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父慈子孝,卖父求荣》 第1章 卧槽!我成严党了!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冬,北京城。 寒冬腊月,本该大雪纷飞的时节,却未曾有一场雪落下。 朝野内外谣言四起,巍峨的皇城内,大明的天子沉默不语,似乎仍在专心修道。 攻击天子的言论正在孕育。 让这个还未曾落雪的冬天,愈发的寒冷,以至于人人自危。 清流们愈发的愤怒,愈发的不满,针对把持朝纲近二十年的严党,再也无法忍受。 人们已经认定,潜心修道不理朝政的天子,一手纵容出来的严党,已经到了必须清除诛灭的时候了。 而在离着皇城不远的一片占地极广,有着雕梁画栋的宅院府邸内。 充满不可思议和震惊的声音响起。 “卧槽!” “我成严党了!?” 严绍庭大梦初醒,猛然坐起,环顾四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霎时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严绍庭,确认了自己已然穿越至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的事实。 而之所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面色不安,全是因为其身份。 严绍庭剑眉皱起,星目凝重,一时间竟然是难以言表此刻心情。 他穿越了。 却成了大明内阁首辅严嵩嫡孙,随侍内阁、工部当差的严世蕃长子。 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嘉靖三十九年。 严绍庭含义不明的笑了两下,挪动嘴唇。 “当真是小刀拉屁股。” “开了眼了!” “自己这不是一二年当太监、四五年入德军、四九年入国军、九一年光荣参加入苏联国籍吗?” 并非是严绍庭缺乏斗志,而是从现在开始要不了几年,严家乃至于整个严党,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将被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给生生弄死! 严党过去有多威风,接下来就会有多惨。 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也会在不久之后被那位大明举重冠军的父亲牵累,因通倭谋叛而株连,没入军户籍流放搭配边军卫所。 严绍庭目光逐渐平静下来,脸色却愈发坚毅。 自己绝不能被这帮猪队友拖累了! 毕竟老话说得好。 来都来了。 自己怎么着,也得让这大明变一变。 “严虎!” 严绍庭冲着屋外喊了一声,随后便要起身,穿戴衣裳。 可是他这一喊,睡在外间的两名侍女,却是应了声,而后便裹着薄如蝉翼的里衣衬衣,进了里屋。 “大少爷,小的在。” 这时,外头也传来了严虎的回应。 “你先下去,等下再唤你。” 严绍庭看着两名娇嫩侍女到了里屋,连忙又冲外面喊了一声。 侍女则已经福身作揖,开口犹如黄雀啼鸣。 “奴婢为大少爷穿衣。” 严绍庭目光平静,表情纯良:“好好好,不急。” 估摸着半刻钟后,严绍庭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倒是真的没做什么,只是这寒冬腊月,外头冰冷刺骨,这衣服自然是要多穿几件。 所以费时。 而且初来乍到,他也真的没有心思纵声犬马、奢靡腐败。 严绍庭裹着罩衣,双手兜在一起,冲着候在屋外多时的严虎使了個眼色。 名中带虎却像是纵欲过度的严虎,立马缩着脑袋,满脸堆笑的到了近前。 严虎谄媚的说:“少爷,今儿准备去哪耍?” 按着记忆,这是自己最忠实的狗腿子。 严绍庭冷哼一声:“睡蒙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自己只知道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腊月,却不知道具体时间。 当下还是要先搞清楚情况要紧。 严虎嘿嘿一笑:“少爷您这是醉糊涂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啊,再过两天可就要到嘉靖四十年了。” “卧槽!” 严绍庭眉头一颤,却是将严虎给吓了一跳。 “少爷?” 严绍庭神色平复,咳了两声道:“老……爷爷在哪?” 严绍庭赶忙绷劲脸,差点就将老不死给说出口了。 严虎道:“阁老这会儿应该还在内阁当差。年底了,朝廷的账目总还是要算清楚的。” 算个屁的账! 整个大明朝现在就是一滩烂账。 严绍庭腹诽暗骂,顺嘴开口:“独……!” 严虎眨眨眼,凑近盯着自家少爷。 严绍庭皱眉挥了挥手:“滚远点,别离这么近。” 随后松了一口气,自己习惯性的差点就喊出独眼龙了。 严虎依旧是满脸谄媚:“小的遵命。” 严绍庭心思转动,又问道:“我爹现在又在哪里?” “理应也是在内阁的。” 严绍庭藏在袖中的手,大拇指默默的搓着食指肚。 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不多时,严绍庭瞪大双眼,看向严虎。 “你说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了?” 严虎不知自家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楞楞的点了点头:“是腊月二十九。” 严绍庭重重一跺脚,就要往院外走去。 严虎跟在后面,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而严绍庭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急了。 要是自己没有记错,今天钦天监监正周云逸那个蠢货,就会将自己作的被冯保打死在午门前。 然后因为他的死,逼的嘉靖不得不下罪己诏,再然后就是御前财政会议,弄出了改稻为桑这个理论可行但却无法真正良好落实的经济政策。 一瞬间,严绍庭就明确了当下要做的事情。 周云逸这个被清流推出来卖掉的蠢货,虽然他蠢,但他却不能真的被打死了。 “严虎,牵马。” 严绍庭的声音从远处传入严虎的耳中。 严虎打着哈气:“少爷,您要去哪啊?若去勾栏听曲,那也没到时辰啊。” 严绍庭的声音冷了几分。 “本少爷要入宫。” 严虎连忙追赶上来:“少爷你要去宫里做什么?” 他并不觉得严绍庭无法进宫,反而因为大少爷乃是首辅的孙子,又有一个锦衣卫的官身,入宫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严绍庭却没有理会狗腿子的疑惑,而是直接吩咐道:“你去锦衣卫叫上些人跟着我,再带着人盘算盘算咱们严家的家底。” 喊上锦衣卫的人,是方便自己等下行事。 盘算严家家底,则是为了后续的事情。 严虎却是满脸疑惑:“啊?少爷您要盘算咱们家家底做什么?” 严绍庭终于是停了下来,看向狗腿子,第一次回答了对方的疑问。 “我准备给咱们严家卖了!” ………… 注:为剧情安排,如张居正等人的官职及入阁时间等会跟随剧中来设定。 第2章 严家不养闲人 午门前。 气氛凝重,虽说时至今日北京城也未曾降雪,可别忘了现在还是冬季。 冰冷的北风,不断的在城门前宫墙下回荡着,吹动周遭的禁军甲袍嗖嗖。 严绍庭和严虎交代了一些详细后,带着一队锦衣卫到的时候,那位钦天监的蠢货周云逸,正跪在午门前。 身上只穿着件官袍的周云逸,被风吹的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模样凄惨。 严绍庭对此却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这帮所谓清流,从来都是只知道空谈阔论。若是问他们,如何使民不加税而国库充盈,这帮人就只会紧紧的闭上嘴巴沉默不语。 大明朝如今到了这般局面。 阉人该死,严党该死,这帮清流同样该死。 将几方都给腹诽了一遍后,严绍庭的目光顺道看了一眼午门那五个破城门洞后面。 大明朝亲爱的道君阁下,同样该死! 不管嘉靖如何施政,都改变不了他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皇位。 在嘉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有的只是他自己。 午门后。 太监冯保已经带着几名内侍,脸色不善的走了出来。 在冯保的身后,还另有东厂的人。 冯保到了周云逸跟前,却见严绍庭也在这边。 他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却是笑脸拱手说道:“竟然是严少爷来了,可是要去内阁寻严阁老和小阁老?” 严绍庭没回答,而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周云逸:“这是怎么了?” 冯保看向周云逸,脸色也冷了不少:“好生一个钦天监的官,非得要说是因为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导致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才让老天爷一直不肯降雪下来的。这不是找死?” 周云逸听到太监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满脸愤怒。 “朝廷横征暴敛,如今方才嘉靖三十九年,朝廷一年亏空竟达八百四十三万三千两白银! 更与去年财政预算相比,超支高达一千四百万两以上! 便是如此,地方上有的官府已经将赋税加征到了嘉靖四十五年!” 一个個触目惊心的数字,从周云逸的嘴里发出,却是让冯保脸色愈发阴沉狠厉。 周云逸却是毫无危机感的喊道:“若非施政不善,何来天怒人怨,今冬片雪未降!” 冯保冷哼一声,举起手来:“咱家不与你这厮说道这般,咱家只问你最后一句,这天到底为何不降雪!又是谁,教你这般上奏陛下的?” 已经被两名东厂的人持杖压在地上的周云逸,艰难的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向冯保。 “本官是大明的官员,是陛下的官员,尽自己的职责,用不着别人教我。” 冯保眼神一冷,双手兜进了衣袖中,侧目看向一旁手持木杖的东厂番子。 “杖……” 杖毙二字未曾说完,冯保却是听到有笑声传来。 只见严绍庭带着锦衣卫的人走到了冯保跟前。 冯保面露不解:“严少爷是要?” 严绍庭侧目冷眼看了被叉在地上的周云逸一眼,随后低声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冯保眉头一凝,脸色微变。 严绍庭笑着低声道:“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九,冯公公是要在这节骨眼上,惹出人命来,给陛下添堵?” 冯保脸色再变。 他本来已经想要让人将这口出狂言的周云逸杖毙,替陛下出口气。 可是被严绍庭这么一说,却是心中一惊。 而严绍庭已经冷眼转身看向周云逸。 他是严家的大少爷,在这朝中,自是人人知晓的。 周云逸见着严绍庭当面,脸上露出讥讽:“便是尔等严党!祸乱朝纲,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累月天不降雪!” 严绍庭脸色平静。 这就是个大明典型清流喷子。 严绍庭盯着周云逸,问道:“你觉得老天爷不降雪,是我严家祸乱朝纲所致?” 周云逸满脸怨愤,重重的呸了一口。 严绍庭淡淡一笑:“你周云逸身为钦天监监正,不思天不降雪为何故,却只知借机攻讦朝堂。难道你是觉得我大明圣君陛下是瞎子,能纵容朝堂祸乱?” 周云逸脸色一变:“我没有!” “伱有!” 严绍庭蹲下身下,静静的看着满脸愤怒的周云逸:“你不过是想说陛下昏庸,纵使天下生乱,民不聊生,好借此成全你的清流美名。 若是今日被冯公公杖毙于此,恐怕你那帮清流同僚们,立马就会拿出早已写好的祭文,缅怀你的功绩吧。 你是不是还想以死,逼着陛下下罪己诏?” 周云逸此间已经是万分愤怒,心中一团怒火熊熊燃烧。 原以为如今朝堂之上,已有严嵩、严世蕃这对严家父子,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搞得天下民不聊生。 现如今看来,这严家的大少爷,也是如其爷父一般的奸佞! “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奸佞之相!尔与父祖,一般无二,乃为一丘之貉!” 周云逸握紧双拳,心中只觉,这严家当真是一日不除,大明便一日不得安宁。 冯保在一旁冷喝一声,而后看向严绍庭:“严少爷,此人狂妄至极,还是交给我来吧。” 严绍庭却是站起身,看了冯保一眼,随后眼神示意带来的锦衣卫,接过在场东厂番子手中的木杖。 “今冬老天一直不曾降雪,乃是时节所致,与我大明皇帝陛下无关,与我大明朝堂无关,更与天下苍生无关!” 严绍庭目光深邃,开口便是掷地有声。 “陛下怜惜苍生,已在宫中斋戒祈福数日,内阁与朝堂更是愁思解围,尔为钦天监监正,本该探理天象,辅国教民,却于此处狂吠,该打!” 一言之后。 严绍庭看向自己带来的锦衣卫:“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断他的狗腿!丢出宫外,免得让陛下瞧见碍眼!” 随着严绍庭一声令下,锦衣卫已然举起手中木杖,重重落下。 一旁的冯保瞧着严绍庭抢了自己的差事,心中虽然有些不满,可却知对方乃是严阁老家的大孙子,之前又提醒了自己一遍,这才冷眼看着。 随着锦衣卫几棍子下去,周云逸先是惨叫了几声,随后便没了动静。 锦衣卫们也是听了严绍庭的话,知道这位严阁老家的少爷,自己等人的顶头上司,并不是要了周云逸的狗命,也只是将他一条腿打断。 冯保瞧着已经被断了腿,被锦衣卫拖往皇城外的周云逸,走到了严绍庭身边。 “严少爷,这周云逸还活着,可老天爷还是不降雪,恐怕他这张嘴还是会喋喋不休的扰乱朝堂。” 严绍庭回头看了眼冯保,语气坚定道:“冯公公放心,只要过了年,不日定会降雪!” 冯保瞧着严绍庭肯定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位严家大少爷是哪里来的自信,只好转口道:“严少爷可还要入宫?” 冯保想着自己今天被抢了差事,这件事虽然不能与严绍庭分说什么,但还是要回宫与干爹说明了这件事。 严绍庭却是目光一转:“啊,我就不入宫了,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情。” 冯保站在午门前,望着严绍庭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深邃。 “严阁老家,当真没有一个闲人。” 第3章 奸党难做 冯保深深的望着带人走出皇城的严绍庭,而后才另带着人回到宫中。 进了宫,冯保先找到了干爹吕芳,说明了午门前的事情。 吕芳沉吟了良久,深深的看了冯保一眼。 “这位严少爷今日算是帮你一把了。” 冯保面露狐疑:“他今日帮了儿子?” 吕芳叹气道:“陛下今日是叫你廷杖那周云逸,还是让你杖毙了他?” “廷杖二十……”冯保的声音小了一些,反应明白过来后,头也低了下来。 吕芳嗯了一声:“现在明白了吧,你得记着严少爷今天这份恩情。” 冯保想了想,抬起头道:“可是……” 吕芳却是挥手打断,反问道:“严少爷今天是不是还在午门前说,今冬天不降雪全是因为时节原因,无关任何人和事?还说等年后,不日便会降雪?” 冯保有些不太明白的点点头。 吕芳得到确定的答案,便站起身:“我去与陛下禀告此事。你啊,还是多琢磨琢磨这件事吧。” 冯保大抵一时半会儿是琢磨不透的,见干爹要去陛下那边,他连忙起身。 “儿子恭送干爹。” …… 宫外。 严绍庭带着人,看向被家人抬上马车,已经断了腿的周云逸。 自己下令打断周云逸一条腿的事情,这会儿已经是从午门那边传出来了。 周家人皆是怒目看着自己。 严绍庭没有理会这帮蠢人,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子,丢给了在场的锦衣卫小旗官。 “让兄弟们下了值拿去吃酒。” 小旗官满脸笑容的接过钱袋子:“小的们多谢大少爷赏。” 赶走这帮杀才后,严绍庭便独自一人打马让严府回。 只是心情却并不轻松。 自己是严家的身份,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别看自己今天打断周云逸那个蠢货的一条腿,是为了保住他那条狗命,但人家绝对不会对自己抱以感激的。 而自己也不可能干出杀父灭祖的事情。 这和如今的礼法完全不容。 一旦自己现在将老严头和那位独眼龙杀了,或者是将他们告到只知修道成仙的嘉靖那里去,那自己这辈子便再无可能在仕途上有什么大作为了。 没有人敢用一个能将祖父和亲生父亲弄死的人。 严绍庭必须要承认的是,严嵩和严世蕃两人那是真的坏事做尽,也理当罪该万死。 可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今日之所以能在午门前就敢抢了冯保的差事,将周云逸的腿打断,也是借了严嵩、严世蕃的势。 面对如今这尴尬的身份,自己也只能是争取快一点让严家和自己平安着落。 严绍庭不由想到之前在午门的时候,那周云逸怒骂自己和严党乃是一丘之貉。 他不禁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别人当奸佞,整日勾栏听曲,享受荣华富贵。” “自己这个奸党,却是难做啊!” 自己如今不但要避免被严嵩和严世蕃这两個罪该万死的队友拖累。 还要保证自己不会和严家一起被清流弄死。 且还要确保大明朝不会落入那帮只会当喷子不干正事的清流手里。 同时,自己还要给大明朝最大的贪污犯嘉靖搞钱换取好感和保护? 最后才是一步步改变如今这病入膏肓的大明朝。 一想到这,严绍庭就恨不得再死一次,看看能不能换一个好开局。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重头再来。 不多时,严绍庭已经是心思沉重的回到严府。 狗腿子严虎早早的就候在了府门口,见到大少爷回来,立马上前牵马。 “大少爷您回来了,您交代的事,小的都办好了。” 严绍庭翻身下马,丢掉马鞭:“人都找来了?” 严虎点点头:“找来了,都是京中惯做大买卖的人家。” 说着话的功夫,严虎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难色。 本来严绍庭是要他以严家有一桩海外的生意,需要一大批现银做准备为由,去和那帮京中商贾洽谈的。 只是商人们听说严家要卖东西换银子,谁也不敢当真啊。 严虎自个儿都觉得这事不像是真的,双方谈起来,自然是啥也没成。 严绍庭知道情况后,便问道:“找的都是哪里来的商贾?” 严虎立马说道:“都是按照少爷的意思,找的东南一带的商贾。” 东南地界上,如今已经是官商不分了。当官的下面有商人,商人背后有在朝为官的。 严绍庭点点头,又问道:“理由也都说明白了?” 严虎小心翼翼的回道:“小的都说了,咱家是有一桩海外的生意,可他们都不信啊!” 严绍庭微微皱眉。 他还指望让严虎操办此事,然后放出假消息,给徐阶那帮东南清流设个圈套。 看来如今这事也只能自己亲自去办了。 而严虎这时候又上前一步,凑近了小声说道:“少爷,刚刚宫里头来了话,老太爷和老爷今晚要在内阁算账,明日才会回来。” 严绍庭嗯了一声,便由严虎带着路到了严府前院正堂。 堂下,此刻已经聚集着好些个身着绸缎的富商。 见着严家的大少爷回来,商户们纷纷起身作揖。 严绍庭倒是风风火火的走到众人面前,大马金刀的坐下,爽快直接开口。 “今日找你们来,不为旁的事,就是我严家要出售些东西给伱们,换些银两或是粮草,为海外的买卖准备。” 说罢,严绍庭便让严虎将其理出来的名单送到了一众商户面前。 实在是时间来不及,严绍庭只能暂时让严虎将严家在京中的家产整理出来,至于说江西老家的家产,还得要等回头才能算清楚。 可就算是严家在北京城里的家产,那也是能让观者为之一惊的。 光是私宅,便有一千五百余间,铺面上百间。 除了这些不动产外,还另有扇面上万把,书画数千幅。 其中就包括但不限于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宋徽宗、怀素、苏轼、黄庭坚、蔡襄、陆游、祝枝山等人的真迹。 诸如怀素的《自叙贴》,黄庭坚的《诸上座贴》 而严绍庭也是在今天才知道,原来老严家还收藏了阎立本的《职贡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等等国宝级的好东西。 这里面,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万贯。 一众商人瞧见名单目录,便是个个脸色大变。 还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这帮京中商贾就已经动作整齐的跪在了自己面前。 严绍庭本来已经端起茶杯,准备喝口水,等着这些人报价,却被这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一名商人跪在地上,抬着头,满脸凄惨的哀求道:“大少爷,您要是手头上缺了花销,只管与我等说便是,何必来这一出。” “对对对!大少爷您只管说一个数,我们这就回去筹措,明日……不!今日天黑前,我们就将银子送到府上!” 听到这番话,严绍庭已经是傻了眼。 这帮人难道是会错了意? “你们不会觉得,我是找你们要银子?”严绍庭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商人们纷纷抬着头,眼巴巴的盯着严绍庭,那可怜的小眼神,大抵是恨不得现在就抓紧回家搬银子送到严阁老家中。 “严党真该死啊!给这帮人祸祸成什么样子了!” 严绍庭心中不由暗骂了一句。 随后他放下茶杯,手中在桌子上轻轻一拍,瞪眼道:“谁要你们银子了!现在就给小爷算起来,这上面的东西都作价几何,不准虚报,实实在在的算,若是有看中的,只管拿着银子换走!” 严虎在一旁瞧着,脸色震惊,赶忙上前,小声询问道:“少爷,您真要给咱们家这些东西都卖了?” 第4章 娘们要不要? 严虎的声音并不小。 在场的商人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唉声叹气道:“严少爷,您就不要拿我们寻开心了。这些东西您就是真想卖给我们,我们也不敢要啊。” “怎么就不敢要了!” 严绍庭有些愤愤。 可是在场的严虎和商人们却是面露古怪。 看着这帮人的脸色,严绍庭不由脸红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和颜悦色,轻声出口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啊。” 商人们捣头如蒜。 “大少爷你只管问。” 严绍庭正色道:“我就是假设哈,假设!我祖父要是死了,这严家谁当家做主?” 这假设谁敢设啊。 商人们脸色难看,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小阁老继承家业,当家做主。” 严绍庭瞪眼道:“那小阁老……嗯,也就是我爹,他要是死了,这严家又该是谁的?” 商人们一阵黑脸。 这都什么事啊! 合着您严大少爷,就这么盼着严阁老和小阁老死? 可是商人们心中便是有再多的腹诽,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几人推推搡搡,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开口道:“自然是大少爷您。” 啪! 堂屋里,发出一声惊响。 商人们却是吓得肩头一颤。 却见严绍庭已经是站起身,双手叉腰,满脸自信道:“既然这严家最后都是我的,那我现在卖点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你们有什么不敢要的?出了事,还有我替你们担着!” 商人们今天这盏茶的功夫,已经被弄得七上八下。 现在见严绍庭又是这般言辞振振,不由开始怀疑了起来。 合着今天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严党也开始正经做买卖了? “若大少爷当真这样说,我们自然是敢收的,而且绝不压价!” 终于,商人们给出了回答。 严绍庭见这帮人终于是答应下来,脸上立马是露出笑容,语气亲切的说道:“好好好,那你们现在就抓紧时间算,算好了今天就将东西都拉走,银子也抓紧时间送过来。” 商人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心却还是悬着的。 天知道严家这位大少爷给自家的好东西都卖了,回头严阁老和小阁老会不会给他们家全都抄了。 可指望着回头的事情,还不如保住现在。 商人们已经换上了一副面容,大有今天就陪着严绍庭这位严家大少爷豁出去了的样子。 几人与外头的长随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一把把加长的算盘被送了进来。 眨眼间严家前院里,便是一阵霹雳乓啷的算盘声响个不停。 严绍庭趁着这个功夫,总算是能歇下来,好好的喝一口茶。 而严虎这個狗腿子却是摸到了他身边,凑在耳边,用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表情谄媚至极。 “大少爷好算计啊!今天这些人只要将咱们府上的东西拿回去,等明天阁老和小阁老回来,咱们就能带着人将这些人全都抄家了!” 严绍庭张大嘴巴,看着严虎这个狗腿子,最后很认真的说道:“你家少爷真的就是要卖东西的。” 严虎连连点头,却是半点都不信,继续小声道:“少爷说的都对!小的这就去将府上其他东西的名单目录拿过来。” 瞧着严虎说完话,便满脸谄媚离开去寻名单,严绍庭也只能是无奈的长叹一声。 而他这会儿也歇的差不多了。 瞧着面前还在算账的商贾们,严绍庭站起身拍了拍手。 在场商人们立马将算盘和册子交给自家的账房接着算,而他们则是殷勤的围了过来。 “大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严绍庭勾勾手,将几人拉到身边,然后挑眉看向众人:“就是……伱们,要不要娘们?” “娘们?” 商人们面露狐疑。 不多时,有人好似是反应了过来,满脸暧昧的看向严绍庭:“大少爷可是说那……小人知道京中的好去处,多是燕赵佳人,类美如玉,姿态艳雅,言动可爱,能书作黄庭小楷,尤工兰竹,下笔迅扫,各具意态。” 这便是雅的,多是像严绍庭这般权贵公子照顾生意。 虽然大明在正德朝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扫黄运动,但是终究只不过是将官面上的青楼勾栏给取消了,但是私底下却是愈发兴盛。 这等男人们都爱听的话题一旦打开,原本还畏惧严绍庭身份的商人们话匣子便是尽数打开。 说完雅的便是要说那些俗的,当真的俗不可耐。 到了如今这嘉靖朝,风俗淫靡,男女无耻,皇城外娟肆林立,笙歌杂还,外城小民度日难者,往往勾引丐女数人,私设娼窝谓之窑子。 室中天窗洞开,择向路边屋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裸而居其中,口吟小词,并作种种淫秽之态。 屋外浮梁子弟,过其处,就小洞窥,情不自禁,则叩门入,丐女队裸而前,择其可者投钱七文,便携手床。 历一时而出。 还有那南边江南的。 渡钞关横亘半里许,为巷者九条。巷口狭而肠曲,寸寸节节,有精房密户,名妓歪妓杂处之。 名妓匿不见人,非向导莫得入。歪妓多可五六百人。每傍晚膏沐薰烧,出巷口倚徙盘礴于茶馆酒肆之前,谓之站关。 茶馆酒肆岸上纱灯百盏,诸妓掩映闪灭于其间。疱盩者帘,雄趾者阈。灯前月下,人无正色,所谓一白能遮百丑,粉之力也。游子过客,往来如梭,摩睛相觑,有当意通前牵之去。 而是妓忽出身分,肃客先行,自缓步尾之,至巷上有侦伺者,向巷门呼曰: “某姐有客了。” 严绍庭却是听得满脸黑线,轻咳一声,止住了在场众人那满脸的暧昧淫秽。 他看向已经开始神游不知何处的商人们,沉声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啊。” 商人们稍稍恢复些正经,面露狐疑。 严绍庭正色道:“诸位都知道我爹现在已有九房小妾吧。” 众人点头。 京城里谁都知道,严阁老只爱字画,一辈子只有老妻一人。倒是小阁老,那是样样都爱,最是博爱了。 严绍庭冷冷一笑:“事情也很简单,只要诸位……” 第5章 娘们呢! 严家私宅。 直到天黑,被叫到严家的商人们,这才满脸红光的走出府门。 同样的,严绍庭也是满脸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严虎却是哭丧着一张脸,觉得自己这一次陪着大少爷胡闹,等阁老和小阁老从宫里回来,肯定是死定了。 府门前。 严绍庭双手抱拳:“诸位慢走,等正月里空闲下来,我在崇文门外请大伙吃酒。” 京师九门,崇文门乃是税关所在,崇文铁龟更是名响京都,自河北涿州等地运来的美酒佳酿,都要走崇文门进入内城。 城门内外,多有酒家挂着南路烧酒的招牌,便是这等缘由。 恍恍惚惚提心吊胆了半日的商贾们,此刻也算是满载而归,个个笑脸应下。 严虎瞧着自家大少爷和这帮奸商笑谈甚欢,心中却是愈发的不安起来。 等商人们离去之后,严绍庭方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回府。 仅仅是今天这一趟,自己便得了个大丰收。 如今北京城里寻常私宅和门面均价,大抵是在五两左右一间。 严家在北京城里就有私宅一千五百间,自然都是好地段好屋子,但也大抵作价十两银子一间。 今日全部卖出,便是得银一万五千余两。 房产不过是小钱。 真正的大钱,却都是那些书画、家具、成衣、丝绸布料、金银器具等。 譬如布匹,严家存着的自然不是寻常布匹,都是上好的料子,最低也得六两银子一匹。 而诸如织金、提金、妆花等织成料,更是一匹就价值数十两白银。 光是布匹一项,今天就谈成了五十万两的价格。 再有便是金银器,也有十万余两。 最后就是诸如螺钿彩漆大八部床、雕嵌大理石床、彩漆雕漆八步中床、描金穿藤雕花凉床等等床具,就高达五百余件,作价十万两。 而一些零碎的物件加起来,也卖出了二十万两左右。 这么些东西里,反倒是私宅房屋铺面最不值钱。 林林总总全部加起来,竟然是卖出了百万两白银。 加上严绍庭知晓的,严家在京中府上后花园地窖里还藏银二百万两。 算起来,现在就有三百万两白银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了。 可就是这些,还不是严家全部的家产。 至于说严府收藏的那些字画古书,严绍庭今天倒是一件都没有售出。 这些东西,且不说过后还可以献给嘉靖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就单凭这些东西在后世的价值,自己也得给保护好。 反倒是严家名下并没有多少田产,有一些也都是安置在江西老家,不过万余亩。 连某位半座松江府人家的零头都不到。 而整個严家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四五百万两的家产。 想到正德朝时太监刘瑾被抄家时,就抄出了千万两白银的家产,严绍庭不得不感叹了一声。 “带队伍,当真是费钱!” 严家贪污的肯定不止现有的这么些家产,但其中除了那些字画珍宝外,诸如现银等黄白之物,大多都被严家用来收买下面的官员了。 回到前府,看着被除了几张桌椅板凳,已经被搬空的正堂,严绍庭信心满满。 严虎却是哀嚎了一声。 “少爷,咱们这回恐怕是死定了!” 几名仆役缩在角落里,虽然不曾说话,但脸色和眼神同样的难看。 严绍庭却是不管这些。 严嵩和严世蕃不在家,严嵩老妻已死,严家现在就他最大。 严绍庭手握着今日卖严家的账本,看向严虎:“你明日在城中逛逛,若是遇到有欧逻巴国来的夷商,就给弄到府上来。” 严虎苦着脸:“少爷您要找夷商作甚?该不会是要把咱们家的东西给卖到欧逻巴国去吧?” 死了死了。 死定了。 严虎已经能想象到,等明日阁老、小阁老回来,看着家徒四壁的严府,届时会是何等的怒火。 严绍庭却是一瞪眼:“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严虎憋着嘴:“自然是您是少爷。” “那还有什么问题?”严绍庭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换一个长随。 还没有意识到有职业危机的严虎,只能是无可奈何的点着头:“少爷最大,小的不敢再问了。” 严绍庭哼哼着:“那就睡觉去。” 严虎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少爷可要小的去叫四姑娘伺候歇息?” 这里的四姑娘并不是指一个人。 而是严府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位一直伺候在严绍庭身边的婢女。 严绍庭一瞪眼。 严家再有几年就要完犊子了,这厮竟然还让自己喊侍女伺候歇息。 自己是这样的人? “就让熙春在外间伺候吧。” 严绍庭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 翌日。 大明门外。 一名仪态端正,肤色白皙,神色阴沉的男子,搀扶着一名身形瘦削高挑,却鞠着腰行走颤巍巍的老人,到了一架马车前。 守在马车前的车夫搬来木台阶,小心翼翼的躬身候在一旁。 “阁老、小阁老慢些。” 严世蕃穿着红袍,脸色有些憔悴,搀扶着老父亲严嵩登上马车,然后就听车夫说了些话,随后才进了马车里。 严嵩进了马车,就昏昏欲睡的靠着坐下。 等严世蕃进来后,严嵩这才微微睁开双眼:“昨日宫外都生了何事?” 严世蕃屁股坐定,这才开口道:“还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徐阶高拱张居正那帮人,挑拨着人要告倒咱们严家!” 严嵩嘴唇蠕动,许久后才继续说道:“今冬一直不降雪,陛下已经在玉熙宫斋戒祈福,朝廷不能这个时候乱起来。” 严世蕃哼哼着点头:“您要是许下来,闹事的人都抓起来,那就铁定是乱不起来。” 车厢里,严世蕃愤愤的喊着。 严嵩似乎是睡着了一样,随着马车轻轻的摇晃着。 半响之后,又一次开口道:“胡闹!” 严世蕃却是笑了起来:“胡闹的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逸那帮人!昨日周云逸在午门前状告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天下民不聊生。 不过您放心,昨日周云逸就已经被绍庭带着人打断腿,丢出宫外了。 我看接下来谁还敢闹,再闹也得掂量掂量有几条腿!” 严嵩听到这话,未曾睁开双眼,只是脸色稍稍一动。 父子两昨夜一直在内阁议事,各部对账,一夜不曾好生安歇,这会儿也各自假寐了起来。 等马车驶入严府。 不多时。 大明朝小阁老严世蕃愤怒的嘶吼声,便在严府响起,吓得外面路过的行人赶忙逃窜远离。 “娘的!” “老子的娘们呢!” ………………………… ps:2024年4月29日20:29:18贴一下京城房价,免得还有不了解的以为我乱说,给严家的房屋定的一间十两,已经算是高的了。 顺天府大兴县今据张名用价叁拾叁两买得傅尚志房税银贰钱陆分肆厘 立卖房契人傅尚志同寡母张氏,因无钱使用,有故父遗下破瓦房壹所,分卖门北面贰间,贰层两间,北厢房壹间,大小共五间,门窗户壁上下土木相连,坐落南城正东坊二牌十铺总甲林孝地坊。今凭官房牙说合,情愿出卖与张名下住坐,永远为业。三言面议定,时值价银叁拾叁两整,其银当日公同收足,外无欠少。自卖之后,如有亲族人等争竞者,卖主母子一面承管。两家情愿,各不反悔。如有先悔之人,甘罚白米拾石入官公用。立此卖契,永远为照。 顺天府大兴县今据费名用价贰拾叁两伍钱买傅尚志房税银贰钱陆分 立卖房契人傅尚志同寡母张氏,因无钱使用,有故父遗下破瓦房壹所,分卖门面三间,二牌八铺正房贰间,南一间,系边房,二牌十铺地坊通后贰层,前后共伍间,门窗户壁上下土木相连,坐落南城正东坊二牌八铺,连十铺总甲林孝地坊。今凭官房牙李龙说合,情愿出卖与费名下住坐,永远为业。三言议定时值价银叁拾贰两伍钱整,其银公同当日收足,外无欠少。自卖之后,如有亲族人等争竞者,自用卖主母子一面承管。两家各不许反悔。如有先悔之人,甘罚白米拾石入官公用。立此卖契,永远为照。 第6章 愤怒的小阁老 严府内宅。 昨夜一宿未曾歇息的严世蕃,回来后便是急不可耐的要去发泄一番。 这是他的癖好,也是引以为傲的本事。 甭管他在朝中如何操劳,每日都是要有美色伺候,好生发泄才可。 可今日出宫回府,本要放纵精力的严世蕃,却是傻了眼。 自己的象牙床不见了。 自己的金丝帐也不见了。 最重要的是…… 自己的九房小妾和十几名侍女,也全都不见了! 随后,府上管事的便出现在愤怒不止、浴火无处发泄的严世蕃面前。 管事说的很小心,不时打量着小阁老的脸色,脚步也悄悄的向一旁挪动着。 果然。 当严世蕃终于知道自己的爱妾侍女们已经被严绍庭统统卖掉之后。 严世蕃终于是怒不可止的嘶吼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左右,抱起一只缠枝元青花大罐,就要砸下去,可眼角余光瞧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便又将这大罐小心放下。 “逆子!” 严世蕃怒吼了一声,便双眼喷火的看向管事:“那逆子现在何处!” …… “爷爷,事情就是这样的,孙儿的想法也是如此,只是恐怕父亲等下要……” 严府正院屋中,严绍庭肃手站立,在他的身前,严嵩正双手插袖,缩在蒙着一张吊睛白虎皮的太师椅里。 应当是昨夜在宫中未曾好生歇息,严嵩此刻低垂着头,双眼微微眯着。 严绍庭已经将自己昨日干的几桩事情一一说明,并做出解释,现在就等老严头拍板子发话了。 而整座严府,也只有严老头这边的院子,没有遭到严绍庭的黑手。 严嵩缩坐在太师椅里,脑袋轻点了两下。 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眯着双眼看向严绍庭:“绍庭啊……” 严绍庭上前一步:“孙儿在。” “世间万事,犹如铁索横江,不进则退。若是积重,可能再返?” 严嵩开口出声,细如细线,带着一丝的犹豫。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动。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其实可以推断的出,严嵩在这个时候已经清楚严家的结局会如何,也想要抽身退出。 可是。 轻易,退不了啊。 而严世蕃呢? 算了。 这厮不提也罢。 严绍庭重重点头:“陛下不论如何,都会惦念着爷爷这么些年的功绩。 国家至此,财政吃紧,东南倭患,九边用兵,内外交困。 眼下只要能让陛下少些忧心,严家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其实严绍庭有这番论点,并不是空口无凭。 毕竟嘉靖这个人,那是聪明到了极致,皇帝权术也是到了巅峰造极的境界。 但他最深处,却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嘉靖是不知道严家这么些年做的事情吗?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严家能为他的修道大业搞到钱,能不停的给大明满是破洞的窗户糊上窗纸,所以才会一直宽容,甚至是不断的给予优待。 而这,也是严绍庭为严家将来的出路,寻找到的一丝可能。 严嵩沉默了半响,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严家向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低头吗?” “此事,绝无可能!” 严绍庭沉声开口,目光坚毅。 严嵩终于是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严绍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说道:“眼下之大明,陛下少不得我严家当差办事。而徐阶他们,能办何事?孙儿深忧的,只是徐阶他们如今都在裕王身边。 我严家在本朝或许无事,可等将来有一日裕王登临大宝,又有徐阶等人环侧,我严家届时又有何地位自处?” 在严绍庭解释的时候,严嵩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提及要害的地方,便点点头。 严绍庭又道:“如今,我严家不光要想好如何让当今陛下满意,还要思量如何在裕王登临大宝之后,继续得到重用,而不被徐阶等人清算。” 严嵩依旧是默默的点着头。 严绍庭这番话,也是他近几年一直在思量忧虑的事情。 只是如今他年事已高,而他也没了那么多的精力去处置外面的事情,朝廷和内阁很多事情都是放手交给严世蕃去做的。 正当这时。 屋外却是传来一声怒吼。 “逆子!” “老子今天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伴随着怒吼声,是严世蕃在脸色焦急的严虎阻拦下,冲进了屋子里。 严世蕃进了屋子,冷眼看向严虎,挥手将其推到一旁,呵斥道:“这桩事也有你的份,等回头老子定要断了你的狗腿!” 严虎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严绍庭虽然心中百分不愿,可在老严头面前,还是恭恭敬敬的朝着严世蕃躬身作揖。 “父亲。” 随后他冲着严虎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严虎小心翼翼的溜走,顺带着将屋门关上。 “老子不是你爹!” 严世蕃却是猛挥衣袍,快步到了严嵩身边,挥手指向严绍庭。 “就一天!就昨日未曾回来,您看看!您看看!咱们严家就被您这好孙儿给卖的干干净净!” 严世蕃现在那叫一個气啊。 家里的宝贝都没了,没了也就算了。 自己那么多的爱妾侍女,竟然也一个不留! 严世蕃愤怒的说着:“今天严家就被他卖了大半,等明天呢?明天是不是也要把您和我给一起卖了啊!” “你闭嘴!” 严嵩眉头微皱,咳嗽着呵斥了一声,而后侧目淡淡的看了严世蕃一眼。 严绍庭也开口道:“父亲,您听我解释。” “老子听尼玛的解释!” 严世蕃怒吼一声,双眼怒视着严绍庭:“混账玩意,老子在外面忙死忙活,就为了咱们严家,伱个混账玩意尽晓得败家了!” 严绍庭脸色不该,继续道:“我是为了严家的将来,还请父亲听我解释。” 说着话的功夫,严绍庭侧目扫了一眼闭口不言的老严头。 严世蕃却是冷哼道:“就你?就你也能说为了我们严家的将来?” 屋子里,严嵩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吓得严世蕃赶忙回头,搀扶着严嵩,轻轻的拍着其后背,只是目光却是锋利的盯着严绍庭。 严嵩却是说道:“严世蕃。” “爹!” 严世蕃脸色一紧,连忙出口。 严嵩抬头看向严世蕃,沉声道:“让他说!” 严世蕃依旧是满脸愤怒,可见严嵩脸色认真,也只能是忍下心中怒火,抬头怒眼盯着严绍庭。 “你说!若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老子今天喊你爹!” 第7章 大明举重冠军撂挑子了 屋内。 严世蕃笃定严绍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并且已经准备了事后要好生教训这等败家逆子一顿。 而严绍庭却是处之泰然,不为所动,神色冷静。 见到屋内安静下来。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爷爷,父亲,我严家为何能独处朝堂二十年而不倒?” 严世蕃冷哼一声:“自是因为我严家能为君分忧。” 严绍庭点点头,却又摇头道:“是也不是。” 严世蕃憋着一肚子的火,冷眼盯着逆子。 屋外,静悄悄的安静极了。 严绍庭轻声道:“陛下从不需要臣子为其分忧,我严家能二十年圣眷独宠,乃是因为严家能为陛下弄到钱,能让大明的财政不曾崩溃。” 他看似是说了一番废话。 而严世蕃也露出不屑的神色。 唯有昏昏欲睡的严嵩,却是点了点头。 严绍庭继续道:“今岁,上天久不降雪,朝野内外局势紧张,其实并非是因为这天气所致。而是朝廷已经入不敷出了,这才有了周云逸午门前一事发生。” 严世蕃愤愤道:“所以你便要将我严家卖了,抵给宫里?便是将我严家全都卖了,也堵不上这个天大的窟窿!” 很显然,严世蕃是清楚当下大明朝的财政状况。 严绍庭看了眼愤愤不平的严世蕃,轻声道:“昨日儿子得三百万两白银,那不是我严家的银子,而是陛下的银子。” “你放屁!” 严世蕃怒声呵斥。 严嵩却是嗯了一声,在严世蕃不解的目光中,沉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万方九州,大明朝的一切都是陛下的!” 说完之后,老严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儿子,随后又笑着看向严绍庭。 “绍庭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点点头:“如今陛下亦在玉熙宫斋戒祈福,等的就是我等臣子的一个态度。谁愿意为陛下弥补大明的亏空,谁便能得到圣心。” 如果不是严家能为嘉靖搞钱,就凭严家这么多年干的事情,当真还能活的好好的? 严绍庭心里腹诽着,嘴上说道:“可如今,我严家不光要想着陛下希望做的事情,还要想着……若有一天,陛下山河崩,严家在新朝又能如何自处?” 说完之后,严绍庭目光平静的看向严世蕃。 这么些年下来,严世蕃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退路,只顾着靠老严头在嘉靖面前的情分,在朝中结党营私。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严家不能再为嘉靖搞钱,等到新帝即位,严家的退路又在何方。 “呵呵呵呵……” 然而,严世蕃却是冷笑了起来。 他弹腿走了几步,侧身回头,面上带笑,冷眼看向严绍庭:“逆子,现在是在教我做事?” 严绍庭沉默不语。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严世蕃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严家的将来。 严世蕃这时候冷笑着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 “是在我的肩上担着的!” “你严绍庭有何资格教老子做事?有何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严家的将来?” 瞧吧! 大明朝的举重冠军,自己跳出来了。 严绍庭面色不改,只是看了眼严世蕃,便转身看向严嵩:“父亲,您说错了。” “老子没有错!” 严绍庭平声静气道:“大明朝的两京一十三省,这么多年都是担在爷爷肩上的。” 严世蕃双眼一瞪:“你……” 严绍庭当即开口反问道:“敢问父亲,若是今日陛下驾崩,明日裕王登临大宝,裕王身边有徐阶、高拱等人环伺。我严家,还能斗得过他们吗?我严家,还能安详太平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屋中,却将所有的躁动都按了下去。 严世蕃瞪着双眼,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严绍庭转身,朝着严嵩拱手作揖:“爷爷,我严家该是到了考虑生死存亡的时候了。此刻若是再不更变,怕是要落得個抄家灭族的凄凉下场!” 按照原本的历史,等嘉靖四十年一过,严家也就到了倒下灭亡的时候了。 一年的时间。 虽然紧迫,但并非死局。 严嵩抬起头,布满斑驳的脸上,那双浑浊的双眼,闪烁着一丝亮光:“严家如何破局?” 这便是严嵩确实有心改变现状,在将来保住严家的意思了。 严绍庭冷静的开口道:“其一,继续为陛下营造宫宇、添补内帑。其二,不可再生祸乱,弥补国库空虚。其三,示好裕王府,提前布局,以待陛下驾崩之后,严家能于新朝立足。” 随着严绍庭说出法子,严世蕃却是一阵冷笑。 “现如今若是能找到银子,还用你在这里说话?” 严世蕃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昏了头,还在这里听这逆子说了这么半天。 他哼哼道:“当初我家押宝结好景王,便已恶了裕王,现如今伱要我严家和裕王示好,无疑是痴心妄想。” 严绍庭只是平静的说道:“事在人为,若始终不为,只有凄凉下场。” 严世蕃气不过,看向严嵩:“爹!您就看着他这般胡闹?” 严嵩却是皱眉看向儿子,反问道:“严家的将来怎么办?” 这些年,严嵩随着年事已高,渐渐的也不怎么料理朝堂下面的事情,更多是侍奉皇帝。 也正是因此,忽略了严家接下来该怎么。 今天严绍庭的所言所行,终于是激起了自己的危机感。 严嵩也终于是将严家未来,放在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情上。 严家的未来如何走? 这成了严嵩此刻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 严世蕃却是愣住了,看着已经明显倾向于儿子的父亲,又看看站在一旁,脸色平静的儿子。 他不由的后退了两步,脸上尽是不满。 “爹!您当真就由着他这般胡闹?” 没有人给严世蕃一个解释。 “好好好。” “闹吧!” “闹吧!” “您老就容着他这般闹吧!” “等闹到我严家千金散去,闹得朝堂动荡,闹得天下大乱。” “大不了,我就陪着严家一起去死!” 严绍庭微微皱眉看向严世蕃,轻声出口:“父亲。” “我不是你爹!” “你是我爹!” 严世蕃怒吼一声,随后怒挥衣袍,看向明显已经心意已决的严嵩:“爹!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让这个好孙儿替你去谋划严家的未来。 那往后就往他随侍身边,陪你一同上朝入阁吧。 开年后的御前财政会议,也由着他陪你一起去吧!” 说罢。 严世蕃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浴火。 重重一声冷哼。 严世蕃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咱们严家的事,老子不管了!” 第8章 下雪啦 接下来几日,按照朝廷的规矩,各部司衙门纷纷悬印封衙,回家过年。 百姓们自是热闹的,只是因为天不降雪,朝廷各部司回家过年的官员们,却没有什么好心情。 随着那日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在午门前,被严阁老家的大少爷打断了腿,朝廷里的风声便紧了不少。 而在严府。 闹了一通脾气,最后在老严头面前放话要撂挑子的严世蕃,真的就不再管外面的事情了。 倒是中间。 严世蕃找到府上的管事,询问自己的那些爱妾,都被卖到哪里去了,准备给弄回来。 管事回了句:“大少爷当时找的商人,都是南直隶、浙江的商人。” 然后严世蕃便没有下文了。 南直隶和浙江的商人,多多少少都是跟徐阶那帮清流有关系的。 要他去找徐阶要娘们? 没门! 便是如此,大明朝的小阁老这个年,一直都在生闷气中度过的。 正月里。 裕王府。 徐阶因为有着裕王府讲读的差事,所以便提着几样不值钱的礼物,上门拜访。 大抵是因为都过年了,还不降雪,周云逸又被打断了腿,裕王府的气氛并不是很好。 王府外面,是热热闹闹的京师百姓们放着鞭炮。 王府却是冷冷清清的,就连宫里赏赐下来的宫女们,走动间都要压着脚步声。 “去年国库亏空,数百万两白银超支,严党却还是一味蒙骗陛下,若是再不加以制止,我大明朝真要亡在他们严家手上了!” 王府大殿内,高拱怒气冲冲的喊着话。 裕王朱载坖(ji)阴沉着脸,坐在上位,目光在徐阶、高拱、张居正几人脸上扫过。 “国家至此,你们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高拱一直都是火爆脾气。 见裕王问话,他拍着桌子便说道:“倒严!严党一日不除,我大明便一日不得太平,天下苍生便一日不能安宁!” 裕王挪了挪嘴。 若是严党当真能轻易打倒,这些年朝局也不至于如此了。 于是,朱载坖将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内阁次辅徐阶。 徐阶会意,拱手作揖,低声道:“眼下最难的事,是年关过了还不曾降雪,加之年前内阁议事,不光是去岁朝廷亏空甚多,今岁的预算也颇为艰难。” 朱载坖眨眨眼,大概是觉得自己问错了人。 这时候。 张居正却是开口道:“严党能受陛下重用,便是这些年严党能一直往宫里送银子。眼下朝廷入不敷出,若想扳倒严党,还得要从银子上着手。若是我等能为陛下寻得一个法子,陛下会如何想?” 张居正的意思很清楚。 严党这个时候弄不到银子,而他们能为皇帝弄来银子。 到时候嘉靖会怎么看严党? 是否还会觉得,朝廷一日不能无严家父子? 裕王朱载坖却是皱眉道:“本王听说,年前严家那位大少爷严绍庭,竟然是将严家的不少东西都给卖了?” 张居正点头道:“确有此事,合共卖了一百万两银子。” 朱载坖脸色一紧:“一百万两银子?严家为何要这样做?他们拿着这一百万两银子,又要做什么?” 张居正这时却是闭上了嘴,目光扫了一眼老师徐阶。 徐阶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开口出声道:“说是严家为了一桩海外的生意,筹措的银两。” 高拱眉头一挑:“海外的生意?严家当真是好啊,朝廷入不敷出,他们严家倒是做起了海外的买卖。” 朱载坖却是心中动了一下:“海外的生意……严家能做,朝廷又是否能做?若是可行,是否又能填补朝廷的亏空?” 此言一出。 原本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徐阶,却是立马抬起头。 “王爷,海上风浪巨大,朝廷若是想做这等买卖,只要一個浪头,就连本钱都要亏掉。”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朝廷不该做海外的买卖。 朱载坖眉头皱了皱,张张嘴,没在这问题上说什么。 他想了想,笑着转口道:“听说这个严绍庭还给严世蕃的爱妾都卖了?” 高拱却是啊了一声:“还有这事?” 朱载坖想想:“那或许真的只是传闻了。” 张居正却是眉头紧锁,半响之后说道:“原本这个严绍庭不过是蒙荫入仕,一直不曾显露什么。却不想年前,反倒是救了周云逸一命。” 朱载坖好奇问道:“他不是跋扈的紧,将周云逸的一条腿都打断了吗?” 张居正却是摇头道:“王爷想错了。当时东厂提督太监冯保,本意是揣测圣意,想要将周云逸杖毙了事,好借此上位。若不是严绍庭出现,抢了冯保的差事,只打断周云逸一条腿丢出宫去,恐怕周云逸那时就将命折在午门了。” 朱载坖目光闪烁着,低声念叨:“原来如此……” 高拱却是火气冲冲道:“甭管他严绍庭是不是真的救了周云逸一条命,都逃不开他是严家的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等御前财政会议的时候,看严家怎么补上这些窟窿!” 朱载坖低着头,小声念叨着:“难道就只能这样?” …… 正月初七,夜。 天降大雪。 大明满朝文武,上至道君,下至黎民百姓,人人期待的雪,终于是降下来了。 宫中。 冯保带着人走在甬道内,抬头看着满天鹅毛大雪降下,激动的张开双臂。 “下雪了!” “老天爷终于降雪了!” 激动的念道两声后,冯保看向周围同样激动的内侍太监们。 冯保喝声道:“都闭嘴!等我去给陛下报喜!” 说完之后,冯保便往玉熙宫方向赶过去。 少顷。 玉熙宫外。 冯保高声道:“陛下!大喜!大喜!老天爷降下瑞雪啦!” 嗡。 玉熙宫内,磬声响起,传递出来。 冯保满脸激动,这代表主子爷听到自己的报喜了。 他赶忙谢恩,转身又往内廷司礼监赶过去。 而在玉熙宫里。 重重帷幔垂下,整座宫殿灯火通明,有三清画像。 在那一重重的帷幔中间,是一方道台。 道台上,一道身影双手掐着法诀,身上穿着几件单薄的衣裳。 “当真被严家那小子说中了,年后正月里便会降雪。” 伺候在此处的司礼监太监吕芳满脸憨笑:“这是上苍庇佑陛下,被主子爷进来斋戒祈福感动所致,哪里干严家那小子的事。” 帷幔里的道台上。 道风仙骨,披头散发的嘉靖皇帝朱厚熜脸上露出怪异的涨红。 “朕倒想见见这小子了。” 吕芳在一旁呵呵的笑着,用新鲜的松木桶,为皇帝准备着酒水泡脚。 “主子爷,松柏常青好了。” 嘉靖却是挥了挥手。 “去,将门窗都打开,让雪进来。” 第9章 御前财政会议 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五。 朝廷已经停止休沐,各部司衙门也开始正常点卯上衙当差。 宫里头,西苑玉熙宫也即将迎来开年后的第一场会议。 按照过往的惯例,每年的第一场会议便是审核通过上一年的财政情况,制定新的一年里财政预算。 年前辱骂朝堂的钦天监监正周云逸被打断了一条腿,但没有死,而这雪也终于是下下来了。 宫里宫外,都在说着瑞雪的吉祥话。 可是,瑞雪不瑞雪,没人清楚。 但朝廷如今面临的巨大财政危机,依旧摆在所有人面前。 一早。 这满天大雪,依旧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年前拖欠的雪一股脑全都下下来。 西苑玉熙宫。 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在吕芳的带领下,早早的就等候在宫门下。 严世蕃和徐阶、高拱、张居正四人,伴着一座轿子,到了宫门前。 吕芳等人立马走下台阶,严世蕃也上前掀开轿帘。 他年前嘴上倒是说着不管事了,可到底还是个贪念权力的人。 就如同严家一般。 几十年前的严嵩,还是个充满正气的年轻人。 那时候的严嵩会说出‘奸人当道,在下不堪与之为伍’、‘宁可不当官,也绝不与小人同流合污’这样充满正气的话。 后来,现实给予了严嵩致命一击。 他发现,在权力面前,所谓的正义不值一提。 于是他积攒了数十年的文字功底,终于是屈服于嘉靖皇帝。 而这,也导致严嵩并没有起于地方、经历朝堂的经历,少了和清流文官们打交道的机会,便直接进了内阁。 严嵩的独掌权柄,他的从一开始便不和徐阶等人往来,也成了如今大明朝朝堂争斗的根源之一。 严家是依附于皇帝的。 而徐阶等人,有着属于他们的士绅集团利益。 玉熙宫前,吕芳看着轿帘被掀开。 “阁老,您到了。” 严嵩身着一品仙鹤大红袍,头戴九梁冠,鞠偻着腰身,满脸笑容的点着头:“大喜,大喜啊。” 严世蕃在一旁,亦是面带笑容。 反倒是徐阶、张居正沉默不语。高拱面无表情,眼底甚至于还闪烁着讥讽。 此时还是正月里,吕芳指着天上的瑞雪,笑着说道:“阁老啊,这场雪下了,您老去年八十,今年可就七十九咯。” 众人一团和气的放出笑声。 严嵩更是难得的张大眼睛,用手杵了杵吕芳:“吕公公这是嫌我老喽。”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严嵩这时候却是忽然笑着转口说道:“这雪下的是好雪,瑞雪嘛。可若下的是银子,我也就不用再操什么心了。可以向皇上,告老还乡了。” 现场,气氛不由冷了下来。 吕芳脸色不改,眼底却是流光闪过,赶忙搀扶着严嵩往玉熙宫里走去,一边说道:“皇上万岁,您老百岁,还得为皇上和朝廷再干二十年呢。” 严嵩只是乐呵呵的笑着,往玉熙宫里走。 徐阶等人沉默不语。 倒是严世蕃,面露冷笑:“真要是再干二十年,还不得被人记恨死。” 这话自然没人敢答,但大伙也都清楚这话里的意思。 等众人到了玉熙宫殿门前。 吕芳却是停下了脚步,看向捏个众人。 “去年腊月二十九,那個周云逸在午门外吵吵着天不降雪,是因为朝廷的原因。现如今这雪下来了,可见朝廷也没那么多问题。” 这话其实更多的是在替玉熙宫里的那位说的。 众人自也是点头表示赞同。 吕芳转口道:“只是雪下了,朝廷事情还有那么多,陛下这几日心情终究还不见好。去年朝廷亏空上的事情,今天能过去便过去。” 说着,吕芳双手抱拳,朝着众人拱了拱。 “我还是那句话。” “天大的事,我们可得同舟共济啊。” 见到众人都点了头,吕芳这才领了众人进到玉熙宫正殿。 殿内,严嵩向来都是有赐座。 在他两侧,则是两排早已放好案牍文书的长桌。 内阁一边,司礼监一边。 随着殿后那重重帷幕中,传来一声玉磬声,嘉靖四十年开年后的第一场圣前会议,便算是开始了。 随后,便是严嵩将矛头指向了年前午门闹事的周云逸。 随之便是咱大明朝小阁老严世蕃,开启唇枪舌剑,与高拱呛了起来。 自严世蕃和高拱唇枪舌剑起来。 气氛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争吵不知不觉就进入到了白热化地步,严世蕃一人独抗高拱、张居正。 严世蕃冷眼看向刚刚开了口的张居正:“照你这么说,去年为江浙修河堤,为皇上修宫室,已经把我大明朝修的山穷水尽了?” 张居正当即道:“我没有这样说。” 严世蕃背对高拱,面朝张居正,语调抬高:“那你刚才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这时。 高拱立马出声看向严世蕃:“那小阁老的意思,是不是今年还要像去年那样亏空啊!” 严世蕃转头斜觎了高拱一眼,随后昂首挺胸看向对面的吕芳。 “吕公公。” “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严世蕃转身看向高拱:“高拱是一个!” 随后再转身,看向张居正:“还有张居正!” 高拱顿时气急,上前一步逼向严世蕃:“奸字怎么写?” “是一个女字加一个干字。” “我高拱道现在还是一个糟糠之妻。” “小阁老,就在年前,你已经娶了第九房姨太太呀!” “这个奸字,恐怕加不到我高拱头上。” 严世蕃顿时皱眉,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到这事,他自己都窝心的痛。 严世蕃猛的一挥衣袖:“不要东拉西扯了!” 随后,严世蕃便再提年前周云逸一事。 挥动手臂,怒视左右的高拱、张居正。 “是谁挑唆的?” “怎么?” “敢做不敢认!” 玉熙宫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有严世蕃气鼓鼓的喘息声。 正在这时。 司礼监的一名太监,顶着雪从外面走了进来,至吕芳身后,前倾身子,小声禀报着什么。 而后,在众人疑惑中。 吕芳看向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 随后,他拱手看向玉熙宫那重重帷幕后。 “启禀陛下,锦衣卫千户官严绍庭,请旨觐见。” 第10章 闪亮登场 严绍庭的到来,让玉熙宫里紧张的气氛,多了几分疑惑。 在场众人都知道,严绍庭的身份乃是严阁老的孙儿。 更知道,去岁周云逸在午门前闹事,便是严绍庭命人打断了他的腿。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玉熙宫深处。 宫殿内,嘉靖不时的走动着,听到严绍庭前来,正在殿外请旨觐见,嘴角微微一扬。 他依旧是穿着那套不合时节的道袍,摆着四方步向着前殿走来。 幽幽道吟声,也自大殿深处传了出来。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前殿,严嵩及内阁、司礼监众人,已然跪地。 嘉靖则是头戴金冠,披头散发走到了御座前,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臣子们,继而看向飘雪的殿外。 “叫他进来吧。” 这是准了严绍庭的觐见。 候旨的太监站在殿门处,得了皇帝口谕,立马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殿外。 早已等候多时的严绍庭,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抬头看向那幽幽殿门后。 他的身上,因为停留的太久,而落了不少的飞雪。 在他的身后,自西安门至玉熙宫外,宽阔的西苑大道上,足足有近二百辆大车拉着一只只大箱子。 嘉靖在殿内吟诗的声音,自然是传入了严绍庭的耳中。 老骚包! 严绍庭心中腹诽了一句,在得了入殿的口谕后,他便微微一笑,一边往殿内走去,一边高声喊话。 “启禀陛下。” “臣,严绍庭,奉皇命经商海外,今岁得银三百万两,现已运抵玉熙宫外,请陛下着内廷有司查验,入库封存,以备内帑之用!” 三百万两银子。 不是去做什么海外的生意,也不知要添补大明朝那巨大的财政窟窿。 为的就是这一刻。 玉熙宫内,不论是嘉靖本人,还是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乃至于吕芳等人,皆是面露诧异。 倒是跪在地上的严嵩,眯着双眼,似乎又睡着了一样。 自己等人被耍了! 高拱眉头一挑,心中便知道今天怕是不好了。 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自己今天要被严家这小子给坑了。 而这时候,严绍庭已经是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走进殿内。 他瞧了一眼跪在殿内的众人,只是站定位置,面朝嘉靖躬身作揖。 “臣,严绍庭,不负皇命,现来复旨。” 自己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的塞给朱厚熜三百万两白银。 自己理当不必下跪。 站在御座前的嘉靖,瞧了一眼面前躬身抱拳的年轻人,脸上只是微微一笑。 “方才,朕在里面听着你们议事,提及那周云逸诽谤朝廷,是有后台。当时,就是严绍庭断了他的腿丢出宫外,你该是清楚他有没有后台。” 嘉靖问着这话,目光淡淡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及众人自是感受到了。 他当即开口道:“回禀陛下,周云逸没有后台。朝廷的账目,历来都是走的明账,他大抵是个糊人,也不知道怎么算的,便觉得朝廷有过。” 眼下的嘉靖,并不想让自己的大明内阁乱起来,这样岂不是会乱了他潜心修道的计划。 而这,也是严绍庭清楚的根本。 果然。 随着严绍庭开口否定周云逸有后台,嘉靖立马是嗯了一声。 他接着问道:“方才这殿内,你爹他们说朝中有奸臣,你怎么看?” 严绍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严世蕃。 严世蕃这会儿倒是没了前些日子在家中的怒气,反倒是担心起这逆子今日是不是又要搞什么乱子出来。 而严绍庭只是轻声开口道:“陛下先前念的是前唐李翱的诗,最后那句云在青天水在瓶,便是已有说明。” 到了这里。 嘉靖眼里终于是多了几分期待。 这份期待,远比刚刚自己被严绍庭往宫里塞了三百万两银子更盛。 “那你就说说吧。”嘉靖缓缓坐下,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你们也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严绍庭颔首点头:“臣遵旨。臣猜测,陛下念这首诗的意思,就是在说我大明朝的官员们,有的是那青天之上的云,有的则是那瓶中水,只是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我大明朝的肱骨忠臣,没有什么奸臣。” 玉熙宫内,随着严绍庭的话音落定,也安静了下来。 严世蕃却有些懊恼,今天分明是多好的打压徐阶、高拱等人的机会,这逆子竟然说大明朝没有奸臣。 一时间,严世蕃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徐阶和张居正这对师生,则是侧目淡淡的扫了严绍庭一眼。 高拱却是憋着火,心中直呼严家爷孙三代,竟无一个忠良,皆是谄媚于上之徒! 嘉靖却是挥挥手:“都起来吧。严绍庭,扶着伱祖父起来。”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众人起身。 而本要上前搀扶严嵩起来的严世蕃,听到皇帝的话,却是一愣。 严绍庭倒是乖乖上前,将老严头搀扶着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嘉靖这时候又开口道:“年前周云逸说天不降雪,是朝廷无德。严绍庭则是坚称,这雪很快就会下下来。如今这雪真下来了,可见他当真如严绍庭所说是个糊涂人。 当时朕还担心,底下人手脚没轻没重,若是打死了他,却是要让朕惋惜了。 你那时只是打断了他的腿丢出宫,倒是替朕免了些惋惜,也让朝廷少了些血腥。” 最后这句话,嘉靖是对着严绍庭说的。 这可是当着内阁和司礼监众人的面,当众夸赞了严绍庭,也算是给严绍庭随意打断朝堂命官的腿这件事,揭过去了。 往后,谁也不能拿这事说他严绍庭的不是。 严绍庭立马再次躬身:“臣谢陛下。” 自己这三百万两,倒是没有白费,现在不就收到回报了。 嘉靖虽然贪了些,自私了些,可到底还是讲情分的。 亦如严家能屹立朝堂二十年。 高拱此刻却是不乐意了。 他性子说是直爽,其实就是暴脾气。 高拱当即躬身开口:“陛下,先前严绍庭所言三百万两白银,臣等为何从未有过听闻?” 第11章 张居正竟是严党 高拱这话说出口,并不是他糊涂了,要让皇帝难堪。 而是要借此,逼出严绍庭是拿着严家的钱,来补宫里的亏空。 那严家为何能有这么多钱? 肯定就是贪墨来的。 既然贪墨,自当受罚。 嘉靖目光一凝,淡淡的看了眼高拱,却未曾说话,而是目光移动,看向严绍庭。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及各部司衙门的账,宫里历来都有。 这三百万是如何来的。 他恐怕是天底下最清楚的。 当日东厂将这桩事报上来,嘉靖便知道,这三百万两大抵已经是严家能拿的出的全部家当了。 至于那些古玩字画,凭着这些年严家的情分,拿了也就拿了。 不过分,一切都好商量。 严世蕃却是不等严绍庭开口,便怒眼看向高拱:“高肃卿!前面你们还在揪着朝廷这亏空那亏空说事,句句将我等骂成了奸臣。 如今我儿为陛下当差,与海外经商,得了三百万两送到宫中,你们拿不出银子,我儿替陛下送来了银子,便喋喋不休,你们这是又嫉恨上了吗! 我看你们当真便是忠奸不分的小人!” 严绍庭侧目,斜觎了一眼独眼龙。 这厮年前在家里可不是这样的啊,现在倒是一口一个我儿了。 而被问住的高拱,亦是只能怒瞪着双眼,心中便是有万般怒火,也说不出来话。 他们没法子为朝廷和宫里弄银子,是历来已久的事情,而这也正是他们一直无法弄倒严家的原因。 嘉靖这时终于看向严世蕃:“严世蕃,你真该和你儿子多学学了!这里吵吵也就罢了,能解决事情便是好。我大明朝没有奸臣,都是忠臣!” 严世蕃愣了一下,却没敢言语,只能是拱手低下头。 严绍庭面无表情,只是对嘉靖这句话,倒是觉得应该加一个前缀。 凡是能为嘉靖搞钱的,都是大明朝的忠臣。 他转头看向高拱:“高阁老对这三百万两不知,亦是有原因的。 这笔买卖,本就是陛下交托给下官操办,是宫里的买卖,走的也都是海外的往来。 只是臣下如今方才明白,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究竟能获利多少。” 伱高肃卿就是才牛脾气,能和皇帝有脾气? 末了,严绍庭还将郑和下西洋的旧事重提,暗暗点出海外能带来的利益。 高拱瞥了眼严绍庭,默默闭上嘴。 这三百万两的事情,到这里其实已经不能再深究了。 即便他说这银子是严家变卖家产弄来的,皇帝也绝不会承认。 对于当今而言,没有什么比银子更重要。 严绍庭却是盯上了高拱。 他看向这位怒色满面的内阁大臣,开口道:“还有一桩事,高阁老身为内阁,下官以为该将心思用在朝堂之上。” 这话一出,气氛便有些怪异了起来。 高拱更是怒视这严家出的小奸臣。 “严大少,此言何意,本官为官如何,竟然也要严大少来教了?” 说罢,高拱便瞥向严嵩,继而朝着皇帝躬身作揖。 这意思倒是明显。 他高拱是内阁大臣,怎么做事,也不至于轮到严绍庭这小年轻来教。 严绍庭却是笑笑,开口道:“前番高阁老声称,家父有九房小妾,此事何曾干系国事朝政?且不说这,便是高阁老所说的九房小妾,大可去我严家找一找还在不在?” 高拱冷色回眸:“难道不是?” 严绍庭呵呵一笑:“严家体恤家中佣人,那所谓九房小妾,不过是严家为城外庄子上百姓寻得亲事。若高阁老不信,大可遣人查验。” 说完,严绍庭面含笑容的看向在场众人。 瞧瞧! 我严家如今是多么的爱护下人。 就连下人婚配一事,都亲力亲为,操办了起来。 这可是为大明朝人口在做着无私贡献的。 高拱胸口顿时淤了一口气,这事既然严绍庭已经说出来了,那就不可能是假的。 而严世蕃亦是有苦说不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万分。 嘉靖忽的笑出声来,目光深邃的扫向众人。 “家事国事天下事,治国如治家,抚育百姓以生养,好事。” 说完后,嘉靖眼神暧昧的瞥了眼严绍庭。 他倒是想看看,严绍庭给他老子的小妾都弄走,回头严家该是何等闹剧。 严嵩见此情形,便缓缓开口道:“大明江山社稷,万般事情,都系于陛下一人之身,臣等若是能为陛下分忧一二,也不枉陛下信赖臣等。” 嘉靖收回视线:“天下万事,若没有你们,朕怕是也做不好。” 这话便是君臣互相吹捧了。 紧接着,嘉靖便看向张居正:“张居正,朕刚才在里面听你算账算的很透彻。你说只要海面的商路畅通,我大明的商船就可以把货物,运到波斯、印度一带,每年可以开源一千万以上。先前,严绍庭也提及三宝太监下西洋,我大明朝廷获益匪浅。” 张居正颔首点头:“严千户所言无错,我大明成祖太宗皇帝时,就命郑和率船队远下西洋,前后七次,商货运通。直至嘉靖十几年,海上通商依然频繁。后为倭寇骚乱,海面不靖,商运受阻。 臣在兵部,也是从兵部着眼,想着似乎应该给浙闽两地增加军饷。让戚继光、俞大猷部募充军队,建造战船。然后主动出击,剿灭倭寇,重新打通海上货商之路。 这件事……” 整个大明朝,从来就没人真的敢说永乐朝下西洋,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所有人都清楚,海外的商贸究竟能为大明带来多么大的利益。 张居正之意,也就是要重开朝廷主持的海外贸易。 严绍庭瞧准机会,立马开口插话道:“这件事情,张阁老与严阁老商议过,臣当时便在一旁。” 此言一出,张居正立马抬起头,看向严绍庭、严嵩爷孙两人。 眼珠子一转,这事我张居正怎么不知道? 严绍庭却已经接着说道:“依照张阁老的意思,只要肃清海上商路,便是与外商做什么买卖能为我大明带来更大的收益。” 张居正猛眨双眼。 可是嘉靖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询问道:“哦?那依着你们商议的,做什么买卖,收益最大?” 严绍庭回道:“原本臣和严阁老的意思,这买卖自然是从东南出海最方便,那无非就是棉布或是丝绸。 而张阁老的意思是,若要做这买卖,自然是丝绸利润最大。” 说完之后,严绍庭也没有看张居正的脸色,而是看向了他的老师徐阶。 改稻为桑,或是改稻为棉。 其实是同时存在的两种政策。 改稻为桑自然是严党一系希望的,而改稻为棉嘛…… 而随着严绍庭说出,张居正是意向于和海外商人做丝绸生意后。 一直老态龙钟,沉默不语的徐阶,立马瞥向了自己的好学生张居正。 高拱更是神色精彩。 徐阶的好学生竟然和严党商议过海商生意的事情,而且还是支持做丝绸生意的。 难道张居正也成严党了? 嘉靖却不管这些,现在如何让大明有更多的钱,才是他关心的事情。 “张居正,东南若要和外商做生意,是否是丝绸更为赚钱?” 第12章 大明人不懂经济学 此刻的玉熙宫里。 张居正那张脸,如同万花筒一样精彩。 他心知这是严绍庭和严家,要让自己说出丝绸更赚钱这句话。 可皇帝面前,他也不可能说假话。 张居正躬身回道:“回陛下,确实是丝绸买卖更赚钱。一匹上等的丝绸,在我大明民间能卖到六两银子。若是销往西洋诸国,便能卖到十两白银以上。 只是现如今南直隶有一万架织机,浙江有八千架织机。若要与西洋通商,做成丝绸买卖,便要增加织机,增产丝绸。” 被严绍庭突然的袭击,让张居正此刻只能是匆忙应答,目光不停转动,思考着这桩事的后果。 而嘉靖已经是身子向前一倾:“那就增加织机,增产丝绸。” 张居正目光一闪,终于是被自己找到机会,扳回局面:“陛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增加桑田,多产蚕丝,从而用织机产出更多的丝绸。” 虽然张居正现在还不清楚,严党提出这件事目的为何,但只要是严党想做的事情,那肯定就是有猫腻的。 至于严绍庭说这事是自己提出来的。 张居正看了一眼老师的背影,觉得自己稍晚些还是要去解释一下才好。 先前搀扶老严头坐下,而站在其身后的严绍庭,立马手臂杵了一下老头子。 严嵩便抬起头开口道:“陛下,臣与张居正商议,可在江浙两地,改稻为桑。如此,便可增加桑田,多产蚕丝,增加织机,增产丝绸售往海外西洋诸国。” 严绍庭没有阻止改稻为桑的事情继续发生,却将地区从浙江一地,变成了江浙两地。 随着老严头开口,严绍庭眼角余光也瞥向了张居正。 果然。 老张的脸色,在这时候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而徐阶呢。 依旧是面无表情,好似大明朝的天塌了,他还是这样的表情。 嘉靖却是点点头:“如此操办,每岁能进账多少?” 张居正再次抢过话,连忙开口道:“回禀陛下,如今朝廷亏空高达八百万两,若是为了填补这项亏空。则南直隶、浙江两地,需要增加不下五十万亩的田地改为桑田,才有可能弥补此项亏空。” 随着张居正开口。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阶,也终于是开口道:“陛下,改稻为桑,或许可以填补朝廷亏空,行销海外。可江浙两地的稻田都变成桑田,百姓吃什么?朝廷对此,又要多费心神,耗费钱粮。” 严绍庭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其实站在这玉熙宫里,很多事情都不是真正为了民生社稷去商酌的。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就如同此刻,徐阶反对改稻为桑,也不过是因为这项提议是严家提出来的罢了。 严绍庭抬头,看了眼嘉靖。 嘉靖微微眯眼,说道:“江浙两地改稻为桑,严绍庭你既然说当时在场,你是怎么想的。” 严绍庭立马颔首,回答道:“回禀陛下,徐阁老、张阁老所思顾虑,其实是杞人忧天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也是严绍庭今天在这玉熙宫里,第一次直面清流说出的重话。 高拱当即不乐意了。 他呵呵冷笑一声:“严大少当真是语出惊人,徐阁老和张居正二人,在朝为官多年,思量之间皆是顾虑各方。难道严大少以为,自己能比徐阁老、张居正二人更为周全?” 严绍庭对这位喷子,直接选择了无视。 他反问道:“高阁老的意思是,不办这改稻为桑的事情了?” 高拱哼哼一声,硬嘴道:“我没这样说。” 严绍庭又问:“那高阁老可有法子,填补朝廷现如今的亏空?” 高拱没再说话了。 严绍庭微微一笑,而后看向嘉靖:“陛下,其实自张阁老与严阁老商议此事后,微臣便琢磨了一阵子。” 他现在是死扣,这改稻为桑的事情,张居正就是实实在在参与了的。 张居正对此,已经麻木了。 皇帝面前,他哪里有机会辩解。 这时候越是辩解,越是可能坐实了自己和严党有往来的事实。 嘉靖却是好奇道:“你都琢磨出什么了?” 严绍庭颔首,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聪明人,可这些人的脑子似乎都是往政治斗争上发展的。 整个大明朝,真正明白金钱和经济的,就没几个人。 他开口道:“张阁老说需要五十万亩稻田改为桑田,才能满足海外商人的采买,填补朝廷亏空。徐阁老说需要顾虑地方百姓口粮,防止百姓因为改稻为桑一事,从而吃不上饭。” 嘉靖点点头,这确实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严绍庭继续道:“其实,为何我们不换个角度去思考?” 此言一出,玉熙宫里众人脸色各异。 严绍庭却是不管,而是开口道:“世人皆是,天下间唯有我大明能产丝绸。虽说在我大明,一匹丝绸只能卖六两银子,出去便能卖十两以上的银子。 可为何,我们不能将这卖出去的价格,提到二十两?三十两? 陛下和各位阁老,或许会担心我大明若是提高售价,西洋诸国商人便不会采买。但他们若是不从我大明采买,还能从何处采买?” 这帮人,根本就不懂这個时候,中原在诸如丝绸、瓷器等上面的垄断地位。 张居正眉峰皱紧,他觉得这话有些歪理,但却又好像有些道理。 徐阶恢复了沉默。 高拱则是高声开口:“二十两?三十两?严大少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若是朝廷当真定价这么高,那帮西洋诸国商人也不是傻子,大可自己在民间采买。” 严绍庭当即回道:“所以,朝廷要专办此事,命专人去东南盯着这件事情,严禁民间商人对外售卖丝绸。” 专卖制度,从秦汉便有之。 高拱哼哼着,转口道:“即便如此,那也需要至少二十万亩的稻田改为桑田。” 严绍庭笑了笑,回过头,在看向高拱的时候,掠过沉默着的徐阶。 听说,徐阁老老家在松江府,数十万亩的地,多半栽种棉花。 连带着,苏州府也多有大户人家追随。 他缓缓开口道:“浙江山多地少,可改杭州府周边五万亩地为桑田,余下十五万亩,可从苏州府、松江府本有之棉田改为桑田!” 第13章 坏了!冲我来的! 在内阁之中,向来以老好人著称的徐阶,终于是脸色微微一变。 他心中大呼不好。 今天自严绍庭前来玉熙宫,原以为是奔着给皇帝送银子,让严家继续稳固朝堂地位来的。 却不想。 这位严大少,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徐阶不由的侧目回头,斜觎了张居正一眼。 这位好学生,是不是真的和严嵩有过此般商议? 怀疑的种子,开始在徐阶的心中滋生。 正在这时。 思量许久的张居正,也顺口说道:“陛下,严千户此言或可一试。提高我朝售往海外丝绸价格,改南直隶、浙江棉田为桑田,避免全部改稻为桑导致百姓无粮可吃。此举若是操办妥当,或可填补朝廷亏空,每年为朝廷开源不下千万两白银。” 当张居正说完之后,高拱则是连连咳嗽。 好一阵后,高拱停止了咳嗽。 玉熙宫里则是陷入了一阵寂静,众人沉默。 张居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在严绍庭的注视下,这位大明朝的老帅哥,眼底闪过一丝错乱,继而脸色微变,显得有些尴尬。 张居正此时正要开口。 但上方的嘉靖却已经是先行一步:“好好好,这事情现在算是解决了吧。” 见到皇帝开口说好,张居正只能是咬紧牙关,心里面却已经是乱了起来。 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帮着严党说话了? 张居正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出那些话了。 这时节外头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玉熙宫里因为皇帝的原因,不怎么关窗户,倒是吕芳体恤朝堂老臣,弄了个炭炉放在老严头身边。 严嵩坐在凳子上,身子微微侧向炭炉,低着头闭眼烤着火。 也就是在这时候,严嵩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露着笑容:“东南种桑增产丝绸,售往海外西洋诸国,为的是替朝廷开源。这生意眼下瞧着每年不下千万,其中利益诸多,牵连也是两省十数府,百万臣民。还得要有人专权操办此事,督办诸方。” 涉及千万两白银的大买卖,朝廷不可能不安排专人专办。 这也是朝廷历来办事,都要讲的规矩。 严世蕃这时候当即开口:“陛下,东南形势严峻,海上有倭寇肆虐。眼下虽有戚继光、俞大猷两部兵马抵御,可军饷捉襟见肘,东南仍不时有倭患生出。 加之江浙两地,历来都是朝廷赋税重地。若是此刻要派人去东南督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还得要是重臣,且熟稔东南各地事务的。 臣以为……” 他这是要推严党的人去督办这件事情了。 随着严世蕃开口,不光是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就连严嵩、严绍庭两人,也同时看向了严世蕃。 高拱则是直接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从朝中派遣重臣南下东南,领皇命旗牌,协调东南各地官府,专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 严嵩这时候则是歪着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严绍庭。 按照爷俩之前商量的,这件事情后续会如何发展,专办此事的人选才是真正的关键。 严绍庭也没停歇,当即开口:“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本就是严阁老和张阁老商议而成。 而严阁老如今年事已高,在京师执掌内阁,为陛下分忧解难,尚且安好。 可若是南下千里,行至东南,且不说届时如何,便是这千里之路,也难以成行。” 玉熙宫里,所有人都心生诧异,面露疑惑,眼神中带着震惊。 严绍庭先提严嵩和张居正,又说严嵩年事已高,那他大概是要推张居正为人选的。 高拱满脸诧异,已经有些看不明白当下的局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徐阶则是目光幽幽,好似这件事真的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居正更是脸色涨红,他是大明朝少有的聪明人,有严绍庭这番话,加之前番那所谓开源之法由他和严嵩合议而出。 自己现在要是再看不出来,那可真的能自行辞官回家了。 严世蕃则是最为明显的,他冷喝一声:“严绍庭,你想要说什么?军国大事,钦差重臣,岂能由着你胡言乱语。” 他也是聪明,不敢直接点破了人选是张居正这件事。 嘉靖则是看向严世蕃:“这改稻为桑,改棉为桑的法子,不就是你儿子提出来的。是个好主意,何曾胡言乱语了。” 严世蕃心中生急,这等千万两银子的大事情,只有握在自己人手上才是正途啊。 可他又不敢显露出来,只能笑着脸说道:“陛下……” 嘉靖举起手:“让你儿子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点点头,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情最好的人选,可以是张阁老。” 听到意料之中的人选,嘉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在张居正和严绍庭身上扫过。 最后嘉靖才说道:“为何你推选张居正专办此事?” 严绍庭脸色平静,含笑开口道:“张阁老老在朝为官多年,处事稳重。嘉靖二十八年,张阁老奏《论时政疏》力陈宗亲、抡才、官僚、军备、财政之命题。 而后又于嘉靖三十三年,作《荆州府题名记》曰: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 此二者可见张阁老老用心于朝,体恤黎庶百姓。” 殿内。 各方神色不一。 而唯有张居正,眉头锁紧成川。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多年前写的一道奏疏,作的诗文,竟然能被严绍庭如此了解。 一丝古怪的情绪,在张居正的心中滋生着。 严绍庭这般懂我?知我? 这样张居正只能是皱紧眉头,深深的低下头。 而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虽是为朝廷开源,填补亏空,乃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若是地方相互掣肘,乃至于欺上瞒下,恐会借此生出兼并之事,继而祸乱地方百姓。 张阁老老忠心于朝,心忧百姓,亦是内阁大臣,若出京南下,可兼钦差御史,监察东南各地官府。 有张阁老老于南直隶、浙江两地专办此事,朝廷和陛下足可放心,善政施于地方,亦可为善举。” 严绍庭越是这般将张居正说的是天底下不二人选,张居正心中便越是局促。 他悄无声息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老师的背影。 一丝奇怪的感觉,在张居正的心中生出。 难道严绍庭今日从一开始,所做所说的一切。 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他又是为何要如此? 第14章 公忠体国严绍庭 “好好好。” 玉熙宫内,嘉靖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双手按在扶手上,身子前倾,看向面前众人。 嘉靖看向严世蕃,然后双眼盯着严绍庭。 “什么叫公忠体国?” “你们都是为大明当差做事多年的,该明白严绍庭这便是公忠体国了吧。” 皇帝亲自下场,即便是高拱和严世蕃两人,也不得不躬身点头附和。 一时间。 严绍庭便成了大明朝最是公忠体国的那个人。 马上就要有一桩岁入千万的生意。 嘉靖此刻心情大好。 他笑着站起身,左右踱步:“这事要办好了。浙江那五万亩改稻为桑的地,要免百姓三年的赋税。南直隶十五万亩的棉地,要与百姓说清楚,赋税三年之内照旧不加。” “陛下圣明。” 众人这时候自然是一顿马屁送上。 嘉靖笑呵呵的说道:“圣明不圣明,都是你们说的。能让朝廷少些亏空,百姓多些收益,便是不说,朕也是乐意的。” 严绍庭默默的鄙夷了一下。 随后再次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浙江道五万亩改稻为桑的田地,应当从缓而行。 如今已经过了年,眼看着就要入春。政令从京师送到地方,大抵百姓们都要下秧苗了。可否准浙江道改稻为桑,在三年之内完成。 而南直隶十五万亩改棉为桑一事,可从急,朝廷快马加鞭,叫停南直隶这十五万亩棉地停耕,待张阁老南下,再行督办。” 严绍庭话锋一转,这事便再一次直接架在了某位半府的脖子上。 徐阶依旧是老神在在,沉默不语。 嘉靖点头喊话:“张居正。” 张居正抬头拱手:“臣在。” 嘉靖笑道:“这事严绍庭说的在理,东南的事情得由你去办,浙江要缓,南直隶要急。这一急一缓,都是民生社稷。” 张居正心中就是有万般无奈,但也明白,这件事情算是实实在在落在自己肩上了。 他只能是颔首低头:“臣,遵旨。” 嘉靖看向严嵩:“既然张居正要办丝绸行销海外的事情,东南海面上的倭患自当加紧清剿,朝廷和工部也要多造战船。” 严嵩点点头:“是陛下这个意思。” 嘉靖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工部如今担子重起来了,往后就让严世蕃在工部仔细当差,严阁老如今也快八十了,就让严绍庭随侍身边,严阁老以为如何?” 严世蕃听到这话,当即就急了。 他不由的,双眼紧紧的盯着父亲严嵩的后背,希望能听到父亲拒绝的话。 严嵩嗯嗯的点着头:“圣明无过陛下,这大明朝万事万物,皆由陛下圣裁。” 瞬间。 严世蕃觉得呼吸都停了下来,眼前一阵眩晕发黑。 高拱在一旁却是心中生乐。 嘉靖笑着说道:“严绍庭,听到没有?往后要生随侍你祖父,内阁如今还离不开你祖父。” 严绍庭点头领命,却也品出了这位一心修道的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 前面随侍严嵩的话,自然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后面那句内阁如今离不开严嵩,这句话却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严家今日送了三百万两银子入宫,又在东南为朝廷开源千万两,到底还是实实在在的让严家少了些后患和危机。 而自己随侍老严头入阁,倒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 嘉靖却是露出笑声,从众人之间走过,到了玉熙宫殿门前。 “吵一吵也好,天下里就是一姓人家,一个被窝,也有吵架的时候。如今也吵过了,事情也办下来了,那就是万事皆好。” 众人只能随着这位嗑药磕的体热的皇帝老爷,到了殿门前。 这时候,亦有裕王府的人顶着风雪赶了过来。 报的自然是裕王府李妃为裕王诞下一子,为嘉靖皇帝生下了一個皇孙的事情。 