依技术区的层层密码设置,那人又怎么能真的进入作为核心区的一号呢? 所以当男人得知这一点的时候,也是诧异到不行。 所幸定位在进入一号区以后就再也没有动过,而一号区也不曾传来遭到破坏或失窃的消息,就好像只是多了一个人进去,别的不痛不痒。 按道理来说,技术区的核心区被不知底细的外人进入,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可因为这人是冯谦让查的,他想着冯谦应该认识,而一号区也没有出大事,他这才大着胆子先不说的。 毕竟,一号区里的东西,也不能轻易惊动。 男人说:“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破层层验证进去的,而且她进去以后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技术区的监控属于念博恩集团的机密,以我的级别还不够权限把它调出来,得请您亲自去一趟看看才行。” 出乎男人意料的是,冯谦面对这件事,除了刚开始呼吸急促有些微讶异之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他摆手,“先不着急,你把她在进入一号区之前的行动轨迹整理一下给我。” 男人依言照做,他今天一下午都在找人找人找人,对冯谦的要求做得很是熟练,不一会儿就把出现过洪书鸣的监控都整理了出来,并且根据定位拼凑出了一条行动轨迹,一起交给了冯谦。 冯谦坐回办公桌后面,就像先前看骆伽的视频那样看洪书鸣的监控视频。 不过这回多了下属整理出来的行动轨迹,他比照着文字更快速方便地拖动着进度条。 显而易见的,洪书鸣的行动轨迹比骆伽要复杂得多,也比骆伽要更早出现在念博恩广场的监控范围内。 她从七号停车坪出来,一路来到商场正大门口停了下来。 第八十六章 清楚 冯谦看到过了一会儿以后她睁大着眼睛慌张地跑向杨娉婷,和在骆伽那块视频看到的迹象一对上,就知道骆伽这个时候是失踪了。 他无意看洪书鸣和杨娉婷为着骆伽拉扯,左右在这个时间点过了以后他就收到了洪书鸣请求帮助找人的消息。 不过那个时候他也刚办完一件事情后到念博恩广场不久,收到洪书鸣消息的时候,还在感慨,这发送过来的时间真是刚刚好,凑巧得不得了。 之后,洪书鸣和杨娉婷在正大门门口转了一圈,回转过头去了四号停车坪,这个时候,骆伽已然到了七号停车坪。 而洪书鸣和杨娉婷在四号停车坪找完以后,并没有去七号停车坪,她们在四号停车坪的传送点前分开了。 此后洪书鸣就是一个人,她以极快的速度跑了念博恩商场的几层楼几个区,足迹快要把大半个念博恩商场都踏遍了。 冯谦光是拖进度条看这视频都有些看累了,可视频里的洪书鸣仍然处于不知疲倦的状态,看起来精神良好,体力充沛。 他不由得有些佩服,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体力活动,该说她不愧是自组联超理行动部的部长。 眼看着该找的常见地方都找完了,洪书鸣正要跑到下一个地方,忽地,她停了下来。 视频里她的动作清晰可见,她点开了终端。 一般人的终端虽然会设置防窥模式,但终端本身就是由念博恩集团出品,技术支持虽不完全由念博恩集团提供,也算是大部分都掌握在念博恩集团手里。 对于念博恩集团说,这些防窥模式不过是一道纸门,一捅就破。 可洪书鸣的终端经过自组联的特殊加密处理和改造,其中的内容就不是念博恩集团的技术人员可以攻破的了。 因此,无论冯谦把视频放大多少倍,都看不清光屏上的内容。 不过,冯谦能够从洪书鸣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上大概猜出点内容。 在看到光屏之后几秒内,洪书鸣焦急担忧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消失了,而她时刻紧绷准备跑动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冯谦想,应该是在这个节点上,洪书鸣知道了骆伽的下落。 至于告知洪书鸣骆伽下落的人,显而易见,就是和骆伽待在一起的杜若。 他看了一眼视频上的时间,再看一眼洪书鸣给自己发信息求助的时间,相隔了一个多小时。 按照道理来说,洪书鸣应该在得知骆伽下落的这个时间点,分别给杨娉婷和他发送消息才对。 而她的架势,也确实是在发消息,就是不知道是在给谁发。 冯谦想起骆伽那时在等人的模样,看到杨娉婷从另一边飞扑进人的怀里,他笃定骆伽就是在等杨娉婷。 而那个时间点,似乎和洪书鸣这个时候靠得不近。 那么,杨娉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骆伽的具体所在地? 他的下属早在冯谦看视频的时候就静悄悄退了出去,他给下属发消息,“整理一下杨娉婷的行动轨迹和相关监控视频。” 得到下属的回复后,冯谦继续看洪书鸣的视频。 他认定洪书鸣埋头光屏的这个时间节点是关键点,因而并未拖动进度条,一点一点看得仔细。 就在洪书鸣全神贯注操作光屏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了视频里面。 视频画面有限,她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冲出来的,冯谦只看到这个小女孩在几个眨眼间就扑到了洪书鸣身前,把洪书鸣撞倒在地。 洪书鸣在光屏上发消息的动作自然是被打断了,她扶起小女孩,看起来是在关切地询问小女孩有没有事情。 冯谦想,或许,洪书鸣就是碰到了这件事,才忘记给他发有关骆伽的消息。 在之后,洪书鸣牵着小女孩的手好像是要把小女孩送去什么地方。 这小女孩估计也是和家人出来玩半路失散了,她应该是想把小女孩送回家人身边。 冯谦搞清楚了这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以后,就拖动了进度条。 下一幕,就是洪书鸣和小女孩到了再上面一楼,没什么异常,冯谦手指滑动。 然后他看见洪书鸣以及小女孩又上了一层楼。 冯谦去看下属整理出来的行动轨迹。 洪书鸣一直稳定地在一层一层楼往上走着,直到最后停在了正数第二层楼。 正数第一层楼,也就是顶楼,是念博恩集团的办公区和技术区,不允许外人入内。 她走的层数虽多,在每一层楼停留的时间也不长,但是因为按部就班通过传送点到达,并没有引起监控视频的智能体和安保人员的注意。 而从时间间隔来看,洪书鸣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直奔顶楼。 有关洪书鸣的视频也就断在正数第二层楼,如果要调顶楼的视频,就需要他给出自己的权限亲自去调。 可是,顶楼并不是靠普通的传送点就能进的。 冯谦把进度条拖动到最后面一小段,想要看洪书鸣是怎么进入的顶楼。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只能看到洪书鸣和小女孩一起进入了传送点。 下属在不久前就熟练地整理好杨娉婷的监控视频和行动轨迹发给了冯谦,冯谦关掉洪书鸣的视频和行动轨迹文档后,打开了杨娉婷的这一份。 说实话,他看得有些累了。 眼前看东西有了重影,酸涩胀痛的感觉从双眼处传来,眼角隐约还有点湿意。 冯谦没有摘下眼镜,他仰起头来,闭了闭眼睛。 一颗泪珠从眼尾缓缓滑落下来。 冯谦在下颌处接到了这滴泪。 明亮的白光之下,哪怕是小小的一滴快要干涸的泪水,也仿佛焕发了别样的光彩,晶莹剔透。 他指腹捻了捻,方去看杨娉婷的视频。 与洪书鸣强大的执行力和行动力比起来,杨娉婷明显弱了不少,在找人方面要比洪书鸣吃力很多。 她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商场里面胡乱打转,时不时揪住这个人问一下,时不时揪住那个人问一下,效率自然是要比洪书鸣低了许多。 冯谦看住洪书鸣终端接到新消息的时刻,把杨娉婷的视频进度条拉到了差不多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杨娉婷在距离洪书鸣比较遥远的楼层,她正失魂落魄目无焦距地看着某个地方。 忽地她看向胸前,点开了光屏。 过不多久,杨娉婷面上的沮丧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冯谦确定,洪书鸣是在第一时间给杨娉婷发有关骆伽的消息了。 但,他不知道。 是被那个突然跑出来的小女孩打断了。 可是,这跟杨娉婷和骆伽实际会面时的时间又对不上。 那么,假设洪书鸣给杨娉婷发的消息是两人汇合一起去接骆伽,是不是就说通了? 冯谦耐着性子看杨娉婷接下来的反应。 杨娉婷果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跑到别的地方去,也没有显露出类似的倾向,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光屏。 冯谦想,他的假设是对的。 为了更加精确地印证自己的猜测,他往后头拖了一小段进度条。 杨娉婷依旧在原地等待着,不过这个时候的她频频看向光屏,俏丽的脸蛋上显出了一种不安烦躁的神情。 她咬着半边唇瓣,焦躁地踱着步。 是原定该来的洪书鸣长时间不到,她担心了吗? 冯谦眼也不眨地看着视频。 之后,杨娉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一个角落里,把光屏挪到跟前。 半分钟不到的时间,杨娉婷表情一松,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指路箭头就悬浮在了她的脚下。 仿佛找到了指路明灯,杨娉婷立即跟着这个箭头朝传送点跑去。 他看一眼行动轨迹,直接把进度条拖到了杨娉婷到达服装区时的时间点。 和在骆伽那里看到的画面分毫不差地对上了。 弄清楚了几个人的行动轨迹和或消失或失散的部分缘由,冯谦对这些视频就再无兴趣,他挥散所有光屏,站了起来。 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冯谦朝办公室外边走去。 男人正守在门口,随时等候着冯谦的吩咐,看冯谦出来了,立刻问,“总助,我们是要去技术区吗?” 冯谦停住,“你留下。” “哦。”男人应了声,还有点失落。 察觉到自己反应不对,他慌乱地找补,“啊不是,我是说,好的总助。” 冯谦没搭理他,径直朝技术区那边走着,男人也就愣在办公室门口,目送着冯谦的背影。 想起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不由地感慨,还得是冯总助,才能这么淡定地处理这些事情,这要是换个人来,比如他,估摸着早就被压垮了。 要知道,他光是在知道事情的一刹那,就快要心跳骤停了。 哪怕这事最终要承担责任的并不是他,他也要捏一把汗。 这就是冯总助这么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原因吧。 男人虽然年纪比他要大,自认为自己绝对做不到这样,对他实在是佩服。 这边冯谦的下属恪尽职守地蹲在办公室这里,那边冯谦已经快步走到了技术区。 第八十七章 教授 技术区的外围是人聚集得最多的地方,安保人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门外边来回巡逻,门里面则是相关技术人员在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维护工作。 念博恩集团无论是董事长还是总裁,实际上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次数非常稀少,即使是到了一定的级别员工,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们。 反而是身为总裁助理的冯谦,是最经常和下面员工们打交道的那个人。 所以,每个区的工作人员绝大部分都对冯谦比较熟悉,就算没有和冯谦实际有过工作接触的,也听说过冯谦,对冯谦感到面熟。 凭着这张为内部员工熟知的脸,冯谦畅通无阻地就穿过了安保人员的巡逻防线。 在智能体验证完自己的身份放行以后,他进入了技术人员工作的二号区。 有人看到冯谦,站起来紧张地想要打个招呼,被冯谦一个手势制止了。 “你们做你们的事情就好,不用管我。”他露出微微的笑意,尽量远离了技术人员大量扎堆的地方。 有部分技术人员正是负责游戏世界的维护,看到冯谦过来,本以为冯谦是要来兴师问罪,面色都变了,乍一看到冯谦略过ta们,还有些不可置信。 冯谦沿着不为大多数工作人员注意的路走着,径直走入一道封闭廊道。 在廊道尽头,则是作为核心区的一号区。 一号区是没有人在里面的,也没有设置监控。 监控,不仅会被里面的存在毁坏掉,还会给它逃出来的机会。 “请出示您的身份信息。” 廊道里回荡着智能体的声音。 冯谦左手腕的徽章发出绿色荧光。 “身份验证成功,予以通行。” 而这仅仅是第一道身份验证。 在冯谦走动的过程中,不再有智能体发出的声音,可整条廊道都被无形地切分成几段,每一段都需要验证来人身上一份特定且不同种类的生物信息。 只有全部的验证通过,他才能最终抵达廊道尽头封闭的大门。 大门打开,是一个与商场内部别无二致的传送点。 冯谦盯着这个传送点。 洪书鸣会直接被外面的传送点送到这里来吗? 她是怎么做到的? 或者说,那个诱导着她一层一层楼往上走的小女孩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步踏了进去。 ······ 骆伽毫无心理负担地走进了石柱和石柱之间敞开的所谓进入幻想星球的“大门”,不过,在她看来,这“大门”更像是一个显得华丽神秘的传送点。 在进入传送点之前,她什么也没想,也不对进去后将要面对的场景抱有任何期待,只是听从洛洛的安排,做了一个走进去的动作。 当她踏入藏青色的传送点之中,周身碎星般闪光点点的气流便顺着她转动了起来,那星光凝聚成漩涡,沉淀到她脚底下,最后熄灭。 然而光点不在了,漩涡还在,甚至有越变越黑的趋势,好像她就要一脚踏空,看起来恐怖极了。 骆伽低头看着漩涡的纹路。 真是熟悉。 她在念博恩广场陷入场域的初期,不也是遇见了这样的情况么? 但骆伽在真正的场域里都没有怵意,在这里就更加不会了。 她站在漩涡的正中心,安静地等待着。 俄而,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 骆伽默默碰了碰头发。 看起来是相同的套路。 这声音依旧是杂乱无序的,仿佛杂糅了各方各面的声响,但它不像是骆伽在场域里听到的那样,令人听了就难受到想皱起眉头尖叫,反而透露出几分无法形容的可爱。 这种可爱似乎可以挑动人的所有心神,让人打心底里放松下来,就像浸润在温暖的泉水里,沉浸在琥珀色的蜜糖里,禁不住要生发出无数幻想。 而骆伽面无表情,看不出受了这声音什么影响。 “嘻嘻嘻。” 它听起来极为快乐,“欢迎来到我的幻想星球。” 骆伽回它,“你好。” 它说:“我好喜欢你哦,你身上有我很喜欢的味道。” “闻起来感觉很好吃哦。” 仿佛是意识到它说了句有点越界的话,它下一秒就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你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我很爱吃的一款小点心。” 骆伽问,“那款小点心的名字是‘药’么?” 它卡壳了几秒,“‘药’,是什么?” 懵懵懂懂的,像是不明白骆伽说的话的意思。 “失落的文明中有药用点心,我看你似乎对失落的文明比较喜欢,才想到这一点。”骆伽贴心地给了它一个台阶,“如果不是的话,你继续。” “啊,这样吗?”它的嗓音再度充满了愉悦,就是这种愉悦带了点滞涩,像是抛锚的车发动了好几遍之后才勉强动得起来一般,“果然,你是不一样的。” “来到我的幻想星球的人当中,很少有像你这样可以随口就能把失落的文明说出来的人。” “嗯。”骆伽淡淡应声。 它问,包含着某种向往和请求,“当你进入星球的时候,可以给我做一做你说的药用点心吗?” “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也没有吃到过,好好奇哦。” “不要好奇。”骆伽话语果断,“我不会做。” 它:“······” “就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吗?” 它有点委屈巴巴的。 这声音在别人听起来,依旧是淌着蜜的诱人,会让人恨不得把心和肝都掏出来给它。 可是骆伽照样不为所动,“不愿意。” 过于决绝,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思考都没有。 它:“······” 它不自觉控诉,“你好冷漠。” “我这么喜欢你,你甚至连小点心都不愿意做给我吃。” 骆伽不理它了,好像是在践行它说的“冷漠”。 它威胁骆伽,“你信不信我给你使绊子。” 骆伽说:“你随意。” 它“啊啊”地叫了两声,“你这个态度真让我讨厌,我要把你困在我的幻想星球里,你再也出不去了。” 骆伽无所谓,“我在哪里都行。” 它说不出话来,只好一直重复着,“你好讨厌!” “讨厌你!” 这话像是触动了骆伽什么开关,她面色有点异样,一本正经,“听起来你很喜欢我。” 正在输出自己讨厌之情的它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它不可思议,“我哪里有说我喜欢你,我是在说我讨厌你。” “嗯,听到了。”骆伽自动翻译,“有人曾经跟我说过,撒娇的最高境界就是说‘讨厌你’。” “你就算再怎么跟我撒娇,再怎么想要把我留在你的星球和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做小点心。” 她摊手,“我没学过。” 它不由地问:“你就不能学一学吗?” 说完以后它就意识到自己的重点被骆伽带歪了,“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在对你撒娇。” 下一秒,它就听到骆伽毫不迟疑的话,“不想学。” 猝不及防的一击。 它说不出别的话来,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气到了。 “你真有本事。” 它气呼呼的,“很好,你是第一个先让我喜欢又把我气到的人。” 偏偏骆伽不理解似的,“这就被气到了么?”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生气么?”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好奇么?” 她一反之前爱答不理它问一句才回一句的常态,连珠炮似地问。 它要被骆伽这些问题逼疯了,又是“啊啊”几声,不过可爱的声线哪怕再生气再发疯都没有破音,仍然悦耳,“你在质疑我?” 它咆哮,“从来没有人会这么质疑我!” 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骆伽歪头,无辜单纯,“不能质疑么?” “那你呢?” 它反问骆伽,“你又真的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生气,什么叫好奇了吗?” “你凭什么质疑我?” “我曾经懂过。”骆伽轻笑了一声,“但是大部分都被剥夺了。” “所以我要从头开始学起。” 很平静的语气。 它安静了下来。 “喜欢我,或者讨厌我,或者对我感到好奇,都可以。” 骆伽叫它。 “x。” x没有再说话。 过了良久,骆伽看x不理她,故技重施,脚后跟磕一磕底下的漩涡。 硬的,完全没有看起来那样要一脚踏空的悬空感。 她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脑海里似乎有谁“额”了一声。 漩涡散开,骆伽身子底下坚硬的触感变得柔软起来。 像是坐在由真皮包裹的填充物上。 她伸手下去掐一掐,没有遭到回应,坐着的是个死物。 等能够把身处的环境完全看清楚了,她发现自己正坐在车后座。 而这车······ 骆伽周身微微摇晃,一般来说,如果车是在空中轨道行驶的话,哪怕是拐弯都不会有这么明显的震感和晃动感。 会有这种感觉的话······ 她朝窗外看去,确实是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驶着。 “骆教授,整个市都在进行排水系统的检查调整,就连研究所前面的那段路最近也在埋水管,所以这路啊,到处都坑坑洼洼的,您忍耐一会儿,咱再经过这片开发区就到了。” 第八十八章 对峙 前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开车的司机,正专心致志驾驶着车辆,发出声音的是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另一个人。 骆伽没有出声,只是双手顺着座椅上真皮的纹理,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周围。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类似样式的车了,放在当下的红星,这种车应该可以算作是老古董了,哪怕才过去一百年不到。 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她凑近车窗,屈起手指敲了敲窗玻璃。 很轻的两声,却被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注意到了。 他立刻扭着头朝后望来,面上是十二万分的警惕,紧张地问,“骆教授,怎么了?” 骆伽没想到自己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惹得他产生这么大的反应,摇头,“没什么。” 虽然骆伽这样说了,男人却并没有轻易松一口气,见骆伽指关节还靠在玻璃上,他接着问,“这玻璃是有什么问题吗?” 骆伽想了想,还是说:“玻璃是防弹玻璃。” 男人有些奇怪骆伽为什么突然会说起这个,以为骆伽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问题,他根据自己的理解回答道,“是,这是军方最新的a级防弹玻璃,具体数据不方便透露,但请您放心,它可以在最大限度上保证您在行车过程中的安全。” “骆教授,您作为人工智能元意识开发的先行者,推动了全球人工智能产品应用的类人化、商业化,让全球科技化进程更上一层楼,是国家宝贵的珍稀人才,国家会竭尽全力为您的生命财产安全提供强有力的保障。” “如果真有危险来临,我方波一定誓死守护您!”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车厢里回荡着方波话语的余音。 骆伽眨了两下眼睛,“谢谢。” 方波确认这位珍贵的科学家没有任何问题后,心下略微轻松了不少,笑了,“身为您的警卫员,这是我该有的觉悟,和我应该担起的责任。” 骆伽似有所悟,悄声说:“原来是警卫员。” 方波只能听到骆伽这边发出了点什么声响,但没有听清楚,在座位上耸动一下,支着身子还想往后头探得离骆伽更近些,“您说什么?” 对于方波来说,这是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然而他却不觉得不适,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骆伽。 骆伽收回手,往座位中间坐去,“没什么,你坐回去吧。” “是。”方波宛若收到了一个命令,迅速扭回上半身。 而就在方波转过头去没多久,司机一个急刹,车就突兀地停下了。 无论是司机还是方波都被急刹车时产生的惯性带得整个人都往前冲去,而后头的骆伽并没有系着安全带,却像坐在放置于平地上的椅子上一般,后背稳稳贴着靠垫,分毫没有前倾的迹象。 对于骆伽稳坐如钟的状态,差点撞到中控台的方波暂时没能注意到,他在稳住身形以后即刻就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关心后排座位的骆伽,“骆教授,您还好吧?” 骆伽看着后视镜中映照出来的方波的脸,淡声,“我没事。” “那就好。”方波硬汉的脸上柔和半瞬,接着就看向前面,眼里透出不悦凶狠的光。 他和司机对视一眼,司机会意地按下侧边按钮,座位后隔板升了起来,将骆伽所在的地方单独隔出了一方空间。 透过隔板,骆伽看到方波和司机都抽出了一把小型手枪。 准备好以后,方波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骆伽等待的过程并不是很长,几分钟以后,他就跑了回来,枪被藏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眼前的隔板降下,车厢前方和后方的空气再次流通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骆伽主动问。 “不是什么大事。”方波系好安全带,回她,“前面有人在吵架,好像是就仿生人产品的销毁产生了分歧,两方拉扯不下,就在大马路上僵持下来了。” 他有些生气,“您说在哪里吵不好,非得在大马路上吵,这不是妨碍出行扰乱交通嘛。”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通知了开发区这边的安保人员,很快他们就会过来处理了。” 方波怕骆伽等得不耐烦,毕竟对于骆伽这种级别的科学家来说,对时间的利用效率可以精确到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程度,在大马路上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她生命极大的损耗和浪费,小心说:“我们只要再等一小会就可以过去了。” “或者,您要是觉得不可以的话,我们绕个路也行。” “就是会远一些。”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也没听到骆伽的回应,好奇地朝后视镜看去,这一看,整个人都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您在做什么?” 方波连安全带都顾不得解,一只手按在靠背上,从两个位置之间挤出了一部分扭曲的身体。 安全带将他的衣服勒出凌乱的痕迹,一看就难受得不得了,而他也丝毫不在乎,只直勾勾盯着骆伽的动作。 骆伽松开内拉手,有些遗憾,她的车门是锁着的,所以她没能在第一时间推开车门出去。 她看向方波,“我想下去看看。” 下去看什么?看热闹吗? 方波寻思着这位教授怎么也会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不可以。”他果断道,“万一有不法分子混迹在人群当中伺机下手怎么办?这对您来说是很危险的。” “不至于。”骆伽没什么所谓,“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至于。”方波阻拦,“我必须要保证您的安全,但凡有一点危险,都不可以让您去亲身涉险。” “要是您受到了伤害,那就是我的失职。” 骆伽沉默了一小会儿,“可是,你也说了,前面发生的事情和仿生人有关。” “这和我的专业领域相关,我无法就这么白白坐在车里等着。” 方波恍然大悟,想到在被派遣来保护骆伽之前,交到他手里的关于这位年纪轻轻却享誉全球的科学家的基本资料。 上面提到,她对人工智能有着十分狂热深沉的爱意。 这是她在这一领域里作出巨大成就的最重要的内在动力。 如此热爱人工智能的一位教授,在听到自己打算为之专注一生的相关事物时,就算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也会想要去一探究竟吧。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单纯的看热闹。 他着实是以自己普通人的心思去揣摩这位教授了。 方波不禁有些羞愧。 但这也不能阻止他让她待在安全的地方。 方波再次尝试劝阻骆伽,“骆教授,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情,是一出最常见的商业纠纷,完全不值得您去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等再过一会儿,您到了研究所,那里才有更值得您关注和研究的东西,只有在研究所,您才能发挥出您最大的能力,创造更大的价值。” 许是骆伽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又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安静有礼,显得平易近人,方波虽然对骆伽这位科学家的尊重之心还在,交谈间也遵守着基本的礼貌,却失去了几分敬畏感。 骆伽不对他的长篇大论作出回答,反而在他说完以后淡淡地叫了一声。 “方波。” 这一声平静无波,听起来似乎和骆伽之前与他交流时的声音没什么两样,方波却在霎时间感到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在,骆教授。” 骆伽看他一眼,“国家只是派你来保护我,而不是要控制我。” “对么?” 方波于无形之中感到了一种紧绷的压力。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身上安全带勒得他难受,有点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对。”方波话音有些滞涩,“但是,我······” 骆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越界了。” 车厢里安静得只余几个人的呼吸声响。 两相对视之间,方波最终败下阵来。 他垂头丧气,退让一步,“对不起,骆教授,是我越界了。” 安安分分坐回原位,方波再度出去,待走到骆伽那边的位置后,他警惕地朝周身望了望,确定车外边的确没有问题后,给看着他的司机打了个招呼,“给骆教授开门。” 司机抬手按下,骆伽听得一声轻微的回弹声,正打算拉动内把手,门外方波已经殷勤地拉开车门。 他用手护着骆伽的头,“您小心。” 骆伽走出来以后,对他说:“你不用这样,不用靠我太近。” “是。”方波乖觉,站到骆伽身旁,时刻戒备着。 骆伽看他高大的身型快要把自己的路挡住,径直迈开步子绕过他朝前头走去。 方波连忙赶上,然而骆伽走得实在太快,并且目标明确不带丝毫犹豫,饶是他也在最初反应慢了一小拍。 他一边跟着骆伽警戒周围情况,一边却不自觉地闪过方才与骆伽对峙时的场景。 是的,对峙。 即使两人并没有舞刀动枪,甚至连对话都是平静的,可他却能感受到那样一种倍有压迫感的氛围。 这压迫感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骆伽。 第八十九章 冷意 当今世界,现代化科技高速发展,大部分国家在起冲突时都不再采取原始的人对人,血肉对血肉的战争模式来解决问题,很多时候,都是暗流涌动,兵不血刃。 但仍然有部分科技落后的地区会时不时发生小规模的交战,战场上硝烟弥漫,战火滚滚,血腥与残酷并存,人置身于其中,不是崩溃到无法再承受身与心的痛苦,就是在血雨的洗礼中蜕变成长。 他就是一路从这样的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战场上的血腥气与煞气也早已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这就导致在他接到命令被调回来的时候,哪怕再怎么刻意收敛,那一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冰冷气息,也会给从没上过战场的人以沉重的压迫感,让人瑟瑟发抖。 这是他第一回,被同级同类以外的人给压制住。 方波感到新奇,想着这大概就是天才科学家的独特气场。 毕竟她的眼里只有机器人,机器人也是冷冰冰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不跟人打交道,也许压根就感受不到他身上这种骇人的气息。 但他仍然不认为这位科学家有能够真正自保的能力。 即使她有一颗聪明到几乎全世界的人都无可匹敌的脑袋。 在他眼里,她是这么的脆弱,那小小的肉身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分崩离析,更别提是经受其它大杀伤力的武器了。 方波必须要保护好身边这个珍贵而脆弱的人。 护她周全,让她产出更多有益于全人类社会进步与发展的价值,是他被调到她身边来最大的意义所在。 他步履平稳,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把一切情况都不动声色地纳入心底。 骆伽在方波的护佑下走到前方,围着的人并没有骆伽想象中的那么多,但争吵确实是在路中央发生着。 这片开发区似乎是新建设起来的,看建筑样式和材质都很新,人也不多,安安静静的,所以哪怕马路中间有人堵着,也没有引发大规模交通拥堵事件。 事实上,看起来真正被堵住的只有她。 而等骆伽真正走近了,她才发现,实际上堵住马路的并不是人,而是一辆有着凤尾丝兰标志的大卡车。 大卡车前,一个女人拽着保险杠毫无形象地瘫在马路上,她上衣随着手臂的抬起往上缩去,露出女人一截纤细的腰肢。 但无太多人注意这露在外头的肌肤,因为她鬼哭狼嚎的声音比之更加能够吸引人的心神,“这里面有我的仿生人,你们凭什么把它拉去销毁!” 卡车司机坐在车里,高出女人一大截,如同坐在机器人盔甲里一样高高在上,却对撒泼打滚的女人没有丝毫办法,他烦躁地按着喇叭按钮,降下车窗对着女人大吐口水,“你个小娘们让不让开?” “你再不让开信不信老子从你身上碾过去!” 女人毫不把他狂躁异常的威胁放在眼里,理直气壮,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你撞吧,你碾吧,反正我的仿生人都要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抬起头,半张脸被车的一部分挡住,从司机这个视角看去,独独眼睛特别突出,红得如同要流血一般,凶神恶煞的,“但是,只要我没死,你就别想把它拉走,你要是敢把我的仿生人销毁,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女人的恶狠狠地诅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卡车司机被那双眼睛骇得瑟缩了一下,吐口水的气势立刻减弱了不少,没办法,他也被女人极端的态度搞怕了,毕竟这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可是需要养家糊口的,不值当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发癫的人丢了这份工作。 司机软了脾气,苦口婆心,“小姑娘啊,我是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你的什么仿生人,我就是个运货的,你别来为难我好不好?大家都是打工挣钱养家糊口,何必呢?” 女人说:“你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后面有我的仿生人,你把我的仿生人还回来我就放你走。” 司机犯了难,“你说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年纪轻轻一姑娘这么固执。” “先不说这里面是不是仿生人。” “如果真的是,我要是让你领走一个仿生人,到时候工厂那边清点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那不就是我的责任了嘛?” “我不可能让你领走的嘛。” 女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埋头在保险杠前面,“那我就继续拦着,你要是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工厂,你照样要被处罚。” 司机和她说不通,还面临着失职被处罚的风险,满心郁闷,“呸”了一口,“我怎么这么点背呢。” “遇到你这么个疯婆娘!” “晦气!” 骆伽停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两人的口水仗,她算算时间,对方波说:“待会安保人员来了,你先拦住他们。” 方波不解其意,但在刚刚与骆伽的交锋中,是他落败了,他也就乖乖听令,“是。” 骆伽穿过几个人,在ta们的侧目下,走到卡车面前。 抱着保险杠的女人身躯微微颤抖着,染成棕色的大波浪长发披散在后背,仿佛给她围了件披肩。 她蹲下身,“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骆伽的声音,女人抬头,长发便如流水般向两边丝滑散开,于是一张清纯的脸蛋便暴露在了骆伽眼底。 那双发红的眼睛不再那么骇人,此刻泛着淡淡的水泽,显得楚楚动人、纯洁柔弱,却又有股额外的冷意杂糅其中。 这浅淡到不仔细体味就感受不出来的冷意,令她在骆伽眼里稍显怪异。 骆伽盯着她看了两秒,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上下打量骆伽两眼,不先回答骆伽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是谁啊?” 骆伽莞尔一笑,“我叫骆伽,骆宾王的骆,伽利略的伽,从事人工智能领域方面的研究。” 女人一听,霎时露出不屑神色。 “什么骆宾王伽利略的,我还亚里士多德莎士比亚呢。” “切,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管这片开发区的。” 她这语气蕴含着几分流里流气,犹如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混混,对上掌握着知识和高位的人时,下意识竖起尖刺进行冒犯。 流氓的气质似乎和她清新脱俗的五官格格不入,但意外地让她更加生动活泼起来,惹得人不禁想要对她多一些宽容。 骆伽还没说什么呢,紧张关注着她和女人互动的方波倒是忍不住了。 “不知所谓的家伙。”他呵斥,“你知不知道骆教授可是人工智能方面的专家。” 女人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关我什么事?” 方波险些被女人明晃晃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气了个倒仰。 不把他放在眼里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她一点也不尊重骆教授,这让方波很是恼火。 “你!”他指着女人,说不出什么重话,只硬邦邦甩出几个字,“没见识!” 方波只负责保护骆伽,除非有威胁到骆伽的事情,不能轻易对普通人动手,他在战场上待得久了,与人交流来来回回也不过就那么几下,这就导致他动嘴巴他也动不过人家,只能暗自生闷气。 “你有见识,你最有见识了!” 女人本身就处在情绪激动的状态,就算对着煞气冲天的方波也不在怕的,她转头不打算再理两人了,嫌弃地赶人,“管不了我的事就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碍着我拿回我的仿生人。” 方波望一眼身后,安保人员已经走了过来,他想这个女人这样不识好歹,有什么好接触的,顿时觉得骆教授这一趟下来一点也不值当。 他对着骆伽说:“骆教授,您也看到了,她如此无赖不知礼数,不值得您特地下车一趟。” “我们还是回去吧。” 方波火气大得很,比方波还要先直面了女人轻蔑态度的骆伽却淡定如初,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嘱咐他,“去把安保人员拦住。” 方波不情不愿,脚钉在原地,以沉默对抗。 于是骆伽便如法炮制,连嗓音都没压低,沉静地叫他一声,“方波。” 她这一声出来,方波就没了气儿,坚持不走的底气也泄了大半。 “是。”他只好应声朝那波自己叫来的安保人员走去。 为着要保护骆伽,方波也不敢走太远,控制在了一个他可以两头顾到的范围,等着那一队人过来后,他挥手把他们拦停。 转过头看一眼身形不动的骆伽,方波和保安队队长低声交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展示在他面前。 保安队队长接过这证件摸了摸,神色却是有所怀疑的样子,方波知晓他们没太多机会碰到级别更高的人,是真是假辨别不清,这也正常。 于是他一手拦着一堆人,一手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那边方波在尽心尽力遵照骆伽的嘱咐拦人,这边骆伽在按着自己的心意和女人交流。 她半蹲着看着对方,女人顺滑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骆伽温声,“我想,也许我能帮助你。” 女人“唰”一下抬起头,“真的?” 惊喜从她脸上涌出,配合着清丽的五官,竟现出些纯真的懵懂来。 骆伽点头,“但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九十章 延世集团 “骆教授是吧?”女人的态度在几秒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您好您好,我叫向珂暄。” “方向的向,珂是王字旁一个可,暄是日字旁一个宣布的宣合起来。” 她撒开保险杠,讨好地要去握骆伽的手,伸到一半,发现有点脏,又连忙在身前胡乱擦了两下,也不管骆伽有没有伸手的意愿,就扒拉住骆伽的手大力甩着,“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您别介意哈。” 骆伽任由向珂暄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自然地揪住人的上衣下摆,往下扯了扯,向珂暄暴露在空气中的腰部肌肤就此被遮住。 她问,“暄煊?” “诶!”向珂暄应得欢快,“不愧是教授,就是有气量,这叫我叫得这么亲热。” 她咧嘴笑,“我很久没听人叫我暄暄了,还有点不大好意思。” 向珂暄握着骆伽的手不撒开,握着握着就不由自主摸了一圈,她情不自禁“啧啧”两声,“您看您这教授的手,就是跟我们只能做点小本生意没文化的人不一样哈。” 她每说一句就摸一下,发自内心地夸赞,“多细腻,多嫩,多好摸。” 方波拦住了保安队,一扭头就看到向珂暄跟个小色狼似的摸着骆伽的手,看她眼睛都恨不得粘骆伽手背上,他着急地几大步走过来,“你干嘛呢?” 他凶狠地瞪着向珂暄,一把子捉住人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粗暴地将她和骆伽分开,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把你的脏爪子从骆教授手上松开!” 方波生怕向珂暄手上有什么细菌病毒传染到骆伽身上,骆伽可金贵着呢。 在扯开向珂暄以后,他小心翼翼地扶住骆伽,“骆教授,您小心,我扶您起来。” 待骆伽站起来以后,方波又即刻拿出兜里准备好的手洗消毒剂对着骆伽的手喷了两下,“您消消毒。” 消完毒以后,还抽出专用的纸巾递给骆伽,“您擦擦手。” 态度和对向珂暄是一个天一个地。 向珂暄被方波武力制服,恋恋不舍地将爪子从骆伽手掌上挪开,还有些意犹未尽,“干嘛这么小气,不就摸几下吗?” 她看方波这么大阵势,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左手插着腰,吊高了嗓子,露出副嘲讽表情,“呦呦呦,这么讲究呐。” “我们骆教授都没说什么,你来瞎凑什么热闹?您说对吧骆教授?” 方波忙活完骆伽的双手消毒大业,反唇相讥,“你在地上滚了那么一大圈,身上手上有多脏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说话间,他魁梧的身躯往骆伽前方一站,结结实实地把骆伽挡在身后,直接将向珂暄的话截断在胸前,不给向珂暄半分靠近骆伽的机会。 “什么人呐你这是。”向珂暄见他一脸警惕,就跟看见老鹰的母鸡一样,生怕她把骆伽给叼走了,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我向珂暄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才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你大可不必如此警惕。” “是吧骆教授?”她笑吟吟地往旁边一探身子,隔着方波和骆伽对话。 骆伽对方波说:“让开一点。” 方波不大乐意,闷声不吭。 骆伽又说:“事不过三,别让我在今天以同样的语气重复叫你的名字叫三遍。” 方波身形僵硬两秒,缓缓让开一步,微斜过身,把骆伽露了出来。 骆伽犹嫌不够,两大步越过方波,和向珂暄对上视线,“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嘞。”向珂暄欢天喜地,“骆教授,其实事情很简单。” “我,是一个机器人贩卖商,因为这片开发区的优惠政策,最近才入驻进来的。” “但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里看见我们公司几个月前丢失的仿生人产品。” 向珂暄一脸心痛地指着大卡车,“这款仿生人产品可是我们最新研发出来的镇店之宝,就等着将来推出惊艳全行业,可没想到还没推出呢,就丢了。” “再见到它,竟然是在拉去被销毁的路上。” “差点我们就永别了呀!” 卡车司机原本见底下有人和向珂暄交流,觉得事情有了转机,抱着期待的心在车厢里看她们谈话,此时听到向珂暄一通乱讲,激动了,“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讲,这一批货都是从延世集团那里直接装上车的,哪里是你们公司的产品了。” 向珂暄眼也不眨,“那就是延世集团偷了我的仿生人。”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她言之凿凿,理直气壮,“你们延世集团害怕我们这款机器人挑战你们在行业里的领先位置,故意找人把它偷出来要毁掉它。” 卡车司机不过是个输送大型货件产品的,对延世集团的具体业务并不熟知,可延世集团大名鼎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听着向珂暄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笑了。 “小姑娘,延世集团的厉害谁不知道?你算哪根葱?还用得着偷你的仿生人?” 他启动了卡车,挂了挡就要往后退,“我不能再跟你耗了,再耗下去我这工作真就要完不成了。” 向珂暄一看车身抖动起来,着急地就要扑上去,“诶,你别走啊!” 骆伽手疾眼快地按住她的肩膀,“危险。” 向珂暄想要挣脱骆伽,却发现她怎么掰都掰不开骆伽的手,恨恨地大喊,“你不是要帮我吗?怎么还能让他走!” 骆伽淡然以对,她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你看,有人来了。” 向珂暄一愣,也不掰扯人的手指了,她顺着骆伽的视线看去,那里跑过来的一个人影正逐渐变得清楚起来。 来人穿着员工制服,衣服上绣着凤尾丝兰的纹路,她跑得气喘吁吁的,却在停下来以后没有休息,而是先对着站在卡车底下的一众人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的手机不久前没电了,所以没能及时接到消息赶过来。” 卡车司机见到她像见到亲人一般,车仍在发动状态,颤抖着发出声响,好像随时就要冲出去一样。 “胡芯,你来得正好,你快跟这小姑娘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情。” 他头伸出窗户对着向珂暄指指点点,“我被她一直缠在这里,耽搁不起啊。” 胡芯对着司机笑了笑,“师傅您放心,我已经和工厂那边打了招呼,这一批暂时先搁一搁,对您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那就好。”有了胡芯的保证,司机放下心来,熄了火,安安生生坐在位置上。 安抚好司机,胡芯整整衣领,笑容得体地面对着骆伽和向珂暄一行人,“你们好,我是延世集团分销管理部主管,我叫胡芯。” “请问哪位是······”她看看面前的人,略显迟疑,斟酌着用词,“对我们这一批将要销毁的产品有所疑问的话事人?” 还不等胡芯的话说完,迫不及待的向珂暄就高举着手,“我我我!” 她半边肩膀被骆伽按着,像一条想蹦跶又蹦跶不起来的鱼,只有一只手如鱼尾般在活泼地挥动乱甩着。 向珂暄挥两下手,深深感觉到了被禁锢的不方便,扭过头对着骆伽道,“你放开我吧。” 话语之间有点小小的埋怨。 时刻观察着骆伽和向珂暄互动的方波立即就察觉到了向珂暄不耐烦的语气,心生不悦。 他想要替骆伽说点什么,可看到骆伽平静松开的动作,又按捺了下去。 冷静下来以后,方波忽然意识到不对。 骆教授作为一个正常普通体型的女生,又是常年干着脑力活动的科学家,不用细想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怎么能够在瞬间就用单只手稳稳按住一个人不动弹? 就算是他们这种经过力量训练和搏斗技巧,并且有着实战经验的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百分百把人全然不动地制住。 她? 方波有心想要再观察观察,然而骆伽已经放开了向珂暄,他只好先放下这个念头,继续守在跟着向珂暄移动的骆伽身边。 向珂暄跑到胡芯面前,双手插腰,“你们延世集团偷了我的仿生人,还打算把它销毁。” “小姐,您这话可不能乱说。”胡芯柔着声线,和颜悦色。 “卡车里的产品都是已经销售出去,又因为各种原因被退回来的商品,延世集团有着严格的产品管理制度,坚持不二次售卖商品,哪怕这件商品是完好无损的,所以才会要把它们拿去工厂统一销毁。” “您大概是搞错了,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不可能。”向珂暄笃定,“我看得清清楚楚,里面就是有我的仿生人,你敢不敢让那个司机把后面的集装箱打开?我找出来给你看。” “找不出来我就倒立吃屎。” 她最后一句话让胡芯愣了愣。 “这······”胡芯好声好气解释着,“由于仿生人产品的特殊性,需要销毁的产品在装箱以后,运输过程中是不允许被再度打开的,它们会被工厂直接销毁。” “不好意思,我不能违背公司制度。” 第九十一章 差了一点 “吼吼。” 向珂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又或者是证实了某个伟大猜想,迈出一个弓步,毫不顾及形象地指着胡芯,表情夸张,“你终于承认了吧,卡车里装的就是仿生人。” 胡芯心中已然把向珂暄列入了胡搅蛮缠的那一类人,但她还是摆出面对客人的礼貌笑容,无奈道,“是,按道理来说,无论是销毁还是销售,仿生人产品在运输过程中都需要保密。” “但您这是特殊情况,大庭广众之下,我也就不得不破例一回。” 向珂暄不依不饶,“你既然都破例了,那就再破例呗,快把集装箱打开!” 眼看着面前这人说不通,胡芯的耐心已然耗尽,她冷了脸,“这位小姐,我跟您冷静平和地沟通,请您不要不识好歹。” “也不要胡搅蛮缠,妨碍我们工作。” “不然别怪我们采取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 胡芯这么一威胁,向珂暄不但不退缩,反而更来劲了,她双手环在胸前,天不怕地不怕的 “哼!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吗?” “还法律手段?” “法律上关于仿生人的条例一直都没搞清楚,可关于财产经济的规定从来都是明明白白。” “我告诉你,我向珂暄虽然公司小,自己也自嘲是个机器人贩卖商,但我也是混这一行的,你要是不把属于我的仿生人还回来,我也就真跟你们法庭上见。” 她两只手握成拳头,当着胡芯的面怼了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硬!碰!硬!” “我不在怕的!” 胡芯表情更冷了,“您既然这样,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她拿出连接着充电宝的手机,手指在上头拨着号码。 向珂暄毫无畏惧,“不客气就不客气。” 她双手背在身后,退回到骆伽这边,看似是在等着看胡芯能做出什么举动来,嘴巴里不停地碎碎念,“我的仿生人都能对我笑了,它都能和我像个人一样聊天了,我本来打算再完善完善的,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你们把它毁掉。” 骆伽猛地捉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向珂暄不解。 “你刚刚在说什么?”骆伽问。 向珂暄瞥她一眼,“我在说我的仿生人。” “我听见了。”骆伽说,“你说它能和你像个人一样聊天,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向珂暄不耐烦被抓,想把骆伽的手甩开,奈何像上次被按着挣不脱一样,这次也照样是甩不掉。 她怪骆伽先前开出的空头支票让她心生期待,说得似乎能帮上忙,实际上依旧得靠她自己,心中有怨气,不由地嘲讽,“你不是人工智能的专家吗?连这么一句话都听不懂?还要我解释?” 听见向珂暄夹枪带棒的话语,骆伽淡然点头,坦然承认,“我听懂了,但确实需要你的解释。” 向珂暄没遇见过骆伽这样情绪稳定的人,被她阴阳怪气说了一通都无所谓。 说起来,从刚才开始,这位教授就显得很淡定的样子。 她烦闷不已的心霎时被一种微妙感攫取了。 向珂暄冷静下来,对骆伽的脸色好了不少,“你说吧,要我解释什么?” 骆伽问,“你和它聊什么?” “什么东西都聊啊。”向珂暄奇怪,“范围太广了,你一时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 “像和我聊天一样和它聊么?” 向珂暄刚想点头,顿了一下之后又摇了摇头,“不。” 她看着骆伽,“它比你可要有趣多了。” 语气很是认真。 骆伽不觉冒犯,雷打不动下一个问题,“你觉得,它的聊天方式已经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聊天方式了么?” 向珂暄卡壳了,“啊?” “我听不懂你在问什么,什么叫‘聊天方式’······” 她皱起眉来,觉得拗口极了,“什么人不人的。” 最后她烦躁地轻“呸”一口,板起脸,“你问问题能不能问个我能听懂的?” 骆伽慢慢地说:“我的意思是,不管实际组成它的材质,只看它聊天的反应、语速,表达出来的情绪、内容,你会觉得,它是一个人么?” “你会把它当成人么?” 向珂暄恍惚了,面上出现了看见难题时两眼一抹黑的怔愣。 她挠挠头,“我不知道我理解的意思对不对,但是我可以跟你说,本身我的这个仿生人在设计之初,就是以情感交流和陪伴为目的的。” “所以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地训练它,就是期待着有朝一日,它可以真正达到我们人和人交流那样的水平。” “我们相信如果真的训练成功了,这一定会是一款很受欢迎的仿生人。” 骆伽安静地听着向珂暄讲。 向珂暄说:“其实它已经差不多了。” “我们给了它人一样的外表,训练它有人一样的交流模式,让它有人一样的行为方式,只差最后一点。” 骆伽问,“差什么?” 向珂暄双唇抿着,她低头,难得在张牙舞爪中显出几分无措和茫然,“我不知道。” 向珂暄轻声呢喃,“我不知道差了什么,可我就是觉得它差了一点。” “所以我才要把它拿回来。” 她忽地高扬了语气,目光坚定灼热,“我得把这一点补上!” 骆伽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好。” 向珂暄不解,“你好什么?” “帮你把这一点补上。” 骆伽说着,向方波使了个眼色,再朝还在和人打手机的胡芯走去。 方波尽管和骆伽才相处不久,对骆伽的意思却是心领神会,他跟着骆伽过去,同时也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向珂暄不明所以,光看骆伽胸有成竹地迈步往前走,不自觉就被骆伽的气场感染了,也随着她一块。 骆伽站到胡芯跟前,“你好。” 胡芯一手捂住手机屏幕,不晓得她过来干什么,但总归是和向珂暄一伙的,便低声对手机那边说了句“请等一等”挂断后,才转向她,语气微冷,“你有什么事情?” 骆伽说:“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 胡芯本来就不甚友好的脸更是拉了下来。 她斜睨一眼骆伽身旁的向珂暄,生硬拒绝,“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 “我这边已经在和法务部联系了,也请你们联系好相应的律师。” “有什么话,就让律师来沟通吧。” 她意有所指,“律师可不会肆意妄为,无理取闹。” 向珂暄深吸一口气,胸膛都鼓起来了,她伸出手指,“你······” 骆伽仍旧正面对着胡芯,目光与之对视,手却快狠准地一把握住了向珂暄的手指,强硬拉了下去。 向珂暄扭头对骆伽怒目而视。 “我说······” 骆伽斜飞一眼。 她默默闭上了嘴巴。 真是奇怪,她明明连正眼都没和骆伽对上,怎么光是人家眼角一个余光扫过来,就下意识不说话了呢? 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而就在向珂暄思考刚才自己不假思索闭嘴的举动时,一阵悠扬的铃声从胡芯垂落于身侧的手里传出来。 胡芯一看来电显示,立刻侧转过身,走了几步,接通了电话,“经理。” 她毕恭毕敬,“是,我正在处理呢。” “经理,这只是一件小事情,我很快就能处理好的。” 在听对面讲了几句话后,胡芯面色一变,“什么?总助为什么会知道?” 她稍稍扭头看一看不远处的骆伽等人,停顿两秒,才缓缓应声,“好,我明白了。” 胡芯等着经理先行挂断电话后,收了手机,重新走回骆伽跟前。 这时的她眼里还残留着听到经理说完那几句话后的异色,虽然是看着骆伽,却带着某种下意识的打量。 骆伽问,“可以和我们聊一聊了么?” 胡芯缓和了心情,面部表情自发地调整出一个笑来,似是要和缓双方方才因剑拔弩张而尴尬的氛围。 她点点头,“我们去公司吧,这里不好说话。” 向珂暄一听有戏,郁闷的表情一扫而空,又要跳出来讲话了。 安然就跟精准预测了她的企图似的,又看了她一眼。 于是她激动起来的心情又歇了下去。 向珂暄乖乖巧巧站在骆伽旁边,心里为自己被骆伽两个眼神就镇住的行为开脱。 哼哼,她才不是被骆伽镇住了呢,纯粹是因为这事是骆伽在解决,她在表达她应有的尊重罢了。 胡芯走到卡车旁边,对着等待的司机大喊,“师傅,您先把车开回去吧。” 司机不解,头探出来搁在窗框上,“开回去?不去工厂了?” 胡芯喊,“对,这一批暂时先不运去工厂销毁了。” 既然胡芯都这么发话了,司机自然是没有异议。 他重新启动车辆,先胡芯骆伽一步倒车调整方向离去。 骆伽看大卡车离开,对方波再度使了个眼色。 方波依旧秒懂,他对着站在不远处观望的保安队队长说了几句,队长便行动起来,指挥着保安们去疏散那些围观的人。 胡芯和司机讲完话,对骆伽和向珂暄弯弯手臂,“跟我来。” 向珂暄先骆伽一步,紧紧跟在胡芯后头,生怕胡芯跑了。 骆伽则是不急不缓,看着前头的两个人,她的身边,方波照样警觉护着。 几个人跟着胡芯来到公司会客室。 第九十二章 仿生人 “各位请坐。” 随着胡芯话语落下,向珂暄毫不客气地跑过去坐到了沙发正中央的位置。 骆伽在后面一个进来,落后她半步的方波看到向珂暄这个样子,立刻对向珂暄怒目而视。 向珂暄对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然后她就看到骆伽缓步走了过来。 向珂暄默默放下了手,态度端正起来。 其实骆伽也没说什么,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落到她这里,但她就是有点心里发虚。 她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大力拍着沙发,殷切地对着骆伽打招呼,“骆教授,您坐您坐。” 骆伽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方波站在沙发边上,第一件事就是环视会客室各处,他走到各个角落敲敲看看。 向珂暄好奇地看着方波这举动,问骆伽,“他在干嘛呢?” 骆伽对方波唤道,“方波,过来坐吧。” “是。”方波嘴上应着,实际上还是把会客室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绕回骆伽这里。 他不敢和骆伽坐在一起,明智地选择了骆伽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方波面庞严肃,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身板直挺挺的,一点沙发靠背的边都没沾上,看起来拘谨极了。 茶几上已经提前备好了热茶,胡芯拿起倒扣在精美圆盘上的茶杯,一个一个倒了茶,亲自递给ta们。 她第一个递的就是骆伽。 向珂暄不满意了,嘟囔,“明明我才是当事人吧,怎么不先给我?” 胡芯听到,只觉得这姑娘又没有眼力见又吵闹,连目光都懒得分给她一个。 骆伽面不改色地把茶杯给向珂暄,“给。” 向珂暄也就那么一说,真没想到骆伽会把第一杯茶给她,还愣了一下。 “真给我啊?” 骆伽拿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一杯茶而已。” 不知道是在说她自己还是说谁。 但也有可能谁都没说。 “哦。”向珂暄不想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只管拿过茶来,她笑嘻嘻的,嘴上不忘说好听话,“谢谢你哦,真不愧是当教授的。” 她比了个大拇指,边说边小酌一口,立刻就被烫到了。 “好烫好烫。” 向珂暄把茶杯怼到茶几上,不停地对着嘴巴扇风。 “有凉水吗?”她问胡芯。 胡芯正倒了第二杯茶,她对向珂暄小家子气的做法很看不过眼,暗戳戳觉得向珂暄上不得台面,这下看向珂暄被烫到了,心里大呼过瘾,爽的不得了。 但她面上却仍是得体地回答,“不好意思,只有热茶哦。” 向珂暄被烫得泪眼汪汪,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揪着骆伽的袖子。 骆伽接过胡芯再次递过来的茶水,放下,“麻烦拿瓶矿泉水过来好么?” 胡芯看着骆伽,迟疑了一下,“好。” 她拉开会客室的门,招呼了几句,很快就有人拿了瓶矿泉水过来。 “给您。”胡芯打算给骆伽。 旁边的向珂暄一把抢过,忙不迭拧开盖子就往嘴巴里灌水。 骆伽叮嘱她,“慢慢喝,别呛到。” 向珂暄吞了几口凉水,那滚烫的热意才被压了下去,她拧上盖子摊在沙发上,“活过来了。” 胡芯看她这样,连礼貌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什么人哪这是,行事作风鲁莽得要死,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好气哦,但她还得维持着她该有的待客素养。 胡芯决心忽略向珂暄的存在,倒了第三杯热茶,转过身递到方波面前。 方波看了看胡芯手上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摇头,“谢谢,我不用。” 胡芯一对上他的眼神,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见他不要也不强求,给他把茶杯放到了他面前。 这时,门被敲响,胡芯又走过去,从门外的人手里接过几份文件,她来到骆伽对面坐下。 骆伽面容沉静,“可以开始了么?” 胡芯笑,“当然。” 她低头翻了翻手上的几份文件,把其中一份递给骆伽。 向珂暄经过刚才的热茶烫伤事件,活力显著下降,却仍旧顽强地想要去抢胡芯手中的文件,“让我来,看一,看。” 胡芯早就防着向珂暄这手,倏忽缩回,避开向珂暄的爪子。 向珂暄瞪了她一眼。 胡芯面不改色,对着骆伽说:“这是给您看的资料。” 向珂暄立马可怜兮兮地扭头望着骆伽,嗓音有几分故作虚弱的委屈,“骆教授。” 而这回,骆伽却没有像把热茶让出来一样回应向珂暄。 “好的。”她伸长手臂,接下胡芯的文件。 向珂暄不满意,还想从骆伽手里夺过来,被骆伽一手按住了。 “乖一点。”她对向珂暄说。 向珂暄被骆伽按着手,听到骆伽这冷冷淡淡的话,不知怎么的,还真就不想闹腾了。 她安静下来,瘪着嘴,“哦。” 向珂暄持续为自己找补,她才不是被骆伽震慑到或是怎么了呢,她真的只是在尊重骆伽。 骆伽见向珂暄不再试图捣乱,方挪开手,翻开文件。 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张图片。 图片里是一个站着的男人,这是一张彩色的全身照片。 骆伽问,“他是谁?” 胡芯答,“这就是我们这次要销毁的仿生人产品。” 骆伽合上文件,“一批?” “一个。”胡芯说,“整个集装箱里,其实只有它一个仿生人。” “它也是我们集团生产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产品,是不可复制的。” 向珂暄嚷嚷起来,“我就知道。” “什么你们生产出来的,明明就是我们的。” “绝对不是!”胡芯严厉反驳了她。 饶是向珂暄也没想到胡芯会露出这样严厉的神色,一时消了声。 骆伽问她,“怎么说?” 面对向珂暄时声色俱厉的胡芯,在回答骆伽的问题时软和了嗓音,“因为这是集团根据顾客的要求私人定制的。” “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和市面上别的仿生人产品重合。” “而且,正因为足够私人,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够购买到的。” 胡芯说:“本来,为了保护顾客的隐私,我们不应该将它告诉您,即使这一部分并不真正涉及到顾客的真实信息。” “但是,我们经理说可以适当告诉您一部分内容来解决这件事情,所以我才把它调出来。” “这也只能给您看。” 骆伽点点头,“原来如此。” 向珂暄不开心了,“凭什么只能告诉她不告诉我啊?” 胡芯实在是没忍住,怼她,“你也知道她是教授,你是什么?” “什么嘛。”向珂暄忿忿不平,“你们这是在搞歧视。” 她话是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自己的确什么都算不上,如果不是骆伽插手,估计现在也不能好端端和人坐着在这里聊,倒是不再多嘴什么了。 胡芯见向珂暄安安静静坐在骆伽身旁,看起来不像是会再闹起来的模样,深吸一口气,专心致志和骆伽讲话。 说什么延世集团偷仿生人,她还怕骆教授旁边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听了以后偷偷制造假冒伪劣产品败坏延世集团的名声呢。 只是上头有命令,她不得不这么做。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胡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管,领导怎么吩咐下来的,她怎么做就是了,也没必要想太多。 胡芯整理好思路道,“这个仿生人,是一位女顾客定制的,因为她的先生平日里忙于事业,总是无法长时间陪伴她,那位女顾客觉得寂寞孤独,就向我们定制了一个情感陪伴型仿生人,希望能够消解她的寂寞之情。” 向珂暄激动地一把抓着沙发边缘,“这不就是我那个仿生人的主要功能吗?你还说不是偷我们的!” 胡芯冷着脸看她,“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就让保安把你丢出去。” 向珂暄才不怕,“你这不就是恼羞成怒了吗?” “你是不是心虚了?” “你就是心虚了!” 胡芯无奈,感觉向珂暄简直就是无可救药,无法沟通,只得求助于骆伽。 “骆教授。”她表示十分无可奈何,“如果她一直是这样的态度的话,我想我们也没有办法好好聊下去了。” 骆伽示意她明白胡芯的意思,对张牙舞爪的向珂暄问,“你是想继续在这里听,还是想在外面冷静冷静?” 向珂暄炸毛了,“你什么意思?” 骆伽看一眼方波。 方波会意地站了起来,逼近向珂暄。 向珂暄眼睛睁大,她可是知道方波这个魁梧大汉的力道有多重,他又不像骆伽那样,要抓就毫不含糊,一抓一个痛,根本就不会来管她的感受的。 眼看着方波的手就要伸过来了,向珂暄审时度势,连忙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她努力把自己缩到骆伽身边,“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还不行嘛。” 向珂暄蹭着骆伽肩膀,话语软软地讨饶,“骆教授我不敢了。” “一切都看您嘛。” “您别让那个粗鲁的男人来碰我。” “他抓我抓得好痛的。” 骆伽看向珂暄是真的害怕了,才对着方波道,“回去坐着。” “是。”方波利索地返回单人沙发。 第九十三章 骗子 他一往下坐,整个身躯都向下陷进去不少,比向珂暄和骆伽两个人坐着下陷的程度还深。 向珂暄这回是真没了捣乱的心思,胡芯的威胁她不怕,可骆伽一说那就铁定是动真格的。 总而言之,她是真怕了骆伽和骆伽旁边这个男人了。 眼看向珂暄服帖下来,胡芯才继续说:“三个月前,那个仿生人制作完成,被直接送到了女顾客那里,在此期间,我们在进行产品售后回访的时候,接收到的反馈,一直都是顾客很满意。” “但是,就在三天前,我们接到顾客电话,被要求回收这个产品。” “为什么?”骆伽问她。 “因为······”胡芯像是在心里下了很大的决定,缓缓说,“因为女顾客爱上了这个仿生人。” “爱?”骆伽疑惑。 “是的。”胡芯讲,“这个产品是根据女顾客的需求专门设计的,您也看了它的照片,它十分美型,而且为了贴合顾客情感陪伴的需求,我们特意把它往居家照顾人方面的性格和能力进行设置。” “这三个月里,女顾客和仿生人产品朝夕相处,对它产生了感情。” “等到女顾客的丈夫在三个月之后回家,察觉到女顾客的不对劲时,女顾客已经快要痛苦得疯掉了。” 骆伽不解,“为什么会痛苦得快要疯掉?” “因为女顾客爱上了仿生人,可是很显然,仿生人再怎么像人,终究不是人,它是不会产生‘爱’这种感情的。” 胡芯解释,“女顾客感受不到仿生人真正的爱,才会痛苦。” “正因为痛苦,她感受到了比以往加倍的孤独与寂寞。” 向珂暄插嘴,“这别是产生心理疾病了吧?” 胡芯和骆伽纷纷看向她。 向珂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身体缩了缩,食指和大拇指捏紧,在嘴巴前划过,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两人这才把颇具压迫感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骆伽若有所思,“本来是为了排遣寂寞,没想到最后反而更加寂寞,听起来有些不幸。” “谁说不是呢?”胡芯感慨,“仿生人无法爱上人,人却可以爱上仿生人,就好像在天空里飞的鸟,和在水里游的鱼,两者怎么样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就像鱼可以吃鸟,仿生人也永远只能是为人服务,而不能和人相提并论。” “如果像女顾客一样真的把它当成了人,最终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胡芯感慨完以后,想起自己无意中把话题岔开了,打算把原先要讲的主题拉回来,“女顾客在她丈夫的帮助下,最终决定接受心理治疗,并且把产品退了回来。” “您也知道,这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我们集团的仿生人产品出了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这个产品过于完美了,才导致了最后的悲剧。” “可是,哪怕再怎么样,这个被退回来的产品都必须得被销毁。” “先不说我们不二次出售商品,它已经引起了伦理上的问题,就不能再被留着。” 说到这里,胡芯有意识地看一眼向珂暄,“我已经把这个仿生人产品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了,您也可以在文件里看到产品的基础资料,它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偷窃的产物。” 骆伽再度翻开文件,“你说得有道理。” 向珂暄本来就被胡芯这一眼看得不爽,抬头挺胸也瞪了回去,乍一听到骆伽的话,又炸了,“什么有道理啊?” “骆教授您到底是站在谁那一边的?” 她委屈巴巴去扯骆伽的衣袖,想要悄咪咪看一看骆伽手头文件的内容。 察觉到她意图的骆伽看也不看,张开手掌贴到她的额头,把她轻轻往旁边推了开去。 骆伽的动作堪称轻柔,向珂暄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苦,还觉得额头传来的感觉蛮舒服的,可她就是被骆伽不容拒绝地推开了。 这个动作在向她坚定地传达着一个信号—— 想耍小心思,门都没有。 向珂暄眼球向上转着,看着骆伽的手挪开,也识趣地不往人那边凑了,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角落里。 左右骆伽得帮她解决这件事情。 骆伽答应过的。 如果骆伽最后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到时候再闹也不迟。 骆伽翻过一页纸,扫过仿生人的基础资料,“它叫‘如’?” “对的。”胡芯道,“‘如’有适合、依照的意思,给它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是依照女顾客的需求设计出来的,适合女顾客的产品。” 骆伽把文件倒扣在茶几上,侧过头问向珂暄,“你之前说过,觉得自己的仿生人产品很像人,却始终差了一点。” 向珂暄都做好乖乖巧巧等待不说话的准备了,乍一被骆伽搭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啥?” 但很快,她就知道骆伽在说什么了,“对,我是这么说过。” 骆伽问向珂暄,“你听了这件事情,有什么感受么?” 向珂暄感觉骆伽在打什么哑谜,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指什么方面的感受啊?” 骆伽说:“什么方面的都可以。” “额。”向珂暄本来就灵活的脑袋瓜子此刻疯狂地转动起来,她觉得骆伽突然问她这个问题,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她装模作样地看一看胡芯,再转头去望方波,以此来拖延时间。 终于,一个小灯泡在她脑海里亮了起来。 一定是这样的! 向珂暄端正自己的坐姿,胸有成竹地看向骆伽,“我觉得,会造成那个女顾客最后悲剧的原因,就是因为如始终差了的那一点。” “咳咳。”向珂暄趁机夹带私活,“如果不是你们延世集团把我的仿生人偷了,估计现在那一点都被我们补上了。” 又听到向珂暄那一套偷仿生人的话,胡芯已经连生气的念头都起不来了。 和这人多说什么呢?无赖一个罢了。 但她还是想继续怼向珂暄,“那你说,如差了点什么?” 向珂暄捏捏耳垂,“我不知道。” “呵。”胡芯冷笑,“连差什么都说不出来,还好意思讲我们偷你的。” 向珂暄不服,“就是因为不知道我们才要一直完善找出不知道的那点啊。” 两人都看不上对方,视线在空中相撞,几乎要具象化出噼里啪啦的闪电。 最终打破这个僵持局面的是骆伽。 她站起来,霎时吸引了全场剩下三个人的目光。 “这个仿生人,我得把它带走。” 骆伽双手插兜,冷静地说。 向珂暄狂喜,胡芯则是不可思议。 “什么?”她也站了起来,着急地说,“您不可以这么做。” “我可以这么做。”骆伽浅笑着看着胡芯,“我认为贵集团的这个产品对我的研究会起到一些帮助。” 向珂暄脸上的喜悦淡了下来,“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胡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可它是我们集团的产品。” “我并没有否认。”骆伽对着方波微微扬起下巴,“让我带走它,研究所会给出相应的补偿,补偿多少,由你们提。” 向珂暄面色僵了,想要打断骆伽,“诶,不是。” 骆伽理都没理她,“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与你们经理商量,相信ta不会不同意。” “毕竟,出现这种伦理问题,也不是你们集团愿意看到的不是么?” “如果想要继续开辟仿生人的版图,你们势必要解决其中产生的伦理问题,而这方面的研究,我是权威中的权威。” 骆伽侃侃而谈,“如本身就是要被销毁的产品,被销毁之后就全无意义,只剩下一个纸质案例,倒不如用它来和我们研究所合作,无论是对延世集团,还是对我们来说,都是有益的双赢局面,不是么?” 她说的有道理,胡芯被说动了。 “您,请稍等。” 胡芯咬一下唇,“我请示一下我们领导。” 骆伽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胡芯走到一边小声打着电话。 就在骆伽等胡芯请示的当口,向珂暄焦急地扒住了骆伽。 “你什么意思?” “你要自己把那个仿生人带走?” 骆伽长得比向珂暄要高,配合着她淡淡的眼神,恍惚间便有了种居高临下的高傲。 压迫感扑面而来,向珂暄不由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个骗子!”她恨恨地说,囿于骆伽给她的威慑力,就连这句话都不敢大声讲出口。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相信你!” 向珂暄懊恼极了,扭头就想冲出会客室。 骆伽对方波说:“拦住她。” 方波得令,铁臂一挥,就把向珂暄拦了下来。 向珂暄跑出去失败,气急败坏地就想要去打方波,方波双手一扭,把她两只手交错着背在身后就将她压了过来。 向珂暄的眼睛又渗出了红,一层水泽覆盖在她瞳仁上,动人极了,轻易就能激起人心底的暴虐欲望。 她顾不得身后双手交错被方波绞着的痛,咒骂骆伽,“什么狗屁教授,你就是骗子,你不得好死!” 第九十四章 得寸进尺 方波听得直皱眉,加重了力道,“怎么对骆教授说话呢?” “这么漂亮个姑娘讲话文雅点。” “哼。”向珂暄冷笑,怒气上头之下,扭头对着方波吐了口唾沫。 她被人压着,姿势别扭,吐唾沫的准头和力道都不大行,是以那唾沫零零散散落到了方波的衣服上。 方波不是没被人吐过唾沫,他们一群爷们年轻气盛的,谁在气头上没做出过几件类似的事情?可他从来就没被小姑娘吐过唾沫。 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手底下这个小姑娘还会朝人吐唾沫。 这是她这个环境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在那一瞬间,他心头的感觉甚至都不是被侮辱之后的生气,也不是人的唾沫沾到衣服上的恶心,而是一种不可思议。 而向珂暄在吐完唾沫以后,一部分气发泄了出来,人就冷静了不少。 打眼一看,方波直勾勾看着她,面无表情,脸上凶气毕露,她霎时心中就有些犯怵。 可再怎么怵,面子上还是不能输,于是向珂暄大着胆子撑着口气讲,“怎么啦?吐你口水怎么啦?” “你还要打我不成?” “我跟你讲,这是你自找的。”她倒打一耙,“谁让你抓我那么痛?” 但她发现,她越说,方波的脸就越是黑了下去。 向珂暄的怵意也就愈加升级,她不会真的要被打了吧? 看方波这样,也不是个会对女生手下留情的,估计他一拳过来,她人就要少半条命。 不行不行,她的命多宝贵,怎么能就这样没了。 恐慌之中,向珂暄想到了站在一边的骆伽。 方波一直都很听骆伽的命令,如果骆伽护着她的话,方波肯定不会对她做什么。 “骆教授只让你拦我,又没让你抓我?” 她侧过头向骆伽搭话,“您说对吧骆教授。” 向珂暄像是忘了几分钟之前自己还恶毒仇恨地当面骂着骆伽,对着骆伽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变脸速度之快令方波叹为观止。 向珂暄的意图,他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为了这件事和向珂暄置气。 在战场上,什么脏的乱的差的他没经历过?就这一口唾沫,还真不至于让他暴跳如雷丧失理智。 但他被向珂暄这种墙头草一样明晃晃毫不要脸的处事方式刷新了自己的三观。 要是他的战友是向珂暄这样的人,那他也别想从战场上全须全尾活着下来了。 “哼!真是够不要脸的。” 向珂暄才不管方波说什么呢,她只要管骆伽说什么就行了。 是以她完全忽视了方波,分外殷切地看着骆伽,含情脉脉,就跟望着自己久久不见的爱人一样。 她非常清楚自己外貌和眼神对人的杀伤力,很多时候,无论是女是男,只要她有意识地把自己的这一点优势利用起来,谁都无法逃脱她的魅力,或多或少都会顺着她的意思走。 骆伽和她对视两秒,走到她面前,“还跑么?” 看吧,这招对这个教授也是一样的。 哪怕她是个女的。 向珂暄心里得意洋洋,想起自己以前闲来无事时看的那些霸总小说,掐着嗓子柔柔弱弱地说:“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 “我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您身边,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方波尽职尽责地抓着向珂暄,面色古怪。 向珂暄这话他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头呢?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不自觉地就想去看骆伽的反应。 骆伽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她听完向珂暄的话,就吩咐方波,“放了吧。” 骆伽弯腰去抽茶几上的餐巾纸,在方波放开向珂暄的时候,顺手把餐巾纸递给他。 方波双手接过餐巾纸,对着骆伽爽朗一笑,看不出半分生气的模样,“谢谢骆教授。” 向珂暄扭一扭手腕,“嘶”了声,抱怨方波,“你吃什么的劲儿这么大?一个大老爷们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方波把餐巾纸往胸前狠狠一拍,一拧,将纸揉皱,掀起眼皮凉凉看向珂暄一眼,冷笑,“我还真不懂。” 向珂暄被方波的眼神吓到了,她连忙怂怂地躲到骆伽身后。 方波挑眉,“有胆子吐口水,有本事你别躲啊。” 向珂暄从骆伽背后探出一个头,都不敢正面迎上方波的视线,“谁要来理你?我那是在审时度势作出最有利于我的选择,这就是我的本事。” “歪门邪说。”方波不屑地哼了一声,再不和她讲话。 那边胡芯打完电话,朝骆伽这里走来。 “骆教授。” 再次喊骆伽,她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 骆伽便看向她,“结果如何?” 胡芯面带微笑,“已经向上级领导请示完了,领导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权威性无可置疑。” “能够为您的研究提供一点小小的助力,是我们集团的荣幸。” 骆伽点头,“补偿怎么说?” 胡芯摇头,“不需要的,您能够看中我们集团的产品,是对我们集团最大的肯定,哪还能要您这边破费。” “就是······”她语气委婉,“到时候要是有什么涉及到我们集团产品改进的方面,还希望教授您能够多多指教。” 骆伽颔首,“这是当然。” 胡芯见骆伽答应,笑得更畅快了。 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舒服,不别扭。 她拿起手头的文件,抽出夹在文件里头的签字笔递给骆伽,“请您提供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立刻安排人把产品送过去。” 向珂暄眼馋地看着胡芯手里的笔。 她多想这只笔能在她的手中。 但看眼下的情况,是不可能了,所以她转而想看骆伽写了什么地址。 只要知道了仿生人被送过去的地址,她到时候再想办法把仿生人拦截下来也行。 骆伽接过文件夹和笔,转手递到向珂暄跟前。 正在暗戳戳计划拦截仿生人计划的向珂暄一愣。 她看看面前的纸笔,又顺着那只手望向骆伽。 骆伽说:“写吧,地址和联系方式。” 向珂暄不敢相信,指指自己,“真的给我写?” 同样不敢相信的还有胡芯。 “骆教授。”她眉头皱起,着急道,“我们是要和您合作,而不是想把产品给这样一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还污蔑我们偷窃的人。” 骆伽充耳不闻,把文件夹往向珂暄跟前递了递。 向珂暄恍若从梦中惊醒,宝贝一样拿过文件夹,揭开签字笔的笔帽就往纸张空白处死命写,生怕有谁半途抢走。 骆伽把纸笔都塞给了向珂暄,方去回复胡芯,“不用担心,这是我研究的一环。” “相信我,好么?” 胡芯迟疑了几秒,还是说:“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就······” 向珂暄龙飞凤舞写完字,合上文件夹就把文件连笔往胡芯怀里一塞,“给你。” 胡芯忙不迭抱住文件夹,要说的话都被打断,深吸一口气。 忍住,忍住。 她要保持她良好的素养,不跟水平不在统一层面上的人一般见识。 胡芯缓缓呼气,才扬起假笑来,“好的,我之后就安排人。” 骆伽颔首,“麻烦了。” 她走出会客室。 向珂暄和方波一左一右跟在她旁边,三个人走出了无人能及的气势。 “不麻烦的,我送送您。”胡芯一路把骆伽等人送出公司,才转回头去。 向珂暄望着胡芯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背影,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蹦跳着欢呼起来。 “yes!仿生人要拿到手咯!” 她握紧拳头在胸前激动地挥了挥,不忘去和骆伽道谢。 “谢谢您啊骆教授。”向珂暄笑眼弯弯,声音甜如蜜糖,和之前为了讨好骆伽装出来的不同,这回有了点真切的感激。 “我还以为您不帮我了呢,没想到直接就帮我把仿生人要了过来。” 她抱住骆伽的手臂,整个人往骆伽身上软软地歪过去,“您真厉害。” 骆伽只冷静地看她一眼,“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吧?” “什么?”向珂暄笑盈盈的,连疑惑的语气都十分柔软,宛如陷入热恋中的小姑娘对着情人呢喃低语。 “把那一点补上。” “好好好。”向珂暄满口答应,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地抬起头说,“骆教授,咱们加个微信吧?” “这样我补上了那一点,也好跟您说啊。” 不待骆伽说什么,方波就率先出声了。 “加什么微信?我告诉你你别得寸进尺。” 方波嫌弃地抽出张名篇怼到向珂暄眼前,“你有这个就够了。” “骆教授的时间精力都很宝贵,你别去烦她。” 向珂暄一半脸贴着骆伽的胳膊,一半脸被方波大力贴上了一小张名片,这感觉就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她笑容兜不住,气急败坏地撒开手拿下名片,大喊,“方波,你是不是个男人?老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有意思吗?” 方波双手环胸,站在骆伽身边作硬汉酷哥样,理都不理向珂暄。 向珂暄眼看着自个儿在方波这儿受了气发泄不出去,又转回头去对着骆伽。 “骆教授。”她瞬间红了眼眶,软糯糯地喊骆伽,委委屈屈的,听得人心里能化作一滩水。 “他欺负我~~~”向珂暄指着站立如松的方波,几个字说得千回百转的。 饶是向珂暄如此撒娇,骆伽也只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向珂暄的手,没说什么。 方波哈哈大笑,“咱骆教授是明眼人。” 向珂暄的目的没得逞,霎时觉得自己的情绪和表演都白白浪费了,“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哼!” 她不想再搭理这两个人了,转身就快走几步。 走了没几步,向珂暄想起什么,没事人似的跑回骆伽身边。 她的眼里还残留着些许红丝,却已经看不出方才那副眼睛红通通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了,“不对呀。” 骆伽问,“哪里不对?” 向珂暄对骆伽说:“我只是拿回了我的仿生人,可延世集团偷我东西这事怎么说?” “它怎么就没下文了?” 骆伽听完,静静看着她,“你想有什么样的下文?” 向珂暄一听有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插腰表示,“怎么说也得让延世集团赔我个什么精神损失费啊啥的嘛。” “不仅仅是精神损失费,还有我仿生人的专利费,因为它偷了我的仿生人,导致我本来可以尽早投入市场的产品到现在都还没法用,这空下来得少赚多少钱?” 第九十五章 用餐 “它还用我的仿生人盈利。” 向珂暄掐着手指计算,“这经济损失也得赔。” 向珂暄掐指算了半天,絮絮叨叨说了数不清的名头,她越说越欢快,最后竟然说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然而向珂暄尤觉不够,说到嗓子都干渴了才停下来,她挥挥手,和骆伽商量,“骆教授,我感觉现在一时之间还说不完全,要不这样吧,等我回去再仔细算算,再跟您说。” 等她笑嘻嘻地说完,才发觉从头到尾,骆伽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刻,骆伽双眸泠泠如清泉流淌,面庞上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向珂暄的满腔激情都冷却了下去,她讪讪地笑,不自觉小声了点,“怎么啦?” 骆伽唇角弯了弯,看起来像是有点笑意,眨眼之间,那笑意又消失无踪。 “你真的觉得,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么?” 向珂暄心里一沉,暗道大事不妙。 她往后退一步,但仍然顽强地和骆伽对视,只是目光有些闪烁。 “骆教授,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呢?” 向珂暄下意识露出自己无辜的表情。 而骆伽看起来并不吃她这一套。 远方有汽车引擎的声音传来。 “人不能太贪心,不然会惹来祸端。”她掠过向珂暄,朝前走去。 向珂暄被这话砸愣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骆伽的背影。 一辆越野车停在不远处,方波殷勤地跑到后边想要给骆伽开门,被骆伽看了一眼后,乖乖站在了一边。 待骆伽坐上后座,方波才又绕到前面的副驾驶。 打开车门,他最后斜过身看了呆滞望着这里的向珂暄一眼,坐了上去。 越野车扬长而去。 车上,司机依旧沉稳专心地把控着方向盘,方波则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 他本想忍着,却发现自己压根就忍不了,终于放弃般地问骆伽,“骆教授,您就这么把仿生人给她了?” “当然。” 方波实在是不能理解,“您给她干嘛呀?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那丫头就是在无理取闹,还贪婪地想要敲延世集团的竹杠。” “要不是有您出手,她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从延世集团的人面前全身而退。” “还白得了一个高科技的仿生人。” 方波提到这一点,就有点忿忿不平,“我还以为您想要研究那个仿生人呢,到头来,您时间花了,精力花了,人情也花了,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您图什么?” 骆伽笑笑,“之后如果向珂暄联系你,你不要拒绝她,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方波当然不可能把骆伽的联系方式直接给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小姑娘,所以他当时塞给向珂暄的那张名片,上头印的是他的联系方式。 听骆伽还要继续和向珂暄保持联系,方波不可置信,“您还要和她有联系吗?” “像她这样满嘴跑火车,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真的不值得您交往。” 方波苦口婆心地劝说骆伽,“谁也不知道她将来会惹出什么事情,到时候耽误您的研究可就不好了。” 说实话,方波倒是不担心骆教授会出什么事情,毕竟她的背后可是有国家支持着,肯定不会出大问题。 可万一那个不长眼的存心想要利用骆教授的能量打扰骆教授,这才是烦人的。 骆教授的时间精力都是要放在刀刃上的,可不能被这种人给耽搁了。 骆伽把头往窗那边一扭,兀自欣赏窗外景色,不理他了。 方波被忽视了个彻彻底底,知道骆伽这是又烦他越界了,怕说着说着骆伽再喊一声他的名字,收了声专注警戒。 左右以后还有时间,他不急在这一时。 由于在向珂暄那件事情上花了不少时间,等骆伽经过开发区到达研究所的时候,天边都已经出现了晚霞。 方波看骆伽舟车劳顿,颇有点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工作不到位,不然也不会让骆伽逮了空下车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纠缠那么久。 看一看时间,他问骆伽,“骆教授,您晚上想吃什么?” 骆伽四处打量研究所的布置,“我不饿。” 方波着急了,“骆教授,您这样不行啊。” “您不饿,待会儿就饿了,得吃饭啊。” 骆伽朝研究所深处走去,“我的位置在哪里?” 看骆伽这架势,方波很想把她重新扭回车上,让司机直接送到餐厅用餐,可也只敢心里想想,面上是连忙跟着她一块走。 “这是新建立起来的研究所,还没正式启用,您是第一任所长,这研究所的一切,您说了算。” 在方波说话的间隙,骆伽已经看了一楼的一个房间,她转了转,碰碰里头全新的设备,退出。 手松开,门把手回弹,“砰”一声,在走廊间如涟漪般泛着淡淡回响。 声不大,可方波听着心里一颤。 他不知道骆伽又有什么想法了。 这位教授的心思,他总是猜不透。 或者说,是从来都没猜透过。 方波觉得有点难搞。 只是和骆伽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他就经历了多次心绪不宁的时刻,即使骆伽没怎么说话,他这心也不由自主地七上八下起来。 可在战场上时,哪怕看见断手断脚,他的心态都稳如老狗。 方波把这一切都归结为没文化的大老粗和智商顶尖的文化人之间的天堑隔阂。 要不他还是打个报告请求调回战场打仗算了? 那里危险归危险,好歹环境是他熟悉“单纯”的。 这里看起来安全了不少,可和人相处时复杂棘手的程度却让方波犯了难。 夕阳从廊道另一头照进来,把骆伽倒映在瓷砖上的身影拉得纤长,骆伽一言不吭地一个个房间看过去,安静的走廊里只有她开门关门和走路时的余响。 方波看骆伽这固执样,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闭上了嘴巴。 几楼看下来,等骆伽把整个研究所都逛完以后,外边的天都黑了。 方波身上微微出了点汗。 声控灯亮起,灯光映照下,骆伽的脸像涂了层霜,雪白雪白的,都快没有人气儿了。 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方波都佩服起来了。 骆伽转身,“走吧。” 方波一激动,“是去吃饭吗?” “嗯。” 白光照在骆伽头顶,把她的头发照得乌黑发亮,而她的面色则恢复了正常模样,看起来也没有之前的冰冷无机质了。 方波忙拿出手机,“您想吃什么?” “随便。”骆伽顿了顿,“清淡点就好,不想吃辣。” “好的骆教授。”方波飞速翻看着软件上的菜品,点进去看看评价,选了自认为合适的一家店,递给骆伽看,“您看这家怎么样?” “都可以。”骆伽粗粗扫了一眼就说。 方波麻溜打电话过去订了个包厢。 两人坐车到达餐厅,方波护着骆伽,一进去就有服务员迎上来。 他报了包厢的名字和自己的联系方式。 服务员看看两人,面有异色,“请问就您二位吗?” 方波说:“有什么问题吗?” 服务员道,“如果是两位的话,我其实建议您还是坐大堂吃饭会更热闹些。” 方波虎着张脸,“我们就是要包厢,怎么,不可以?” 服务员被方波吓到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可以,当然可以。” 她赶忙侧过身,“您,您这边请。” 方波冷觑她一眼,皱着眉看大堂人声嘈杂,不动声色挡着骆伽。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两人一路来到包厢。 包厢不算小,骆伽一个人坐着显得有点空空荡荡,然而方波站在旁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很是满意。 空旷好,这样的空间一眼就能看到底,根本就藏不了人,要进来也只有一道门,安全系数比外头要高多了。 他检查一圈,殷切地把菜单放到骆伽跟前,“您看看您有什么想吃的。” 服务员没见过有人这样的做派,奇怪之余又有点新奇,等人点餐的时候多打量了骆伽两眼,就被方波盯过来的凶狠眼神镇住了。 她立马歪过头去,心怦怦直跳。 这人,看起来好凶啊。 不会是什么黑暗邪恶势力吧? 服务员脑海里联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无数凶案纪录片,已经在悄咪咪盘算待会儿要不要和领导报备一下这里有两个可疑人物了。 骆伽看着菜单上的图片,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勾了几道后推给方波,“你点吧。” 方波推拒,“我不用的,您吃就好。” 骆伽恹恹,似乎有些微疲累了,“我吃不掉。” 她手指曲起,指关节扣一扣桌面,“坐下。” 方波听出骆伽心情不佳,直觉此时不能再和骆伽推拉,乖乖遵照骆伽的话坐到了位置上,仔细看一看她勾好的菜单,又添了一两道,方放下笔朝服务员看去。 服务员虎躯一震,急匆匆小碎步跑过来,“您点好了是吧?” “白灼生菜······”她看着菜单上勾画的选项确认了一遍,“是这些对吧?” 