这是大喜的事情,嘉靖自是安排吕芳要去裕王府一番赏赐。 随后,嘉靖又说道:“今天是正月十五,徐阶、高拱、张居正,你们是裕王府的侍读,朕这里待够了,也该过去贺贺喜,讨一份元宵吃。严阁老伱们一家都在这里,就陪着朕吃碗元宵,也让这玉熙宫热闹一些。” 徐阶、高拱、张居正俯身领命。 嘉靖又冲着严绍庭说道:“你替朕去送送三位阁老。” 严绍庭照旧领命,从殿门处小太监的手上取了一把伞,撑开就往外追赶已经出去的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 玉熙宫外。 风雪之中,徐阶和高拱两人并肩而行,张居正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两人身后。 出了宫门。 严绍庭这才喊道:“张阁老留步,下官还有一些事情要与阁老商议。” 随着他开口喊话,前面三人都停了下来。 张居正抬头看向前面的徐阶、高拱,随后又回头皱起眉头看向面带笑容的严绍庭。 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唦唦的声音。 张居正重新回过头,便见徐阶、高拱二人未曾回头,依旧是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他只能是目光闪烁着轻叹一声,转过身看向已经走过来的严绍庭。 “严千户叫住本官,不知所为何事?” 张居正的脸上挂着些急色,自己还急着要去和老师解释清楚今天在玉熙宫里发生的事情。 反倒是严绍庭满脸的笑容,客套的说着:“阁老客气,若是阁老信赖,往后喊下官表字润物即可。” 润物,是严绍庭的字。 张居正却是面色紧绷:“严千户可是为了东南丝绸增产一事叫住本官?” 严绍庭瞧着张居正,也不急于一时。 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 他点头道:“确实是为了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一事。” 张居正不以官阶高低而论,点头道:“此事如何?” 严绍庭开口道:“今日下官在陛下面前推举阁老主持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一事,并非因私心,而是真心觉得阁老南下东南专办此事,方能做好这件事情,为朝廷开源,利国利民。” 张居正没有想到严绍庭会这般说。 他目光深邃的看了严绍庭一眼,随后才说道:“如此,本官却要感谢严千户高抬了。” 严绍庭摇摇头,而后脸色一变,询问道:“只是不知阁老若是南下,会如何操办此事?又是否考虑到了,东南之行会遇到什么难事?” 张居正觉得今天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己不光是莫名其妙就跟着严党一起,在陛下面前敲定了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的事情,现在还跟这严党核心人物站在一起商论这件事情。 只是他瞧着严绍庭也不像是作假。 张居正点头道:“一急一缓,此乃严千户方才在陛下面前所说,本官深以为然。” 严绍庭眯起了双眼:“东南丝绸增产这桩事情,其实也急不得。便是南直隶十五万亩的棉地今年改种桑树,等能产出桑叶喂养蚕,再以织机织出丝绸,也要到来年了。” 这是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不可能今天把桑树种下去,过两天就能长出茂密的桑叶拿去喂养蚕。 张居正终于是正视起了严绍庭。 只有真正在想着如何去办好这些事的人,才会想到这样的问题。 张居正此刻也终于是露出认真,看向严绍庭:“敢问严……润物,东南一事,还有何见解?” 就连张居正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心态和感官,在这时候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严绍庭微微一笑。 接下来。 就是要攻略眼前这位为大明朝续命百年的人物了。 第15章 在小小的清流里埋下一粒种子 西苑玉熙宫外。 漫天鹅毛大雪,太液池犹如玉带,冰封后盖上了一层软绵绵的雪被子。 玉河桥横跨太液池,往东通往紫禁城。 严绍庭和张居正已经在雪中撑着伞,走到了玉河桥上。 这是往来玉熙宫和紫禁城的重要通道,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有众多的内廷小太监冒着风雪铲除积雪。 “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雪若是再下下去,恐怕开了春就是灾年了。” 积雪太厚,开春回暖融化,就会形成水患。 张居正说着话,目光掠过桥面北侧的琼华岛,落在了严绍庭的脸上。 严绍庭不置可否的笑笑:“阁老此次东南之行,乃领皇命,所行皇差,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地方自不敢推辞。” 张居正淡淡一笑。 他在说严家已经把控朝堂太久,闹得朝野祸事连连。严家的这位大少爷却很肯定,严家不会在他南下东南南直隶、浙江两地时,暗中出手捣乱。 似是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啊。 张居正想想,摇了摇头:“只是今日润物在圣前所说,要与外商提高丝绸售价一事,恐怕还要好生操办才行。” 这世上没有人是傻子。 西洋诸国,乃至于是欧逻巴诸国的商人,很清楚大明的丝绸价格是多少。 严绍庭却是转口问道:“您以为,此去东南改浙江五万亩稻田为桑田,南直隶十五万亩棉田为桑田,届时操办是否会顺当?” 说到这话时,严绍庭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深邃的盯着张居正。 张居正比之严绍庭,要大上二十来岁,算起来是差了整整一辈的。 但此刻,张居正却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人,竟然让自己生出乃是同辈人的感觉来。 他开口道:“有皇命旗牌,南直隶、浙江两省难道还敢抗命?” 说罢,张居正亦是盯着严绍庭:“再者说,如今胡宗宪便是浙直总督,又有南直隶的赵贞吉、浙江的郑泌昌督办两省事务,地方上的官府想来是不敢掣肘的。” 说着话,张居正幽幽的瞥了严绍庭一眼。 既然你严大少说严党不会在这件事上扯后腿,那胡宗宪和郑泌昌都是你严党的人,肯定是不会暗中做手脚的。 至于南直隶的赵贞吉,那也算是个做事的人,自不会违抗皇命。 严绍庭却是呵呵一笑。 很显然,这位大明朝有数的老帅哥,还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严绍庭只好开口道:“下官的意思,其实并非地方官府,而是那二十万亩,尤其是南直隶十五万亩棉田背后的主家。” 不等张居正开口,严绍庭便已经是再次开口出声。 “南直隶十五万亩的棉田,大多都在苏州、常州、松江三府境内,尤以苏、松两府最甚。若是此地棉户不愿更棉为桑,阁老又要如何处置?若是这里面,再爆出些什么情弊,阁老又会如何应对?” 严绍庭默默的想了一下。 在松江府有着不下二十万亩田地的徐家,貌似就有小半的田地都是栽种棉花,纺织棉布的。 自己这一次没有阻止改稻为桑的事情再次出现,继而又在南直隶弄出改棉为桑,又力推张居正南下主持这件事情。 所为的,就是要让这位学生去真正的看清他那位老师的面目。 朝堂之上,当真只有严家是坏人? 他今天就是要在清流内部,埋下一个钉子,一個相互怀疑的种子。 严绍庭目光看向远处。 “阁老,我便送到此处了。东南一事,张阁但有差遣,在下必当竭尽全力。” 说罢,严绍庭拱手作揖,拜别眉头紧皱不知思索何事的张居正。 突然之间装了不少心事的张居正,晃晃荡荡的就到了紫禁城这边。 却见徐阶和高拱竟然还等在这头,只是都坐在了马车上,掀开窗帘看向来路。 张居正连忙上前:“徐阁老、高阁老。” 徐阶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不曾说话。 高拱笑着脸问道:“都说完话了?” 张居正嗯了一声,看向徐阶:“老师……” “先去裕王府吧。” 徐阶开口说了一句,便放下车帘。 马夫也轻喝一声,赶起了马车。 高拱在另一辆马车上,看着这情形,也只是笑了笑:“走吧,走吧,若是去晚了,怕是吃不上元宵了。” 说完之后,高拱也放下车帘。 张居正看着两辆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只能是眉头紧皱,登上自己的马车。 而在另一头。 玉熙宫外。 严家祖孙三人,已经陪着嘉靖吃完了元宵。 严世蕃一手撑伞一手搀扶着老严头,走出宫门。 吕芳则双手兜在一起,由一名小太监撑着伞,跟在后面送严阁老出宫。 严绍庭就跟在一旁。 到了宫门外。 严绍庭站定,看向吕芳:“吕公公留步,陛下那里还要您伺候着,我与父亲送祖父回府便是。” 吕芳笑呵呵的点点头:“严公子今日算是替陛下解了一回忧,日后就要随侍严阁老了,大好前途就在眼前啊。” 严绍庭露出纯良羞涩的笑容:“不过是尽孝尽忠而已,不敢言语前途。” 吕芳却是上前一步:“陛下方才说了,今个儿严公子送入宫的三百万两,匀一百万两白银出来,要放在户部。 这可是严公子替陛下挣的银子,二百万进内帑乃是本分,可这一百万两去户部,便是严公子为朝廷立下了一功。” 严绍庭心中一动。 看来嘉靖是认可朝廷内外二一分账的。 他抬头看了一圈,故作不解道:“前些日子还见着冯公公,怎么今日一直不曾见到他?上一回下官抢了冯公公的差事,还没来得及告罪一声。” 这不过是找个由头挑出后面的事情罢了。 吕芳自然也是人精,脸上露出一抹不满:“不懂规矩的玩意,已经打发着去裕王府伺候世子爷了,等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再到宫里来伺候陛下主子爷。” 严绍庭笑笑:“下官不久前,曾听人说过为官三变,或许冯公公去了裕王府,往后会有更大作为。” 说着话,严绍庭看向正在搀扶着老严头登上马车的严世蕃。 吕芳乐呵呵的笑着:“说起来,严公子说前番是抢了冯保那厮的差事,其实却该说是严公子予了他一份恩情。我这个当干爹的,得要代他谢过严公子了。”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冯公公虽在内廷,但下官却觉得他颇为忠肝义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多多往来……” 说到这里,他也终于是露出了真正的目的。 裕王府。 吕芳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只是依旧乐呵呵的笑着:“严公子前途无量,自会有机会的,奴婢便不再送了,严公子慢些走。” 严绍庭拱手:“您留步,慢走。” 那头,将老爷子安顿进马车里的严世蕃,转头看着宫门下的儿子。 严世蕃的脸上露出一丝愠怒。 瞧着这逆子还在那嬉皮笑脸的,更是心中愤愤不已。 “是不是要老子给你去势了,留在这里啊!” ……………… ?月票??推荐票? 第16章 谁是内奸 玉熙宫内。 随着内阁和司礼监的人都离开后,便只有吕芳在此处伺候。 人一少,偌大的宫殿便显得格外冷清。 嘉靖坐在蒲团下的台阶上,吕芳刚刚从外面回来,便开始为皇帝准备着松木盆茅台酒泡脚。 有了二百万两银子进内帑,嘉靖今天的心情很是不错。 见吕芳还在忙碌着,便笑着开口道:“宫里这阵子也是忙碌,回头你找个由头,赏赐些东西给下面人。” 吕芳自然是满脸笑容的回道:“都是伺候主子爷的奴婢,要什么赏赐。” 嘉靖却是笑呵呵的:“就是百姓人家拉磨的驴,也得喂饱了才行不是?” “主子爷说的,自然是对的。” 吕芳应了一声,而后便说道:“还是那严绍庭会办事,这不主子爷高兴了,宫里头那些个奴婢们也能得些赏赐。” 他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活却是不曾慢下来,很快一桶茅台酒就送到了嘉靖的脚前。 吕芳为嘉靖撸起裤腿,露出那双满是疙瘩的腿。 这是皇帝整日修道炼丹嗑药,弄出来的丹疹。 如果是严绍庭在场的话。 只会说,这是因为体内重金属含量超标导致的。 嘉靖的双脚被吕芳托着,缓缓的放进了新鲜的松木桶里,立马皱眉嘶的发出一声,随后脸色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时嘉靖才说道:“他不是会办事,是懂事!不过,只要懂事,朕就能容他去办事。” 吕芳立马跟上:“主子爷这么说,奴婢倒是觉得他真的懂事。朝廷里,像他这般年纪的,怕是没几个能真正懂事的。” 有些话,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必须得要绕個弯子,甚至是要对方自己说出来。 嘉靖听了这话,倒是心中一动。 “那小子确实年轻,也懂事。今日亦是公忠体国,能推举张居正南下南直隶、浙江两地操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 说着这话,嘉靖便自顾自的顺着往下说了起来。 “张居正要南下东南,内阁便缺了一人,裕王府侍读也少了一人。” 吕芳眉头一动,面露诧异:“主子爷是要严绍庭入阁?他就算再是懂事,可也太过年轻,如今随侍严阁老,亦是主子爷隆恩浩荡了。” 嘉靖立马皱眉:“谁要他入阁了?年纪轻轻的,内阁还没他的份。” 吕芳佯装不知:“那主子爷是要严绍庭去当裕王府侍读?” “蠢笨!” 嘉靖低骂了一声。 吕芳便露出满脸的笑容:“奴婢是笨的,所以只会听主子爷的吩咐。” 嘉靖这才重新露出笑容:“不过你倒也算是提醒了朕,朝廷里像他这般年纪的,确实没人比他更懂事了。” 说着,嘉靖便微微眯起双眼。 “年轻啊……” “年轻就是好。” 就在吕范以为皇帝已经睡着了的时候。 嘉靖却是忽的开口道:“让他去给世子爷当侍读吧。” …… “王爷有世子爷,这大明的江山,早晚都得要王爷和世子爷担着!” “他严家难道还能把持我大明三朝?” 裕王府。 被皇帝叫来贺喜吃汤圆的高拱,满脸涨红的低吼着,冷哼连连。 穿着深褐色常服,蓄着一副精致须毛的裕王朱载坖满脸纠结,出声道:“高师傅,此话不可说。” 高拱挪挪嘴,拱了拱手:“是臣失语了。” 朱载坖这时便面露疑惑的看向张居正:“只是为何,今日严阁老他们会让张师傅南下南直隶、浙江,去主持着每年可进账千万的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其中是否会有诈?” 说着话,朱载坖不忘瞥了眼寡言少语的徐阁老。 张居正刚要开口解释。 却被高拱抢了先。 高拱涨红着脸,哼哼道:“定然是有诈的!不然好端端千万两的银子,他们严党能放过?” 朱载坖想了想:“这里面会有什么手脚?” 高拱这下不说话了,瞥了眼张居正后才说道:“今日我等出了陛下的玉熙宫后,太岳和那严绍庭单独交谈了许久。” 此言一出,张居正便是脸色一变。 他当即说道:“回禀王爷,今日在玉熙宫外,润……那严绍庭只是与臣说了南直隶、浙江增产丝绸该当何办,虽说今日在玉熙宫定下了一急一缓的法子,但地方上总是千丝万缕。依着严绍庭话里的意思,严党这一次大抵是不会做手脚的。” 说到最后,一直不曾动弹的徐阶,却是默默的动了一下脖子,微微转向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方向。 难道太岳真的暗中投靠了严党? 不会的! 徐阶心中变得有些错综复杂起来。 高拱却是哼哼道:“严党能不暗中做手脚?除非太阳什么时候打西边出来!” 朱载坖则是皱眉道:“这件事是严阁老提出来的,却将事情交给了张师傅去办,想来可能是觉得事情难办?” 张居正瞥了眼闹哄哄的高拱,抢先接住话:“不论严党是否会在东南暗中做手脚,眼下我等都要想好对策,如何将这桩差事办好,既要让朝廷能真正开源,也要让两地百姓安宁。” “张师傅说的是。”朱载坖连连点头,转而愁眉苦脸道:“只是不知,眼下严阁老那边又会是如何?” …… “爹!” “再不管管这逆子,怕是你我二人,真的可以洗干净了脖子,跪在午门前等着被砍头吧!” 严府。 一回到家后,严世蕃便暴跳如雷的在严嵩面前,指责起了严绍庭。 对着严嵩喊了一遍后。 严世蕃又愤怒的转身看向严绍庭:“每年上千万的银子,你就这么交给了张居正那厮。你是不是成了他们安插在我严家的奸细啊!” “是的话,你说一声,老子今天就把头砍下来,让伱提着送过去!” 整个屋子里,只有严世蕃那愤怒的咆哮声。 这让严绍庭不由的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过那是题外话。 他看向严世蕃,语气平静道:“父亲是因为今日在玉熙宫,被陛下夺了随侍内阁当差,所以才这般大发雷霆?” 暴击! 什么叫暴击! 这是杀人诛心啊! 严世蕃整张脸瞬间涨红起来,然后又快速变得一片铁青。 他当即抓住严嵩面前桌上的一把紫砂壶,便奋力的向着严绍庭砸了过去。 “我大你妈个头!” 第17章 裕王府世子侍读 屋内。 那把价值上千两银子的紫砂壶,重重的砸在了门框上,而后碎落一地。 严绍庭已然是侧过身子,从原本的位置上挪开。 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如水,面对着愤怒不已、暴跳如雷的严世蕃。 “够了!” 坐在那张蒙着白虎皮椅子上的严嵩,终于是抬脚跺地,冲着严世蕃喊了一声。 严世蕃瞪大双眼,张着嘴,但却没有喊出话,愤愤的喘息了几下后,才默默的闭上嘴。 严嵩长叹一声:“你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陛下要的就是朝堂平稳,国库、内帑充盈。” 严世蕃这才愤懑道:“这些年,我严家何曾短过内帑的钱了?” 严嵩摇着头:“去年国家亏空八百多万两,你严世蕃现在还能为陛下填上这个窟窿吗?” 说完之后,严嵩深深的看了严世蕃一眼。 过去不少年里,随着自己年纪大了,严世蕃确实在内阁帮着自己做了不少事情。 可这些年下来,这个原本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却已经和自己一开始的设想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严嵩哀叹道:“眼下南直隶、浙江增产丝绸行销海外的事情,每年增产五十万匹,提价二十两出售,每岁朝廷就能得银千万两。 如此,才能堪堪填补上朝廷的亏空。 若是让你和下面那些人去做,这千万两银子,你严世蕃又能拿多少给陛下交差?” 道理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严世蕃自然也明白老爷子这样说是指什么,紧闭着嘴显得有些哑口无言。 严绍庭开口道:“让张居正去东南,他们就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打马虎眼,因为他们知道有我们严家在盯着。只要张居正或是他背后的徐阶、高拱等人敢贪墨半分,我严家就能趁机将他们撕碎。” 老爷子说话,严世蕃自然不敢反驳。 可此时严绍庭开口,严世蕃的火气一下子就又上来了。 严世蕃冷哼道:“便是如此,难道你敢保证,他张居正去了东南,就不会借机将我严家在下面的人办了?” 要是张居正真敢这样做,自己倒是要谢谢他了。 严绍庭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声,开口道:“有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在,只要下面人不曾阳奉阴违,他张居正就没有机会插手地方官府。” 严世蕃仍是不服输:“那这功劳……” “这件事,是爷爷提出来的。”严绍庭双眼瞄着严世蕃,淡淡说道:“办好了,我严家自有一份功劳在。若是办砸了,那就是张居正他不行。” 严世蕃冷哼一声,不再看这個将他所有爱妾都弄走的逆子,转而看向靠在虎皮椅上的老爷子。 “爹,您老也是这样想的?” 严嵩抬眼看向严世蕃。 严绍庭在一旁说道:“父亲,严家要为将来做打算了。” 严世蕃见此情形,胸膛猛烈的起伏了几下,然后呵呵的笑了两声。 随后,他朝着老爷子躬身颔首:“爹,既然如今陛下要儿子在工部好生当差,往后这逆子在您身边随侍,您老有什么差事,就让他去办吧。” 说完,严世蕃握紧双拳,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走出屋子后,严世蕃站在清理过积雪后显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回头看向紧闭着屋门。 他的眼底闪过几道寒芒。 在他的心中,有一股遭受背叛了的感觉正在滋生着。 严世蕃冷哼一声,小声嘀咕着:“既然如此,老子就让张居正什么差事都办不成!” 丢下一句话,严世蕃这才重重一挥袖子,扬长而去。 而在屋内。 严绍庭看向虎皮椅上,严嵩这会儿似乎已经是睡着了一样,斜靠在椅子里,紧闭着双眼。 他思索了一二,才稍稍上前一步。 “爷爷,虽说如今已经能替陛下弥补朝廷的亏空,但朝堂之上,过去用的有些人,也该疏远一些了,如此我严家才好走向未来。” 严家经济上的账,随着那三百万两银子送进宫中,算是解决了。 但嘉靖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是何等执掌权柄运筹帷幄,怎么可能就因为自己一次举动,就会彻底相信自己。 而严家要有未来,就需要和过去做出切割。 严嵩依旧是闭着眼,可嘴唇却蠕动了起来。 “这一次御前会议,算是好的。” 这算是肯定了严绍庭最近做的事情,也算是肯定了严绍庭对严家未来的计划。 严绍庭点点头,嗯了一声。 严嵩继续道:“你爷爷我这些年,一直身在中枢,杀人、治人、罢人。但还会用人,用对了人,才是干大事的第一要义。” 这确实就是这么多年,严嵩一直在干的事情。 严嵩这时候也终于是睁开眼,看向了严绍庭。 先前明明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然而这时候却是双眼炯炯有神。 严嵩笑着开口道:“既然严家要为将来做准备,那自是要与过去的人做切割。只是如何去做,却要思量周全,不能落人口舌,不能让我严家陷于背信弃义之地。” 严绍庭立马点头:“孙儿明白。” “嗯……”严嵩嗯了一声,再一次闭上双眼,好似是真的要睡着了一样,可就在严绍庭要告退的时候。 严嵩却又再次出声道:“伱今日是不是在吕芳面前,打算借助他去裕王府?” 正要后退离开的严绍庭立马抬起头,目光深深的看向闭着眼靠在椅子里的老严头。 半响后,他才点头道:“确实有暗示过,吕芳也应下了。” 严嵩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能借此和裕王府有了关系,也算是好事。不过你要谨记,在我大明朝,往后若要走的更远更高,和这些内廷的阉人,不可深交,更不能交心!” 这都是老严头为官数十年,执掌朝廷近二十年的经验。 严绍庭立马应下:“孙儿记住了。” 严嵩满意的点头:“去吧,若是吕芳当真应下,宫里大抵不会太久,就能有消息出来了。” 如同严嵩所说的一样。 等第二天一早,西苑那边就有旨意出来。 锦衣卫千户严绍庭,有功内廷,建功于朝廷,特进锦衣卫正四品指挥佥事,詹事府右春坊正五品右庶子,入裕王府侍读裕王世子。 锦衣卫指挥佥事大抵算是勋职,不太会去指挥使司衙门点卯当差。 而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顶头上司是右春坊大学士,下面则是右春坊右渝德。 还有一点。 张居正当初就是以右春坊右渝德进的裕王府,成为裕王朱载坖的侍读。 而今。 严绍庭则是要以右春坊右庶子入裕王府。 成为裕王世子侍读。 ……………… ?月票??推荐票? 第18章 天价悬赏 因为还有事情要办,今日严嵩并没有让严绍庭随侍内阁。 严绍庭将老严头送走后。 狗腿子严虎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悄默声的窜了出来。 到了大少爷跟前,严虎满脸谄媚。 “小的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官运亨通,圣眷昌隆。” 严绍庭瞥了眼狗腿子:“怎么了?” “少爷上次让小的去寻外商,已经找到合适的了。” 严虎满脸讨好,一副求夸的模样。 严绍庭翻翻白眼:“那人现在何处?” “就在前院。” 严绍庭见人已经来了,立马提起脚步往严府前院赶过去。 自己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很快老道长的万寿宫就要出事,接着山东、北直隶、山西等地都会闹饥荒。长城外的俺答等部也不安分,时时犯边。 大明朝这条破船,如今急缺银子和粮食。 让前院去的路上,狗腿子严虎时不时在严绍庭耳边说些京师的八卦。 “……” “昨日元宵节,成国公府的朱时泰和英国公府的张元功两人,在城南芳春楼打了一架。” “也不知道怎么着,给在场劝架的定国公府徐文璧伤到了,当场就躺下去了。” “如今,定国公正在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为儿子讨要公道。” 严绍庭脚步稍稍满了一些,眉头微皱:“三家都是成祖皇帝靖难时的功臣人家,怎么就打起来了?” 严虎撇撇嘴:“他们整日也就是吃酒听曲,再不然就是提笼遛鸟,打架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了。” 严绍庭闭上嘴,没再言语。 大明朝自从土木堡之后,随着于谦重建被叫门天子毁了的京军三大营,大明朝的皇帝就彻底没了军权。 大明立国时的淮右功勋,以及成祖靖难时的功勋,也就此‘不务正业’了起来,家家户户安享荣华富贵,再也提不起当初祖辈们征战沙场的志气。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不得已。 后来倒是有个傻孩子,尝试着想要做出些改变。 然后。 他就掉水里去了。 再然后。 就嗝屁了。 从此以后,大明朝就再也没有人去提什么重振京军三大营荣光之类的胡话了。 严绍庭不由眯起双眼。 如今西苑里的那位,可以说是权谋大成者,四十年来深居大内,却能将朝堂牢牢的握在手上。 他当真只在意朝堂权谋吗。 还是说。 他怕? 将这一抹揣测深深压下,藏在心底,严绍庭继续往前院走去。 未曾到前院。 严绍庭便听到不远处的一座别院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滚!” “都给老子滚出去!” “反了天了!” “……” 严绍庭脸色古怪。 那别院里住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严世蕃。 严虎在后面缩了缩脑袋,小声道:“今日宫里的消息传到府上后,小阁老不知为何就开始发火了……” 严绍庭挪挪嘴。 还能是为了啥,不就是因为自己升官,并且还成了裕王世子侍读这件事嘛。 没想到独眼龙还是个醋坛子。 知道缘由后,严绍庭便没准备理会独眼龙的无能狂怒了。 自己可还有正事要办。 不多时。 严绍庭便到了前院。 随着严虎冲着屋子轻咳一声,便听到有人挪动屁股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严绍庭跨进屋内,就看到一名金发碧眼的夷商已经是站在客位上。 见到自己进来,那夷商则是微微躬身弯腰。 “佰匹斯珠,见过尊贵严公子。” ? 严绍庭不由多看了这人一眼,随后笑眯眯的坐在上位:“这位……佰先生,请坐。” 柏富贵则是摇头道:“严公子,我有一個大明的名字,柏富贵。” 说完后,金发碧眼的柏富贵这才重新坐下。 一股子荒诞的感觉,在严绍庭的心中升起。 他不由瞥了一眼似乎永远都是满脸谄媚的狗腿子严虎。 换个狗腿子的事情,似乎应该提上日程了。 柏富贵这是则是开口道:“尊贵的严公子,听闻您要召见在下,在下一早就梳洗干净,赶了过来。不知严公子,有什么是需要在下的?” 严绍庭笑着挥挥手:“只是一桩寻常买卖而已,就是不知道柏先生有没有兴趣?” 自己一开始给狗腿子严虎的交代,就是要找京中最有钱的夷商。 眼前这个柏富贵有没有钱不知道,但名字看着确实挺有钱的。 听到有买卖,柏富贵的眼睛立马露出亮光。 柏富贵拍着胸膛说道:“严公子或许不知道,在大明的所有西洋国、欧逻巴国商人里,在下不敢说最有实力,但一定是最会做生意的。 就算是能将父母出卖的希伯来人,也不如在下会做生意,而且在下更叫信用。只要严公子有需要,在下能帮严公子将所有的货物送到欧逻巴所有的国度。” 在大明做生意,还是盘踞在这北京城里,柏富贵对大明朝堂上的大人物自然了解。 严家是这个东方帝国的内阁首辅人家,这样人家做生意,怕不是出手就要几十万两银子的大买卖。 柏富贵这一次也是做足了准备,力争要拿下这一次的买卖。 憋着笑的严绍庭,多看了这位夸夸自谈的柏富贵一眼。 看来这人,是做通了欧洲诸国的市场,在西边是有自己固定的路子。 他当即开口道:“每年千万两白银的生意,只给柏先生一人做,能否吃下?” 原本还想报出自己家底的柏富贵,瞬间瞪大双眼。 每年千万两白银的生意! 柏富贵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 许久之后,他才缓过来:“严……这……” 严绍庭立马补充道:“可用你们的火炮、西洋的香料、木材等折抵,但白银的数量不能少于三成。” 虽然说丝绸生意要做到每年千万两白银的利润,但自己也清楚,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现银拿来交易。 就算是有,大明也不能吃下这么多现银流入。 这会直接破坏大明本就脆弱,甚至根本就没有的金融体系。 严虎却是有些疑惑。 少爷这般说,大抵就是朝廷刚刚定下来的东南丝绸增产的事情。 但这件事已经是让张居正去做了,自家少爷为何又要找人来谈这桩买卖呢? 严绍庭也不急切得到回答。 他只是很清楚,即便是张居正亲自南下,丝绸这笔买卖也不会那么容易做成。 至少,当时在玉熙宫里,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今年的丝绸增产,究竟能不能完成。 而朝廷却是嗷嗷待哺,急需钱粮的。 终于。 柏富贵似乎是想清楚了,站起身双手抱拳:“如果能用其他大明需要的物品折抵,在下能保证做成这笔买卖!” “好!” 在得到回答后,严绍庭也拍案站起身,看向柏富贵:“还有一桩事情,我愿意拿出万两白银悬赏,希望佰先生能与你们在我大明泉州、福州、厦门等地的友人传信,替在下寻找一样物品。” 万两白银悬赏,已经可以称之为天价悬赏了。 不过对于刚刚初步敲定千万两白银买卖的柏富贵来说,不过算是个彩头,甚至只不过是顺带手帮帮忙的事情了。 柏富贵上前几步,询问道:“不知严公子要找什么东西?” 严绍庭则是从怀中拿出早就绘制好的红薯图文,递到柏富贵手中:“只要能找到,万两白银,且另有一份厚礼相送。” 自己不可能等到陈振龙将红薯带回来,那就只能主动寻找。 柏富贵拿到图纸,自然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就算不为别的,为了那千万两的生意,自己也得找到这红薯。 随后,严绍庭便与柏富贵详细商议了一番要做成大明丝绸垄断生意的事情。 直到有人来报,小阁老怒气冲冲出府,去工部当差,严绍庭这才结束了和柏富贵的商谈,将其送出严府。 第19章 裕王府报到 随后几日。 北京城的雪,终于是在成灾前,停了下来。 严绍庭也开始履行起了自己的新差事。 每日陪着老严头往来内阁当差。 反倒是裕王府世子侍读的差事,一直不曾履行,就连履新报道也没有去做。 但有关于严绍庭开出天价悬赏的事情,却是在北京城里彻底传开了。 主要因为近来有关于严绍庭的热搜太多。 在朝堂上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 而他这万两白银的悬赏,更是在众多热议下将自己的话题度再次拉高。 人人都在等待着看这场惊天的悬赏结果。 更多的人则是在说,严家大公子大约是疯了,严家太多银子藏在地窖里发黑没处用。 这一日。 严绍庭早早的陪着老严头随侍内阁。 他如今在六部诸司还没有实职,只有一个锦衣卫佥事和詹事府右庶子的官职,所以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在老严头身边读读奏章。 偶尔,老严头也会拿出一两件事情,询问严绍庭的意见。 至于徐阶、高拱等人,自然是同在一个屋檐下。 只不过内阁里,也不是每一日都会有无限的权利争斗。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大家基本都有着统一的意见。 稳定朝局。 不论是老严头还是徐阶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严绍庭在这几天里也吸收了众多的执政经验。 内阁。 是整个大明朝权力最具象化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道命令发出,都会在某一個地方产生巨大的变化。 他也借此在这些日子里,不断的吸允着施政经验。 等到午后,在内阁用完午膳后。 严绍庭便到了老严头跟前:“爷爷。” 严嵩这会儿正在假寐歇息,不远处的徐阶、高拱等人也是一样。 随着严绍庭的呼唤,严嵩缓缓睁开双眼。 这几日大孙子的表现,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之外,偶尔也会有新颖的意见给出,这让严嵩很是满意。 他露出笑容,轻声询问:“绍庭有什么事?” 严绍庭瞥了眼边上悄咪咪睁开双眼看向这边的高拱,也不藏掖,直接说道:“孙儿身上还担着詹事府右庶子的差事,要往裕王府侍读世子,这几日下来一直不曾得空,想着今日也该过去一趟了。” 侍读,严格来说,便是老师的意思。 只是对天家而言,不能说老师,只能说侍奉读书学习。 一般而言,皇室侍读会先有一个翰林院的官职,不过或许是因为严绍庭蒙荫入仕的缘故,嘉靖这才没有给他加官翰林院。 严嵩听明白严绍庭的意思,瞥了眼偷看的高拱,冲着严绍庭点头道:“裕王纯善至孝,世子虽在襁褓,却亦是我大明社稷根基,陛下隆恩要你侍读世子,是你的福德,该仔细上心。” 这便是允了的意思,还顺带着恶心了一把偷看的高拱。 高拱听着这话,嗓子里立时泛起一阵恶心。 这该死的老严头,难道是忘了当初如何支持景王的了吗? 他当即转头看向身边用膳后午休的徐阶。 可是徐阶好似是真的睡着了一样,不见有半点反应。 高拱只能是气鼓鼓的低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脖子一转,脑袋歪向另一边。 多看一眼严党,都是恶心! 严绍庭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孙儿去过裕王府后,便回来陪爷爷出宫回府。” 严嵩笑眯眯的点着头。 最近有大孙子随侍内阁,让他前所未有的轻松,而最为主要的是严家或许真的能够平稳的度过难关,将这份权势延续到将来的新朝。 毕竟。 大孙子已经是裕王世子的侍读了啊。 严嵩双眼缓缓闭上,心中却已经浮现无数的设想。 严绍庭则是缓缓退后,到了高拱面前的时候,却是笑着拱了拱手:“徐阁老、高阁老,下官出宫一趟。” 高拱本就心里气鼓鼓的,这会儿又被小严党点名,直接不装,睁开双眼。 他看了一眼严绍庭,闷闷出声。 “是润物啊,这两日融雪,走路可要慢些啊。” 原本已经闭上眼的严嵩,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看了眼高拱,随后才重新闭上。 严绍庭只是笑笑,满脸纯良:“多谢高阁老惦念,下官定会走的稳稳的。” 高拱脸色一急,正要开口,却见严绍庭已经如同泥鳅一样溜出了内阁班房。 出宫。 严绍庭直往裕王府而去。 至王府门前街,严绍庭下马登上台阶。 裕王府的看护对这位新晋的裕王世子侍读早有耳闻,王府里这几日也时常有提及,突然见到严绍庭到来,连忙入府请示。 此时裕王府内,裕王朱载坖正脸色沉重的坐在椅子上,即将南下的张居正今日未曾去内阁,而是在王府内请示裕王对于南下的意见。 王府詹事谭纶肃手站在一旁,在东边的隔间里,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啼声,以及妇人的哄带声。 朱载坖眉头皱紧,低声道:“总之,不管这一次严阁老是出于何种目的,张师傅此行东南,都务必不能让地方上生出乱子来。” 张居正点点头:“陛下定的一急一缓,臣这次南下,先去南直隶寻赵贞吉,将苏州府、松江府改棉为桑的事情办好,而后再去浙江办改稻为桑。” 朱载坖又道:“本王只是还有些担心……”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是裕王的秉性。 张居正沉声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这一趟臣亲自南下坐镇,即便严党动手脚,也有臣看着。” 谭纶则是直接说道:“我大明朝,只要严党一日不除,做什么事都是千难万难。” 朱载坖亦是附和着点头。 这时候,外面有仆役进来。 “王爷,詹事府右庶子严绍庭来了。” 随着仆役的递话,堂下三人纷纷抬头看向门外。 朱载坖犹豫的说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张居正则是沉眉深思。 谭纶小声说道:“陛下让他当世子侍读,这几日一直不曾有动静,想来今日是来王爷面前报到应付差事的。” 世子还在襁褓之中,别说读书了,就连说话都不会,现如今除了哭就是哭,哪里需要什么侍读。 朱载坖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隔间:“让他进来吧,让李妃将世子抱出来。” ……………… ?月票??推荐票? 第20章 风韵犹存的李妃 裕王府内。 严绍庭步履轻松的跟随在王府仆役后,走进正堂。 入眼。 除了朱载坖、张居正、谭纶三人。 便是在两名宫女伺候下,怀抱着小万历的裕王府李妃。 簪花金钗,一绺靓丽的秀发微微飞舞。 细长的柳眉下,明亮的眼睛流盼妩媚,瑶鼻秀挺,玉腮泛红,娇艳欲滴的双唇,虚掩着洁白如玉的秀齿。 如玉脂般的雪肤,肤色奇美。 李妃身材娇小,虽是北直隶人,却生的温柔绰约,有着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加之此时李妃刚刚生下小万历,以致身段愈发圆润,喜庆的宫装穿在身上,竟然是被顶的凹凸有致。 严绍庭只是一眼。 便不得不感叹,这李妃当真是风韵犹存。 不对。 想到此处,严绍庭这才想起,按照年纪推算,李妃如今其实也不过是二八年华而已。 年轻的…… 严绍庭赶忙轻轻的晃了晃脑袋,进到屋内,躬身颔首:“臣,严绍庭,参见裕王,见过裕王妃、世子。” 倒还算是守礼懂规矩的。 朱载坖稳坐椅子上,目光直视向着自己作揖施礼的严绍庭,心中默默的肯定了一句。 随后朱载坖开口道:“严佥事今日造访王府,不知有何事?” 他没提严绍庭在詹事府右春坊的差事,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 低着头的严绍庭微微一笑,继而抬头道:“臣奉圣上旨,以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入裕王府侍读世子。近日奔波于内阁,有所耽误,今日不敢再辞,特来王府请命。” 严绍庭就是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回答着。 朱载坖自然不能违背他爹嘉靖皇帝的旨意,只得看向李妃,连带着改了称呼道:“让严师傅看看世子。” 李妃樱唇轻抿,点了点头。 不等李妃抱着襁褓中的小万历上前,严绍庭已经走上前去。 自己绝对只是为了看一看小万历的。 严绍庭心中暗道。 随之,便是一阵淡淡的香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婴儿身上的奶香味。 严绍庭收敛心神,低头看向襁褓中刚刚睡着的小万历。 他本就身材高大,比之李妃高出一头。 严绍庭此时一低头,除了看到襁褓中的小万历,便是被襁褓挤压着的那双浑圆。 空气中,那淡淡的香味。 似乎便是从此处散发出来的。 严绍庭进一步收敛心神,后退两步,将视线转向朱载坖,拱手笑道:“世子俊美神逸,有陛下和王爷之风,我朝三代社稷太平,假以时日,我朝必将鼎盛万邦,黎庶安居乐业,再无灾患。” 这话其实已经相当谄媚了。 就差直接说大明朝的将来就是裕王父子两的,大明也会在他们手上成为盛世。 裕王府里众人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便时常对裕王朱载坖这般说,一副大明江山重担早晚要落在朱载坖肩上的意思。 但严党。 可还是头一回这般说的。 朱载坖听得心中除了疑惑,便还有不少的不好意思。 张居正瞥了眼满脸笑容的严绍庭,心中冷哼一声,自己便知道这严党上下,就没有一个好的。 皆是满嘴莫有的谄媚之徒! 朱载坖只能是正色道:“严师傅能得陛下信赖,入我裕王府侍读世子,虽说世子如今尚在襁褓,可严师傅还是要多来王府的。” 严绍庭点头应是,转而看向张居正。 今日来裕王府,除了是报道,履行一下侍读的差事,就是为了见张居正一面。 按照内阁议定的日程,明日张居正就要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启程南下南直隶、浙江了。 “张阁老明日就要启程南下,下官在此先祝张阁老马到功成,一帆风顺。” 张居正脸皮抽动了一下:“多谢严师傅,只希望此行南下,地方上能少些庸官拖累。” 他没直接说严党那帮贪官污吏,可眼神却是瞄着严绍庭来的。 严绍庭淡淡一笑。 谭纶这时候则是看了一眼裕王。 朱载坖立马看向严绍庭:“严师傅还请就座。” 说完,他便向着李妃眼神示意。 严绍庭看着李妃抱着小万历离开,则是躬身道:“臣恭送李妃、世子。” 礼数做足之后,严绍庭这才坐在了张居正对面的位子上。 他看向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模样俊美,有着大明朝内阁第一帅之称的张居正。 随后严绍庭便转向裕王,笑着开口道:“臣之前偶听一个说法,倒是颇为有趣。” 朱载坖不知严绍庭到底想要做什么,看了眼张居正后,才开口道:“严师傅尽管说,是何有趣的事情?” 严绍庭这才解释道:“这说法,是将朝堂官员比作长江、黄河。” 这个话题一开,便是张居正也挺直了腰板,目光正视严绍庭。 至于朱载坖和谭纶两人,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严绍庭能在这個话题上,说出些什么来。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按照科举殿试而言,这便是切入主题。 众人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严绍庭说道:“古语有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何时清过?黄河不清,亦有圣君。黄河清澈,亦有乱世。” 这是入题之后,开始将话题扣向朝堂臣子上了。 严绍庭脸色平静:“长江之水,灌溉两岸数省百万顷田地,黄河之水也泽被了两岸数省天地。却未曾听闻,有水清便用之,水浊则废之的道理,此理自古皆然。” 张居正的脸色瞬间冷了几分。 按照严绍庭说到现在的话,他这是在为严党自辩? 朱载坖亦是心中冷淡了几分。 而严绍庭仍在继续说道:“朝堂文武百官,亦如这长江、黄河。皆为朝堂官员,自当用之。” 张居正眼角闪过一道亮光。 看吧! 奸臣主动跳出来了! 严绍庭却是对上了张居正的眼神,笑着说道:“先前,张阁老担忧此行南下,地方官员之中有害群之马。其实,以下官之见,若能为张阁老所用,若能疏导办事,便可用之。 亦如长江、黄河。 若黄河泛滥,自当治理,张阁老可行雷霆,镇压地方。 反之,若清水长江泛滥呢?是否也该治理,也该行雷霆以严惩? 而若黄河水浊,却不泛滥,更是泽被灌溉两岸,又是否需要治理? 下官以为,自是不需治理,而当行修堤防备之事,犹如古时大禹治水,在疏而非堵。” 第21章 皇帝心爱小房子失火了 静。 裕王府前厅,随着严绍庭的诡辩,一片寂静。 在那偏室隔间里,刚抱着孩子走到门下的李妃,亦是停下脚步,悄无声息的转过身,目光直直的盯着严绍庭的背影。 张居正整张脸都扭在了一起。 他心中清楚,严绍庭所说的这番黄河长江之论,其实是在诡辩。 可是。 严绍庭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啊! 张居正心中不免有些烦躁起来,甚至是出现了一丝慌乱。 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去辩驳对方。 身为裕王府詹事的谭纶,更是瞪大了双眼。 这是严党的人? 严党的人,什么时候竟然能悟出这等道理来。 按照严党一贯的作风,难道不是顺者昌逆者亡吗? 原本一直端坐着的裕王朱载坖,亦是心中噗通。 他是大明朝的裕王,随着儿子的出世,更有可能成为大明朝的太子,乃至于将来的大明皇帝。 他比之张居正和谭纶二人,对严绍庭这番黄河长江之论,有着更深的领悟。 这可非是为官执政之道。 这是为君社稷之道! 这是帝王权术! 朱载坖心中有那么一丝恍惚,若他日自己登临大宝,坐在那张椅子上,面对大明朝文武百官,天下数万官员,自己当真只用长江水,而废黄河水? 长江水滋养两岸,可黄河水亦能灌溉田地。 渐渐地。 一丝无法言语的感触,在朱载坖的心中滋生出来。 此论。 或大善?! 朱载坖瞬间收敛心神,却是看向了张居正:“此论……” 张居正眼角一跳。 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只听朱载坖笑着说道:“初听严师傅此论,只觉奇妙,再听似有几分道理。至结论,或可为张师傅此行良言。” 张居正心中突的一下,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样。 对于严绍庭的黄河长江之论,他本来还是能辩论一番的。 可是,严绍庭最后却也对这番言论有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堵不如疏。 这便是严绍庭在这番诡辩之后,给出的一个解决办法。 有了这句话作为定句,他这番黄河长江之论,便成了无懈可击的道理。 什么是贪官? 什么是良臣? 一切都需要去疏导,若是上位疏导不善,便是长江清水也会泛滥成灾。 严绍庭这时却是含蓄的笑着推辞道:“王爷,此论不过是微臣耳闻浅听而已,可不敢因此左右张阁老南行。” 朱载坖此刻对严绍庭的观感,已经有了改变,甚至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颠倒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这黄河长江之论,让朱载坖心中生出了一丝为君执掌社稷的觉悟。 此前,他只当自己是皇帝的一個儿子,是大明的一个亲王。 但在这番言论之后,他的视角变成了大明的君主,俯瞰天下万物,朝堂百官。 张居正却只能起身,拱手颔首道:“微臣遵令。” 朱载坖笑着点点头,伸手示意张居正落座。 听了一番黄河长江之论后,朱载坖心情大好。 他不由看向严绍庭:“明日张师傅便要启程离京南下,操办南直隶、浙江两地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 说起来,这件事情听说还是当时严阁老提出来的,不知严师傅对此,还有何看法?” 朱载坖此刻忽然觉得,或许已经进入裕王府担任世子侍读的严绍庭,是一个能够争取的官员。 至少,严嵩和严绍庭如何,和今日能说出这番阔论的严绍庭,并没有什么干系。 严绍庭今日来裕王府,本就是为了要提前在未来的隆庆皇帝面前刷好感,打好基础。 此刻见对方询问起东南的事情。 他也不保留,开口道:“陛下定的一急一缓,乃是正道,张阁老此行定然也是如此照办。只是有一件事情,微臣还有些担心。” 心中有了要招揽严绍庭,甚至是借此分化严党的朱载坖,当即面露好奇。 “严师傅尽管说来,此后在这裕王府内,严师傅只管畅所欲言。” 张居正和谭纶听到此言,心中皆是一紧,脸上更是露出担忧之色。 裕王秉性优柔,若是被严家小子谗言蛊惑,还不知往后的大明会如何。 张居正不由给了谭纶一个眼神。 他马上就要离京,徐阶和高拱都要忙着内阁的事情,裕王身边算起来就剩谭纶一个人了。 严绍庭开口道:“海路安全!这是微臣最为担心的事情。此番有张阁老南下,东南两省增产丝绸一事,大抵是能办好的。 只是如今东南沿海倭患不断,即便朝廷手握丝绸,能卖给海外夷商,如何运出去却是个问题。 即便这些丝绸给到了外商,出现什么问题无关我朝。可若是商路不通,往后这些商人是否还愿意与我大明往来经商?” 说到此处,严绍庭不由想到了自己此前的猜想。 西苑里的那位,当真只甘心将朝堂政斗掌握在手上吗? 他,当真愿意止步于此吗? 朱载坖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又有徐阶等人辅佐,即便秉性优柔寡断,可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这时,外面的天空中一道惊雷响起。 王府里。 听到严绍庭这样说,朱载坖当即说道:“严师傅的意思是,要在东南用兵,清剿倭寇,肃清海路?” 严绍庭当即笑着说道:“王爷英明,微臣正是此意。虽然眼下东南有胡部堂总督浙直,手下又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干将云集,战功卓著。 但也改不了东南战事焦灼,仅限于海岸之上。而一旦倭寇下海,我朝兵马便只能望洋兴叹,无力追逐绞杀。” 张居正第一个念头就是,严党要对东南军务插手。 可是不等他开口。 朱载坖已经开口询问道:“严师傅对此,有何良策建言?” 正当这时。 裕王府外,忽然有一阵嘈杂传来。 屋中众人不禁循声看了出去。 只见外面一道道人影奔走,几道身影冲了进来。 严绍庭瞧着跑在最前面的人,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冯保面色焦急,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 到了屋中,冯保亦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严绍庭,脸上露出一丝意外。 只是不等思考,冯保便已经跪在了地上,身子向后,双腿滑在地上。 一溜烟,就滑到了裕王朱载坖跟前。 朱载坖脸色铁青:“生出什么事了,这般急躁,不顾规矩!” 冯保吞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满脸惶恐。 “王爷,大事不好了,是西苑……西苑……” 朱载坖脸色一震:“说清楚!西苑怎么了!” 冯保浑身打颤。 “火……” “西苑走水了!” ……………… ?月票??推荐票? 第22章 一生都在修房子的嘉靖 西苑。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十月,由宫女杨金英带领着同样受尽压迫的宫女,发起反抗压迫的壬寅宫变后。 嘉靖皇帝便从紫禁城里,搬到了西苑万寿宫居住。 这一住,就从嘉靖二十一年住到了现如今的嘉靖四十年。 整整十九个年头! 此时屋内几人听到西苑起火的消息,顿时心头一震。 朱载坖当即冲了出去。 严绍庭、张居正几人跟随在后面,在一旁隔间里的李妃将襁褓里的小万历交给冯保后,也跟了出来。 众人站在庭院中,看向西苑方向。 虽然有重重屋舍阻挡,可任谁都能看得见西苑方向的天空中,那一道浓郁的黑烟。 整个西苑的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那阴沉沉的西苑上空,瞬间就转移到了朱载坖、张居正、李妃等人脸上。 严绍庭只是平静的看着那黑压压的西苑天空,对于嘉靖的小屋子着火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意外。 自从嘉靖入京继承大统,他这一辈子除了修道,就是在不停的给自己盖房子。 张居正却是脸色凝重,转身看向裕王:“王爷,西苑失火,陛下圣体受惊,王爷该写道奏章送去的。” 朱载坖这时候也有些被吓到,连连点头:“要写,本王是要写的。张师傅你快去西苑看看,本王与谭纶在王府写好奏章,便让人送过去。” 二王不相见。 即便朱载坖如何焦急,没有旨意,也是不能随便去西苑面见他老子嘉靖的。 张居正点头领命,就要往西苑过去,却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眼严绍庭。 朱载坖这时也反应过来,赶忙说道:“严师傅,你如今随侍严阁老,西苑出事,也一并过去看看吧。” 严绍庭亦是点头领命。 西苑的烟愈发的大了起来,朱载坖再不停留,领着谭纶和李妃就回了屋中。 严绍庭和张居正对视一眼。 严绍庭对老张其实没啥看法,倒是张居正自从上一次御前会议,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对视一眼后,张居正大抵有些相看两厌的心情,转过头自顾自的往裕王府外走去。 严绍庭只是笑笑,跟随在后面。 两人出了王府,张居正坐轿,严绍庭骑马。 也不往紫禁城过去,而是安富坊东边的西安门赶。 到西安门外,西苑便已经近在眼前。 严绍庭坐在马背上,只见整个西安门后已经布满浓烟,宫墙后面更是呼叫声不断。 张居正这时也下了轿子,看了眼浓烟发出的方向,忧心忡忡道:“是万寿宫方向。”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皇帝移居西苑,就一直住在万寿宫里的。 前些日子因为天不降雪,嘉靖才从万寿宫进了玉熙宫斋戒祈福,后来降雪了,他也就重新搬回万寿宫住。 严绍庭想到此处,不由暗笑了一声。 道长从玉熙宫住回万寿宫没几天,这就得回玉熙宫去住了。 张居正这时已经到了宫门前,不需要亮出身份,宫门前的禁军自是认得出张阁老。 官兵们放行打开宫门,张居正与严绍庭两人进了西苑。 张居正走的很快:“西苑失火,内阁那边想来也已经赶到了。” 严绍庭则是看向前方,说道:“陛下应该无事,张师傅不必担心。” 在前方,万寿宫已经被火海吞噬,靠近玉熙宫方向的太液池旁云集着一大群人,禁军官兵和内廷太监们围在最外面。 张居正却是有些意外,严绍庭不曾再叫他张阁老,而是以裕王府里的差事称呼。 只是此刻万寿宫大火,他也来不及理会此事,两人不多时就到了太液池旁。 严绍庭打眼看过去,严嵩、徐阶、高拱等人果然已经赶到了这里,正和吕芳等人领着官兵护卫着嘉靖皇帝。 他和张居正过来的时候,这帮人已经在往玉熙宫方向过去了。 高拱见到张居正过来,立马招手:“太岳来了,快些随陛下去玉熙宫。” 他对张居正身边的严绍庭则是直接无视。 严绍庭也不说话,跟随着人群乱糟糟的护着似乎是受了惊吓的嘉靖移驾进了玉熙宫。 到了玉熙宫里,吕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嘉靖靠在了椅子里。 司礼监和内阁众人则是聚在了圣前,内廷的太监和官兵们则是守在外面。 万寿宫方向,不断的传来救火声,还有木建筑燃烧后发出的爆响声。 好半天的功夫,外面的动静才渐渐小了一些。 玉熙宫里,嘉靖的脸色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嘉靖坐在御座上,看向面前的臣子们。 “吕芳。” 吕芳赶忙上前躬身:“主子。” 嘉靖脸色阴沉:“还没有查清楚原因吗?” 吕芳看向身后的陈洪等人。 随后才开口道:“查清楚了,如今开了春,是今日那道惊雷落在了万寿宫侧殿,引起的大火。” 听到这样的原因,嘉靖的脸色不由变了变,神色也黯淡了一些:“雷击失火……” 玉熙宫里,气氛有些压抑。 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雷击宫廷导致大火,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严嵩更是侧目看了一眼吕芳。 这個时候,还不如说是宫里的人不小心引燃了万寿宫。 面对沉默的臣子,嘉靖冷笑了两声:“朕潜心玄修,为何上苍却要降雷万寿宫?” 这是在等在场的人,为他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必须无关嘉靖本人。 可是不论是严嵩、徐阶还是吕芳,对这等事情,哪里敢胡乱置喙。 严绍庭却是默默的挪动了一下脚步。 嘉靖立马瞄上了他。 “严绍庭,你说说,朕的万寿宫今日为何会招致天雷,导致失火?” 此言一出。 今日也没来得及等到赐座的严嵩,立马侧目看向大孙子。 老严头这时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严绍庭却是毫不在意。 自古以来,皇城大内的宫殿历来就容易招致雷击。 而嘉靖自从登基以来,就一直在修房子。 可以说他的一辈子,都和修房子绕不开关系。 从一开始修建世庙和其生母的宫殿,再到后来修建仁寿宫、玉德殿,以及完全掌握朝廷后所修建的宏大无比的三殿、九庙。 只能说,嘉靖对这些宫殿是格外的看重。 今日万寿宫被雷击烧毁,他自然会生出一些胡思乱想来。 但严绍庭却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出现。 不然谁知道,整日修道的道长会因为这件事情,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严绍庭当即开口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雷击无关玄妙,无关民间所言上苍昭示,乃自然之事。” 第23章 朕不能没有严绍庭 玉熙宫里。 嘉靖眼前一亮。 然而不等他开口,高拱便已经跳了出来。 只见高拱冷哼一声,对着严绍庭沉声说道:“严佥事,我等身为人臣,岂敢胡乱妄言天象。” 严绍庭瞥了眼火药桶一样的高拱,淡淡说道:“那按照高阁老的意思,今日雷击万寿宫,是因为陛下的原因?” “你!”高拱立时瞪眼,怒斥道:“严绍庭,你休要胡乱攀咬!本官并未说今日雷击万寿宫,乃是因为陛下。” “那高阁老刚刚是什么意思?” 严绍庭好整以暇的瞥了眼高拱。 严嵩则是回头看向两人:“绍庭!阁老面前,要知礼数!” 严绍庭立马颔首。 高拱却是哼哼了两声,看向别处。 嘉靖对臣子们在他眼前这般争斗,早已习惯,他现在更关心严绍庭刚刚所说的雷击的事情。 嘉靖问道:“严绍庭,你说雷击无关旁物,无关玄妙,如何证实?上天雷霆,你如何保证?” 在没有任何实证之前,嘉靖对雷击这件事情,还是格外看重,并且深信玄妙。 严绍庭自然也知道,若是自己答得不好,可能会就此恶了嘉靖,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将功亏一篑。 不过,一旦这件事解释的好了,自己同样会让嘉靖更加相信并信赖自己。 他开口提道:“永乐十四年,朝廷降旨,于武当山天柱峰之巅,以黄铜筑造鎏金大殿。此殿仿木结构,重檐庑殿顶。 这件事,当时乃是成祖皇帝亲自下旨办的,当时武当山金殿所有构件皆是在北京城铸造而成,运至武当山拼装榫铆而成。” 嘉靖细思片刻,便开口道:“确有此事,昔年成祖崇道,更是遣人在民间寻找张真人,方才于武当山铸造那座金殿。只是你提此殿,又与今日万寿宫雷击,有何干系?” 严绍庭笑着开口询问道:“不知陛下可知武当山金殿,雷火炼殿的事情?” 嘉靖脸上露出狐疑。 高拱更是再次开口道:“严绍庭,今日是万寿宫雷击失火,你莫要在这里东拉西扯了!” 这话怎么有点熟悉? 严绍庭瞥了眼高拱,便开口道:“回禀陛下,武当山金殿雷火炼殿之事,乃是每逢雷雨来临,那座金殿周围便会出现一只只盆大的火球来回滚动,与金殿碰撞即刻有天崩地裂巨响。 每逢雷电划破长空,便如利剑从天而降,直劈金殿屋顶,金殿顿时便金光万道、直射九霄,武当山外数十里亦可见巅峰之上红光冲天。” 武当山可是道家圣地。 而嘉靖又是常年玄修。 武当山的金殿都能天天被雷劈,嘉靖他的一座万寿宫被雷劈,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难道还能说,嘉靖这位玄修选手,能比金殿里供奉的道家仙长更厉害? 嘉靖立时面露期待:“当真如此玄妙?” 只要武当山上的金殿真的有雷火炼殿之事,那他今日万寿宫被雷劈,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那边,吕芳在严绍庭介绍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查询了。 这时候吕芳手捧着一道文书,送到了嘉靖面前。 “主子,刚让人找到的,似是有提到武当山金殿每逢雷雨,山下可见红光冲天。” 嘉靖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文书上的记载,嘴里低声念道:“当真有如此玄妙瑞事……” 虽然他是在自语,可这话却是对在场众人说的。 严绍庭尽管不愿意,却还是抢着说道:“今日雷击万寿宫,可见非是上苍有何预兆。” 嘉靖当即看向徐阶、高拱等人:“只是万寿宫雷击失火,恐京师百姓诽议,可否将武当山金殿之事,告示于京师百姓?” 徐阶点头道:“陛下圣明,知晓百姓,乃是正道。” 严绍庭则是接过话:“启禀陛下,臣亦有法子证明,人力可引天雷,往后若有人再借天象暗喻朝廷,便可以蛊惑之罪严惩!” 这才是自己为何要拿武当山金殿来说事的原因。 大明朝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要是往后再有人如同年前的周云逸一样,整日里拿着自然现象乱喷,到时候就可以按律严惩,避免生出事端来。 听到能以人力引动天雷。 修道多年的嘉靖立马产生了浓郁的兴趣,不由面露笑容,好奇的询问道:“严卿当真有法引下天雷?” 严绍庭点头道:“陛下,臣不但能证明,人力亦可引下天雷,亦能借此,待重修万寿宫之后,断绝宫中各处宫殿再招天雷击毁。” “当真!” 嘉靖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 高拱却是瞥了眼严绍庭:“右庶子,自古以来雷击之事无数,虽说不与君王德行有关,可却从无人敢说,以人力引下天雷,更不敢有人说能避免天雷击毁屋舍。” 严绍庭只是笑笑:“下官能证明。如今亦是开春,春雷时有,只需事先做好准备,待再有雷云天气,便可引下天雷。” “好!” 高拱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嘉靖却已经拍着手喊了句好。 嘉靖脸上神采飞逸道:“这件事就交给严绍庭办!让钦天监听伱的安排准备,待再有雷雨之时,便在……便去永定门大街引动天雷降下。” 他原本想说在西苑引雷,但想了想还是选在了永定门大街。 永定门大街两侧,分别是山川坛和天坛,周边少有百姓屋舍,地势开阔。 而嘉靖更想在当日,召集城中百姓在周围观看。 也省的往后再有人借天象暗讽朝廷无德。 严绍庭自然是乐的领命,顺带着想起来,也不知道如今钦天监还是不是周云逸那个蠢货在当差。 嘉靖这会儿已经心情大好,笑着看向众人:“有这小子在,朕今夜倒是能安心睡下了。” 严嵩自然是出口谦虚,徐阶只是点头附和。 高拱附和之余,心中却是腹诽了起来。 合着,您没有严绍庭,就不能睡觉了? 嗯? 高拱忽然皱起眉头。 而嘉靖这时候又想起要紧事,看向众人:“方才严绍庭提及重修万寿宫一事,既然内阁都在场,就趁着现在议一议吧。” 第24章 严卿爱朕 一听到皇帝要议重修万寿宫,徐阶、高拱两人不由心中一紧。 这些年下来,朝廷为什么越过越难? 当初桂萼在嘉靖九年提出一条鞭法后,朝廷每年税收富余白银便超过五百万两。 注意。 是富余,就是朝廷每年财政结算之后,国库中还剩余的白银数量。 而在嘉靖十八年,单单是鸿胪寺的余存白银,就高达八十万两。 只是一切都在嘉靖二十一年,那一场内廷宫女政变后发生了改变。 道长从此更加专心修道,内帑花钱也是越来越多。再随着严家执掌内阁,大明的银子就海了去的被花销掉了。 只是。 徐阶依旧保持着自己老好人的形象,轻声说道:“陛下居西苑近二十年,万寿宫乃圣驾所在,自然是要重修的。” 重修是一定的。 但怎么修,老好人徐阶却只字不提。 即将离京南下的张居正左右看了一圈,这才低声道:“前些日子,陛下拨了一百万两到户部,这笔银子暂时还没有去向。如岁工部也运了不少海外的大料回来,加上这笔银子……” 按照张居正的意思,朝廷这一次自然是不能再多出银子的,最多就是当时严绍庭送到宫中那三百万两银子,皇帝划到户部的一百万两拿出来用。 再多,朝廷就没法子了。 高拱却是不大乐意这个做法。 “今年要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东南要让戚继光、俞大猷他们剿倭,肃清海路,兵部那边前几日还在要银子。” 高拱解释了一下当下朝廷的局面,然后看向嘉靖,拱手道:“陛下,去岁工部在大内的几处宫殿也做了修缮,不如……不如陛下暂移大内。待朝廷慢慢将这西苑万寿宫重修,陛下再移居回来。” 其实按照高拱的本意,这重修万寿宫的银子,还不如让皇帝用严绍庭拿来存入内帑的那二百万两银子去修。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 但只要万寿宫不急着重修,朝廷慢慢的重修万寿宫,户部和朝廷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可是。 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嘉靖愿意回大内居住的基础之上。 听到高拱要让自己回大内。 嘉靖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大内多年不曾住人,无有精舍道观。” 自己绝对不是因为杨金英弄出的壬寅宫变,有了心理阴影。 严绍庭轻咳一声,目光转动了一下。 小小的玉熙宫里,严绍庭的这声咳嗽,立马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高拱心中更是愤愤。 怎么这小子难道对重修万寿宫的事情,又有什么话要说了。 张居正更是微皱眉头。 自己即将离京,很难在及时掌握朝廷里的动向,但他却清楚,这些年严党可是一直在借着修缮宫殿之机,大肆贪墨钱粮。 嘉靖却是眉头一动。 他觉得自己看这严绍庭是越来越顺眼了。 前番圣前议事的时候,就给宫里送了三百万两进来。为此,自己还特意知会东厂去查问了一遍,这才知道就因为这件事情,严绍庭和严世蕃这对父子,私下里在家中的关系已经闹得很是僵硬。 天地君亲师,自从知道严家父子的关系闹得很不好之后,嘉靖是真的将严绍庭给当真忠孝良臣来看的了。 君在亲前,如今大明朝有那个臣子能如严绍庭一般。 而近日这天雷击毁万寿宫,更是严绍庭说出雷击无关天象,更可人力引之。 现在,这年轻人似乎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嘉靖此刻看向严绍庭的眼神,都已经发生了连他都没有发觉的变化。 严卿当真是爱朕啊! 嘉靖当即笑着问道:“润物有话要说?” 细微的变化,严绍庭敏锐的察觉到,而在场众人自然也分辨了出来。 皇帝竟然已经如此对待严绍庭了吗? 严绍庭躬身颔首:“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必回居大内。西苑山林水秀,太液碧波浩渺,最是滋养人心。陛下多年潜修玄道,唯有西苑最是合适。” 朕就知道! 严卿是懂朕的! 嘉靖当即笑道:“润物知朕向道之心。” 这话一出,高拱就变得很是尴尬了。 他严绍庭知道您道长的心,难道我就是坏人了? 严绍庭继续道:“臣听闻工部尚书雷礼,自嘉靖三十三年,升任工部右侍郎,主持营建天寿山,节省开支,营造得法,陛下信赖。 而后兴建三殿,亦为朝廷节省钱粮无数。雷尚书虽是读书人出身,却于营造之法上颇有心得。 臣以为,可由雷尚书主持万寿宫重建,拆大内宫殿大料于西苑,节省朝廷钱粮,省却再运大料入京时日。 若操办得当,臣大胆猜测,数月便可重建万寿宫。” 原本的历史上,万寿宫火灾之后,就是拆了大内宫殿,将材料运到西苑来重修万寿宫的。 嘉靖听到这番话,当即便开口道:“来人,召工部尚书雷礼。” 吕芳领命,便让外面叫人去工部喊人过来。 严嵩则是侧目看了眼大孙子。 在过去,严家就多次因为修缮宫中大殿,和雷礼不合。 这个时候大孙子却主张让雷礼来重修万寿宫。 严嵩默默想着,回头还得要和大孙子好生商谈一番。 而嘉靖却是被严绍庭哄得心情大好,已经全然没了今日万寿宫被雷击失火的坏心情。 趁着等雷礼来玉熙宫的间隙,嘉靖便问起了如何引雷的事情。 严绍庭自然是挑着有意思的说。 一时间,玉熙宫里气氛倒是轻松了起来。 反倒是高拱和张居正,心情愈发沉重。 原本朝廷里,只有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蛊惑欺瞒皇帝,现如今严家又多了個人在陛下耳边大献谄媚。 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只是,道长不在意这些。 严绍庭也不在乎。 不多时。 工部尚书雷礼便带着满头雾水,火急火燎的赶到玉熙宫。 进了殿内,雷礼一眼就看到提议让他主持重修万寿宫的严绍庭。 带着几分疑惑不解,雷礼跪地参拜:“臣,工部尚书雷礼,参见陛下。” 嘉靖笑着挥挥手:“起来吧,叫你过来,是严绍庭的意思。今日万寿宫被雷击失火,他意思是你这些年在工部做的不错,这重建万寿宫的事情,交给你做是最好的。” 雷礼起身,躬身颔首道:“陛下有旨,臣自当尽心竭力重建万寿宫。” 说完,雷礼又看了眼面带笑容的严绍庭,心中愈发疑惑。 难道严党要害自己? 第25章 你们对我的误解太深 嘉靖很满意雷礼的回答。 而他也确实很信任雷礼在工部当差。 嘉靖开口道:“来时,已经看过万寿宫了吧。” 雷礼点头:“臣已观之,万寿宫台基以上,过半被毁。” 若是让严党插手重建万寿宫的事情,恐怕又要有数十万两雪花银子,要被这帮人收入囊中了。 雷礼心情一时间变得沉甸甸的。 不过既然陛下召见,等下不论严党怎么说,自己也得当着陛下的面,把这钱省下来。 嘉靖说道:“先前严绍庭的意思,这万寿宫是要重建的,可以拆除大内宫殿木料,送至万寿宫用以重建,节省钱粮,亦可节省工期。” “陛下,依臣方才观万寿宫被毁景象,若重建万寿宫,恐……”装着心事的雷礼,脸色凝重的说着话,忽然话音戛然而止。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眼脸上洋溢着笑容的皇帝。 又看了看一旁脸上含笑的严绍庭。 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严绍庭则是面露笑容看向雷礼:“雷尚书,营造之法下官并不精通,只是在圣前浅提己见,不知雷尚书对下官这个法子如何看?” “好法子!” 雷礼下意识就说出口。 然后满脸质疑的深深看了严绍庭一眼。 这法子能是严党想出来的? 自己在来玉熙宫前,路过被毁的万寿宫时,心知这万寿宫大抵是要重建的,便已经想好了如何最省钱省事去重建。 而他所想的,也几乎是和严绍庭的法子不谋而合。 这是严党? 这是一心误国私己的严党? 严嵩原本还不明白大孙子为何要让雷礼主持重建万寿宫,这会儿却终于是明白了。 严家要和过去做切割,但朝廷或者说陛下的事情却需要继续做。 可应该怎么做? 若还是原本的路子,自然是不行的。 那由严家提议朝廷里办事的官员去做事,只要事情做得好,提议的严家自然是有功劳的。 甚至,严家还能照旧参与这些朝堂之事。 严嵩不由多看了严绍庭两眼。 到今日,他才觉得,自己终究是没有选错路子。 而雷礼在喊完一声好法子之后,猛的闭上嘴。 严绍庭却是露出纯良的笑容:“能得雷尚书夸赞,下官便放心了。” 雷礼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懂严党了。 而嘉靖在得到专业人士的确认之后,便拍手道:“既然是个好法子,便算算若是按照此法重建万寿宫,工期几何,造价几何?” 雷礼躬身领命,不多时便开口回答道:“启禀陛下,若按照以往的法子,重建万寿宫至少需要三百万两白银,年余方能完工。而若按……按照右庶子的法子,重建万寿宫只需白银二十万两,工期有序,百日即可。” 不到一成的造价,百余日就能重建万寿宫。 这可是嘉靖此前没有想到的。 原本嘉靖都已经准备,强行要求户部将之前那一百万两银子拿出来,去重建万寿宫了。 如今再听雷礼的预算,顿时看向提出这重建办法的严绍庭。 “好!” 嘉靖如获至宝一样的看了眼严绍庭,而后朗声道:“看来朕是没有选错人,虽说还年轻了些,可脑子却活的很。二十万两银子的造价,可是为朝廷省下二百多万两银子。” 严嵩这时候开口道:“不过是小儿歪打正着,事情如何做,万寿宫重建,还得要靠雷尚书。” 徐阶愈发的沉默,好似要睡着了一样。 而在场的高拱和张居正却是心中滋味复杂。 他们两算是看清楚了。 合着今天就是看严绍庭一个人在圣前秀花活的。 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啊。 严绍庭亦是开口道:“陛下,重建万寿宫,乃是为陛下寝居之事。此次由雷尚书主持重建,臣以为可从内帑开出造价,内廷监工,照办雷尚书此前兴建三殿,设立木牌标记工程进度。如此,足可保证工期,不致君父久居玉熙宫。” 随着严绍庭的话音刚落,玉熙宫里众人心中顿时一惊。 过去,宫中的营造,一直都是用国库的银子。 虽然大家都想过,但从来没有人敢说用内帑的银子去办内廷的事情。 就连一直沉默的好似是睡着了的徐阶,也不由的侧目看了眼严绍庭。 高拱则是等着看皇帝训斥似乎是有些翘尾巴的严绍庭。 而张居正却是眉头一皱,意外的察觉到,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了对严绍庭的佩服。 然而嘉靖这时候哪里还会拒绝严绍庭的提议,左右不过是二十万两的事情。 而且这笔银子,说到底还是严绍庭送到宫里来的。 他当即说道:“严阁老,重建万寿宫的事就按照润物的提议去办。让雷礼操办重建之事,内帑出这二十万两的银子。” 严嵩含笑躬身:“臣领旨。” 雷礼亦是跟随其后,躬身领命。 唯有高拱,撇了撇嘴,低头看地。 而嘉靖却又接着说道:“既然提到监工,要内廷出人,就让黄锦去。朝中也出人,陆绎快回京了,算上他一個,再加上润物吧。” 严绍庭没想到这桩事竟然还有自己的份。 他立马躬身领命。 嘉靖则是满脸笑容的看向严绍庭:“好生办好今日这两桩事,办好了朕不吝赏赐。” 这可是道长的许诺。 严绍庭心中一动,立马再次躬身颔首:“臣谨遵陛下旨意。” 心情大好的嘉靖站起身,看向面前的臣子们:“都去吧,都好生当差。” 说完,嘉靖便打着转往殿内的道台上走去。 众人躬身告退。 严绍庭搀扶着严嵩往外走,徐阶和高拱两人并肩而行,张居正则和雷礼走在一起。 到了宫外,几人都有车轿。 独雷礼因为事急方才骑马赶过来的。 严绍庭将老严头送上轿子,便看向雷礼:“雷尚书。” 雷礼今日几番错想,此刻见严绍庭喊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他先是瞧了一眼已经抬轿离去的徐阶等人,方才牵马上前到了严绍庭跟前。 “右庶子。” 严绍庭深深的看了雷礼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冤屈,你们这些人就是对我这个大明朝最是公忠体国的人误解太深! 望着他的眼神,雷礼竟然是心中生出不好意思来。 随后,严绍庭才开口道:“接下来,下官还要与雷尚书一同重建万寿宫,还望雷尚书多多指教。” 工部虽然在朝廷权重不高,可下面却兼管着不少要紧的衙门。 诸如军器局、织染所等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改变大明,往后自己离不开工部的支持。 雷礼尬笑了两声,拱拱手:“同力而为,日后诸事,还要右庶子多多协助。” 严绍庭淡淡一笑:“那就等陆佥事回城,我等便操办起重建万寿宫之事?” 雷礼连连点头。 “自当如此。” 望着雷礼驾马逃一般远去的背影,严绍庭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陆绎竟然这么快就要回京了。 自己这几日对于西苑的猜测,到底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而陆绎。 乃前锦衣卫都指挥使,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死后谥武惠,赠忠诚伯陆炳的第三子。 也是他严绍庭的小舅子。 ……………… ?月票??推荐票? 第26章 满朝都是一家人 嘉靖四十年,正月底。 内阁大臣,裕王府侍读,张居正正式奉旨,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启程南下东南南直隶、浙江两省。 督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一事。 严绍庭本来是想去送一送的,但想到双方的身份,为免惹了在场清流不快,便未曾去。 只是随着张居正离京南下,严府里倒是有好几份书信分别发出,往东南而去。 到月底。 工部那边也已经开始安排人手,拆除大内再不住人的宫殿,将其材料运至西苑。 西苑也在同步进行着清理工作。 这日,北京城的气候渐渐回暖。 严绍庭早早的便在家中洗漱穿戴,然后带着狗腿子严虎,就出了朝阳门,往通州方向过去。 年前,锦衣卫指挥使,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嘉靖皇帝的童年玩伴陆炳逝世。 其三子陆绎便奉旨操办父亲的丧事,将其埋葬在了城东方向(三里屯以东方向附近)。 今天,便是陆绎回城的日子。 而严绍庭之所以要出城去迎接,一来是因为如今他和陆绎两人都担着重建万寿宫监工的差事。 二来,则是因为严绍庭是陆家的女婿,陆绎是他的小舅子。 主仆两人骑着马,走在路上,不急不缓,颇有些游春的意思。 狗腿子严虎脸色却有些不爽利:“合着就咱们家是陆老爷家的女婿了?朱时泰、徐瑛、吴绶他们就不是陆老爷的女婿?” 其实还有个南京吏部尚书孙陞五儿子孙镶,也是陆炳的女婿。 不过这家伙貌似是个短命鬼,早早就过世了。 严绍庭却是默不作声,只是对那个去年就已经离世的老丈人,颇有些敬佩。 瞧瞧陆家这些個姑娘,都嫁的是什么人家。 大姑娘嫁给朱时泰,他是现任成国公朱希忠的嫡长子,成国公一系可以追溯到成祖永乐皇帝靖难时的名将朱能。 自己这个严府大少爷,则是娶的陆炳二女儿。 陆家三女,嫁给了徐阶三儿子徐瑛。 四女儿,就是嫁给了那个短命鬼孙镶。 最小的老五,是嫁给了现任吏部尚书吴鹏长子吴绶。 一个个不是国朝功勋,便是内阁大臣,最低都得是个两京六部尚书。 而这还不是陆炳生前操办的所有的联姻。 光陆炳自己,就娶了不少有名有头人家的女人。 陆炳原配,是吏部尚书吴鹏的堂妹。三房继室,分别是司礼监太监黄锦的侄女、安定伯张荣的女儿、浙东进士赵祖鹏的女儿。 而陆炳的弟弟陆炜,娶的则是广宁伯刘泰的侄女。 想到这些,严绍庭不由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若是按照这些算起来,北京朝堂上大半人家都是沾亲带故,满朝都是一家人。 严格来说,自己对徐阶还得喊一声姻父(连襟姨姊妹父亲)。 严绍庭这会儿倒是想到,若是下一次徐阶等人再说自己是严党,自己倒是可以回一句大家都是姻党。 而狗腿子严虎之所以有些愤愤不平,也正是因为几家人都在北京城,但只有严绍庭这个姐夫出城接小舅子陆绎的。 严虎见大少爷不理自己,大抵是觉得少爷也是心中有气,便闭上嘴不敢招惹。 主仆两人驾马东去好一阵,前面路上终于是见到了一伙队伍。 队伍里有马有车,林林总总好几十号人。 马车上,则是插着陆家的旗号。 严虎当即说道:“大少爷,是陆老爷家的。” 严绍庭这时候自然也看到了,立即驱马上前。 行到近前,陆家在前面带路的管事已经认出了家里姑娘夫家。 “公子,是严亲家的姑爷来了。” 陆绎今年不过二十岁,比之严绍庭还要年纪一些,只是因为两位长兄早年相继离世,加之如今父亲陆炳也已逝世,陆家如今便算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此时他正在车厢里,和几位姐妹追忆父亲,追忆过往。 听到严绍庭来了,脸色有些疲倦的陆绎面露意外,看向二姐。 “二姐夫竟然来了,小弟出去迎一迎。” 马车里,陆家二姑娘陆文燕嗯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含蓄的笑容,目光则是在大姐、三枚、五妹脸上扫了一下。 陆家其他三位姑娘则是脸色平静,只是心中却是有些哼哼。 姑娘们的小心意,如今陆家的当家人陆绎却是没有看见,他已经出了马车,叫停队伍,走到队伍前面。 远远的看着严绍庭带着狗腿子严虎过来,陆绎早早的就躬身作揖。 “二姐夫竟然亲自出城迎接,有劳二姐夫了,二姐夫辛苦。” 严绍庭驾马赶到,身形矫健的翻身下马,到了陆绎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小舅子,伸手拍在对方的肩膀上。 “与成近来辛苦,知晓你们今日回城,便早早过来接一下,回头府上设宴,好生歇息几日。” 陆绎字与城,严绍庭这般称呼,自然是亲近的意思。 陆绎心中倒是有些意外,往日里自家这位出身严党的二姐夫,可是甚少与自己往来的。 他小声询问道:“姐夫可要见下二姐?” 严绍庭看了一眼马车,摇头道:“回头有的是时间,今日过来接你们,一来是丈人丧事你辛苦了,二来则是因为陛下的差事加之一些旁事。” 陆绎点头道:“是万寿宫重建的事情?” 之前定下的工部尚书雷礼主持重建万寿宫,他和严绍庭负责监工,这消息朝廷自然是派人送到了陆绎手上的。 严绍庭点点头:“监工万寿宫重建不过小事,有雷尚书这位内行人在,咱们不过是走走过场,这次过来其实是为了另一桩事。” “哦?” 陆绎面露好奇。 而他这时候也已经上了一匹马,不多时两人便驾马并肩而行,带着后面的队伍继续往北京城里赶。 严绍庭这时方才说道:“前些日子元宵节,大姐夫在南城芳春楼和英国公府、定国公府打了一架的事情,可知晓?” 陆绎眉头一挑,眼神却是悄悄的看向身后的马车。 朱时泰可是自己的大姐夫,而那芳春楼却是京中权贵热衷的风月场所。 大姐夫在那种地方和英国公府、定国公府的人干了架,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大抵是因为什么。 可大姐如今就在马车里啊。 陆绎有些胆怯,小声道:“可是大姐夫又做了什么事情?” 严绍庭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想问问你,家里头可有相熟的御史或是六科言官?” 陆绎愈发疑惑,询问道:“姐夫,你要做什么?” 严绍庭撇撇嘴。 “自然是找人弹劾咱们大姐夫了!” 第27章 坏人你来做 “啊?” 听到严绍庭目的的陆绎,当即面露诧异,啊了一声。 陆绎脸上布满紧张:“姐夫,那可是大姐夫,还是将来的成国公,我不敢……” 这小子倒是很干脆,不敢就是不敢。 严绍庭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胆小。 他当即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两人此时正驾着马,他这一勾,陆绎半个身子都歪了过来。 严绍庭却是脸色板正道:“岳父年前刚刚过世,大姐夫就跑去芳春楼那等地方,是去干什么的!肯定是因为大姐不在家,他朱时泰这个老小子耐不住寂寞,去那风尘之地寻欢作乐去了!” 陆绎连连点头,一个男人跑去芳春楼不是寻欢作乐,难道还能是去做慈善啊。 严绍庭又道:“大姐这些年当着家,去年岳父去世,也是大姐领着咱们这些小的去操办丧事的。你就说说看,大姐如此辛劳,他朱时泰却这般行径,难道不敢教训一顿?” 陆绎目光转动,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按理说,是该提醒提醒大姐夫的。” “对!咱们就是要提醒提醒他!”严绍庭见小舅子上钩,立马说道:“这事本来我是想着自己就办了的,可是我办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但你不一样啊,岳父如今走了,咱们陆家就是你当家做主,你找人弹劾朱时泰这不正经的老小子,合情合理,还能给大姐出出气。” “要给大姐出气!” 陆绎脸色变了一下,露出一丝狠色。 严绍庭点头,欣慰道:“其实也不是真要做什么,就是得让成国公府知道,咱们家的态度是怎样的。回头,大姐和大姐夫还是得要一起过日子的。” 陆绎连连点头:“二姐夫说的是,这事还是二姐夫说的在理。” 想了想,陆绎觉得这事也确实需要给成国公府提醒提醒,知道陆家并非因为陆炳死了,就能看轻了的。 他当即说道:“小弟进城后,便寻几位与家中交好的御史,写一道奏章递上去。” 严绍庭面带笑容:“不光要弹劾大姐夫,还要把张元功、徐文璧两人一起带上。” “全都弹劾了?” 陆绎有些意外。 弹劾朱时泰,这算是家事,闹到陛下那里去也不过是表达一下陆家的不满。 要是连张元功、徐文璧两人都弹劾了,这事可就有些不一样了。 严绍庭却是连连摇头。 小舅子要是不把这三個人都弹劾了,将这坏人坐实了,自己回头又怎么去当好人继续哄骗朱时泰他们三人呢。 他开口道:“成国公府终究是亲家,单独上弹劾多少有些不讲情面,三家一起那就是正常的打架,到了陛下那里最多不过是罚钱告诫一番。说出去了,大姐夫脸上也能挂得住。” 陆绎转头看了严绍庭。 自己以前竟然没有发现二姐夫,竟然是如此的体恤照顾亲眷,就这么一桩事情都能想的如此周到。 陆绎立马点头:“回头我就按姐夫说的去办。” 严绍庭面带笑容,再次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陆家如今落在你肩膀上了,万事都要考虑周全了再去做。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用在臣子身上亦是如此。岳父如今驾鹤仙去,陆家未曾建功前,也只能依靠陛下往日的恩情,万事都要小心仔细去做。” 陆绎这时候哪里还有旁的心思,只觉得二姐夫说的全都是大道理。 严绍庭又道:“你如今也是锦衣卫的佥事,回头得空了,让人去寻沈炼家人,有机会了让他们家挑一个出来到锦衣卫当差。” 听到要让沈炼家的人到锦衣卫当差,陆绎脸上立马露出古怪的神色。 说起来,当初沈炼之所以被杀,还是因为严家。 严绍庭却是正色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伱往后大概是要一直在锦衣卫当差,照顾沈炼家人,你在锦衣卫里也能多些支持。” 陆绎目光盯着严绍庭不动,半天后才点头道:“姐夫说的,我回去就办。” 严绍庭乐呵呵的笑着。 你小子不去办,自己回头怎么和朱七这位锦衣卫健美一哥拉上关系,又怎么和齐大柱那个淳安健美一哥认识。 见陆绎样样都答应下来。 严绍庭这时候才脸色郑重道:“这些都是回头要做的事情,今日回城后,要紧的事情,还是派些人去南直隶、浙江两省。” 原本已经在暗自想着,往后陆家有什么事情,都有二姐夫能帮着自己商量拿主意的陆绎,听到这话,立马脸色一变,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杀气。 “二姐夫是要我派人去盯着张居正?” 说着话,这小子眼里杀气嗖嗖的往外冒出。 严绍庭一愣,拍了一下小舅子的脑袋:“谁让你盯着张居正了,他是奉旨去办事的。” 陆绎缩了缩脑袋:“那姐夫你要我派人去南边作甚?” “让人去南边,是要他们暗中盯着地方上的人,有什么消息立马传讯回来。” 严绍庭瞅了一眼小舅子,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多少有些憨。 陆绎憋着嘴:“哦哦,那盯谁啊?” 严绍庭抬手扶额,开口道:“南直隶、浙江的官绅百姓,都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报上来。” “哦哦。” 陆绎摸摸被拍的脑袋:“知道了,我今天就让人下去替姐夫盯着。” 见交代的几桩事情,小舅子都记下来了。 严绍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队伍也从朝阳门进了城。 陆家在北京城里的宅子,还是当初嘉靖赐下来的。 该说不说,嘉靖对自己人还是很可以的,赏赐大方,也不吝啬权柄。 原本陆绎是要带着姐姐们回陆家用顿团圆饭的。 但不知道为何,三姐和五姐都选择了直接回婆家。 二姐原本也说好了要在家里吃顿饭再回严府的,但二姐夫来了,便要一同回去。 反倒是大姐,却说要在娘家多待几日。 搞不懂这些姐姐们的心思。 陆绎只好将几位姐姐送走,伺候着大姐回了陆家。 严绍庭则是带着狗腿子,护着陆家二姑娘,自家婆娘的马车,往严家回去。 ……………… ?月票??推荐票? 第28章 陆大妹子 严府是有院门可直接进入府内的。 从陆家宅子外,带着自家婆娘的马车回到严府,自府门进到府内。 严绍庭便下马走到马车前。 按照记忆,自己这位出身自陆家的婆娘,长得还算不错。 “少夫人,到家了。” 严虎在一旁满脸殷勤的招呼着。 车帘动了一下,先是两名侍女掀开帘子,自马车里走了出来。 又有马夫搬来下脚的梯子,放在车旁。 待一切都做完之后。 方才见到一只葱玉小手,自马车里伸了出来,扶着马车门框。 手腕处,坠着一件通体碧绿素翡翠手镯,与那洁白的肌肤相衬相映。 马车动了两下,一道倩影自车内福身弯腰,缓缓挪出。 严绍庭眼前突然一亮。 只见走出来的女子穿着件水蓝翠烟衫,配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同为水蓝色的翠水薄烟纱。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肤若凝脂气若幽兰。 此女,便是严家与陆家联姻,严绍庭明媒正娶进门的陆文燕。 陆文燕此刻折倩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缓步走出马车。 她的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 见到马车前等候着的严绍庭。 陆文燕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鹅子脸颊上不施粉黛,显得清雅脱俗。 便是走下马车,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也是动人心魂,却又出落的雍容华贵。 “妾身见过郎君,郎君近来独在家中辛苦了。” 下了马车,双脚落地,陆文燕便掐手福身。 严绍庭多看了两眼。 这是记忆中仅仅长得还不错的自家正室婆娘? 虽说陆炳乃是武夫出身,可自家姑娘却是养的极具大家闺秀气质。而且似乎又因为陆家的跟脚是在锦衣卫这等地方,陆文燕闺秀之下,还藏着一丝少有的掌家大妇的气质。 严绍庭没来由便上前,伸手扶住陆文燕的手腕:“夫人辛苦,自岳父逝世之后便一直在婆家襄助兄弟操办诸事,现在回家了,好生歇息几日。” 严虎也在一旁附和道:“少夫人不知道,听到少夫人要回来,少爷前几日就开始让人专门外出采买少夫人爱吃的东西。今天更是早早的就让府上的厨子们开了火,少夫人回屋梳洗一番,就可以用膳了。” 陆文燕黛眉倩目,好似是永远都带着笑容,看了眼严虎,随后仰头看向严绍庭:“郎君有心,不过是些许时日在城外,不该这般铺张的。” 出身名门,嫁入权势,可陆文燕却丝毫没有骄纵的性子。 严绍庭笑着点点头:“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其实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想着也就是将平日里吃得多的东西都做了一遍而已。” 说着话,严绍庭便给了狗腿子严虎一个眼神。 严虎立马会意,领着少夫人身边伺候的侍女们,借口要去布置餐桌,自行离开。 院中,便只剩下严绍庭夫妻二人,往自己的院子过去。 见到周围没了人,陆文燕这才低声开口:“妾在城外,听闻前些日子郎君将家中不少家产都变卖了出去?” 严绍庭点点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原本严家失势之后,这位陆家嫁过来的姑娘,也是不离不弃,即便是被发配边关,也是安心相夫教子。 他的语气不由更加柔和了一些:“到底还是要为家中未来考虑。” 陆文燕小小的嗯了一声,又道:“公公似乎很是恼火吧。” 严绍庭撇撇嘴:“反正还没被气死。” 陆文燕立马掩着嘴唇,小声的窃笑着:“郎君怎可如此说公公,说到底严家上上下下都得是一体的。” 严绍庭不由的低头看了这妹子一眼。 他倒是没有想到,陆文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严绍庭嗯了一声:“放心,等回头给江西老家的那些腌臜变卖了,再等一下时日,终究是能将这些隐患都消除了的。” 陆文燕歪着头看了眼一脸正色的严绍庭,忽然笑了一声。 严绍庭有些不解的低头看去。 只见大妹子这一笑,便犹如满院桃花开。 陆文燕收起笑声,低声道:“郎君今日出城接我们,想来也是与三弟商议事情吧。只是三弟过去有父亲庇佑,终究年轻不经事,郎君要他做事,还是要多盯着些,免得事情办岔了。” 这大妹子竟然能猜到自己今天出城的意图! 严绍庭不由多看了陆文燕两眼。 陆文燕歪着头,面带笑容的盯着严绍庭:“郎君是不是要替大姐出气?” 当严绍庭听到陆文燕猜出自己和小舅子是商议事情,心中就已经够意外的了。 而现在,严绍庭更是大为诧异。 这位大妹子,竟然还能猜到自己要干什么。 而且最关键的是,陆文燕虽然嘴上说的是替大姐出气,但实际上她定然也猜出了自己要做什么。 严绍庭不由多看了陆大妹子两眼,在确定对方是个正常人后,这才板着脸开口道:“朱时泰这老小子,就该得一顿教训才是!” 陆文燕歪着头左右瞧着一脸正气的严绍庭,只是嗤嗤的笑了两下,而后便伸出手掌轻轻的安抚着严绍庭的胸口。 “郎君消消气,教训一顿大姐夫就好了,毕竟还是一家人,往后很多事还得要靠家里人出力才行。” 严绍庭点点头,满脸正气,昂首挺胸的:“夫人说的极是。” 陆文燕动了一下,双手环抱着严绍庭的手臂,轻声说道:“郎君现如今随侍爷爷,在内阁当差,又是裕王世子侍读,如今还兼着重建万寿宫的事情。以后少不得要忙碌起来,各方往来也定是要多起来的。” 严绍庭嗯了声。 就在他疑惑陆大妹子为何这样说的时候。 陆文燕却是忽然开口道:“不如郎君再收几房妾室吧!京中不少人家,虽然父辈官卑,可都是诗书传家的小娘子,定能入郎君的眼。” 严绍庭却是猛的心中一跳,赶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陆文燕。 “我……夫人何意?” 陆文燕却是桃面含笑,那双眼睛因为笑如同两轮月牙一样好看:“郎君如今也算是立业了,古人云成家立业,接下来就是开枝散叶。” 好嘛。 原来是因为这事。 严绍庭没来由的脸上一红。 而他也已经被陆文燕拉着,进了他们院中正屋里。 屋门紧闭。 原本消失不见的严虎,则是带着两名侍女悄无声息的守在了院门处。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 方才洗漱换好衣裳的陆文燕,这才满面桃花开,双眼水盈盈的牵着严绍庭的手臂,走出屋子。 第29章 好人严润物 随后的几日里。 朝廷倒是相对平静,没有什么大的争斗。 万寿宫也全面进入到重建的过程中。 随着黄锦代表内廷监工,每一日的工程进度也都按时汇报给了道长。 眼看着万寿宫一天一个样。 这几日里,玉熙宫时不时就会传出褒奖严绍庭的声音来。 人人都知道,严家那位年轻人,如同他的祖父、父亲一样,入了皇帝的眼。 于是,如今的严绍庭到哪,人人都得尊称一声小严阁老。 这倒是让严绍庭有些措不及防。 严绍庭却是安静的很,每日早晨跟着老严头去内阁当差。中午和陆绎一起去西苑万寿宫核对工程进度,然后就是拉着工部尚书雷礼讨论一些无关重建万寿宫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雷礼对严绍庭的感官是一日不同于一日,到了最后两人已经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而在过午之后,严绍庭是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去一趟裕王府,履行自己作为裕王世子,即还在襁褓之中的小万历侍读的职责。 去裕王府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严绍庭只是挑着内阁里的一些事情说一说,再将万寿宫重建的事情也汇报一下。 如此,却是让裕王生出,此子事无巨细,无有遮掩的感觉来。 只是严绍庭却是再少能见到李妃,这一段时日里,也不过是又见到过一次而已。 而在这期间。 都察院的一名御史上了一道奏章,倒是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这御史上的奏章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弹劾了定国公府、成国公府以及英国公府的三位小公爷。 起因就是正月里,这三位小公爷在城南芳春楼打架的事情。 权贵打架,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那御史却是言辞振振,勋贵乃是与国同休,为朝堂楷模的人家,若是在练武场上搏斗厮杀,便是死了人也无妨。 可在芳春楼那等腌臜地界,为了几两皮肉的事情大打出手,这就很丢大明朝的面子了。 皇帝必须要重重处罚,告诫大明的勋贵们,要严加管束这帮膏粱子弟们。 原本,御史上奏章弹劾,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定国公府三家也隐隐知道,一开始弹劾的那个御史是得了陆家的意思,为的是替陆家大姐出口气。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大伙也都以为,不过是等皇帝清楚原因,下旨训斥一番这事也就算是了结了。 但谁知道。 等到第二天,忽然有成堆的奏章送到了皇帝面前。 都是弹劾朱时泰、张元功、徐文璧三人的奏章。 谁也没有料到,这三个不过是寻花问柳小小打了一架的小公爷,竟然是捅了马蜂窝。 而因为万寿宫被毁又搬到玉熙宫暂居的嘉靖,自然是将每一份弹劾奏章都看了的。 其实,道长除了不上朝之外,在很大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一個勤勉的皇帝。 在道长的皇帝职业生涯里,一共也只有几十份奏章没有批阅回复过。 只要是下面送上来的奏章,道长基本都翻阅查看过,平均下来可能一年才会留中一份奏章而已。 于是。 随着越来越多弹劾朱时泰三人的奏章送到玉熙宫,朝廷里的气氛也徒然一变,急转直下。 人们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谁都清楚,朱时泰三人恐怕这一次是要被严惩了。 因为一心潜修玄道的皇帝,肯定会被这些奏章弄烦了。 这一日。 严绍庭亦如既往的,在内阁和西苑办完事,出了宫准备往裕王府过去。 只是当他刚出了宫门,迎面就有一人将自己拦下。 还不等严绍庭看清来人。 那人便已经急声开口道:“润物!润物啊!快救救为兄!” 严绍庭被一阵摇晃,两眼都快要冒金星了,那人才停了下来。 等严绍庭定睛一看,这才认出对方正是这几日被无数言官御史弹劾朱时泰。 只见朱时泰那张脸上布满焦急,额头上还挂着汗水。 严绍庭轻咳一声,佯装不知:“原来是大姐夫,这是怎么了?” 朱时泰咬着牙,愤愤不平的咒骂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个王八蛋,你姐夫我如今被一帮言官弹劾。 这也不算什么,咱们这些勋贵,只要不做大逆的事情,无非是被陛下骂两句。 可是如今,你大姐因为这弹劾的事情,一直待在娘家不回成国公府,你姻父都快要给兄弟们骂死了,说再不摆平这事,我这两条腿就可以不要了。” 一想到家里老爷子那如同火山一样的反应,朱时泰就有些不寒而栗。 严绍庭却是板着脸:“原来是这事,小弟近来在内阁倒是也有听闻,区区小事而已,竟然如此上纲上线,当真可恶至极!”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啊!”朱时泰连拍手掌,一副终于遇到知己的模样:“还是润物懂为兄。要是让为兄知道,这事到底是因为哪个王八蛋引起的,老子定要断了他的腿!” 严绍庭默默的挪了一下腿,而后面露疑惑道:“只是大姐夫今日寻我是为何事?” 朱时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便拉着严绍庭凑在一起,小声说道:“眼下谁不知道你受陛下宠信,朝中都在称你是小严阁老。哥哥我思来想去,就看润物你能不能替哥哥出出力,将朝中这弹劾压下去,再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 严绍庭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立马否认道:“那劳什子小严阁老的话,大姐夫往后可不敢再说,这是要小弟的命啊!” 只是这时他心中却是警醒了一些。 有关这所谓小严阁老的话,回头倒是真的要压下去。 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 朱时泰却不管这些,拉着严绍庭就说道:“润物啊,伱可得当这个好人啊。为兄今早就听到宫里有传闻,陛下大抵是被那些个奏章惹烦了,说不定就要严惩为兄,你可得帮为兄渡过难关。” 严绍庭眯着双眼:“那张家兄弟和徐家兄弟?” 朱时泰立马拉着严绍庭就往前走,低声说道:“正好,今日他们两都在芳春楼,这事咱们过去再说?” 听到地方。 严绍庭立时一阵无语。 这三个人当真是不记打的,现在还敢再去当日惹出事的芳春楼。 只是心急如焚的朱时泰哪里理会这些,拉着严绍庭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不管不顾的就带着严绍庭往城南芳春楼过去。 ……………… ?月票??推荐票? 求追读呀~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新书期追读很重要,老爷们不要养书哦~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0章 再造勋贵 芳春楼。 说是楼,倒不如说是占地一大片的亭台楼阁组成的风月场所。 因为景观完全按照江南风格打造,加之里面的姑娘都是采买自扬州,这几年在北京城算得上是魁首。 被朱时泰带到芳春楼的严绍庭,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的风景,就被对方拉进了这芳春楼里的一间幽静别苑中。 别苑屋中,张元功和徐文璧两人早已等候多时。 酒菜也都齐了。 另有足足八名女子,陪侍在一旁。 等严绍庭被朱时泰带进屋子里,便立马有两名女子贴到了他的身上。 严绍庭微微皱眉,与两女拉开些距离,这才看向张元功和徐文璧两人。 张元功是英国公府下一任继承人,而徐文璧则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 两人年纪都比严绍庭稍大一些。 只是严绍庭过来,两人却都是面露急色的起身作揖。 “润物!这一回定要帮一帮兄弟们。” 严绍庭看了眼身边的朱时泰。 他倒是有些疑惑,这三位如今被弹劾压身,怎么不让各自公府在朝中活动,将弹劾压下去。 朱时泰大抵是看出了严绍庭的疑惑,面露苦涩开口道:“润物,你是知道这么多年我朝勋贵人家是什么处境的。这一次突然之间这么多弹劾,家里面一时间哪里敢乱动……” 这倒是真话。 严绍庭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说不定三家还在以为,这事是道长的手笔呢。 于是。 严绍庭收敛神色,沉声道:“其实……” 他一开口,朱时泰三人的脖子便纷纷伸长,满脸的期待。 严绍庭轻咳一声:“其实今日在内阁,就听徐阁老他们提及此事。” “啊!” “徐阁老提到我们这件事了?” 朱时泰三人的脸色顿时如蜡,满脸不安。 严绍庭心中却是有些低沉。 这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勋贵啊。 这些人,可都是当初随着成祖永乐皇帝靖难起家,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功勋人家啊。 如今竟然堕落至此。 他脸色凝重道:“依照徐阁老他们的意思,大抵是想借此事整顿一番京中勋贵。” 说完之后,严绍庭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的打量了三人一眼。 张元功脸色有些苍白,点头低语道:“看来我等猜的没错了……这是要狠狠敲打我们了啊……” 朱时泰一把抓住严绍庭的手臂:“润物,你可得帮咱们。不管什么法子,只要能躲过这一遭,兄弟们以后以你马首是瞻,有啥事知会一声,兄弟们定会倾尽全力相助!” 要的就是这句话。 不然自己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掩饰手脚的在朝中推动弹劾。 严绍庭重重的咳嗽一声,看向身边涂抹的花枝招展的女子。 朱时泰当即脸色一沉,喝声道:“都出去!” 女人们低头出了屋子。 对面的张元功和徐文璧两人,也已经是凑了过来。 朱时泰询问道:“润物可是有法子帮哥哥们渡过此关?” 严绍庭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法子,只是小弟不知三位兄长能不能办到。” 出身定国公府的徐文璧当即拍着胸膛道:“有何法子尽管说来,要银子我们三家出,要人我们三家也能调个百八十人过来。” 严绍庭却是摇头,然后看向三人:“这些都不需要。” “都不需要?那要什么?” 朱时泰眉头紧锁。 不要钱也不要人手,那这件事看来似乎是很难操作了。 严绍庭却是开口道:“这事,关键还是在姐夫你们三人身上。” “我们三人身上?” 三人面露疑惑,神色大为不解。 严绍庭点点头:“就在你们身上!” “要我们怎么做?” 严绍庭却没有急于给出答案,而是开口道:“姐夫,张兄、徐兄,诸位清楚如今朝堂为何能对我等勋贵人家这般发难吗?” 见三人面露不解。 很显然,他们都还不清楚如今的朝局。 严绍庭只好开口道:“因为价值,因为陛下和朝廷没有看到你们的价值!若是三位兄长与朝廷价值万千,不过一场兄弟间的斗殴,又何至于此?” 见到严绍庭如此说,朱时泰三人不由的点起头来。 朱时泰急切道:“润物伱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我等如何才能有这价值?” 严绍庭定定的看了三人一眼,这才开口道:“勋贵为何是勋贵?皆是当初在战场上,为大明与敌拼杀,拿着命搏出来的前途。这一次的事情,在小弟看来,与其说是灾难,倒不如说是契机。” 这便是严绍庭近来有关于西苑猜测之后,想出来的应对之策。 或许。 再造大明勋贵人家,不失为一个可能。 如今的朝堂之上,如何争斗都离不开文官政治。 自从叫门天子那一番操作之后,大明朝的权力基本就集中在了文官们手中。 成化犁廷为何不为大众所知。 正德又是如何死的。 如今的西苑将朝廷玩弄于指掌之间,可道长什么时候敢说一句,改革京军三大营的话? 他不敢! 因为一旦说了,老朱家的传统大概就可能会继续上演。 而自己想要在以后让大明走向另一个方向,就不可能完全深陷文官争斗之中,必须要在此之外有一股新的力量与其对抗。 宗室都是废物,东南冒出来的资本主义萌芽还太弱小。 自己一個人,力有穷尽之时。 唯有再造勋贵,才有可能。 朱时泰三人却是满头雾水,大为不解。 “这事怎么就能变成契机了?” 面对三人的疑惑,严绍庭只是微微一笑:“如今朝廷不光是内忧频生,国库空虚。外面,亦是患难重重。九边战事不断,西南土人屡屡叛乱,东南海患不止,这就是诸位的机会!” 张元功立马摇起头:“你不会是要我们去九边领军厮杀吧?” 九边可是死亡率最高的地方。 张元功顿时便生出了今日找错了人的念头。 严绍庭却是紧随其后道:“九边尚早,我的意思是,如今朝廷正在东南筹备增产丝绸,为国库开源之事。 三位兄长,不如这个时候自请,前往东南,到胡宗宪手下去,跟着戚继光、俞大猷他们在沿海剿倭。” 严家在九边没什么关系和人手,但东南却有胡宗宪是旗帜鲜明的严党,老严头的学生。 让朱时泰他们去胡宗宪手下,跟着戚继光他们剿倭,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朱时泰立马反应了过来,双手拍在桌案上:“好!有胡宗宪在东南,咱们去他手下,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徐文璧却是低声询问道:“只是……我等贸然请旨去东南,恐怕不论是朝廷还是陛下,都不会同意吧。” 严绍庭却是抬头,目光肯定:“若三位兄长信得过,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 张元功小声道:“我们去东南,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是怕死呢。 大明朝的勋贵子弟,竟然开始怕死了。 严绍庭心中有些无奈,却还是坚定道:“只要兄长们去东南后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绝对不会出任何事!” 朱时泰见严绍庭如此肯定,当即拍板道:“元功、文璧,这件事就交给润物去办!” “如此……就拜托润物了。” 见三人终于是应了下来。 严绍庭面露笑容:“三位兄长放心,小弟定会保兄长们安然无恙!” 第31章 大明朝的雷电实验 北京城里,春意盎然。 初春,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一直不曾有雷雨天气。 直到二月中,北京城上空才开始有成片成叠的雷云云集起来。 一早。 北京城上空,便是黑压压的一片,犹如黑夜。 辘辘声接连不断。 “右庶子,可知今日若是引不下天雷,欺骗陛下,你我皆死。” 南城永定门后的大街上,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坐在一辆轮椅上,双手推动着车轮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低头看向对方。 去岁因为这货在午门前妄议朝堂,被自己打断了一条腿丢出皇城后,道长并没有再追究他后续的责任,仍然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 这一次因为万寿宫被天雷击中引燃大火,严绍庭提出天雷可以人引之,钦天监便充当了这一次引雷任务的副手。 严绍庭开口道:“周监正可还记得本官年前说的那句话?” 周云逸目光转动了一下,对严绍庭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心中却是清楚,去岁腊月里若是没有严绍庭,恐怕自己当时便要被杖毙在午门前了。 虽有活命之恩,可也有断腿之仇。 周云逸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扭捏的。 严绍庭笑了笑,继续道:“钦天监源自秦汉,掌为国家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之责。年前本官便问周监正,天象如何,当由钦天监观察,风雨雷雪皆从天降,难道都是玄妙仙神所为?以本官看,该是探究此等诸般究竟真意如何。” 周云逸抬头,冷眼看着严绍庭,面露讥讽:“你是在欺天!” 也不知他说的这个天,是天子还是苍天。 严绍庭呵呵一笑:“要不,周监正与本官打个赌?” “赌什么?“ 周云逸的手掌悄悄的放在了健康的那条腿上。 严绍庭说道:“赌我今日能否引下天雷。” 周云逸哼哼道:“若能如何?若不能又如何?” “若能,则证明天象无关仙神玄妙,亦无关君王臣民。”严绍庭脸上带着自信:“本官若能引下天雷,周监正可愿拜我为师?” 要自己当他的学生? 周云逸未曾想到,严绍庭开出的赌注竟然是这样的,不免觉得有些荒谬。 他转口问道:“若你不能呢?” 严绍庭转过身,看向街道中间的舞台:“这是不存在的,但若不能,悉听尊便。” 说完之后,严绍庭便向着街心早已搭好的舞台过去。 只见在街心的台子上,竖立着一根长长的铁棒,高有十丈。 而在铁棒的顶端,则是以金丝缠为绳顶端漂浮在空中的一只风筝。 不是因为太有钱,而是如今只有金丝可以导电的同时还能具有延展性,可以制造成风筝线。 此刻。 永定门大街两侧,早已被官兵重重包围。远处的角落里,早早的就云集了大批带着蓑衣和雨伞的京师百姓。 北边,通往内城的大街上,官兵林立,隔开御道。 原本这么多年,道长一直都未曾出过西苑。 但这一次却因为严绍庭的引雷一事,特意让吕芳准备了一架改造出来的御辇。 此时大街北侧正有成群的兵马和官员,簇拥着那驾由九匹战马牵引着的御辇。 御辇前方顶部,悬着一块玄妙观的匾。 依着道长的意思,自己这一趟并不算是出西苑,照旧是在潜修玄妙。 内阁对此倒是没说什么,朝堂上抱着各种心思,也是将这条永定门正阳门大街打扮了一番。 两侧旗帜招展。 此刻,伴随着天空中的雷云挤压,狂风怒啸,吹动的旗帜飕飕作响。 行在御辇已经到了永定门大街上,按照严绍庭事先提醒,御辇停在了离着舞台十丈以外的地方。 严绍庭轻步上前,在他的后面,周云逸则是双手用力不停的转动着轮椅的轮子追赶。 “臣,严绍庭,参见陛下。” 周云逸赶来的慢了一些,还没等他开口,御辇里便已经传出了道长的声音。 “风驱雷电临河震。” “鹤引神仙出月游。” 嘉靖坐在御辇里,透过层层叠叠轻薄的帘子,看向外面。 “雷法万千,若我朝能引下天雷,尔等当记一功。” 说完,御辇里便没了动静。 而原本跟随在御辇左右的朝堂官员们,也纷纷到了前面来。 严绍庭则是到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将老严头给请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人群,只见严世蕃正和几人聚在一起,看着那根被竖起的铁棒,脸上挂着几分鄙夷。 而在场的官员们,大多数人心中其实对于能将天雷引下来,同样是抱着不可能的心态。 除了这些朝堂上的官员们来了,在京的勋贵今日里也来了不少。 相对于如严世蕃这样怀揣着鄙夷的。 朱时泰、张元功、徐文璧三人却是满怀期待。 毕竟按照严绍庭之前和他们在芳春楼商议好的,他们这一次若要南下去胡宗宪手下,还得要今天这场引雷成功才行。 观礼的人群,开始议论了起来。 期间自然是有期待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等到严绍庭将老严头搀扶着到了前面,徐阶却是恭恭敬敬的在一旁作揖道:“阁老。” 老严头笑眯眯的点着头,手掌则是紧紧的抓着严绍庭的手腕:“小子胡闹,累的大伙今日都在这里吃风咯。” 高拱在一旁哼哼了两声:“皆是圣上裁夺,只是今日满朝文武皆在此地,若是引不下这雷,恐怕严佥事得要和陛下好好解释一番了。” 在高拱的嘴里,永远都是以锦衣卫的官职称呼严绍庭。 大概在他看来,严绍庭亦如严党,都是虎狼。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高喷子一眼,没说话。 严嵩却是笑眯眯的:“也就陛下宠信他,由着这小子胡闹,这次成了便是好事,不成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日后在朝为官也能稳重一些。” 到底还是几十年的老狐狸,话说出口便让人挑不出毛病。 高拱哼哼了两声。 此时。 忽然一阵狂风卷地,吹的众人纷纷眯上双眼。 天空中那黑云仿佛是压得更低了一些,近在咫尺。 顺天府的差役们,赶忙为在场的官员们送来了雨伞和蓑衣。 黑压压的天空,狂风呼啸不止,云层中不断的有轰鸣声响起,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闪烁在云层中不断的出现。 一场雷暴雨即将到来。 ……………… ?月票??推荐票? 求追读呀~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2章 雷电下的那个男人 嘉靖四十年,北京城热搜榜第一。 朝廷新晋红人,严党嫡系,大明亲军锦衣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裕王府世子侍读,严绍庭,要在永定门后趁雷暴天引下天雷。 这等热搜,在京中持续了好几日。 直到今日。 顺天府乌云密布,天雷滚滚。 一场雷暴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永定门大街上,那一面面旗帜已经被狂风吹的完全展开。 人们的衣袍胡乱的飞舞着,拍打着,阵阵作响。 地面上的灰尘早已被狂风吹的干干净净。 气温愈发的冷了下来。 天空中,那阴沉沉的云层中,雷声轰鸣,震耳欲聋,好似是天宫中的神仙们要降下一场灭世的天罚一样。 漆黑的云层里,闪电如同游龙走蛇一般。 紫色的闪电,不断的突破云层,在云层下张牙舞爪,似乎是在向着世人宣扬威势。 这定是一场罕见的雷暴。 大街上的台子,竖着铁杆牵引着以金丝为绳的风筝。 狂风将整根风筝线都给绷紧。 那一面风筝则是在天空中,无助的随风摇摆着。 再往上,就是黑压压的云层。 所有人都抬着头,等待着天雷降下。 严绍庭默默的眯起双眼,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转着轮子到了自己身边的周云逸。 风声太大。 雷声太密。 周云逸扯着嗓子张口大喊:“若今日当真天雷引下,日后你便为吾师!”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群,松开老严头,向着高台前走出去几步。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高台,面向众人。 “天雷今日必被引下!” “雷电贯穿风筝,经由金丝游走而下,乃至高台之上的铁棒。” “若雷电足够大,此高台今日必将焚于烈火之中。” 人群中,严世蕃被风吹的只能眯着双眼,露出一条缝隙。 可他看着面向众人的严绍庭,心中却仍是愤愤不平。 只要今日这天雷引不下来,自己就能让这逆子滚出内阁,而自己则能重返内阁。 在那万众期待之下。 天空中,雷电不断的从云层中突破出来。 整片天空都被染了颜色,五色的雷电光芒,充斥在整个空间里。 人们的眼睛里,不断的反射着雷电的光芒,瞳孔里倒映着龙蛇一般的雷电形状。 严绍庭依然转过身,目光死死的盯着天空中的风筝。 这时候他倒是有些担心,若是雷电还不劈中风筝,再久一点这金丝缠绕而成的风筝线会不会被狂风吹断。 正在严绍庭担心的时候。 云层中,一道惊雷声如同是在人们的耳边炸裂开一般,让所有人的胸腔随之震动起来。 紧接着便是雷声滚滚,好似那云层中有神秘之物正在翻滚一般。 最后。 终于有一道蓝紫色的雷电,好似是千年古树的根系一般,从天而降,将整片天空遮蔽。 一只小小的触手,轻轻的点在了天空中那如同一叶扁舟的风筝上。 瞬间。 嘉靖四十年的大明人,看到了这世间从未有过的事物。 “雷!” “雷下来了!” “那便是雷电吗?” “……天爷爷……天爷爷……” “……” 整个永定门大街上的人群,彻底乱了。 人们的面孔上布满了震惊和恐惧。 御辇周围的禁军和东厂番子,纷纷凑近御辇,将皇帝行在保护的密不透风。 这时候。 人们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了,狂风呼啸声也好似是停了一般。 在人们的视线里。 那悬在半空中的风筝,绽放着五光十色的雷电。 整根风筝线开始从上到下,缠绕着一道粗壮的蓝紫色雷电。 这雷电好似是活了过来一样,从天空中顺着风筝线游走而下。 终于,雷电游走到了系着风筝线的铁棒上。 瞬间整个永定门大街,靠近高台周围的人,浑身汗毛根根立起,头上散落在外的头发整個炸开。 肉眼可见的。 高台之上的铁棒瞬间变得通红起来。 轰的一声。 天雷终于落在了高台上。 伴随着不止的狂风,整个高台瞬间就被大火笼罩。 火焰随着狂风呼啸,发出刺耳的声音,滚烫的热浪被风吹动砸在人们的脸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天雷,真的能被人引动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震惊之色。 高拱张着一张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的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而如他一样的人,此刻比比皆是。 严世蕃整张脸如同吃屎了一样扭曲:“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在小声的呢喃着,却无人能够听见。 而在狂风之下,那驾九马拉动的御辇里,一根长棍缓缓探出,将层层帷幔拉开一道缝隙,露出同样面色震惊的嘉靖皇帝。 原本坐在轮椅上的周云逸,更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瞳孔不断收缩着,就连呼吸都好似要停止了一样。 雷电,仍然在不断的通过风筝、风筝线以及铁棒,落在熊熊燃烧着大火的高台上。 在人们的视线里。 已经不知何时转过身面对众人的严绍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而在他的背后。 是那烈火燃烧的高台,是那从天空中无尽落下的可以噬人心魄的雷电。 这幅扭曲怪异的画面,深深的刻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朱时泰三人更是忘形的欢呼了起来。 “成功了!” “雷电被引下来了!” “成了!成了!”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躬身颔首,双手抱拳作揖,高声道:“启禀陛下,臣奉旨引天雷,现已成功。” 风小了一些,雷电在这不断的倾斜而下之后,也好似是失去了威能,开始变小减少。 御辇里。 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良久之后,方才有声音传出。 “甚好。” 严绍庭微微一笑,再道:“陛下,今日此般可证,天象乃寻常之物,可为人力操控,臣请旨日后天下臣民再有以天象论之江山社稷者,当严惩!” 都什么年代了,出门在外,做事要讲科学。 在场官员们,纷纷转身,看向御辇。 再一次的沉默之后。 御辇内,那根长棍收了回去,帷幔落下。 “准卿所奏。” 第33章 成为内阁首辅的资格 “严师。” 永定门大街上,高台烈火之下,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更是干脆的撑着那条断了的腿,跪在了严绍庭面前,出口称师。 随着周云逸的跪拜拜师。 人群中发出一阵躁动。 严绍庭眉头一挑,赶忙上前,将周云逸搀扶起来:“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周监正不必当真。” 周云逸却是脸色郑重,摇头道:“君子一诺当千金,亦是达者为师。今日严师能引下天雷,解惑天象万千,正本清源,乃有社稷之功。”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年前,严绍庭虽然断了自己一条腿,可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如今,更能引动天雷。 无疑是在说,他年前借天不降雪抨击朝堂,乃是糊涂行径。 而面对能引下天雷的严绍庭,周云逸怎么都觉得这位年轻人恐怕还不止于此。 不等严绍庭再行拒绝。 周云逸便已经转身,又朝着即将启程返回西苑的御辇跪拜下去。 “陛下,臣年前狂妄糊涂,朝政之事,牵连以天象而论,乃臣之错,请陛下惩处。” 见到此般情形。 严绍庭却是有些意外。 虽说这周云逸有些愚蠢,被清流利用,但却不妨碍他算得上是个爷们。 人们的视线,看向了御辇。 高拱更是气鼓鼓的将头低下,掩饰自己的脸色。 现在周云逸是跪下请罪了。 但也说明了,他们年前鼓动周云逸去午门抨击朝廷的做法,是愚蠢的,是大错特错的。 这一巴掌,算是结结实实的抽在了他高拱的脸上。 声音还不是一般的大。 “朝堂艰难,百官忧心,何来过错?” 御辇里,嘉靖的声音平静的不带情绪的传出。 接着又有嘉靖语气带着笑意的说道:“往后跟着你先生好生的学吧。” 这便算是认可了周云逸拜严绍庭为师的事实。 从此以后,周云逸在大明朝堂之上,严绍庭便是其座师。 一股滑稽感,忽然在现场滋生而出。 皇帝亲口认可的。 这算不算是将周云逸给弄成严党份子了? 周云逸却是心中松了一口气,叩拜道:“微臣,叩谢陛下。” 而那头,御辇里已经没了声音传出。 吕芳指挥着禁军和东厂番子,调转御辇,往西苑返回。 在场官员们,自然也是要各回衙门。 这天眼看着已经有雨点落下,接下来大抵是要有一场暴雨的。 今日验证了人是可以引下天雷,这事情也就算是了结了。 老严头和徐阶等人,并着严绍庭,则是得了吕芳的提醒,要去玉熙宫一趟。 严绍庭赶忙冲着朱时泰三人示意眼色,让三人跟着一同去西苑。 大街上人群渐渐散去。 而严世蕃亦是被不少人围着。 在他周围的官员们,脸上皆是露着讨好的笑容。 “恭喜小阁老,府上大公子能有如此能力,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小严阁老如今瞧着,足足的严阁老和小阁老的风范,日后必定是我大明朝中流砥柱。” “我等恭喜小阁老了。” “大公子如今圣心加身,我等或许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一门三阁的佳话美谈了。” “……” 出声的大多数严党成员。 可这些人越是如此恭维,严世蕃心中便像是被喂下一口一口的粪便一样,令其恶心。 可是他又不得不保持脸上带笑,将这些恭维一一收下的态度。 这帮人越是夸,严世蕃便越是不对味。 最后只能是丢下一句改日宴请,借口工部还有要事,草草的逃走。 玉熙宫。 外面,终于是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豆大的雨滴连成串的落下,在屋檐上顺着流淌下来,仿若帘子。 宫殿内。 太监们点亮了灯火。 严嵩一如既往被赐座,徐阶等人陪站一旁。 严绍庭倒是神情松弛的站着。 在上方,道长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容,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终于。 道长停下了脚步,收敛起了所有的笑容,目光深邃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看了眼道长,心中知晓缘由,当即颔首低头。 嘉靖已经冷声开口道:“天雷可随时引动否?” 严嵩、徐阶、高拱连带着在场的吕芳,皆是目光看向严绍庭。 这话要是回答不好,或是有所欺瞒,可是欺天的大罪过。 若天雷能随便引动下来,以天雷的威势,皇帝就算在这西苑内,说不定都能将整座西苑给击毁。 严绍庭当即沉声道:“回禀陛下,天雷绝无可能随便引动。唯有如今日这般,周全布置,方有可能引下天雷。” 随着严绍庭的解释,嘉靖脸上的严肃明显的松动了一些。 严嵩亦是开口道:“陛下面前,不可有一丝欺瞒,当真如你所说?” 严绍庭点头道:“回阁老的话,微臣所言,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假,微臣将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光说是没有用的,只有这等重话才能打消道长心中的顾虑。 果然。 在严绍庭这般说来之后,嘉靖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如此甚好,不过你既有法子将天雷引下,先前有所提及,能避之天雷,又有何法?” 严绍庭当即说道:“此法臣此前已与工部雷尚书商讨,将在重建之后的万寿宫顶部,架设铁条,直插地底,若再有天雷只会被铁条吸纳,流入地底,无妨于宫殿本身。” “此法可行否?” 严绍庭回道:“雷尚书已在南城空僻处造设屋舍,以此法效仿,若证实可行,则奏明陛下,再行于万寿宫乃至宫中各处大殿。” 这都是前些日子在和雷礼打好关系后,严绍庭拜托对方做的验证。 而能减少宫殿被毁的几率,雷礼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嘉靖见到严绍庭已经和雷礼做了安排,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看向在场众人:“原本这小子说能引下天雷,朕只当是这小子胡闹。今日朕与尔等亲眼见证,严绍庭亦是提前于雷礼在做验证,可见其秉性沉稳,行事稳重。” 严嵩笑眯眯的摇着头:“陛下谬赞,绍庭这孩子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徐阶照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高拱心里冷哼了几下。 嘉靖却是高兴的很:“破天象之谣言,绝于今朝,防殿宇为天火毁坏。严阁老啊,你这孙儿属实有功于朝廷。” 不等严嵩再行开口推辞。 嘉靖已经双手叉腰,看向严绍庭。 “朕向来是赏罚分明。” “黄锦说你们重建万寿宫,工期有序,足可百日完工,加之今日之功,朕得公允。” 严绍庭赶忙躬身颔首。 心中倒是有些期待,道长这一次又会如何赏赐自己。 “严阁老、徐阁老,严绍庭破于天象,可为我朝第一人乎?” “足可第一人也。” “陛下盛赞。” 严嵩、徐阶二人分别回话。 “那就赏他去翰林院做个侍读吧。”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老爷们每天的票票,拜谢! 最后就是每日求追读啦~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4章 嫉恶如仇严侍读 玉熙宫内,随着道长一言而毕。 犹如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一层涟漪,撩动了所有人的心神。 高拱瞪大双眼,刚刚张开嘴,却被身边的徐阶拉了一下。 严嵩面露意外,心生欢喜。 在大明朝,有一类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格外耀眼尊贵。 这一类人,被称之为清贵。 清贵之中,以翰林为尊。 严绍庭亦是心中猛的一跳,当即就躬身颔首,双手抱拳作揖:“臣,谢陛下隆恩!” 自大明英宗朝之后,朝廷之上便有了一则惯例。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阁。 这是英宗之后,大明内阁成员基本的进步路线。 每轮恩科,取三甲进士入翰林,选为庶吉士,观政三年升翰林授官。 可以说,不是每一个进士和翰林都能成为内阁大臣。但想要成为内阁成员,就必须要走翰林院这一条路。 便是严嵩,那也是在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而后授翰林编修,如此之后方才平步青云,一直走到了如今内阁首揆的位子。 这也是为何,严世蕃即便是在内阁当差,却只能被称为小阁老,而一直不是正式内阁大臣的原因。 可以说。 道长今天的这句话,直接给了严绍庭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光明前途。 日后。 轮到严绍庭要进入大明内阁的时候,就没人能用他的功名出身来说事。 也就是说。 从今天开始,严绍庭已经将成为大明内阁成员,乃至于大明内阁首辅的资格,握在了手上。 这又岂能不让严绍庭意外激动。 嘉靖则是面带笑容,伸手指着严绍庭,目光看向严嵩:“到底还是年轻人啊,遇事还是会形色于表。” 严嵩亦是笑眯眯的:“陛下隆恩,是对他的看重,臣若在这个年纪,恐怕早已忘乎所以了。” 嘉靖笑呵呵道:“有功便赏,朕历来不吝。这两年朝廷日子难过,严阁老家这小子是個做事的。既然能做事,朕自然要多给压压担子,严阁老可不要袒护担心你这孙儿被朕给累坏了。” 这时候的玉熙宫里,自然是皇帝和严家人的一团和气。 严嵩斑驳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面对严绍庭能得翰林院侍读的出身,这远比他当初自己高中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更让他激动。 这是严家的未来。 “君君臣臣,陛下肩负九州万方,天下亿兆黎庶。”严嵩转口,很是正式道:“陛下用什么人,做什么事,皆为我大明社稷。臣等身为人臣,得君父看重,食君之禄,便要为君分忧,不曾有辛劳之说。” 这就是严嵩这么多年来,一以贯之的为臣之道。 替皇帝当差,为皇帝背锅。 嘉靖自然是一如既往的满意严嵩的回答。 他目光淡淡的瞥向一旁的徐阶、高拱。 随后说道:“严阁老说的是,大明朝不是朕一人就能将所有事都做完了的。就如这一次,东南南直隶、浙江两省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便要张居正亲自去督办。东南沿海剿倭的事,便要胡宗宪领着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去做。” 侍候在边上的吕芳面带笑容的说道:“东南有胡宗宪剿倭,眼下又有张阁老亲下东南,朝廷往后的日子定是能越过越好的,主子爷日后也能少些烦恼了。” 一时间,玉熙宫里气氛大好。 好似是大明朝即将要走进盛世一般。 严绍庭颔首低头,眼角余光则是看向身后的殿门。 也不知道朱时泰他们三人,什么时候过来。 正在他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 殿外有小太监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成国公府朱时泰、定国公府徐文璧、英国公府张元功,殿外请见。” 随着小太监说完话,嘉靖则是目露意外的看向殿门外。 而徐阶和高拱,亦是心生疑惑的侧身转目,斜觎着殿外。 严绍庭却是出乎意料的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道长自然没想到严绍庭这时候还有事要奏对的。 他收回视线看向严绍庭:“朕先前有言,你在圣前,可畅所欲言。” 严绍庭点点头,沉声道:“臣要弹劾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 此言一出。 就连严嵩,都惊讶的抬头看向严绍庭。 高拱的嘴角更是止不住的飞扬起来。 看吧! 严党终究是严党。 一朝得权,竟然就要对勋贵下手了。 恐怕这弹劾之后,这小严党就可以等着三家公府塞钱求饶了。 嘉靖则是皱眉道:“你要弹劾他们何事?” 严绍庭沉声道:“回禀陛下,朱时泰三人身为大明勋贵子弟,本应勤练武艺,通读兵书,抱以马革裹尸之志,以待君王征召,统兵域外,开疆拓土。居朝堂内外,当以君王安危盖于己身,有赴死君王身前之勇。” 这番话一出,玉熙宫里寂静无声,高梁之上余音环绕。 严绍庭却是语气愈发严厉道:“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定国公府,乃京中勋贵表率。朱时泰三人亦是三府继承,本该勤于王师。然三人却于今岁上元日,私斗于城南风月之地芳春楼。”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严厉。 玉熙宫里,道长和老好人、老奸臣等人,一时间竟然是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连带着,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遵旨入内,都未曾察觉发现。 而朱时泰三人这时,也听到了严绍庭接下来的话。 “朱时泰三人,忘形于色,私斗枉法,犬马背忠,酒色无能。三府乃大明勋贵柱石,三人却毫无先人之将帅才,更无士卒半分勇武。 贪念酒色,贪图荣华,心无军国社稷。 武艺松弛,贪生怕死,毫无无畏之志。 似此等膏粱子弟,忘祖宗荣光,忘陛下隆恩,忘社稷之任。 于今岁上元,竟在风月之地,为一下贱妓女大打出手,体统全无,累朝廷与陛下颜面尽失,崩祖宗先灵昔日荣光。 臣弹劾,诚请陛下以严惩,正国法,三人若不惩之,朝堂不宁,天下失心,黎庶难平!” 嗡…… 玉熙宫里,随着严绍庭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发出阵阵回荡声。 高拱彻底看傻了眼。 这…… 当真要是按照此刻这般嫉恶如仇的严绍庭所言,朱时泰三人恐怕是现在不当即被拖出杖毙,大明朝就要立时亡国了。 严党什么时候也变成清流喷子了? 高拱彻底懵了。 嘉靖也懵了。 刚刚进来的朱时泰三人也懵了。 妹婿啊! 咱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第35章 废物利用 砰砰砰。 三道闷响声在玉熙宫内发出。 朱时泰三人脸色不安的跪了下来。 “臣朱时泰、张元功、徐文璧,请陛下严惩治罪。” 按照严绍庭刚刚说的那番话,他们三人已经是大明朝最没用的废物了。 活着就是浪费空气,死了也要浪费坟地。 严绍庭缓了一口气,趁着这功夫,回头悄悄的看了一眼朱时泰三人。 他继续沉声道:“请陛下治罪朱时泰三人!” 嘉靖这会儿是彻底懵了。 这几日朝廷里对朱时泰三人的弹劾,他都有看到的,只是一直未曾批复。 在嘉靖原本的计划中,是等弹劾的风潮稍微停歇下来,自己便降下一道旨意,申斥朱时泰三人的行为,这事也就算了结了。 可是现在。 严绍庭却如此嫉恶如仇的将这件事情摆到了台面上,还是有内阁成员在场的情况下。 嘉靖当即看向徐阶。 他这一生,自从那一年踏上北上的路,就开始了与人斗、与人斗的路。 他很清楚,每一个人的作用和价值。 亦如徐阶。 现如今朝堂上蛰伏做小的老好人。 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老好人,大抵是有些老好人的。 “徐阶。” 嘉靖缓缓开口。 徐阶肩头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脸上无风无浪。 他自然知道,皇帝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点名自己。 “陛下,臣以为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虽言行举止有所过失,但京中富贵,勋贵赴死代代,国家如今虽有战事,却无大战。今日之事,或可降旨申斥,以明视听。” 老好人的意思很清楚。 祖先们上战场流过血流过泪。 后人们,自然是该享受享受的。 不然,大明朝岂不是真的苛刻了。 这话自然是嘉靖愿意听到的。 但严绍庭却不乐意。 他上前一步:“陛下,臣少时读书,祖父有言及圣贤之理。” 原本嫉恶如仇,恨不得今天就要亲自砍了朱时泰三人的严绍庭,忽然不喊打喊杀,开始说书了。 这又让嘉靖等人生出意外。 嘉靖压着心中的烦闷,询问道:“严阁老与你说过什么圣贤道理?” “危安之理。” 严绍庭轻声回答,而后解释道:“昔年,微臣年少,家中读书,祖父有言为人处世,当危在前,安在后,居安思危。 那时微臣不明此理,入仕以来目睹朝堂社稷,深以为然。 人可生于安乐,却不可忘而危险。 得幸君王之臣子,亦不可忘危。天下虽承平,亦要思量危局。” 玉熙宫里寂静无声,唯有严绍庭的危安之论。 严嵩坐在凳子上默默转头看了眼已经被寄予厚望的大孙子。 这话爷爷我啥时候说过啊。 严绍庭却已继续道:“国家如人,文武如左右手,身为人臣,怎可安享太平,当思前途风险。食君之禄,当思报国。 功勋如今之富贵,乃先人舍生赴死所系,与今人有何干系?” 无法保证功勋世袭后代的英武,皇权必然会出现文武失衡的局面。 功勋优待,自是应有,但若要享受先祖荣光,也该后人德位相配才行。 若不然,国家只会不断积重,失去制造新血的能力。 严绍庭此言一出。 便是原本还有些不满的朱时泰三人,也是脸上一红。 嘉靖则是深深的注视着严绍庭,沉默不发一言,让人猜不出这位潜修道玄的皇帝,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严绍庭最后说道:“陛下安能坐视,武备松弛之功勋子弟,以红盔将军、明甲将军宿卫宫廷?” 红盔将军、明甲将军,是朝廷的一种大内殿廷卫士。 士卒选自京军各营身材魁梧者充任,将校则以功勋子弟为主。 听到严绍庭此言。 嘉靖的眼角眉头,悄无声息的一动。 老好人徐阶和黑脸喷子高拱,亦是微微皱眉,带着几分审视的侧目斜觎严绍庭。 严嵩更是少有的对着严绍庭呵斥道:“大内之事,怎敢轻言?” “他说的没错。” 然而,一直未曾开口的嘉靖却是淡淡出声。 本想继续训责,好让严绍庭躲过申斥的严嵩,立马闭上嘴,目光疑惑的看向自己伺候了大半辈子的道长。 嘉靖却是目光深邃的盯着严绍庭,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起身,踱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严绍庭的这句宿卫宫廷,让嘉靖想到了早已过去近二十年的壬寅宫变。 一根深藏多年的刺,在嘉靖的心中重新出现。 嘉靖目视严绍庭,语气平静道:“居安思危,功勋报国,你说的没错。” 严绍庭颔首低头。 他希望道长能听明白自己潜在的含义,但到底该如何抉择,这事还得嘉靖亲自决定。 嘉靖面色如常,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朱时泰三人:“身为功勋后辈,不思勤练武艺,只知酒色,私斗于市,引动朝堂诽议,当严惩。” 朱时泰三人这会儿也是心生惶惶,变得不安起来。 面对皇帝的问责,三人只能匍匐在地。 “臣,知罪。” 嘉靖嗯了一声,重新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会意,当即开口。 “陛下,如今张阁老南下,行开源之事,胡宗宪督办剿倭。此时正是东南用人之际,朝廷和兵部亦有成算,命戚继光、俞大猷募召新兵,备战倭寇。 臣斗胆谏言,暂夺朱时泰三人一切荫功,以白丁发往军中交由主将发落,于阵前操练,复行三人先祖旧迹。” 至此。 严绍庭已经算是图穷匕见了。 要想重建京军三大营,重新编练大明曾经最强的野战军力量,让功勋和军队成为自己将来的助力,去对抗清流文官,当下是绝无可能在北京城完成的。 只要有半点迹象暴露,清流文官们就能将北京城掀翻了天。 唯有东南。 唯有远离北京城,远离这帮清流文官,才能徐徐图之。 嘉靖心中一动,目光淡淡的注视着严绍庭。 他原本还担心这小子会说出什么胆大包天的话。 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是要让朱时泰三人去东南剿倭军中。 安静的玉熙宫里,好似是同时响起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徐阶重新低下头,充当着内阁小透明。 高拱则开始思考着,今晚回府是不是应该小酌几杯。 “准尔所奏。” 嘉靖长呼一声,随后转身往殿中深处而去。 间隙里。 有这位身居大内四十年的玄修皇帝唱吟声传出。 “国事茫茫。” “诸卿肱骨。” “玄修漫漫。” “问道问道。”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老爷们每天的票票,拜谢! 最后就是每日求追读啦~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6章 剑指东南 众人散去玉熙宫。 不多时,宫外三府便传出,要与严家决断往来的声音。 陆家嫁入成国公府的大姑娘,更是在娘家哭诉,二妹妹家的不当人,祸害亲亲友人。 严家的笑话,京中人自然是爱看爱听的。 只是实质性的影响,目前倒也没有发生。 而在往裕王府的路上。 从玉熙宫出来之后,徐阶和高拱便坐在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外,车轮阵阵。 大街上京中百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只是车厢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徐阶坐抱双臂,双眼眯起。 高拱看了好几眼,这才长叹一声道:“徐阁老,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阶自然不会回答高拱。 车厢里显得有些冷清。 高拱皱着眉,自顾自道:“眼下太岳已去江南,难道陛下真的有意要让严绍庭入阁?” “可陛下难道真的要不顾律法体统了?二十岁的内阁大臣,怎么也不可能是真吧?” 说着说着,高拱又摇起了头。 “想来是不大可能的。” “我觉得,还是因为年初那三百万两银子,才让陛下给了严绍庭入翰林的面子。” 高拱表现的有些心烦意乱。 而他最近也确实如此。 严党越是风头无两,越是一如既往把持朝政,在高拱看来,大明朝便每日都在走向亡国的路上。 徐阶这时候却终于开口道:“三百万两的事情,在严绍庭令锦衣卫指挥佥事,入裕王府为世子伴读时,就了结了。” 高拱瞪眼看向徐阶:“那今日又是为何?” “为何?”徐阶反问了一句,而后抬眼看向高拱,面色阴沉道:“那是因为严绍庭今日,替陛下向世人证明了,我大明朝的任何灾患,都与所谓上苍无关,更与陛下无关。” 高拱气息一滞。 随后,这才长叹道:“此子竟然心机如此深重!” 其实从古至今,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所谓天象,根本就是狗屎,更不可能是因为君王的行为,才会有异象出现。 不过,这玩意很好用。 乱世可为野心者造势,太平时又能成为官员胁迫皇帝的根由。 于是,这天象便成了和君王品行挂钩的存在。 骂了一句后,高拱转口道:“今日严绍庭在圣前那边嫉恶如仇,竟然是让朱时泰三人南下抗倭军中。原本他那番言论,我还以为,他是要替重新编练禁军三大营的旧事。” 徐阶淡淡一笑:“他还不敢,或者说即便是严党,也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今日严绍庭如此提议,大抵还是想在陛下面前讨好。” “如此……倒是不足以忧了。” 高拱低声念道着。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马夫在外面禀报,已经到了裕王府。 徐阶、高拱二人下了马车,便进了裕王府。 裕王府里。 因为今日严绍庭在永定门后,做的雷电实验成功,裕王朱载坖早早的就等在了王府。 见到徐阶、高拱两位师傅过来,朱载坖连忙站起身。 “今日永定门后,到底是成功了?” 朱载坖的脸上带着几分激动。 对他而言,能从此绝了朝堂官员再将天象按在皇帝身上,这事就是十足的好事。 不等徐阶、高拱开口回答。 朱载坖便又说道:“严师傅果真是有些本事的,竟然能做到引下天雷的事情。” 他这话刚一出口,高拱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哼哼着。 高拱开口道:“王爷可能还不知道,今日我等在玉熙宫,陛下亲口赏了严绍庭翰林院侍读的差事。” 朱载坖有些意外的看向高拱。 然后,朱载坖便出乎高拱意料的笑着说道:“陛下公允啊!严师傅原本是我裕王府世子侍读,如今再加翰林院侍读,便彻底算是名正言顺了!” ? 高拱顿时生出满脸疑惑。 “王爷!您难道忘了他是严党中人吗?” 高拱有些生气,可面对他们一直寄予厚望的裕王,又没法将话说的太重。 朱载坖却是面露狐疑,开口道:“严师傅入仕以来,并无附和严党之事。自去岁开始,更是为朝解忧,本王以为……” 见裕王都快要将严绍庭说成是大明朝唯一的忠臣干臣。 高拱再也忍不住,当即说道:“王爷!他严绍庭终究是严家人!岂能与其同流?” 徐阶则是看向高拱:“肃卿!王爷面前,不得无礼!”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朱载坖看了看两人,最后退后了两步,坐在位子上,笑眯眯的轻声道:“高师傅息怒,本王只是觉得,严绍庭如今看来,也无劣迹,若是长久如此,日后也不是不能为我等所用。或许,在将来还能成为高师傅你们倒严的助力。” 他本来是想说,严绍庭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但见高拱如此,自然是不想再说出这话,免得将裕王府这里闹得不愉快起来。 高拱见裕王这般说,方才面色缓和了一些,而后拱手低头道:“还请王爷恕罪,是为臣先前失礼了。” 朱载坖点点头,转而看向徐阶:“徐师傅。” 徐阶躬身颔首。 朱载坖说道:“只是如今严绍庭瞧着并无劣迹,加之如今又是我裕王府世子侍读,徐师傅以为是不是也应当好一些相处?” 高拱正想开口反对。 然而徐阶已经开口道:“王爷英明,既然如今严绍庭并无祸乱朝堂,王爷亦是觉得可以一用,自然是要好生相与一些的。” 朱载坖重新露出笑容:“徐师傅说的极是,那往后都与严师傅好生相处吧。” 高拱听着这话,胸口气血犹如是淤积了一样。 只是徐阶却再次开口道:“只是如今不论严绍庭如何,当下我等还是应当注意太岳南下的事情。按照路程来算,太岳此时也应当到了南直隶。” 朱载坖肯定道:“有张师傅在东南,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徐阶点头道:“太岳虽然还年轻,但行事亦是沉稳,只是朝政国策下去,他要现在南直隶急办改棉为桑一事,微臣恐严党会在浙江借机祸乱地方。” “那就再派人去东南盯着严党便是!” 高拱终于是开口说了一句,神色有些愠怒。 朱载坖看向两人:“张师傅已经去东南了,如今便是单独派人去浙江,又能派谁去?” 徐阶看了一眼守在裕王身边的裕王府詹事谭纶。 “子理有过东南为官经历,又与胡宗宪相熟,让子理去东南劝说胡宗宪,想来也能在太岳办完南直隶的差事前,稳住浙江的局面。” 被点到的谭纶有些意外。 朱载坖沉思半响,才转头询问道:“子理可愿去东南?” 谭纶这才躬身抱拳上前:“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那就有劳子理,前去浙江吧。” 第37章 倒反天罡严世蕃 严绍庭今日特意打了一个时间差去的裕王府。 自然也是和平日一样,将今日大致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没有掺油加醋什么的。 只是裕王今日的反应,倒是往严绍庭有些意外。 期间,裕王屡次明晃晃的示好安抚拉拢。 这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的。 谢绝了裕王的邀请一同晚宴的事情后,他便骑着马往严府回赶。 刚到府前,严绍庭就见严世蕃的轿子停在了门口。 严绍庭翻身下马,走到轿子前:“父亲。” 虽然严世蕃再如何,严绍庭也不能说断绝父子关系。 更何况,如果能稳住严世蕃以后少做些傻事,对严家和自己也是个好。 尚未走出轿子的严世蕃,听到外面的声音,淡淡的冷哼了下,随后沉着脸走出轿子。 出了轿子的严世蕃,目光淡淡的瞧了眼严绍庭,这才幽幽说道:“听说你今日在玉熙宫,得了陛下的赏赐,进翰林院任职翰林侍读。” 严绍庭点头道:“确有此事。” 严世蕃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说到底,眼前这逆子也是自己的亲儿子。 儿子能升官发财,他这个当老子的自然也是有面子的。 便说今日在工部,等那永定门的雷电实验结束后,工部同僚回来便是围着自己一顿吹捧。 待玉熙宫的消息传到工部后,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吹捧。 听着诸如‘教子有方’、‘一门三相’之类的奉承话。 那可叫严世蕃有股子飘飘欲仙的感觉。 可是。 严世蕃却又有些懊恼和吃味,因为这逆子的原因,自己现在无法随侍内阁,这让他自觉颜面尽失。 而自己即便走到如今的位子,也没有一個正经的出身,当初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进入朝堂的。 更不要说什么翰林院侍读了。 这等清贵的官职,严世蕃自己也是眼热的紧。 见逆子应下的很快。 严世蕃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说道:“陛下宠信,但你不可骄纵,你尚且年轻,在内阁随侍你爷爷,要少说话多去听,不可胡乱妄议朝政。” 严绍庭自然是一一点头。 只是心中却也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这天底下,别管当老子的如何如何,即便如严世蕃这等人,可面对儿子的教育,依旧是指向正道。 但如今听着,却有些怪诞诡异的感觉。 严世蕃这时却又郑重说道:“还有你在裕王府的差事,少与徐阶、高拱这等伪君子交往太深!免得你沾染一身恶俗之气!坏了我严家前途!” 听着这话,严绍庭心中不由一乐。 只是严世蕃说完之后,也没了再与逆子交谈的心思,自顾自的带着人进了严府。 回到自己的院中书房。 严世蕃则是立马叫来了自己的师爷毛文龙。 毛文龙到了严世蕃面前,躬身作揖:“小阁老回来了。” 严世蕃点点头,开口询问道:“可有东南的消息?” 毛文龙摇头道:“之前去信东南,想来那边的消息,这两日也能传回来了。” 严世蕃嗯了声,沉吟良久。 而后才说道:“东南的事情,还是不能尽数交托给胡宗宪。有张居正在东南,指不定就要坏事。” 毛文龙轻步上前,小声道:“小阁老的意思是?” 严世蕃抬头看向师爷:“这事虽然是我爹在圣前提出来的,但却是张居正去办的差事。若这差事当真让他张太岳办成了会如何?” 毛文龙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张居正办成了这件事,自然是圣心大悦,他们清流大抵就要弹冠相庆了。” “所以,老子就不能让他张居正办成这件事!”严世蕃满脸冷笑,语气阴沉的说着话。 “啊?” 师爷面露意外。 严世蕃抬头看向师爷,冷声道:“啊什么啊!要是他张居正办成这事,为陛下和朝廷弄到了银子,岂不是说我严党无能?” 毛文龙在意外之后,点头道:“小阁老英明。” 严世蕃哼哼着:“所以绝不能让他张居正成了事。” 毛文龙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严世蕃皱眉看向毛文龙,随后挥手道:“给浙江的郑泌昌、何茂才写信,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差事办砸,到时候就推给张居正,就说坏事的是他张居正和他背后的那帮清流!” 毛文龙有些担心,不由小声提醒道:“可是这件事,是严阁老提出来的,少爷推举的张居正,陛下也在等着用钱,若是办砸了……” “蠢货!” 严世蕃当即怒喝一声,然后拍板子说道:“就是要让他张居正办砸,到时候这事便可由我们来做!届时,功劳也自然是我们的!” 见小阁老发怒了,毛文龙才不敢多嘴,赶忙取了纸笔,要给浙江的郑泌昌、何茂才写信。 而这情况。 却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的。 原本是清流不愿意严党办成这件事,现如今却成了严党要去坏了张居正和清流办的这件差事。 当真是倒反天罡了。 而严绍庭此刻却是在严府后院隔墙的院中。 此处亦是严家的私产,只是平日里不曾显露。 如今倒是成了严绍庭可以用的地方。 此时院中屋内,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正齐聚一堂,瞧着刚刚赶过来的严绍庭,眼神里倒是有几分问罪的意味。 严绍庭走进来之后,只是瞧了一眼,便立马抱起双拳:“大姐夫!徐家哥哥,张家哥哥,让三位久等了!” 徐文璧和张元功沉着脸。 朱时泰哼哼道:“我们可不敢让严侍读等在这里。” 这话就有些吃醋的意思了。 今日他们三算是被贬出京师,要去东南抗倭军中受苦的。 而严绍庭却因为雷电实验,升官发财,成了翰林院侍读。 三人的心理,严绍庭拿捏清楚。 他满脸笑容:“还是三位哥哥海量,可不敢怪罪做弟弟的。” 徐文璧这时便手指叩动桌面:“还是先说一说我等去了东南抗倭军,又该如何?何时才能重返京师?” 随着徐文璧的发问,朱时泰和张元功两人,亦是脸色郑重起来。 这才是他们当下最需要了解的情况。 要是这一去东南,再无归来的可能,那他们现在就直接撂挑子。 严绍庭则是沉声开口道:“如今东南要增产丝绸,日后还要行销海外。朝廷已经定下,要让戚继光、俞大猷等部募召军队。 此次三位兄长前去东南,大抵不会真去做一寻常兵丁,但亦要在戚继光、俞大猷军中小心做事。” 朱时泰挥挥手:“这些我等都知道,也知晓军中无戏言,自当一切遵令行事。” 张元功亦是开口道:“东南的戚继光、俞大猷都是将帅之才,润物大可放心,我等不会与他们生出冲突。” 严绍庭默默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 他们自然是不敢起冲突的,不然只要是在军中,便是被狠揍一顿,也没人能替他们说情。 严绍庭又说道:“至于三位兄长重回京师,那便要三位能在东南军中多立军中,参与抗倭新军建设,届时若能各领兵马,便是领兵回京之日!” 领兵回京。 此言一出。 朱时泰三人脸色一变。 朱时泰这位大姐夫,更是满脸紧张的看向严绍庭。 “伱要造反啊!” …… 求月票推荐票 …… 昨天的勋贵内容,有修改,主打听劝,老爷们放心剧情,不会毒,有问题老爷们提出我改正~ 第38章 东南来讯 屋舍内。 朱时泰三人满脸震惊。 严绍庭却是面露纯良:“我大明煌煌,陛下圣明,谁人敢谋反?” “那你为何竟要我等领兵回京?” 朱时泰三人有些不解。 如今朝廷在京中的兵马,都是由兵部一手操控,每年定期轮番。 已经很多年,没有将领能单独带着兵马进京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想到这些,朱时泰三人就变得心慌慌起来。 严绍庭正色,露出笑容,解释道:“之前在玉熙宫中,三位哥哥也听到我所说的话了吧。若是三位在东南立下功劳,小弟愿意在陛下面前促成,召三位哥哥领兵回京,戍卫西苑。” “戍卫西苑?” 严绍庭重重点头:“姐夫,你们想一想。若单单是日后让你们三位回京,便是继续在宫中当差,可在朝中能有何威势? 可若是姐夫你们在东南好生操练兵马,领军抗倭,立下大功。 这便是你们的能力,将帅之才。 届时带着这支百战之师回京,戍卫西苑,又会是何等荣光?届时我大明朝勋贵人家,谁人又能比得过姐夫你们三人?” 严绍庭这一连串的反问,将朱时泰三人震得满脸诧异,眼神里也开始流露出了一丝激动。 他们如今虽然也领着戍卫宫廷的差事,可谁也不会当真,这不过是皇室对勋贵的一种惯例而已。 可若真的和严绍庭说的一样,他们能在东南领兵立下大功,回头再带着这些兵马回京戍卫西苑。 那可就不容于过往了。 他们就是皇帝面前的铜墙铁壁。 那就是皇帝最忠诚,也是最悍勇的护卫。 朱时泰更是不用指点的说道:“所以我们这一趟去东南,实则是为陛下操练亲军护卫的!” 严绍庭面露笑容,在三人的期待中,缓缓点头。 “姐夫英明,直点要害。” 徐文璧却是面露迟疑:“只是东南倭患多年,我等南下,如何操办,润物可有详细交托?” 严绍庭目光一转,开口道:“东南有胡宗宪总督浙直,军中又有戚继光、俞大猷,三位兄长只管听命行事便好。如何拉拢军中之人,这一点就不用在下交托了吧。” 说着,严绍庭目光深邃的看了徐文璧一眼。 徐文璧当即会意。 三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然。 要说如今的功勋将门,可能上阵杀敌已经不行了,但说起拉拢军中之人,却是个顶个的高手。 严绍庭也是面露笑容。 只要朱时泰三人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戚继光、俞大猷他们以后便自然是有将门撑腰。 而自己又能通过朱时泰三人,将那重建编练大明京军三大营的事情,一步步悄无声息的落实促成。 朱时泰站起身,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 “如此,便要润物多多出力襄助,最好是能与胡宗宪、戚继光等人去封书信。” 严绍庭自然是答应下来。 此刻朱时泰三人心中已然有了底,便不再多留。 他们三人按照旨意,明日就要带着不多的家将启程南下。 毕竟对嘉靖而言,只要他们三人越早滚蛋,朝中的弹劾风波也就能越早结束。而他耳边的聒噪便能消失,可以继续安心修道。 将朱时泰三人送走之后。 严绍庭便从后门回了严府。 刚走到自己的别院门口,便见狗腿子严虎已经满脸谄媚的等在这里。 而自己的小舅子,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也在场。 见到严绍庭回来。 严虎立马靠了上来:“少爷,您回来了。” 严绍庭瞄了一眼狗腿子。 严虎会意,立马说道:“是东南来消息了。” 严绍庭点点头,转而看向陆绎。 陆绎亦是笑着说道:“我这里也是东南的消息。” “那就进入说吧。” 严绍庭说了一句,领着两人进了自己的院中。 严绍庭和陆绎两人坐定。 严虎便在不停的瞅着自家少爷的小舅子。 严绍庭瞪了一眼:“与成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这倒是让陆绎有些动容,看向二姐夫的眼神,又多了些火热。 严虎则是小声开口道:“回少爷的话,是浙江那边,说是淳安知县海瑞,对国策新政多有抵抗,带着治下百姓拒行改稻为桑,更……” 原来是海瑞这个头铁娃。 严绍庭心中哼哼了一声,看向狗腿子:“更什么?” “少爷息怒。”严虎赶忙开口,方才继续道:“这個海瑞更是口放厥词,是严阁老和小阁老,还有……还有少爷您,在蛊惑陛下,行祸国殃民之事……” 严绍庭听见这话,不由瞪了一眼:“他海瑞是看不见这件事,如今是张居正在办吗?” 严虎挪挪嘴低下头没敢说话。 陆绎却不用避讳这些,在一旁乐呵呵道:“这事是严阁老提出来的,张居正则是姐夫伱举荐的,淳安那个海瑞,自然知道该骂谁。” 严绍庭立马转头看向陆绎,怒瞪了一眼小舅子。 陆绎赶忙缩了缩脑袋。 “姐夫别打,我这也有事没说呢。” 严绍庭哼哼道:“你说。” 陆绎却是站起身,跑到严绍庭身边的凳子前坐下,而后脸上露出笑容,乐呵呵道:“我这里是张居正在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消息。” “张居正?他在那边出什么事了?” 严绍庭大抵是知道张居正这一次在南直隶的差事不会太好办,但却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陆绎当即解释道:“嘿!原本我以为他张太岳能办成事,谁知道下面人传讯回来,现如今这位张太岳大抵是手脚忙乱,深陷泥潭了。” 不等严绍庭再问。 陆绎便继续说道:“姐夫你不知道,他张居正刚到苏州府、松江府,手持圣旨,行钦差事。可是一说朝廷要他在两府改棉为桑,当地便立马答应下来,口口声声一切听从朝廷旨意。” 严绍庭面露狐疑:“哦,那这瞧着不是挺顺利的。” 陆绎连连摇头:“这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天知道苏州府、松江府今年是怎么回事,竟然早早的就将棉苗种了下去,两府数十万亩棉地,数万棉农、数千织户如今都在田间地头,要与张居正讨要青苗费。” 严绍庭顿感诧异。 “竟然成这样了!” 陆绎哼哼了两声:“他张居正现在已经两难,百姓们绝不说抗拒朝廷政令的话,只说让张居正拿钱出来,只要钱到手,他们带头免费出宫将棉改为桑。” 严绍庭听到这里,也终于是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大抵不过是朝廷这边走漏的消息,比之张居正走的更快。 至于消息怎么过去的,又是谁发出的,反正现在都由张居正生受着。 严绍庭不禁有些乐了。 “看来张居正应该是很想回京了。” 第39章 张居正和大明不粘锅 苏州府。 城中督粮道署衙门。 此地在五代时,乃是吴越王钱镠之子钱元璙所建的金谷园。 后为宋时太学博士朱长文的乐圃,再往后便是屡有兴废。 到了嘉靖朝,先是被改为学道书院。 而后才被改成现在的督粮道署衙门。 而这也成了张居正此次南下暂居办公的地点。 此时的江南,时值春雨绵绵。 督粮道署衙门里,叠石为山、山水相依。 问泉亭内,张居正立身寂静。 亭外春雨连绵,水珠自山石汇聚,滴落流水池中,掀起层层涟漪,雾气环绕,遮蔽人眼。 然而张居正的双眼,却格外透亮,清明郎朗。 自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张居正高中二甲第九名,初授翰林院庶吉士开始,他便一直在京中为官。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师的官场,亲身到地方上主持国朝大事。 眼下,摆在张居正面前的苏州府、松江府改棉为桑一事,如同一团乱麻。 数日不曾有半点进展,城外两府桑农,更是有情绪愈发不满的趋势。 但张居正却没有想要离开这里,返回更加安逸的京师。 纵观历朝历代之革新,皆有抵住和反复。 前宋王安石推陈出新,行效新法,虽褒贬不一,却亦有良效。 从来,张居正都将自己的政治目标,定在远超王安石的位置之上。 只是如今让张居正愤怒的是。 明明是前不久才在京中定下的国策,为何自己前脚未到,这苏州府、松江府的棉农们,便已经将数十万亩的土地全都种上了棉种。 要知道,如今不过初春,就连谷雨、清明都未曾到。 按照时节,这时候根本就不是栽种棉种的时候! 朝中有奸佞! 有包藏祸心之徒,在暗中传讯两府! 张居正很清楚,如果没有京中传出的消息,当下的苏州府和松江府,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局面。 可到底是谁呢? 又是谁人将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两府,且定然是在暗中指点,催促两府棉农将不符合时节栽种的棉种给栽种了下去。 “奸佞祸国!” “必当除之!” 亭外春雨急切,张居正冷声出口。 他现在急需查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在暗中对抗朝廷要在两府改棉为桑的国策。 其实当张居正第一时间赶到苏州府的时候,在发现眼前局势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严党。 只有严党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 可是。 当张居正想到这件事是严嵩提出,而自己又是严绍庭在圣前推举出来的。 张居正便不由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事真的会是严党做的? 可若不是严党所为,又该是什么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这几日将自己封闭在督粮道署衙门的张居正,陷入到反反复复的沉思之中。 而不弄清楚这些,他便没有办法轻易出手,压下苏州、松江两府的棉农。 此时的督粮道署衙门外。 窄僻的小巷里。 两面旗牌开路,一座软轿冒雨而行。 至衙门前,落轿停下。 早有差役撑伞到了轿前。 督粮道署衙门里,等候多时的门房也赶忙撑着伞走了出来。 “小的们,恭迎赵抚台。” 轿帘掀开,露出一袭绯红圆领束腰常服,胸前则是文官二品锦鸡补子。 赵贞吉头戴乌纱,一手在前提腰带,一手背至身后,轻摇官步跨出官轿,抬头皱眉看向督粮道署衙门内。 “张阁老可是在里面等久了?” 赵贞吉开口询问了一声。 衙门门房殷勤道:“回抚台的话,张阁老已在问泉亭独自观雨许久。” 已在,独自,许久。 赵贞吉的眉头不禁动了动,抓住了门房话里的几个关键词。 他如今是南直隶巡抚,户部侍郎。 如今张居正代表朝廷,行钦差之权南下苏州、松江两府督办差事,地方上棉农隐有对抗之意,他这位南直隶巡抚便不得不快马赶来应对。 知道了张居正今日在干什么,赵贞吉脚下不停,赶忙从身边人手中抢过雨伞,亲自撑着雨伞就让问泉亭赶过去。 督粮道署衙门前身是从环秀山庄改建过来的,占地远不如苏州城里其他私宅园林面积大,仅有三亩。 赵贞吉心中带着些忐忑,穿堂过巷,不多时便已经能看到假山林木中间的问泉亭。 “南直隶的人是都死光了吗?” “还是说南直隶上上下下都烂了!” 正在这时,赵贞吉便听问泉亭里,传来一道愤怒的呵斥声。 他当下心中便是一跳,每一次踏出的脚步声更大了一些。 等到了亭外,未曾收伞。 赵贞吉便已经躬身颔首,高呼道:“下官赵贞吉,请见张阁老。” 赵贞吉没有挪动脚步,一直撑着伞站在问泉亭外。 亭子里。 张居正似乎是在雨声中听到了来人,脚步快速的走了过来,一眼看到赵贞吉后,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及时雨可算是来了!” 张居正浑然不顾亭外的雨水,走出亭子,一把拉住赵贞吉:“孟静兄快快进来避避雨。” 赵贞吉却是心中一沉。 “张阁老言重厚爱。” 他小心翼翼的将雨伞歪向身后,跟随在后面的侍从立马接过雨伞。 进了亭子后,赵贞吉便立马顺势轻拂张居正的手臂:“张阁老淋雨了,切莫注意,万可敢受了凉。” 张居正依旧是面含笑容,只是深深的看了赵贞吉一眼。 这位南直隶巡抚,当真是浑身不粘啊。 要说大明朝,谁最会打太极。 那便是自己眼前的这位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了! 张居正却是笑着将赵贞吉拉到亭中石桌前:“刚刚沏好的茶,只是今年雨前还要些日子,孟静兄多多包涵。” 张居正表现的很是热情客气。 但他越是这样,赵贞吉心中便愈发沉甸甸的。 “张阁老此次肩负皇命,身为钦差,驻抵苏州多日,下官一直忙于公务,未曾前来拜见,还请张阁老海量。” 张居正淡淡一笑,为赵贞吉倒了一杯茶:“孟静兄以户部侍郎领南直隶巡抚,责任重大,干系国朝半壁江山税赋财政,理当是公务繁忙。” 见张居正依旧是在说着热络话,却只字不提要害,赵贞吉便是连眼前这口茶都没有心情喝了。 赵贞吉面露惶惶,开口道:“都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分忧,张阁老此次南下,更是为国策而来,东南地界,还得靠张阁老了。” 这是准备不插手如今苏州府、松江府这摊烂泥局面的意思。 张居正却哪里会给赵贞吉这样的机会。 他抬眼看向赵贞吉,将那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向着赵贞吉推近了一些。 “孟静兄说的好!” 赵贞吉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张阁老。 自己说什么就好了? 张局正却是笑眯眯的说道:“我等都是为朝廷当差,为陛下分忧。这一遭我南下东南,所办国策之事,有孟静兄这句话,我便彻底放心了!” 赵贞吉彻底傻了眼。 自己虽有不粘锅的称号。 可他张居正,怕不是狗皮膏药吧! …… 求月票推荐票 老爷们多评论评论~ 第40章 张阁老敢苦一苦百姓吗 问泉亭里,赵贞吉已经被彻底架起来了。 面对张居正突然打起的直球。 赵贞吉心中愈发沉重。 自己要是拒绝,那就是在说自己此前说的为朝廷做事为皇帝分忧的话,都是假的。 可要是自己答应下来帮忙的话…… 那自己岂不是也要陷入苏州、松江两府如今的困局之中。 赵贞吉苦思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此次张阁老南下,乃是领了皇命的钦差,国策如何张阁老最是清楚。 在下虽然在南直隶为官,但地方上盘根错节,下官这几年也只能是为朝廷和陛下勉力支撑住而已。 张阁老此次所托,在下不敢说大话,力所能及的,在下必当全力以赴。” 问泉亭里,赵贞吉绞尽脑汁为自己做预设,打铺垫,然后还要表现出…… 愿为张阁老赴汤蹈火的模样。 张居正依旧是笑吟吟的注视着赵贞吉,随即开口道:“也不是难事,就是当下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改棉为桑,大抵需要十万两白银,十万担粮食,不知孟静兄能否筹措出来?” 如今苏州、松江两府的棉农,也只是刚将棉苗栽种下去,一切还来得及。 按照张居正的估算,有这十万两银子和十万担粮食,大抵是够补偿两府地方上的那些个棉农。 赵贞吉却是心中一沉。 此刻在他眼里的张居正,就是一头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狮子。 正张着血盆大口,狮子大开口,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赵贞吉面露为难:“张阁老大抵是知道的,去岁南边多有水患,去岁一直在赈济百姓。今年刚开春,夏粮还有好几个月,张阁老一下子要这么多钱粮……” “很为难?” 张居正身子前倾,目视着赵贞吉。 赵贞吉点点头:“张阁老需要,自然也是能拿出来些的,只是……” 张居正目露审视,淡淡问道:“孟静兄能帮着拿出来多少?” 问泉亭外,苏州府的这场春雨,大了一些。 雨水从天空中落下,砸在假山和屋顶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池中水面已经乱作一团。 大珠小珠,水花溅的四处都是。 “一万两白银!” “一万石口粮!” 赵贞吉许久之后方才沉声开口,目光中透着诚恳:“下官豁出去了,给南京传讯讨要,再与苏州府的粮商们拆解一些,大抵是能拿出这么多给张阁老!” 张居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自己要的数目不光是不够,就连能能出来的,也不过才到一成之数。 一直身处京师中枢的张居正,第一次感受到了地方上做事的艰难。 赵贞吉脸上浮出难色,小声道:“下官过来的时候也问询过,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棉农,今年提前将棉苗种下。而张阁老这一次过来,表示为了朝廷做改棉为桑的事情。 张阁老要钱粮,也是为了让这些棉农拔了麦苗,改种桑苗。而这笔钱粮,就是要用来平息棉农不满的。” 张居正看向心里透明的赵贞吉:“正是如此,不论为何今年两府棉农要提前种下棉苗,朝廷要做事,总得要按照规矩来的。” 赵贞吉却是笑了一声,在张居正不解的目光下,开口道:“张阁老当真以为,拿出这笔钱粮给棉农们,就能办成这件事情?” 张居正当即拱手朝向北方,沉声正色道:“此乃国策,是为朝廷和陛下做的事情。而且改棉为桑,并无影响百姓们的营生,为何这件事便办不成。” 赵贞吉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如今棉农手上握住已经种下棉苗的土地,张阁老要改棉为桑,便要拿出钱粮赔偿。 可是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就能让棉农答应下来吗?” 赵贞吉觉得眼前这位内阁大臣,多少是有些单纯的。 他继续说道:“棉农今年提前种下棉苗,大抵就是为了等张阁老过来。到时候棉农们开出高价,张阁老敢答应吗?即便是答应了,钱粮从何处来? 就算是有足够的钱粮,棉农们若是依旧拖延改棉为桑,张阁老又会如何处置? 再者说,张阁老当真清楚,这些棉农都是为何敢这么做吗?” 赵贞吉一连串的询问,直接让张居正沉默了。 可是,赵贞吉却不打算停下来。 不把张居正难住,怎么让他放过自己,去找上头解决问题? 赵贞吉最后沉声说道:“而最为关键的,为何棉农敢这些做?张阁老若是在两府查出问题,又是否敢将其摆到台面上去?” 台面,是京师,是内阁,是皇帝面前。 张居正彻底沉默了。 这几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一些问题,只是他不敢也不认为现在是查清这些问题的时候。 赵贞吉瞧着张居正的模样,心中已经是知道大概,不免轻叹一声。 “张阁老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办成这件事情吗?” …… “张太岳若不明白背后的原委,这件事必定是办不好的!” 北京城,严府主屋旁的书房里。 严绍庭对今日休沐,正在书桌前纸笔写字的严嵩说了一句。 书桌上,已是八旬的严嵩平日里走哪都是颤巍巍的,可是此刻手中纸笔却是纹丝不动。 他正在写着一首词。 是苏东坡的赤壁怀古那首词。 此刻,严嵩已经写到了遥想公瑾当年这句。 听到严绍庭开口说话,严嵩稍稍停下笔,小心的兜起笔锋,将手中那支值钱百两的湖笔放在一方五岳形制水晶笔架上。 “你是说,你爹他会暗中出手,阻拦张太岳办成这件差事?” 如果真是这样,严嵩自认为,或许该找儿子聊一聊东南的事情,万不可在这件事上插手。 严绍庭却是点头又摇了摇头:“父亲大抵会插手此事,但或许不是在苏州、松江两府,那边在朝中有不少清流,父亲插不进去手。” 严世蕃就算要插手这件事,也只会选在浙江。 严嵩听完亦是点了点头。 浙江有郑泌昌、何茂才在,整个浙东地方官府,也都是严党中人。严世蕃就算想要插手,坏了张居正的差事,也只会选在浙江。 老严头脸上露出笑容,抬头看向站在面前,已经做到了翰林院侍读的大孙子。 “那你说说,为何会觉得张太岳在清流无数的苏州、松江两府,是成不了事的。” 严绍庭轻笑一声:“正是因为两府牵连到朝中的清流太多,所以张居正势必办不成事。如果孙儿猜测无错的话,两府棉农这会儿已经将难题摆在他张居正面前了。 或是以不会种植桑树为由,亦或是朝中有风声提前下去,两府棉农提前种下麦苗。 可不论如何,张居正都要面对那数万棉农的抵抗。” 严嵩点头道:“苏州府、松江府当下局面,或许会如你所说的一样。但他张太岳却是钦差大臣,难道他就不能压下两地百姓?” “除非他张居正能发狠。” 严绍庭淡淡一笑,反问道:“难道他张阁老,当真就敢做出苦一苦两府百姓的事情吗?” 严嵩面露思索,半响后开口道:“如果他当真办不成这事,你的意思是,届时便由我严家接手这件事去做?” “此事万万不可!” 严绍庭当即开口,止住了老严头这個想法。 苏州、松江两府改棉为桑的事情,只能是由张居正去做。 也唯有张居正才能去做。 自己去做? 那岂不是有碍张阁老进步了。 他笑着说道:“不光不能接手这件事,我们还要出手帮张居正成事。” 第41章 严绍庭又在塞黑钱啦! 翌日。 严绍庭早早的便换上那套属于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正五品青袍公服。 按照朝廷规定,凡文武官员,有朝服、祭服、公服、常服。 又有嘉靖七年,道长定下的品官燕服。 如今,严绍庭官品最高的,便是詹事府右庶子。 天蒙蒙亮,严绍庭便随着老严头乘车到了内阁。 严家已经收到了东南那边来的消息,内阁今日自然也有一份正式的当下情况说明。 早早的,内阁里众人便已到场。 如今虽然已经开了春,天气回暖,但内阁照例还是为这些位阁老们备好了暖汤。 毕竟,大明朝再苦,也不能苦了内阁。 今日内阁备的是最平常的燕窝汤。 严嵩端着汤碗,小口小口的进着。 严绍庭其实也有一份,但他没有动,而是目光扫向徐阶和高拱两人。 徐阶和严嵩一样,一口口的进着燕窝汤。 高拱一大早便拉着一张黑脸,好像谁都欠他几两银子一样。 见到严绍庭正盯着自己。 高拱不由冷哼了一声:“严阁老,如今太岳在苏州府,数日不曾有所动静,两府百姓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提前将棉苗种下,现在还在叫嚣着,要朝廷拿出钱粮赔偿!” 严嵩停止了喝汤,眯着双眼歪着头看向气冲冲的高拱。 而在其一旁的徐阶,却仍拿着那只精致的汤勺喝着燕窝汤。 眯着双眼的严嵩,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谁。 只听严嵩开口道:“这事……老夫也收到消息了,很不好。” 高拱哼哼道:“当然不好!真要是还让太岳去补偿那些棉农,朝廷又要从何处弄钱粮出来?” 严绍庭瞄了一眼高喷子。 对方是将这件事的锅,扣在老严家头上了。 他的目光,不由的瞥了一眼还在喝着燕窝汤的徐阶。 这位老好人当真是透明的很,好似是内阁这里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严绍庭淡淡一笑:“高阁老何必如此怒气冲冲,我听人说,那个以前在宫里当差的李时珍常与人说,要戒急戒躁,不然容易……” 高拱却是一挥手:“严佥事莫要在内阁这里插科打诨!太岳去东南,是奉了陛下的皇命,做的是为国开源的皇差。 如今两府棉农竟然枉顾时节,提前种下棉苗,显然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暗中授意,借此对抗朝廷,对抗皇命!” 严嵩默默的低下头,重新喝起已经凉了一些的燕窝汤。 严绍庭却是生出疑惑。 难道高喷子真的不明白东南时局的原因? 他不由的,又看了一眼已经将一整碗燕窝汤都喝完,甚至还想将那只空碗舔一舔的徐阶。 严绍庭思索了片刻,开口道:“高阁老的意思,难道是我严家在暗中让人做手脚,对抗朝廷的吗?” “绍庭!” 终于也喝完汤的严嵩,重重的说了一句,抬头看了眼严绍庭。 严绍庭低下头。 刚刚不过是个试探而已。 而看高拱的反应,很显然就是这样认为的。 高拱见严绍庭这般说,脸上亦是露出自然的神色。 严嵩无奈的轻叹一声:“肃卿啊。” 见严嵩开口,高拱态度自然还是收敛了一些。 “严阁老,您要说什么?” 严嵩笑笑:“这件事,当初是老夫在圣上面前提出来的,太岳去东南则是绍庭这孩子在圣上和我等面前推举的。你觉得,我严家这一老一少,能做出你说的这种事情吗?” 高拱张张嘴,正要将严世蕃的名字说出口。 喝完汤,擦干净嘴巴的徐阶。 终于是缓缓抬起手,打断了正要开口的高拱。 “严阁老,肃卿,这件事大伙都知道消息,朝廷也收到了下面的奏章。想来陛下那里,这会儿已经在叫人过来传唤了,不如等去了陛下面前,再群策群力,将此事妥善解决,好让太岳在下面能继续推行国策?” 徐阶已经是继续充当着老好人的存在。 随着他开口后,高拱也只是有些愤愤的甩了甩衣袖,才将面前的燕窝汤端起,三两口喝进肚中。 等这时。 外面也果然是有人从西苑过来了。 来人正是司礼监的黄锦。 黄锦不高,身形有些偏胖,见着谁总是脸上堆着笑。 因为他最近和严绍庭、陆绎负责督工万寿宫重建的事情,两人之间也多了些往来。 黄锦进了屋中,先是冲着严绍庭笑着点点头。 随后他才开口道:“几位阁老,主子爷叫诸位去一趟玉熙宫。” 徐阶给了高拱一个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严嵩则是伸手抓住严绍庭的手臂:“既然陛下召见,我等便都过去吧。” 众人赶到玉熙宫。 只听殿内,隐隐有诵经声传来。 众人出声后,严绍庭搀扶着老严头坐下,随后才与徐阶、高拱站在一旁。 “都来了。” “那今天就开门见山,议一议张居正在东南的事情,到底还能不能办下去?” 随着一道有些严厉的声音,嘉靖缓步从内走出。 趁着众人颔首低头的功夫,严绍庭却是快速的打量了一下道长的脸色。 很明显。 在大明集团新开辟的增产丝绸销售海外这個项目上,道长这位集团董事长很不满意当下的项目进度。 严绍庭琢磨了一下,抢在高喷子开喷前,上前一步。 被抢先的高拱,只能是瞪大双眼,狠狠的剜了严绍庭的后背一眼。 嘉靖亦是面露意外。 他没想到严绍庭竟然会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你小子又要说什么话?” 虽然当下东南局势有些不顺,但嘉靖如今只要是见着严绍庭,便心生满意,连带着语气也相较之前稍稍平和了一些。 严绍庭却是躬身颔首,语气轻快道:“臣,是给陛下报喜的!” 此刻玉熙宫内,严绍庭当真是语出惊人。 原本众人还在思考着东南的麻烦事,现在严绍庭却说要给皇帝报喜。 嘉靖更是眨了眨眼,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思路了。 他板正脸色问道:“有何喜事报来?” 严绍庭这才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双手捧出。 伺候在道长身边的吕芳,当即上前将那东西拿走。 严绍庭这时才开口道:“启禀陛下,前些日子臣在操办宫里先前那桩海外的营生,结识一位来自名叫柏富贵的外商,促成了一笔生意,这是定金一百万两的商票,可在京城几家大商号兑取。” 其实哪来的什么海外营生,又哪有什么定金。 这一百万两银子,是年前严绍庭将严家在京中产业卖出三百万两银子之后,又将严家在江西老家的大部分产业给卖出后,得来的银子。 如今,不过是和上一次一样,找了个理由塞进道长的怀里。 上一次已经默认三百万两银子的嘉靖,只要这一次再将这一百万两银子收下。 那么从此以后,朝堂之上,谁也不能再说严家在朝中贪墨舞弊了。 无恶不作的严家,从今往后就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比清流还要清! 然而。 高拱却是瞪大了双眼,两只眼珠子如同牛眼一样。 心中已经是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的咒骂横生。 高拱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没有开口抨击严家在东南下黑手。 