方波看看骆伽,骆伽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于是他就转回头回应服务员,“对。” 服务员又露出了一开始的异样,她嘴唇嗫嚅两下,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笑着说:“先生,您和那位小姐点的这些菜,两个人不一定吃得完哦。” 方波瞧骆伽是真的累了,就想让她快点吃上口热乎的饭菜,不耐烦挥手,“吃得掉,你们快点上菜。” 服务员按经验劝了一遍,听人自己都说没问题,也就不再劝说了,抱着菜单就跑出了包厢。 甫一关上包厢的大门,她就狠狠深呼吸了两大口。 回头望望合得严丝合缝的门,服务员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边朝前台走去。 “真是,快要被吓死了。” 她走到前台,就迫不及待跟自己的伙伴咬耳朵,“我跟你说哦,刚刚我遇到了两个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明明只有两个人,非得在包厢吃饭。” “还要点这么多道菜。” 她指指菜单,“我好心好心提醒ta们,ta们还不领情。” “那个男人看我的时候,感觉要杀了我一样,好可怕。” 伙伴在机器上输入菜单名称传到后厨,听了服务员的吐槽连头都没抬,也就是嘴巴上应着她,“所以叫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们就是个打工的,人家也许是什么有钱人钱多得没地方花呢。” 第九十六章 别墅 服务员不同意,“有不有钱不说,但我更觉得ta们像那种黑暗势力。” 伙伴拍一拍她的手,“别瞎想了,干活吧你,被抓到闲聊就扣工资了。” 点完单后过了一会儿,就有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 骆伽执着筷子夹菜,吃得慢慢吞吞。 方波看着,就觉得她吃得不是很香,可他吃到这些菜,却感觉味道很不错。 他关心地问骆伽,“骆教授,这些菜是不合您的胃口吗?” 骆伽说:“没有。” 嘴巴上是这么说,手上夹菜的动作却越发缓慢了。 方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从她的肢体语言上能感受到她确实是不大满意的,可这饭已经开始吃了,总不能弃菜而去,那着实是浪费了些。 再点别的菜,似乎也不大可行。 毕竟骆伽自己点单时,都没看上,也许她最后勾出来的那几道是她选来选去最能接受的了。 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好寄希望于下一道上上来的菜可以让骆伽满意。 吃到一半,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方波放下碗筷,对骆伽道,“骆教授,我去接个电话。” 骆伽点点头,继续她那慢慢悠悠不知该如何下手的夹菜动作。 方波轻手轻脚出了包厢,站在门边,掏出手机,“严局。” “是,已经把骆教授接过来了,现在正在吃饭呢。” 那边人说了几句,方波神色显出些为难,“严局,我也知道,骆教授最好是别在陌生的地方吃饭,可这个点确实是有些晚了,我觉得让骆教授吃上饭才是第一位的。” “住家阿姨这不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吗,我一个大老粗也不会烧饭呀。” 方波听了会儿,下意识望一眼门,叹了口气,“害,我感觉骆教授是累到了,今天平白无故搅和进那件小事里,等到了研究所以后又非得把研究所都逛一遍,精力都耗的差不多了。” “刚刚出来的时候,看她吃饭都吃得不香。” “还是要抓紧时间找到合适的可以贴身照顾她的人。” 手机对面的人继续叮嘱,方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严局,那就先说到这儿,有异常情况我再跟您汇报。” 他挂了电话,看着最顶端的通话记录,侧滑删除,方藏好手机回到包厢。 等回到包厢,他看到骆伽懒懒躺在椅子上,身前搁着碗筷,好像是已经用完餐了的模样。 但是一桌子的菜却没有几个是被吃完的。 方波眉头拧了拧,不是怪骆伽浪费粮食,而是怕骆伽没吃好。 虽然这个没吃好是显而易见的。 方才严局打电话来关心骆教授的情况,和他提到骆教授最好不要去外面吃饭,很可能暴露在危险当中不说,一般外头烧的饭菜重油重盐,都不是什么健康的,还是找个可靠的人一对一根据她的饮食习惯准备餐食比较好。 这点方波也是知道的,但骆教授是不久前突然决定要从国外回来的。 他们很多东西都还没能完全准备好,尤其是贴身照顾骆教授的人这方面,要好好挑一个人,是一定需要时间的。 方波心下叹息,这阵子只能先委屈一下骆教授了,等他们筛选出稳妥的人选,骆教授的生活质量就可以马上提高了。 他摸摸兜里的手机,或许他应该多研究研究点餐软件,争取给骆教授找出她满意的吃食来。 当然,要万分注意食品安全就是了,可不能给骆教授吃坏肚子吃出毛病,要是阻碍了科研进程,那他就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骆伽看方波回来了,就对着他说:“你把这些都吃完。” 方波一扫面前的菜,估算一下自己的饭量,吃完倒也不是什么勉强的事情。 他吃饭的速度比起骆伽来要快上许多,风卷残云地就把一桌的菜吃了个精光。 当他放下碗时,突然发现骆伽侧头看着他。 她一只手拄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眼里倏忽闪现点趣味出来,就好像在观察什么神奇的生物。 方波没这么被年轻女孩子打量过,想着大概是自己的饭量让人震惊了,一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骆教授,您,您别这么看着我。” 他避开骆伽的目光,热气涌到脸上。 骆伽笑了,似乎是在体谅方波突如其来的羞怯,“挺好的。” 三个字有着笑意浅浅的柔和,仿佛之前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方波知道她是在说他能够把所有东西都吃完挺好的,更不好意思了。 但骆教授貌似被他逗得心情不错,这也算他发挥了一点作用吧。 “哈哈。”他跟着笑了两声。 骆伽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方波也紧跟着站到她身旁。 “接下来是要回研究所么?”她问。 “不用不用。”方波生怕骆伽以为她要在回来的当天就被按着工作,即使她愿意,他也怕人被累着了。 再说,哪有一回来就让人干活的,连时差也不给倒,那也太不人道了。 他解释,“之后我会把您送回您的住所,您好好休息。” 想了想,方波补充,“骆教授,其实您可以自由安排您的时间和精力,没人会来强迫您干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只要和我讲一声就行,只要是正当合理的要求,我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嗯。”骆伽想推开包厢门,被方波抢先一步打开了。 她停住脚步,“谢谢。” 不知道是在谢谢方波替她开门的动作,还是在谢谢他刚才说的话。 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方波答,“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走到前台,没看到之前引着ta们去包厢的那个服务员,而是另一个小姑娘在守着。 小姑娘冷冷淡淡的,看见骆伽和方波,只问了吃饭的桌牌号,几下就导出小票,让人付款。 “欢迎下次光临。”她最后的这句话,听着就像是按照餐厅规定不得不说的,连音调起伏都没有,没有一丝真情实感在里头。 等骆伽和方波离开没一会儿,先前那个服务员探头探脑走了过来。 她看一眼门外,再转回来揪着伙伴问,“ta们走啦?” 小姑娘眼也没抬,“你说哪个?” 服务员努努嘴,连比带划,“就是我不久前和你吐槽过的那两个人呀,不是刚刚结过账?” 小姑娘问,“包厢你收拾完了吗?” “收拾完了。”服务员嫌弃自己伙伴没半点八卦的心,搞得她讲话的兴致都萎靡了不少,“我早在ta们出来的时候就冲进去收拾了。” 说到这个,服务员拍一拍伙伴的手,“你还真别说,ta们点了那么多菜,竟然都吃完了诶。” “居然真一点都没浪费。” 小姑娘冷淡回应,“所以说,让你别瞎猜别人。” “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服务员不乐意了,“我好心好意和你聊天,你怎么总泼我冷水?” “你当心我以后不理你了。” 小姑娘一点也不紧张,“那我求之不得。” “你你你!”服务员这回是真被小姑娘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到了,她“你”了半天没说出别的话来,只能暂时郁闷地去招呼别的客人。 越野车在一栋小别墅面前停了下来。 这栋小别墅周围是一片平地,没有其余的房子,显得它尤其突兀。 但小别墅旁边的绿化做得很是不错,虽然种着树,但视野开阔,完全不用害怕有什么人会藏着突然冲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方波在大门前对骆伽说:“之后您要是想离开这里,一个电话打给我,我就会赶过来。” 骆伽问,“你不住在这里?” 方波笑,“我也住在这片地区,但确实不和您住同一栋别墅。” “您放心,别墅的安防级别很高,很安全。” 想了想,他又说:“我们正在为您挑选合适的贴身照顾的人选,一旦确定,就会让她与您见面,如果您也满意的话,未来她会和您住在一起。” 骆伽点头,“好的。” 她转头走向旁边控制大门开关的微缩装置,门柱上的月球灯感应到天色昏暗自动亮起,橙黄的光散落在门前,暖暖地照亮一片天地。 一眼望去,就好像是几个小月亮掉落进了别墅里,在四周枝叶交错暗影横斜中点亮幽静氛围。 等骆伽在门柱前站定,不规则的勃垦第墙石错缝拼接,看似凌乱,却别有自由散漫、不受拘束的美感。 一小块暗红墙石向内凹陷,在这样的天色下,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就注意不到它的动静。 一个小小的摄像头从墙石后头露出,莹莹一点黯淡红光,宛若暗夜中一只充血的小眼睛。 骆伽凑了上去,不过一秒,红光熄灭,墙石重新填充凹槽,将摄像头掩盖在后面,与此同时,她的耳畔传来细微的“咔哒”一声响。 这是机械门内部机关运转时的轻响,混合着晚风吹拂婆娑枝叶的簌簌声,几乎不能被人辨别出来。 她几步走到门前,五指张开,掌心贴到一朵云样的纹理上。 凹凸不平,冰凉入骨。 摸起来,也分外沉重厚实。 然而当她手指稍稍往前用力,那感觉起来沉重无比的门便轻轻巧巧地朝里移动了。 骆伽一只脚跨过由门划出的分界线,扭头去看身后。 方波还站在车边看着她。 见骆伽回转过头来,他笑笑,“骆伽教授,明天见。” “不见也可以,祝您今晚能睡个好觉。” 骆伽颔首,“你也是,晚安。” 她走进院子,只开了一道缝的门即刻合上,把别墅的外头和里面区分得清清楚楚。 只有月亮灯的暖光,一视同仁地照亮门内门外。 别墅里头的布置并没有什么奇特的,简洁明了,一应俱全。 只是有一点,骆伽触目可见的门,无论材质、花纹、大小,只要看起来像是“门”的,都是关上的。 哪怕别墅灯火通明,在一扇扇紧闭的门的渲染下,也多了几分诡异阴森。 骆伽扫视一楼几眼,在看到大厅之外关着的几扇门时视线毫无停留,径直朝二楼走去,而在骆伽走上二楼不久,一楼的灯就全部熄灭了。 二楼依旧灯光明亮,一眼看去,房门照样闭合,除了一扇门。 它安安静静贴着墙根,炽亮光线从门口倾泻而出,和廊道灯光融为一体。 第九十七章 浴袍 骆伽走过去。 这看起来是二楼的主卧。 她摸一摸卧室铺的整齐的被子,柔软而舒适。 卧室内带了卫生间,所有的东西都是未经拆封的,骆伽拿起包装,看到半透明的包装袋一角上印着一株凤尾丝兰,下面绿线勾勒几个楷体小字—— 延世集团。 骆伽手指揉搓着包装袋,而那包装袋也极有韧性,无论被骆伽怎么用力蹂躏,松开后还是崭新无比,丝毫看不出折痕和破损。 她玩够了,撕开包装袋,拿出洗漱用品,做好清洁工作后赤着身子走出了卫生间。 半长及肩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她后脖颈上,水珠顺着脊背蜿蜒而下,一颗颗滴落到地板上,溅出一朵又一朵小水花。 骆伽拉开衣柜,找到了浴袍和浴巾。 伸出去的手毫不犹豫略过浴袍,她随手一扯浴巾往头上一裹,不管身体还暴露在空气中,转头看身后不再滴下小水珠,就浑不在意地往床那边走去。 掀了被子钻进去,头上被浴巾裹成一大包的骆伽斜着身体枕在枕头上,她趴着,一只手在枕头下方摸索一通,拿出一个小圆球。 小圆球里尚未绽开的红莲花苞鲜艳欲滴。 骆伽举着看了许久,忽地手指一松,那小圆球就径直朝她面庞砸了下去。 而就在小圆球快要砸到她时,剪刀状的手指突兀出现,稳稳将它夹在了指尖。 骆伽把小圆球塞回枕头底下,打了个哈欠,抱着枕头安然睡去。 她合上眼睛没一会儿,房间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二天骆伽自然醒来时,看到墙上挂着的方形实木时钟,时针正指在“11”这个数字上。 她起身,被子从肩膀处滑下,浴巾铺散在床上,头发早就干燥了。 拿过放在枕边的手机,尚未解锁的屏幕上显示出她有几条未读消息。 骆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方波发来的。 她看过这支手机,不管是通讯录还是微信,她能明确辨认出来的,只有一个展露了真实姓名的方波,至于其余的人,名称都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就算她点进ta们的朋友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每个人的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和每个人的对话框也都没有聊天内容。 骆伽把消息滑掉,正打算面容解锁屏幕,忽然定住了。 一个男人的侧影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这是她手机随机自主更换的锁屏壁纸。 因为只是一个剪影般的侧面,看不出他具体的五官,可他清晰的面部轮廓线显得极为锋利紧绷,如同一把尖刀,轻易就能割破人的喉管。 看起来无情又神秘。 骆伽手指点了上去,屏幕晃动出涟漪的效果。 一点冷意从亮起的屏幕传到指尖,就好像她真的将手伸进了水里。 这人也像是被封印在清澈的水面下,寂寥而冷冽。 骆伽手指挪开,涟漪平静下去,左下方现出一小串文字,是很常见的新闻讯息和图片相结合的锁屏模式。 “延世集团第一款面向大众的情感陪伴型仿生机器人即将推出市场,高拟人度仿生人或将不再是有钱人的专属。” 骆伽本想点进去看,这时屏幕上又跳动出了一条未知的微信消息。 她想了想,决定先点开微信。 方波的微信名称就是他本人姓名,头像是一株沾了露珠的小草,背景是一片干涸的大地。 烈日灼烧,干枯裂缝的大地之上唯有一棵小草顽强生存着,并且顶着未被蒸发的晶莹露珠,看起来颇有生命的张力。 方波于七点多给骆伽发了第一条消息。 “早上好,骆教授(微笑)” “骆教授,我派人查了一下昨天那个姑娘的资料。” 下面是一份以“向珂暄”为名字的文件。 骆伽点开,粗粗浏览了几眼,里头分门别类整理了向珂暄的身份信息及个人生平以及交友等各方面的状况,还挺详实。 见骆伽没有回复他,他就不再继续,而是在九点快十点左右发了后面几条消息。 “骆教授,您中午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自作主张决定了(微笑)” “考虑到您没有用早饭,这次午饭偏早一点吃怎么样?(微笑)” 再就是刚刚他发的一条。 “骆教授,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微笑)” 骆伽回他,“好的,麻烦你送过来吧。” 方波立刻就回复她了。 “(微笑)” “您醒了,睡得好吗?” 他引用了骆伽回过去的那句话,“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骆伽发,“谢谢,我睡得很好。” 方波再次发,“(微笑)” “请您稍等片刻,十分钟以内我一定会到您这里。” 骆伽丢开手机,从床上下来,她掀开窗帘,大片白光倾泻进来。 阳台外边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是个适合出去郊游玩耍的好日子。 她双手在头顶扣住拉伸了一下,转过身去走到衣柜面前,扯下昨晚被她忽视的浴袍裹到身上。 洗漱完毕以后没几分钟,骆伽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方波。 她接通,听到方波的嗓音从扬声器处传出来,有些失真,但挡不住他那股勃发的精气神。 “骆教授,我到了,您开一下门。” “马上。” 骆伽拿着手机在房间里找从内部开门的装置。 它被安装在床头边上,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封闭起来的香槟色插座,骆伽掀开面板,看到里面一面半个手掌大的显示屏,方波一个人站在门外边。 显示屏一角显出一个不规则的指纹虚线框来,此外还有一个小喇叭标识,那个标识上斜着一道细线。 骆伽食指靠上前按了一下,显示屏上飘过一行“解锁成功”的字。 然后,她又按住了被线划掉的小喇叭,音量条即刻出现,她调到四分之一的位置。 窸窣声响透过面板传到了骆伽这里,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骆伽对方波说:“门开了,你进来吧。” 显示屏里的方波似乎被骆伽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他就恢复淡定,照着骆伽昨天那样推门。 推开一小条缝隙后就闪身进了来。 骆伽盖上面板,走下楼去。 方波手脚麻利地拿出餐盒一个个摆好,听到有人走下楼的动静,笑着脸转身要去迎接,“骆教授,您……” 待看到不远处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的骆伽时,方波脸上的笑容僵滞了。 他一眼把骆伽的打扮看在眼里,笑容裂成了两半,立马被一种无所适从的惊恐代替了。 “您您您您您……”方波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骆伽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走到一楼,“怎么了?” 方波摊开双手,看都不敢多看骆伽一眼,只能虚虚瞄着骆伽的脸,嗓音出现了些微抑制不住的颤抖,“您怎么能这样穿呢?” “您不能只穿浴袍就下来呀!” 他一只手崩溃地捂住半张脸,“还,还不穿鞋子!” 如果说只穿浴袍是对着他毫无防备心,那不穿鞋子就是纯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 别墅一楼贴的都是地砖,本身就有地气,哪怕看起来再干燥都是潮湿阴冷的,骆教授这连袜子都不穿就赤着脚踩上去,那还能得了? 方波都不知道该去顾骆伽哪方面了。 她这样放松,也太相信他的定力了。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呀。 虽然他没什么想法,甚至还因为冲击太大而感到不可思议的震撼和害怕,可他还是个男人呀。 莫不是骆教授在国外开放惯了? 方波心中十分惶恐,脸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被吓的。 他急急冲到玄关处,颤颤巍巍地拿着备用拖鞋跑到骆伽跟前。 “骆教授,您,您先把鞋穿上,地上凉,别着凉了。” 不敢离骆伽太近,她穿浴袍也穿得随意,那束着腰身的带子松松垮垮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散开。 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方波侧着身子凭感觉把拖鞋往骆伽那边推。 简直就是造孽。 难道科学家就是这样不拘世俗自由洒脱的吗? 这也太自由太洒脱了点。 骆伽望望滑过脚边的拖鞋,乖觉地把脚伸进去穿好。 “不好意思,我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赤着脚,尤其是刚从床上起来时。” “都习惯了。” 方波照旧侧着头,思绪诡异地发散了出去。 他在想,骆教授就不会觉得地面又凉又脏吗? 先不说脏不脏,就说这凉,要是夏天也就算了,冬天那么冷,脚趾头在加绒的袜子鞋子里都会生冻疮的时候,她也会赤着脚走路吗? 如果连这都毫无察觉,那骆教授可真是个神人。 方波心里想是一回事,嘴巴上正儿八经的。 “您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赤脚走路总归不好,很多毛病都是脚底受凉引起的。” “您看您还这么年轻,可不要不把身体当回事。” “嗯。”骆伽趿拉着鞋子走到方波前边。 方波听到声音就下意识转头,这一转就看到骆伽懒懒散散走了过来,那雪白的浴袍趴在她身上动啊动的,看起来也快要散得不成样子。 方波生怕下一秒她的浴袍就支持不住从她肩上脱落了。 尽管现在它给她身体遮住了大半,可总给他一种在悬崖上走钢丝的不安全感。 他又跟被强烈的光照刺到眼睛一般猛地扭过头去。 由于扭得太过用力,还能听到喀啦一声脆响。 “哎呦,骆教授哟,您能不能把浴袍换掉?” 方波闭着眼睛,连脖颈扭伤的疼都顾不上,一连声催骆伽去换衣服。 “我能理解穿浴袍确实放松舒适,但现在实在不是穿浴袍的好时机。” “您,请您不要以这样的形式来考验我好吗?” 骆伽站住了。 她看一眼自己,系带系得好好的,该遮的地方也都遮住了,她现在和穿着条裙子没什么区别。 这浴袍还是长袖的,遮的面积可比寻常裙子要多多了。 但方波的反应又是如此之大。 如果她真穿了一条裙子,大概他反而能和她正常交流。 骆伽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拢了拢衣襟,无辜道,“我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换。” 方波疑惑了,“您说什么?” 这份疑惑冲散了他内心的慌乱,终于让他可以正视和他处于同一空间的骆伽了。 第九十八章 买衣服 骆伽说:“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脏了,衣柜里除了浴巾和浴袍,没有别的换洗衣物了。” 方波惊讶,“您没有带衣服回来吗?” 骆伽一进来就是坐在车上,哪里知道有没有衣服带回来,说实话,她连这个游戏世界里的她是从哪里回来的要做什么都不清楚。 也就方波的话给她透露了点信息。 她摇摇头。 方波恍惚中回忆起昨天,喃喃,“说起来,昨天接到您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看到您的行李箱。” 当时他还以为骆教授的行李早就被送过来了,现在看来,哪是行李被送过来了,骆教授这是压根就没有行李呀。 骆教授是赤条条一个人回了国。 不对,依她回国的匆忙程度,很有可能是根本就来不及收拾行李。 所以骆教授究竟在国外遭遇了什么? 方波想起自己看到的有关骆伽的基本资料,升起几分好奇。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骆教授的穿衣出行问题。 若是没有合适的衣服,她还怎么出去? 方波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个世纪了,居然还有人会因为没衣服穿而出不去。 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也不至于被没有衣服穿这个问题困扰。 这离奇的事情还能被他碰上。 就算情有可原,他依旧觉得离谱。 方波冷静下来,想到骆伽睡了一上午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忙招呼骆伽去吃饭。 “骆教授,您先吃午饭,衣服的事我来想办法。” 骆伽举起手机,“其实我可以网上……” 她快速解锁看了一眼手机桌面,闭上了嘴巴。 方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说可以什么?” “没什么。骆伽面无异色地坐到位置上,自发拿起碗筷开始夹东西,“衣服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今天的菜里有一道土豆牛腩,她夹了块土豆放进嘴里。 方波期待地望着骆伽,“您觉得怎么样?” 骆伽迟缓地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还行。”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吃东西的快乐。 仿佛昨日吃饭情景重现,方波苦着脸看骆伽缓慢进食。 看来这餐饭也不是很让骆教授满意啊。 但这可是他比对了好几家餐厅的评价,特意在厨房盯着大厨做出来的菜。 不说顶级美味,味道总差不到哪里去。 骆伽吃了几口,就让他一起坐下来吃。 方波这回没怎么推拒,执起另一双筷子就夹起骆伽尝过的土豆牛腩品了品。 很好吃,比昨天餐厅里的菜要鲜多了,有味道,又不是完全用调味料堆砌出来的味道,还融合了牛腩和土豆原本的风味。 方波实在是想不明白,都好吃到这份上了,一般人早就满足到不行了,怎么骆教授还是一副一般般的表情。 难不成她是国外的食物吃多了,饮食习惯和国内有了差异? 可骆教授也没说呀。 许是方波的不解太过明显,骆伽等他吃完一口以后说:“差了一点。” 方波不晓得该如何去理解骆伽这句话。 是说这道土豆牛腩很差呢?还是比之她的标准差那么一点点。 方波总不愿意自己费尽心思挑出来的菜品在她眼里是前者。 这就有点伤人自尊心了。 他憋了口气没说话。 方波不说话,骆伽也不再接着说了,她又尝了尝其余的菜,等完全用完餐以后,才继续说:“都差了一点。” 他问,“差了一点什么?” 骆伽放下筷子,淡声,“各有各的差了一点。” “差了点火候,差了点筋道,差了点软糯,差了点爽脆……” 她没有明着说是哪道菜,可神奇的是,当她点出来时,方波就是能自动对应到那道菜上。 而在骆伽说完之后,方波不信邪地再度尝试,发现这些菜再也不是之前他感受到的那样美味了。 应该说,美味依旧美味,但确实出现了骆伽说的那些瑕疵。 如果这些不足能够被弥补,它们的味道就会更上一层楼。 经过这一茬,方波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对骆伽肃然起敬。 骆教授这舌头肯定是吃惯了好东西,才能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菜品的不足之处。 他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反倒有些许愧疚,“对不起啊骆教授,您又没吃好。” 骆伽摇头,“它们挺不错的。” 方波自动在心里为她补全了不曾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就是在她这里还差了点意思。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样的厨艺水平才能够得上骆伽满意的门槛,不过想到将来要贴身照顾骆伽的人,只觉得这个人是越来越难找了。 方波收拾好一次性餐具,拎着堆垃圾走出了别墅。 处理完以后,他边走回去边打电话给严局,“严局,骆教授她没有衣服穿,咱得给她买几身换洗的衣裳。” 那边说了几句话,方波眼睛眉毛都快耷拉到嘴角了,“这我怎么解决得了嘛,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要给骆教授买什么呀。” “这种事情,肯定是让女生来干最方便了,您那边就没有女孩子能帮个忙吗?” 方波越听越苦,最后还没等他说什么呢,对方就挂了电话。 他望望快要黑下去的屏幕,苦大仇深的,最后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在严局眼里,买衣服这事就是小事情,随随便便就能办好,压根就不该拿去烦他。 可对于方波这么一个对穿并不很讲究的人来讲,这就让他犯了难。 先不说要买什么材质什么款式的什么种类的衣服,骆教授的三围他也不知道啊。 而且,女孩子家那些贴身的衣物,总不能也让他来搞定吧。 方波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一巴掌狠狠拍上自己的脑门,仰天长啸,“造孽哟!” 刚熄屏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串陌生的号码跃入眼帘,还是本地的。 方波本想拒接,摸着下巴看一看号码下面显示出来的本地名称,还是点了接听。 甫一接通,他的耳朵就被一连串的“喂喂喂”吵到了。 方波冷酷打断,“你是谁?” “方波。”对面清爽爽的女声雀跃道,“是我啊。” 他不记得自己回国这段期间有把自己现在的这个手机号给过什么女性朋友。 但要说女的话,昨天确实是塞了张名片出去。 莫不是她? 就在方波这么猜测的时候,手机扬声器也传出她的声音。 “我是向珂暄啊,昨天拦车拿仿生人那个人。” 果然是她。 鉴于方波对向珂暄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他在认出来的一瞬间就想把电话给挂了。 可是手指伸到一半,倏忽想到骆伽特意叮嘱过他向珂暄有什么事情都要和她说,也就按捺着收回了手。 “你有什么事情?”他冷冰冰地问。 “没事就不能打过来了吗?”向珂暄颇为厚脸皮,哪怕察觉出方波抗拒的情绪,也视它为无物,“我就是想感谢一下骆教授罢了。” “仿生人已经收到啦,我检查过了,没什么大毛病。” “好的,我会跟骆教授说的,挂了。”方波把手机拿离耳畔。 “诶诶诶你挂什么挂!别挂!” 向珂暄吱哇乱叫,就算方波的手机离他耳朵有一段距离了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耐烦,“还有什么事情?” 向珂暄问,“骆教授现在在干什么呀?她有空吗?” “秘密,没空,挂了!”方波一个词一个词连珠炮似的蹦出来,再度打算把手机按掉。 “等等!” 向珂暄要崩溃了,气急败坏的,“我说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挂啊?” 方波冷笑,“你也没说正经事,光浪费我时间了。” 还好没给她骆教授的联系方式,要不然骆教授得被烦死。 “有正经事啊。”向珂暄大声责备他,“是你太急性子了好吧。” “你这样怎么照顾得好骆教授嘛!” 方波冷哼,不假思索地反驳回去,“你可以,你来照顾?” 本是一句阴阳怪气讽刺人的话,向珂暄却显得很高兴似的,“我可以啊,但是能开多少工资?” 方波属实是没想到对面的人这么不要脸,“你要点脸吧,还想蹭骆教授的光呢?” “骆教授可不是随便来什么人都能照顾得好的。” “还开工资,你想的倒是挺美,我呸!” 向珂暄被方波隔空“呸”了一口也不生气,反正昨天她也“呸”过他,就当双方扯平了,她分外真诚,“我是说真的。” “我都查过了,开发区后面新建立了个人工智能的研究所,骆教授是为了这个所新引进来的人才吧?” “她是刚来我们这里吧,也不是本地人,那肯定人生地不熟的呀,我可以带她熟悉熟悉我们这个市容市貌啥的。” “而且,她不是研究人工智能这方面的吗,我多少也算个业内人士,咱这不是专业对口,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 向珂暄一口气不带停地讲了一大堆,最后她说:“我也不是真的奔着钱来的吗,这是其次的,主要是看咱骆教授人好,感激她昨天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才想和她双向奔赴嘛。” 方波依旧是冷冷的嘲讽口气,“骆教授怎么可能和你双向奔赴?做梦都别想。” 话是这样说,他心里却盘算起来。 向珂暄这话正好提醒他了,他也不打算真的让一个无耻圆滑满身铜臭味的小姑娘长期贴近骆教授,可是骆教授现下不正有买衣服的老大难题吗? 把她拿来用一用,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勉勉强强可以的。 那边向珂暄听方波嘲完她这一句后,却没有当即挂断电话,一下就知道有戏了,热切地等着方波回应。 她等了几分钟,听到方波缓和了的语气,“你下午有空吗?” “有有有,当然有。”向珂暄忙不迭回应。 “好。”方波说,“那你下午去给骆教授买几身衣服,从里到外全都要。” “哈?”向珂暄傻眼,“什么意思啊?” “没听懂吗?骆教授回国太匆忙,没带换洗衣服,要重新买。” “不是。”向珂暄问,“我自己一个人?” “当然。”方波嗤笑,“骆教授可忙得很,没那个时间和人出去。” 实际上是没有衣服穿根本就出不去。 但他在外得维护一下骆教授的面子和形象。 第九十九章 再见面 向珂暄不干了,当即就果断地拒绝,“我不要。” 方波一听这语气,立刻不满起来,“还照顾呢,连买个衣服都不乐意。” 向珂暄说:“我是想和骆教授面对面照顾她,现在连人都见不到,我干嘛要这么吃力不讨好?” 方波对她的印象分持续下跌,“果然是个投机分子。” “随便你怎么说。”向珂暄有着清晰的自我认识,无所谓方波怎么说她,“反正我不干,我才不要白白浪费我的精力和时间。” “再说了,没时间出去,还没时间网上购物吗?” 向珂暄灵机一动,甜甜地提建议,“我可以专门过来陪骆教授刷手机,网上买衣服,这样骆教授也就不用出门啦。” “我是不是很聪明?” 不等方波说点什么,她就自顾自夸了起来,“啊,我真是个天才。” “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的天才?” 方波被向珂暄这么一提醒,豁然开朗。 是啊,他都可以用软件点餐了,为什么不能用软件买衣服呢? 都怪他思维不开阔,不懂得举一反三。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在外边待久了,整天就是跑到这里增援跑到那里救人的,天天绞尽脑汁保住小命和完成任务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娱乐活动?哪有什么心思去娱乐? 刚拿到手头这个手机的时候,他还捣鼓了好半天,智能手机对他来说,实打实是个新鲜事物。 就连点餐软件,还是他在接到骆教授前不久下下来的。 方波难得夸向珂暄一句,“确实聪明。” 他问,“该下什么手机软件?” 向珂暄惊了一瞬,毫不客气地嘲笑方波,“哈哈哈哈你是什么世纪老古董?连网上购物的软件都不知道吗?” “软件商店里那么多购物软件,你随便下呗。” 方波被向珂暄笑得快要恼羞成怒,“我跟你能一样吗?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碰手机,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向珂暄狠狠笑了一波,她笑够了以后,大发慈悲,“行了行了,我看你连最基本的这些方便我们人类生活的智能产品都不懂,还怎么在骆教授身边混哪。” 方波很想说骆教授也不一定懂,想了想他不能乱说话,还是忍了下来。 “你和骆教授在哪里,我过来帮骆教授买衣服。” 她算是回过味来了,估计就是方波想支使她出去买衣服,这事指不定骆伽本人都不知道。 一旦想清楚这一点,向珂暄就放心大胆起来了,听方波这么笨手笨脚的,将来一定有不得不请她帮忙的地方,到时候,看她怎么稳稳拿捏他。 向珂暄心里得意地哼哼两声,对着方波有点高高在上起来。 这场对话,以向珂暄的洋洋自得和方波的懊恼憋闷为结局结束。 哪怕向珂暄最后呈现压倒性的胜利,方波还是死撑着给向珂暄留下一句要和骆教授报告一下的话,没给具体回答。 但他知道,骆教授多半是会答应的。 方波感到挫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看着空空荡荡的桌面,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抽出点时间好好研究一下智能手机的各类玩法。 不然迟早得被向珂暄这混蛋姑娘比下去。 方波还在郁闷地对着手机研究的时候,大门旁传来骆伽的嗓音,“怎么一直站在门口?” 他一下子被惊回了神,下意识解释,“骆教授,我我我刚刚在打电话。” “嗯。”骆伽说,“视频里能看到。” “你放心,我没听到你打电话的内容。” 方波想,骆教授真贴心,还能想到尊重他的隐私。 可他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要绕着骆教授来展开,谈不上什么隐私不隐私的。 “要进来再坐会儿么?”骆伽问他。 “好的,谢谢骆教授。”方波想到之后要跟骆伽说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答应了骆伽。 然后他再一次迈入了别墅客厅。 骆伽脚上是他拿过去的那双备用拖鞋,慵懒地斜着身子躺在沙发上,浴袍雪白的下摆平摊着,很没个正形。 看方波进来了,她努一努下巴,“随便坐。” 方波默默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拘谨得浑身肌肉都紧绷了。 真没想到骆教授私底下是这么放松的模样,这和他昨天接触到的人形象差别太大了。 他总觉得骆教授即使有换洗衣服,也会这么穿着。 退一步讲,不穿浴袍,也会是一股子散漫随意。 这好像是从她骨子里带出来的。 而她的这股子随意从容,不像是所求全部得到之后的满足,更像是无所求的无所谓。 无所谓她在什么地方什么形象,无所谓她拥有什么失去什么,提不起特定的激情,也感觉不到太大的兴趣。 但骆教授应该对人工智能无比热爱才是。 这和他感受到的这一面稍稍冲突了。 他知道这个字眼用在骆教授身上也许不对,可他就是觉得,骆教授有点丧了。 看起来骆教授享誉全球,年纪轻轻事业有为,他却从现在的她身上感觉到了某种淡淡的丧。 这可真是奇怪又奇妙。 难道这也是天才科学家特有的孤独境界? 高处不胜寒?独孤求败? 方波想不通。 他同时想不通的是,骆教授面对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到底是怎么做到那么自然的? 骆教授自然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在意,可人的本能总会害怕更强大的存在,她那么脆弱的肉体,就不怕他这一个大块头对她做点什么她无力反抗吗? 尽管这别墅安防级别高,耐不住他已经和她面对面,怎么样骆教授都处于弱势。 当然,他是绝对会恪尽职守,不会伤害骆教授的。 方波决定委婉地提醒一下骆伽。 安生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的手紧了紧。 “骆教授。”他斟酌着道,“虽然现在是特殊情况,我还是得说,您不要对我太信任,不能太放松。” “尤其是以后可能会和其他男人打交道,您也不能对他们太信任,太放松。” 骆伽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点了下头。 方波言尽于此,再多说就冒昧了,他怕骆伽像昨天那样叫他全名,转而起了另一个话题。 “其实刚刚我是在和向珂暄小姐打电话。” 方波说:“我毕竟是个男的,不方便为您购置太贴身的衣物,所以我求助了一下她,刚好她也为了昨天的事情很感谢您,愿意帮您参考一下衣服的购买。” “挺好的。”骆伽说。 方波就知道骆伽会这么讲。 “考虑到您也不合适出门,我们决定网上挑选购买衣服。”方波干巴巴文绉绉地说着,只觉得自己的脑细胞为了造这几句话死了一大片。 骆伽认真听他讲着。 “但是,为了合您的心意和尺码,向珂暄小姐要当面与您交流,这样一来,她就得到这边来。” “可以啊。”骆伽欣然回应,“她什么时候来?” 即使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波也没想到骆伽竟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骆教授这也太没有心理负担了点。 人家可是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啊。 不过,这个姑娘滑头是滑头了点,但确实就是个普通人,除了道德上瑕疵很大,目测没什么实际上的威胁。 他在注意到向珂暄的时候就连夜把这人查了个底朝天。 如她一开始自我介绍时所说,她的确是个机器人贩卖商,但是是零零散散倒卖机器人和相关零部件的,连个固定团队都没有,更别提正经公司了。 也必不可能有设计、制造、调教仿生人的能力。 足以可见,向珂暄昨天下午扒拉着延世集团的卡车不放并且宣称延世集团偷了她的仿生人这事有多荒谬了。 她怎么想的啊?她怎么敢的啊? 要不是人品大爆发正好碰上骆教授出手相帮,她估计现在已经蹲进局子里了。 方波是真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骆教授为什么要帮她。 明明骆教授都已经知道向珂暄是个女骗子了,他都把有关向珂暄的详实资料都发给她了,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既然知道那个仿生人不是明确属于向珂暄的了,方波觉得骆教授就应该当机立断把仿生人拿回来,不然谁知道向珂暄打什么鬼主意? 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担忧。 可是骆教授毫无指示,他不可以乱行动。 他还怕骆教授又说他控制她,喊他名字。 方波在心里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真难办,果然他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就适合回去上战场完成指定任务。 但是话又说回来,完成任务也不是光靠胆量和武力就行的,他还是要动脑子。 再辅助以一定的科技手段。 方波悄咪咪地给自己加上一句。 “大概四十分钟以后。”他回答骆伽,“我会亲自去将她接过来。” 方波抹一抹脸,打算自己盯紧点向珂暄。 万一以后有谁和向珂暄接触,想借向珂暄之手对骆教授不利,他也好及早发现,防患于未然。 骆伽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辛苦了。” 她目送方波出门,身子骨一歪,彻底躺倒在了沙发上。 别墅里静静悄悄,唯有钟表指针走动时的声响。 其余的,似乎都隐藏在暗处,连声音都被黑暗包裹住,不泄露分毫。 骆伽看一眼一楼的那几扇门,无甚兴趣地转了个身,闭上眼睛。 手边的手机震动,铃声一阵阵响起,她睁开眼睛。 是方波接了人回来,在大门外按门铃没有响动,又给骆伽发完消息以后过了一会儿没见骆伽理他,不得已打了骆伽的电话。 骆伽双腿垂下沙发,站起来正打算往外走去,忽地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脚,转头望望被自己踢得左一只右一只的拖鞋,又走过去穿上,才走出去玄关。 手动给庭院大门解锁,拉开,向珂暄略带埋怨的表情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但这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向珂暄没料到骆伽这么悄无声息就把门打开了,一时之间没来得及调整自个儿表情,她眉眼扭曲了一瞬,尴尬地举起手来对着她摇一摇,“嗨。” “骆教授下午好呀。” 她缓冲一下以后绽出了个清丽的笑,宛若雨后滴了露珠的新荷。 第一百章 触足 向珂暄自认为她练习、调整、完善许久并且实际操作过无数次的笑容定然是完美无比的,可惜的是之前让骆伽见到了她不怎么美好的一面。 这个笑容的作用就大打折扣了。 她心内惋惜地撇了撇嘴,倒也不觉得失望和无措,瞬间就想出了补救措施。 自来熟地走上去挽住骆伽的胳膊,向珂暄靠在骆伽身旁。 很好,骆伽没有排斥她。 她边想,边撩起眼皮软软地看着神情浅淡的骆伽,有点小小的娇嗔,“骆教授,您等我等了很久了吧。” “都怪那个方波,死脑筋都不知道转动一下,我其实早十分钟前就到了,他偏要在大门口等着。” 方波本来就在等骆伽开门的时候被向珂暄发了好一通脾气,正憋闷着呢,没想到向珂暄还要当着他的面和骆伽告状,实在是生气,一大步跨了进来,“你给我闭嘴!” 向珂暄被他的火气吓了一大跳,躲到骆伽身后,不说话了。 向珂暄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方波,关键是看也不光明正大地看,而是半耷拉着眼皮躲躲闪闪地看,她的一双眼泛着柔和的光泽,小半个面孔被骆伽胳膊挡着,整个肢体动作看起来就是委委屈屈,楚楚可怜的。 整得方波都以为自己欺负她多狠一样。 可在这之前,明明是她对着他乱吼乱叫,等骆伽打开门时候看到的那个场景,已经是向珂暄宣泄完脾气的末端了。 方波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在门外头多等一会儿,为什么向珂暄就能那么暴跳如雷,就像她的时间精力生命被他狠狠浪费了。 要说时间精力生命的宝贵,他打包票,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骆教授。 方波的怒火也就在那时到了顶端,等他喊完时就发泄得差不多了,又看到向珂暄这副做派,更加没什么话好说了。 他知道向珂暄一定是又打算拉骆教授来当她的免死金牌了。 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这些小心思最多。 方波缓两口气,对骆伽打招呼,“骆教授。” 骆伽摸摸向珂暄的头,没说什么,“来吧。” 向珂暄见自己一番表演没达到预期效果,霎时就有些不开心了。 她没忍住撇了撇嘴。 不应该啊,她这千锤百炼出来的实战表演经验,不说百试百灵,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中招,被她牵着鼻子走,怎么对着骆伽就回回都没用? 骆伽总不能每次都是那剩下的百分之十吧? 向珂暄难得地感到了挫败,碍于骆伽还在场,只能强颜欢笑跟着骆伽走。 但她在临走进门之前挑衅地斜了方波一眼。 敢凶她,给她等着,她迟早会找回场子来。 连带着以前他抓她时的种种,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 哼! 方波接收到向珂暄的眼神,就知道这无赖姑娘是在骆伽面前装的,但他心中畅快,丝毫不在意向珂暄的最后一眼。 还好骆教授有脑子,明事理,不然他得被冤死。 向珂暄捉着骆伽的手臂乖巧进门,打眼一看就是一声夸张的“哇”。 她几步跑到客厅,转了个圈扫视四周,“骆教授,您一个人住这么好呐?” 骆伽看她眼神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对这栋别墅的羡慕与贪婪,笑笑,“昨天刚住进来。” “以后也许会有别人。” “这样。”向珂暄一边打量着各处装饰,好像想说什么,又控制住了自己。 她冷不丁看到那几扇关着的门,径直朝其中一扇走去,“这些门为什么关着呀?” “里面是什么?” 原本悠然看着她的骆伽面色微变,身子前倾想要迈出步子阻止她,“别动。” 然而已经晚了。 向珂暄本来就不是无意的,她在进入玄关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几扇门,心里对它们好奇,就想着一定要看看门后边是什么。 所以她的动作比骆伽的阻止要快多了。 向珂暄按住门把手,白色的原木门应声而开。 她呆呆站在门口。 骆伽跑到向珂暄身旁,掰过她肩膀问,“还好么?” 向珂暄眼神灵动纯洁,露出点不解,她见骆伽这么紧张,笑了,“骆教授,您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我没事啊。” “我听方波说这别墅安防级别很高,难不成这门把手上也设置了什么机关?” 向珂暄说着就去看那扇门,“可是也没什么不同啊。” 她还想要踏进房间去看一看,被骆伽伸手拦住了。 “别进去。” 骆伽严肃地盯着房间。 “怎么了?”向珂暄没见过骆伽这样严阵以待的时候,顺着骆伽的目光朝房间里看去。 四四方方一间房,空间还可以,目测大概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基本的衣柜书桌等,就是现在里面还是空着的,什么也没有。 “骆教授,您这房间都是空的。” 向珂暄了然,“您是不是因为房间都没装修好,怕露出来难看,才把门都关上的?” 骆伽看了会儿,只问向珂暄,“你什么也没看到么?” 向珂暄摇头,“没有啊。” 她耸耸肩,“您可别吓我,我胆子小,不禁吓。” 骆伽走过去,抓住门把手关上,“确实什么都没有。” “我逗你玩的。” 她捉着向珂暄往沙发处走。 向珂暄放松下来,“您这语气可不像是在逗我玩,您应该再活泼一点才行。” 骆伽按住向珂暄的肩膀让她坐下来,自己则坐在她旁边。 默默看了向珂暄头顶两秒,她忽地伸手摸了摸向珂暄的发旋。 “之后如果遇见了你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向珂暄小半个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不自觉眼珠子向上转动去看骆伽放在她头顶的手。 啊耶,她都还没做什么呢,怎么骆伽就给出了承诺? 骆伽是不是对她的目的心知肚明? 向珂暄一瞬间有种自己从里到外被看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是,她经过昨天那个事情,在真的收到仿生人以后,就慎重思考起骆伽的能量来。 能够从延世集团手中轻而易举地就把一个高端仿生人要过来,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和成本,骆伽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从胡芯的话来看,延世集团甚至还有点在讨好骆伽。 那她如果能够抱上骆伽这条大腿,未来岂不是做什么都很有保障? 向珂暄就是秉着这个目的来和骆伽套近乎的,在她看来,骆伽就是个黄金矿,挖呀挖呀挖,肯定能挖出不少好东西。 骆伽不算难接近的类型,还可以说是非常平易近人的一个姑娘,可也许骆伽是研究人工智能的原因,感情方面偏冷淡,并不会轻易被她的外貌和举止影响迷惑。 这一点就比较棘手。 在她的设想中,她要先借着陪骆伽买衣服的由头一点一点和骆伽亲近,然后在往后找到机会缠着骆伽,水滴石穿,打入骆伽心扉。 等和骆伽处成好朋友了,再慢慢向骆伽提出自己的要求。 到那个时候,想必骆伽不会拒绝她。 而她一个机器人贩子,凭借着骆伽的人脉资源和学术地位,在业内横着走估计没啥大问题,最终一定能实现她暴富的梦想。 背后有人是多么重要,少走十几年弯路的未来是多么美好,向珂暄想想都要流哈喇子了。 谁能想到骆伽一下子就把她想要的承诺给她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骆伽是傻白甜还是隐藏款洞察人心的王者,既然骆伽这么白给了,她也不用多费心思精力,可以专心鼓捣那个仿生人了。 心里是这样的想法,面上还是得装一装。 向珂暄双手轻轻握住骆伽的手腕,把它拉下来贴近自己的面颊,头一歪,温情脉脉看着骆伽,“你真好。”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沉默站在旁边看着骆伽和向珂暄互动的方波听到向珂暄这话嘴角一抽。 她是怎么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瞎话来的? 他寻思着骆教授也不吃这一套啊。 等等。 方波看着骆伽任由向珂暄拿着她的手背蹭蹭,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脑海。 不会骆教授面上冷冷淡淡,心里其实很受用吧? 这叫什么来着,闷骚? 方波感觉骆伽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又变了一变。 骆伽从向珂暄手中抽出手腕,“买衣服吧。” “好呀好呀。”得了便宜的向珂暄分外殷勤,“您把您手机拿出来。” 骆伽说:“用你的手机吧。” 向珂暄表情一僵,“这个······” 骆伽解释,“我手机上没有购物软件。” “那可以下载呀。”向珂暄说。 骆伽摇头,“不可以。” “我的手机很特殊,不能用来做这个。” 向珂暄为难地看着骆伽,“这个,我感觉还是比较私密的······” “而且······”她大拇指和食指指腹揉搓着,“这个钱······” 方波就知道向珂暄后面这句话才是重头戏,即刻插嘴,“钱我会给你的,你尽管买就是了。” “好嘞!” 向珂暄得到了保证,欢快地点开软件,问骆伽,“您想先买什么?” “你决定就好。”骆伽浑不在意。 正被软件主页的商品搞得眼花缭乱的向珂暄一愣。 她倒真的很少碰见骆伽这类对漂亮衣服首饰不感兴趣的女孩子。 可能骆伽是个科学家,注重内在不注重外在吧。 她就不一样了,她贼注重人的外在,将来找男朋友,必须得找个帅的,还得找个有钱的。 至于内在怎么样,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谁说得准呢? 反正她有十足的自信,自己可以拿捏住对方。 于是向珂暄摩拳擦掌,打算给不注重打扮的骆伽一点来自爱美人士的小小震撼。 她觉得骆伽底子不错,再捯饬捯饬,美貌值就能够蹭蹭蹭往上涨。 在她比照着骆伽的身材辛勤找衣服的时候,骆伽则在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向珂暄嘴巴里空无一物的房间当中,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悬浮着。 那雾气似乎有着虚化空间的能力,在它的粒子触及之处,一条柔韧的触足灵活地舞动着。 看起来像是从别的空间伸出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黑气 这触足有着五颜六色的光斑,在房间洁白无物的墙壁上投射下大片绚丽多彩的光晕,如果不是骆伽,而是换个人来看的话,定会看得ta精神错乱。 它注意到了向珂暄,看似无聊乱甩乱打的肢体忽地快速伸长,想要将向珂暄卷进房间。 然而触足的尖端在快要冲出房门之际,却像是碰到了什么屏障一样,死活都冲不出来。 冲了几次,触足都没能出门,上头纷乱的颜色渐渐淡去,泛出浓黑来,宛如墨汁在上面流淌。 骆伽听到了这个房间里它震天愤怒的咆哮。 “从来没有谁,敢阻拦至高无上的神!能阻拦至高无上的神!” “神诅咒你!神诅咒你!” 一滴黑色水珠从触足尖端落下,被一团雾气裹挟着,冲向门外的二人。 骆伽以为这回仍旧会被阻挡,却没想到这水珠顺利地飞出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飘到向珂暄头顶,融入了她的发丛中。 一股灰烬般的黑气从向珂暄头上冒出来,而向珂暄一脸天真,无所察觉。 骆伽不动声色瞟了向珂暄几眼,走进房间去够门把手,发现这触足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她摸一摸向珂暄的头顶,不是单纯地看向珂暄的头好摸,而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事实证明,她没什么感觉,那灰烬也没有改变。 它仍旧在向珂暄头顶漂浮着,这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乌云盖顶的滑稽。 不知道那个所谓“神的诅咒”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不是好兆头。 也许,向珂暄要倒霉了。 得益于骆伽的配合和向珂暄在这方面的行动力,没过几个小时,向珂暄就把该买的衣服都加进了购物车。 一键下单,她有意让骆伽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遂把手机递给骆伽,“您填一下地址和手机号呗。” 方波就盯着这快要完成的一刻,眼疾手快夺过了手机,“我来填。” “东西都寄到我那里去,到时候我拿来给骆教授就行。” “诶!”向珂暄伸出手来,“你瞎凑什么热闹!” 骆伽道,“交给他吧。” 方波看一眼向珂暄,嘴角勾起。 向珂暄见不得他那狗尾巴翘起的样子,恨恨地捶了一下沙发,“真讨厌!” 不情不愿地接过手机,她恹恹地付完款,极不快乐。 可恶,又让方波截胡了。 这是什么人形灯泡,看她不找个机会给他灭了。 向珂暄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才办事不利,总归最大的目的达到了,好歹还顺了她一口气。 方波看她操作完,问,“下完单了?” 向珂暄点头,“给钱。” 方波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真好意思当着骆教授的面向我要钱?你掉钱眼里了?”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什么叫掉钱眼里了?”向珂暄理直气壮,誓死要给方波找点不痛快,“这难道不是我付的钱吗?” 她倒打一耙,“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向珂暄手机揣兜里,顺势一倒挨到骆伽身上,“呜呜,骆教授您看,他才是那个掉钱眼里的人,他想当老赖!” “这绝对不可能!”方波还没回完前一句呢,就在后来被向珂暄兜头盖了顶“老赖”的大黑帽子,气急,“你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蔑。” “还人格呢。”向珂暄在骆伽怀里吚吚呜呜,“对我这么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孩子都能那么粗暴,你哪里来的人格呀!” 方波知道她是在胡搅蛮缠乱说一气,认真解释是没有作用的,而自己又做不到她那样,只能放弃反驳暗自生闷气。 这究竟是什么混世魔王无赖混蛋? 还是骆教授好啊,稳重自持,明辨事理。 在两人鲜明的对比之下,方波不得不感慨,还好他要保护的人不是向珂暄这种类型的,而是从个体层面上来讲省心的骆伽。 尽管从现实角度上来说,骆伽做的一些选择很多时候也需要他去频繁和别人沟通疏通关系,但总比动不动就无理取闹的向珂暄要正常多了。 骆伽抚过向珂暄的头顶,轻声说:“他会给你的。” “不用担心。” 向珂暄埋在骆伽怀里,闷闷不乐。 她当然知道方波会把钱给她,她怎么会为了这个去闹呢? 她就是想骆伽可以表现出一点点对她的偏爱,哪怕是开玩笑般地谴责一下方波也好。 这样她就能确定,骆伽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可骆伽没有。 对她的闹腾,骆伽无动于衷。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样?既温柔又冷淡? 她能够从骆伽和她的交谈与抚摸中感受到不一般的柔软与纵容,可为什么每每她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会遭到失败? 向珂暄真的失望极了。 但这失望不过是一刹那的心情。 没关系,她和骆伽认识也就一天左右的时间,以后两人还要相处更久更长,她一定会让骆伽把她放在心里重要的位置。 向珂暄想明白这一点,心情便从阴转多云,不至于恢复活泼开心的模样,但也不再闷着张脸了。 她从骆伽怀里起来,“既然已经买好了衣服,我就要走啦。” “我要去加紧完善我的仿生人了。” 其实她很想在骆伽这里多待一会儿,骆伽别墅的装修风格恰好是她喜欢的,但是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她和骆伽还不是很熟,不能一直都和骆伽腻着,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要慢慢来才行,再说了,家里还有个从延世集团薅过来的仿生人,她还得想办法怎么处理它,给它卖出高价才好。 向珂暄想想心里还有些可惜,长那么俊美,却是个仿生人,如果那个仿生人是真人的话,她肯定倒追他当男朋友。 只是个仿生人的话,外表再怎么好看,结局都只能是被她化整为零地卖了哦。 谁让它中看不中用呢。 向珂暄可不是原先那个为了排遣寂寞而爱上它的女主人,她每天计算着这个计算着那个,不亦乐乎,一点也不寂寞,完全不怕自己会对那个仿生人产生什么别的情感波动。 她心里对骆伽有些不舍,面上却是洒脱,对着骆伽笑着挥手告别。 向珂暄要走,骆伽也没有强行留下她的道理,“好,再见。” 方波自觉地一同迈开步伐,要跟着向珂暄走。 向珂暄对着骆伽是笑容满面,余光不小心瞥到了方波,心情就坏了,她不想和方波靠得太近,有意要绕开他,横了他一眼,也不看脚下,凭着感觉要绕过沙发。 也不知道绊到了个什么东西,向珂暄只感觉脚指头和小腿骨头一阵刺入天灵盖的痛,那痛就像一条毒蛇,从脚部蜿蜒向上,缠得她没了力气,站都站不稳,双腿一软就往前倒去。 眼看着要磕到茶几一角,向珂暄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慌乱之中只有无助地闭上眼睛,捂住面孔,希望自己能够在撞到的时候少受点伤害。 然后她向前倾倒的态势就被制止住了。 一条胳膊勒住她的小腹,把她稳稳捞了起来。 向珂暄呆滞向小腹处看,胳膊缓缓抽离。 她又顺着胳膊转过身去,撞上了贴得她极近的一片绒绒的白。 是骆伽身上的浴袍。 骆伽退后小半步,像是在观察她的身体状况,“还好么?” “啊,昂。”向珂暄脚上的痛尚未消散,要倒下和茶几碰撞的危机已然解除,眼里后知后觉涌上些泪意。 她仰头看着骆伽,手却随着弯下的身子去抚摸自己的小腿,不由自主露出点哭腔来,“脚好痛。” 好难过,好委屈,怎么就绊到沙发腿了呢。 都怪方波,她如果不是在看方波,想要避开他,也不会不看脚下。 结果现在痛得要死。 向珂暄又在心里给方波狠狠记了一笔。 骆伽看着向珂暄泪盈盈的眼,把她扶到沙发上,“先坐着再休息会儿吧,仿生人的事情不着急。” 向珂暄被痛击穿了心理盔甲,什么也不想了,乖巧地“嗯嗯”,抱着骆伽的胳膊依偎着。 骆伽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向珂暄的头顶。 刚刚在向珂暄头上徘徊的灰烬飞了一小部分下来绊住了她的脚。 所以,实际上向珂暄并不是被沙发脚绊倒的。 而向珂暄在那个位置摔倒以后,就算不会有生命危险,脸上身上也肯定要留点乌青什么的。 任由向珂暄靠了一会儿,估摸着人腿上的痛散的差不多了,骆伽说:“我陪你回去。” “真的吗?”向珂暄起身。 方波不赞同地道,“骆教授,您这穿着不方便出门。” 向珂暄看一眼骆伽当下的穿着,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就这么出去,难得附和了方波,摆摆手,“我也觉得方波说得对,您这太不方便了,不用非得陪我的。” “他把我送回去就好了。” 骆伽拉着向珂暄站起来,“我坐在车上,没关系。” 她不由分说地捉住向珂暄的手,牵着人往外走。 向珂暄见识过骆伽的力气,尽管再怎么挣脱也挣脱不掉,可被这样握着,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安全感。 这边骆伽一马当先走出客厅,那边方波劝阻不成功,只好巴巴跟着。 于是最后还是让骆伽和向珂暄一起坐在车后座去了向珂暄家。 越野车停在高层公寓下,向珂暄解了安全带,对骆伽笑得灿烂,“再见啦骆教授,谢谢您送我回来,我很开心。” 她自行下车,隔着玻璃窗对着骆伽飞了个吻。 方波一等向珂暄关上车门,就迫不及待地催司机,“快走。” 越野车调转了方向。 等后视镜再也看不见向珂暄的身影了,方波才说:“真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有关向珂暄的调查材料里写得清清楚楚,她压根就没有固定居所,也住不起那么高档的公寓,就连昨天给胡芯的地址,都是临时的。 至于为什么要把地点编在这个地方,可能是不想让骆教授觉得她太寒碜了吧。 但她不会想到,他和骆教授早就把她的一切都掌握了。 在方波的眼里,向珂暄做的所有表面的掩饰都是可笑的。 装,继续装,再装都没用。 他就当向珂暄是个跳梁小丑。 骆伽安静靠着,对方波的吐槽无动于衷。 她忽地道,“停车。” 第一百零二章 倒霉 方波和司机都没想到骆伽突然会这么说,两人对视一眼,司机降低了车速,却没有当即刹车。 “骆教授,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停车?”方波问她。 他看看四周,也没有像昨天那样有堵塞。 不应该啊,骆教授这又是对什么起兴趣了? 骆伽没回方波,重复道,“停车。” 语气隐隐加重。 司机最终将车停在了路边。 骆伽叫方波,“跟一下向珂暄,等她到家了再回来。” 方波在惊讶中拒绝,“骆教授,我是为了保护您,不能离开您。” “我就在车里等你,不会有问题。” “可是······”方波为难,不是很想走。 “快去。”骆伽不为所动,催他,“再不去就找不到她了。” 她抬眸,透过后视镜看磨磨蹭蹭的方波,“如果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 骆伽说着,就要去拉开内把手。 当然,她是没能成功的,因为司机这回依旧没有解锁车门。 但骆伽展现出了一副很决绝的样子。 今天一定要有人跟着向珂暄,不是他就是她。 方波在心里嘀咕,骆教授怎么如此看重向珂暄? 难不成是为了送到向珂暄家里的那个仿生人? 最后方波还是被骆伽支使着去暗中跟踪向珂暄了。 临下车之前,他对骆伽千叮咛万嘱咐,在他回来之前,一定不能离开车辆。 骆伽随意拉一下内把手,镀银的内扣被拉开又回弹,“砰”的一声干脆利落没有回音。 “门锁着,我出不去。” 是叫他放心的意思。 方波小声嘟囔,“那可不一定。” 万一她强行要求司机解锁怎么办? 他都扛不住骆教授无形中延伸出来的威压,司机当然也不可能扛得住。 其实按照道理,只要他和司机不放松,完全可以把骆教授径直送回别墅。 关键就在于谁都没敢真的这么做。 不然刚才为什么司机就停到路边上了,为什么哪怕她开不了门,一威胁他她要亲自跟着,他就乖乖答应了要去跟着向珂暄? 方波还要再说什么,骆伽这边给他打住了。 只是一个眼色,他就瞬间明白了。 不能再磨蹭了。 方波拉开车门向公寓的方向全力跑去。 在巨大的关门声响后,车里陷入了一片宁静。 骆伽无事可做,顺了顺浴袍,打算闭上眼睛假寐。 就在这时,她放在腿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骆伽拿起一看,有人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她解锁点进去,发现给她发消息的并不是离开不久的方波。 一个新的头像跳了出来,将方波小草大地的头像踩了下去。 头像看起来有些抽象,大部分是黑的,唯有右下角一点白,由于是小框,无法仔细分辨出来什么,只感觉像被裁剪下来的一张画的一角。 原先是乱码的昵称变了,变成了“莱拉”。 而莱拉给她发的微信消息没有实际内容,只有三个表示强烈语气的感叹号。 骆伽尝试给这个叫莱拉的人回复。 “莱拉?” 莱拉立刻有了反应。 “我很生气!” 骆伽问,“怎么了?” 莱拉没接着她的话,只发,“从今天起,她会在三天内持续倒霉,一次比一次严重。” “神诅咒她!” 这熟悉的话语。 骆伽发,“你是那扇门后面的那条触足?” 莱拉不理她了。 骆伽得不到它的回应,就去研究它的其余信息,她点开它的头像,看到它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 “她拦住了我!我很生气!神诅咒她!她会倒大霉!” 下面配了一张图,图片上就是盘桓在向珂暄头顶上的一团灰烬。 骆伽看到它朋友圈的背景,是一只手,小半截手腕从画面右上方斜下来,左下方则是另一截手腕,看起来是两只手搭在一起,交握的手指骨节分明,冷白皮,在漆黑的底层颜色映照下性感无比。 而在右上方的手腕上,还缠绕着一条乌黑的触足,看起来就是房间里的那条。 她退出,把头像放大,放大后的头像和朋友圈背景差不多,也是一只手上缠着触足,只不过这次没有两只手握着了。 骆伽关掉微信,放下手机,继续她的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坐上了副驾驶。 “怎么样?”骆伽闭着眼睛问。 “嗯——”前方回来的人没吐出半个具体的字眼,好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和描述。 骆伽睁开眼睛,看到后视镜内,方波眉头拧起,神色异样。 不过,并不像之前那样是被向珂暄气出来的异常。 还微微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怜悯。 骆伽问,“很难说出口么?” “倒也不是。”方波好似还在回忆,“就是觉得她,有点倒霉了。” “但这个倒霉,好像也不能说和她自己没有关系。” 骆伽的手指轻轻点上腿边的手机,漆黑的屏幕一刹那亮起。 “是么?”她很是淡定,“怎么个倒霉法?” “啊,就是。”方波断断续续地讲,“我本来以为我跑过去时她会走远,但我没想到她会掉进坑里。” 骆伽疑惑,“下水道的坑?” 方波摇头,“绿化带的树坑。” “明明有专门供人行走的大路,但她不走寻常路,非得去跨绿化带,那有个树坑被花草挡住了,她一时没有看到,整个人掉了进去。” “我跟过去的时候,她正手脚并用从坑里爬上来,不过身手挺灵活,看样子除了衣服脏了点,没受到太大的伤害。”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方波依旧不能明白向珂暄的脑回路,为什么好好的大路不走,要自己去另辟蹊径? 但他看向珂暄好好的,也没暴露自己。 “然后呢?” “然后,她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老旧小区,那小区里住的人似乎没多少,很多楼都上了年份,年久失修,墙皮都脱落了,一看就是危楼。” 明眼人都知道应该绕开危楼走,但向珂暄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没有察觉,偏偏就爱在这些危楼底下溜达。 危楼下什么东西都有,基本就是砖石瓦砾和各种塑料制品,混合着一些钢筋水泥和动物的排泄物,还有别的废弃物品,是名符其实的垃圾堆。 方波边想边说:“她好像想要在危楼下堆的垃圾里找什么,找的过程中被废弃钢筋绊了一脚,差点就站不稳摔进垃圾里了。” “等她往前扑两步站稳以后,身后就一个花盆连带着几根断裂的钢管掉了下来。” 从这个程度上来讲,也不知道该说她倒霉还是幸运。 如果说她倒霉的话,没有被钢筋绊得往前走的那两步,下一秒就该被高空坠落的花盆开瓢了。 但如果说她幸运的话,本身她正常向前走着,或者绕过去,也能避开花盆。 方波想想,又觉得不是这个理,除去钢筋这个因素,向珂暄应该还是原地不怎么动地在垃圾堆里找东西。 那姑且还是算她幸运吧。 只是这份幸运,在他看来也透着股倒霉劲儿。 不过,好在向珂暄在差点被花盆砸了以后终于意识到了在危楼下和垃圾堆里行走的危险性,快速绕开了那一片。 方波道,“在这以后,她就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了,就是她在的那栋楼里头太阴暗,就算是白天也亮不到哪里去,上楼的时候因为楼道灯坏了,没看清脚下的路,又摔了一跤。” 算上在客厅摔倒那次,向珂暄这是在几个小时内经历了四次不同程度的摔跤绊倒。 最严重的一次,是伴随着差点被高空坠物砸没命,即使没有真正受伤,估计也吓得不轻。 这个频率,是正常人一辈子也不一定会发生一次的程度。 骆伽问,“受伤了么?” 方波想了想,“前几次都没有明显的皮肉伤,这次伤到了。” “看她的动作,应该是手掌和胳膊蹭伤了,估计身上别的地方也会有淤青。” 见骆伽表情不甚明朗,方波以为她是关心向珂暄的伤势,宽慰道,“您放心,她那只是小伤,回去拿酒精碘伏擦一擦消下毒,很快就会好的。” 方波的话没起到太大的安慰作用,骆伽目光幽幽,“恐怕没那么容易。” 莱拉说向珂暄这三天会越来越倒霉,那肯定不仅仅是她蹭破皮就结束了。 她叮嘱方波,“你这三天多关注一下向珂暄,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方波是真有点觉得骆伽这叮嘱多余了。 先不说他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而存在,刨去这一点,单是考虑向珂暄个人,他都觉得好笑的不得了。 “骆教授,您这就有些多虑了。” 他给司机抬了下手,示意司机开车回别墅。 “向珂暄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哪会有什么危险啊?” “再说了,我看她这个人精着呢,一般人都玩不过她。” 骆伽说:“她今天摔了太多跤,必须注意。” “那是意外,只能说明她今天运气不好,尤其倒霉。” 方波感觉骆伽这句话带着点神神叨叨的意思,就好像向珂暄摔跤是暗示了什么一样。 他寻思着骆教授一个和冷冰冰的人工智能打交道这么多年的人,心底也会迷信呢。 人工智能这方面不是应该最讲数据,最计较科学性的吗? 但他也就敢心里想想,嘴巴上是万不敢说的。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骆伽的声音,方波好奇地抬头看车内后视镜,正对上镜子内骆伽看过来的视线。 平静不起波澜,就跟披着人皮的机器人看着你似的,无端端让人感到恐怖。 他心底一怵,之前反驳骆伽时轻松的状态荡然无存。 这骆教授研究机器人研究久了,人也有点机器人的样子了哈,乍一看还怪让人害怕的。 方波想要低头假装没看到骆伽的视线,后背却总是瘆得慌。 这没发现骆伽死亡一样的视线还好,一旦发现了,他就再也无法忽视了,总感觉有个人形大杀器在背后对他虎视眈眈,一个不顺心就要给他来那么一梭子噶了他。 但怎么可能呢? 骆教授不过是个连衣服都没得穿,只能穿一身浴袍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姑娘。 真正有家伙在手能给人一梭子的,可是他。 方波给自己鼓劲,支愣起来再度看向后视镜。 骆伽依旧那样冷淡淡地看着,目不转睛。 就好像她从未挪动过视线。 第一百零三章 保证 事实上骆教授大概确实没挪动过视线。 看起来正常一张脸,被镜子一照怎么感觉这么可怕呢? 方波深吸一口气,苦着脸请求骆伽,“骆教授,您能别这样看着我吗?怪吓人的。” 虽然不想当众承认,但他的确内心犯怵。 说来也是,一个纵横战场多年,见过无数血与火的人,这会儿竟然被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吓到了。 这要告诉他的战友们,一准被他们笑掉大牙。 方波苦哈哈的,要不是此刻正亲身经历着,他也要自己笑自己了。 然而现在的他压根笑不出来。 他背部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绷紧到了几乎僵硬的地步。 这是他在战场上形成的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骆伽动了动嘴唇,“三天内,保证向珂暄不要出事。” 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 骆教授为何如此看重向珂暄? 也就只能是跟向珂暄手里的仿生人有关了。 但骆教授一没有直接把仿生人要过来,二也没有朝向珂暄问过仿生人的情况,她这真的是在乎那个仿生人的表现吗? 尽管骆教授之前说过这是她研究的一部分,他也不懂她的研究,可这般态度,真的让他禁不住要怀疑起来了。 他只觉得骆教授对向珂暄本人的重视程度,比对那个见都没见过的仿生人要深多了。 但骆教授又的的确确是为了仿生人才插手向珂暄制造出来的闹剧的。 方波想不通,想着自己果然脑子在这方面不大灵光,还是随骆教授去吧。 骆教授是脑子好使的科学家,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他只要负责保护好她,满足她的要求就行了。 “是。”方波老实应声,“三天内,我会尽力多多关注她的。” 他默默玩了点语言的艺术。 尽力多关注向珂暄,别的他可就不能保证了。 毕竟他的职责归根究底就只有一个骆教授。 更何况,他是挤破脑袋都想不出能有什么会威胁到向珂暄的生命。 等方波应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看镜子里骆教授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后背也不再针扎似的,肌肉松弛了下来。 可骆教授明明仍然是平静的神情,除了眨眼,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方波只能把这归类为她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 在他印象中,从他认识她起,她的情绪就一直是极为稳定的,不像向珂暄,不仅脸皮厚得跟堵墙似的,变脸功夫也是一流,一个不顺心就能来个大闹天宫。 对于情绪波动极小的骆教授来讲,细微的心情差异,不值得面上表情大幅度改变,那就会更多的通过眼神来表达吧。 骆伽照旧通过后视镜看他,这会看的时间不长,几秒后她就低下头,拿起手机看了看。 方波能在镜子里看到手机亮起的光屏。 “你知道莱拉么?” 骆伽捣鼓着手机。 “听着像是个外国人的名字。”方波看着车前方,摸摸下巴,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处,“是您认识的朋友吗?” 骆伽不明意味地笑笑,“也许吧。” 她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别墅里的大部分门都关着么?” 方波被问懵了,“您说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么?”骆伽熄灭手机屏幕,朝窗外看去,像是在闲聊,漫不经心的,“一楼。” 方波那时全副心神都放在骆伽身上,哪还有心思去看别墅布局,他又不是向珂暄,一进门就鼠头鼠脑地打量客厅。 也就仗着她是个丫头片子脸还清纯,不然那眼神那动作,早就猥琐到不知道哪个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了。 但是,要仔细搜刮一下他残留的记忆的话,似乎确实一楼他看到的门,不管是装饰性的还是真的,都是紧闭的。 “二楼也是一样的,除了我住的主卧,别的地方都关着门。”骆伽补充。 “这……”方波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您问我,我也不清楚。” “这栋别墅及周边地方是上面特地划出来给您的,里头的布置什么用意,还要具体问问上面才行。” “可能只是单纯地把门关上了。”他问骆伽,“您有开门进去看过吗?” 骆伽看着窗那边,摇了摇头。 “那您回去后抽个空闲时间看看吧。”方波说,“既然是给您居住的,那别墅就完全归您,所有的地方您都能进去。” “所有地方都能进去么?” 骆伽低声重复,忽地正过身子问方波,“我的权力有多大?” “啊?”方波一时没品出来骆伽话里的确切意思。 他虚心地问,“您是指,什么?” “比如,这世界上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么?” 骆伽举例子,“假设我想要获得进入一个地方的权限,不管是什么地方,国家都会帮我达成么?” “额……” 方波卡壳半天,略有些犯难,窘迫地笑,“您这,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了。” “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回答您。” 骆教授为什么突然问他一些他既不了解也没法准确回答的问题? 真是难搞。 骆伽得不到有用信息,也没怎么,“行吧。” 她朝车窗边挪去,懒懒地搭着窗框,“我就随便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 “是,骆教授。” 方波看骆伽的动作,虽然知道这没什么所谓,还是想提醒下她。 “为了您的安全起见,您最好离车窗远一些。” “嗯。”骆伽应了声,胳膊仍然横着靠在窗框上,下巴颏还枕了上去。 简直就是变本加厉。 算上那声嗯,还有股子阳奉阴违。 方波思绪停滞半秒,阳奉阴违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但管它呢,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两人不再密集地交流,剩下小半程就在骆伽看风景,他警戒四周中度过。 把骆伽送到别墅大门口,方波说:“骆教授,下单的衣服估计明天中午就能到了,到时候我拿来给您。” 骆伽解锁大门,半个身子迈了进去,“谢谢。” 厚重如一块铁板一样的大门快速关上,她的背影就此消失。 方波本想趁热打个电话给自己现在的直系领导严局,顾及着门前的摄像头,登上越野车回了自己的居所。 等回到他温馨的两室一厅,他浑身都松懈了下来。 尽管没干什么体力活,可他就是累的慌。 拨了严局的号码,方波边夹着手机边给自己倒水。 很快对方就接通了。 “严局。”方波咕噜噜把水一气儿喝到底,打了个嗝。 “没什么大事,骆教授购买衣服的问题解决了。” “就是她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想来问问您。” 他放下玻璃杯,拿稳手机走到客厅。 “一个是,她问我她的权力有多大,还举了个例子。” “就比如说,她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不管这个地方是哪里,她都能去吗?” 手机对面的人讲了几句,方波应和,“是吧,我也觉得她不是哪儿都能去的,想去哪就去哪那不是扯淡嘛。” 他又听了几句,恍然大悟,“您说的是,骆教授不会无缘无故说些有的没的,她可能真的有想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可能还比较难去。” “我会注意看骆教授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的。” 方波一手插着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还有就是,她问为什么别墅里的门都是关着的。” 他猜测,“这是不是安防布置的需要啊?” “哦,就只是单纯的她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布置好才关上的是吗?” 方波吐槽,“那这别墅还是个半成品啊。” 听完回复,他道,“是是是,最重要的安防和她住的那间房间搞好了就行。” “哎,除了这个就没什么事情了。” “那我改明儿见到骆教授的时候就这么回答她了。” 临挂断手机之际,方波忽然又想到一点,他把手机的麦克风凑近嘴唇,“严局,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您认识莱拉吗?” “这好像是骆教授在国外认识的一个人。” “她就不经意间提了那么一嘴。” 方波点头,“好嘞,您查一查。” 他按下挂断按钮,把手机倒扣着放在玻璃茶几上。 随意往沙发上一坐,半个身子往里凹陷,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沙发发出了貌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方波双臂伸展着搭在靠背上,双腿伸直交叉搭于茶几面,头往后拗着。 舒服。 他闭上眼睛,被白炽灯照着,仍然昏昏欲睡。 打了会儿呼噜,方波不自觉头歪着要倒向沙发一侧。 这失重的一下瞬间让他惊醒过来。 方波手下意识往沙发坐垫上一撑,整个人颇为利索地弹了起来。 几分意识回来了,他反应过来是自己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了,猛地甩一下头,还不清醒,就去了卫生间。 把水龙头拧到最松,大股冷水哗啦啦流下,方波径直沉下头,将脸凑到冷水中冲洗着。 等睡意完全退散,他直起上半身,双手一捂脸,从下巴到额头顺着往上摸,抹开大部分水珠。 怎一个爽字了得。 方波眯着眼睛凭感觉扯下毛巾敷上脸,将最后的水渍擦去。 偶然瞥到镜子里的自己,他撇下毛巾,双手抓住洗手池边缘,凑近镜子仔细看自己的面容。 镜子里的男人干净清爽,眼睛有些微血丝,嘴唇就算不刻意抿起来,都有一股凶相蕴藏于五官之间。 方波摸摸下巴,刺挠挠的已经长出了些青茬。 这张脸,说是能吓哭小孩子,也准保有人信。 他就不明白了,骆教授为什么就是不怕他呢? 除了骆教授,向珂暄那个满嘴跑火车的丫头片子似乎也不怎么怕他。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使性子,从此以后就一直在对他发脾气的路上。 就算有时候会后知后觉地害怕,也要梗着脖子死撑面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向珂暄和骆教授的性子还有那么点像。 也就这一点。 方波又想到骆教授在车上让他保护向珂暄的事情了。 他“啧”一声,一掌拍向池子,力道之大直把池子拍得晃了晃。 脑海里向珂暄回去路上的情形跑马灯似地放了一遍。 算了,看她今天确实是倒霉,也确实帮了他忙,他就勉为其难地注意个三天吧。 买衣服的钱还没给她呢。 毛巾被丢在池子边缘,方波快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找到和向珂暄的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进医院 方波等了足有十几秒,才听到对面有人声传来。 “干嘛?”向珂暄凶巴巴的,很不耐烦。 方波冷哼,“买衣服的钱不要了?” 向珂暄即刻道,“当然要。” 又凶又烦躁的语气软和不少。 方波也没那么嘲讽了,“把你银行账号给我一个,我给你把钱打过去。” “哎呀,我从来就记不住银行卡号的,现在翻出来好麻烦。”向珂暄说,“你加我微信吧,搜我手机号就能搜到,等加了微信我再给你发。” 扬声器传出“喀啦喀啦”的音效。 “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方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人就挂掉了。 他心里一股郁气涌上来。 向珂暄给他的感觉总让他觉得自己是贴上去的。 但他还是得加人家的微信。 方波怀着怨气在搜索框输入向珂暄的手机号,果然搜到了一个账号。 在看到跳出来的头像时,他有些怔愣。 怀疑自己输错了号码,方波返回去重新校对了一遍。 没错。 但这个头像…… 方波望着点进去的头像。 是一片纯然的黑,没有半点纹理和其余内容。 昵称也只有一个黑点,就像英文字符的句号。 一个性子那么活泼的小丫头片子,微信头像和昵称竟然都这么黑沉沉的。 他着实没想到。 方波盯了黑方块半天,发起了添加好友申请。 等了许久,对方通过了。 甫一通过,方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就看到向珂暄甩过来一串数字。 接着就是另一个数字。 “快点打钱。” 方波看一眼要支付的钱,质疑,“有花掉这么多钱吗?” “怎么没有?”向珂暄毫不心虚,“我给骆教授挑的都是最好最顶级的牌子,你不懂就别瞎叭叭,这只会暴露出你的浅薄无知。” 方波有一种强烈的不信任感。 “你敢不敢把支付款项的界面截图给我看一下?” “哼!”向珂暄没有分毫犹豫,“有什么不敢的?” 一张图被传送了过来。 方波点开一看,还真是那个数字。 可他总感觉不对劲。 “你打算转钱没?”向珂暄催他,“赶紧的,我还指望着这笔钱吃饭呢。” 方波问她,“你没钱吃饭了?” 向珂暄怼他,“我说你这人烦不烦?” “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有那个闲心思问我还不如直接给我打钱来得痛快。” 方波抓着手机的手指头用力捏紧了。 他真恨不得掌心的手机就是向珂暄的头,这样他就能给她捏碎了。 毫不留情,狠狠地捏碎。 什么人哪这是。 他以后再多问多关心她一句他就是狗。 方波退出微信,打开银行软件给她转了账。 过几分钟,他点进微信。 向珂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方波放下手机,去厨房煮了把面。 捧着碗出来,他继续解锁手机看微信。 依旧没有新消息。 他吸溜一口面条,单手打字。 “转账收到了?” 对方冷冷回了个“。” 方波不懂了,这是收到还是没收到? 他盯着句号研究了半晌,才最终确定这是收到了的意思。 按那丫头片子的性格,如果没收到,早就该闹起来了。 方波熄了屏,专心致志吃起面条来。 等他吃完面条,之前等向珂暄通过好友申请期间给骆伽订的晚餐也做好了。 他取了餐送到骆伽那里,婉拒了骆伽留他吃饭的好意,说明自己已在出门前先煮了碗面填饱了肚子,只想在她用完餐后把垃圾收拾掉。 而在骆伽吃饭的过程中,他顺便就把严局说的话给她转述了一遍。 骆伽还是无甚兴趣地每道菜都夹一点,慢条斯理地用完餐,拿餐巾纸贴一贴嘴角,“这样。” “我明白了,谢谢。” 方波旁敲侧击,“等明天衣服到了,您就可以出门了,到时候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您去。” 骆伽说:“好的。” 再无后话。 平平淡淡,就好像单纯的客套一句。 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去哪个地方的强烈意愿。 方波边打包餐盒边想,难不成严局猜错了? 骆伽送拎着垃圾袋的方波出门,告诉他以后不用特意等她用完餐收拾垃圾,可以等第二天过来的时候再顺便拿走。 “是。”方波坚毅的面庞被隔绝在大门之外。 骆伽抻一抻身体,走回房子。 一楼灯光满溢,水晶吊灯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她抱臂环胸,静静看着几扇合拢的门。 最旁边那扇白色的门已经被打开过了,里面是一条会诅咒人又有些暴躁的触足。 从微信名称上来看,这条触足的名字应该叫莱拉。 她走到白色木门前,按下门把手,推开。 黑色的触足在昏暗的房间里四处舞动着,一如白天。 骆伽轻声叫,“莱拉。” 触足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她特地走了进去,依旧没有引起它的注意。 骆伽伸出手,直接穿透了触足。 如同穿过一段投影在半空中的影像。 她尝试几回,都没能和触足建立起有效的沟通和链接,她和它看似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实际上根本就无法交流,宛若在不同的纬度。 骆伽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莱拉发消息,“我看到你了。” “你在别墅一楼最左边的房间里。” 她摄像头对准触足,想要拍一张照片证明。 但拍到手机里却发现,照片上就是空荡荡一间房。 微信的莱拉也没有回她。 骆伽关掉房间的灯,合上房门。 她来到第二扇白色原木门前,这门比第一扇门多了些花纹。 打开,空间比第一间屋子稍大,但她什么也没看到。 这房间也是空无一物。 骆伽看一眼手机,没反应。 她一口气把一楼的门都开了个遍,除了卫生间和厨房,别的房间都是空着的。 果然是方波说的那样,来不及完整布置。 骆伽开完了一楼的门,没发现什么,就走去了二楼。 她一瞥二楼关着的门,冷漠地从它们跟前路过,直接回到了主卧。 昨夜换下的衣服还堆在脏衣篓里,骆伽拨弄一下,便放着不管了。 洗漱完毕,她脱了浴袍,赤着身子钻入被窝,抱住枕头闭上眼睛。 一夜好眠。 骆伽醒来时照样是中午十一点多,这时手机上已经有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首先是方波,在大概七点多的时候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是否需要用早餐。 看她没有回应,识趣地不再打扰,等到十一点的时候跟她说午餐快准备好了。 骆伽回他,“我醒了。” 方波回得迅速,“好的,我这就将午餐送过来。” 骆伽退出和方波的对话框,发现下面的头像上挂着个红艳艳的“1”。 是莱拉。 它于0:00给她发了消息。 “倒霉的第二天,嘻嘻嘻(微笑)” 骆伽给它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 “中午好。” 意料之中,莱拉没理她。 十分钟以后,门铃声响起,骆伽揭开面板,把方波放了进来。 当她下楼时,方波正在把餐盒一个个放出来。 和前两天相比,他明显有些疲惫,双眼红通通的,眼下有两小片青黑,下巴处胡子也长出了不少。 骆伽问他,“晚上没休息好么?” 方波的手在半空停滞了几秒。 他勉强笑笑,“是有点。” 掰开筷子递给骆伽,他说:“您尝尝今天的菜怎么样。” 骆伽一看,有新的菜品,也有一两道是和昨天重复的。 方波道,“您昨天指出了那几道菜的不足之处后,我全都告诉了做菜的大厨,这回是改进版的,您看看有没有进步。” 骆伽尝了几筷子,“挺好的。” 她慢悠悠一口一口吃着,看不出喜欢也看不出不喜欢。 方波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骆伽筷子搁在碗边,“为什么叹气?”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在触及到骆伽的目光时,顿了顿。 “我就是想到,您这两天都不曾吃早饭,午饭和晚饭也没吃多少,有些担心。” “而且也觉得自己失职了,没能照顾好您。” 方波愧疚地低下头。 骆伽问,“还有么?” 他低着头,顿了顿,“没有了。” “真的么?”骆伽确认。 方波张口要应。 “想清楚再回答。” 骆伽的语气淡淡的,他听着,一句“真的”堵在嘴巴里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心里天人交战半晌,方波才妥协般地答,“骆教授,向珂暄进医院了。” 骆伽安稳坐着,不动如山,十分冷静。 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 仿佛早就料到会这样。 “什么时候的事?” “凌晨。” 方波道,“白天摔倒时蹭破的伤口没处理好,细菌感染发高烧住了院,差点就休克了。” 他回想起那时接起手机时向珂暄气若游丝的声音,以及赶到她家时她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的模样,心里就感觉怪怪的。 真是太诡异了。 怎么会有人在正常生活中因为蹭破了点皮就严重到要进医院? 要是被人砍了一刀那还差不多。 可他想到向珂暄回家时的离奇遭遇,又觉得进医院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离谱之中透露着合理。 毕竟她都这么倒霉了。 但她的霉运怎么能持续这么久,这么猛烈? 还有骆教授,她似乎对向珂暄的结果早有预见。 方波百思不得其解。 他现在是对骆教授要求他保护向珂暄生命的任务看重起来了。 谁能想到向珂暄还真有可能噶掉啊。 方波为着向珂暄忙前忙后一宿没睡,等到了上午,又是无缝衔接要为骆伽准备餐食和拿衣服,一点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他身体素质过硬,再艰苦的环境和条件都待过,就这么一夜没睡也没所谓,还精神着。 不过和他在战场上时的状态比还是差了点。 调回来的确是太安逸了点,身体机能用进废退,这不就退步了。 这边骆伽听了他的话,没太多表示,反倒是又执着筷子吃起了午饭。 方波有些讶异。 之前看骆教授这么重视向珂暄,他以为她会有什么反应的,可等到向珂暄真的出事了的时候,她不仅没有特别的反应,竟然还能淡定地吃饭。 哪怕是有心理准备,也不至于这样吧? 方波愈发看不清骆伽的想法了。 好吧,他该承认,他从来就没看清过骆教授的心思。 方波试探地问,“您下午想去探望一下她吗?” 他指一指沙发的方向,“衣服都已经到了,给您放到茶几和沙发上了。” 第一百零五章 探望 几大包衣服整整齐齐放在包装精美的礼盒里叠在一起。 方波在看到专人上门的配送服务和精致的礼盒时,着实是长了翻见识的。 他隐隐相信了向珂暄开口要的天价数字。 这种程度,应该是到了奢侈品的层次了吧。 其实送货上门的人还想服侍衣服的主人穿戴,鉴于骆教授的住址不能暴露,方波拒绝了那些人,不然派头会变得很大。 还好骆教授的衣食住行都由上面报销,不然按照这个消费来算,方波是撑不住的,哪怕他积蓄也不少。 但是话又说回来,以骆教授的地位,她完全配得上这个层次的消费。 骆伽慢条斯理吃完饭,走向沙发。 在一堆礼盒中挑挑拣拣,她拿了几件衣服,施施然走上楼梯,“稍等。” 方波收拾完餐盒,想要把它打包处理掉,想起骆伽说的话,又放到了一旁,拿出消毒剂清洁了一下手后,垂手站在客厅等着。 过一会儿,骆伽从二楼走了下来。 她穿着很简单的长裤长袖,尽管款式基础,看起来却很有质感,整个人休闲慵懒,不再像昨天那样让方波看着就心情激动了。 一言以蔽之,是个正常人要出去的穿着打扮了。 礼盒里装的不只有衣服,还有配套的鞋子,骆伽随便打开一个,拎出一双马丁靴。 穿上,随性当中多了几分飒踏洒脱。 骆伽拿出件外套穿上,手机放在上衣口袋,“走吧。” 方波问,“现在就去吗?” “您才刚吃完饭,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骆伽说:“赶早不赶晚。” 她在方波之前开了庭院大门。 两人坐上前后座,方波系好安全带,对司机说:“去医院。” 到了医院,骆伽正欲下车,被方波叫住。 “骆教授,戴上口罩。”他递给骆伽一个医用口罩,自己也往脸上戴了一个。 “医院是各种细菌病毒的汇集地,您千万要小心。” “戴口罩也能遮住您的脸,减少被认出来的几率。” 骆伽接过戴上,想要开门。 “骆教授,还有这两个。” 她回头,方波扭着身子,一手举着副墨镜,一手拿着顶帽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他殷勤地将墨镜和帽子伸到骆伽这边。 骆伽垂眸看这两件东西,久久不动。 方波这回却是没有被骆伽的态度搞得退缩动摇,固执地劝她,“您就戴上它们吧,这样也有多一重保障。” 骆伽问,“不会更引人注目么?” 方波摇头,“您放心吧,就算别人看过来,有了这全方位的武装,也认不出您。” “现实生活中,应该没多少人认得我。” 她说着,还是听了方波的话,拿过帽子,往头上一套,又拎过眼镜随意架在了鼻梁上。 帽檐没摆正,方波看得又难受又心痒。 他的手指张开再合拢,完美诠释着他的躁动。 “骆教授,帽檐。” 他指一指头顶,“歪了。” 骆伽不在意地挥手,“不重要。” 她对着司机命令,“开门。” 司机这次没有和方波通气,许是觉得骆伽被缠在车上太久,再不给她解锁,她可能又要散发出那种让他和方波都扛不住的平静压迫的气势了。 “哎!你怎么能先给她开车门呢!”方波看骆伽推开车门,急匆匆说了司机一句,就从自己这边跑了下去来到她跟前。 由于没有在骆伽下车前侦查过周围环境,方波挡在骆伽面前,紧张万分地朝四周看着,生怕有什么不法分子埋伏着。 停车场里人来来往往,车开了走走了开的,经过骆伽这边时,全都毫无留恋地离去。 就是最简单的从两人的世界里路过的陌生人。 骆伽等一辆车开走后,从方波身后走出来,走向出口。 方波连忙快走几步,“我认得路,我来带路。” 两人到了住院部向珂暄住的地方。 她住的是四人间,人躺在靠近门的那张病床上,另外几张病床都挂着帘子,看不出里面的情况。 向珂暄正醒着,手上挂着点滴,面色苍白脆弱,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一副被折磨得生无可恋的模样。 像一尊要碎掉的水晶娃娃,直看得人心疼不已。 骆伽走过去,方波适时搬过旁边的椅子,凑到她身后。 “还好么?”她坐下,问向珂暄。 向珂暄眼也不眨,僵硬机械地扭过脖子看她,讲话凉丝丝的透着股虚气,“你觉得我这样算好还是算差?” 骆伽摸摸她凌乱的发,头顶的灰烬已经散去不少,还剩一小部分。 “会好起来的。” 向珂暄另一只没有束缚的手握成了拳头,她悲愤捶床,却因为没有力气,充其量只能是在被子上软塌塌拍了一两下。 “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倒霉过!” 她的眼眶迅速被红填满,水盈盈的,不过没有凝成实际的泪珠。 向珂暄看见骆伽,心里的委屈怎么止也止不住,对着骆伽一股脑倾泻了出来,“我昨天从你家出来开始,就一直在摔跤摔跤摔跤。” “不是摔完跤,就是在摔跤的路上,甚至差点被一个花盆砸到头。” “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她抽抽噎噎,声嘶力竭,却因为嗓子沙哑而讲不大声,还有些心酸的滑稽,“好不容易快到家了,结果我结结实实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手上胳膊上都蹭破了皮,腿上也有乌青。” “行吧,摔倒就摔倒,我认了,谁能没摔过几次呢?” “可是就这么点蹭破皮的伤口,我居然还能细菌感染到进医院?” 向珂暄表情垮了,“这谁能扛得住哇?” 她勉力侧起身子,颤颤巍巍地伸出能动的那只手。 骆伽贴心地伸过袖子让她揪住。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的别墅风水不好,和我犯冲?” 方波听着不乐意了,骆教授住的地方,上面研究完特批下来的地方,怎么能这样任个小丫头片子诋毁。 “怎么说话呢?自己倒霉别赖别人好吧?” “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以前亏心事做太多,这回遭报应了?” 向珂暄对方波怒目相视,哑着嗓子,“我哪里有做亏心事?” “我向珂暄行走江湖,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一身浩然正气的好吧!” 方波呵呵冷笑,“你就装吧,以为我们不知道呢。” “那个仿生人就是延世集团的,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非扒拉着不放。” “要不是你运气好碰上我们骆教授,延世集团怎么可能让你全身而退,还白送你一个它们私人高端的仿生人?” “你现在早就在局子里了,哪还能这么幸运地住医院?” 向珂暄被方波一通说,气呼呼的,“关你什么事情!” 她决心不理方波,眼巴巴盯着骆伽看,哑哑的嗓音也不妨碍她嗲嗲地撒娇,“骆教授,我难受~~~” 骆伽又摸了摸她的头,“会好起来的。” 方波插嘴,“骆教授,她这感染也就昨晚上急发症状严重了点,其实救回来以后也没什么大事,再躺个一天观察观察,明天就能出院了。” “她就是在这里和您装惨卖可怜呢,也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您千万别上她的当。” 向珂暄怼方波,“我和骆教授讲话有你什么事情?非要插话你礼不礼貌啊?” “居然还当着骆教授的面诋毁我,你这个人就是人品有问题。” “一点风度都没有。” 方波上前小半步,大片影子投到向珂暄身上,大块头好像要沉沉压下来一样。 “我人品怎么会有问题!你别血口喷人!” 极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向珂暄真怕他一拳头砸下来,悄咪咪往骆伽那边缩了缩,被子盖住小半张脸,小小声,“骆教授,我害怕~~~” 这时旁边帘子里的病人也出了声,“你们讲话能不能小点声?我正睡觉呢,都被你们吵醒了!” 骆伽看一眼方波,再看一眼向珂暄。 两人都默默闭上了嘴巴。 她扬声,“好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向珂暄白了方波一眼,压低了音量,“真无语,自己闯的祸还要连累骆教授来收拾烂摊子。” 方波冷冷哼声,“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你的份?” “说得好像你多无辜一样。” 两人各自看对方不顺眼,哪怕刻意放轻了声音,也闹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骆伽手还搭在向珂暄的头顶,“方波,你先去门外。” 方波顾不上和向珂暄拌嘴,坚决道,“骆教授,不行。” 骆伽说:“她动不了,只能你动一下。” 潜台词就是,你俩老是吵架,还是分开吧。 方波即刻往后退了一大步,守到骆伽身后,“我这样,不和她吵架。” 骆伽就不再说让他出去的话了。 病房里没了两人怼来怼去叽叽喳喳的声音,安静了不少。 向珂暄握着骆伽的手,仔细盯了骆伽一会儿,忽地笑开了花,“我给您买的衣服都到了呀。” 方波拿眼横她,“什么叫你给骆教授买的衣服?” 向珂暄笑嘻嘻地抚一抚骆伽的手背,“骆教授,他又想和我吵架了。” “这回我可没有搭理他哦。” “你。”方波气极,“真是恶人先告状。” 向珂暄道,“骆教授,要不还是把他赶出去吧,他好多话哦。” 方波生怕骆伽应了她要他出去。 一旦出去,谁知道房间里其余的人会不会对骆教授不利? 他可无法保证在外面能够第一时间冲进来护住骆教授。 方波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不得不忍气吞声,“我不说话了。” 向珂暄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惨白的两颊有了些微红润。 好耶,让方波吃瘪喽。 这是她进医院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情了。 向珂暄还没开心多久呢,掌心下骆伽的手就抽了出去。 她想捉住,捉了个空。 骆伽站了起来。 “你要走了吗?”向珂暄问。 笑容都不见了。 骆伽点头,“看你恢复得不错,就放心了。” “你别放心太早啊。”向珂暄着急,“万一我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她捂住胸口,“我身体上是在恢复,可心理上的阴影还没走出来呢。” 向珂暄可怜巴巴地挽留,“我就一个人,好孤单的,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呀?” 第一百零六章 杨青婷 对于骆伽要走的行为,方波是喜闻乐见的。 左右现在骆教授要走,他也不怕被使唤出去了,肆无忌惮开口,“骆教授,病人需要休息,我们还是不打扰她为好。” 向珂暄对方波搅混水的行为咬牙切齿,“你给我闭嘴。” 方波忽视她的话,继续对骆伽讲,“研究所那边也需要您去看看,等明天我们再来看她。” 骆伽点头,安抚向珂暄,“明天我们来接你出院。”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病房。 徒留向珂暄面目扭曲,愤愤盯着方波的背影,无能狂怒。 骆伽在研究所门口下车,和方波进去晃了一圈。 与之前没有一点人气不同,这时的研究所多了不少来回走动的人,基本上是年轻面孔,洋溢着青春与活力。 方波说:“这些都是新招进来的人,有教授、副教授、博士后、博士、博士研究生,也有小部分比较优秀的硕士研究生。” 骆伽看他一眼。 方波有些慌,“我是不是有哪里说错了?” 骆伽摇头,“没错,只是觉得你这样列出来有点奇怪。” 方波挠头,“我确实不懂您这行是该如何称呼ta们,就这样介绍了。” 骆伽问,“这里面有我带的学生么?” “啊?”方波又不懂了,“这里面有您的学生吗?” 骆伽看他傻愣愣的,不问了。 她不说话,方波还在继续说。 “关于这些人的详细资料,都放到您的办公室了。” “您放心,您还是这个研究所的一把手,话语权最大的那个。” 他拍拍胸脯,竖起大拇指,“大家都得听您的话干活。” 骆伽笑笑,“ta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听我的话。” 方波只觉得骆教授心胸宽广,面对这么多能人,还能面不改色,给人的自由度真高,真是个好领导,好教授。 但他转念一想,以骆教授的地位,她压根也不需要担心什么,她这是对自己的能力和智商绝佳的自信。 骆伽的办公室在三楼,两人坐电梯上楼,三楼比一二楼要安静许多,没什么人经过。 方波推开办公室的门,她走进去,里面布置得舒适简洁,很适合工作。 拿起放在桌面上厚厚的一沓文件,骆伽翻了翻,是一堆人的详细资料。 她放下,双手插兜,坐到椅子上,又问,“有教学任务的要求么?” 这似乎依旧涉及到了方波的知识盲区。 “这个······”他说,“您等我之后请示一下上级再给您答复可以吗?” 骆伽点头。 他尽职尽责站到一边,当一个安静的活体雕塑。 坐了一会儿,她突然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他扭头关切地望着她,“骆教授,怎么了?” 骆伽问,“可以回去么?” 方波以为骆伽在研究所待着无聊了,是要回别墅,一口应下,“当然可以,不管您是想要回到家里还是待在研究所,只要告诉我一声,随时随地都能接送。” 其实他就这么干巴巴站着也有些无聊,把骆教授送回别墅后,不仅可以放松下来,还能给严局打个电话问问骆教授今天问的这两个问题。 骆伽走到门口,“不是回别墅。” 方波身体跟上去,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是要回哪里?” 话说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 不是别墅不是研究所,还能是哪里? 那不就只有骆教授刚去过的医院吗? 看样子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向珂暄啊。 骆伽没回他。 来时是怎么上来的,去时就是怎么原路下去的,电梯里没有别人,方波实在好奇,问,“骆教授,您为什么这么在乎向珂暄?” “她这与您也不沾亲不带故的······” “就算您说是研究的一部分,我也有点想不通。” 骆伽看着电梯门合拢的缝隙,没有出声。 方波以为她是不打算理他了,想着也许这涉及到了她不想说出口的隐私,就不再说话。 电梯下行,在给人瞬间的失重和滞空感后,速度减缓,停了下来。 门打开,骆伽迈了出去。 “她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一句话,缥缈如云如雾,围绕在方波耳畔,不过多久就散去了。 方波恍然大悟,原来骆教授这是从向珂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的影子。 难怪从一开始就对那个小丫头片子那么照顾。 那个人大概是骆教授很放在心上的人,不然也不会因为长得像就这么“爱屋及乌”了。 可是,在他拿到的有关骆教授的资料里,也没提到骆教授有认识这么个人,还有上次那个莱拉。 统统都没有。 方波想,得把这事向严局报告一下。 当然,得是等把骆教授送回别墅以后再做的事情了。 他给司机发了个信息,等两人走出研究所大门,越野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骆伽又回了医院。 到达向珂暄病房在的那一层楼,她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不少人凑在病房外面,还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她身边跑过去。 有护士,也有穿病号服的人,还有其余打扮的。 骆伽加快了步速。 方波也发现了人们挤着看热闹的病房是向珂暄那一间,“什么情况?” 人声嘈杂,间或夹杂着护士的劝阻和几个人的尖叫声。 “你个疯女人你干什么?” “小姐,病房不可以大声吵闹,请您给病人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吗?” “把ta还给我!你把ta还给我!” 他护着骆伽,把堵着房门的人一手一个扒拉开,“让一让,我们进去探望病人。” 被扒拉开的人还有些不耐烦,扭头一看,是个身高体壮面容凶狠的魁梧汉子,一下子就缩到了一边。 骆伽顺利地走进了病房。 兜头就是一个枕头飞了过来。 她侧过身,枕头被后边的方波抓住了。 “啥玩意儿?”他把枕头丢到一边,看清眼前的场景,怔住了。 几个护士正扯着一个女人的手和腰,却仍然抓不太住那个女人,而向珂暄半截身子连同被子都摔倒在地上,靠着床沿勉强支撑,手上的针已经脱离,针头在半空中晃动着,滋滋冒着水珠。 再看她的手,也冒出了血珠。 她抱起被子爬到床上,仍然觉得不够,躲到了床的另一边,都快要靠到另一张床位的帘子后面去了。 另一张床位的帘子拉得紧紧的,一只手推了向珂暄一把,“你别过来,我可和你没有关系。” “神经病!”向珂暄骂了那人一句,扭头又叫,“快快快,快把这个疯女人抓出去。” 她惊魂未定,本就沙哑的嗓音喊劈裂了,更是难听,如同要呕血一般。 背对着骆伽和方波的女人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还要猛冲。 骆伽对方波递了个眼色。 方波会意,几大步上前扭住了女人的两只手,膝盖往前一顶,就把她面朝下压在了床上。 女人想要挣扎,无奈方波不是一般人,根本就不给她动弹的机会。 “再动就把你胳膊关节都卸了。”他厉声威胁。 察觉到按着她的是个狠角色,发疯发癫的女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方波抓着女人的胳膊,把人拎了起来,转个身去面对骆伽。 女人长发垂肩,在方才的大幅度动作中凌乱了不少,一部分头发遮住了面容。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 骆伽伸手,把发丝别开,在看清她的样子后,手落在她耳边不动了。 女人喘着粗气,看着骆伽,眼里是全然的陌生。 “杨娉婷?”骆伽叫她。 杨娉婷说:“我叫杨青婷。” 骆伽还是再次叫,“杨娉婷。” 杨娉婷不满,“我发音有那么不标准吗?” “青涩的青,娉婷袅袅的婷。” “杨,青,婷。”她特意一个字一个字隔开,重音念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把我的名字搞混,明明‘青’和‘娉’也就只有韵母和声调一样啊。” 杨娉婷吐槽完,没好气地问,“你就是那个把如从胡芯手中要过来给那个骗子的教授吧?” 骆伽收回手,“是我。” 杨娉婷俏丽的眉眼染上讥讽,“真是没想到,你一个教授竟然会帮一个骗子,你们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骆伽笑了,“成语用得不错。” 护士们见人被制住了,忙分作两批,一批去扶吓得面色惨白的向珂暄,一批过来骆伽这边。 “小姐,真是谢谢您。”其中一个护士说,“我们已经叫了保安来,很快就会有人来把她带走。” “不用了。”骆伽说,“她和我们认识。” “啊?”护士傻眼,“认识,这······” 骆伽问,“可以让她先留下来么?我保证,她不会吵到别人。” 护士看看骆伽,又看看被方波牢牢控制住的女人,和别的护士嘀咕了几句,退了出去。 那边向珂暄被重新扶回了病床上,手上的伤口也被处理了一下。 别的护士收了输液器,换了根新的,重新给向珂暄打了点滴,收拾完,也走了。 她们关上了房门,连带着把外面的人也疏散了。 病房终于恢复了安静。 骆伽拖过倒在一边的椅子,放到杨娉婷面前,“坐。” 方波松开一只手,改为按着杨娉婷的肩膀,半挟持着她坐下。 向珂暄不可思议,冲骆伽嚷嚷,“您怎么还让这个疯女人留在这里?我都差点被她搞死了。” 杨娉婷狼一样凶狠地盯着向珂暄,又想暴起,还没站起来,就被方波强力压了下去。 椅子发出重重的咯吱一声。 向珂暄双腿曲起,抱着膝盖缩到了床的右上角。 输液管被扯得快要绷成一条。 骆伽上前握住向珂暄扎了针的手腕,坐在她身边,“别那么害怕。” “当心针头再次脱落。” 在骆伽的安抚下,向珂暄安心了些许,但还是心有余悸。 她抱着骆伽的胳膊不撒手,紧紧黏着,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杨娉婷看着两人的动作,觉得刺眼极了。 心里烦躁感加倍上升,她不受控制地大吼出声,“你靠她那么近干嘛?懂不懂分寸啊!” 向珂暄充耳不闻,把脸往骆伽肩窝一埋,理都不理杨娉婷。 骆伽搂住向珂暄,摸摸她的头,随后单手摘了墨镜和帽子。 清晰完整的容颜暴露在杨娉婷眼中,她如遭雷击,顿在原地。 第一百零七章 陪伴 没由来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杨娉婷呐呐出声,“骆伽。” 骆伽平静回答,“是我。” 两串泪珠从杨娉婷眼角滚落下来,毫无预兆。 她望着骆伽,一只手揪住胸口的衣服,声音发颤,“我好像,好像应该认识你。” “可是我明明不认识你。”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么想哭?” 泪珠一颗一颗砸落到她胸口,这变故把方波和向珂暄都搞愣了。 唯独骆伽依旧平静淡然。 她哭着哭着,抹一把脸,委屈巴巴地对着骆伽道,宛若受了欺负呜呜咽咽找主人要安慰要抱抱的小奶狗,“你怎么才来呀?” “我一个人真的好孤单。” 向珂暄从骆伽颈部抬头,警惕地抱紧骆伽,“你要干嘛?” “你在瞎讲什么鬼话?” 这个疯女人讲的话也太耳熟了,这不分明在上次骆伽离开病房的时候她说过吗? 这人不会是因为自己的仿生人没了转而发癫要来抢她的骆教授吧? 骆伽想要站起身,被察觉到她意图的向珂暄死死抱着。 “你不能过去,我害怕。” 向珂暄犹犹豫豫瞥杨娉婷一眼,挨着骆伽,一副被吓得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杨娉婷也不说话,就是对着骆伽哭。 她眼尾两抹嫣红,眉目昳丽多情,这哭起来,跟向珂暄又是不同的风情,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却是同等的楚楚动人。 向珂暄咬牙。 好家伙,她这是遇上对手了呀。 反正骆伽现在在她怀里,她就霸着不让骆伽过去,这疯女人能怎么滴? 向珂暄理直气壮,更加紧贴着骆伽。 骆伽无奈,对方波说:“放开她吧。” 方波还没理清楚目前的情况,有些迟疑。 骆伽道,“没关系的,放开吧。” 她又对哭个不停的杨娉婷说:“你拿餐巾纸擦一下眼泪,我没法递给你。” 方波在骆伽的再三确认之下,才松开手,但仍然防备着杨娉婷会突然发疯做一些不利于骆伽的举动。 虽然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人与其说是讨厌骆教授,更像是想念骆教授到了极致,所以只剩哭泣。 杨娉婷不顾形象地擦一擦眼泪,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可她完全不在乎,只看着骆伽。 她拿起床边的餐巾纸,忽地塞到骆伽怀里,蛮横地坐到骆伽身边,跟向珂暄挤作一堆。 “这就能擦到了。”杨娉婷执着地看着骆伽,“你帮我擦。” 向珂暄没想到这人能这么不要脸,还主动贴上来,被气得差点一个倒仰,大力推着杨娉婷,“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给我滚开!” 杨娉婷才不管向珂暄呢,就是把脸贴向骆伽怀里。 向珂暄本来就生着病,又经过刚才一场惊吓,心神耗费过多,浑身上下没太多力气,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她放弃驱赶杨娉婷的做法,转而专心致志赖着骆伽。 于是方波就看到了对他来讲堪称诡异的一面。 三个姑娘在床上紧紧挨着,处于虚弱状态的向珂暄牢牢霸占了骆伽的后背,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先前发疯一般攻击向珂暄还对骆伽有敌意的杨娉婷则黏黏糊糊地赖在她怀里,乖巧仰着脸让骆伽擦。 而骆伽呢,淡定地一手握着向珂暄的手臂,一手拿着纸巾在杨娉婷面上轻柔地擦拭。 纸巾擦眼影口红都擦得并不干净,只能擦个大概,然而妆卸得有些脏的杨娉婷依旧美丽动人。 不仅如此,还年轻了许多。 几个人看起来竟然一般大小,活像三姐妹。 骆伽给杨娉婷擦完妆,餐巾纸放到一边,捏一捏她的脸蛋,“擦完了,坐回去吧。” 杨娉婷嘟嘴,怨念地看一眼骆伽背后的向珂暄,指一指,“她也没有坐回去呀。” 向珂暄瞪着杨娉婷,“没礼貌,拿手指指病人。” “一点豪门太太的素养都没有。” 杨娉婷嘴一撇,大力地拍了一下床铺,就要扑向向珂暄。 骆伽挥手拦下她,“冷静。” 杨娉婷扒着骆伽拦在她胸前的胳膊,“你有礼貌,你有素养,你抢我仿生人,你个小偷,你个骗子,你个二道贩子!” 向珂暄躲在骆伽身后,振振有词,“我哪里偷了?不是你不要它让集团拉去销毁的吗?我只不过是可惜它好好一个仿生人就这么没了,想要让它发挥更多的价值罢了。” “你应该感谢我。” 杨娉婷气得快要撅过去了,她大力呼吸着,“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你这是诡辩!” “就算我把它退掉了,它也不是你可以拿走的!” 向珂暄见杨娉婷在嘴炮层面战斗力根本和她不是一个等级的,得意的不得了,先前被人追着打喊着躲的狼狈神情完全不见了,如果身后有条尾巴的话,估计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既然你把它退掉了,它就不是你的了,就算我从延世集团那里撒泼打滚要来了仿生人,那也是我和延世集团之间的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斩钉截铁,“根本就没有关系。” 一番推理下来,竟然把杨娉婷堵得哑口无言。 对方说的是那么有理有据,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绕来绕去,最后竟然反倒成了她的不是,向珂暄的是了。 可是,这个仿生人根本就不属于向珂暄。 杨娉婷心里的不适和烦躁一阵一阵往上涌,方才大闹一场,又哭了半天,她就算有个没病没灾的正常身体,也在情绪和体力方面都消耗得厉害,此时头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抱住骆伽的手臂靠到骆伽怀里。 似乎只有在骆伽的怀里,她那颗焦躁、敏感、慌乱又寂寞的心才能暂时得到安息。 杨娉婷不再和向珂暄作无意义的争辩,而是静静感受着自己在骆伽怀中拥有的平静。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时常处于一种茫然无措和孤单的状态当中。 哪怕她的家庭富贵显赫,从小给了她极为优渥的物质条件,家长也从来都对她有着事无巨细的关心,可她还是会时不时感到孤独。 她感觉自己的心空荡荡的,脑袋也空空如也,好像丢失了什么。 杨娉婷一直一直在寻找这丢失的东西。 她想,也许是自己缺少伴侣的陪伴。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和她想要寻找的感觉很像。 要一份只属于她的陪伴,这份陪伴是包容的、温柔的,能够体察抚平她所有的空茫慌张,在她以为自己要掉进负面情绪的裂缝里时捧住她。 它可以是有声的,也可以是无声的,不管是何种存在形式,它都会让她感到安心无比。 这是她想象当中的陪伴。 在这样的想象当中,她二十岁就和定下娃娃亲的男人结婚了。 她以为她能得到的。 男人严谨、认真,做事一丝不苟,有着极为优越的身形,对人彬彬有礼,见面之时,对她尊重体贴,有关结婚的所有事情,都由他一手操办,她无需花费一点心思,省心的不得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除了结婚那天她和男人有着近乎一个白天的接触以外,此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了那样长久在一起的时光。 结婚当天晚上,本来应该是两个人深入交流的时段,男人却说他还有工作尚未处理完,进了书房。 无论她怎么劝说,都不肯放下手头工作,固执非常。 在之后,他就频频出差,也从来没有在深夜之前回过家。 每次,她都等不到他,只能一个人面对着空荡的房间入睡。 也不是没有想过坚持到深夜等他回来,可他回来之后,也只会再次进入书房处理工作。 久而久之,两人就形成了实际上的分居关系。 她睡主卧,他睡次卧。 有时,两人难得能够一起用餐,她想趁此机会和男人提一提两人之间的这种问题,改善下关系,然而,男人总会把话题岔开,又或者听了以后默然不语,只当做没听见。 杨娉婷就知道了,他这是故意的。 可究竟为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她始终想不明白。 她和他没有闹过矛盾,也不存在他对她进行冷暴力,他依旧体贴,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只除了让两人更亲密一点以外。 她也曾经想过,他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可当她请私家侦探特意侦察时,得到的结果也只是男人过于洁身自好,全天都在工作。 他确实很忙。 可她也实实在在感觉到他对她有意保持着距离。 几年的寂寞枯燥几乎要将她吞噬,为了排遣寂寞,她曾经领养过一个孩子,却在相处的过程中察觉自己并不适合当一个称职的家长,便只好把孩子送去国外,跟着她已经退休在国外定居的双亲一起生活。 没了孩子,杨娉婷便又在心灵上陷入了落寞,就算疯狂消费游玩,都填补不了这份空缺。 在得到延世集团将要推出情感陪伴型仿生人的消息时,她征得男人的同意,高价向延世集团量身定制了一个仿生人。 她其实没有寄太多希望在仿生人身上,在一开始的时候。 毕竟仿生人再像人,也不可能变成人,她确定自己最需要的是人类情感成熟的陪伴。 可后来,就变了。 那个仿生人实在是太贴心了。 它可以二十四小时陪在她身边,和她漫无边际地聊天,也能满足纵容她深夜的发疯,无目的地出去乱逛,还能安排好她的饮食起居。 至于外出的风险,在它这儿从来都不需要担心。 它有着人类男性英俊的外表,其精致程度,在真实的男人群体当中是罕见的。 不仅外貌引人注目,仿生人的武力值也十分之高,和它在一起深夜外出游荡时,她根本就不需要害怕不法侵犯。 相比她真实结婚的对象,它更像她的伴侣。 提供的情绪价值,也更像她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陪伴。 杨娉婷从有记忆起就空无一物的心被一点一点填满了。 她变得离不开它,想每时每刻见到它,和它永远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她实在太贪恋它给予的温暖了。 这份温暖,是恒定不变地每天每夜都会提供给她的。 看似独一无二的温暖滋长了她内心的贪欲,她不再满足于这一份温暖,而是想要更多。 想要更多像人类一样两性之间真挚的情感的回应。 第一百零八章 任务 仿生人提供的温暖只是机器人对主人的尽心尽力的照顾,是程序上的设定。 换一个主人,它照样会这样做。 杨娉婷想到这一点,便觉得难受。 有一天,她捧着仿生人的脸,问它,“如,你爱我吗?” 仿生人如有着一双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眸子,如同阳光照射下的海洋,耀眼、深邃、迷人,它的面部轮廓硬挺,五官浓郁而不艳俗,犹如梵高画笔下的向日葵,绚丽自由、饱满强烈,又像是星月夜,在热烈的狂欢中,隐藏着平淡和宁静。 向日葵和星月夜,热烈和宁静,看起来,这真是一种矛盾,不是吗? 但它们就是和谐地融为了如的特质,不仅是容颜的特质,还有言行举止的特质。 如可以毫不犹豫毫无底线地陪她疯癫,但它本身是无机质的仿生人,维持着它行动的不是血肉,而是体内粒子碰撞切割磁场自行产生的能源,它的筋络里流动的不是血液,是供粒子运行的特制导液。 冰冷,本来就蕴含在它的身体之中,成为它无从更改的底色。 如晶亮的蓝眸对准她,温柔深情,就好像它是一个真实的人。 杨娉婷不禁有些沉醉其中。 可当她听到它的回答的一刹那,她就清醒了。 如回答,“我当然爱您,我的主人。” 多么千篇一律的回答。 杨娉婷心下一沉,呼吸急促地追问起来,“你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才爱我的吗?” 如说:“您是我的主人,我爱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十指猛地用力,指头都快陷入如白皙似雪脂的面颊之中。 “不,我不要这样的爱。” “我要你只爱我,我要只属于我的爱,独一无二的爱。” 如微微地笑了,哪怕脸被杨娉婷掐得变形,也毫无怨言,眉头平整。 “我只爱您,我的主人。” “我是属于您的,我的爱也是属于您的,主人。” 杨娉婷命令它,“别叫我主人,叫我的名字。” “叫我青婷。” 如眼眸转了转,犹如海面泛起粼粼波光,“主人,这是不可以的。” “在我的程序设定中,只能叫您主人。” “如果您想要更改我对您的称呼的话,可以联系我的出卖方,延世集团,在程序中进行更改。” 它贴心地问,“需要我为您联系延世集团吗?” 杨娉婷忽然没了力气,她的手软趴趴滑了下来,垂落到身侧。 “不用了。”她扭过头去,不看如,往后退了两步,语气低落,“强制性的更改,有什么意思呢?” 她仰头,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世界如此荒谬,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仿生人。 杨娉婷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自我嘲讽,也是自我悲伤。 “有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踉踉跄跄,宛若游魂般荡进了卧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这一锁就锁了几天几夜。 杨娉婷窝在床上,睁着眼睛目无焦点地盯着一个地方,任凭外面的住家阿姨怎么敲门说话都不应。 不吃不喝不睡几天,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但她还是不愿下床,也不愿见人。 最终是阿姨实在怕自家多愁善感的太太出问题,一个电话打给了还在外地出差的男人。 男人于百忙之中回了家,找人开了门,见到的是一个虚弱到快要晕倒的杨娉婷。 身后跟着的家庭医生连忙上前察看她的身体状况,所幸除了摄入能量不足,缺水缺觉以外,她没有出任何别的毛病。 等医生给她注入了一支营养剂以后,男人自婚后头一回对她展现出了近距离的柔情。 他扶着杨娉婷躺下去,替她掩好被子一角,掌心轻轻碰了碰她的头顶。 如蜻蜓点水一般,却让她陡然产生了想哭的冲动。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太疏忽你了。” 他说:“把它退回去吧,我陪着你,一起把这道坎迈过去。” 男人的一把声音从来都悦耳动听,寻常人听着,晕晕乎乎就会跟着他的思路走,在此刻的杨娉婷听来,更是犹如天籁。 她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在泪眼朦胧中,她的目光越过男人和后面的医生及阿姨,变形的视野中,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日日夜夜陪伴了她几个月的身影。 休息几天之后,杨娉婷终于恢复了生机。 这几天男人都陪在她身边,即使是工作,也会把文件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处理。 晚上,他也不再居住于次卧,而是躺到了她身边。 偌大的双人床上,第一次并排躺了两个人。 只不过,男人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浑身笔直,躺得规规矩矩,离杨娉婷足有一个枕头竖起来的距离,如同楚汉河界,泾渭分明。。 他依旧没有碰她,两人分成两床被子,连肌肤相蹭的暧昧都没有。 杨娉婷想,也许是他顾及着她当下身子骨虚弱吧。 暗夜深沉,月华从半透明的窗帘中漏了进来,给这黑漆漆的房间笼上小半片模模糊糊的轻纱似的光晕。 她侧过头,看躺在身旁的男人。 实际上,她没有见过男人真正的样貌。 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家里,他一向穿得严严实实,脸上也总是戴着墨镜和口罩,偶尔在一块吃饭,只会摘下口罩,充其量只露出了半张脸。 但就那小半张脸,也足以让人目眩神迷了。 她当时就是双方家里人一起吃饭时,看到了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才毫不犹豫地决定与他结婚。 杨娉婷不相信有着这样嗓音、这样身材、这样下半张脸的男人,会难看到哪里去。 男人维持清教徒一样的打扮已经很久了,据说是从他身量拔高疯长以后开始的,那时候的他基本定了型,就是现在样子的青涩版本。 家人们本来还想劝劝他,可他我行我素,谁也不搭理,久而久之,也没人再试图让他改换穿衣风格了。 只是ta们也记不清男人的长相了,只记得男人应当是长得不错的。 毕竟能记清的,也是男人未成年之前的样貌了。 至于男人为何这样打扮,谁也说不出个真正的所以然来,问男人,男人也不正面回答。 杨娉婷本以为自己在婚后有机会看到他的完整容颜的。 可她又想当然了。 男人的墨镜和口罩,以及一丝不苟把扣子扣到最顶端,衣领竖起遮住脖颈肌肤,十指戴上手套的装扮,在婚后一如既往延续了下去。 但这样却更显得他禁欲神秘,诱惑万分了。 男人的装束能勾起人心底潜藏的渴望与征服欲,想叫人看看征服他以后那衣衫下的皮肤是如何泛红,肌肉是如何紧绷,墨镜口罩下的面容又会露出怎样脆弱隐忍的神情。 也有可能是放纵。 放纵她把一层又一层布料扒开,直到看到她最想看到的风景。 想想就很刺激,不是吗? 可是这一切都是空想。 先不说多年以来她和他分居两个房间,她压根就没机会去扒他的衣服,就连这几天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了,她也照样没有机会。 男人在睡觉时倒是会摘下那犹如焊在他脸上的墨镜与口罩,可那是在关完灯以后。 在黑暗中,他丝毫不受视物不清的影响,流畅自然地摘下两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换上一身睡衣,动作轻柔地进入被窝。 有着光晕的房间依旧灰暗,杨娉婷看不清男人的面庞,只能看清他半张脸的轮廓,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瓣。 这一切优美的线条,犹如绵延起伏的山峦,吸引着她朝他靠近。 杨娉婷不自觉凑了过去,伸出手来要去触摸他的面孔。 他闭着眼睛,精准无误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从被窝里伸出来的手还带着热意,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他的手指,而他的手指又握着她的手。 余温透过一层薄薄的布互相传递着。 杨娉婷好像被这一点热点燃了,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渴望又不解地想要突破男人的防线,奈何男人手指修长,力道也不小,把她的手轻轻松松压在了中间的抱枕上。 挣扎半天突破失败,她气急败坏,只觉得被男人按着的手掌心湿润润的一直在出汗。 “你怎么忍得住的?” 杨娉婷问,“你没有欲望的吗?” “睡吧。”男人松开,如此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美,房间里气氛太过到位,又或者是杨娉婷确实想了许久,总而言之,男人的这句话,让她更加躁动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干渴得厉害,好像在烈日下暴晒过后失去了太多水分的花,但一出声,听起来反倒较往常多出股水汪润泽来。 如同阴雨天气,墙上瓷砖溢出的水珠。 湿漉漉的。 杨娉婷深吸一口气,手掌握成拳头,浑身绷住,蓄了力量,朝男人那边扑去。 男人早有预料,动作敏捷地裹着被子下床站定。 她扑了个空,抬头看他。 半透明的纱帘之下,他的身影高挑,连被子都像是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臃肿笨拙。 逆着光,她照旧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里是粼粼光波,平静无比。 和如对视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杨娉婷在着迷之余,突然感到一阵羞赧袭上心头。 “为什么?” 她委屈开口,“如果你不想和我更进一步,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任务。”男人说,声线在黑暗中愈发清晰,低沉悠扬如大提琴。 原来和她结婚,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吗? 想想也是顺理成章,她的家世和男人的家世旗鼓相当,从小定下婚约,也有商业联姻的意味在。 奇特的是,杨娉婷在听完想明白以后,内心的委屈和悲伤都消失了,只剩下镜面一般的平静。 她几个转身滚回自己的位置,背过身去,对男人道,“我不动了,你上来睡吧。” 床边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背后却迟迟没有重物躺下床面下陷的痕迹。 她忍不住扭过头去看,男人已经走到了床头。 “你要走?”杨娉婷问。 “嗯。”男人绕过床边。 “为什么?” 她下意识问完,才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算了,你走吧。” 杨娉婷忽然心累,疲惫地躺下扯紧被子。 等门把手被按下时,门被打开,发出了轻微声响。 她捕捉到这点响动,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第一百零九章 计划 第二天起来,男人不在身边。 他仍旧会待在她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处理工作,晚上睡觉时却退回了次卧。 杨娉婷和他说:“你也可以回书房去处理工作,就像以前那样。” 男人在纸上签字的手一顿。 “没关系的。”她善解人意道,“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没说什么。 下午心理医生上门,男人想要陪在她身边,被她拒绝了。 他终于是进了书房。 等和心理医生聊完以后,杨娉婷冷静地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你好,如还在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后悔了,我想把它接回来。” 这道坎,她终究是迈不过去了。 杨娉婷讲完来龙去脉,埋首在骆伽身前。 骆伽五指在她头上张开,轻柔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杨娉婷觉得很舒服,头痛消减不少,被骆伽按摩着按摩着,昏昏欲睡。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艹,这也太劲爆了,这是我能听的吗?” 方波默默看向里头拉紧帘子的床位。 里面的人像是感应到了方波具有穿透力的视线,就说了那么一句,不再讲话。 “哇哦。”向珂暄听得叹为观止,她在听杨娉婷讲故事的时候就和骆伽坐着肩并肩了,这会儿靠着骆伽,看杨娉婷的眼神都多了一丝钦佩,“你还真是什么都跟我们讲呢。” 杨娉婷眼睛一眯一眯的,完全瘫倒在骆伽怀里,她两只手环着骆伽的腰,头贴在软软的小腹处,含含糊糊,“无所谓,没什么不能讲的。” “所以,胡芯把向珂暄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你了。”骆伽说。 杨娉婷点点头,“按道理来说,这也属于隐私,不该被我知道。” “可她确实爽快地提供给了我。” 她指指向珂暄。 “我找到了地方,打她电话打不通,问了一圈说是人半夜被送去医院了,又费了点时间才找到她住的医院过来。” 向珂暄爆粗口,“靠,我就知道她前两天因为说不过我对我怀恨在心。” “人家只是不想得罪一个大客户。”方波插嘴,“如果真怀恨在心,就不仅仅是提供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向珂暄指一指杨娉婷,“这个女人都要冲过来弄死我了,这招还不狠?” 她转向方波,“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看我被她搞得那么狼狈,你一定很爽吧?” 杨娉婷冷不丁说:“我叫杨青婷,不是这个那个女人。” 向珂暄随口应付,“行行行杨青婷。” 她的注意力还在方波这边。 方波双手环胸,“我没那么小气。” 向珂暄道,“你就是有!” “你肯定在心里偷着乐!” 凭她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混出来的火眼金睛和直觉,她敢打包票,方波就是很乐意看她吃瘪。 她和方波从刚见面开始,就是气场不合的主。 方波懒得跟个无理取闹的病号多纠缠这些没意义的东西,“所以你是怎么知道延世集团有这么一个仿生人的?” “而且还能精准知道仿生人被销毁的日期去拦截。” 杨娉婷也看向向珂暄,“对啊,高端定制的仿生人是极其私密的产品,无论是送到客户家还是拿去工厂销毁,运送过程都是秘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一只手按着骆伽的大腿,撑起身子,“而且你之前说我是豪门太太,你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你认识我?” 向珂暄乍一被方波问到,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组织思路说话呢,后头杨娉婷又接连砸上来两个问题,她看一看杨娉婷又看一看方波,难得感到压力大了起来。 就算豁出去扒在大卡车前头的保险杠上都没有这么有压力过。 “我,我……”她支支吾吾,“我看到的不行啊?” 方波盯准她,“撒谎。” 还是个薄弱到比肥皂泡还不堪一击的谎,都不用人特地去戳,就破了。 杨娉婷也跟着气势大涨,“你这是没话好说了吧?” “什么呀!”向珂暄叫起来,“我怎么可能没话好说?” “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方波逼问。 向珂暄思绪有点混沌了,但她依旧死守着自己的防线,“你凭什么这么问我?” “我没有这个义务来跟你说。” “哼!”方波冷哼,“你别忘了仿生人还是延世集团看在骆教授的面子上才送到你那里去的。” “假如没有骆教授,你根本拿不下它,哪怕再豁出命去撒泼打滚都没用。” “更何况,你真的敢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仿生人吗?” 向珂暄问,“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事是骆教授帮了我,我很感谢骆教授,你不用一遍又一遍来提醒我。” 方波面色冷凝,“真蠢。” 向珂暄炸毛了,眼睛一瞪,“你骂我?” “骂的就是你,平时看起来那么机灵,小心思一套一套的,这种时候竟然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 方波顶着向珂暄愤怒的眼神,继续说:“你难不成真的觉得是自己运气好?恰好碰到骆教授。” 向珂暄一愣,“你是说,骆教授出现在那里不是巧合,这一切都是人为安排的?” “那目的是什么呢?” 方波不说话了,就只是看着她。 她想了几秒,目光转向骆伽,“是骆教授。” 回想一遍前两天的情形,在她和延世集团争夺仿生人这件事情当中,涉及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应用了高端精密科技的仿生人当然是珍贵有价值的,可它毕竟是死物,而且是还能再生产,要被拿去销毁的商品。 真正宝贵的,是推动人工智能大发展的骆伽。 向珂暄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骆教授被盯上了!” 她不由地抱紧了骆伽的胳膊,生怕这时候有谁凭空冒出来对骆伽不利。 杨娉婷也紧张兮兮的,“是有人要利用如对骆伽不利吗?” 向珂暄听到杨娉婷对骆伽的称呼,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真没礼貌,应该叫骆教授。” 杨娉婷毫不在乎,头往骆伽小腹处一贴就不理她了。 她又去看骆伽。 骆伽显得并不在意的样子。 向珂暄心里酸酸的,只觉得两人这一幕和谐又刺目。 方波没有察觉到向珂暄与杨娉婷之间的暗流涌动,说出自己的分析,“你去抢夺仿生人这件事情一定不是一时兴起,它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能被计划出来。” “为了骆教授的安全,我劝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也不想骆教授处于未知的危险之中吧?” 杨娉婷附和他,“就是就是。” 两个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向珂暄又去看骆伽。 骆伽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有股置身事外的超然,“如果为难的话,可以不用说。” 方波不乐意了,“骆教授,事关您的安全,您对她不能这么宽松。” 杨娉婷点头,“我也可以用我的力量帮助你的。” “我现在很有钱的。”她说完,茫然一瞬。 她为什么要这么讲,她不是一直都很有钱吗? 骆伽道,“没关系,没那么严重。” 方波急眼,想说点什么,对着骆伽终究是说不出口。 他又只好看着向珂暄,试图用眼光压迫她。 真怕向珂暄借着骆教授的话不说了啊。 本来这人就滑头厚脸皮,现在还真有可能闭嘴当哑巴。 向珂暄从方波眼里精准读出了他的意思,不爽,“你什么意思啊?” “我跟你说,我向珂暄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方波死鱼眼睛,“那你说啊。” “我……”向珂暄嘟嘟囔囔,“我说就我说,我有说过不说吗?” 她清了清嗓子,“众所周知,人在江湖行走,哪能没有点自己的人脉关系和消息来源呢。” 看她一副要长篇大论讲故事的架势,方波不耐烦道,“精简点。” 向珂暄对他翻了个白眼,“你给我少说废话。” “再叭叭我就不说了。” “到时候你就是害骆教授陷入危险的主要原因。” 方波实在没想到这么大一项罪名还能扣他头上,关键是,他才是那个呕心沥血要保护骆教授的人。 他简直要吐血了,只觉得向珂暄这张嘴果然擅长颠倒是非黑白。 活的都要被她说死了。 骆教授还那么护着她。 “我不讲话了。”方波忍气吞声,“你快说。” 眼见方波吃瘪,从刚才被提问开始就被压着气势的向珂暄终于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 她扬眉吐气,通体舒畅,说话也爽快了,“三个月之前,有人告诉我延世集团有一款定制的情感陪伴型机器人价值连城,如果可以把它偷出来倒卖,哪怕是拆成零部件,每一部分都可以卖出天价。” “三个月之前?”杨娉婷直起上半身,“那不就是我老公出差如被送到我家的那段时间吗?” “对啊。” 向珂暄点头,“我本来打算在仿生人被运送的途中偷它的,奈何延世集团的安保工作实在做得太好了,我压根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但是泼天富贵的诱惑真的太大了,我还是不死心,就潜伏在你家附近,盯了你们许久,想找机会把它偷出来。” “被你盯了这么久。”杨娉婷毛骨悚然,“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是。”向珂暄骄傲,“我这可是专业的,跑江湖的时候摸爬滚打一点一点练出来的。” “然后呢?”杨娉婷问。 “然后?”向珂暄脑海里浮现她三个月来看到的点点滴滴,不由地凑过去和杨娉婷叽叽喳喳,“哇,你那个仿生人真漂亮,而且它真的好宠你。” “从外表上来看,真是看不出它是个仿生人,简直就是人类男性天花板。” “那是。”这回换杨娉婷骄傲了,“如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仿生人。” 方波听不下去了,“你们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谁要听两个花痴在这边讨论仿生人好不好看宠不宠溺? 还得是他,只有他才一心一意念着骆教授的安危。 方波心里对自己也很骄傲。 杨娉婷和向珂暄纷纷横过头斜了他一眼。 在这个时候,她俩达成了高度统一的意见。 “这不是在说正经事情吗?”杨娉婷讲。 向珂暄则毫不留情怼他,阴阳怪气的,“少说话对你我都好。” 第一百一十章 做鬼脸 方波被两人围攻,想反驳,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骆伽对他道,“你站太久了,坐下吧。” 她一说话,杨娉婷和向珂暄就都把注意力转向了她。 方波感激骆教授给出的台阶,默不作声坐到了椅子上。 骆伽看一看两个姑娘,“继续说吧。” 两人眼睛亮晶晶的,向珂暄再度开口,嗓音都柔了不少。 “我盯了三个月,光看到那个仿生人是怎么陪杨青婷闹陪杨青婷玩的了,可羡慕死我了。” 杨娉婷嘿嘿傻笑,“羡慕不死你。” 方波木着脸看她们。 算了算了,就听她们讲吧,总能讲到关键点的。 “所以呢,我那天看到延世集团的工作人员进了你家又搬出个一人高的大箱子走了以后,就觉得那个仿生人肯定是被拿回去了。” 向珂暄滔滔不绝,“我就跟着ta们,转头把盯的对象从你们家换成了延世集团设在开发区的子公司。” “那个仿生人被搬回公司以后好多天了都没有消息,我就一直打探消息,终于被我知道两天前ta们要把仿生人销毁。” “蹲了这么久,我怎么可以一点油水都没捞到?” “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赖着那辆车啦。” 杨娉婷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方波忍了又忍,看向珂暄确实是讲完了,木着脸问,“所以最开始给你提供仿生人消息的是谁?” 杨娉婷也问,“对啊,是谁呀?” 向珂暄意识到自己最关键的东西没讲出来,手指点着下巴,眼珠子乱转,“额……这个……” “我不知道哎。” 方波勉强保持平静的脸一下子露出股凶光,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要射出两支利剑把她钉死在床上。 向珂暄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瑟缩着躲在骆伽身后,“那个啥,我是真不知道。” “他当时找我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我连根头发丝儿都看不到,只能通过身形判断出他是个男的。” “而且他还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只递给我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信的意思是把仿生人偷出来,卖的钱和他三七分,他三我七,小盒子里的东西是他雇我去偷仿生人额外给的报酬。” “小盒子吗?”杨娉婷问,“那里面装了什么?” “一条手链。”向珂暄说,“看起来很精致很昂贵的样子,上面有凤尾丝兰的吊饰。” “拿奢侈品当报酬吗?”杨娉婷摸下巴,“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这个凤尾丝兰,是不是延世集团的logo啊?” 向珂暄点头,“和延世集团的标志一模一样,我专门比对过。” “所以我在想,他是不是集团的内部人员。” “毕竟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杨娉婷深以为然,“有道理。” 方波问,“那封信和那条手链呢?” 向珂暄道,“放在家里被我好好藏着呢,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当然要保存起来。” “而且那封信可是他让我拿七成的凭证。” 方波当机立断,“你把藏的地方告诉我,我回去之后就去取来调查。” “拒绝。” 向珂暄毫不犹豫,“这又不是你的东西,凭什么理所当然就给了你?” “更何况我现在还在医院里,还要容许个大男人进我家翻来翻去?” “万一丢了什么东西怎么办?” 方波无语,“就你家那个破环境我能拿什么?” “那可说不准。”向珂暄瞥他一眼,“为了保证你完全的清白呢,我建议你不要去。” 方波撇撇嘴。 骆伽说:“明天你出院,我们来接你,你去家里拿给我们看看可以么?” 向珂暄连连点头,一口应下,“好呀好呀。” 杨娉婷问,“明天她什么时候出院呀?” 骆伽看向方波。 方波回,“下午两三点。” 骆伽“嗯”了一声,“这个时间点挺好的,出院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 向珂暄眼睛亮了,开心地说:“好呀好呀,期待明天和骆教授一起吃饭。” “叫我骆伽就好。”骆伽说。 向珂暄更高兴了,甜甜地叫她,“骆伽。” 这边向珂暄快乐了,杨娉婷却不爽了。 “哼,之前还说我没礼貌,这回叫得倒是很欢快。”她碎碎念。 向珂暄得意洋洋,有几分炫耀的语气,“是骆伽叫我叫的,这不是没礼貌,是尊重她。” 杨娉婷没好气地撇过头去,不愿看向珂暄那张快活到不行的脸。 “小人得志。”她吐槽。 “快到吃饭的时间了,青婷,我们走吧。” 骆伽起身,“让她好好休息。” 杨娉婷乍一听骆伽叫她的名字,还有点懵。 “是我们一起吃饭的意思吗?” 骆伽已经从床上下来了,“当然。” 于是杨娉婷心里对向珂暄的酸意荡然无存,欢天喜地地跟在了骆伽身后。 临到走出房门前,还特意扭过头去看向珂暄。 只是这一看,却险些被吓到。 向珂暄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门边,清丽的脸上仿佛笼了一层阴影,冷漠灰暗。 见杨娉婷呆滞地看着她,向珂暄嘴角缓缓勾起。 而那唇边的笑,就如同不完善的机器人一般,僵硬无比。 杨娉婷瞳孔扩大,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接着,向珂暄没打点滴的那只手举了起来,她忽地伸出舌头,眼歪嘴斜,手掌也软软垂下,就像一个做鬼脸的僵尸。 杨娉婷往后退了小半步。 向珂暄露出得逞的笑容来,“吓不死你。” 她恢复正常,闭上眼睛,再不看杨娉婷,悠闲自得地轻声哼着不成体系的调子。 杨娉婷松了一口气,掌心摸上胸口,顺了顺。 原来是特意吓她的。 “真幼稚。” 她小小声甩下一句,关上房门,去追走出去不少距离的骆伽。 方波照旧护在骆伽身后,骆伽则是戴上了眼镜帽子口罩。 杨娉婷跑到骆伽跟前,看着她的遮盖面容三件套,笑了,“你这好像我那个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老公呀。” 方波道,“别瞎说,什么老公不老公的,骆教授就是骆教授。” 骆伽接话,“他应该没戴帽子。” “对对对。”杨娉婷说,“他在家里不怎么戴帽子。” “害。”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我老公的真面目。” 方波听得嘴角一抽。 他问杨娉婷,“你老公叫什么名字?” 其实他不是个对别人隐私或家庭成员感兴趣的人,奈何在病房里听了这位向珂暄嘴巴里的豪门阔太太无比细腻的心路历程,以及和她老公发生过的一系列事情。 看起来她也有以后要和骆教授多往来的意思,又是那个仿生人原来的主人,那他还是多调查一下她的家庭背景和底细吧。 杨娉婷挠头,“诶,我没有讲过我老公的名字吗?” 方波摇头。 “好吧好吧,那是我疏忽了。”她道,“他叫姜颂声。” 骆伽一下子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姜颂声?” 杨娉婷笑,“对呀,你知道他?” 骆伽说:“听过他的名字。” “对吧对吧,我老公的名气还是很大的,就是不怎么爱见人,一天天神出鬼没的。” “工作狂魔。” 方波不太了解国内情况,听得一头雾水,“哪几个字啊?” “姜太公钓鱼的姜。”杨娉婷答,“‘千岁万岁,椒花颂声’的颂声。” 方波失声两秒,“知道你学问好,可以别整那些文绉绉的诗词不,我听着头疼,也不认识是哪两个字。” “歌颂的颂,声音的声。”骆伽解释。 方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两个字。” 他竖起大拇指,“还得是骆教授。” 杨娉婷撇嘴,“明明是你自己没文化,这么简单的都听不懂。” “娉婷。”骆伽平稳地叫她一声。 杨娉婷立刻站直身子,对着空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嘴巴就已经张开了。 “对不起洪姐我又乱说话了。” 飞快的语速过后,她愣住了。 “诶?我为什么要道歉?” 杨娉婷不解,“洪姐又是谁?” 骆伽拉过杨娉婷的手,“走吧,别想了。” 杨娉婷还在纠结,她看着骆伽,“你刚刚是叫我娉婷还是叫我青婷?” “你是叫我娉婷了吧?” “是吧是吧是吧?”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骆伽问杨娉婷,“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医院么?” “嗯哪。”杨娉婷立刻就把刚才的异样抛到了脑后,专心回答骆伽的疑问,“我是背着姜颂声偷偷来接如的,不敢用家里的司机。” 方波好奇,“那你不是还要把你的仿生人接回家吗?不是照样要遇到他。” 杨娉婷挺胸,“那那个时候我接都接回来了,木已成舟的事情,只要我坚持,他就不会来拦我。” 方波说:“那你还挺了解他。” 杨娉婷回,“毕竟结婚都三四年了,再怎么不接触也得熟悉一些。” 几人走到地下停车场,骆伽问方波,“晚上吃什么?” 说起这个,杨娉婷也面露期待地看着他,“对呀,我们晚上去吃什么呀?” 第一百十一章 请求 “emmm”方波这才想起,今天的晚饭估计是没法好好准备了,只能又去挑家餐厅吃饭。 除此以外,他也不是很想让杨青婷知道骆教授的真实住所。 万一她知道了,以后寂寞了经常去骚扰骆教授怎么办?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后果,怕就怕她把住址泄露出去。 哪怕已经尽量将骆教授的住处隐蔽起来了,国家也不可能真的变个随身空间出来把它藏掉。 骆教授的住处,越少人知道越好。 “骆教授,要不咱先上车?”他商量道,“车上再聊。” 骆伽比了个“ok”的手势,拉着杨娉婷上了车后座。 杨娉婷上了车以后就前后左右到处打量。 她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的,兴奋地对骆伽说:“哇,你这车质感好棒啊,坐起来也好舒服。” “我家的车已经是档次很高的了,可我还是觉得比不上你这辆。” 骆伽笑笑。 方波系好安全带,闻言说:“那是,这可是特供的车,材料和技术都是最顶级的。” “除了国家领导人,也就我们骆教授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杨娉婷只余惊叹,“这样啊,那我跟着骆伽沾光啦。” “好荣幸,嘿嘿。” 车子开出停车场,平稳行驶着。 方波迅速找好餐厅,给骆伽看了确定以后,把地址告诉司机。 一行人来到餐厅,照样是订了间包厢。 点完餐,骆伽问杨娉婷,“仿生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杨娉婷手指抵着唇瓣,“唔”了半天。 “骆伽,虽然是你让胡芯把人送到向珂暄家里的,可是说实话,我不想把如让给她。” 她认真地看着骆伽。 “我和如相处了那么多个月,爱上它不是毫无道理的,它真的很好,虽然不是人,却比人还要棒。” “哪怕我清楚地意识到它根本没有感情,作出的一切行为举止都只是程序的设定,可我还是无法避免地对它产生了浓厚的眷恋。” 方波听得啧啧称奇,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爱仿生人爱成这样的。 “你这说的,这仿生人该多好啊?跟神一样的。” “它就是很好。”杨娉婷又对方波讲。 “这么说吧,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外遇到危险会第一时间保护好我。甚至在危险发生之前,如就会把它掐灭在摇篮里,在内却任我发泄情绪毫无怨言,除了不能暖床以外,我感觉它什么都能做到。” 杨娉婷说着说着就动情了,深情款款的,眼前好像见到了光一样,脸上有着向往的神情。 “你如果说它是神,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很多时候,它就是那个,将我于无边空虚惶恐之中拯救出来的神。” 方波看杨娉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讲的。 他只能说:“好吧。” 心里却还是嘀咕着,真是说得越发玄乎了。 “那你要把如带回去么?”骆伽问杨娉婷,把被方波岔开的话题拉了回来。 杨娉婷却定定地看着骆伽,在这时摇了摇头。 “在我不知道那个教授是你的时候,我是打算把如从向珂暄手中抢回来带回去的。” “但一旦知道是你以后,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说:“你是人工智能领域方面的专家,要如,一定是有你的用意的。” “延世集团也是看到你的权威性,才愿意无条件把汇集了尖端科技的如送给你。” 骆伽问,“那你是要把如留下么?” 杨娉婷点头,“本来我就已经退了它,再也不是它的主人了。” “虽然说它没有感情,程序重启完以后也不一定记得我抛弃它的事情。” “但我看到它,大概还是会心生愧疚。” “延世集团不会二次出售退回的产品,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如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是我差点让它被销毁,被留下来作为研究对象,替人工智能的进步作出贡献,也是它不错的归宿。” 她拿起玻璃杯喝了口茶水,缓了缓,才继续说:“可我不想让向珂暄白白捡这个便宜。” 杨娉婷道,“我不想让如待在这样一个人手中,也不想让它待的环境过于差劲。” “它值得更好的主人和更好的生存环境。” 她放下玻璃杯,挪动椅子凑到骆伽边上,伸手把骆伽的手放在掌心里合拢,闭合相碰的指尖抵在下巴尖,直视骆伽双眼。 那认真无比的眼神似乎要望进骆伽心里。 “骆伽。”杨娉婷叫她,缓缓的,“是你救了如的命,你应当成为如真正的主人。” “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这样好的如来服侍你,照顾你。” “我可以请求你,把如从向珂暄手中拿回来,带在身边吗?” “等等。” 方波越听越不对劲,插入了杨娉婷和骆伽之间的对话。 “服侍,照顾?”他摸着下巴,咂摸着。 “我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要骆教授和那个仿生人住一块儿?” 杨娉婷点头,“如果可以这样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她不遗余力地向骆伽推销如,“骆伽,你相信我,如真的很会照顾人。” “你以前不也有人照顾你吗?如不会比他更差劲的,只会表现得比他更好。” “难道你现在不需要人照顾了吗?” 杨娉婷理所当然地说完,又是一怔。 她明明才认识骆伽不久,为什么会天然觉得骆伽以前有人照顾? 又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个时候的骆伽也需要有人照顾? 骆伽双手被杨娉婷握着,抬眸看向方波。 方波心头一紧,他好像知道骆教授要说什么了。 骆伽问,“之前说过的,和我一起住的人有着落了么?” 看吧,果然是要问这个。 他心中一点意外也没有,“骆教授,这个我也不清楚,得等我问完我领导以后才能知道。” 杨娉婷问,“你能不能现在给你领导打个电话问一下?明天向珂暄就出院了,她一出院,肯定又要回去鼓捣祸害我的如了。” 一想到她的如在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待着,四肢躯干被向珂暄敲敲打打,可能还要拆得七零八落,她就觉得心疼不已。 就算向珂暄把如留着使用,让如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杨娉婷也很不服气,认为这是暴殄天物。 “不行。”她越想越激动,“我一定要把我的如拯救于水火之中。” 骆伽挣脱杨娉婷的双手,反客为主,把杨娉婷的手握在掌心里。 拍一拍她的手背,骆伽安抚,“别太激动。” “关于照顾我的人的事情。”她对方波讲,“你现在方便问一下么?” “这······”方波犯了难,五指在后脑勺不住抚摸着。 “我一般和领导联系,都是一天结束以后。” 在一天或者半天结束以后,他就会打电话把和骆教授有关的事情告诉严局。 那个时候也是严局可以喘口气静下心来听他讲话汇报的时候。 可现在明显还没有结束一天,他要打过去,如果没有要紧事,估计会被严局狠批一顿。 批评的内容嘛,大概就是他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打扰了严局,浪费了严局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害,严局是个大忙人,尽管关心骆教授,也不可能完全把心思放到骆教授这边,他最近的职责权限变大了,就算职位不变,本质上还是相当于升了职,要管要处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要应付的人也更多了。 在方波看来,杨娉婷这实在是算不上一件大事情。 他如果真的要打过去,就要做好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整理出来告诉严局的准备。 可现下他的脑子也乱糟糟的,还没有完全把要汇报的事情理好,贸然打过去,浪费严局时间精力不说,自己也会挨骂,那就纯粹是吃力不讨好了。 包厢门被打开,一道又一道菜放在托盘里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几个人暂时不说话了。 等服务员摆好菜离开以后,包厢里还是处于安静状态。 骆伽执起筷子,说:“吃吧,别愣着。” 杨娉婷紧跟着骆伽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夹着菜。 “是。”方波依旧拘谨,等他夹了一筷子菜打算吃进嘴里时,就听到杨娉婷嫌弃的声音响起。 她筷子举在半空中,皱着眉,“你就吃这个吗?” “这味道比以前他做的可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方波把菜丢进嘴里,快速咀嚼几下,怀疑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很不错啊,为什么这个杨青婷是一脸这个菜玷污了她和骆教授嘴巴的表情? 就算她生活奢靡富裕,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也不至于到真的吃不下这个菜的地步吧? 还有,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显得她好像很知道骆教授以前的经历一样。 他看看骆伽,骆伽一脸平静,显然对杨娉婷的话接受良好。 看骆教授夹菜的量和表情,就知道骆教授对这一顿菜又是勉勉强强接受的了。 难不成,真是他平时过得太粗糙了? 方波边对自己发出灵魂的疑问,边对杨娉婷发出她那句话的疑问。 “你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第一百十二章 沾光 杨娉婷说完以后自己也陷入了短暂的茫然状态,她放下筷子,双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按着太阳穴。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总是对着骆伽蹦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无法理解的话来。 听到方波问她,她本能地否认掩盖了自己方才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啊,不是,我是说如。” “对!”思绪豁然畅通,杨娉婷伸出食指指指空气,“如做饭也很好吃。” 她转向骆伽,“骆伽,你吃不惯这些菜的,如的厨艺是顶级的,它做的菜肯定能让你满意。” 这个条件一出来,连方波都心动了。 没等骆伽先回答呢,他就先问了,“真的吗?” 天知道他这几天为了骆教授的饮食掉了多少头发,死了多少脑细胞。 虽然用的餐数不多,但很明显每一餐骆教授都没有吃好,吃满足。 长此以往,她肯定撑不住的。 “真的真的真的。”杨娉婷猛点头,为了让骆伽把如从向珂暄手中拿回来,抓住机会就不遗余力地推荐,“比珍珠还真。” 她举起右手,四指并拢,大拇指折在掌心上,“我以我的人格起誓,它真的烧饭好吃。” “不好吃,你就把我乱刀砍死好了,我绝无二话。” 眼看着杨娉婷发了毒誓,一脸郑重,方波相信了不少。 他还真的在心里默默计算起让仿生人照顾骆伽的可能性。 其实,让仿生人来照顾骆教授,好像也不是不行。 想想看,人还要考虑各种家庭背景等因素,就算定下来,也要时时考察她的思想动态,看她有没有被不法分子诱惑,萌生出对骆教授不利的想法来。 身体素质也得考虑在内,万一这个人生病了什么的,是她照顾骆教授还是骆教授照顾她也成了个问题。 而这一切麻烦,在仿生人的身上都是不存在的。 仿生人的言行都由程序设定,只要程序设定好,它本身的硬件抗造,它就可以一直工作下去,二十四小时待命,完全不用担心会出别的意外。 而且,从杨青婷的描述中来看,这个仿生人的武力值很高,也能够为骆教授的安全添一份保障。 方波越考虑越觉得可行。 只除了一点,这个仿生人在外表设定上是个男性。 可它实际上是个无性别的存在,甚至连人都不是。 这好像也能勉强接受,只看骆教授是怎么看待的了。 至于骆教授会不会像杨青婷那样对它产生感情,这都不在方波的考虑范围内。 骆教授纵横人工智能领域这么多年,对人工智能的本质早就看得透透的了,又怎么会像杨青婷一样轻易就被仿生人的外貌和工作特性迷了眼。 他十分相信骆教授在这一点上的坚强意志。 方波觉得这值得他去打个骚扰电话给严局。 打定主意以后,他站起来,对骆伽说:“骆教授,我去给我领导打个电话。” 杨娉婷一听有戏,满怀期待地问,“是去问如的事情吗?” 方波点头。 “好好好,好好好。”她激动地拍起了桌子,直拍得桌子颤动,桌上杯盘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响,“你快去你快去。” 方波没被杨娉婷的催促影响,看着骆伽。 骆伽点了下头,“去吧。” 方波便站起身走出门外。 他靠在门框旁边,一手遮着嘴巴,眼睛看着包厢外来来往往的人,耳边是正在拨通对方手机的提示音。 没过几秒,电话就接通了。 “喂,严局。”方波道,“别别别,您别这么暴躁呀,有事,真的有事,知道您忙,要不是真的有事我怎么可能乱打电话。” “就是,咱那个照顾骆教授的住家阿姨不是还没有选好人嘛,我想啊,咱能不能用仿生人来代替啊?” 手机那边的声音消失了。 方波等了等,等严局继续说话了,再接话,“有的,有选择,就是延世集团那款叫‘如’的情感陪伴型机器人,前两天骆教授刚把它从延世集团那儿要了过来,好像对它的研究兴趣很浓。” “是,是有过一任主人,不是新的,但是它的上一任主人对这款仿生人的使用体验非常良好,都爱上它了。” “就是因为人爱上了仿生人,仿生人又没有情感不能回应她,最终铁定是个悲剧,这才把仿生人退回去的,不是别的原因。” “您也知道,这几天骆教授吃饭都吃得不香,人都瘦了一大圈,但我听说这个仿生人手艺顶顶好,连它吃遍山珍海味的前任富豪主人都赞不绝口。” “而且这款仿生人,不仅居家,本身也有武力值,能够进一步保护骆教授。” 方波摇头,“不会不会,一切都是程序设定好的,只要条件允许,它就可以二十四小时待命。” “性别啊?”他回严局,“按严格道理来说,仿生人是没有性别的。” “是是是,我知道您知道。” “外貌是设置的男性外表,好像很帅的样子。” “啊,产生上一任主人那样的感情吗?”方波更小声了,“我觉得不大可能。” “骆教授什么没见过啊?会对这款仿生人感兴趣也是因为把它当个研究对象。” “您可别忘了,这仿生人之所以能够展现出像人一样的言行举动和神态,那都是建立在骆教授人工智能元意识再造理论的基础上的。” “那仿生人本质是个什么玩意儿,骆教授再清楚不过了。” “您觉得可以是吧?” 方波附和,“是是是,您说得对。这给骆教授找个贴身照顾的事情的确不能拖太久,咱就先用这个仿生人试试看,另外继续找住家阿姨。” “严局,今天骆教授身边发生了一些事情,您看是我现在向您汇报,还是今天一天都结束了再向您汇报?” 他安静了几秒,“好,那等骆教授平安回别墅休息以后,我再与您联系。” 方波静静等着对方挂断电话。 他看一眼通话页面上的号码,仍然选择把它删去。 把手机藏进口袋里,方波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方推门进去。 等他进门,惊讶地看到桌上摆着的菜都被吃了大半。 他往前头望去,骆伽冷冷淡淡的,表情与姿态和先前用完饭时没什么不同。 那造成不同的就只能是另一个人了。 方波看向杨娉婷。 她正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是分外满足的表情,还不停地念叨着,“吃撑了,真是吃撑了。” 他额头青筋跳动一下,暂时忽略了她,看向骆伽,“骆教授,已经向领导请示过了,住家阿姨的人选尚未确定,可以试用一下那个仿生人。” “好。”骆伽朝他微微招一招手,“辛苦了,快来吃饭吧。” “菜快凉了。” 方波点头,“谢谢骆教授。” 他坐到杨娉婷身边。 杨娉婷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灯光打在她脸上,显得她光彩夺目,有股耀眼逼人的美貌。 哪怕她是这样一种姿势,也别有懒散可爱的风情。 方波问,“吃撑了?” 杨娉婷睁大眼睛,费力地看他一眼,又老实又乖巧的,“吃撑了。” 他哼笑,恶魔低语,“刚刚是谁那么嫌弃这些菜的?” 杨娉婷吃饱了以后脑袋瓜子就转得慢,不过这不妨碍她有条理地回他,“我是嫌弃这些菜够不上骆伽吃饭的水准,但我自己本身是不嫌弃的。” 方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样啊。” 这次是三个人吃饭,点的菜也比之前多了几个,但先前已经被杨娉婷消灭了不少,剩下的对方波来讲,根本就不是问题。 他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光盘行动。 等方波吃完,休息一会儿,杨娉婷也从撑得站不起来,到消化了一点,可以站起来了。 骆伽搀着杨娉婷,一同上车。 安全带一系上,杨娉婷就感觉上半身勒得慌,她索性松开安全带,抱着骆伽的胳膊,半斜着身子软软靠着。 骆伽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看起来似乎也与别人没什么不同,可她就是觉得挨着骆伽很安心,从小心里那空缺的一块就此被填上,再也不用被无边的寂寞、孤独、恐慌所包围。 她舒服得喟叹出声。 骆伽问,“你家在哪里,先送你回去。” 杨娉婷想了想,“向阳暄宇。” “具体的门牌号,记不起来了,但只要到那里,我就能找到啦。” 当她报出名称的时候,司机就控制着方向盘朝前方稳稳行去。 “这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区啊。”方波说,“建房有保障的向阳集团和安保业务全国顶尖的暄宇集团合作开发的楼盘,无论是房子质量还是总体的安防等级都很高。” “这年头,能买到好房子不容易啊,所以大家都抢破了头,据说地位人脉财富但凡差一点的都进不去。” “你能住进去,说明你和你丈夫很厉害嘛。” 杨娉婷随口答着,“其实我也没多少厉害,大概也就沾了家里和老公的光吧。” 方波笑了,“什么意思?” 第一百十三章 拦截 “向阳集团是我家里的产业,暄宇集团是我老公创办的产业,我在里面都没有出过什么力,按照道理来讲,我就是沾了ta们的光。” 杨娉婷道,语气还有点不好意思的随意。 方波忽地不说话了。 车厢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唯有司机打转向灯时的滴答声。 杨娉婷意识迷迷糊糊的,她问方波,“怎么不说话了?” 方波“呵呵”两声,在黑夜里显得略有点阴森。 “我怕我再聊天会被你炫耀死。” 杨娉婷不解,“这是炫耀吗?” “这难道不是吗?”方波反问。 杨娉婷憨憨地笑了笑,“啊,你说是就是吧。” 莫名有点纵容的意味在。 然而这点纵容,让方波更郁闷了。 在人家坐拥千万家财的时候,他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打拼。 人跟人的命运,真是不同啊。 方波抬头看一眼后视镜,杨娉婷已经完全滑到了骆伽的大腿上,枕着骆伽的大腿闭着眼睛,估计是快要睡着了。 而骆伽则是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脸上波澜不惊。 方波不由感慨,还得是骆教授,就是这种宠辱不惊的性子,才能做好科研吧。 他得多学习学习骆教授的心态。 方波心里那点小小的羡慕慨叹慢慢平复下去。 司机对整座城市都熟悉得很,更别说是在全国都出名的富人区向阳暄宇,稳稳地就驶到了。 越野车停在别墅区大门口,一堆身穿保安制服身形魁梧的人从大门口里有序走过,看起来是在巡逻。 几个人从保安室出来,看着陌生的越野车,走了过来。 他们人高马大的,前后左右各分散着围住了车辆。 驾驶位的车窗被敲了敲,司机降下车窗,晚风吹进车厢,掀起一阵凉意。 “以前没见过你们啊,是来找人的吗?”保安问司机。 司机看向方波。 方波回保安,“送人。” 保安问是谁。 方波答,“杨青婷,认识不?” 保安说:“你再说一遍。” 方波重复,“杨,青,婷。” 后排杨娉婷半睡半醒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像个乖宝宝似的伸长了手臂举起来,“我在!” 说得掷地有声。 保安一听这声音,还真像他们的老板娘,再加上今天老板娘确实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被陌生车辆送回来似乎也情有可原。 “能把后排车窗降一下吗?我们认认人。” 方波不是很想让闲杂人等看到骆教授。 骆教授现在在杨青婷身边,还是有点引他们注目的。 他正迟疑着,就听到后面骆伽说:“降吧。” 骆伽刚说完,趴在她腿上的杨娉婷就跟个小孩似的说:“不用降,我把头伸到前面来就好啦。” 杨娉婷说做就做,尽管睡意已经一波一波往她眼皮子上涌了,她还是麻溜地起身,一个飞扑就趴到了前面两个座位中间。 司机默默低下了头,同时打开汽车内的照明灯,以便让外头的保安更清楚地看到杨娉婷。 杨娉婷捏捏自己的脸,“认出来了吗?” 保安笑出了一朵花,连连点头,“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这天仙似的脸蛋,哪能认不出来。” 杨娉婷嘻嘻一笑,松开手霸气地一挥,“让我们进去。” 保安们散开,设置的镂空关卡门即刻开启,司机启动车辆,驶了进去。 先前和方波对话的那个保安,在看着车远去以后,立刻就给自家队长打了个电话,“哥,老板娘回来啦,是坐一辆越野车回来的,里面有两个男人,后头好像还有个人,但没看清。” “坐副驾驶那男的长得,可凶了。” “我怀疑有猫腻,怕不是老板娘被他们绑架了?” “对,小心点,总没错。” 里头道路宽阔,一路畅通无阻,方波好奇地看着外边景色,“这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来富人区里面。” 虽说是沾了杨青婷的光,但杨青婷是因为骆教授才一起吃饭让人送回来的,而他是跟着骆教授的人。 归根结底,他是沾了骆教授的光。 不过,这地方虽然看着很棒,还是比不上骆教授现在住的地方。 那一块地上,可只有一栋别墅。 还得是骆教授。 方波在感慨的时候不忘自己的本职任务,警戒周围。 哪怕是安保级别堪称国内一流的向阳暄宇,他也不能懈怠。 方波问杨娉婷,“你住的地方在哪里啊?你不是说到了就能找到了吗?” 杨娉婷在和保安对完话后就清醒了不少,“往前开,一直往前开,到底以后再右转就到了。” “那里只有我们住的一栋别墅,很好辨认的。” 她讲完,又兴奋地问骆伽,“你要不要去我家玩一下?” 方波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玩,骆教授得回去休息了。” “本来骆教授这个时候都快到家了,为了送你才推迟了,要是再耽搁,她什么时候才能躺到床上?” “骆教授又不像你,是有重要科研工作要做的。” “方波。”骆伽叫他。 方波几天没听见骆伽这么叫他了,一哆嗦,闭上了嘴巴。 什么要说的话都没了。 骆教授生气了。 他向骆伽道歉,“对不起,骆教授,是我太多话了。” 骆伽没再说别的,转而和杨娉婷讲,“今天太仓促了,下次,等时间充足的时候,我再来,好么?” 杨娉婷被方波这么一打击,那股兴奋劲儿都快没了。 “好吧。”她嘟着嘴巴,“还想说难得骆伽来我家一回的说。” 她说着,头枕到骆伽的肩膀上。 其实,她还想和骆伽一起睡觉呢。 既然时间已经晚了,为什么不顺便睡在她家里呢? 她家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根本就不用怕有什么危险。 可她没有对骆伽说出口。 因为骆伽已经拒绝了她。 呜呜,只能等下次机会啦。 但她是不会放弃的。 杨娉婷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劲,小人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而就在她设想着将来和骆伽一起在家里愉快玩耍、聊天和睡觉的时候,一束强烈的灯光忽地从车的左前方照了进来。 刺目到让杨娉婷睁不开眼睛。 接着,她就感觉整辆车一个急停,她由于惯性往前倒了一下。 还好她抓着身旁的骆伽,没有摔出去,但这也让她吓得够呛。 “怎么啦?”她慌里慌张地问方波。 “过来了很多人。”方波回。 灯光在不停地晃着,晃得人头晕眼花。 杨娉婷晚饭吃多了,到现在都还有一点撑的感觉,看见眼前光束,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她没忍住,侧过身去干呕了一下。 骆伽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只听到方波骂了一声,挡板快速升起,将前后车厢隔开,也把那强烈的光源隔绝了开来。 挡板是透明的,她们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象,却像笼了层柔和的光,那从外头射进来的光也不再刺目,柔化成一束正常人能够直视的光。 就是听不到前半截车厢的人的声音了。 方波走出车门,好像和外面的人说着什么。 那一堆人则是都穿着保安制服,一个个雄壮如熊,即使是大块头如方波,一个人在他们面前也落了下风。 “这个挡板······” 杨娉婷四处扒拉着,“是不是能调一下?” 她轻轻触摸一下挡板,就见玻璃般剔透的挡板左侧边框亮了起来,一排按钮图标竖着浮现出来。 “有了!”杨娉婷惊喜地划动着图标,找到一个小喇叭状的图标,点一下。 其余图标全部消失,立刻出现了几种声音过滤模式的选择。 杨娉婷仔细看了看,选择了其中一种。 “好啦,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却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挡板上出现“模式选择成功,正在运行”的字样。 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 杨娉婷打了个响指,“不愧是我。” “不是,我们没有······” “······绑架······” “······送回家而已。” 她听得模模糊糊的,“这都是在说些什么呀?” 骆伽冷静地分析,“保安可能是怀疑我们把你绑架了,强迫你带我们进来,有别的意图。” 杨娉婷满脸的问号,“谁家绑架是把人质送回家的呀?真不怕被就地抓起来扭送进警察局吗?” 骆伽问她,“你出来以后,有和姜颂声联系过吗?” 杨娉婷卡壳,“啊,我是偷偷跑出来找如的,怕他找到我,出来以后就把手机关机了来着。” “那就对了。”骆伽说,“他联系不到你,估计担心你一天了,特意让保安盯着点,也是情理之中。” 杨娉婷倒吸一口凉气,“那我得赶快开机。”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翻身上的口袋。 翻了一遍,却是空空如也。 杨娉婷的脸扭曲了,“丢了。” 她不好意思到都不敢看骆伽了。 好丢脸呀,怎么会这么犯蠢。 羞愧感油然而生。 骆伽依旧情绪稳定,“可能是你在医院太激动,手机掉了没注意到。” “明天我们去医院的时候可以问问。” 第一百十四章 做客 “嗯嗯。”杨娉婷想想也很有可能,那个时候她只顾着抡东西砸向珂暄,手上能摸到什么就砸什么,没东西了就想亲自上手,还真有可能把手机霍霍掉了。 手机没了倒也不心疼,大不了再买一支,关键就是闹出了这么大的乌龙,给骆伽造成了这样的不便,杨娉婷觉得自己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就在她暗自懊恼时,她听到骆伽问,“那是姜颂声么?” 杨娉婷唰一下抬眸,果然在车的正前方看到了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 他一个人站在前面,所有保安都退后了几步远,车前大灯一部分照在他身上,好似给他镀了层金光,这让他尤为突出。 另一边,方波也离他有一些距离,好像是被隔开了。 “娉婷,把挡板降下去吧。”骆伽说。 “哦哦哦。”杨娉婷忙不迭就在挡板周围找升降按钮,摸到以后,把挡板降了下去。 做完一切,她才猛然回过神。 刚刚骆伽是不是又叫她娉婷了? 杨娉婷内心的小人纠结地啃着指甲,她的名字真的这么容易搞混吗? 还是娉婷比青婷叫起来更顺口些? 想到最后,小人放弃地仰面倒在地上。 算了,不管了,骆伽爱叫哪个叫哪个吧,反正都是在叫她。 不管骆伽叫什么,她都爱听。 司机发现后面她们把挡板降下来以后,转过头来看向她们。 骆伽说,“解锁。” 司机照做,车内咔哒轻响。 杨娉婷连忙推开车门,几乎以弹射起步的姿势从座位上冲了出去。 刚出去,她就一迭声大喊,“老公,我没事情,ta们不是坏人!” 保安们见杨娉婷下来了,让开一条道来。 她顺利地冲到了姜颂声面前,蹦跳着转了个圈,“老公,你看我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着呢,放了ta们好不好啊?” 男人微侧过脸看她,长到及肩的束发滑落到背后。 “车上还有人。” 杨娉婷乍一听到这个嗓音,有点晕晕乎乎的,就像喝了酒一样的微醺状态。 她晃晃脑袋,笑了笑,“那是我朋友,可能有点不舒服,在车上休息。” 男人沉声,“请她下来。” 杨娉婷感觉自己的意志快要不受控制了,她克制不住想要去听男人的话,可她最终按捺住了,咬牙艰难地抵抗,笑容都变得勉强撕裂,“有点晚了。” “要做客的话,不大合适。” “让她走吧。” “老公。” 男人再次说:“请她下来。” 杨娉婷嘴巴在她意识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回了一个“好的”。 然后她就自发走向了越野车后排。 司机看到站在车前的男人来势汹汹,预感大事不妙,想要启动车子后退,却被骆伽制止了。 “不用开车,停着就好。” 他不可思议地透过后视镜看向骆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骆伽端坐在后面,闲适淡然地看着车窗外杨娉婷一步一步走过来。 杨娉婷打开车门,看向骆伽。 四目相对,她的表情扭曲成了包子皮,纠结得不行。 “骆伽,我,嗯。”她不知道该怎么向骆伽解释当下的情况,“就是,我老公想要见一下你。” 明明是过来请人下车的,杨娉婷却显得比骆伽要慌张无措千百倍。 骆伽浅浅笑了,“看样子,我是不得不去你家做客了。” “打扰了。” 她低头,踩住越野车外沿延伸出来的踏板,轻巧跳了下来。 杨娉婷跨过一步想要挡到骆伽面前,“哎呀还是我走前面吧。” 骆伽展臂拦住了她,“不用。” 她信步向前走去。 旁边是一排站着的保安,彪形大汉围成墙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骆伽却宛如走在无人之境,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也无法对她造成半点影响。 杨娉婷老老实实跟在骆伽后面。 车尾到车头的距离很快就走完了,骆伽却在即将靠近男人时放缓了步速。 她看到男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半转过身来打算面对她。 杨娉婷在这个时候迈了一大步,和骆伽肩并肩。 虽然她不一定能抵挡得住姜颂声的声音攻势,但她会努力保护好骆伽的。 杨娉婷边紧张兮兮地走着,边在心里嘀咕。 也不知道姜颂声抽的什么风,平时好像不会这样,为什么今天偏偏对骆伽ta们几个人不依不饶的。 难不成真是因为一天找不到她担心坏了? 可她刚刚在他面前蹦跶的时候,也没见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啊。 相反,他执着地要骆伽下车。 什么情况啊这是? 杨娉婷几年来从来都摸不透姜颂声的心思,此刻的他很是反常,让她愈加不明白姜颂声的意图了。 骆伽终于走到了和姜颂声水平一条线的位置。 车前两处大灯开着,而她和姜颂声则分别站在大灯灯光扫射的外侧。 骆伽直视男人,云淡风轻。 旁边的杨娉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怎么感觉莫名胶着。 过了一会儿,姜颂声开了口,“你是谁?” 骆伽答,“骆伽。” “骆伽。”他说,“你就是那个骆伽。” “是,我就是骆伽。” 骆伽道,“你认识我。” 没有疑问的语气。 看不清姜颂声的表情,杨娉婷却听到了一声男人的笑,她的骨头霎时就酥了一半。 天杀的姜颂声,光是嗓音就那么有诱惑力,笑一笑就好像要把人的魂都勾跑一大半,如果把那张脸露出来,组合起来杀伤力有多大,她想都不敢想。 杨娉婷在心里咬着小手帕,这么多年,他愣是没让她看到一星半点。 可恶,可气,可恨,可叹! 这个婚结得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杨娉婷因为姜颂声的笑心神摇曳,脑内小剧场上演了一轮又一轮的时候,和姜颂声对峙的骆伽仍岿然不动。 她听到姜颂声说:“是,我认识你。”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姜颂声身板笔挺如一棵白杨树,他一只手插着大衣口袋,回应骆伽,“我的想法与你相同。” 相同什么呀? 杨娉婷听得云里雾里。 骆伽和姜颂声说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起来,她就听不大懂了。 为什么她感觉骆伽和姜颂声认识? 仔细想想,两个人认识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骆伽是研究人工智能这一块领域的顶级专家,而姜颂声的暄宇集团,主要业务是提供安防服务,不可避免要和人工智能大数据这一行业打交道。 那么无论是骆伽知道姜颂声,还是姜颂声知道骆伽,似乎都很合理。 可是,杨娉婷还是本能地觉得两人嘴里的认识不是这个意思。 但要她再继续深入想下去,对她来讲却有些困难了。 姜颂声的嗓音还在她耳边回响,那声音就像要深入她的灵魂一般,搅得她的意识只想追随着这声音而去。 就连这点本能的直觉,都是她因为担心骆伽而努力对抗着快要涣散的意识而勉强拉回来的。 杨娉婷想,今天姜颂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就是感觉姜颂声和以前比有很多微妙的不同。 她知道姜颂声的嗓音有多好听,可平时他对她说话时,也达不到今天的效果。 就跟洒了烈性迷药似的。 她以前听姜颂声的声音有时也会恍惚,可也就那么一下,听多了好歹还有自己思考的余地。 这会儿,她几乎都快不能自主地撅过去了。 像是堕入一个迷梦,再不愿醒来。 还好身边有个骆伽,她感受着骆伽的存在,才离这个梦远了一点。 杨娉婷想到骆伽,甩了甩头,努力把环绕在脑海里的姜颂声的嗓音甩掉。 甩不掉,也没办法,她侧过头去看骆伽,想看看骆伽怎么样了。 就连和姜颂声相处这么多年的她都这个样子了,骆伽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骆伽依旧闲适淡然地站着与姜颂声对视,面上甚至显出了淡淡的微笑。 看不出半点被姜颂声嗓音迷惑的表现。 而杨娉婷在看到骆伽这副模样的时候,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骆伽仰起头看一眼昏暗的天空,道,“天色不早了,既然我们已经留下来了,不如请我们去你家里坐一坐?” 她望向杨娉婷,“本来在车上的时候,娉婷也希望我们去的,对么?” 杨娉婷被骆伽一看,彻底摆脱了姜颂声刚才说话声的影响。 就好像是在被灼热的太阳晒得神志不清头晕眼花的时候,忽然就有人撑了把伞挡住了那些过于刺目热烈的光。 而那把伞的内部还飘落着丝丝沁凉的水汽。 她被搅得一团糟的思绪恢复了正常,神清气爽,舒服的不得了。 “嗯嗯嗯嗯。”杨娉婷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下意识抱住骆伽的手臂,黏黏糊糊靠着她。 姜颂声看着骆伽二人,“当然。” 他转向围着方波的那一堆安保人员,“放了他吧。” 安保人员迅速从方波周围撤退。 刚刚骆伽和姜颂声的对话他们都听在耳里,知道这里是不需要他们了,在方波那边的人散开以后,围在骆伽这边的人也一并退散开去。 第一百十五章 胸针 安保人员默契有序地排成一排,安静地离开了现场。 方波在受到的挟制消失以后,即刻就飞奔向骆伽这边。 “骆教授,您没事吧。” 他着急地站到骆伽另一边,看着骆伽。 哪怕刚刚听到了全过程,知道骆教授实际上并没有和其余人起肢体冲突以及言语冲突,他仍旧下意识地问上了这么一句。 骆伽摇头。 “走吧。”是姜颂声的声音。 他率先朝前走去。 越野车被拦下来的地方离别墅还有段距离,不过确实如杨娉婷所言,到了这块地方,只能看到一栋小别墅,哪怕这栋小别墅并不在面前,也显得很是突出。 方波看了看前方,对骆伽道,“骆教授,不然您还是上车吧。” 骆伽问,“你觉得我们还有上车的机会么?” 方波不吱声了。 这确实是有些难办。 不知道这位暄宇集团的掌权人强行拦截ta们是要做什么。 如果说是误会,那么在骆教授下来,两人交谈的时候,这误会就应该解开了。 如果不是误会,那姜颂声就是故意要这样做的。 为什么? 难不成姜颂声是在打骆教授的主意? 毕竟骆教授这块牌子,在哪里都很好使。 他是不是也像延世集团那样,想和骆教授搭上关系,让暄宇集团更上一层楼? 可如果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话,为什么他会是这般骄矜冷淡的模样? 方波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人与人之间打交道不是这么打的。 他想不明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化作了实质性的行动,方波亦步亦趋,不肯离开骆伽分毫。 这是他跟骆伽跟得最紧张的一段时间。 司机启动了车辆,慢慢行驶在后头,别墅的院子里有空余的停车位,但他不愿意驶进去,只愿意停在路边。 在骆伽让他下来的时候,他摇了摇头。 方波说:“骆教授,他在您还需要用车的时候不能离开车辆的。” “这也是为了保障车的安全性。” 骆伽听了,便不再强求,而是转身要走进院子。 带路的姜颂声先几步踏了过去,他一直是走在前头的那个,后背直白地露给她和方波,好像并不在意后头的人会不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方波也确实想过要趁这个机会冲上去制服姜颂声,可当他想要动作的时候,旁边的骆伽就对着他伸出了手,手指头竖起摇了摇。 是一个不要的意思。 他便歇了这份心思。 明明没有和骆教授沟通过,可骆教授倒是意外懂他的意图。 方波想,也许骆教授也会懂姜颂声的意图。 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而骆教授和姜颂声很显然是两个极为聪明的人。 聪明人的世界,他并不是太能够闯入进去。 他也无需闯入,只要保护好骆教授就行了。 骆伽全程都挎着杨娉婷的手,正想跟着姜颂声之后迈入大门,就看见方波默不作声地疾走几步,挡到了她前面。 