这严绍庭,竟然又在给皇帝塞黑钱了! …… 求月票推荐票评论 老爷们不要忘记追读呀~拜托拜托~ 第42章 让东南赛场上上强度 一百万两的白银。 不光是高拱意外,并且已经在心中将严绍庭一家给从上到下骂了一遍。 就连嘉靖,也面露诧异。 只是很快的,嘉靖便收起脸上的意外,随后看了吕芳一眼。 吕芳将手中那价值百万两白银的商票,送到嘉靖面前呈阅。 “主子爷,确实是咱们宫里头的差事。” 吕芳是何等聪明人,知道这事只能顺着严绍庭的解释去说。 嘉靖这才嗯了一声,面露笑容的看向严绍庭:“宫里头这些个人,都得喊你一声财神爷了!” 严绍庭亦是笑眯眯的颔首躬身:“不过是替陛下做些不足轻重的事情罢了,臣何德何能,一切都是圣心独裁。” 道长说宫里人要喊他财神爷,其实就是变相承认,他道长是认下了这一笔银子,也认下了严家从此以后清清白白。 严绍庭自然不能顺杆子应下。 高拱却终究是看不下去了。 现在这算是什么事? 难道从今往后,当官的只要全力搜刮底下人,然后再送到这西苑,就能安然无恙了? “陛下!” 高拱刚一开口,却被徐阶拉了一下。 徐阶顺势笑着说道:“右庶子年轻有为,年前年后,一直在为陛下和朝廷尽心当差办事。” 说着话,徐阶又侧身看向严嵩:“严阁老有福了,家中子嗣忠孝绵延。” 高拱有些不解。 为何这个时候了,徐阶还要当老好人。 严嵩却是笑眯眯的冲着徐阶点点头。 嘉靖则是在看过那张价值百万两白银的商票后,便冲着吕芳挥挥手。 随即他这才看向严嵩、徐阶:“这小子是替宫里办的差事,回头宫里另出份赏赐。眼下,严阁老、徐阁老、高阁老。” 严嵩、徐阶、高拱三人当即抬头。 嘉靖说道:“张居正在苏州府的事情,内阁是个什么意思?” “这件事……” 谁也没有想到,徐阶是最先开口的。 他一出声,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徐阶脸上含笑的看了严绍庭一眼:“这件事,当初原本是严阁老在年初的御前会议上提出来的,张居正也是右庶子推举的。 如今张居正在苏州府暂时陷入困局,百姓们不管如何,棉苗都种下去了,朝廷就不能不管。 臣以为,不如朝廷再派右庶子去苏州府,会同张居正一起搭伙做事?” 这厮竟然如此心黑! 严绍庭顿时便明白了,为何刚刚高拱要说话的时候,徐阶这位‘内阁老好人’要拉住对方,还顺带着夸了一番自己。 高拱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冲着徐阶露出佩服的眼神。 他更是附和道:“右庶子德才兼备,经济之才,也是我等有目共睹的。徐阁老之言,微臣附议。” 既然严绍庭为宫里面和外商做生意,年初的时候送了三百万两银子入宫,今天又拿出一百万两银子送到宫里来。 那就证明他是能搞钱的啊。 如今张居正为何在苏州府办不了事? 不就是因为棉农们早早的将棉苗种在地里,正在和张居正讨要赔偿吗。 那就让严绍庭去东南,去解决这件事情,再让张居正继续办事。 办好了,这件事大家都好。 办不好,那责任就在严绍庭一人之身。 嘉靖淡淡的看了眼提议严绍庭也南下的徐阶,最后看向严绍庭。 诚然。 如今在道长的心中,严绍庭确确实实是個能办事的年轻人。 虽然还年轻,但办起事来,知晓进退,懂得规矩。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嘉靖都要点头同意,让严绍庭去苏州府和张居正一同当差做事了。 严绍庭自然也瞧的出来玉熙宫里,此刻的气氛变化。 抢在道长开口前。 严绍庭抱起双手:“启禀陛下,臣有谏言。” 东南地界上,如今就是一个巨大的赛场。 稍有不慎,下场的人就得被揍个鼻青脸肿。 严绍庭心中清楚,在得到允许后,便开口道:“臣不过是托陛下鸿福,才能做些事情,非是微臣怕事,而是微臣知晓张阁老如今在东南所行之事,乃是干系国家社稷。” 这就是不愿意去苏州府找张居正的意思了。 嘉靖眼中露出些许的失望,但也只此而已。 就在他要开口,让内阁再行推举人员南下,处置苏州、松江两府棉农之事的时候。 严绍庭却又开口道:“陛下,如今苏州府、松江府棉农,所生之事,臣以为定然有情蔽。 不然,棉农都是经年的农活老手,何故会在今年无缘无故的提前将棉苗种下? 臣以为,若要让张阁老能继续做事,首当其冲就是查清这件事背后缘由,揪出那胆敢阻碍国策的幕后之人!” 既然某些人敢做手脚,还在这玉熙宫下黑手,那就不要怪自己对等还击了。 说完之后,严绍庭的目光冲着在场几人扫视一遍。 严嵩这个当爷爷的,更是立马附和道:“陛下,右庶子所言,老臣以为在理。这件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的,张居正要是还想继续做事,就必须要先查清楚当下这件事。” 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徐阶,脸色终于是变了变。 其实如今苏州府、松江府的真正关键。 就是要查清为何今年棉农要提前将棉苗种下。 只要清楚这件事,后面的事就很好解决了。 高拱却在这个时候,罕见的附和道:“陛下,臣以为也应派人查明此事。” 听到高喷子竟然认同了这件事。 严绍庭差点没笑出声来。 现在,恐怕有人要上不来气了。 在自己快要笑出声前,严绍庭开口道:“陛下,东南那边的消息,浙江淳安县知县海瑞,对此次增产丝绸一事,有所意见。臣查阅此人,虽然是个臭脾气,有时看不清朝堂政令。 但他却是个刚正之人,臣以为朝廷当人尽其用,不如让他去苏州府、松江府,查一查为何今年棉农要提前种下棉苗一事?” 既然东南如今就是个能吃人不吐骨头的决赛场。 那自己就让海瑞上擂台,给这场赛事再上上强度。 正在嘉靖思量的时候。 严嵩开口介绍道:“这个海瑞,字汝贤。嘉靖二十八年中举,初任福建南平教谕,颇有才能。 后为淳安县,推行清丈、平赋税,改判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很是得民心。 而这海瑞还有个别号,叫做海笔架。” 听到有趣的事情了,嘉靖脸上露出好奇:“哦?为何这般称呼他?” 严嵩笑着说道:“这是因为,虽然海瑞出身不高,但却秉性刚强正直,忠君爱民之余,绝不媚上欺下,有一回见着上官,左右同僚皆跪地拜见,唯独他这个海笔架屹立不动,这才有了这等名号。” “竟是个这等有趣的妙人。” 嘉靖很罕见的给出了一个少有的评价。 严绍庭却是心中乐呵了起来。 道长你是不知道往后,这海瑞会干些什么事情。 到时候,恐怕就不会再说他海刚峰海笔架是有趣妙人了。 就在严绍庭畅想着,等回旋镖击中道长的那一天,该是何等有趣的时候。 嘉靖已经拍板子开口道:“内阁传旨吧,加海瑞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 既然是要海瑞去查案,那都察院监察御史的身份便最是合适。 至于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算是赵贞吉的下属了,而通判则是主管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 这就说明,海瑞这个刚升的监察御史,是专门去查苏州府、松江府棉农棉田一事的。 等嘉靖做完安排之后。 严绍庭便是抢先领着严嵩、高拱,三人高呼:“陛下英明。” 徐阶好似是落后了一些。 等三人说到一半后,才开了口。 “陛下圣明。” 第43章 游春 真的会有人觉得道长这位皇帝是英明的吗? 严绍庭至少不这么认为。 但现在,这些都与他无关。 辘辘的车轮声,从车窗外传到马车里,外面的路上皆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声。 严绍庭手抱一本大明律,俯首翻阅着。 马车里,陆文燕则是满脸笑容的与大姐、三妹、五妹聊着天。 陆绎今天换上一系亮眼的曳撒,惊现少年英气,却有些不安的缩在二姐夫严绍庭身边。 今天是陆家姑娘们游春的日子,近来天气颇好,加之不久前大姐夫朱时泰被弄去东南抗倭军中。 算起来,还是跟二姐夫有关。 所以陆文燕这才拉着几个妹妹和弟弟,说了好久才拉动大姐一同外出游春。 只是今天自从一家人坐上严家这辆很是宽阔的马车后,大姐便一言不发,这让陆绎不免有些担心,眼神更是不停的瞥向严绍庭。 被陆绎盯得有些烦了,严绍庭很自然的放下手中的大明律,走出马车到了外面,与马夫挤在一起。 没多时,小舅子陆绎也跟着跑了出来,挪着屁股就挤在了边上。 “还是姐夫聪明,知道里面非是良善之地。” 陆绎挑着眉,满脸的后怕。 此刻,马车已经出了阜成门。 跨过护城河,大街两侧的环境,便已经和城中截然不同。 低矮的茅草屋舍,参差不齐的林乱摆放着。 这些都是依托京师养家糊口的最底层的百姓。 只是相较于京师以外的百姓,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不必从事农活就能靠着京师挣钱养家。 只是刚出城来,严绍庭的脸色就变的有些难看。 原本就显得有些脏乱差的城外社区,如今看起来更加的乱糟糟。 那些小巷子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的百姓。 原本住在城外的百姓,见着这些人也是远远的躲开,不愿靠近。 远离大街的角落里,但凡是有京师百姓提着食物的,就会立马受到各处阴暗角落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灾民?” 严绍庭眉头皱紧,沉声询问。 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只有遇到灾患,京师周围才会出现居无定所的流民。 陆绎哼哼了两声,脸色平静道:“去年冬天不是一直没有下雪嘛。等过了年后,雪却下个不停。 尤其是昌平州、怀柔、密云、平谷等地处山区的,开春积雪融化,从山里冲了下来。 这些人本来就都是京师顺天府百姓,只是遭了灾,没法子这才到京师城下讨些吃食。” 严绍庭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只要不是大面积大规模的灾害,虽然朝廷如今有些艰难,但还是能赈济的过来的。 但他想了想,又开口道:“顺天府呢?为何不见有官府中人出来赈济施粥施米?” “赈了。”陆绎开口,随后解释道:“只是现在这等青黄不接的时候,顺天府一开始确实是开仓赈济了,但这么些日子下来,顺天府也没粮食了。” 严绍庭眉头愈发凝重:“那户部呢?” 陆绎撇撇嘴:“户部开年就将本就不多的存粮调往宣府了,现在都在一个個眼巴巴的等着夏粮入库。朝廷都揭不开锅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灾民。” 说着话,陆绎将手伸出马车范围,打了一个响指。 立即便有几名锦衣卫缇骑,驾马护在马车周围。 陆绎还不忘解释道:“最近顺天府接到许多诉事,都是城外灾民偷偷劫掠的案子。” 说着话,小舅子已经是悄悄的凑到严绍庭耳边。 “我听说,兵部已经悄悄调了不少兵马入城,就是为了防止灾民生乱,冲击京师。” 严绍庭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即便顺天府如今遭了灾,官府大仓里没了粮食,但这并不代表顺天府地界上就没有粮食了。 不然的话,首先饿死的就是皇宫大内和朝中那些个文武大臣们。 这时候。 严绍庭也没了陪陆大妹子游春的心情,只是低着头想着事情。 等穿过城外的居民区,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星星点点的村落,散布在这片肥沃的平原上。 一直到香山脚下,严绍庭的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将最后一点心事压下,他便与陆绎率先下了马车。 等陆文燕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盛。 而她的手,竟然还牵着陆家大姐的手。 姊妹俩好似是此前根本就没有生出过嫌隙一样。 陆文燕更是先下马车,亲昵的搀扶着陆家大姐走下马车。 “等回头我就让夫君出马,将上次芳春楼那名小娘子买下,送到大姐屋中,日后就转为大姐倒夜香。” 听到二妹再次承诺,陆家大姐的脸上,也终于是露出笑容。 站在一旁等着这帮陆家女人下车的严绍庭,这才明白自家这位大妹子是如何平息陆家大姐心中火气的。 陆绎则是不怀好意的瞅了一眼二姐夫。 嘴巴轻轻的蠕动了几下。 严绍庭看的清晰,似乎是在说那芳春楼的姑娘价钱不低,自己这一次要狠狠出一笔银子才行了。 陆家大姐带着脸上的笑容,与陆文燕亲昵的拉在一起,目光淡淡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随后,这位陆家大姐与陆文燕从严绍庭跟前走过。 “我可跟你说仔细了,这男人一定要看紧了,家里收着的也便算了,可不能放任在外胡乱沾花惹草的。” 严绍庭听着这话,眼皮不禁抽动了两下。 陆文燕则是笑眯眯的回眸,冲着严绍庭眨了眨眼。 随后一帮人乌泱泱的,便开始了登香山。 香山自前唐时,便是北京城周围百姓春日游玩的好去处。 山上这么多年下来,已有诸多建筑。 登高。 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严绍庭站在山腰一处临崖石亭,眺望京师方向。 土地平旷,无数人家,点缀在青草之间,经过无数年不断修缮的北京城,如同巨兽一般盘亘在地平线上。 忽的。 严绍庭眉头一跳。 他回身看向爬了半路山,聚在亭中歇脚的陆家姑娘们。 “与成,派一人随我回城。” 陆绎还没反应过来,陆文燕便已开口:“郎君才到半山,为何就要回城?” 严绍庭这时已经转身走出石亭。 回头看向陆文燕。 “你家相公,要去当英雄了。” ………… 《明史·本纪卷十八·世宗》三月壬戌,振京师饥。 ………… 感谢书友20240329114750811、书友160428153756840的打赏(前几天在老家没有时间今天回来了) ………… ?月票??推荐票? 第44章 你们都忘了我的另一个身份 自香山下来后。 严绍庭便骑上一匹马,领着一名锦衣卫缇骑,催马急行。 远少于来时所耗时间,严绍庭便已经重返阜成门外。 只是此时,城外多了些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差役。 似乎是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次恶性劫掠事件。 官府正在弹压追剿歹徒。 严绍庭暂时未曾理会官府的这些行为,入城径直往坐落在大时雍坊西江米巷北侧的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过去。 这一片,都坐落在大明门西侧,左右则是五军都督府的衙门,以及太常寺、通政使司。 严绍庭刚到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便见一队锦衣卫兵马自正阳门方向回来。 跟随严绍庭回来的锦衣卫缇骑,牵着两人的马,小声说道:“是去德安回来的人。” 闻听此言,严绍庭稍稍会意点头。 这是送景王朱载圳去江西九江府之藩的人。 今年,按照西苑那边的意思,一直不曾有子嗣繁衍的景王已经正式离京就藩。 而这也意味着,大明朝下一位皇帝,将毫无意外的会是裕王朱载坖。 不过这些都是原本就会发生的事情。 严绍庭掌握情况后,便进了锦衣卫衙门,往北镇抚司的院子过去。 刚进北镇抚司的地点。 迎面,便见一名身形魁梧干练的精装汉子,正赤裸上身,在院中让人手持长棍,敲打手臂和后背。 周围那些手持长棍的人,竟然也是毫不留情,每一次下手,那长棍都在赤裸上身的汉子身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而那汉子,却是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带吭的。 严绍庭看得是头皮发麻。 “这是七爷。” 听到耳边的介绍,严绍庭也终于是明白过来,这赤裸上身正在敲打锤炼身体的精壮汉子是谁了。 正是如今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官,朱七。 朱七这时也发现严绍庭到来,从丹田之中迸出一声,周围众人便立马收回长棍。 朱七则是缓缓站起身子,转动四肢,发出一阵低沉的闷响声。 严绍庭不由的多瞧了两眼。 这厮两肩较常人宽有数寸,从胸到腰呈倒三角削斜而下。 块块胸肌臂肌,块块隆起,只是望着便知晓坚硬如铁。 不等严绍庭开口。 朱七便已经带着一股战阵煞气到了严绍庭面前。 在严绍庭打量他的时候,朱七也在打量严绍庭。 “谢过了!” 只三个字从朱齐嘴里迸出。 却让严绍庭生出一股几欲头晕眼花、胸腔鼓动的感觉。 好不容易压下。 严绍庭面含微笑的迎上朱齐那摄人心魄的眼神:“原是七爷,不必如此多礼。” 朱七见严绍庭在自己有意而为之下,竟然还能稳固心神,不由多了一份意外,闷声道:“沈经历家小之事,我等已经知晓。” 严绍庭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 沈经历也就是沈炼。 说起这位,自己又是在给严家擦屁股了。 他拱拱手,面露疼痛:“只恨不能与面,而今小事,难以弥补。” 见严绍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朱七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别样感触。 这位严家的大少爷,倒是不与其祖其父相似。 他朱七本就是直爽汉子,向来也都是恩怨分明。 见严绍庭此刻这般,朱七上前拱了拱手:“佥事今日来衙门,不知所为何事?” 严绍庭见朱七这些锦衣卫老人,能放下和严家的恩怨与自己交谈,便当即转口道:“前番托与成照拂之事,却还是让我心中不安。不知沈经历家的公子,意向文武? 若是习武,我与提督太监黄锦相熟,可让其进了咱们锦衣卫,也算是子承父业。 若是读书,在下如今也是翰林院侍读,可与国子监那边打声招呼,各项优待不敢克扣。 但不论如何,每月薪米冰炭,京中宅院,还望能借七爷之手,转与……转与沈世兄之手。” 从一开始给陆绎打招呼,严绍庭为的就是如今日这样,和锦衣卫的人做好关系。 果然。 在见到严绍庭对沈炼遗子不光钱粮居所照护,还考虑到了文武前途,朱七便是铁一般的汉子,心中也是一热。 朱七抱起双拳,深深一拜。 “佥事言重!此事属下必当尽心办好!” 见朱七已经改口,严绍庭面露笑容:“只望沈经历在天有灵,能稍稍安息。我锦衣卫上下,也能一团和气。” 朱七点点头,再问道:“佥事今日是……” 严绍庭当即会心一笑。 未几。 京中百姓就见锦衣卫大肆出动,无数锦衣卫缇骑,大索市行。 一家家的铺子,被锦衣卫缇骑封锁。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胆敢反抗的商人,直接就被锦衣卫当场拿下。 一时间,整个京中商贾皆是瑟瑟发抖。 崇文门外,因为此乃京城关税关口所在,加之负责过往商队货物价值核算,征收税银的抽分厂就在城门外。 于是此地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大片的货商集散地。 临着东河沿旁的头条胡同里。 一片宅院被今日里像是发了疯一样出动的锦衣卫封锁了起来。 院中不时传来几道重物落地破碎的声音。 敲开院门,几名穿着绸缎的商人,已经被锦衣卫的虎狼拿下,捆绑起来按跪在地上。 “我们是良民!” “我等是为大人们做事的,你们不能抓我们!” “我要上告!我要上告!” “……” 院中,被按在地上的商人,不断的愤声怒吼着,模样嚣张不已。 他们都是自江南而来,在京中主做粮食、丝绸、瓷器甚至是盐铁等买卖的大商贾。 在京城,关系自然是千丝万缕。 只是在场的锦衣卫们,沉默不发一言,眼神冷的能杀死人。 不知几时。 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首当其冲的,正是已经穿上锦衣卫飞鱼服的朱七。 不等商人们喊出话。 严绍庭已经是闲庭信步的在朱七后面走了出来。 朱七看了一眼周围,随后让到一旁,弯腰拱手:“已经人赃俱获,都在此处!” 严绍庭面露笑容,看向被抓到这里的商贾们。 商人们的脸上则是露出意外神色。 “严少爷!” “为何要抓我等?” “严少爷凭甚能抓我等?” 这些商人不是旁人。 正是上一回,花了三百万两将严家在京中家产全数卖走的东南商贾。 双方算是老熟人了。 严绍庭却依旧是面带笑容,走向几人:“诸位,你们难道都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吗?” 商人们犯了迷糊,不解的询问道:“严少爷你还有什么身份?” 朱七冷喝一声,目视几人,抱起双手朝向严绍庭。 “尔等瞪大了狗眼,这是我亲军锦衣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严绍庭,严佥事是也!” 商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在如今已是朝中红人的严绍庭身上,除了是翰林院侍读,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是裕王府世子侍读。 还有一個最不显眼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商人们顿时慌了。 只当这是严绍庭要来找他们要回当初严家卖出的家产。 “严少爷,我等并未犯事,你也无凭无据,安敢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就抓了我等!” 严绍庭却是笑了一声,满脸笑容的看向周围的锦衣卫。 再与朱七对视一眼。 最后,严绍庭这才看向喊话的那名商人。 “尔等又忘了?” “锦衣卫办事,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第45章 我儿已有为父三分风范 北京城忽然一下子乱了起来。 大明门左右,各部司官署,更是人潮如水。 一片片如同雪花的奏章,涌进了内阁,奔向西苑。 任谁也想不明白,为何近来在朝中俨然亦是朝堂新贵的严绍庭,竟然会突然调动锦衣卫大索全城,乃至于将数名声名在外的商贾缉拿进了锦衣卫诏狱。 这些个商人,无不是家财万贯之辈,皆是与户部都有生意往来的人家。 而严绍庭在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竟然私自调动锦衣卫捉拿,这显然是触动到了某些人的神经。 而在工部衙门里。 因为工部主持天下诸多工程,涉及诸如石料、木材、灰料等无数种物料,亦是与这一次被缉拿在案的商人们有着生意上的往来。 众多工部官员,在衙门来外穿梭,神色紧张。 反倒是在工部侍郎的公廨门前。 近来似是在西苑有些受冷的昔日小阁老严世蕃,却是笑眯眯的提溜着一柄名家手造紫砂壶,好整以暇的嗦着茶水,观望着公廨外往来的人群。 严世蕃的长随师爷,就肃立在一旁,脸上带着些不安的神色,看着眼前人来人往。 “小阁老……” 师爷小声呼唤着。 严世蕃却是笑呵呵的转过头:“何事?” 见到小阁老脸上竟然是全无担忧,师爷不免提醒道:“大公子此番无令调动锦衣卫,在京中捉拿商贾,恐怕会触怒内阁,乃至是……” 内阁之上,自然就是西苑了。 严世蕃却是笑呵呵的摇起了头:“怎得?我儿今日行事,有何偏颇?” 师爷叹声道:“大公子自年前腊月,在朝中便是风头无两,屡得圣赞,本就是有些烈火烹油之势。本该是低调行事,紧守简在帝心,以图来日方长。可是今日这般行事,恐怕会落到有心人眼中,借此在圣前有所诽议。” 即是严家的师爷,他自然是希望严家老少三代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等到日后,自家子侄若能一朝功名在身,在朝中起点自然是要比旁人更高一些的。 严世蕃却依旧是面色不改,哼哼两声:“我儿今日何来偏颇?往日我还担心这逆子,会陷于清流之恶。反观绍庭今日,已有为父三分风范。” “可喜!可贺!” 这些日子里,严世蕃之所以面对严绍庭,多有不满。 其实不光是担心严绍庭坏了他在朝中的布局,更有着担心亲儿子会成为徐阶、高拱那等清流腐朽。 现在听到严绍庭在京中所为,严世蕃自然是乐见其成。 师爷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若是西苑那边……” 严世蕃当即冷哼一声:“我家四百万两银子入宫,除去大逆,绍庭绝不会有错!” 这是严世蕃的底气。 也是这么多年,他对西苑里那位皇帝的了解。 师爷见严世蕃如此说,自己也只能是言尽于此,默默的轻叹一声。 而在锦衣卫衙门。 诏狱。 被严绍庭和朱七‘请’过来的东南商贾们,并没有枷锁在身,只是被限制在一间相对干净整洁些的牢房之中。 已经有好一阵子了,严绍庭一直沉默不语,也不说明今日为何要捉拿他们。 这让几名被‘请’来的商贾,心中愈发不安。 反倒是朱七,在听到今日严绍庭说的那句锦衣卫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心中甚是认同。 亦是对严绍庭,更多了几分亲近。 至于说今天他们将这些商人抓来会有什么问题? 没听见刚那句话吗? 锦衣卫抓人,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幽暗的诏狱之中,商人们心中愈发的沉重。 “严佥事?” 商人们已经不敢再以大少相称。 严绍庭抬起头看向众人:“嗯?” 他坐在几人面前,手指轻轻的叩响桌面。 东南胡姓商人小声说道:“严佥事今日说我等犯法,将我等拿到此处,却又不再说明我等之罪过,干坐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只要条件可以,他们也就应下来了。 便是多出些本钱,也不是不行。 这世上,就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严绍庭却是轻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在想,只要你们有钱,在这里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 被严绍庭猜中心思的胡姓商人脸上一愣,随即看向身边同伴,而后才开口道:“严佥事或许不知,小的本家乃是徽州绩溪县龙川人氏。” 绩溪县龙川。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 那是胡宗宪的老家。 “但你们的事,却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 严绍庭轻飘飘说了一句,随即起身,走到对方面前,俯身道:“你们这一次的事,让本官很难办啊。” “难办?” 胡姓商人脸色凝重。 难道这位小严阁老,这一次所图并非黄白之物那般简单? 几名商人心中不免更加沉重了起来。 唯有所图甚大,才会如此。 胡姓商人当即说道:“只要严佥事一句话,说明了今日事情缘由。我等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办好差事,平息我等所犯之错。” 严绍庭却是向后退了两步,重新坐下,目光暧昧的看向几人:“本官可没有说你们有什么罪过。” 不等几人开口。 严绍庭已经补充道:“但这话,可是你们自己亲口所说。” 胡姓商人眼见事情已有缓和,当即点头道:“我等绝不敢坑骗严佥事!” 严绍庭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朱七。 “记录在案。” 朱七会意,当即指示一旁的文书。 文书则是手持毛笔,记录并诵读。 “今有犯,亲口认罪,愿听凭发落,求得赎罪。” 见此情形,几人又是一阵诧异。 最后,却也只能是在文书送来的笔录上,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签字画押。 等到一切办完,所有的事情都记录在案后。 严绍庭的脸上才露出真正的笑容:“现在便与伱们说一说你们犯的事情吧。” 几人当即眼露金光,终于是等到正题了。 只见严绍庭唉声叹气道:“你说你们,平日里低买高卖也就罢了,都是生意无可厚非。 只是如今,却竟然囤积粮草,以待高价,图谋不轨,枉顾京师内外灾民于不顾,陷圣上君父之名于无义。 若是往大了说,你们这就是在给圣上君父抹黑,是谋逆的大罪! 今日若不是本官与你们有些交情,是绝不会插手此事的。” 说话之间,严绍庭一副‘都是为了你们好’的神态,颇有些痛心疾首。 而终于听明白自己所犯何事的商人们,却是齐齐的瞠目结舌。 说来说去。 就为了这事? 便这般大动干戈? ………… 求月票求推荐票呀~ 还有追读!真的真的很重要!上架前新书期,所有的推荐都是只看追读数据的!跪求老爷们不要养书,每天更新后追读完最新章节~肉丝拜谢~ 第46章 朕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行市价格!” 终于弄明白严绍庭意图的胡姓商人,当即昂首挺胸,大喊了一声。 “我等愿以当下行市价格,出售粮食给严佥事,用以赈济此次京师内外之灾民,以全圣上君父之名!” 严绍庭双手合插在一起,目光审视的看向几人。 他低声道:“如今你们仓中,都是去岁的陈米。” 胡姓商人咬咬牙,看向左右同伴,在得到眼神示意后,他才再次开口道:“今岁开年之后,行市最低粮价!严佥事,这已经是最公正的价格了。” 严绍庭歪头看向身边的朱七:“这公正吗?” 朱七摇头,冷着脸,声音犹如吃人一般:“回佥事的话,这不公正!” 随后,严绍庭目光笑吟吟的看向几名商人。 胡姓商人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抬起一只手:“去岁我等收购粮食的本价!严佥事,若是再低,我等便要血本无归了,生意也不是这么做的。” “我们是在做生意吗?”严绍庭反问了一句,随后幽幽道:“这是为了圣上的君父名誉!” 胡姓商人彻底犯了难,难道是要他们无偿献出仓中存粮吗? 这还不如直接现在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那些个粮食,也不全是他们就能做得了主不要钱献出来的。 胡姓商人彻底放弃,摆烂道:“严佥事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只管与小人们说来。” 不要钱的话,他们自然不敢说出来。 说出来,走出锦衣卫诏狱,到外面他们也是要人头落地的。 但若是话从严绍庭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他们也能有个由头去解释。 严绍庭则是眯着双眼说道:“圣上,朝廷,还有本官,历来都是讲究公平公正的,你们以为呢?” 胡姓商人连着几人,纷纷点头。 严绍庭又道:“仓中的粮食,都运到锦衣卫来。也不说不要钱,但你们也别指望朝廷给你们银子。” 不要钱,又不能指望朝廷给银子。 那还不是不要钱?! 商人们彻底麻了。 合着道理都让你严大少占尽了。 严绍庭却又说道:“等今年夏粮收上来后,以六成新米,兑付这次你们拿出来的去岁陈米。如此,本官可否公平公正?” 六成新米,兑付十成的陈米。 虽然数量上少了足足四成,但终究还是能保住本钱的。 胡姓商人等人一番思量之中,也只能是答应下来。 毕竟,若是不答应,他们今天怕是就出不去这锦衣卫诏狱了。 随着商人们同意,早有厘定好的契书送上,等到双方签字画押,这才算是彻底了结。 于是严绍庭也恢复成了与人亲善的大明好青年,盛情邀约几名无私奉献的大明商人,一同走出锦衣卫诏狱。 正当一行人要暂换歇脚处,一同饮茶时。 却见黄锦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严佥事。” 黄锦今日没再与严绍庭笑脸,压着心中的疑惑和不解,淡淡的喊了一声。 严绍庭忙将上前:“黄大监怎么来锦衣卫了?” 黄锦皱着眉看向严绍庭,大有一副,伱还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他斜觎了一眼旁边的商人们:“陛下在玉熙宫,召见严佥事,圣前问话。另有内阁的几位阁老,也都在场。”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严绍庭如今好端端的可以说是简在帝心,却非要在今天折腾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如今倒是好了,内阁里的高拱,几乎是要将他严绍庭给骂成大明朝祸国殃民的奸佞之徒了。 难道是之前严家送进宫里的银子太多,现如今严家揭不开锅了? 黄锦胡乱的猜想着。 严绍庭依旧是风波不惊。 倒是胡姓商人连同同伴,立马大喊了起来:“黄公公,我等冤枉啊!” 黄锦立时目光看了过去,脸上有些不满:“聒噪。”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 朱七已经是带着人,上前便是冲着几名商人的嘴上,啪啪的抽了几下子。 这下,才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几名商人算是被镇住了。 严绍庭与朱七到一旁交代了几声,便跟着黄锦出了锦衣卫。 让西苑去的路上,严绍庭倒是颇为镇定,甚至凑到了黄锦身边:“眼看着开了春,地里头青蒿长势甚好,家中仆役买了不少,等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些青蒿粑粑给您。” 黄锦心中装着各种猜测,脸色颇为意外的看向严绍庭。 对方不提今日西苑召见,也不说旁事,竟然只说这等无关紧要不值钱的送青蒿粑粑的事情。 黄锦只能是笑了两下,心中倒是有些暖意:“如此,便多谢严侍读了。” 严绍庭笑眯眯的点着头:“不值钱的东西,黄大监赏口,不必言谢。” 黄锦却是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严侍读却是個妙人,今日之事,等下在主子爷跟前说清楚说明白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这算是交心的话了。 毕竟几个商人而已,不过是朝中和内阁的声音大了些而已。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严绍庭没有将他黄锦当做什么吃拿索要的人,而是能以青蒿粑粑这种东西,做亲友之间的往来交流。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点头应下。 两人不多时便已经赶至玉熙宫殿外。 殿内,还有些嘈杂。 严绍庭不必细听都知道,这是高喷子正在对着自己火力全开。 他看了一眼黄锦,在得到授意后,便提步走进殿内。 顺带着,严绍庭抢先开口,高呼道:“陛下,臣委屈啊!请陛下为臣做主,主持公道!” 玉熙宫里。 年轻人这一声充满冤屈的嚎叫,惊的周遭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连和严绍庭一同回西苑的黄锦,也是吓了一下。 而在殿内,高拱亦是被这一声嚎叫,止住了对严绍庭的问责。 几人回头,看向快步走进殿内的严绍庭。 嘉靖更是目光暧昧的盯着到了眼前的年轻人。 “今日惹得城中动荡,京师人心惶惶,你竟然还有脸敢说委屈!” 面对道长的训斥。 严绍庭却是毫不畏惧,反而是抬起头,皱了皱鼻子:“回禀陛下,臣今日本是休沐,与妻姐、舅子同游香山。出城之时,见灾民聚集京师,官府无米赈济,因而盗窃抢掠之事屡有发生。 臣心忧虑,此处皆为君父之子民,本是良善,若非艰难,何以生事?于是微臣便与锦衣卫探得,乃是有商贾囤积粮米,意图高价肥己。 灾民亦是陛下君父之子,微臣不忍君父慈善之名受宵小牵连有损,方才提锦衣卫有司兵马,先行捉拿有犯,已得认罪,拿出米粮,赈济灾民,全陛下慈父之名!” 原来。 就为了这件事? 嘉靖不免心生疑惑。 高拱则是转而开口道:“便是为灾民一事,严佥事手中并无皇命,如何敢以调动锦衣卫,在城中大索商贾,动乱京师安宁?” 不管你严绍庭出发点是什么,但你程序上总是错误的。 严绍庭不甘示弱,当即回道:“城外灾民因无米粮果腹,已有祸乱滋生,事急从权,难道高阁老要坐视城外灾民暴乱,陛下慈父之名受辱吗!” “你!”高拱一时气急,转而看向嘉靖,躬身抱拳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陛下,臣今日非是胡闹,亦非有意使得京师生乱,全因不忍陛下子民因饥寒生乱。微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亦有权查案问罪。 微臣此前入宫之时,已与所拿商贾洽谈完毕。众人皆有悔过之意,如今愿意分毫不取,尽出仓中米粮,用以赈济京师灾民,只等今岁夏粮入库,以七成米粮兑付此次所出。” 在这里,严绍庭很仔细的将陈米和新米的概念给弱化了。 而落在嘉靖眼中。 此刻,这位终日潜心修道的皇帝,眼底深处竟然是生出了一些后悔。 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第47章 严卿心中是装着朕的 正当嘉靖还在犹豫,心中已经生出后悔的时候。 高拱亦是心中警钟大鸣。 他没想到,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严绍庭不光是解释清了自己今日所做之事的原因。 更为关键的是。 他竟然还将事情给办好了。 这些日子京师灾民的事情,他高拱人在内阁,难道不知道吗? 只是眼下刚刚开春,朝廷如今确实是揭不开锅。 事情上,严绍庭已经是无懈可击的了。 高拱却仍然不愿放过,沉声道:“陛下!朝堂有司做事,向来都是讲究规矩。即便严佥事还在锦衣卫当差,但与此次京师灾情,理当是由户部主持与商贾洽谈。 朝堂各司衙门,自设立以来,便都是各负其责。若人人皆如严佥事一般行事,吏部干着工部的事,户部干着刑部的事,长期以往,我大明朝堂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道义上我高肃卿谴责不了你严润物。 但程序上,你严润物必然是有错的! 喊完话的高拱,目光瞥向严绍庭。 而在高拱身前的徐阶,此刻却只想回到内阁去。 现如今京中灾民灾情,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他现在又不能在皇帝面前让高肃卿闭嘴。 心中带着几分后悔的嘉靖,反倒是平静了下来,目光看向严绍庭,却是不说话。 严绍庭见此情形,大抵已经明了,当即沉声说道:“微臣只知,若是再不让灾民吃饱肚子,到时候灾民们骂的就是陛下,就是我大明朝的君父! 天下九州万方,都是在陛下的肩上,朝廷里上上下下包括微臣,终有回家养老的一天,但唯有陛下乃是天下君父,自古只有君王的罪己诏,却从无臣子的罪己书。 微臣只是如此想,便如此做了,若是微臣今日有错,陛下圣裁定夺!” 谄媚至极! 严家果然是一丘之貉! 高拱快要被严绍庭这番话气的眼冒金星,更是懊恼自己竟然对此,无言可对。 眼看无法对严绍庭再行问责。 高拱只能是转向坐在前面的严嵩:“严阁老,难道这些话都是您交给严佥事的?” 严嵩大抵是真的上年纪了。 如今在圣前,睡着的频率愈发的高了。 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缓缓挪动双脚,抬头看向怒气冲冲的高拱,满是斑驳的脸上露出笑容:“肃卿,天地君亲师的道理,难道不是天下人尽皆知的道理吗?” 高拱双眼一张:“严……” “好了。”嘉靖终于是再次开口,目光看向高拱,止住了对方的话头,转而看向严嵩:“这小子说天下从来只有君王的罪己诏,倒是没有说错。” 严嵩只是笑着点点头。 嘉靖这才转而看向徐阶:“这小子还是年轻,遇事急切,但心里头却是装着朕的。宁肯受些委屈,也不愿朕这君父之名受辱。” 徐阶亦是面色平静的点头道:“严侍读这次虽说有些操之过急,但急不过事急从权,虽然京中有些诽议,可终究是顾全了陛下的君父之名。难能可贵的是,事情也办好了。眼下,内阁倒是能省去好些事情,陛下可着户部拿着米粮,让顺天府去城外赈济百姓了。” 随着老好人的开口,严绍庭却是眉峰一凝。 这位才是朝中真正的心眼子。 自己给粮食的事情办妥了,他一开口就要将桃子摘走。 说是让户部去办事,带着顺天府去城外赈济百姓。 可户部还不是他们清流的管着的。 严绍庭当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粮食不能如此简单的就给了城外的灾民们。” 此时,就连严嵩都回过头看向了严绍庭:“朝中赈济,历来都有成例,此事不可胡乱言语。” “让他说。” 嘉靖却是忽然开口,目光中竟然是有些期待的看向心中装着自己的这位年轻人。 严嵩本来还想再说两句,只是见皇帝的脸色,便挪动嘴唇,默默的低下头。 徐阶却是侧目看了眼严绍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高拱一如既往,对姓严的都没有好脸色。 原本猜了一路的黄锦,则是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心里已经想着严绍庭的青蒿粑粑,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严绍庭轻声开口道:“启禀陛下,臣虽为不曾经历朝政太多,可观历朝,赈济种种,还是以工代赈最为合适。如此不但可以免生百姓懒惰之性,亦可防止流离失所的百姓无事生乱,更可操办朝中事务。” 嘉靖点点头:“以工代赈,自古便有,此事各部自当明晓。” 这是觉得严绍庭说了一顿废话。 严绍庭却是转口道:“只是历来,朝廷以工代赈之后,便是叫百姓回归乡里。如此次,百姓事后回到被山洪冲毁的家乡,又要重新修建屋舍,清理田地。多费辛劳,今岁的收成大抵是不能指望。” 严嵩这时也点头道:“朝廷赈济,来历都是稳定灾民,等灾后遣返灾民,再施以少许赈济,命百姓重建家园,确实辛劳无比。” 嘉靖这时重新来了好奇,询问道:“既然你都说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了自己很多次的意外。 嘉靖现在已经习惯性的,开始对严绍庭抱有期待。 严绍庭自然是有的放矢道:“微臣以为,此次朝廷以工代赈京师灾民,不如就地编户。重建屋舍,清理田地,在来年可重新耕种之前,工部等处多有工造,可交由此次灾民做工。如此,灾民今岁可保口粮,亦不误来年耕种自保。” 其实严绍庭的意思,就是要将以工代赈的周期拉长。 先把这一次顺天府的灾民集中起来,一边清理灾区,一边为朝中做事。 而他的目的,则是为了能让这些灾民集中起来做事。 而要想做事,手下就必须要有人。 嘉靖思量片刻,便点头道:“重建、做工两不耽误,赈济、自保并行,此法颇善可行。” 严绍庭当即躬身抱拳:“陛下厚赞。” 嘉靖却是心情大好。 原本今日城中因为严绍庭生出乱子,他本来是想借机训斥一番,免得这小子最近太过忘性。 但不成想,这小子竟然是满心都装着自己的。 如今顺天府灾民的事情,又被他给解决了。 嘉靖自然是面生笑容道:“既然你说灾民是认朕这个君父,你心里也装着朕,那就将这些灾民也装在心里,赈济灾民这桩事,朕就交给伱去办,莫要让朕的这些子民再受患难。” 高拱动了一下嘴唇。 却还是被徐阶给拉住了。 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嘟囔了两句。 现如今,严绍庭在朝中竟然已经是不知不觉,担着诸多差事了。 这情形继续下去,当真是好? 严绍庭则是笑着躬身作揖:“臣定当不负皇命!” 嘉靖摆摆手:“国家艰难,竟要与商贾拆解,终究不好,只望东南之事尽早妥善。” 说着话,道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后。 少许之后,已有诵经声传出。 几人躬身告退。 严绍庭却是心里嘀咕了几下。 等海瑞那個头铁娃到了南直隶,恐怕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老爷们每天的票票,拜谢! 最后就是每日求追读啦~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48章 老师,我太想进步了 严绍庭在京师惹出的乱子,很快就被平息了下来。 毕竟虽然说现如今西苑里的那位皇帝,可以用心思深邃来形容,但执掌帝国的逻辑却是简单的。 只要你能办事,能让皇帝安心修道。 那么一切都好说。 而在离着京师千里之遥,遥远的东南之地。 有人却很是不好说话。 浙江道严州府,府治所在建德县城,建德县县衙。 朝廷的旨意早就是八百里加急,经由驿路送到淳安县令海瑞手上的。 海瑞挂印离开淳安县,奉旨往南直隶巡抚衙门走马上任,自然要先到严州府与知府衙门卸职,而后才能转道北上南直隶。 早早的。 海瑞便在知府衙门将离职前的最后事务处理完,便进了府衙一旁的建德县县衙。 建德县县令王用汲亦是早早的就备好了饭菜,宽待相送这位官场友人。 海瑞刚从府衙进了县衙。 王用汲便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 他早年在昆山知县,后来转任建德县,家中又有良田数百亩,家资丰盈,身上官服却是有些陈旧。 “刚峰兄可算是来了,在下今日一早天不亮,便叫人为刚峰兄备下饭菜,只等着为刚峰兄送行。” 县衙后堂。 海瑞穿着粗布麻衣,脸色刚毅板正,有些凌乱的胡须上,是肤色有些黝黑的脸颊。 见到王用汲呼喊。 海瑞的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笑容,拱拱手:“明受兄厚爱宽待,只是今日我恐怕是吃不下这饭菜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说什么场面话。 即便这个时候说王用汲准备半天的饭菜都吃不下,也不觉得会是什么得罪人的话。 王用汲自然是知道这位海笔架的为人,也不见怪,只是拉着海瑞往屋里走,一边小声说道:“可是在担心这一趟南直隶之行?” 两人落座。 海瑞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只是一锅开春后带籽的腊肉豆腐炖鱼,加上几道新鲜的时蔬。 他沉着脸说道:“我在官场上,历来都不受上官待见。这一次朝廷升我做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不过是因我之名罢了。” 王用汲为海瑞倒了一杯酒,笑着问道:“刚峰兄这是怕得罪人了?” 海瑞抬头看向王用汲:“我当官,何曾怕过得罪人?” 席间,王用汲露出笑声。 他笑着摇摇头:“你确实是个不怕得罪人的。只是这一次,既然是朝廷用刚峰兄,我猜测大抵也是因为苏州府、松江府改棉为桑一事难以执行下去。刚峰兄去了苏州府见到张阁老,便只管查明此事,余下的一切都让张阁老决断便是了。” 说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海瑞。 王用汲有些话想说,但终究是不会说出口的。 让他劝海瑞去了苏州府,能做到和光同尘,不去做得罪人的事情,海瑞就能听了? 他若是听了,便不是海瑞了。 海瑞则是哼哼着反问道:“两府棉农,今岁一改之前,提前种下棉苗,这事无论如何都包藏情蔽。你说,我去了苏州府,是查还是不查? 能让两府百姓一同做出这等事情,背后之人只怕亦是身居高位之人,你说我是问责还是一言不发? 张阁老虽然是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可若是他有意维护,你说我是上奏还是不上奏?” 一连几个问题,彻底的将王用汲给问住了。 他张着嘴看看海瑞,最终只能是叹息一声,低头看向炖的咕噜咕噜响的鱼。 王用汲这时也忘了为海瑞夹菜,只是自己夹起一块豆腐放在碗里,最后却依旧是放下筷子。 重新抬头看向海瑞。 王用汲开口道:“刚峰兄,你这样做,只怕日后再难进步的。” …… “老师……我……我……” “学生我太想进步了……” 顺天府,京师城外。 面对着正在被官兵们聚集起来的京师灾民,如今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行走的钦天监监正周云逸,面带羞涩的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严绍庭实在有些搞不明白。 他周云逸好好一個钦天监监正的官职不去做,非得要跑到城外,跟着自己一起处理京师灾民的事情。 至于他们两人的师生关系。 这一点严绍庭如今也没法改变,这件事已经得到道长当众认同了。 从今往后周云逸就是他严绍庭的学生。 严绍庭只能是沉着脸问道:“伱不在钦天监做事,跑到这城外作甚?难道你还想给这些灾民施粥放米?” 周云逸却是笑眯眯的,似是全然忘记了他如今那条拄着拐杖的腿,就是他眼前这位如今的老师打断的。 “先生这叫什么话?学生虽然是在钦天监,可当初先生说过,钦天监不该是借天象言说朝政的差事。而该是如先生当初在永定门后,因天雷而下那般,弄懂天地万物之理。” 严绍庭抿了抿嘴。 这帮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人,嘴皮子果然是利索的。 周云逸又说道:“先生如今身负皇命,赈济京师灾民,行以工代赈之法,又编户灾民,清理田地,督造有司物件。学生觉得,能跟在先生身边学到很多新的东西。”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严绍庭却还是皱眉问道:“那你跟着我,也不一定能在官场上有所进步。” 周云逸却是连连摇头,一副先生你不懂官场,就如学生我不懂天象一样的表情:“学生原本这辈子若是没有奇遇,大抵是止步钦天监的。 但如今跟着先生,有了赈济灾民的经历,日后吏部考评上,也要给学生定一个知晓地方的评价,到时候朝中或是地方有了空缺,自然是有学生一份的。” 自从当初在午门前,被严绍庭断了腿丢出皇城,再到后来亲眼看着那天雷被先生从天上引下来。 周云逸只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通了一样。 就如此刻,他能直言自己就是要升官,而若是放在以前恐怕就是各种拐弯抹角了。 严绍庭亦是颇为意外的对看了这位比之自己大了两倍年纪的学生,只能是无奈的问道:“但你终究是钦天监当差,难道不怕内阁事后问责?” 周云逸却是淡淡一笑:“学生出城跟随先,这件事内阁已经应允。再者说,他们如今也不敢拒绝学生这等小小请求。” 说完之后,周云逸冲着严绍庭露出一个暧昧的眼神。 严绍庭这才恍然大悟。 内阁确实不敢拒绝了周云逸。 毕竟这家伙,可是为清流断了一条腿的。 第49章 严绍庭的大饼 就在严绍庭和周云逸,这对满京城都找不出的奇葩师徒交流的时候。 官兵们已经将北京城外的京师灾民们,都集合了起来。 没有激昂的发言,也没有什么许诺。 严绍庭只是和带队的一名千户官吩咐了几句,人数过万的灾民队伍,便开始从北京城下,往这次灾情最严重,也是灾民最多的昌平州出发。 在队伍的后面,是户部派出的人盯着的装满一辆辆大车的粮食。 有了粮食跟在身后。 这过万的灾民们,终于是相信朝廷不会让他们继续饿着肚子,而选择乖乖听话返回昌平州。 从北京城出发,到昌平州,不过七十里地。 按照严绍庭的计划,是要在今晚将所有人带回昌平。 原本依照百姓们的脚程,需要到第二天中午才能赶到。 但在严绍庭说出今晚赶到可以吃肉的诱惑下,整支上万人的队伍,一出发便走的很快。 等到天边夕阳将将落下,万余人也终于是感到了被山洪冲毁导致满地淤泥的昌平。 这边也早就有兵马前出,打前站。 在一片空地上,亮起了无数的火堆。 一口口大锅里,煮着早已炖烂了的肥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若不是官兵们正在喊话,朝廷的钦差严郎君,要给所有人说话,这帮饿了许久的灾民们,恐怕已经将这些大锅给舔干净了。 昏暗的天色里。 严绍庭站在一处高岗上,眼前是上万的灾民,背后则是连绵的燕山山脉。 在他的身边,是从马车上杵着拐杖走下来的周云逸。 严绍庭看向身后燕山下的黑暗处,低声询问道:“那边是我大明诸陵所在?” 这事,周云逸属于业务范围内。 他笑着开口道:“此地北高南低,乃是京师周遭少有的风水宝地。我朝自成祖皇帝开始,如今已有长陵、献陵、景陵、裕陵、茂陵、孝陵、康陵埋葬于此。” 经由周云逸这么一说,严绍庭这才反应过来,此地竟然已经埋葬了大明朝的七位皇帝。 “你说,这里埋下去多少金银珠宝?要是都起出来,咱们朝廷是不是得有好一阵子不用再愁钱粮了?” 说完之后,严绍庭目光悄然的盯着周云逸。 周云逸却是听见之后心中一跳,赶忙探头探脑的看向四周,而后心中微微一动。 装着心中的猜测,周云逸小声回道:“金银大抵是不多的,但各类珍宝定是不少。” 见周云逸如此回答,严绍庭眼底这才露出一缕满意。 周云逸瞧着眼前这位年轻先生的反应,亦是心中安定下来。 就知道先生这是在试探自己。 若不然,谁敢问这种问题? 周云逸又道:“皇陵那边,有陵卫守护,先生接下来在昌平赈济百姓,还是要避过那边为好,免得朝中生出些闲言碎语,对先生不好。” 严绍庭只是笑眯眯的点点头,然后转身看向在无数火堆照亮下的万余灾民。 随着他转过身,已有官兵们开始示意灾民们安静下来。 严绍庭见现场平静下来,这才开口道:“大伙都闻到肉香没有?” 人群在一阵沉默之后,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闻到了。” “真香!” 严绍庭面露笑容:“本官行事,向来讲究童叟无欺,今日大伙能按时赶到,这些肉便都是你们的。” 和百姓们,尤其是这些刚刚遭了灾的灾民们,是没办法讲清流那一套的大道理。 最实实在在的肉和粮食,才是这些人关心的问题。 吃饱穿暖,才是他们一辈子的追求。 人群中传来笑声。 人人都在期待着,今晚能将用这些肉将自己的肚子填的饱饱的。 严绍庭继续说道:“这些肉,是陛下赏赐给大伙的,今日跟着过来的那些粮食,也是陛下赐下的。为的,就是不让大伙饿肚子。” 这是政治正确,必须要当众说的话。 人群里,也果然是传来了歌颂道长的呼喊声。 随后严绍庭才转口道:“但陛下也不能紧着咱们这些人吃饱肚子,陛下当的是整个天下人的家。今年前三个月,朝廷赈济只管让你们吃饱肚子。 接下来,大伙要清理田地,推倒废屋。然后建砖厂、开山修路,重修家乡。还要为工部等有司打造物件,换取口粮。 只要有本官在,就绝不会克扣你们一粒粮食,大伙可有意见?” 锅里的肉随着炖煮的时间越久,散发出来的肉香味便越发浓郁。 谁也不会有意见。 严绍庭此时才终于是脸色一沉:“至于说以后咱们的日子怎么过?大伙要是相信本官,以后便按照本官说的去做。本官不敢保证旁的,只保证一件事……” 期待感瞬间被拉满。 原本还咕噜咕噜叫的一张张肚子,也瞬间安静了下来,人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站在高岗上的那位年轻的官员即将要说的保证到底是什么。 就连站在严绍庭身边的周云逸,亦是目露好奇。 这一次用为清流们断了一条腿,换取来的跟随严绍庭出城赈济百姓,周云逸是下来血本的。 毕竟即便是断腿的天大情分,也只能用一次而已。 只有严绍庭在昌平干得好,他周云逸才有机会跳出钦天监的范畴。 严绍庭见人们已经纷纷露出期待,方才高声开口道:“只要你们从今以后听我的,我可以保证你们以后的日子,会过的比京城里的人还要好!” …… “他严绍庭放的什么狗屁!” 严府。 属于严嵩的小书房里,严世蕃一手叉腰,一手不停的挥舞着,满脸涨红。 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糊涂!” “愚蠢!” “哪里有半点样子,是我的种?” 严嵩被吵的有些头疼,皱眉看向严世蕃:“不是伱的种,难道绍庭是别人的种?” 严世蕃瞪着双眼,梗着脖子,却是被老爷子给问住了。 他只能是愤愤的又挥了几下衣袖:“爹!眼下我严家虽说暂时太平,可朝中是什么情形您看不明白?徐阶、高拱这帮人,恨不得剥了咱们的皮,生食肉、饮我血。 这个时候,那逆子竟然在昌平当众放话,能让那帮泥腿子灾民以后的日子,比这京城百姓过的还要好。 他是不知道口出狂言这句话吗?等日后,徐阶、高拱大可拿着他如今说的这句话,纠结朝臣弹劾这逆子,到时候便是我严家也要被牵连其中!” 严嵩有些痛苦的皱紧眉头低下头,缓缓的闭上双眼。 他忽然发现,往日里聪慧无比的儿子,如今为何会如此愈发的愚蠢起来。 整個严家,真正愚蠢的人。 是他严世蕃! 第50章 李妃的道理 在严嵩开始怀疑,严世蕃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的时候。 裕王府里。 高拱已经对严绍庭在昌平的狂妄之言,进行了一轮嘲讽。 裕王朱载坖,多看了高拱两眼,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合适的时候,劝一劝这位脾气大的高师傅,不要和严师傅这般针锋相对。 于是。 这位王爷,便将视线看向了徐阶。 徐阶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眼下灾民才是重中之重,加之此次这灾情就落在顺天府。若是不能尽快稳定民心,就会导致京师动乱。 这也是为何严侍读之前缉拿商贾,而不被陛下责罚的原因所在。 老臣还听说这一次严侍读带着那些灾民返回昌平,首先便是应诺让灾民们当晚吃上了肉。 这便如古之立木为信,所求就是让百姓们能相信严侍读。至于说严侍读这一次所谓的狂妄之言,只要等灾情之后,百姓们重建家园,便是不能做到,那时候灾民们也只想着继续过安生日子,而不会说严侍读什么不是。” 这才是辅国之言! 朱载坖满意的点点头,视线从高拱的脸上掠过,轻声开口道:“本王也是这般想的,当下主要就是让百姓们能安定下来,听从朝廷的号令,让灾情过去。” 只是严师傅终究还是年轻,那样的话都敢说出口。 朱载坖觉得等这几日严绍庭有空了,还是得要趁着对方来王府的时候,两个人私下里稍稍提醒一二。 免得严师傅日后在朝堂上,被那些个别有用心之人给趁机攻讦了。 就在朱载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 徐阶却是转口道:“只是身为朝廷命官,严侍读此番又是奉旨赈济灾民的钦差,说出这样的话,终究还是有些轻浮,欠缺思量,不曾周全。若事事都如此做,朝廷日后还能有何信用可言?” 朱载坖皱眉看向徐阶,又觉得徐师傅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他小声开口道:“徐师傅的意思是?” “王爷可以等严侍读来王府事,申斥一二,或是由朝中官员上奏陛下,此时严侍读担着昌平的灾民差事,陛下知晓也只会申斥一二,于严侍读大抵不会有什么事。” 这就是要朱载坖将事情挑明了,摆台朝堂之上。 朱载坖一时间陷入犹豫。 正当这时。 随着一道孩童的啼哭声。 裕王府李妃,带着怀抱小世子的冯保,从后面到了厅上。 李妃先是朝着朱载坖福身施礼,然后又冲着徐阶、高拱二人点头示意。 朱载坖皱眉看向李妃,有些不满道:“本王正与二位师傅商议事情,你怎么又带着世子跑出来了?” 李妃却是说道:“妾身刚在后面带着世子玩耍,听到王爷和徐师傅、高师傅提及严师傅说的话。妾身是觉得,依着严师傅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这一次严师傅在昌平对着百姓们说的话,或许是能做成的。” 不等徐阶和高拱开口,朱载坖已经是颇为不满道:“妇人之见!灾情灾民一事,严师傅大抵是能办好的,至于他说的,便是本王也不敢确信。” 眼看着裕王有些生气了。 李妃反倒不露畏惧,而是笑着说道:“王爷,妾身虽是女子,又不曾抛头露面。但妾身却明白一个道理,王爷要听一听吗?” 依着朱载坖的心意,是想直接将李妃给赶回后面的。 但挨着有徐阶、高拱在。 他只能是皱眉沉声道:“什么道理?” 徐阶、高拱亦是面露好奇。 李妃缓声说道:“王爷要明白,严师傅如今不光是陛下的臣子,也不光是严家的子弟,还是我裕王府世子的侍读。 严师傅这些日子做的事,都是为国为民为君上的,这一次不论严师傅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王爷作为世子的父亲,都应该选择相信严师傅,而不是在这里质疑他。” 说完之后,李妃脸上露出笑容,又从冯保怀里接过孩子,走到朱载坖面前。 她将小万历送到了朱载坖的怀里。 “王爷觉得,妾身说的这個道理,有没有理?” 朱载坖怀抱着孩子,看了眼李妃,又看向徐阶和高拱,最后只能是捏着鼻子道:“你说的有理。” 李妃面露笑容,将孩子重新抱回来,再次福身:“那妾身就带着世子去后面了,妾身不打扰王爷议事了。” 看着李妃带着孩子离开,朱载坖只能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最后冲着徐阶、高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 昌平那边的事情,严绍庭在做好计划之后,便交给了那个瘸腿学生周云逸去盯着了。 反正有上杆子的免费劳动力,没有不压榨干净的道理。 将昌平的事情叮嘱好之后,严绍庭便回了北京城里。 一早。 在陆大妹子的伺候下,严绍庭穿戴完毕,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 陆文燕的脸上还带着清早天色未亮时胡闹了大半个时辰后的红润,轻声细语道:“那个叫柏富贵的西班牙商人,都已经足足等了您一个时辰,夫君还是快些去前头见他吧。” 严绍庭却是伸手从大妹子的脸颊上滑过,撇嘴道:“是他现在有求于你家夫君,该是他等着的。” “是是是,咱们家救了上万灾民的大英雄!” 即便最近被不停开发那些让人羞的不敢见人的新姿势的陆文燕,依旧是架不住严绍庭的胡闹,推搡着将男人送出了屋子。 “见完人,夫君别忘了去内阁陪着爷爷,还有西苑万寿宫的事情听说快要完工了,这时候可不能出纰漏。” 严绍庭满脸笑容。 却觉得,大抵还是自己开发的姿势太少,完全堵不住这大妹子的嘴。 等回头…… 还是要好生研究一二! 一路上,严绍庭想着新姿……朝政,不知不觉便到了前府。 早已等候多时的西班牙商人柏富贵,装着慢慢一肚子的茶水站起身。 “小人见过严翰林。” 严绍庭乐呵呵的走进来,有些好奇的瞥了一眼柏富贵:“富贵兄当真是消息灵通。” 柏富贵操着纯正的大明官话:“严翰林在大明朝深受皇帝宠信,如果在下还耳目闭塞,又岂敢再与严翰林做生意?” 严绍庭坐定,捧起家中侍女送来的茶水,小心的撮了一口,方才开口道:“不知富贵兄今日造访,可是带了什么发财的买卖?” 他和柏富贵之前商定的事情,还要等张居正在东南的差事办不下去了,才能在西苑那边当众提出来。 如今还不到时候。 柏富贵却是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露出难色:“不敢瞒严翰林,是我们的交易出了问题。” ………… 老爷们,求追读! 今天说好的开始三更,说到做到哈~我努力码字努力更新~老爷们千万不要养书啦~ 第51章 你写报告我批条子 严府前厅。 来自西班牙,想要在大明做成大买卖的商人柏富贵,满脸的难色。 严绍庭却是稳如泰山,示意对方坐下。 柏富贵落着半张屁股在椅子上,开口道:“也不是旁的事情,就是上一次严翰林交托给在下寻的那个东西。 小的当时回去,就遍访在京中的海外商人,终于是在别人那里打听到,严翰林要的东西,就在南洋名叫吕宋的地方。” 说着话,柏富贵还不忘小心打量着严绍庭的脸色反应,却不见这位严翰林脸上有半分波澜。 果然,不愧是如今朝堂上的新贵红人。 但严绍庭却是不感到意外或是惊喜,因为他知道红薯在什么地方。 甚至当柏富贵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对方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柏富贵看不出严绍庭有什么反应,便只能继续开口道:“只是小人虽然打听到了东西在的地方,但那边似乎对严翰林要的这个东西很是看重,严禁被人带出,所以……” 严绍庭却是哼哼了两声:“红薯,这东西左右不过是你们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带到南洋的,难道连你们也没法将这东西从那边带到我大明?” 柏富贵的脸上露出尴尬:“严翰林知晓,我们只是从遥远的西方来到东方做生意的……” 然后就做起了窃国的生意。 严绍庭冷眼瞥向柏富贵,让对方没来由的心中生出疑惑。 柏富贵吞吐着继续道:“其实……如果严翰林能等的话,我可以让人先回西班牙,从国内将您要的东西带过来。” 知道严绍庭要什么东西,也知道这玩意在国内是有的,对于柏富贵来说,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严绍庭却不可能给出这么多的时间。 从大明出发,到西班牙,来回一趟就要一年多的时间。 他摇头道:“时间太久了,如果从天津卫出发抵达吕宋,拿到我要的红薯再返回京中,往回大抵只需要三个月左右。” 柏富贵不说话了。 难处他已经说明了,一万两白银的悬赏,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多,重要的是和眼前这位大明朝的新贵产生更深厚的交情,好在最终做成那价值千万的大买卖。 严绍庭沉吟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你写一道文书报告。” “报告?” 柏富贵面露疑惑。 严绍庭看向对方:“就写你与我大明有一笔买卖,在吕宋被当地人洗劫了,然后交到锦衣卫。” 柏富贵愈发疑惑:“交给锦衣卫?” 严绍庭轻咳一声:“本官身上还兼着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差事,你写好文书报告,交到锦衣卫,本官给你批条子。” “然后呢?” 柏富贵这时候倒是想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大明官员,身上的官职可是不少。 严绍庭眯起双眼:“我大明是绝对保护商贸自由和安全的,任何胆敢阻扰我大明对外商贸的,必须严惩不贷! 届时,锦衣卫自会派遣战船,带上我大明最强大的火炮,撬开吕宋那帮顽固之人的嘴巴,让伱们将本官要的东西带回来!” 这是大明官员嘴里会说出来的话? 来自遥远欧逻巴西班牙国的柏富贵,一整個诧异。 严绍庭则是笑眯眯的盯着柏富贵:“富贵兄是不是在想,我大明朝对外,按照惯例历来都是派遣文官,前往域外游说,最好是再带去厚重的礼物?” 柏富贵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严绍庭依旧是满脸的笑容。 “富贵兄,时代在我这里,已经变了。” 柏富贵不知道严绍庭说的劳什子时代变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他只知道,当他离开严府,将文书报告写好送到锦衣卫,确确实实就立马得到了回复。 锦衣卫正式接下了这桩来自遥远西班牙国度商人的状子。 一队数十人的锦衣卫,当场就在那位名叫朱七的锦衣卫千户安排的一名百户官的带领下,离开京师,往南方的海边赶去。 按照锦衣卫给出的回复,这些人将在福建道的泉州抽调不下去三条装配了火炮的战船,前往阻碍大明与海外自由贸易的吕宋。 而柏富贵亦是派出了自己最亲信的仆人,在泉州府乘坐他们西班牙的商船,一同前往吕宋。 毕竟。 他们是诉主。 随后几日,北京城总算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西苑里,被毁的万寿宫废墟上,新的宫殿正在拔地而起,一日一个新模样。 按照工部尚书雷礼的估算,大抵会赶在夏季大暴雨前全部竣工,好让皇帝从狭窄的玉熙宫搬回宽阔的万寿宫。 对此,道长已经是数次公开赞扬雷礼的执行能力,当然也包括当初提议的严绍庭。 至于说昌平那边的灾民,如今依旧是在周云逸的带领下,进行着清理工作。 顺带着,一个远超过去的水利工程,也顺带着开始了。 而在位于皇陵东南面的两山之间,一座水库水坝也正在建设之中。 此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涉及到了皇陵范围。但周云逸几次劝说,都架不住严绍庭坚持到底。 最终只能是小心翼翼的和宗人府以及陵卫通报之后,千方保证才开始胆战心惊的带着灾民们开始施工。 反倒是严绍庭在北京城里,过上了好一阵子,只需要每天考虑新姿势的日子。 终于。 随着深春到来,大明朝天南海北都开始春耕,雨水愈发充沛的时候。 严绍庭开始从安逸的日子里脱身而出。 轰! 轰隆隆! 这一日,北京城上空天雷滚滚。 不多时便是倾盆大雨,阴云和雨水,将视线遮蔽看不清远方。 严府后宅松鹤苑凉亭中。 一壶清茶,几缕白烟。 苑中并无松树,也无仙鹤。 只是因为西苑有所好,于是严府便有此苑之名。 此时刚过午膳。 陆文燕正在亭内抚琴,严绍庭则是背手于栏杆处,凭栏观雨。 又是几道电闪雷鸣,天地为之震动。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高过周围的雨水雷声。 从苑外冒雨而来。 是狗腿子严虎。 只见严虎浑身已被雨水打湿,脸上布满焦急,神色慌张。 严虎浑身夹杂着水汽,冲进亭中,便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滑到了严绍庭身边。 他双肩止不住的颤抖着,脸色一片苍白。 不等严绍庭开口询问,严虎已经急促出声。 “少爷,大事不好了!” “浙江那边出事了!” 第52章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浙江的暴雨,在海瑞离开淳安,启程前往苏州府的时候,便开始下了起来。 连日暴雨,将所有人都阻拦在了家中。 坐落在杭州府内的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 屋顶的雨水连珠成串,仿若珠帘,挂在廊前屋檐下。 天井里,水流湍急,一缸荷叶承压起伏,边缘处掀起无数水花。 浙江道布政使司布政使郑泌昌身着当朝二品大员红袍,目光凝重的望着屋外的暴雨。 在他的身边,是同着红袍,修飞禽于胸前的浙江道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何茂才。 在屋中,还另有杭州知府马宁远,神色担忧心系暴雨之下的百姓。 “催催催,都催了三四趟了,人怎么还没有来!” 何茂才面生怒色的冲着外面叫喊了一声。 郑泌昌回头看了眼怒气冲冲的何茂才,眉头皱紧:“这雨是现在就能停的吗?你急什么!” 杭州知府马宁远躬身站在浙江道两位大佬身边,神色犹豫道:“今年这般暴雨,也不知春耕如何……” “春耕?” 何茂才语出讥讽,斜觎着马宁远:“你还是想想朝廷让咱们办的改稻为桑,你杭州府现如今到底改了多少的事情吧!” 不等马宁远说出朝廷在浙江执行的改稻为桑以缓为首的话。 屋外。 两柄雨伞已经是穿堂而过,进到屋中。 雨伞落下,露出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以及织造局承办、浙江丝商沈一石。 沈一石跟在杨金水身后,目光锐利而深邃,冲着屋中的三人躬身作揖。 杨金水则是脸上带着那特有的笑容,发出爽朗的轻笑声微微拱手道:“雨势太大,让道台和臬台久等了。” 何茂才吹胡子瞪眼的,只是哼哼了两声。 郑泌昌却是满脸笑容:“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酒菜都已备好,杨总管快快就座。” 双方都没有理会在场的杭州知府马宁远以及商贾沈一石。 几人落座,马宁远和沈一石亦是陪坐在下方。 郑泌昌笑眯眯的为杨金水倒酒。 何茂才便在一旁哼哼着说道:“杨总管,如今宫里头交代下来在我浙江改稻为桑的差事,织造局是个什么意思?” 说罢,这厮眼角余光倒是瞥了一眼还在心忧暴雨之下百姓又该如何的杭州知府马宁远。 杨金水端起酒杯,敬了两人,而后才幽幽说道:“咱织造局是给宫里当差做事的,只管拿了丝,替万岁爷将销往海外的丝绸给织出来。” 说着话的功夫,杨金水瞥了沈一石一眼。 郑泌昌与何茂才的目光,便顺势看向了沈一石。 沈一石未曾喝酒,只是端着茶杯,轻嘬了一口:“回几位的话,小人手底下的织机和织工,自接到朝廷的旨意便准备就绪,为了应对朝廷增加的丝绸数量,新的织机也快要送到。小人不敢说旁的,但只要丝足够,朝廷定下的五十万匹丝绸,绝对是能足数交付。” 两人一前一后,便将事情推给了浙江道。 马宁远坐在下首,沉默不语,心思有些沉重。 他总觉得今天这场酒席,怕不是个好的。 这时候。 郑泌昌已经笑着继续说道:“朝廷的旨意,这一次南直隶和浙江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的也是给朝廷开源,填补这些年存留下来的亏空。这是国策,虽说浙江定下的是一个缓,但我等为陛下在浙江当差的,却不能真的就缓了。” 说着话,郑泌昌目光审视的看向在座众人。 “那是自然!” 何茂才拍着桌子开口喊道:“陛下的旨意,朝廷的差事,谁敢怠慢了?” 马宁远犹豫半天,小声开口道:“只是……如今春耕在急,前番国策下去,地方上百姓多有抵触,前不久不是还拿了那個叫齐大柱的百姓?” “难道你马宁远要抗旨吗?” 何茂才不给马宁远解释的机会,瞪眼便逼问了起来。 马宁远眉头一跳,连忙拱手站起身。 他抬眼看向何茂才:“臬台,下官并未说要抗旨。下官是陛下点的杭州知府,是朝廷的官员,做的也是朝廷发下来的事情。” 何茂才冷哼一声,再问道:“那你杭州府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改稻为桑的事情?” 马宁远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沈一石这时候却在一旁淡淡说道:“这雨怕是要下好些日子,咱们的新安江能扛得住?” 马宁远当即开口道:“去岁朝廷才拨款,命河道衙门修缮加固新安江各处大堤,耗费钱粮……” 正当马宁远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郑泌昌忽然开口道:“这是河道衙门的事情,你杭州府现在到底能不能完成改稻为桑?” 不等马宁远开口,何茂才便再次逼斥道:“他杭州府要是能完成改稻为桑,也就不会闹出齐大柱这个通倭贼子了!” 杨金水适时笑眯眯的看向马宁远,开口说道:“马知府,改稻为桑可还是国策?” 马宁远下意识回道:“自然是国策!” 杨金水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郑泌昌、何茂才。 何茂才双手拍在桌子上:“既然伱马宁远这么久都做不好国策,那就带着人炸开新安江大堤,让大水冲了两岸的田地,你马宁远到时候再带着人将这些田地改做桑田!” 一听到要毁堤淹田,马宁远浑身猛的一颤。 他双眼瞪大:“臬台!那可是新安江……” “那你马宁远能做好国策吗!”何茂才嗡嗡的呵斥着,冷声道:“要么你马宁远就抗旨不遵,和那帮泥腿子一同抵抗国策。要么,你马宁远就带着人将新安江大堤炸开!” 马宁远此刻已经被惊的脑袋空空,只能是不安的低声询问着:“可毁堤淹田,两岸百姓又该如何……” 一道笑声,在席间响起。 只见沈一石笑吟吟的从容说道:“炸开大堤,两岸田地自然是保不住的,百姓们今年也不可能再行耕种。但马知府放心,我等届时自然会给足钱粮,从百姓们手中将被毁田地买下,用以改种桑树。” 一边是必须要推行的国策,一边是新安江两岸数十万百姓。 马宁远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只能是无力的念道着:“当真?” 沈一石神色如常:“我自然是一粒米都不会少了那些人的!” 轰! 轰轰! 两道惊雷响起。 北京城严府松鹤苑中,严绍庭好似听到了在浙江道新安江大堤上炸堤的爆炸声。 他的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着。 有对浙江道这些人敢做出毁堤淹田这等事的愤怒,也有自己掌握了一个机会的动容。 伴随着雷鸣声。 严绍庭双眼缓缓合上。 “该来的,终究还是都来了……” 第53章 倒严号角? 京师的雨,好似是和东南的暴雨遥相呼应了起来。 密密匝匝的雨滴,乒乒乓乓的砸在伞面上,压出一个个反反复复起伏着的凹坑。 青袍的摆子,已经被雨水打湿。 皂面白底的官靴,彻底的从里湿到外,靴子里也装满了雨水,每一个脚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严绍庭走的很急,以至于跟在身后的狗腿子严虎,已经摔倒了好几次。 到了承天门前,严绍庭终于是止住脚步,回头看向严虎:“按照时间来算,浙江道已经有消息过来,想来海瑞在苏州府那边的消息也快要入京了,你就留在家中,一旦有消息就让与成入宫送给我。” 严虎抿着嘴重重点头,将一直揣在怀中的足衣和干净的靴子递到少爷怀中。 而等严绍庭赶到文渊阁的时候,班房里只剩下几名内阁中书舍人在忙活着。 守在内阁班房的是一名身着文官飞禽袍,身形魁梧,宽面满须,年岁大约三十多的官员。 见着严绍庭过来,今日在内阁当差的高翰文连忙躬身上前:“下官翰林院编修、中书舍人高翰文,见过严侍读。” 翰林编修是七品的官。 而严绍庭的翰林侍读,却是六品官。 严格说,严绍庭算是高翰文的本部衙门直属上官。 严绍庭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高翰文,他笑笑:“原是高翰林,诸位阁老这是已经去西苑了?” 高翰文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却慢条细理:“回严侍读的话,几位阁老先前已经被陛下传召去了西苑。” “是浙江道毁堤淹田的事情?”严绍庭明知故问,眼神却是审视的盯着高翰文。 算起来严家还是高翰文的座师,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却被严家丢到浙江背锅。 然后引发了一连串神奇的事情。 高翰文此时却不知座师家中公子在想些什么,如实回道:“不曾料想浙江竟然出了这等天大的事情,几位阁老接到消息的时候,皆是胆战心惊,刚一起身便接到了西苑传召。” 高翰文平静的说着话。 但严绍庭却是双眼微微一动。 这说明,即便是到了现在,道长对朝廷内外的讯息掌握,并没有受到半点阻拦。 甚至于西苑的消息渠道,要比朝廷和内阁更快。 如今见着高翰文,严绍庭便暂时按下赶去西苑的心思。 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看向高翰文。 严绍庭微笑着询问道:“高翰林觉得,浙江这一次的事情应当如何妥善解决?” 他知道高翰文会如何答,但他依旧是问了。 很显然。 身为翰林院编修,在内阁充任中书舍人的高翰文,对浙江道所发生的事情,现在确实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只见高翰文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下官以为,浙江道之事其实在于朝廷赈济,但却又不能照旧执行。严侍读此番在京师以工代赈顺天府灾民,便给下官诸多启发。于浙江道而言,下官以为可行以改兼赈之法,便可两难自解。” “以改兼赈,两难自解?” 严绍庭脸上带着模糊不清的笑容,淡淡的看了高翰文一眼。 高翰文点头道:“命浙江道官府,召集当地大户人家,以合适的价格用钱粮将灾民家中受灾的田地买下来,而后浙江官府便可将这些稻田,直接改为桑田。 灾民受灾,却有钱粮度日,重建家园。而浙江道官府亦能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增产丝绸。 如此之下,当初朝廷在浙江道定下的五万亩良田改稻为桑的事情,便可解决。” 严绍庭只是笑了两声。 翰林终究是翰林,无有地方经历,何以真正明晓天下社稷? 高翰文见严绍庭只笑不说话,心生疑惑,躬身道:“是下官说错了什么?” 严绍庭轻咳一声,只是淡淡询问道:“你这個以改兼赈,两难自解之法,听起来与历朝历代以工代赈确实相似,但如何实施呢?” 高翰文当即开口:“自然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严绍庭便打断了的余下的话。 “灾民没了饭吃,买田的人自会趁机压价,不然灾民就会饿肚子,可官府要不要过问?哪个官府过问?是知府衙门,还是布政使司衙门?乃至于是巡抚衙门?” 严绍庭的声音不大,却直击高翰文,使之脸上一阵涨红。 当他还要开口辩解的时候。 严绍庭已经继续说道:“地方上做事,终究逃不了官商勾结,吃亏的永远都是百姓,高翰林可曾真的想过百姓?” 高翰文满脸涨红,终于是见缝插针的开口道:“浙江府县衙门还在,上面还有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即便这些都不管,还有胡部堂的浙直总督衙门和浙江巡抚衙门在。” 严绍庭却是看官场小白的眼神,盯着高翰文。 良久之后。 他才开口道:“那你想想,去岁朝廷在浙江修新安江大堤,工部年初报账一百万两,年底结账则是支出了二百万两。耗费如此之大,为何这一次浙江道的大堤,却还是垮了?” 丢下最后这句话,严绍庭方才抱着自己的官靴和足衣,撑着雨伞在高翰文那迷惑发愣的注视下,离开了内阁。 西苑。 玉熙宫。 压抑的气氛,让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将脑袋缩着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手指在纸张上捏揉发出的稀碎声。 严嵩半只屁股落在赐下的凳子上,严世蕃因为在工部当差,所以此刻陪在老爷子身后。 而在严嵩父子后面的徐阶,低眉顺眼的低着头沉默不语。 高拱则是眼神挑衅的,不时瞥向把持内阁十数年的严嵩和严世蕃父子二人。 浙江道去年才修好的新安江大堤,不过一场暴雨就垮了。 这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出手,才干出的毁堤淹田的恶事。 而浙江道的布政使和按察使,乃至于是浙江巡抚、浙直总督胡宗宪,全都是严党中人,是严嵩和严世蕃这对父子这么些年一手提拔上来的。 这一次出了这等事情,数十万百姓受灾。 高拱觉得,此刻已经到了吹响打倒严党的最后那道号角声了。 皇帝的怒火,已经显露在脸上。 只是一直沉默着,缄口不言。 高拱思索了片刻,终于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他上前一步,躬身作揖。 “陛下,去年工部在浙江耗费两百万两,就为了修缮新安江大堤。然而刚过完年,花费两百万两白银修好的大堤,就被大水冲垮,臣和朝廷里的人都认为,这事必然是有人在暗中借机生事!” 高拱又上前一步,将半个身子弯下。 “臣,恭请陛下降旨,严查此等人灾!” “肃清朝野,以正民心!” ………… 今天依旧三更!求追读呀~ 第54章 一丘之貉 当浙江道新安江大堤,在轰鸣声中崩溃,大水倾泻之时。 苏州府督粮道署衙门里。 张居正却已经是眉头紧锁。 在他的面前,正摆着一份由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海瑞提交上来的文书报告。 “这都是你最近几日查出来的?” 张居正有些心烦意乱的将面前的文书按在手掌下,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那位传闻之后的海刚峰海笔架。 海瑞就直挺挺的站在张居正的面前。 他的身上,依旧是当初从建德县出发北上苏州府时的那一身官袍。 只是如今,袍子下摆布满了泥点,脚上的官靴也彻底变了颜色,从他自外面走进来的路线上,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满是污泥的脚印。 他的脸也黑了一些,胡子凌乱的都快要打结了。 听到张阁老发问。 海瑞抬起头,露出那双满是疲倦,却闪耀着精光的双眼。 海瑞拱手作揖,沉声开口:“回禀张阁老,这上面写的,都是下官从浙江道进入苏州府之后,所查到的一切实情。下官可以保证,绝无虚言,无有半点构陷。” 果然是笔架啊。 张居正心中默默的哀叹了一声,头愈发的疼了起来。 他声音低沉询问道:“这便是你来苏州府数日,都不曾来本官面前报道的原因?为何要这样做?” 海瑞点头回答:“是。但张阁老问下官为何这样做,是问下官为何不来报道便自行查案,还是问下官为什么要查出这些东西?” 这人当真是个执拗的! 张居正愈发坚定自己听闻之中的海笔架形象,按在文书上的手掌愈加用力:“你打算怎么做?” 海瑞抬眼看向张居正,嘴角淡淡一笑:“下官奉旨,由淳安县转任都察院监察御史兼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 就是为了查清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棉农,为何今年要提前栽种棉苗一事。 现今,下官已经查明缘由,如何打算便是张阁老的事情了,下官不敢置喙。” 自己能如何打算? 自己现在也是一头乱麻! 张居正收回按在文书上的手掌,双手手指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 半响之后,他才开口道:“事情当真如你所查?只是不论事实如何,当下本官与你在苏州府,要做的事情就是推行朝廷定下的国策,改苏州府、松江府十五万亩棉田为桑田,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 若是…… 若是此刻深究此事,是否会影响国策推行,激起更大的民怨,导致两府之地数万棉农惹出更大的乱子?” 其实,张居正并不怀疑海瑞拿给自己的这份文书。 他可以不相信地方上的人,但有着海笔架之称的海瑞,却绝对不会作假。 但是。 眼下听闻浙江道那边刚刚出了天大的事情,想来京中必然会有一番动作,说不得眼下就是最好的倒严时机。 若是此时苏州府和松江府的事情再捅上去。 到时候,严党还要不要倒? 朝廷还要不要肃清? 可张居正的心中却又万分纠结。 他如何都想不到,徐州府那半府之地,竟然都…… 连带着苏州府,下面的人也是盘根错节。 这不禁让张居正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难道天底下,皆为一丘之貉,无有忠奸? 当他还深陷纠结,无法左右选择的时候。 海瑞却已经冷声开口道:“张阁老,下官如今虽以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查办苏州、松江两府棉农一事,乃是协助张阁老推行国策。 但下官还是都察院监察御史,依大明律,凡我朝监察御史,闻地方情蔽,有自行上奏陛下之权。” 一如既往的。 海瑞搬出了他的大明律。 张居正抬头,眉头好似快要将眉心夹断一般忧愁,深深的看着面前的海瑞。 他很清楚,当海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不论自己会不会将此事上奏朝廷,他海瑞是一定会以都察院监察御史的身份,将一切奏明朝廷知晓。 海瑞见张居正深陷抉择。 不由叹了一声。 “张阁老,下官素闻阁老在朝中为官,颇有锐气,一直主张推陈出新,革新朝廷积攒日久的弊政。眼下张阁老在东南执掌推行国策,如今事情查明,又岂不是张阁老在朝廷施展拳脚的机会?” 谁说海瑞就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 只是平日里,他海刚峰,不屑于此。 张居正有些意外的看着海瑞,半响之后才摆手道:“本官只管推行国策,地方上的情蔽,自有海御史奏明朝廷。” …… 玉熙宫内,高拱已经吹响了倒严的号角声。 严世蕃当即目光阴沉的转头看向高拱:“高阁老这是個什么意思?浙江道报上来只说是天灾,为何到了高阁老这里就成了人祸?” 高拱当即瞪眼看向严世蕃:“严世蕃!” 严世蕃却哪里给他高拱机会,继续开喷道:“还有!我们在陛下这里,议的是浙江道的灾情,是直隶和浙江两省国策还能不能办下去的事情。 怎么到了高阁老嘴里,一桩天灾,就成了喊打喊杀,要肃清朝堂的事情了? 高阁老是觉得,朝廷里有人偷偷跑到浙江,将那大抵挖开了?还是高阁老想要借此,在朝中排除异己啊!” 在如今的朝堂之上,就鲜少有人能辩的过严世蕃的。 高拱亦是被这番接连逼问给拿住。 他张着嘴,挥手指向严世蕃:“严世蕃,且不说浙江道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便是朝廷花了二百万两银子修的新安江大堤,为何这一次被大水一冲就垮?本官记得,这件事这笔账,还是你严世蕃操办的吧。” 严世蕃冷哼一声:“高肃卿伱这叫什么话。” 高拱瞪着眼:“我能是什么话?” 严世蕃脸色一沉:“修新安江是我工部去年提议的没错,但修堤却是河道衙门操办的,河道衙门又是宫里头派的人盯着的,你的意思是要查宫里头?查陛下身边的人?” “我没有这样说!你休要诬蔑本官!” 严世蕃亦是瞪了眼:“你高肃卿就是这个意思。” 说罢,严世蕃冷哼一声回过头,瞥了一眼许久不曾说话的嘉靖。 他抬着头,双手抱拳。 “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我们什么苦都可以受。” “可我就是不懂!都是干着朝廷的事,为什么总是谁干得多,受的委屈就越大?” “出了事,就揪着人干事的人不放,开口肃清朝野,闭口以正民心。” “我大明朝的朝廷到底是谁说了算!天下民心,又到底是谁在代表!” 说完之后,严世蕃重重的一挥袖袍。 冷哼一声。 小阁老委屈! 第55章 咱的心里装着百姓 严世蕃在玉熙宫中一通发泄心中的委屈。 可谓是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但高拱却是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了半天,才开口道:“现在说的是浙江新安江大堤毁坏,查明缘由,小阁老又何必在陛下面前这般叫喊?” 严世蕃自是不甘示弱:“岂不是你高拱在这里指桑骂槐,要借着祸事在朝中排除异己?” 双方一时间架在现场,互相都不愿低头服软。 玉熙宫外,雨声急切。 严世蕃和高拱两人,那是大眼瞪小眼,无声的锋芒激荡着。 伴随着一道闷雷声。 严嵩终于是摇摆着身子,抬头看向严世蕃:“严世蕃,浙江出了事,朝廷就没有不查明的道理。高拱在内阁,说要查,是他的本分。” “爹!” 严世蕃当即低头看向老父亲。 严嵩脸色一沉:“说过多少次,这里没有爹!有的都是我大明的臣子!” 严世蕃脸色一弱,只能是低声道:“阁老,若是说查浙江的事,那便直说派人去查便是,朝野要不要肃清,民心要不要正本,难道也是内阁能做得了主说的了的话?” 说完之后,严世蕃仍是不满的哼哼了一声,却终究没有再继续和高拱纠缠。 严嵩见儿子不说话,这才看向高拱:“肃卿啊。” 老严头喊话,高拱自然不敢怠慢。 高拱微微颔首:“严阁老。” 严嵩点点头,看向徐阶:“即便你不说要查浙江这一次的祸事,我和徐阁老,也定然是会向陛下提议,派人去查明真相。只是现在,咱们是不是也该议一议,在浙江增产丝绸的国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说罢。 老严便轻轻的挪动脚步,抬头看向帷幔后的道长。 徐阶亦是在旁附和道:“朝廷里,事情历来都是一桩一桩的。严阁老说的没有错,浙江的事情要查,但年初定下的国策,定然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 到这里了,高拱也说不出旁的话了。 他抬起手:“严阁老说的是,徐阁老说的是。” 几人一一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 司礼监的吕芳却是站了出来。 他先是冲着嘉靖躬身作揖,而后看向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四人。 “先前既然提到新安江大堤,是去年由河道衙门修建的。这里我说一句,不管朝廷事后如何,该查的都要查,河道衙门即便是宫里头派出去的人管着的,也要查。” 他这是代表宫里,给定了调子。 随即,吕芳又淡淡的说了一句:“可不能让宫里头派出去做事的人,给陛下的脸抹了黑!” 随后他才默默的退回到原位。 严党,清流,宫中。 三方终于是将态度都亮明了。 嘉靖这时方才幽幽出了一口气,目光扫向在场几人。 正在他要开口的时候。 却见有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锦衣卫指挥佥事、翰林院侍读,严绍庭,殿外求见。” 那小子竟然也来了? 嘉靖双眼微微眯起,看向雨雾滋生的殿外,心中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合乎预料。 他淡淡一笑:“叫他进来吧。” 小太监折身出去传召严绍庭。 嘉靖则是冲着在场的几人说道:“既然各有争执,你们不如就和朕一起,听听这小子会说什么。” 此言一出,却是让高拱猛的抬起头,看向帷幔后面带笑容的皇帝。 而低着头的徐阶,却是心中不免一沉。 