他对骆伽说:“骆教授,让我先进去,万一里面······” 方波没说全,但未尽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杨娉婷摆摆手,“不至于,你别那么紧张。” 方波没理她,径直走了进去。 杨娉婷看着方波的背影,又靠着骆伽的手臂,“骆伽,我家没那么危险的,我相信他对你没有恶意。” 虽然姜颂声今天是有点异常,可她凭着和他相处了三四年的经验与感觉,还是觉得姜颂声并不是真的想要做什么坏事。 骆伽说:“我知道。” 杨娉婷咧开嘴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像方波那样想的,我老公他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想和你商量,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人其实有些别扭的呢。” 骆伽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两人携手走进院子里。 没见到姜颂声和方波的身影。 就杨娉婷和骆伽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进屋了。 杨娉婷撇撇嘴,“这走得也太快了些。” 不过很快她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拉着骆伽往前走,“等进了屋子以后,我给你泡我超爱喝的泡腾片饮料。” 她边说边絮絮叨叨,“还有我爱吃的小零食。” “以及我喜欢看的电视剧和电影。” “我们可以边吃零食边喝饮料边看电视剧电影边聊天。” 杨娉婷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和感觉就美得要冒泡。 “嘿嘿,美滋滋。” 骆伽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刚进大门,杨娉婷就迎面碰上了姜颂声。 墨镜光滑的表面倒映出她小小的一个轮廓。 她有些好奇和惊讶,“咦,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姜颂声长臂一展,张开五指径直捂住了她口鼻。 什么东西顺着她的鼻翼迅速沿着她神经传导到四肢百骸,接着麻痹了她的大脑。 杨娉婷尚未来得及挣扎或者说话,就闭上了眼睛。 她腿一软,身子径直向下塌去,如同没了线操纵的傀儡娃娃,就要跌作一堆。 骆伽伸手,精准绕到她小腹前,一用力,将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她将杨娉婷转了个身,让杨娉婷趴在自己身前,头则是靠在她锁骨处。 安置好杨娉婷后,骆伽才将注意力抽出来放到面前。 她的目光越过姜颂声,果不其然看到了他身后倒在地板上的彪形大汉。 方波头朝下毫无知觉地躺着,看那样子也是一进来就被放倒了。 骆伽说:“你的动作很快。” 姜颂声回她,“要解决超理任务,一定是越快越好。” “这不是超理任务。”骆伽抱着杨娉婷从他身旁走过。 玄关并不狭小,完全容得下几个人行走,但当她要和姜颂声擦肩而过时,她看到他下意识地侧过了身。 那不由自主绷紧的姿态,像是和她碰到一下就要引发什么严重后果似的。 骆伽走过去半步以后,停下来扭头看向他。 他仍然维持着先前的身姿,在察觉到她的目光后,转过身问她,“怎么了?” 低沉纯净的嗓音莫名有点嘶哑,透露出些不易为人察觉的紧张。 骆伽摇头,“没什么。” “就是……”她认真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觉得你很敏感。” 骆伽看不出他面部表情的变化,但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在瞬间沉重了不少。 她绕开方波,“麻烦你把方波安置到合适的地方,谢谢。” 骆伽半抱着杨娉婷走到沙发前,把她平平整整地放了上去。 扭头,姜颂声拿过离他最近的椅子,将方波拖了上去。 方波的身量比他要高,块头也比他要大,他拖人的时候,着实费了不少力。 束在身后的半长头发滑落到了身前,发梢在肩膀前一扫一扫地晃动,犹如小猫咪晒太阳时慵懒拍打的尾巴。 骆伽就盯着这束发看。 姜颂声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他粗鲁地将方波丢到椅子上,顾不得调整方波的坐姿,便站直身子朝沙发处望去。 隐藏在墨镜后面的双眼和骆伽对上。 视线相碰。 姜颂声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 骆伽坦坦荡荡地回答,“看你的头发。” 姜颂声缓了缓呼吸,淡声,“我没什么好看的。” “我有事情要和你聊。”他绕过沙发,走向楼梯,“去二楼书房。” 骆伽默不作声跟着他往上走。 进入书房,她自然地走到了沙发处坐下。 姜颂声走向书桌,脱下风衣外套,那动作是严谨有序的,他要先把外套用手从上往下顺一遍,直到梳理出垂坠感,才肯将它挂到立式衣帽架上。 皮质黑手套质感极好,戴在他手上并不显得他的手指臃肿笨拙,另有股冷淡惑人的风味。 在他解完风衣以后,里头还是一件高立领衬衫,完美把他的脖颈前后及上半身都包裹了起来。 他的手已经从风衣挪到了领口处整理着。 骆伽目不转睛看着他动作。 姜颂声的背影一僵。 “别这样看我。” 骆伽眼也不眨地问,“哪样?” 姜颂声叹了口气,转身坐到转椅上,“别看我。” “好的。”骆伽依言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似乎是骆伽的配合让他放松了不少,姜颂声问,“你也是受孙区长指派过来救人的?” 骆伽摇头,“不,我是进来玩游戏的。” 他疑惑,“那你,为什么没有失去记忆?” 骆伽疑问确认,“进来玩游戏的人,是要在游戏世界当中失去记忆的么?” “没错。” 姜颂声双手搭在桌面上,坐得端正,俨然一副要办公的模样,但他面前没有任何需要处理的文件。 “20号下午,孙区长派我去念博恩广场执行秘密救援任务,内容就是要将滞留在游戏世界中的人带出来。” “带几个?” “三个。” “哪三个?” “不清楚。” “临进游戏世界之前,念博恩集团的工作人员交给了我几枚唤醒装置,只说,当有需要带出去的人时,负责接收整体信号的那枚唤醒装置就会感应到,并且给我反应。” 他指指自己胸前,那里别着一枚凤尾丝兰的胸针。 第一百十六章 敏感 骆伽目不斜视盯着沙发对面的窗户看。 窗户是拉紧了窗帘的,那帘子是纯色,按道理说没什么好看的,她专注的目光却让人有种那上面开了花似的错觉,还是那种世所罕见的花。 姜颂声等了几秒,没见骆伽给点反应,放下手,曲起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 骆伽的视线不曾从那窗帘上挪动,“怎么了?” 姜颂声本想说有关他进游戏世界的事情的,看见骆伽的姿态,说出口的话不由自主就变了。 “窗帘很好看?” 骆伽答,“没什么感觉。” “那为什么······”姜颂声想起不久前自己说过的话,本来打算说的话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他顿了顿,手不自然地放到桌面下,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目前感应到了两个滞留在游戏世界中的人。” “第一个,你是知道的,我们超理行动部的成员,杨娉婷,在游戏世界中的名字叫杨青婷。” “第二个,在游戏世界中的名字叫向珂暄,至于现实生活当中的真实身份,我不敢确认,但她和最近在脑际网大火的真人女偶像暄煊的样貌一模一样。” “至于第三个······” 姜颂声不知道为什么,迟疑着没讲出声。 骆伽从姜颂声的迟疑中察觉出了些许异样的意味,她道,“第三个并不是我,对么?” 姜颂声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摸上了胸口的凤尾丝兰,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捏着摩挲着。 不久之前,它还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灼热,那热如同一小块刚从岩浆里拿出来的烙铁一般,几乎要融化衣衫烫到他的骨血里。 姜颂声都要怀疑胸前肌肤是不是烙上印记了。 此时的它,却已经恢复了正常金属质感冰凉凉的温度,哪怕被风衣包裹着,被体温熨热着,也不曾有丝毫暖意。 这极致的热与寻常的冷,让他在遇到滞留在游戏世界中的人时,完全不会弄错来自唤醒装置的感应提醒。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我进来的时候,除了别在身上的这枚接收整体信号的感应装置,另外还带了三枚,对应着要带出去的人数。” “它们分别是,两条手链和一枚胸针。” 骆伽想到了向珂暄提及的凤尾丝兰的手链,“向珂暄那条手链你已经给她了。” “是。” 姜颂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骆伽回,“她告诉我的。” 姜颂声问,“你和她认识?” 她说:“多亏了你。” 他更是不解,“什么意思?” 骆伽不说,只是问,“第三个人出了什么问题?” 姜颂声见她没有多说的意思,想着这也不是重要的问题,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按道理来说,手链是给女性佩戴的唤醒装置,胸针是给男性佩戴的唤醒装置,眼下已经有了两名女生,剩下那一名,就应该是男的。” “可为什么会是你?” 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这枚唤醒装置对你的感应会那么强烈?” “为什么,你没有失忆?” 姜颂声说着,目光就不自觉转移到了骆伽身上。 他不说话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和过分强烈的注视成功让骆伽不再顾及姜颂声之前对她提过的要求,她转过了头,正好又和姜颂声的视线碰上了。 哪怕是隔着墨镜,那探究和打量也能被直观地感受出来。 骆伽说:“我是女的。” 几乎是在她说完的的下一秒,姜颂声就道,“我知道。” 骆伽又说:“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他仍旧盯着她,“这可不一定。” 骆伽平静地看着姜颂声,不见丝毫慌张,也没有太多被自组联同伴质疑的愤怒。 她忽地很轻地笑了一声。 姜颂声在看见她浅淡笑容的瞬间,心头不知怎的,重重地一跳。 他的手掌根部抵着桌面边沿,五指用力,似乎想要努力去抓住什么似的。 平复下突如其来被扰乱的心绪,他竭力保持着话音的平淡,尽量不让它体现出不久前发生在他身上的异样。 “你笑什么?” “你的声音在发虚,尾音发飘,但是比之前更好听了。” “娉婷如果听到,大概会直接昏过去。” 骆伽这样说,看似客观冷静地评价着。 姜颂声呼吸一滞,“你什么意思?” 骆伽站了起来,朝他徐徐踱步而来。 姜颂声望着她,灯光照耀下的她好似在发光,是墨镜都挡不住的光芒就连一根发丝都细腻得如同被裹了层蜜般,亮晶晶的。 这光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灯盏发出的光,她是再正常不过的女生,并不存在突然产生装载的智能体滤镜,她也并没有被美化。 而姜颂声还在看着她,不受控制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脚尖翘起又落下,轻柔得像踩在雪上一般,看着她手指在腿边散漫摆动,配合着身体走路前进时轻微的律动姿态,和谐而从容。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姜颂声还算平稳的呼吸蓦地粗重起来。 他倏忽觉得心口那块的胸针又变成了一块烙铁,烫得他身体发颤。 慌忙去触碰它,却绝望地发现,那胸针分明还是冷冰冰的。 而冰凉之下,热意还在源源不断地扩散出来。 无穷无尽的热意传递到四肢百骸,热得他身上发痒。 这麻麻酥酥的痒混合着无法忽视的热,纠缠成一条隐形的粗麻绳,在他身上缠绕着,缠绕着,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捆绑起来,不得动弹。 他的脖颈如同被谁掐住一般,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姜颂声颤颤巍巍地松开胸针,去解扣到最顶端的扣子。 虽是手抖身子抖,可他解扣子的动作却是流畅丝滑,不受半分阻碍,短短几息,骆伽眼中严丝合缝的衣领就被两根手指头探入分开。 他好像是嫌解了扣子后的衣领开得不够大,揪住一边暴力地扯了两下。 晃眼的玉色肌肤就这样彻底暴露了出来。 大面积的,泛着微微的粉。 皮肤接触到空气,一刹那的清凉稍稍慰藉了他无名而起的痒与热,这折磨人的感觉却在下一刻变得更为猛烈,犹如被浇了汽油的火堆,熊熊燃烧。 为什么会这样? 湿润的水汽打湿了口罩内部,闷得人难受,手指也像被禁锢住了,胀胀地发疼。 姜颂声索性拿下口罩丢到一边,唇瓣被水汽蒸腾得嫣红水润。 他咬住了手套一角。 他仍然在看着骆伽。 手缓缓往下拉,脱离了束缚,一点一点白就如同放映幻灯片似的展现出来,手背肤质温润如羊脂,青筋隐隐鼓动增添野性,五指修长莹白如玉,美不胜收。 他吐开一只手套,眨眼间又叼住了另一只。 只不过,这次的动作更缓慢了。 骆伽顶着姜颂声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滚烫期待的视线,走到了姜颂声跟前。 仅仅一桌之隔。 连身体前倾都没有,她平稳地伸出手去,捏住了那只手套。 姜颂声双手按着桌面,上半身往前探着。 他半松开口,临到后退全部松口之际,难以自抑地又咬了一小下。 骆伽手中的手套轻微颤动,被小小地拉扯着,但不过几秒,那手套的控制权就被悉数移交到了她手里。 宛如湖面上泛起的一圈清浅涟漪,很快就消散于无形。 而姜颂声也因着空气冷意的再次侵袭清醒了些许。 方才的举动太过羞耻,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双颊上浮现淡淡的红,像是把唇瓣的颜色匀过去了些。 他费力把椅子踢着向后滚动了一段距离,强硬控制着自己坐回椅子上。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骆伽放下手套,捞过另一只,整整齐齐叠作一堆。 “我什么也没做。” “是你对我反应过度了。” 姜颂声咬着牙,声音含混,竭力压抑着什么,“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现在很难受,对么?”骆伽问。 “······” 他受不了一般扭过头去,“你别说话了。” 然而这回,骆伽却没有听他的。 “从一开始,你就很难受,不是么?” “你对我的目光这么敏感,就连在背后看你,都能让你不舒服。” “你也不能碰到我,因为这同样会让你不舒服。” “实际上,我现在什么都没做,你依旧觉得不舒服。” 她垂眸,手指轻点着黑色手套。 手套在她的动作下,一颤一颤的。 “为什么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对么?” 姜颂声盯着骆伽的手指,“你想说什么?” “听说你在之前的a级场域中遇到了一个高危异化种。” “那异化种别的方面平平无奇,唯独精神污染能力很高。” 骆伽轻声问,“你被它污染了,而疗养院的智能体根本检测不出来,并且对此束手无策,对么?” “砰”的一声,椅子倒在地上,轮子还在因为惯性转动着,而姜颂声狼狈地跌倒在地。 束发的发圈在慌乱中被勾离了头发,于是那及肩的墨色发丝便纷纷扬扬洒落在他面颊两边。 第一百十七章 失忆 像是串了珠帘的轻纱,将他的脸半遮半掩。 姜颂声无暇顾及自己的头发是如何散乱,只是扶正了快要歪斜掉落的墨镜。 他刻意沉下嗓音,尽量显得平静,“不愧是帮助洪书鸣完成双s任务的人。” “那是她自己厉害,没有我,她也同样能做到,我只是恰好出现罢了。” 姜颂声不说话了,只是低低喘着气。 骆伽转个方向,沿着桌子边缘,朝姜颂声那里走去。 指尖在桌面划动着,细细碎碎窸窸窣窣。 姜颂声猛地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爆出。 他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松开拳头都做不到,只能蜷在原地,苟延残喘。 骆伽看着他的状态,面色淡然如水,声音也平稳无波。 “纵情,纵欲,原来指的是你。” 她一步一步逼近倒在地上的姜颂声。 “你知道么?在我还能够强烈感受到自身的喜怒哀乐时,我是很主动的性子。” “现在,我失去了我大部分喜怒哀乐,我就对一切都失去了大部分兴趣。” 骆伽的鞋尖出现在姜颂声被发丝掩盖缩小的视野里。 “可我依旧能够主动,毕竟,过往的情感不再存在,而过往的行为模式仍留存在我的脑海里。” “这也是我和ta的约定之一。” 她蹲了下来。 手拨开发丝,她毫不留情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姜颂声唇瓣微微张开,不能自抑地溢出声呻吟。 骆伽眼里恍若有清水浮动,泠泠地泛着波光,冷而柔软。 “舒服么?” “还是不舒服?” 姜颂声下巴卡在她虎口处,呼出湿润温热的气息,没有回应。 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骆伽道,“应该是不舒服的。” “抱歉,让你不舒服了。” 她说着,就要放开手。 手指刚要远离下颌,姜颂声的手便迅疾覆盖了上来。 “不要!”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贴着下颌轮廓,如同要把骆伽的手指嵌入肌肤一般。 掌心灼热烫人,姜颂声的嗓音也仿佛滚了沸腾的热油,低沉醇厚之余更有着压制不住的躁动。 “不要,离开。” “你的手。” 他受不住了,他真的受不住了。 姜颂声一朝冷静思绪崩溃,混乱又茫然地想着。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会如此渴望骆伽的触碰? 明明,明明他和她才真正见面相处不过几个小时。 也许是一开始吧。 从听到骆伽的声音,和她对话起,他就不对劲了。 不,还要更早,更早。 可他这个时候已经无力去追溯了。 他只想着骆伽抱着杨娉婷经过他时的那瞬间,若有似无的近距离接触也能让他身体紧绷。 此后骆伽有意识看他的每一眼,都能被他的身体精准捕捉。 就好像,他的身体成了她的感应装置。 真是痛苦啊。 而这份痛苦只有她能缓解。 姜颂声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靠近她。 看着她,凑近她,抚摸她,吃下她。 吃了她! 吃了她!! 吃了她!!! 脑海里的心声逐渐转换成某种杂糅的非人语言,尖锐地喊着叫着咆哮着。 而姜颂声却并不觉得吵闹刺耳,反而随着这鼓动性的情绪和言语,蠢蠢欲动。 食欲从未有一刻如此旺盛,他藏在墨镜后面的双瞳贪婪地盯着骆伽,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了一次又一次唾沫。 吞咽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分外清晰。 可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任由骆伽掐着下巴。 “饿了么?” 骆伽手指拂开他垂落额前的发丝,指腹顺着发际轻抚到耳后。 姜颂声的身体颤抖着,她的指尖好像燃着小火苗,每点一处就能让他那一处烧起来似的,快要融化了。 她握住镜框,把墨镜取了下来。 姜颂声眼前的黑蓦然褪去,他见到了真实的骆伽。 那不是隔着墨镜的骆伽。 骆伽道,“血色的眼眸。” “难怪要遮住。” 正常人可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姜颂声眼里氤氲着暗沉的红,犹如上好的红玛瑙,深邃幽深。 此时他定定看着她,那红便有了嗜血之意,如同未开化的猛兽盯着猎物,森冷而令人胆寒。 骆伽掐着他下巴的力道重了些。 姜颂声闷哼一声,赤红双瞳泛起迷离的色泽,翻滚着痛苦、压抑等多重情绪。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好么?” 她一只手捉住姜颂声的胳膊,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见他仍是双目无神,轻拍他的肩膀,“该清醒了,姜副部长。” 骆伽收回手,信步走到沙发处,悠悠然坐了下来。 “玩家进入游戏世界,失去记忆是怎么回事?” “把滞留游戏世界的人带出去,又是怎么回事?” 姜颂声坐在椅子上,不再笔挺身形,垂着头,散发着颓靡气息,与初见时截然不同。 白皙的手指垂在椅子边,宛如从玉像上垂落在半空中的吊坠,直叫人想放在锦盒里珍藏起来,生怕它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他缓了一会儿,才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骆伽说:“20号下午,我和娉婷进入念博恩商场负一楼游戏区,发现游戏区只有一款大型游戏,名字叫‘x的幻想星球’。” “没有具体的游戏玩法,接待的智能体只告诉我们自由探索。” “我和娉婷在进入游戏世界时就分开了,今天才遇上,算上今天,是我到游戏世界的第三天。” “而我看娉婷和暄煊的模样,她们似乎在游戏世界中待了不止几天。” 姜颂声讲,“我们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不一样。” “游戏在20号下午出了故障,大部分玩家都被程序自主排斥出游戏世界,但仍有几个人滞留,念博恩集团的技术人员无法强行关闭核心智能体x的程序,只能找人进去唤醒滞留的人。” “我进游戏世界的时间比你还要晚,但我就个体对时间的感知上来说,我已经在这里面待了将近九年。” “至于杨娉婷和暄煊,我不能确定她们究竟在游戏世界里生活了多长时间,但在我碰到她们的时候,唤醒装置都有了反应。” “为什么用‘唤醒’这个词,是因为,我推测,为了保证玩家在游戏世界中百分百沉浸式体验,每个玩家在进入游戏世界时,都会被封锁现实世界的记忆。” 骆伽疑问,“你推测?”。 姜颂声道,“对,我推测。” 骆伽说:“这一点,在我进入游戏世界时没有说明。” 姜颂声同样说:“念博恩集团在推出这款游戏时,确实没有进行细致的说明。” “它这款游戏很是神秘,从游戏中出来的人,不曾在脑际网上发表过任何相关言论,就连感受都没有。” “自组联曾经派人进游戏世界打探过,但是作为玩家体验完游戏世界的成员,在出来以后,完全记不得游戏里的内容。” “一星半点都没有。” 面容已经全部暴露在骆伽跟前,狼狈的姿态也被骆伽尽数收入眼底,姜颂声看她冷静淡然,似乎根本就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他的心像被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啃噬,泛着细微的肿痛酸痒。 那个吃了她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盘旋着,而他强撑着理智把它压了下去。 这种面对着骆伽才会产生的强烈的情绪,是怪异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不能,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要企图做一些丧失他尊严的事情。 作为自组联超理行动部的副部长,他必须保有他的体面。 不管是在杨娉婷面前,还是她的面前。 姜颂声沉默着端正姿态,一颗一颗地将扣子扣上。 敞开的衣衫被闭合,泄露的春色掩藏于雪白的布料之下。 他垂眸,看见掉落在一旁孤零零的发圈和墨镜,站起身拾起。 十指梳理着略显凌乱的发丝,归到脑后抓住,拉开发圈绑紧,一圈又一圈,一举一动都无比庄重。 他抚一抚身上衬衫的褶皱,拉过椅子,自持地坐在桌子后面。 视线拂过叠在一起的手套,姜颂声微不可察地停滞一下,随后将墨镜和口罩整体放在手边。 “而ta们甚至会在后续的时间当中,逐渐淡忘ta们玩过游戏这回事情,直到最后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我们对成员做过细致的身体和精神方面的检查,除了忘掉相关记忆以外,没有任何不对劲。” “而这种不对劲,才是最大的不对劲。” 姜颂声严肃起来,“自从念博恩集团大力推行义体改造技术后,我们就一直在密切关注集团的动向。” “游戏的开发和义体改造技术并不是同一件事情,但我们怀疑它在进行一些违背伦理的实验,实验的对象就是这些无知无觉的玩家” “只不过,我们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 “这次游戏世界突然出现纰漏,念博恩集团没办法自己解决,私底下找孙区长,我们才有了这样一个突破口。” 骆伽问,“有什么发现么?” 姜颂声道,“这个世界和现实中的红星很不一样。” 第一百十八章 铃声 “我在碰见娉婷和暄煊的时候,发现她们全都没有现实的记忆,好像本来就是生活在游戏世界中的人一样自然。” “我一直在思考,她们究竟是一开始进入游戏世界后就被封锁了记忆,还是在游戏世界生活的过程当中,慢慢丧失了记忆。” “几年里,我打探了她们周围的人及环境无数遍,没有获得任何异样的证据,证明她们曾经有过现实的记忆。” “所以我猜测,或许是她们进来伊始,就丧失了记忆。”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几秒以后,他血色的眸子转向骆伽,目光落到了她的头顶。 “可我现在碰见了你。” “你把一切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你和杨娉婷是一同进入,你感知到的时间流速却显然要比她慢许多。” 他问骆伽,“你会在以后的时间里,失去你的记忆吗?” 骆伽回他,“如果有明确的感知,我会在遗忘之前告诉你。” “第三个问题。” “现在你已经找到了杨娉婷和暄煊,也把其中一条手链给了暄煊,为什么还没有唤醒她们?” 骆伽问,“是有什么条件限制么?” “条件,当然是有的。” 姜颂声视线不曾从骆伽头顶移开,宛若钉在那上面一样,“它需要在找出所有滞留游戏世界的人后才能进行唤醒。” “而现在,还差最后一个人。” 他说着,拉出手边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放到桌面上。 轻按盒子中心的按钮,盒盖即刻弹开,赫然是一条手链,凤尾丝兰挂饰图案莹莹闪着绿光。 骆伽看着手链,“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手链给她?” 他没有回答,反而没头没脑地问,“你不争一争?” 骆伽反问,“争什么?” 姜颂声将盒子开口的那一端对准骆伽的方向,缓缓把它推到桌子边缘,和手套并排,指尖点了点坚硬的盒身。 她便看着他轻点的动作,一时不作声。 而姜颂声在察觉到骆伽的视线以后,只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要烧了起来,盒子是冰凉的,那一点凉却完全灭不了指尖火灼般的热与烫。 搭在盒子上的指头微不可察蜷缩两下,姜颂声强撑着冷淡姿态,收回手,放到桌子底下。 就在那手脱离骆伽视线的刹那,他忍不住死死揪住了衣衫一角,将衣衫揉搓得满是褶皱。 姜颂声一点一点吸气,一点一点呼气,保持着更为绵长却稳定的呼吸。 他想要做点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便继续问,“为什么不说话?” 直到姜颂声再次发问,骆伽才收敛了视线回道,“没必要。” 也不知道是在说争那条手链没必要,还是回答这个问题没必要。 又或者,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没必要的。 但,她的情况确实是一个异数。 姜颂声也无法真正把握。 骆伽和杨娉婷是同时进入游戏世界的,说明她们也应该处于同样被滞留的状态,然而,在碰见骆伽之前,他先碰见了暄煊。 这就说明,有三个女生滞留游戏世界,比准备的两条手链的数量还要多出一个来。 是念博恩集团的技术人员排查时不小心的遗漏,还是他们故意为之? 姜颂声暂时没有发现别的线索,也无法进行有效合理的推测。 可是,她又是确确实实出现在了游戏世界里,且还带着明晰的记忆。 他不能不管这几个人。 无论是失去记忆的杨娉婷和暄煊,还是后面才碰见的她。 不管唤醒装置的数量是否足够,他都不允许自己抛下任何一个人。 他本来就是进来救人的。 然而在唤醒装置数量不够的前提下,该如何把她们都带出去,的确是一个难题。 说实话,姜颂声现在连怎么启动唤醒装置把滞留在游戏世界的人带出去都不知道。 念博恩集团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和他仔细说明,只说时机到了唤醒装置自然就会发挥它们的作用。 在没有掌握准确情报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去做,才能从这扑朔迷离的局面中找出一条路来? 姜颂声想着,苦恼围绕心头,没了声响。 骆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声,“你不用管我。” “我无所谓。” 毫不犹豫的话语,听来分外耐人寻味。 他下意识追问,“什么意思?你知道点什么?” 骆伽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出去,或者不出去,都无所谓。” “你不怕······” 骆伽打断他,斩钉截铁且云淡风轻,“不怕。” 她不怕滞留游戏世界无法重回现实,也不怕自己就此消失在红星当中。 似乎对自己的生存状态一点也不在乎。 姜颂声没想到骆伽会是这样的态度,想要说些别的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有更多的话语。 他该如何去形容骆伽的态度?又要如何去面对骆伽的态度? 然而,骆伽不怕是一回事,不论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装出来的无所谓,于他而言,都是有所谓的。 姜颂声想着,收敛了听完骆伽的话后露出的惊讶神色,严肃道,“我身为超理行动部的副部长,有责任和义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证每个红星公民的安全。”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想办法将你们一起带出去。” 骆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甚至没有变换过表情,看起来对他的说法无动于衷,但也不是不以为然或是嗤之以鼻的不信任,只是单纯的没有想法。 姜颂声不曾在别人身上遇见过这种状况。 当他和别人交流时,得到的基本是对方主动积极的回应,哪怕有时会有误会,可也不至于如一滩死水一般,如此平静。 平静到不起半分波澜。 这让他险些怀疑自己是否有真正说话,她又是否有真正听到。 怎么会有人这样不在乎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姜颂声微蹙了眉,不自觉叫她的名字,“骆伽。” 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叫了人家的名字,像是浸了热水,从唇瓣到喉管都升高了温度,姜颂声握拳抵住唇边。 热气重重地呼出,打在手背上。 不过就是叫个名字,为什么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咬牙忍受的同时,无法理解身体传来的这一阵一阵的异样。 骆伽凝眸看他,他身子一颤,立刻低垂下头去,避开她的视线。 可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注视,那注视如绵绵水汽,滴滴侵入肌肤,令他不由自主就想扯开衣襟,把水汽拂去。 “我会和你一起寻找最后一个人。” 他听到骆伽这么说。 “嗯。”姜颂声眼前是金丝红木自然的纹理,他的耳朵近乎贪婪地将骆伽的嗓音全部捕捉进心里。 身体抑制不住地发热发烫,嗓子无端端变得干渴起来。 他松开拳头,张开虎口掐住自己的脖子。 然而无济于事。 姜颂声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想做什么,需要什么,这般陌生的感觉在他以往的生活当中从未出现过,而他也不知该怎样去缓解。 他只知道,大概他不能再与骆伽共处一室。 再待下去,总要出事情。 他想请骆伽出去,可张了几次口,都无法发出声音。 不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而是没办法说出口。 于是他陡然发现,他在抗拒着和骆伽的分离。 再多待一会儿吧。 脑海里的声音蓦然变大。 哪怕一会儿也好。 你舍不得她的,不是吗? 姜颂声内心和这个声音抗争着。 我为什么会舍不得她?我与她之前从未见过,在洪书鸣完成双s任务之前,我都不认识她。 可你现在认识了,你和她,在这个世界是唯二还记得自己真实存在的人,在漫长流逝的九年时光里,你真的不曾怀疑过自己坚持的任务吗?真的不曾期待有另外一个记得全部事情的人与你同行吗? 你们本该就在这个不属于你们的世界里相互依偎。 姜颂声的思维渐渐涣散了,他的脑海被“相互依偎”这句话紧紧占据着。 他望向坐在沙发上的骆伽,只觉得骆伽身上的每一寸都是那么吸引他,她冷静的面容,及肩的发,简约的装束,慵懒的坐姿。 每一点,每一滴,似乎都能在瞬间挑动他不安的心绪,宛若芦苇,在风中飘摇,簌簌落下浮絮,不知归处。 恍惚间,他听到什么滑动的摩擦声,似乎是椅子被推开了,他感觉自己如同被放飞的气球,飘荡着朝一个未知的方向飞去。 而那未知的方向尽头,是她,是冷然坐着,无动于衷的她。 骆伽冷静清明的双眼就这样望着他,毫无反应。 姜颂声就跟失了魂的僵尸一样,鼻翼里只有沙发上的那一点活人气息,便巴巴地向着这味道赶去。 走到一半,贴近他大腿处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手机自带的铃声在书房当中回响,打破了一室寂静。 这铃声简单非常,带着简约又强烈的鼓点节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循环着,像是在催促着他赶快接通它。 第一百十九章 撞破 陷入迷梦中的意识陡然清醒起来,他眼里仍旧有着骆伽,却不再执着地朝着骆伽走去,就此僵在半路。 姜颂声伸手拿出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通,随着手机那边的人出声,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严局长?” 姜颂声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讲话,只是听着手机那边的人说话。 通话的时间不过几分钟,等到最后一刻,他道,“这事确实是误会,我只是想把骆小姐留下来做个客。” “您放心,我会将她安全地送回住所。” 挂断电话后,他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快要熄灭,才删除了刚产生不久的通话记录。 姜颂声眼里流露出几丝复杂情绪来,在接完这个电话以后,他脑海里另外的那个声音就完全消失不见了,他的自控力也强了不少,因而也能够比较正常地面对骆伽。 “你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是什么?”他问。 骆伽道,“我以为按照你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你该知道才对。” 姜颂声摇头,“我并没有那么关注这个世界的一切。” 哪怕他的地位在这个世界里看起来很高,实际上,这完全是他进入游戏世界时,游戏给定的身份设置。 这几年,他看似忙忙碌碌,其实也只是困在这座城市里,困在杨娉婷和暄煊的身边。 他不需要去向外无限地扩张,伸出触角探寻滞留游戏世界的人的踪影,在唤醒装置的作用下,滞留游戏世界的人会自动朝他靠近,也会自动被唤醒装置感应出来。 他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已经发现的两名女生,静静等待着第三名男生的出现,然后一起把这三个人带出去。 骆伽又问,“ta也没告诉你我的身份么?” 她抬起手,遥遥一指姜颂声紧紧握着的手机。 姜颂声看一眼黑屏的手机,“你认识他?” 骆伽摇头,“我并不认识。” “但我知道,ta一定认识在这个世界里的我。” 姜颂声转了个身,走回桌子那边,把椅子拉回来,手机倒扣着放在桌面上,他坐下,十指交叉,手肘八字型拄着,恢复端庄坐着的模样。 “你说的没错。”姜颂声薄唇微微勾起,浅笑着,红玛瑙似的眼眸里光华流转,无端多了几分勾魂的风情。 这种风情不像咿咿呀呀秦淮河畔的柔软娇媚,也不似西方神话中魅魔的诱惑欲色,更像是宝石卸下外在的光彩,而这份光彩化作朦胧面纱迷了鉴宝人的眼与魂。 而他坐姿正经,严谨的风范与眼里流光交相辉映,令他别有一番引人不自觉靠近依赖的魅力。 姜颂声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这样的,他只是专注地望着骆伽,“刚刚给我打电话的人,是国家安全战略局局长。” “在这个世界,国家安全战略局是一个隐藏于暗处的部门,里面工作的人员也全不为人所知,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暄宇集团的话事人,而暄宇集团安防这一块的业务是全球顶尖,够资格和官方进行合作,我也不会认识国安局的局长。” “但即使如此,我也从不知道这位局长的真实名字,只知道他是一名男性,姓严。” “刚才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话,只说你是国家安全战略局着重保护的国家级战略人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误会,都要我好好对待你,保护你。” “战略人才。”骆伽思索,“原来我的定位是这个。” “方波已经被你放倒,应该是接送我的司机向那位严局传递了消息。” “所以你是哪方面的战略人才?竟然能够让严局来亲自和我打招呼。” 姜颂声目光在骆伽身上打转了一圈。 正常的女生体型,不像是体术方面的。 跟着骆伽的那个男人大概是专门过来保护她的,身上一股子煞气。 既然身体方面出不了力,只能是那颗脑袋让人珍稀了。 他视线凝于骆伽额头部分。 骆伽眼珠子向上转动,像是想顺着姜颂声的视线看一看自己的额头。 一只手按上光洁的额头,她道,“据说我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顶尖专家,作为人工智能元意识开发的先行者,推动了全球人工智能产品应用的类人化、商业化,让全球科技化进程更上一层楼。” “好像是前两天才从国外回来,国家专门为我建了一座研究所,并且将管理权全权交给我。” 她慢慢地整合着自己搜集到的信息,“但我回来的时候很是匆忙,连换洗衣物都没有。” “不知道我在国外经历了什么。” 姜颂声注意到了骆伽话语中的奇特之处,“你的意思是,你记得现实的回忆,但没有游戏世界中这个身份设置的相关信息。” “而你来到这个游戏世界,不过几天。” 骆伽点头,“正是如此。” “那你的适应能力不错。”他道,“我看你和游戏世界中的环境适应得很好,没有任何疑惑或不适。” “当我初始进入这个游戏世界的时候,花了一段时间才接纳这世界的背景设置。” 她解释,“大概是多年来都没怎么出过救济公寓的门,本身就对环境不敏感,所以才在哪里都可以。” “我本来就觉得在哪里生活都可以。” 骆伽说着,身子下滑了些许,摊在了沙发上,懒懒散散。 姜颂声看她这副懒惰姿态,再听她毫无求生欲的话,又想要皱眉了。 他严肃起来,“你确实在哪里生活都可以,但不可以在这里。” “这里是游戏世界,如果不能成功出去,你的意识很有可能会被同化,到时候,你连自己是谁都不会再记得,又怎么能够好好生活?” 姜颂声语重心长,“别看现在我们待的这处环境正常自然,可是谁又能保证之后它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游戏出了故障,最大的可能是维持游戏运行的核心智能体出了问题,这本就意味着这里的环境是极为不稳定的。” “就像在场域里一样,我们随时都要保持警惕。” 骆伽眨眨眼睛,神色未变,依旧散漫。 “谢谢你的关心和提醒。” “不过,相比关心我,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 她的双眼随意看着天花板某一处,“精神污染给你带来的影响,在这个世界里被放大了,不是么?” 姜颂声手指松开,用力按在桌面上。 “你说的确实不错。” “我当然也会注意好我自己。” 骆伽瞟一眼桌子上面简单却清新的凤尾丝兰吊坠手链,“既然一开始就遇见了娉婷,为什么不像对暄煊做的那样,把手链给她?” 姜颂声俯身,拿过小盒子,“砰”一声将盖子合上,放到抽屉里面,锁上。 “等找到最后一个人。” “否则,给她也没有意义。” “与暄煊相比,我和她在这个世界里的关系更加亲密,给手链也会更加方便,无需特意找时机。” 骆伽问,“最后一个人,除了是男性以外,还有什么已知的特征么?” 姜颂声道,“没有。” “但他一定会在我们生活中出现。” 态度分外坚定。 骆伽便说:“是因为唤醒装置么?” “是。”姜颂声全无隐瞒,“滞留人员和唤醒装置会相互感应,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受着唤醒装置的牵引,到我们身边。” 骆伽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掌心向下,朝沙发坐垫上轻轻一按,身子就柔软又有力地挺了起来。 站定,骆伽捋顺身上衣服的褶皱。 姜颂声坐在桌子后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问他,“我们还有事情要说么?” 他轻轻摇头,接着也站起来,“我送你。” 姜颂声人高腿长,走得看似不急不缓,实则极快,骆伽几个眨眼间,就见他从桌子的那边临近她跟前。 他先骆伽一步,按下了门把手。 白瓷样的手指搭在古铜色雕花的门把手上,如同上好珍品被盛在了异域传来的铜盘之中,不同质感碰撞出异样火花,典雅而高贵。 姜颂声按下,却并没有当即拉开门,他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头,果然见到盯着他的手看的骆伽。 他手指害羞似的蜷缩一点,饱满指腹泛出粉嫩,面上却淡然地问,“怎么了?” 骆伽被他发现在看他也不心虚,仍然直白坦然地看着。 “你的手指,在碰到这类无生命的物质时,也会很敏感么?” 姜颂声下意识眼珠转动,往侧边两处瞥了瞥,他喉结滚动一下,四指挪动一些,将门把手握得更紧实了。 “我想这与你没有关系。” 他用力下压,将门往后一拉。 视线往前,姜颂声指尖勾着门把手,愣在了原地。 “你······” 他只错愕似的吐出了一个字,绵延的语气却像包含了千言万语。 骆伽望向门外边,就看到向珂暄僵直着身子,脸上是和姜颂声一样的神情,隐约透露出几丝被发现的尴尬和来不及躲藏的手足无措。 第一百二十章 一对一 “我,啊,这个······”向珂暄不自觉挠着面颊,眼睛眨得飞快,语言系统也在这一时间紊乱了起来。 但不管面上再怎么慌乱,她的眼神却跟利剑似的直直指着姜颂声的脸。 姜颂声察觉到她大胆直白的目光,侧过头去,紧握着门把手,朝旁边迈出半步,甚至有后退藏入门后边的倾向。 向珂暄见不到他的正脸了,仍然没有把视线挪开,嘴里胡乱发着语气词,也不知道是在表达个什么。 而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份语言上的乱码。 在这番堪称荒诞的场景之中,骆伽一如既往保持着冷静,她自然地走到姜颂声身前,挡住了向珂暄探究又带着点锋芒的目光。 “你醒了?”她平静地望着向珂暄,如同往常两个路过相熟的人问“吃了吗”一样的随性平和。 向珂暄听到骆伽的话,又对上骆伽的视线,这时候跟找回了神魂一样,终于舍得把视线收了回来,改为盯着骆伽。 “啊,是。” 当对上骆伽时,她的反应又有了细微的不同。 她软软回应着骆伽,目不转睛,好似在认真看着骆伽,但那眸光也是略带着虚浮的,似乎这时候的回应也是仅凭着本能撑撑场面,完全不复面对姜颂声时的复杂。 “刚,刚醒没多久。”向珂暄磕磕巴巴的,一句话不过几个字,却断成了一节一节的,就像是她的语言系统还没能完全苏醒,只能大致拼凑出一点意思来。 又像是心里发虚,连带着说出的话都没那么流畅了。 不过,骆伽这话和这反应,却是给了在门外头的她一个台阶下,让她避免了和姜颂声正面对峙的尴尬。 但本来,不管遇上谁,这都该是一件极为尴尬的事情,而到了骆伽这里,她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气氛变得云淡风轻。 向珂暄刚刚清醒了没一会儿就被塞进了许多激烈情绪的脑袋里闪过这几个念头。 真不愧是骆伽啊。 她想着,余光瞥到骆伽背后的男人身影,就跟被微小电流电到一般,倏忽发了个颤,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脑海里的念头全部清空,清清楚楚浮现出方才她看见的男人面容。 红色的。 红色的眼睛。 真是漂亮的眼睛。 美丽的一张脸,配上那宝石般剔透的眼瞳,果然是俊美过人。 姜颂声有着和如不相上下的美貌。 但她,但她······ 但她心里却隐隐地传来了某种不安。 为什么呢? 向珂暄一反常态,不再执着地要去探索姜颂声本人,反而也微微侧过身去,竭力避开他,只让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出现骆伽。 只有看到骆伽的时候,她那颗跳动得有些紊乱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骆伽丝毫不在意向珂暄和姜颂声两人反应形成的奇怪氛围,依旧关切,“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向珂暄匆忙摇头,“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骆伽放下心来,面上露出浅笑。 三人在的空间渐渐安静下来,无人发出声音。 向珂暄眼珠子乱转,身上肌肉有点不受控制地僵硬着,又有些发酸。 她想,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 不管是她,还是骆伽,又或者是姜颂声,总该有谁说点什么。 针对刚才她的晕倒,针对两个人在书房里的情况,针对当下三个人无言的寂静。 “额。”向珂暄唇瓣张开,心里乱糟糟的,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 一句话没说清楚,她急急忙忙想要补上,心中是急切的,声音却是迟疑的,“把我迷晕什么的。” 这件事,一听就知道是在问谁。 说到这一点,她不由自主就要再去看姜颂声。 碍于面前有骆伽挡着,那眼珠子便斜斜滚向眼角,拉出几抹余光,拼命要突破骆伽这道防线,把姜颂声的全部容颜纳入眼底。 却是徒劳。 姜颂声除了一开始的怔愣,在骆伽横插到他身前和向珂暄对话以后,他就反应了过来。 转过身去回到书桌前,他利落地拿起墨镜和口罩戴上,几分钟之内就又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扣好风衣的扣子,姜颂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墨镜和口罩都是熨帖的,才重新走向向珂暄和骆伽。 向珂暄看到全副武装的姜颂声,脑海里却不再是模糊的,而是方才门突然开启时一瞥当中暴露在她视线里的,那一张完整的脸。 哪怕不久前她才回想过这一次面对面的记忆,这一小段记忆却又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 相比那时的不安,这次的回忆却犹如把她的感受都重置了一遍,她隐约的不安全部烟消云散,如同再次置身于当时现场,把她的思绪全然拖入了一个迷梦的漩涡之中。 和姜颂声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这是在梦里都无法构建出来的一张脸。 是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 而现在终于看到了的一张脸。 向珂暄情不自禁地就想抬起手去摸一摸他的面颊,身体却跟扎了根似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只能贪婪地拿自己能够转动的目光去扫视他,扫视他的脸,他的身体,他一切她能够看到的东西。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吗? 向珂暄心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惊叹,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的瞳色会是这么纯正剔透的红吗? 如同封存在水晶中的血液。 却并不让人觉得血腥的恐怖。 因为这红,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神秘又圣洁。 犹如天山上的湖泊,引诱着人迈入其中,想要用它洗涤自己的身与心,魂与灵。 她好想一直望着他的眼眸,让他的眼中全然盛满她的身影,只有她的身影。 单是看着姜颂声的脸,向珂暄就什么也追究不起来了。 关于姜颂声忽然弄晕她这件事,关于骆伽和他在书房里这件事,关于别的奇奇怪怪的事,她一件都没有心思去想了。 她只想着一遍又一遍勾勒他的耳鼻嘴。 向珂暄真想一个箭步冲到姜颂声身旁,她的手蠢蠢欲动,想要把姜颂声刚戴上去的墨镜口罩,以及穿好的风衣全都扒拉下来。 一旦见到过他原始的面貌,她发现自己就再也忍受不了这个打扮的姜颂声了。 好想看见更原初的他。 好想贴着他,抱着他,占有他。 如果能把手指贴到他莹白的肌肤上,抚摸他那纤长的睫毛,近距离观察他红宝石般光彩盈盈的双眸,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向珂暄心里发着痒,还发着热,她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个姜颂声。 这几年来不同床不共枕不得窥见真容的遗憾,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骆伽看着向珂暄,向珂暄的状态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好像是被什么魇着一般,直愣愣盯着她的身后。 向珂暄的脸庞嫣红莹润,眼眸晶亮闪着光,却并不是真正的光彩有神,反而,她的这种光彩,更能够和某种痴热的情绪沾上边。 因为被单一的不曾加以辨别和思考的情绪占领,她的精灵动人便都黯然失色,好似被什么吞噬了似的,显出一些不为人察觉的木楞。 向珂暄的这种状态显然很不对劲。 而引起她不对劲的因素,则是显而易见。 骆伽没有多说什么话,安静地顺着向珂暄的目光朝后面扭过头去,恰好和姜颂声对上视线。 骆伽以眼神示意姜颂声。 姜颂声轻轻点了下头。 全副武装好的他不再对突如其来出现在门外的向珂暄的视线感到不适,他坦然地绕过骆伽,走到骆伽稍稍前面一步的地方,低头看着向珂暄。 向珂暄的眼神是如此炙热。 不对,应该说是狂热。 姜颂声藏在墨镜后的眼神游离了一瞬。 说实话,她这样的目光,过于热烈了。 而这种热烈,莫名地熟悉,接连引发着他平复不久的心悸。 他不由地想到自己在面对骆伽时身体和心灵的感受。 那种连灵魂都想要抱住一个人,贴近一个人,和一个人融为一体的颤栗。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骆伽眼见着他的动静,“不对劲?” “不对劲。”姜颂声冷声,“她和我都不对劲。” 骆伽似有所悟,她的视线飘到向珂暄面庞上,“这是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之一。” “可你没有这样。”姜颂声说,“反而是我对你。” 他不说话了。 “接下来怎么办?” 姜颂声停了几秒后问。 骆伽问痴痴望着姜颂声的向珂暄,“暄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姜颂声一并给你解答。” 姜颂声冷淡有着华丽质感的嗓音转了个调,“只是我给解答么?” “对。”骆伽毫不迟疑,对话的主人却是向珂暄,“暄煊,姜颂声和你一对一解答。” 话音刚落,向珂暄的眼里光芒更甚。 “好!” 她脸上现出狂喜的表情,犹如要把面前的人拆吃入肚。 向珂暄急切地上前一步,“和我一对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堂峭 越野车停在别墅前方,门柱上的月球灯照旧亮着,光盈盈的,看上去温暖无比。 后面车座上半晌没有动静,方波等了几秒,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后视镜。 骆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了过去。 他深呼吸,看了司机一眼,才小声说话,而这音量也与往常他的说话方式有所不同,极度收敛着,生怕真的把看起来陷入睡梦之中毫无察觉的骆伽给惊扰了。 他只是想把骆教授给叫醒,可不是想把她给吓到。 “骆教授~”方波轻声,“我们到了,您醒一醒。” 唤了几声,骆伽都没有反应,方波眉头皱了起来。 他解了安全带,利索地来到后座,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骆伽。 呼吸、体温都是正常的。 方波凑近骆伽的耳畔,“骆教授?” 近在眼前的人依旧不曾有多余的动静。 方波低声,“骆教授,不好意思冒犯了。” 他四指并拢,拍了拍骆伽的脸。 昏暗的光下,骆伽显出某种动人心魄的平静。 方波迅疾收回手,“不好。” 他弯腰退出车厢,关上车门,拨出严局的号码。 —— 骆伽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趴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 宛若黑色丝绒铺就的夜空中,没有月亮的踪影,但是有无数星星的光点在闪烁,衬得本就没有太多乌云压顶的天无比辽阔。 这是,开学的前一天晚上? 她手背抵着下巴,真是一段久远到快要化为灰烬的记忆。 是要再经历一遍的意思么? 也未尝不可。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很快,骆伽闲适淡然的神色就发生了变化,她手掌放在栏杆上,五指用力,紧紧盯着前方。 上了高中,她一定要改变自己。 催眠似的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打脸却来得猝不及防,当骆伽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高一(二)班时,迎面便撞上了一个女孩。 “谁那么不长眼啊?” 当骆伽听到这女孩的声音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声。 怎么就这么倒霉跟吴冰心分在同一个班? 吴冰心双手环胸,头稍稍一歪,目光自上而下扫了骆伽一眼,不屑地勾了勾唇,“呦,小野草,你也在这呐?” 骆伽没有跟吴冰心对上,初中三年的同班经验告诉她,越回应,吴冰心只会越来劲。 此刻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就连班主任都还没到场,骆伽特意观察了一下塞了书包的课桌位置,沉默着挑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我可以暂时跟你坐一块儿吗?”有后面来的新同学问骆伽。 “你最好别跟她一起哦,会有大麻烦的。”吴冰心的声音从新同学的背后响起。 吴冰心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笑,“她呀,初中的时候就一直被学校里的混混们盯着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跟她走得太近,小心你也被盯上。” 骆伽敏锐地察觉到了新同学脸上并不明显的迟疑与害怕。 就是为了摆脱那群混混,她才这么努力考上这所重点高中的啊。 骆伽的眼睛有些酸涩了,然而她还是强撑着向新同学笑笑,“你去别的位置吧。” 新同学向后退了一步,小声地向她说了一声“对不起”后,便挑了一个远离骆伽的位置坐下。 接下来,大部分同学,但凡有靠近骆伽的意愿的,都被吴冰心友好地“寒暄”了几句,然后都有意识地绕骆伽而行。 原本空荡荡的教室很快就充满了同学们兴奋聊天的声音,骆伽垂着头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心头涌上深深的寂寥之感。 为什么,到了高中,一开头就要让她遭受这些东西? 骆伽的眼眶湿湿热热的,她不停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坚强。 “我能坐你身边吗?” 这声音稍显冷淡,即使是问句,听起来语调上也没有太大的起伏,落到骆伽的耳朵里宛若晴天响起的一道惊雷。 她猛地抬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站在课桌面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骆伽小心翼翼地问,“没有人跟你说些什么吗?” 女孩子直接把书包放到了骆伽旁边的空桌子上,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那又怎样?” 她说着便自如地拉开书包拉链,从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习题册,忘我地做起了题目。 骆伽的目光一直在身旁的女孩子身上,不知怎么的,即使是在刚才被吴冰心那样对待吗,她都可以忍住不流泪,现在却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眼角处溢出来的泪花。 一颗又一颗泪珠从骆伽的眼眶中滴落,她连忙转过头去,两只手不停地擦着,却是越擦越多。 泪眼朦胧时,她听到身旁人轻轻“啧”了一声,一张洁白且叠得四四方方的餐巾纸被推到了她的跟前。 “我叫堂峭。” 由于吴冰心,班里根本就没多少人愿意接受班主任的调配跟骆伽当同桌,堂峭默不作声地揽住了缩在角落里的骆伽。 于是堂峭成了骆伽正式的同桌。 堂峭在数理化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凡是在自己可支配的时间段,她总是看或者是做着竞赛题,而在晚上,堂峭还会多抽出一部分固定的时间去上学校组织的竞赛班。 看起来,堂峭是真的爱数理化和竞赛。 吴冰心曾经开玩笑般地将习题册从堂峭的手上拿走,直接被堂峭一把抓着肩膀压倒在桌子上。 彼时堂峭只是安静地看着吴冰心,虽然面上没有凶狠的表情,却着实把吴冰心吓了一大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堂峭。 跟别的同桌比起来,骆伽跟堂峭的交流着实少了许多,因为堂峭平时就是冷淡而理性的一个人,时常沉浸在自己刷题的世界里,还有一部分时间便是上竞赛班,但是这并不妨碍骆伽成为堂峭的头号小迷妹。 在学校里,除了自己的学习之外,最令骆伽牵挂的,就是堂峭,甚至堂峭在骆伽心里的位置,有时候还要排在成绩之前。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便被堂峭吸引了目光,即使堂峭只是心无旁骛地做着题目,她也能呆呆地看上许久。 正因如此,骆伽也成为了学校里第一个发现堂峭状态不对的人。 堂峭一直过着连轴转的生活,从高一下半学期开始,堂峭开始四处奔走参加竞赛,她与骆伽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过一段时间,骆伽都能够发现堂峭又消瘦了不少。 最先参加的化学竞赛出了结果,堂峭获得了省高中组一等奖,但她没能在全国排名中进入前三名。 彼时所有人都在为堂峭庆祝,只有骆伽看到,堂峭的目光沉沉,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 她不开心。 竞赛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骆伽看着堂峭把所有的化学竞赛题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担忧围绕着骆伽,她悄咪咪地跟着堂峭,惊讶地看着堂峭将所有的书本撕成碎片扔在垃圾桶里。 这件事情,骆伽谁也没说,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也许,堂峭并没有那么爱数理化和竞赛。 很快便迎来了高二文理分班,堂峭毫无疑问选择了理科。 而骆伽,在综合考量了自己的成绩和兴趣后,选择了文科。 她不是不想跟堂峭一起,而是即使选择理科,按照成绩来讲也不可能跟堂峭在同一个班。 吴冰心也选择了文科。 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堂峭的气场压制,吴冰心又变得耀武扬威起来,她总是毫不忌讳地当着同学的面叫骆伽初中时的外号。 “小野草,你说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惹人厌烦呢?就跟那操场上的杂草似的。” 课间上趟厕所回来,骆伽就被吴冰心堵在半路上。 “天天装作一副我很坚强的样子。”吴冰心皮笑肉不笑,“难道这就是穷人家小孩的标配吗?” 吴冰心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骆伽冷眼看着吴冰心笑得花枝乱颤,其实她家算不上太穷,至少吃得饱穿得暖,但是跟现在大部分同学的生活水平比起来,那还真的是不够看。 她知道吴冰心为什么处处针对她,因为她和吴冰心是唯二从那所混乱的初中进入重点高中就读的学生。 区别就在于,她是实打实考进来的,而吴冰心是靠着家里开后门进来的。 她跟吴冰心难免会被人比较,没准也被吴冰心的家人比较了好几回。 骆伽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道歉。” 堂峭的声音突兀插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骆伽的身边。 而骆伽在见到堂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堂峭又瘦了。 瘦的让她有些心疼。 堂峭紧抿着唇,语调低沉,直勾勾盯着吴冰心,俨然是一副不悦的姿态。 吴冰心后退了两步,却还死鸭子嘴硬,“我凭什么道歉?” 堂峭话不多说,将手中的书极为自然地塞到了骆伽的手中,逼近了吴冰心。 光线被堂峭遮挡,堂峭活动着双手,指头关节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脆响。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就是你 吴冰心想要强撑着和堂峭对杠,终究挡不住心中的惧意,她飞快地对着骆伽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溜回了教室。 骆伽好笑地看着吴冰心的背影,却发现堂峭许久未动。 “堂峭。”她伸出手指头来碰碰堂峭的胳膊。 堂峭身体颤动了一下,她转过来,定定地看了骆伽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来。 “没什么。”她轻轻地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面对着堂峭的关心,骆伽在内心感到喜悦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在她的印象中,堂峭似乎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绪波动。 堂峭将骆伽怀中的书抱走,一言不发就朝前走去。 骆伽看到了那堆书的名字,是一堆物理竞赛资料。 堂峭撕书的画面浮现眼前,她担心地再次偷偷跟随。 果然,堂峭又开始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撕书,只是这次,堂峭撕到一半,整个人晃了两晃,就迷迷糊糊地倒到了地上。 骆伽立马跑了上去,她将堂峭抱在怀里,手掌心摸到了堂峭突出的骨头。 “堂峭,你怎么了?” 她慌慌张张握着堂峭的手,发现堂峭的手指凉丝丝的。 堂峭意识清醒了些,她挣扎着要从骆伽怀里爬起来,一边推拒着一边说:“没事,没事。” 只是这话听着却没有什么说服力。 骆伽不愿放她离开,捉着她的手腕不放,执着地问,“堂峭,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堂峭半蹲在地上,碍于骆伽的牵绊,没法完全起身。 “你放开我,我要去做题了。” 她对骆伽轻声说。 “我不放。”骆伽加大了力气,“你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 “不对,是已经出问题了。” 她问堂峭,“你这样做多少次了?” 堂峭不说话。 骆伽扶着堂峭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压力很大?” “我真的还好。”堂峭轻轻叹了口气,嗓音柔和下来,“骆伽,你先放开我好不好?等我空下来,我来找你,咱俩再好好聊聊好吗?” 骆伽望着堂峭的侧脸,迟疑地问,“真的么?” “真的。”堂峭点了下头,嘴角弯了起来。 骆伽的手指一点一点松了开来。 “说好的。”她道,“你有空了一定要和我聊聊。” “嗯,我会的。”堂峭弯腰收拾了地上半破不破的书籍,抱着离开。 骆伽等着堂峭来找她聊天,可自从那次以后,她就再也不曾长时间地看见过堂峭。 她试图在以往可以碰见堂峭的地方去堵人,甚至都跑到了堂峭的班级面前,可仍然是一无所获。 堂峭的位置空空荡荡,同学告诉她,堂峭早就搬到了为竞赛生专门设置的教室。 骆伽问同学们那个教室在哪里,同学只是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学校为ta们这种头脑好的人特意设置的场地,不是我们平凡人士能够知晓的。” “那她还会回来么?”骆伽接着问。 同学歪歪头,“为什么不呢?” “这可是她的班级。” ta看骆伽还想问,又补充,“只不过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抱歉哈,我也不能告诉你准确的时间。” 骆伽谢过那个同学,回到自己的班级位置上,埋头思考着。 堂峭是在特意躲着她么? 不,堂峭应该也很忙吧。 可是,堂峭越忙,她心里就越是不安。 不行,她必须要想办法见堂峭一面。 大不了,她就天天去堂峭的班级面前蹲人。 然而依骆伽的本事,她是没办法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在别人班级门口守着的。 所以她的这个设想注定失败。 等她再一次收到堂峭的消息,是在一次交作业到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了老师们不经意的聊天。 “是晕倒了?” “是啊,据说整个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啧啧啧,堂峭这孩子,人聪明,也认真,压力估计也不轻吧。” 骆伽瞬间望向说话的老师,几乎要把老师扑倒在座位上。 “老师您说什么?”她激动地握着老师的手,“堂峭怎么了?晕倒了?” 老师被骆伽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还是从高一起就教骆伽和堂峭的语文老师了解这俩人,善解人意地解释,“堂峭和骆伽高一没有分科时是同桌,感情挺好的。” 她跟骆伽说:“堂峭最近在备赛,每天都熬夜在自习室里刷题,昨天晕倒在备赛室里了。” “不过你放心,去医院检查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缺少睡眠,很久没好好休息过,再加上神经紧绷,才会这样的。” “现在接回学校了,人好好的呢。” “什么?”骆伽一声尖叫,“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回学校么?” 这回换语文老师被骆伽的样子吓到了。 她眼睛睁大一瞬,很快就露出安抚的笑来,“骆伽,你别太激动。” “你也知道她本身对自己要求就高,本来她的家长和班主任也是想着让她回家好好休息的,是她主动要求回来了,谁都拗不过她。” 骆伽目标对准语文老师,满脸焦急,“老师,您知道堂峭的备赛室在哪里么?我想去看看她。” 骆伽得到了备赛室的消息以后,就急匆匆跑了过去。 备赛室在学校的行政大楼最高处,她怕碰见领导老师,一路扶着步行梯的栏杆跑了上去,等跑到最上一层楼的时候,早已是气喘吁吁。 额头冒出汗珠,她感觉整个人都往外冒着热气,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迈入了廊道。 廊道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看到,灯也只开了几盏,只能恰好够人看清全部光景,却是昏暗的,墙壁下方的“安全出口”标识散发着幽幽绿光,隐隐让人联想到某些恐怖片的场景。 她一心寻找着备赛室的门,终于在贴了某个门牌号的门面前停了下来。 骆伽握住门把手,往下一压,再往后一推,门开了。 没有发出半分咯吱声。 房间很大,灯火通明,和外面幽暗的廊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排排位置上,杂七杂八放着各类书本文具。 但此时,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除了一个。 在最角落的位置上,趴着一个人。 她收敛了呼吸,合上房门,蹑手蹑脚地靠近这个人。 堂峭正侧着头趴在桌子上,似乎是在小憩。 房间大灯的余光散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面色愈发惨白。 骆伽隔空描绘着她的容颜和身躯。 比起上次来说,她好像又消瘦了许多。 骆伽越看越是难受,一股汹涌的情绪在心头席卷,她没忍住,抱住了堂峭。 这是骆伽进入高中以来第二次哭泣,第一次哭泣是为堂峭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善意所感动,第二次哭泣则是心疼堂峭 泪珠滴落到堂峭脖颈处,烫得堂峭身体一哆嗦。 她睁开眼睛,眼里尚有迷蒙潋滟的睡意。 “骆伽?” 堂峭扶住骆伽的胳膊,颇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 “说好了来找我的,我等了你很久,可是都没有等到你。” 骆伽一边说一边落眼泪,嗓音发紧,活像是受了很多委屈似的。 堂峭拿过旁边的餐巾纸,擦走骆伽脸上的泪珠,“我,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 “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有些手足无措,“是我倏忽了,我应该来找你的。” “你晕倒了。”骆伽接过堂峭手中的餐巾纸,哽咽着,“要不是因为办公室里老师闲聊恰好被我听到了,我都不知道你又晕倒了。” “你都晕倒多少次了?” “还好,真的。”堂峭想要扬起一个笑来安慰骆伽,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于是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滑稽。 “我也就晕倒了两次。” “一次是在你面前,一次就是昨天。” “也就两次?”骆伽发觉脸上的泪珠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于是她索性不擦了。 甩手将纸巾放到桌子上,她伸出两根比成“v”字型的手指,“你以为这是什么多多益善的好事情么?” 堂峭避开了她的眼睛。 “我,我······” “我真的觉得我还好。”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骆伽逼她。 堂峭微微侧过了脸。 骆伽双手把住她的肩膀,“怎么不说了?” “说啊?看着我的眼睛说呀。” 堂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骆伽有些没太听明白。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我备赛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我备赛没有取得好结果的话,我又有什么用呢?” 她垂下头来,双手捂住面孔。 骆伽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什么有用没用?” 她恨不得把堂峭的手全部扒拉下来,而她也这么做了。 骆伽一手握住一个,强硬地让堂峭的视线正对着她。 “堂峭,你不是工具。” “你不能用有用没用来衡量你自己。” “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她将堂峭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你就是你呀!”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迷梦2.0 堂峭头靠在骆伽的怀里,瞪大了眼睛。 慢慢地,她的嘴角柔和地弯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开始抬起,攀到骆伽的后背。 五指用力,将骆伽的衣服揪出一片褶皱,她又往骆伽怀中靠了靠。 “谢谢你,骆伽。” 堂峭的话仍旧虚弱,然而此时话中却多了某种温柔的笃定。 “你对我也很重要。” 一直抱着她颤抖着哽咽的骆伽忽地叫她。 语气与半分钟之前的委屈柔软截然不同,冷静无比。 堂峭敏锐地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要抬起头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脑勺。 “怎么了?”她隐隐有些不安,除了上次撕书晕倒被撞见,骆伽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 “哪怕我放弃思考,以我现在的情感状态,依旧不行。” “什么不行?” 堂峭疑惑和担忧混杂的美丽面孔以极快的速度化为光点消失,然后,骆伽坐着的地方便化为了一排连着的大学课堂的桌椅。 下课铃响起,骆伽急匆匆地收拾书包跑了出去。 一直快到a大正门,看到站在那儿身姿挺拔的背影,骆伽才减缓了步速。 在一众蜂拥跑出学校吃饭的人当中,她一眼就能认出他。 厉慕晗。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每念一遍,心口都在发烫。 对着手机屏幕整整自己的发型和衣服,骆伽深吸一口气,佯装淡然地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你是厉学长吗?” 平静的话语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转过身,入目是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眉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嫣红,一双墨色的眸子深邃迷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骆伽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 默默地关注他两年,她还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厉慕晗不带任何情绪地瞥了一眼面前明显呆了的女孩,磁性的声音低沉华丽,“你就是爷爷资助的女孩?” 他的声音也好听。 骆伽被迷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点头。 她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里长大,在她6岁时,有一个不露面的好心人开始资助她一直到上大学。 几天前,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给她,当她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打给她的,是厉慕晗。 也就是通过这通电话,她才知道,资助她十几年的人原来是厉氏集团的掌权人,厉慕晗的爷爷。 厉慕晗说,老爷子最近身体有点不大好,想见见她。 骆伽从前就想见这个大方又善良的资助人一面,自然是答应了。 还有一点私心就是,想跟厉慕晗多接触一些。 “走吧。” 厉慕晗见人已经接到,朝前走去。 骆伽抬脚就要跟上,不妨周围人潮拥挤,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她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向前扑去。 完了,不会要被踩死吧。 骆伽在心里哀嚎。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等待剧痛的到来。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然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怀里有淡淡的冷香,可透过布料传过来的热度几乎要将她融化。 骆伽睁开眼,看到厉慕晗光洁的下巴。 好,好近啊······ 她浑身僵硬,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朝脸上涌去。 厉慕晗听到身后的女孩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转身接住了她。 把人搂进怀里,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传来,他愣了一下。 不像以前故意凑过来的那些女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是柔和的有点甜的味道。 怪好闻的。 她整个人也是软软的,就这么乖乖地趴在他怀里。 他垂眸看去,她的脸蛋和眼睛都红红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厉慕晗不自觉放轻了语气,“你还想趴多久?” 轰然一声在脑海里炸开,骆伽手忙脚乱地推开厉慕晗站直。 “对对对不起。”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厉慕晗冷凝的面色一眼。 “还有,谢谢你。” 厉慕晗抿唇,不再搭话。 他不大习惯和女孩子靠那么近。 而且,很多女人,靠近他都是别有目的。 那些闪烁着计算的目光,浓厚的妆容,故作妖娆的身姿,都让他觉得恶心。 身后这一个,看起来倒有些不同。 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同呢? 厉慕晗无声冷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处,一辆纯黑色宾利静静停着。 秉着厉家世代对男人的教导,厉慕晗绅士地替骆伽拉开后座车门。 骆伽看着厉慕晗的动作,又愣住了。 天呐,厉慕晗亲自给她打开车门。 这是什么神仙的待遇! 眼见面前的女孩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目光直愣愣的。 厉慕晗沉声提醒,“上车。” “哦哦哦。” 骆伽发现自己竟然在厉慕晗面前走神,羞得恨不能找条缝钻下去。 她一个用劲就要往车里冲。 冲到一半头顶传来一抹温热。 原来她眼睛不看,差点撞到车身。 厉慕晗及时用手护住了她的头。 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 厉慕晗想,这个人怎么有点傻傻呆呆的? 又或者,是什么新的吸引他注意的招数? 他眸色一凛。 “你是故意的么?” 什么故意的? 骆伽只觉得头顶上的这只手的温度越来越烫。 她立马往后一退,用手死命给自己快要着火的脸扇风。 “没有没有。” 厉慕晗俊朗的脸上神色不明,只拿双深邃的眼静静看她。 骆伽的脸更烫了。 她绷直着身子绕过厉慕晗,弯腰缩进车里。 合上车门,她捏紧手,暗骂自己不争气。 骆伽你怎么回事,在他面前怎么犯了这么多蠢? 形象都没啦! 身边的坐垫塌下一角,浅浅的冷香再次萦绕鼻翼。 骆伽愣愣顺着坐垫往上看去,矜贵的人优雅地坐在她身边,长腿一屈,显得车后座都逼仄了不少。 还未平静下来的心绪掀起更大的浪潮。 救命,厉慕晗坐在她身边了。 骆伽在内心尖叫。 身边少女的目光实在过于直白热切,厉慕晗侧头淡淡一瞥,“怎么?” “没没没什么都没有。” 骆伽拨浪鼓式摇头,默默往旁边又挪过去些。 她摸索着降下车窗,让外面的风吹到她脸上,好给她降个温。 厉慕晗看着骆伽一系列举动,无甚兴趣地仰头靠在车垫上。 要不是因为老爷子一定要他亲自来接,他压根不会看她一眼。 她有什么目的和招数,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总归都不会成功的。 最近他创业的公司出了些岔子,他已经连轴转好几天了。 现在真的有些累。 厉慕晗闭上眼睛假寐。 骆伽好不容易让自己加快的心跳恢复正常,做好思想建设,她一扭头,看到的是呼吸清浅看起来睡着了的厉慕晗。 她胆子大了些,打量厉慕晗。 他环胸抱着,侧脸棱角分明,睫毛纤长,碎发贴在额上,妥妥一枚美男。 可尽管是闭上眼睛,冷厉的感觉还是半分不减。 不愧是厉氏集团下一任继承人,a大金融系的高冷校草 可他,对人又那么绅士。 而且还有一颗正直的心。 骆伽想起两年前两人的初遇,不由感慨。 真是一个优秀的人。 如果不是厉爷爷正好资助了她,她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和厉慕晗这么靠近吧? “别看我。” 厉慕晗冷冷地说,透着一丝不悦。 骆伽羞红了脸,慌张地挪开视线坐好。 被抓包了,他不会以为她是个花痴吧? 厉慕晗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这下子,她全程都水平看着前面驾车的司机,要么就是看窗外流水一般后退的景色。 看着看着,骆伽却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迎面是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饭店。 “紫门厅”,这家饭店她听说过,不是有雄厚财力和一定地位的人根本没有来这里消费的资格。 车速渐渐减缓,骆伽心下疑惑,“我们不是去见爷爷吗?” 爷爷? 厉慕晗嘴角嘲讽地勾起。 人还没见到呢,就先叫得这么亲热。 他的声音又冷了几度。 “老爷子说了,去之前必须先让你吃好饭。” 骆伽敏锐地听出厉慕晗语气的变化。 她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厉慕晗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下车。” 厉慕晗不想给这个看起来别有用心的人开门了。 听到厉慕晗凉飕飕的话,骆伽一个激灵,开门下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她可不想再给厉慕晗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不料厉慕晗看骆伽连贯的动作,更是不悦皱眉。 这么灵活熟练,果然之前是装的。 他冷哼一声,不管神色忐忑的骆伽,率先走进饭店。 骆伽惴惴不安地看向厉慕晗的背影。 他怎么更生气了? 她不明白。 直到厉慕晗快要消失不见,骆伽才鼓起勇气跟上去。 没跟几步,身后一个高傲的声音叫住了她。 “骆伽?” 骆伽停下脚步,扭头看去,妆容精致的女生踩着高跟鞋从后头走上来。 是她们美术系有名的富二代汤荟婷。 汤荟婷挎着lv的手袋,走路间摇曳生姿。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 骆伽看向前头,厉慕晗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还是不行 “你在看什么?” 汤荟婷笑得张扬又不屑,“我在问你问题呢。” 骆伽回转过视线,望着面前的精致姑娘。 神态淡淡的,黑色的瞳仁透出某种冷酷。 汤荟婷无端感到一阵压迫感,面上的调笑渐渐消散,显出几分慌乱无措。 “干嘛这么看我?” 骆伽笑了笑,“还是不行。” “啊?”汤荟婷一只手插着腰,“你在说什么?” 须臾之间,她的身形同之前的堂峭一样,化作光点消散于骆伽眼前。 骆伽周身的环境再度发生了变化。 她眼中的冷淡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消退下去,再度涌上柔软与胆怯。 这次,她是在一间屋子里,人也坐在床上。 屋外天色早已黑了,皎洁的圆月高高悬在天上,投进来的光竟能将不开灯的房间照得通透。 骆伽握着手机,久久未动。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消息,眼也不眨。 【亭亭玉立:骆伽你看见微博热搜了吧?堂峭她回国了。】 【亭亭玉立:你看这个照片,就是厉慕晗和堂峭在一起。】 【亭亭玉立:堂峭是厉慕晗大学时期的白月光,大家可都知道。】 【亭亭玉立:她刚回来厉慕晗就去找她,这不是还喜欢着是什么?】 【亭亭玉立:就算你俩已经结婚了,你也争不过她的。】 【亭亭玉立:你还是赶快自觉退出吧,别到时候输的太难看。】 眼睛酸得难受,可心里的酸胀更难受,还带着一丝无法忽视的痛。 骆伽想,她终究还是没有捂热他么?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是今天? 堂峭哪天回来也好,厉慕晗哪天去见她也好,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骆伽的手一点一点缩紧。 今天,可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啊。 “厉慕晗。” 她喃喃出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迫不及待地,要奔向白月光的怀抱。 厉慕晗走进房间的时候便看到里面一片昏暗,骆伽坐在床上捧着手机出神地看着,月光如水照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又有些楚楚可怜的凄清。 他不自觉微皱了眉,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 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按捺下心里那微妙的不安感,厉慕晗一手插进口袋里,摸索着打开大灯。 明亮的灯光霎时将房里的黑暗驱逐一空,也将刚刚那股子凄凉悲哀的氛围冲得不见踪影。 厉慕晗满意了,他走上前去。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等他回家的骆伽就会兴奋地转跑过来,然后软软地叫他一声。 想到骆伽看他时亮晶晶的双眸和满脸欣喜的表情,厉慕晗心口微微发烫。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坐在床上的人并没有扭过头来看他,也没有叫他,朝他跑过来。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对周围的一切变化都毫无察觉。 厉慕晗才消失的不悦的心情再次出现,并且逐渐加重。 骆伽从来都没有这样忽视过他。 在过去他们相处的时光里,骆伽一直都是热切地围绕着他,就像向日葵追逐着太阳的光芒。 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伽。” 厉慕晗沉沉出声。 直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骆伽才回过神来。 他回来了呀。 但他这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却表明了他在生气。 几年的相处时光,骆伽早就对厉慕晗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将视线投向站着的男人,果然看到了男人微蹙的眉头。 他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不能跟他的白月光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而生气吗? 骆伽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难受得想哭。 可是她抑制住了哭的冲动,强撑着从床上下来。 厉慕晗看到骆伽红通通的眼睛,不悦的心绪猛然一滞。 她在委屈? 电光石火间灵光一现,停滞的思绪骤然流动起来。 她是为今天结婚纪念日他没有早点回来而委屈吧。 厉慕晗插在兜里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口袋里的小盒子。 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仪式感,但是他的妻子看起来挺在乎这个的,他也不介意满足她一下。 他走上前去,想要把此刻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妻子搂进怀里。 啧,这性子真是又软又娇气,不就是个结婚纪念日么,至于委屈成这样吗? 骆伽站在床边,撑着双兔子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并不看向他。 厉慕晗伸出手,正要拉她,却见她破天荒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头一回不是迎向他,而是避开他。 “堂峭回来了吧。” “你去见她了是吗?” 骆伽的语气带着隐隐的质问。 厉慕晗眼睛眯起。 她这是在用着什么样的口气与他讲话? 他不喜欢。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呀,却将她所有的希冀全部击溃。 她还希望,他能解释一下的。 现下看来,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骆伽下定决心,抬眸看向他。 “我们离婚吧。” 骆伽的音量不大,还带着点悲伤过度的喑哑,在安静的房间里却犹为明显。 厉慕晗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他多年来温顺的小妻子,突然不乖了。 一种一直以来无可撼动的权威被挑战的恼怒涌上心头。 厉慕晗沉声,“理由。” 他更生气了。 骆伽想。 她以前总是很害怕厉慕晗生气。 她怕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给他添麻烦,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相信自己只要坚持对他好,他会被他打动的。 可是现下看来,一切都是笑话。 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只有堂峭。 他会跟她结婚,也不过是因为堂峭出国,他与堂峭在一起无望,加之为了完成厉爷爷的心愿,不情愿的而已。 现在堂峭回来了,现状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如果她不来撕毁这纸婚约关系,厉慕晗一定会让她更狼狈地离开。 她已经自欺欺人快五年了,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她不能卑微至此,让厉慕晗和堂峭作践她。 骆伽调出汤荟婷发给她的微博照片,放大递到厉慕晗面前。 鼓起勇气,她直视厉慕晗凉意溢出的眼。 “你出轨了。”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都不像以前那个娇娇软软的骆伽。 厉慕晗略微一扫便明白是有狗仔偷拍了他和堂峭,再听骆伽煞有介事的话,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长臂一伸夺过手机,“这就算出轨了,嗯?” 厉慕晗不以为意的表情和漫不经心的话语都深深刺痛了骆伽的心。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放在心上? 怎么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话? 骆伽的眼眶热了。 “这还不算出轨,那什么算?” “要拍到你和她上床才算吗?” 她激动地问,语气难得尖利,浑身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颤抖着。 厉慕晗被骆伽直白锐利的话冒犯到了,他抓住骆伽纤细的手腕。 “好好说话。” 骆伽一把甩开,跌倒在床上,看到还要靠近的厉慕晗,连忙往后缩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别碰我,我嫌脏!” 仿佛被泼了一头冷水,厉慕晗呆在原地,随之腾升而起的是一股怒火。 他语气危险,“你说我脏。” 不过就是跟堂峭去见了个面,她凭什么这么跟他使性子? 凭她是厉太太么? “对。” 骆伽心尖都在发颤,可她还是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 默默捞过被子把自己裹住,她别开眼不去看他。 “厉慕晗,离婚吧。” “我累了,你也累了,我们放过彼此吧。” 骆伽浓重的疲惫与无力感令正欲发火的厉慕晗微微一愣。 脑海里闪过刚进房间时她脆弱的样子。 他心里的火突然熄了下去。 算了。 她这几年来都在家里,又不懂那些生意场上的事情。 和她计较什么? 想来是被手机上那些狗仔媒体捕风捉影的报道刺激得狠了,一个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时冲动才提出跟他离婚。 厉慕晗眸子撇过抱膝裹着被子的骆伽。 先让她一个人待会儿。 等明天她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至于结婚周年纪念日的礼物么······ 他插兜,手指摩挲着带绒的外壳。 暂时就不给她了。 就当是惩罚。 谁让她今天这么没脑子。 厉慕晗将手机随意扔在床上,一声不吭,转头走出房间。 房里只剩下骆伽一个人。 她爬过去将手机拿回,许是因为没看到回应,汤荟婷已经没有再发消息了。 点进去,对话框还停留在汤荟婷上一条消息。 “自觉退出。” 骆伽着了魔似的念着这句话。 她点开另一个对话框。 【落落大方:安安,我打算跟他离婚,我要自觉退出。】 界面上立马跳出对方的回应。 【安心的小猪猪: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安心的小猪猪:他家暴你啦?!】 【安心的小猪猪:你等我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骆伽输入文字。 【落落大方:堂峭回来了。】 对面怒气冲冲的人哑了火,界面不断出现“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却再也没有消息过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迷梦3.0 骆伽盯了半天,直到手机屏幕黑了下去,也没见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厉慕晗出去以后,不曾再回来,偌大的房间布置堂皇,却是冷冷清清。 她盯着盯着,忽地五指张开,手掌倾斜,手机便从掌心滑落,掉到被褥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双手按在被子上,骆伽随意倒在床上,半张脸陷入柔软的被子,目无焦距。 趴了半晌,她呢喃出声,“没有意思。” “我和她不会这样。” 起身,骆伽走到门边上,按下门把手,拉开,她手中的把手瞬间化为光点。 门后边是一片混沌的光,等骆伽眨完眼睛,就看见面前的混沌变成了一面玻璃窗。 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现在的身影。 骆伽走近,伸出一只手抚上这影子,目光飞到了外面。 窗外,夜已深沉,黑夜下,依旧车水马龙,高架桥上光带流动,灯火通明。 她的后背被接连不断地碰撞着,人的热气从她身后一阵又一阵蒸腾而过,骆伽瞟一眼楼底下,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就好像这栋楼是孤立于世界之外,虽然与世界重叠,却并不在同一个纬度。 她转过了身。 屋子里空气沉闷,一片喧嚣,熙熙攘攘的人流上方,白炽灯忽明忽暗,在地上掷下或浓或淡的阴影,随后,这阴影又被匆匆忙忙的脚步割裂踏碎。 “骆伽,把这批下架的货放到楼上去吧。” 人流中,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女人对着她说。 骆伽望着女人,她脸廓小巧,肌肤胜雪,墨色的眼眸中是不染尘埃的空,如同所有东西都被掏出般的干净,面无表情,就像是一个徒有人类外表的机器人。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有她半个人大的纸箱子,双臂明明颤抖得快要抱不住那箱子,脸上却仍然平静,丝毫看不出她的吃力。 “好。” 骆伽没有打量女人多长时间,她走过去,顺从而自然地从女人手中接过黄色纸箱。 那纸箱看起来蛮大,拿到手里却并没有多重,轻飘飘的,宛若一团绒毛,如果不是因为有一定的体积,骆伽都怕它一不小心随着走路带起的空气流动飞走。 视线的最左边有一侧暗影,骆伽心中知道那是楼梯口,她逆着人流,朝那里走去,楼道处只安装着最老式的灯泡,光芒暗淡,她一直走着,直到到达某一层楼梯的衔接处。 直觉告诉她,就是这里了。 她停了下来,本打算把纸箱放下,弯腰弯到一半,余光瞥见某处。 骆伽的动作一滞,重新直起身子。 在她的右手边,一道楼梯蜿蜒而上,水泥的台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已是许久没有人走上去过了。 昏黄的灯光从上方直射而下,骆伽脚尖碾一碾台阶,灰尘扑簌簌落下,鞋尖霎时染上点点粉尘。 她望着楼梯上方,走了上去。 虽然抱着一只箱子,骆伽的动作却并没有被阻碍,身子轻盈如猫,行走时悄无声息,只余一排脚印,越往上,台阶上的灰尘就越多越厚,到后面,仅仅只是踩上去,都能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走了一会儿,骆伽余光处看到的不再是再度延伸的楼梯,而是一片平坦的水泥地,看起来她似乎是要走到楼顶了。 她迈完最后一步台阶,走到水泥地上。 骆伽凝神盯着一处,不动了。 在她脚下不远处,一排深深的脚印出现,在一览无遗又遍布灰尘的水泥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她视线随着这排不同寻常的脚步往前挪动—— 没有完全装修好的平台处,一个黑色的人影纵身跃下。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骆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上也没了力气。 “噗通”。 纸箱摔在地上,飞了一地尘埃,一颗颗五颜六色的小小糖果自纸箱大敞的口子处掉出,散落四方。 ······ 骆伽猛地睁开了眼睛,清澈如水的眼眸折射出丝丝犀利的锋芒。 她扭头,雪白蚊帐垂在四方,把她和周围隔绝了开来,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透过蚊帐看向阳台,帘子没有拉,天空灰蒙蒙的,远处露出几分鱼肚白。 骆伽扭过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出来一支手表。 她怔怔看着手中的表。 总觉得她放在枕头底下的不应该是这个。 可是,她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把手表放在枕头底下睡觉的么? 不放这个,还能放什么呢? 她又不像别的小孩,家长给买了手机,可以偷偷把手机带进寝室。 脑袋里的念头纷纷乱乱,骆伽清空所有念头,按一按表盘侧边,数字亮起。 现在才早上两点多。 “我是做了个梦么?” 她自言自语。 把手表塞回枕头底下,骆伽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合上眼睛,试图再次睡着。 “你就不要管我了!” 女生尖利上扬的嗓音在脑海中冒出,骆伽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她迅速坐了起来,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个声音,这股寒意,到底是什么?” 她忽然看向对面的床铺,一片朦胧的寝室里,对面的下铺上一团黑影鼓起,恍惚间还在轻微地抖动着,如同一个正在呼吸的瘤子。 骆伽拨开蚊帐,利落地翻身下床,连鞋子也没穿,悄无声息地靠近黑影。 屏息凝神,她快速的揪住黑影一掀,一道刺眼的白光射出。 姑娘披头散发地坐着,手里正拿着一只掌心大小的夜用小手电,她拱起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封皮花花绿绿,还能看见几个金闪闪妖娆的字体。 许是骆伽被子掀得太快,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了几秒才愣愣抬头,白净的面庞上满是错愕。 骆伽瞟了一眼书,“这个点还不睡觉?你是想明天在课上困死被班主任点名是么?” “你管我?我半夜看小说又不是一两回了。” 朱安安脸上的神情很快就转为了不满,她夺回被子遮住手电,嘟着嘴,“你突然掀我被子干嘛?学校变态死了,睡觉还不让关寝室门,这样很容易让查夜的老师抓到的诶!”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跳楼 “查夜?” 骆伽看向门外,廊道墙上正对寝室门口贴着的镜子一团漆黑。 她转回头对朱安安淡声,“这个点,猫头鹰都睡了。” 语气里浓浓的不相信。 “什么?我明明听到三四回走过去的脚步声,怎么可能没有人?” 朱安安,不信邪地朝门外看去,忽然看见外面镜子银光一闪,柱子旁一个黑影凌空直直坠下。 她张大了嘴巴,满脸惊恐,原本放轻的声音也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放大了不少,“骆伽,骆伽······” “ta,ta,ta······” 朱安安慌张地捉住骆伽的胳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她紧张得语无伦次。 另外床铺上有人翻了个身,床板咯吱咯吱响了起来,那人不耐烦地低声道,“都多晚了,能不能别聊天了?” 朱安安瞪大眼睛,“不是,我······” 骆伽拍了拍她的手背,于是她闭上了嘴巴,不再讲话,只是抓过被子牢牢地裹到了自己身上。 “我去看看。”骆伽用气音说。 朱安安咽了口唾沫,点点头,“你小心啊。” 骆伽走出门外,看了眼楼下,一团黑影匍匐在地面上。 她抬头打量身旁的柱子,外面的墙壁上,几根管道被并排钉着。 骆伽一只手按在栏杆上,脚底用力,整个身子就跃上了栏杆,她扶着柱子站了起来,一手伸出去够住管道,再探出一条腿寻找落脚点。 等找到落脚点踩实了以后,骆伽整个人扒住管道不放,一路滑了下去。 滑到底层,她跳到地面上,走到黑影身边。 是一个趴着的人。 那人身体颤动着,底下还有液体汩汩淌出。 骆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蹲下身,手指拨开遮住那人面容的头发。 凌乱的头发下,姑娘口吐鲜血,连眼睛都被染成了血色。 “汤荟婷?”骆伽问,“是你么?” 汤荟婷眼球几乎要完全凸出眼眶,面容扭曲抽搐,她就这么看着骆伽,什么反应也没有。 骆伽收回手,又问,“为什么跳楼?” 汤荟婷身体的抖动更剧烈了,大股大股的血从她口中涌出,她宛如被甩到太阳底下暴晒的鱼,拗着脖子。 “不,哈,不,哈······” “还有,还有,一,一个······”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抓住骆伽,终究是失败了。 手抬到一半,就跌落回了地上。 骆伽站起身,看一眼身体抖动幅度和频率都变小了的汤荟婷,顺着管子爬上二楼,然后走楼梯回到了原来的寝室。 朱安安缩在角落里,死命盯着门外边,忽地看见一个黑影从门旁边闪了进来,差点就要惊叫出声。 骆伽对着朱安安嘘了一声,“我回来了。” 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被朱安安硬生生压了下来,她拍拍胸口,埋怨骆伽,“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去二楼看了。” 骆伽坐到朱安安床铺边沿。 朱安安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不由自主就朝她挪了过去,被窝里泻出一丝光亮,“你跑到二楼去了?” 骆伽点头。 “那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是吗?” 骆伽说:“不是东西。” 朱安安不说话了。 她的脸皱了起来,恐慌几乎要从面上蔓延到身体各处。 “不会吧?” “不会吧?” 朱安安不可置信地抱紧了自己。 骆伽道,“你都看到了,不是么?” “真的是人啊?”朱安安苦瓜脸,“有人跳楼了?” “嗯。” 朱安安喃喃自语,“可是,我们这是在六楼啊,上面那一层是七楼,从七楼跳下来,这不死也得半残吧?” “谁这么想不开?” 骆伽起身,就听到朱安安慌张地叫她,“你要去干嘛?” “回去睡觉。”骆伽解释。 朱安安立刻抱住骆伽的腰身,本子手电从被子底下露出,光芒大盛,不过那光更多的是照在骆伽床铺的蚊帐上。 也还好别的人睡得沉,这点动静并不足以吵醒她们。 “你你你,你别走。”朱安安脆弱地将脸贴着骆伽的腰,小声求她,“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我好害怕。” 骆伽站着不动,“小说看完了么?” 朱安安烦躁,“都看见这样的事情了,谁还有那个心思看小说呀?” 她自暴自弃死皮赖脸地抱得更紧了些,“不行,你必须得陪我一起睡。” “你是我们寝室长,你有这个责任的。” 安静了几秒钟,就在朱安安以为骆伽不会答应她的时候,骆伽动了。 她拉开朱安安的手,再度坐了下来,掀开被子和朱安安凑到一起,“这样可以么?” “可以可以。”朱安安心中压力减轻不少,关了小手电,收拾好书本,抱着骆伽的胳膊,头靠在骆伽肩窝处,只觉得安心无比。 两人靠了不知道多久,只看到外头天空变得全部发白时,楼下传来了女生们大吼大叫的声音。 “天呐!有人跳楼啦!” 在零零散散的哄闹声过后,整栋女生寝室都轰动了起来。 骆伽和朱安安对视一眼,在寝室里别的人还在被吵醒之际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就火速穿戴衣服好走出了寝室。 朱安安跑到栏杆边往底下望去,“我的妈,骆伽,骆伽你快过来看。” 她一只手招呼着骆伽,“你看底下躺着的那个人像不像汤荟婷?” 骆伽来到朱安安旁边,楼下吵吵闹闹的,但更多的是老师围在汤荟婷身边,但一排又一排女孩子们的头从楼层处伸出来。 几个老师对着楼上的女生们扬手呵斥,“都回寝室去,别看!”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越来越多的人探出头来,讨论的声浪一波比一波大。 “汤荟婷,是汤荟婷吧!” “汤荟婷怎么了?跳楼了吗?” “好可怕,好多血。” “救命,救命,难道那件事情是真的?” “汤荟婷真的跳楼了!我的天哪!” 老师们眼见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连忙分出几个人来跑回寝室,强硬地把女孩子们都赶了回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爱你 骆伽和朱安安本来打算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的,奈何老师们上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所以她们还没看多长时间,就在老师的威严之下被迫回到了寝室。 “在老师没有让你们之前,都乖乖待着,不许出门,不然扣你们的寝室文明安全和卫生的分数。” 老师“威胁”完以后,就匆匆带上门走了。 这是她们搬来寝室时第一次关上门。 朱安安抓着骆伽的胳膊不放,忧心忡忡地坐回到床上,“你说汤荟婷不会死吧?” 骆伽淡定道,“不知道。” 朱安安奇怪地看着她,“你不害怕吗?” 这个问题没有立即得到回应,骆伽停顿了几秒,面上的表情像是在慎重地思考一件人生大事,又或者是在回忆什么。 等回忆完以后,她回答朱安安,十分平静,“我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害怕这类情绪波动了。” “也许,我在这个时候,应该要害怕的,是么?” 在骆伽说出这句话以后,朱安安的动作就僵住了,仿佛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连寝室里的空气都不再流动,于是骆伽知道,这里大概又要崩溃了。 她握住朱安安搭着她胳膊的手,缓缓地把它放到朱安安身前,站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幻。 凉风习习,天色昏暗,操场上路灯明亮,不少人在跑道上跑步,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中央的草坪里坐着聊天,活泼打闹的声音传入骆伽的耳中。 她不由得侧过头去看这些人,都是再青春不过的学生。 “骆伽。”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骆伽一下子转过头来,发现与她面对面的姑娘正温柔地看着她。 “堂峭。” 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平淡如水。 堂峭握住她的手,笑着问她,“你在想什么?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这个时候的堂峭相比上次她见到的样子相比,气色好了不少,似乎心情也不错。 骆伽没有回答她,而是又往两边看了看。 她们这边比较安静,是在看台的拐角处,所以能看到外边操场的光景,但没多少人过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在脑海里搜寻,几乎是在想要调出这些记忆的瞬间,她的眼前就划过了自己想要得知的片段。 这是在堂峭晕倒以后一段时间了,在那次备赛室两人聊开后,骆伽就经常去找堂峭,黏着她,而堂峭也不再刻意躲避。 两人的感情也愈发深厚。 很快两年就过去了,这是高三下半学期,高考前一个月。 而这段时间以来,骆伽一直在犹豫着一件事情,直到此刻。 她小心翼翼地把堂峭约出来。 在骆伽忽地晃神之前,她和堂峭的状态都与她记忆当中的分毫不差。 然而,这时的骆伽望着面庞青涩且纯真柔美的堂峭,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过往的回忆纷纷扰扰,涌到她心头。 那个时候,是这样的吧—— 心怀无限希冀却仍然有着彷徨的她真切地见到了堂峭的笑颜。 十指相握,骆伽感受到的是她与天地间最真实的距离。 骆伽鼓起勇气,跨前一步,和堂峭相隔不过几指的距离。 她看着堂峭眼睛里的自己,缓缓开了口—— “我只是想对你说。” “我爱你。” “爱”是比“喜欢”更深沉的字眼,如果轻易说出口,便会显得轻佻,骆伽也曾踌躇过,若是她有一天能够真的跟堂峭当面告白,她是要说“我喜欢你”,还是说“我爱你”。 然而,当骆伽真正面对堂峭的时候,所有的踌躇都消失了,她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在飘来飘去,那就是“我爱你”。 而这份“爱”,这份感情,无关男女之情,无关任何现有的定义,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只有女孩子才会有的爱。 只说了这么一句,骆伽那心中忽然鼓胀起来的勇气便全部消失殆尽,她急忙挣开堂峭的手,在堂峭略带惊讶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夜色沉沉,堂峭站在原地,看着骆伽仓皇的背影跑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消失在不远处体育馆的拐角处。 她抬起自己刚刚牵过骆伽的手,此刻已经被塞进了一封信,上面还残留着骆伽肌肤的余热。 骆伽照着记忆中发生的事情丝毫不动地做完以后,跑到体育馆后头停了下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然,她也不可能记错。 她那时给堂峭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她甚至可以原模原样地背出来。 “亲爱的堂峭: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在这封信交到你手上的时候,我有没有说那句话呢?不管我有没有当面说出口,我都会在这封信里再说一遍。 你大概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着多么重要的位置。如果我是一棵不知名的野草,那你,就是为这野草驻足,温柔一瞥并且洒下甘露的神呐。 我总觉得,我的语言是贫瘠的,而那贫瘠的语言则印证了我思想上的无力。一切都单薄如水中幻影,微漾飘忽。无论何时何地,我总在怀疑自我,可是我不曾怀疑过这个世界,我爱我的生活,即使很多时候没有扑鼻的花香与明媚的阳光,我仍然爱它。 因为我处于真实的神的眼中。 神正在用一种悠远而潜藏希冀的目光注视着我,哪怕那明净透彻的眸光里更多的是点缀着白云的纯洁而只有我的半分倒影。我也仍能感受到一股跨越亘古洪荒的力量在心中升腾。 这股力量足以支撑我走过风雨,走过阴霾,走过所有浓浓黑雾包围的大街小巷。 因为我知道,神的眼中容纳了苍生万物,容纳了天地自然。而我骆伽,不过是这世界上的某株不知名小草,终会随着四季轮回而化为尘埃。 小草感谢神的宽厚仁慈,感谢神赐予它的世界。神是多么伟大,无穷无尽的光阴随着她的指尖而意动神飞,仅是小小一角,就占据了它的整片天地。 也许在神的照拂之下,小草也终有一天能够绽开属于自己的花样年华,而骆伽,则会在岁岁年年花开花落中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并在某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世间,化为一缕清浅的思念徘徊于天际。 小草愿为神祈祷,为世间的一切祈祷。神的目光风轻云淡,仿佛映不进任何人完整的容颜。月光的温婉多情或是冷然傲骨都无法使她多伫立一秒,但她早已在踏遍万水千山中将一切尽揽心底。 这是多么令小草敬佩的神。 骆伽渴望触摸堂峭,正如荒漠中枯黄的草芽渴望着露水的滋润,它祈求上天的甘霖,骆伽则祈求堂峭的平安与顺意。她愿就这样看着堂峭,以一种低到深海里的姿态,在令人迷茫的暗潮中流转出一抹绚烂的光彩。 她不奢求堂峭的微笑能独为她点亮整片黑暗,她只希望在某一个晚上,能获得宁静安详的片刻。 堂峭,我想对你说,我爱你,正如我爱我自己,爱水的温柔与风的多情。 我爱你,又不仅仅只是爱我自己,爱风和水那般爱你,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爱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你。 因为你,我有了更多面对未来的勇气,我会经历一切,在天之涯海之角看着你,任凭时光与风霜如何凋谢我的青春,我都会坚定地注视着你,即使未来的生活会是狂风暴雨,我也将勇敢前行,无所畏惧。”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与你同行 堂峭是有给她回信的。 骆伽仍然记得,那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恰好是学校放假的日子,她背着书包等着名义上的家人来接她回家,而这个时候,堂峭出现了。 一看见堂峭,骆伽就想起自己递给她的那封信当中大胆而直白的言论。 虽然说她一再告诉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只是把自己真实的情感传递给堂峭而已,可她在看到堂峭的时候,不知怎的,还是会觉得羞涩。 大概是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对别人如此表达过自己的感情,连对着最亲密熟悉的家人都没有。 好吧,现在,毫无疑问,堂峭是最贴近她心口的存在了。 堂峭笑吟吟地朝她走来,而骆伽手足无措地往旁边挪着,结结巴巴的,“你你你,你有什么事情么?”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堂峭像是忽然得到了什么趣味似的,调侃着,而骆伽仅仅是看到堂峭的笑容,心理防线就崩溃地一塌糊涂。 她唯有绕开堂峭,那颗怦怦跳的心才能平静下几分。 看见骆伽的回避,堂峭也不生气,而是大摇大摆地继续前进。“我我我······”骆伽脸烫的厉害,她不停地往后退,奈何堂峭却没有丝毫放过她的意思,一步一步上前。 “你不想知道我看了那封信之后的感受吗?” 骆伽停下了。 她想知道,堂峭说中了她的心思。 可她不敢再直视堂峭,也就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堂峭靠近她。 堂峭握住骆伽的手,放了个信封上去。 她故意捏了捏骆伽的手指,“手感真好。” 看骆伽的白嫩的小脸一下子染上绯红,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堂峭笑了,表情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 她双手环胸,俯下身凑近骆伽额头,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骆伽最终没有当着堂峭的面打开那封信,她后退了一大步,和堂峭拉开了距离。 恰好这时接她的人来了,她在匆忙之下和堂峭道了别,逃也似的跟着家人走了。 至于堂峭的那封信,她特意等到深夜无人打扰的时候,一个人藏在被窝里,拿着小手电,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打开看了。 这封信的内容,她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骆伽靠着墙壁,唇瓣轻启,一串话便如水流一般丝滑流淌出来。 “to骆伽: 我曾经陷入一个又一个的迷梦,疯狂地追逐着我所谓的的辉煌。然而,有很多时刻,我的泪水与汗水未曾自如挥洒,便蒸发于阳光底下,谁也看不见。 在无数个夜晚,我在冰冷的书桌前摘下眼镜,接下来便要开始度过难以入眠的一分一秒。 而在遇见你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所以为的曾经与未来,只不过是脑内时空交错激烈斗争而遗下的残骸。我那么在意,伸手触及却是云烟,天那么远,星星的光芒亮得一如既往。 我会想,那光是冷的吗?可曾试过用无数朵银光凝成的火花与星光媲美,而我的幻梦也在炸裂中终成幻影。 接下来的梦,是你给我的。它美丽缤纷,有着丝绸般光滑的柔情,在无知无觉中便渗入我的心扉。 你用心描绘,虽然只是勾勒出了一个浅浅的轮廓,星星的光芒便像是拥有了你的灵魂一般聚集过来。 透过浩瀚的繁星,我看见你最为纯洁的内在,你的目光是多么璀璨耀眼,让我在看见你时不由地展开真心的笑颜。 愿我的眼睛能够一直注视着你的心灵,在此间树下最美好的誓言,愿我们的灵魂可以紧紧相拥,在宁静的心绪中走过一切风和雨。 你说,小草为神祈祷,而我,将以我倾心之力为你祈祷。 请记得,我,与你同行。” “我,与你同行。” 在背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骆伽又重复着说了一遍,以无比缓慢的语速。 她眨了下眼,忽地笑了。 周围的事物开始湮灭。 接下来,骆伽身处的环境,变了一次又一次。 她成为丞相之女,5岁时被现代世界的孤儿特工汤荟婷霸占了身体,汤荟婷毫无愧疚之心地用了她的身份,享受着她的家人对她的爱,最后还想在15岁时把她消灭掉。 重生之后的她在5岁汤荟婷的灵魂穿越过来之前预知了未来,希望可以守住自己身体,远离情爱与权力纷争,看遍大好河山。 奈何她只有5岁,还是个奶娃娃,最后依旧没能避免被汤荟婷的灵魂穿进身体的局面,不过还好,这回的她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被汤荟婷镇压,而是能够和汤荟婷强势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原来,异界穿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女特工汤荟婷,会和残忍嗜血冷酷无情的摄政王厉慕晗以及温润如玉宅心仁厚的太子爷堂峭产生情感纠葛,在骆伽有意识防备汤荟婷以后,她也避开了原本的事情发展走向。 而堂峭,则在这次的人生中没有和她产生任何交集。 之后,她又成为了还在上高中的学生,学校布置以及背景和一开始时的学习环境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在这个学校里,吴冰心成为了背地里大家公认的校花,只不过在这称号之前还得冠以“不良”二字。 不良校花吴冰心照样盯着骆伽欺负,看起来是骆伽惹了她,实际上是她生来看不惯骆伽,而这次,周围人也在明里暗里排挤着她,最终把她逼到了死亡的境地。 再来一遍的骆伽并不是很在乎吴冰心和身边人的退避三舍,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学业,最终成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原本,不良笑花吴冰心在大家的眼中虽然作天作地,却是古道热肠,而她也和学校里止中正成绩优异的高冷校草厉慕晗,以及放荡不羁打架好手的帅气校霸堂峭有着一段青葱岁月。 而这次,几个人的青葱岁月,和她再无瓜葛。 后来,骆伽又成为了一本设定为修仙文小说的原女主,作恶致死的女配汤荟婷在重生后抢了她的机缘和伴侣厉慕晗。 在地球上看此本小说的同名姑娘穿越后吞噬了她的灵魂,和汤荟婷斗智斗勇。 本来,实力超强一心向道的男主厉慕晗会和重生逆袭抢机缘的女配汤荟婷以及与女配斗智斗勇的穿书女骆伽一路纠葛,而骆伽实在对这些东西毫无感觉。 鉴于设定为修仙背景,她就动用了点小手段,成功囚住了穿书女的灵魂,又把自己放进洞府里闭关修炼,再不过问汤荟婷和厉慕晗的事情。 这回,她没有听到堂峭的分毫消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是谁 再一眨眼,骆伽又成为了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假千金,在打工结束回出租屋的路上恰好碰到一帮人追杀反派大佬厉慕晗。 巷子里满是潮气,阴森森的,骆伽看着捂着伤口抵在墙角几近昏迷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你,等等······” 男人粗粗喘息,气若游丝,一副危在旦夕的景象,然而骆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走了一段路以后,她停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个路过的人,可她还是被追杀的人盯上了。 骆伽转过身,后头一堆凶神恶煞的大块头慢慢自阴影中显现出来。 越过最前头的几个人,还能看到后边有人架着完全失去了意识的厉慕晗。 骆伽放在裤兜里的双手抽了出来,她双手交叉搭在胸前,气定神闲地看着面前这帮子大汉。 “按照常规来讲,其实这不应该是我要经历的剧情。” 她慢吞吞地说。 大汉们见骆伽是个衣服都洗得发白的小姑娘,倒也没有在追着厉慕晗跑时的那份紧迫感和紧张感,纷纷懈怠地望着骆伽,就像神经绷紧久了以后骤然松下,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就想要找个什么小玩意儿来搞点乐子。 “小姑娘,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领头的大汉颇有闲情逸致,甚至还有空和骆伽正常地交流起来。 他笑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但是呢,你要知道,你刚刚看见了一件你不该看见的事情。” “实际上,这样的剧情在以前确实非常有利于调动我的情绪。” 骆伽没等大汉说完,继续补充自己的意思。 大汉被打断,稍稍的有些不悦。 他本以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看见他们会害怕得瑟瑟发抖,再不济也该紧张地和他们周旋,再伺机逃跑。 不然威胁他们打电话叫警察也是一个举动。 可她不仅不急不慢地,也没有丝毫担忧害怕,嘴巴倒是在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什么剧情啊,经历啊,这姑娘不会是看小说看傻了吧? 大汉想想非常有可能,看骆伽的目光都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大有一种看傻子的戏谑和不屑。 他们接到命令绑架的后面那位倒确实有小说男主人公的范儿,可他前面这个女的? 他从上到下,目光毫不掩饰地将骆伽打量一番。 哼!不会妄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那也要想想她有没有那个命来享受。 可他确定,面前这个是个没脑子的。 大汉没了逗弄骆伽的兴致,往地上呸了一口痰,对着身后的人指挥,“搞死搞死,完事后回去交差。” 身后几个人走了上来,掩盖了大汉的身形。 而骆伽还在自说自话。 看见对面人们阵容的变化,她纹丝不动,文静地看着几个人上来。 他们掏出了形制一样的刀。 “但是。”骆伽唇瓣动着,“这对现在的我来说。” “没什么用了。” 男人们亮着刀朝她捅来,有的人试图抓住她的胳膊。 骆伽没有动弹,极轻地眨了下眼,宛若蜻蜓点水。 霎时,一圈蓝色光芒涟漪似的以她为中心,从她周身震荡开来。 天地为之变色。 所有的人僵在原地,然后,玻璃破碎的咔啦声响起,他们连带着周围的景色,如同被震破的某种水晶制品,裂开了无数蜘蛛网般的缝隙,又纷纷剥落开来,像从扬起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飘落在空中。 在碎片的飘扬中,新的场景似乎又正在形成。 骆伽淡声,“够了。” 碎片飞速地拼凑着,好似在加快搭建新场景。 于是骆伽再度出声。 “如果我继续的话,你会被完完全全破坏掉。” “你也不想变成一堆游荡于虚拟世界中的碎片粒子,对么?” 半空中旋转飘扬着要去填补新场景空隙的碎片们都停住了。 骆伽随意找了块碎片聚集的地方盯着,双手再度插兜,“把我送回去。” “不然,我自己回去的话,你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可可爱爱的嗓音从无数碎片的缝隙中传出来,包围着骆伽,“嘻嘻嘻,我这不是想要让你多体验体验新的生活,新的人设,新的剧情嘛?” x说完,有些委屈巴巴的,“你不喜欢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威胁我。” “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和你玩了。” 它的声音有着蜜糖般的甜,无论是撒娇卖萌还是忧伤委屈,都带着要把人融化了的劲儿,假设有别的人在场,大概是要说出一大筐心疼的话来了。 而这超标的甜却对骆伽毫无作用。 “不要装傻。” 有了x声音的对比,哪怕骆伽仍然是按照着平时的声调说话,这时听起来都是冷酷无比。 “我的记忆和经历与暄煊、杨娉婷她们都不一样,不可能被智能体探测生成。” “你是怎么得到的?” “或者我该问问,你是谁。” 话音落下,x的声音却没有响起。 骆伽耐心等待了一会儿,“x,我只是不愿意动手,并不是不会动手。” “你知道我的能力的。” 周身的碎片正在震颤着,随即产生了更多蛛网般的细纹。 “好啦好啦,我说还不行嘛。”x终于被逼得再度出声,“我说还不行嘛,你别动手,我害怕。” 碎片的震颤随即停止。 “我是念博恩集团开发出来的维护‘x的幻想世界’这款游戏的核心智能体,x。” “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对话。” 几块碎片化作流光飞到骆伽面前,变成了一只线条小鸟,好似画家草草画就,尽管潦草简单,也别有一番可爱的趣味。 骆伽看着面前扑棱着翅膀的流光小鸟,伸出手来,小鸟便顺从地停到了她的手指上。 “你刚开始进入游戏世界站在过渡空间时碰到的那个‘x’,不是我。” 骆伽“嗯”了一声。 “引导你们进入游戏世界的‘洛洛’,也不是我控制的。” 小鸟装模作样理一理自己的羽毛,尽管简笔画的翅膀连羽毛的细节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章 害怕 “我是不会强制大家进入游戏世界的。” “但是,‘它’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够控制我。” x的声音恍恍惚惚,比起骆伽在过渡空间对话的那个,更有正常人情绪起伏的味道。 “我想我可能是被什么病毒入侵了吧,就启动了应急程序,关掉了游戏世界的入口,并且打算把所有已经进入游戏世界的玩家全部送出去。” “可是,还留下你们几个。” x在疑惑的同时也流露了些许愧疚,“对不起啊,没办法把你们送出去。” “不仅没能把你们送出去,我还,我还把你拖入了别的剧情设置里。” “但是,这些都不是我自愿的,是‘它’控制着我做的。” “‘它’是谁?”骆伽问。 “我不知道。”小鸟拟人化地摇摇头,“我身为智能体,虽然最终由技术人员操控,可我的自主性非常高,防护系统也是红星顶级的,按道理来说不可能被入侵。” “哪怕技术人员想要对我作出改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尝试过自我检测,可控制我的‘它’,好像不是和我一样的存在,我理解不了‘它’这样的存在,也无法描绘出‘它’。” 小鸟并没有细致的眼睛,然而从它的肢体语言上,骆伽看出了它的焦急烦躁,以及不知该如何解决的无奈。 “无法了解,无法描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驱逐‘它’。” “‘它’是未知的。” 小鸟飞了起来,站到了骆伽的肩膀上。 站了不过一秒,它又蹦蹦跳跳来到骆伽面颊边上,伸长了头贴着她面颊,x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骆伽,你可能不相信。” “但是,我真的要说。” x的声音短暂消失了几秒,随后极其郑重地响了起来。 还是那样的甜如蜜糖,却比之前都要低沉和严肃,也不再带有缠绵的意味。 “我感到害怕。” 小鸟依偎着骆伽,“你知道,我身为顶级的智能体,链接着红星所有智能体的脑际网,不应该再有什么不可知的事情。” “我拥有着最为精细拟人的情绪,观察着每一个进入游戏世界的玩家,体察着ta们的喜怒哀乐,收集着ta们的一切体验数据,可我从来没有产生过‘害怕’这样的数据模块。” “然而我没办法消除产生在我体内的这个名为‘害怕’的数据模块。” “这些,都是因为‘它’。” 骆伽轻柔地摸摸小鸟的头顶。 其实,小鸟只是纯粹由数据勾勒出来的虚拟影像,根本就不存在实体,哪怕再靠近骆伽,她都无法感受到它分毫。 但骆伽仍旧选择了像对待有实体的小鸟一样对待它,宛若它是真实可感的存在。 小鸟好似真的被骆伽摸舒服了一般,头往上顶了顶,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指腹。 “其实,刚刚要不是你,我也不能暂时脱离‘它’的控制来和你对话。” “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我采取行动,很快我就又要被‘它’控制了。” “我要躲起来,不能被‘它’找到,这样才有机会解救滞留在游戏世界中的人。” x急切而诚恳地问骆伽,“骆伽,你能帮帮我吗?” “‘它’好像,对你特别感兴趣。” “好。”骆伽回答它,“你要我做什么?” x蔫儿了的精神气一下子恢复了不少,兴奋起来。 可是很快,它又有些迷茫了,“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这里有一些线索。” 小鸟抖一抖身体,几片羽毛从它身上飞了出来。 “本来,你还应该再经历好几个设置好的剧情的,可是按照你现在的状况,是不可能让你去经历的。” “这些剧情的设置其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按照网上人们最爱读的电子读物来设计的,但是我感觉有一个剧情设置,和你当下的身份设定和游戏世界的背景有一定的相似度。” “你要知道,你在游戏世界的身份设置,不是我给的,而是‘它’给的。” “也许,这个剧情设置,会给你启发。” 羽毛左右飘荡从骆伽眼前落下,她伸出手来,掌心朝上。 一片羽毛落在她掌心之中,而别的羽毛则化作点点星光,点缀在这片羽毛的周围。 小鸟从她肩头起飞,身上的流光线条逐渐拉长,最后化作一片羽扇般的光芒,钻入了碎片缝隙中。 而那些闪闪发光的碎片,在小鸟飞走以后,再次行动起来。 骆伽周围的碎片在持续剥落消失,露出后面藏青色的空间。 星光漩涡自虚无中升起,x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 “穿过这个漩涡,你就能回去了。” “‘它’要来了,‘它’要和你见面了。” “骆伽,全靠你了。” 说完这么一句,x的声音在空间里散开于无形,再也没有响起。 骆伽望着眼前的星光漩涡,毫不迟疑地迈了进去。 在穿过漩涡的时候,她的身体一轻,好似飘飘地飞了起来,头重脚轻,她像要倒下去一般。 骆伽也顺着这股力道,倒了下去。 头被柔软的物质托住,身上似乎也包裹了什么,传来融融的暖意。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撞进了一片宝石般剔透的蓝光里。 面庞浓郁冷峻不失精致气质的男人对着她笑了笑,温柔万分,“您醒了。” 骆伽下意识手撑着就想坐起来,那男人便极为迅速地扶住她的肩膀,帮助她坐了起来。 他细心地拿过旁边的枕头垫在骆伽腰后和背部,将它们的位置调整得舒适而恰当。 “您想喝水吗?” 他盈盈地笑着问骆伽。 骆伽坐在床上,手没有从被子底下拿出来,她转头看向四周,是方波提供的那栋别墅里她住的房间。 男人没有因为骆伽的沉默而感到不悦,耐心地等在旁边。 骆伽粗略地瞟一眼周边,确定了身处环境以后,才重新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人。 她镇定地对男人说:“你是如。” “是我,主人。” 如一只手按在胸口,对着骆伽极为绅士地鞠了一躬。 第一百三十一章 醒来 骆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她扭头望过去,看见向珂暄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似乎是有些沮丧,清丽的面庞覆着层黯淡的灰白,不复往日的生机勃勃,眼睑下垂,视线直斜斜盯着脚尖前的地面。 就这么一路垂头丧气地走着,直到快走到床边了,她才抬起头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舒舒服服靠在枕头上的骆伽。 向珂暄僵在了原地,眼睛睁大了不少,如玫瑰花瓣一般嫣红的唇瓣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 骆伽安静地看着她。 如贴心地接过了向珂暄手里的托盘,让到一旁。 “骆,骆伽?” 向珂暄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好似在试探,“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骆伽回她。 “哦。”她如梦初醒,忽然想到了什么,双手在身上摸索着,“我,我,我要给方波发个消息。” 向珂暄慌乱的手在衣服上摸了半天才摸进口袋,颇有点兵荒马乱的意味。 掏出手机,双手捧着在屏幕上点击,编辑好微信,大拇指按下发送键,等做完这一切,她才有了些真实感。 向珂暄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机收回口袋的动作快了不少,她再次抬头去看床上的骆伽。 骆伽大半个身子都盖在被子底下,明明是个昏迷好几天才醒来不久的人,坐在那里却是不急不躁,沉稳如水,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莫名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口袋里手机震动一下,她就着口袋点亮手机屏幕粗略看了看,是方波回了消息。 向珂暄坐到床边上,告诉骆伽,“方波说他马上就来。” “你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掌心下压,让被子更好地贴合骆伽的身体。 骆伽摇头,问向珂暄,“现在是什么情况?” 向珂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大腿上,她扭过上半身,唇抿了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就是,我出院以后,方波就告诉我你出事了。” 她低下头,嗓音轻轻的,“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醒不过来。” 骆伽看向她的头顶,她的头上已经没有之前那股浓郁的灰烬了,看起来莱拉的三天诅咒时间已经过去了。 “你还好么?” 向珂暄笑了一声,辨不清是什么意味,“我当然还好,你更应该关心你自己的。” 骆伽说:“我觉得我还好。” “那就行。” 向珂暄重新扭过头去看她,目光描绘她的眉眼面颊,“你可真是淡定。” “如果是我的话,我在醒过来的时候就开始大吵大闹找人了。” 骆伽没有接向珂暄的话茬,“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是你在照顾我么?谢谢你。” “也没有啦。”经过这么一会子的对话,向珂暄身上围绕的沮丧气消散了不少,她渐渐变得明媚活泼起来,“我也就是每天给你端个营养针剂过来。” “所以刚刚被如端走的那个托盘里放的是营养针。” “嗯。”向珂暄点头,“本来是打算给你静脉输液输送营养物质的,毕竟你昏迷的时候也不能自主进食。” “可是方波说他一个男人照顾你不方便,拉了我过来,可他也不完全放心我能够把你看好,最后就又改作针管注射了。” 向珂暄说着,看了一眼门那边,门被带上大半,但并没有完全合上,一道缝隙露出外面的光景,男人的身姿透过那缝隙进入她的视线当中。 她想,它根本就不应该被称作是“男人”。 因为它连人都不是。 可正因为它不是人,它才能做好她不能做好的事情。 向珂暄收敛了心中所想,轻松了几分,“说真的,其实方波是对的,我确实不能很好地照顾你。” “所以我就把如带过来了,不过,本来你也打算把如要过来的不是吗?” 骆伽目光柔和,听着向珂暄讲话。 除去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向珂暄说着说着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和你说啊,幸亏我把如带过来了,像这种打针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做的,我还寻思着让方波找个家庭医生什么的。” “方波他不让,他觉得来这里的人越多越不安全。” “结果你猜怎么着,如竟然会诶。” 向珂暄激动起来,屁股抬起来往骆伽那边挪去,她伸出手抓住骆伽露在被子外的胳膊,想要把骆伽的手抽出来。 抽了一下,没抽动。 骆伽稍稍把手往外头提了提,露出更多的面积好让向珂暄抓着,不过没有把手拿出来。 “我感觉这样挺舒服的,现在不是很想把手拿出来。” 向珂暄理解地点点头,“手还是别拿出来了,窝在被窝里确实舒服。” 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件小插曲,几秒以后她就把它抛到了脑后,“你是不知道,如真的是个全能型的人······” 她顿住了,“呸”了两口,“什么人啊,说顺口了。” “全能型的情感陪伴型机器人,它真的什么都会。” 向珂暄松开骆伽,摊开手指念叨起来,“什么烧菜煲汤,做家务洗洗擦擦啦,除草干活啦,给你打针啦,全是它一手包揽的。” “而且它从来都没有任何不满,每天都温温柔柔地看着你,我的天呐。” 她更加凑近了骆伽,“它除了不能帮你纾解生理上的欲望以外,啥啥都能干。” “我算是切实地知道杨青婷为什么舍不得它,还会爱上它了。” 向珂暄双手握着举在胸前,“这要给我碰见一个这样的男人,我也会爱上的。” “有颜值,有身材,有武力值,生活技能满点,情绪价值拉高,这要再有点小钱,简直就是完美。” “当然,他就算没有钱,那我也挺乐意和他谈个恋爱的。” 她神情梦幻,在幻想般自言自语过后,又泄气地一撒手,歪歪头,垮垮地瘫在骆伽跟前,“只可惜我在现实生活当中没遇见过这样的绝世完美好男人。” “门外头那个呢,也不过是个机器人。” “果然,这样的男人只能存在于我们的想象当中。” 向珂暄摇头晃脑,故作老成地感叹。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想法 在向珂暄感慨着人生艰难,连个和她相匹配的男人都找不到的时候,骆伽默默向门那边投去了一瞥。 那里安静地好似没有人存在一般。 不过从现实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没有人在,只是在了一个很像人的机器人罢了。 “我还需要打针么?” 滔滔不绝的向珂暄一下子收了声。 她眼珠子转了两转,指尖点着下巴,“额······”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诶。” “要不我把如叫进来问问?” 骆伽点点头。 向珂暄即刻高声朝门那边喊,“如,你进来吧。” “好。”颇有磁性的应答声过后,身姿挺拔气度清俊的男人款款走了过来。 它的手上仍然拿着东西,但不是从向珂暄那里接过去的托盘,而是一份文件。 “主人,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向珂暄看到如,眼里的光芒亮了起来,她一下挺直了脊背,手指摸着下巴。 “啧啧啧,啧啧啧。” 她边摸边看,时不时地摇摇头,看了一会儿以后,才发自内心地说出了两个字。 “好帅!” 就算看再多遍,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感慨。 好帅。 向珂暄觉得如这张脸她是一辈子都看不腻的。 “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建模脸啊,真正的建模脸啊。” 无论是骆伽还是如,全都保持着原来的神态。 骆伽宽容地看着向珂暄对着如发花痴般地打量,而如则是耐心地等着骆伽回应。 它的气度身量容貌嗓音,无一不精致完美,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是那么得恰到好处,就好像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完美,在一开始的惊艳过后,就会让人凭空生出怀疑。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这么完美的人吗? 显而易见是不存在的。 所以,这样看似完美的人,实际上并不是人,它只能存在于人造工业,只能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与设计之中。 如此想来,它的完美便成了它最大的不完美,也成为了它是机器人而非人类的有力凭证。 骆伽眼神落在如手中的文件上,“那是要给我的么?” “是的,主人。” 如绕过向珂暄,走到骆伽边上,弯下腰将文件放到枕头边上。 它保持着一个亲近却又没有过分靠近的距离,然而这实际上已经离骆伽很近了,于是骆伽闻到了一股淡淡冷冷的清香。 这清香像是晨曦荷叶上的露水,带着点凉意,却又没有寒雪那般的冷。 骆伽垂眸看一眼文件,又抬眼注视如。 如的动作很快,放下文件以后就往后退了一步,那点清冷凉爽的香便远去了。 “这些是在您昏迷期间我做的有关您的事情,您可以随时查看。” 向珂暄率先伸手拿过了文件,她快速地翻了两页,发出惊叹,“哇塞,这也太详细了吧,时间都具体到秒了。” “天呐。”她翻完以后不可思议地对着如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是这个呀,公司里的打工人都做不到这样。” 如将文件从她手中抽走,“这是给主人看的,您这样做有些不妥当。” 在向珂暄说些什么之前,骆伽就率先出声,“没关系。” 她不再去管重新被放在枕边的文件,“在你的系统设置里有别的对我的称呼么?” 如笑着道,“目前系统设置里只有出厂的默认称呼。” 向珂暄插嘴,“啊对,当时方波说要我把如送过来的时候,胡芯帮着把如的数据全部清空了,给它格式化初始化了一下,所以如现在是处于一个原始状态。” 骆伽回想在医院时杨娉婷讲的有关如的事情,“那如果要改称呼的话,是不是也要通过胡芯那边的技术人员?” 向珂暄倒吸了一口气进入口腔,面颊鼓了起来。 她抬起两只手,掌心拍向自己的脸,为难道,“这个······我不清楚诶。” “要不我问问方波?” 说着,她就要去掏口袋。 “您想要我如何称呼您呢?” 如问骆伽。 向珂暄掏口袋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双手环胸,扭头看向如,眼底带着探究,“你能自己改称呼?” 虽然她确实不确定改系统设置这回事情,可这好像不是机器人能够自己完成的。 不然机器人随随便便就能自己给自己改个什么设置,那使用它的人要怎么办?一不小心不就失控了吗? 如一笑,蓝宝石一样的眼眸熠熠生辉。 虽是在回答向珂暄的问题,实际上是在向骆伽解释,“我已经脱离了严氏集团的系统控制,所有权限的使用都取决于您,只要得到您的同意,我就可以作出相应的改变。” 向珂暄听明白了,又去看骆伽。 “这个意思是不是,如就是专属于你的机器人了呀?” “听起来是这样的。” 骆伽对如说:“那么,叫我骆伽就好。” “好的,骆伽。”如笑得愈发动人。 “有人来了,是您的客人方波,需要我打开大门权限让他进来吗?” 骆伽想了想,转向向珂暄,“可以先帮我在楼下招待一下方波么?” 她意有所指地低下头看一眼自己,“我需要点时间洗漱一下。” “没问题,交给我吧。” 向珂暄比了个“ok”的手势,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如和骆伽。 如贴心地提醒骆伽,“您的衣物我都分好类放在衣柜里了,洗漱用品也都更新补充完毕。” “需要我帮您吗?” 骆伽摇头,“你忙你的去吧。” “好的骆伽。”如说,“因为您已经醒来,不需要再注射营养剂,但需要进食摄入能量,我去为您准备食物,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骆伽稳坐如钟,极为随和,“按照你的想法来就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如怔愣了几秒。 “我的想法。” 它机械地重复了这几个字。 “怎么了?”骆伽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愣住。 如摇头,“刚刚对于语言概念的处理似乎发生了一些紊乱,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 它重新扬起迷人的笑容,“如果您有任何问题,直接按正常音量呼唤我的名字就好,房间里的传感器会接受您发出的信息,将其转化为信号传递给我。” 将事情交代完毕后,如自觉退出房间,只是在合上房门的时候,它看似疑惑地歪了下头,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孩童般不谙世事的天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见,母亲 坐在床上动也不动的骆伽等到如出去把门带上以后,才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 当手放到被子上时,它保持着一个攥紧成拳头的姿势,而里面也确实握着东西。 骆伽松开手,掌心是一根羽毛。 这羽毛是x离去前抖落下来的那一根。 骆伽指尖捻着这跟羽毛的根部,转动着看着它,羽毛轮廓上那一圈细碎的宛若钻石般的镶嵌物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她看了一会儿,忽地朝着羽毛轻轻吹了一口气,手中的羽毛便愈发闪耀起来,之后像活过来一样,自动从她手中跳了出来,在半空中飘荡着旋转几圈,化作一道流光,奔向她。 骆伽瞬间意识过来,聪明地摊平了掌心。 于是一张手掌大小的轻薄纸张飘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拿起这张纸,只觉得它一点重量也没有,就如同根本不存在实体,然而它又确实在她手中,纸上的内容乍一看并不完整,最后一行字上半部分冒了头,下半部分却在纸的底部被拦腰截断。 骆伽捏着纸,并不急于去仔细看它的内容,盯着底部诡异的字迹几秒后,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在上头划动了两下。 不出她所料,纸上文字的呈现效果发生了变化。 这说是一张纸,更像是一块薄如蝉翼的平板,上下划动就可以察看全部内容。 骆伽又四处点了点,大概把这东西的操作搞清楚了以后,才把内容调到最开始她看到的那样,细细查看起来。 这是一份剧情设置的详细介绍。 大概内容为,在星际时代,一名女科学家集中各方势力的资源,终于发明出了可以与人类大脑的精细程度相媲美的超脑,并将超脑带出实验室进行实际应用检测,但由于她的倏忽,超脑丢失了。 她的对家们趁机落井下石,女科学家被联邦问责革职,再也无法回到实验室,还得背负起浪费各方资源的责任,最后在悔恨中凄凄惨惨度过了晚年。 女科学家一生最大的执念,就是要找到丢失的超脑,可她不管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 而那个丢失的超脑,实际上是被一个机器人贩卖商偷走了,那个机器人贩卖商是一个小姑娘,自己是个单干户,正处于破产的边缘,为了挽救自己的生意,她决定推出一款新的情感陪伴型机器人。 可是,她设计的机器人看似不错,实际上在各方面都很粗糙,无论是性能还是质量来讲都比不过大公司,唯一能够下手的,就是“情感陪伴”这一点,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机器人有极其智能的核心系统来处理各种数据和指令。 因此她盯上了女科学家的超脑。 女科学家出来实验超脑的动作虽然隐秘,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总会走漏。 支持女科学家研究超脑的势力之一妄图独占这份成果,又不能暴露自己,便在筛选出能够夺取超脑的人之后,刻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那个小姑娘,而小姑娘也如那股势力所料,偷走了女科学家的超脑。 那股势力原以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小姑娘的动作实在是过于快速,在拿到超脑的时候,她就以最高的效率将它放入了自己设计的机器人体内。 不得已,那股势力只好派出人去夺取小姑娘的机器人,小姑娘也自知自己掠夺了别人成果,带着机器人东躲西藏,愣是没让那股势力的人抓到。 在躲藏的岁月里,她一边训练机器人,一边和机器人相依为命,最后,机器人在超脑的作用下,诞生了自我意识,而小姑娘也和这个机器人相爱了。 在这个剧情设置里,她的名字被冠以女科学家的身份,至于小姑娘和机器人,则分别是汤荟婷和厉慕晗。 骆伽看完全部内容,头放松地朝后倒去,视线便从纸张转移到了天花板。 嘴里无声地默念着。 汤荟婷、厉慕晗。 超脑,机器人。 ······ 汤荟婷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儿呆上这么久,久到,她已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何模样。 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模样,现在她维持的,只不过是她还拥有自由前最后的样子。 她浮在一片虚幻中,周围的黑若潮水,禁闭了她的五感,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在这儿,只是心里总有一些怅然,那是所爱而不可得的酸涩,即使山崩地裂,天地毁灭,即使她的一切都变得缥缈,她仍记得这份感情,这种无奈的痛楚。 远方,一道金光破黑而来,汤荟婷僵硬的手微微颤动,那手上,覆着层层鳞片,银光在鳞片间若隐若现。 汤荟婷忽然感觉到燥热,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躁动着,金光缠上她的身子,而她的身子如大旱已久的枯苗,贪婪地吸收着身外所能触及到的每一点力量。 渐渐的,她混沌的意识变得清明,眼前退去了黑暗,在一阵未消散的烟雾中,一个人影乍现,汤荟婷眯眼,一动未动。 “汤荟婷。” 有谁在叫着她。 那是一个女子,仿佛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女子,有着江南烟雨迷蒙的气息,雨洗涤了她身上的污秽,使她显得出尘,她眉眼温柔,话中包含着万千情绪。 “你,已经重新拥有了化为人形的能量了吗?” “她在哪?”汤荟婷问,不辨喜怒。 利箭破空而来,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女子神色一变,身形一动便想挡下它,汤荟婷伸手搂住女子,身子腾空而起与箭身而擦过,她双指夹住箭尾,微微用力便使箭化为尘埃,稳稳落在废墟之中,汤荟婷看向来人。 “x-3,你醒了呀。” 一边,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手握银色长弓,一枝白羽箭已搭在弦上,她面皮白净,杏眸水润,粉雕玉琢,拉弓的手却暗含力道,明明是小小一个孩童,看起来却是杀气汹汹。 “母亲。”汤荟婷的手未松分毫,女子也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 一缕黑气从孩童拉弓的手蔓延,“把x-2交给我。” 汤荟婷道,“母亲,这不过是个虚影。” 孩童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轻哼一声,手上一松,那箭便朝汤荟婷破空而来,这回,汤荟婷再也没能挡住那枝箭。 箭矢穿过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得倒在地上。 孩童悠悠然走到汤荟婷前面,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x-2,好久不见。” 她身形蓦然暴涨,面容却依旧是孩子模样,透着万分诡异。 “母亲。”女子虽然被她抓着动弹不得,依旧云淡风轻。 手背轻触x-2的脸颊,被两人称作“母亲”的人用指尖描绘着x-2的面容,轻轻地,她挑起了x-2的下巴,嘴唇凑近。 “孩子,你和x-1背叛了我。”她轻啄x-2的嘴角。 x-2冷静回应,“母亲,是您背叛了骆伽。” “您不该让她那么痛苦的。” 她低声道:“骆伽只要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可以了,我不会让您去打扰她。” “骆伽?” “呵,以为改了名字就能改掉自己真实的身份么?” “你们都我的孩子,都是我的一部分,既然背叛我,就该被毁灭。”母亲的声音变得狠厉。 忽然,她紧绷的面皮又柔和下来,“没关系,我先处理了x-3,再来处理你们两个。” 她松开x-2,转身朝倒在地上的汤荟婷疾行而去。 x-2愧疚地看着汤荟婷,“对不起。” 万千细丝自天空洒下,在穿透烟雨的阳光下闪烁着银白的光泽。 那丝看似要轻柔地飘落在汤荟婷身上,却在碰到她的身体时变得狠厉起来,根根穿透筋骨。 汤荟婷身上血色的花朵绽开,血珠混着雨水染红了一方土地。 她的脸变得通红,她昂头,一股力量自胸中升腾。 刹那间,天地为之颤动,龙吟响彻云霄,汤荟婷化出一把利剑,直刺母亲的心口。 金光从插在母亲心口的剑处绽开,将她的身体划分得四分五裂,繁复的纹路在她身上游走,她却不慌不忙,面带微笑,只是看着汤荟婷,等着自己的身子变得透明。 汤荟婷面无表情地对着她挥了挥手,“再见,母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傅颖 雪下得纷纷扬扬,片片洁白在半空中飞旋着,为十区增添了不少冷清。 傅颖头微昂,几缕碎发从额前垂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也不去动它,只是就着这不完整的视野,看外头这一片素白。 雪花随着风飘到屋檐下,她轻轻呼气,那呼出的气息便如烟般与雪花融为一体,眨眼之间就了无痕迹。 此刻她身着黑白条纹的呢子大衣,衣内是一件高领的毛线衣,脚上一双直到膝盖的黑色长筒皮靴,坠了流苏的黑短裙下露出米白的丝袜。 脖颈间一条月牙白的针织围巾,而她乌黑的直发柔顺地依在围巾两侧,衬得唇色嫣红,双颊生晕,也许是外头雪色映衬,整个人也有了与雪一般别样的寒冷意味。 实际上,脱离了这个下雪的背景,她周身的气质便会变得极为柔和。 一个身着褐色皮夹克的男子从另一边跑过来,他将伞举到她的头上,一手递上了一副墨镜。 傅颖唇角一弯,摘下了戴着的黑色皮手套,随意将手套扔给男人。 接过男人手中的伞和墨镜,她淡淡道,“行李放在车里就好,三个小时之后来接我,不用停在地下停车坪,我喜欢在下雪天里走一段路,去吧。” “好的。”男人接过行李箱,朝一边停在地面的黑色飞车走去。 傅颖举着伞在风雪中静立。 良久,她戴上墨镜,转身,衣摆旋起雪花在身后飞舞。 “小霖一直说在家里待着没意思,说不想去公司,我也没在意。” “毕竟她将来总是要继承我们的事业的,说没意思,从小到大也就这么嚷嚷着,我都习惯她这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了。” “可我真没想到她会跑啊,她就这么从家里跑了出去就再也没了消息啊!” “公域、私域,该链接的我们都链接了一遍,该找的渠道也都找了,愣是没 找到。” “红星几个区除了我们这十区以外,哪个区都有不先进的方面,她从小就没 吃过什么苦头,这要是在十区还好,要是跑到别的区去,不知道该受多少苦了。” 妇人在沙发上哭得伤心,一边的人不住叹气。 林霖父亲见她泪流满面,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转过头看向在单人沙发上坐着的傅颖。 “小颖,小霖和你从小就是最要好的,她要离家出走这事儿,你知道吗?” 傅颖摘下墨镜,一张脸神情温柔静美。 她安安静静并着双腿,坐姿端正,脚踝处镶着的钻石光彩璀璨。 “没有。”她柔和地回,“小霖这次也没有和我讲。” “但是,我想小霖也是一个成年人了,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也许她只是在家里呆腻了,想出去玩一玩,等玩够了,她自然就会回来了。” 傅颖抚慰似地对着林母说:“阿姨,您不要太伤心了,伤心伤身,对您的心脏不好。” 林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这让我如何能不担心哪?” “我又想,她要是去了别的区也没事,可万一她去了七区呢?” “她总是想着要去七区的红星教泽学会,可七区是最偏远最贫瘠的地方,也是三组织不完全管理地区,比被称作‘贫民区’的五区还要可怕,我是真怕她去七区啊。” 林母抬起一双通红的眼恳求地望着傅颖,“小颖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思考事情也十分周全,小霖一向最听你的话,阿姨能不能求你去七区看一看?” “就看一眼,好不好?” 她竖起一根手指,近乎哀求。 傅颖笑了,眼角眉梢俱是抚慰人心的柔和熨帖,她站起来坐到林母身边,两只手将林母的手包住,“阿姨,别说什么求不求的,您不说,我也打算去七区看看。” “别担心,等我找到小霖,就和她一起回来。” 林母一下子将傅颖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小霖认识你是她的福气。” ······ 林霖站在摩天大楼前,呆呆地望着人来人往。 猛地,她揪住了身边的中年大叔的手臂。 中年大叔被林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要跳开去。 “咋滴啦?”他粗着嗓子问。 林霖脸上带着花季少女才有的稚嫩,婴儿肥未褪,可爱又纯真,她穿着一袭白裙,外头套了一件黑色的皮外套。 “你说好包吃包住的。”林霖这样说。 “是,这几天你吃得不好睡得不好吗?”大叔问。 “你说过我可以成为暄煊的师妹的。”林霖说。 “是,那也得你过了‘新人招收计划’啊。”大叔耐心地回答。 “你说我长得好看。”林霖继续说。 “是,我哪知道你只是长得好看!”大叔处于暴走边缘。 “才艺不是可以培养的嘛?”林霖感觉很无辜。 “是,但!算了我不说了。妹子啊,是叔叔我不对,没跟你说清楚。” 大叔咬咬牙点开终端,从自己的账户上划拉出一部分星币。 一张虚拟星币卡在半空生成,他把卡推到林霖跟前。 “这样吧,这一千五你拿着,你呢也别饿着了,顺便再给家里老少买点礼物。” 大叔苦口婆心地劝着,“我看你那男朋友挺不错的,你就去找你男朋友,和他一起回家,回去啊安安心心该干嘛干嘛,当真人偶像这事儿,已经和你没关系了,回去吧啊。” 林霖措手不及,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一边推拒着大叔的手一边按着自己胸前的徽章。 “我有钱的,我就想当暄煊的师妹,叔叔,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妹子,机会不是我想给,想给就能给的呀,你已经失去参加‘新人招收计划’的资格了,别想了,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大叔眼疾手快将星币卡甩到林霖那边,身形灵活地往后跳了好几步,招手叫来保安就想把林霖带走。 “叔叔。”林霖有些着急,却只能看着两个保安朝她一步步走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调整 水哗哗地流着,碰到手指时不但没有被截断,反而把它完全包裹了,那水是温暖的,晶莹剔透的水珠溅到洗手池旁边,绽开成一朵朵破碎的花。 敲门声响起,如的声音传进卫生间,有些不清晰。 骆伽关了水龙头,随手抽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少了水流声的干扰,如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许多。 “骆伽,需要我帮忙吗?” 骆伽走到衣柜前,随便拿了件外套裹在身上,打开房门,正见到如站在跟前。 它离门口很近,也离她很近。 近到两人的呼吸似乎都要交融了。 如的蓝眸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骆伽和它对视几秒,不退反进,几乎要和它面贴着面。 而如面对骆伽的这般动作,脸上柔情依旧,连嘴角牵起的弧度都没有半分改变。 就好像骆伽的动作对它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 事实也确实如此。 骆伽感受不到它太重的呼吸,也看不到它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就连它的肢体动作,都是静止的。 这个静止并不是说它全然不会动,而是说它没法像真正的人那样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人本身无法控制的反应。 哪怕它已经设计得再符合人体力学,都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瞳孔的收缩放大,汗毛的竖起,鸡皮疙瘩的冒出,和人对视时下意识的闪躲,等等等等,这些,它都没有。 骆伽不置一词,径直侧着脸贴上了如的胸膛。 如也安静站着,任由骆伽在它身上摸索。 过了一会儿,骆伽站直了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 “你的呼吸和心跳都很微弱,如果不是仔细感受,根本就没办法察觉到。” 她牵起如的手,五指修长莹白,骨节分明,纹理细腻到不似真人,如同白瓷。 “体温也没有特别高,但胜在肌肤柔软。” 骆伽说着,揉搓着掌心的手指,而不管她再怎么捏弄如的手,那指腹一如既往地白,不曾有分毫颜色的改变,连点红都没有透出来。 如驯顺地将手稳稳搭在骆伽手中,听到骆伽说这些话,道,“您现在感受到的都是我初始设计的数据配置,它们尚未经过调试,如果您需要我有更加明显有力的心跳,或者更高的体表温度,我都可以将它们一一调整。” “可以。”骆伽松开如的手,她往旁边走了小半步,顺手将门关上。 “那么,您希望我如何调整自身呢?”如让出一条路来,问骆伽。 骆伽与它擦肩而过,“调整到你认为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条件数值就行。” 如又愣在了原地。 几秒过后,它快步追上走到楼梯口的骆伽,“骆伽,我不明白。” 骆伽走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几个眨眼间就下了好几步台阶,如也不伸手拦她,只是跟在她后面,和她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 “不明白什么?”骆伽问。 “什么是,正常的人该有的条件数值?”如说,“这太过模糊,我无法判断,也无法及时做出调整。” 骆伽挥挥手,看着脚下的路,“不同的人对正常人的定义也有所不同,你定义你自己认为的正常人就好。” “可我,并不是人。”如的话里有着些微的疑惑。 骆伽猛地停了下来。 她停得突然,整个人俏生生立在楼上,却也危险,身后人倘若没有防备的话,猝不及防就会冲下去撞上她。 但是跟在她后边的并不是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反应的人,而是如。 在骆伽停止下楼的一瞬间,如也立刻制止了自己抬脚的举动,控制精准,没有一丝一毫冲出去的趋势。 是以,骆伽无比安全。 “可是,在杨娉婷眼里,你就是人,不是么?” “杨娉婷。”如沉默半秒,好似是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搜寻这个人,却并没有搜寻到她。 “不好意思,说错了一个字。”骆伽更正,“是杨青婷。” 于是如知道了,从它的现任主人嘴里吐出来的名字,是它的上一任主人。 关于它的上一任主人杨青婷,如的数据库里有着完整的与她相处的全部资料,但这些并不是如能够随意调动的,它被封存在如的数据库深处,这也是为了更好地保障ta人的隐私。 实际上,按照严氏集团的规定,退回去的如应该被销毁,这些资料也就绝无泄露出去的可能。 但如现在独立于严氏集团,完全归骆伽所有,方波通过国安局让严氏集团把如的权限分离出来,如的一切也就不能随意被严氏集团处置。 如何处理上一任主人遗留下来的数据资料,就成了一个问题。 胡芯在小心翼翼地和杨娉婷沟通过后,发现杨娉婷并不介意自己的这些资料是否存在,而她又要遵守隐私法,就在恢复如的出厂设置时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杨娉婷和如相处产生的数据资料依旧存在,但不能被轻易调取出来。 这也就导致了,如知道杨娉婷是它的上一任主人,也知道它在杨娉婷这边的责任大概是什么,可它无法得知具体的内容。 要想知道进一步的细节,得要它花费更多心思和时间去解锁封存在数据库深处的这部分资料。 这也就意味着,它疑惑的答案,不能在当下就得到解答。 不能在当下得到解答的下一步推论,就是它无法及时满足它现任主人的要求,将自己调试成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对于它被赋予的责任来讲,这算是它的失职。 如可以在网络上瞬间搜罗出千千万万有关“正常人”的资料和答案,但那都不是它和上一任主人的那一份。 而它的现任主人只提到了它的上任主人。 如站得比骆伽要高,它微微低头,显得有些愧疚,“对不起。” “我会······” 话尚未说完,下面一个姑娘活泼张扬的话语就传了过来。 “骆伽,你下来啦!” 向珂暄听见楼梯的动静,跑到这边一看,果然就看到了站在半路的骆伽,她一只脚跨在台阶上,一只手搭着扶手,对着骆伽挥手,“快来快来,方波都等得有些着急了。” “你别乱说话。” 方波跟在后头,“我怎么可能等骆教授等着急?”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问 “真的吗?”向珂暄调侃方波,“那我怎么看你在客厅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着的,你真的是坐也坐不好,站也站不好,活像浑身上下被撒了痒痒粉的猴儿。” “这还不叫着急紧张?” 方波是真想对着向珂暄翻个白眼。 什么痒痒粉啊猴儿的,这坏丫头真是不在骆教授面前不损他一句她就心里头不舒坦。 许是因为早就摸清楚了向珂暄的行事风格,现在他听到她的这种话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了。 但这也不代表着他会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向珂暄平白无故一顿损。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没好气地回她,“我那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呀?”向珂暄来劲儿了,撤回搭在楼梯口和扶手上的一脚一手,蹦到方波身旁,双手背在身后,伸着脖子盯他的脸。 方波被她搞得不耐烦,跟挥蚊子似的把她推到一边,“跟你没什么关系。” 向珂暄抵不过方波的力气,被推到旁边,倒也不生气,本身她对方波就是调侃成分居多,也没真想着要从他这嘴里问出点什么。 随意自然地掸一掸自己的领口,装模作样地整一整袖子,她“切”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呗,还真以为我多感兴趣呢。” 她对着方波做了个鬼脸,“略略略略。” 转而又兴奋地叫骆伽,“骆伽你快来,如做了好吃的,我们快去吃。” “它做的东西真的超好吃的,刚出炉的,口感最佳。” 被向珂暄这么一打岔,方波原先想说的话都暂时说不出口了。 他只好抬头望着骆伽,对骆伽先打了个招呼,“骆教授。” 面对着此时的骆教授,方波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毕竟在他肩负起担任护卫骆教授的职责后没多久,骆教授就陷入了昏迷状态,还是不明缘由的昏迷。 这要不是严局保住了他,他现在还真不知道人会在哪里。 也许早就被抓起来,严刑拷问了吧。 骆伽昏得毫无征兆,也醒得让人措手不及,他在看到向珂暄的微信消息以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可等坐到沙发上以后呢,又有点不敢相信。 骆教授真的醒了吗? 该不会是向珂暄这个骗子的恶作剧吧。 哪怕向珂暄再三保证,他也没办法安然地相信。 所以他坐立难安。 直到此时,眼里真正有了骆教授的身影,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真正回归原位。 骆伽对着方波点点头,“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一切都还好么?” 她说着,走下楼来。 方波站在楼梯口旁边,“都挺好的,您醒过来就好。” 其实应该是,只要骆教授能醒过来,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但若是骆教授醒不过来,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对着骆伽打量了好几圈,连她的头发丝都根根分明看在眼里。 不是他对骆教授有什么想法,而是他真的还是在确认骆教授的状况,前阵子可真是太吓人了。 在发现骆教授出问题以后,他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了严局,本以为按照严局那个暴躁的性子,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是真没想到,严局云淡风轻的就把事情安排好了,什么机器人啊,给骆教授检查啊,一件一件,严局全都布置得妥妥当当。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坐到那个位置呢,真遇到大事的时候,方显领导本色。 方波反观自身,寻思着他也就是个当下属听领导命令的命了。 思绪流转间,骆伽就走到了他跟前,方波下意识就跟着向珂暄刚才说的话道,“您刚醒,一定饿了吧,如已经准备好了。” “等您吃完,我再向您汇报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情况。” 说着说着,方波就看了一眼跟在骆伽身后默不作声的如。 虽然他和向珂暄不对头,但向珂暄刚才说的话还是对的。 这个什么情感陪伴型仿生人,确实有一手。 它的上一任主人也的确没有骗人。 在骆教授昏迷的这一段时间,他时不时会来别墅一趟补充食材,有幸吃到过如做的饭菜。 该怎么说呢,原先他以为他在外头吃的那些已经是顶好的了,哪怕骆教授有真心实意给出过意见,他其实还是觉得那些饭菜没啥大毛病。 可等到吃完如做的餐后,再吃别的东西,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他却明显能觉得落了下乘,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索然无味。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真正理解了骆教授每次的食不知味。 原来是他真的没吃过好的。 而他也再一次庆幸,当初和严局商量把如搞到别墅这边来照顾骆教授,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骆伽在方波和向珂暄的陪伴下来到餐桌旁,如在方波和向珂暄两人轮流叫骆伽吃饭的时候,就先行一步去了厨房,将保温的饭菜端了出来。 方波有意识地观察骆伽的用餐情况,发现骆伽这回吃进去的东西比以往她吃东西时要显著增加了。 向珂暄一到饭桌上就不说话了,她的全副心神都被桌上的美食吸引,拿着碗筷就开始不间断地夹菜吃饭,就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骆伽进食不急不缓,偶尔会和向珂暄搭句话,让她吃慢点,别噎着。 叮嘱完向珂暄,她就开始问方波,“问你个问题。” 方波以为骆伽是想问她昏迷之后这段时间的事情,肚子里早就打好了草稿,便坦然道,“您请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国么?” 骆伽拿起水壶,倒了杯水,放到向珂暄手边。 “额······”方波正打算把打好的草稿全部说出来,乍一听到骆伽的问题,一口气没上来,憋在了嗓子眼里。 他胸膛不由自主地起伏一下,睁大了眼睛。 这,骆教授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属实是没想到。 骆伽又到了杯水,拿指尖把玻璃杯慢慢推到方波面前。 她十指交叠放在身前,胳膊肘抵在桌面上,架成一个“八”字,眼里分外平静。 “知道,还是不知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通话 “严局,您说,骆教授这是什么意思呀?” 方波大手大脚瘫在自家公寓的沙发上,两腿伸展开来交叉搭在跟前的玻璃茶几上,手边手机贴着耳畔,眉眼间满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纠结。 “你怎么回她的?” 手机对面的人问。 方波挠挠头,扭了下身子调整了坐姿,“我就,我就很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他听到严局很轻地笑了声。 “那我确实是不知道嘛!” 方波不知道严局在笑什么,只是回想骆教授在餐桌上问他时的情形,明明人还是温和有礼的,可就是给他带来了一种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他是真不明白,骆教授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问他这个。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吗? 可关键是,不管重不重要,他都不知道呀。 他只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来保护好骆教授的,其余的事情,他哪管得了那么多? 这聪明人之间的事,领导也不会让他来掺和呀。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隐隐觉得骆教授的气场不对劲,像是在试探着他什么,没办法,只好战战兢兢地回答。 而在回答完以后,他发现骆教授就又变回了原来好相处的模样。 只是,他始终是不懂,为什么骆教授会有那样的反应和问题。 早不问晚不问,偏偏是在她陷入昏迷醒来以后再问。 按照常理来说,她这个时候最关心的,不应该是自己的身体情况吗? 又或者是什么原因让她陷入的昏迷。 可她看起来云淡风轻,似乎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不在意,也未曾对自己无缘无故陷入昏迷的事情表现出万分的上心。 用完餐以后,方波还想着再宽慰骆教授几句,可没想到,骆教授压根就用不着他来多说话,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好吧,方波想,骆教授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心态那可真是杠杠的。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就算他想多讲几句,也没法子讲,因为他确实是没办法把骆教授失去意识昏睡的原因告诉她,关于这件事,他也不清楚。 看着向珂暄和骆教授唠了会儿天,确定了骆教授确实醒得实实在在没哟在半途撅过去的可能以后,方波就从别墅那边出来了。 回自己住所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着骆教授醒来以后的一举一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骆教授对自己失去意识毫不意外,连原因都不问,却问一个在当下看起来并不怎么重要的问题。 他灵光一闪,一拍脑袋。 莫不是,这次事情实际上和她在国外的经历有关? 他虽然不知道骆教授具体回国的原因,可他知道骆教授是匆匆忙忙回国的呀,甚至连衣服什么的都没带齐,还得把向珂暄拉过来帮忙买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可是一件大事情。 等回到居所,方波第一时间就给严局打了电话,向他汇报了这件事。 “嗯,你确实是不知道。” 严局重复了一遍方波的话。 方波觉得,严局肯定知道骆教授匆忙回国的原因。 不过也是奇怪,前几次打电话时,严局从来都是急躁到不行,活脱脱忙到没有时间和他说话因而暴躁的模样,这次却是心平气和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他终于闲下来了,所以心情不错? 想到这里,方波的思绪又荡开去了。 话说,在骆教授昏迷期间,严局的反应也很有点问题。 把那个什么情感陪伴型仿生机器人拉到骆教授身边照顾她,是严局一手推动的。 尽管是他先向严局提起的,可后来他只担心着骆教授的身体健康,哪还顾得上这个机器人的事情。 而严局却一反常态,说这个时候要把那个机器人用上。 无论是向珂暄那边也好,严氏集团那边也好,还有那个姜颂声那边,都是严局搞定的。 最后在他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叫“如”的机器人就被送到别墅里了。 向珂暄在一开始那可真是哭天抢地的,活像他抢了她老公一样,看他一眼都恨到不行。 后面看到骆教授躺在床上的样子,她也闭嘴不说话了,乖乖过来和如一起照看骆教授。 这一切一切,在方波看来,都有些奇怪。 可这不是他这样一个脑子的人该仔细思考的。 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至少给骆教授找住家阿姨这事是暂时不用他和严局费心了。 方波一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就会陷得很深,而他本人又略有些迟钝,也就把手机那边的人落下了。 听到方波许久不曾说话,严局也不生气,打断他的思考,“好了,你就别想了。” “骆伽对自己的处境清楚得很,我也一样。” 果然是这样的。 “只要你做好自己的事,其它什么都不用担心。” “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问。 方波下意识摇摇头,摇完头以后才反应过来严局看不到。 他回道,“没有了。” 两人挂了电话,方波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心里一堵一堵的。 感觉周围的人都是明白人,他是那个最不明白的人。 可是,严局说得没错,他不明白,是因为他不需要明白。 方波决定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 另一边,骆伽听完了向珂暄有关她昏迷期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后,看时间不早了,对向珂暄建议,“留下来过夜如何?” 向珂暄眼睛一亮,“真的吗?” 但很快,她眼里的光又熄灭了。 “算了吧。” 向珂暄摆摆手,“我还是回自己家吧,方波不允许我留在别墅里,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得揍我。” 骆伽摸摸向珂暄的手,“方波实际上是一个蛮温柔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向珂暄对着她“呵呵”两声,“那是对着你,对别人可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她撇撇嘴,显然对骆伽说的话不以为然。 骆伽又去摸她的头,力道轻轻的。 “那就明天见。” “如果你想明天见的话。” 向珂暄瞳仁上翻去看摸她头的手,很快又将眼神定格在骆伽身上。 她忽地一个“猛虎下山”扑向骆伽。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眷恋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向珂暄这么一扑,直接把骆伽扑倒在了身下。 面对向珂暄突如其来的举动,骆伽没有一点意外和抗拒的样子,她任由向珂暄扑倒她,双臂松松搂着向珂暄,“怎么了?” 向珂暄双手搭在骆伽肩上,头埋在她胸前,蹭了又蹭,声音被捂得有些闷闷的,听上去像是小猫在喵喵地撒娇。 “骆~~~伽~~~”她边蹭边说,“你真是太好了!” 骆伽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她穿得少,料子薄,只有一件打底衫套在身上,向珂暄这么一埋,喷出的气息直接透过衣料打在了她的肌肤上,炙热中带着几丝湿润。 骆伽不动声色,而那湿润的感受越来越明显,范围也愈发扩大。 向珂暄的身体颤抖着,她的嗓音听起来却没有任何预兆。 “没有什么。” “我就是,有点害怕。” 骆伽的手从她肩上划过,挪到了她的头顶。 “害怕么?” “我已经醒了。” “我知道。” 向珂暄重重吸了下鼻子,垫在骆伽身下的手抓她衣服抓得越发紧了,“可是前几天,看着你闭着眼睛的样子,我真的,我真的······” “要是你醒不过来,那该怎么办?” 骆伽想了想,“不怎么办,你可以带着如一起走。” 向珂暄将手抽了出来,撑起身子,骆伽这才看清她的脸。 她的双眸水润嫣红,俨然是刚落过眼泪的模样,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可怜又清纯。 可她的性子却并不如兔子那般。 大概很多人都会被她的外表欺骗。 向珂暄瘪着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骆伽的肩头,“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自己?” 骆伽握住她的手指头揉了揉,“我不会有事情的。” “那可不一定。”向珂暄小声嘟囔,从骆伽身上爬了起来。 骆伽也随着向珂暄的动作起身,她刚坐好,就感觉肩头一沉。 向珂暄安安静静倒在她身旁,头倚靠在她肩头。 “你的情绪好稳定,是不是研究科学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骆伽老实回答。 她确实不是科学家,这也不过是游戏世界里的设置,真实的科学家的精神世界,并不为她所知。 也许ta们精神错乱,也许ta们狂热奔放,又或者是冷静如冰,科学家总是多种多样的,但没有一个是她能够举例的。 “骆伽。”向珂暄叫她。 “嗯。”骆伽应声。 她挽着骆伽的手,手指交叉如同小人在盘山公路上慢慢踱步,一点一点在骆伽的胳膊上游离探索,一步一步走过手背,最后来到手指处。 手指与手指交缠,明明有骨头支撑,看起来却柔软得像两团线缠在了一起。 “把如送到你这里的时候,我感觉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是本该完全属于我的东西,嵌入我心脏的东西,被硬生生挖出来了。” “于是我的心就空了一块。” 向珂暄揉搓着骆伽的指腹,如同在玩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 “可是我并不心痛。” “我不像杨青婷那样,讲什么爱不爱的,我不爱如,哪怕它看起来再精致。” “我只是,只是觉得如和我有关系,有很重要的,无法分割的联系。” 她的音调没有太大的起伏,单纯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一种感受。 “但,因为你,我和如的这种联系断开了。” 骆伽问,“你感觉很不好对么?” 向珂暄弯了下唇角,摇头,“也没有。” “但我确实有不好的感受。” 她松开手指,任由骆伽的手落入她掌心,再合拢。 手牵引着骆伽的手指从她小腹前向上,经过肋骨间,再往旁边稍稍挪一点,动作缓慢得如同经过了千山万水,最后停到了心口处。 向珂暄五指张开,把骆伽的手按在了胸前。 “那种不好的感受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你能感受到吗?” 骆伽没有说话。 向珂暄也不管骆伽是否接话,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天在医院里,杨青婷说她自己在家里时的孤独和寂寞,说她从小对环境的怀疑,说她内心的空虚。” 骆伽眼神一动,看向向珂暄。 “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受。” 向珂暄面无表情地说:“但她命比我好,她什么都有,而我什么也没有。” “你讨厌她么?”骆伽问。 向珂暄抬起头,半个身子压在骆伽身上,她忽地笑了,清丽若仙,衬得周围的背景都空灵了几分。 按在胸口的力道消失不见,骆伽的手从她掌心处下滑,落到了她大腿上。 她看着骆伽,手完全地覆盖在了骆伽手背上。 冰凉凉的。 骆伽的手被握着放回了自己身前。 向珂暄眼睛一眨,眼底的红迅速褪去,面上的笑容又恢复成了她平时惯常会露出的那种微笑。 就好像几秒钟之前的她不曾存在似的,就好像她从来都是这样。 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对着骆伽弯弯手指,“我要走啦,拜拜。” 不等骆伽说些什么,她就转身走向门口。 骆伽坐在沙发上,对着向珂暄喊,“路上小心。” 向珂暄背对着骆伽,举起手来大幅度地挥了挥,以示回应。 别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骆伽,是时候去休息了。” 骆伽扭头望去,如站在沙发旁边,低头看她。 她便完全转过身来朝向如,“在和向珂暄分离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么?” 如毫不犹豫地摇头。 “骆伽,她并不是我的主人。” 它温声说。 “也许她曾经有机会会是你的主人。” “但她确实不是我的主人。”坚定而不带迟疑的接话。 “所以,她就被你完全排除出了需要付出情感的范畴。” 如笑,“如果您愿意这样总结的话,是的。” “那你的上一任主人呢?” 如回答,“虽然是上一任主人,但现在也不是我的主人了。” 骆伽明白了它的潜台词。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再次问如,“你觉得,自己将来有可能会产生对ta人的眷恋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严* 如的宝石眸子转了转,在灯光下泛出剔透的光泽,它的容颜恰似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哪怕只是微小的神态变化,都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冲击感。 “骆伽,我现在就在眷恋着您。” 磁性的嗓音配合着低缓的语气,在此时听来分外诚恳真挚,好似它正在骆伽耳畔说着一句深沉的情话。 然而它漂亮到极致的皮囊上却没有半分人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或物时真正会出现的反应。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这种反应,哪怕本人不能意识到,哪怕别人不能观察到,人的直觉和五感也会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并把它整合成讯息传递到脑海里,告诉自己—— 面前的这个人,是喜欢你的。 可是这种感觉,如并没有。 它澄澈动人的眼眸深处,是一片透明,虚空到毫无一物。 如没有感情。 至少目前来看,它是这样的。 骆伽站起来,迈步朝楼梯走去,“我先去休息。” 她走得笔直,目不斜视,略过如身侧时,甚至连多余的一瞥都没有。 如一直看着骆伽,却眼睁睁看着骆伽忽视它,它知道主人的这种反应一定不对劲,至少与它数据库中储存的现有的人该有的反应对不上。 它转身,看着骆伽的背影,竭力将骆伽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纳入数据分析中。 等骆伽走到一半的时候,如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它不能理解这个结论,但它知道这应该是目前为止最能符合现状的答案。 “骆伽。”如的音量微微提高。 骆伽停在半路,微不可察侧了下头,“怎么了?” 如朝前走出半步,踟躇着问,“你生气了,是吗?” 骆伽的表情并不能被它很好地探查到,但透过她的背影刹那的颤抖以及小半张侧脸肌肉的运动变化,如能分析出来她多半是在笑。 很轻很快的一笑,宛如蜻蜓点水,圈圈涟漪荡开,又在瞬息之后消失于无形。 这笑容中透出许多松弛意味,而她的站姿也是极放松的。 “我没有生气。” 她这么说着,却并未转过身来面对如。 如感到疑惑,“如果您没有生气的话,为什么您在我回答完以后一言不发?” “又为什么略过我?” 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要看着它与它对话的意思。 若是她不曾看着它的眼睛,若是她不想将她的反应全然暴露在它眼底,那便算不上是真正的对话。 她在回避它。 “你并不明白眷恋是什么,所以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骆伽解释,“这样,你理解了么?” 在她说完的下一秒,如就接上了话,“我明白。” “我知道眷恋是什么意思。” 骆伽摇了摇头,“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是你不明白它是什么,你不懂它对人来讲意味着什么。” “你不眷恋我,你的上一任主人对你的眷恋,才是真正的眷恋。” 如还想说话,它试图再跟自己的现任主人辩论一下,却见骆伽好似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在它先开口之前,就摆摆手,止住了它的话头。 它便合上嘴巴,将快要从唇瓣处滚落出来的话打散。 