倒是坐在凳子上的严嵩,迷迷糊糊的好似睡着了一样,嘴角却是微微扬起。 皇帝这是没将严绍庭当做严党、清流任何一方,而是已经被他放在了自己的夹带中。 这对严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此刻。 严绍庭也已经是抱着自己的靴子和足衣,进了殿内。 见着年轻人。 嘉靖面露笑容,笑着问道:“听说伱现在倒是清闲的紧,收了周云逸当学生,便让他天天泡在昌平那边替你处理顺天府灾民的事情了。” 严绍庭刚准备举手作揖,却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东西,脸上露出尴尬,就要将东西放在一旁,再行施礼。 但嘉靖却是笑呵呵的说道:“今日这般大的雨,你也是受累,就在这里换上再说吧。”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又是一阵心思流转,可谓是五味杂陈。 高拱更是如同吃了一嘴的苍蝇。 数遍整个嘉靖朝。 不! 乃至于是整个大明朝,从来就没有哪个臣子,是能在皇帝面前换靴子的。 严绍庭可以算得上是大明朝独一份了! 皇帝对他,到底是何心态? 严绍庭也是心中意外。 可不等他反应,吕芳已经是搬了张凳子过来。 “严侍读坐着换吧。” 严绍庭连忙颔首低头:“有劳吕公公。” 说完之后,严绍庭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遵旨换靴。但他也不敢拖拉,动作麻利的将湿了的官靴和足衣脱下,换上干净的。 而后也不敢继续坐着,起身上前到了严嵩等人后方。 “微臣谢陛下厚爱。” 嘉靖却是笑眯眯的:“说吧,来玉熙宫请见,可是为了浙江道的事情?” 本就心里装满不解和疑惑的高拱,不由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如实点头:“微臣今日得了消息,因近来兼办顺天府灾民一事,对灾民所遇之艰难亦有了解,心知此番浙江道生出的祸事,当地百姓大抵已是千难万难,微臣于心不忍,特来玉熙宫请见,不知朝廷对浙江道灾民,如何安置?” 即便是早就心中有了准备的嘉靖,也不曾料到,严绍庭竟然会说这话。 不由的。 嘉靖脸色沉了下来,目光从严嵩、徐阶、高拱以及严世蕃身上扫过。 他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都看看! 你们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再看看这孩子,冒着雨湿了脚跑来玉熙宫,一开始说的就是浙江道受灾百姓的事情。 这孩子是在心里,替朕装着百姓们的啊! 这孩子虽然年轻,但格局却是不一样。 他倒是全然忘了,不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严绍庭对浙江道的事情,都无权置喙。 然而,道长已经开口道:“果然,在京中一番历练,愈发沉稳了。你再说说,浙江道当下的事情,该当何办?” 说了一声后,嘉靖又觉得不够。 他起身,走出帷幔,到了众人面前,坐在那张椅子上,目光看向满身水汽湿漉漉的严绍庭。 “就当是替朕。” “为浙江道的子民们出谋划策。” 第56章 我们中出了个叛忍 玉熙宫里。 高拱已经放弃思考了。 什么时候,他们眼前的这位修道皇帝,会说出让臣子替他着想子民的话来? 就由着严家去折腾吧。 把整个浙江道都折腾乱了,闹到人嫌狗憎的地步,也就到了皇帝不得不出手解决的时候了。 高拱心中不断的安抚着自己,学着徐阶的表现,默默的低下头微微合上双眼。 将浙江道百姓装在心里的严绍庭,已经是重新将脑中的思路捋了一遍。 面对着道长那副满是期待的眼神。 严绍庭微微颔首,轻声开口:“回禀陛下,微臣这一次肩负赈济顺天府灾民一事,行以工代赈之法。今日闻听浙江道灾事,思索良久。 朝廷年初定下的国策绝不能停下来,但浙江道数十万受灾百姓也不能视若无睹。 微臣以为可在浙江道同样施行以工代赈之法。加之此次顺天府灾民赈济粮草,皆是自京中商贾拆借而来,事后七成粮草兑还。 此法朝堂如今可以看得见,是有显著成效的。所以微臣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张阁老或是胡宗宪在浙江道,从那些商贾手中借出粮食,用于赈济浙江灾民。 等今年夏秋两税征收后,再以七成偿还?而灾民们,便可由官府组织,清理被毁堤坝,清理田地淤泥。” 所有的事情,早在浙江道发生毁堤淹田之前,严绍庭就已经做足了准备。 这也是当初他在发现顺天府出现灾情灾民的时候,为何会突然将这件事情从户部的手上给揽下来。 京师的灾民能以工代赈,能从京师商贾手上拆借粮食事后七成偿还。 难道浙江道的商贾,就不能这般做了? 还是说浙江道的商贾就不是大明的商人了? 即便是沉默下来,却始终全神贯注听着严绍庭说话的高拱,也不由一愣。 京师这一次的灾情,就近在眼前,朝堂上下都是看的清楚的。 灾民们并没有闹出多大的乱子,而赈济粮的问题也很容易就解决了。 难道他严绍庭当初就知道,浙江道这一次一定会出现堤毁淹田的事情? 严嵩如今在这些事情上,更多的是选择分析并配合严绍庭。 有京师赈济灾民的经验在前。 严嵩很快就开口附和道:“陛下,严绍庭此言可行。张居正如今就在苏州府,让他兼上赈济浙江灾民的事情,也算是分内之事。 而从浙江商贾手中拆借出粮食,以工代赈救济浙江受灾百姓。朝廷也不用忙于抽调粮食,只需时候核算账目,等夏粮入仓再还给商人们便是。” 嘉靖听得亦是颇为满意。 他不由的多看了严绍庭两眼。 自己当初让这小子去操办顺天府灾民一事,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 看看现在,这小子只言片语,就将浙江道天大的事情给解决了。 而且更重要的还是,这小子当初在自己面前推举张居正去东南。如今东南的灾情,有张居正在就能避免下面人赈济的时候阳奉阴违。 于是。 嘉靖现在看严绍庭,那是越看越喜欢。 可是。 一直不曾开口的徐阶,却是忽然出声说道:“只是眼下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推行国策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浙江道若是久于赈济灾情,朝廷年初定下开源的事情又该如何推行?” 严绍庭早有准备,开口道:“此次浙江道新安江大堤忽然被大水冲毁,其中必有隐情! 不如趁这一次的机会,让张阁老赈济灾民之时,会同新任监察御史海瑞,查明此事。凡是涉及其中的浙江道人员,一概拿下严惩。 有朝廷施以雷霆,想来接下来浙江道推行国策的事情也就好办了。而这一次被大水冲毁田地的百姓们,也可以在拿到足够的赈济粮,将清理出来的田地改种桑苗。” 当初在严党的计划中,炸毁新安江大堤,为的也是逼着浙江道的百姓们改稻为桑。 但他们在这个根本目的之上,还包藏着用底价大肆购买百姓手中田地的祸心。 而现在严绍庭让张居正去赈济灾民,让他和海瑞一同去查浙江道这一场祸事。 结果必定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就在严绍庭如同之前高拱一样,提出要严查浙江道之后。 严世蕃却是猛的抬起头,看向那满面正气的儿子。 逆子! 他要查浙江道? 这逆子难道要当严党的叛徒,要自绝于严家? “陛下……” 严世蕃当即开口。 但严嵩更快一步:“陛下,赈灾查案,两桩事并行,大为可行。” 徐阶亦是罕见的再次开口道:“张居正是从朝廷下去的,那个新任监察御史海瑞也是個公正的人,让他们两去赈济浙江灾情,顺带查明缘由,极为合适。” 如今苏州府和松江府两地的改棉为桑的事情,已经爆出来许久。 而那个海瑞也正是因此,才从淳安县被提到了南直隶。 这些日子,徐阶早就已经是忧虑万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严党在浙江竟然干出了更大的事情。 现在让张居正和海瑞一起去浙江道,那苏州府和松江府的事情,自然会少些注意。 嘉靖见内阁首辅和次辅都表明立场,认同严绍庭的提议,脸上不由的露出笑容。 “好好好。” 嘉靖站起身,面带笑容:“内阁倒是许久不曾这般意见统一了。既然以工代赈,拆借粮食的法子可行,那就让张居正和那个海瑞再辛苦一些,将浙江道的差事也办起来。” “陛下圣明。” 得到皇帝的认可之后,众人起身奉上一个小小的马屁。 君臣间一时间倒是相得益彰了起来。 但严绍庭却是默默的看向几人,心中微微一笑,轻咳一声:“启禀陛下,微臣这里还有一份刚刚从锦衣卫收到的消息。” 说完之后。 严绍庭的目光悄无声息的瞥向内阁老好人。 老徐这会儿大概是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吧。 将张居正和海瑞弄去办浙江的事,他在松江府和苏州府干的事情,就能少许多注意,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安排后后续事宜。 但自己会让张居正错过进步的机会吗? 嘉靖亦是立马笑着询问道:“是何消息?” 没来由的,刚刚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徐阶,心中不由的生出不安。 严绍庭则是风轻云淡的开口。 “回禀陛下,是关于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棉农之事。” 说完之后,严绍庭的目光在看着自己的几人脸上扫过,最后在老徐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老徐啊。 就问你现在慌不慌。 ……………… ?月票??推荐票? 继续三更!各位老爷们,我够勤奋的吧,拜托拜托不要养书,勤加追读哈~ 第57章 那都是朕的钱! 当苏州府、松江府几个字从严绍庭嘴里迸出的时候。 徐阶心中终于是重重的一提。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起来,几次看向正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的严绍庭。 而严绍庭却已经将怀中的文书打开。 这是他从内阁来西苑的路上,由严虎和陆绎两人送过来的关于苏州府、松江府的东西。 而张居正和海瑞的奏章,也在今天已经送入京师,要不了多久同样会出现在道长眼前。 空洞的玉熙宫里,响起了严绍庭的声音。 “陛下,苏州府有官田民田合计六十万余顷。松江府之田亩,盖之苏州府四分之一。 去岁松江府解纳内府库本色米三万余石,银两万五千两,阔白三梭布三万匹。 解送户部太仓银五万两千余两,解送户部京通仓本色粮米三十二万余石,银三万四千两,解送府部衙门粮米一万五千石,银一万一千两。 送光禄寺粮米两万四千石,耗银一万四千两。 送工部折银八千两,礼部一千两。” 这些都是户部和西苑有存档的数据,只在松江府一地,朝廷每年就要征收四十万石的粮食,十几万两白银。 而之所以松江府会有这般重的税赋,一切都要从大明国初开始算起。 南直隶一带,从国初开始便是朝廷的税赋重地。 只是谁也不明白,为何严绍庭这个时候会忽然如此详细的将松江府的各项税赋说出来。 正当嘉靖疑惑的想要开口发问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然,据锦衣卫所查,仅松江府一地便有数十万亩田地,不曾缴纳赋税,无有徭役。盖之苏州府,便是百万亩田地,不计赋税徭役。 而此次张阁老在苏州府、松江府推行国策改棉为桑,数万棉农提前种下棉苗,对抗朝廷政令,其数十万亩面地,大半不曾计入国朝赋税徭役之中。 锦衣卫估算,每岁仅此项亏空,可达十万石粮米不止,数万白银不止。 若自嘉靖元年始算,则亏空可达四百万石粮米,百万银两。” 你小子在放屁! 老子可没有瞒下这么多的钱粮! 徐阶差一点就将这两句话喊出口,若非是多年的修炼,只怕此刻已经是显露慌张了。 但他仍然是以一副诧异的眼神,看向了严绍庭。 而玉熙宫里,却已经是死一般的寂静。 谁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怒意正在急剧的酝酿着。 那是来自于上方嘉靖皇帝的怒火。 严绍庭却是面色平静。 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即便是等嘉靖晚一些拿到张居正和海瑞送回来的奏章,上面也是说的这些事情。 但他只不过是在最后,将这一笔账扩大到了嘉靖元年。 于是钱粮亏空的数目,就需要用百万来计算了。 一个小小的计算方式而已。 “好啊!” 忽然,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这才让各怀心思的几人醒转过来,看向发出声音的严世蕃。 严世蕃此刻满脸冷笑:“我说为什么张居正以内阁大臣的身份,行使钦差之权,去苏州府多日,竟然连小小的改棉为桑的事情都办不好!为何他张居正人还没到,棉农就将棉苗给种下去了!” 玉熙宫里,尽是严世蕃的冷嘲声。 随即,他目光直直的看向徐阶、高拱,冷声道:“现在可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这是有人在和朝廷争夺钱粮啊!是有人怕朝廷的改棉为桑,坏了他们的利益啊!” 此刻。 严世蕃的声音,是如此的刺耳。 重重的刺在了徐阶的心底。 然而严世蕃却并没有就此罢歇。 他正身看向嘉靖,抱拳躬身道:“陛下!此次张居正和海瑞不过是苏州府停歇些许时日而已,就查出这般多的问题。 但微臣坚信,苏州府、松江府的问题绝不可能止步于此! 若是依着如今草草查出来的账目来看,恐怕从嘉靖元年,陛下登基以来,两府之地亏空下来的钱粮,不下千万!” 在严绍庭的基础上,严世蕃更是张口就将这笔账给拉升到了千万的数量级。 就连严绍庭,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一声。 小阁老大气! 然而。 也正是随着严世蕃将这笔烂账给提高到千万数量级。 玉熙宫中积攒到现在的怒意,终于是在刹那间如潮水一般的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欺天了!” “钱!” “朕的钱!” “他们拿了不下千万!” “朕却还要找商人拆借粮食赈济百姓!” 玉熙宫中,似有虎啸龙吟。 嘉靖怒发冲冠,瞋目裂眦,双手怒挥,将面前桌案上的一切都扫落在地上。 他双手重重的按在桌上,裂眦嚼齿的盯着眼前的内阁大臣们。 皇帝彻底怒了。 千万的亏空,让嘉靖的怒火几乎快要将这玉熙宫也给点着了。 严嵩、徐阶等人面对着嘉靖的怒火,纷纷跪在地上。 发泄了一通怒火的嘉靖,开始来回的踱着步子。 他猛然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严绍庭。 “严绍庭!” 严绍庭当即眉峰竖起,躬身抱拳。 “微臣在。” “查!” 嘉靖满腔怒火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個字,目光如电的盯着严绍庭:“查!给朕严查到底!不管是谁,都给朕查出来!” 徐阶整颗脑袋都埋在了地上。 听到皇帝要将这件事情一查到底,整个心都揪在了一起。 而这时,吕芳也已经从外面接过前朝急送过来的海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章。 吕芳快速的翻看了一遍,便小心翼翼的走到嘉靖身边,小声道:“主子爷,锦衣卫查到的与张居正、海瑞查到的,无有错漏。” 严绍庭则是眼神不易察觉的打量了眼跪在地上的徐阶。 “臣领旨。” 随着严绍庭出口,徐阶的心又是一沉。 让严绍庭去查苏州府、松江府的事情,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最后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不过就在徐阶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将这件事压下去,又或是将查案的权利从严绍庭手上剥离的时候。 严绍庭却又开口道:“只是陛下……如今浙江道受灾,苏州府、松江府又许久不能改棉为桑,国策难以推行。 是不是应当以国策为先,不论是浙江的灾情,还是苏松两府田亩一事,似乎都可以借着机会,将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的事情给办下去?” 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的徐阶,满是意外的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党竟然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了? 难道是改了性子? 第58章 成为张居正的上司 “东南两地,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一事,决不能停!” 即便是面对苏州府、松江府千万的亏空,已经愤怒到极致的嘉靖,仍然没有忘记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搞钱! 嘉靖的眼底泛着杀气,目光阴沉的盯着严绍庭:“你说能借此机会,将国策彻底推行下去,是何意思?” 严绍庭点点头,娓娓而谈:“浙江新安江大堤毁坏之事要查,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一事也要查。” 他就没有想着,单借张居正和海瑞之手,将严党下面的人清理干净。包括苏松两府的清流士绅,也在严绍庭这一次的计划之中。 严绍庭继续说道:“而今两地所生之事,国朝律法难容,依着大明律明文规定,朝廷必须严查到底。 但因新安江大堤毁坏,两岸田地被毁,原本对改稻为桑存疑的浙江百姓,如今朝廷赈济粮食,杜绝商贾士绅趁机压价收购田地,自然愿意改稻为桑。 而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有田亩隐瞒一事,导致朝廷亏空千万,而年初朝廷定下的两府十五万亩棉地改为桑地,如今这些棉农提前种下棉苗已经可以证明乃是为一己之私。 有大明律在,朝廷严明律法,这些人自不敢再对抗朝廷改棉为桑,更可借此让朝廷对这些隐瞒田地重新征收赋税。” 玉熙宫里。 随着严绍庭话音刚落。 严世蕃和徐阶两人,好似是心有灵犀,如同是约定好了一样,同时抬起头看向严绍庭。 这一刻。 两人无比的希望,能将严绍庭的嘴堵上,能让他将刚刚说出的话咽回去。 神奇的事情,就这么巧合的发生了。 原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在这一刻,想法高度统一了起来。 “好!” 嘉靖双手扣在桌上,目光如炬的盯着严绍庭:“就按照你说的办,先将改稻棉为桑一事办好,同时给朕查清两地人事。” 严绍庭自然是躬身颔首领命。 嘉靖也看向了严嵩:“严阁老起来吧,都起来吧。都说说,严绍庭这个说法,内阁是个什么意思。” 严嵩嗯了一声,动作有些艰难的伸手撑在地上想要起身。 一旁的吕芳眼尖,赶忙上前将严嵩搀扶着,坐回到凳子上。 徐阶、高拱、严世蕃三人也缓缓起身。 严嵩微微张嘴吐出气息,缓声开口道:“回陛下的话,新安江大堤毁坏,大水冲毁两岸田地,苏州府、松江府两地隐瞒田地,都是天大的事情。 内阁的意思,依照大明律查下去便是。查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一切都按照大明律定罪。 改两地稻棉为桑的事情,也要办,更要再快一些。只是如今生出这么多事,地方上恐怕已经乱作一团,张居正和海瑞又要奔走于两地,恐怕精力还是会有些跟不上的。” 见到严嵩如此说。 徐阶当即眼角一动,挑眉抬头道:“陛下,严阁老所言极是。虽说苏州府、松江府与浙江道相邻,可若是张居正和海瑞奔走在两地之间,势必会影响国策推行。臣以为……” 这时候的徐阶,已经在思考着都察院和六科的科道言官们,哪一个最适合去查东南的事情,还能将事情的影响压到最小。 然而。 嘉靖却是冷哼一声开口道:“那就让严绍庭在京中兼起这件事,东南两地推行国策,两地如今生出的祸事如何查,都让严绍庭去办,传旨给张居正、海瑞,在东南事情办好之前,所有的奏章直送给严绍庭,让他居中调和。” 还没说完话的徐阶,张着嘴面露错愕。 在边上的严世蕃亦是目露意外。 他当即开口道:“陛下,绍庭这孩子尚且年轻,如今身上不光担着顺天府赈济灾民的差事,还要督工万寿宫重建一事。此时若是再叫他去办东南的事情,不出错还好,若是出了错漏,可就是耽误国策的罪过。” 说着话,严世蕃便深深的弯下腰。 “还请陛下三思。” 严世蕃竟然也有顺眼的时候! 边上的徐阶,看着希望皇帝换人的严世蕃,不由的眨了眨眼。 嘉靖目光在严世蕃和徐阶两人身上飘过,落在严嵩的身上:“严阁老觉得呢?也希望朕少给你家这個孙子肩上加担子?” 严嵩默默抬起头,拱手道:“大明是陛下的大明,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这里只有君臣,没有爷孙。陛下用什么人,要怎么用,都是圣裁,臣不敢置喙。” 老严头说完话,便重新低下头,似乎是因为今天在这玉熙宫待的时间太久了,导致精神上有些乏了。 嘉靖轻笑了两声。 而后,却是忽的脸色一沉。 嘉靖语气森森道:“今日浙江道的事情报上来,是严绍庭第一个想到灾民的。 苏州府、松江府田地隐瞒一事,也是他替朕想着,不光要推行国策,还要查清缘由。 你们都觉得严绍庭年轻,觉得这小子肩膀窄,身上担子重,不能再加担子。 可朕却觉得,英雄不问出处,我大明朝的干臣也不要问年岁。古时,甘罗十二拜相,为秦国得城十数。 我泱泱大明,难道还不许一个年轻人肩负东南半壁吗?” 说罢。 嘉靖双目斗光,看向吕芳:“吕芳,司礼监草拟圣旨,传晓东南,两地改稻棉为桑,严查新安江大堤毁坏,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之事,张居正、海瑞并南直隶与浙江道有司,直呈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锦衣卫指挥佥事严绍庭处置。” 吕芳面带微笑,恭敬的点头领旨,转身到了一旁亲自草拟圣旨。 徐阶、严世蕃见皇帝已经心意已决,只能是心中无声哀叹。 两人不由下意识的默契对视一眼。 随后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默默移开视线。 严绍庭怀着微妙的心情,躬身作揖:“臣,领旨!” 严绍庭心中默默的想着,按照道长今天的旨意,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竟然也成了老张和老海的上司。 而查浙江和苏松两府,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但自己可没有想到,竟然莫名其妙就成了肩抗东南半壁的人。 难道自己也要去练举重争当冠军了? 第59章 和嘉靖的单独相处 随着东南半壁江山新一任举重选手被选定参赛。 严嵩等人缓缓退下。 严绍庭落在了最后,跟在几人身后往玉熙宫外走去。 当他刚走到殿门后,还未抬脚跨出大殿的时候。 “严绍庭。” 在他的身后,传来了道长的声音。 脚步停在了殿门后。 严绍庭抬起头,便看到徐阶、高拱、严世蕃三人各不相同的目光注视。 唯有严嵩,面露笑容的轻声说道:“陛下召唤,快些去吧,等晚些回家了,去书房陪爷爷喝杯茶。” 严绍庭躬身作揖,而后便转身重回玉熙宫殿内。 回到原来的位置。 严绍庭便见吕芳已经将圣旨草拟好,面呈道长之后,郑重的盖上了玉玺。 见到严绍庭重新回来了,吕芳小心的将圣旨收起,冲着他露出一个笑脸。 严绍庭瞄了眼叫住自己单独留下的道长,颔首低头:“陛下。” 嘉靖嗯了一声,平平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半响后,严绍庭才听到脚步声,在往殿内走去。 “过来。” 严绍庭抬头看了眼,见道长正在往殿内的道台上走去,这才提起脚步跟了过去。 至周遭布置八卦的道台上,嘉靖面露疲倦的盘腿坐下,斜靠在软枕上,目光弱弱的盯着严绍庭。 “你肯定在想,朕为何独独叫住了你。” 严绍庭默默的站着,小幅度的低着头:“陛下是要问浙江新安江大堤为何毁坏,苏州府、松江府数十万田亩如何被隐瞒。” “你很聪明,所以这也是为何朕一直用你的缘故。” 嘉靖语气轻缓。 他的目光随意的打量了一下严绍庭,嘴角带着捉摸不清的笑容。 严绍庭规规矩矩的回答:“陛下用臣,是臣之幸也。” “不。”嘉靖却是冷笑着,开口道:“四百万两银子啊,朕虽然心中有本账,却从来都不敢去想,会有人能拿出四百万两银子送到朕的面前,但偏偏你就敢这样做,还让人都不敢挑明了原因。” 汗水,在严绍庭的后背一层层的渗出。 原本从一开始,他认为这件事情将会是自己和道长之间的默契。 但现在,这份默契却被道长亲自挑破了。 严绍庭深深的低下头:“国朝动荡之际,国家不宁,臣家何安,臣不敢忘天下万事万物,皆由圣裁。” 道台上。 几声轻笑。 嘉靖目光流转:“抬起头来。” 压力空前,让严绍庭很是艰难的,才将头重新抬起。 只见道台上的嘉靖,面含神秘笑容的说道:“公忠体国严润物啊……前账两清,这也是朕为何会独独用你的另一个原因。” 直到前账两清这四个字从道长的嘴里说出来,严绍庭那一身的压力徒然之间消失不见。 严绍庭一字一句,沉声开口:“微臣,谢陛下隆恩!” 嘉靖却是手握着玉棒,轻敲玉磬。 清脆悠长的嗡声在殿内回荡着。 嘉靖的语气却是一沉:“现在,伱与朕说真话,新安江的大堤如何毁坏的?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一事又是何缘由?这两桩事,都涉及朕在朝中的哪些好臣子们?” 严绍庭眉角一跳。 终于。 嘉靖还是问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生性多疑的嘉靖,必不可能单单信了锦衣卫或是张居正和海瑞送来的奏章。 他更热衷于以自己的智慧和眼光,当面寻找到答案和真相。 严绍庭不敢迟疑太久,开口回道:“回禀陛下,新安江大堤毁坏,乃是人为的祸事! 苏州府、松江府数十万田亩被隐也非是两府独有之事,乃是我朝地方上寻常事。 至于陛下问,这两件事都和朝中哪些官员有所牵连,臣不能说,但陛下却清楚。” 殿内,伴随着严绍庭话音落下,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玉熙宫外的暴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 道台上的嘉靖方才呵呵一笑。 “你确实是個实诚的,对朕无有隐瞒。” 不必严绍庭开口。 嘉靖已经是继续说道:“你要查浙江道,那就去查,要清丈苏州府、松江府,那就去办。 朕不管你查到什么人,也不管你如何给他们定罪。朕只有两个要求,你若是做得好,朕许你一个想要的东西。” 严绍庭立马拱手:“臣遵旨。” 嘉靖面色逐渐平复下来,挥动手掌将散落在胸前的头发抖到身后。 “第一,东南两地改稻棉为桑增产丝绸行销海外的事,必须尽快办好。朕知道你已经在和那个西班牙的商人来往,届时你拟好章程,朕许你办事。 第二,既然你心里替朕装着百姓,这一次浙江道灾民改稻为桑,不可让一户人家的田地被奸商低价买走,算是替朕为裕王世子祈福积德了。” 低着头的严绍庭,目光动了一下。 道长这番话,可是透漏出了太多的讯息啊。 道长已经知道自己在和柏富贵往来,甚至是在此刻就同意了自己不久之后主张对海外垄断销售丝绸的事情。 另外便是道长嘴里说的浙江道灾民一事,却不提苏州府、松江府两府的棉农,这意思自然是自己现在担起东南两地的差事,可以对两府棉农乃至于背后的地方士绅大户们施以惩戒。 而在最后的最后。 裕王府世子也被嘉靖单独提出来。 这就有很多不可明说的含义了。 只是不论道长此刻有多少的心眼子,最最重要的依旧是东南增产丝绸,为朝廷搞来更多银子的事情。 搞钱。 终究还是如今的嘉靖朝,最要紧的头等大事。 似乎是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 嘉靖挥了挥手:“去吧,想来咱们的徐阁老,还在外面等着你吧。” 莫名的说了一句后,嘉靖终于是缓缓的合上了双眼。 悠长的诵经声,从他的嘴里发出。 严绍庭小声告退,缓缓向后挪动脚步。 等他快要退出内殿的时候。 从那已经变得模糊的重重帷幔后,嘉靖那空洞的当真好似是神仙一般的声音,悠悠传来。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若旧事不再,当启用新人。” “但有朝一日,你严润物让我大明社稷动荡,朕……” “亦会斩你!” ……………… ?月票??推荐票? 继续三更!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60章 拦路的徐阶 严绍庭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玉熙宫的。 暴雨停歇之后的西苑,林木郁郁葱葱焕发生机,被雨水反复冲刷的路面,光洁透亮。 从太液池上吹来的风,抚人脸面,沁人心扉。 然而严绍庭却是阵阵的后怕。 身居西苑数十年,一心修道的嘉靖,连自己藏的最深的计划,都看的清清楚楚。 直到站在太液池畔,回首看向那座沉默着的玉熙宫,严绍庭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所谓的单独叫住自己,前账两清,东南问话,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 真正的,是最后那一番话。 何为旧事? 大明朝传承至今的功勋将门。 这位身居西苑的嘉靖皇帝,很清楚自己当初提议让朱时泰等人南下抗倭军,是为了什么。 但嘉靖心中是保持怀疑的,他不太愿意去相信这些传承至今的勋贵,还能有什么大作为。 所以他才会说那句旧事不再,当用新人。 这是要自己往后留意大明军中新人,悄无声息启用的意思吗? 不过这不是严绍庭担心的事情,他后怕的是嘉靖最后那一句话。 一旦自己要重新编练京军,打造大明新一批的勋贵的意图,被朝堂文官知晓察觉。 那么为了防止大明社稷动荡生乱,皇室甚至是皇帝本人的安全出现危险的时候。 他嘉靖皇帝,一定会不留情面的亲自出手,将自己这个根源给斩了。 将这一份暗示压在心中。 严绍庭提起脚步,跨过太液池上通往皇宫的玉河桥。 到了桥东头,果然在琼华岛旁边。 大明次辅徐阶,正独自一人等候在水边凉亭走廊下。 “严侍读请留步。” 严绍庭此刻正提着自己先前那双换下来的湿靴子,闻声看了过去。 周遭不见其他人影,独有徐阶一人在此等候。 徐阶面带笑容:“不知严侍读可否在此稍作歇息,与老夫闲聊一二?” 严绍庭眼角微微夹起,提溜着那双湿透了的官靴走到徐阶面前。 要知道。 这官靴穿在脚上被雨水浸泡湿透,即便严绍庭的双脚没有什么问题,依旧是散发着淡淡的异样气味。 可严绍庭就是这般直条条的双手拿着官靴合抱,冲向徐阶微微颔首作揖:“徐阁老招呼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两人之间。 是严绍庭那双官靴散发出来的气味。 徐阶却是面不改色,手掌伸出,指向另一侧靠近太液池水面旁回廊下可供坐下的长条凳子。 “只是这雨后太液,颇为雅静,气息怡然,老夫不由便停了脚步,见着严侍读过来,相邀一同歇息一二。” 严绍庭不置可否的笑笑,终究还是讲究了一些个人素养,将那双靴子放在回廊外,而后才走向另一侧。 这时候,徐阶已经坐下,抬头侧目看向严绍庭:“严侍读请坐。” 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徐阁老当面,下官还是站着的好。” 徐阶见严绍庭这般,也不再强求,而是笑呵呵的转头看向前方的湖面。 而严绍庭则是斜觎了一眼老徐。 按照刚刚在玉熙宫里,道长最后留下自己说的那些话。 有一个问题是很明显的。 道长很清楚如徐阶这些人,在朝为官,而后又在地方上是如何兼并土地的。 天底下其实就没有道长不明白的事情。 但他为何会选择无视。 道理,亦如道长为何会用严党一样。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個最为重要的原因。 即便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也不敢去触碰这个行土地兼并的庞大集团的根本利益。 所以。 嘉靖是清楚明白,徐阶会在这里等着自己,等着自己被说动,将徐家在松江府、松江府兼并土地的事情给轻轻揭过。 徐阶此刻也已经缓缓开口:“严侍读年少有为,如今深受陛下信任。此次担负起在京中权衡东南推行国策、查明两地情蔽之责。老夫那学生张太岳,还望严侍读能多多照拂。” 这话就有些虚的过头了。 张居正是内阁成员,即便现在严绍庭成了他的上司,也不需要严绍庭去照拂他。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老徐在暗示,希望能在徐家兼并土地这件事情上多多照拂。 严绍庭眺目远望,开口道:“张阁老在东南,有徐阁老在朝中支应,下官何敢言称照拂? 只是如今陛下的皇命,下官只知道应当早些将松江府、苏州府那十五万亩的棉地改做桑地,再将浙江受灾百姓的赈济做好,便算是能对陛下交差了。” 太液池畔,这年岁相差甚远的一老一少两人,先后沉默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 徐阶这才露出一缕笑声。 “严侍读可知,为何我朝子民,人人热衷读书科考?” 听到老徐问出这句话,严绍庭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自然是为了科考入仕,报效国家,效忠陛下。” 说完之后,严绍庭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偏就是不依着老徐的设想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徐阶也有些意外,他在眼前这位严家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其祖父严嵩当初的风貌。 一样的深邃,一样的官场老道。 反而不似其父小阁老。 徐阶无可奈何,难以诱导严绍庭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只能直接开口道:“有道是,无利不起早,人生在世,皆为名利。此话,严侍读可否认同?” 严绍庭点头:“徐阁老所言,下官自是认同的。” 徐阶却摇摇头:“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创基业,大兴科举,天下读书之辈,无不热切科考。国初,朝堂之上便定下优待读书之人,供以米禄而厚养。三年恩科高中,入朝为官,便是光宗耀祖。高中不得,亦有功名在身,可为一方名门。 我朝基业之所在,便是这天下万千读书人,在朝为官则替天子牧守四方,在野为贤则教育一方百姓忠良恭顺。 严侍读,以为然?” 自己能和你老徐说,对你这套所谓天下基业的道理,嗤之以鼻吗? 老徐现在之所以说这些话,就是在告诫自己,不要轻易去触动地方上兼并土地之人的利益。 而他徐家在松江府做的事情,正是天下读书人家都在做的事情。 动他徐家,则天下读书人必会群起而攻之。 严绍庭心中满是腹诽,脸上却是神色不变。 “下官愚钝,不知徐阁老说这些之意。” 第61章 您忘了我是严党? 太液池畔。 徐阶深深的陷入到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无处发力。 他目光深深的望着严绍庭,笑着摇头道:“严侍读何曾是愚钝之人?” 严绍庭却闭上了嘴。 老徐这人,装了一辈子的老好人,难道是真觉得他就是好人了? 见严绍庭闭口不言。 徐阶最终只能是深深的叹息一声,继而才说道:“这一次松江府、苏州府两地棉农,违背时节,在年初朝廷敲定国策之时,便将棉苗种下,乃是因为这些田地,皆为此次严侍读所要查的两府隐瞒之田地。” 他觉得自己说到这里,严绍庭应当该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严绍庭却是心中哼哼。 不用他老徐说,自己都知道这一次那些对抗国策的棉农,所耕种的土地都是不在朝廷税赋黄册上的。 虽说棉布不如丝绸值钱,却也是优于种植粮食的高价值经济作物。 这一进一出。 徐家和两府所谓的读书人家,赚的可就不是一点点了。 严绍庭顾左右而言他道:“此事,已有张阁老和海瑞在当地查明缘由,如今陛下命下官主办此事,其实不过就是收尾而已。” 徐阶不免气短:“那严侍读的意思,是严查严办?还是国策为先?” 严绍庭问道:“徐阁老的意思,何为严查严办,何为国策先?” 徐阶又是看了严绍庭一眼。 “若严侍读要严查严办,则势必要查清此次两府隐瞒土地全数,而后依照大明律法办。而我大明律,对此等之过,严侍读大抵要在朝堂之上掀起一波惊涛骇浪,届时两府无数人家必将牵连其中而被问罪。 但若是如此,则两府这些人家势必不会认下,继而会在朝堂之上寻求助力,到时候就会引发我大明朝动荡不安,甚至于会将事情从两府引发至天下各地。” 既然已经到这里了,自己也无法让严绍庭主动开口,徐阶便只能将事情挑明,将压力按在严绍庭的身上。 徐阶继续说道:“若是以国策为先,则可将两府田亩隐瞒一事暂时放缓。老夫以为,如今两府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些棉农们也该是配合国策,改棉为桑了。” 这是他开出来的价码。 只要严绍庭能不去查两府的田亩隐瞒一事,那么两府的棉农就会配合改棉为桑。 严绍庭却是笑了起来。 在徐阶疑惑不解的注视下,严绍庭开口问道:“徐阁老,您可知晓下官最近在读什么书?” 徐阶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书?” “下官最近在读我朝大明律。” 严绍庭回了一句,他继续肯定道:“而且下官还打算,只要下官不能将大明律倒背如流,往后就会一直读下去,反反复复的读,直到能倒背如流的那一天。” 说完。 严绍庭犀利的注视着老徐。 徐阶满脸疑惑,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严侍读……是铁了心要将两府的案子严查严办?” 严绍庭双手抱起,朝着不远处玉熙宫的方向拜了拜。 随后他便满脸正气道:“我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便招揽干臣,制定律法。 大明律乃我朝律法根本,如今苏州府、松江府,两府之地,大肆隐瞒田亩,侵蚀赋税。 下官身为臣子,安敢无视枉顾大明律?安能愧对太祖皇帝?安能愧对当今天子信任?” 此刻。 大明朝数万官员中,就再找不出一个比严绍庭更忠良的了。 徐阶却是沉默的,目光凝重的注视着严绍庭。 许久之后,他才叹息摇头道:“但严侍读身居高堂,位处中枢,难道忍心作势天下因两府之地而动荡不安吗?” 威逼、利诱。 皆无用之后,徐阶终于是上了一波强度。 以天下之势来压严绍庭。 严绍庭却是将目光从远处太液池湖面上两只戏水鸳鸯身上收回,转身直视徐阶。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让徐阶疑惑不解的笑容。 在徐阶疑惑之中。 严绍庭轻声开口:“徐阁老,难道您忘了,下官出身朝堂之上清流喊打喊杀的严党吗?” 艹! 徐阶瞬间愣住了。 若是严绍庭此刻不自己这样说的话,他真的是因为这年前年后的种种事情,忘记了严绍庭的出身。 这厮是严党核心啊! 严绍庭目光逼视徐阶:“徐阁老,您觉得下官身为那帮清流眼中罪该万死的严党。 下官是在意地方上生出乱子,还是更在意陛下的皇命? 哦!对了,您似乎是被那些人尊为清流之首的。” 徐阶脸色瞬间涨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天等在这里,最终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回答。 装了一辈子老好人的徐阶,眼中终于是闪过一丝寒芒,露出几分杀机。 只是很快。 这一切都被徐阶深深压下。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 竟然是朝着严绍庭合手作揖。 严绍庭微微侧身避开。 徐阶已经彻底弱势,低声道:“严侍读究竟想要什么?” 到这一刻,徐阶完全失去了所有的主动,而变得被动起来。 严绍庭收回视线,目光变得缓和起来。 他后退了两步,面带笑容。 “其实徐阁老先前在玉熙宫是听见了的,陛下只叫下官主办东南两地推行国策,清查两地灾情、田亩一事。” 严绍庭语气缓和,一字一句。 他很清楚,如同徐阶所说的一样,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整个大明朝的读书人作对。 一切都只会被限制在苏州府和松江府。 严绍庭继续道:“两府隐瞒田亩,势必是要查清的。朝廷如今亏空巨大,两府又历来都是朝廷赋税来源重地,一旦这些田亩查清,朝廷总是能多些钱粮办事。 至于两府改棉为桑一事,其实朝堂诸公和陛下都清楚,今年种下桑树,也得要等明年才能长出足够的桑叶。 这件事虽然不能立马见效,但却是越早办成越好。棉田改为桑田,依着陛下年初的意思,两府十五万亩田地,前三年是免征税赋的,往后再依照成例征收。” 这是自己的底线,同样也是道长的底线。 如今自己担起了东南的事情,两府隐瞒田亩的事情也爆出,自己有可能将这事压下去吗? 但除了两府隐瞒的田亩需要重新清理出来,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情况,又隐瞒多少,就不是自己现在能去插手的了。 听到严绍庭的底线之后,徐阶皱眉沉思。 半响之后,才试探着开口道:“不过严侍读此番还要清查浙江道新安江大堤毁坏一事,老夫知晓,这些年严阁老的不少门生,都是在浙江为官的。” 徐阶还是想再努力尝试一下。 毕竟,那可是数十万亩此前都不用缴纳赋税的田地啊。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徐阁老又忘了,陛下曾说我公忠体国。” 第62章 严世蕃,你是猪吗! 徐阶开始后悔了。 他不是后悔今日在这里等着严绍庭。 而是后悔当初严绍庭拿着三百万两入宫的时候。 就该和高拱一起,将那三百万两银子的真相挑明。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徐阶脸色难看的长叹着:“只希望严侍读能让朝廷少些风波,毕竟我大明朝如今已经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严绍庭点点头,目光一动,看向老徐:“其实,这一次两府田亩一事都是张阁老和海瑞查出来的。下官以为,其实如今查出来的这些就已经……” 在给老徐老张师徒两人中间继续添油加醋之余,严绍庭又将事情留了一些空隙。 果然。 徐阶抬头看向严绍庭:“严侍读的意思是?” 问话之际,徐阶想到了如今身在苏州府的学生张居正。 即便他不愿意去想。 却忍不住的,去思考若是张居正能以内阁的身份,压住海瑞不去查两府田亩一事,自己现在也不会这般在严绍庭面前示弱。 甚至于,这么多日自己这位学生,也未曾就两府之事与自己有书信往来。 张居正到底在苏州府做什么了? 而严绍庭则是已经开口道:“徐阁老知晓,这一次东南推行国策,事后我朝行销海外的丝绸要收归朝廷专营。 只是丝绸利大,虽说这些年东南沿海被倭寇袭扰,但东南的商贾们却敢冒风险。 下官只是觉得,若是往后对海外行销丝绸收归朝廷专营,东南的那些商人们,又是否会冒着杀头的风险,私下里偷偷对外贩卖丝绸。 若是如此,年初定下的对外丝绸提价售卖的事情,便不好办了。” 一旦丝绸在海外的售卖,收归朝廷专营。 依着东南那帮人的尿性,必然会铤而走险暗地里走私。 而这件事情,也只有老徐这位清流魁首,才能对下面发话止住大规模的走私行为。 只要没有大规模的对外丝绸走私,那么些许一点,完全可以靠着戚继光他们在海面上清剿干净。 而且更关键的是,之前在玉熙宫,道长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不希望自己借着这件事将老徐给整死。 自己是什么人? 道长亲口说的公忠体国啊。 徐阶目光转动,思绪飞快。 真要是按照严绍庭的意思,两府田亩隐瞒的事情,就只会查到现在张居正和海瑞报上来的这个地步。 那么徐家在松江府,虽然有大半的田亩需要登记在户部的税赋黄册上,但还是会有不少是可以继续拿在手上了。 东南的其他与徐家相熟的人家那里,自己也好在事后有个交代了。 而代价就是,自己需要出头,按住东南的那些商人和地方士绅,届时不去做走私丝绸的事情。 或许,自己可以将威逼利诱,转而用在东南那些人身上,用以达成自己此刻和严绍庭的交易。 徐阶心中思索着,缓缓开口道:“严侍读乃是陛下亲口说的公忠体国,老夫相信严侍读会妥善处理东南诸事。 老夫虽然也上年纪了,但还是能在内阁做些事情,严侍读此次若有需要,老夫自当出力协助。” 严绍庭面露笑容。 东南的事情到此刻,终于算是成了大半了。 和现在与徐阶达成的交易相比,其实严绍庭更希望能趁着这一次的机会,通过张居正和海瑞将徐阶彻底扳倒。 但同时严绍庭也清楚,徐阶不可能如此简单就会被弄下台,而现在也并不适合让徐阶下台。 他拱手作揖,满面笑意:“徐阁老才是本朝柱石!” …… 结束了和徐阶的交易之后。 严绍庭便去了内阁。 这时候也已经时辰不早,严绍庭便接了老严头一同出宫回到严家。 爷孙两人在书房里喝着茶,说着当下发生的事情。 严绍庭自然是将自己和老徐之间达成的交易,也挑着重点说清楚。 严嵩坐在那张白虎皮太师椅上,闭目思索,缓缓点头:“你做的没错,便是有上意,也不可与天下人为敌,事情落在两府地界上即可。” 老严头现如今只关心自家大孙子仕途上的事情。 至于说严绍庭和徐阶达成的有关禁止走私丝绸之类的事情,全然不过问。 严绍庭嗯了一声,为老严头续上茶水:“孙儿的意思,现如今朝廷时局如此,多些后路才是最要紧的。这也是为何这一次,孙儿要借着新安江大堤被毁一事,清查浙江的缘由。” 有人的地方就会拉帮结派。 没有严党,其实也会有诸如徐党、张党之类的。 严绍庭也自知,不可能将整個严党弄干净,可是却需要将那些蠢人和不干正事的人给弄走,双方划清界限才行。 提到这件事。 严嵩不由的蠕动了一下嘴唇。 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对浙江的那些门生下手。 只是许久后,严嵩这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低骂道:“这一次若非你爹昏了头,叫郑泌昌、何茂才他们炸毁大堤,浙江也不会出这等事!” 老严头话音刚落。 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书房的房门被严世蕃从外面打开。 只见他满脸怒气的冲了进来,当先冲着老严头草草的拱手作揖,而后便怒目看向严绍庭。 严世蕃开口便骂:“你是疯了吗!要查咱们严家的人?你是觉得没了他们,没了我严家,你严绍庭还能如现在这般威风?” 不等严绍庭和严嵩开口。 严世蕃已经是怒气冲冲的继续骂道:“老子让郑泌昌、何茂才毁了新安江大堤,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给张居正和徐阶他们添堵!让他们办不成改稻为桑的差事,让陛下发了火给他们统统都罢免了! 大堤毁了,张居正办不好差事被罢官,咱们严家还能让郑泌昌、何茂才他们借机低价购买那些田地,好添补你这逆子年初掏空的家底! 伱可倒好啊。” 严世蕃满脸的嘲讽和痛心。 他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自己好好的就生出了这么个玩意来。 他骂的是口水横飞,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严绍庭:“查苏州府、松江府也就罢了,还要查自家?你是要把郑泌昌、何茂才都弄死吗?让咱们严家往后,连一个人都没得用是吧。 你要查案也无妨,毕竟还要查苏州府、松江府。但你怎么好意思整日里掏空咱们严家的家底,不想着为家里添补添补啊?好好的一个低价买地的机会,就让你给弄没了! 我看,你现在就是想把我们严家弄垮了,弄倒台了,才会满意!” 一通怒骂之后,严世蕃已经是口干舌燥。 这时候他也止住了继续骂严绍庭,转而目光扫视,看向放在老爷子边上的茶壶。 严世蕃舔舔嘴唇,上前就要伸手去拿茶壶解渴。 啪! 一只大手按在了茶壶上。 严世蕃抬头一看。 是老爷子。 他面生疑惑。 严嵩却是满脸冷色,目光阴沉:“严世蕃!你是猪吗!” …… 本月最后一天了,求一波月票~ 还有最关键的追读~老爷们不要停呀~最后冲刺一段时间~拜托了! 第63章 我儿竟会是帝师 终于。 严嵩将从年前腊月开始,积攒下来的怒火。 一股脑的冲着严世蕃发泄了出来。 面对老爷子突然迸发出来的怒火,严世蕃明显的愣住了。 过往老爷子不是没有骂过他。 但如此这般的责骂,却还是头一回。 “爹……” 严世蕃语气都弱了很多。 严嵩冷哼一声,有些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目光不悦的审视着严世蕃。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 “我一早就与你说过,现在我家要小心行事,你还是给郑泌昌、何茂才写了信,叫他们毁堤淹田,阻拦张居正办事,趁机准备着低价购买土地的事情。” “现在是你严世蕃能做这些事的时候吗!” 严世蕃脸色紧绷,小声道:“张居正若是成了事,我家岂不是局势更为艰难?今年我家前前后后出去了四百万两银子,若是再不找补一些……爹,恐怕到时候就没人再喊你严阁老了。” 严世蕃觉得自己现如今的冤屈堪比窦娥。 自己做的这一切,明明都是为了严家,为了老爷子,可自己却被骂成了猪。 严嵩却是脸色更加严厉,冷哼一声,举手指向站在一旁的严绍庭。 “他!” “绍庭这孩子!” “年前还只是个蒙荫的锦衣卫千户官,若不是他做的这些事情,现如今我大明朝当红的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锦衣卫指挥佥事、裕王府世子侍读,能是这孩子的?” 严世蕃张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严嵩冷眼打住。 严嵩轻叹一声道:“你猜今天这孩子在玉熙宫被陛下单独留下,都说了些什么吗?” “说了什么?” 严世蕃顺口问了一句。 严嵩满眼的恨铁不成钢:“你心心念念肉疼的那四百万两,今天绍庭这孩子在陛下那里,换来了一句前账两清。” 严世蕃有些茫然的嘀咕着:“前账两清?” 严嵩哼哼道:“这话的意思,伱小阁老难道不明白?陛下不是不知道我严家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但因为我严家,我这个老头子,能替陛下做事,所以才不曾追究。 但你能保证,往后陛下或是新君就不会追究了? 如今这四百万两银子进了宫中,有了陛下这句前账两清,我严家过去做的所有事,谁都不能再来追究了。 现在,你懂了吗?” 严世蕃抬起头,小声道:“儿子明白了……” “不!”严嵩冷眼说道:“你不明白。” 严绍庭站在一旁,眨了眨眼。 老严头可是有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的。 而严嵩也继续说道:“前账两清,却不代表我严家就能继续保住眼下的权势和位子。是绍庭这孩子,在陛下那里挣来了我严家往后的地位。” 听到严绍庭已经和严家的未来绑在了一起。 即便这是自己的种。 严世蕃的心中依旧是生出浓浓的醋意。 他皱眉道:“他?挣来了我严家的未来?” 严嵩不悦道:“不是他难道还是你这头猪?” 面对老爷子的叱骂,严世蕃罕见乖顺的低下头。 严嵩胡须抖动着:“张居正去东南,是绍庭在陛下面前提出来的,差事做好了,绍庭的功劳不会少,这一点我当初就和你说过。 年后,绍庭赈济顺天府灾民,献策并督工万寿宫重建,如今担起东南推行国策清查地方的差事。 这些都是因为陛下需要他,而我严家便能借此继续站在朝堂,站在内阁。” 严世蕃眼里露出不解,抬头看向老爷子:“可我严家在内阁里的,是您老啊。” 他心中腹诽。 是谁当初说的,严家是因为您老才有的严家,而不是我这个小阁老。 严嵩却是冷哼道:“你这猪脑子,难道是忘了这孩子如今还是裕王府世子侍读吗?” 严世蕃有些不甘道:“是又如何?一介襁褓稚子而已。” “蠢!” 严嵩苍白布满斑驳的老脸上,一阵涨红:“当今陛下,只有裕王留京,虽非东宫储君,却已有太子之实。裕王府少子,只要这位世子无有早夭,绍庭便是未来的太子师,将来我大明朝的皇帝之师!” 书房中。 回荡着皇帝之师的余音。 严世蕃双眼露出震惊。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如今,老爷子的一番话,却让他猛然惊醒。 只要裕王府里那位襁褓稚子,往后顺顺利利的健康长大。 那么自己有着如今这些经历的裕王,必然会在登临大宝之后,早早的册立东宫。 到时候。 他严家的长孙,自己的长子。 就是大明朝的太子师。 就是大明朝的帝师! 严世蕃双眼闪烁着,转头看向一旁许久不曾说话的严绍庭。 他抿动嘴唇,有些失语道:“这逆……我儿……我儿竟会是帝师?” 见严世蕃终于明白了过来。 严嵩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严绍庭见老爷子不打算继续说了,这才拱手开口道:“父亲。” 严世蕃有些不适应的动了动脑袋,嗯了一声。 严绍庭说道:“陛下如何,父亲最是清楚。唯有对陛下有用处,才会被授予权柄。 可裕王却不一样,他身边常年都是徐阶等清流之人。我家若是再如过去那般行事,只会让裕王心中厌恶成顽疾,被徐阶等清流利用,在将来彻底铲除我严家满门。 如今我在裕王府为世子侍读,便是留下的一個伏笔。 现在有了陛下今日这句前账两清,往后我家渐渐和郑泌昌、何茂才此等庸官切割,利行国家之事,裕王便不可能无缘无故打压我严家。” 严世蕃抿紧嘴唇。 他不是个蠢人,甚至算得上是如今大明朝官场上最顶尖的那一批聪明人。 但长久以来严家和严党的行事做法,让他难以短时间内接受这样可谓是调转车头的改变。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而更为重要的是,即便是裕王,虽说如今因为种种而信任徐阶等人。可等将来陛下驾崩,裕王登临大宝,成了我大明的皇帝,他还会继续宠信徐阶等人吗?” 皇帝就不是一个可以合理去解释的存在。 但凡是成为皇帝的人,就不可能再和过去一样。 裕王现在用徐阶等清流,那是因为过去有严党的存在。 可等他登基成了大明的皇帝。 还会单独使用徐阶等清流吗? 皇帝。 从来都是一个只要进入这个角色,就会自动生出权衡利弊的生物。 第64章 海瑞:刚峰严选,张居正是奸臣 严家书房里,祖孙三代人的对话,总算是结束了。 不管严世蕃到底能接受多少。 但他终究还是当着老爷子严嵩的面,点头认同了严绍庭会严查浙江道有司官员的计划。 至于说严家的未来。 这件事,严世蕃嘴上没说,但心中到底还是不大认同的。 他有句话今日里没有说出口。 小阁老我只看今朝。 而在祖孙三人的交底之后,严绍庭便彻底进入到了繁忙的节奏之中。 虽说顺天府当下灾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灾民们也在周云逸的带领下,在昌平进入到灾后重建工作中。 但依旧有很多事情是需要他最终拍板子决定的。 几座砖厂、石场以及大型家禽养殖厂,在严绍庭拍板子之下拔地而起。 所有清理出来,以及即将被清理出来的淤积田地,也被重新规划。 现如今,这些地已经被严绍庭安排着,等待已经南下去吕宋取回的红薯了。 而在严绍庭将顺天府的事情处理好之后。 来自东南浙江道、苏州府、松江府的事情,也在短时间内如潮水一般的涌到面前。 于是,他在内阁里也正式的有了一张办公桌。 这件事,还是徐阶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来的。 理由自然是如今严绍庭身上担着东南的差事,理应在内阁有个办公的地方,方便处置东南的事情。 至于说这个理由背后,有没有他对严绍庭示好,以求能在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一事上,得到些许退让的期望,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处之泰然的坐在了内阁办公之后。 严绍庭便立马以专办东南之事的权柄,明文督令浙江严查新安江大堤被毁,以及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之事。 内阁这时候自然也是出面,配合着严绍庭在朝中放声,要根据大明律将这两件事情严查到底。 一时间,朝堂内外,无数的风声走动。 而远在苏州府督粮道署的张居正和海瑞,自然也在不久之后,收到了来自于严绍庭的手令。 内容很简短。 苏州、松江两府改棉为桑的国策,必须要加快推行,十五万亩的棉地,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种上桑苗。 而两府隐瞒的土地,具体数目,如何隐瞒,涉及那些在位官员和人员,都必须要整理出来,报上京师知晓。 浙江道有司衙门,也必须要尽快查明新安江大堤被毁背后一应涉案人员。 锦衣卫衙门为此将朱七派出,带队前往苏州府、松江府以及浙江道,追查这两桩事情。 一时间。 朱七还没有到东南地界,东南便已经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在安排好事项后,并与吕芳商议着,将胡宗宪、杨金水一同召回京师后。 严绍庭便借着在内阁当差的机会,开始了拉着老严头、徐阶、高拱三人打麻将的日子。 在严绍庭看来。 这大概也是和而不同的一种表现吧。 只是远在苏州府的张居正,此刻却坚定的觉得,自己和海瑞就是无法沟通交流的。 若不是朝廷的旨意,他绝对会想法子将这个海刚峰给赶走。 苏州府督粮道署。 主厅有谷堂,张居正脸色漆黑的盯着面脸上肤色黝黑的海瑞。 这人就是個又臭又硬的石头! 张居正心中暗骂,伸手按压着突突不止的太阳穴:“刚峰兄啊。” 海瑞脸色冰冷,等张居正一开口,便立马斩钉截铁道:“下官还是那句话,不论是朝廷之前的旨意,还是如今严侍读的公文,下官都只负责清查苏州府、松江府两府隐瞒田亩一事。” 自从朝廷最新的公文下来后。 如今成了自己上官的严嵩长孙严绍庭,竟然明文要求自己必须查清两府隐瞒田亩一事,以及浙江道新安江大堤被毁一事,还让自己不必理会两地有司官府可能的推诿和阻拦。 那位自己素未蒙面的严绍庭,可是身份清清楚楚的严党啊。 反倒是眼前这位张太岳,向来以清流忠臣自居。 如今…… 却反而一心想要让自己暂时停下清查两府隐瞒田亩的事情。 这大明朝,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海瑞的内心,陷入到深深的怀疑之中。 张居正长吁短叹,一阵头疼的说道:“刚峰兄,你我如今搭伙当差,你也是清楚这一次朝廷的意思,那是以国策为先,朝廷和严侍读是要我们尽快完成苏州府、松江府十五万亩棉田改为桑田的事情。” 海瑞脸色紧绷:“下官知道。” 但我海刚峰不认。 张居正看了海瑞一眼,就知道对方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他不得不继续劝说解释道:“如今两府因刚峰兄之功,查出田亩隐瞒一事,这是刚峰兄的功劳,也正是因此,我等便可以借此逼迫这些闹事的棉农改田。 可若是刚峰兄这时候还要继续查两府田亩隐瞒一事,刚峰兄心中亦是清楚,此事背后牵连甚广。 一旦刚峰兄查的太过,这些人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都不需要他们出手,只要这些百姓聚集将这督粮道署给围了…… 刚峰兄,我们两的差事便办不成了!” 这样的话,张居正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次了。 他口干舌燥的伸手在桌子上抓了抓,却找不到茶壶。 张居正心中愈发烦躁,看向屋外,怒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连给人一口喝的水都没了吗!” 海瑞抬头望了眼无能狂怒的张居正,眉头皱紧。 屋外。 督粮道署的差役慌慌张张的提着茶壶,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将茶壶放下后不敢停留,转身就逃离了这个旋涡地。 海瑞这时方才开口道:“下官其实只想知道一件事。” 张居正这会已经是猛灌了几大口茶水进肚,伸手将嘴边的水渍擦去,他瞪大双眼开口问道:“什么事!” 海瑞眉峰皱紧,合手躬身道:“下官敢问张阁老,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一事,且不说现在还是将来,只是到底要不要查清楚?” 有谷堂里。 张居正沉默了。 他想到了自己在接到严绍庭公文的同时,收到了来自于老师的私信。 海瑞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站在张居正的面前,等待着对方开口回答。 许久之后。 低着头的张居正,眼底不断的闪烁着艰难的光芒。 他缓缓的抬起头,目光深深的看着海瑞:“他日我若为内阁首辅,必将查清此事!” 不在地方,不知地方艰难。 当初离京之时,张居正也是满腔热血。 只是在这苏州府待到如今,他才深感地方施政不易。 两府田亩隐瞒至此,百姓胆敢对抗朝廷国策。 其他地方呢? 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呢? 从那一刻开始,张居正便明白了,如今自己不可能改变局面。 唯有自己掌握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后,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但那却不是现在。 海瑞双眼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他有些疑惑和不解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他不明白。 为何这位清流中坚的官员,会选择无视当下已经查出来的问题。 甚至于。 他竟然会说出,等他有朝一日成为内阁首辅,才会来过问此事。 他真的是想要查明现在的问题吗? 还是说,他不过也是如其他人一样的官场老手,热衷的也不过是升官发财而已。 尤其是在,有着出身严党,却严令他们查明东南案情的严绍庭在前。 海瑞的心中很自然的就出现了一个念头。 那位远在京师,素未蒙面的严绍庭,虽然出身严党,但或许当真是个清官忠臣。 而这位近在眼前的张阁老。 则必然是个只知升官发财的奸佞之臣! 第65章 借几颗人头一用 同在苏州府督粮道署的张居正和海瑞两人,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有着监察御史官职在身的海瑞,直接搬出大明律,和张居正分手离去。 他在苏州府、松江府地方上转悠了三日之后,便带着满腔的愤怒,重新南下回到浙江道。 两府田亩隐瞒的事情,有张居正在,海瑞很清楚自己势必查不出什么。 但浙江道因为新安江大堤被毁,到受灾的百姓们却等不得。 自己需要去查清新安江大堤被毁的前后缘由,也要督查赈济灾民的事项,防备浙江道地方上违背严侍读的要求,将那些灾民的田地低价买走。 有了张居正这个奸臣做对比。 海瑞不由自主的,便开始对那个出身严党的严绍庭,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他甚至开始设想着,自己能通过这位出身严党的年轻官员,将把持朝堂数十年的严党给一网打尽,还朝野上下一个朗朗乾坤。 而这一切,都是张居正所料想不到的。 但他们两人和严绍庭之间,在往后所发生的各种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关系,却在这一刻正式铺垫完成。 而没了海瑞掣肘,张居正也终于能在两府大展拳脚,暂时舍弃清查两府田亩隐瞒的事情后,他便开始推行改棉为桑之事。 这一次,再也没有棉农对抗他了。 而张居正也清楚,这一切都不是因为自己。 只是在遥远的北京城。 天色渐暗,夕阳藏于天际线之下,微黄的光芒从天边挣脱出来,给予了大地黑夜到来前的最后一丝光亮。 一架马车,缓缓的从城外的官道,驶往北京城内。 在夜幕彻底降下的时候。 马车缓缓的停在了严府门前大街上。 马夫小心的将马凳子搬下放在马车旁,随后恭敬的站在一旁,冲着马车里轻声呼唤:“部堂,到严阁老府前了。” 车厢里传来响动。 随后便是一名身形消瘦,脸颊凹陷,脸上带着浓浓愁容的蓄须男人走出马车。 此人,正是大明浙直总督,浙江巡抚。 大明朝东南半壁江山扛鼎者。 胡宗宪。 抬头看向已经许多年不曾到来的严府门第。 胡宗宪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他缓步走下马凳子,站在府前的街道上。 马夫歪着头,看了看严府门第,又看了看自家部堂。 马夫小声道:“小人去敲门?” 胡宗宪侧目看向马夫:“老夫亲自去,你且留在此处。” 马夫不再说话。 而胡宗宪也已迈出脚步,三两步便已经到了严府门前。 砰砰砰。 大明帝国,内阁首辅家的大门,被其学生敲响。 敲完门的胡宗宪,便安静的站在门前。 许久之后,门房这才将府门打开一道缝隙。 胡宗宪先行开口介绍道:“本官乃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今日回京,前来拜访严阁老。” 门房眉头一跳。 这可是东南的封疆大吏,还是自家老太爷的门生。 门房不敢怠慢,却又因严府规矩,只能丢下一句话稍等,便转身进了严府禀报。 而此刻严府里。 严世蕃正在和师爷罗文龙商议东南时局。 前面门房来报。 严世蕃当即瞪眼看向门房:“他胡宗宪几番推辞不愿办事,如今浙江出了事,才知道找上门来了?” 门房不敢作声,只能硬着头皮等待着小阁老的定夺。 罗文龙在一旁小声劝说道:“想来是奉旨进京,解释浙江道新安江大堤一事的。不如见一见,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严世蕃却是冷哼一声:“浙江道新安江大堤一事,已经交由我儿处置了。 朝廷的规矩,外臣进京,面圣之前,不可私见朝臣,我严家自是要遵守国法的。” 罗文龙看向严世蕃,见其态度明确,这才吩咐门房:“去前面,就说严阁老已经睡下了,今日不便接见。等明日胡部堂圣前奏对后,再行见面。” 门房无奈。 只能是躬身退出。 严府门前。 胡宗宪眉头紧锁:“今夜当真见不了严阁老?” 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一次在浙江没有应下毁地的事情,也没有放纵那些商人第一时间低价购买灾民田地,更是将马宁远等府县官员缉拿在牢中,定然是触怒了严府。 门房摇头:“阁老确实睡下了,部堂还是明日再来吧。朝廷的规矩,这时候部堂您也不便入府。” 说着话,门房像是躲瘟一样的,将严府的大门紧紧合上。 胡宗宪深深的注视着眼前重新关上的严府大门,无声的叹息着。 他一步步的后退,到了台阶边远,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知道。 或许,自己已经断绝于严府以外了。 然而就在胡宗宪踏出脚步,将要落在下面一级台阶上,脚步悬空的时候。 咯吱。 门轴发出的声音,让他将要落下的脚悬空停了下来。 严绍庭穿着里衣,脚后跟踩着一双布鞋,身上胡乱的披着一件外袍,从原本已经合上的严府大门后露出半個身子。 “是胡部堂?” 有些陌生的年轻人的声音。 胡宗宪心中疑惑好奇,缓缓收回那只悬空的脚,落下,转身看向原本已经对自己关上,但现在又重新打开的严府大门。 “是绍庭公子?” 胡宗宪看着那重新打开的大门后,衣衫不整,显然是匆忙赶来的年轻人,迟疑的询问了一句。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笑容。 “胡部堂如此深夜到访,想来是刚刚回京吧。” 胡宗宪心中仍是迟疑,点头道:“刚至京师,想着先来见一见阁老的,不想阁老已经睡下了。学生明日面圣奏对后,再来拜见阁老。” 自己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 骨气,终究还是要有的。 严绍庭却是笑着踏出府门,到了胡宗宪跟前,让身对胡宗宪做出入府的手势:“入夜了,胡部堂想必是赶了一路才入城的,还是入府喝杯热茶再去官驿吧。” 胡宗宪心中很是意外,为何严家的这位年轻公子,会让自己入府。 但他却还记着刚刚那门房说的话,朝廷的规矩。 可不等胡宗宪开口拒绝。 严绍庭已经开口道:“正好,小子得陛下信任,如今东南的差事算是交到了我手上。胡部堂今日回京,正好有些事情要与胡部堂弄明白的。” 老胡啊,别看我小子小子的。 现在算起来,我也是你的上官。 胡宗宪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想到回京路上收到的消息。 他连忙躬身:“如此,便听侍读的,讨一杯热茶,与侍读说明白了浙江的事情。” 见老胡终于应下。 严绍庭脸上笑容更盛,连忙拉着胡宗宪就往严府里面走。 “胡部堂今日回京,可是正正好。” “我刚好要与部堂在浙江借几颗人头用一用。” ……………… ?月票??推荐票? 新的一个月,继续三更!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66章 老胡,你想进步吗 借几颗人头一用?! 胡宗宪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猛的一跳,生出一丝不妙。 可不等他要转身离去。 砰的一声。 他已经被严绍庭拉进了严府,而门房也已经手脚麻利的将严府大门严严实实的合上。 走不掉了。 自己这是入了虎穴啊! 胡宗宪心中一时间警钟大鸣。 然而不管胡宗宪如何警觉,严绍庭已经将这位大明东南半壁举重选手领进了严府前厅。 狗腿子严虎忙将上前,为胡部堂斟茶倒水。 “是今年杭州府送来的明前龙井,部堂尝尝可还合口。” 严绍庭望着面色凝重的胡宗宪,轻声出口。 此刻,他才有机会整理起自己的衣裳。 而胡宗宪则是借着喝茶的机会,斜眼瞥向整理衣裳的严绍庭。 瞧着这般模样,胡宗宪心中多了几分揣测和疑惑。 很显然,这位严府的大公子是早已在府上歇下,听到自己今日入京登门,才忙慌之下连衣服和鞋子都不曾穿好,唯恐自己离去,赶到府门外将自己叫住的。 这让胡宗宪想到了三国之时,曹孟德赤足迎许攸的旧事。 只是许攸后来,因为屡屡口出狂言,触怒曹操而被斩杀。 自己是许攸吗? 眼前这位年轻的朝堂新贵,又是否会是曹操? 胡宗宪心中生出无尽的猜想。 严绍庭稍稍整理好衣裳,这才端着茶杯,目光好奇的看向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胡部堂。 他面含笑意,轻声开口:“部堂一路北上,舟车劳顿,为国操劳,甚是辛苦。” 这是场面话。 胡宗宪放下茶杯,看向严绍庭:“侍读谬赞,为国效力,乃我等职责所在。” 严绍庭笑笑:“这一次在下受陛下托付,暂领东南诸事,只是我人在京师,不曾南下,待这一次部堂返回浙江,诸多事宜还要有劳部堂了。” 胡宗宪心中又沉了几分:“侍读先前所说的……此次新安江大堤被毁,造成两岸数县灾情,灾民数十万。我身为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责无旁贷,罪责难逃。 侍读如今身负皇命,领浙江等地差事,有何差遣,绝不推脱。” 见胡宗宪开口许下承诺。 严绍庭却闭上了嘴。 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手掌轻轻的转动着那只成化缠枝鸡缸杯。 老胡这一次被召回京师,其一是因为道长要当面问一问老胡有关于浙江的情况,其二便是老胡需要自己在皇帝面前将浙江的人事解释清楚。 这一点,道长是不可能完全听信了朝廷送到西苑的消息。 就如同这一次,杨金水也是和老胡同时在浙江启程回京一样。 半响之后。 严绍庭方才说道:“部堂,浙江的事情你最清楚,新安江大堤,乃是人祸,非是天灾,如今灾情当下,灾民如火,奸佞未惩,尚不是定部堂有何罪过的时候。” 胡宗宪听到严绍庭的这番话,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严绍庭这位严家大公子,会将新安江大堤被毁一事强行说成是天灾。 胡宗宪起身拱手道:“是人祸,正是因此,我此次奉召回京前,新安江大堤被毁后,便已将杭州等府县主官问斩。 此次又有侍读在朝中行文浙江,命浙江以工代赈,拆借商贾存粮赈济百姓,打压防备士绅富商低价购买灾民田地。 如此,我浙江受灾百姓,才能躲过灾后再被盘剥。 我为浙江主官,本该替陛下牧守一方,却横生此等事故。若非侍读,恐浙江局势还将更加艰难。 在此,胡宗宪代浙江灾民,拜谢侍读体恤百姓之恩!” 说完之后。 胡宗宪轻抖衣袍,起身到了厅中,朝着严绍庭恭恭敬敬的弯腰作揖施礼。 他为大明坐镇一方的二品大员,封疆大吏。 却全然没有芥蒂,便就是如此直接的对着官阶远比他低的严绍庭施礼。 严绍庭连忙起身,上前将胡宗宪扶起,送对方重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严绍庭目光深邃,也是未曾想到老胡竟然会如此的直爽。 他笑着转口道:“该是我要谢谢部堂才是,若不是有你在浙江,恐怕浙江此刻已经彻底大乱了。” 这倒是实话。 没有胡宗宪坐镇浙江,凭着郑泌昌、何茂才这帮人,早就给浙江弄得民不聊生了。 只是可惜了,那个杭州知府马宁远终究还是被老胡给斩了。 虽说马宁远蠢是蠢了点,心中也无有百姓,只有皇命,被斩无可厚非,更是罪有应得,但本该有一番前途的,却落得如此下场,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胡宗宪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望此次,浙江诸事,能平稳落地,百姓也能得一息喘息之机。” 严绍庭开口道:“这也是在下今夜留下部堂的原因所在。” 胡宗宪面露好奇。 他是知道,如今浙江的事情说起来,是由严绍庭处置的了。只是他还不清楚,这位自己刚到京师地界,就闻听小严阁老之名的年轻人,到底是个怎样的打算。 胡宗宪试探的问道:“先前侍读说要借几颗人头,可是为了此事?” “是。” 严绍庭点头承认,却又摇头道:“但也不全是。” 胡宗宪好奇道:“愿闻其详。” 按照他自己的推测,这一次浙江道的事情,自己在皇帝那里大抵是要受点责罚的,但回头自己还要继续担起浙江道的事情。 而严绍庭如今管着浙江的几件大事,现在弄清楚对方的心思,自己到时候也能更好的在浙江道处理。 严绍庭却是眯起双眼:“新安江大堤被毁导致两岸无数良田被毁,数十万灾民。此乃人祸,部堂虽已斩了杭州知府马宁远等人,但这场人祸便当真到此为止了吗? 马宁远区区一介知府,当真敢私自做出这等滔天大罪的事情? 依我看啊,浙江道的人头,还要再砍几颗才行。” 胡宗宪藏在袖中的手掌紧了紧。 此刻在他的袖中,就藏着那份马宁远这个学生,在被斩前写下的有关新安江大堤被毁的前因后果。 胡宗宪语气低沉道:“严侍读要斩谁?” 老胡心中不免生出无数的遐想和揣测。 眼前这位小严阁老,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却与小阁老,甚至是严阁老,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浙江道布政使司布政使郑泌昌。” “浙江道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何茂才。” 严绍庭淡淡出口,直接当着胡宗宪的面点名要砍郑泌昌、何茂才二人。 胡宗宪顿时面露错愕。 他是真的未曾想到,严绍庭竟然有如此魄力,开口便是要将一道布政和按察给砍了。 胡宗宪虽然极为认同,但还是出口道:“地方大员升迁任免刑赏,皆有圣裁……” 这事不是他或者严绍庭,想砍就能砍的。 严绍庭却是向后一仰,手指压在杯口上。 “胡部堂自嘉靖十七年高中进士,初任知县。先后于宣府、大同以御史巡按整顿军纪、稳固边防,巡按浙江,整顿军队,抗击倭寇。到如今,部堂在朝为官已有二十四年之久,始终在地方为官,经验老道。 大明朝北虏南倭,朝廷吏治混乱,财税吃力,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 不知胡部堂,可有再进一步的想法?” 第67章 朕要听严绍庭怎么说 为官二十多年,身为封疆大吏的胡宗宪,不由的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胡宗宪很清楚。 随着严绍庭成了如今的朝中新贵红人,朝堂之上必然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甘愿依附其下。 但他不会相信,到了自己这等地位的人,严绍庭还能使得上力。 胡宗宪笑着说道:“如今我已经年近五十,这些年多在军中,身体早已入不敷出,已不知还有几年光景,若非陛下任用,寄托一方,已然生出退隐乡野之意了。” 这话倒是没错。 这么些年下来,胡宗宪的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 而按照原本的历史,他在嘉靖四十四年,因为含冤入狱,不忍冤屈,自杀身亡。 严绍庭却开口道:“虽说如今浙江道诸事艰难,但我在京中阅览浙江及东南各地奏报,料想今年东南抗倭必会有大战发生。 部堂总督浙直多年,此次必然要亲率大军抗击倭寇,以求肃清沿海倭患。 可而今国库空虚,地方藩库年年贪墨吃空,早已难以维系。部堂以为,若是抗倭军饷告急,而部堂若能替陛下解此忧虑,待大战之后,陛下该以何等封赏酬谢部堂之功?” 面对如今京师朝局,严绍庭觉得还是要等浙江道那边的事情解决,海面倭患清除之后,将老胡给弄到京师。 最好是将他弄进内阁才好。 而在听到严绍庭的言论之后,胡宗宪亦是眉头一挑。 别看如今浙江道的局面如同一团乱麻,但浙直卫所兵马和戚继光、俞大猷等人率领的抗倭军,却一直在准备着和沿海倭寇来一场决战的。 但这些事情,都是浙直总督衙门在按部就班推进的。 为何远在京师的严绍庭,却能看出这些。 并且还能准确的说出,浙直总督衙门是准备在今年寻求和倭寇决战的? 但胡宗宪也是明白人。 他当即开口道:“严侍读的意思是,若我能在浙江为朝廷解决抗倭军饷一事,便能……” “入阁也不成问题!” 严绍庭沉声开口,斩钉截铁,目光闪烁着看向已经醒悟过来的胡部堂。 他更相信,整个大明朝数万官员,就没有一个人能抵挡入阁的诱惑。 胡宗宪的脸色果然是动了一下。 他沉声开口道:“严侍读要斩郑泌昌、何茂才,亦是为了此事?” 严绍庭点头道:“部堂为官多年,最是清楚只有站的位置越高,才能越从容的做事。” 他要推动胡宗宪入阁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对方面前。 胡宗宪却忽然犹豫的问道:“严阁老……” 严绍庭开口道:“爷爷已经年过八十了。” 老严头就算现在没了被道长用完问罪的可能,但八十多岁的人,终究还能再在内阁的位子上待几年呢。 如果不是严世蕃太蠢,而自己又尚且年轻,严绍庭又怎么可能想到要推胡宗宪入阁这件事。 听到严绍庭提及严阁老的年纪,胡宗宪彻底明白了缘由。 他点点头:“若无严阁老赏识,我也不可能身居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这些年在东南,远离京师,难有近前侍奉阁老的机会。若是能在京中,倒是可以全了这份过往遗憾。” 胡宗宪最终还是同意了严绍庭的提议,表明了愿意往后留在京中为官。 严绍庭面露笑容:“如今夜深了,爷爷已经睡下。部堂明日还要入宫面圣,圣前奏对浙江道诸事,还是早些去官驿歇息吧。万般艰难,还是有时间去料理好的。” 今天和胡宗宪见面,为的也就是给严家找一个老严头退休以后,权力真空期能有個在内阁的依靠。 既然胡宗宪答应下来。 也就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胡宗宪会意,起身拱手:“此番回京,实则乃是为了浙江灾民。侍读如今裁夺东南诸事,万望能让灾民能日子好起来。” …… 翌日。 朝廷都已经知道,东南半壁的话事人胡宗宪入了宫,正在玉熙宫面圣奏对。 而内廷派到浙江的织造局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也已经一起回京。 一早。 玉熙宫里,便有钟磬声响起。 杨金水跪在周遭布置八卦的道台前,不敢抬头看向道台上的嘉靖皇帝。 早上从官驿入宫的胡宗宪,则是在前面的大殿里等候着传唤。 道台上,嘉靖眯眼审视着跪在面前的杨金水。 “朕问你,为何要炸堤?” 杨金水浑身颤抖,头更低了一些:“因为要推行国策,还有……有人想借机兼并田地,中饱私囊。” 他不敢隐瞒皇帝,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将事情完全说清楚了。 因为事情连着他,连着宫里,连着主子爷呢。 嘉靖眼睑颤动:“谁干的?” 低着头的杨金水,脸色苍白:“是杭州知府马宁远伙同府县官员做的,胡部堂已经将此僚问罪斩杀。但奴婢觉得,肯定不止马宁远一人!” 嘉靖眉头皱起,生出怒气:“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回答朕!” 守在边上的吕芳弯着腰低着头,听到此言,赶忙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干儿子杨金水。 杨金水抬起头,面露难色:“主子爷,年初朝廷定下在南直隶改棉为桑,在浙江改稻为桑的国策。浙江道分摊五万亩田地,要栽种桑树。 浙江的百姓们不愿意去改,甚至闹出百姓围堵阻拦官府改田之事。 马宁远他们担心浙江道无法办好国策的事情,耽误了朝廷财税大事,所以才会趁着这一次浙江汛期,炸开新安江大堤,想要借此做成改稻为桑的事情。” 这是如今已经公开的原因,杨金水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嘉靖脸色冷了下来,沉声问道:“除了马宁远,他们又都是谁?” 杨金水叩拜道:“奴婢知道的就是马宁远带着去炸的新安江大堤,他们……都是浙江道的人。原本朝廷要在东南推行国策,就是为了替朝廷添补亏空,本来今年就算种下桑树,也要等明年才能长出足够的桑叶。 浙江百姓不愿改稻为桑,马宁远和他们担心拖的越久,差事便越不好办,到时候坏的是朝廷定下的五十万匹丝绸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带着人去炸开大堤,想要借此逼迫百姓们将田卖给丝绸商人,用来栽种桑树,增产丝绸。” 忽然。 嘉靖眉头抖动了一下。 他目光逼视杨金水:“你说,就算今年种下桑树,也要等明年才能有足够的桑叶喂养蚕?” 杨金水抬头看了眼皇帝。 难道皇帝不明白这个道理? 看到杨金水脸上的表情,嘉靖也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他当即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吕芳。 “去,你亲自去将严绍庭带过来。” “朕要听听,严绍庭是怎么说的。” 第68章 大明的财神爷 当严绍庭接到吕芳亲自过来传召的时候。 胡宗宪已经在玉熙宫前殿,走到了后殿道台前。 杨金水依旧跪在地上。 他是太监,是皇帝的家奴,与胡宗宪以及朝臣们是不一样的。 嘉靖看向脸色黝黑,神色疲倦的胡宗宪。 心中难得的生出几分不忍。 但嘉靖仍然是冷声问道:“杨金水说新安江大堤是杭州知府马宁远带着人炸开的,你是浙直总督,是浙江巡抚,是我大明朝东南一方巨擘。你胡宗宪对着朕说,马宁远背后有没有指使他去炸堤的?” 胡宗宪拱手作揖,缓缓跪下。 这般举动,倒是让嘉靖眉头微微皱起。 只听胡宗宪开口道:“陛下信任微臣,命微臣肩负东南职责,如今却生出新安江毁堤淹田的人祸,是微臣失责。 微臣在浙江总督衙门,接到消息,便当即缉拿杭州知府马宁远等犯官,问清缘由便以浙江巡抚之权,问斩马宁远等犯官,以求平息百姓怒火,安抚地方。 陛下问微臣,马宁远背后是否还有他人指使。微臣暂时不知,但如今陛下已将此事并东南推行国策之事,交付严侍读严查,微臣愿以带罪之身,协助严侍读查明此事,呈奏陛下。” 胡宗宪不知道马宁远这个学生,为何会蠢到去炸毁新安江大堤吗? 他很清楚。 但是胡宗宪更清楚,既然昨夜严绍庭说出要帮自己回京入阁,那这件事的功劳就该给这位年轻的小严阁老。 嘉靖目光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闪而过的笑容。 而后他继续沉声询问道:“杨金水说,即便今年种下桑树,也要到明年才能产出足够的桑叶去养蚕,是否如此?” 见皇帝不再追问新安江大堤被炸毁背后元凶的事。 胡宗宪点头道:“回陛下,确实如此。此前微臣在浙江,接到朝廷的旨意,便上书内阁希望能一步步推行国策。” 嘉靖目光沉下:“为何内阁不曾与朕说过此事?” 问完之后,嘉靖也反应了过来。 年初的时候,朝廷亏空巨大,内阁好不容易想出个办法,又怎么可能会将这件事说明白了。 只是张居正在苏州府这么久了,竟然也不曾将这件事呈奏上来,却是有些大胆了。 嘉靖心里将此事记下,又想到苏州府、松江府两府隐瞒田亩的事情,不免对某些人记恨上了。 这时候。 吕芳也已经带着严绍庭进了玉熙宫大殿。 在经过吕芳通禀后,严绍庭也是第一次走进后殿,站在了道长这座道台前。 “臣,严绍庭,拜见陛下。” “陛下万福金安,玄修造化。” 本来心中还有些怒气的嘉靖,听到严绍庭头一次这般说话,不由一乐。 他坐在道台上,斜靠着凭几,挥手指着严绍庭,侧目与吕芳说道:“瞧瞧,这小子如今也会说这些马屁了。” 吕芳亦是满脸笑容,附和道:“严侍读这是有孝心的,祝愿主子爷能早日修成大道。” 嘉靖笑着看向严绍庭:“算他有这个孝心。” 主仆两人这般说着玩笑话。 然而在现场的胡宗宪和杨金水,却是心中震惊不已。 所说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别的话。 但朝堂之上,又有谁能让皇帝这般开玩笑的。 跪在地上的杨金水不由的侧目打量了严绍庭一眼,心中万分疑惑。 这個严绍庭,到底是如何让主子爷这般欢喜的。 而胡宗宪则是心中渐渐明白,并且相信为何严绍庭昨夜会暗示,能帮自己入阁的原因了。 这位已经不能用简在帝心来形容了。 这是帝心何在,人人皆知啊。 严绍庭只是躬身站立,脸上露着几分纯良。 嘉靖轻咳一声,开口问道:“浙江新安江大堤被毁,你觉得除了马宁远,还有谁参与其中。” 胡宗宪稍有疑惑,竟然不是问改稻为桑的事情,而是先问了这件事。 严绍庭则是装作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自陛下启用微臣处置东南两地之事,微臣便行文两地严查此事,并派出锦衣卫朱七亲赴两地。 虽眼下尚未接到回信,但微臣以为,炸毁新安江大堤一事,绝无可能仅仅是杭州知府马宁远伙同府县官员私自所为。” 嘉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也不相信这件事只到马宁远这个层次。 只是他现在还不清楚,浙江的事情都涉及到了哪些人,又到了哪一步。 若是宫里也有人参与呢? 嘉靖想着想着,不由在杨金水和吕芳身上瞥了两眼。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臣怀疑,浙江道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或有参与。此二人,乃是浙江道三司主官之二,炸毁新安江大堤一事,若无此二人授意,马宁远绝无可能私自做出。 他马宁远仅是一府知府,绝无能力背着两司衙门,在无数耳目之下做事的。” 嘉靖点点头:“你觉得,江南织造局和浙江市舶司,是否也有参与?” 问到这里,严绍庭还没有开口。 跪在地上的杨金水却是心中一颤。 严绍庭不假思索,开口道:“臣怀疑郑泌昌、何茂才,是因为他们有能力也有这个意图去做这件事。至于其他,等锦衣卫朱七到了东南,想必都能查个水落石出。” 对于涉及到内廷的事情,严绍庭自然是不愿过多参与。 这是道长家里的事情,说的多了,只会让自己恶了内廷的那帮阉人。 但有了铁证在,不用严绍庭说什么,道长都会做出处置的。 嘉靖同样很满意严绍庭如此沉稳的回答。 他终于是转口道:“先前,胡宗宪和杨金水都说,即便今年东南完成桑树栽种,也要等明年才能长出足够的桑叶去养蚕,进而增产丝绸。 为何当初你们都不曾提?若是如此,今岁朝廷如何增加税赋,添补亏空?” 终于到这个问题上了。 早有准备的严绍庭,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开口道:“陛下知晓,臣近来与西班牙商人柏富贵多有往来。当初陛下将东南差事交付张阁老之时,微臣担心外商狡猾,便在京中与这柏富贵商议妥当。 若张阁老在东南无法提高售价卖与外商,臣便推举柏富贵与我朝做成这笔买卖。 即便五十万匹丝绸,要等明年才能织造出来,但微臣已经与柏富贵商议妥当。 今岁,柏富贵愿拿出三百万两白银作为定金,垄断我朝对外的这五十万匹丝绸生意。” 这一刻。 就连原本已经知道严绍庭在和西班牙商人有往来的嘉靖,也大为震惊,心中充满意外。 这是朕的严爱卿吗? 不。 这是大明朝的财神爷! 嘉靖脱口而出:“那人竟然愿意……提前拿出三百万两白银作为定金?” ………… ?月票??推荐票? 继续三更!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69章 大明对外商号 这时候再看向严绍庭。 嘉靖只觉得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财神爷! 吕芳则是替皇帝再次问道:“那商人现在就能拿出三百万两白银?” 严绍庭面色平静,带着浅笑点头。 “三百万两白银的商票,就在微臣这里,只要朝廷同意,微臣就可以代柏富贵,将这笔银子交给户部。” 嘉靖整颗心都在颤啊。 不是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嘉靖二十年前,大明朝的国库里有的是银子。 他激动的是,自己和朝廷现在急需要银子的时候,严绍庭就能为他源源不断的弄来银子。 努力压制心中的激动。 嘉靖双眼放光的看向严绍庭。 “有任何要求,尽管提出,朕无有不准!” 严绍庭微微一笑。 柏富贵…… 不! 是他严绍庭,当然是有要求的。 而这才是自己对这个糟糕的时代,做出的第一件真正的改变。 或许…… 眼前这个年轻人,会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有内阁之名,却能行内阁之权。 道台前的胡宗宪,听到皇帝对严绍庭说出无有不准的话后,心中默默的猜想着。 严绍庭已经轻声出口:“回禀陛下,年初内阁在玉熙宫圣前议事,敲定东南增产丝绸提高售价行销海外,用以添补朝廷亏空,为国家开源,当时便提到要禁绝沿海对外私自售卖丝绸一事。” “当初正是你提出来的。” 嘉靖目光幽幽的瞥了严绍庭一眼。 他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狐疑。 难道当初这小子就已经料定了现在的东南局面? 严绍庭颔首道:“而若要让我朝售往海外的丝绸,能提高售价,唯有禁绝民间大规模的私人外售,如此即便有少许小量的走私,也不足为虑。 这也是那名西班牙商人柏富贵的要求。 他希望能和本朝直接达成这笔买卖,而且因为他们是商人,所以并不希望是和朝廷有司衙门对接,更希望我大明也能有对应之商号与之磋商往来贸易。” 中原自古便是重农抑商,当然这里面有很多成因。 但这些时日,严绍庭思考了很多。 别看自己现在是朝堂新贵红人,可说到底却始终没有属于自己的基本盘。 朱时泰他们南下抗倭军,是一种尝试。 现在,借着大明对外行销丝绸,建立一个专门的对外贸易商号,也是一种尝试。 而且在严绍庭看来,这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只是当他开口说出计划后。 吕芳却是抢先开口:“严侍读说的,老奴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商人嘛,都不想和官府有太多往来。但我大明朝有织造局,有市舶司。 外商想要丝绸,只需要通过市舶司,给织造局交付订单即可,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只需要扎进沿海的口子,防止民间私人大规模对外销售丝绸即可。” 