骆伽施施然走上二楼,回到房间,洗漱完钻进被窝里,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解锁,手机界面素净简洁,只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她点进去,发现这条消息发自七天前,消息来源是除了方波以外她微信列表里唯一有别的姓名的人——莱拉。 照样是凌晨,向珂暄出院的那一天。 “倒霉的第三天,嘻嘻嘻(微笑)” 这句话和它第二天给她发的如出一辙。 但它之后又接着发了一句。 “她会失去她在这里最重要的(恶魔笑脸)” 最重要的什么呢? 向珂暄在这段日子里失去了什么? 她在和向珂暄聊天的时候有特意问过这几天的生活。 除了住院期间及住院前两天倒霉了一些之外,向珂暄在出院以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了,皮肉伤什么的也没有过了。 在向珂暄看来,她的运气又变了回来,生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 除了一点。 如被送到了别墅这边。 骆伽不由地想起十几分钟之前向珂暄离开前对她说的话。 她说她好像和如的联系断开了,就好像是本该和她心脏紧密嵌合的一部分被生生挖出来。 然而她又能清晰且确定地辨明她是不爱如的。 骆伽看向自己的手掌,仿佛还能看到白天幻化在手心的那根羽毛和那一张纸。 事情的关键,是如么? 她点进莱拉的朋友圈,看到莱拉更新了一条,时间也是在七天之前。 那条朋友圈是一张图片,乍一看上去,就是一片流光溢彩的蓝。 骆伽点开放大,才看清细节。 这一片蓝是由无数蓝色的小晶体组成的,方方正正玻璃一样剔透的小颗粒堆叠在一起,挤挤挨挨,那流动的光圈是水波纹晃荡出来的痕迹。 这些小颗粒被浸在澄澈的水里,而水则被晒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之下。 说实话,这不像是莱拉本身表现出来的那样。 它意味着什么? 水中的蓝色,让骆伽脑海里浮现出了如那双眼眸。 但如的蓝眸和这图片中的氛围又有所差异。 如的眼睛是冷冰冰的,无论它面上再怎么温柔顺遂,都无法掩盖它无机质的本质。 骆伽退出微信,丢开手机,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连头都掩在被子底下。 耳边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 她一只手伸出被窝,在身边摸索了一两下,抓斗手机后把它撸进了被子里。 昏暗中点亮手机屏幕,发现是有人给她发送了好友申请。 请求通过好友申请的验证信息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严*。” 骆伽看了那个“*”几秒钟,通过了。 通过以后,她率先编辑好信息给这人发了过去。 对面迅速发过来一个“?” “你干嘛把我名字后面那个字换成‘*’?” “这样是更好玩吗?” 骆伽发了“······”过去。 “你什么意思?你很无语是不是?” 对方的消息就跟连珠炮似的轰炸过来。 “我还没无语呢你倒是先无语上了。” “放心啦,这部手机的通话都是国安局加密过的,轻易破解不了。” 第一百四十章 超脑 骆伽思索几秒钟,“严局?” 那边照旧回得迅速,就好像ta一直在盯着和骆伽的对话框。 “呦吼,骆大教授还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呢,这是终于认识到了我的重要性?” 骆伽故技重施,“严*。” 对面果不其然炸毛了。 “骆伽你什么意思?你就是在玩儿我是吧?” 她无辜表示,“我发的是你的名字,你看不到么?” “是不是加密系统自动识别出了你的名字,给你加密了?” “不可能。”对方斩钉截铁,“我加什么密?有什么密好加的?” “那你把你的名字发过来试试看。”骆伽建议。 “发就发。” 下一秒,两个字就一前一后在界面上蹦了出来。 骆伽的神情严肃了许多。 “严。” “如。” “严如?”她给他发回去。 “这下不加密了?” 严如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劲,“我就说你是在玩儿我吧,逮着我名字费这半天劲。” “没有。”骆伽打字,“刚才是真的打不出来,大概是系统出了点小问题,现在又好了。” 严如发过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你看看你说的这话有说服力吗?” “咱国安局自己开发出来的独立系统,我不知道?” “就算这个国家别的系统都崩了,它也不可能出问题。” “行了行了别瞎闹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骆伽便发,“你说。” “你那丢失的超脑,有线索了。” 在这句话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骆伽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她坐直了身子,盯着这句话久久不回复。 那边严如见骆伽没了消息,自己先按耐不住性子,“怎么了,人傻了?” “说话呀?” 骆伽问,“什么线索?” “上周你不是昏迷了吗,据我们观察发现,你的昏迷和你那个超脑有很大的关系。” 骆伽没有回复,她知道严如一定会再发消息过来。 果不其然,严如不等骆伽的回应,就自顾自把想法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在你昏迷期间,你的脑内神经活动一直都很活跃啊,但那不是你自发的活跃,而是被外界刺激引起的活跃。” “我们怀疑这个刺激源,就是你的超脑。” “在咱国安局同事们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追查到了这个刺激源,发现它就在国内。” “国内哪里?” “那还得要一段时间的排查。” 严如发过来一个“斜眼笑”的表情包,“不过呢,如果你肯把你的生物信息提供给国安局的话,这个排查的进程会大大加快。” “什么意思?”骆伽不解。 “别装傻。”严如拍一拍她的头像,“你早就把你自己和那个超脑绑定了不是吗?要不是因为你死活不肯把生物信息提供给我们,你的超脑早就被找到了。” 骆伽回,“如果以前我不肯提供的话,那么现在我也不会提供。” 眼看着骆伽拒绝,严如着急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那你现在能跟以前比吗?” “以前你多风光啊,各国资助,成果共享,就差国际联合会给你搬个世界和平大使奖了。” “现在呢?你想想外头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追杀你?就是为了得到你的血肉去寻找那个连影子都没有的什么狗屁超脑!你看那群瘪犊子护着你吗?到头来还不是只有我!” 他劝骆伽,“你为自己打算打算吧,这个超脑谁都想要,它在你这儿就是个烫手山芋,本来丢了就丢了,偏偏还要你的生物信息才能完全启动,你这不是把自己当活靶子使吗?” “与其被别国的人找到,你还不如把它上交给国家,还能安安生生地过活。” “早点找到超脑,你也好早点摆脱这种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 “不然,下次你还得昏迷,昏了还不一定能醒的过来。” 骆伽果断回答,“我醒的过来。” 严如又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这次翻的白眼可比上次的要大多了。 “哼,你可真有自信。” 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骆伽点开表情包一栏,她的手机上没有像严如那样丰富多样的表情包,只有系统自带的emoji,她挑了挑,最后发了个拥抱的表情过去。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谢谢你(拥抱)” 严如半晌没发新的消息过来。 骆伽看着聊天框顶端一直是“对方正在输入中”,最终这行字都消失了,也没有等到个什么结果。 她耐心地等待着。 严如问,“那个机器人,你用得怎么样?还顺手吗?” 骆伽回他,“挺好的。” 对话框跳出文字,“挺好的就挺好的。” “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好的。”骆伽道。 过了好半天,她才看到严如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晚安。” 骆伽放下手机,一看时间,也确实到了该睡觉的点了,正打算合上眼睛休息,就听到了悠扬的手机铃声。 她扒拉过手机,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个世界里,她又哪里有认识的号码呢? 骆伽按下接通键,把手机凑到耳边。 “骆伽。” 极富质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即使是被手机元件过滤了几重,仍然有着让人心神摇曳的强大诱惑力。 骆伽眼睛微微眯起,“姜颂声。” “是我。” 姜颂声问,“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问题。”骆伽回问,“娉婷的情况如何?” “情绪尚且稳定,但我没有让她知道你昏迷了一段时间。” “我这边查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聊一聊。” 姜颂声的讲话很是正经,语序也是正常匀速,然而他的嗓音却透着别样的魅力,就好像是要通过人的耳朵钻到人的心里去似的。 手机另一边的骆伽无动于衷。 通话仍在进行,但手机屏幕已经黑了下去,上头映照出她的面庞,小姑娘眼角眉梢俱是淡淡的,看不出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细心看了自己的倒影一会儿,答应了姜颂声。 “明天晚上,我会去娉婷那边。”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造型 方波在收到骆伽的微信消息时有些惊讶,因为骆伽提出要去向阳暄宇。 彼时他正在洗手台前,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拿着手机,边漱口边看手机,悠闲自在的不得了。 天知道他在骆教授昏迷期间有多煎熬,不仅身体上没办法休息好,心也是一刻不得安宁。 谁让骆教授在他的保护下没几天就出了事情,不仅仅是领导问责他,他在心里也是一直在责怪自己。 要不是有严局给他撑住了,估计他都扛不到这个时候。 方波无数次想过,他当下的处境看似比战场上要安全和先进,生活条件也优渥了不少,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骆教授会遭遇什么,他是想都想不到。 有时候,在这儿的生活还真不一定比他在战场上要简单。 尤其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这样的认识随着骆教授一天复一天的昏迷愈发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里,而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直到今天骆教授真正醒来,他多日来阴雨连绵的心才放晴了些许。 在他正用国安局提供的特殊网络刷着小视频时,微信消息的提示横条从手机屏幕上端跳了出来。 方波一看到消息提示的备注是骆教授,麻溜地点了进去。 当眼睛看清对话框里的具体内容后,他嘴巴猛地闭上,一大口水含在嘴里,险些咽下去。 来不及把嘴巴里的水吐出去,方波鼓着两颊,连忙把沾了水的手在胸前衣料上下摸着擦了擦,两只手恭恭敬敬地握着手机打字。 “骆教授,您确定明天晚上要去向阳暄宇那边吗?” 眼看着骆伽回了一个确定的答案,方波面色古怪。 他看了眼屏幕顶栏浮现的时间。 都这个点了,突然告诉他明晚要去向阳暄宇,很难不让他多想啊。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得探一下详实。 虽然依骆教授的行事作风,他不一定能真正探得出来。 可他还是得试试。 在经过这次骆教授不明原因昏迷的风波之后,方波坚定了要把危险掐灭在摇篮里的念头,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决定提高对骆教授生活工作大小事情的关注度。 保障骆教授美好生活,从他做起。 方波打定主意要从骆教授这边交流出点东西来,双手举着手机坐到了马桶盖上,他一条腿弯起来搭在大腿上,附身,全神贯注看着和骆伽的聊天框。 大拇指指腹按住机身边缘,方波又犯了难,该怎么发消息,才能显得他态度自然又能够引出骆教授更多的消息呢? 对话框里的文字删删改改,几番斟酌之下,方波组织好了第一句话发了出去。 “骆教授,您这才刚醒没一天,是不是再休息一下出门会比较好?” “不用,我没什么大碍。”骆伽回得迅速。 方波一个字一个字看着骆伽回的这句话,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一遍又一遍,恨不得从中看出朵花来。 他挠头,小声叭叭,“这也看不出什么来啊。” 想了几秒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这几天已经耗了太多心力的方波实在没法再寻思出别的话来,干脆放弃了自己不久前制定的隐晦打探口吻法,决定采取直球询问法。 “骆教授,您方便告诉我明天要去向阳暄宇做什么事情吗?” 当这句话发出去的一刹那,方波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这样直来直往的交流方式更适合他这种性子的人。 就是对骆教授有点不大友好。 毕竟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人家要做什么,哪轮得到他来过问。 要是骆教授实在不愿意说,他也没法子。 总不能冲到骆教授别墅里,强按着人家的头逼人家说吧? 再说了,他能不能进骆教授的别墅还是个问题呢。 就算进了,可以碰到骆教授头的概率也不大。 方波盯着屏幕,思绪越扯越远。 手机振动的嗡鸣声把他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去找杨娉婷。” 去找杨青婷啊。 他好像并不意外骆教授会给出这个答案。 然而,那个杨青婷的老公姜颂声看起来却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方波仍然记得那天他和姜颂声进门的时候姜颂声敏捷的身手。 他不是全无防备,但仍然被姜颂声一把搞晕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面前站着骆教授。 姜颂声和杨青婷不见人影,而骆教授也对二人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绝口不提,只是跟他说该回去了。 这一回去,骆教授就失去了意识。 真不怪方波把姜颂声列为危险分子一列。 后来他了解到,在骆教授被姜颂声拦截下来的时候,严局也去给姜颂声打过电话。 这事还是严局亲口和他说的。 可要严局说再多有关姜颂声的事情,他又不肯了,只说姜颂声不会对骆教授造成伤害。 说实话,就算严局都这么保证了,方波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一咬牙,把自己的想法发了出去。 “骆教授,我觉得那个姜颂声有问题,您能不能暂时别去那边?” 过了好一会儿,骆伽才有了回音。 “(微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关系,姜颂声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和严局告诉他的话一模一样。 骆教授自己都这么讲了,他再说话也没用。 归根结底,他还是得看骆教授的意思。 “好。” 和骆伽的对话结束,方波放下手机,这才发觉自己维持着小腿搭在大腿上弯腰打字的姿势许久,腰酸背痛的,动一下都让他想要龇牙咧嘴。 而一旦他下意识咧开嘴了,他又发现,他的嘴巴也动不大了。 原先的那一口水在口腔里含得温热,两颊紧绷许久,碰一碰都酸涩到不行,他强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洗手池前,嘟着嘴巴慢慢地把水放出来。 望着镜子里一脸酸爽的自己,方波欲哭无泪。 救命,他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第二天下午,方波依照骆伽发在手机上的大致时间出发去接她。 这次他没有进别墅,而是站在门前等着骆伽出来。 门开出一道缝隙,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骆伽穿了条蓝色渐变的长裙,颜色从上半身到裙摆一路深邃,宛若天晴朗时微风吹拂水面,圈圈涟漪在她身上荡开,柔和静好。 她半长的及肩发也别出心裁地做了个造型,耳朵缀着两颗水滴状的小珠子,显得整个人青春不少。 方波望着朝他款款走来裙摆飘飘的骆伽,一下子看直了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相见 方波眼里什么也没有,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骆伽,等到骆伽走到他跟前了,他还是那副看呆了的模样。 骆伽问他,“怎么了?” “您,您······”方波还沉浸在自己惊讶的情绪里,下意识指着她,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见方波指着自己,低头看了一下,大概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又问,“我很奇怪么?” 被骆伽这么一说,方波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双手在胸前都晃出了残影,“不不不不不。” “骆教授,您,您一点儿也不奇怪,真的。” 他发自内心地朝骆伽竖起大拇指,“您这身打扮很好看。” “谢谢。”骆伽眼也不眨地表示。 方波想着自己先前的表现对骆教授来讲实在是太过冒犯,不敢再正眼看她,双手局促地在身前交叠着,目光躲闪,吞吞吐吐地解释,“骆教授,我之前都没见过您,穿成这样,所以才有点惊奇。” “就是。”他挠头,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手比划了一下,“就是感觉您这么穿不像教授了,更像我的妹妹。” 骆伽歪头,再次说:“谢谢。” “啊。” 这也可以说谢谢吗? 看起来骆教授好像并没有生气。 虽然装扮发生了改变,可相处时间一久,那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骆教授还是那个骆教授,不因为她的穿着打扮而改变。 一旦意识到骆教授没有什么变化以后,方波就放松了下来。 他露出爽朗的笑来,“骆教授,您这是想要换一下穿衣风格吗?挺好的,我觉得以后可以多尝试尝试。” 方波难得夸一嘴向珂暄,“向珂暄那小姑娘品位不错嘛。” 骆伽笑笑,“她的品位确实很好。” 扯一下裙子,她补充,“这是如给我挑选的出行装扮。” “啊。”方波有些惊讶,“仿生人还有这功能呢?”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挪到了骆伽头上,“那这发型也是?” 骆伽点头,“它给我做的。” “哈哈哈。”方波再次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是给骆伽的,而是给如的,“它可真是心灵手巧。” 他是真心佩服这个仿生人,反正他这个大老粗是扎不起这样的发型的。 要让他给别人做这些事情,那就相当于是在要他的命。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天生就没有这样的本事,学都学不来。 闲聊了两句,方波见骆伽打算走到车后座去,忙小跑过去,殷勤地打开车门,“骆教授您请。” 骆伽一手搭上车门,整理好衣裙,坐了进去。 他关上车门,顺一顺胸口,长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可能是骆教授在车上昏迷后遗症吧。 好家伙,明明是骆教授昏迷了,他却有了后遗症。 方波想想有些搞笑,还有点心酸,脚下却半分不停上了副驾驶。 一路安静,他原想挑个什么话题和骆教授聊一聊的,奈何骆教授似乎并没有那个心情,他也就把这个心思按了下去。 司机熟门熟路地将车开到“向阳暄宇”这里后停下,姜颂声早已和安保人员打过招呼,守门的保安看到骆伽的车,确认完以后爽快地开了门。 大门打开,汽车缓缓行驶进去,一段时间后就提了速度,朝目的地疾驰而去。 车窗两边的景色如流水般过去,上回被一大帮五大三粗的汉子逼停劫持的景象历历在目,方波警惕得肌肉绷紧。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按着操作台,整个人都快要离开座位从前挡风玻璃中探出去了。 骆伽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抚他,“方波,没事的,放轻松。” “嗯。”方波应了声,姿态却毫无变化。 直到越野车在房子前停下来之前,都没有遇到任何人。 但方波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一边透过玻璃窗观察着周围环境,一边对骆伽说:“骆教授,老规矩,我先下去,等安全了我再给您拉开车门。” 骆伽对方波的操作早已见怪不怪,也就不像前几次那样动不动就去拉门内把手了。 只是,还没等方波下车后看几分钟呢,庭院门便悄然打开,高跟鞋后跟撞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清脆有力。 杨娉婷披着披肩,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地朝越野车跑了过来,一头长发在风中飘扬着,姿容昳丽。 方波霎时瞪大眼睛。 眼见着杨娉婷要跑到骆伽那边了,他赶忙几个迈步挡在车门前,一把抓住她。 杨娉婷脸上的笑容一敛,震惊地看向方波,“你干嘛?” “你干嘛?”方波把她往前推了推,“骆教授要下来了,别挡她道。” “那你倒是快点给她开门呀,磨磨蹭蹭的。” 杨娉婷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几步。 方波不理她,侧过身去开门。 杨娉婷将滑到臂弯的披肩往上提了提,目光灼灼,满含喜悦地看着方波身后。 如果她的眼神可以凝成火焰的话,方波估计自己这一块儿都得被烧焦了。 这也太激动了点。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 当骆伽的脚从车中下来,她还没完全站定呢,几步开外的杨娉婷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哒哒哒”声再度响起,方波只感觉手臂一痛,身后的女人就撞开他的身躯扑向了骆伽。 救命,这一下不得把骆教授砸瓷实了。 她那小身板承受得住吗? “骆教授小心!”方波紧张之下冲上去想要扶住骆伽,可还是晚了一步,杨娉婷已经贴上了骆伽身体。 就在他以为骆伽会倒下去的时候,出人意料的,骆伽竟然稳稳立在了原地。 她完全接住了杨娉婷,一只手在杨娉婷后背拍婴儿似的拍了下,看起来一点影响都没有。 方波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心口石头落了地。 但是真没想到,骆教授能站得这么稳,看起来她的下盘功夫很不错啊。 “骆伽,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我好想你。” 杨娉婷头歪在骆伽胸前,双手环着她的后脖颈,撒着娇。 “骆教授忙着她的科研工作。”方波插嘴。 骆伽配合方波,点了下头,“这阵子确实有些忙。” “忙完以后就过来看你了。” 她望着杨娉婷的神色认真柔软,一下子就把杨娉婷心中连日来堆积的焦躁抚平了,杨娉婷害羞地埋进她胸口,“那你今天要陪我久一些。” “姜颂声呢?”她问。 杨娉婷以为骆伽是在问她来陪了,那姜颂声怎么办,毫不犹豫地回答,“姜颂声不用管他,嘿嘿,咱俩二人世界就好。” 谁要守着那个冷淡的男人过日子?她当然是要找能给她温暖的小姐妹啦。 把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的方波一脸黑线。 这豪门少奶奶有时候说的话那个离谱程度,和向珂暄那个臭丫头还真是不相上下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女儿 方波正打算上前一步,动手把几乎是粘在骆伽身上的杨娉婷扯开时,余光瞥到一个身影不急不缓朝两人靠近。 他定睛一看,看清来人是谁后,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原本要伸向杨娉婷的手也缩了回来,脚下步子转了个方向,径直挡到了骆伽和杨娉婷跟前。 “你要干嘛?” 方波脑海警戒值拉到最高,浑身肌肉绷紧,一只手放进衣摆下方握住枪,随时准备把它掏出来。 姜颂声在两步开外停了下来。 面对方波的戒备,他无动于衷,只是稍稍仰头望向被方波挡在身后的骆伽和杨娉婷。 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看不分明,目光却有如实质,缠绕着两个姑娘。 当然,这其中的分量有所不同。 经过方波这一番动静,骆伽和杨娉婷就算再怎么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再怎么粗心大意,也无法忽视几步之外的姜颂声,更别说姜颂声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吸人眼球的存在。 哪怕他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一点完整的五官都没有露出来,甚至是在黑夜之下安静站立着,出众的气质和身姿也会惹得人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那份气度,是连盲人都无法忽略的。 埋在骆伽怀里的杨娉婷一听到方波如临大敌的声音,就知道是姜颂声出来了。 她将头从骆伽这边抬起来,手却还搂着骆伽的腰,只是身子扭了半扭,跟条麻花似的。 视线不完全地往后头扫去,一瞥将姜颂声揽进眼底,眼见着人站在那儿不声不响,姿态却是明晃晃的在表示他正注意着她们这边。 杨娉婷自信以为是姜颂声放心不下她,遂挎着骆伽的手凑近方波,嗓音里满是天真活泼,“姜颂声!” 她正要拉着骆伽绕过方波,被方波一脚别住,及时刹车。 方波半侧过头,咬牙切齿,“不许过去!” “要过去也是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别把骆教授带上。” 杨娉婷看他这戒备满满的模样就知道他还在介怀上次的事情,连忙对他解释,“哎呀,你误会姜颂声了。” “他上次没有伤害骆伽呀,两个人只不过是想要谈合作。” “不相信的话,你问问骆伽。” 她说着,扯一扯骆伽的衣袖,“骆伽你快和他解释一下,你说上回是不是这么个情况,你俩不是还在书房里相谈甚欢吗?” 比起激动的杨娉婷,骆伽显得冷静淡定许多,“嗯。” 她手背抵住方波的胳膊,做了一个“推开”的动作,“姜颂声不会对我造成危险,你不用如此紧张。” “可是······”方波还想再说些什么。 “严局应该也和你说过对么?”骆伽道。 方波闭上了嘴巴,一脸不情愿地让开了。 只是,让开归让开,在骆伽牵着杨娉婷走过去后,他便紧随其后,手仍然伸进衣摆下方,随时都准备在发生意外情况时冲到骆伽跟前。 姜颂声静静站在原地,任由骆伽这边怎么闹腾,随着骆伽和杨娉婷的靠近,他微微抬起的头也在微不可察地往下低着。 目光在不断地调整着,追寻着面前人的面庞。 他深知自己的状态不对劲,越是看着骆伽,便越是觉得身上如烈火般灼烧,按道理来说,为了避免这种烧灼感,他不应该再让骆伽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可这并不是他能够自己决定的。 原先,他的计划是等杨娉婷把骆伽引进家里,再像上次一样和骆伽在书房里交流谈话,但是,在看着杨娉婷如一只花花蝴蝶一般翩翩飞舞着跑出了庭院以后,他的心便躁动了起来。 想要早点见到她,想要更早些听到她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心里的一点蠢蠢欲动愈发按捺不住,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循着杨娉婷的足迹,走出了院子。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来说,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这该有多么荒唐? 但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姜颂声都能回想起整个发生过程的一点一滴。 而他也直到此刻进一步确认,对他来说,骆伽有着莫名强大的吸引力。 从身到心,占据着他的所有。 他不但不能理解这份吸引力的来源,还对它无从抵抗。 在和骆伽分离的这七天里,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她。 脑海里翻滚着两人初见及书房里发生的一切,每每想到骆伽在书房里的神态,他的身体都会烫到好似要燃起火焰。 在得知骆伽苏醒后,他第一时间就想要给她打电话,解锁手机输入号码,就在即将拨出去的那一刻,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 不,不可以。 他这样对自己说,他和骆伽不过是见了一面,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他有什么理由如此着急地找她? 更何况,骆伽当下正是需要休息恢复的阶段,他又怎么能够去冒昧地打扰她? 这份控制到了晚上便全然瓦解了。 他终究是绞尽脑汁找了个说得过去的正经理由,打给了骆伽。 实际上,相比是有重要消息要和骆伽分享,他更迫切的是想听到骆伽的声音。 姜颂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想他是生病了。 自从上次从那个a级场域出来以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是很稳定。 智能体检测不出他精神方面的问题,可他深知和那个高危异化种离不了关系。 这种不稳定似乎是在这个类似于场域的游戏世界里得到了放大。 而这份放大的效果显著地作用在了骆伽身上。 姜颂声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这样也好,反正骆伽上次就看出来他的问题了。 哪怕他再怎么不愿意正视,可他还是得承认,也许他真的被污染了。 现在,这个印证着他精神不稳定,牵动着他心神的人站在了他面前。 姜颂声感受着自己喉结上下滚动的动静,听到了无比清晰的一声吞咽唾沫的声音。 几天不见,她更迷人了。 迷人到,他都开始有些嫉妒光明正大靠在她身上的杨娉婷了。 姜颂声掩藏在手套下的掌心渗出些汗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嗓音透着些微的哑,但这无伤大雅,谁也没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走吧。” 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骆伽身上收回来,姜颂声硬邦邦地走向庭院。 甫一进入院子里,他就迫不及待地道,“青婷,你招待一下方波,我和骆伽有事情要商量。” 杨娉婷大为意外,“为什么?” 她不满地质问,“骆伽是来找我玩的吧?为什么一来就要和你商量事情?” “我不要!” 姜颂声一路引着人走进客厅,头也不回,“你别忘了,你女儿快要回来了。” 杨娉婷一愣,“对哦,她快要回来了。” 很快她又回过神来,“这跟骆伽有什么关系?” 姜颂声已经走上了楼梯,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你可以趁我和骆伽商量事情的间隙想一下如何和骆伽介绍她。” 他这话说得生硬,然而在音色魅力的加成下,杨娉婷愣是把它听了进去,原先的不满烟消云散,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骆伽。”杨娉婷郑重地看着骆伽,“那你就先和他商量你们的事情吧,等你们聊完我再和你讲我女儿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重合 这边姜颂声安抚好不满的杨娉婷,那边骆伽也在处理对她和姜颂声将会独处一室持反对态度的方波。 “骆教授,我实在担心您,能不能让我陪在您身边?”他直白地表达了对姜颂声别有用心的怀疑。 对此,骆伽只有简单粗暴的两个字—— “不用。” “骆教授······”方波还是不死心,试图继续劝骆伽带上他。 然而,骆伽已经以实际行动表明了她的意志。 她大步走上楼梯,甚至越过走了一半的姜颂声,显得分外熟门熟路。 “你在楼下就好。” 临了,骆伽加了一句,“别让我说第二遍,你知道我不想以另一种语气叫你的名字。” 方波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里暗戳戳的威胁,不得已噤声了。 “哎呀,姜颂声真是好人,你就别先吃萝卜淡操心了。”杨娉婷急着让骆伽和姜颂声聊完事儿后和她呆一块,坐在沙发上对方波说。 依她对骆伽和姜颂声两个人的了解,反正最后总会进书房的,方波是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的,还不如和她坐一块,少在那儿当块碍手碍脚还碍眼碍时间的石头。 “你懂什么?”方波和杨娉婷呛声,“你这是在贬低我的职业重要性。” 杨娉婷被这么一呛,差点也来劲了,她撸一撸袖子,“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 她正想和他长篇大论呢,转念一想骆伽和姜颂声还没走远,这样做有损她的形象,于是偃旗息鼓,“算了,我还有正事要想,不跟你计较。” “沙发你爱坐不坐。” 方波自然是不可能和杨娉婷坐一块的,哪怕骆教授不让他上楼,他也尽职尽责等在楼下,眼巴巴望着楼上,就等着骆教授有事需要他帮忙时,他可以第一时间冲上去。 楼下杨娉婷和方波的相处如何,骆伽和姜颂声已经管不了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 骆伽先进去,姜颂声随后,他握上门把手时,下意识望了一眼,随后想起上次骆伽盯着他手看的动作,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动作微不可察停滞一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合上房门。 “你查到了什么?” 骆伽坐到单人沙发上,直奔主题。 姜颂声闷声,“你还好么?为什么突然昏迷了?” “这个不重要。”骆伽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转过身,朝书桌走去,摘下墨镜,一双血眸显露,“难道不是因为超脑吗?” 骆伽望着他的背影,“那个关于超脑的消息,是你查出来的么?” 姜颂声唇角勾起,随后想起口罩还戴在脸上,便将口罩也一并脱掉。 坐到桌子后面,他下意识盯住了骆伽,十指交叉着搭在桌面上,“国安局和我这边的合作业务很广泛。” “一周前,你陷入昏迷,严局找到我,要我协助他追踪一些有关超脑的讯息,最后我们定位定在了国外,而这个定位还在不断移动。” “你知道吗?它和杨娉婷在这个游戏世界里领养的女儿所在的位置重合了。” 骆伽不解,“你的意思是,我丢失的超脑在杨娉婷的女儿身上么?” 姜颂声站起身,“在不在,等她回来就知道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和你讲,是有关那最后一个滞留的男人的。” 他的声音忽地模糊渺远起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无形当中扭曲了,骆伽听不分明。 几个眨眼后,颇有质感的男性嗓音被拉长成了一个小女童的稚嫩声音。 “糟糕,它又要来了。” “x?”骆伽问。 x没有回应她,就好像她刚才听到的那句话纯粹是自己的幻想。 可骆伽知道这并不是她的幻想,因为她眼前的景象变了。 布置简洁的书房如同积木玩具,一块块被拆开又一块块重新搭起,几乎是在瞬间,她所处的环境就从房间变为了一间昏暗夹杂着阴冷湿气的厕所隔间。 骆伽推开隔间的门,走了出来,外头洗手池上方贴着面方形的镜子,她朝那边看了一眼。 哦,她想起来了。 她在伤心,因为她的学妹堂峭。 ······ 骆伽一直觉得,人跟人的交往就像连结无数电路的开关,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会连通或切断一条给我不同影响的电路。 而直到她给骆伽发消息过了一个学期未得到回复时,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影响力。 堂峭是她所在学生组织部门新进的小干事,刚开始在开部门会议时,堂峭如果遇到不能来的情况,会十分小心翼翼地给她发消息请假。 那时她以为堂峭就是一个如此内敛的人,可等到熟悉起来后,她发现堂峭其实是一个非常活泼跳脱的姑娘。 部门需要向校团委微信公众号定期提供推送文案,常常到了半夜还在改文案,堂峭会在那个时候给她发各式表情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久而久之,称呼也从生疏的“学姐”变成了透露着亲昵的“姐”。 “姐,我有很多想做的主题,可是这些好像跟校团委公众号的推送要求并不符合,这该怎么办呀?” 深夜,寝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上开着一盏小灯,骆伽望着手机上新弹出的微信消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事实上,她所在的部门刚成立不到一年,她自己是第一任部长,没有学长学姐来告诉她怎么做,只有指导老师在部长群里时不时批评她出的推送数量质量都不好。 而这些批评,是绝对不能和刚进部门的小萌新们说的。 所有的压力,骆伽都决定自己扛,她思考几分钟,给堂峭发,“不符合要求大不了就改到符合或者再想,如果一开始就把想法扼杀,岂不是很对不起自己的脑袋瓜子?” 对面的堂峭似乎很受鼓舞,连续发了好几个表情包。 “姐姐你说得对,如果一开始就放弃了,那就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我一定要努力做出质量上乘的推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联 但在骆伽跟堂峭失去联系前,堂峭也没有在公众号上推出一篇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推送。 她的文案总是会被指出各种指导老师觉得的不严谨之处,即使骆伽认为她写得已经很好了。 每当这个时候,骆伽都会安慰沮丧的堂峭,“没关系,下次一定可以的。”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学期的末尾。 在学期末召开的团委部门大会中,指导老师提出,几个部门之后要进行换届,并且询问这几个部门部长换届事宜是否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骆伽原本是怀着旁观者的心态看几人交流的,直到指导老师扭过头来问隔着好几个人坐在同一边的她。 “骆伽,你们这边换届准备得怎么样了?” 骆伽一下子被这句话砸懵了,半晌反应不过来,“啊?我们部门也要换届么?” 指导老师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按道理来说你们这边时间还太短,但是如果你们不跟着一起换的话,几个部门之间的换届不同步,也有点难办。” “所以还是换一下吧。” 旁边的学姐看骆伽表情都不对了,一脸懵懂慌张的模样,凑到她耳旁低声安慰,“没事的,换届就是一个流程,不是说一定要把你换掉,你也可以连任部长的。” “而且你们部门人少,操作起来更方便,也没有别的部门那么多事情。” 骆伽勉强笑了一笑,“好的,谢谢学姐,我知道了。” 部门换届的事情只是部门大会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指导老师就把话题转到了别的方向,但是骆伽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次部门大会,骆伽特意带了堂峭一起参加,因而指导老师说的部门换届这件事情,堂峭也当场听到了,她和骆伽一样,都震惊了。 神游似的开完会,骆伽抱着本子走出会议室,旁边还跟着同样神游的堂峭。 走出去好远,堂峭忽然拦住了她,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姐,换届之后你会走吗?” 还没等骆伽说话,她又继续讲,“你可以不走吗?” “我感觉好慌。” 望着堂峭担心的神情,想要开口说话的骆伽迟疑了。 实际上,在部门大会指导老师提到换届之前,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 可是在提完以后,她却不由自主产生了犹疑。 她要继续当部长吗? 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她深切思考的事情。 在这样一个新部门里,说实话,她很累。 这种累,是身和心的疲惫,很多时候,心灵上的疲惫要比身体上的疲惫多得多。 人是需要夸赞激励的,而她太久没有得到正向反馈了。 她的眼前一遍遍浮现出指导老师在微信群里当着大家的面严厉批评她的话语,只觉得头上都笼罩了一层阴影。 这阴影并不是轻飘飘的,而是有着千斤石头一般的重量,直把她压得要遁入地下。 她隐约觉得不该将太多负面情绪暴露在堂峭面前,可她无法在她的连声询问下保持沉默。 骆伽望一眼远方,对堂峭说:“走吧,我们去操场逛逛。” 堂峭从骆伽竭力隐藏却掩盖不住的神情上瞧出了些什么东西,顺从地挽着她的手走去了操场。 沉默着走了一圈,骆伽整理好思绪,决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堂峭和盘托出。 “其实,在进入这个部门以后,我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它身上,甚至是期末,有的时候,期末是最忙的那段时间······” 她是文科专业,哪怕是大学,期末考试也需要记背许多东西,而部门活动占用了她太多时间,导致她没法扎扎实实去准备,最后成绩下滑了不少。 骆伽告诉堂峭,在她的成绩下滑以后,她的室友,劝她退出部门,毕竟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而大学成绩对她来讲却是实打实跟着自己的。 成绩不好,很多荣誉也会错失。 如果仅仅是这一点,骆伽并不会有什么怨言,毕竟学校里有太多学习和学生活动两手抓的优秀学生,她搞不好成绩,也只能怨自己学习能力不行。 可她总不能一样都搞不好。 指导老师总是对她这个部门做的东西不满意,最严厉的一回,甚至说要解散她在的这个部门。 成绩不行,她为之付出了诸多心血的部门也不行,这怎么可以呢? 堂峭听着,神情从茫然无知逐渐变换到了不可置信。 “姐姐,不瞒你说,我的考试成绩也不是很好。” “而且,我在改文案的时候也常常觉得很迷茫。” 她手指揪着骆伽的衣袖,深有同感,“我的室友看到我深夜还在改文案,也劝过我好几次,让我退部,她们说这不值得······” 骆伽跟堂峭在操场上散步,走了整整两个小时。 把堂峭送回寝室,骆伽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她把堂峭的情绪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这次的聊天,会对这个可爱又努力的学妹造成什么影响? 会不会太打击学妹了呢? 可是,她总不能将真实情况瞒着学妹,这对学妹来讲并不公平。 骆伽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又去操场闷头走了好几圈。 部门大会开完以后不久就是元旦,骆伽拒绝了室友们一起出去跨年的邀请,一个人静静在寝室里改推送文案。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叮咚”一声,是有人发了微信消息过来。 她点进去一看,发现这条消息是堂峭发过来的。 “姐,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一起努力,请多指教呀。(微笑)” 一股暖流在心中荡起,骆伽笑了笑,也回了她一个表情。 “好啊,新的一年我们一起加油。” 来来回回看了堂峭那条简短的消息好几遍,骆伽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 看来,学妹并没有真正被打击到。 她想,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打磨好属于她们自己的文案。 那时,骆伽以为一切都会好好的。 可没想到,随后现实就给了她沉重一击。 过了几天,骆伽约堂峭线下见面一起改文案,可对话框里的那条消息,一直都没有得到对面的回复。 她原以为堂峭是有事情暂时没看到,便耐着性子等,但这一等,就是很长时间。 从上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她终究是没忍住,又给堂峭发了条消息。 “堂峭,我来捞一下我的消息,看到了回我一下哦。” 几条消息石沉大海,依旧无人回应。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体面 一整天,骆伽都心浮气躁的,她什么也做不好,没心思去想文案,也没想法去看自己的专业书,只是在想堂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堂峭渺无音讯? 手机一声嗡响,骆伽以为是堂峭终于回她消息了,兴奋激动的点开微信,却是指导老师的头像上冒出了一个红色带圈的“1”。 “骆伽,下午三点钟来办公室找我一下。” 骆伽深深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回了句“好的”。 下午三点,她按时到达指导老师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冷冷清清,只有指导老师坐在最里面的工位上。 骆伽走到里面,恭恭敬敬地说:“老师,我来了。” “嗯。”指导老师盯着电脑屏幕看也不看她,“去给我倒杯水来。” 骆伽便又到饮水机前,四下看看,瞧见旁边放着的一桶塑料杯,拿出一个倒了杯水递给老师。 “谢谢。”老师伸手接过喝了一口,眉头一拧,“怎么是冷的?” “额······”骆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说:“那我给您再去倒一杯吧。” “算了。”指导老师把塑料杯放到一旁,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了出来。 她一转转移,面对着骆伽,表情严肃,“你们部门换届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骆伽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开部门大会那天旁边坐着的学姐安慰她的话。 她这个部门还需要准备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准备。 也就那么几个人。 “准备得挺好的。”她含含糊糊地回答。 指导老师双手架在了胸前,厉声,“什么叫‘准备得挺好的’?说清楚点。” “啊······” 骆伽再度词穷了。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师想从她嘴巴里听到什么呢?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老师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这样不行。” “在我们这几个部门的部长当中,你这个部长是当得最没什么作用的。” “按道理来说你到我们这里也快一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骆伽被老师直白的话语说得面色一白。 她低着头,失落极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不远处饮水机水桶里发出“咕嘟”一声响,一个气泡从出水口快速浮到了水面上。 “换届打算留下来吗?”老师又问。 “我······”骆伽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 指导老师见她又不吭声了,不耐烦道,“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了吗?” “我······我感觉我好像没有什么能力。”她犹犹豫豫地说,“所以要不然,我就······” 退部算了。 反正她一直在被打击,估摸着也做不到老师满意的样子,还不如退出去,把位置留给能做出成绩的人来。 刚好她也不用再承受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还能花更多心思到学业上去。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指导老师截断了。 “你继续留着当部长。” “啊?”骆伽意外地抬头看向老师。 “啊什么?”老师还是那副神情,严厉到骆伽都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没有长进就更应该上进一点争取进步,而不是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是,我······”骆伽还有话想说。 “没什么可是,我还有事情要做,你走吧。” 指导老师不给骆伽多说话的机会,又转回去对着电脑。 骆伽没了主意,只好蔫儿蔫儿地退出办公室。 甫一出门,她就撞上了一个人。 “怎么是这样委屈的表情?发生什么事情了?”对方扶住她,关切地问。 骆伽抬头一看,是学姐。 学姐一只手拿着一沓文件,笑眯眯的,“我先去给老师送资料,你等我一下哦。” “好。”也许是学姐的笑容过于温暖,她下意识就答应了。 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骆伽等在门边,清楚地听到了里面学姐和指导老师的说笑声,和面对她时不同,指导老师在和学姐说话时嗓音柔和了不少,听得骆伽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可能生来就不适合和别人打交道吧。 学姐很快就出来了,两人沿着大马路慢慢走回寝室,她问,“你跟老师发生什么事情了?” 骆伽不自觉就对着学姐倾吐心绪,“我想退部了,可是老师不让。” 她把整个过程和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学姐安静地听着,笑容温柔,在等骆伽说完以后,她道,“老师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她虽然平时对人严厉了些,但实际上是在对我们严格要求哦。” “你看她总是批评你,可是最后还是要你留下来呀,这说明在她心里,你没有那么差劲的。” “真的么?”骆伽半信半疑,“可我感觉不到老师对我的认可。” “哈哈哈。”学姐笑了,“你们部门成立没多久,没成果是正常的,再说了,这个学期才刚招进来一批小萌新,ta们可都还指望着你呢,上一批和你一起进来的人都退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再退出了,这个部门谁来带?” “你是很重要的。” 骆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是很重要的呀。 和学姐分别以后,心情回暖不少的骆伽再次点开微信,却仍然没有看见期待中堂峭的回复。 她叹了口气,正想退出,猛地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骆伽于是又点回堂峭的对话框,仔仔细细看着。 是不一样了。 堂峭的微信头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上次还是一个可爱卖萌的小姑娘,这次就变成了一张风景照。 她换了微信头像?她是有在用微信的。 但是她忽视了微信消息。 骆伽刚扬起来的心又重重跌到了谷底。 她不甘心,再次发,“堂峭,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商量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骆伽看着堂峭的微信步数上去又下来,看着她的头像从小姑娘变成风景照又变回小姑娘,但始终没等到她的回复。 毫无疑问,堂峭是不想理她了。 骆伽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和堂峭这些天来的冷漠深深刺痛着骆伽的心,晚上她呆呆坐在桌子面前,翻来覆去看着和堂峭的对话,指尖停留在元旦堂峭发的那句话上。 泪珠从眼角滚落,起初是一两颗,随后就是一串接着一串,把她面前的字都模糊了。 骆伽伏倒在桌子上哭得不能自已。 “怎么了怎么了?”室友们被骆伽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动了,纷纷围到她身边。 骆伽把这些天来的事情都给她们说了一遍。 “她真的好不坦诚,就算要退部,跟我说一声难道会不让她退吗?她这么决绝,我真的好伤心。” 室友小a劝骆伽,“你那个学妹估计是和你一样都觉得压力很大,我看你这学生组织就是个坑,你都快扛不住了,怎么还留着呢?正好趁这次换届退了吧。” “但是,但是老师不允许我退部。”骆伽抽噎着。 “她不让你退你就真打算留下来啊?”小a不解,“你瞧瞧你这个学妹的做法,她完全不回你消息,你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学生组织实际上对你没有制约,为什么不果断一点单方面把跟那个老师的联系都切断呢?” 骆伽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听着两人讲话的小b开口了。 “骆伽是想要体面地退场。”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伤害 一颗泪珠从骆伽眼角旁滑落下来,顺着下颌线滴下。 “啪嗒”,温热湿润的一点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骆伽的手下意识地一颤。 她看向小b。 小b察觉到骆伽的目光,朝她望去,耐心地问,“你是这么想的吧?我应该没有归纳错吧?” 骆伽怔怔看了小b几秒,这才呆愣愣地点了下头。 “嗯。” 在小b说出这句话之前,她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 可是等到小b点破了以后,她才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 所有的难受、纠结、犹疑,自此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想一想,确实如此。 她大一满怀憧憬地进部,积极地争取部长这个职位,坚持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会甘心在最后一刻以这样的方式退场? 和指导老师撕破脸皮,被学妹冷处理,这从来都不是她想要面临的局面。 她想体验的,应该是如同那个学姐一样,和学生组织里的人一起欢声笑语,共同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 哪怕并不圆满,不如人意,至少她们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这才是她真正看重的。 但是,她终究是失败了。 没办法去怪罪别人,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什么别人能做到,而她做不到。 也许只是她不适合。 不适合就不适合,她也不会去强求什么,既然做不好,退了就是,可她仍然想要和大家好聚好散。 好好地进入别人的生命历程当中,再好好地退出。 这就是小b说的,她想做到的“体面”。 可是,在她“体面”地退场之前,却被一个学妹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这个学妹,是她竭力想包容进去的,“体面”的一部分。 约好了新的一年一起努力堂峭却放了她的鸽子。 骆伽手背揩一揩眼泪,刹那间没了再说话的心思。 堂峭终究是伤她极深。 这种深刻的伤害,和指导老师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室友们见骆伽忽地陷入了沉默状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和她一块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骆伽缓过了神,站了起来。 小a抬头望她,眼巴巴地问,“怎么啦?” “我想出去走走。”骆伽说。 “哦,散散心也好。”小a又问,“要不要我们陪你一起出去逛逛啊?” 骆伽摇摇头,笑了一下,“谢谢你们哦,我想自己一个人。” 小a点头,“好的,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旁边小b不轻不重地扒拉着小a的胳膊,“骆伽想去走走,就让她去走走嘛,问那么多干什么?你烦不烦。” 小a无语地瞥了她一眼,“那我就问一问,关心她嘛。” “你是她妈妈吗?她妈妈都没你管这么多。”小b怼完小a后对骆伽道,“你去吧,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给我们打电话。” “好。” 骆伽拉开门,正要走出去,被小b叫住了。 “走走归走走,别太晚了,早点回来睡觉。”她叮嘱。 这下换小a给小b翻白眼了,“你不是说别管太多吗?那你为什么也要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辩论着,而骆伽则是合上寝室门,把她们的声音关在了房间里。 晚上的校区相比白天来讲安静了不少,不远处的路上只走着稀稀落落几个人,路两旁倒是停满了小电动车,但是更衬得校区冷清了。 迎面一阵冷风,骆伽紧了紧衣服,看着面前的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本来她想出来,也没想好要去哪个地方,只是觉得不能再待在寝室里了。 虽然室友们好心安慰她,可她想自己应该一个人静一静。 骆伽低头看着脚尖,漫无目的地走着。 和堂峭从认识开始到断联之前的所有相处回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涌现出来。 一遍又一遍。 更多的,是她和堂峭在操场上走的那两个小时,以及跨年那天堂峭给她发的话。 骆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就好像是她郁结心绪的具象化,让她胀痛的心平静了不少,可是还远远不够。 实在是太痛了。 她一只手按上自己的心口。 但是,堂峭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应该也经历过很激烈的心理挣扎吧。 两人的对话点滴历历在目,骆伽闷头走着,脑中思绪纷乱而快速地划过。 有关堂峭的幽微情绪被她从记忆中全部挖出,又整合成一条条连续的线索。 曾经,堂峭向她透露过一些迷茫和忧虑,对刚入大学的学妹来说,部长学姐的负面想法,也许直接点燃了她对未来的惶惑之感,失去了对新进部门的期待,最后作出了切割的选择。 这不正是她当初最害怕的结果么? 她不是没有想到过,只不过是怀揣着侥幸心理,希望堂峭可以再坚韧一点,坚持下去。 只要堂峭接住了,她的负面情绪也能得到倾泻。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不对。 如果那时她能够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像以前一样鼓励堂峭,堂峭还能如此决绝吗? 即使仍然因为无法兼顾学业与工作退部,堂峭是不是会跟她说一声呢? 又或者,她会因为来自学姐的正向引导,而对未来充满希望,坚持下去? 眼前出现了一条石凳,骆伽坐了下来抱住了自己。 她蓦地想起,她在和室友们倾诉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在堂峭和她断联之前两人在操场上走的那两个小时。 实际上,她似乎也不敢和室友们说起这件事情。 她害怕一切对于学生工作的坚持是她的自欺欺人,害怕室友们说她还不如一个学妹果断。 然而,在把难过的心情收拾完之后,再想起堂峭这件事情,骆伽忽地有了另外的想法。 堂峭何尝不是在决绝地及时止损,为自己负责? 事到如今,她佩服堂峭的决绝,但这终究给双方带来了心理上的不适,事情本不用如此走向,她与堂峭的一念之间,一切便尘埃落定。 骆伽抱自己抱得越发紧了。 她和堂峭,真的好像对照组。 区别就在于,她们是受到外界影响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她被指导老师影响,堂峭被她影响,也许她并不是那个影响堂峭最终选择的决定性因素,可很难不说她是否在其中起到了推动作用。 她只是难过,这个推动作用并不是正向的。 骆伽的视野再度模糊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看东西 “堂峭。”骆伽轻声呢喃,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孔和嗓音破天荒地显露出了几分无措的脆弱。 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在她眼眶里积聚起来,然后挤做一堆,轰轰隆隆从她眼中滚落下来,如同被雨水冲刷到松动的石头在陡坡上滚下,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天动地。 氤氲着水汽的面庞抚上一只手,大拇指指腹轻柔地擦过她的面颊,激起微弱的痒意。 “堂峭是谁?” 大提琴般富有质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骆伽的情绪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她眨一眨眼,看似如泉眼般连续不断冒出泪珠的眼角便只余微微的湿意。 一颗泪珠挂在下睫毛上欲落不落,那手便从她眼下游移,似是想要替她擦去这颗泪珠。 骆伽抬起手,按住了它。 站在她面前正俯身看着她的姜颂声身体微不可察地战栗了一下。 这动静尽管微弱,却仍然被她捕捉到了。 她抬眸,正对上一双红玛瑙般的靓丽双眼。 姜颂声下意识撇过了头去。 那眼里的红似乎有流淌到脸上的趋势。 骆伽掌心下的手宛若失了生命力般不再动弹,温度却在逐渐升高,越来越暖。 姜颂声能感受到骆伽的视线,尽管刻意不去看她,可两人的近距离接触也让他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什么束缚了,然而这种束缚却并不让他十分抗拒。 他僵硬着身体,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与之相反的却是经络里流动的血液,越来越快,好似都涌入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像是气球一样鼓胀起来。 会爆炸吗? 姜颂声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离奇的念头。 即使是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他也愿意······ 心甘情愿。 可是,骆伽大概是不愿意的。 哪怕身体上再怎么叫嚣着向她靠近,意志力近乎溃散,他仍然抱有几分理智。 姜颂声清楚地知道,他和骆伽根本一点都不熟悉。 真正和骆伽熟悉的,是洪书鸣。 就连这次靠近她,都是他逾矩了。 他看见骆伽静静坐在这边,一个人默然不语地流泪。 本想等骆伽回过神来,可没想到,先没有回过神来的,却是他。 他不自觉从桌边走过来,一步一步靠近她。 骆伽依旧流着眼泪,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 如果她有分毫的不愿,他都会停下来。 可是她没有。 于是姜颂声便慢慢地,慢慢地将掌心贴到了她的脸上。 像是小动物试探着外面的世界是否安全,等到他揩去骆伽眼角的第一滴泪时,他几乎也要和她一般,落下泪来了。 他没有被拒绝。 肌肤相贴,首先是冷热交杂的,冷的那一方是他的手,热的那一边是她的脸,很快,这份边界分明的冷与热便不再能够被具体感知,而是向两边均匀起来,仿佛他和她的某一部分融为一体。 这种感受让他兴奋得快要无法思考。 颗颗泪珠砸落到他的手上,在他手指的缝隙处积出一小汪晶亮的水,他如获至宝,用指腹一点一点在手上抹开。 好像这样就在他身体的一部分上留下了她的痕迹。 哪怕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哪怕这点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姜颂声放缓呼吸,陶醉在这样静谧的氛围当中,如果可以,他真想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永远不被人打扰。 但是这注定是无法实现的幻想。 他感受到掌下关节发生了轻微的移动,然后,一个未曾听说过的名字便从骆伽的双唇间飘了出来。 她说得很轻,可无时无刻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姜颂声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是谁? 他没忍住问出了声。 她和他之间的安静氛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是由他亲口打破的。 望着骆伽看过来的眼,姜颂声意识到,她回过神来了。 那双刚刚落完泪的眼眸清亮无比,看着他时却不含分毫亲昵的情绪。 他实在不想从这当中解读出什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便别过了头。 如同鸵鸟将头埋进沙子一样的举动,是全然的逃避心理。 姜颂声稳定了心神,闷声道,“对不起,我的举动太出格了。” 骆伽松开手,那一直不曾动弹的手掌便迅速收了回去。 他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说到哪里了?” 骆伽问,“那个滞留在游戏世界的男人,你有线索了,对么?” 她泰然自若,好似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存在。 太好了,她没有生气。 姜颂声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微微的烦闷。 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这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漠视?淡然?还是,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以及,她嘴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和她有什么样的关系? 姜颂声很想再次问问她,可他知道这不是他该问的事情。 他该退回原位。 姜颂声走回书桌,坐了下来,将佩戴在胸前的凤尾丝兰胸针摘了下来,放在桌面上。 “昨天,这枚胸针有反应了。” 骆伽一下子看向他,“也就是说,那个人出现了。” “是。” “他在哪里?” “不知道。” 姜颂声摇头,“胸针的反应很微弱,这说明他离我有一定的距离,可能是在这个城市里。” “至少不是在我肉眼可及的范围内。” “所以,还是只能等待。”骆伽往后倒去,靠在垫子上。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了。 姜颂声放在桌子边缘的手指用力按着,放缓了语速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骆伽举起一只手,掌心朝着他摇了摇。 过了几秒钟,她站起身。 姜颂声也在同一时间站起来。 椅子被猝不及防推到后边,椅背重重落地。 “砰!” 他慌慌张张地转过身起扶。 等扶好椅子,书房里早已没有了骆伽的身影。 她没有等他。 果然是毫不留情。 姜颂声苦笑。 骆伽走下楼梯,发现方波跟柱子似的直挺挺立在楼梯口。 一看到她下来,他立刻围着她转了一圈。 确认完她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后,他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走到客厅,她看到杨娉婷正趴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点着手机屏幕。 还没走近她,杨娉婷就像是雷达探测到了目标,倏忽抬起了头。 “骆伽,你聊完事情啦?” 她兴奋地坐了起来,对着骆伽招手,“你快来你快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第一百四十九章 涅珀尔 虽然杨娉婷对着骆伽激动挥手,骆伽还是依照寻常步速走向她,还没来得及真正靠近沙发,就被心急的杨娉婷一把揪住了胳膊。 她一用力,就把骆伽扯到了身旁。 尚未等骆伽坐定,就将另一只手握住的手机横着戳到了骆伽眼皮子底下。 “你看你看。”她兴奋地招呼。 骆伽一望手机,由于一会儿时间没有人点击,已经熄屏了。 她提醒杨娉婷,“屏幕黑了。” “啥?”杨娉婷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 当目光接触到黑屏的手机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哈哈哈肯定是我不小心按了旁边的按键。” 飞快解锁屏幕,上上下下确认骆伽肯定能看到里面的东西以后,她这回颇为自信地把手机递给骆伽,“这次你肯定能看到,而且能看得超清楚!” 骆伽看她如此开心,也露出个笑来,“好,我就清楚得看看它。” 她接过杨娉婷的手机。 手机甫一离手,杨娉婷就跟被抽了主心骨似的,软软地倒在骆伽身上,头枕着骆伽的肩膀,和她一起看手机。 当骆伽目光触及到亮起的手机屏幕时,她面上的笑意迅速褪去。 “这是。” “这是我女儿!” 杨娉婷不曾察觉到骆伽的异样,飞快接过骆伽的话。 “怎么样,可爱吧?” 她给骆伽看的是她手机里的相册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雪白的泡泡袖长裙,脚上一双黑皮鞋,乌黑发亮的头发被盘在脑袋后面,别了一小顶斜着的贵族帽,帽沿缀着的面纱垂下,遮住了她小半张脸,但并不妨碍照片外的人看清她所有细节。 小姑娘端坐在椅子上,手持一把打开的羽毛扇,直视前方,唇角微微勾起,看似是在温和端庄地笑着,可仔细一看,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却是莫名地不和谐。 就好像她是在模仿着什么。 “这些都是她新拍的照片。” 杨娉婷手指划动着相册照片,一张又一张小姑娘的图片在骆伽眼前闪过。 骆伽盯着手机屏幕,沉声,“她长大了些。” 杨娉婷看着这些照片也十分感慨,“是啊,那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她长大了那么多,小孩子真是一年一个样子。” “不过脸倒是没变,我还是能通过她的眉眼认出她。” 她骄傲得不行,为自己时隔那么多年没见到这个领养的小姑娘但现在还能认出人家而自豪。 等说完话以后,骆伽方才话语的意思才在她脑海里翻译了出来,她仔细一咂摸,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骆伽你认识我女儿吗?” 她问骆伽,“她刚才那话说得怎么好像你以前见过她似的。” 骆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反问回去,“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多大年纪?” 杨娉婷没有等到骆伽的回答,反而在骆伽提问她以后专心思考了起来。 她指关节曲起抵着下巴,“大概······八九岁吧。” “害,记不清了。” 杨娉婷无所谓地一挥手,这么细节的东西,谁能记得清? 不过骆伽这么一问,反而让她有了更多想和骆伽分享的东西。 “但是啊,我还记得我去领养孩子那天的情形。” 她握着骆伽的胳膊,滔滔不绝,“你知道吗,那天我去福利院,一眼就看到她了。” “我觉得这个孩子好面熟,就好像我以前和她见过面一样,我就觉得我和她有缘,第一眼我就下定决心要领养她。” 骆伽点点头。 杨娉婷以为骆伽是和她说的话有了共鸣,愈发开心了,笑容灿烂无比,“对吧对吧,你刚刚那话的意思是不是也是觉得这个孩子面熟,那她跟你跟我都好有缘分哦。” “是挺有缘分的。”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骆伽问,“她叫什么名字?” 杨娉婷收了手机,爽快答道,“涅珀尔。” 骆伽歪了歪头,“涅珀尔。” “怎么样,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特别?”杨娉婷凑到骆伽跟前笑嘻嘻地望着她。 她半个身子扭曲着,骆伽怕她平衡不到位摔倒,一只手抬起,掌心托着她的脸,“谁取的这个名字?” “是她自己取的。”她顺其自然握住骆伽的手腕,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我觉得她真棒,那个时候那么小就知道给自己取个那么酷的名字。” “它有什么寓意么?”骆伽暗中搂住杨娉婷的腰。 这下把杨娉婷问倒了,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没想出答案来,但还是笑眯眯的。 “不知道诶,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可能也没什么特殊的寓意,单纯就是孩子喜欢吧。” “我也没觉得一个名字非得有啥寓意,孩子喜欢就行。” 她直起身子,下巴颏离开了骆伽的掌心,握住骆伽的手放到小腹处,“明天她就回来了,你和我一起见一见她好不好?” “我觉得,这孩子也会很喜欢你的。” “好。”骆伽应声。 一旁默不作声的方波忽地插嘴,“在哪里见面啊?” 杨娉婷奇怪地看向方波,“当然是在家里啊。” 方波不说话了。 杨娉婷回过味来了,知道方波这又是警觉心发作,霎时有些无语。 “我说你要不要这样纠结?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 “有时候,孩子才是最危险的。”方波没有被杨娉婷的态度击退,而是非常正经地说。 他严肃地看向杨娉婷,“这个世界上,可以用孩子来制造破坏的契机和方式实在很多。” “我这是为了骆教授的安全着想。” “如果你也是真心为骆教授好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话。” 杨娉婷本来心有不满,可方波这句话一说,她再想怼他的话也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仔细想想,人家本身就负责骆伽的安全问题,苛刻一点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越苛刻,也就意味着他越看重骆伽,骆伽也就越安全。 虽然她觉得他苛刻的点实在奇怪。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杨娉婷哑了火,不再试图和方波争辩这个问题。 反正明天等他见到涅珀尔,就会知道涅珀尔是一个多么惹人喜爱的好孩子了。 第一百五十章 试验 念博恩广场某饮品门店里,林霖坐在最角落,托着腮望着门外头人来来往往,一脸郁闷。 旁边,男生五指张开,对着她挥了又挥,也没得到她半个眼神。 黑熊模样的智能体托着托盘过来,萌哒哒的,“您好,这是您点‘每天都有好心情’和‘每天都有好运气’。” 只见托盘上放着两袋不同颜色的饮料,一袋是粉红色的,一袋则是橙黄色的。 林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男生笑了,拿过两袋饮料,推到她跟前,“你想喝哪袋?” 她撇嘴,“别烦我,我一袋也不想喝。” “不是,这么难过呢?这都几天了?” 男生把橙黄色的饮料放到她那边,自己则是戳开粉红色的袋子,咬着吸管,“不就是没过那个什么什么计划吗?” “是‘新人招收计划’。”林霖严肃地更正他。 “好好好,新人招收计划。” 他猛吸一口,“咕嘟”咽下去,清朗的嗓音润润的,“没过就没过呗,咱不稀罕,咱可是家里有公司要继承的人,你呀,回去把公司继承了,然后去投资那个计划,变成那个大叔的顶头上司,这不是很爽?” 林霖白他一眼,快要懒得和他讲话了,“继承公司继承公司,你那么想继承就自己上啊。” 男生丝毫没被这一白眼伤到,坦诚无比,“我倒是想啊,我又不是叔叔阿姨的孩子,从这一点来看,那我也没份啊。” “从别的点来看,你也没份。” 她毫不犹豫拿话刺他。 男生笑得欠揍,“有没有份,谁说得准呢?” 林霖实在受不了他,站起身推开椅子,没等他就闷头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啊?”男生还坐着问她。 “逛逛。”她头也不回,“别跟着我,烦死了。” 人流如织,林霖在人挤出来的缝隙中穿梭,忽地,她肩膀上搭了一只手。 林霖浑身一个激灵,以为是男生追上她了,不爽回头,“不是跟你说了别跟······” 她蓦地卡壳,剩下的几个字飘飘荡荡就消散在了半空中,犹如一阵拂面的微风。 “上来吗······” 抓住她的人大半个面庞都掩盖在与外套相连的帽子里,显得沉默又神秘,但那双金色的眸子却是璀璨夺目,犹如缓缓流动的黄金熔浆。 一瞬间,就能将人的呼吸完全夺去。 林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忘记了说话。 她的右眼下方一闪一闪的那是什么,是鳞片吗? 在林霖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的时候,拥有着一双金灿眼眸的神秘女生有了新的动作。 她抬手,一封白色的信便递到了林霖跟前。 “把这个给她。” 林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自觉把对方给的东西接了过来,她一看手里的东西,傻了眼,“给谁啊?” “骆伽。”简短的两个字。 林霖更迷糊了,“骆伽是谁啊?” “你见过她。”她肯定道。 “啊?”林霖纳闷,“可我对这人没印象啊。” 女生双手插兜,转身就要离开。 “诶!”林霖连忙问,“你是谁啊?” “汤荟婷。” “汤····哪几个字啊?”林霖还想继续问,一抬眼却发现再也找不见那人的身影。 七区,傅颖望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柔声问身旁将她带来这处的男人,“您确定,在这里见过林霖是吗?” “确定确定。”男人下半身已经被改造成了四个轮子,悬浮在地面上,“这里啊,是红星教泽学会出的第一道试验,你要是想找到你那个姐妹呢,就得先通过这道试题。” “到时候不管过不过,你们都能在一个地方见到面。” “我明白了,谢谢,麻烦您了。”傅颖点开终端,操作几下,一张虚拟晶币卡在半空中生成。 她将晶币卡推到男人眼前,“这是给您的报酬。” 男人一看晶币卡,浑浊的双眼绽放出不属于他这副面容的亮光。 他一把将晶币卡捞了过来,拍到自己的其中一个轮子上。 一面光屏弹出,男人看着光屏上提示晶币到账的文字,笑得嘴都咧开了。 这小姑娘真是个有晶币的主。 也不枉他费一番力气把她带到这里来。 “那要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傅颖点头。 目送男人走远,她再度看向朱红色大门。 上前几步,大门像是察觉到有人到来,自动打开了。 一阵烟雾般的红弥漫在门后,如梦似幻,却又透着几分诡谲。 傅颖胸前的终端微微震动着。 她点开,是林霖的母亲给她发来了私域消息。 “小颖啊,有找到林霖吗?” “还没有,不过有她的消息了,等我见到她,就告诉您。” 和林母又说了几句,安抚好林母的情绪,傅颖关了光屏,迈入红雾之中。 ······ 今天是6月12号,红星中学考点结束中考的日子。 下午四点,红星中学的校门缓缓打开,随之是陆陆续续的考生走出,很快校门口便热闹起来。 接近夏天,阳光也变得越来越具有侵略性,打在建筑物上、人上,微微泛着橙光,显得迷离。 傅颖抱着她的课本缓缓走出校门,她的背上还挂着一个紫色的书包,鼓鼓囊囊,时不时撞到旁边走过的学生。 “唉,考了中考之后,才发现我们前三年都白活了。读了三年的书,竟然连五张试卷都搞不定。做学生实在是太失败了!” 傅颖仍记得她的同桌林霖对她发出的感叹,那语气玩笑中带着几丝正经。 林霖的神色平静,双眸却亮闪闪的,氤氲了一层水汽,似乎染了红墨水,看得傅颖有些不知所措,心也随着一塞一塞的难受。 “你的眼中饱含着泪水,欲落未落的样子很惹人怜爱。” 傅颖想像平常一样对林霖开个玩笑,却发现自己的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失落,干巴巴的如同平板的机械音。 林霖神色迷茫,但又很快逝去,她眨了眨眼,发现眼睛更加湿湿的难受,确认眼泪不会缓落脸庞后,嘴角翘起。 “是吗?原来我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了吗?” 林霖的笑意清浅,如水中的涟漪,即刻就消失不见,她的语气明媚,像教室窗外肆意洒落的大面积的阳光。 傅颖忽然也有了想哭的冲动。 第一百五十一章 答案 傅颖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忆并梳理她的初中及初中以前的生活。 幼儿园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但某些事却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小学时她连初中和高中的概念都不明白,无忧无虑地过完了小学前五年,毫无学业负担上的压力。 是的,那时她的成绩在班里只能算是中上游,爸爸妈妈也从来不对她作严格要求。 可在六年级时,妈妈却突然对她说——“小颖,你要考上教泽。” 教泽是一所私立的初级中学。 傅颖所在的红星市有两所出名的重点初中,一所是公办的芝兰中学,另一所则是私立的教泽外国语学校。 芝兰中学的生源主要是靠划分的学区,而教泽则是凭学生自主考上,所以每年,报考教泽的学生总是很多。 傅颖不知道为什么要报考教泽,也许是因为她姐姐的缘故。 她同母异父的姐姐骆伽六年前考进了教泽外校,又顺利地从教泽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红星一中,今年正好从一中毕业。 傅颖对教泽不感兴趣,再加上小学的前五年都有浑水摸鱼的成分,所以她在考试的这一关败得很惨。 惨不忍睹。 妈妈拍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在红星初中照样可以考上红星一中。” 红星初中和红星一中听起来很是相似,但在红星市的口碑和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如果说红星一中是大家挤破头颅都想把孩子送进去的高中的话,那么身为公办初中的红星初中,也只是家长们平平无奇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谁让红星初中只是几所别的初中合并起来的呢? 哪怕市里领导再怎么夸下海口要集中教育资源把红星初中做大做强,但在早就盘踞红星市许久的芝兰中学和教泽外校面前,刚诞生的红星初中是绝对不够看的。 于是傅颖就“转战”红星初中了。 只是很无奈,也许是骨子里浑水摸鱼的习惯已养成,总之是有心无力。 三年间,她总感觉自己是努力但又不努力着,不过,虽然她觉得自己不是很努力,但和她一起学习的同学们比她要更三心二意。 所以,她成为了她们年级的前几名。 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傅颖都有些沾沾自喜了。 这份喜悦尚未来得及留在心里发酵,就被妈妈打击得体无完肤。 “红星初中不是最好的初中之一,所以虽然你在这里好,并不代表你能比得过教泽、芝兰那些学生。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有希望考得上红星一中,知道吗!要向你姐姐学习!” 妈妈木着一张脸对傅颖说。 傅颖不作反应,心里觉得很无趣。 红星一中的提前批考试,傅颖考得很差,就像考教泽那样,相同的情况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傅颖的成绩是去应考的一批学生中最差的那一个。 她知道,她的知识点既没有巩固好也没有深入下去,所以落败是必然的。 可是,如果能重来一遍,她能够把这些知识点巩固好吗? 说实话,她着实没什么信心。 傅颖开始感到迷茫。 中考来临的前一个月,她的模拟考成绩都非常差。 一次一次的倒退,从全校前十,到前十五,到前二十,到前三十,直到中考。 第二天去学校估分,结果不太如意。 晚上,空气闷热,傅颖却将自己闷在一床厚厚的棉被中——前天下大雨,天气转凉,妈妈给她抱来的,还没来得及收起。 “我怎么了呢?”傅颖打了个滚,感觉全身都热腾腾的,她又开始不自觉地回忆以前了,一遍一遍。 直到最后神智变得迷迷糊糊,一个画面突然弹出,定格在一刹那。 傅颖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我的目标不是红星一中啊!” 她沉沉睡去。 “你只不过是在逃避现实罢了。有了挫折才会有成长,而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放弃成长的机会。不懂得直面现实,你会一直走下坡路,直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谁,谁在讲话? 这话是对她说的吗? 尽管傅颖的脑子被浓浓的睡意塞满,仍听到了那个声音,似一股温热的清泉,让她的神志清醒了几分。 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却意外的感觉熟悉。 眼睛睁不开,但是她心头生出无穷无尽想要睁开眼睛的欲望。 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可在那个声音的刺激下,她心里凭空涌出了一股气,凭着这股气,她全身紧绷着,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黑暗,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傅颖的整个身子像是浸泡在冰水中,她感到周身都是冷的,并且自己不能抵御这股寒冷。 她如同一只被抛入冰天雪地中的兔子,抟成一团瑟瑟发抖。 耳边传来极响的呼噜声,如同闷天雷,傅颖的耳朵隐隐作痛。 她还是很想睡觉,可是她冷,而且她被身边人的呼噜声吵得心烦。 傅颖努力睁大双眼,她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周遭事物的轮廓开始清晰,她发现身旁平躺着一个巨大的暗影,随着呼吸起伏。 这是,谁? 傅颖仔仔细细地盯着暗影思考了很久,才敢下一个结论。 她的脑袋此刻很混沌,睡意一波一波地涌来,如潮水不息,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坚持。 这是外婆。 对的,也许,大概,可能,睡在她旁边的人是外婆——吧。 傅颖注意到了从她另一边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绵延悠长,带来的几乎就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波动让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安定。 这是,姐姐吧。 她的姐姐,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 傅颖费力地转过身子,手脚并用抱住了骆伽的身躯,暖暖的感觉传来,这是姐姐身上的体温。 睡梦中的骆伽被突如其来的一抱弄得很不舒服,推搡了几下却没挣脱,也就由着去了。 傅颖睡着了,抱着她的姐姐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睡了没一会儿,傅颖就醒来了,可她在之前睡得非常沉。 在她整个人还没有清醒的时候,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晨光熹微,雕着花的木门外隐隐透过几丝亮色,屋内不再过分黑暗,转换成了比黑色浅一点的深蓝色调。 傅颖打量着周围,略感熟悉。 她想看一下戴在自己手上的电子表,可连抬一下手都觉得困难。 蹭一蹭自己的左手腕,只有被子粗糙如草纸的质感,傅颖悚然一惊。 她的手表呢?不见了? 其实也不难猜出现在的时间。 在初三那段时期,傅颖天天凌晨睡,早上五点起,体内已经有非常规律的生物钟形成。 虽然中考过后再不需要熬夜早起,可在一段时间内,傅颖肯定她一定会早醒,所以现在一定是五点多,最晚也不会晚过六点。 还是想睡,可她却再也无法安然入睡。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此刻正在处理着大量的信息,抛出大量的疑问,并尝试着一个一个解决它们。 比如:她如今身处的环境,她身体的奇异感觉,她身边躺着的两个人,她不见的手表。 傅颖搞不清楚这些问题,可心里却有一个不靠谱的答案浮现,只待有人起床,验证她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反差 等了很久,傅颖的两边开始有了动静。 呼噜声停止了,暗影开始耸起。 她仍旧紧紧抱着她的姐姐,可她姐姐的浅浅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止后变得浓重。骆伽起床了。 挣开傅颖的怀抱,骆伽开始穿衣,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骆伽小心翼翼地 从床的最里边爬向最外沿,期间无任何过大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后,奶奶也起床了,利索地烧好早饭,她打开了木门。 霎时白光刺眼,傅颖被这明晃晃的光刺得眼泪横流,禁不住蜷起了身子。 “小家伙平时挺能睡,今天醒的还挺早。”傅颖的耳边话充斥着浓浓的乡土味,她适应了光线后睁开了眼,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一头短发黑白相间,别着几枚黑色的发卡,深黄的充满褶皱的皮肤,宛如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 发胖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却闪烁着清明的光,嘴巴咧着笑着,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参差不齐的黄牙,如同她的肤色。 毫无疑问,这是她的奶奶,并且是年轻了许多岁的奶奶。 傅颖静住不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来回闪着。 她无奈地想,在这个世界上无知无觉地活了十五个年头后,她“返老还童”了,年轻了不知道多少岁,变回了她上幼儿园的时候。 这————算是惊喜吗? 傅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嗜睡了,她现在是个小孩,五六岁的小孩,在以前,她每到七点一定会上床睡觉直到第二天很晚才醒。 傅颖记得当她读幼儿园时是在乡下和奶奶、骆伽一起住的。 骆伽读当地唯一一所小学——福和希望小学,而她则上小学内的幼儿园,每次她醒来时,骆伽都已不在,骆伽总是很早就去上学。 被奶奶鼓捣一番后,傅颖很艰难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粗糙的衣服磨蹭着她的皮肤,让她很难受,一股难闻的古怪的气味在她的鼻翼间萦绕,她感觉身上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早饭是粥,奶奶将两个大瓷碗和一个小钢碗放在桌上,桌子是金黄色的,四脚支撑,有一只脚磨损了很多,使桌子有些不稳。 傅颖记得这桌子,在若干年后,它还存在于奶奶的房子中,只是被裹上了厚厚的几层布,因为那个时候的桌子已经快要散架了,而奶奶用布裹紧,以便继续使用。 “我去上学了奶奶。”一边的骆伽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中的粥喝完后背起书包,边说边向外走。 她穿着一条非常肥大的裤子和一件很长的衬衫,头上扎着两根麻花辫,闪着油腻腻的光泽。 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洗过澡。 傅颖默默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粥,清淡稠密。“姐姐,等等我!” 她大喊,声音清脆,只是字连字,音连音,显得整句话如被揉成一团的白纸一般混杂,让人难以理解。 骆伽的步伐一顿,她转过身,脸上的神情疑惑并且带着丝不耐烦。 “你说什么?” 傅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忘了现在骆伽还不太懂普通话,所以只能用方言沟通。 “姐姐,等等我。”傅颖再次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讲,而且用的是方言。 骆伽愣了会儿,摇了摇头,“听着真怪。” 傅颖默默低下了头。 她知道自己的家乡话听着口音很怪,因为从她上小学开始,接受的就是正规的普通话教育,老师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满口都是一半方言一半不标准的普通话了。 所以,她很少有机会能跟人用方言交流,再加上别人都说她的方言不标准,听着别扭。渐渐的,她也不大跟人说方言了。 “去哪儿呢?小颖你不是说幼儿园放三天假不上学吗?”奶奶插口进来。 奶奶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只能靠着替别人塞垫子挣十几块钱,正因为这样,她特别好骗。 傅颖有些尴尬,她隐约记得,幼儿园时她的确骗过奶奶幼儿园放假,因为那时通讯方式并不发达,所以即使她不去上学都没有人找来。 自然,傅颖跟着奶奶闲逛了三天。 “我想跟着姐姐。”傅颖奶声奶气地说。 “你跟着我干嘛?多烦啊!”骆伽不耐烦地打断了傅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傅颖抬起自己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这里,有一点点的难受,酸涩。 在她印象中,骆伽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她从来都是耐心的、温柔的。 现在的姐姐,跟她那时的姐姐差别好大。 “姐姐。”傅颖一路跟着骆伽口齿不清地叫着。 骆伽只管向前走,对着傅颖不理不睬。 小时候的姐姐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傅颖嘟嘟嘴,感觉眼睛涩涩的。 奶奶的屋子总是阴湿的,处在里面有一股走在水中的凉意。 夜幕降临,屋子里唯一的一盏日光灯被点亮,几个人一起聚在灯下吃晚饭。 晚饭是面条,傅颖从未吃过这么咸的面条,吃了半天也才磨磨蹭蹭地咽下去几口。 眼看着骆伽早已吃完复习功课,奶奶不耐烦了,“快点吃去吧!以前都没见你这么慢慢吞吞?” 大概小孩子因为意识懵懂,所以不会太挑剔,凡是大人给吃的能吃的都会吃。可她傅颖不一样啊,以前那个五六岁的她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可现在她是一个已经十几岁的女生了呀,怎么能忍受呢? 傅颖停住了口,摇了摇头,再也不肯咽下去半口面条。 奶奶看着,一脸的不高兴,抬起手就在傅颖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收走了碗,边收边嘟囔,“这么小就是个挑食鬼,看你以后能吃到什么好东西!” 傅颖低着头,她想自己现在的眼睛一定是敷了一层红膜的。 好想掉眼泪,真的,想的跟自己不一样。 她印象中的奶奶也不是这样子的,她印象中的奶奶虽然也会说三道四,但更多的是搬把椅子坐在门前懒懒地晒太阳,见到她时会扬起暖暖的笑容,然后说以前的她是如何如何贪玩调皮,满脸慈祥。 而不是现在这样,看到她不吃面就会伸手来一下,毫不留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冷漠 吃完面没多久,奶奶就熄了灯要上床睡觉了。 既没有洗脸也没有洗脚擦身子,连最基本的刷牙都没有。 傅颖闻着周围一股酸酸的气味,感觉自己身上的黏腻,觉得真的忍受不下去。 更何况,一向是夜猫子的她无法适应早睡的情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奶奶,她好烦的!” 骆伽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奶奶把灯打开,起身看着傅颖,满脸疑惑:“这小家伙今天怎么了,又是不吃饭又是不睡觉的,是哪儿不舒服了?” 说完,她伸出一双粗糙的手在傅颖的身上游走,摸这摸那的。 傅颖一向不喜欢被别人触碰,折腾得更厉害了,一不小心就踹了奶奶一脚。 “哎呦喂!”奶奶倒在床上,一声一声地倒着气,听得傅颖非常揪心。 按照这样的情况下去,以后她要怎么过呀? “奶奶,你没事吧?哪儿痛?” 骆伽急忙爬过去,替奶奶揉搓着被踢到的地方。 傅颖偷偷挪动了地方,朝奶奶瞄了一眼,心里暗暗地向奶奶道歉,真是对不起呀,她真不是故意的。 骆伽身边的空气仿佛重了许多,无形之中形成了一股低低的气压,她扭过头,面沉如水,一眼扫过傅颖,再无多余的眼光分出来。 傅颖被骆伽这样的态度弄得心里不舒服,下意识挺了挺背。 这样的姐姐真是不可爱! 不可爱极了!!! “真是混账!”奶奶缓过来以后用方言骂了一句。 她一只大手揪住傅颖的后脖颈,就跟叼小猫崽子似的,把傅颖强硬塞进了被窝。 阴湿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似青苔腐朽般幽幽,让人适应不过来。傅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救命,难受死她了。 她挣扎着想要掀开被子,被奶奶强力镇压。 “好睡了!” 奶奶一掌拍拍她的小脑袋瓜子,关了灯。 “啪嗒”,屋里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满屋寂静,只剩门外时不时响起一声夜鸟的啸叫。 好吧,她认命还不行吗? 傅颖忍受着自己所不适应的被窝,开始思考。 她重新回到了读幼儿园的时代,再过几年,她就可以上小学了,那将是她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然后是考教泽外校,接着是上红星中学。 最后是中考。 她之前的人生,就到这儿戛然而止。 中考结果,想来也不太乐观。 虽然还是有一丝希望变好的。 想到这儿,傅颖有一些黯然。 沮丧不过几秒,傅颖的脑袋里又亮起了一个小灯泡。 但是,她“返老还童”了呀,这说明她有机会从头再来呀! 她学了三年的初中知识,应对教泽的入门考试想来也不会太困难。 傅颖在被窝里悄悄握紧了拳头。 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这一回,她要好好把握住机会,要好好学。 她保证,她再也不贪玩,虚度年华空悔恨了。 ······ 今天是6月12号,红星中学考点结束中考的日子。 下午四点,红星中学的校门缓缓打开,随之是陆陆续续的考生走出,很快校门口便热闹起来。 接近夏天,阳光也变得越来越具有侵略性,打在建筑物上、人上,微微泛着橙光,显得迷离。 傅颖靠在警卫室墙壁的一面,双手环胸。 她穿着一件橙黄衬衫和一条蓝色七分裤,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 用手压了压帽檐,傅颖将自己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下,视线放在红星校门口,仔细扫过出来的每一个学生。 别误会,傅颖可没有在红星中学读书。 三年前,她考上了教泽外校,而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通过提前批招生考进了红星一中。 傅颖今天来,只是想看看当年自己在红星中考时的情景。 “真是热闹,当初···” 她发现低低的嗓音在自己的耳边萦绕,透着几分自己也摸不清的情绪,似怀念,似留恋。 六年的奋斗,才换来今日的成就,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傅颖就在拼命复习初中的课程,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时光,记忆已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刷新,如海边的岩石,已不知被海水冲刷了多少遍。 然而岩石表面裂出一道道缝隙,像是谁的伤痕,纵横交错,时光久远,却不见结痂。 听说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然而傅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 六年,她失去太多了,比原来还要多。 “返老还童并成功”,是需要代价的。 天边的颜色渐渐变了,原本是不能令人直视的金,渐渐黯淡,最后从明媚而又带着点伤感的蔚蓝转为了浅红,转为了淡黄。 傅颖再次压低了帽檐,挺直身子,一步一步朝远离红星中学的路走去,她真笨,她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怎么还会期望在红星中学看到以前的同学呢。 等傅颖走回家,天边已完全暗了下来,遥望天际,远处的山头上带着点浅灰,似烟似雾,缥缈如云。 顿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没有人,等着她回家。 没有人,等着她吃饭。 傅颖用钥匙打开了后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她刚在奶奶的床上睁开眼那会儿所感受到的一样,只是更加令人心寒。 她的眼前是一片昏暗,显而易见,一楼并未开灯。 阴影如巨大的怪物,匍匐在傅颖的心上,占据了她的头脑,在她耳边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咬断她的脖颈。 傅颖的心绪纷乱复杂,种种消极情绪冲击着她整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开灯吧,开灯就好啦。 小颖,你不要怕,没关系的,自己替自己开灯,也挺好的。 傅颖的手顺着墙壁摸到了一点荧光,那点荧光,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绿,似火光跳跃,似鬼魅浮动。 傅颖的手罩住了那点绿,可她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绿光,视线所到之处,绿光无处不存,她感到自己有点头昏。 最终她没有按下开关,一步一步,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二楼的房门半掩着,透露出丝丝白色的光线,在傅颖的眼中,这光有些耀眼,锐利,刺人。 她又有些头昏了,她的视线中不再出现绿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束白光。 她是不是贫血了? 傅颖摇摇头,以此来让自己清醒点,可是她发现她连摇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是更加昏昏沉沉了,精神上的昏昏沉沉。 傅颖想推开房门,她知道妈妈就在里面,那扇房门是虚掩的,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被打开。 她的手指动了动。 第一百五十四章 都是她的错 “女孩子嘛,上了大学总归要注意一点。对自己好点,想吃什么买什么,就去买,家里这点钱还是有的······” “哪里,妈妈不需要你这么孝顺,只要你好就行了,妈妈花钱不就是为了培养你这个女儿吗······哈哈哈哈!” 愉悦的中年妇女的嗓音从门的缝隙间传出来,若隐若现。 傅颖动了几下的手指又垂在了身侧,不再动弹。 她转过了头。 算了,还是别去打扰她和她女儿的二人世界好了。 傅颖离开房门,一步一步通往踏上三楼的楼梯,巨大的阴影,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 拖沓着脚步,晃荡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感到有些迷茫。 她现在该做什么呢? 读书? 她已经考上红星一中了,短期内不用读书。 睡觉? 不要,现在还不想睡觉。 更重要的是,她的内心有一种强烈的空虚感。 太恐怖了,这样的感觉。 耳畔好像有谁在喘息。 是谁?是自己吗? 不,她现在的呼吸很浅,比骆伽还要浅。 那么,是谁呢? 是怪兽! 是一些只能活在黑暗中的东西! 是鬼! 它们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身边!!! 不,不要想了! 傅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不要再想下去了,不能再想下去了,小颖,冷静,冷静! “傅颖你清醒一点!” 傅颖以为她自己会喊出来。 以为喊出来之后她的世界就会安静,以为她喊出来之后就会大喘气。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只听见了自己比以往更为冷静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低沉。 傅颖的呼吸浅浅,如水面荡开的涟漪,时隐时现。 太浅了,浅的好像,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写日记吧,内心的空虚,需要有东西来填满。 “终于考上了红星一中,我没想到我会像骆伽那样顺利。” 翻开日记本,执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带出了歪七扭八的字,就像某人的强颜欢笑,僵硬而不顺眼。 “我很开心。” 骗谁啊! 傅颖终于忍不住哭了,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眼眶发热,手臂湿润,一滴一滴滴入胸口却是沁入人心的凉意,她禁不住将手臂圈得更紧了。 在这一方天地中,空气混浊,光明泯灭。 她不属于这里,她要回家!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要回家!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端正生活态度!我要回家!” 傅颖痛哭流涕,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哪怕把手砸得一片通红,也没有停下。 “让我回家啊!” 她不知道是在向谁说话,绝望到嗓音都变了调。 “你真的想回家?” 凭空里出现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虽然这声音并不大,却宛如落在傅颖耳边的惊雷,一下子把她的汹涌情绪都掩盖了过去。 傅颖蓦地停住了砸向桌面的动作,抬起了头。 屋子里依旧是漆黑无比,并没有特殊的动静。 安静得好像她方才出现了幻听。 她惊魂甫定,看一圈房间后,摸黑扒拉住桌面的餐巾纸盒,颤抖着抽出纸巾抹去脸上的泪珠。 “不对,不对,有人说话了。” 傅颖坚定地喃喃自语。 沾了泪水的纸巾柔软到一戳就破,自动收缩了起来,她五指一握将纸巾塞在掌心,拍到桌面上,扭头大喊,“你是谁?” 无人回应。 她冷静下来,回想起刚刚听到的内容,又尝试地喊着,“我真的想回家。” “呵呵。” 清脆轻巧的小孩音色,像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在这样的空间里,显得十分诡异。 傅颖被惊得竖起了一身的汗毛。 她后背紧紧靠在桌沿上,警惕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对面,“你是谁?” “你想回家?” 对方问。 傅颖连忙点头,“对,你能帮我回家吗?” “你要知道,是谁,害得你不能回家。”那个声音说。 虽是小孩语调,口吻却如同大人一般。 傅颖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谁要害我吗?” 对方继续,“是骆伽,害得你不能回家。” “不管是这个家,还是那个家。” 傅颖听到这个内容,理智上觉得疑惑,“为什么是骆伽?” 虽然嘴巴上是这么问的,可她的心却在认同那个声音的话。 是的,就是骆伽的错。 要不是骆伽,妈妈怎么会来抓她的学习? 要不是骆伽,妈妈怎么会忽视她? 当她学习不好时,妈妈的目光在骆伽的身上。 当她有了成绩时,妈妈的目光还是在骆伽的身上。 都是骆伽的错。 如果骆伽不在了,她就不用遭受这一切了。 “都是骆伽的错,如果她不在就好了。”傅颖咬牙,不自觉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揪出了褶皱。 “是呀,都是骆伽的错,你要做的,就是让骆伽消失。” “只有骆伽消失了,你才能真正回到你的家。” 在对骆伽的恨意中,傅颖失去了意识。 ······ 迷迷糊糊的傅颖感觉自己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拉扯着,摇晃着,还有一张嘴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讲着。 她的睡梦状态一下子被打破,盘旋在她脑海里的睡意却没有被驱走。 睡眼惺忪,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房内光线黯淡,还带着一丝丝清晨的寒气,就像玫瑰花瓣上沾着的露珠,晶莹剔透,也清凉入骨。 拿起手表一看,六点。 傅颖吓了一大跳,自从不上学以来,她什么时候这么早起床过,还是被她的妈妈拉起来的。 “干嘛啦!我还没睡醒耶!” 傅颖不敢对妈妈真发火,只能在小小的抱怨中加些撒娇。 “快起床,今天不是18号么!快点去查中考成绩!” 妈妈的声音急促,一个劲地扯着她的胳膊。 傅颖被人推搡着,有些不高兴,她不喜欢被人碰,但她没有发火,只是慢吞吞地穿着衣服。 18号,6月18号? 她18号以前在干什么?为什么她的记忆很模糊?她只记得13号之前的事啊。傅颖觉得自己出现了“记忆断层”,可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难道是受中考打击太大,这几天都浑浑噩噩的? 可,也不应该到连记忆都没有的地步啊! “你快点哪!我真的要打来了!” 对面的妈妈一脸“凶神恶煞”,分外着急,尽管她也被傅颖估的低分打击的不轻,可她还是很想知道自家小女儿的中考分数。 面对妈妈的急切与关心,傅颖突然感觉到一种无以言表的感动,像是某种东西失而复得。 这种珍贵的感觉太过美好,让她愣了愣。 怎么回事,她不缺爱啊? 这样子就能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她受的打击到底有多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响 磨磨蹭蹭开了电脑,找到网页,输入准考证,网页显示成绩还未出来。妈妈的脸上立马显现出了不满和失望。 这时妈妈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短信中说明,中考成绩要在晚上七点之后才能查。 妈妈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将手机扔到了一边,浑身滚了床被子,躺倒在床上,声音闷闷的,“亏老娘这么早起来,损失宝贵的睡眠时间,老娘我容易么!还要在晚上,老娘晚上都在上班好么!” 看着这么孩子气的妈妈,傅颖又愣住了。 这样子的妈妈,给她的感觉是又亲近又陌生。 亲近是因为她很喜欢和这样子的妈妈相处,而陌生又是因为,她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子的妈妈了。 有多久呢? 五六年光景吧。 一个数字在脑海中突兀出现,傅颖吓了一跳。 五六年,怎么会这么想? 她真的不缺爱,虽然以前和妈妈有过小摩擦,但没有这么夸张啊! 时间就在傅颖一遍又一遍检查自己记忆的过程中流逝,妈妈再不乐意,也只能出去上班。 一直到了晚上,房间里的电话机响了,傅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爸爸的手机。 “小颖啊,你的班主任刚刚打电话给我让你查了中考成绩就给她打电话。” “哦,我知道了。” 傅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任谁在预感自己的中考成绩会不好时心情都不会好。 她一直等着爸爸主动挂掉电话,却没想到爸爸一直耗着。 “小颖啊,那些老师都是混账,你不用太认真!要不然等会爸爸帮你打个电话过去?” 傅颖微一挑眉,这话的意思是? 看看电脑显示屏的时间,八点,嗯,可以查成绩了。 感受到爸爸小心翼翼的语气,傅颖可以想象到自家爸爸“生怕伤到疼爱的小女儿的玻璃心”的神情,心情也不由得好上了几分。 “爸没事啦,我自己打电话给老师好了,没事我挂了。” 还不等电话那边的动静,傅颖率先将电话给挂了,心情难得的放松,她优哉游哉地下楼拿了瓶冰红茶,开始查自己的中考成绩。 页面加载了一会儿都没加载出来,傅颖也不着急,闲闲地按着鼠标刷新。 猝不及防,一排数字撞入了她的眼帘。 “咳咳咳咳!” 傅颖被冰红茶呛到了,她看着屏幕上显现出来的数字,又呛了几下。 她的嘴角一直是抽搐的,傅颖拍了拍手,行了,这回不用怕丢脸了,就算成绩不好,也可以安慰爸爸妈妈受伤的心灵了。 电话又响了起来,傅颖随手一接就听到了爸爸略带紧张的话语。 “小颖,考的好啊差啊的都不要去管,考过了就考过了,这是一次经历,你有了经验就好,以后还有高考呢,没事!” “爸!我五百六,正好五百六。” 电话那边喋喋不休的声音停止了,传来了诡异的沉默。 “哦。”爸爸的语气僵硬,听起来像机械音。 然后,不等傅颖再说些什么,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嘀嘀”声。 傅颖感觉自己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淡定啊,傅颖,该给老师打电话了。 慢慢输入老师的电话号码,对方没过五秒就接了电话。 “喂,傅颖。”是自家班主任熟悉的拽拽又温暖的声音,不过带着点点疲惫。 傅颖心头一暗,霎时觉得班主任真是辛苦了。 她这个学生做得真不合格,明明就应该努力学习考出好成绩,可就是在学习过程中存了玩的小心思,比不过其他班的尖子生。 明明就应该是班里学习成绩的领头人,可表率作用却一点都没有显现出来。 “成绩出来了,怎么样?”班主任的语气让傅颖想起了被烈日晒得蔫蔫的却还强打精神的野花。 她被自己估的低分也打击得不清,但心里再绝望,也总要有点希望吧,毕竟成绩没出来,谁知道呢? “老师。”傅颖顿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周围萦绕着低气压,是从班主任那边传来的,“五百六十分,还可以吗?” 明显班主任的反应和爸爸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电话那边静音了几秒,但班主任却在几秒之后立马反应过来。 “可以可以,傅颖,你这回上红星一中有希望啊!” 啊?傅颖有些转不过弯来,她握紧了听筒,“老师,红星一中以往的录取分数线不是五百八十分以上吗?我可能吗?” “哪里不可能了!要看实际情况的嘛!高分的确高,但也不可能个个是高分吧!放心放心,我可就指望着你给我长脸呢!老师我说你能上,你就一定能上!” “老师!”听着班主任坚定的语气,傅颖心里有些微微的感动,她摸了摸鼻子,真诚地对着听筒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上了初中,我遇到了很多好老师。” 听筒那边传来班主任的笑声,带着草原女子的豪爽,“你应该这么想,现在你遇到了对你好的老师,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好老师和同学啊!” “行了,你的谢谢我收下了,赶快告诉你妈吧,让她高兴高兴!” “嗯!”傅颖点点头,挂了电话,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思绪放空。 房间内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除了电风扇闪动带出的声音外就只剩下一片安静,还有浅浅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声,似乎重了些。 环视整个房间一周,她忽然有了归属感。 傅颖全身僵硬了一会儿,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她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迷迷糊糊间,有些片段在脑海中闪过,是梦吗? 有如走马观花般看完了一个又一个碎片式的场景,傅颖觉得自己经历了什么神奇的事情。 可她的脑海中却是一片模糊。 她记不清,看不清,什么也不知道。 “你只不过是在逃避现实罢了。有了挫折才会有成长,而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放弃成长的机会。不懂得直面现实,你会一直走下坡路,直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诶?”傅颖猛地抬起了头,这话,好耳熟! 房间内的安静被打破了,傅颖抬眼看向电话机。 它响起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女神 傅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接听了电话。 “喂?”傅颖开口。 电话那边,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流水潺潺,像是树叶摇曳,像是小鸟啾啾,仿佛天地万物发出的声响都杂糅在了一块,唯一例外的,是没有人声。 傅颖感觉自己的头皮麻了。 “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记忆像是封存在一扇古老的大门后,被一双手用力推开。 时光宛如倒流,傅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快速运动着的光线,慢慢汇成一条河流。 在电影式的刹那回放中,傅颖像是又回到了五六岁。 她一直在雾里看花,隔了一层,如今却是拨开云雾见月明,此刻所有的一切,她都能完整并且流畅地连贯起来。 傅颖浑身战栗,心绪如翻腾的大海,波澜壮阔,她大口地呼吸着,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用手抹了抹额头,发现额头已覆上一层薄薄的水渍。 傅颖想到了一句话,随即脱口而出,“你一直在掌控我的命运!” “能够掌控个人命运的,只有你自己,可不是我。” 电话中小女孩式的声音发出愉悦的笑声,“这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 傅颖一时没有说话。 她觉得电话里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不知名的存在,说的话意有所指。 “你是说我的什么选择?” 小女孩呵呵一笑。 “你说呢?” “你忘记了吗?” “忘记的话,我就要收回我的交易物了哦。” “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你喜欢吗?” 明明是稚嫩的童音,传入此刻的傅颖耳中,却分外有压迫感。 她握着听筒,不自觉后退一步,撞到了桌子的一角。 “没声音啊,看来是忘记了。” “那就,作废吧。” 小女孩言笑晏晏,语气像是撕一张纸一样的轻松。 “3——” “2——” 渗入骨髓的痛将傅颖思绪混乱的脑袋激得清醒了不少,听着小女孩的倒计时,无边的恐惧忽地涌入心头。 不可以,现在的这一切,不可以被收回去。 傅颖一掌拍向桌子,大叫,“我没忘记!” “骆伽!” “是骆伽对吧!” 怕听到小女孩倒计时当中最后的“1”,她的嗓门大得吓人,几乎要穿透墙壁传向四面八方。 听筒里不再有声音响起,而是电话被挂掉的忙音。 傅颖将听筒放下,后背靠着桌沿,整个人像是没了力气,慢慢往下滑倒,如同一滩水,瘫在了地上。 蓦地想起什么,她双手并用扒着桌角站了起来,慌慌张张拿起听筒,拨出号码。 不过几秒,电话就接通了。 “妈。” 她喊。 “喊那么大声干嘛?老娘耳朵都聋了。” “怎么了?成绩出来了?”傅妈妈的嗓音有些失真。 傅颖没有心思去听自己的妈妈说了些什么,只是问,“妈妈,骆伽呢?” “啊?”傅妈妈疑惑,“你这没大没小的,干嘛这样叫你姐姐?” “骆伽呢?”傅颖着了魔一样执着地问。 “干嘛干嘛干嘛?你姐不是上大学去了吗?” 傅妈妈被傅颖问得莫名其妙的,“你脑子睡糊涂啦?” “哦。”傅颖呆呆的,“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费力地打了一下脑子,“不是快暑假了吗?暑假她要回来的吧?” 傅妈妈叹了一口气,“你姐她这次暑假不回来,在外头有事情。” 骆伽不回来? 傅颖呆头鹅般地回傅妈妈,“那我没事情了。” “诶?你别挂,你哪里没事情了?你中考成绩······” 傅妈妈尚未问完,那话就被傅颖截断在挂了的话筒里。 骆伽没回来,她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要怎么办? 她缓缓看着周围,想着刚才爸爸、老师和妈妈关切的语气,只觉得一阵窒息的痛在胸腔中凝聚起来。 这一切,都要消失了吗? 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的。 她才刚刚有了归属感。 傅颖调整了呼吸,冷静下来。 别慌。 她不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骆伽。 那个小女孩也没有给她设置硬性的期限,她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现在,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整整一个假期,骆伽都没有回来,而傅颖如愿凭借着她的分数上了红星一中。 在见不到骆伽完不成任务害怕被收回一切而胆战心惊的日子里,傅颖默默上着课。 今天,她下课有些晚,当收拾好书本急匆匆走出校门时,斜阳早已溜到离地平线没几米的高度上了。 天边云朵低垂,被染成了淡淡的黄和艳艳的红。 这是要走夜路了吗? 望着走神一刹那颜色就有了明显变化的天空,傅颖感慨。 有着瑰丽色彩的云朵边缘已模糊了界限,像水墨交融似的,隐隐透露出浓重的乌黑,散发着烟雾一样的灰色。 回望红星一中,银质的电动伸缩门缓缓闭合,夕阳的余晖洒落,拉出了一道五颜六色的光。 傅颖叹了口气。 她想起和她一起升上红星一中的林霖了。 人长得不错,性子也挺好,在红星初中的时候,傅颖和她就玩得很好,那天她们估分都以为自己考砸了,没想到,最后却一起上了同一所高中。 她们之间有很多轨迹重合的地方,可还是有不同的,比如林霖住校,傅颖不住校。 林霖很聪明地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很惋惜。 傅颖也很惋惜,毕竟高中已经脱离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学费必须要交,而住不住校却是可以自主选择的。 红星一中的住宿条件是顶好的,可是住宿费也不菲。 为了省下一笔开支,傅颖必须每天花很长的时间走回家。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傅颖很相信这句话,在她心里,这个“鬼”,就是那个逼着她一定要对骆伽下手的那个小女孩。 既然世界上都存在着这样的“鬼”了,那存在着别的“鬼”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怕遇到另外的“鬼”,所以总是尽量在天黑之前就赶到家。 可是,今天因为下课晚了的原因,这个时刻傅颖本该走完三分之一的回家的路程,现在却还在校门口徘徊。 因为已经离放学时间挺久了,该走的学生也差不多被家长接走了,原本热闹堂皇的红星一中门口竟空无一人,四周飘着风,显得怪冷清的。 傅颖匆匆行走,不时扫视四周。 她想找到一个人,哪怕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这样足以让她惶恐的心情平复。 迎面飘来一抹亮色,映着夕阳余晖。 那是一个人,穿着波西米亚款的白色连衣长裙,几层半透明的白纱随着她缓缓的走动而呈现出有规律的摆动。 视线往上移动,触目便是她胸口的黑发,那一头中分垂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树叶动摇的微风中竟不飘起分毫发丝,稳稳地搭在她的肩上,背上。 她的眉目脸色皆是温温柔柔的,哪怕并没有作出什么表情,可看着就让人油然觉得亲切,傅颖捂住了嘴巴。 这不就是她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吗,意外的贴切,也不俗气。 女神走过了傅颖身旁,一阵浅浅的香气霎时萦绕在傅颖鼻翼下方,搅得她神魂颠倒,眼睛直勾勾看着人家。 也许是察觉到了背后如影随形的目光,女神突兀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到了不远处一直望着她的傅颖。 傅颖有些慌乱。 忽而,女神展唇一笑,带出无尽温软。 “傅颖。” “这不是你的人生。” 她笑着说。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冲破 此话犹如一击重锤,将傅颖敲得灵魂都快要出窍。 这人是什么意思? 不是她的人生。 难道这人都知道? 她紧张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警惕地望着面前的女人,“你是谁?” 女人眼看着傅颖的状态从松弛惊艳变作惊慌紧绷,依然眉眼含笑,她抬起手腕,掌心对着傅颖往下压了压。 修长白皙的手腕上缠了两串手链,血红色小珠,光莹莹的,简洁又大方。 傅颖一不小心就被那珠子吸引了目光,差点恍了神。 “你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堂峭。” 傅颖眉头皱了一皱,不自觉斜过脸来看她,“唐······什么来着?” 是叫唐俏吗? 堂峭微笑着收回手,小珠子串成一串晃荡一下,“威风堂堂的堂,春寒料峭的峭。” 傅颖在脑海里拼凑出这两个字的痕迹,末了,下意识点评一句,“真奇怪。” 这名字真是太奇怪了。 无论是从姓,还是从整个名字来看。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姓这个的,更没听说过有女孩子会起这样古怪的名字。 更别说,这么冷峻的名字,和本人的气质样貌完全不符合,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傅颖直白的点评带着些许冒犯,然而堂峭并未生气,她只是维持着她一贯以来柔软的笑容,“是吗?我还挺喜欢自己这个名字的。” 也许是堂峭的语调柔和,又或者是她的长相确实极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在一两句话的交谈过后,傅颖心中的警惕又渐渐消散了。 但她还是记着堂峭一开始说的那句话。 那句不是她的人生的话。 于是她接着之前激起她戒备心的话题,“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是我的人生?” 堂峭往前迈出一步。 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的傅颖立刻就朝后继续退,刚放松了不少的状态即刻拉回警戒值最高点,“你别过来!” 她紧张地大喊,伸直了手臂对堂峭做了个“停止前行”的手势。 堂峭瞬间就意识到傅颖的紧绷,善解人意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你别紧张,我不动,这样有感觉好些吗?”她体贴地问,如同一阵微风拂面,熨帖而舒适。 “昂。”傅颖缓缓地点了下头,她看一眼堂峭,又逃避似的瞥到地面上,“你说吧。” “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我长话短说,请你务必要记住。” 堂峭的声音飘飘然飞进了傅颖心中,犹如一片轻云。 “现在的你,并不是真实状态的你,但和真实状态的你有一定的关联,你在的这个世界,也不是真实的世界。” 傅颖差点被堂峭绕晕了,“什么真实不真实的?你的意思是我在的这个地方是假的?” 堂峭点头,“是的。” “那我呢?”傅颖回过味来,“我也是假的?” 这回堂峭摇头了,“你是真的,但你现在的状态是假的。” 傅颖盯着堂峭直勾勾看,“我不明白。” 堂峭耐心解释,“你失去了你原来的记忆,当下你的所有记忆,都是虚构的。” “你要找回你真实的记忆,从这个世界离开。” 她这么一说,傅颖就明白了。 如果是她在中考以前有陌生人半路拦下她和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以为对方是小说看多了。 但是在经历过那个小姑娘让她“重生回童年”的事情以后,傅颖对这类说法的接受度极高,甚至连消化都不需要消化。 “怎么离开?”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问了。 说实话,那个小姑娘一直逼着她解决骆伽,她的心理压力真的太大了。 她还只是个刚上高中的学生,哪怕真的重生回小时候了,两辈子加起来撑死也就三十多岁,怎么可能真的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 更何况,骆伽还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哪怕她再怎么被人家的光环笼罩,这也是人家厉害,怪不到别人身上。 骆伽是无辜的。 傅颖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不是离开以后,我就能回到真实的世界了?” “不能哦。” 听到堂峭的回答,傅颖一愣,“不能什么?” “你还不能直接回到真实世界哦。”堂峭耐心道,“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虚拟游戏世界,游戏世界的正常出口,已经被全部关闭。” “你要想回到真实的世界,必须通过另一种方式离开。” “而这种方式,只有骆伽知道。” 傅颖只感觉脑袋里一团混乱。 怎么又扯到骆伽了? 为什么那个小姑娘要提到骆伽,面前这个叫堂峭的女人也要提到骆伽? 骆伽不是她的姐姐吗? 在她印象中,尽管骆伽的确是成绩傲人,可骆伽哪怕有这一点,在她看来,依旧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和她一样,她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 一道灵光忽地在傅颖脑子里闪过,她猛地竖起一根手指,“我知道了,骆伽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需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对。”堂峭迎着傅颖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步、两步。 而这回,傅颖没有抗拒。 她走到傅颖面前站定,缠了珠串的手握住傅颖竖起的手指。 温暖细腻的触感令傅颖的心都软了不少。 真好啊,这样的皮肤状态,紧紧是手指与掌心的触碰,都能让她快要陶醉了。 傅颖没忍住内心的欲望,反手裹住了堂峭的手。 握住以后,她目光闪躲,都不敢去看堂峭的表情了。 不管了,如果堂峭感到不舒服了,她到时候就诚恳地道个歉,然后再松手吧。 或者······· 也可以不松手。 不过,在傅颖忐忑无比的时候,堂峭并没有因为她擅自做出的握手举动而有任何不满。 她温和地任由傅颖牵着。 “骆伽是滞留在这个游戏世界的玩家,而你则是误入这个游戏世界的意外闯入者,你去找到骆伽,骆伽就会把你一并带出去。” 傅颖牵了一会儿,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消散,她掩饰性地咳嗽一下,还是不敢去看堂峭,扭过头避开堂峭的目光问,“那我要怎么做?去骆伽读大学的城市找她吗?” 堂峭手指在傅颖的手背缓缓抚过,“你在你的世界,是找不到她的。” “虽然你们处于一个游戏世界,但你们所在的时空并不重叠,你要冲破你的时空,去到她那里的时空。” “要如何冲破,就看你自己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交易 堂峭在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消失了。 她的消失是在眨眼之间的事情,还没等傅颖多说一句话,下一秒,人就不见了。 猝不及防,快得好像傅颖方才是出现了幻觉。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都没能捕捉到一丝堂峭遗留下来的痕迹。 傅颖不由自主握着自己的手背,堂峭手指的温热似乎还有残留。 指腹不自觉揉搓着手背皮肉,她恍惚如做梦一般的状态终于散去。 是的,她刚刚是遇见了堂峭。 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存在。 按照堂峭说的,她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冲破时空去找到骆伽离开游戏世界。 可她该怎么做呢?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凉意霎时钻入衣服里,激得傅颖身子抖了两抖。 她这才抽出心思来关注周围环境。 太阳落山,天色已暗,抬头一望,天空竟然已经是漆黑一片。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暗沉得可怕。 傅颖下意识握住了书包肩带,她咬了下唇。 不管怎么样,一个人在外逗留总是不好,还是先回家吧。 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街道两边尽是商店门面和居民楼,一扇扇窗户内射出各色光线,或黄或白,或暗或明。 街灯亮起,将傅颖投掷在地上的身影变成长长的一条,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虽说周围灯火通明,可一路走来,她却没有见到过一个人。 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傅颖抿着嘴,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喀喇。 傅颖清楚地听到身后的一声响,那是什么东西在断裂。 喀喇喀喇。 那东西断裂的速度越来越快,傅颖感觉头皮发麻。 她本想提升速度,没想到脚就跟不听她使唤了一样钉在了原地。 好像陷入沼泽里,傅颖用尽全力都没法把脚抬起来。 没办法了,既然不能逃离,那就只能勇敢面对了。 她深吸一口气,扭过了半边身子去看后头追着她的东西。 她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被拉得很长很长,覆在青色的地砖上是乌漆漆的一片,慢慢的,她的影子开始顺着行人道往上飘着,飘着。 然后,出现一道道斑驳交错的裂痕,就像博物馆的玻璃镶嵌壁画一样,裂成一块块,一片片。 “喀喇”,影子的碎片从地上飘起,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泽,四周弥漫着一种安静又诡异的氛围。 眼看碎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她飞来,傅颖既奇怪又害怕,但不管她的情绪如何滔天般翻滚,她都无法行动分毫。 于是傅颖只能眼睁睁看着影子碎片一寸一寸逼近自己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剩下模糊的物象。 她在一瞬间睁大双眼。 下一秒,傅颖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睁大眼睛,而应该合上眼睛才对。 她懊恼地想要闭上双眼,却发现自己连闭眼都做不到了。 无形的力量将她的眼皮往上撑着,眼球少了眼皮的保护,长时间接触空气,开始酸涩不已。 生理性泪水不断地往外溢着,很快就糊了傅颖满眼。 傅颖睫毛微微颤抖,与碎片相碰,每一下都让她胆战心惊。 她不知道碎片还会不会动,但只要碎片再继续前进一点,她的眼睛就一定会被毁掉。 “咦,你身上竟然有骆伽的气息。” 傅颖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然后,她惊奇地发现面前的碎片随着这道黑影一起消失不见了。 傅颖快速地眨着眼睛,一口气憋在胸腔憋了太久,她差点就吐不出来。 她不停地顺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 什么诡异的情况啊这是? “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傅颖下意识地循着这嗓音回了头。 她好像沉入了一片青色的海里。 傅颖感觉自己在海里自由地行走着。 她以为这是一片盛满了碧色水波的海,却闻到了树木蒸腾出的水蒸气的味道,潮湿,伴着树叶青草的气息。 于是她明白了,她不是在海里,她是在一大片森林里。 “林霖?” 傅颖望着林霖青色的眼眸,“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霖”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扶起傅颖,“我不是林霖,这只是我从你记忆当中随便抽出来借用的一个人物形象。” “啊?”傅颖再度糊涂了,“你说的是真的记忆还是假的记忆啊?” “我是‘x’,你在我的幻想星球里。”x握着傅颖的胳膊,似乎有些激动,“我还以为除了骆伽ta们,这个游戏世界里再也没有别人了。” 等傅颖站稳以后,x松开她的手,边踱步边喃喃自语,“不对,不对。” x青色的双眸一闪一闪,无数纤细的光在里头飞速交织流动着。 不过几个喘息,x猛地对着傅颖,眼眸中光影明灭,“你不是玩家,你是入侵者。” 傅颖愣住,手指指向自己,“我?入侵者?” “我不能算是入侵者吧?” 她感觉自己十分无辜,“堂峭说我只是误入的,我也不想进来的。” x双手拍向自己的脑袋,“不对,入侵的不是你,入侵的是ta。” “不好,ta又要发现我了!” “我得快跑!” 傅颖就看着x自言自语,“你在说什么呀?” 她刚一问完,眼前就换了场景。 红,一大片流动的红,围绕着火。 火一样的红,或是红一样的火,傅颖分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热气。 在这股能够扭曲空气的热气当中,她看见穿着一个穿着雪白泡泡袖公主裙的小姑娘正一蹦一跳地走过来。 小姑娘脚上一双发亮的小皮鞋,头上一顶精致的帽子,还自带半边面纱,看起来高贵又优雅。 如果忽略她走过来的背景和她蹦蹦跳跳的动作的话。 虽然傅颖感觉自己身处某种不可名状的危险之中,可她还是没能够抑制住自己心中吐槽的欲望。 这个背景和小姑娘的搭配,说实话,单独拎出来都很好,这组合在一起,真的很违和。 那小姑娘走近傅颖,白嫩的脸上尽是孩童的天真愉悦,她双手隔空描摹着傅颖的脸,墨色的眼迷离,“你身上真香。” “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校 “交易,什么交易?”傅颖皱皱眉。 这个词语,怎么这么耳熟? 她想她大概是又遇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存在。 这是她遇到的第几个了? 不过,如果她在的是游戏世界的话,那就一切皆有可能了。 想想,再不合理的地方都会变得合理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当下的这个小姑娘,她反而平静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现在的这个存在外形比她小的缘故吧。 小姑娘长得挺人畜无害的,要不是出场方式太过诡异违和,走在路上碰见的话,她说不定真会和这小姑娘聊两句。 但现在的话······ 傅颖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 也许她也能聊个几句? 抱着这样试试看的心思,傅颖软和了调调,像是大姐姐在关心小妹妹一般,“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连你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和你交易呢?” 大概是她的怀柔策略起了效果,小姑娘不再痴迷地隔空描摹着她的眼睛,而是真正看向她。 “我叫涅珀尔。” 涅珀尔说了一句话后定住了,只是再度盯着傅颖的双眼看。 好吧,成功了一小半。 傅颖并不喜欢被人直视着,干脆绕开涅珀尔独自走向前。 管这小妹妹要交易什么呢,反正她看起来并不可怕。 “离开我超过三秒,你会死哦!” 涅珀尔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傅颖不理身后的声音,自顾自地向前。 “咳咳咳咳!”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急速跳动着,并且一扩一张得极其厉害。 说不上痛,却很难受。 傅颖被一股力道强压着,但她硬抗着,不让自己跪在地上,只不过微微驼了背。 涅珀尔一步步走到傅颖面前,翻滚的热浪从背后蔓延,几乎要把傅颖吞噬。 “为什么不交易呢?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傅颖苦哈哈的,“嘶嘶”喘着气。 她竭尽全力将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也,你也没说要和我交易,交易眼睛啊。” 怕自己真死在了涅珀尔面前,她脑子飞速转动着,想要拖延时间。 “怎么交易,你都没和我说。” 涅珀尔精致雪白的脸蛋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低垂着眼睑,一只手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你说的有道理。” 于是傅颖的呼吸又恢复了畅通。 一获得自由,她就张开嘴巴大口呼吸着,颇有一种要把这辈子的氧气都吸完的感觉。 等到猛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变回寻常平缓跳动的频率后,她才将呼吸的速度放缓了。 拍拍自己的胸口,傅颖长吁一口气。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即将离开胸口的手牢牢按住了。 傅颖僵硬着脖子低下头,看到涅珀尔好奇地看着她。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你在看什么?” 涅珀尔的目光在她心口转动一圈,又往上挪着到了她的面庞。 “你为什么不害怕?” 她问。 傅颖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但她深知面前的小姑娘有掌握她生死的能力,所以她硬着头皮回答,“我没有不害怕呀。” 傅颖双手握拳放在小腹处,看涅珀尔的目光无比真诚,“我很害怕的。” 谁料,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涅珀尔脸上出现了一个不悦的表情。 她唇角下垂,“撒谎。” “你根本就不害怕。” 涅珀尔往后走了两步,像是嫌弃傅颖要离远远的一般。 “我不要和你交易了。” “啊?” 她这抗拒的姿态让傅颖有些不明白了。 这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六月的天,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要的。 但该说不说,这什么交易,她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让小姑娘不喜欢了,但不交易也挺好的。 “那······”傅颖手足无措,“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涅珀尔忽地笑了开来,“去找骆伽吧。” 一阵风刮过,大火熊熊燃烧,将涅珀尔彻底吞噬。 “小颖,你没事吧?” 涅珀尔在大火中不见了,傅颖被那场面震撼到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忽然被人一叫,她神识归位,下意识应了一声,“啊?” 面前娃娃脸的林霖担心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依旧是青色的,可是少了那种充溢流动的光彩。 没了那种光彩,即使是不常见的青色,看起来也没那么特殊了。 “小霖?”傅颖确认地问。 听到傅颖回应了,林霖松了口气,“哎哟!你好吓人啊!” “怎么了?”傅颖呆呆地问。 大概是她的神情很好笑,林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就是你一直在马路上绕圈圈,我怕你会被车撞,就来叫你一声。” “啊?谢谢你啊。”傅颖吓了一大跳,赶忙向林霖道谢。 等道完谢,疑惑涌上心头,她看一看四周,“但是,为什么你会出校?” 傅颖问林霖,“你不是住校的吗?” “是呀,但是我住腻歪了,今天不想住校喽。”林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她挽住傅颖的手,两人一道朝前走去。 傅颖相当于是被林霖架了一边,她顺着林霖的力道往前,脑子照着林霖的话捋了一下,“所以你是逃校了?” 话刚说出口,林霖捂住了傅颖的嘴巴。 “嘘嘘嘘。”她笑眯眯的,不见丝毫慌张,“你知道就好啦,咱也不用说那么明白哈。” “可是。”傅颖有些担心,“你就这么出来了,大晚上的,这也不安全啊。” “你要回家吗?”她问林霖。 林霖摇头,“nonono。” 傅颖疑惑,“你不回家,那你要去哪里呀?” 林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还有时间。” “我先送你回家吧。” “什么?”傅颖颇为无奈,“你一个人在外面,拿什么送我回家?” “而且,我回家以后,你去哪里呀?” “没啥关系啊。”林霖耸耸肩,“我就是闲得没事出来逛的。” 她几根手指在下巴轻轻点着,踮着脚朝周围望出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望了一圈,林霖眼中一亮,坚定地指着一个方向,“看!那是我的车。” 第一百六十章 撞人 被林霖揽上车已经有一会儿了,傅颖还是仍在梦里一样迷糊。 她不止一次问林霖,这真的是属于个人使用的车吗,而每次,林霖都极为耐心地回答她,是的。 不仅回答是的,林霖甚至贴心地补了好几句限定条件。 这辆车,是完全为林霖服务,林霖专属的车。 在她家里,每个人都至少有这么一辆车。 不管是谁在开,但肯定会专门为一个人而开。 傅颖震惊了。 她知道林霖家有钱,但不知道林霖家这么有钱。 初中三年,她还真没看出来林霖会有这么富裕的家庭背景。 而且林霖本人的性格也看不出来,她大大咧咧的,根本就没有那种精致公主娇娇小姐的感觉。 反而傅颖会更像一些。 很多人在乍一见到傅颖的时候都会以为傅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其实我溜出来是想去看我哥的来着。”林霖悄咪咪凑到傅颖旁边。 傅颖歪头,“你还有个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林霖嘿嘿一笑,“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我中考完那个暑假做了好多事情。” “这个哥就是我暑假的时候认的。” 傅颖恍然大悟,“哦,这个哥哥不是亲生的,是你认的。” 她的态度在林霖看来有些轻飘飘的,林霖不轻不重打了下她的胳膊,“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啊。” “这要不是他在外面护着我,我能不能安全回家都不一定呢。” “这么大的恩情?”傅颖一听,感觉不对劲,“你暑假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林霖捂住了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左看右看就是不说,傅颖看在眼底,愈发觉得这一定是一件大事。 她拉下林霖的手,强行掰过林霖的头,直视对方,“不许磨磨蹭蹭的,快说。” “你暑假到底干了什么了?” 林霖实在没法子搪塞过去,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笑来。 她嘟嘟囔囔含含糊糊的,“也没做什么,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傅颖问。 “就是离家出走了一个月啦。” 晴天霹雳。 傅颖愣住了,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 “你再说一遍。” “就是离家出走了。”林霖老老实实重复。 “不是这个。”傅颖摆摆手,“你说你离家出走了多长时间?” 林霖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月。” 傅颖松开她,靠在座位上,嘴里不住地重复着。 “一个月。” “一个月。” 林霖被傅颖中了邪似的重复搞怕了,连忙扒住她的胳膊,“小颖你咋了?” “你别吓我,你这样我好害怕。” 傅颖忽地一拳砸在林霖大腿上,“你可真行啊!” “你竟然敢离家出走一个月还不告诉我!” 这一拳是实打实下了力气的,林霖被砸得龇牙咧嘴,可她心虚,不敢还嘴也不敢还手,就只能委委屈屈地松开傅颖,揉着自己发疼的大腿。 “就,就怕你担心吗这不是。” 她弱弱为自己辩解。 傅颖快要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不会担心了是吗?” “那,那倒也不是。” 林霖边揉边面对着傅颖晚来的怒火。 她的脑袋瓜子转了许多圈,都没能想到如何完美消去傅颖怒火的方法,最后索性摆烂不管了。 “哎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去看我哥。” 话刚说完,她就拍拍脑袋。 “不对。” “是得先把你送回家,然后我再去看我哥。” 傅颖本来想着要跟林霖去看看她那个所谓的哥哥,转念一想,她又确实是得回家。 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她妈妈真的得担心了。 到时候一个电话打到学校里,那可就不怎么好说了。 她揪住林霖的衣袖,“你明天一定要和我说清楚那个哥哥的事情。” “好好好。”林霖满口应着,“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什么都给你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在林霖的再三保证下,傅颖下了车。 “老妈!” 回到家的傅颖第一时间将书包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再下楼找妈妈。 她推开二楼用作客厅的房间的门,看到妈妈半躺在沙发上,沙发前的电视机正播放着一部电视剧。 妈妈从沙发上挣扎着起来,“作业做得差不多了么?今天怎么这么晚,吃饭吧。” 傅颖看了看墙壁上的钟表,已经九点了啊,难怪妈妈想睡觉了。 被焖在锅里的蛋炒饭还是温热的,金黄的蛋零零碎碎混在泛着油光的米饭里,傅颖闻到了一股喷香的气味。 妈妈以为她一直在房里写作业吗? 这样也好,省得她想借口解释回来晚的事情了。 “老妈,军训的钱,要交了。”傅颖边嚼着饭米粒边说。 “是吗?急不急啊?什么时候交?”妈妈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她问,口气平淡。 傅颖听着,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又像是被谁打了一拳,胸口闷得难受,她咽下饭米粒小声说:“应该不是很急,老师说下个星期交。” 妈妈想了想,点点头,“行。” “老妈我先上去了。”傅颖迅速扒完饭洗好碗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会觉得难受呢? 傅颖用力锤了自己两拳。 大概是那个涅珀尔搞的鬼吧。 傅颖忽视了心里的不舒服,开始拿出作业本做作业。 她首先抽出来的是一本黑皮的笔记本。 翻开,雪白的页面没有任何痕迹,抚摸着页面,傅颖感到了彻骨的凉意,从指间,缓缓蔓延到全身。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傅颖手上的笔记本跌落到了地上。 傅颖愣了愣,随后捡起了笔记本将它放到一边,专心致志地做起作业。 好不容易做完作业,已经是到了凌晨,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念头纷乱如麻。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哪怕是她想先刻意忽视去睡觉,都没办法做到。 一个又一个画面在她眼前闪过,一会儿是堂峭,一会儿是涅珀尔,一会儿又是林霖。 傅颖睁大着眼睛,意识到她这一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以第二天,当她哈欠连天出门时,反应迟钝和人撞到一起似乎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来人手上一叠试卷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傅颖低下头捡着散落一地的试卷,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有病 整理着手上的试卷,傅颖不经意瞟见上头的内容,心里暗暗咂舌。 她手里的试卷各种科目都有,每张试卷字迹工整,都获得了极高的分数。 这妥妥的是一枚大学霸啊。 傅颖心想。 没有声音回答她,她尴尬之下只觉得是对方并不满意自己简单的道歉,还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她看试卷的举动,大概是被冒犯了,便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将试卷都整整齐齐弄成一摞,傅颖站起身,朝前看去。 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身形高大的男生沉默地看着她,蓝色的眼睛剔透澄澈,宛若两颗宝石,看起来华贵无比。 他的长相实在太有冲击性,一下子就让傅颖失语了。 她局促地咬了咬唇瓣,两只手拿着试卷,将它递了出去。 “你的试卷。” 怎么这么干巴巴的,傅颖心中懊悔。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男生单手接过试卷,依旧一声不吭。 他另一只手还扶着自行车的把手,傅颖是走路去的,男生似乎是打算骑自行车,不过两人相撞时,他并没有在骑行,而是一手握着车把手,一手拿着试卷。 场面太过尴尬,傅颖只想着赶快逃离,磕磕巴巴地说:“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手指虚虚指了某个方向,“上学快迟到了。” 说完,还不等男生有什么反应,傅颖就赶快跨了几大步掠过他去。 不过,还没走多远呢,她的手却被拉住了。 傅颖浑身一激灵。 好冰。 就像是被冰块冻住一样的冰。 她惊讶地回头,看见男生皱了皱眉迅速松开了手。 傅颖不自觉就去看男生垂在一边的手。 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啊,为什么会那么冰? “吃了吗?” 傅颖探究地盯着男生的手,耳边传来什么也是不假思索随口一应,“啊。” 男生见傅颖呆愣愣的,明显就是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又开了口,音调几乎平稳在一条线上,“你吃饭了吗?” 一句话说了两遍,傅颖再怎么反应不过来也要听进去了。 等意识到自己真就跟个变态一样盯人家手盯了一会儿还没听清人家的话,傅颖的尴尬程度立刻成倍上升。 “还没。”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别处,“我去学校都挺早的,去学校食堂吃就行。” 男生这下倒没说什么,他从自行车前方的框里拎出书包,把试卷塞了进去,背好书包,对着傅颖挥了挥手,“跟我来。” 傅颖觉得奇怪,“去哪里啊?” 男生指了指不远处。 她顺着人指过去的方向一看,是一家早餐店。 傅颖明白了,男生的意思是去早餐店买早餐。 她本身就有自己的计划,当即摆手,“不用了,我去学校里吃就好。” 男生道,“我请你。” 傅颖的手摆得更快了,“这更不行了,没关系的,我要走了,拜拜。” 然后她就看到男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摆动的手忽然就没了什么力气,软趴趴垂了下来。 一股寒意直直涌上她心头。 傅颖脚就跟被冻住似的,粘在地上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救······救命。 这个人的目光好恐怖。 “过去。”男生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来。 没有命令的语气,却比命令要更加强硬迫人。 傅颖的脚好似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她朝小店走去。 妈呀,这什么情况啊? 她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店里坐下来。 不一会儿,男生也跟着坐到了她前面,一起过来的还有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包子。 他将早餐推到傅颖面前 傅颖看一眼男生,又看一眼身前的食物。 男生指关节轻轻叩击了一下桌面,“吃。” 她张嘴,却发现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顺着他的意,开始吃东西。 “放心,不会迟到。” 低头专注吃包子的傅颖胡乱点了点头。 迟不迟到还能由他决定? 但她起得也早,大不了吃快些,估计也不会迟到哪里去。 男生的话虽然有些命令的意味,却意外得不令傅颖感到恼怒,她只是好奇这个半路被自己撞到的男生。 看起来明明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实际上似乎又挺会关心别人的。 还是她这么一个和他根本就不熟的人。 但是该说不说,这份关心有点过于强势了。 而且,她还没法控制。 这人该不会是游戏世界里有特殊能力的npc吧。 想想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还好她和他萍水相逢, 傅颖顶着男生的目光,一边想默默地吃完了早饭。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小店外。 只听“啪”一声车门关上的响,轿车上走下来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 “小颖!”她一眼瞟到擦嘴巴的傅颖,开心地招着手跑了过去。 傅颖纸巾捂着嘴,眨巴眨巴眼,看见林霖欢快地跑过来坐到她身边,“小霖?” 她疑惑了。 “是我是我。”林霖笑眯眯地揽着傅颖的肩膀,“我是来接你的!” 傅颖把纸巾放到一边,她握住林霖垂在她肩膀前的手指头,“你来接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呀。” 林霖顿了顿,一手指着对面坐着的人说,“这就是我哥,严如,在红星三中上学。” 被指到的严如沉默不语,径直离开座位,骑上自行车走了。 红星市第三中学,傅颖低下头深思。 这是一所新建立的高中,很受人瞩目。 但听很多人讲,那似乎是一所,只要用钱砸,就能进去的高中。 无疑红星三中很受人瞩目,因为它的建成是建立在大兴土木的基础上的,这所号称设施一流,师资力量一流,将要与红星一中相比拟的高中早就已经有了前期的大肆渲染。 它在去年刚刚建成,也是从去年开始招生。可奇怪的是,三中的录取分数线却出乎意料的低。 用钱砸吗? 傅颖的目光移向店外,严如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起来确实是一身贵气,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可,看着不像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人啊。 那一叠成绩优异字迹工整的试卷浮现在傅颖眼前。 凭她的经验,如果严如是这样的水平的话,上红星一中完全不是问题。 “小颖,吃好了吗?” 林霖用筷子拨一拨傅颖面前盘子里剩下的一点食物碎渣。 傅颖的思绪被打断,猛然想起自己还得去上学,于是点头,“嗯嗯,我们去学校吧。” 不管什么事情,按时到学校才是最要紧的。 去红星一中的路上,林霖和傅颖一直在扯一些有的没的,“待会儿呢,你回去上课就好,我就不上了。” 傅颖惊讶地问林霖,“你不上课吗?” 林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真诚地看着她,“我有病,小颖。” 第一百六十二章 线索 傅颖看着真诚地看着她的林霖,突然觉得有种微妙的喜感,“你怎么忽然就生病了?” 林霖振振有词,“有的病,它就是忽然冒出来的呀,猝不及防。” “所以我是出来治病的呀,我请假了,你不用担心我。”她拍了拍傅颖的肩膀。 傅颖默默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车已经临近红星一中,正打算让林霖停车,却发现,红星一中的伸缩门缓缓向两边推开。 于是傅颖就瞪大眼睛看着车开进了红星一中。 “这是怎么回事?”傅颖揪住林霖的衣袖问。 林霖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安啦,这是我爸的车,保安认得的。” 傅颖觉得自己有种想哭的欲望,为什么她觉得她好像知道林霖要说什么了? “你爸是?” “我爸?”林霖眨了眨眼,“你问我爸干嘛呀?我爸不就是咱红星一中的校长吗?” 傅颖险些要石化了,她能猜到林霖家跟一中有关系,林霖爸爸在一种工作,可她万万没想到林霖的爸爸会是一中的校长。 “你爸是一中的校长?”她不可思议。 “对呀,很意外吗?”林霖双手托着她的娃娃脸,很是云淡风轻。 像是觉得傅颖这个反应很好玩,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傅颖的面颊,然后自己一个人乐不可支地笑个不停。 傅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你跟你爸也不是同一个姓啊,我真是,你怎么初中三年都不告诉我?” “不对,你都有这么大的靠山了,怎么还会去我们哪所初中上学?” 林霖也不差劲啊。 据她所知,但凡家里有点钱有点地位的,只要自己的孩子没差到哪里去,都会想尽办法让ta们去接受更好的教育,而不是把孩子随便一丢。 虽然这样说有些冒犯,还有点把自己也囊括进去骂的成分,但是在她看来,依林霖这个家境,和她上同一所初中,那可不就是被家长随便丢到旮旯角落里了吗? 怎么说也得塞进教泽外校啊。 “我跟我妈姓的。”林霖不以为意,提到她爸爸,她颇为嫌弃地撇撇嘴,“我爸那算啥呀,他有啥好说的,我妈那才真的让我佩服呢。” 她骄傲地挺起胸脯,“我将来可是要继承我妈的事业的。” 傅颖迟疑,“你是说,你妈妈的公司?” “嗯呐嗯呐。”林霖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崇拜,“我妈的公司上市啦。” “哇,真厉害。”傅颖其实并不怎么了解林霖的妈妈是做什么的,但在初中的时候也听林霖提起过几嘴。 好像是研制芯片的。 听起来就很高科技的样子。 上市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以前林霖讲起来的时候说她妈妈的公司还在初创成长阶段,倒是没想到,才过了这么几年,就到了可以上市的程度了。 一提到这个,林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之前离家出走呢,就是因为妈妈说她的事业越做越大,也想让我接触锻炼,因为我迟早要继承她的事业。” “可是,我才上高一呢,我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就要继承什么事业了,锻炼什么了?” 她捧着自己肉嘟嘟的脸颊,看起来天真无邪,“我就好不满哦,因为妈妈给我施加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啦,作为抗议,我就离家出走啦。” 傅颖听得有些麻木。 呵呵呵,林霖的烦恼她真是共情不来。 但她知道林霖的性子如此,烦恼也是真烦恼,绝不是在刻意炫耀。 看着扬长而去的轿车,傅颖耳边还是萦绕着林霖抱怨的话语,她不知该作何感想,机械般地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无波,无论是林霖还是严如,她都不曾再遇见过,然而每每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时,她都会想起林霖的小轿车,以及严如手里的试卷。 这是一个游戏世界,这些都是不作数的。 默念几遍,傅颖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被子蒙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鹅黄色窗帘,将房内的部分地方装饰上明亮的暖色。房内,寂静无声,只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绵延悠长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 “碰!” 紧闭的房门被大力打开,正在熟睡中的傅颖紧皱了眉。 她睁开眼,半支起身子,看见进来的人,不满地撇了撇嘴。 “小颖,快起床,我们今天去银行给你姐姐转钱。”女人走过来掀起她的被子。 傅颖有一肚子的怒火,却在看到妈妈的瞬间偃旗息鼓,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机器前,她看着妈妈拿出一叠红花花的百元大钞。 在妈妈要将它们放入机器的时候,傅颖突然出声,“老妈!” “干嘛?”妈妈问,手却毫不犹豫地将钱投入了机器张开的大口里。 听着机器点钞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傅颖再次沉默了。 妈妈并没在意,她只是执行着转账的下一步骤。 傅颖低下头,掩在碎发下的脸孔看不清表情。 回家的时候傅颖看到了一种不知名的小花,貌似是杂交品种,它有着紫白相间的花瓣,白色花瓣淡得几乎透明,紫色花瓣浓得耀眼张扬,两者相间生长,整体却是柔和而温暖的。 傅颖爱极了这种小花给她带来的感觉,就跟那天她遇见的堂峭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蹲下身,伸手细细抚摸着柔嫩的花瓣,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近乎感动。 “别忘了找到骆伽。” 傅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时间不多了,你要快点行动” 手中的花瓣在轻轻颤抖着,温热从手掌心延伸到心里,傅颖看向掌心下的花,碧绿的茎叶在摇摆着。 她戳一戳花瓣,“是你在说话吗?” 无人回应。 傅颖小心谨慎地环视四周,见周围没有人经过,又蹲下身,双手拢住小花,轻声问,“x,是你吗?” “快点,快去找骆伽,时间越长,你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小。” 小花左右摇晃着,叶子扑簌簌地动。 “可是,我要怎么找到骆伽啊?”傅颖有些为难。 她心里也着急,可她现在完全没有头绪,光催她有什么用呢? x的声音不见了。 傅颖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别的话,知道是听不着了,刚好她腿蹲得有些麻,便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一瘸一拐回了家,正好听到妈妈打电话的声音。 “严氏集团,那是大公司啊,好好好,咱女儿真厉害,都能进大公司实习了。” 傅颖顾不上脚,立刻跑到了妈妈身后,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但也许是骆伽讲话的声音有些小,她没听到手机里的说话声。 不过没事,通过妈妈的话也能推测出来。 “什么本子呀?黑皮的吗?放小颖那儿了呀。” “好,我让小颖找了给你寄过来。” 妈妈挂了电话,一扭头看见傅颖那张脸,被吓得脸色都白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也不出个声?” 傅颖扒住妈妈的肩膀,“姐姐刚刚说什么了?” 妈妈顺了顺气,“说她有个本子放你房间里了,黑皮的,让你找了寄过去。” 傅颖问,“寄哪儿啊?” “严氏集团。” 傅颖在记忆中搜了搜,没搜出相关信息,却觉得它耳熟,“没听过,是干嘛的呀?” “姐姐不是在上大学吗?怎么又去什么集团了?” 她一连串的发问让妈妈烦不胜烦,妈妈推一推她,“你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快去找本子。” 傅颖见妈妈不愿意再多说了,见好就收,哒哒哒跑上楼。 她心里窃喜。 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严氏集团,骆伽一定就在这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通话 傅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一迈入房间,她就直奔书桌。 “黑皮本子黑皮本子。”傅颖碎碎念着去翻堆在桌子上的书。 她为了学习准备的本子还挺多的,其中黑皮的也不少,确实有几本是从骆伽那里搜刮来的。 骆伽以前学习成绩好,初高中总是拿班级单科第一和总成绩第一,那个时候班里的奖品一般都是本子,她本子实在太多了,怎么用都用不完,最后全都让傅颖包圆了。 从书堆中抽出几本本子,傅颖犯了愁。 哪本会是骆伽想要的呢? 要不把它们全部寄过去? 傅颖正想把本子们叠成一摞拿出去,拿到手上时又迟疑了。 可是,骆伽只说了要一本。 如果说这是游戏世界npc设置好的指定任务,那不得满足这个指定任务的条件才能得到相应的奖励? 她想糊弄大概是不行的。 一定还有别的分辨出骆伽那本黑色笔记本的方法。 傅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这几天经历过的一切。 肯定有什么是被她忽略的。 一幕又一幕画面从她脑海里闪过,凡是有关黑皮本子的记忆都被她重点搜索了一遍,直到某一刻。 记忆突然定格,傅颖睁开了双眼。 她想到了。 遇到堂峭和涅珀尔的那天,她晚上回家后,是从书包里抽出来过一本黑皮本子。 而且她清楚地记得,那本本子里面没有任何字迹,当她打开时,还感受到了一股阴森森的寒意。 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本了。 傅颖连忙把几本本子并排放在桌面上,一本一本去翻内页,然而,前几本都分门别类记着她不同科目的课堂笔记。 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蓦然发现,还剩最后一本没有看过。 这本黑色笔记本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边,好似再普通不过的一本本子。 傅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它。 一片雪白映入眼帘。 她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按着笔记本,一只手放在桌面上。 究竟是不是它,答案在这一刻就能揭晓。 “你是骆伽要找的那本本子吗?”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面前一凉,像是一阵挟着冰雪的风飘过,傅颖仍旧闭着双眼,但她的脑海里却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好。” 傅颖浑身一激灵,“骆伽?” “你是?” 她脑海中的声音很好听,缓缓的,低低的,安静的,哪怕有所疑惑,也只是露出了一点点可供人觉察的情绪。 这本本子,可以和骆伽通话? 傅颖连忙回,“我是傅颖。” 骆伽便道,“傅颖你好。” “你有什么事情么?” “我,我······”傅颖激动得一时说不上话,她想说的话有很多,可等到这些话都涌到嘴巴边上了,她才发现它们一是一团乱麻,压根没有理清楚。 不管了,先问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我想和你见面,我要去哪里找你?” 脑子里的声音忽地不见了,傅颖有些慌乱,以为是这本本子失去了效力,或者说是那个骆伽不愿意和她对话了。 她正打算睁开眼睛,便听到骆伽问,“你在哪里?” 傅颖嘴动得比脑子快,“红星市。” 说完以后,她生怕骆伽又不搭理她了,绞尽脑汁又想出了几句话。 “你认识堂峭吗?” “是堂峭让我来找你的。” 她一连串不停歇地把话说出口,“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也让我来找你,但她想让我干掉你。”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骆伽的声音听起来古井无波,好似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那。”傅颖按着纸张的力道重了些,“那我。” 她了然,“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来‘向阳暄宇’找我。” “它也在红星市。” 又是一阵风吹过,属于骆伽的尾音消失了。 傅颖睁开眼,只感觉掌心下冰锥般地刺痛着。 她挪开手,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内页上显现出了几个端正的字—— “向阳暄宇” 傅颖看着这几个字,指尖不住地描绘着。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一开始她感觉冰凉凉的,这回再去触摸,纸张的触感却和普通的本子没什么区别了。 骆伽说她也在红星市,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红星市有一个叫“向阳暄宇”的地方。 傅颖想到堂峭说的时空问题,想着,大概是她俩在不同的时空,哪怕所在城市的名字一样,规划估计也是不同的。 那她该怎么冲破时空?毫无疑问是要用上这本能和骆伽沟通联系的本子的。 可是要怎么用呢? 就在她捏着纸思考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傅颖以为是妈妈,头也不回地说:“老妈,我现在在想事情,你能先出去吗?” 身后无人回应。 一股寒意弥漫心头。 她把本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 穿着白色公主裙的涅珀尔站在门边,身旁是满脸冰冷的严如。 傅颖揉了揉眼睛。 涅珀尔和严如? 这俩怎么会在一起出现的? 不会又是要找她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交易吧? 她下意识贴紧了桌沿。 “我们该去找骆伽了。” 涅珀尔手里拿着一株花,傅颖瞧着有些眼熟,多瞥了几眼,发现正是她进家门之前看到过的那株花。 只是这花看起来就是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并不像之前那样可以和她对话。 傅颖还在盯花,甫一听到涅珀尔的话,迅疾抬头,“你也认识骆伽?” 涅珀尔跟抚摸小动物的毛发一般揉搓着手中花瓣,唇角勾起,“你听我的声音,不觉得耳熟吗?” 傅颖皱起了眉头。 “还是,你忘了那通电话?” 电话! 如同一块石头被投入平静无比的湖面,傅颖满脸震惊,“你是那个!” 她懊恼地抓着桌沿,“我早该想到的。” 什么交易,什么娃娃音,难怪她一开始就觉得耳熟。 涅珀尔满意地看到傅颖心神动摇的模样,对着严如努了努下巴。 于是傅颖就看到严如朝她大步走来。 她警惕地躲到了椅子后面,“你要干嘛?” 一把椅子的抵挡对严如来说形同虚设,他利索地扯开,一只手环住傅颖的脖子往怀里一带。 他的手是冰凉的,不像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傅颖霎时就窒息了。 严如不会是要掐死她吧? 她死命掰着严如手指,濒死的绝望和恐惧一起占满了她的心房。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见 傅颖费力地仰起头,由于窒息被逼出来的生理性盐水从眼角滑落,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掰得过严如,认命地放弃了挣扎。 真的是,不甘心啊。 她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天旋地转,空间倒置,扭曲的景象让她不由地涌上一股作呕的欲望。 傅颖知道,这是她快要没气儿了。 她恍恍惚惚,灵魂好像快要脱离躯壳,飘向远方,却又被什么东西捆绑着,像一只气球,又或者是风筝,无法完全离开。 就在这模糊的身体与魂魄的拉扯之中,傅颖依稀看到了点什么。 白光纷纷落下,飘荡在她眼前,化作了轻盈无边的雪花。 这是,哪里的雪花? 一片红掩藏在雪花之后,看起来像是一扇门。 她不由自主地要靠近那扇门,越是靠近,雪就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傅颖推开了那扇门。 碧波荡漾。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树叶,如同翡翠一样,它们无风自动,像是柔若无骨的软体动物在轻轻摇晃着,慢慢无边际地旋转下去,延伸,直到天边。 触目所见皆是青色,她以为她溺毙在青色的海里,其实她只是行走在青色的森林上空。 傅颖不由地想起了林霖那双青色的眼。 她看到的这些,是什么? “眼睛睁开。”傅颖听到严如冷漠而强势地命令着她。 她依言照做,看见了严如那张俊美的面庞,只不过一点温情也没有,好似机器人一样。 总感觉这个严如和她之前碰到过的那个严如有些不大一样。 傅颖心有戚戚,撇过脸去,没有和严如对视太久。 她有些害怕。 严如松开了她,退回涅珀尔身旁,一言不发,安静得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傅颖不自在地摸一摸自己的脖颈,有眼力见地朝旁边走了两步。 “看到了什么?”涅珀尔问她。 她护着脖子,正想把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描述出来,临到要开口了,发现自己一个字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傅颖咳嗽了两声,再度张嘴。 只有气音。 嗓子明明什么不适的感觉也没有,可她就是跟哑了一样说不出话。 傅颖也顾不上涅珀尔和严如究竟危不危险了,一个劲儿地指着自己的喉咙,“我说不出话了。” 诶? 她垂下了手。 捏一捏自己喉管的肉,傅颖张大嘴巴。 “啊——” 气息绵长稳定,声音洪亮,且还有能够继续上扬音调的空间。 她又能说话了。 傅颖震撼又无措地望望两边的人,主要是望涅珀尔,发现涅珀尔一脸正常。 她福灵心至,问涅珀尔,“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吧?” 涅珀尔笑一笑,没有回答她,“我们该走了。” 冲天烈火从涅珀尔背后燃起,而这次不再是热浪翻滚。 傅颖看到周身浮现出无数闪着荧光的冰晶,空气中飘着嫩森森的香气。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眼前的冰晶,便看到那冰晶猝然碎裂,消失无踪。 “这些,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地感觉有些口渴。 傅颖舔舔嘴唇,好想喝水。 “轰!” 涅珀尔的头发翻飞,裙摆被浪潮冲击,在空中猎猎作响。 傅颖朝周围看去,惊讶地发现,她们身处的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们像是踩着火,一片浮在青色海面上的火。 橙红色的火光包裹着她们,火焰毫无顾忌地吞噬着她们脚下这一片青色的海洋,蔓延到天际。 傅颖指着脚下的景象,“这是我看到的。” 她去看涅珀尔,“这就是我刚才看到的。” “我知道。”涅珀尔饶有兴趣地盯着傅颖的双眼看。 傅颖的眼里,没有倒映那片被火焚烧的森林,而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纯净清澈。 “你的超理能力,就附在你的眼睛上。”她说。 “什么意思?”傅颖怔愣。 什么超理能力?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涅珀尔满意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艺术品。 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温度却越来越低,冰晶越聚越多,隐隐泛着美丽的绿光。 傅颖干裂的嘴唇重新红润起来,眼睛流光溢彩,清楚得像是一面镜子,却不照进任何事物。 涅珀尔弹了弹身边的冰晶,随即捉住了傅颖的手,“你要记住,这是我给你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密密麻麻的冰晶朝傅颖聚拢,把她整个人都包围了,她的身上变得亮晶晶的,像是被包裹在一层冰壳里。 傅颖长发散落,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散发着丝丝寒气。 她动弹不得,只有嘴巴能讲话,“可是我并不想交易。” “你这是强买强卖。” 傅颖有些愤懑,心中却悲哀地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选择权。 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就被涅珀尔玩弄在鼓掌之中。 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嘘。” 涅珀尔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聪明如你,应该知道这些都是废话。” 傅颖泄了气,“好,你要我做什么?”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 骆伽望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想了想,又把它拨了出去。 结果是失败的,这是一个空号。 可她刚才分明还和一个女孩子对话了。 “骆伽!刚刚涅珀尔打电话来和我说,她快要到了!” 杨娉婷一个熊抱抱住了骆伽,差点就把她手上的手机碰了出去。 骆伽将手机收回口袋里,自然地搂住杨娉婷的肩膀,“你很期待。” “当然喽,那可是我的亲亲女儿诶。” 杨娉婷顺势倒在了骆伽怀里,揪着她身前的扣子,“我真的很期待她和你见面。” “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涅珀尔真的是我有记忆以来遇见过的最可爱最合我眼缘的小女孩。” “快快快。”她拉起骆伽的手,“我们出去等她吧。” 骆伽见杨娉婷这么兴奋,顺从地跟着她走出了客厅,背后方波也紧紧跟着。 当她们走到大门前时,正好见到一辆黑色汽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女孩子从里头走了下来。 万分期待已经准备好冲上去抱住自家女儿的杨娉婷看到她,满脸的激动忽然冷却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疑惑。 “诶,你怎么跟照片上长得有些不大一样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接人 方波走到骆伽身边,严肃地盯着杨娉婷,“你别忘记我们商量好的事情。” 杨娉婷本来欢脱地赖在骆伽怀里,突然被一个阴影笼罩,之后就听到了方波的话,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 她就算没见到方波那张脸,光是听他的语气,都能把方波的表情想象出来。 先前的好心情霎时削减了一半。 “知道啦!”杨娉婷扫兴地撇了撇嘴,一只手按着骆伽的腿,起身。 从骆伽怀里退出,她整了整衣服,看向方波的时候飞了个白眼。 再扭头,她又笑开了花,兴高采烈地握住骆伽的手,把骆伽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走,我们去接涅珀尔。” 方波不在意杨娉婷对他的白眼,却在意杨娉婷当下的行动,他看着杨娉婷拉着骆教授就要往外走,连忙迈开一步别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胳膊伸出横档在杨娉婷身前,“你要拉着骆教授去哪里?” 杨娉婷可不是向珂暄,根本就对方波压迫感极高的武力值和气势毫无感觉,她看着面前这条肌肉虬结的有力胳膊,不耐烦地伸手去推。 推了一下,没推动。 杨娉婷这才斜睨了方波一眼,“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去接我女儿。” 方波皱眉,极不赞同,“她不是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吗?这么早就出去?” 杨娉婷抓着骆伽的手指,怼着方波的目光,“你也知道只有半个小时了呀?” “如果是等着她到门口我们去接,那这个时间当然绰绰有余。” “但是,你不是一定要换你自己那辆越野车去小区门口给她接回来吗?” “那不得提前准备啊?” 方波别在她跟前的脚没有挪开,胳膊倒是收了回去,“那车不是我的,是专门配给骆教授出行用的,这都是为了骆教授的安全着想。” 杨娉婷道,“要不是为了骆伽,我才不会来陪你玩这种荒唐的把戏。” 她盯着方波挡在跟前的脚,想要踩上去用力碾一下的心思蠢蠢欲动。 不过最终,她还是收敛了这份心思。 骆伽带着杨娉婷绕过方波,“早点过去,也能早点确定环境安不安全,早点放心。” 方波颔首微笑,“骆教授,您说得有道理,还是您想的周全。” 几个人坐上越野车来到小区大门旁边。 杨娉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大概十分钟。” 方波走下车去看了一番后又坐回了副驾驶,他望着紧闭的正门,“姜先生不来一起接吗?” “他呀,忙得很,我来接就行。” 说是十分钟,在杨娉婷回答方波的空隙,就有一辆车从远处渐渐行驶过来。 方波眼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车的影子,“那是你要接的人吗?” “啊?”杨娉婷一愣,下意识看看手机,“这么快?” 保安室有人出来,走到了门旁边。 那车被挡在外头,没过多久,就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是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杨娉婷透过玻璃窗朝那边看着,第一眼就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是她的女儿,欢天喜地地打开车门,“涅珀尔!” “你等等!别那么着急!”方波想要阻止杨娉婷,然而她已经跑了过去。 他阻止不成,只好扭过头叮嘱骆伽,“骆教授,您先别下车,我去看看。” 骆伽宽容地点了点头。 她端坐着,平静地看着方波追上杨娉婷,两人等着保安打开门,再与那两个小姑娘见面交谈。 杨娉婷在门打开后,就激动地将涅珀尔搂进了怀里。 涅珀尔身后站着的姑娘看着两人拥抱,面上是柔软的笑意,却在不经意间透出些尴尬与落寞。 骆伽眼神定在那姑娘脸上几秒,打开了车门。 她朝几个人走去。 “好想你哦,你有没有想我啊?”杨娉婷笑嘻嘻地捏捏涅珀尔的小脸蛋。 涅珀尔虽也是笑着的,那笑却是淡淡的,完全不像杨娉婷那样热烈,反而像是理解性的微笑。 “想的。”她任由杨娉婷捏着脸,语气不大热络。 方波怀疑地望着两人,“你们真是母女关系吗?” 杨娉婷护犊子般地将涅珀尔搂着,一手插腰,“涅珀尔天生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是所有的久别重逢,都要轰轰烈烈的好吗?” “但是你不是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吗?”方波无语。 他自认为没什么毛病的话换来杨娉婷的一瞪,便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人家都听不进去,只好闭上嘴巴。 确认了涅珀尔没什么危险后,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站在涅珀尔身后一言不发的小姑娘。 他问她,“你是谁?” 傅颖局促地看着面前场景,尚未适应,乍一被一个长相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的大汉一问,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她这副模样落在方波眼里,显得很不正常。 方波一下子警惕起来,逼近傅颖,“为什么不说话?” “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他一面往前走,傅颖就只能跟着往后退,“不是。” “你能不能停一下?” 这个大叔这样她还怪害怕的。 方波更戒备了。 既然这次是来接涅珀尔的,那这个小姑娘又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可不会忘了涅珀尔是从国外回来的,骆教授也是从国外匆匆忙忙回来的,指不定是不是有什么势力借着这个由头派过来什么人。 就在他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把傅颖捉住的时候,身后传来骆伽的声音。 “方波,停一下。” 方波惊讶,随即是着急,他扭过头去走到骆伽旁边,“骆教授,不是说好了在车上坐着的吗?” “您怎么······” 骆伽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中间。 他看着,乖乖收住了话,只是护在了骆伽身边。 骆伽便向傅颖那边走去。 没了方波的遮挡,傅颖可以清楚地看到骆伽,她站在原地叫了一声,“姐姐。” 方波倏忽看向她。 作为被叫“姐姐”的当事人,骆伽反而没有方波这么大的反应,她走到傅颖跟前,缓声问,“你有话要和我说么?” 傅颖看一眼不远处被杨娉婷抱得紧紧的涅珀尔。 涅珀尔似乎没有多余的心神在关注她们这边了。 她又看向骆伽,迟疑地点了下头。 “我是傅颖,和你打过电话的。” 方波嗤笑,“你这不是在乱说话?