这话自然是得到了嘉靖,包括在场的胡宗宪的认同。 朝廷已经有市舶司和织造局了。 在他们看来,再多弄出一個所谓的对外商号,完全就是没必要的事情。 嘉靖更是开口道:“让那个柏富贵专做我大明对外丝绸的生意,朕可以允下,朝廷及东南有司严查严禁民间对外售卖丝绸。但朝廷售卖丝绸,是他们来求买的,朝廷并无需要再设所谓之商号。” “陛下,为防银钱大肆流入我大明,冲击银价,拉高铜价,进而动乱我朝民间物价。微臣与柏富贵定下的这笔买卖,并非全由白银计算,另有各色海外独有之货物兑付。” 严绍庭开口解释起了银价铜价的关系,以及和物价的联系。 他继续说道:“东南诸事,本是为了朝廷开源添补亏空,但若是白银大量涌入,必然会导致银价下跌,到时候我朝便要吃下一个大大的暗亏。 但若有对外商号,便可专门计算各类货物价格,亦可通过海外采买我大明稀缺之物,诸如铜、铁、木料、香料等。” 他自然不会说,若是有了这专门的对外商号,往后说不定还能复刻一下带英当年的操作。 胡宗宪这时也开口道:“陛下,微臣虽不懂经商之道,但严侍读此番关于银价、铜价与民间百姓物价的事情,倒是有些契合。 浙江道商贾繁荣,虽说有倭寇在沿海袭扰,但较之过去,确实因为随着大量白银流入,导致银价降低。” 嘉靖皱眉思索。 半响之后,方才问道:“你们的意思,我朝挣得白银多了,还会让钱变得不值钱?” 这是一个新的课题。 即便是大明朝的智商天花板道长,也会有迟疑的时候。 严绍庭笑着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而且我大明虽说地大物博,但海外白银及各类货物亦是繁多。 此番若设立对外商号,虽只是暂做丝绸生意,但若是操办妥当,将来也可与市舶司协作,带着本朝商人与外商做更多旁的生意,诸如瓷器、漆器、笔墨纸砚等,为朝廷增添更多源源不断的财税收入。” 嘉靖没有过多的理会严绍庭前面说的话。 他只清晰的听到了,这个还没有建立的对外商号,在未来能给大明朝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 这是最关键的。 嘉靖眉头抖动了一下,转头看向吕芳:“宫里头怎么看?” 这话虽然有些突兀。 但问的却没有问题。 朝廷在嘉靖心中,是分外朝和内廷的,犹如他将国库和内帑分的是清清楚楚的一样。 这些年,宫里头在地方上多有为内帑挣钱的项目。 吕芳却是扫了一眼严绍庭。 他并不关心这个所谓的对外商号到底会不会设立。 他只关心,这个商号最终是由什么人来管着。 是内廷,还是户部? 这得要分清楚。 于是吕芳轻声开口道:“回主子爷的话,严侍读在经济一道上是大伙都看得见的。只是奴婢在想,这专做对海外营生的商号,到时候是放在何处?与市舶司又如何相处?” 还跪在地上的杨金水,当即悄悄的抬了一下脑袋。 他可就是如今的市舶司总管太监啊。 刚刚好。 严绍庭的眼神,也瞥向了杨金水。 两人四目相对,很快就各自收回视线。 严绍庭倒是心中多了几分计划,若是杨金水这一次不倒下,回头倒是可以拉着与他相熟的那些东南商人去做对外的生意。 先团结一批商人,有了共同的利益。 往后打击走私丝绸,也能更顺手一些。 总不能说整个大明朝的商人,都只做丝绸生意吧。 不由的。 严绍庭又想到,内阁那位老好人家里,好像就是做棉布生意的。 严绍庭当即开口道:“本朝如今只在浙江、福建、广东各有一市舶司,如今朝廷要做丝绸的生意,微臣以为这对外商号,可在京中与杭州府设立。 商号与外商磋商生意,市舶司开具各类通关文书,还可另兼纠察之权。” 但生意的事情,是绝对不能交给宫里头这帮太监的。 但对于道长来说,又必须要抓住监察的权力。 让出纠察之权给市舶司,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果然。 当严绍庭说完自己的提议之后,不等嘉靖开口。 吕芳便已经躬身开口道:“严侍读此番计量,可谓老成,若是当真能为朝廷多多增添收入,那可真是我大明的幸事了。” 见到代表内廷的吕芳也同意了。 嘉靖当即笑着拍手开口。 “那就准了。” “让会做生意的去和外商做生意。” “让市舶司担着纠察之责。” 说完之后,嘉靖便看向了他认为的会做生意的严绍庭。 严绍庭当即颔首躬身。 嘉靖则是笑吟吟的问道:“那三百万两银子,今日便能送到户部?” 第70章 咱们还要谢他严绍庭? “严侍读经济之才,本朝可是罕见。” 玉熙宫外,专为新安江大堤被毁而回京奏对的胡宗宪,面带笑容的看向严绍庭。 他实在是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位年轻人了。 三言两语,就能为朝廷带来数百万的白银,最关键是这生意还没有做成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我是用了自己和我大明朝的信誉做押的,而那西班牙的柏富贵,也是在拿这笔银子做赌。” 胡宗宪点点头:“朝廷当下财政捉襟见肘,不可能只盯着眼前这笔银子。虽说那个柏富贵敢赌,但他更清楚,若是能做成这一次生意,往后便能从我大明挣去更多的好处。” 往后每年五十万匹的丝绸,经过柏富贵的手流向西班牙等欧逻巴国,连带着还会有更多独属于大明的物品,会伴随着流出。 只要柏富贵不干蠢事。 他就会成为西班牙,乃至于是整个欧逻巴诸国,最富有的商人。 严绍庭笑了笑:“胡部堂是想说,柏富贵是个狠人吧。” 胡宗宪也笑了起来:“确实是個狠人。若是放在东南军中,便是敢打敢拼的冲锋陷阵大将。” 严绍庭摇摇头:“一介外商,安能与本朝赫赫大将相比?” 胡宗宪只是笑而不语,随后转口低声道:“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侍读要担下主办这对外商号的事情?此事大可交给旁人去做,想来如今侍读在朝中不缺能招揽的人手。” 虽说朝廷当下无数的官员,都在做着生意。 但没有谁是抛头露面去做这等锱铢必较之事的。 而严绍庭呢? 出身内阁首辅人家,如今又有了翰林院侍读的身份,可谓是清贵无比。 刚刚却还是在玉熙宫里,应下了皇帝交付的对外商号这等与无数沾满铜臭味的商贾打交道的事情。 对于现在的大明官员而言,这就是掉价的事情。 即便是胡宗宪这样的人,依旧会对此看不上眼。 严绍庭看向这位胡部堂,笑着说道:“涉及千万的生意,终究还是自己盯着放心些。再者说,如今我还要盯着顺天府灾情、东南诸事,这件事情反倒不是太重要,届时大抵是要物色人选去操办的。” 说着话,严绍庭便已经双眼幽幽的盯着胡部堂了。 胡宗宪亦是会意,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等今日回官驿,我便写信,让文清来京师,协助侍读办事。” 文清,是胡宗宪身边幕僚师爷徐渭的字。 这徐渭乃是多年不中的诸生,出自浙江道绍兴府山阴县,更是在往后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 算是个多才多能的人物了。 见到胡宗宪答应下来。 严绍庭满脸笑容:“如此,倒是叫部堂吃亏了。” 胡宗宪却是淡淡一笑:“东南战事频频,我军与倭寇必有决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望侍读莫忘前线将士之抛头颅洒热血。” 严绍庭笑着点头:“部堂放心,只等时机一到,保管让弟兄们肚皮吃撑!”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 胡宗宪心中终于是放松了一些,他开口道:“听闻侍读在府上,颇为喜好自做菜肴,不知……” 严绍庭不禁露出尴尬。 这都是自己前些日子在家闲来无事,做了几道菜给陆大妹子品尝,以争取开发更多的新姿势。 然后不知为何就传了出去。 人人都说,别看小严阁老在朝中风生水起,回家了还是得乖乖的为夫人做饭做菜。 人们都是如此的奇特。 没法在官场上比较,便只能用家庭弟位来比量好争取一些体面和安慰。 两人并肩而行,不分前后,便要往严府过去。 走出去不远。 严绍庭却见徐阶脸色紧绷,和阴沉着脸的高拱走了过来。 似乎是去玉熙宫的。 徐阶和高拱两人,也见到了并肩而行的严绍庭、胡宗宪两人。 高拱依旧是看不顺眼严家的人,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徐阶大抵是因为和严绍庭的这一次交易,脸上带着笑容,上前率先开口道:“原来是胡部堂回京了,想来这是已经面过圣了?” 说话之余徐阶也是心中揣摩着。 瞧着胡宗宪是和严绍庭一起从玉熙宫出来的,那浙江道新安江大堤被毁一事,胡宗宪大抵是躲过责任了。 胡宗宪规规矩矩的拱手道:“见过徐阁老、高阁老,此番回京,已是圣前奏对过了。” 徐阶点点头。 严绍庭则是好奇的问道:“徐阁老,这是生了何事?竟然要你们二位如此慌张的赶来玉熙宫?” 不等徐阶开口解释,高拱已经当着几人的面冷哼了一声。 他倒是想要开口,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严党的原因。 徐阶赶忙看了高拱一眼,而后解释道:“朝廷艰难啊,开年就议定了添补亏空的事情。” 说着话,他又看了胡宗宪一眼。 而后方才继续道:“当下朝廷捉襟见肘,国库空虚,可朝廷也大半年不曾发下俸禄了,底下的官员们都快扛不住了,这不都堵到我等家门口去了,要是再不有所作为,只怕那些人能将西苑也给堵上了。” 听到原因,严绍庭眼角不由的抽动了两下。 合着,原来是大明朝的官员们在讨薪啊。 不过这也正常。 毕竟朝廷确确实实是有大半年没有发下官员俸禄了。 就说自己,从年前开始到现在,可是一分钱的俸禄都没见着。 胡宗宪却是没来由的,故意开口道:“那徐阁老、高阁老大可放心了。” 徐阶当即问道:“为何?” 高拱则是仰着头道:“难道朝廷还能变出银子来?” 而严绍庭却已经知道老胡要说什么了。 果然,胡宗宪笑着开口道:“就在刚刚,严侍读与西班牙的商贾敲定了一笔买卖,三百万两白银的定金,今日就能送到户部。” 说完之后,胡宗宪更是亲切体贴的让出通往玉熙宫的路。 徐阶满脸意外,不由的看向严绍庭。 高拱更是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他不认为胡宗宪会在这种事情上说假话,而且绝对是一两不少。 但…… 三百万两! 又是三百万两的银子! 合着前朝刚生出官员讨薪的事情,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玉熙宫禀奏。 事情就解决了? 难道自己高肃卿,还要谢谢他严绍庭? 第71章 浙江道全员发癫 高拱本来就因为官员讨薪的事情,闹到满心不爽。 现在听到这等消息,更是直接装着一肚子的憋屈,拉着徐阶就让玉熙宫冲了过去。 严绍庭见高肃卿这般黑脸,冲着胡宗宪笑道:“高阁老这人啊,千好万好,就是作甚都急了些,部堂勿怪。” 他话说的并没有遮掩。 拖着徐阶刚走出去没多远的高拱,停止停下脚步,呼吸瞬间停了下来,满脸涨红。 自己不和这混账纠缠! 不纠缠! 不然跌份! 高拱心中不断的安抚着自己,许久之后才重新拉着徐阶走开。 而胡宗宪脸上已经是笑开了花。 他算是看到了眼前这位严侍读的另一面。 当真是嘴上不留情。 两人相视一笑,便一同出了西苑。 今日玉熙宫圣前奏对,胡宗宪算是避开了浙江那帮蠢货弄出的祸事责任。 又见到严绍庭在皇帝面前的分量和能力,原本自觉深陷朝堂争斗的他,此刻终于是在心中露出了一个自己或许当真能入阁的心思来。 严绍庭邀着胡宗宪回了严府。 此时还时辰尚早,老严头这时候大概是在内阁坐班,至于小阁老或许是在工部捉摸着一些让人猜不透操作的心思。 本在后宅的陆文燕,听到前面的下人来说大公子今日提前回府了,便立马兴冲冲的提着那一水靛青色的小袄马面裙跑到了前院。 “夫君,今天还能吃兔……” 头字还没有说出口,陆文燕便看到被严绍庭邀请回家的胡部堂。 陆大妹子小脸顿时通红一片,满脸羞涩的侧过身低下头,浑身的扭捏。 严绍庭转头看向满脸慈祥的胡宗宪:“部堂,这是家室,忠诚伯陆公二女。” 陆文燕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吃货本性,羞得将严绍庭拉到身前,双手紧握着自家夫君的手臂,藏在身后,脑袋像受惊鹌鹑一样埋在两人之间,冲着胡宗宪福身作揖。 “文燕见过胡部堂。” 胡宗宪却是满脸的笑容,他自己也有两个女儿,如今都已在老家绩溪嫁为人妇,少有再在身边服侍他这个老父亲的机会了。 此刻见到陆文燕这般女儿态,心情一时大好。 “少夫人有礼了。” 说着话,胡宗宪就开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却找不到合适的礼物。 只得开口道:“待此次老夫重回浙江,届时让文清带些杭州时兴的玩意送到府上,还望少夫人勿怪。” 陆文燕这时候正羞着,哪里还有思考,只是点头作谢。 严绍庭则是拍拍陆大妹子的手背:“与后厨说一声,备好料子,今日我为部堂做几道家常菜。” 得了严绍庭的话,陆文燕这才松了一口气,借着台阶转身就消失在两人视线里。 严绍庭将胡宗宪安排在严府前院偏厅,便自去后厨忙活。 本就是为了和老胡合作,且对方也算是长辈,严绍庭自是能做几道菜的。 而胡宗宪则是心中百样滋味。 他想到了昨夜自己登门严府,严绍庭那时候可谓如曹操一般的赤足相迎。 今日更是远君子之道,亲身庖厨。 便是自己年长,亦是心生感激。 不多时,严绍庭便已经弄好了几道菜。 菜肴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他亲自做的。 配上严家后厨添的几道菜。 前院偏厅,严绍庭已经倒满酒水,举杯邀饮。 两人就着当下国朝局势闲聊了起来,渐渐话题就开始变得生僻奇怪起来。 终于。 当两人都喝的脸红了后。 胡宗宪眯着双眼,叹息道:“老夫在浙江数载,深知地方为政不易。且说东南抗倭,为何朝廷每年无数钱粮耗费,可倭寇却好似永远都杀不尽一般?” 严绍庭此刻也喝的心头生热,捏着酒杯,等着老胡继续说下去。 胡宗宪抬着头看向严绍庭:“杀不尽啊!杀不尽……将士们都是好样的,悍不畏死!可我大明何时,才能除尽倭患?” 他是人未醉,心已醉了。 严绍庭放下酒杯,为自己和老胡各倒了一杯茶。 茶水下肚,严绍庭也清醒了不少。 “部堂放心,待我斩……” 一句话尚未说完。 屋外已经传来聒噪。 “少爷!” “少爷,有东南的急情送到!” 屋内,严绍庭、胡宗宪两人立马看向屋门。 两人原本还因为酒水而模糊的双眼,瞬间清明如水。 胡宗宪在听到东南二字之后,更是满脸醉意消失不见。 狗腿子严虎终于是进了屋中。 见到严绍庭和胡宗宪。 严虎当即上前,俯身道:“少爷,东南又出事了!” “说!当着部堂的面,不必遮掩。” 严绍庭眉峰竖起,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丝不妙。 严虎重重点头:“是浙江道因新安大堤被毁,受灾的那几個县出事了。” 听到这话,胡宗宪心中猛的一跳。 “何事!” 严虎看了眼胡宗宪,却是对着严绍庭解释道:“少爷此前担起东南的差事,就行文严令浙江道有司拆借粮食赈济百姓,不得使浙江商贾士绅低价购买受灾百姓田地。 但浙江道那帮狗日的东西,竟然以平日的地价,甚至是远超平日的价钱,正从灾民们手中大肆购买田地! 还有……陆家那边送来的消息,这一次浙江道官府从粮商那里拆借来的粮食,全都是去岁的陈米不说,大半还都是发霉发烂的……” 严虎越往下说,声音便越小,整个人浑身紧绷,惶惶不安。 嘭! “大胆!” “他们是在找死吗!” 果然,不等严虎说完,胡宗宪已经是手掌猛击桌面,双眼怒瞪,满脸杀气的怒喝着。 严绍庭亦是脑袋一阵眩晕。 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千防万防,但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底线和一心钻空子的决心。 朝廷严令不得低价买地兼并,他们便均价甚至是高价买地兼并。 看似是不赚甚至是赔钱的买卖,这些人为什么还愿意做? 是因为这帮人看中了朝廷在浙江改稻为桑,他们能有三年免税的好处。 而且均价或是高价买地,依旧能达成他们兼并土地的意图。 严虎看着屋内的两人,悄悄的后退一步。 然后他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还有……” 严绍庭冷哼一声:“还有什么事!” 严虎咬了咬牙,急声道:“他们还绑了好些百姓关在了牢房里,对外说是这些人通倭!还有上一次被胡部堂放了的那个齐大柱,这次又被逮起来了。” 癫了! 浙江道那帮疯批全都癫了! 严绍庭差点是一口气没上来,手掌紧紧的按在桌上,身形摇摆。 严虎赶忙上前扶住严绍庭,满脸焦急:“少爷,您还是和胡部堂快些想法子应对吧,陆家那边说消息也已经送去西苑了。” 话音刚落。 屋外就已经传来了一道熟悉声。 如今掌着锦衣卫提督差事的黄锦,站在严府前院。 “传陛下口谕。” “召胡宗宪、严绍庭即刻西苑回话,不得有误,否则严惩。” ………… ?月票??推荐票? 继续三更!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72章 被泼脏水的嘉靖 玉熙宫。 一场风暴,在电闪雷鸣之间生成。 无声的雷暴盘旋在玉熙宫上空,皇帝的怒火直冲宫殿,直入云霄。 而在严府。 走出屋门的严绍庭,看着面无表情的黄锦,本是上前要作揖行个礼。 到了近前。 却是冲着人家打了一个酒味浓郁的嗝。 黄锦皱眉挪开,目光不解的注视着明显喝了不少酒的严绍庭和胡宗宪两人。 胡宗宪倒是礼貌很多,冲着黄锦拱拱手:“黄公公。” 黄锦叹息一声:“胡部堂,您还是好好想想你们浙江道吧……” 严绍庭则是上前,罕见的拉住黄锦的手臂:“今日胡部堂圣前奏对结束,不免邀着他来府上商议一番东南的事情。说起来,胡部堂这一次回京,还带了不少杭州府的明前茶,等下我叫人送过去。” 自然没有什么胡部堂带来的杭州明前茶。 但黄锦同样知道这个意思。 他默默的点点头:“陛下今日很是恼火,就在出宫前,陛下已经杖责了好几名手脚毛躁的奴婢,您二位还是随我快些去西苑吧。” 三人不再多言。 大概是因为事情紧急,黄锦竟然是骑着马赶过来的。 严绍庭、胡宗宪两人也只能是各自骑了一匹马。 三人加上跟着黄锦的锦衣卫,数匹马在大街上撒开了腿的奔向西苑。 一路到了玉熙宫前。 严绍庭和胡宗宪两人脸上已经出了不少汗,身上的酒味倒是也消散了大半。 黄锦示意两人跟在后面。 等到了玉熙宫殿门前,黄锦先进殿,随后没多久才从殿内传出召见严绍庭、胡宗宪的声音。 跨进玉熙宫的殿门,严绍庭心中不免嘀咕了起来。 自己今天连续来了玉熙宫两趟。 这也算是一日二进宫了吧。 进了玉熙宫,有小太监领着严绍庭、胡宗宪两人,进了后殿道台。 这时候严绍庭方才看到,黄锦已经是端了一盆茅台酒放在了一旁,似乎是准备等下伺候道长泡脚。 不过,木桶里的酒香味却是飘散的四处都是,这也正好掩盖住了严绍庭和胡宗宪身上残存的一些酒气。 严绍庭不由看向站在远处的黄锦。 老黄好样的! “微臣,参见陛下。” 严绍庭和胡宗宪两人到了道台前,躬身作揖。 吕芳和杨金水两人,此刻也在这里。 吕芳站着,杨金水跪着。 瞧着滚落在一旁的玉棒,严绍庭眉角微微一跳,脑海中已经复现自己到来前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道台上。 嘉靖脸色阴沉。 他微微抬头,看了严绍庭、胡宗宪一眼。 “朕仿文景,犹如老君,无为而治。” 这是开场定居。 也便是定下了今日第二次召见严绍庭和胡宗宪的调子。 嘉靖语气忽的一冷:“朕用尔等,历来不疑,予以权柄,寄大明江山社稷于尔等,托付至重。” 嘉靖语气愈发阴沉冷冽,最后更是冲着严绍庭、胡宗宪二人,低喝质问了起来。 “尔等以何报朕矣!” 道长是真的怒了。 这一次,即便是严绍庭也不得不选择,陪着胡宗宪一同挥袍跪下。 胡宗宪本要开口,却被严绍庭手肘碰了一下。 在胡宗宪迟疑的目光中,严绍庭开口道:“陛下今日召见臣等,言语训斥,乃君上斥责臣下。然,臣等奉召即刻入宫,未知全貌,君上因何而怒至此。若臣等当真有过于君上,臣,甘愿负罪!” 不同于一旁跪在地上,已经不知道多久的杨金水。 严绍庭的脸上没有惧色,只是神色紧绷,目露不解。 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 嘉靖此刻正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努力的回想着今日严绍庭刚刚给自己送来的三百万两银子,这才没让自己将手边的东西扔向他。 嘉靖冷眼出声:“何罪?浙江道!就在你严绍庭,你胡宗宪,你二人掌管之下的浙江道!、 竟然生出了士绅商贾趁灾情,兼并灾民土地之事!更是以腐烂之陈米,充作赈济粮食。 说!是谁干的!谁干的!” 胡宗宪本来都要纳头叩拜认下失察之罪了。 严绍庭却是继续抢先开口道:“浙江道竟生出此等事?”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随后,严绍庭这才继续道:“陛下说臣等掌管浙江道,眼下浙江道出了事,臣等自然有失察之罪。 但如今浙江道生出这些事情,究竟详细如何? 微臣自担负东南诸事,一日不敢停歇,奉旨之时便行文东南有司官府,严令地方不得趁灾情如火低价兼并土地,而今浙江士绅商贾如何兼并灾民土地? 浙江道因朝廷财税艰难,方才行拆借商贾存粮,赈济百姓。有司官府,又如何在眼皮子底下,让那些粮商将腐烂陈米送到灾民手上? 如今浙江再出祸事,乃朝堂不幸,亦是臣之失察。但当下灾民如何? 臣不敢忘陛下隆恩浩荡,一日不敢忘报效陛下之恩。臣愿以失察待罪之身,纠正错漏,追查一应涉案之人,严惩不贷!” 道台前。 面对皇帝的怒火,严绍庭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便是嘉靖,也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 而胡宗宪更是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何严绍庭能得皇帝器重,能对自己承诺入阁之事。 冲着这一份胆量和沉稳,合该将来大明朝堂之上,尽是他严绍庭的风采。 远处的黄锦,将那装满茅台酒的木桶端到了道台前。 随后抬起头,小声说道:“浙江道的不少灾民,因为不满官绅所为,群起反抗,而被官府缉拿,问罪通倭。” 严绍庭当即询问道:“为何浙江道突然如此行事?有何借口?” 这一次不等黄锦开口,吕芳已经说道:“浙江道的人,出口必是皆为国策,闭口便是百姓抗法。粮商无偿献出那腐烂陈米给官府用以赈济百姓,官绅则以均价乃至高价兼并土地。” 严绍庭目光动了一下。 道长今日之所以有这般大的火,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浙江道突然之间生出来的事情。 而是因为,这盆脏水,已经泼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浙江道现在在干的事情,不论是兼并土地还是赈济陈米,都是因为浙江道要推行改稻为桑的事情。 而改稻为桑,又是因为朝廷要为皇帝添补过去的亏空。 那这事情,也就等同于是道长干的。 这脏水泼在身上,道长自然是怒不可止。 嘉靖冷哼一声,愤而起身。 “朝廷推行政令,是为了开源财税,添补亏空。” “他们倒好!” “拿着朕的旨意,在浙江兼并土地,鱼肉百姓,脏水却都泼到朕的身上了!” “还要朕感谢他们啊!” 第73章 难道朕也通倭了 玉熙宫里。 嘉靖满腔愤怒。 而这,也正是原本严党为何会被舍弃,最后被清流连根拔起的根源所在。 因为浙江与严家,乃是上下一体。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至少在道长眼里,严家或者说严绍庭的严家是一个,浙江则又是另一个。 严绍庭开口道:“此乃欺君之罪!” 嘉靖站定双脚,看向严绍庭:“欺君?朕看他们是在欺天了!” 严绍庭却是沉声说道:“陛下息怒,如今事已发生,再无悔过之意。所谓民心使然,此次浙江道可谓浩劫,当地必然已是民怨沸腾,当务之急乃是妥善处理,继续赈济灾民,查处一应犯官、人犯。” 嘉靖重新坐下,双手撑在凭几上,身子前倾,瞪大双眼:“如何妥善?如何查处?” 严绍庭则是小心的挪动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双腿。 嘉靖眯起双眼:“你起来说话,都起来。” 如此。 严绍庭才与胡宗宪站起身。 严绍庭又颔首道:“浙江道声称百姓通倭,以此缉拿百姓。百姓无辜,若非官绅不仁,何以反抗? 而陛下乃是天下人的君父,无论是浙江道改稻为桑,还是东南抗击倭寇,所为皆是天下百姓。 陛下身为君父,自是与天下万民一体。 而今浙江官府,安敢以通倭之名,缉拿百姓? 臣以为,当以八百里加急,命浙江官府释放所有百姓,不可使君父牵连受辱。” 大概是因为今日太过愤怒。 道长竟然连浙江道百姓被定义通倭这件事,都忘了。 而在听到严绍庭这番逻辑关系之后。 嘉靖的脸又是一冷,愈发阴沉。 “好好好!” 他看向吕芳,看向跪在地上的杨金水。 “他们拿了好处,他们将脏水泼到朕的身上,不光要朕感谢他们。” “如今,他们还给朕的百姓定下通倭的罪名。” “难道,他们是在说,朕也通倭了吗!” 跪了许久才起身的胡宗宪,不由的侧目看了眼严绍庭。 他算是开了眼。 严绍庭三言两语之间,就悄无声息的又给浙江道那帮蠢货多按了一个罪名。 嘉靖已然是冷眼看向一旁的杨金水:“杨金水,他们在浙江干的这些事情,你可知情?” 知道! 我可太知道了! 杨金水浑身颤抖,头都不敢抬起:“奴婢不知!奴婢若是知晓此事,拼着被打死,也要阻拦他们干出这些事。” 胡宗宪瞥了一眼这個当起待在浙江的阉人,心中哼哼了两下。 还不是因为你杨金水现在在京师,才能厚着脸说出这等话来。 严绍庭瞧着道长问责杨金水,插嘴道:“陛下,微臣以为如今浙江必须要彻查了,不然且不说灾民之事何时才能处理完毕。便是东南抗倭,改稻为桑等国策,恐怕也难以继续了。” 继续不下去,您就没钱安心修道了。 听到这话,嘉靖果然是心中一动。 他也收起了审视杨金水的目光,转而看向严绍庭:“朕听闻,海瑞已经从苏州府重返浙江,你虽有失察,但东南的事还得给朕继续干着,督促那个海瑞,尽快查清,该杀的杀,该追缴的追缴。” 其实若换个皇帝,说完该杀的杀,也就完事了。 但嘉靖却不一样。 杀完之后,还要特意叮嘱一遍追缴贪赃枉法所得钱粮。 严绍庭点头,旋即说道:“启禀陛下,因此次微臣奉旨肩负东南,这一次也趁着胡部堂回京,因往后我朝需要将丝绸运往海外,便与胡部堂商议有关东南抗倭一事。” 该是时候将整个东南的事情,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并处理干净了。 而嘉靖在听到严绍庭竟然提到东南抗倭的事情,不由的多看了严绍庭两眼,脸上那阴沉的神色也松动了几分。 虽说浙江道出了事,严绍庭是有失察之过。 但他一直都在京师,说到底浙江的人和事,他也不能及时掌控。 如此心中为严绍庭解释着,嘉靖又想到,自己还没有提到东南抗倭,这小子便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了。 不由的。 嘉靖心中难免会觉得,自己刚刚是否火气大了些。 他的脸上亦是露出一缕笑容:“你有心了,胡宗宪你也有心了。都说说吧,东南抗倭伱们怎么议的。” 严绍庭开口道:“抗倭具体事宜,微臣不曾涉猎,未曾知晓。但臣以为,如今浙江道接连出事,倭寇必然也会收到消息。 趁我病要我命的事情,倭寇这等蛇蝎族群,必然会有所行动。 此刻不论是浙江灾情,还是沿海倭患,都需要胡部堂即刻启程重回浙江坐镇。 而此次浙江出事,微臣以为,若无浙江道三司高官,乃至正印在背后指使,浙江道下面的人绝无胆子干出这些事情。”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刀却已经架在了郑泌昌、何茂才两人的脖子上。 嘉靖亦是冷声道:“你们的意思,浙江道如今种种,皆是浙江道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所为?” 说着话,嘉靖目光看向了胡宗宪。 胡宗宪颔首拱手道:“臣相信,监察御史海瑞,必能查出真相,早日呈奏陛下。” 嘉靖哼哼着:“那就查,严绍庭再发急令,让海瑞去查郑泌昌、何茂才,一应人等,尽数拿下,问清楚了议定罪责。” 严绍庭、胡宗宪两人当即躬身领命。 随后,严绍庭又说道:“陛下,如今朝廷国库空虚,虽内帑有三百余万两现今,但此处却是宫中所用。户部也只有现金三百万两,今岁新米未曾入仓。” 道台上。 嘉靖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果真还是严绍庭最懂朕心! 如今的朝野上下,就无一人知晓,内帑就是内帑,国库才是国库。 朝廷里的那帮人,不论是严党还是清流,一个个都觉着内帑也要用于国事。 他当即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将你送去户部的那三百万两,调拨给东南抗倭之用?”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此时若东南突发战事,则前线抗倭军必然短缺粮草军饷。朝廷便是动用那三百万两,一时也难以采买粮草。 臣以为,此次胡部堂回浙江,有海瑞查清缘由。可以一应犯官、人犯之家资,冲抵前线抗倭军之所需。购买粮草,打造军械,铸造火炮,以求今早彻底剿灭倭寇之患! 如此,朝廷可谓不花一分一毫,东南抗倭军便已粮草充足,兵强马壮。” 玉熙宫内。 忽的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嘉靖挥手指向严绍庭。 “严卿可谓大明之诸葛。” 诸葛亮做什么了? 借东风。 大明如今便像是一艘破底的船,艰难前行,祸事频出,而严绍庭这个时候就像诸葛亮一样借来了东风,让当下这些麻烦事一扫而空,让大明这条破船能继续前行。 众人皆是明了皇帝这番比喻的含义。 然而。 下一刻。 嘉靖却又笑着说道:“但朕,却非刘阿斗。” 第74章 没听说商人能闹翻了天 这时候就成了需要对着道长拍马屁的时候了。 严绍庭当即开口道:“陛下岂是刘阿斗!” 阿斗,对不起了! 严绍庭心中默默念道了一声,随即继续说道:“陛下身居西苑,行老君之法,犹如文景。时下艰局,不过一时,攀高峰而瞰万山小,而今大明上下一心,自可登顶,观千山万水于脚下。” 文景啊! 盛世啊! 严绍庭的厚脸皮,便是让被吹捧的对象嘉靖,都不由的脸上一红。 他轻咳一声:“文景千年,几人堪比?朕亦不过勉力追赶,惟愿大明犹如文景之时,仓禀实而钱粮腐。” 这里的仓禀实而钱粮腐。 可不是说浙江道这一次被下面的人拿去赈济的粮食是腐烂的。 而是因为国库里的钱粮太多,年年挤压,导致钱币和粮食都腐烂了。 借着商业吹捧的时候。 严绍庭的目光却是瞥向了一旁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多久了的杨金水。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的话,现在的杨金水还没有装疯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借着装疯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他不敢。 没了装疯卖傻做掩护,他若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那就是自找死路。 杨金水也只有装疯,借着装神弄鬼的把戏,才能将前因后果都说个明白,才能最后落得个去南京守陵的结局。 但他现在还想就此躲过一劫吗? 严绍庭心中哼哼着,已然开口道:“陛下先前斥责微臣,微臣问奏,浙江道如何兼并土地,谁人以腐烂陈米赈济,此事须得详细,以利胡部堂此番重回浙江,坐镇东南。” 嘉靖亦是眼神一动,看向吕芳:“吕芳,你来说。” 吕芳躬身:“奴婢遵命。” 随后,吕芳怀抱双手,看向严绍庭,身子微微后仰。 这是他历来的习惯。 吕芳稍有些向后仰歪着头,开口道:“严侍读,浙江道这一次兼并土地和腐烂陈米赈济灾情,说是两桩事,其实就一桩事。 浙江道的人用献出的腐烂陈米逼着百姓们,去接受那些人开出的市价或高于市价的价格,将自己名下的田产卖出。” 严绍庭微微眯起双眼。 这就是活灵活现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的要求是,不允许浙江道出现低价购买灾民土地。 朝廷也要求,官府拆借粮商存粮,事后七成偿还。 于是,这些人便不用官府拆借,也不需要官府偿还,而是献出粮食让官府去赈济灾情。 百姓们不是傻子,自然吃不下去那样的粮食。 一日两日糊口或许还行,但长年累月必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浙江道的人,就可以不违背朝廷要求,用市价甚至是看似亏本的高价,去兼并灾民们的土地。 违法了吗? 法律没有禁止啊! 但是这些人就是忘了,道长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道长除了要钱,余下便是最在乎他的羽翼,他的名声。 如果他们不是打着为朝廷改稻为桑去做这件事情,将脏水泼到了道长身上,或许道长真的不会决定严惩这些人。 百姓是什么? 在大明朝这些身居高堂之上的人眼里,死一千人,死一万人,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整个浙江道的人都死绝了。 也不过是個数字而已。 只是数字大小不一样罢了。 就如同朝廷上的官员们,永远都分不清内帑和国库。 听到吕芳的解释后。 严绍庭又问道:“此事,总得有人出面,或是官府,或是民间,都得要有人牵头才成。不然那腐烂的陈米何处来,兼并的土地又去了何处?” 哼! 一提这件事,想到自己身上被泼的脏水。 嘉靖便冷哼了一声。 吕芳则解释道:“依着浙江道传回来的消息,是一个名叫沈一石的商贾出面犯下的事情。” “沈一石?” 严绍庭心中冷笑了两下,眼角余光扫向跪在地上的杨金水。 他似是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近来微臣接手东南诸事,似是听说过这沈一石,好像是在织造局下面做事的?” 胡宗宪心中顿时一紧。 难道严绍庭要将这事攀附到宫里,牵连到陛下身上? 而嘉靖在听到这话,亦是眼皮一动。 他并不希望东南的事情牵连到内廷,更不希望这些事情牵连到自己。 而这也是他今日为何如此愤怒的原因。 杨金水更是抬起头道:“不过是个往日里会做事的商贾罢了,也不知这一次怎得昏了头,跟着旁人在浙江做出这等事情。” 说完,杨金水趁着低头的机会,目光迅速的瞄了一眼道台上的皇帝。 严绍庭心中冷笑,开口道:“说起来,这一次胡部堂重回浙江,还是要在浙江从那些粮商手中拆借粮食,继续赈济灾民。” 一直等着为皇帝泡脚的黄锦,藏在角落里悄默声的开口问道:“若是那些人还是不愿借粮呢?” 胡宗宪当即冷声道:“不愿借粮的就以囤积居奇问罪!逼他们,总比逼着灾民们造反好!” 嘉靖不由看了眼胡宗宪,又看向黄锦。 黄锦这才继续问道:“那已经被兼并了的田地呢?” 严绍庭这时微微一笑:“百姓本就艰难,此番兼并,亦非百姓本愿。兼并者,自有其罪,罚其返还兼并田地,已付钱钞可做惩罚,留于百姓之手。” 黄锦脸上一愣,有些担心的问道:“如此逼迫,恐怕会让浙江道的商贾们心中生怨。” “心中生怨?” 严绍庭明晃晃的冷笑了一声,目光却是看向道长:“那就让胡部堂领着官府出面去压!历来被大势裹挟着造反的都是种田的人,微臣可没听说商人能闹翻了天的!” 自己没法让道长转变观念,变成以百姓为先的皇帝。 但自己却能稍稍努力,至少让道长清楚,要是真给大明朝的百姓们逼急了,他们是真的会造反的。 若是道长能听进去哪怕是一星半点,也是对百姓们的一个好了。 严绍庭见嘉靖的眼皮动了一下,知晓这是说进道长心里面去了。 “诸如此次浙江道的事情,既然下面说是那沈一石出面犯下的。” “那就杀了他沈一石!”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75章 昌平书院 玉熙宫里喊出要将沈一石杀死的严绍庭,在停顿片刻之后。 便紧接着开口道:“杀了沈一石还不算数,他这么多年借着替织造局做事的机会,不知私底下究竟贪墨了多少,藏下了多少钱粮。 此次东南正是用钱的时候,抗倭军还要军需粮草寻求与倭寇决战。 查出沈一石的家产,亦可用作冲抵军饷。” 嘉靖的眼皮又动了一下。 他缓缓的抬起头,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那就杀!” 听到皇帝同意了严绍庭的提议,杨金水却已经是整个人如堕深渊寒潭之中一般。 查沈一石的账,岂不是自己也有可能被查出来? 可是杨金水此刻哪里敢出声。 只能闷声低着头,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如何从这件事情里抽身出来。 杀一个商人而已。 哪怕这个商人,是一直在替江南制造局做事。 对于此刻在场的所有人而言,甚至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严绍庭、胡宗宪两人微微躬身。 嘉靖跺了跺脚,黄锦很机灵的又将那只装满茅台酒的松木桶搬到离道长更近的地方。 嘉靖目光瞥向严绍庭、胡宗宪两人。 “杀人的剑,朕给你们了,若是浙江道再生出事端……” 胡宗宪立马抱拳躬身:“臣誓不辱命!若浙江道再生骚乱,臣愿担下所有罪过,听凭圣裁!” 得到胡宗宪的军令状后,嘉靖的目光便看向了严绍庭。 严绍庭亦是躬身颔首:“微臣必当鞠躬尽瘁,定东南,开财税,不辱圣恩浩荡。” 嘉靖嗯了一声,挥了挥手。 “万寿宫已经重建大半,朕希望到时候能听到几桩喜报一并送来。” 严绍庭再次颔首躬身,与胡宗宪默默退出玉熙宫后殿,而后方才转过身,沉默着走出了玉熙宫。 而在玉熙宫内。 等到严绍庭、胡宗宪两人离去之后。 嘉靖这才将脚上的靴子脱下,露出满是丹疹的小腿。 他的脸上带着阴霾,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杨金水。 嘭! 那只靴子,被嘉靖重重的扔出,砸在杨金水的头上。 杨金水浑身一颤,赶忙将头埋的更低,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上。 “蠢货!朕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怒骂着的嘉靖,双脚已经被黄锦捧进了放满酒水的木桶里。 皇帝的脸上抽动了几下。 杨金水颤抖着不敢出声。 吕芳则在一旁小声开口道:“地方上千丝万缕,沈一石这些年为织造局做事,可浙江道那一座座的官府衙门,总会盯上他手里的油水。” 嘉靖冷哼一声:“若不是知晓这一点,朕今日就斩了你这個蠢儿子!” 杨金水猛的抬起头,脸上满是惊讶,眼底泛着后怕。 吕芳也不得不跪下,沉声说道:“主子爷仁慈,体恤奴婢们。只是如今浙江道出了这么多事,杨金水又丢了主子爷的脸,还是不要叫他再回浙江了。” 嘉靖哼哼着,大约是因为酒水的浸泡,让他感觉身子舒畅了一些,嗯嗯着说道:“去昌平吧,到那边守着皇陵。” 吕芳当即转头看向杨金水:“还不快给主子爷谢恩!” 杨金水赶忙趴在地上,向前匍匐攀爬,额头接连不断的重重磕在金砖上。 “奴婢拜谢主子爷不杀之恩。” “奴婢拜谢主子爷……” 他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嘉靖有些厌恶的盯着杨金水:“滚吧!听说严绍庭要在昌平为那些灾民子弟建一座书院,到时候你多去读读书吧。” 杨金水又是一愣,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赶忙低下头。 吕芳的眼底也闪过一丝精光。 只有正在替皇帝搓脚的黄锦,将这事默默的记在心中。 …… 而出了西苑后的胡宗宪,也不曾再在京师多做停留。 与严绍庭商议了片刻之后,便准备回官驿收拾行囊重回浙江。 临别之际。 严绍庭骑在马上,胡宗宪坐在马车上。 要走的胡宗宪先开口道:“东南诸事,还请严侍读放心,此次重回浙江,老夫必还给严侍读一个朗朗乾坤的浙江道。” 留在京师的严绍庭则是笑着说道:“沈一石此次必死无疑,织造局却是宫中的,万不可再动,我想沈一石手上……” 胡宗宪眼角动了一下:“有关沈一石之事,老夫此次回去处置干净,自会将一应详细,尽数送报严侍读。” 严绍庭笑了笑。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严绍庭又道:“郑泌昌、何茂才此刻大概已经面对上海瑞的审查了,只是海瑞终究只是新任的都察院监察御史。胡部堂才是浙江巡抚,给他二人定罪上奏,还得胡部堂拍板子。” 胡宗宪冷笑道:“便是为了前线抗倭军将士们,老夫也会不留情面,将郑泌昌、何茂才二人定下难逃死罪。” 严绍庭依旧是面带笑容。 说到底,老胡也是在朝多年的官员,断无可能因为自己一句话就信了自己。 若是没有抄没郑泌昌、何茂才等人的家产,充抵抗倭军军需之用,老胡怎么可能会让浙江道对自己完全开放? 他坐在马背上,冲着胡宗宪抱拳拱手:“那我就祝部堂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胡宗宪亦是拱手作揖还礼。 马夫长长的吆喝了一声,马车便慢慢的动了起来。 望着马车远去,严绍庭这才收回视线。 送走胡宗宪之后,严绍庭先去内阁,给在东南的张居正和海瑞两人,分别送去了一份公文。 接下来的日子里,严绍庭便将心思放在了对外商号的建立上。 道长如今还没说商号应该放在哪个衙门管辖,于是就成了严绍庭完全领导,直接和道长汇报工作的存在。 朝中倒是也生出了不少议论。 大致都是在说严绍庭已是清贵之流,却还在行商贾之事,言语间不少的诽议和讥讽,也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大多数人看不懂严绍庭为何会亲身涉足商贾之道,沾染黄白腌臜俗物的事情。 但又有更多的人,却是眼热他能在西苑有如此恩宠,能将这等利润泼天的差事抓在手上。 面对朝堂之上的流言蜚语,严绍庭却是在忙完东南的安排后,便专心抓起了昌平那边的事情。 他准备在昌平,为灾民们建一座书院。 一座昌平书院。 第76章 一日三晕郑泌昌 浙江道。 布政使司衙门。 近日,衙门里上上下下,人心浮动,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衙门正堂旁的偏室内。 平日里是专供布政使会客商谈的地方。 今日,偏室屋门紧闭。 外面的官吏,莫敢靠近。 只因为,刚刚从按察使司衙门赶过来的按察使何茂才,那架势好似是要把人给吃了一样。 大人们的争斗和风风雨雨,小人物们莫说是参与了,便是被这风雨扫过,也是非死即伤。 而在偏室里。 身形消瘦的浙江道布政使郑泌昌,身着封疆红袍,脸上却是布满愁容,带着几分无奈盯着坐在面前的何茂才。 “事到如今,你我若再不做准备,就等着一起被砍了脑袋吧!” 何茂才语气冰冷,视线始终不曾从郑泌昌的身上挪开。 他在担心,这位多年的同僚,会在如今的时局之下,抛弃了自己,一个人躲难避祸。 郑泌昌眉头皱紧:“你先去淳安,将手脚都处理干净,那些关在牢里的人,通倭的罪名都定死了!咱们这一次,咬死了都是给朝廷、给宫里、给陛下当差做事的。” 见郑泌昌给出办法,何茂才当即起身,正要转身赶往淳安,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郑泌昌。 “除了去淳安,你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先告诉我,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何茂才还是有些不放心,甚至是怀疑老郑要把自己支走。 郑泌昌愈发无奈,冷声道:“本官的办法有三个。” 听到老郑果然还有法子,何茂才立马走向老郑。 郑泌昌语气森森道:“一条是绳子,一条是钢刀,一条是毒药! 哪一条都能把我这条老命结果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何茂才一听竟然是这等话,顿时甩脸转身坐回到椅子上。 “你我为官浙江,事情如何生出,你我皆知缘由。伱若不说出個法子来,那淳安我便不去了!” 何茂才翘起腿,摆出一副撂挑子的模样。 郑泌昌顿时心急,看着何茂才的做派,双眼一瞪,如何也想不通这搭档多年的同僚,竟然会如此愚蠢。 他一口气憋在胸口,难以发出。 身子一直,便向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竟然是活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何茂才见此情形,当真是被吓了一跳,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郑泌昌搬到椅子上,又是忙活半天扇风掐人中,这才将老郑给弄醒了过来。 瘫软在椅子上的郑泌昌,满脸憔悴死气,语气疲倦道:“兼并土地是出在织造局下面,我这就去织造局,总行了吧。” 瞧着老郑这幅模样,何茂才哪还敢多嘴,连连开口:“好好好,你去织造局,我这就启程去淳安县将那些通倭贼子都杀了个干净!” 喊了一嗓子后,何茂才便将郑泌昌交给布政使司赶过来的人,自行离去。 而郑泌昌则是缓了好些时候,方才扶正头上乌纱帽,摆正官腰带,领着人往织造局衙门过去。 郑泌昌黑着脸赶到织造局衙门,却见门前已经有锦衣卫在了。 他也不理会,熟门熟路的进了织造局,开口就要询问杨金水还有几日能回织造局。 只是寻了半天,郑泌昌也见不到有人回话。 这时,河道衙门的管事太监,也是杨金水的干儿子李玄,则是领着人赶了过来。 李玄上前躬身道:“奴婢见过道台。” 郑泌昌这时候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立马叫喊道:“杨公公到底几日才能回织造局?朝廷和布政使司衙门当初说的话,是要拆借粮食赈济灾民,为何成了腐烂陈米赈济,还生出了兼并灾民田地的事情?” 随着胡宗宪和杨金水奉召入京开始,郑泌昌就在琢磨着自救的法子。 将罪过都推到织造局和那些办事商人身上,是郑泌昌如今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这也是他为何要让何茂才去淳安,将那些还关在牢房中,被定了通倭罪名的百姓都杀掉的原因。 他就是要做一个死无对证。 就是要将事情攀附到织造局,继而引到宫里。 李玄却是冷声开口道:“这事是那沈一石带着人干的,可与我们织造局无关,就算是干爹从京城回来了,也定是要狠狠逼问沈一石,是谁逼着他这么做的!” 郑泌昌听得是两眼发直。 锅没有甩出去,还被杨金水这个干儿子反扣在了他们这些浙江道官员身上。 郑泌昌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可回想起之前在布政使司衙门后脑勺砸的生疼的场面,他便浑身紧绷,双脚一挺,就朝着李玄的怀里栽倒。 他这一栽倒,又让织造局乱了起来。 李玄却是不乐意继续搭理,想到锦衣卫的朱七还在后面,便丢下了老郑离去。 几名小太监围着郑泌昌,一阵的忙活。 好半天,直将堂堂浙江道布政使司的官袍解开,这才将郑泌昌给救醒。 又又醒过来的郑泌昌,被几名小太监围着。 有人手里端着水,有人打着扇。 而醒过来的郑泌昌,见李玄那龟儿子太监也不见了,心中愈发急的冒火。 “李玄呢!李玄呢!” “杨公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们告诉他!要是打量着这样叫我走,再把罪名加在我头上,那还不如现在就派人!” “把我一家子都砍了头!” 郑泌昌挥手乱点,唾沫横飞。 骂完之后,便是脖子一软,脑袋一歪,倒在两名小太监的怀里。 第三次晕倒了过去。 他算是耍起了无赖。 来来回回,砍头的锅一直甩不出去,但这锅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背啊。 装晕装死,已经是现在唯一的选择了。 织造局愈发乱作一团。 好半天的功夫,老郑才又双叒叕被救醒。 举目四望,郑泌昌只觉得自己离尸首分离的日子不远了。 他当即就在织造局衙门里大喊大叫了起来:“我是陛下亲奉的封疆大吏,是替朝廷当差办事的,今日受此大辱。士可杀不可辱,织造局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当郑泌昌正在叫嚣着的时候。 衙门外亦有小太监冲了过来,同样是大喊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按察使今日刚出衙门,正要出城前往淳安,就被那个叫海瑞的带着人给扣下了!” 郑泌昌一听这话,只觉得脖子莫名一冷。 他挺直身子,梗着脖子,正要再一次寻找晕倒的方向。 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密集的兵甲声,还伴随着一道冷冽的声音。 “郑道台!您还是先别晕了。” “等下官审定好您的罪名,牢房里有的是地方让你晕。” 第77章 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刚刚选好晕倒方向的郑泌昌。 顿时愣在原地。 也是在这个时候,原本还是李玄在应对的朱七,也带着人从织造局后面走了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 一身官袍洗的陈旧的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海瑞,风尘仆仆的模样,沉着脸走了进来。 海瑞当先看向在场众人。 便冷笑一声:“正好,浙江布政使司衙门的、江南织造局的、河道衙门的都在,也省的本官再一个个找过去了。” 李玄最先没忍住,胆小却嘴硬的喊道:“海瑞!这里是织造局!是替宫里办事的地方,你安敢乱来?” 海瑞双眼满是寒意的扫了眼前这名胆敢叫嚣的腌臜太监一眼。 也只是一眼。 李玄便惊出一身冷汗,慌慌张张,不安的低下头。 郑泌昌嘴上胡须抖动了几下,挥手指向海瑞,瞪着眼喊道:“海瑞!本官干了什么,又是犯了哪一条罪,你竟敢给我定罪!” 海瑞却是冷哼一声:“你犯的是欺君的大逆之罪!” 郑泌昌心中一颤,沉着脸喊道:“本官是朝廷的封疆大吏,是浙江道的布政使,做的是陛下交代的差事,是一道父母,岂是你只言片语就能将这欺君的罪名,扣在本官头上?” “我如何给你定罪?” 海瑞面露冷笑,看了眼后面的朱七,面对郑泌昌说道:“本官乃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此次奉了陛下的旨意,严侍读的令,严查浙江道新安江大堤被毁前后一应案情。 郑道台,你说我有没有权力给伱定罪?有没有权力拿你?” 朱七默默的向前挪动了一步。 跟着他的锦衣卫官兵,亦是默默的散开,将场上众人围住。 郑泌昌却是冷笑了起来,笑声许久方才平息。 “便是你海瑞奉了陛下的旨意、朝廷的命令,想要审问本官,给本官定罪,那也得拿出实证来!” 郑泌昌忽然之间,平复了下来,甚至是冷笑着转了一圈,目光在场每一個人的脸上扫过。 最后,双眼阴森的盯上了海瑞。 “海瑞,你过去在我浙江道,为淳安县令,本官便知晓你有个海笔架的称号。” “但本官要告诉你,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 先落水,后落水。 谁都不能幸免!” 海瑞却是冷眼看着郑泌昌:“前唐太宗有言,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下官虽与道台同朝为官,却是道不同,不相与谋。道台今日落水,亦是民心所在。若将来有朝一日,百姓要给我海瑞定罪,我绝无怨言。” 海瑞亦是上前一步:“但今日,你的罪名,本官便是要定下!” 郑泌昌冷哼:“本官有何罪!” “新安江大堤如何被毁的?” “两岸如何有数十万灾民?” “朝廷有旨,上官有令,浙江不得兼并土地,尔等毁堤淹田,腐烂陈米赈济百姓,逼迫受灾百姓出售田地,来日便成尔等家仆、佃农。” “似尔等之所为,犹如禽兽,国法昭昭,难容尔等一日!” 在场的朱七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猜想。 或许在将来的京师朝堂之上,这位将会给往日里的那些衮衮诸公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或者说是意外? 而郑泌昌面对着被海瑞呵斥为禽兽之流,却是畅怀大笑了起来。 笑声停下。 郑泌昌哼哼道:“文官袍服上绣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兽。 海瑞,我大明朝一个大学士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五十八两。我当了一年的巡抚,俸禄也就一百余两。 一头鹰,一只虎。 靠这些俸禄也吃不饱!” 织造局里,郑泌昌言辞满是嘲讽。 在众目睽睽之下,郑泌昌抖着自己那一身当朝二品高官的大红袍服,歪头斜眼看向海瑞。 “穿上这身袍服,你们说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 一声冷笑。 郑泌昌再抖官袍,掷袍有声,灌耳鸣鸣。 而他冷笑声中,已然满是凄凉和嘲讽。 此刻的郑泌昌已经知晓,自己这一遭是必死之局。 可是为官这么多年,朝廷那点俸禄如何自饱? 朝廷要办事,要银子,宫里也要银子,上头也要银子。 自己想方设法,一切都是为了上头。 自己若不拿不吃,上头如何拿?如何吃? 北京城里,一座茶楼,茶水难喝如泔水,茶钱价比黄金。 常人喝不到。 自己喝一杯,又如何了? 海瑞紧抿嘴唇,脸色发黑,拱手拜北:“我奉皇命,清查尔等。任尔百般巧舌雌黄,也脱不得罪。大明律条条例例,尔为一省道台,要我一一说与你听吗?” 郑泌昌神色顽固,望着步步紧逼的海瑞,终于是愤怒的大吼道:“拿证据来!拿证据来! 本官是浙江道布政使,是大明的封疆大吏! 没有证据,你海瑞就是将大明律翻烂了,也定不了本官的罪!” 当海瑞说大明律的条条例例时。 郑泌昌终于是慌了。 他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自己所犯的事情,半本大明律都难以说完。 慌了。 所以他怒了。 海瑞却是面不改色,视线掠过郑泌昌,看向朱七。 便只是如此的一个动作。 郑泌昌心中又是一颤。 朱七却是会意,笑了一声,出声问道:“海御史若能拿出证据,我等此番亦是奉了皇命南下,可代陛下将一应人犯拿下,送入牢狱,等待圣裁。” 不可能! 他们不可能有证据! 郑泌昌心乱了,目光也乱了,在周围的人群中胡乱的巡视着。 海瑞却是点点头,在郑泌昌慌乱的注视下,伸手塞进自己的袖中。 一份即便是折叠在一起,却依旧能够透过背面看到那写满文字的纸张,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海瑞将写满字的纸拿出来,高高举起,朝着众人抖了抖:“这是杭州知府马宁远死前,写下的有关浙江道新安江大堤被毁的所有过程。” “不可能!” 郑泌昌当即大吼了一声。 当初马宁远死,是被胡宗宪直接砍了头的。 若那个时候有这个东西,胡宗宪当时就会拿着这份供述,将自己以及何茂才给抓起来押回京师了。 这个时候的郑泌昌已经失去了智商。 没有探明京中各方心思和态度的胡宗宪,那个时候又如何会拿出这东西。 海瑞却是冷声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你郑泌昌会同何茂才,以及织造局的沈一石,如何逼迫杭州知府马宁远。 又是如何让他带着人,去炸毁新安江大堤,好让尔等能借着朝廷在浙江道改稻为桑,成全尔等兼并百姓土地的私利!” 海瑞字字句句,犹如刀锋,砍向郑泌昌。 郑泌昌彻底慌了。 他忽的一动,就要冲到海瑞面前,想要将那该死的马宁远死前留下的供述给撕碎吃进肚子里。 但朱七又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朱七不过是抖了一下手臂,便见一颗黑影,重重的击中郑泌昌的后腿。 哎呦一声。 郑泌昌便直直的跪在了海瑞面前,头顶乌纱帽滚落掉地。 朱七脸色冰冷,挥手一动。 “拿下!”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震惊!这个作者竟然…… 其实就是跪求追读~ 起点每周三确定每周的三江名额,所以希望老爷们这两天追读一下哈,因为这两天的数据关系到周三能够确定名额,所以希望老爷们不要养书,帮帮忙冲上三江。 这是一个事。 另一个就是求求月票、推荐票,还有评论啦~有啥对剧情的想法,都可以评论区留言,毕竟【一个合格的起点作者,必须会抄书评】,合理的肯定是会采用的。 还有一個事就是昌平书院要开学了,至于如何安排这个剧情,现在不能说不能剧透。但是需要一些学生角色,也不建角色楼了,老爷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在这里或者是评论区留下角色姓名+表字,也可以附带想要的角色背景,合适的都会采用。 最后,祝各位彦祖、亦菲老爷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追读不停~ ………… ps:三更不会停,上架还会加。 《大明:父慈子孝,卖父求荣》震惊!这个作者竟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百官罢工 最近北京城的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 盛夏将至,热的人们四处寻凉。 皇城文华殿南边的文渊阁,从国初就是内阁运转的地方。 文渊阁里。 除了内阁大臣们,便是有一帮翰林院的学士和中书舍人们负责上传下达。 这时节还未到最热的时候,但内阁已经开始少量的使用冰盆为文渊阁降温,好保证这座帝国中枢心脏能够始终高效运转。 再苦不能苦内阁! 内阁的优待是必须要保证的潜规则。 不然你当官,我也当官,谁还想着削尖了脑袋入阁? 今日的文渊阁已经开始提供冰镇的莲子汤了。 随侍内阁的严绍庭,坐在自己的专属办公桌前,小口小口的喝着这免费的内阁福利,目光却是冲着里面的内阁大臣班房瞅着。 相较于自己这张朴实无华的小办公桌,里面的桌案全是雕刻纹样,木料名贵的大桌案。 严嵩一如既往的坐在内阁的头把交椅上,眯着双眼好似终日都睡不醒一样。 徐阶今日也没了心思享受免费福利,却也不看各部司衙门呈上来的奏章,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高拱今天却挺开心的,将那一小碗冰镇的莲子汤,喝的直溜发声。 而与往日里不同的是。 今日的内阁班房里,多了一个人。 不是原本就在内阁,如今在东南的张居正。 而是刚刚从吏部左侍郎回到礼部升任礼部尚书,继而在最近被道长继续赏升进入内阁的袁炜袁樊中。 袁炜能入阁,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他有一个显著的能力和特点,如同当年的严嵩和前些年的严世蕃一样。 会写青词。 会写好青词! 自从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随后在翰林院充职为官,由编修升为侍读,袁炜就展现了自己写青词的能力,被道长召进西苑服侍修道,撰写青词。 也是因为这一份能力,袁炜的屁股底下便好像是被按上了火箭一样。 嘉靖三十五年任南京翰林学士,掌管南京翰林院,后擢升试讲学士。 在短短的两个月后,便官拜礼部右侍郎。 次年,加官台子宾客兼学士。 等到去岁,嘉靖三十九年,袁炜进吏部左侍郎。而在今年年初,袁炜又调任吏部左侍郎,前不久终于是回到礼部成为礼部尚书,加封太子少保。 最终,袁炜凭着一手好青词,成功入阁。 而他也会在后面几年里,与先后入阁的李春芳、严讷、郭朴三人,被讽刺为青词宰相。 修道。 青词。 搞钱。 这就是如今西苑里的那位道长的帝王日常。 想着后续几年内阁里的人事变动,严绍庭微微眯起双眼,低头看向面前的几份公文。 从去岁开始,自己抓住的就是道长最关键的搞钱问题,所以才能如今在这内阁有一张缩小版的桌案。 自己不会修道,也不会写青词,也无法在这两個方向有所动作。 忽的。 严绍庭正在看海瑞急递入京,将郑泌昌、何茂才等犯官缉拿的奏章,却是目光一动。 他忽然想到,如今在道长身边陪着修道的道士陶钟文,似乎并没有修道升仙,而是快要寿元将尽了。 陶钟文死后,老徐就将蓝道长推荐到了嘉靖身边,对严家和严党的最终倒下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不知道龙虎山张家愿不愿意入京……” 严绍庭默默的嘀咕了一声。 龙虎山就在江西广信府,离着严家在江西的老家袁州府也不过五百里路。 算是老乡。 就在严绍庭琢磨着,该怎么由严家邀请龙虎山天师府张家入京的时候。 班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因他坐在外间,是最先看到来人的。 只见宽脸满须的高翰文,脸色慌张的冲了进来。 因为自己的原因,这一次的高翰文并没有南下浙江任杭州知府,依旧以翰林院的身份在内阁当差观政。 见到高翰文如此神色进来。 严绍庭立马抬手,示意对方小声,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里间,这才冲着高翰文招招手。 虽然桌案小,并且不在内阁班房里面。 但这门外,却也是个好地方。 高翰文见严绍庭招手,便赶忙压着脚步上前。 “严侍读。” 严绍庭见对方满脸是汗,将桌上自己不曾用过的茶水推到对方面前:“先喝口水,再与我说说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 高翰文确确实实的口渴了。 他是一口气从皇城外面跑进来的。 见到严绍庭如此说,他便也不客气,拱了拱手就将茶杯拿起一饮而尽。 又觉不解渴,看了一眼严绍庭后,便直接将茶壶提起往嘴里灌水。 好半天之后,高翰文才有些羞涩的转头擦拭嘴角。 如此之后高翰文又冲着严绍庭拱了拱手,这才小声解释道:“出事了!宫外出大事了!” 严绍庭眉头一跳,却是低声道:“宫外的事,都不是大事,你先慢慢的说,若是要紧的,等下我与你一起进去给阁老们禀报。” 高翰文点点头,走到严绍庭身边,弯腰俯身,小声说道:“前朝的官员们开始闹事了,都不在衙门里当差,正在集结着要将户部给堵了!” “啊!” 严绍庭不由一惊,随后反应过来,小声道:“可是因为欠俸的事情?” 高翰文重重的点着头,目光不时的看向内阁班房里面。 严绍庭则是眉头皱紧。 他还记得前不久自己和胡宗宪在玉熙宫外,碰到急急匆匆往玉熙宫去的徐阶、高拱。 当时似乎就是因为前朝的官员们欠俸要闹事。 只是当时自己刚送了三百万两给户部,想着这点事情应当很快就解决了的。 没成想这事竟然还没有解决。 严绍庭当即又问道:“户部不是有银子了嘛?难道还没有将欠俸发下去?” 高翰文脸色古怪的看了一眼严绍庭,反问道:“严侍读最近可拿到朝廷的俸禄了?” 严绍庭又是一愣。 虽然自己不用靠俸禄过日子,但最近也确实没有听陆大妹子提到自己俸禄发下的事情。 他赶忙追问道:“户部把银子弄哪里去了?现在外头情形如何?户部的人难道没有劝住那些人?” 一连数问。 高翰文连连摇头:“谁也不知道银子跑哪里去了,外面如今都已经惊动兵马司的人了,只是因为……所以没敢动手。 至于户部的人…… 他们也在闹事……” 他实在是没脸替户部说这话。 但心里装着事。 高翰文又说道:“侍读还是帮着想想法子吧,不然等下这些人说不得就要到午门外,甚至是去西苑闹事了!” ………… 注:《明史》炜性行不羁……炜才思敏捷……炜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当意,辄肆诋诮。馆阁士出其门者,斥辱尤不堪,以故人皆畏而恶之。当时的人称袁炜、李春芳、严讷、郭朴为“青词宰相”。 第79章 润物啊,管一管你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明朝的官员,尤其是文官们,便一个个好似是变成了铁头娃。 他们不怕皇帝了。 甚至是以可以骂皇帝,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并将其当成一种提高名声的最佳途径。 高翰文说外面那帮欠俸的官员们,有可能会跑去西苑堵住玉熙宫。 这一点,严绍庭是绝对相信的。 暂时想不明白,自己前不久才送去户部的那三百万两定金白银,跑到哪里去了。 严绍庭已经带着高翰文,将事情禀报给了内阁的几位阁老。 “钱呢?” 高拱当先拍着桌子问了一句。 刚刚入阁的袁炜,只是默默的看着班房里几人的反应。 他很清楚自己为何入阁,而刚刚入阁的他,也不准备太快插手朝政。 先站稳脚跟再说。 这种官员欠俸闹事的事情,自己还是躲得远远的好。 徐阶则是皱紧眉头,缓缓起身:“先不管钱的事情,如今外头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我等还是先出去拦住他们吧。” 说完之后。 徐阶又转头看向严嵩:“外面定然是吵吵闹闹的,严阁老不如就坐镇内阁,若是我们在前面有什么事,也要叫人传话回来,由严阁老拿主意?” 严嵩本来是想要一同去的。 这种朝堂官员闹事的事情,自己身为内阁首辅,理应是在场的。 但他又看到和赶回来禀报的高翰文站在一起的大孙子。 严嵩便点头开口道:“让绍庭陪着徐阁老你们一起去吧,他和高翰文还年轻,若是外面出个什么事,让他们护着徐阁老你们就是了。” 由大孙子去,也就代表自己去了。 严嵩心中如是想着。 徐阶看了眼严嵩,又转头看向严绍庭,目光转动,方才开口:“如此也好,到时候就要辛苦润物和高翰林了。” 因为事急。 见到严绍庭和高翰文点头。 徐阶便带着几人,加快脚步往宫外赶去。 而在皇城外。 前面还在围堵户部的官员们,这时候已经裹挟着同样想要拿到明面俸禄的户部官员们,进了大明门,正在穿过承天门,快要到午门前了。 当官员们群情激奋的赶到午门前的时候。 守卫皇城的禁军和锦衣卫官兵,已经是在午门前排起了人墙。 讨薪的官员们也懂规矩。 不用人教,便纷纷按照品级盘腿坐在了午门前。 等严绍庭护着老徐等人赶到午门的时候。 只见午门前,黑压压的一片,满地皆是静坐的大明官员们。 只是瞧了一眼。 徐阶便身形一震,摇摇晃晃几欲坠倒。 高拱怒气冲冲的冷哼了一声,伸手扶住老徐。 新晋入阁的袁炜,则是侧身站在老徐、老高身后,低着头躲事。 严绍庭也是第一次见着大明朝的官员们午门静坐。 似这般大的场面,亦让他倍感震惊。 “竟然有这么多人,怕不是北京城里当官的都来了。” 他这话不出口还好,一出口便引来了高拱的怒视。 高拱哼哼着看向在场静坐的官员们,大吼一声:“都闲的没事做了吗!是不是还要老夫给你们一個个请回衙门去啊!” 随着内阁的大佬开口问话。 坐在前排的官员们便开始叫喊了起来。 左右无非是皇帝还不差饿兵,当官做事,也是要吃喝拉撒。 今天要是内阁不把拖欠的俸禄发下来,他们就在这午门前搭棚过日子了。 高拱被气的胡须发抖,正要开口斥骂,却被徐阶落下。 只见徐阶沉着脸问道:“户部的人呢?” 一旁的严绍庭则是满心疑惑。 瞧着老徐和老高的模样,似乎并不是挑动这一次百官罢工静坐午门讨薪的推手。 而且他们是内阁,大多数情况下,是最不愿意朝廷官员闹事的。 看着现场静坐的人群,这貌似就是一场涉及到百官自身利益的罢工静坐抗议。 可是,钱跑到哪里去了? 严绍庭始终是想不明白。 而随着徐阶喊话,静坐的官员前面,原本还在阻拦劝说的几名身着红袍的官员里,有一人连忙转身,跑到徐阶跟前。 那是现任户部尚书高燿。 严绍庭知道这人,算是个有能力也愿意做事的官员。 只是不等高燿回话。 人群边上,却有一道严绍庭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凑过来的严世蕃,冲着徐阶、高拱几人大声喊道:“内阁代陛下执掌朝廷,大伙平日也是尽心当差做事,如今大半年不发俸禄,内阁是叫满朝同僚都饿着肚子做事吗?还是要逼着他们去贪墨舞弊,逼着他们去鱼肉百姓啊?” 站在静坐官员边上的严世蕃,言语阴阳怪气。 夹枪带棒的,就把朝廷会出贪污舞弊犯官的罪名,扣在了徐阶、高拱二人头上。 就是你们两个老小子,逼着人去当贪官的! 随着严世蕃的质问,午门前静坐的官员们立马响起更大的动静。 看着严世蕃竟然也在现场。 严绍庭立马满脸黑线。 这老小子不好好的待在工部,竟然跟着这帮讨薪的官员跑到午门前看热闹。 你严世蕃是靠俸禄吃饭的? 不光是严绍庭心中无语。 徐阶和高拱也是无奈万分。 高拱更是开口道:“严世蕃!你虽不在内阁当差,但却是严阁老的儿子,难道伱要带着百官闹事?” 反手之间,高拱又将带头闹事的罪名,扣在了严世蕃的头上。 严世蕃却是丝毫不慌,甚至是冷笑一声开口道:“高阁老好大的罪名啊!下官可没有在此地静坐,也不曾言语讨要俸禄,下官只是觉得诸位同僚不能饿了肚子。 下官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户部的差事,还是您高阁老和那个已经去了东南的张阁老兼着的。 如今户部明明有我儿送去的三百万两银子,为何直到现在,还迟迟不发欠下的俸禄?” 这也是他为何今日会在此,但没有参与静坐的原因。 话可以说,但绝不能参与静坐。 如此,这话便只是冲着徐阶、高拱去的。 不等高拱开口。 严世蕃已经是继续阴阳道:“朝廷里的这些人平日里只知道奉旨当差做事,倒也不知道户部是怎么管钱粮的。 往日里只听说雁过拔毛,户部手掌上的油水洗都洗不干净,那些个雪白的银子从户部走一趟,都得要沾点灰才行。 下官以为今日他们也不是闹事,就是大伙都饿着肚子大半年了,只要内阁和户部将俸禄发下来,大伙必然是会上奏章和陛下请罪。” 说完话后,严世蕃便挪了挪脚步,离着静坐现场远了一些,免得真被高拱扣上带头闹事的罪名。 高拱指责严世蕃带头闹事。 他便暗示高拱兼着的户部在贪墨钱粮。 “对!” “小阁老高义!” “还是小阁老为我等着想。” “几位阁老,我等今日也不是闹事,也急着替朝廷当差做事,但饿着肚子如何做事?” “只要内阁今日将欠下的俸禄发下来,我等便立马各回衙门当差做事,再将请罪的奏章送到陛下跟前!” 静坐的人群里,响起一声声的附和。 一时间,严世蕃俨然是成了为朝堂百官着想的高义志士。 高拱当真是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浑身直哆嗦。 徐阶则是眉头皱紧,回头看向严绍庭。 “润物啊,为了陛下和严阁老着想。” “你还是管一管你爹吧。” 第80章 高风亮节小阁老 “润物,管一管你爹。” 午门前,即便是说出这句话的徐阶,也不由的愣住。 原本还气鼓鼓的高拱,更是冲着老徐眨了眨眼。 他们倒不是意外徐阶会说出这句话。 而是意外于,老徐说的这句话,好像真的很合理。 严绍庭黑着脸,当下午门这等情况,也只能点头应下。 而那边徐阶,已经冲着户部尚书高燿询问道:“前些日子严侍读与西班牙商人敲定的生意,兑付了三百万两白银作为定金。这件事情,当时陛下就拍板子,都交给了户部,现如今这笔银子呢?拿出来,不论多少,总是要发一些下去的。” 高燿却是满脸难色。 整个朝廷,就数他这个户部尚书最里外不是人了。 朝廷本来就没多少银子,上上下下都要钱。 从来就没人想着钱从哪里来,只想着冲户部伸手要银子。 难道他高燿是财神爷啊! 高燿绷着脸,诉苦道:“徐阁老、高阁老、袁阁老,真不是下官不给同僚们发俸禄,就连下官的俸禄也是一直欠着的,是户部真的没钱啊!” 说出这话,高燿整张脸都是羞红。 历朝历代何曾听过,管着天下钱袋子的户部尚书也会被欠薪的。 高拱不满的质问道:“本官只问你这个户部尚书,钱去哪里了!” 高燿看着几人,额头都冒出汗了:“阁老明鉴,年初陛下送到户部的那一百万两银子,全数都填了去岁的亏空。就这,还不曾填平亏空。 等前些日子严侍读送到户部的三百万两银子,其中五十万赈山西灾情。江西贼犯泰和,杀了副使汪一本、指挥王应鹏,户部拨了二十万两去江西筹措军粮军械,招募兵丁,平定贼子。” “那还有二百三十万两呢?” 高拱冷声喝问。 高燿看了眼火气冲冲的高阁老:“大同、宣府那边年初就来报,草原上的俺达部今年似有异动,户部刚拨了一百万两给九边打造军械御边。 至于剩下的一百三十万两,其中八十万两交给工部打造战船,用以浙江增产丝绸后清剿海上海盗之用。 最后的五十万两也被拿去填亏空了……” 因为严绍庭的原因,户部如今填平了一百五十万两的亏空。 但年初算的账,朝廷可是亏空了八百多万两。 说到最后,高燿几乎是要哭出来了,眼巴巴的看向徐阶、高拱。 他是真想说一句,你们这帮人都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自己若不是户部尚书,今天也就跟着百官一起在这午门前静坐讨薪了。 见高燿将户部的账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徐阶高拱两人沉默不语,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闹到现在。 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没钱! 而严绍庭这时已经到了严世蕃跟前。 见到儿子过来,严世蕃却是偏过脑袋,冷哼一声:“老子可没有静坐啊!就是瞧着今日这般热闹,过来看两眼。 你休要被徐阶、高拱他们蛊惑了过来劝说老子! 你辛辛苦苦给户部弄去好几百万两银子,他们可倒好,眨眼的功夫,全都没了。 怎么?合着当我儿是座金山银山啊!” 离着父子两近的官员们,也是满脸的愤怒,听到严世蕃的话,纷纷捣头如蒜。 “对对对!” “还是小阁老说的在理!” “就算严侍读再能为朝廷弄银子,也没道理除开严侍读,他户部就不开锅做饭了!” “严侍读,您也过来,我这还有位置一起坐。” 一名坐在人群边上,也不知道在哪個衙门当差的官员,更是满脸笑容的向着边上挪了挪屁股,示意严绍庭也坐下来一起讨要俸禄。 严绍庭脸上愈发的黑了,凑到严世蕃耳边。 “爷爷是内阁首辅,我家祖孙三代都在朝为官,您今日跑过来,没见着高拱立马就给您扣了个带头闹事的罪过?” 严世蕃却是满脸的不爽:“就你这逆子当好人! 家里揭不开锅了,伱管吗? 燕儿这么久都未曾有身孕,就是因为没银子买补品补身子!” 多好的给徐阶、高拱上眼药的机会啊。 自己岂能错过了。 周围几名偷偷歪着身子,听八卦的官员,立马眼前一亮。 拉着严绍庭,就开始劝说了起来。 “严侍读,小阁老说的没错啊!这成家立业,往后便是传宗接代的大事了,就算陛下也不能阻止咱们这些当臣子的传宗接代是不是?” “对对对!” “小阁老如今也上年纪了,可不就指望能每日下衙回家抱一抱孙子。” “严侍读啊,你可得加加油,抓把劲,给小阁老弄出十个八个乖孙儿。” 听着周围的话,严世蕃那叫一个满脸红光。 他目光转了一圈:“还得诸位是明白人,这逆子平日里忤逆了些,我这当爹的就不说什么了。 可这传宗接代,为家里开枝散叶的事情,他不急,我得急啊!” “是是是,小阁老说的是,咱们为人父的,到了如今这个岁数,可不就这么点指望了。” “谁不想着在家含饴弄孙?” “……” 不远处的徐阶、高拱脸黑如墨。 严世蕃这番阴阳怪气,可他又确确实实没有参与静坐,就算是想扣下罪名,也没理由。 可瞧着严世蕃那洋洋得意的模样,高拱气的心里突突,偏又没法子,只能转过头将视线移向别处。 严绍庭彻底无语了。 合着这帮人当真是不怕午门闹事,惹得道长发飙啊。 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开起自己的玩笑,干起了催生的活。 严绍庭脸色紧绷,看向严世蕃:“您真的不走?” 严世蕃歪着头:“老子不走!老子要和满朝同僚一同在此!看他徐阶、高拱到底什么时候拿出银子来!” 周围,又是一阵小阁老高风亮节的吹捧声传来。 严绍庭咬着牙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 严世蕃今天铁定是不会走的,他就是看准了机会,要让兼着户部事的徐阶、高拱难堪。 甚至严绍庭都怀疑,这老小子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弹劾的奏章,到时候去道长面前指控徐阶、高拱不当人。 道长大概也很乐意看到臣子如此。 午门下。 看着只有一个人回来的严绍庭。 高拱眉头一紧,本就因为高燿坦白账目,户部没钱而恼火的他,正要开口问责,将严世蕃扣死了带头闹事的罪名。 然而这时候,在众人身后的午门,却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面无表情的带着一帮太监,拉着好几辆大车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 事情闹到陛下那里去了? 高拱眉头顿时一颤,看向一旁的徐阶。 他这时候也没有问责严绍庭,给严世蕃扣罪名的心思了。 好几辆大车越过众人,停在了静坐的百官面前。 吕芳则是看了徐阶等人一眼。 而后面朝着坐满午门前的百官,开口喊话。 “陛下有旨意。” “叫尔等竖起了耳朵,听清楚了!”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81章 朕一日离不开严润物 如今大明朝的官员们,怕不怕皇帝? 大概是不怕的。 但大明朝的官员们,怕不怕死? 是个人就怕! 所有人都知道,到午门前搞事,是最容易成就个人名声、官声的途径。 但大明朝的官员们也清楚,这也是最具有风险的事情。 因为闹不好,皇帝真的是会发飙杀人的。 一阵风,在午门前的吹过。 今日静坐的官员们,望着那几辆马车上黑漆漆的大木箱子,不由的缩了缩脑袋。 这玩意,该不会是等下装咱们脑袋的吧? 严绍庭却是心有所感,连忙转身,不由分说的将严世蕃从静坐官员边上拉走。 却偏偏就是严绍庭这样的一个动作。 更加坚定了在场静坐讨薪官员们心中的猜测。 完了! 皇帝肯定是要下旨砍他们脑袋的! “吕公公!我等今日非是冲撞陛下,只是要与内阁讨回我等应有之俸禄!” “吕公公啊!您是陛下身边的贴己,万望吕公公明鉴,我大明朝出了大大的奸臣,阻塞上下,压榨百官啊。” “这奸臣,是徐阶!是高拱!” “还请吕公公为我等做主哇。” “……” 惨遭文官背刺的徐阶、高拱二人,眼都看直了,看傻了。 这帮混账玩意,当真是什么话都能从那张狗嘴里说出口来。 严世蕃亦是准备与他的‘同僚’们站在一起,但却被严绍庭死死的拉住。 “您稍安勿躁,等下就看明白了!” 严绍庭不得不出口安抚。 这個时候,可不是属于他严世蕃装逼的时候了。 吕芳站在午门前,面朝静坐的百官,拱手朝拜西苑方向。 这位执掌内廷二十四衙门,身为司礼监掌印的大太监,正气凛然,若不是无须面白,倒是要让人觉得这是帝国的赫赫大将。 只听吕芳中气十足的朗声开口道:“奉陛下口谕旨意。” 虽然午门前百官静坐。 但听到这话,却是纷纷端正身子。 “朕闻前朝大小臣工,近年无有官俸,诧感无查,忧诸臣工宅曾有米否。” 只一句话,道长便先将自己从大明朝拖欠官员俸禄的事情里抽了出来。 随后吕芳继续说道:“国库时艰,臣工勉力,朕心甚悦,却难使臣工忍饥寒束腹。 着内廷停办今岁圣寿节,着内帑内府库,调俸银三月,拨付外朝臣工,以维时局。 敕户部有官,罚三月俸,此年补发所欠官俸,不得有误。” 三段话说完,吕芳大手一挥。 跟随他出来的内廷小太监们,便爬到那一辆辆大车上,将那一只只大木箱子通过滑槽落在地上。 而后几人合力,将大木箱子推倒。 哗啦啦一阵叮当声。 满地都是那雪白的银子,反射着阳光,模糊了所有人的双眼。 而后便有司礼监的太监拿出一份账本,开始挨个点名,何部何司官员,三月官俸几何银两,着上前领了银子签字画押散去。 严绍庭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谁人说道长就当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在京百官三个月的官俸,不过数万白银而已。 现在手拿内帑贰百八十万两白银的道长,只需要稍稍张开一下手指缝,就能撒出来这些银子。 今天全场消费,朱道长包了! 而更重要的是,当今天内阁辅臣徐阶、高拱两人被骂的狗血喷头的时候。 道长来这么一手,可谓是赚足了人心。 听听皇帝的口谕是怎么说的。 皇帝不知道朝廷拖欠官俸的事情,很震惊,也很佩服官员们的工作态度,为了让大伙都不会饿肚子,皇帝老爷今年的生日不办了,内帑拿出京官三个月的官俸银子,让大伙解解暂时的困难。 最后,皇帝还将矛头转向了户部。 甭管天天沉迷修道的皇帝,已经有多久没有过生日了。 今天午门前,该发的官俸发了,该罚的户部也罚了。 皇帝自然是依旧的圣明,依旧的仁君。 果不其然。 当那一箱箱的银子撒在地上,静坐的百官们,立时就是陛下英明圣武,体恤百官。 坏的都是内阁那帮不干事的辅臣,还有户部管钱袋子的家伙们。 严世蕃瞧着那一枚枚银子,正被司礼监的小太监仔仔细细的称重剪切,发给在场的讨薪官员们,两眼猛眨了几下,最后看向身边拉着自己的儿子。 惨遭道长背刺的徐阶、高拱两人,差点就要吐出一口老血。 他两人迫害朝臣的罪过,算是结结实实的担下了。 “你刚刚就猜出来了?” 还好自己被拉开了,不然今天岂不是就抢了皇帝的风头。 严绍庭淡淡一笑:“不过是和内阁、户部讨要欠俸的小事,陛下难道还能上纲上线惩处这么多朝臣?” 严世蕃又眨了眨眼,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默默的闭上了嘴。 那头。 吕芳见着一个个静坐的官员被点名,起身到了前面领取三个月官俸。 他转身看向徐阶、高拱、袁炜。 “徐阁老、高阁老、袁阁老,陛下和严阁老正在玉熙宫等着几位。” 皇帝召见,徐阶三人立马躬身领命。 吕芳又转头看向严绍庭,面露笑容:“严侍读,你也与咱一同去玉熙宫吧,陛下也在等着你呢。” “还有我?” 严绍庭指了一下自己,见吕芳笑眯眯的点头,这才确信。 随后他转头看向严世蕃:“父亲,您也去拿官俸吧,咱们三个人的官俸可不要忘了,燕儿的补品可就劳烦父亲托人去买了。” 见这逆子竟然拿自己刚刚的话来挤兑自己。 严世蕃瞪着双眼,恶狠狠的瞪了逆子一眼。 可瞧着那头在发银子的司礼监小太监。 小阁老却是实实在在的走过去插了队,喊着小太监赶紧将严阁老一家三口的官俸记录找到。 严绍庭没再理会这老小子的事情,跟着吕芳便往玉熙宫过去。 众人到了玉熙宫,便听里面传来道长那爽朗的笑声,期间夹杂着老严头的附和奉承。 等徐阶、严绍庭等人到了近前。 嘉靖难得满脸红光的看向众人,从徐阶、高拱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严绍庭脸上。 当着众人的面。 嘉靖伸手虚点严绍庭,笑呵呵的说道:“朕方才还与严阁老说起,朕如今是一日都离不开你严润物了啊。” 第82章 让财神爷去管钱袋子 一刻钟前。 玉熙宫。 原本坐镇内阁,不曾去午门的严嵩,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独自赶来玉熙宫。 说明来意之后,严嵩便见到了正在一如既往潜修玄道的皇帝。 见着皇帝的第一面,严嵩便开口道:“陛下,今日午门是闹剧,却也是陛下尽收朝臣人心的机会。” 朝臣人心四字出口,嘉靖立马露出好奇。 “哦?严阁老这番话,朕当如何解?” 严嵩笑着说道:“于朝廷而言,百官俸禄自该是户部从国库出的。” 一想到当初大孙子在家中与自己说起的那些话,便是直到现在,严嵩回想起来都能惊出一身后怕的冷汗。 皇帝这里的账,是要分清楚的。 嘉靖果然对这句话很是受用。 严嵩继续道:“只是如今国库空虚,老臣听闻前番严绍庭送去户部的银子,要么支出了,要么就拿去填去岁的亏空。 可外朝小官哪知朝廷和陛下的难处?如今东南的事情,将将有些气色,正是用人之际,万不能让朝廷就此停摆了。 眼下朝廷不能出事,户部拿不出官俸银子来,老臣想着陛下能否先赏下外朝小臣三个月的官俸。 如此,可解今日午门闹剧,也能使外朝小官知晓陛下爱民爱臣之心。于此还可申斥户部,命仔细当差办事。” 严嵩尽力去修饰自己的说话用词。 就连从内帑发三个月官俸,用的也是赏赐的字眼。 嘉靖听到这番话,心中习惯性的想要拒绝。 但想到严嵩话里的意思,拖欠朝臣官俸的过错可不就是户部,自己今天从内帑那二百八十万两银子里拿出几万两来,就能得一个大大的好名声,受外朝小臣夸赞。 倒也是笔划算的买卖。 于是,便有了午门前的那一出。 而随着跟吕芳去午门,见到发银子后取得效果,赶回来禀报的小太监,也是一五一十的将现场百官夸赞皇帝圣明的事情说清。 嘉靖便更加高兴,觉得这就是笔最划算的买卖了。 放在过去。 外朝那帮聒噪小官,什么时候会好心夸自己来了? 若不是内帑有那二百八十万两的银子。 若不是这些银子都是严绍庭弄来的。 自己今天如何能只花了区区几万两银子,就获得满朝臣子夸赞? 也正是因此,嘉靖这才有些过了头的,当着徐阶、高拱、袁炜的面,对着严绍庭说出这句‘朕一日离不开严润物’的话。 徐阶沉默不语,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开始觉得,朝局正在朝着自己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 而高拱则是满脸涨红,憋着一肚子的火,却又没法发泄出来。 就说皇帝今日这句话。 起因自然是百官讨薪,内阁和户部拿不出银子,而要皇帝从内帑拿出银子发官俸。 内帑的银子又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因为严绍庭。 那皇帝这句话,又是几個意思? 袁炜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是刚刚入阁的新人。 见着老徐、老高不说话。 袁炜见着机会,便笑着附和道:“严侍读公忠体国,早已满朝皆知。今日陛下爱护臣子之心,也当传晓天下人人知。我朝君臣合心协力,何愁我大明不盛世?” 不愧是靠写词爬进内阁的人。 就连严绍庭都觉得一阵腻歪。 嘉靖却是笑眯眯的全数照单收下,随后却是脸色一正:“外朝小官无俸买米,方才闹出今日的事情,朕自不会怪罪。 但内阁和户部却是替朕、替朝廷、替天下当着家,管着钱袋子的,竟如何让百官到了无米下炊,需要静坐午门的地步?” 内阁。 户部。 这两个单位一并从嘉靖的嘴里说出。 徐阶和高拱便立马叉手躬身,做请罪状。 严嵩倒是坐在凳子上,开口替徐阶、高拱说话道:“过往朝廷亏空,国库空虚,户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朝廷在东南推行国策,虽也有波折,但当下也渐渐走上正途。 今年大伙再紧一紧裤腰带,把日子过苦一些,等明年东南的五十万匹丝绸卖出去了,朝廷得了银钱,到时候日子就能好了。” 徐阶和高拱这时候,无论以前如何,现在都得对着严嵩露出感激的目光。 但嘉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 今日好不容易能拿着自己的钱,在前朝出了一本风头,赚足了人心。 他又岂会就此作罢。 嘉靖哼哼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年内府和户部的银子哪来的?可我大明朝堂内外,数万官员,难道都要指着严绍庭一个人去赚钱养活? 朝廷过去的亏空,是怎么来的?户部这个当家管钱袋子,是如何做的?” 皇帝的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 即便是他的原因,这个时候徐阶、高拱也不能说。 两人的腰又弯了一些。 徐阶开口道:“朝廷如此,皆是臣下之过。陛下信重,委以重任,召我等入阁辅政,却让国库空虚,朝廷亏空千万。万般过错,皆是臣等,微臣是内阁次辅,兼管户部事,今日午门闹剧,微臣当问首罪。” 老徐已经认下罪过。 高拱眉头皱紧,亦只能开口附和道:“臣也有罪。” 见两人承担下了责任。 嘉靖眼睑微微缩起,摆摆手转口道:“你们也是勤勉的,朝廷时局艰难,也非你们一人两人的过错。如今也不是议论谁有罪的时候,只是……户部的差事,不能再如此干下去了。” 说着话,道长眼角余光,飞快的从严绍庭的脸上掠过。 徐阶恭顺道:“陛下宽仁,微臣这一次定严斥户部,命好生当差做事。如严阁老所说,眼下的难处也只是一时的,该节省下来的往后就不要花了,该收上来的钱粮派了人如数按时的放进国库。” “徐阁老费心了,不过如此也不过是让户部缝缝补补。” 嘉靖先是肯定了老徐的工作态度,随后便话锋一转。 不等徐阶、高拱做出思考反应。 嘉靖便已经开口道:“户部要改一改了,上上下下不如严绍庭一人能替朝廷分忧。 那就让他这个财神爷去管户部的钱袋子,让他这个会生财会算账的,替朕和你们,好生的理一理户部往后的账。” 此言一出。 那是真真的让徐阶和高拱震惊不已。 若不是多年在朝为官的定力,两人,尤其是高拱,怕是当场就要开口拒绝皇帝的这个提议了。 让严党的人来户部? 怕不是以后大明朝的国库都要改个姓了! 可是今日午门闹出的事情,不论是徐阶还是高拱,都没脸说严绍庭不应该去户部。 实在是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啊。 徐阶更是心中一动,有些看清皇帝今日这前前后后的手笔和计划。 就是为了让严绍庭进户部! 自己能拒绝吗? 若是拒绝,那今天午门的事情,罪名就真的要扣在他和高拱的头上了。 这就是皇帝顺势亲手做的一个局。 徐阶心中万般无奈,却只能低下头:“陛下圣明,有严侍读去户部,想来朝廷定能财源广进,国富民强。” 至于高拱。 已经不想说话了。 也是因为无言可对。 见管着户部的内阁辅臣点头同意。 嘉靖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才看向严绍庭:“既然徐阁老也如此说,你如今担着东南的事情,那就去户部浙江清吏司任郎中一职。” 严绍庭躬身作揖。 心中念头流转,今日道长顺势做的这个局,大概也是因为自己此前种的因,结出的果。 他恭敬开口:“臣领旨谢恩,当不负陛下期许,勉力而为,尽心当差。” 第83章 杨金水,我爱你妈(被修改章节名) 浙江道杭州,巡抚衙门。 在胡宗宪未曾回来前,海瑞便是将郑泌昌、何茂才等犯官,羁押在了巡抚衙门的牢房里。 而今日。 城外官道上,已经有差役提前赶回城中来报,胡部堂回来了。 牢房里。 海瑞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但纸张却是空白无墨。 往日里乃一道封疆大吏的郑泌昌、何茂才两人,如今早已被扒了官袍、夺了乌纱帽,手镣脚镣锁上。 入狱已经多日,两人早已没了官样,脸色凄凉,满是怨恨。 海瑞手提墨笔,看向两人:“城外的消息,胡部堂今日便会带着旨意入城,届时有陛下的旨意、严侍读的令,你二人再招供,也于事无补了。” 何茂才脸色愤愤的冷哼了一声。 郑泌昌则是模样萧萧,看向海瑞:“海御史熟读本朝大明律,难道觉得我等还有活路?” 海瑞诚实的摇头:“凭着你们做的事情,唯死罪尔。” 郑泌昌冷笑道:“既如此,那就让胡部堂拿着陛下砍头的旨意来,我等洗颈以待!” 海瑞眉头皱紧。 即便他清楚郑、何二人所犯罪行,必死无疑。也知道即将回来的胡宗宪,定然是带着杀人的旨意。 但依着他的秉性,依旧希望能让郑泌昌、何茂才如实招供,签字画押,而后才是走向刑场。 郑泌昌摇摇头,幽幽道:“海瑞,你今天这样对我,明天别人就可能这样对你,何必如此。 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些年朝廷是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我等作为,当真只是我等自相所为?” 临死之际,郑泌昌依旧想要将锅抛出去,拉人一同背下。 海瑞脸色紧绷:“本官只知晓,尔等在浙江道毁堤淹田,兼并土地,祸国殃民,天理难受!” 叮铃铃。 镣铐作响。 郑泌昌站起身,瞪大双眼:“大明朝难道就只我等是罪人?就只我等该杀?浙江道的事情,布政使司做了,按察使司做了。他们织造局难道就没做?你海瑞自誉铁面无私,怎么不去抓他杨金水啊!” 嘭! 当郑泌昌一通大骂后,何茂才重重的站起身,扑到海瑞面前,戴着镣铐的双手重重砸在桌子上。 护在海瑞身边,参与旁听的两名锦衣卫立马上前。 何茂才却是挺起身体,看向牢房外。 “杨金水,我操你妈!” “伱个没卵的阉人管着织造局、市舶司,整日抱着个妓女睡大觉,连个屁都生不出来的东西!” “日你妈的狗阉!你捞足了银子,跑到京师躲在宫里,就不回来了。爷们的脑袋挨刀,你個狗日的继续享着荣华富贵。” “老子日你个狗东西!” 牢房里,何茂才破口大骂杨金水,声音传出去老远。 海瑞眉头皱紧:“堵上他的嘴!” 两名锦衣卫上前,粗暴的堵住了何茂才的嘴。 何茂才只能梗着脖子,唔唔的从嗓子里发出声音,满脸涨红,青筋直冒。 方才听到老郑的提醒,他算是豁出去了,哪怕是要死了,也要拖着杨金水那个狗日的一起下水。 也要把这脏水,当着海瑞的面泼到皇帝身上。 郑泌昌亦是目光阴森的盯着海瑞,发出几道充满嘲讽的笑声。 就算我们死了,但你海瑞,难道还敢去查皇帝吗? 你查,便是个死。 不查,你海瑞就是虚有其名。 “陛下有旨意,斩郑泌昌、何茂才!” 气氛压抑阴森的牢房外,传来了胡宗宪那同样阴沉的声音。 海瑞回头看向外面。 只见胡宗宪已经手拿着一道旨意走了进来。 胡宗宪亦是脸色不善,看了眼郑泌昌、何茂才,挥了挥手便有差役上前,将二人拖往牢房外。 