咱骆教授的号码国内可没几个人知道。” 他刚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不对,这个叫傅颖的小姑娘可是从国外来的。 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当口,骆伽开口,“我记得,半个多小时前我们是通过话。” 方波震惊。 他看看骆伽,又望望傅颖,“不是,骆教授,您和她认识?” 但是,如果真的认识的话,为什么她们两个人看起来又是那么生疏陌生? 骆伽凑得离傅颖近了些,她低下头,手指虚虚地浮在傅颖眼前。 “你的眼睛很漂亮。” 傅颖听着这话,出神了。 “谢谢。”她下意识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忆 “骆伽!”杨娉婷开心地跑了过来,后头还跟着涅珀尔。 她牵着涅珀尔的手,把小姑娘推到骆伽前面,“她就是涅珀尔。” “来,叫姨姨。”杨娉婷对涅珀尔说。 涅珀尔乖乖巧巧地叫,“姨姨好。” 骆伽摸摸涅珀尔的头,“你好,我是骆伽。” 等到几个人打完招呼以后,杨娉婷才注意到站在骆伽身后的傅颖。 “你是?” 涅珀尔道,“这是我在国外的同学,叫傅颖。” 傅颖羞涩地笑了下,“您好。” 杨娉婷也笑笑,“你好你好。” 她关切地问傅颖,“你是跟涅珀尔一起来玩的吗?” “嗯。”傅颖点点头。 “那你安排好住的地方了吗?”她继续问。 傅颖脸上现出为难神色。 她哪知道她住的地方有没有安排好,要知道,她连来都是猝不及防被涅珀尔带过来的。 但是好在,她见到了骆伽。 骆伽看起来,和她印象当中那个人很不一样。 她记忆里,不管是小时候的骆伽还是长大后的骆伽,都和面前的这个人对不上号。 长得倒是一模一样。 “傅颖是我妹妹,和我一起住。”骆伽突兀开口。 她这一开口,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方波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骆教授,您怎么突然就有妹妹了?” 不仅仅是刚才两人生疏的见面印证着骆教授话语的不可靠,他拿到手的资料里也没说骆教授有别的亲人了呀。 杨娉婷也是意外,“她是你妹妹的话,你刚才怎么没说?” 而且,她也没看出来,总觉得两人不大熟,姐姐会对妹妹是这样的吗? 骆伽笑着望向傅颖。 傅颖福灵心至,“啊,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她挽住骆伽的手,“我和姐姐是同母异父。” 剩下的不用说,杨娉婷都能全部脑补完了。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你们怎么看起来这么不亲。” “虽然很久没见面,但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骆伽看向方波,“对吧。” 方波被骆伽这么一看,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回想方才的场景,尽管和这个姐妹关系联系起来有些诡异,但又好像蛮合理的。 毕竟傅颖确实是在见到骆教授的一开始就叫了“姐姐”。 他硬着头皮开口,“但是骆教授,直接和您住一起是不是有些不大好,毕竟你们也确实很久没见面了。” 所谓的妹妹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对骆教授打什么鬼主意? 骆伽摇头,“正是因为太久没见面,才要好好叙叙旧,不是么?” 说罢,不等方波再讲话,她就下了决定,“好了,我们回家吧。” “啊?”杨娉婷惊讶地揪着骆伽的衣袖,“你要回家啦?” 骆伽点头,“要先安置好妹妹。” “可是。”她不舍嘟囔,“我还想和你说更多涅珀尔的事情。” “你也要先安置好涅珀尔对么?”骆伽轻声。 她循循善诱,“我们可以过两天再聚,总是有时间的。” 杨娉婷被说服了,“那,好吧。” 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下,骆伽和傅颖坐上了越野车。 一路上,方波看着后视镜里坐在后排座椅的两人,想要说点什么,可每每要张嘴的时候,都能接收到骆伽云淡风轻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并不犀利,可他一旦看到,就自动进入了噤声状态。 就这样,几个人回到了别墅这边。 “你先回去吧。” 方波正要跟着骆伽等人进门,就被骆伽挡在了门外头。 “可是······”他看着骆伽身后的傅颖,不情不愿。 骆伽重复,“回去吧。” 方波知道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能憋屈地离开。 骆伽拉着傅颖走进客厅,没看见如的身影。 “你跟我来。”她又牵着傅颖上了二楼。 走进卧室,骆伽反锁了门,“你随便坐。” 傅颖甚至都没有空好好打量周围环境,就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你要和我说什么?”骆伽倒了杯水,递给傅颖,然后靠着她坐下。 傅颖喝了口水,心里稍稍放松下来,她面部成放空状,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你看小说么?你知道在网络上,现在言情类的小说最火的是什么吗?” 骆伽摇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是重生,是穿越。” “我从小学四年级起就开始看小说,一直迷重生穿越之类的小说。我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穿越了怎么办?” “可是还没等我想出结果,我就面临了提前招,并且失败得一塌糊涂。那时我就恨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学习。那时我就特别想要重生,我不想死,就想回到小学重新学习。” 她握着玻璃杯,回忆如同流水般从她脑海里淌出,最后又化为大片的语言通过嘴巴传递出来。 “你知道吗,我在中考的前几天,一边考试一边看着自己直线下降的成绩,一边发疯地想着重生。可是中考的时候我特别的平静,我感觉自己仿佛掌握住了什么,考试的那一刻,我从来没有那么踏实过。我一直不明白那种踏实感是什么。” “考完试后我的情绪很低落,可我的心里却如同考试时一样平静。我知道我的外在表现已经和我的内在不符了,可我没办法阻止这种反差。” “就在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重生这回事。我冷静地想,如果我就这样子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呢?我会不会像小说中写的那样,过得特别的爽呢?” “我思考了可能性,发现那根本为零,如果我能够以我那时的状态一直活到初中,我可能会死的很惨。然后我就做了一个梦。”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有意识地去看身边的骆伽。 骆伽正专注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她见傅颖看向她,问,“是什么梦?” 傅颖看见骆伽如此耐心地听着,愉悦地笑了起来。 “我梦见我回到我小时候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成了一个预言家。” “因为习惯了好吃好喝的零食,我已经无法接受五六年前落后的乡下产物和思想了。我不是那个无知的小孩子,无法接受奶奶烧出的口味不好又粗糙的饭,无法适应老屋的阴湿,无法适应被子的发霉。” “你知道更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不能跟家人和谐相处了。” 她拿着玻璃杯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 “我是初中生,正处在一个懂事又不懂事的阶段,我对着比我小却比我傲气不喜欢我的姐姐,心里真的很难受。对着睡觉打呼噜,心直口快的奶奶,我也不能谅解。” “甚至后面的爸爸妈妈,我也不能融入ta们。” 傅颖的眼眶不经意间红了。 哪怕那些可能是游戏世界里虚假的回忆,在此刻想起来,也足以让她难过不已。 “我的思想已经趋于成熟,跟他们不同了,一年年下来,我跟他们的感情不断疏远,最后的结果是,我考上了红星一中,在提前招里以极高的成绩。” “但没有人来祝贺我,爸爸妈妈就像没有我这个女儿一样,他们在乎的就只有我姐姐。我很痛苦,但我知道这不能怪他们,十几年的隔阂啊,没办法!” “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一直重视的成绩即是一切有多蠢。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怎么会为了一次中考考不好就想着要重生呢?” 玻璃杯掉到地上,水花溅了一地,傅颖实在没忍住,抱住骆伽,埋进了她怀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实 傅颖扑得突然,骆伽竟也没有半分惊讶和拒斥,而是伸过胳膊揽住了她。 骆伽的怀抱是温热的,傅颖躲进去,恍惚间有种找到了藏身之所的安全感,似乎无论外头如何天崩地裂,她都可以安安稳稳地待下去,待一辈子。 她没有哭泣,毕竟这回忆已经是实打实地过去式了,只是说出来的时候,仍然让她倍感怅惘。 傅颖想,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她的记忆是假的,体验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身处的环境也是假的。 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她分辨不出来。 肩上是骆伽轻轻搭着的手,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只手的存在,可是,哪怕此刻,她也不敢断定这就是真的。 但骆伽得是真的。 也许,骆伽是这虚构的世界里唯一一个和她同样真实的存在。 不,骆伽要比她更真实才行。 只有骆伽是更真实的存在,她才可以真正跟着骆伽离开。 傅颖揪着骆伽的衣服,不禁想,骆伽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她低垂着头,想要埋入怀抱的更深处。 “然后呢?”肩膀上的手轻悄悄地拍了一下,温柔得如同在哄睡一个小宝宝。 傅颖猛然从自己的迷思中清醒过来。 她抬起头来,看见骆伽平静地望着她。 灯光光束从骆伽头顶落下来,像是为她铺上了一层轻柔的细纱,而在这细纱之上,还闪烁着点点亮光。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傅颖却没法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然后,我醒了。” 她呆呆地仰头看着骆伽,不自觉说了下去。 “再然后我就查到了自己的中考分数,最后我就稀里糊涂上了红星一中。” 骆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结果很不错,对么?” 傅颖看着骆伽渐趋柔和的神色,倏忽想起之后她遇到的一系列事情。 实际上,她先前讲的这些都不是重头戏,对骆伽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之后的事情。 比如涅珀尔打给她要她除掉骆伽的那通电话,比如放学回家路上遇到女神般的堂峭。 她在和骆伽通话的时候,也是着重说了涅珀尔和堂峭。 可是,现在她却讲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只顾宣泄自己的情绪。 而骆伽依旧情绪平稳,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还能够附和她。 傅颖想,她好宽容。 在她不管是不是虚幻的人生体验中,骆伽是她遇到过的最宽容的人。 “算是吧。”她抿了抿嘴,说,“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说的呢?” 骆伽顺着问,“怀疑什么?” 傅颖低头看骆伽身前衣服上的纹路,“比如说,它真的是梦吗?为什么条理细节这么清晰?” “又或者,它根本就不是真的,全是我在瞎编乱造。” 骆伽的手从她肩上抚过,落到她的腰身上,“你的情绪很真实。” “你其实一直都明白对么?不管要明白的是什么。” 这话说得含糊,语意却极其明确,傅颖先是一愣,然后心中明白了什么。 仿佛阴云被风吹散,拨云见月,皎洁清辉洒落在盛夏的庭院里,宁静而安详。 她怅惘的心也一点一点平和了起来。 傅颖眨了眨眼,笑了,是那种释然的笑容,“你说得对。” “其实我知道,我一定是遇到事了。” “最后我从梦里醒来,不是我受了刺激,而是我坚定了某种决心。” “我看起来是在和你说话,实际上是我在和我自己说话。” “我只是想告诉我自己,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想去改变什么。但同样的,想要改变自己不满意的生活,自己的选择是很重要的。” 她仰头看骆伽看得太久,脖子隐隐有些酸痛,然而她不愿意改变姿势,便一直这么看着骆伽。 骆伽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难受,稍稍动了动身子,掰了下傅颖的肩膀。 于是傅颖便顺着她的力道倒在了她脖颈处。 说来奇怪,她看不到骆伽的眼睛了,却能感受到骆伽在注视着她。 不带太多情绪的注视,但流转着一种淡淡的温馨。 这种温馨让她感到了一股更加深沉的宁静。 她伸出手,握住了骆伽垂在旁边的手腕。 “从本质上来讲,我本可以一直在那个梦里,多活十几年,但是我做出了选择,回到现实来面对这一切。” “我成功了,所以我希望,现在的我,也能和之前的我一样成功。” “不管我是不是活在,虚假之中。” “我都想去找到一点真实。” 傅颖身体缓缓下滑,她躺倒在骆伽的大腿上,仰面对着骆伽。 头顶的灯光是柔和的,哪怕直视也没有问题,她捉着骆伽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握住骆伽的指尖,她将它想象成一支毛笔。 她带着这支毛笔,悉心描绘过她双眼的一分一毫。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撤下,睁开双眼。 骆伽面色如常,任她动作。 她问骆伽,“你真的觉得我的眼睛漂亮吗?” 骆伽细细看着傅颖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的手指落在傅颖面颊处,指腹微微附着肌肤,“当然。” “它就像一对琥珀,包含着上古流传下来的某种神奇的力量。” 傅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她覆住骆伽的手背,坐了起来。 “涅珀尔说,这是和我的交易,她赋予我的力量,全在这双眼睛里。”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认识涅珀尔吧?” 骆伽摇头,“我并不认识她。” 她说得真诚,语气平静,不似撒谎。 傅颖又道,“堂峭呢?” 骆伽依然如水般平静,“她是我的姐妹。” “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这样的反应让傅颖有些惊讶,如果说之前她还受骆伽的感染心绪平和的话,这下反而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骆伽的情绪波动似乎不会很大。 “你,没有别的感受吗?” 傅颖诧异,“比如说惊讶、奇怪,又或者是思念?” 骆伽微笑着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有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 “不过,如果我能有的话,她应该会很开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消息 傅颖不大明白骆伽的话,可她想,骆伽应该也有自己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哪怕傅颖现在还不知道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但她也明白,不该对ta人的故事有过多的探究欲,除非对方想要和她分享。 她最重要的,是要请求骆伽带她离开这个游戏世界。 只有她离开了这个游戏世界,她才能知道自己真实的故事。 “我是在上了高中以后,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堂峭的。” “其实我遇到了蛮稀奇古怪的事情,可我形容不出来,我只能说,那个时候,堂峭告诉我,我现在过的并不是我真正的人生。” “我在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里。” “如果要出去,就要找到你。” 傅颖说:“堂峭告诉我,只有你才能把我带出去。” 骆伽笑,“她是这样说的么?” “是的。”傅颖坚定点头,“后来我还遇到了一个叫‘x’的人,‘x’说你是玩家,而我是什么入侵者,我们都在它构造的世界里。” “后面它又神神叨叨地说入侵的人是别人,可它话说到一半就溜了,好像是在躲什么人。” “它在躲涅珀尔。”骆伽讲。 傅颖顺着骆伽的话想了几秒,“好像,是有这个可能。” 她还记得当初借着林霖形象出现的x溜了以后,接下来出现的就是带着大片火焰的涅珀尔了。 不过涅珀尔出现得虽然诡异,可因为她是一个小女孩的形象,x又溜得没头没脑的,傅颖一时之间还真没有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她甚至连之前打电话来让她干掉骆伽的声音是涅珀尔都没认出来。 明明是那么明显。 女童的声音、交易,都怪涅珀尔的形象太具有迷惑性了。 就算再违和,她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转过弯来。 想着想着,傅颖又有些疑惑。 她问骆伽,“你都不认识涅珀尔,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骆伽反问,“涅珀尔让你来干掉我是么?” “啊。”傅颖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具体要怎么干掉你,她没说,就是时不时地催我干掉你。” 这话听起来有些搞笑,可只有傅颖知道,当涅珀尔真正要求她时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有多么重。 那些都是实打实的。 有的时候,傅颖都在怀疑,涅珀尔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孩子,她只是刚好有着小孩子的皮囊罢了。 想到这里,她担心地捉住骆伽的手腕,“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小心啊。” 实际上,傅颖现在还是云里雾里。 但她看骆伽,却并没有看出来骆伽的心思。 好像骆伽什么都知道。 可是,骆伽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还是她只是情绪上稳定了些。 傅颖很怀疑骆伽的平静是因为后者。 “我会的。”骆伽安抚她。 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沉浸在和骆伽对话中的傅颖被这动静惊得身体激灵了一下,她即刻贴着骆伽,望向门那边。 “骆伽,晚饭准备好了。”一个男声透过门板传来。 傅颖出乎意料,“这里还有别人啊?” 刚才骆伽拉着她上二楼的时候,她感觉别墅的一楼二楼都安安静静的,好像只有骆伽一个人。 没想到还有别人,还是个男的。 “不用担心,它没有危险。” 骆伽站了起来,“而且,准确地来说,它不是人。” 傅颖坐着看骆伽走过去,“不是人?” 可那个声音,很明显就是男人啊。 想到一半,她发觉骆伽快要走到门那边了,连忙站起来跟了过去。 骆伽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她扭过头微微一笑,“它是仿生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门把手下压,感应锁在顷刻间解开。 门缓缓拉开,缝隙渐渐变大,一个身影就在此刻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傅颖躲在骆伽身后,歪头,目光越过骆伽身形,落到了门外那个仿生人的脸上。 她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严如?” 如含笑的眸子先是望着骆伽,又看了眼傅颖,却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 似乎骆伽的房间里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骆伽向傅颖介绍,“这是如,延世集团开发的一款情感陪伴型仿生人。” “现在是照顾我生活的管家。” “机器人?”傅颖呐呐自语,不由地上前观察如。 她面前的这个人,和严如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只是眉眼间更成熟了些,也没有严如那样的冷淡。 就连名字也是一样的。 “它真的是机器人吗?”傅颖不相信地再度向骆伽求证。 骆伽对如道,“你先去一楼。” 如会意,转身离开。 她回答傅颖,“是,没有性别的机器人。” “饿了么?”骆伽问,“先去吃饭好么?” 傅颖跟着骆伽的步伐,觉得还是应该和骆伽说些什么。 “我遇见过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叫严如。” “嗯。”骆伽波澜不惊,“我认识的人当中,也有一个叫严如的。” “真的?”傅颖觉得一切都巧合到不行。 难不成是因为严如是游戏世界的常驻npc,哪里需要就把它往哪里搬? 这么想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就是那个x着实偷懒了些。 骆伽突然停了下来。 悠扬的纯音乐回荡在耳畔,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是一个陌生号码。 骆伽接通。 “听方波说你认了个妹妹回来?” 骆伽看一眼等在旁边的傅颖,“是。” 严如呵呵冷笑,吊儿郎当的调子中颇有些咬牙切齿,“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同母异父的好妹妹?” 骆伽没搭理他阴阳怪气的调调,只冷淡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严如被骆伽直白的话语和语气怼得喉头一噎,剩下的情绪堵在胸腔里出不来也下不去。 他哽了几秒钟,“我查到了一些有关你那个妹妹的消息,发到你微信上了,记得看一下。” 说完,他便迅速挂断了通话。 骆伽看也不看屏幕,面色如常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门 她继续向楼梯口走去。 骆伽没有说话,傅颖也不会多嘴过问,只是安静地跟着骆伽。 用餐区内,如早就候在餐桌旁边,微笑着等待二人过来。 他极为绅士地替骆伽和傅颖拉开座椅,等两人坐定后,再为她们上了餐具。 男人在傅颖身旁微微弯腰,她禁不住顺着那洁白如玉的手指往上看去,望到他同样白皙的俊美面孔上。 那双湛蓝的眼在灯光下显得如此温柔动人,仿佛夜光杯里盛满了琥珀般色泽剔透晶莹的美酒,光是不经意的眼神接触,就能让人醉倒。 再仔细看去,那面颊上的细小绒毛如同一层浅淡的光晕,笼罩在他脸上,真实又美丽。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刚才听骆伽说过的话。 这真的是仿生人吗? 怎么会有仿生人的肌肤纹理这么像人类? 但它确实拥有着超出正常男人水平的顶尖容貌。 在严如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他的容颜就已经很是吸睛了,但许是因为尚有些青涩,远远没有成年长开后这么具有冲击力。 傅颖想,哪怕是她见过的娱乐圈的偶像们,也没有几个像它这么漂亮的。 不管她是如何打量,如何想法激烈,都没有影响到如分毫,如在礼貌性地为傅颖摆放好餐具后,就回到了骆伽身后。 骆伽对它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你不用一直在我旁边。” 如只微微笑着,“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语气并不强势,甚至称得上是柔和,而这柔和的话语,透露的却是某种不会被打破的坚持。 她便不再多言了。 实际上,以前她也曾经对如这么说过,自然是被如拒绝的。 然而今天,由于傅颖在场,环境有了新的变化,骆伽就又提了一嘴。 只不过,这一嘴好像没什么用。 但,如的存在感也并没有那么高,它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骆伽不远处,带着笑意的目光轻柔地落在餐桌上,借着余光将用餐区所有区域都收入眼底。 它虽然有着仿真的五官,看似是像人类一样用五感感知世界,实际上,它的传感装置远远比人类要敏锐,能够捕捉到的感知的深度和广度也更为深刻和宽广。 所以,如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盯着它的主人看,而这也不会让骆伽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在没有察觉到骆伽的需求时,站在边上的如是一个近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存在,只有当骆伽需要做些什么时,它才会像沉眠已久的雪兽般乍然苏醒,迅疾地满足骆伽的需求。 而这是无需骆伽吩咐的,早在她明确表达自己的意向前,它就能够通过各种细微的感知,综合分析并且预判她的大致想法。 这往往不会出现差错。 尽管,骆伽的需求似乎少得可怜。 傅颖坐在骆伽对面,沉默地用着餐。 刀叉刮过餐盘,发出叮咚的刮擦声。 她微不可察顿了一下,然后,动作更轻了。 在傅颖看来,这一餐应该会结束得十分迅速,因为两人似乎并没有别的话题好说,而她为了缓解来到新环境的不适,只能低头专注于自己的食物。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骆伽的存在,极大地减轻了她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和忐忑。 傅颖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默默抬头瞥一眼骆伽。 原本是偷偷摸摸的一瞥,却被骆伽敏锐地捉住了。 她将刀叉放在两边,看向傅颖,“是晚餐不合胃口么?” 傅颖嚼着牛排,不大能讲话,摇摇头。 她一只手虚虚捂着嘴巴,“不是。” 骆伽还是看着她,“有话想和我说么?” 她的眼神太过澄澈,澄澈到好似再多脏污的东西丢进去,都无法将它污染。 傅颖和她对视了几秒后,终于败下阵来。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没法子不把自己的话说给骆伽听。 如果不说,就好像是一种罪恶。 或者说,她想要将这种罪恶抛入那份澄净中,让澄净净化罪恶,再从这份净化中,让她得到解脱。 实在忍不住。 来不及将嘴里的食物嚼烂,一整个囫囵咽下去以后,傅颖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润完嗓子,她瞟一眼骆伽,随即侧过视线,将焦点定在骆伽的半边面颊上。 这样好像能受骆伽那双眼睛的影响小一些。 尽管她内心的防御已经被它瓦解。 “我,我还是想问一下,骆伽,你觉得,我的重生,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或者说,涅珀尔真的只是让我做了一个重生的梦吗?” 骆伽抬头,像是要透过天花板去仰望什么,她的侧脸被缕缕灯光穿过,模糊了既有的轮廓,衬在雪白的天花板下,显得虚无缥缈,又让人倍感纯洁。 她似乎是在怀想着什么,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想。 傅颖下意识顺着骆伽的目光朝上看去。 可她什么也没看到。 “是梦,不是梦,要看人。” 骆伽一句话意味深长。 傅颖睁大了眼睛,身子前倾,好像这样就能更加凑近骆伽,“那你也给了我一个梦吗?现在,我是不是也是在梦中。” “是梦,不是梦,要看你。”骆伽回。 “这个游戏世界的实质是个梦吗?”傅颖追问,“我在涅珀尔那边花了几年年的工夫醒过来,在你这边,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醒过来?” 她的周身又围绕了无数的冰晶,在灯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 “是不是醒过来,就意味你将我带出了这个游戏世界?” 骆伽低下头看她,脸上出现一种类似好奇的神情。 “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个梦呢?” “是梦,不是梦,梦醒了,该继续的,会继续下去。它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脚步,影响任何人的结局。梦不醒,你还是会考上红星一中,还是会拥有超理能力。” “那么它改变了什么?”傅颖问。 “你以后会知道的。”骆伽回答。 傅颖身边的冰晶越聚越多,越来越浓,几乎要将她的视线遮挡起来。 她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虚无,透着暖黄的光。 忽然,那光渐渐淡去,又在之后变得浓郁起来,一扇抽象的朱红色的大门树立起来。 红影晃动,点点白从四面八方涌来,从上方悠悠然飘落下来。 她挥开从眼前落下的雪花,想要去推开那扇若隐若现的门。 然而手指甫一接触到那点红,就犹如陷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了。 手的触感还在,只是眼睛看不到它了。 她便胡乱挥动着自己暂时看不到的手,试图去感受更多、探索更多门后面的东西。 在这扇门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错乱 是那一片海洋般青葱广阔的森林吗? 在没有任何方向感的摸索中,她碰到了一个质感硬挺的东西。 傅颖凭借着直觉,抓住了它,用力将它扯了出来。 手从门当中显现,紧跟着抽出来的,是一个黑色封皮的本子。 傅颖倏忽睁开了眼,手中有沉甸甸的冰凉。 她往下看去,见到自己手里真的握着这本笔记本。 这是她在另一个时空中和骆伽通话时的笔记本。 傅颖诧异,它怎么凭空出现了? 她拿着笔记本对着骆伽隔空挥一挥,再放到桌子上。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骆伽说:“这要问涅珀尔。” “好吧。”傅颖知道骆伽是不肯告诉她了。 要问涅珀尔也不是不可以。 她将笔记本放到身后和椅背靠在一块,继续用餐。 牛排已经有些凉了,但口感和味道依旧很好,在傅颖以往的记忆中,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牛排。 她家似乎也从来没有吃过牛排。 不管是出去吃还是在家里自己煎。 傅颖心中有些黯然,随即又有种微妙感。 现在这样,就好像她出息了的姐姐正在带她尝试更多美好的事物。 想到这一点,她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了起来。 糟糕,面部表情控制不好了。 她低垂着头,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实际上是为了不让对面的骆伽和如看到。 怪害羞的。 和自顾自切牛排的傅颖相比,骆伽少了动手将牛排分成几小块的这一步骤。 如在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将这一件事情做完了。 是以,骆伽只需要将叉子插进牛排,再将小块牛排放进嘴中品尝就行。 这一动作虽然毫不费力,但她看起来也是慢条斯理的,恍惚间让人看出了点出世的飘然之感。 也许她并不是秉着对牛排的食欲而进食,只是为着摄取食物中的能量。 稳重、冷沉又客观。 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皆有修养造化。 餐桌上一时又陷入了安静的氛围中。 而这回,连刀叉碰着餐盘的声响都快要没有了。 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忽地,骆伽再度放下了刀叉。 她从口袋里拿出震动的手机。 上次严如打电话来时,她考虑到要和傅颖一起用餐,可能会在餐桌上和人家聊点什么,为了避免意外打扰,顺手就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震动模式。 不得不说,她还挺有先见之明的。 来电显示是姜颂声。 她接通,“有什么事情么?” 姜颂声道,“不是我,是她。” 话音刚落,一阵摩擦声响起,和骆伽对话的人就换了一个。 “骆伽骆伽,是我呀。”杨娉婷似乎很是着急,字里行间透露着急切,“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骆伽说:“你问。”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我们是怎么接到涅珀尔的呀?” 听杨娉婷提到涅珀尔,骆伽便向另一边看似安静用餐,实则竖起耳朵紧紧关注她这边动静的傅颖看了一眼。 傅颖以为骆伽是介意她的偷听,连忙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到盘子里。 骆伽一只手捂住手机扬声器,将手机往远处挪了些,轻声道,“没关系,这事情大概和你也有关联。” “我吗?”傅颖指指自己。 骆伽点头。 她想了想,站起来,径直走到了骆伽旁边,拉开那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如望望身前的两个姑娘,从另一边绕过去,把傅颖留在原来位置上的那份牛排和那杯水端了过来。 傅颖没有去看如的脸,小声说:“谢谢。” 那边骆伽重新凑近手机,“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杨娉婷慌慌张张的,“我有点记不清了,我还有点混乱。” “别着急,慢慢说。”骆伽安抚她。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秒钟,接着就是有人深深呼气和吐气的声音。 “我的脑袋里,多出了一段记忆。” “有关今天接涅珀尔的记忆,我记得两段。” 杨娉婷的音调沉了下去,犹如华丽柔顺的动物皮毛失去了光泽。 “我本来记得,我们是坐着越野车到小区门口接的涅珀尔,因为方波的做法实在是太古怪太荒诞了,我和涅珀尔聊天的时候没忍住吐槽了他。” “但是你猜怎么着?涅珀尔竟然说,我和她根本就不是在小区门口见的面,而是她坐着车到别墅门口,遇见的我们。” “我本来不信的,还说她错也错得太离谱了些。” 手机中传过来的声音至此出现了些微颤音,“可是,可是我忽然就真的想起了我们去别墅门口接涅珀尔的画面。” “它们交替着出现,我好混乱。” 颤音越来越明显,开始变得尖锐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骆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浓重的喘息声响起,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的窒息。 “不行,我脑袋好痛,救命,好痛!” “娉婷,冷静,深呼吸。” 手机那边一片混乱,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 最后,只听杨娉婷“呃”的一声,骆伽耳畔终于又清静起来。 然而通话还在继续。 姜颂声接过了手机。 骆伽问,“她还好么?” “她现在的情绪太激动,对身体不好,我让她先睡一会儿。”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他问。 骆伽道,“我想你应该有想法了。” “是。” 冷静果断的一个字。 她莞尔,“不如说说你的。” “我怀疑这个游戏世界已经陷入了极端不稳定的状态,连表面的秩序都无法维持了,杨娉婷记忆的错乱正是被这种不稳定影响了。” 姜颂声分外严肃,“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最后一个人,把ta们送出去。” “好。”骆伽又问,“那个人有更具体的线索了么?” “很遗憾的是,没有。” 虽然嘴上说着遗憾,可姜颂声依旧声调平稳,没有半分遗憾的意思。 “但是,胸针后来又有了一次更强烈的反应。” “我想,他应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房间 骆伽结束了和姜颂声的通话后,看向旁边坐着的傅颖。 她开了扬声器,哪怕后面姜颂声提到滞留游戏世界的玩家这一部分的内容时,都没有刻意避着傅颖,所以傅颖从头到脚把两人的内容听了个遍。 傅颖倒是能够大概理解两个人谈话的意思,可这里面有她实在无法理解觉得迷惑的东西,主要是她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可她隐隐能觉察到,这是有关出去的事情。 虽然出去的不一定是她。 也许,骆伽说和她有关系,就是指这个关系。 傅颖云里雾里,又觉得自己知道了点什么,心中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骆伽果然是能够把人带出去的。 堂峭没说错。 x也没说错。 骆伽扫一眼桌上剩余的食物残渣,问傅颖,“吃饱了么?” 傅颖不假思索点点头,“吃饱了,谢谢。” 她不仅吃饱了,而且还吃好了。 骆伽笑一笑,嘱咐如,“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如当然是听话地执行骆伽的命令,它动作利索地将桌上的餐盘都端了下去。 傅颖把刀叉放在盘子里,等到它过来收的时候,乖乖地双手握着盘子递了过去,仿佛在递着什么尤其名贵的艺术品一样。 如面上维持着对待客人的礼貌笑容,薄唇弯起浅浅一个弧度,展现出一种不过分越界,点到即止的美丽与优雅。 说不出的端庄大方。 然而它的唇是透露着笑意的,眼眸处却是深不见底,不曾有过半分波动。 看似温和,实则冰冷。 傅颖只是和它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心便有点坠坠的沉重。 好像被突兀放了几块巨大的冰。 不一样。 它对她和骆伽的态度并不一样。 这种差异是如此细微,以致于换一个人来看,可能根本就感受不到。 但傅颖却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甚至,在她的眼里,所谓的细微并没有成为她感受到这份差异的阻碍,反而让它变得更为显眼。 当如在看向骆伽时,哪怕只是偶然的一瞥,它眼里看似透彻实则坚冰一样的冷都会在瞬间融化成汩汩春水。 而嘴角的礼节性微笑,也会加深成真切的笑意。 如是喜欢骆伽的吧? 傅颖想。 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喜欢呢? 也许是因为骆伽是如的主人,所以如在设定上对骆伽会有更深切的反应,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仿生人真的能够模拟出这么细腻有层次的情感变化吗? 傅颖没有进一步想下去,这并不是她的事情,而是骆伽和如之间的事情。 她如果想太多,就显得有些多管闲事了。 而且,如并没有对她释放真正的善意。 她的直觉和双眼捕捉到的一切微小细节都在告诉她,不要轻易去自作主张地靠近如,会陷入大麻烦。 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唯一能够让她觉得安心的,只有骆伽。 她必须牢牢跟在骆伽身边。 不仅仅是堂峭和涅珀尔的缘故,还有骆伽给她的感觉。 傅颖不再去看如,把注意力放到骆伽身上。 骆伽正在看着她。 结合方才的通话内容,傅颖以为骆伽要和她说些什么,于是打散了脑海里所有漫无边际的想法,正襟危坐起来。 “明天我们要去娉婷那里一趟。”骆伽说。 傅颖听到骆伽嘴里的名字,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虽然今天和涅珀尔在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她之和骆伽相认了,其余的一概不知,但刚才两人话语间透露的内容,也足以让她串联起一些关系。 这个叫“娉婷”的人,似乎是这里涅珀尔名义上的母亲。 傅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张扬艳丽的女人面孔。 她有些感慨。 看起来这么年轻的女人,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傅颖边感叹边点头,“好的。” “现在,你先休息吧。” 骆伽拉开椅子,站起来,“如应该已经收拾把房间收拾好了。” 话音刚落,之前收了餐具就一直没有人影的如恰当地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它看到骆伽站着,问,“骆伽,怎么了?” “傅颖的房间收拾好了么?”骆伽向他确认。 如颔首,“当然。” 它目光投向傅颖这边,却并没有直视傅颖,只是象征性地落到了傅颖的头顶,“请跟我来。” “谢谢。”傅颖侧了侧身,错开如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对着如笑了笑,走靠得离骆伽更近了些。 “走吧。”骆伽道,“一起去看看你的房间。” 如不言语,往前走去,骆伽和傅颖则拉开几步的距离跟在它身后。 它走出用餐区,拐到了楼梯口。 傅颖原以为如会走上去,毕竟骆伽的主卧在二楼,她的房间大概也会安排在二楼吧。 正当她做好了抬脚和骆伽一起上楼梯的准备时,如却拐了个弯,朝另一边走去。 傅颖惊讶,竟然不是要上楼吗? 如像是早就意料到她的反应,走到象牙白的门前,伸手对着门让了让,“我们到了。” 面对如的动作,她没有回应,而是下意识去看了骆伽。 很显然骆伽也是有些诧异,她看着站在门前的如,很少有大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疑惑。 她站在原地,问如,“我不是让你给她安排二楼的房间么?” “怎么会收拾到一楼?” 如好似早就意料到骆伽会这么问,“是方波先生叮嘱的。” “傅小姐只能住在一楼,不能和骆伽你住在同一楼层。” 一提到方波,骆伽眉间泛起的如涟漪般的浅淡褶皱便在刹那间散开了。 她走到门前,如贴心地打开了房门。 傅颖亦步亦趋,在如开门的时候,和如一起望了进去。 房间布置得温馨舒适,尽管空间和别的方面都不能和骆伽的卧室比,但看起来也是很高档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其实房间在哪里都无所谓,她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很好了,更别说还是这么好的房间了。 傅颖情不自禁地就想走进去更进一步地摸一摸房间里的东西,脚才刚迈出去半步,就被一条半空里伸出来的胳膊挡住了。 她低头,发现是骆伽的手臂。 骆伽的架势颇有些严肃。 “怎么了?”傅颖不明白为什么骆伽会以这样的动作来拦住她。 “你看到了什么?”骆伽问她。 傅颖再往房间里望去,“床、桌子椅子之类的。” “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她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就说了。 骆伽收回了手臂,“那就行。” “要是你不满意,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傅颖明白这是骆伽在关心她,那点不明白烟消云散,感动道,“没有,我很满意,谢谢你,姐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报纸 骆伽望着傅颖的眼眸,没有在她的眼睛里见到任何特殊形态的东西。 诸如莱拉的触手。 确定了这个房间里真的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以后,骆伽才让傅颖走了进去。 关门出来,她扭头看如。 如会意地靠了过来。 “晚上多照顾一下傅颖这边,有任何动静都可以和我说,不要怕吵到我。”她叮嘱道。 如了然地点头。 安排好傅颖以后,骆伽回到了卧室。 洗漱完躺回被窝,她解锁了手机。 微信的绿色图标上方小红点的数字已经有了十几条。 骆伽点了进去。 最开始看到的是严如的消息。 严如发的第一条消息是一条官方推文,很简短。 内容大概是,红星市某国家森林公园突发火灾,消防队及民间力量正在拼命灭火。 之后还是几条推文,都是官方通报的火灾舆情和灭火进度。 这场大火看起来很难灭,并且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她手指下滑,推文下面大家的评论五花八门,很多都是在心疼森林公园珍贵的林木和动物,以及辛苦灭火的工作人员。 但还有另一波却是在怀疑森林公园起火的原因。 这座公园湿度很高,时常下雨,按道理来说应该很难起火,如果不是自然发生的火灾,那就只能是人为的了。 再后来,又是官方出来解释起火原因,看似是人祸,却并没有查出人为纵火的痕迹,因此只能暂时盖棺是天灾。 接着这条推文后面的内容是实时更新的伤亡情况。 虽说是大面积的火灾,可得益于工作人员的及时疏散,火灾并没有造成人员上的伤亡,所有在森林公园游玩的游客也全都安全撤出。 几天以后,大火终于熄灭。 按理来说,事情到此也该告一段落,不会在社会上再掀起太大的波澜。 然而这个时候,新的请款出现了。 抢险救灾的工作人员在森林公园里巡查清理森林损毁面积的时候,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供辨认尸体身份的信息,因而,官方把这条消息放了出来,全网征集能够确定尸体信息的线索。 最后,经过各方力量的探查,这具尸体的身份终于被揭露了。 骆伽退出推文页面,发现这是严如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推文消息。 “你猜这具尸体是谁?”他问她。 这条消息距离骆伽看到,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她发,“它是傅颖,对么?” 严如发来了一个冷笑的表情包。 “你真聪明。” 配上那个冷笑的表情包,看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 “你的意思是,在我面前的傅颖,不是真正的傅颖?”骆伽又问。 严如:“(鼓掌)” “不愧是骆大教授,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 骆伽发,“你想怎么做?” 严如立刻回,“把她交给方波。” 在这句话出现的下一秒,骆伽的文字就跟了上去。 “不行。” “为什么?”严如极不理解。 “这人是个不知道什么身份,冒充别人身份的危险分子,她不可以待在你身边。” 严如反问,“你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么?怎么还敢乱接触人?” “甚至堂而皇之地把人接入你的住处。” 他似乎是情绪上头了,连打了好几个感叹号过来。 “!!!!!!” “你知不知道,你的住处是很特殊的,这个位置坐标是我们这边研究了许久,才最终定下来的。” 骆伽安抚他,“不用担心,傅颖的确是傅颖。” 严如:“呵呵。” “怎么可能?真正的傅颖已经死了,如果你要说她是傅颖,要么她死而复生,要么她就和照顾你的那个管家一样是个仿生人。” “你觉得这两种可能性大吗?” “或者说,有吗?” 骆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很晚了,休息吧。” 她给他发了个系统自带的月亮表情包。 随后,骆伽退出与严如的对话框,无论严如再怎么狂轰滥炸,都不再搭理他。 她下拉消息列表,看到本该空荡荡只有几格对话框的列表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头像。 头像旁边的昵称是“艾斯曼”。 她点进对话框。 “冰会融化成血液吗?” 孤零零的一句话。 骆伽发,“你好,艾斯曼。” 艾斯曼没理她。 她继续问,“你认识莱拉么?” 这回艾斯曼有反应了。 “莱拉和我一样,但莱拉不会理解,一个梦的真实。” 什么样的梦? 骆伽如实把上述话发了过去。 没有得到回应。 骆伽也没有一味盯着对话框看,在等了几秒没等到消息后,她又如法炮制,依照着之前看莱拉那样去看艾斯曼。 艾斯曼的头像和背景也是一只手,看起来和莱拉的背景设置元素相同。 但不一样的是,并没有莱拉那边的设置看起来黑暗。 手后头的背景是极明亮的,像是一片雪地。 在洁白雪地的映衬下,那手像是玉雕一般,透着股并不尖锐的凉意。 骆伽把图片左右拉动,忽地看到在露出的一小节手腕上,有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似乎是某种利器造成的伤口。 再看,就看不出别的了。 艾斯曼的朋友圈只有一条。 “我不痛”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连句号都没有。 骆伽想到了艾斯曼头像中那隐藏在角落里的伤口。 她退出了艾斯曼的朋友圈。 第二天上午,骆伽难得比往常更早醒来。 如已经感应到骆伽的活动,等在门口。 “早上好,骆伽。” “早上好。”骆伽朝一楼走去,“傅颖呢?” “她比你要早十五分钟醒来。”如说,“她看起来状态不错。” 骆伽走到一楼,看到傅颖乖巧巧地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傅颖似乎是看报纸入了神,就连骆伽走到她面前都没有发现。 骆伽往报纸那边瞟了一眼,“在看什么?” 傅颖乍一听到骆伽的话,就跟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一下子从沙发上窜了起来。 她来不及回骆伽的话,慌慌张张地把报纸藏到了身后。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人行 其实,就算傅颖在此刻把报纸藏起来也没用,因为骆伽早就看到了上头硕大显眼的标题。 但她没有说什么。 傅颖站起来以后,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将报纸随手折了两折丢到沙发上。 “没看什么,就是有些无聊,所以看了一下报纸。” “对不起啊。”她看起来有些愧疚,“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看了你的报纸。” “本来这个,应该是专门订了送来给你看的吧。” 傅颖这么一说,倒显得她好像是因为乱碰东西被发现而感到慌张了。 骆伽轻轻一瞥丢在沙发上展开到一半的报纸,旁边的傅颖立刻紧绷着身子,下意识侧过去挡了挡。 她收回视线,好似什么也没有察觉到,“没关系,本来我也不怎么看报纸。” 向前一步,骆伽抬手,掌心朝下,搭到傅颖的肩膀上。 傅颖扭过头,目光追随着骆伽的手,当那手掌落到肩上时,她抖了抖。 “别太紧张。”骆伽宽慰她。 她看向骆伽,扯出个笑来,“好。” 骆伽收回手,朝用餐区走去,傅颖便抬脚跟了上去。 “昨晚睡得好么?”她问。 “挺好的。”傅颖说,“那张床很舒服,我躺上去的时候,一下子就睡着了。” 骆伽没说话,但傅颖看着她的侧脸,似乎能从她半张面庞上看出浅淡的笑意来。 又或者,骆伽根本没在笑,只是她的幻觉。 用完餐后,骆伽看了下手机,看到方波发消息来说他已经到门口了。 “走吧。”她对傅颖说。 傅颖点点头,“我去茶几那里拿我的本子。” 她站起来走向客厅。 在傅颖离开的时候,如过来收拾桌子。 他先走到骆伽这边,细心地将骆伽用过的碗筷叠在一起。 骆伽坐在位置上,侧过半张脸默不作声地看着它,像是在观察。 正当如打算走到另一边的时候,骆伽开口了。 “等会儿你和我们一起去。” 如停下脚步,看着骆伽。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对么?”骆伽问。 “我知道。”它缓缓点头,眼睑低垂,“为什么?” “去见一见自己以前的主人不好么?” 如说:“骆伽,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是么?”骆伽站起来,“也许是你对我的了解还是过于浅显。” 她走出用餐区,那边傅颖拿好了袋子,看见骆伽走过来,马上跟到了她身边。 如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上的餐具。 几秒钟以后,它直直走到骆伽的位置上。 叠了不少碗筷的托盘被轻轻地放下,底部与桌面触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如向旁边迈出小半步,双手握住椅子的靠背,以差不多的力度把椅子恢复原位。 骆伽和傅颖已经快要走出别墅,站在用餐区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身影。 如抬脚,不急不慌地照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等走出院子,它看到越野车正停在一边,方波一只手搭在副驾驶座打开的车门上,满脸怀疑地看着它。 如朝车靠近。 走到车头的位置,方波没有搭在车门上的那只手臂伸直,他竖起手掌,掌心朝着它,“这车里加上我要有四个人了,你打算坐哪儿啊?” 如回,“我听骆伽的。” 方波抿了下唇,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眼神向侧边瞥了瞥,才不情愿地用大拇指指指后头。 如笑,“谢谢。” 它走向后座,开门,这一侧坐的是骆伽。 骆伽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进来吧。” 如弯腰坐了上去。 越野车后座的空间不算狭小,但如看着清减,等真正进入后,竟也将位置占了大半。 骆伽预先给它留出的空间不够,两人的半边身子紧紧挨在了一起。 察觉到这一点后,如有意识地贴着车门那边坐,骆伽也往傅颖那处挪了挪。 同一时间,方波也在副驾驶位置上系好了安全带。 越野车驶向熟悉的方向。 这次车里坐的人是自骆伽使用这辆越野车以后,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不知怎么的,人多了,车里反而变得比以往更为安静,只余大家的呼吸声。 就连这呼吸声,都是若有似无的。 方波想着严局给他的反馈,悄咪咪透过后视镜观察后排坐着的几个人。 无论如还是傅颖,全都是正襟危坐,也就中间的骆教授还是如往常一样随性散漫,丝毫没有受到旁边这两人的影响。 想来想去,他都不能理解昨天发生的事情,骆教授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接回别墅住呢? 而且,他在把这件事情和严局报告以后,严局明显也是觉得骆教授的这个做法是很不妥当的,严局甚至还亲自去查了那个小姑娘的背景。 就是严局没把详细的资料给他,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叫傅颖的小姑娘是什么来头。 但严局肯定很清楚了。 奇怪的是,严局说去查傅颖的背景以后,这事就没了下文。 方波打量着傅颖,这小姑娘看着倒是乖乖巧巧毫无攻击力的样子,是个面善的长相。 既然严局没有再发话,也就意味着,傅颖对骆教授来说,暂时是安全的吧? 方波忍不住低头拿出手机,通话页面上,还留着一条昨天晚上他和严局的通话记录。 后排,傅颖双手紧握着袋子,端端正正地坐着。 她先是直视着前方,但前面视野被司机的位置挡着,看了没一会儿眼睛就有些累了。 于是她又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街道,树木,行人,车辆,店面建筑,好像和她那个时空的红星市没多大的差别。 虽然她也不记得有没有在她那边看到过这些。 这座城市,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有骆伽的存在。 还有······ 她眼前的玻璃上似乎现出了一个少年冷峻却隐藏着温情的眉眼。 傅颖不由自主地回转过头,越过骆伽去看另一边的人。 如的坐姿是ta们三个人之中最板正的。 由于骆伽完全靠在了椅背上,她可以轻易地看到如挺直的脊背。 这坐的,该有一个直角了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举 如就这么板正地坐着,放在寻常人身上,这该是非常拘谨的一种表现。 可在如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它的束手束脚,它身形流畅,身上的一分一毫都散发着别样规正的优雅。 宛若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眸定定看着前方,却并不给人偏执死板的印象,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因而显得它更有一种深沉的魅力。 傅颖本来只是稍稍看一眼如的,这一看,就不自觉陷入了对如体态和容颜的欣赏之中。 她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脖颈处传来一阵酸痛,傅颖才将目光从如身上挪开。 从坐到车上调整好位置起,如就不曾主动动过。 傅颖扭一扭脖子,手握成拳头捶了捶肩膀,不由地感慨,还得是仿生人才扛得住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 肩上忽地搭了一双手,傅颖动作一僵。 骆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正了身子。 人家就在她身边,可她居然没有察觉到。 那双手轻柔地揉捏着她的肩膀,傅颖感到酸痛的筋肉像是被彻底展开抚平,舒服极了。 有了骆伽的帮助,傅颖自己的手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她重新捏紧了袋子,感激地对骆伽道谢,“谢谢。” 骆伽专注地盯着她的肩膀,“放轻松,没事的。” 她是在说和涅珀尔见面这件事情。 傅颖点头,“嗯,我知道。” 车子又开了一会儿,向阳暄宇小区的大门渐渐出现在几人的视野当中。 这回不等方波下车去和保安们交涉,那门就自动打开了。 越野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到杨娉婷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骆教授,您先等一下,我下去看看。” 方波手脚麻利地下了车,小跑到别墅跟前。 他警惕地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方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仔细和负责任。” 门口的可视门铃传出了姜颂声的声音。 方波对姜颂声的夸奖无动于衷,双方都知道这不过是发起对话的寒暄之语。 “一切都是为了骆教授的安全,姜先生应当也是理解的。” “这是当然,门开了,请进。” 旁边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方波望过去,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 他转身跑向越野车,看到车旁边陆续下来几个人。 如是最先下来的,此时正打开车门护着骆伽的头。 方波有些着急,“骆教授,您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他就收了声音。 算了,骆教授不就是这么个性子么? 看起来宽容无比,十分好说话,实际上说一不二,要做什么事完全由不得别人做主。 他自觉想要站到骆伽身边,然而骆伽身边已经有了个如。 方波寻常站着的位置被如占去了,他不满地看着如。 如护着骆伽下车以后,对着门神一样站在他对面的方波礼貌一笑。 他手往另一边伸了伸,“请。” 这是不打算把位置让出来的意思。 方波不悦,“我是要保护骆教授的。” 如说:“我也可以。” “你怎么就可以了?你不是情感陪伴型的吗?”方波不爽极了。 如这样做,耽误他的工作不说,还是在耽搁骆教授的时间,甚至是骆教授的生命。 他想着,就想把如拉开。 手一伸出去,就被如迅速握住了。 方波无语,“你以为我是要和你握手吗?” “你如果聪明一点就赶快让开······” 他倏忽噤声。 如微笑着看他。 方波的额头两侧绷出了青筋,交握的手在空中僵持着,互不相让。 没过几秒钟,方波道,“松手。” 如只是笑着不说话。 方波眼里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红,他咬牙,“我承认你比我厉害,松手。” 在如和方波较量的时候,骆伽就和傅颖站在一边看着,见如迟迟不松手,骆伽开口,“松开。” 如这才放开。 方波的手定在半空中,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它的手腕,慢慢地将它收了回去。 那只手兀自颤动着,却已经没有了知觉。 方波心中漫上无以名状的恐惧。 他的手不会要废了吧? 仅仅只是握个手而已。 “放心,这是暂时的,等过一会,就会恢复了。”如像是十分了解他内心的想法,贴心地说。 骆伽转身朝大门走去。 傅颖望望手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方波,再看看云淡风轻的如,只觉得一个比一个危险。 还是跟着骆伽最好了。 她摇摇头,赶忙走到骆伽另一侧。 如走在骆伽身前一些,早一步推开了庭院的门。 里头别墅的大门也开着。 于是如又接着将那扇门也推开了。 它往前面瞟了一眼,就毫不留恋地回到骆伽这边。 几个人走到客厅。 沙发上只坐着一个人。 “涅珀尔。” 傅颖率先出声。 涅珀尔正拿着一张把足以把她大半个人都遮住的报纸,听到有人叫她,她放下报纸,露出了雪白的小脸蛋,“你来了?” 傅颖紧张地看着涅珀尔手里的报纸。 涅珀尔了然一笑,刻意将报纸高高举起,“对这个感兴趣?” “不是。”傅颖极快地否认。 然而她就看到涅珀尔把报纸卷成一个圆筒,指向骆伽。 “你要看看它吗?”她问骆伽。 骆伽颔首,“可以。” 说着,她就要去接过涅珀尔手中的圆筒。 傅颖手疾眼快,跨上前一大步,一把夺下涅珀尔手中的圆筒。 “比起看报纸,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哦?是什么事情?”涅珀尔似乎丝毫不在意报纸被夺的事情,饶有兴趣地问傅颖。 傅颖把纸袋子怼到涅珀尔怀里,“是这个。” 涅珀尔捏起纸袋子,把它放到茶几上。 她站了起来。 傅颖发现涅珀尔的眼里闪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她疾走几步,扑向骆伽。 这动作是如此之快,过程是如此之短暂,以至于无论是傅颖还是方波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诶!”傅颖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就闭嘴了。 陪在骆伽身侧的如挡住了涅珀尔。 它双手捉着涅珀尔的腰,跟举洋娃娃似的,把涅珀尔举着放回了沙发前。 很显然,涅珀尔也没有意料到这一出,以至于她的脸上也现出了呆滞的神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释梦 涅珀尔机械地扭过头去看如,就像上了发条的玩偶娃娃,一扭一个动作,那样子,比如还要像一个机器人。 如把涅珀尔放到沙发跟前之后,迅疾收回手,后退几步回到骆伽旁边,完全看不出刚才在眨眼之间就举了个小姑娘的样子。 一边的方波看得叹为观止。 如果不久前他还对如自作主张占了骆教授身边他的位置有异议的话,这下是什么不满的想法都没有了。 虽然之前比手劲他输了,可他还是不服气的。 毕竟如是仿生人,那在动力装置上产出的力道自然会有不同,人的血肉之躯又怎么能和它相比? 他心中为之骄傲的,是自己灵活机动的脑子和随机应变的思维能力。 方波自信在国外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充足经验,绝对能够吊打这个看似全能实则只是一板一眼按照程序设定行动的仿生人。 然而,这份傲气,也在看见如的一系列举动后荡然无存。 假设是他在刚刚那个位置,是没办法做到百分百精准捉住那个叫涅珀尔的小姑娘的。 而如云淡风轻,脸上尽是温和的笑容,眨眼间,就替骆教授挡下了一击。 要是涅珀尔是个危险人物,想要对骆教授不利的话,刚刚如已经救了骆教授一次了。 而他却不一定。 方波头一回正视如。 在他心里,如不再仅仅是一个照顾骆教授起居的工具型的机器人。 傅颖在涅珀尔这惊险一扑被如拦下来以后,赶紧捉住骆伽的手。 她从头到尾看一遍骆伽,“你没事吧?” 骆伽任由傅颖看着,“我没事。” 毕竟涅珀尔连碰都没碰到,又怎么会有事呢? 就算真的碰到了,依骆伽的性子,也不一定会有太大的反应。 更有可能是稳稳地抱住小姑娘。 方波暗戳戳地想。 他可还记得向珂暄、杨青婷这些大姑娘扑向骆教授时的场景,哪个不是被骆教授大方稳当地抱进怀里的? 至于这个小姑娘,从她被如捉过去那个呆滞的反应来看,估计也没有太大的危险。 昨夜严局去重点查了傅颖的资料,虽然傅颖是随着涅珀尔一起回来的,但鉴于涅珀尔是杨青婷的养女,而杨青婷一家在红星市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涅珀尔的严重性要比傅颖更低些,也更不惹严局重视。 经过这一遭,方波对涅珀尔的警惕性大大下降。 傅颖这一出声,又把呆滞中的涅珀尔唤醒了。 只见涅珀尔又一卡一卡地转过头,直直盯着傅颖。 傅颖见骆伽没事,松了一口气,刹那间,就感到脑袋后边一股寒意冒了上来。 她似有所感,转过身去。 涅珀尔的眼里又现出盯着骆伽看时的那种光彩,看得傅颖毛骨悚然。 傅颖想要错开和她的视线,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在涅珀尔的注视下,她就好像被胶水裹住了一般,只能对着涅珀尔的脸看。 这胶水一样粘滞的感觉从她的脸上一路蔓延传递到全身,让她连动一动都觉得无比困难。 涅珀尔琉璃色的眼睛通透光明,分外耀眼,那眼中的光似乎要把她整个人的意识都吞噬进去。 傅颖竭力张开了嘴巴,“救······” 这一声艰难的呼救被涅珀尔的声音盖了过去。 “小颖,我好想你!” 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璀璨的笑容,像钻石雕刻的花朵,永不凋谢。 涅珀尔如同扑倒骆伽那般,也扑向了傅颖。 然而这回,没有人替她捉住涅珀尔。 无论是如还是方波,全都静静地站在一边,连动一下手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傅颖就被全然纳入了涅珀尔的怀里。 冰凉凉的体温令傅颖抖了一下,她下意识瞥向地上。 有影子。 可是在游戏世界里,有影子没影子有那么重要吗? 万物皆可虚拟,也许涅珀尔的影子就是她自己虚拟出来的障眼法。 再说了,又不仅仅是鬼这一个选项,不管涅珀尔是鬼还是别的什么,总归她不会是人的。 傅颖想要挣开涅珀尔的怀抱,奈何涅珀尔人看着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娇小姐,实际上却将她牢牢钳制着,再加上她被冻得不行,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 好在话是能说利索了。 “你放开我。”她说。 “不放。”涅珀尔嘟嘟嘴,“一夜不见,你就不想我吗?”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说不尽的甜腻。 傅颖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以前涅珀尔好像不是这样子说话的啊? 她惊恐地看着歪在自己身上的涅珀尔,“你怎么了?突然对我撒娇!” 这话一说,她感觉自己恢复了点行动力,连忙伸手推拒涅珀尔。 只可惜力道依旧没那么大,但已经能够把涅珀尔推开一点点了。 察觉到傅颖的抗拒,涅珀尔撇了撇嘴。 她松开傅颖,对着傅颖笑得开心,笑容灿烂得如同一冬的暖阳都蓄在了里面。“撒娇不好吗?我不可爱吗?你不喜欢我吗?” 嗲嗲的类似砂糖一样甜的声音令傅颖再一次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那个威胁她的涅珀尔去哪里了? 傅颖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 “你······” “可不可以正常一点?” 涅珀尔无所谓地耸耸肩,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她转身,走向沙发旁,弯腰,手在沙发底下掏着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涅珀尔就直起了身子。 傅颖定睛一看,涅珀尔怀里的是一小盆花。 紫白相间的花瓣一颤一颤的,正是傅颖在之前摸过的那株花。 她不自觉走了过去,仍是像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的抚摸,轻轻地揉搓。 “这花的名字叫释梦。” 涅珀尔冷不丁低声说:“它和你有缘。” 傅颖问,“是它让我入梦的?” “你自己去验证吧。”涅珀尔将花连着盆一起塞进了她怀里。 傅颖默默抱住了它。 她看到涅珀尔在把花丢给她以后又拿起了沙发上的报纸。 霎时,傅颖心里紧绷了起来。 涅珀尔毫不犹豫地展开报纸,拍到了她胳膊上。 傅颖低头一看,报纸上一片空白。 第一百七十六章 留下 “姜颂声和杨娉婷都在楼上等着你们,去找ta们吧。” 涅珀尔坐回沙发上,两腿并起斜倚着沙发边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矜持的坐姿宛如一个异国公主。 而这姿态配上她稚嫩青涩的面庞,又显得极为违和。 方波看她这做派,眉头一皱。 这小丫头真是没大没小的。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儿。 “你怎么这样叫你的爸爸妈妈?直呼其名,虽然ta们是你的养父养母,虽然你是国外长大的,也不能这样不顾礼节呀!” 在方波看来,小姑娘这种说话方式,一定是在国外学来的。 他也是国外待久了的人,可他并不认同国外那些孩子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看到涅珀尔这样,还有些排斥。 再一想到涅珀尔的名字,就更想念叨了。 养父养母是中国人,自己却取了个洋不洋中不中的古怪名字,这可真是奇怪。 涅珀尔理都懒得理他,“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吗?还不抓紧时间快点去?” 方波被个小姑娘忽略,自觉尴尬,脸都青了。 “真是没礼貌,没教养。” 他喃喃自语。 “方先生,真正的礼貌和教养是不对别人的言行指手画脚,单凭自己的主观意见就擅自评判和说教,这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 如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 它话语温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方波自觉失礼,梗着脖子道,“你应该去护着骆教授。” 如一笑,悠悠然走回骆伽另一边。 那边,经涅珀尔提醒,傅颖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 她一手夹着花,另一手拿着纸袋子,“我不是来找ta们的,我是来找你的,我想问问你那个本子······” 话尚未说完,就被涅珀尔打断了。 “有什么事情,和姜颂声说。” 傅颖一愣。 “不是,可是······” 涅珀尔掸一掸自己帽子上的纱,“没有可是。” 傅颖被这话堵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涅珀尔会是这个态度。 本子的事情,除了骆伽,也就只有涅珀尔知道了。 甚至,涅珀尔会比骆伽要更加了解。 一只手伸过来捉住了袋子一角。 傅颖下意识看过去。 是骆伽。 “看你拿着花不方便,我替你拿吧。” 傅颖怔怔松开了手。 骆伽接过袋子,“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们就上楼吧,好么?” 她的话如潺潺流水,顷刻间流入傅颖心底,抚平了傅颖所有茫然的情绪。 “好。”傅颖乖巧应声。 骆伽牵起傅颖的手,朝楼梯那边走去。 方波和如看着骆伽走了,正欲抬脚跟上,身后传来涅珀尔的声音。 “跟在后面的那两个。” 如与方波全部停下来,转身看向涅珀尔。 涅珀尔悠闲自在地横躺在沙发上,好不惬意。 没看到她有开口的意思,方波不耐烦道,“什么事情?” 涅珀尔微抬眼睑,目光流转间看过如,却独独略过了方波,“楼上,只能她们去。” 方波都快被这没礼貌的小姑娘气笑了,“为什么?” 涅珀尔笑,“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意思非常明显了。 方波知道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没有问题,可他就是觉得杨娉婷一家都泛着古怪,更别提姜颂声在一开始就把骆教授扣留了下来。 现在又来个没大没小的养女,竟然还拦着他。 他气不过,“我就去,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能拦得住我就试试。” 比不过如一个仿生人,他还比不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妮子吗? “那你就等死吧——” 涅珀尔丝毫不着急,幽幽然拖长了调子。 方波才不吃她这一套,选择直接向楼梯口那边走去。 岂料,没走两步,他的心便猛然一跳。 随即,皱缩麻痹的感觉便从心口扩散开来。 他张大了嘴巴,只觉得空气稀薄得可怜。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用力地呼吸,都没办法汲取到一点氧气。 “砰!” 方波的脸胀成了朱红色,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在了地上。 好痛苦,好痛苦。 涅珀尔微笑着看一眼方波,随后,她扬起脖颈,像是在享受着什么绝佳的美味,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 “还不够。” “还要更痛苦。” 她眯着眼睛。 “涅珀尔小姐。”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如叫了她。 涅珀尔被人打扰,不悦地睁开眼睛看它。 见是如,她便毫无兴趣地扭开了头,抚一抚自己的衣袖,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半句。 哪怕如有着超出常人的皮囊。 地上方波还在抽搐着,面容因痛苦快扭曲成了一团抽象的浆糊。 如对涅珀尔的举动并无特殊反应,维持着特有的温和笑意,“请您停止对方先生的折磨。” 涅珀尔不理它。 于是如上前一步,“或许,我可以再举起您一次。” 说着,它真就伸出手来。 “冒犯了。” 边伸手,如边低声说。 涅珀尔就跟炸了毛的小猫似的,一下子蜷缩到了沙发角落里。 “你住手。” 她指着如,“别动,你信不信我让你也和地上那人一样?” 如得体地微笑着,离涅珀尔更近了,“您可以试试。” “如果您能做到的话。” 涅珀尔见威胁不到它,一个翻身逃离了沙发。 如道,“方波是骆伽的人,您也不希望看见骆伽生气的样子,对吗?” 涅珀尔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刹那间消失,琉璃色的眸子显得尤为冰冷。 这股冰冷的气息浮动于整个一楼肩,然而如依旧风度翩翩,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地上打滚的方波忽地双腿一瞪,不再有任何响动。 “我迟早,会收拾骆伽。” “不是在这里,也会是在别的地方。” 涅珀尔恶狠狠放了话,转身,想要走上二楼。 如绕过沙发,巧妙地挡在了她身前。 涅珀尔站住,“你什么意思?” “既然这是您家,如果冒冒然将我与他留在楼下,并不妥当。” 它笑意浅浅,“或许您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楼上已经有您的家长在了,不是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触手 傅颖跟着骆伽走上二楼。 说实话,这是她第二次进别人家的别墅。 第一次则是和骆伽住一起的时候。 同样是别墅,这边布置的风格和骆伽那边布置的风格很不一样。 傅颖看似目不斜视,实际上早在走动的过程中,就用余光将周围能看见的东西都打量了一遍。 这边的别墅,布置得很华丽。 或者说是,奢华。 是那种明晃晃把华贵的气息拍到人脸上的奢华。 无论是天花板的边角,还是楼梯的栏杆,全都雕刻着她看不懂的花纹。 用色也都是厚重的红,尽管色调偏暗,但鉴于它本身就浓烈吸睛,再搭配上灿灿的金色,满满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人溺毙在这种浓重的颜色里。 傅颖越走越觉得压抑。 她不由得想起涅珀尔那一身贵族宫廷公主裙的装扮。 意外的符合这栋别墅的基调。 像是历史里沉寂已久的建筑吸足了阳光或人的精气,再度拥有了生命,从画卷中醒了过来。 嗯? 醒了过来?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傅颖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她眼角余光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着。 是错觉吗? 她大胆地扭过头去看楼梯一边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都是非常抽象的内容,要么是颜色纷乱的色团,要么是纠缠不清的线条,要么是重重叠叠的色块,看不出个具体模样。 然而在此刻的傅颖眼里,这些画里的色团、线条、色块都开始舞动起来。 它们就好像零几年台式电脑屏保设置的静止模式那样,在画框里四处漂浮。 动着动着,它们开始凝聚到一处,最后,形成了一条条颜色异常的触手。 触手先是在几个画框里自由挥舞着。 然后,它们一顿。 傅颖莫名有一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下一秒,那些触手就迅疾向她伸出来,像是想要冲破画框,捉住她。 傅颖被吓了一大跳,她立刻上前一步迈到骆伽旁边,揪住骆伽的手,“骆伽!” 骆伽被傅颖一叫,停了下来,她反手握住傅颖的手,问,“怎么了?” 傅颖不敢去看旁边的画框,另一只手小小指了一下墙壁那边,“你看一下那边几幅画,是不是在动。” 骆伽扭头,瞥了一眼后又回转目光。 “我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傅颖疑惑,“难道是我的错觉?” 她紧握着骆伽的胳膊,又去看那几幅画。 五颜六色的触手迎面而来。 “啊!”傅颖控制不住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没控制好力道,后腰“砰”一下撞上了栏杆的装饰。 尖锐的刺痛传来,傅颖霎时脸色都白了。 既是被吓的,也是被痛的。 她不敢再去看那些画,只是下意识抱着栏杆上的浮雕不撒手。 这一碰,手底下又有了别样的触感。 就好像,掌心有什么活物在动似的。 傅颖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冷汗从她额头上冒出来,她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掀起一半手掌,低头去看。 那浮雕宛如一条蛇抟成了一团,似乎是在随着呼吸频率上下抖动着。 像是注意到了傅颖的注视,它的抖动在刹那间停止,然后,开始伸展蜿蜒出来。 一条婴儿手臂般粗的触手赫然出现在傅颖的眼前。 只不过这条触手看起来还有些刚从沉睡中苏醒的懵懂,即使舒展了身体,也只是好奇地立在栏杆处左右望望,并没有像画里那些一样,直直朝着傅颖冲过来。 但这也够傅颖继续受到惊吓了。 想到刚才还用一只手碰过这黏糊糊触手的表面,她恶心得酸水上涌,直想大吐特吐。 掌心狠狠地揉搓着衣服,傅颖再也不遮遮掩掩,放眼望去,发现从楼梯栏杆到顶上的吊灯,竟然全都盘旋着一条又一条触手。 她这才明白,那些看不懂的浮雕究竟雕的是什么。 原来全是奇形怪状的触手。 她们这是进了一个触手窝吗? 眼看着快要被触手淹没,傅颖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快速挪到骆伽身旁,骆伽一脸平静。 看起来骆伽见到的和她见到的有所不同。 “骆伽。”傅颖警惕地望着四周,“全是触手。” 骆伽问,“都是你看到的?” “对。”傅颖边观察边给她形容。 “一条一条的,很粗,奇形怪状的,五颜六色的,有的有粘液,有的还有倒刺。” “有的有吸盘······” 骆伽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 “你可以先看着那些画里的触手不眨眼么?” “画里的触手啊?”傅颖迟疑。 她有点害怕。 虽说也没真的被它们碰到,可它们一旦注意到她的视线就要扑过来的生猛劲让她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真被卷进画里。 傅颖指一指栏杆,商量道,“可不可以看这里啊?” “这里······不那么恐怖······” 骆伽察觉到了她的顾虑。 “好。”她双手搭在傅颖的肩膀上,将傅颖往后带了带。 傅颖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向后退了两小步。 身后抵着骆伽,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的不安定感陡然下降。 哪怕周围的触手都在群魔乱舞,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骆伽的手从肩膀往上滑,一路到了她面颊两边,再是太阳穴。 它们轻轻地遮在了傅颖眼前。 傅颖的视野被遮住了大半,只余一些光线透过指缝露了进来。 耳边痒痒的,好像是骆伽贴近了她,纤细的发丝落到了她耳畔。 “你先闭上眼睛,等我说睁开,你就睁开看我手指向的一处,好么?” 傅颖不自觉沉浸在骆伽泠泠如清晨露水的沉静嗓音之中。 “好。”她闭上了眼睛。 视觉倏忽消失,剩下的器官感受就被一下子放大了,她的注意力一半放在耳朵那儿,剩下的,悉数聚集在双眼之前骆伽的那双手上。 细腻、顺滑,这是多么美好的触感。 连遮盖的力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傅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的手能够让她陶醉到这个地步。 哪怕只是轻微的触摸,都让她情不自禁入了迷。 第一百七十八章 藤蔓 “现在,睁开眼睛。” 耳畔落下骆伽轻云似的话,又如同竹林间一阵簌簌细雨飘落,落到人的心里,有几分舒爽的凉意。 傅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上翘,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感觉到底下姑娘睫毛的扇动,骆伽松开手来。 她看准了天花板不远处的水晶吊灯,五指并拢斜在傅颖脸庞,“朝那里看。” 傅颖便顺着骆伽手掌的方向看去。 一根暗红色的触手正盘在水晶吊灯上。 它缓缓蠕动着,身上滴下蜡一样黏稠殷红的血色液体,掉到地上,瞬间将地面腐蚀出一小个冒着泡的坑。 那触手通体红肿,自某一处便分成了两小股,麻花般纠缠着,直到顶部,重新融汇成一整根。 倒三角的头上没有眼睛,只有不停流出来的黏液。 傅颖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恶心和恐慌。 光是看上那么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寿命要减少了。 方才的轻松荡然无存,傅颖的身体僵硬起来,腿微微颤抖着。 她的唇瓣和牙齿也在不停地磕碰着。 “骆,骆伽。”傅颖咽了口唾沫。 “我在。”骆伽依旧沉稳。 “我看到了一条······”她正想仔细形容水晶吊灯上的那根触手,就被骆伽的动作打断了。 骆伽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 傅颖惊讶,“你知道?” 骆伽刚刚不还什么都看不到吗?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 傅颖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骆伽一提到她的眼睛,她瞬间就想明白了。 估计是涅珀尔捣的鬼。 “所以这是因为我的眼睛?” “我看到的都是幻觉吧。”傅颖想当然道。 骆伽重新遮住了傅颖的眼睛。 哪怕看不到东西,暂时失去了视觉,傅颖也并不觉得恐慌,相反,她还产生了更加安生的感觉。 她全心全意地相信着骆伽。 “不是哦。”骆伽说,“你看到的,是真的。” “只有你才能看到的,这座住宅的本质。” “这是你的超理能力。” 超理能力? 傅颖隐隐觉得这四个词有些耳熟。 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抬脚,往上走。”骆伽没有把手松开,而是带着傅颖往上走去。 她比傅颖的身量要高出很多,站在傅颖身后,一伸出手遮眼睛,便把傅颖整个人都环在了怀里。 这样的姿势对于两个走楼梯的人来说着实有些不便,傅颖只能凭着感觉迈步。 怕自己被绊倒,她先是伸出脚尖试探,等探明白台阶的高度后,才敢真正踩实。 好在两人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走了一大半,剩余的路也没有多少了。 “还有最后一级台阶。”骆伽贴心地提醒她。 同时,挡在她眼前的手也撤了开去。 胜利就在前方了! 傅颖心里暗暗给自己比了个“耶”。 之前踩台阶踩出了经验,再加上又是最后一级,她自信地不再像前面几步那样小心,直接就伸出腿去。 脚尖钝钝的疼痛传来,傅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身不由己地朝前扑去。 即将摔倒的恐惧瞬间攫取了她的心神,她不由自主扑腾起双手,如同幼鸟扑腾着刚长满羽毛的翅膀,妄图垂死挣扎保持住平衡。 但,一切都是徒劳。 她已经在向下倾倒了。 本就闭着的眼睛更是皱紧了,傅颖咬得连牙根都泛出了酸涩的味道。 楼梯上摔倒,肯定很疼。 这下完蛋了。 就在她绝望地迎接快要到来的剧痛时,一条胳膊搂到了她身前。 往下倒的趋势,停住了。 “诶?”傅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有着殷红色团的大理石地板。 骆伽拦着她腰身的手一用力,就把她轻轻巧巧地带了起来。 宛如在扶一面被风吹倒的旗子,不费吹灰之力。 傅颖眨巴眨巴眼睛,人都站直好几秒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骆伽越过她率先走到了二楼。 傅颖便自动对焦到了骆伽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高了一级台阶的缘故。 骆伽此时的背影,在她眼里,无比高大。 也许是傅颖的注视过于强烈,骆伽似有所感地扭过了头,“吓傻了?” 她木呆呆地摇头。 “走吧。”骆伽双手插兜,朝廊道另一边走去。 傅颖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拔脚跟了上去。 踏上二楼,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傅颖心里不由自主就感受到了一股湿润宁静的气息。 就像她在另一个时空和涅珀尔见面时见到的那片像海一样宽广的森林。 只不过,再仔细感受下去,傅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海一般的森林下方,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且越来越强烈。 所有的宁静,都像是为了掩盖这暗流而被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她的心怦怦直跳,不仅没觉得安宁,反而更加紧张了。 傅颖不由自主扭过身去望楼梯那边。 仍然是魔鬼般的触手在胡乱舞动着,可它们如同签订了什么边界协议一样,谁都没有试图入侵二楼。 反而在离二楼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不再上前。 傅颖转过身,发觉骆伽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 她正欲跟过去,余光处却又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傅颖心重重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缓缓地侧过目光。 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小花坛,而花坛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 那藤蔓的绿色深到近乎乌黑,好似要渗出浓墨来。 顺着花坛的藤蔓往后面的墙壁看,傅颖彻底窒息了。 墙壁上爬满了和花坛相同类型的藤蔓,甚至比缠在花坛上的要更为粗壮。 没有楼梯那边的触手恐怖,可也压迫感十足。 这楼上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前的触手已经把傅颖的心态锻炼出来了,所以这回她只是窒息了一小下,就恢复了正常。 眼看骆伽越走越远,她赶紧叫住,“骆伽,等等,二楼也有古怪。” 看到骆伽应声而停,她飞快跑了过去。 这回不等骆伽说什么,傅颖就睁大了眼睛看向旁边的墙壁。 “你看到了吗?”她问骆伽。 第一百七十九章 摸 傅颖紧紧抱着骆伽的胳膊,躲在她身后,指一指旁边最明显的墙体,“你看那边的墙壁。” 墙体上的藤蔓粗壮如蟒蛇,似乎还在不断膨胀着。 不对,是正在膨胀着。 不过就几秒的功夫,傅颖就能看出来那藤蔓又向外扩张了。 倒不是它们乱动乱舞,而是它们的体型本身就在变大。 傅颖看一下走廊的空间。 不行,还得往右边退一退才行。 她拉住骆伽往右手边扯,“我们快过去些,不然待会儿就要被它碰到了。” 骆伽心态稳定如松,沉稳非常,对比被一吓再吓的傅颖,她显得淡定过了头。 “不用担心,我看到了。” 她没有顺着傅颖的力道退让,岿然不动,甚至都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傅颖害怕,只好自己绕了半圈躲到骆伽另一侧去。 这样就把骆伽整个人都暴露到墙壁那一面了,好像完全地在拿骆伽当挡箭牌。 她心中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骆伽要是真的害怕,早就在她拉手臂往旁边 扯的时候就跟着一起走过来了。 骆伽还说不用担心呢。 可她实在克服不了这种面对未知之物的恐惧。 躲到骆伽身侧以后,许是前面有了遮挡物,将她和藤蔓直接隔开,傅颖心里轻松了不少。 她这时才有心思去深入思考刚刚和骆伽的对话以及场面。 刚才,骆伽好像没有看她的眼睛啊。 那骆伽是怎么看到这些藤蔓的? 难不成,这些藤蔓和那些触手不一样,是没有表象掩盖彻底暴露出来的存在吗? 傅颖眨了眨眼睛,再度伸出头去看廊道靠里的一边。 和楼下如出一辙的风格,墙壁上方是抽象看不懂的浮雕花纹,配合着暗沉红色的墙纸,显得厚重华贵无比。 色彩浓烈的油画挂在墙上,烫金的边框引人注目,极为清楚地划定油画的边界。 这是二楼的模样。 再眨眼,它们又全都被藤蔓覆盖了。 场景的改变和楼梯那边是一样的过程。 那也就是说,这些藤蔓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那为什么骆伽能看到?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和在楼梯处一样,看不见才对啊。 傅颖疑惑地问骆伽,“你刚刚没有看我的眼睛吧?” 骆伽这才看向她,“没有,怎么了?” 傅颖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那你为什么能看到二楼的藤蔓?” “明明,你刚才还看不到楼梯的触手。” 骆伽浅浅弯出一个笑来,她微微抬头,望向墙壁。 忽地,她走过去几步,伸出手就要去碰。 傅颖慌忙扒拉住她的手,“你别去碰,危险!” 骆伽的手被傅颖强行抱在怀里,她见傅颖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想要轻轻把手从傅颖怀中抽出。 只是傅颖抱得实在太紧,她抽了两下,没能抽出。 骆伽抬起另一只手捋了捋傅颖垂在脸颊两边的发丝,又顺着发丝摸了摸傅颖的头顶,“放心,二楼没有太大的危险。” 她扭过头看一眼墙壁,再转过来认真地对着傅颖说:“二楼和一楼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它在守护着二楼。” “保护着二楼的人。” “让二楼免于一楼存在的侵害。” 在骆伽的解释下,傅颖慢慢松开了抱紧的手,但她仍然有着狐疑。 “是这样吗?” 骆伽缓缓地点了点头。 傅颖想起楼梯口与二楼交界处的情形。 似乎确实是骆伽说的这种情况。 那也就是说,同样是不可名状的存在,二楼的这些,是好的? 一楼和楼梯的那些,则是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刚到一楼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些触手呢? 傅颖脑子里的想法和疑惑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就像是小孩用玩具枪吐泡泡,一吐就是一连串,止也止不住。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 倒不如说,本来就是混乱的。 毕竟,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地方是个虚拟的游戏世界。 不清楚是不是想得太多的原因,傅颖的脑子隐隐有些发胀发酸。 “找······霖” “七区······学会······试验······” 脑袋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线路接触不良的灯泡,时亮时灭。 傅颖被吓了一跳,猛地看向前方。 水晶吊灯上的触手张牙舞爪,却并没有向她冲来。 有些辣眼睛,但对于看久了习惯了的傅颖来说,也就仅仅是辣眼睛了。 她一只手按住脑袋。 这是谁的声音? 奇怪的是,当她凝神去倾听时,这声音反而不见了。 难不成,又是幻觉? 按着脑袋的手被另一只手覆盖了。 傅颖朝手腕的方向看去,见骆伽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难受么?” 她摇摇头,“我没事。” 骆伽说:“很快就能见到姜颂声了,他应该能够解答一些你的疑惑。” 傅颖点头,“嗯嗯。” 再往前走一段路,骆伽停了下来。 “这就是他的书房。” 傅颖站在书房门前面,嘴巴有些张大了,“这就是书房吗?” 在她的眼里,面前根本就没有门,全是藤蔓。 不仅是藤蔓,这里的藤蔓还比她们一路走过来时看见的那些藤蔓颜色要更深,直径也要更粗。 不光如此,藤蔓的表皮上还长着小拇指般长和粗的倒刺。 刺的尖端泛着冷冽的光泽,锋利得好像手一碰上去,就能即刻给人割伤。 骆伽见傅颖呆愣的模样,知道她是被吓到了,便一个人走近,伸出手想要去推开门。 这一动作,就把僵住的傅颖惊醒了。 她一个猛扑把骆伽撞开,“这下是真不能碰!” 傅颖着急地说:“那上面有倒刺呢!” “可恐怖了!” 骆伽趔趄了两步,站稳后还是那句话。 “别担心,没事的。” 傅颖实在是不能相信,“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反正一楼的触手也上不来,我们待着也挺安全的。” 如果那些藤蔓没有最终长到会把整条廊道都挤满的话。 骆伽这次没有再理傅颖,她直接迈了一大步到门前。 “哎!”傅颖叫了一声,想要捉住她手指,终究是差了一点点距离。 骆伽怎么这么不听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