胡宗宪则是对着躬身作揖的海瑞说道:“海御史这段时日辛苦了,陛下的旨意,斩郑泌昌、何茂才等犯官,抄没家资充抵抗倭军军饷。” 海瑞抬起头,站直身子,看向胡宗宪:“胡部堂,先前何茂才言语提到江南制造局、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 胡宗宪立马开口打断海瑞的话,说道:“本官已命人去往那沈一石家中,亦是要奉旨,将他斩了!” 见胡宗宪明显不愿让自己提到杨金水,以及这人背后的内廷。 海瑞目光转动,只能是忍将下来。 将话,藏在了心中。 而同在杭州城的沈宅。 大队的官兵,已经从街面上将整座宅子围住。 宅门后的府前平地上。 沈一石披头散发,敞开胸怀,只一件单衣披挂。 他的双手握着两只鼓槌,面前摆着一只大鼓。 鼓声阵阵。 沈一石微微闭目,身形摇晃。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及归邙山。” 鼓声愈发密集。 “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后,君复伤。” 鼓点如步履,忽的徒然而下,如窃窃私语。 沈一石满脸凄凉之色,眼底尽是无限悔意。 “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鼓声歇,大火席卷,火海烈烈。 顷刻间,整座沈宅已被熊熊大火笼罩。 再无鼓声传出。 …… 北京城。 随着夏季到来,天气愈发炎热。 前几日百官因为朝廷拖欠官俸的事情,在午门前闹了一场。 内阁和户部被百官们大骂了一顿。 所幸,皇帝陛下仁慈,拿着今年不办圣寿节的银子,给百官发了三个月的俸禄。 皇帝收获了百官们的一片吹捧。 接连数日,送到玉熙宫的马屁奏章,堆积如山。 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 徒留内阁辅臣徐阶和高拱暗自抚慰饱受背刺伤害的内心。 而随着皇帝加封严绍庭为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在朝中本就当红的严绍庭,如今愈发坐实了小严阁老的名头。 只是严绍庭却不敢轻松。 按照日程来算,胡宗宪大抵已经回浙江了,郑泌昌、何茂才等一应犯官,想必也被手拿圣旨的胡宗宪斩了。 犯官贪墨家产充抵军饷,已被戚继光等人的抗倭军与倭寇决战。 沈一石大概也死了。 但到时候,所有人也会知道,名为浙江首富的沈一石,其实家底早已被上上下下掏空了。 可看似已经贪官污吏尽除的浙江道,当真就能风平浪静下来? 大明朝就能开始安享太平了? 严绍庭自不会如此认为。 若不然的话,前几日京师就不会闹出百官讨要俸禄的事情。 而当日在玉熙宫,道长当着徐阶、高拱的面,将自己塞进一直被清流把持的户部时说的话,可同样是值得深思的。 道长可是说了,让自己担起在户部为朝廷算账的差事,还要打理好往后的账。 可当真只是往后的账吗? 严绍庭总觉得,道长大抵是自己得到了某些消息。 一想到这些。 严绍庭便在内阁班房门口的桌前站起身,走到门下。 “启禀严阁老,诸位阁老。” 班房里,严嵩、徐阶等人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外的严绍庭。 只是一步。 走进来,便是大明朝的内阁辅臣。 严绍庭开口道:“陛下命下官任户部浙江道清吏司郎中,近来忙碌浙江之事,无暇顾看。今日诸事理清,下官禀明阁老们,去户部走一趟。” 徐阶默默的看了一眼,没说话。 袁炜在琢磨着今天要送到玉熙宫的青词该怎么写。 高拱哼哼着低下头,朝廷不光有户部的事,也不光只有浙江道的国策,两京一十三省,内阁都要担着。 他很忙。 严嵩则是笑眯眯的点着头:“去吧,六部不同于别处,要好生的看,好生的学,万事慎重三思而行。” 严绍庭点头应下,便出了内阁,往户部而去。 等他到了户部衙门外。 却见衙门前,今日竟然栓了好些瘦马,瞧着模样竟然还是军中的。 而在门房旁,亦有几名身着陈旧单衣的兵丁,脸色枯黄,握紧双拳,眼底泛着愤怒和憋屈的被户部差役拦着,只能焦急的望着里面。 户部衙门里,影影约约的站满了人,好似是生了什么事情。 严绍庭提起脚步,走上台阶,到了衙门里,便听里面传来一道满是讥讽的声音。 “当户部是你家开的?” “你说要钱,就给钱啊?” “没有!”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84章 尊严值几钱? 户部衙门里。 人群密密匝匝,皆为看热闹的官吏。 在场的官吏,不论那青袍、绿袍,个个脸上带着讥讽的神色,眼中露着戏谑。 而在人群中。 一口装满水的大缸旁,几名身着绿袍的户部小官,环抱手臂,脸色充满了讥讽。 而在这几人面前,则是两名身着武服的军将。 瞧着两人身上那陈旧的都已经开始掉色的武服,挤到廊下的严绍庭眉头微微皱起。 瞧着这两人的装束行头,严绍庭一眼便认出,这两人分别是京营和宣府的人,两人都是五品的武服。 依着这等武阶,在军中足可担当一卫镇抚,或是领兵的千户官了。 若是放在宣府那样的边镇,也能是军门里的中层了。 只见满面胡须,乃宣府军中的那名武将,满脸悲愤,举起手晃荡着一份折本。 “我这里有宣府赵孔昭巡抚、宣府马芳总兵官的请调备虏棉甲、棉服、钱粮函。” “有兵部武库司开出的核准公文。” “这些都盖了印,签字画押。” “怎到了你们户部,偏偏就是拿不到东西?难道我手上的这些东西不管用?” 户部正九品的乙字库大使,眉头皱紧,满脸的晦气,冲着宣府武将说道:“当着这么多人,可要说明白了,我等可未曾说你手上的折本无用。” 同为正九品的太仓银库大使,亦是开口道:“若再这般诬蔑我等,休怪我等上书弹劾尔等!” 京营的武将拉住憋屈的满脸涨红的宣府同袍,看向户部的两人:“二位上官,我等并没有此意。只是兰镇抚心急今年宣府备虏一事,前线的将士们都在等着军需送到。 下官这里也有镇远侯批的行文,都是些军需钱粮而已,军中弟兄们都等着,烦请上官劳累,将这东西发给我们。” 见到这人如此说。 从宣府赶来的兰永震只能憋屈着拱手,低下头:“先前是末将言语有失,还请几位上官息怒,将这军需批给我等吧。” 见着两名五品的武将,竟然还要冲着户部几个九品的小官执下官礼。 严绍庭心中生出了一股荒诞感。 “如此,才是個态度。” 太仓银库大使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摇头叹息道:“我等也非是不给,户部自然知晓你们要的这些东西,宣府、兵部、京营也早就来过行文。但你们也知道今年朝廷艰难,前不久我们户部不就拨了五十万两给九边各镇?” 宣府镇抚兰永震涨红着脸说道:“不是末将要难为户部的上官们,实在是现在若不将棉甲、棉服带回去,边关的弟兄们今年下半年就只能缩在戍堡里过冬了。” 太仓银库大使眉头顿时皱起,有些厌烦的看向兰永震:“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兰永震瞪大双眼,满脸不解。 他是真的不懂这些户部的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仓银库大使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乙字库大使拦住。 只见乙字库大使满脸讥讽的看向兰永震:“五十万两的银子都给了,还喂不饱你们?一个个都是驴胃口啊!” 兰永震呼吸都停滞了。 乙字库大使却还在咒骂道:“就你们宣府难?合着我们户部的人就不难了?我们这些个人大半年的俸禄都没发了! 前些日子百官静坐午门讨俸,别的衙门个个都拿了三个月的官俸,反倒是我户部的个个都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也没见伱们宣府从那五十万两银子里拿出些贴补给我们啊!” 此话一出,刚被道长罚了三个月俸禄的户部官吏,纷纷出声怒骂,言辞直截了当的就是宣府不要脸。 声声咒骂刺耳。 兰永震双眼涨红,好似都快要滴出血了。 他茫然无措,只能看向身边今日一同来户部讨要东西的京营弟兄:“郭兄……” 郭玉创眉头紧皱,看向户部两人:“二位上官,我等也知道朝廷艰难,知道户部的难。只是军情紧急,总不能营中的弟兄们都饿着肚子御敌吧?若是我等一直拿不到这些东西,恐怕营中的弟兄们就要……” “就要怎样?” 乙字库大使瞪大双眼,满脸嘲讽:“难道他们还能造反啊!” 此言一出,就连郭玉创也是脸色一变,握紧双拳。 骑着一匹瘦马,领着弟兄们从宣府赶到京师的兰永震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满脸涨红,怒吼一声。 吓得乙字库大使后退三步。 兰永震满脸的愤怒:“拿不到粮草服甲,不用我等造反,草原上的俺达部就要越过长城了!” 被吓得失了形色的乙字库大使,立马上前,挥手指向兰永震:“反了天了!俺达部要是进来了,也是你们这帮丘八无能!今天就一句话,要钱没有!哪来的滚哪去!” 这就是大明朝的文官? 兰永震几乎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双拳握紧,脸上青筋直冒。 眼看要起冲突了。 太仓银库大使赶忙上前,将乙字库大使向后拉了一下,而后看向兰永震,警告道:“这里是户部!这是在京师,天子脚下!你难道要行凶吗!” 兰永震双眼涨红:“我……” 郭玉创亦是将他拉住,唯恐双方真的起了冲突。 太仓银库大使这时却忽的露出笑容,玩味道:“其实你们有手令,我户部也不是不能将东西交给你们。” 郭玉创当即躬身抱拳:“还请上官示下。” 兰永震则是紧紧的盯着对方,他方才当真是想要一拳砸死这些厚颜无耻的户部小官。 太仓银库大使冷笑着盯着两人。 “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只是刚刚你们这等吓人,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平日里便是街面上的乞丐,想要求一个馒头,都得有所表示,你二人……” “让咱们满意了,你们拿点东西,现在也不是不能给的。” 太仓银库大使目光戏谑,言辞之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但这件事情,就如同前几日小阁老在午门前,只与内阁叫嚣,而不能参与静坐一样。 今日,这户部的两个小官,则是只能做,不能明言。 让大明朝五品官对着九品小官下跪,这话若是说出口,且不说如今朝堂文武的真实地位如何。 可你们两个小官也不能将这层窗户纸挑破了。 不然,不用武官们如何,文官就能把他们两给撕碎了。 不要脸的东西! 而随着这话一出,满场响起刺耳的嘲笑声。 不少人更是附和着喊了起来。 “过年要饭的,都知道在门前跪着唱曲儿。我们户部拿出去的,那都是金山银山的东西。” “要是本官,本官现在就跪了!” “跪!” 看热闹的人自然不用顾忌,直言喊跪。 宣府军镇抚兰永震,已经被气的浑身发颤,握紧的双拳咯咯作响。 郭玉创亦是脸色大变,眼底闪过几缕寒芒。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上官真要如此折辱我等?使我等尊严折于今日?” 原本被兰永震吓得后退的乙字库大使,满脸的冷笑。 “折辱?” “是不要钱粮了?” “一帮丘八的尊严,又值几钱?” 第85章 跪 户部衙门里。 因为几名区区九品小官的言语嘲讽挤兑。 兰永震和郭玉创,已经碎了一地,满脸悲愤,破碎感让人望着心痛。 但这里是户部。 是没有拿到官俸,反倒是还被罚了三个月俸禄的户部。 乙字库大使满脸的桀骜,目光逼视着兰永震、郭玉创二人。 “要,还是不要!” “只要你们今日态度做好,本官便接下这条陈公文,将一应的钱粮赏给你们。” 两坨大屎只字不提跪,但句句却直逼兰永震、郭玉创二人。 周围看热闹的户部官员们,也开始再次喊了起来。 “跪!” “跪!” “跪!” 人群中,处于风头浪尖的兰永震、郭玉创二人,好似整个都要被撕裂了,任由这群满身华服的文官们生吞活剥。 郭玉创叹息一声,双腿动弹了两下,他伸手拉住身边兰永震的衣袍,自己身子已经矮下去了半分。 面对这些户部官员的羞辱,可一想到营中弟兄们的期盼,郭玉创终于还是选择了屈服。 “这就是户部?” 忽的。 严绍庭在人群中高声一呼,满是讥讽之意。 “谁!” “甚人敢在我户部跋扈!” 太仓银库大使目光四望,大喊了一声。 而在严绍庭周围的人,却已经是让出了路来。 有些人,更是已经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一丝震惊,生出不安。 严绍庭脸色阴沉。 他想过很多,从去年开始便一次次的降低对大明朝文官们的底线。 但他却想不到。 这些人,似乎是没有底线的。 严绍庭便这样沉着脸,一步步的走到人群中,到了太仓银库大使、乙字库大使,以及兰永震、郭玉创双方之间。 他是如今的朝堂红人,太仓银库大使和乙字库大使,自是认得。 在认出严绍庭后,两人顿时生出一缕不妙。 而兰永震,则是目光不解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冷眼扫过户部那两只宛如小丑的绿头苍蝇。 “当真是好大的官威!” “是不是本官来了,也要先跪下啊?” 太仓银库大使、乙字库大使两人,额头顿时生出冷汗,弯着腰低着头,悄悄的拿衣袖擦拭脸面。 京营郭玉创则是眼前一亮,拉着身边的兰永震就冲着严绍庭躬身行礼。 “末将京营镇远侯座下副参,郭玉创,参见严侍读。” 兰永震不知严绍庭的身份,一时茫然。 郭玉创见老兰一直不曾开口,抬头看了眼严绍庭,随后赶忙凑到老兰耳边:“是严阁老府上的大公子,快些见礼啊。” 严党的人? 兰永震心中满是疑惑。 可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思考,只能是听着郭玉创的话,抱拳嗡嗡喊道:“宣府镇,总兵官帐下镇抚官,兰永震,参见严侍读。” 严绍庭只是嗯了一声,便转头重新看向户部太仓银库大使、乙字库大使二人。 “怎得?户部的人,难道忘了见上官的规矩了?” 两人浑身一颤,赶忙抱拳低头。 “下官参见严郎中。” 他二人执的是叉手作揖礼。 严绍庭眼底泛着杀气,冷哼一声。 “嗯?” 望着两人,严绍庭觉得自己就是在看两坨屎,令人作呕。 两坨大屎满脸惊恐不安,却又不敢起身,只能撅着屁股抬着头,顶着满脸的汗水,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看向严绍庭。 “郎中,我等先前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怎能真的叫人……” 如他们先前一样。 严绍庭亦是只字不提跪,但那吃人的模样,却是分明的很。 而两人嘴上是这样说的,但心中却已经是骂开了花。 什么时候严家的人,还管起这区区小事了。 从宣府入京的兰永震更是心中震惊不已。 不都说严党祸国,乃是朝堂败类。 怎么今日,竟然还为自己出头? 严绍庭冷哼道:“开玩笑?可本官却没有开玩笑啊。” 且不论大明朝到底是不是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就冲着这帮文官的做派,就甭指望明军能有多强的战力了。 两坨大屎彻底慌了,换上他两人满脸涨红。 “郎中……您也是……何必如此?” 他们想说严绍庭如今也是在户部当差了,何必如此逼迫他二人。 严绍庭却是浑然不管:“本官虽然官卑,不过五品,但陛下信任,文渊阁班房门外,也有一副桌案。要不要本官届时朝着门里问一问?” 嘭! 嘭! 两道闷响声发出。 户部的两坨大屎在听到文渊阁三个字后,不等严绍庭说完话,就已经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严绍庭冷哼一声,环顾四周。 原本在周围看热闹的户部官吏,已经悄然离去大半,还剩下的人也是退的远远的,摆出一副置身事外,与他们无关的模样。 所有人默默的回想起,这似乎还只是严绍庭任职户部后第一次来。 如今都已经这般,往后他们这些人可得如何应对。 兰永震已经看傻了眼。 同样的,即便是在京营,知晓严绍庭如今名声的郭玉创,也是满脸诧异。 严绍庭却是看着跪在面前的两坨大屎:“边疆不宁,有赖边军抵御。没钱没粮,如何叫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抗击敌虏?户部眼下,到底能不能将东西拿给他们?” 太仓银库大使满脸难色的抬起头:“郎中,真不是我等不给,户部的底子您是知晓的,如今哪里还有银子给他们啊……” 严绍庭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乙字库大使:“太仓银库的底子,本官自是知晓。但你乙字库,管的就是出入棉军服等物,难道也没有?” 乙字库大使满心不安,脸上汗水直下,支支吾吾道:“郎中有所不知……乙字库……乙字库的……” 严绍庭双眼一瞪:“本官就问你,乙字库还有没有这些东西!” “有!” “有有有!” 乙字库大使慌乱不已:“乙字库自然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有便拿出来,送去宣府镇军中!”严绍庭瞪着眼。 但乙字库大使却是整张脸都纠结在了一起:“只是……乙字库出入棉军服,丙字库出入棉花丝绵,都是……都是要等南直隶那边送来才有……如今库中不足数……” 严绍庭眉头一挑:“松江棉?” 乙字库大使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有份额的。” 严绍庭扫了一眼四周。 除了户部的那些小官,却不见户部的堂官和各司的主官。 他微微眯眼,大抵是猜到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了。 严绍庭再看向乙字库大使:“库中还有多少?既然宣府那边有盖印的文书,有多少便拿出来多少给那边送过去。” 说着话,严绍庭已经看向了兰永震。 兰永震还茫然不知所措,郭玉创赶忙撞了一下他。 兰永震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文书双手捧着送到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接过文书,看向乙字库大使。 乙字库大使这时候哪里敢怠慢,赶忙跪着上前,高举双手就要接过文书。 但严绍庭却是又将手收了回来。 “先将东西出库发给宣府的人,批了出库的条子让他们签字画押,等足数发给后再将这文书拿去户部笔架库存档。” 这时候的乙字库大使一個不字都不敢说。 连连点头。 “郎中所言极是。” “郎中思量周全。” 第86章 让东南乱起来 户部。 等两坨大屎去交割乙字库现存为数不多的棉军服给宣府军的时候。 严绍庭则是将兰永震、郭玉创两人带到了自己在户部的浙江清吏司公廨里。 兰永震还在琢磨着,严党的人怎么会这般好心肠。 郭玉创却是满脸笑容的讨好道:“若非严侍读今日出面,我与兰兄怕是要生生受那大辱。只是侍读今日那般对他二人,或许……” “或许什么?”严绍庭面带微笑:“怕他们报复本官?” 郭玉创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神色。 他倒是多想了。 严阁老家的人,还能怕了两个九品小官的报复? 那两人恐怕还要担心严绍庭,会不会在后面,继续整治他们才是。 倒是自己和兰永震,分明五品的武将,却要受那两小官百般折辱。 严绍庭心里装着事,看向面前两人:“朝廷难,你们也难,但谁错谁对,还是要有个公道的。 如今总督京营的镇远侯,也是军中干将,勋贵少有。 马总兵当年也是能征善战,嘉靖三十八年虽然获罪,但之后移镇宣府,一日夜疾驰五百里,七战七捷,也是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 你们跟着他们,当好生做事,朝局……总是能好起来的。” 当初将朱时泰三人弄去东南,安排在戚继光的抗倭军中的时候,严绍庭便好生的查阅了一番当下明军内部详细。 如今坐镇宣府的总兵官马芳,还有总督京营的镇远侯顾寰,都是干将能臣。 当时严绍庭便上了心。 兰永震和郭玉创二人,见严绍庭如此了解各家的主将,心中亦是倍感意外。 三人便在公廨里闲聊少许。 那头,乙字库大使没脸再过来,便差了人来说,调去宣府的棉军服已经装车交给了宣府来的兵士。 见事情弄好了,严绍庭这才停下了闲聊,将郭玉创、兰永震两人送出公廨,便准备离去。 兰永震却是数次迟疑,最终开口道:“今日多谢严侍读出面,只是宣府诸般所需尚未完毕,末将还将驻留京师,万望严侍读多多照拂。” 严绍庭回头看了一眼这满脸胡须,分明是个性情中人的边军汉子,笑着点点头。 直到严绍庭走远,消失在视线里。 兰永震这才有几分不确信的问道:“严侍读当真是严家人,是严党中人?” 郭玉创斜眼看向兰永震:“你管严侍读是不是严党,只要能给咱们这些丘八弄来军饷军需,便是严党又如何? 你今天倒是弄到了些棉军服,可兄弟我还啥都没弄到呢,且等着吧。” 说完后,两人已经走下户部衙门前的台阶。 郭玉创回头深深的看了眼户部衙门。 “呸!” “一帮媚上欺下的狗东西!” …… 身上的差事和官职多了后,唯一的好处就是,严绍庭现在不用固定在某一個地方待着,按照朝廷的规矩点卯上衙下衙。 出了户部,往严家回的路上。 严绍庭便细数了一下自己现在肩膀上担着的官职和差事。 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如今又多了一个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差事则有顺天府灾情赈济、东南推行国策、督工重建万寿宫,以及很不起眼的总办对外商号。 自己倒是也能弄一个漫长无比的自我介绍了。 想着想着,严绍庭便已经回到了严府。 见着天色还早,严绍庭本是准备去找陆大妹子的,但后院却先于自己来报,说是少夫人刚刚不久前回娘家去了。 严绍庭有些意外,却只能收起带着陆大妹子去整几道新菜的打算,让老严头的院中书房过去。 只是陆大妹子肯定是想歪了! 以为自己今日早早回府,是为了继续和她开发新姿势。 而到了老严头院中书房的严绍庭,一直等到下午朝廷各部司衙门下衙的点后,才等到了老严头回家。 让严绍庭有些意外的是,今天是严世蕃陪着严嵩一起回来的。 见到两人,照旧是捧着大明律看的严绍庭连忙放下书,起身作揖。 “爷爷,父亲。” 严嵩今天心情不错,笑眯眯的点着头,示意大孙子坐下。 倒是严世蕃看了一眼逆子放下的书,哼哼了两声:“整日捧着本烂书看看看,真要当大明朝的清官啊。” 被严世蕃搀扶着坐下的严嵩,立马抬头瞪了严世蕃一眼,顺势手掌抽在了身上。 “你当老子的,难道要儿子去当贪官?” 严世蕃撇撇嘴,站到一旁:“是是是,您老说的都是对的。是儿子多嘴了,您孙子是清官,大大的清官,今日刚去户部,就让两个九品的小官给他下跪了,这事都传到我们工部耳里了。” 严嵩面露好奇,侧目看向大孙子。 他倒不是觉得,让户部的两个小官跪下有什么问题,而是好奇是什么原因,会让自己这个被寄予厚望,且平日温润如玉的乖孙儿,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严绍庭立马开口笑着解释道:“倒也是因为这桩事情,孙儿今日才等着您老回府的。” “哦?”严嵩如今倒是很享受这样的日常,开口问道:“你且说给爷爷听听,要是那二人当真可恶,爷爷就将他们开革了!” 老严头大抵是觉得,自己乖孙子今日是被户部那两人惹生气了,所以才会压那两人。 那这两人便是不开眼的,开革出了大明朝的官场,也是那两人活该。 谁让他们惹着自己乖孙儿了。 严绍庭却是笑着摇摇头:“他二人倒也只是小事,若是惹得您出手,孙儿在户部岂不是就要落得个心眼子小的名声了。” 见乖孙儿如此说,严嵩亦是笑着点点头。 老成! 稳重!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只是因为今日户部生出的事情,如今不光是太仓银库空虚,就连甲乙丙丁司库也都空了,孙儿不敢想其他库房里到底还有没有东西。” 听到严绍庭这般说,严世蕃当即冷哼一声。 随后便言语不善道:“我看陛下让他去户部,就没安好心,他还上杆子的跑去户部。” 严嵩看了眼儿子:“陛下如何用人,岂是伱我能置喙的?” 随后老严头转头看向乖孙儿。 “你的想法是什么?可是准备做些什么?” 严绍庭点点头,看向面前两人:“孙儿想的是……让东南乱起来。”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87章 你徐阁老姓严啊 严府书房。 严世蕃满脸诧异,望着眼前逆子,双眼却是大不同于往日的大放光彩。 开悟了! 逆子开悟了! 双眼满是精光的严世蕃,满脸皆是吾家有儿终长成的骄傲。 以至于不等严绍庭进一步开口解释。 严世蕃便已经畅怀大笑:“老子就说,不能让张居正和他老师这帮清流过的太快活! 让东南乱起来! 到时候他张居正难逃其咎,他老师徐阶又能好到哪里去? 即便他们要攀咬到我们家,咱们也可在陛下面前陈辩,在东南办事的都是他张居正,而非吾儿!” 小阁老的双眼闪烁着充满智慧的光芒。 严嵩不得不深深的看了一眼儿子,随后默默一叹。 严绍庭则是对老小子的脑回路有些看不懂。 他轻咳一声,开口解释道:“张居正现在不能动,而让东南乱起来,也非是父亲理解的这般。” “嗯?” 严世蕃面露狐疑,不过有鉴于最近听到的教子有方之类的话越来越多,他到底是没有如过去一般大怒大火的。 严世蕃不由的猜测道:“难道是要悄悄的安排手脚?然后悄无声息的将张居正给弄死?” 他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严绍庭此刻真的想把老小子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长什么样。 明明是少有的聪明人,可这聪明劲却永远都没有用到正事上。 属于是天赋点点错选项了。 严绍庭紧绷着脸:“今年初朝廷定下在东南推行国策一事,其目的就是填补亏空,为朝廷开源增收。 所以这才有了张居正去东南,亲自主持此事。这个时候若是让他出了事,或是让国策出事,届时弄不到银子,陛下那里会如何?” “陛下定会大发雷霆……”严世蕃默默的念道了一句。 他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 然后严世蕃便深深的叹息道:“没成想,我家如今竟然和他张太岳绑的如此紧了。” 严嵩这时候才看向儿子,开口道:“所以,就算是他老师徐阶要动张居正这个学生,我家现在也必须要保住张居正!” 严家书房里,祖孙三代齐齐沉默。 恐怕将这事说到外面,都没有人会相信。 “荒谬!当真是荒谬啊!” 严世蕃代表了一回所有人,说出了如今东南局面以及严家和张居正关系的总结。 严绍庭则继续说道:“但如今不论是陛下,还是朝中都清楚,张居正在东南推行国策,增产丝绸行销海外,这件事不论如何都要等到明年才能收到钱款。 可是现在,朝廷却没法子不用钱。北虏南倭,加之西南土司,朝廷一处处的都要用钱。” 严世蕃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有些冤。 “若不是我家这些年在朝廷里做这個糊裱匠,哪来他们清流这般安逸过日子。” 严绍庭笑笑,不置可否,转口道:“所以现在,还是要替朝廷弄来银子。爷爷是内阁首辅,职责所在,孙儿如今又被陛下安排在户部,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严嵩微微张嘴,发出低沉的声音。 半响之后。 老严头方才开口:“当日在玉熙宫,陛下叫你去户部的时候,我便生出疑惑。若是正常,陛下当初赐你翰林院侍读,如今立了功劳,也该先赐个进士出身才对。” 如今的大明朝,就没有哪个京官,能和严绍庭一样,身上担着这么多不同衙门,职权大相径庭的官职。 反倒是严绍庭的功名出身。 很有可能会在将来,成为制约走向最后一步的限制。 也不知道这是道长忘了,还是有意而为。 毕竟虽说如今大明朝讲究一个功名出身,可如今的皇帝又是谁? 那可是道长啊。 也只有他能做出违背朝堂潜规则的事情。 严世蕃则是皱眉看向逆子:“说来说去,无非还是替朝廷搞钱的事情。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要说就快些。” 严绍庭颔首点头:“其实事情很简单,不过却需要和父亲要一个人去东南做这件事。” “谁?” 严世蕃直截了当。 他心里倒是有些乐呵。 甭管你这逆子如何厉害,真到了要用人的时候,还不是要想到你老子。 回头还是得要好好与这逆子说一说用人的道理。 严世蕃心里默默的想着。 严绍庭则已经开口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 …… 寥寥青烟,在傍晚的京师城内升起。 百姓们开始陆续结束一日里的活动。 哒哒哒。 一辆马车从皇城方向,驶向裕王府。 马车上挂着大明次辅徐阁老的旗号,街面上无人胆敢阻拦。 一路畅行无阻。 而在车厢里,却是寂静无声。 个子不高,身形消瘦的徐阶,闭眼坐在里面,作养神状。 内阁辅臣高拱,今日则是蹭着次辅的马车,一同前往裕王府。 高拱的脸上有些急躁,终于还是开口道:“已经好几日,您都不提那严绍庭来咱们户部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耳边聒噪。 徐阶双眼睁开一道缝,扫了眼高拱。 “陛下圣裁而定,你我又能如何?” 高拱气急:“如何?如何?想不到法子,也要想啊!他严绍庭可是严党的人啊!叫他来户部,往后咱们还做不做事了?” 徐阶却满脸的风轻云淡,完全可以去陪着皇帝一起修道的样子。 “户部有高燿在,内阁也有伱兼管户部事,严绍庭一人,又能如何?” 又是这四个字。 高拱被老神在在的徐阶气的一阵气滞,上气不接下气的。 “可总还是要让陛下知道咱们的意思吧,大不了就让人上奏章,就说他严绍庭如今身上这么多差事,于国无益,让陛下裁撤一二差事。” 徐阶睁开双眼,看向高拱:“你觉得陛下会答应?” 高拱却脸色坚定,一副必须要这么做的样子。 他如今是内阁辅臣,远的首辅不说,近的次辅位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坐上。 要是首辅和次辅不斗起来。 自己如何进步? 人人都觉得清流上下一气,可到了每个人身上,何尝不是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利益。 高拱语气不悦道:“那您到底准备怎么做?” “再等等,等有了十足把握的时机。” “还要等?” 高拱脸色满是不悦。 徐阶点头:“等!” “等等等!您徐阁老就只有一个等字?” 高拱终于是低喝一声,满脸的焦急,愤怒的瞪着徐阶。 “好啊!我算是看出来!” “为何当初您徐阁老会让学生张居正去东南!” “又为何会认下让严绍庭来户部。” “原来,你徐阁老姓严啊!” 嗡…… 徐阶噌的一下睁开双眼:“高肃卿!” 高拱却是冷哼一声,将脸转向另一边。 他倒是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貌似有些伤人了。 但要他道歉,那是不可能。 高拱闷闷不乐道:“搅吧!搅吧!就让他严绍庭和严党,把咱们大明朝搅的亡了国,我高肃卿大不了陪着你徐阁老一起赴死!” 外面。 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放好车凳,躬立在一旁。 “徐阁老,高阁老。” “裕王府到了。” 第88章 朝廷离不开严师傅 裕王府。 满朝臣子,都说裕王优待文官,重视文教,待臣子宽仁和善。 当府前的仆役来报,朝廷的两位阁老,王府的两位师傅到了。 裕王朱载坖便立马从后面到了前厅。 待徐阶黑着脸,高拱红着脸,绕过影壁,到了前厅的时候。 裕王朱载坖便已经满脸笑容的说道:“两位师傅这些日子忙于朝政,今日可算是来了。” 徐阶、高拱正要作揖行礼。 朱载坖却已经开心不已的说道:“倒是严师傅这两日不曾来,本王颇是想与他畅谈一番。” 此言一出。 徐阶、高拱便愣在当场,也忘了行礼。 朱载坖却全然不知,仍在说着:“这一次朝廷欠俸,闹出了百官静坐午门的事情。若不是当初有严师傅送到内府的银子,恐怕朝廷现在已经闹翻了。” 裕王府前厅,只有朱载坖那开心的声音,以及…… 徐阶的脸更黑了一些,高拱的更红了。 原本才发生争吵的两人,这会儿又齐齐觉得上不来气了。 朱载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两位师傅到现在都没有开口。 他看向两人:“徐师傅?高师傅?你们怎么不说话?” 朱载坖心中不由一紧。 脑袋里已经闪过无数种可能,只觉得大明朝这天南海北两京一十三省,是不是哪里又生出什么祸事了。 朱载坖赶忙说道:“可是哪里出事了?要不要以世子的名义,叫了严师傅过来一同商议?” 砰砰! 两道枪声,终于是正中徐阶、高拱的心脏。 徐阶、高拱这两位刚刚还彼此红了脸的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今天就不该来这裕王府,自找没趣啊。 但两人都到这了,只能是请了裕王进到厅中。 随后徐阶才开口道:“回王爷的话,眼下天下承平,无事发生。” 听到社稷无事,朱载坖松了一口气。 高拱却是哼道:“外头是没事了,但朝廷如今也没钱开支了,再这样别说是百官午门静坐讨俸了,就连朝廷的几桩大事都做不下去了。” 他这本就是怨气之言。 朱载坖却是不同于往日,一听到这些难处,就愁容满面。 他面含笑容道:“钱啊,朝廷这些年确确实实过的艰难。不过今年倒是眼看着渐渐好转,明年更是有千万收入从海外而来。 说起来,父皇前几日在玉熙宫身后的那句话倒是在理。 可不光是父皇离不开严师傅,我大明朝如今也离不开严师傅啊。” 想回家! 高拱一下子就愣住了,瞪大双眼,张着嘴,看着说出此话的裕王朱载坖。 这位严格来说,算是自己等人学生的亲王殿下。 竟然还在皇帝的那句话上,进一步的深化了一下。 所以说到底,你们老朱家就指着他严润物当差做事呗。 咱们这些人都是无用之人。 高拱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徐阶这会儿已经彻底麻了。 压住心中的阴霾。 老徐抬头看向裕王:“王爷先前所说无错,朝廷当下首要的事情,还是如何得些钱银,如何将地方上一样样的事情继续办下去。” 朱载坖连连点头:“徐师傅说的是,总不能真的走到没钱办不了事的地步。只是如今朝局,徐师傅有何想法,能为朝廷暂解时局之艰难?” 当裕王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满心吃味的高拱也是默默的侧目看向老徐。 徐阶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道:“百姓艰辛,加之南北几处战事久久不平,这几年两京一十三省也是屡生灾患,再不能叫百姓缩紧裤腰带,朝廷对他们增开赋税了。 不过今年严师傅在圣前提到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以禁止民间私营的法子,提高售往海外的丝绸价格,倒是个好法子。 臣倒是觉得,能否以此为鉴,在东南增开几项官营的买卖?诸如东南棉布、茶叶、瓷器等物?” 朱载坖仔细听着,当即点头:“徐师傅说的是個好法子,只是具体如何操作?若是可行,二位师傅倒是可以上奏陛下知晓。” 徐阶一边琢磨着,一边说道:“不过这事也不能完全照搬丝绸的法子。若是处处都以官营,则有朝廷与民夺利之嫌,到时候朝廷的体统颜面必将遭受民间指摘。 所以老臣以为,能否由朝廷出面,让东南的商贾们联合起来,叫他们的货物都并在一起,再与外商商议货价,朝廷则从中抽取商税。 如此民间富矣,朝廷富矣,无累税于百姓,徒增百姓重担。” 说完之后,徐阶便安静了下来。 其实今日当着裕王的面说的这番话,早已在他心中酝酿许久。 之所以放在现在说出来,一来是因为今天高拱的愤怒和不满。 如今朝中依旧是严党做大。 自己身为内阁次辅,还是要多多团结朝臣的。 二来便是因为徐阶自己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如今朝政的多变,以至于让他看不清接下来大明朝又会怎样发展。 所以他需要在这个时候出面,出声。 次辅虽是次,可也不能一直当泥塑说不了话的菩萨。 高拱认认真真的听完老徐的建议,心中琢磨分析良久。 而后他开口道:“这件事可以办,办好了可为朝廷再增钱银。只是却不能再将这等事交付给严……侍读。” 朱载坖挑眉:“哦?” 高拱轻咳一声,才解释道:“王爷,严侍读现如今身上的担子重啊。 昌平那边的灾民还没安置好,听说他要在昌平做些事情,更是放出话要让昌平的这些灾民以后的日子过的比京城百姓还要好,这可不容易啊。 还有东南的几桩事情,都是朝堂之上的大事。这时候要是再将担子加到严侍读身上,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有累倒的时候。” 老高一番解释,看着确确实实是在为严绍庭考虑。 他更是目光肯定的看向裕王。 “王爷,你也不想严师傅累坏了身子吧。” 朱载坖脸色一紧:“断是不能让严师傅因为朝政累坏了身子!既然两位师傅都觉得这件事可以做,那到时候就奏于陛下圣裁吧。” 见到裕王也点头同意,徐阶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自己要做这件事,若没有裕王的同意和支持,在朝中那些人面前就需要百般解释说服。 而有了裕王的点头,朝廷里的麻烦就会少很多,关键的点也就可以放在东南了。 徐阶当即拱手颔首。 “王爷英明!” 第89章 人人都爱严润物 大明朝的裕王殿下。 九成九概率的下一任皇帝。 朱载坖。 他到底英不英明,对于千里之外的人来说并不关心。 就如同。 即便今天皇帝老爷嗝屁了,对于百姓们而言,不过是换个人交税罢了。 还有可能要交的税更多。 就比如如今驻扎在浙江道台州府,由台州、金华、严州三府参将戚继光统领的戚家军士卒,便不会去思考远在京师的裕王殿下到底是否英明。 台州府城,并不在后世位置,而是在灵江出海口西边百里外的江边。 这是一座在东晋元兴元年,郡守辛景为抵御孙恩建造的千年古城。 而在嘉靖三十六年,随着戚继光驻守此地,又根据抗倭的军事要求,进行了改善加固。 这时节。 戚家军刚刚结束在新河镇与倭寇的战斗。 因为朝廷有旨,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斩了原布政使郑泌昌、原按察使何茂才及浙商沈一石等一应犯官犯人,抄没家产。 胡部堂谨遵上命,将所有人犯抄没之家产家资冲抵军用。派人押送这批军饷前来台州,分发给抗倭军将士。 今日晚些时候,军饷大抵便要到了。 也正是因此,戚继光才下令军队暂时在府城内休整,只等军饷送到,便立马带着军队南下继续寻求与倭寇决战。 天一早。 城中军营校场上,便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官兵走了出来。 发军的日子,又是即将要再赴战场前。 便是戚继光也难得给手底下这些官兵们,放了半日的假。 校场边缘,聚着一伙人。 不算少,只估摸着看便有二三十人,半哨的人数。 戚家军的人数不多,自嘉靖三十八年九月,戚继光在义乌招募兵卒,便也只有四千人。 军中,十二人为一队,四队为一哨,四哨为一官,设哨总统领。四官为一总,由把总率领。 于是,四千人的戚家军,便只有四位把总。 “朱爵爷,您说今天的饷足不足数?” 被眼前这二三十人围着的朱时泰,就见一名官兵,满脸期待的询问着自己。 他如今是戚家军中的一名哨总,管着自己这一哨包括自己合共四十八人。 堂堂的大明下一任成国公,朱时泰却并没有对此有何不满。 要知道他和张元功、徐文璧三人一开始来戚家军时,可是被那该死的戚继光硬生生逼着做了一个月的士卒,然后才提拔成了队正。 而后又在不久前的新河之战中立下功劳,这才升任哨总。 与他一样的,大明未来的英国公张元功,如今也是戚家军中一哨总。 至于大明未来的定国公徐文璧,倒是因为不善冲锋而善辎重,被戚继光留在了中军大帐,在旁协助,随时听调。 原本他们三人是不乐意的,觉得小小一参将,还能对他们未来的国公如何。 可是谁曾料到,那戚继光手中不光有胡宗宪的手令,还有罪该万死的严绍庭的手令。 只要他们三人不听戚继光的话,他就可以将他们三人当做倭寇对待。 戚家军如何对待倭寇的? 杀! 随后就是一个月的被动打磨,这才让朱时泰三人看到戚家军不同的地方。 将主与士卒同吃同住,所有人无论战兵还是辎重,都要一同操练。 再到前不久的新河之战,终于让朱时泰三人在观念上发生了某种转变,心安理得的以大明未来国公的身份,干着只管几十人的哨总差事。 至于手下士卒不爱称他们为哨总,而是爵爷,朱时泰三人也早已习惯。 面对手下士卒的询问,朱时泰却是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张元功。 张元功拍了拍手,看向等着军饷到来,如今打听八卦的手下们。 “知道这一批军饷是怎么来的吗?” 人群里,最是年轻的兵蛋子,露着稚嫩半脱的脸,笑着说道:“回张爵爷的话,是胡部堂砍了郑泌昌、何茂才他们的脑袋,抄家抄来的。” 张元功轻轻的拍了一下兵蛋子李云的脑袋:“错!是京师严绍庭,严侍读,为咱们弄来的!” 虽然他们三人心中对严绍庭竟然下令戚继光,若他们不尊军令便以倭寇而待之要求,颇为不满,但这件事只能留待日后回京再算。 如今,三人还是记着当初离京时,计划好的事情。 李云脸上露出疑惑。 他不知道什么京师里的严侍读,张大了嘴巴。 朱时泰见张元功这般卖关子,便哼哼一声:“好了好了,老子跟你们这帮毛头蛋子说明白吧。这一次胡部堂能砍郑泌昌、何茂才他们的脑袋,能抄没他们的家资充抵军饷。 都是因为严侍读在京中,担着咱们浙江的差事,在陛下跟前进谏的。 要不是严侍读,咱们这些人怕是就没今天这份饷可领了。 严侍读是谁?那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他让发饷,谁敢短缺了咱们的?保管今天让咱们一文不少,甚至还能有额外的赏钱!” 兵蛋子李云眨了眨眼:“这位严侍读,竟然对我们这么好?” 张元功白了一眼抢话的老朱,抢过话道:“严侍读是知晓咱们弟兄在前线杀敌的苦,不忍咱们饿着肚子,与咱们交心的。我们三当初离京,严侍读便屡屡告诫,一定要让大伙都吃饱肚子,攒足了力气去杀贼!” 周围的官兵们,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兵蛋子李云张着嘴,嘀咕道:“严侍读竟然对我们这么好?” 朱时泰沉声开口:“等下钱粮就到,这好难道还能作了假?” 周围的官兵们连连摇头。 随后便附和了起来。 “严侍读是好人!” “要是有机会,俺们定是要当着严侍读的面感谢他老人家。” “严侍读如此对俺们,俺们肯定吃饱肚子努力杀贼,不给严侍读他老人家丢脸!” “……” 一时间,校场上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 于此同时,一颗种子也悄然的种在了这些才刚刚踏上抗倭路的官兵心中。 正在这时。 远处亮着灯的中军大帐那边,有一道人影跑了过来。 “都安生些。” “送军饷的人从杭州府过来了。” “将军正发着火呢!”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还有评论哎,咋都没人说话呢~难道读者老爷们和我一样都是i人? 第90章 军饷太多,将军不满 校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连带着朱时泰、张元功两人,个个面目疑惑。 今天好端端发饷的日子,听说杭州府抄了犯官家产之后,还准备了一大批粮草军械,随着军饷一同带来。 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日子。 怎么戚将军还发火了? 难道当将军的,还会嫌弃上头军饷给的太多了? 朱时泰、张元功两人对视一眼,赶忙起身,往中军大帐外打探消息。 他们麾下的官兵们也是机警,在场的队正们带着大伙列队离去。 原本热闹的戚家军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中军大帐那边的声音,也终于是渐渐散了出来。 帐前,两名亲兵持刀护卫。 帐内不时的爆发出几道争执。 掀开帐门,戚家军中军大帐内,放置了浙江道沿海防备堪舆图,戚家军往来文书军情急报。 大明朝未来的定国公徐文璧,就与几名军中文书典吏坐在一旁角落,大抵是因为戚将军的不满,几人都低着头。 这位国朝未来的公爷,如今在戚家军中领的也是哨总的待遇。 而在场中。 一名浙江道巡抚衙门的官员,一名浙江道都指挥使司的将官,正面露难色看着上方的一名年轻将领。 这人正是浙江道三府参将,浙江抗倭军主将,戚继光是也。 因为统兵,与手下官兵同吃同住、同炼同行,戚继光肤色黝黑。国字脸不威自怒,面带短须。 只是此刻的戚继光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不满,眼中充满了疑惑。 今日本该是军饷运抵的日子,为此他还延缓了后续的作战计划。 本来,戚继光对此是心怀感激的。 朝廷知晓前线抗倭军之艰难,能以抄没犯官家产充抵军用。 在今日之前,戚继光早已准备,等军饷军需到手,就立即带着全军出击,寻求继续与倭寇决战,争取今年一举扫清浙江道境内之倭寇。 以此,报答上官和朝堂之信任。 但是。 现在,军饷军需却是到了。 白花花的银子,沉甸甸的粮草,崭新的军械。 但戚继光却高兴不起来了。 主要是因为,今天从杭州府送来的军饷军需…… 给实在太多了! 多到让戚继光产生了一种,大明朝是不是已经遍地金山银山的错觉。 天底下就没有哪个将军,会嫌弃到手的军饷太多。 哪怕是今日刚刚得知的时候,戚继光也不过是在意外震惊之余,觉得只要用一场漂漂亮亮的决战,继续回报上官和朝廷便是。 但真正让他不满的,是随着这批军饷军需的到来,还有新的要求一并抵达。 “二位,不是我戚继光不识好歹,想要违背上意。朝廷和上官们增派军饷军需,戚继光铭记五脏,唯有全力清剿倭贼,报效朝廷知遇之恩。” 作为此次代表浙江巡抚衙门的谭纶,亦是点点头。 戚继光的态度并没有问题。 就算是他,也觉得带来的这個要求,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强人所难。 而戚继光已经继续道:“抗倭军今岁再增四千六百零八员官兵,今冬前操练成军。 末将拜谢朝廷和上官信任,委以重任。 只是今年乃浙江道抗倭关键之时,我部兵马尽要与倭贼激战,安能成此增补官兵,操练成军之事? 若要完成上官此意,我部至少留守四哨老卒老将统带新兵,日夜操练,方能成军。如此,则必将拖累当下与倭贼之战事。 还请二位上官酌情,与胡部堂、京师上官分说清楚。待今岁决战倭贼功成之后,末将必潜心练兵,增朝廷武备。” 依着戚继光当下对浙江战局的看法,实在是应该集中军队全力攻打倭寇。 此时哪里能做分出老卒操练新兵的事情。 都指挥使司来人却是皱眉摇头。 “戚将军,这不光是胡部堂和军门的意思,还是严侍读的意思。 戚将军要知道,这一次能有这些军饷送来,全是因为严侍读在京中为你们抗倭军说话。 命戚将军增募新兵四千余,亦是信任戚将军,届时成军,将军麾下便有近万将士。 遍览国朝,又有哪个参将能统御近万兵马?” 戚将军如今四千余人,中军大帐下设有五把总分带各营。 如今按照严绍庭的意思,再增四千六百零八员新兵,这就凭空让戚家军多出六个把总营。 近万兵马,大明朝确实没有哪个参将,能有这等受信任的。 谭纶亦是点头赞同,但他却也认同戚继光的说法。 毕竟如今上上下下都看得明白,浙江道的倭患,就在今年会有最终分晓。 难道是严党要坏了浙江道抗倭的大计? 但这等手段,却也是闻所未闻的。 谭纶不得不做此揣测。 就连戚继光心中也是多番猜测,那位自己从未见过的严侍读,到底是不是故意如此,让朝堂上下都无法指摘,然后坏了自己的抗倭大计。 但还记着自己来台州时,胡部堂叮嘱的谭纶。 只能是硬着头皮劝说道:“戚将军掌军前线,自然最是清楚前线的事情。 但这件事,我等来台州前,胡部堂也是亲自多次叮嘱,定要将军今年增募成军。” 戚继光眉头皱紧,没有实证,自己也不能光凭猜想断定上意。 只得语气缓和,开口道:“眼下将要与倭寇大战,我部须得全力以赴,便是要增募兵源操练成军,能否等浙江战事完毕后,再行操练新军一事?” 谭纶和都指挥使司的人,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满心烦杂的戚继光。 这事是京中那位严侍读的意思,增募的批文却是胡宗宪下的,亦如嘉靖三十八年九月,当下这支戚家军的建立,也是胡宗宪下的批文。 这就是军令。 不容更改。 见戚继光久久不愿开口应下。 谭纶叹息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份书函。 戚继光眉头一跳,寻眼看了过去。 谭纶亮出手中的书函,朝着戚继光晃了晃:“这是严侍读送给胡部堂的书函,这一次临行前,部堂托付给在下,要我在将军不解之时拿出。” 严侍读的书函? 就是那位京中严党首辅之孙,当下朝中新贵红人严绍庭写的? 戚继光眉头紧锁,目光锁着谭纶手中的书函。 谭纶望着戚继光的目光,点了点头:“这里面写了很多,便是在下……此函无有错落,字字在理。 将军可稍安勿躁,待在下将其中写与将军的内容,一一读出。” 第91章 东南赛场又添新人 台州府,戚家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戚继光拱手颔首,微微弯腰。 “末将愿闻其详。” 这边,谭纶也已经打开书函,面色严肃。 “余闻戚将主,虽承父志,袭任登州,却无将门奢靡之风。三十四年七月,将主调浙江,屯军政善。 得部堂力荐,镇三府参将,自此每战则胜,无骄不躁,深感军力,力陈利弊,言及军部。 乃至三十八年,终得募员练兵,力操士卒于报国之上,严明军纪、严格赏罚,新法操练,成书《纪效新书》,营如学堂。创狼筅,作鸳鸯阵,制涂塌以逐贼,再有棱形、三才之阵。 余观国朝新将,无有能出左右者。遍览南北,唯将主可堪日后国朝大将矣。 是日,余于京中闻得军报,将主整治海防、修筑海堤、筑造铁炮、督造战船、建立水师。 首战新河,迎敌五倍之,敌船数百,将主帐下诸兵无有畏战,上下求战似渴。将主御兵,眷内出身,夫妻同战,引得贼子仓皇而逃。 将主之才,非千余万余之兵帅之,而可帅百万师。 时下朝局艰难,东南海患频生,余矢志信以,今岁浙江可清倭患于将主之手,然东南数省皆患之。 今增将主可帅之兵,托东南半壁乾坤朗朗于将主,钱粮无缺,朝堂无虞。 余盼东南海平于将主手,只待来京奏凯日,满敬将主三杯乎!” 谭纶是有才的。 不然也不可能在裕王府当幕僚。 严绍庭写给胡宗宪的这份书函,涉及戚继光的这一部分,被他以激昂的语气通读而出。 言辞昂扬,犹如笔者亲临慷慨。 将手中书函有关于戚继光的内容读完之后,谭纶也沉默了起来。 在他的心中,一份古怪的感觉悄然生出。 这是严党? 这是严党? 这是严党? 在场三人,心中同时生出了同样的疑问。 即便是谭纶,这时候要是有谁说严绍庭是严党,他都能当面将那人骂到自裁谢罪。 浙江都指挥使司的那人,更是目光幽幽的盯着戚继光,眼神里满是羡慕。 不说旁的,只要凭着这份书函内容,往后戚继光在朝堂上就是步步高升的存在。 更不要说,如今京中那位朝堂红人,言辞之间更是直接将东南半壁都托付在了戚继光的肩上。 这是何等信任? 这又是何等器重? 酸啊! 同样酸的还有坐在角落里的某位未来国公。 徐文璧眼巴巴的看着前面诵读书函的谭纶,心想着自己三人是怎么到了这浙江戚家军中。 自己和严润物的账,再记一笔! 而作为当事人的戚继光,更是久久难以言语。 自己先前错怪那位素未蒙面的严侍读了? 突然之间。 戚继光全完忘了自己此前说的话,他只觉得自己此刻身上犹如万钧之重。 他双手紧抱,深深的躬身弯腰。 “末将定不负上官信重,增募练兵,决战倭贼,唯抱死志肃清东南海防!” 此刻的戚继光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他就是凭着自己的感觉,顺口就将这话说出了口。 “好!” 谭纶大喝一声,收起书函塞回袖中,走到戚继光面前将其双手按下,郑重道:“如严侍读所言,在下到时候,在京中等着戚将军奏凯,与将军满饮同醉!” …… “郎君今日好生面圣,可不能再与阁老们争执了,坊间现在都说您是小严阁老,全在次辅之上。妾身觉着外面说得多了,对郎君不好。” 屋中,陆文燕仔细的为严绍庭穿戴官袍,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严绍庭捏了一下大妹子的脸蛋:“你家夫君多好一人,敬老爱幼,国朝典范,怎会和老人家们争论斗气?” 陆文燕为严绍庭的腰带上挂好一块软玉,抬头白了男人一眼:“您就只管蒙骗妾身吧!都弄好了,郎君早去早回,今天妾身去后厨,做几道菜等着郎君回来下酒。” 又是一阵的絮絮叨叨。 严绍庭终于是出了自己的院子,随后伺候着老严头上了马车,祖孙两人便由着马夫赶车,往西苑而去。 今日老严头并没有去文渊阁当差。 昨日递了奏章到玉熙宫请求圣前议事,西苑那边给了准予,今日便可晚一些时辰赶到圣前即可。 马车上,严嵩闭目养神。 行出老远,严嵩这才闭眼开口道:“朝堂之上无论如何争斗,都无妨。然涉及军国之事,便要慎之又慎,思用何人,思用何法。 戚继光很是不错,当初胡宗宪一力举荐他担下浙江抗倭一事,我是清楚的,也应允过。 你如今再用人,给他加担子,增募练兵,这便是有渊源,想他戚继光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世故的。 日后他就是你在朝外的助力,此次浙江剿倭杀贼若是能一力功成,往后东南倭事,便能尽付他戚继光,而于你在朝中、在圣前,便又是一份助力。” 严绍庭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点头。 而对于老严头这番话,依旧是他的固有思维在作祟。 在老严头看来,自己用戚继光,这是因为他是胡宗宪举荐上来的,便算是严党的人。 但自己之所以用他戚继光。 是因为他是戚继光! 祖孙两人便这般随着马车摇晃,终于是到了玉熙宫外。 严绍庭先下车,便看到后面竟然跟着徐阶、高拱、袁炜三人的轿子,另外还有户部尚书高燿似乎也是被他们给拉过来的。 这时候严嵩也已经走出马车。 严绍庭上前搀扶,小声道:“似乎徐阁老他们昨日也递了奏章,要在圣前奏对议事。” 若只有徐阶、高拱、袁炜三人,那就只是因为严家这一次的奏章,道长召集内阁一同议事。 但有户部尚书高燿在,那就说明徐阶他们是另外也递了奏章要议别的事。 不成想,两桩事竟然是凑到了一起。 严嵩点点头,笑眯眯的走下车凳,站在原地看向过来的徐阶等人。 徐阶依旧是永远的第一个。 他上前,躬身颔首:“严阁老,您老如今可是愈发精神了。” 说罢。 徐阶扫了一眼搀着老严头的严绍庭。 严嵩也是永远笑眯眯的回道:“老咯老咯,如今是眼也花,耳也聋,手抖腿麻,走不动三步路。” 说着话,老严头也看了一眼明显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户部尚书高燿。 徐阶笑笑没有作声,而是走到另一边,与严绍庭两人一同搀扶着严嵩,走向前面的玉熙宫。 一切。 尽在不言中。 但交锋却已经开始。 第92章 我就说大明朝没有奸臣 玉熙宫外。 大明朝的首辅和次辅,相亲相爱,互相搀扶的画面。 若是不知者,大抵是要感动于此,臣子和谐。 可唯有在场的当事人,才知道这几句话,几个动作下,到底又暗藏了多少次的交锋。 都是官场上千年的老狐狸,谁也不让分毫。 大概是因为,今日首辅和次辅各有奏议,等到众人进了玉熙宫走上台阶,便望见殿门下,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早已等候多时。 在他身边,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锦衣卫黄锦,则是模样憨态的上前,从徐阶手上接过搀扶严阁老的差事。 徐阶落在身后。 黄锦便低着头道:“严阁老身子骨英朗,严侍读孝心可嘉啊。” 而后,黄锦又嘴唇不动的低语着。 “杨金水犯了忌讳,罚去昌平守皇陵了。” 严嵩眼皮子动了一下,侧目看向身边同样在搀扶着自己的大孙子。 严绍庭也没有说话,只是望了一眼满脸憨态笑容的黄锦。 一切。 依旧是尽在不言中。 终至殿内。 今日皇帝未曾让内阁久等,而是早早的就高坐御座之上。 殿门处人影索索。 坐在御座上,双手张开搭在扶手上的嘉靖,显得很是精神,双眼闪烁着精光。 “御舟北,臣舟南。” “积翠堆云山似玉,金鳌玉蝀水如蓝。” 悠长的诵读声,从嘉靖的嘴里发出。 正走进玉熙宫的几人里,严嵩和袁炜两人,脸色微变,似有追忆。 而徐阶、高拱却是眉头微皱,颔首低头。 嘉靖则是继续颂唱着。 “臣舟南,御舟北。” “云龙会合良及时,鱼水君臣永相得。” 终于。 四位内阁辅臣,并严绍庭与户部尚书袁炜,到了圣前。 严绍庭这时候也是目光暗暗的瞥了眼上面的道长。 或是因为‘家学’。 他对道长刚刚诵读的这篇青词,很是了解。 不是什么前唐前宋时人所作,而是大明嘉靖朝鼎鼎有名的首辅大臣夏言昔年所创。 夏言在嘉靖朝初期,可是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 四度担任首辅大臣,三次致仕一次罢免。 如此起起伏伏,可见其本领。 而这首御舟歌,也正是他在任首辅之时作献给皇帝的。 献词,自然都是歌功颂德。 今日又从嘉靖嘴里,念出这篇前任首辅的青词,自然是有深意的。 严绍庭心有所感,今天大抵是扣在最后那句‘鱼水君臣永相得’上了。 果不其然。 等到众人施礼,严嵩一如既往获得赐座落定后。 嘉靖便双手拍了拍两侧扶手。 “浙江道巡抚衙门、都司衙门来奏,胡宗宪和海瑞查明郑泌昌、何茂才、沈一石、李玄等人罪责,一一问斩。 查抄家资赃款,获得无数,购进粮草、打造军械,已然交由抗倭军,时下寻与贼寇决战。” 这里面涉及到东南,涉及到过去的严党成员,涉及到抗倭一事。 严嵩脸上露出笑容,随即收敛,拱手道:“东南吏治经此一遭,可称清明,此乃陛下乾纲独断之功,我大明之幸。 想来浙江百姓,定是感恩戴德,无不称颂陛下圣明。 浙江的抗倭军是那戚继光统领,过去便颇为能干,每战胜之。 而今又有犯官家资赃款充抵军用,而朝廷不费一钱一米,国朝从容。 料定戚继光更能勇往直前,杀敌建功,一举荡平浙江道境内倭贼。” 严阁老的圣前应答,从来都是能让嘉靖浑身舒畅的。 就如此刻。 先说吏治,再说百姓,最后才到抗倭。 多方面,多角度,无死角的一顿吹捧。 嘉靖已经是满脸笑容:“好好好,之前严绍庭便与朕说,可堪文景,效仿老君。如今浙江道不费朝廷分毫钱粮,便可期倭患尽除,倒是可以说上一句无为而治天下平了。” 高拱见这君臣奏对,心中便是一阵腻歪,但今日他却未曾显露出来。 他是脾气暴躁,历来都是直来直往。 但他不是傻子。 如今严家在朝中屡屡谏言建功,他这个时候没必要去触霉头,到时候还惹了皇帝不悦。 说罢。 嘉靖便又看向严绍庭。 “你让海瑞在东南查案,倒是推举了妙人给朕,这一次能定罪郑泌昌等人,他功不可没,你也一样有功劳。” 最后,嘉靖又看向了徐阶。 对这位内阁次辅,嘉靖还是很满意的,从来都是不多话。 嘉靖说道:“徐阁老更是教出了個好学生啊,张居正在苏州,如今改棉为桑也快完毕了,等明年我大明朝的苏州府,就能源源不断的产出丝绸,销往海外。” 瞧着皇帝这幅模样。 今天好似是开表彰大会一样,一个个的点名表扬。 徐阶躬身:“天下人,都是陛下的子民。朝堂百官,都是陛下取材,乃陛下门生。而今东南安定,自是陛下圣裁英明。” 正准备开口,附和今天开表彰大会的严绍庭不由停顿了一下。 瞧瞧。 谁说只有严党才会拍马屁的。 咱们徐阁老也不让分毫! 嘉靖的目光这时也盯上了迟迟不曾开口的严绍庭。 严绍庭赶忙抱拳躬身:“我大明律法森森,郑泌昌等人知法犯法,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海瑞在否,有陛下执掌社稷,此等犯官也是无处可逃。” 到此。 今天的表彰大会,君臣商业互捧,总算是完成了。 嘉靖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道长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臣子们,脸上满是微笑:“朕方才想起一件事情。” 严嵩一如既往的配合着,询问道:“陛下这是想起什么了?” 嘉靖笑着指向严绍庭:“那还得要说严阁老你这个孙子,年初的时候,也是在这玉熙宫,也是与朕说的话。 当时他就说,我大明朝没有奸臣。 而今东南诸事定矣。但你们仍不忘国朝社稷,昨日严阁老、徐阁老都上了奏章,议论国事,为朕分忧,朕心甚悦之。 如今看来,这小子当初那话,便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说着说着。 嘉靖又站起身。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的明显。 嘉靖满脸自豪的看向面前众人,声音愈发洪亮。 “我大明朝!” “都是忠臣!”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93章 口号:搞钱! 皇帝就是在放屁。 但在场,却没人敢说,更是只能一阵附和。 在好一会儿的歌颂大明朝吏治清明,君臣相宜,上下一心之后。 嘉靖这才轻咳一声,结束了当下的吹捧。 他冲着一旁的吕芳招了招手。 吕芳会意,从身边的桌案上取了两份奏章,送到严嵩和徐阶面前。 而嘉靖则是开口道:“今日召尔等来玉熙宫,是因尔等心忧天下,奏请商议国事。 两桩事,朕看的仔细,你们都费心思了。这两桩事,朕瞧着也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不过依着规矩,内阁总还是要议一议的。” 这时候,吕芳拿来的奏章,也分发到了严嵩和徐阶手上。 严嵩只是看了一眼,是徐阶写的奏章,翻了也仅仅是扫了一眼,就交给了严绍庭。 严绍庭接过老徐的奏章,一眼扫下来,便清楚了老徐的目的。 他侧目看了一眼正在审阅严家给出的那份奏章的老徐,心中不由的想笑。 难怪今天道长会这般高兴。 也难怪,为何本该是内阁圣前议事,会将户部尚书高燿给带过来。 合着今天的口号竟然默契统一了。 搞钱! 吕芳则是代表嘉靖,对没有拿到奏章的高拱、袁炜、高燿三人开口解释。 “这两桩事情,分别是严阁老、徐阁老提出来的,主子爷说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情。” “一桩是严阁老昨日先送到玉熙宫的,阁老有感近日国库仍是空虚,年初定下的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的事情,也要等明年才能做成。 所以依着严阁老的意思,当下可以派人去东南,趁着吏治清明之际,查一查南直隶的盐务,将过往拖欠下来的积账都给清一清,得了银两好让今年的日子能继续过下去。” 巡盐。 派鄢懋卿去东南巡盐。 这便是当日严绍庭在严府,当着严嵩和严世蕃的面,提出来的事情。 而鄢懋卿,也是他与严世蕃索要的人。 不过这篇奏章却只写了一半,还有一半是留待内阁圣前议事的时候,若是老徐、老高等人反对,到时候拿出来用的。 随着吕芳解释清楚严家拿来的奏章后,高拱和袁炜两人脸色皆生出异样。 而身为户部尚书的高燿,则是陷入沉思。 他是真的在思考,巡盐这件事情到底是否可行,又能为朝廷弄来多少钱粮。 吕芳则是继续说道:“至于徐阁老的奏章,则是奏请朝廷效仿年初严侍读提议的,朝廷销往海外的丝绸官营之法。 将东南的棉布、茶叶、瓷器等物,由朝廷和官府牵头,召集民间商贾合力,提高售价,卖与那些外商,皆以商税抽取为朝廷增添银两。” 手中拿着老徐的奏章,严绍庭心中自然清楚老徐这个法子的来源和设想。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徐阶。 老徐到底是个妙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能弄出让人一时挑不出毛病的提议来。 专营的事情,年初是自己提出来的,这个时候他老徐效仿,那自然是合情合理。 不过…… 严绍庭心中不由笑了两下。 老徐大抵不会想到,今天他这份提议,竟然会在后面帮到自己。 而那事的骂名嘛…… 自然是他徐阁老背了! 嘉靖眼看着众人已经大致了解了当下的情况,便开口道:“都是为了朝廷,这两桩事能否可行,有何利弊,现在议定了,便可交办下去。” 一击脚步声。 高拱率先出战。 他脸色郑重,躬身开口:“陛下,严阁老、徐阁老今日所奏之事,如陛下所言皆为大明江山社稷。 然,微臣以为,当下东南所说刚定吏治,但是也有增产丝绸的国策正在推行,若朝廷多行政令,难免地方会手忙脚乱,无暇他顾,以致两相难办。 且此事亦是由朝廷专营销往海外,若是行徐阁老所言之策,则可二事并一,如今朝廷有对外商号,可将此交由张居正于南直隶直管,丝绸行朝廷专营,棉布、茶叶、瓷器等则以商号牵头地方商贾,总与外商议价。 如此,则省人力、省物力,不乱东南局面,朝廷抽商税以增财源。” 老高一开口,不光是否了严家提出来的巡盐一事。 还顺带着,悄默声的将对外商号的差事,弄到张居正肩上。 而他所说的原因,听着也是合情合理。 嘉靖果然是眉头微微一皱,明显是正在思考高拱的提议。 严绍庭的眉头也皱了一下。 老高当真不要脸。 这一手,明晃晃的摘桃子。 他不由的转头侧目,看了一眼高拱。 也就是这一眼,严绍庭正正好又看到站在高拱身边的袁炜,目光对上了自己。 袁炜很快就收敛视线,拱手上前一步。 他竟然也有话要说。 严绍庭心中存疑。 而这时,这位靠着一手青词的新晋内阁辅臣,也已经开口出声。 袁炜说道:“陛下,臣以为严阁老所奏请之事,亦可行。” 此言一出。 高拱便面生不悦,侧目看了眼袁炜。 他们对袁炜这個靠青词入阁的同僚,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满的。 平日里袁炜也只顾着给西苑这边献青词,他们倒也不在意,但今日却突然出口言及政令国策。 这自是难让高拱满意。 但袁炜已经继续说道:“朝廷盐务,这些年拖欠良多。国初行开中制始,每岁初得盐课数百万,此后一百余年间,朝廷盐课之法多变,但盐课每岁却急降至不足百万。此间种种,成因无数,但微臣以为,此刻巡盐势在必行!” 谁能料到。 一个靠青词混进内阁的人,竟然对盐课这般了解。 不光知道国初时,天下盐课收入多少,更清楚当下朝廷财政收入里盐课的数目是多少。 而当袁炜如此言语之后。 便是一直不曾开口,无有颜色的徐阶,也是脸色微微一变。 国初数百万。 而今不足百。 用脚想,都能想到,皇帝大概又要心生不满了。 嘉靖双眼暗含寒芒,目露精光。 虽然他也意外袁炜能如此了解盐课,但更关心那两个数据对比。 嘉靖幽幽出声,目光扫视在场众人。 “朕……朝廷盐课,竟骤降至此?” “百二十年,每岁数百万,课银往何处?” 第94章 我是认同高阁老说的 玉熙宫里。 一时寂静。 众人皆知,皇帝差点就要将那句话说出口了。 他老人家又在想着,那些钱都是他的了。 这很不妙! 徐阶和高拱两人对视了一眼。 无奈于不知袁炜竟然会对今日之事横插一脚,苦恼于皇帝总是会对这些钱税课项太过看重。 可是在场也少有人能真正将朝廷如今的盐政给说明了,而对袁炜的话进行反驳。 大明国初,为了解决九边粮草军饷问题,正式启用开中制,发行盐引。 随后又在正统年间,盐政分出常股、存积两种盐引。 又从开中定额,改进到预行开中。 这就导致朝廷盐政,如今是没几个人能真正弄明白的。 而开中又是主要针对边军之用,多以边商为主。而内地商人则以银购盐引,转运各地,这又是另一回事。 但总之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大明百余年,朝廷在盐政上能直接拿到的盐课银钱,却是越来越少。 似乎是反应了过来,如今盐政之复杂。 嘉靖愣了一下,便转口道:“盐政繁杂,巡盐可议之。那徐阁老所奏请诸事,袁炜你也说说吧。” 不光是徐阶、高拱有些看不明白,为何今天袁炜这位新晋内阁辅臣,会如此积极。 就连严绍庭也有些看不明白。 按理说,袁炜和严家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啊。 甚至于在一定意义上来说,靠着青词入阁的袁炜,和同样以青词起势的严家还是某种程度上的竞争对手才是。 他没道理会帮着严家说话的才是。 而面对皇帝的问询,袁炜也只是稍作思索,便开口道:“回陛下,徐阁老所奏之事,与严侍读年初谏言商定售往海外丝绸由朝廷专营一事,确有几分相似,亦是可行之法。 徐阁老身居内阁次辅,忧思国朝社稷,想来亦是思虑良久,借鉴此法,望能为朝廷开源增税。此诚至臻,微臣拜服。” 一通马屁,在袁炜的 嘴里毫无遮掩的,就冲着徐阶过去了。 但是下一秒。 袁炜却是话锋一转:“然,时下朝廷财政艰难,虽此前有严侍读数次筹措,却终难解户部之困局。 而今议定诸事,亦为今岁朝廷财政用度。则需现银、需及时,而不可行预之。 徐阁老所奏,与东南正行丝绸专营海外,并无不同。今岁需商贾筹措如棉布、茶叶、瓷器等,虽利颇大,却亦需时日,恐不早于明岁东南丝绸事。 而严阁老所奏巡盐,银钱存于当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有两淮等六都转运盐使司、广东等七盐课提举司。国初行开中以备边军所用外,盐课可征岁入约二百五十万两。 乃至当下,天下盐务本金数千万,盐课每岁得利九百万,各项耗费三百万,朝廷得利百万余,存于盐政诸商之利近五百万。 臣以为,朝廷施政,虽不可夺民之利,但半千巨利,而朝得百余,与国初相较甚远,当行追缴,以补时下朝廷财政之艰。” 依着袁炜的话,就是如今朝廷除开盐政上行开中制的盐引部分之外,盐课上每年能有八九百万的利润,再除掉其中三百余万两的费用之外。 总计就是不下六百万两的纯利润。 这里面,朝廷只能得利百万余,不足两成,更是与国初朝廷得盐课之利二百五十万两相去甚远,不足一半。 那朝廷现在就该去找这帮盐政盐务盐课上的人,不说全数得利,也得要按照国初时候朝廷可得盐课之利来算账。 大明朝是没钱吗? 不。 大明很有钱。 但朝廷却是没钱的。 因为收不上来钱。 嘉靖的脸色一阵变化,很显然他也看明白了这件事情。 “盐课每岁增之,而朝廷得利岁日愈下,其利何处?竟至于此!” 好似是在询问,又好似是在肯定。 嘉靖已经开始倾向于袁炜的回答和建议。 他不由的看向徐阶。 老徐的建议也好,但朝廷现在却拿不到钱,可现在朝廷却是要用钱的。 那么…… 嘉靖转而看向严嵩:“严阁老所奏巡盐弥补朝廷财政艰难一事,可还有详细。” 道长问严嵩。 而严嵩则是笑眯眯的转头看向大孙子。 这意思很明显了。 其实巡盐这件事,就是严绍庭弄出来的,借着严嵩的嘴说出来罢了。 严绍庭轻咳一声,转头看了一眼高拱。 大概是这小半年的经历。 刚被严绍庭盯上的高拱,心里不由一突。 这小子,不会又要搞事吧。 心里怎么就开始没来由的发慌了呢? 严绍庭则是如同老严头一样笑眯眯的开口道:“微臣,认同高阁老先前所说的。” ??? 一股怪异的气氛,在玉熙宫里散开。 严润物投敌了?! 原本因为心慌,已经开始准备着随时还击的高拱,直接就半道熄了火。 自己今天是耳朵出问题了? 高拱眨着眼看向满脸笑容的严绍庭,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子不像是会赞同自己的人啊。 徐阶亦是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口出认同高拱的严绍庭。 严绍庭却是面不改色:“高阁老辅政内阁,虽性子豪爽,却也都是为了国朝社稷。” 又是一记马屁送上。 彻底让高拱蒙圈了。 上方的嘉靖,目光暧昧的看了眼蒙圈的高拱。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西苑从今年初开始,好似就变得比过去有趣多了。 这厢。 严绍庭继续道:“高阁老说,行徐阁老所献之策,召集东南商贾,抽以商税,增添朝廷财源。 微臣深以为然,高阁老高见也! 而袁阁老所言,朝廷当下急需乃是现银,微臣以为以高阁老之见,盖之袁阁老所析,可于巡盐一事,并行盐务商税清查,再并东南富硕之地商税清查。 如此一来,朝廷可得现银用于时下,清查盐务与东南商税,则可为朝廷往后增添稳定财税收入,足可谓一举两得之事。” 说完,严绍庭模样崇敬的,又朝着高拱、袁炜二人颔首施礼。 这一番操作,却是将高拱彻底弄蒙了。 袁炜却是笑眯眯的冲着严绍庭回点了点头。 第95章 鄢懋卿的必死局 曾几何时。 清流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而今再放眼,举目皆叛忍。 玉熙宫里,沉默不语的徐阶,心中徒然生出几分寂寥。 他不是不知离间之术。 可先有太岳,后肃卿。 这叫自己如何分辨,人心是肉,天天如此,佛祖也要怒的。 就如今日,严绍庭认同高肃卿的话。 那明日呢? 说不得会发生什么事! 徐阶举目四望,面前都是多年同朝为官的熟人,却又这般的看不透。 难道大明朝除了我徐阶,便都是严党奸佞? 正待徐阶要开口之时。 严嵩却是忽然回头,将目光看向了户部尚书高燿:“子潜任户部,历来有良疏。今日所议,皆为时下朝廷钱粮短缺之事,陛下该问过他的意思才是。” “嗯。” 嘉靖重重的嗯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容,看向高燿。 高燿当即躬身抱拳。 他先是看了看今日奏议的两方,最后又抬头看向皇帝。 瞧着现在的局面,大抵自己是要充当一回裁判了。 高燿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两边,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呢?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高燿却又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眼下他户部仓房里空空如也,朝廷和皇帝都需要现在就将那些空荡荡的仓房填满。 所以。 其实这也是个很容易做出的选择。 “启禀陛下,臣以为当下紧要之事,便是充盈国库。时下已至夏季,这几年每逢此时节,地方上便必有水患。 而今朝廷空虚,若是地方上生出灾患,那时候朝廷怕是难以赈济。 徐阁老所奏,利国利民,却是长远之计。 严阁老所奏之事,则可于时下充盈国库,以备朝廷及地方之用,此番若能于盐务、东南商税定下成例,则日后户部亦可有长久钱粮入库。” 徐阶默默的闭上了双眼,低下头。 其实当袁炜和严绍庭两人站出来,挑明朝廷是现在就短缺钱粮的时候,他便清楚,自己的奏请大抵是不会通过的。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严党竟然会对盐务下手。 但不论如何,自己今日奏请皇帝,这件事传出去,不论对谁都有个交代了。 嘉靖却并没有立即给出决断,而是又看向了吕芳。 作为内廷二十四衙门,司礼监掌印太监。 吕芳就是内廷的代表。 见到皇帝的眼神。 吕芳当即躬身走出,开口道:“奴婢不懂外头盐务的事情,但从宫里派出去的人,时不时也是说到过,两淮盐商富奢之风盛行。想来,这盐务上得利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那就办盐务和东南商税的事。” 嘉靖目光夹起,扫过低着头的徐阶,终于是拍板子下了定论。 “陛下英明。” 严绍庭抢先轻咳一声,随后众人这才紧跟其后。 嘉靖目光幽幽,又看了一眼徐阶。 随后才说道:“都是利国的好事,时下户部空虚,当紧要巡盐、查税,添补户部诸仓。 既然事情是严阁老提出来的,朝廷此遭派何人南下巡盐,清查东南商税,也一并由严阁老提出来吧。 徐阁老你们也一同商议,此事今日便定下来。” 徐阶是管着吏部的差事。 见到道长又将巡盐人选之事,交由严党推举,心中不免有些堵塞。 可皇帝的话也说的明白,并没有否定他今日的奏请,不过是朝廷现在就需要拿得出手的钱粮。 见今日一切都如大孙子当日在家中所言的一样。 皇帝确确实实更关注能否用最快的速度得到银钱。 严嵩脸上便不由的露出一抹笑容。 他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大孙子,随后才缓缓开口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自嘉靖三十五年,他由大理寺少卿迁任左副都御史,便会同户部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盐政,熟悉盐务,此时朝廷巡盐追缴盐课、清查东南商税,鄢懋卿最是合适不过。” 鄢懋卿巡盐,兼查东南商税。 这是严家内部早就已经通过的统一意见。 反倒是严世蕃在知道严绍庭的最终想法后,对此大为肯定。 不过此时是在玉熙宫。 见严嵩说出要让鄢懋卿去东南巡盐、查商税。 高拱眉头一跳。 他先前亦是察觉出了老徐情绪变化,这时候还是要帮着老徐说话为好。 高拱上前一步,抱拳开口道:“陛下,严阁老,鄢懋卿此人虽熟悉盐务。但其人却秉性奢侈,传言以文锦被厕床,白金视溺器,常与妻妾成行,制五彩舆,领十数名女子舁之,道路倾骇。 当初鄢懋卿总理四地盐务,御史林润便尚书弹劾其索要属官吏,馈遗巨万,滥受民讼,勒富人贿,置酒高会,日费千金,虐杀不辜,怨咨载路,苛敛淮商,几至激变。 臣以为,此次东南巡盐,清查商税,乃是干系社稷之事,充盈户部之计。 鄢懋卿其人不端,怎可担此重任?” 高拱就差将当初御史林润弹劾鄢懋卿五大罪的时候,就是首辅严嵩袒护,这才没有得到皇帝的追究。 涉及到过往的内阁争斗,袁炜和高燿两人齐齐闭上嘴,低下头,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嘉靖则是淡淡的看了眼高拱,未曾出声。 严绍庭见此,却是脸色平静,抬头看向道长:“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见到严绍庭要说话。 嘉靖的脸上立马露出一抹笑容。 “准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回复太过公式。 嘉靖又笑着说道:“卿在玉熙宫,无有限制,但说无妨。” 严绍庭面上含笑:“臣近来读大明律日久,深知国朝万事皆需有法可依,若是微臣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林御史弹劾左副都御史之时,有司并未会审,也无查证。如此,高阁老说鄢懋卿品行不端,便是无根之说。” 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脸色憋得涨红的高拱。 高拱憋着一口气,却难发泄。 因为大明律确实如此规定,而当初也并没有查证鄢懋卿在总理四地盐务的时候,所犯的事情到底是否为真。 可是,那还不是因为当初有你严家庇护,所以皇帝才将这件事留置不发。 面对哑口无言的高拱。 严绍庭继续说道:“陛下,此次朝廷巡盐地方,清查东南商税,乃是干系充盈国库。左副都御史南下巡察,想来亦是困难重重,此等得罪各方之事,必不得好。 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激起地方变动,或会万般罪责加于左副都御史之身。而地方或为引起朝议,更会鼓动地方百姓抗议朝政。 正因此,严阁老与微臣商议之时,便觉得,此时为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最为合适!” 说到最后,严绍庭双眼露出冰冷寒芒。 这就是在为朝廷和户部解决当下短缺钱粮的同时,为鄢懋卿设下的一個必死的局。 严绍庭持身之正,目光清明,默默的注视着上方的道长。 嘉靖则是眉头微凝,目露深思。 良久之后,他抬眼看向严绍庭,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明白了这小子的意思。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96章 严家不会忘了你的 玉熙宫内。 望着自己的臣子们一一离去,嘉靖的脸上逐渐清冷起来。 再看眼。 已经是游于世外的得道高人的模样。 黄锦捧着皇帝的双脚,浸泡在了木桶中。 嘉靖侧目看向吕芳:“知道那小子推举鄢懋卿的意思吗?” 黄锦抬了下头,很快就重新低下去,只顾着为皇帝搓脚。 吕芳则是小声开口道:“难道不是因为鄢懋卿干过盐务的事情?” 嘉靖看了两眼吕芳,哈哈大笑了起来,挥手指了指吕芳。 而后才开口道:“这小子,心黑的很啊!” 语气多了几分冷清。 但是很快,嘉靖又恢复笑容,很是得意道:“好事是,这小子的黑心,都是对着外边那些人去的,对朕却是时时忠孝。” 黄锦这时终于是将脑袋抬起来,有些憨憨的说道:“严侍读可好了,奴婢上次去严府,替主子爷传旨,严侍读还送了好些青蒿粑粑给奴婢呢。” 嘉靖低头看向黄锦,已然愣住。 吕芳在一旁佯装生怒道:“不懂规矩的!内廷伺候主子爷的,竟敢收纳外面的东西!” 嘉靖这才挥手打住吕芳,笑呵呵的开口道:“不过几个青蒿粑粑而已,那小子也是个好的,不曾如旁人一般狗眼看人低。” 黄锦则是露着憨笑,重新低下头,继续为皇帝搓脚。 吕芳也不再言及此事。 嘉靖沉寂了片刻后,才又开口道:“既然这小子将鄢懋卿送到朕面前了,你们就派人去盯着,等两淮、东南果真如那小子所言的生出乱子,只等鄢懋卿将银子弄回来,就问罪吧。” 吕芳神色一凝,躬身抱拳:“奴婢遵旨。” …… “哼!” 玉熙宫外,高拱冲着严嵩、严绍庭祖孙两人冷哼一声,便钻进了轿子。 老高就是这般,不加掩饰。 徐阶则是面无表情,朝着严嵩拱拱手:“严阁老急朝廷之急,解朝局之困,我辈当谨记。” 严嵩笑眯眯的点着头,丝毫没有被高拱所影响。 他甚至推了严绍庭一把。 “去送徐阁老上轿。” 严绍庭点头应下,陪着徐阶到了对方的轿子前。 徐阶回过身,看了眼边上高拱的轿子,这才笑着开口道:“润物留步,好生陪着严阁老,万不能慢待了。” 严绍庭点头不语,望着老徐坐进轿子里,这才退回到老严头身边。 这时候徐阶和高拱的轿子也已经抬起,往西苑外离去。 一同离去的,还有户部尚书高燿的轿子。 反倒是袁炜留在了玉熙宫外面,见到前面三人都已经离开,这才走到严嵩、严绍庭祖孙两人跟前。 “严阁老。” “严侍读。” 严嵩笑吟吟的点着头。 严绍庭则是躬身作揖:“袁阁老。” 他眼里露出疑惑,今天的袁炜确确实实是有些反常,与他往日在内阁不显山不露水的作风,可是大相径庭。 袁炜则是笑着说道:“如今朝局艰难,国库空虚,户部犹如无米下炊的巧妇。 严阁老圣前所奏提议,下官真觉得乃是一记良策,可在短日之内便解户部之困,亦可平息因国库空虚而导致的朝局动荡。 下官一时得陛下信重,初入内阁,不通国政,日后还望严阁老能多多提携。” 似乎满篇都是吹捧之言,袁炜说完之后便后退了两步,已有告辞之意。 严嵩目光转动,笑眯眯的点着头:“懋中性稳重,虽初入内阁,却已有社稷辅臣之风,朝堂之上,还要你我等人同心协力才行。” 袁炜满脸笑容,躬身颔首作揖,出声告退。 待得袁炜离去,严绍庭这才搀扶着老严头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刚刚坐定。 严嵩双眼睁开,流露精光,开口询问:“今天可看懂了?” 严绍庭沉默思索。 老严头倒也不急,悠悠的坐着,眼含笑容的等待着大孙子的回答。 半响之后。 严绍庭这才抬起头看向老严头,脸上露出笑容。 “袁炜立于内阁,不足为虑。” 严嵩眼里闪过一道精芒,随后却收敛起,开口问道:“为何不说徐阶、高拱?” 严绍庭笑笑,反问了一句:“徐阁老、高阁老这些年,不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这话顿时惹得老严头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倒是颇为欢喜。 而后严嵩才又问道:“那又为何只言袁子潜?” “因为他袁子潜只想占个内阁的位子,继续为陛下写献青词。” 严绍庭将今天这一场圣前会议前后回忆一遍,很是肯定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严嵩眼里的满意到底是藏不住的,连连点头。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这個袁子潜啊,倒是个聪明人。知晓唯有朝局平稳,天下太平,他这个内阁辅臣才不会漏短。 于此,日后即便他在内阁,只要我家所请之事,乃是为社稷着想,他便不会从中作对。 于你而言,亦是如此。日后只要有着点头之交,你想做何事,只要不耽误了他袁子潜为陛下写青词,那就不足为虑。” 严绍庭轻轻点头。 这也是为何今日这个袁子潜会站出来,那么旗帜鲜明的赞同严家提出的建议。 因为他这个内阁辅臣,最怕的就是朝局动荡,天下生乱。 一旦如此,他袁子潜身为内阁辅臣,自然需要署理国事,而这也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真本事。 所以这也是他今日会选择能在端起为户部筹集到钱粮的法子,而不是去支持徐阶提出的建议的原因。 “胆小怕事,急于求成,这便是他袁子潜。” “你日后与他打交道,便需要谨记此处。” 严嵩一字一句的认真教导着。 而这也是他能屹立大明内阁首辅数十年的原因所在。 …… “鄢御史,可记得此般诸事了?” 严府书房,严绍庭坐在老严头身边,看向坐在下面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代表着老严头问话鄢懋卿。 鄢懋卿半张屁股落在椅子上,双手紧紧的端着早已凉了的茶杯,颔首躬身,连连点头。 “下官定不敢忘严阁老叮嘱,此次钦差南下,巡盐两淮,清查东南商税,必当为朝廷带回钱粮。” 鄢懋卿的心中有几分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他是干过总理盐务的事情,最是清楚这里面的油水到底有多大。 不对。 不是油水。 而是肥肉啊! 盐务就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如今自己不光是要再巡盐两淮,还担起了东南商税清查征收一事。 只要想一想。 鄢懋卿就觉得自己已经被成堆的肥肉给埋了。 严绍庭侧目看了眼老严头,而后才对着鄢懋卿继续道:“此次干系重大,都御史所行皆为社稷,定要替阁老好生做事,不敢丢了阁老的脸面。” 鄢懋卿当即放下茶杯,站起身,双手紧紧抱拳。 “下官绝不敢辜负阁老!” 严绍庭点点头,挥了挥手。 “都御史去忙吧,严家绝不会忘了你的。” 得到这句话,鄢懋卿已经是心花怒放。 大抵办完这一趟的差事,自己就能去掉那个副字了。 怀揣着无尽的遐想,鄢懋卿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 直到消失在严家祖孙两人视线里。 外面这才传来一声充满喜悦的欢呼声。 而在书房里,严绍庭回头和老严头对视一眼。 祖孙两人的脸上同样是露出笑容。 第97章 花街!花街! 当玉熙宫内外,大多数都心满意足的时候。 高拱却很不开心。 自玉熙宫出来后,高拱和徐阶回文渊阁,将今日内阁的事务了结完毕后,便急匆匆的要拉着徐阶去裕王府。 徐阶其实对今天玉熙宫圣前议事的结果,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若非自今岁开年以来,严绍庭屡屡在圣前奏事得宠,加之前几日高拱那边言语。 自己也不会这般草草的就将事情提出来。 明显就没到时机的事情。 结论早已注定。 不过眼下虽然未曾通过,但对上对下,他也有了一份解释。 如今高拱依旧心中不快,徐阶也只能陪着老高一同来裕王府。 两人在王府前下了轿子,并肩联袂走进王府。 刚到前厅,徐阶、高拱便听到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高拱脸色微变,看了徐阶一眼。 两人提起脚步,走进王府前厅。 果然。 此时严绍庭正端坐在厅内,而坐在上方的裕王朱载坖,则是满脸笑容,显得很是欣喜。 见到徐阶和高拱过来了。 裕王朱载坖脸上露出更加浓烈的笑容,招手道:“二位师傅也来了!快快就座,尔等看茶。” 也不知朱载坖在高兴着什么,连忙招呼着王府的侍女为徐阶、高拱送来茶水。 严绍庭则是起身,朝着老徐、老高拱手道:“徐阁老、高阁老。” 裕王当面,徐阶和高拱,亦是冲着严绍庭拱手回礼。 三人落座。 朱载坖则是心情大好,看向徐阶、高拱:“刚刚严师傅过来,已经将今日玉熙宫圣前奏对的事情说了。” 徐阶、高拱不由对视一眼,而后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严绍庭。 他们倒是想起来,前段日子裕王还在说严绍庭因为繁忙,许久不曾来王府了。 今日倒是好。 从玉熙宫出来后,这严绍庭就早早的来了裕王府,将西苑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朱载坖脸上堆着笑容道:“眼下时局艰难,严阁老和徐师傅辛劳,皆出良策于圣前。朝堂一心,本王想着,就算是再难,也是能熬过去的。” 裕王脸上的笑容是止不住的。 只要西苑里那位多年不曾见面的父皇,能不愁国朝社稷,对他而言就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 这不是有很多人在扛着。 严绍庭见老徐和老高大概是特意过来的,也不愿留在这里膈应他们。 便起身拱手。 “王爷,东南那边正是战事焦灼之时,下官还得去兵部一趟,盯着浙江那边的战事。” 朱载坖当着徐阶、高拱的面起身,走到严绍庭面前:“严师傅辛劳,听说严师傅要在昌平建一座钟教授灾民子弟的学堂,王府这里也没什么,到时候学堂每月的饭菜就从王府出吧。” 原本哪怕是今日在玉熙宫,自己的奏请没有通过,都没有多少波动的徐阶。 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是在心中生起一圈波澜。 严绍庭则是躬身再行礼:“下官代昌平灾民子弟,谢过王爷。” 朱载坖面容喜悦:“不过一日三餐而已,严师傅去忙吧。” “下官告退。” …… 浙江。 台州府。 在府城领了军饷军需之后,刚刚结束新河之战的戚家军,便在戚继光的带领下,转兵梁王铺,准备增援桃渚。 等大军行至半道,戚继光便得到军情。 倭寇自桃渚登岸,便进兵精进寺,摆出的架势俨然要直取台州府城。 获悉军情敌讯后。 戚继光便当即挥师南进,意欲驰援台州府城,准备与城中留守兵马里应外合,围攻要取台州府城的倭寇军。 是日。 正午刚过,戚继光终于是率部一千五百人,一夜急行百里赶至台州城外。 “是花街!” “倭寇在花街方向!” 军前的探马指向离着台州府城不过数里的花街方向,高声大呼。 急行一夜,此处的一千多戚家军官兵,早已疲倦不堪。 但闻听已经看到倭寇的动向,所有人神色一振,疲倦尽扫。 这是东南沿海,少有的能闻敌求战的军队了。 因镇守台州等三府,军队又一直驻扎台州府城为大营。 戚继光对府城周围村镇颇为熟悉。 花街离着府城最近。 听到倭寇正在花街杀烧抢掠,戚继光怒火中烧。 戚继光望着花街方向升起的浓烟,当即喝道:“全军急行,入花街歼敌!” 大军得令,闻风而动。 军阵之中,现任戚家军哨总的朱时泰和张元功两人,默默的握紧手上的佩刀。 如狼筅这种由戚继光创造出来的新兵器,自不需要他们哨总级别的操用,皆为各自手下使用。 而戚家军也并非只有寻常刀枪兵器和狼筅,亦有火器配发使用。 大军滚动。 少顷,便已赶到花街。 空气中,充斥着燃烧的气味,不大的镇子里杀声震天,惨遭倭寇洗劫的百姓们哀嚎不断。 花街边缘。 戚继光当即下令:“哨总朱时泰,引本哨兵马先进花街,哨总张元功随后支援。余下各营哨,绕行两侧夹击。” 花街镇不大,一千五戚家军虽然也不多,但一股脑涌入也是不可能的。 而得令要打先锋的朱时泰和张元功两人亦无言语。 各自领命便带着本哨兵马杀进花街。 队伍的前面,已经开始有花街周围零散的倭寇厮杀了起来。 朱时泰瞄准阵中倭寇聚集最多的地方。 长刀出鞘,朱时泰满目杀气:“朱钰,带着你的人冲上去!” 朱钰是朱时泰这一哨四名队正之一,兵蛋子李云就在他这一哨。 听到哨总的命令,队正朱钰亦是大喝一声应下,便带着本队兵马以狼筅掩杀前方和左右,火铳在其后掩杀。 一时间,朱时泰部突进飞快。 队正朱钰更是冲锋在前,第一个与倭寇交锋。 照面之间,便持刀将那倭寇劈死。 朱时泰看的是眼前大亮,赶忙招呼余下的三名队正协助朱钰掩杀左右倭寇。 顷刻间。 朱钰已经连斩七名倭寇。 然而。 花街本就狭窄,突进未久,朱时泰部便开始停滞不前,队正朱钰只能带着人强撑在前,眼看着就要陷入苦战。 “爵爷!” 一直持刀游走在侧阵的兵蛋子李云,忽见一名倭寇突入边阵,挥刀杀向正与敌厮杀而茫然不知杀机已到的朱时泰。 李云双目瞪大,双脚灌力,拖刀上前。 嘭! 刀戈重击。 吃痛声自李云嘴里发出。 只见那名倭寇原本看向朱时泰的刀,被李云挡下,贴着兵蛋子的肩背斜劈而下。 顷刻间。 兵蛋子李云半张后背便已经是血染不止。 朱时泰击退眼前倭寇,双眼血红,转过头,见此情形,怒吼一声,便带着身边的官兵杀了回来。 砰。 火铳激发。 冲入阵中的倭寇应声倒下。 而李云则是反手挥刀抵在地上,脸色惨白的看向救援过来的朱时泰。 “爵爷。” 朱时泰脸色狰狞,刚刚抬起头,习惯性的就要抽在兵蛋子的脑袋上,但见这混小子满身血水,最终啐了一口,悻悻放下手。 “回头找你算账!” 丢下一句话,朱时泰便让人将兵蛋子李云拖到后面掩护的张元功部。 这时。 在杀入花街的戚家军后方,已经有号角声响起。 传令兵闪身冲进花街。 “变阵。” “将军令。” “变阵!” 第98章 明军威武 自戚继光都台州、金华、严州三府参将以来。 便整顿军务,操练抗倭军,以鸳鸯阵屡生犯境倭寇。 但是。 此时节,却无人知晓由戚继光统领的这支抗倭军,却并非只有鸳鸯阵一种。 随着戚继光变阵的军令传下。 杀入花街的戚家军官兵们,纷纷按照往日操练,开始由鸳鸯阵变阵为两仪阵。 两仪阵掩杀继续突入。 再变三才阵。 狼筅兵、长枪兵、藤牌兵长短结合,阵型紧密,攻伐愈发紧凑敏捷。 花街巷道之中,操三才阵的戚家军,攻势徒然加快,威势更大。 心中装着李云那半具染血身的朱时泰,亦在军中,持藤牌长刀,奋力击杀。 地上,倒下的倭寇尸体越来越多。 戚家军此刻虽经一夜急行,腹腔饥饿,却是越杀越勇。 只半个时辰。 杀入花街的倭寇,便已经再难支撑。 终于是全面溃散。 在戚家军的冲杀中,倭寇们开始疯狂逃窜。 而这时候,戚继光全面追击的命令,也刚好到达。 即便此刻溃逃的倭寇人数上,仍然远超赶到花街的戚家军,但全军上下却无一担忧。 日头高照。 台州府外,花街镇战火浓郁,苍穹之下浓烟密布。 戚家军的追杀声震彻天地。 乃至瓜邻江边,无数逃出花街的倭寇,仓皇之下只能跳江逃命。 但如此之下,又有无数倭寇淹死于江水之中。 余下零星倭寇,已经不成气候,逃窜远去,戚家军也再难追击。 中军处也开始传来收兵集合的军令。 花街外。 江水滔滔,掩去无数倭寇尸骸,埋入江水之下,为鱼虾食。 朱时泰看着杀穿的花街,瞧着戚继光从花街镇上穿越而来。 他提起手中长刀,反放左臂之间,夹起手臂,长刀拖出,擦去满身贼血。 而后,朱时泰高举长刀,刀身映射光泽。 朱时泰振臂高呼。 “明军威武!” 今日于花街历战一十三名贼子的队正朱钰,紧随其后:“明军威武!” 一传十,十传百。 眨眼间,花街外全军高呼。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哒哒哒。 花街镇外,台州府城方向,有骑兵急行而来。 徐文璧引为阵前。 闻听明军高呼,徐文璧脸上露出笑容,加快速度赶到花街外。 “启禀将军。” “我军火头营,已将饭菜做好。” “请将军同袍入城,食以饭菜。” …… “戚继光领军入城,食以饭菜,未满。接讯,另有三千倭寇迫近台州,戚继光掷碗筷,留兵二百守台州,亲引兵马一千三,出城迎击倭寇,大胜!” 昌平。 小半年的时间过去,年初的灾情,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的从昌平消失。 一处处厂房,拔地而起。 阡陌平整,屋舍在建。 远离村镇,夹山之间的空地上,早已计划好的昌平学堂已经初具规模。 狗腿子严虎,满脸热情高涨的说着刚刚收到的消息。 严绍庭就坐在夹山东南侧的山坡上,望着西北侧的山尾。 翻过对面那条山尾,就是皇陵位置。 而在此地东北侧,则是一座正在建造的土水库,那是除了兴修水利之外,为往后发展冶炼和锻造准备的动力来源。 见着严虎正在陈述戚继光在台州府花街一战首尾经过,严绍庭收回视线。 “此战,戚继光部斩获多少?折损多少?” 听到自家少爷问到这里。 严虎脸上更加涨红,好似他是参战者一般。 只见严虎气势高昂道:“戚继光部和浙江都指挥使司,并浙直总督衙门,报于兵部的是歼敌千余,斩首三百零八,擒倭首两人。夺回被掳百姓五千余人,戚继光部战损一百一十五人。” 严绍庭抬头看向严虎:“那我们拿到的消息呢?” 严虎嘿嘿一笑,看了一眼四周:“戚继光部歼敌未变,但战损仅三人,重伤不足十人,余下皆有力再战。” 严绍庭笑笑,这才是自己了解到的戚继光花街一战的真实数据。 他看向严虎,询问道:“知道为什么浙直总督衙门、浙江道都指挥使司衙门,甚至包括戚继光,要报战损一百多人?” 身在相府。 严虎岂是寻常之辈,这点道理再清楚不过。 他小声道:“怕兵部那帮老爷们不信,觉得他们报虚功。” 严绍庭冷笑一声,摇摇头:“人啊,偏不信有猛将奇功。” 严虎却是劝说道:“戚继光千五兵马,迎敌数倍,能有这等斩获,已经罕见了。听说兵部那边也很满意,正准备上奏西苑,为戚继光请功。只是户部那边似乎有些诽议,似乎是因为没钱发赏银。” 如今鄢懋卿才启程南下没多久。 盐务和东南商税上的钱,还需要些日子才能弄回来。 现在朝廷和户部没钱。 不过是正常情况罢了。 严绍庭低头看向山坡下在建的昌平书院。 似乎是因为听说了这座书院是为了灾民子弟修建的,从一开始昌平的灾民们便时不时的带着些食物和水过来,送给这里建造书院的匠人们。 那些半大的孩子们,也趁着这个时间,跑过来上下乱窜。 似乎都在期待着这座书院早早的建好,他们到时候哪怕只是趴在学堂窗户外面听讲,只要不被书院和先生们赶走,就能非常满足了。 严虎见严绍庭许久不说话,小声猜测道:“少爷您又要准备给朝廷弄银子?您今年都替朝廷弄了多少银子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如让您当户部尚书呢。” “真当你家少爷是财神爷啊!” 严绍庭瞪了狗腿子一眼,随后伸出双腿。 严虎很狗腿的蹲下身子,伸手小心翼翼的捶着自家少爷的双腿。 严绍庭上身微微后仰,开口道:“你等下赶回城里,去找陆绎。” 严虎点头问道:“找陆家少爷?” “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将戚继光部此战真正的战绩,报到西苑去。” 蓝天白云,随着微风拂动,从仰着头的严绍庭眼前飘动着。 “啊?” 严虎却是啊了一声,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严绍庭起身,看了眼严虎,伸腿就踹了对方一脚。 “让你去做,就去做。” “再把戚继光此战详情,在京中放出去。” 挨了一脚的严虎,胡乱的拍了一下被踹的大腿,便站起身。 “小的这就回城,办好少爷交代的事情。” 虽然自己不明白少爷为何要这样的。 但只要是少爷要做的事情。 那绝对是正确无比的!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99章 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黄绸缎上,放着两份奏本。 一份自兵部发书,上书奏浙江抗倭戚继光部大胜事。 另一份,则是刚刚接到消息,赶到西苑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送来的奏本。 玉熙宫内道台上。 嘉靖手持玉槌,面色平静,目光流转。 吕芳今日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黄锦一个人伺候在皇帝身边。 陆绎身着钦赐飞鱼服,单膝跪在玉熙宫内那冰冷的金砖上。 嘉靖目光玩味的盯着陆绎。 “戚继光台州府花街一战,歼敌千余?” “是。” “斩首三百零八,俘倭首两人?” “是。” “兵部报上言称戚继光部此战折损一百一十五人?” “是。” 嘉靖冷笑了两下,看了眼旁边的黄锦。 黄锦会意,走到道台台阶上蹲下,伸出双手握拳轻轻的敲打着皇帝的小腿。 嘉靖又问道:“你陆绎,和朕说,戚继光花街一战仅死三人。” “是。” 陆绎将脑袋深深低下。 他实在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何二姐夫好好的待在昌平那边,却偏偏要让自己跑到西苑来。 他戚继光部下死多少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朝廷赏赐的时候都是按照敌人的人头算账的。 想不明白。 陆绎只能将其归结为二姐夫大概又要坑人了。 嘉靖这时候却笑了起来。 笑声里带着几分渗人。 “所以,朕是该相信兵部的奏报,还是你陆绎送来的?” 陆绎抬起头:“圣明无过陛下,大明九州万方皆有圣裁。” 嘉靖冷哼一声:“狡猾!在朕面前竟敢顾左右而言他!朕只问你,这两份奏报,到底哪一份是真!” 陆绎目光转动,脸色紧绷:“回陛下的话,两份奏报都是真。” 嗡…… 玉槌敲击在玉磬上,发出悠长悠长的低鸣声。 蹲在台阶上低着头的黄锦,侧目看了眼陆绎。 这位忠诚伯家的小子,入陛下的眼咯。 嘉靖亦是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声不再渗人。 但他最后却又是冷哼了一声。 “朕知道,朕都知道。” 嘉靖颇有深意的念道着,而后说道:“兵部没有作假,隐瞒戚继光部的战功。兵部的战报,是浙江送上来的。 他们啊,是怕写了真的战报,兵部反倒会怀疑他们是不是谎报战功了。” 说话之间,嘉靖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陆绎重新低下头,重复着先前的话。 “圣明无过陛下。” 哼! 嘉靖脸上有些不满,转动脖子,斜觎着陆绎:“朕坐拥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天下九州万方,守亿兆黎庶供养,练百万战兵御边。难道,朕还容不下一个善战将才?” 陆绎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话。 他不敢答。 嘉靖有些兴致乏乏。 他低语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在怕什么?” 陆绎依旧低头不语。 这个问题,他依旧不敢答。 嘉靖这时候却是双手撑膝,直起身子,目视下方:“是你那二姐夫,让你将这件事告诉朕的吧。” 陆绎抬头看了眼道台上的皇帝,然后又迅速的低下头。 蹲在台阶上的黄锦也抬了一下头,想要开口,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低头为皇帝敲腿。 嘉靖自嘲的笑了两下。 “是啊。” “是啊!” “也就只有这小子,才是心里记着朕的。” “只有这小子,敢在朕面前说真话了!” 嘉靖身子前倾,双目紧紧的盯着陆绎。 “说!这小子还让你做什么了?” 陆绎抬头,小声道:“回陛下,二……严侍读还让人交代微臣,将这件事的底细在城中散播出去。” 噗。 道长止不住的笑了一声。 随后嘉靖绷住脸,眼底却满是玩味神色,转口问道:“朱时泰他们三個人,此次斩获如何?” 陆绎回道:“此战,首先接敌杀敌乃朱时泰麾下队正朱钰,共杀一十三人,为戚继光部花街一战斩首最多者。朱时泰此战杀敌五人,张元功杀敌三人,徐文璧如今掌军钱粮文书而未参战。” 嘉靖的脸上露出满意。 他幽幽道:“这些事,也都散出去了?” 陆绎点点头:“都一并散出去了。” 嘉靖却忽的再次询问道:“朱时泰、张元功当真杀敌此数?” …… “不可能!”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北京城里,随着戚继光部花街一战的真实情况散播出来之后,无数人心中生出了质疑。 最先接到消息的是京中勋贵们。 他们对戚继光部花街一战只战损三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但如果加上朱时泰杀敌五人,张元功杀敌三人。 那这件事,就一定是假的了。 朱时泰、张元功再加上徐文璧这三个勋贵里的酒囊饭袋,怎么可能真的在战场上杀敌? 指不定就是那个戚继光为了捧三座国公府的臭脚,才故意让人在京中散播这等假消息的。 一定是这样的! 勋贵们震惊之余,开始无比相信自己的推测。 而在文渊阁。 大明朝的内阁辅臣们,自然也收到了外面忽然之间广为流传的流言。 “这个戚继光难道也是媚上之人吗!” 文渊阁里排排坐,坐在第三把交椅上的高拱,面色冷静,但眼里却充满了嘲讽。 伴随着前不久老徐在圣前奏请受挫。 高拱回家后,便闭门冥想。 虽然搞不懂严绍庭为何会突然之间,就能在圣前获得那般宠信,但高拱却觉得自己该学一学这小子的风波不惊。 若是放在过去,高拱这会儿肯定是要拍桌子的了。 但现在。 高拱质疑了一句之后,便转着茶杯,幽幽道:“过往浙江道那边对这个戚继光可是百般推崇,几乎是觉得东南沿海的倭寇,只有这个戚继光才能彻底铲除。 朝廷亦是信了浙江的话,对其委以重任,前不久奏请增募兵源的事,朝廷也允了。再不久,这个戚继光手底下就能有近万兵马。 朝廷如此信任于他,为何此次,他竟敢替他人谎报战功?他想做甚?” 内阁班房里,除了高拱的质疑,余者皆是沉默不语。 新晋内阁大臣袁炜,甚至是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思考着今天应该写一篇怎样的青词送到西苑。 坐在文渊阁头把交椅上的严嵩,也只是淡淡的扫了高拱一眼。 老严头心中微微一笑。 这个高肃卿的心思啊…… 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100章 海瑞六问 众所周知。 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乃是大明内阁首辅严嵩的门下爱徒。 同样众所周知的。 戚继光又是胡宗宪手下,最是得力的抗倭干将。 所以。 戚继光也是严嵩的人。 所以。 戚继光也是严党。 逻辑关系形成闭环。 如果戚继光不是严党的话,那为何严绍庭会在圣前,提出要用查抄浙江道布政使、按察使等一应犯官的家产,送到抗倭军中充抵军饷军需之用? 严嵩目光从高拱的脸上扫过。 老严头很清楚,高拱之所以在这里大肆借题发挥,就是为了将戚继光弄成名不副实的抗倭将领。 一旦戚继光成了名不副实的人。 那么过去浙江道对戚继光的夸赞,也就都是假的。 而这些一旦都是假的。 那么用戚继光的严家,就是在军国之事上动摇国家安全。 严嵩慢悠悠的开口道:“既然兵部奏报的数目和外面传的不一样,那就让人去查一查,徐阁老以为如何?” 老严头看向了坐着文渊阁第二把交椅的徐阶。 徐阶最近在内阁变得愈发透明。 此刻的徐阶,亦是低着头,盘索着自己的事情。 算一算日子,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这时候大概已经到两淮地界上了。 也不知道这个鄢懋卿,是要先巡盐,还是先查东南商税。 听到首辅的点名呼喊,徐阶这才缓缓抬起头。 他看了看首辅,又瞥了眼高拱。 其实。 浙江道抗倭军如何,徐阶现在根本就没空关心。 内阁里有高拱天天盯着严家,就已经足够了。 “严阁老既然要查,那就派人查一查吧,左右不过费些时日罢了。” 附和了一声后,徐阶便重新低下头,也不管旁边眼神中透着疑惑的高拱。 不过是多死少死几个人的事情。 又不费朝廷钱粮。 何必深究。 高拱瞪着眼,气鼓鼓的吐了几口气,这才转过头。 这文渊阁大概是没法待了! 严嵩却是笑眯眯的看向了高拱:“肃卿啊,既然徐阁老也说了可以查一查。我看,不如就让那个海瑞去查一下?” 高拱有些意外,转头看向首辅。 “海瑞?” …… “海瑞!” 胡宗宪望着眼前站定如木桩的海瑞,最终只能无奈的摇头长叹。 浙江道巡抚衙门正堂。 海瑞照例是穿着那套不知浆洗了多少次的破烂官袍,顶着那张黑黝黝的脸。 他举起双臂,露出布满褶皱和裂痕,指甲缝夹杂黑泥的双手。 “部堂,您当真觉得,东南的事情就此了结了吗?” 胡宗宪摘下顶上乌纱,轻放在一旁官桌上,目光看向海瑞。 “你这個人,套一句俗话,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听说你今天要来衙门寻我,我把案卷文书都给搬走了,特意找来了一部全唐诗,在这里等你。 翻了一个时辰,给你找了一首,也给我找了一首。” 海瑞轻抿嘴唇,半响后点头:“下官,愿闻其详。” 胡宗宪笑笑:“给你海刚峰找的,是高适做县令时写的一首诗。” 海瑞微微躬身颔首,做附耳倾听状。 而胡宗宪那低沉的声音,则已经在公堂上回响了起来。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官长心欲辞,鞭挞黎庶令人悲。” 海瑞眉头微动,轻抖官袍,合手作揖:“部堂过奖了。只是不知,部堂为自己找的,又是哪首诗?” 胡宗宪摇摇头,只愿自己今日一番良苦用心,能被海瑞明悟。 他低沉开口,念起了今日为自己找到的岑参所写的那首诗。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 “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胡宗宪缓缓诵读完毕,双目看向沉着脸的海瑞,微微一笑:“此四句,可明我心志。” 海瑞心中一动。 他本就在浙江为官许久,自知胡宗宪的为人为官。 只是…… 海瑞再一次的拱手抱拳,颔首弯腰。 “部堂,下官只想知道真相,若部堂不能解答。下官想去个地方,部堂能否答应?” 见海瑞虽躬身,但态度却依旧犹如笔架一样,胡宗宪只能无奈的摇着头。 “哪里?” 海瑞开口道:“松江府、苏州府。这一次东南生出诸多贪腐,因前线戚将军正在寻求与倭寇决战,下官知晓部堂不愿浙江道此刻再生事端。 但苏州府、松江府不同,前番下官升任都察院监察御史,便是在两府清查田亩一事,只是其后却因为种种,而暂时停下。 下官现在就想去弄明白,当初那些棉农,为何敢那样做,两府的田地又究竟有多少被隐瞒了下来。 等浙江战事结束,下官就回浙江,继续追查郑泌昌、何茂才、李玄以及……沈一石之事。” 思量多日,海瑞终究还是将心中所计划的通盘说出。 胡宗宪眉头夹紧。 他很清楚海瑞究竟是想要查什么。 但海瑞却不明白,他会面对什么。 胡宗宪将手边那本全唐诗合上,轻轻拍打着:“你把自己看得过重了,伱是个刚正的人,敢说话敢抗上。 可要真是抗上,你一个小小御史能抗得过谁? 在苏松、在浙江,你能做些事震动朝廷,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人要震动朝廷。 再到苏松两府,凭你一个人,又能震动谁? 皇上要用的,你推不倒。 皇上不用的,你保不了。” 海瑞却是倔脾气上来,询问道:“部堂说的我背后有人要震动朝廷,这人是谁?部堂所说的皇上要用的人,是谁?皇上不用的人,又是谁?” 巡抚衙门外。 起风了。 一阵怪风卷入前院,扬起千层灰。 胡宗宪又是一声轻叹:“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海瑞,你为官多年,可明白这个意思?” 海瑞眼角微缩,却是摇头道:“下官不明白,下官只知道,便是街上的贩夫走卒,卖货与人,也是斤两清白。” 胡宗宪眉峰一紧。 “若本官不放你走呢?” 海瑞亦是争锋相对:“下官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如今身在浙江亦奉皇命。而今皇事已必,下官自当回返南直隶。” 胡宗宪只觉眉心一阵抽抽。 “本官还是浙直总督,可命你留守浙江。” 海瑞仍气势不减道:“那下官便斗胆,要与胡部堂六问事!” 第101章 他胡宗宪不当人 公堂上。 胡宗宪双手摊开,向外轻挥,卷起官袍,目视海瑞。 “尽管问来。” 堂前的风声,卷起了胡宗宪的声音,卷入海瑞的耳中。 几片落叶,越过衙门高高的屋檐,轻飘飘的落在了堂前的沟渠里。 胡宗宪并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或许。 整个大明朝都不知道,经此东南诸事,大明朝那把锋利的宝剑,将要展露锋芒,寒光四射乍人眼。 海瑞亦是面色端正,持身以正。 虽官袍陈旧发白,却只像是历经风雪的高山,屹然不屈。 噌。 好似有拔剑声响起。 公堂上的胡宗宪眉心一紧。 而海瑞,也以声音洪亮开口。 “一问,郑泌昌、何茂才为官浙江多年,所犯之事何故就不能白于天下。” “二问,江南织造局下商贾沈一石,安能蚕食国家,行兼并之事。” “三问,江南制造局、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何故至今未归无罪定夺。” “四问,苏州府、松江府数万棉农,数十万棉地,今岁受何人鼓动,行提前栽种事。” “五问,苏松两府隐瞒田地可推百万巨,东南两省数十府当隐几何,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计量多少。” “六问,大明官职三万,朝堂六部五寺九卿,并内阁辅臣,无人知晓否?无人敢言否?” 从官场吏治,到商贾士绅,再到内廷宦臣,言天下田亩,问朝堂之高诸公。 浙江道巡抚衙门正堂外。 几只鸦雀惊翅远飞,重檐之下,蝼蚁藏于穴窟无声。 风。 又急了一些。 公堂上,海瑞话音已落,余音绕梁,久不能歇。 海瑞抖起官袍,双手合十,鞠身作揖。 再起身。 海瑞面色刚硬,掷地有声:“我大明自洪武元年始,乃至今时嘉靖四十年,国祚已历一百九十四年矣。 今庙堂之上,文武十万,吏目百万,何人言过于此? 十万文武不敢言,我海瑞来言。 吏目百万不敢说,我海瑞来说。 部堂言语袒护下官,不愿卷于泥泞,拳拳爱护,下官拜谢。 下官生于正德八年,年幼时学于圣贤,嘉靖二十八年乡试中举,三十三年入仕任官福建延平府南平县教谕。 乃至今日,居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 下官食君之禄,受君父取用,不敢忘圣贤教化,便是千人不敢言说之事,万人不敢犯之计。 下官左右不过抬棺而公,若横死,亦如辛忠敏公赢得身前身后名,无愧苍生。” 海瑞终究是走了。 他本就是如此,刚正不阿,不屈上威,怜惜下民。 海瑞走的很潇洒,点齐行囊,也无长随,自巡抚衙门取了一只毛驴,便重新赶赴苏松两府。 望着空荡荡的公堂。 胡宗宪脸色平静,心中却已掀起千层浪。 许久许久。 当外头阴云密布,定是要有一场大雨落下时。 胡宗宪这才抬起头定定的看向堂前。 “来人啊!” “去信京师送于严侍读。” 文书差役忙将冲进。 胡宗宪脸色铁青:“再去两人,架马车,送海御史去苏州。” …… “胡宗宪!” “不当人!” 苏州府督粮道署衙门,问泉亭。 今日无雨,环荫凉爽。 大明内阁辅臣,掌兵部事,钦差总督东南国策事,张居正坐在亭下,低骂了两句,却只觉得心头火气中烧。 海瑞要重回苏松两府的消息,早已先于他人传到了苏州府,传入张居正的耳中。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写明了当日海瑞面对胡宗宪时,那振聋发聩的六问及自述密札。 海瑞人未至,整个苏松两府却已经变得人心惶惶。 这几日,光是张居正驻抵的这座督粮道署,便已经有一批批的两府官员,前赴后继的登门求见。 无一例外。 都在请求张阁老高抬贵手,能在朝廷面前为海瑞多多美言几句,看能否以这个海刚峰前些日子的功绩,将这人升调别处去。 为此。 苏松两府的官员们,更是当着张阁老的面,赤裸裸的声称,只要能促成这件事,便是在朝中耗费一些钱粮,他们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唯一的要求。 让海瑞升官别处去。 为此。 常年修养极好的张居正,少有的发了一场怒火,这才止住了拿着钱粮开口就要为海瑞升官别处的两府官员们继续求见。 亭外日头高招,艳阳天却让张居正心中阴沉无比。 和风气爽,却让张居正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他实在不明白,明明以胡宗宪的为人,该是清楚这個时候的东南需要的是平稳,而不是什么海瑞六问。 他胡宗宪却偏偏不当人,不曾将海瑞强留在他浙江巡抚衙门,反倒是还送了一架马车,派了两人一路好吃好喝的将海瑞给送到苏州府。 “他胡宗宪是个什么意思!” 张居正心中愈发气急,不由再次低骂了起来。 越是想,张居正便越是不明白。 而眼下,扬州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已经杀进两淮督盐转运使司衙门,并召集各府衙门,审理地方商税账目。 本就是个动荡时刻。 现在好了。 南边又来个海瑞。 自己倒是成了个夹心的。 张居正满脸黑沉沉的,看向亭外:“来人!” “阁老。” 张居正看着挥手出声:“取笔墨,本官要写信送回京师严侍读阅知。” …… “阿嚏!” 正在昌平的一亩三分地上巡视着的严绍庭,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抬头看向天空。 最近京师天气愈发炎热,自己也不曾下水吃凉,怎得就打喷嚏了。 严绍庭回头看向正被一群孩子围着的狗腿子严虎。 “让村里煮一锅姜汤,分给大伙喝了,再给我也来一碗。” 如今已经成了昌平孩子王的严虎,在半大孩子群里抬起头看向自家少爷。 “啊?少爷这时候要喝姜汤?” 严虎嘴上如此说着,但腿却已经迈了出去。 不等严虎走远。 在北京城方向,来昌平的道路上,数骑急行,扬起一阵尘烟。 “严侍读!” “严侍读!” “我等乃是武城兵马司的。” “奉命前来寻严侍读。” “严府被围,还望严侍读速速回京!” ………… ?月票??推荐票? 拜托拜托!各位老爷们勤加追读哈~ 第102章 世侄做事不地道啊 兵马司的人,风一阵的冲进了昌平灾区重建的村镇外。 尘烟四起。 本要去为自家少爷煮姜汤的严虎,重重的吐了几口混着砂砾的口水。 原本在他身边的孩子们,这时候已经一哄而散。 再巡视周围。 孩子们已经挡在了尚不知晓缘由的严绍庭身前。 兵马司的人已经下了马,一名旗官模样的跨步上前,目光好奇的看了眼挡在严绍庭身前的孩子们。 “严侍读,快快回京吧。” 在旗官身后,亦有官兵牵了特意多带的战马。 严绍庭拍拍身前的一颗脑袋瓜子,将这帮护着自己的孩子们拉开。 “我家被谁人围了?” 定然不是道长要舍去了严家,不然的话就不是兵马司的人来通风报信,而是锦衣卫前来捉拿自己了。 旗官脸色古怪,只说:“事发突然,严侍读还是随我等上路吧,小人路上和严侍读说明详实。” 严绍庭点点头,正要接过战马缰绳,却有几名孩子从后面冲了上来。 “我们也要去京城!” “对!” “我们都要去!” 眨眼的功夫,在场的孩子们就纷纷七嘴八舌的叫喊了起来。 严绍庭和那兵马司的旗官,却是面面相觑。 严虎则上前,无奈斥责道:“少爷回京是有事,你们这群屁孩跟着去作甚?” “我们都听见了严少爷家被坏人围了。” “我们是去保护严少爷的!” “不能让严少爷被坏人欺负了!” “谁都不能欺负严少爷!” “……” 孩子们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的叫喊了起来。 那第一次来到昌平的兵马司旗官,脸色却是变了,目光深深的看向严绍庭和在场的孩子们。 大人是会说假话的。 现如今,谁不会说假话,明日便是城外乱葬岗。 但这些孩子们却不会说假话。 即便是假话,可模样和神情却也是装不出来的。 兵马司旗官心中颇为惊叹,不过数月,严绍庭竟然就能在这灾后昌平收获此等人心。 严绍庭亦是哭笑不得,左拍拍脑瓜子,右捏捏脸蛋子。 随后他脸色板正,佯装做怒道:“一群睡觉尿炕的,跟着我去京中做什么?都好生吃饭,长大了从军操练,再来说保护我的事情。” 严虎也在一旁劝说着孩子们。 半天的功夫,严绍庭这才随着兵马司的人骑上马,让京城回赶。 城中。 大明当朝内阁首辅严家的宅院外,并没有人围堵,街面上更是静悄悄的。 而在严府前厅。 则是数十名身着披满刀痕剑伤甲胄的将领模样的人。 那一具具破旧的甲胄,似乎正在默默的诉说着往日的荣光。 而这些人佩戴的刀枪,亦是伤痕累累,暗示着曾经杀敌无数。 这帮人都年岁不大,至多不过三十岁。 大多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却是个个凶神恶煞,一副今天要将当朝首辅家宅给拆了的模样。 守在严府的侍女奴仆们,紧张不安的如同鹌鹑一般,缩在角落里。 就连本该迎客奉茶的事情,都忘了做。 但这些人,看样子也不像是登门做客的。 为首的一名手持三尺长大砍刀的男子,虎目怒视:“严绍庭呢?咱们今天不请自来,登门造访,不是寻事滋生事端的,我等只想见到严绍庭,好生谈一谈事情。” 随着男子开口,周围的这帮虎狼汉子们,也开始叫喊了起来。 “快叫严绍庭回来,咱们这些人又不会吃了他,今天过来一趟,不都客客气气的?” 缩在角落里的严家仆役们,心里已经将这帮大爷们给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府外现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也叫客客气气? 就没见哪家登门造访,商议事情的,是这般做派。 “快叫严绍庭回来!” “难道他严绍庭还打算今晚管了我们这些人的饭菜酒食?” “……” 严府前厅,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好不容易从昌平赶回来,跑得满头大汗的严绍庭,心里那叫一個有苦难言。 到了严家附近一看街面干干净净,严绍庭再回头,那帮兵马司的人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严绍庭眉头锁紧,暗骂了一句后,便向家中走去。 穿过府前照壁,严绍庭放眼望去,只觉得天灵盖一阵突突。 顶着满脸黑线,严绍庭却还要挤出一张笑脸,看向自家前厅已经回头看过来的这帮莽夫! “哎呀呀!” “竟然是泰宁侯府陈家哥哥来了!” “这不是永康侯府徐家叔叔吗?今儿也过来了呀。” “我说是怎么了,今天回城只觉得神清气爽,原来是泾国公府陈家弟弟,你那亲事回头哥哥我帮你盯着,保准错不了,对面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哦呦!怀宁侯府、南和侯府、清平侯府家的三位哥哥也一起来了,那今天可不能做,今晚咱们必须不醉不归!” “啊!宣城伯……您怎么亲自来了,晚辈这得让人去工部,请了父亲回来作陪。” “……” 一路走、一路笑、一路说。 严绍庭直说的口干舌燥,才进了自家前厅。 顷刻间,他便只觉得视线一黑,周身已被这帮虎狼模样的大明在京勋贵们给围挡住了。 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耳边就已经传来一阵暧昧的笑声。 随后他便只觉得自己突然临空而起,双臂被几根铁棒捆绑住了一样,架着就被按在了椅子上。 严绍庭满脸无奈,抬起头,脸上堆满笑容:“诸位叔伯兄弟,咱们就是说,就算是来家里吃酒,也不必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是? 不过是来家里吃酒的,何故着甲带刀啊? 这要是闹到西苑圣前,指不定就要吃顿挂落。” 也不知是谁一阵冷笑。 “咱们的严侍读,可算是知道回家了啊。” “我们这帮兄弟还以为严侍读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呢,还预备着不行的话,就去昌平寻你了。” 严绍庭满脸尴尬,脸色讪讪,看向周围这帮满脸怨气的莽夫们。 在此处,唯一袭爵的宣城伯卫守正轻咳一声,止住了周围各家人吵吵。 卫守正提着那把三尺出头的大砍刀,走到严绍庭面前,立马就有不知哪家的小子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这位宣城伯砍刀重重落在地上,屁股四平八稳的坐下。 那双好似能吃人的眼睛,瞬间盯上严绍庭。 “严世侄啊,你这次做事可不地道啊!” 第103章 看热闹的嘉靖 面对宣城伯的质问。 严绍庭却是装疯卖傻,晃了晃脑袋,露出一副赶路晕车的模样。 “哎呀呀……” “回来的急,侄儿怕是……” 啪。 两只大手,同时从身后扣在了严绍庭的肩膀上。 严绍庭回头瞥了一眼,也看不清到底又是在京勋贵的哪一家。 宣城伯亦是继续开口道:“听说世侄大力支持的戚继光,在浙江统兵,近日与倭寇战于台州花街,战功卓著,可喜可贺啊。” 严绍庭低着头,悄悄的瞅了眼这位伯爷,闷声嗡嗡道:“好似是这般……” 宣城伯又道:“听说此战,戚继光部只死三人,未免朝廷质疑,方才报于兵部战死一百一十五人。” “还有这事?” 严绍庭抬起头,目光纯良的看向宣城伯,脸上带着疑惑,眨了眨眼。 宣城伯瞪起眼,哼哼道:“世侄当真是个妙人啊。” 严绍庭只能讪讪的笑着。 “我们还听说,朱公爷和张公爷家的小子,这次杀敌分别斩首五人、三人?” 宣城伯目光幽幽的盯着严绍庭,审视着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 当浙江那边传来戚继光部在花街一战的震撼战果后,不论真假,至少京中勋贵人家是坐不住了。 尤其是当朱时泰杀敌五人,张元功杀敌三人的小道消息传入各家之后。 此等远在浙江的消息,在兵部刚接到军报后,城里便同时传出小道消息,那基本就是做不了假的。 不论戚继光部到底战死多少人,朱时泰和张元功分别斩首的数目,铁定是没有问题的。 严绍庭的脸上却是露出明晃晃的震惊:“当真如此?我家大姐夫竟然杀敌五人?” 宣城伯冷笑一声,目光幽幽的盯着严绍庭。 他也不说话,就这般杵着那把不知道已经多少岁的大砍刀,坐在严绍庭的面前,那双黑洞洞的双眼静静的盯着。 严绍庭心中默默一叹。 从今日这帮人派了兵马司的人去昌平寻自己,谎称严家被围,再到这帮人着甲带刀的等在家中。 他就知道,这帮人今天是不好相与的。 这帮人都是大明的勋贵,现在朱时泰他们三个在浙江立下军功,他们这帮人自然是眼热的。 闹出这般动静,也是为了表明他们的态度。 左右无非是也想参与分润一下浙江平倭的功劳而已。 这么多年,勋贵们只是安于享乐。 但他们并不是傻子。 更不是蠢人。 面对严绍庭明显的装聋作哑,宣城伯等人面露愤愤。 “不要再说东说西了!” 宣城伯脸色一沉,手中那把破伤风之刀不动自鸣。 严绍庭却是面色不改。 他们这帮人是什么心思,自己又何尝不知。 但他们不说,那自己就装聋作哑。 宣城伯见严绍庭一副水田泥鳅般的不沾手,心中又气又急。 “好好好!” “既然严世侄如此,那咱们爷们就摊开了说。” 严绍庭面带笑容:“您说,您是长辈,晚辈肯定是要听的。” 但听是听,会不会做。 就是另一回事了。 宣城伯冷哼道:“当初朱时泰他们三個小子去东南,就是你在玉熙宫,在陛下跟前提议的。 他们荒废武功,可不代表咱们这些人这些年是吃干饭的啊。 凭甚他们能去东南,咱们就不能去?” 严绍庭看了宣城伯一眼,嘀咕道:“他们那不是在南城芳春楼……” 嘟囔完,严绍庭满脸纯良的看着宣城伯。 要不您也带着人去芳春楼为了一个妓女打一架? 宣城伯被挤兑的满脸涨红,愤愤道:“反正他们三个小子能干的事情,咱们也能干。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百万大军,守御疆土,护卫陛下,也是我等人家应尽的职责。 莫看我等久在京师,瞧着是安享富贵了。可只要你严绍庭能在陛下跟前说上一句,我们哪一个又是怕了上阵杀敌的?” 严绍庭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瞧吧。 这不就暴露目的了。 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你宣城伯那是上阵杀敌的吗? 那分明就是想去镀金捞军功的。 于是。 严绍庭向后一仰,幽幽道:“前几日我听兵部那边说,今年大同、宣府上奏,俺达部今年大概是要用兵南下的。九边干系长城,两镇更是关系京师安危,不如……” 有本事就去九边和草原上那帮狼崽子干架啊! 宣城伯眉头一跳,脸色好转,话锋也是一变,露出笑声道:“你看看,你看看。世侄啊,咱们虽然想替朝廷和陛下分忧,但也不能乱了朝廷的军国谋略是不是? 九边那等重要的地方,我们要是突然过去了,岂不是乱套了? 我们这些人都觉得,现在戚继光不是在浙江平定倭患嘛。又有朱时泰他们这三个小子在,咱们这些人不如去那边? 我看这个戚继光就很不错,能打能拼,战无不胜,要是这次浙江道平定倭寇的战事顺利,我们这些人觉得,朝廷恐怕还是会让戚继光继续在东南平定倭寇的。” 九边哪里有东南安全啊。 就算是不能杀倭立功,也是有地方跑的。 要是放在九边哪一处,一旦战事不利就只有等着被那群该死的狼崽子驾马追杀的份。 严绍庭脸上笑容不改,心中却是一阵沉默。 见风使舵,见缝插针。 还得看这帮传承百年的大明勋贵啊。 看看人家这主意打的。 隔壁倭岛上的小鬼子都能听到了! 严绍庭目光一转,看向外面,他的脸上露出怒色,大吼一声:“都不想干活了?还不快给各位叔伯兄弟看茶?” 屋外。 一只只鹌鹑浑身一颤,赶忙拔腿就跑。 经过严绍庭这么一吼,严府前厅原本的气氛也是被突然中断。 严绍庭笑呵呵的环顾在场众人。 “诸位叔伯兄弟,你们其实也明白,我不过就是个五品官儿,这等事情还不是要看陛下圣裁?” …… “哼哼!” “朕现在倒是要好生看看,这小子要怎么应对这帮莽夫。” 西苑。 玉熙宫。 嘉靖一如既往的安坐道台,自收到外面的消息后,他便一直满脸看戏模样的笑着。 吕芳伺候在一旁,小声的说道:“他们也是一片忠心,想为国家和陛下出一把力而已。 陛下不想用,那就看看热闹好了。 毕竟……能看到严侍读出糗犯难的机会可不多。” 嘉靖笑眯眯的看向吕芳。 伸手一指。 脸上的笑容更盛。 “哈哈哈哈!” “那就看这小子这一次能怎么应付过去。” “让人继续去探。” 第104章 西苑外一声枪响 不多时。 玉熙宫外有了脚步声。 早就候在外面的黄锦,搀扶着严嵩,身后跟着徐阶、高拱二人。 至于新晋内阁辅臣袁炜,今天倒是没来。 这位阁老,借口要忙着写几篇青词,好一并送到西苑再面圣。 对此,严嵩、徐阶、高拱三人都没有说什么。 袁炜这些日子在文渊阁,也早就摆明了态度。 你们干你们的架。 莫挨老子。 伺候着道长的吕芳,抬头向着外面看了一眼。 “主子,是阁老们来了。” 嘉靖脸上的笑容,因为严绍庭此刻正在面对的尴尬局面,而一直不曾消散。 他笑呵呵说道:“照例,给严阁老赐座。” 吕芳点头应了一声。 嘉靖却是目光一转,又说道:“你等下再让人去一趟严府。” “去严府?” 吕芳面露不解。 皇帝今天一直都是悄悄看严府热闹的,难道现在还要亲自下场,给严绍庭添添堵? 嘉靖脸上露出几分醋味,幽幽道:“告诉那小子,做人怎可厚此薄彼?黄锦都有青篙粑粑吃,朕难道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吕芳的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他应了一声,而后说道:“那奴婢晚些时候亲自过去,到时候奴婢也寻严侍读要些东西。” 这主仆两人在这里商量着怎么打劫臣子家,一时间默契的笑出声来。 前面。 严嵩几人也已经走进了后殿。 “臣。” “参见陛下。” 和吕芳一起谋划好要如何洗劫严绍庭一番后,嘉靖心情大好。 看向过来的几人。 嘉靖笑容满面道:“都坐吧。” 本来只准备单独为严嵩搬一张凳子的吕芳有些意外。 而徐阶和高拱两人也心生疑惑。 怎么着? 我们现在也够上严阁老的档次了? 几人皆是心有不解,但吕芳却已经为三人搬来了凳子。 严嵩照常慢吞吞的撑着大腿坐下。 而徐阶和高拱则是带着些疑惑,落下半张屁股在凳子上。 皇帝今天对他二人有点好啊。 不太适应! 而见着三人都坐下后,嘉靖这才缓缓开口:“张居正来了奏章,提及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朕想着,还是要和你们议一议的。” 如今东南已经算是进入平稳期了。 至少在浙江改稻为桑,苏松两府改棉为桑的事情,这个时候已经基本完成。 原本归杨金水管的织造局下面那些织机,再加上沈一石的织机,现在都统一收归江南织造局管理。 现在就等着今年种下的桑树明年长出大量的桑叶,到时候增加养蚕数量,结茧抽丝就能提高丝绸生产量了。 严嵩这个时候却是首先开口:“张居正这一趟南下东南,亲自督办国策,颇为得力。虽然中间出了些问题,但现在问题也都一一解决了。 张居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浙江五万亩稻田改为桑田,尤其是还将苏松两府十五万亩棉田改为桑田,难能可贵,功劳匪浅。” 这可是严党头子,少有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起了张居正这个清流头子的门徒。 哪怕是徐阶,也不由挪了挪屁股,朝着严嵩的方向看了一眼。 嘉靖亦是脸上含笑:“张居正这一次辛苦,也是难为他了。” 这话倒是有几分玩味在里面。 徐阶默默低下头。 严嵩则是继续道:“前些日子,臣与严绍庭在家中商议过此事。” 一听到严绍庭这三個字,嘉靖便没来由的双眼一亮。 他满脸好奇道:“严阁老与那……严绍庭在家中都商议了些什么?” 徐阶和高拱同时心中一紧。 唯恐这个时候,严家又在圣前搞事。 严嵩则是面不改色道:“依着严绍庭的意思,明年虽然要通过与那西班牙商人柏富贵做成丝绸对外的垄断买卖,借此提高售价,增加朝廷岁入。 但此法却不能一直长久,所以做几年高价的买卖后,这法子就要换一换。 总要让欧逻巴诸国的百姓们,都能穿上丝绸。” 嘉靖只是稍稍一想,便点头道:“是这个理,只是若届时如此做了,朝廷岁入岂不是要锐减?” 严嵩淡淡说道:“这倒也不是难处,今年苏松两府就能一举改十五万亩棉田为桑田,到时候大不了再改十五万亩棉田为桑田便是。 如此,朝廷和柏富贵的生意,就可以给这些织造出来的丝绸分一分档。好的自然是要高价卖出去的,寻常的便以寻常价卖出。 虽然是朝廷与外商做生意,但还是要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合则利。” 还要再在苏松两府改十五万亩棉田为桑田! 徐阶刚刚听到这话,便是一口气堵在胸口。 高拱却是想着别的事情,开口道:“严阁老所言此事可行,但届时要行此法,总不能将张居正一直留在东南吧?” 如今严家在朝中势头瞧着比过去还要大。 他和老徐在内阁,带着个不干事的袁炜,已经有些吃力了。 要是张居正待在东南不回来,可是要出大事的。 对于高拱而言,现在已经在苏松改了十五万亩的地,往后就算再改十五万亩,也不过是照例办事而已。 要紧的是,赶紧让张居正回内阁,继续和严家摆开阵仗干架。 不等徐阶开口。 严嵩便已经附和着高拱,开口说道:“肃卿的话在理。陛下,眼看着东南的事情快要了结,今年底总还是要让张居正回京,内阁人齐了,也好过年。” ? 高拱亦如先前的徐阶,挪了挪屁股,看向今天好似变了个人一样的老严头。 怎么? 老严头看不出来自己是要让张居正回来,和他干架的? 正当这时。 西苑外西南角的灰厂街,东北侧就是西苑宫墙,西南侧不远处是太仆寺。 一架马车速度飞快的,自南向北往西苑宫墙下行驶在大街上。 马车至街口,扬起一阵尘烟,停在了宫墙下。 嘭! 一道爆鸣声响起,惊起宫墙后太液池畔停留在枝头的鸟群。 紧接着,盏息之后。 西苑宫墙下,一团巨大的火花亮起,带起层层灰尘。 尘土中,轰鸣声犹如雷鸣。 地面震动,大红的宫墙墙皮大片大片的被剥离。 那团尘土不断地膨胀着,在到达极限后猛的一个收缩。 在须臾之间。 收缩的尘土闪电般的被巨大的气浪裹挟着扩散开。 整个天地好似都在震动着。 而那近在咫尺的西苑宫墙,也终于是再难支撑,如同是被吹起的气球一般,从外面凹向西苑内部。 只是瞬间的事情。 整段宫墙应声倒塌,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 ?月票??推荐票? 上架感言,拜谢诸位 终于要上架了,老时间,今晚零点过后,连更五个大章。 说说感想吧。 算起来其实入行多年,一路在扑街,一路在单机。 写了几百万字,侥幸上一本《大明嫡子》抓住了运道,有了一点成绩。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一些天赋的。但事实很快告诉我,我并没有天赋,那本书虽然也三江了,但很快就数据崩盘。 但终究还是幸运的,靠着《大明嫡子》那本书,我还清了以前的债务。 然后写这本书前,其实有过开小号写,也有过尝试去外站投一个保底,也有在这个号上发过一本,但要么扑街,要么被拒保底,要么就是书被下架。 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是個有本事和天赋的人,总是运气的成分占多一些。 就如这本父慈子孝。 起点现在讲究入库、试水转化和留存,我除了留存一项,其余只能说是踩线,起点历史新书比我优秀的有很多很多。 哪怕是我和我的编辑,一开始也并没有抱以多大的期望。 但幸运的是,我能在此期间遇见所有在读的读者朋友们。 拙作一篇,幸得诸位追捧。 在此拜谢诸位! 所以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因为有诸位在,每天的追读、评论、投票,所以才能捧着我上了三江,甚至在编辑告知下才知道差一点就上了小喇叭,取七本我排第八。 同行的朋友都说我这是传统历史文。 其实我并不清楚什么是传统文,什么是现在应有的文风。这本书从开书,我所想的就是从电视剧的剧情开始,写一个在那个遥远时代里,主角从一开始被束缚在那个制度之下,一点点改变的故事。 虽然有很多剧情,不少老爷会觉得存在问题。就如同昨晚更新的内容,很多老爷们会觉得宣城伯这些人怎么敢如此行事。其实我想表达的是,大明的勋贵虽然废拉不堪,但依旧是与国同休的存在,哪怕是问罪罢免夺爵也只能是皇帝下旨,这是当下的潜规则。我也绝不会写一群普通武将去严府找主角然后去东南镀金,那才是真正的把严阁老一家当成kt猫看。 又比如说我削弱了张居正等一些人,其实在我的计划里,张居正、海瑞包括主角,都是一点点成长完善的,嘉隆万三朝很漫长,漫长到能让所有人都成长起来。如同前几天更新的海瑞六问,亮剑锋芒。 可能有些问题,确实是我所存在的并且没有注意写好的。这当然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毕竟我不是专业的明史研究人员,我也并不是什么文学巨人。所以看到很多老爷能提出疑点,我能解释的就解释,能改正的就改正,就是希望大家能尽量满意。当然我也明白,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我写的内容,尽量完善吧。 如上所说,我自觉没有天赋,只能静心一点点的去勾勒心中所想,将一个自觉完整的故事呈现给诸位,不负诸位追捧。 故事到今天,也到了一个新的剧情碰撞点。西苑宫变,海瑞六问,东南战事等等,包括一些可能已经被大家忽略的伏笔,都已经按照计划完成,并且会一一在上架后爆发出来。 后续如何,已有规划,愿能得诸位之意满。 无以为报,今晚零点上架五个大章更新,后续保持每天2/3个大章约八千字左右更新。 并非是短小,而是不愿辜负诸位追捧,注水以量取胜充好。当然,老爷们要是非说短小,那就当我是小的咯~毕竟老爷们是天,老爷们是地。天大地大,老爷们最大! 同行里,都有上架目标,遂附和之。 今夜零点上架,目标24小时保底首订一千八,每多三百,加一更,上不封顶。 盟主打赏,加更两章。白银、黄金不敢奢想~ 本月月票满一千,加更一章。满一千五再加一章,两千再再加一章,依此类推。 望诸位仍能追捧,感谢不尽。 肉丝敬拜! 多谢诸位! 另外还要感谢同行好友《大明从挽救嫡长孙开始》作者见月明,每天晚上被我拉着聊剧情到凌晨四五点。 还有我的编辑,起点四组青舟,今天带病休息,还帮我操作上架,新书期的时候天天安抚我这脆弱的心灵~ ……………… 附录好友佳作: 《贼天子》历史架空第一人,万订实力作者新书。穿越过来的李云一脸懵逼。什么?我是山寨寨主?什么?我刚杀了个衙差,还抢了个媳妇?从山贼出发,一步一步一步走上那至高之位! 《从养狗开始无敌》玄幻精品作者新书。御使万兽,从养狗开始,搜山寻宝。 《都神豪了谁还做社畜啊!》都市神豪精品作者新书,里面很多不可说的嘿嘿嘿……嘿嘿~。 《大唐好圣孙!》历史精品作者,书内有女装~ 《光宗耀明》历史万订大佬新书,穿越明末三大案受害者朱常洛,向宅宗万历提前借二十年登基,让大明再次伟大!老书《靖明》,文笔剧情一流,强推安利。 《封神:长生有劫?杀生转劫!》也是位精品作者新书,剧情流畅有趣,爽!三头六臂,离火神目,杀生转劫,肉身成圣! 《从龙族开始的技能抽取》龙族同人大佬,剧情一流,强推! 第105章 是要造反了吗(求订阅) (听老爷们的劝,昨天的更新内容修改了一下,只有枪响没有爆炸) 充斥着硝烟味的烟雾,在西苑西南角缓缓升起。 巨大的枪声,在半空中扩散开来,老远的地方也能听得清楚。 宫廷内,警讯大鸣。 宫人乱作一团,禁军犹如无头苍蝇。 守备西苑的禁军,从西安门涌出,费了老长的时间才赶到事发地。 一名将领抽了抽鼻子。 “是火药味?” 麾下点点头,伸手在街道边缘的地面上抹了一下,而后抬起头。 “是火药,由火铳击发。” 将领面色一凝,眼神阴沉下来。 “回宫,报于陛下!” …… 严府,前厅。 宣城伯眉头皱紧:“哪里白日放烟?” 刚刚那枪鸣声,在严府里的众人,感受的清清楚楚。 一名披甲的年轻人却是皱眉道:“似乎不是烟,而是火铳……”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一惊。 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人家,对军中这等杀器还是了解的。 严绍庭亦是满心疑惑,心底一股股的不安不断升起。 他迟疑道:“京中何等森严,无故怎会有火铳出现?” 聚在严家前厅的人们,脸上已经开始露出不安和慌张。 严绍庭则是站起身:“近日京军可有火器操练?” “并……并没有……” 人们的脸色又是一变,不少人似乎已经反应了过来,脸色逐渐变得煞白。 严绍庭亦是眉头紧锁,来回踱步,最后看向手持破伤风之刀的宣城伯。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心中那股不安感,不断地席卷着严绍庭,让他心神愈发不宁。 正待这时。 一阵密集而又凌乱的脚步声,从府外传来。 府上众人浑身一颤,纷纷转头看向外面。 “少爷!出事了!” “出大事了!” 严家的管事带着乌泱泱一帮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见到严绍庭后,管事便大声喊了起来。 “有……有有贼人……” “火铳……用火铳……” “火铳击于西苑外……” “……” 轰! 整个严府前厅瞬间沸腾起来,所有人犹如是夏日被迎头浇了一桶凉水。 从外到里浑身透凉发寒。 也仅仅只是瞬间,原本还七嘴八舌的一众勋贵子弟们,便在须臾之间安静了下来。 但那股危机感和不安感,却几近具象显现,并凝固起来。 严绍庭听到消息,亦是犹如当头棒喝一般,心头一震。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想好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时。 已经有人脸色慌张的站了出来。 “严……严侍读,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家了,这几日都不会出门,您也别来找我。” 那人说完了话,便紧绷着苍白的脸颊,神色慌张的冲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便有马蹄声传来。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余下的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严老弟,我家夫人今天就要生育了,我得在家陪几日,若是无事……有事也别来,忙不开。” “啊!想起来我家那小子的功课还没做完,我这几日也得在家好生教训那臭小子,我先走了!” “那什么……算了,别找我。” “……” 一时间,无数稀奇古怪的理由从这些大明勋贵嘴里蹦出,然后便一个接着一个急匆匆的离去。 等到最后,已经只剩下提着那把破伤风之刀的宣城伯一人。 严绍庭目光凝重的看向宣城伯。 宣城伯亦是脸色紧绷,眉头夹着阴霾。 他看了眼严绍庭,随后轻叹一声:“世侄随侍内阁,你就……走了走了……” 这位今天在场唯一袭爵了的功勋,话都没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从严绍庭面前离去。 随着宣城伯的离开,严府前厅一时间倒是终于空了下来。 管事的小心翼翼走到大少爷跟前,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 “少爷……现在……现在咱家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也……” 严绍庭这会儿几乎已经是将脑袋想破,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件事。 他抬头,瞪向管事:“要什么!难道也学着他们,躲在家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蠢货!” 当宣城伯这些人知道先前那动静,是有贼人在西苑鸣枪,这些人便立马再一次的动用了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本领。 他们身为大明勋贵,这个时候要是有个轻举妄动,说不得就是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在贪婪于想去东南捞一份军功,和皇帝家院墙外出现枪声相比。 这些勋贵们已经做出了对他们而言最正确的选择。 明哲保身,才是勋贵们的根本生存哲学。 但严家能置身事外吗? 身为内阁首辅之家,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严家都是躲不开的。 管事满脸慌张,等待着大少爷做出决定。 严绍庭亦是满脸凝重,眉头尽是阴霾,脸色阴沉,不安的踱着步子。 谁也不会想到,大明朝的宫墙外,会有朝一日出现枪声。 包括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 又是谁人做的? 有何目的? 那火器,是工部辖下的军器局和鞍辔局产出的,还是内府兵仗局生产的? 是工部或是内府中人私自所为,还是能够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京军或是禁军所为? 亦或是京外各边镇军马,又或是地方卫所自行制造,再遣人潜入京中实施的? 又或是哪一个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匠人个人行为?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出现在严绍庭的心头,犹如一团乱麻。 终于。 在管事快要被转晕前,严绍庭停下了脚步,脸色依旧凝重,却多了几分杀气。 “快!将我的甲取来,为我披甲!” 管事面露疑惑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人将自家大少爷的甲胄取来。 严绍庭则是定定的站在厅中。 虽然历朝历代都禁止私人拥甲,但他本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严家有且只有那一套属于他的甲胄。 很快。 管事就带着人抬着属于严绍庭的那套,几乎是从来就没有动用过的甲胄箱子,赶了回来。 积满灰尘的木箱子被打开,露出一具崭新的金漆山文甲。 随着甲胄箱子过来的,还有陆文燕大妹子。 西苑宫墙外枪响的消息,陆大妹子在后院也已经听到,脸色紧张的赶了过来。 严绍庭看了一眼大妹子,直截了当。 “为我披甲!” 陆文燕脸色苍白,满眼的不安,却还是乖乖的点头上前,双手颤抖的从管事手中接过一件件甲胄部件,开始紧抿着嘴唇,颤颤抖抖的为严绍庭将一个个部件披挂上。 严绍庭则是不动如山,眉峰凝重,沉声开口:“我是大明的官员,是陛下的臣子,亦是上直亲军锦衣卫的指挥佥事。 西苑出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拱卫陛下安危,是大义也是臣子职责所在,你在家不要担心。” 一个个部件被亲手披挂在严绍庭身上,陆文燕的双眼一片涨红。 听到严绍庭开口安抚,陆文燕只是重重的点着头。 但她,却依旧不发一言。 终于最后的部件也被牢牢系住。 严绍庭浑身一震,伸出右手。 “取本将战刀!” 管事的正要转身取刀,却被陆文燕止住。 她亲自取刀,双手紧握,送到严绍庭身边。 严绍庭握住刀鞘,回头看向大妹子,露出一个笑容。 “我去了。” “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陆文燕依旧是重重的点着头,眼眶已经彻底的红了。 严绍庭大笑一声:“走了!” 话音刚落,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屋门。 终于。 站在门后的陆文燕,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心中不断的祈祷着朝中不会出大事。 出府门后。 严绍庭方才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上一次。 还是嘉靖二十一年,那一次的宫变,光是内廷就处死了数千人,另有无数上直亲军卫的官兵被株连处死。 更有包括端妃、宁嫔被凌迟处死。 而那,也只是一次波及被限制在内廷的宫变。 可这一次却是发生在西苑外。 谁也不知道此刻定然受惊的皇帝,会爆发出何等大的怒火,又会有多少人被牵连其中。 翻身上马,甲胄阵阵,严绍庭一手提刀一手持缰,低头看向严府管事。 他在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按照常理来说,不可能会有人在西苑外放枪的。 但事情却偏偏就是发生了。 严绍庭揣着怀疑,冲着管事吩咐。 “去锦衣卫,去陆府,告诉陆绎,就算是腿跑断了,也要抢先出手查这件事!不论查到多少,第一时间送到西苑!” 吩咐完之后,严绍庭便挥动刀鞘,重重的拍在马身上。 战马长鸣,向着西苑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京师内外。 消息已经传开。 此刻北京城彻底乱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疯了一样的涌向西苑,不少前面赶过去的人被后面赶到的人挤倒在地上。 因为慌乱,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的踩踏事件。 而诸如顺天府、大兴县的官吏们,更是鬼哭狼嚎的要自裁谢罪了。 驻扎在城内城外的京军各营官兵,更是乱作一团,盏息的功夫,无数的营帐被打翻。 将寻不到兵。 兵找不到将。 若不是有镇远侯终日坐镇京军大营,带着亲兵在营门下弹压,京营怕是已经彻底哗变了。 锦衣卫更是倾巢而出,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规矩,北镇抚司的人开始封锁城门,严查城中各坊。 而南镇抚司的人,竟然是如同虎狼一般的冲进了一座座衙门,强硬的要求所有的官员必须待在本部衙门,不得有任何动弹。 于是,官员们和锦衣卫的冲突便很自然的爆发起来。 官员们要求前往西苑面见皇帝,而锦衣卫则是强行镇压。 而那一座座的勋贵府邸大门,则是发出一道道沉重的落栓声,一家家的旗帜鲜明的摆出闭门谢客的样子。 西苑。 枪响的核心位置,已经被禁军封锁。 无数的内侍太监们,蜂拥进玉熙宫,将宫殿内外团团围住。 三只凳子倒在地上。 严嵩、徐阶、高拱三人,脸色煞白的站在道台前。 在他们的身前,是重重内侍太监,殿外则是拱卫玉熙宫的禁军。 道台上,吕芳和黄锦两人张开双臂,咬紧牙关摆出一副甘为牺牲的神色,护在皇帝面前。 数不尽的人在玉熙宫外来回走动。 一道道的消息,从外面传进来。 道台上,嘉靖的脸上再无今日先前的笑容,整张脸煞白的不见一丝血色。 在那一声枪响中,他好似回忆起了嘉靖二十一年的那一幕幕场面。 藏在道袍下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愤怒。 耻辱。 惊慌。 疑惑。 无尽的情绪,充斥在嘉靖的内心深处。 当因为外面的枪响,导致正在重建万寿宫的几名匠人,因惊吓自屋顶上坠亡下来的消息,从外面传进来后。 嘉靖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怒了。 积攒在内心深处的怒火,在这一刻瞬间倾斜而出。 “啊啊啊!” “欺天了!” “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谁指使的?” “他们是要冲到这里,取了朕的项上人头吗?” “他们是要造反了吗?”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06章 查!查个底朝天! “是要造反了吗!” 道台上,嘉靖愤怒的嘶吼着,整张脸都因此而变得扭曲。 怒吼之后,嘉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严嵩、徐阶、高拱三人,立马转身,跪在道台下。 吕芳和黄锦依旧是护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 黄锦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眼睛里几乎都快要流出泪来。 “查!” “给朕将这北京城查个底朝天!” “不管是谁,不论因何,给朕查!” “查!查……” “给朕查……” 一阵愤怒的咆哮后,嘉靖的声音逐渐变得虚弱。 而他更是浑身气力一空,身子一个踉跄。 吕芳赶忙回身,一把托住嘉靖,这才吃力的拖着皇帝缓缓的落座在道台上。 坐下后的嘉靖,斜靠在凭几上,低垂着头,双手颤颤,却让人看不到他在想什么。 黄锦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 “欺负人……呜呜呜……他们这是在欺负人……” “他们都在欺负陛下是好人……” 吕芳看了一眼黄锦,轻咳一声,止住了哭啼的黄锦后,这才眼神阴沉的看向严嵩三人。 “三位阁老,今日出了这等事情,三位便留在这玉熙宫过夜吧。” 这是应有之意。 即便严嵩三人这会儿早已想破了脑袋,但也想不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而此刻吕芳开口,代表皇帝发话。 严嵩身为内阁首辅,亦是抬起头:“西苑生变,陛下受惊,内外大乱,臣等身为内阁辅臣,自当侍奉圣前,直至事情水落石出,陛下安危稳定。” 哪怕是平日里如何的争斗,如何的相互之间唇枪舌剑。 这个时候,便是徐阶和高拱两人,也会默契的放弃往日的私争。 徐阶、高拱亦是拱手跪拜。 “臣等职责所在,请陛下放心。” 然而。 道台上的嘉靖,却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 而在西苑外,此刻已经一片兵乱模样。 当严绍庭着甲带刀,驾马赶到西苑西安门外的时候。 这里已经被西苑里的禁军和外面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堵的水泄不通。 另有不少未曾被锦衣卫来得及按在衙门里的各部衙门官员,聚集在这西安门外,口口声声、言辞振振、义正言辞的要求面见皇帝,奏请皇帝安危。 哒哒哒。 马蹄声传到西安门下,兵将官吏齐齐回首,看向着甲带刀骑在马背上的严绍庭。 众人眼中露出疑惑。 在场的人,自然都认识严绍庭这位当下朝堂红人、圣前宠臣。 但让人意外的是,严绍庭今天这一身装扮。 往日里。 谁见到的严绍庭,不都是衣冠楚楚,一副奸佞模样。 何曾见过他披甲带刀。 怎么? 难道这位小严党要当跋扈将军了? 面对在场众人的目光注视,严绍庭则是视若无睹,驾马上前穿过人群,到了西安门下。 守在宫门前的禁军将领心中不解严绍庭这是闹得哪一出,只能上前拱手抱拳道:“严侍读。” 严绍庭双眼微微下沉:“本将今日着甲,将军喊错称呼了。” 此言一出,西安门外响起一片嘈杂,人群中窃窃私语。 禁军将领亦是面露尴尬,抬起头:“严……将军,这是要做甚?” “入宫,面圣,拱卫陛下。” 严绍庭一字一句,当众道明来意。 禁军将领听此言论,却是脸色一沉:“严将军,西苑已有我上直亲军卫禁军护卫陛下安危,今日西苑事变,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严绍庭却是眯着双眼:“陛下亲自下的口谕?” 按照他过来时接到的消息,西苑里头至今都还没有对外下达过一条命令。 那禁军将领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严绍庭眼神一凝:“放开宫门,本将要到圣前。” 禁军将领却是寸步不离。 “将军,我等没有接到命令。” 啪! 一记马鞭,虚空抽响。 “本将乃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御赐随侍内阁,西苑出入行走,今日西苑生变,本将职责所在,拱卫陛下,难道你要阻我?” 禁军将领双手抱紧,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松动了一些。 “将军莫要让我等为难。” 严绍庭却已经握住缰绳,马蹄踏前:“万事,本将担着。” “将军慢走。” 啪。 坐在马背上的严绍庭,将手中佩刀丢向那京军将领,如此方才往宫门后过去。 禁军将领也终于是侧身让出路,挥手示意宫门下的禁军官兵们打开宫门。 他们的态度已经表明,这就足够了。 进西苑,也是严绍庭强行要求的,出了事也是他自己担着,这便无关他们这些大头兵的事情了。 马蹄踏踏。 严绍庭很快就驾马进了西安门。 伴随着一声关门落栓声,彻底消失在外面的将兵官吏视线里。 “我等亦要求见陛下!” “凭什么他严绍庭能入宫,我等便不能?” “放我等进去,莫不然届时我等必当弹劾尔等失职!” “……” 瞧着严绍庭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西苑。 外面已经喊了许久的官员里,便再一次吵吵了起来。 那禁军将领却是脸色一沉,手中佩刀弹指而出。 “谁再敢上前一步否!” 随着将军亮刀,在其身后的禁军官兵们,亦是手持短刀长枪踏步上前。 “退!” “退!” “退!” 百官们瞧着禁军官兵的架势,脸色发白,慌慌张张的后退老远一大截,随后才敢继续叫嚣着要入宫面见皇帝。 而在周围,无数人家派出的探子,则是在不断的来回传递着消息。 京师一声枪响,彻底乱了所有人的心。 分明是夏日艳阳天,却让人只觉得犹如身处数九寒冬。 当严绍庭赶到玉熙宫时,拿到消息、从禁军手中要过配刀带回玉熙宫通报的小太监,还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不等小太监赶上来开口通报。 严绍庭便已经单膝着地:“启禀陛下,臣,上直亲军锦衣卫指挥佥事,严绍庭,闻西苑有变,赶至西苑,拱卫圣安。”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自玉熙宫前殿,直直的传入到了后殿。 与徐阶、高拱两人一同跪在圣前许久的严嵩,眉头一皱。 而徐阶和高拱则是目光转动,心思已经放在了外面刚刚赶来的严绍庭身上。 唯有吕芳,看了眼双眼涨红的黄锦,而后看向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皇帝。 “这严侍读也真是的,玉熙宫这边又没事,怎么就急着要跑来护卫陛下了。” 急。 护卫。 吕芳着重了一下声调。 那就是事急从权,只取忠心耿耿。 为严绍庭找补了一句后,吕芳便目光定定的等候着皇帝发话。 而在外面。 单膝着地的严绍庭,却是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他走了一路,都未曾想明白,今天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已经开始出现偏差了。 正当他想着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一道比之他刚刚更加洪亮的哭嚎声。 新晋内阁辅臣袁炜,顶着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一只靴子都跑掉了。 急匆匆的一个滑跪,呲溜一下就跪到了严绍庭身边。 袁炜侧目看了一眼严绍庭,亦是面有疑惑。 随后却是立马大哭大嚎了起来。 “陛下!” “臣袁炜,护驾来迟!” “陛下,圣体安康否?” 袁炜哭的那叫一个震天动地,喊得严绍庭两眼发晕。 好一阵哭嚎不见里面有动静,袁炜这才慢慢止住了声音。 随后他转头看向严绍庭,脸上带着疑惑。 “严侍读也来了?” 袁炜问的很小声。 严绍庭点点头:“护卫陛下安危,乃我等职责所在。” 袁炜目光一转,连连点头:“对对对!严侍读所言在理!我等护卫陛下安危,职责所在!” 而严绍庭见袁炜跑掉一只官靴,想了想便将自己身上的甲胄打乱,将里面的曳撒扯出,弄得浑身一团凌乱。 瞬间。 袁炜这位内阁新人,便对严绍庭生出一股同为知己的感觉。 正在这时。 涨红着眼的黄锦,揉着眼睛就站在了两人跟前。 “袁阁老,严侍读。” 严绍庭、袁炜两人抬头看向红着眼的黄锦。 黄锦点点头:“陛下叫你们进去。” 两人立马起身,跟随在黄锦身后走入玉熙宫后殿。 严绍庭则是目光四处打量。 殿外是有禁军防御,但殿内则只有内侍太监们,看来玉熙宫对当下的事情并没有往最恶劣的情况去思考。 等到了内殿外。 黄锦已经沉默着从小太监那里接过佩刀,抬头看了一眼严绍庭,便带着刀走进了内殿。 严绍庭则与袁炜两人并肩走入内殿,至道台前。 此刻。 嘉靖也终于是抬起头,满脸阴沉,顶着那双血红噬人的双眼,看向在场每一个人。 最后。 他的目光停在了浑身披甲的严绍庭身上。 嘉靖冷笑一声。 “竟然敢披甲带刀闯入玉熙宫。” 严绍庭当即拱手抱拳,单膝着地。 他沉声道:“臣乃是陛下亲赐的上直亲军锦衣卫指挥佥事。上直亲军卫诸军皆为陛下亲军,臣闻西苑有变,陛下圣体有险,不敢停歇,唯恐圣驾有恙。而且……微臣的刀在西安门外就卸下了。” 毕竟真带刀入宫,那可不是个明智的举动。 严绍庭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态度。 主打的就是一个忠心耿耿。 便是有心想要借此诽议的高拱,也不得不说严绍庭这一做法很是妥当。 即表明了态度,又不失规矩。 嘉靖忽然笑出声来。 他瞧着满身甲不甲、衣不衣的严绍庭,挥手指着严绍庭。 “平日不见穿一次,穿上也是个猴样,也能护朕安危?” 说罢。 嘉靖的目光,阴嗖嗖的扫过刚刚抬起头的高拱。 只见他冷哼一声。 “便是有你这小子护着,朕这西苑外还不是响了枪声?”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07章 为何要这样做 道长的愠怒,尽显无疑。 袁炜则是嚎的一声,扑倒在了道台下。 “陛下,微臣护驾来迟,陛下圣体可曾无恙?” “臣……陛下……” “……” 袁炜突然这么一下子,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他却只顾着在那干嚎。 嘉靖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 他冷声道:“黄锦,将那小子的刀拿来。” 黄锦手脚麻利,三两步就叫严绍庭今日带进西苑的佩刀送到了嘉靖手上。 噌。 战刀出鞘。 啪。 搭在了道台台阶上。 就落在袁炜的身边。 这一下,吓得袁炜浑身一颤。 他赶忙悄默声的向着另一边挪了挪位置,也止住了嚎哭声。 耳边终于灭了聒噪。 嘉靖瞥了一眼严绍庭,满脸嫌弃:“好端端一副金漆山文甲,被你穿成个破铜烂铁样,这把刀也别要了,就放在朕这里。” 严绍庭赶忙抱拳,脸上有些涨红:“臣……微臣也是第一次着甲……” 本要发起攻击的高拱,瞧着这对君臣眉来眼去的,心中一阵乱麻。 嘉靖却是呵呵冷笑着:“算你还记着这份忠心,朕收了刀,这甲你便留着吧。” 严绍庭低下头,沉声道:“臣谢陛下。” 自己入西苑的事,便算是到此为止了。 嘉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声音低沉道:“伱是个忠的,现在朕就等着看外面那些人,还有谁是个忠的。” 从事发,西苑宫墙外枪响到现在,嘉靖一直在等着外朝的动向。 在等着谁会是第一个前来禀奏情况的。 又会是谁第一个查出原因和凶手。 严绍庭当即回道:“臣来玉熙宫,途径西安门,见宫门外诸多朝中同僚闻变云集西安门外,请求面见陛下。” 这个时候的道长,别看前面还在和自己开着玩笑。 但天知道这位道爷心里,到底是何等愤怒。 尤其是在近二十年前,经历过一次壬寅宫变。 今天这么大的事情,可谓是大明朝立国近两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天底下,谁人敢在皇帝老爷院墙外放枪? 一直不曾开口的高拱,终于是找到了机会。 他双手抱拳,沉声道:“陛下,此次西苑事变,虽尚未查到真凶。但凶手所用乃是火器,却是不容置疑。 臣请陛下降旨,命三法司追查京中一应火器制造,严查核对诸军及诸库存入数目,凡涉及不符之处,一应人等尽数落下,交由三法司严查到底!” 有了高拱打铺垫。 最近对朝政不太上心的徐阶,也适时开口。 “西苑乃皇廷所在,天下人皆知。京中火器制造、转运、存储、使用,皆有章法可依。 此次西苑事变,宫墙外有枪声。 陛下吉人天相,上苍庇佑,幸无大事。 但以火器响于宫墙,无论真凶何意,已是大逆之罪。 真凶一日不曾查明,朝廷一日不能明正典刑,则陛下安危无期,天下人心惶惶。 臣请陛下降旨,严查此事!” 老徐和老高都表明了旗帜鲜明了表明态度。 那就是严查! 必须要严查到底。 袁炜这时也抬起头,大喊道:“严查!不管是谁犯下的事情,必须以大逆之罪,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嘉靖低头皱眉,看了一眼袁炜。 惊的袁炜立马重新低下头。 身为内阁首辅的严嵩,这时候方才缓缓开口:“陛下,内阁的意思是要严查到底的。但如何查,怎么查,却要细分。” 一边是光喊严查口号。 而这边的严嵩,则似乎是有如何查的法子。 嘉靖眉头一挑:“严阁老快说。” 他确实有些迫切。 徐阶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这真凶一日不曾查明,他在这玉熙宫中便真的会一日都不能安寝。 严嵩则是慢吞吞的说道:“西苑禁军先前奏报,乃是凶手架马车于西苑外,至宫墙下一声枪响,而后消失于京中。 臣以为,恐怕那逆贼此刻已经趁京中未曾反应过来,逃出城去。 而火器历来是朝廷严管物品,平日除地方上有旨意可自行制造的卫所。京中便只有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内府兵仗局可以制造。 而制作完成后,又会存于皇城火药局或工部、兵部仓。 由兵部发下堪合,才会转运至京军各营存放,以备平日操练、守备之用。 老臣以为,此案涉及太广、太深,若以三法司追查此事,恐时日无限,也会掣肘颇多。 陛下不如降旨,以锦衣卫为主,三法司为辅,锦衣卫缇骑大肆追查此案背后真凶,清查各局、司、营,亦能畅行无阻。” 今天的严嵩也很头疼。 现如今本就是国事艰难的时候,内阁里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所为的就是朝廷需要银子那点事。 加之北边俺达部频频骚扰,东南倭患未靖,还有西南土司时不时的闹上一闹。 朝廷和内阁本就苦不堪言。 现在又出了这西苑事变一事,内阁的担子无疑又将加重。 而更关键的是…… 严嵩双眼有些模糊,抬头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涉及到西苑,涉及到皇帝,那就不可能草草了事。 低下头,严嵩默默一叹。 事情要查,皇帝的心情要安抚,但也不能将这件事情尽数都落在徐阶、高拱他们手上。 嘉靖似有所感,看着跪在面前的众人,不由冷哼着挥了挥手:“都起了吧,严阁老赐座。” 外面的消息还没有送进来,嘉靖虽然有心借这件事大肆发挥一番,但也不好让内阁这几人真的跪着出了什么事。 众人叩谢,各自起身。 严嵩则是有些艰难的伸手撑在搬起的凳子上,想要起身。 严绍庭眼尖,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老严头搀扶起来。 爷孙两凑到了一起。 严嵩趁着机会,手掌重重的抓了一下大孙子的手臂。 严绍庭会意,看了一眼边上的徐阶、高拱二人。 今天这桩事不论什么时候查个水落石出出来。 但在此之前,是绝不能让徐阶、高拱他们拿到案子的主办权。 不然这等能趁机栽赃嫁祸的好机会,他们俩人能就此放弃? 不说三法司三个衙门,就单说一个都察院,上上下下那么多的言官,大半的人都是自诩清流。 这帮人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对严家下手? 严绍庭站定脚跟,开口道:“陛下,此次西苑事变已经发生,追查势在必行,但微臣以为,还要查清那些逆贼为何要这样做,背后又是否涉及其他。 一旦查明,朝廷便可就此严查到底,将所有逆贼一网打尽!” 严绍庭说的杀气腾腾,配上他今日这一身犹如破铜烂铁一般的甲胄,仿佛是要在京师内外制造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案。 徐阶不由心中一紧。 自己和高拱是想将案子主办权拿到手。 但现在看严家的意思,显然是想更进一步,要借此掀起一场牵连诸多的大案啊。 难道嘉靖朝要如同洪武朝一样,起大案,兴大狱了吗? 徐阶、高拱两人默契的抬头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而在道台上红着眼的黄锦,又流出眼泪来。 他嗓子都哑了,低鸣道:“天底下怎会有这等坏透了的逆贼,竟然要祸害陛下。” 嘉靖眉头一动。 是啊。 自己此前只想着要将这件案子一查到底,再借机对外朝做些事情。 倒是没来得及去想,为何会有逆贼要做这件事。 自己终年在这西苑清苦之地修道,朝政尽付于内阁和朝堂,便是有人对朝廷不满。 那也该是去文渊阁才是! 所以现在。 嘉靖很想知道,那些逆贼到底为何要如此做。 “朕垂拱天下,行文景无为而治,不求盛世,累年只愿百姓安居乐业,今日逆贼持械响于西苑,为何也?” 嘉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语气里带着几分幽怨。 正当此时。 却有小太监从外面走到后殿门口。 “启禀陛下。” “总督京营、镇远侯顾寰殿外求见。” “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殿外求见。” 随着这三公一侯殿外求见。 殿内众人神色微动。 镇远侯顾寰代表的自然是京师防御的京营,如今西苑除了这等事情,顾寰多少有点难逃其责。 而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三家,则又代表着大明在京勋贵。 勋贵与皇室一体,并非是假话。 今天西苑宫墙外发生枪响之事,皇帝安危受到威胁,他们这些勋贵甭管到底还能不能上马杀敌,态度是必须要摆出来的。 那就是大明勋贵始终是和皇帝站在一起的。 正当嘉靖要开口宣进的时候,外面又有小太监急行而入。 “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殿外请见,言称已查处今日西苑事变些许眉目。” 此言一出。 却是比之前面那三公一侯入宫请见,更让人诧异。 成国公和镇远侯他们入宫,那是职责所在。 但陆绎却不同,他不过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却忽然说已经对今日的案子查出了些眉目,这可完全不同。 嘉靖已经是瞪大双眼看向外面。 他挥手一指。 “让陆绎进来。” “快!”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08章 真相并不重要 宣进的声音,传递到了殿外。 沉重的脚步声,自殿外而来。 三道蟒袍映入眼帘。 成国公朱希忠走在中间,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分于两侧。 在三人身后,是同样身着金漆山文甲的总督京营、镇远侯顾寰。 最后才是神色凝重,满脸汗水,真的是快要跑断了腿的陆绎。 五人到了内殿,齐齐单膝着地。 “臣,参见陛下。” 道台上。 嘉靖看着大明的勋贵代表,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分辨的笑容。 随后他又看向身披甲胄的镇远侯顾寰。 对镇远侯顾寰,嘉靖是很信任的。 自从嘉靖七年,顾寰承袭父亲顾仕隆镇远侯爵位,次年就被任命为五军营右哨坐营官。 等到嘉靖十二年的时候,顾寰就开始掌左军都督府事务,一直到了嘉靖四十年,出任南京守备兼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 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寰便已经有了军中新贵的势头。 终于。 在嘉靖十七年四月,顾寰转任漕运总兵官,出镇淮安府,开始真正掌握朝堂和地方大权,开始展露出自己的军事和政治能力。 他先后献策谏言,意欲整顿漕运过往积攒弊端,更是在嘉靖二十二年九月,与漕运右副都御史张景华联名上奏,陈述漕运七事。 这些漕运整改谏言,被道长全部接纳,并下诏施行。 但是。 所有人都清楚的一个道理。 漕运乃百万衣食所系。 怎可能会因为顾寰一人之言,就当真能革除弊端。 随后很快,顾寰就被解除漕运职务,但他这一辈子也和漕运产生了深远的联系。 从嘉靖十七年开始至今,顾寰已经先后三次执掌漕运事。 在此期间,他处置安南事务,征讨瑶獞叛乱,抵御倭寇,整顿京营。 可以说在道长心里,对于镇远侯顾寰而言。 就是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回想了一下今日西苑事变后,并未有京营的消息,嘉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最后。 嘉靖终于是看向了跪在最后面的陆绎。 这是陆炳的儿子。 也是如今陆家的掌家。 对陆家,嘉靖心中多少是有些偏爱的。 陆文孚那可是自小便陪着自己一同长大的玩伴。 瞧着陆绎此刻满头大汗,想到先前的通报,这小子已经查出了些眉目来。 嘉靖心中不免有些意外和感动。 意外是他对如今的陆家并没有太多的要求,留一份恩宠和优待给陆家,让这家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 感动,是因为陆绎这小子,大抵是听到动静后,就立马急冲冲的带着锦衣卫的人去查寻情况。 不眷恋安享父辈荣光,忠心于上。 自己又安能不感动? 只是现在,西苑宫墙外枪响的案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嘉靖目光收敛,看向陆绎:“与成,你都查到什么了?” 恍惚间。 嘉靖好似看到了少年时的陆炳。 陆绎拱手低头,默默的转动了一下腿脖子。 今天自接到二姐夫的消息后,他就立马带着人四处奔走。 西苑事发现场,周边可能的路线轨迹,各司局衙门以及京营诸军库房,全都查了一遍。 真真的是要跑断了腿。 陆绎开口道:“回禀陛下,臣今日闻讯,又得严佥事传讯追查各方,便先查西苑宫墙枪响处。 现场虽存留车轮轨迹,但并不能就此追查逆贼踪迹。 而宫墙外散落的火药,亦是寻常可见,臣等推算时间,若那逆贼事先早有准备,此刻必然已经逃离京城。”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能从现场查出来线索才有问题。 而徐阶、高拱等人却是心中一阵蛐蛐。 又是严绍庭! 又是他抢先让陆绎去查各处库存账目。 如今严绍庭已经是先手一步,这件案子最后到底会落在哪一方,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陆绎则是继续说道:“随后,微臣分别查寻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火药库,内府兵仗局、火药局,及京营诸军火药库。 试图通过盘查各处火器存储数目,核对过往取用数目,清查京中是否有内贼存在。” 这是个常规的办法。 即便陆绎今天不查,先前玉熙宫议论的时候,也提到过了这些地方。 嘉靖开口询问道:“那你查出来什么了吗?”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嘉靖的心中亦是有些紧张。 就连严嵩、徐阶等在场之人,也都齐齐的转头看向陆绎。 这可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一旦朝廷的衙门出了问题,那可就是牵连整个朝堂的大案。 在众目睽睽之下。 陆绎缓缓摇头。 众人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 陆绎却又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心又被瞬间提起。 即便是徐阶,也忍不住开口道:“究竟都查出来了什么?” 陆绎脸色有些凝重,语气沉重道:“回禀陛下,诸位阁老,公爷、侯爷,今日清查各处,因为事发突然,未能全部查清,但各处却是皆有情蔽……” 全都有问题! 陆绎话音刚落,玉熙宫就变得嘈杂了起来。 严绍庭却在一旁默默的站着。 朝廷往日里维持的体面,今天是要被彻底撕开了的。 吕芳大喊了几声,才止住了众人的议论。 陆绎这才继续道:“回禀陛下,臣查得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内府兵仗局,在制造火药之时,采买原料与制造成品,并不相符,远超过去的损耗,这是其一。” 这就是在火药原料采购上,这三个地方都在拿好处。 采买不实数量的原料,再通过损耗抹去,最后制造出远低于应有原料应能产出的火药。 众人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嘉靖更是整张脸都黑了。 这是军器局、鞍辔局、兵仗局,都在掏朝廷的家底啊! 而陆绎的话却并没有说完。 他的声音却已经因为害怕,而变小了一些。 “另有工部火药库、内府火药局,所存火器数目与账目不合。” 就连陆绎都有些意外。 自己并不是什么神探,但那些人的账目却是好不嚣张,几乎是明目张胆的贪腐。 只要稍稍核对,就能看出账目是对不上的。 严绍庭却是心中平静。 这能算什么。 当初洪武朝的时候,轰动一时的空印案和郭恒案,哪个不是明目张胆的上下贪墨。 徐阶则是开口询问道:“那京营呢?京营库存及军士操练所用火器呢?” 眼下朝廷是铁定出问题了的。 就算那该死的逆贼不是从朝廷这里弄到的火器,光是各司局账目对不上的事情,就足够内阁喝一壶的了。 这个时候。 徐阶不由自主的就想把京营也拉下来。 现在能多一个地方出事,也比他们文官这边独独出事的好。 现在。 什么西苑外一声枪响,已经不是罪重要的事情了。 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相是什么。 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保住自己。 而当徐阶问完话之后。 镇远侯顾寰却是猛的抬头,深深的看了徐阶一眼。 随后他双手抱拳,脸色郑重的看向皇帝。 “陛下,京营绝不会流出一件火器!对此,臣愿以性命担保!” 京营如今就过的清苦。 平日里,军饷军粮就要不齐,像火器这等物件更是严加看管,哪里还能随意取用,都是当着宝贝的。 一想到这个,顾寰就想到京营库房里那一堆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老旧火器。 想多了都是泪! 陆绎亦是开口道:“京营的账目很清楚……” 后面的话,陆绎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京营的账何止是清楚啊。 简直就是干干净净。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动。 老徐的心思,他能明白。 而同样的,他现在也认为,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真凶究竟是谁,为何如此,又逃到何处,更加的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能牵出的事情。 但对于道长来说,在命和钱之前做选择的话,除非道长的脑袋被驴给踢了。 否则,道长必然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严绍庭脸色一正,振臂一抖。 “陛下,微臣以为现在不是议论要查何处的时候。 而是竟然有逆贼,胆敢在西苑外手持火器发射。 此等大逆之举,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而且天下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朝廷绝不能放任逆贼流落在外。” 相较于徐阶、高拱等人,一心想要查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严绍庭就更加的旗帜鲜明了。 不能让惊扰到皇帝的逆贼逃走。 这一对比,谁更忠心,自然是一清二楚。 嘉靖沉着脸,低声道:“依着陆绎所言,那贼子大抵已经趁乱逃出京城了,你想如何查?” 徐阶、高拱闻言,心中不由一急。 瞧着皇帝这幅模样,该不会这桩案子就要落在严绍庭手上了吧。 高拱当即开口道:“陛下,查寻案情这样的事情,自然还是三法司更好一些,严侍读说要查清逆贼去想,为何于西苑行大逆之事,自是要查,但却可以三法司与锦衣卫一同彻查。” 嘉靖却只是看了一眼高拱,而后目光重新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将今日自事发后,到现在听到陆绎所说的各司局的问题,脑中所想的章程理清。 随后他便开口道:“如今臣等皆知,今日乃是逆贼以火器行凶,如此朝廷有了线索。 先从能接触到这些火器的地方开始查。 陛下潜修西苑,行文景之治,仁君圣慈。 今日那逆贼胆敢做出此等事,定是因故对朝廷心怀不满,或是有所冤屈,方才会做出此等大逆之事,以宣泄心中怨愤。 追查各处能接触火器之人等,探听是否有对朝堂不满者,继而深挖,臣以为或可查出真凶,届时陛下和朝廷自然能知晓缘由,也可将其明正典刑。” 皇帝自然是完美无缺的。 那今天西苑外发生的事情,自然只能是因为那人对朝廷不满,所以才会有了西苑外一声枪响。 而严绍庭的潜台词里,更是将这件事指向了朝廷。 是那人对朝廷心怀不满,甚至是受到压迫和冤屈,所以才要在西苑做这种事情,好和皇帝喊冤。 眼看着严绍庭先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 嘉靖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而徐阶、高拱却是瞪大了双眼,脸色不悦。 严绍庭只言片语,就将这件事给歪到了朝廷身上,那接下来必然就是被摘出去的皇帝,将这件事交到他严绍庭手上去查。 而成国公朱希忠、镇远侯顾寰等人,却是看的大开眼见。 瞧瞧。 难怪严侍读会这般受陛下宠信。 所思所想,都是为了陛下啊。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09章 朝廷是清白的 果然如同徐阶、高拱所想。 将皇帝从今天西苑枪响这件事情里摘出来的严绍庭,立马就得到了道长的认可。 嘉靖眼含满意的开口道:“那就照此查下去。今日陆绎也是你传讯让去清查各处,如今这件事你就担起来,让陆绎跟着你一同去查,查出任何事情,直奏玉熙宫。” 严绍庭与陆绎当即躬身抱拳。 “臣,遵旨。” 严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时候,严家并非要强求拿到查办案子的权力,但却绝对不能让这件事落到徐阶他们手上。 而徐阶和高拱则是对视一眼,满眼忧虑的低下头。 袁炜眨眨眼,回头看了眼严绍庭,愈发觉得自己找到知己了。 道台上,见严绍庭和陆绎领了旨意,嘉靖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正色开口道:“眼下陆绎已然查出军器局、鞍辔局、兵仗局及各库有问题,这件事就继续查下去,朕要清楚明白了,他们到底有多少假账!” 案子是案子。 逆贼是逆贼。 朝廷的钱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年对钱看的最重的嘉靖,又如何能放过这一条。 说完要严绍庭、陆绎继续追查假账的事情后。 嘉靖却觉得尚不详尽,便又补充道:“查!不论何人,涉及其中,一律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臣,遵旨。” 严绍庭低头领命,嘴角露出笑容。 这时候,嘉靖方才长出一口气。 玉熙宫里,回荡着一声叹息。 半响之后。 嘉靖才幽幽开口道:“朕自安陆,御极大明,至今亦是嘉靖四十年,朕启用朝臣,垂拱而治,潜修不忘黎庶。 一日不过三餐,粥米咸菜。 一年不过四季,常服八套。 而今,朕已是知天命,将至顺耳之龄,躬孝皇考皇妣,以孝治天下。 何故矣……贼子无孝,枪响西苑。 纵于朝堂有千百不满,三司皆在,午门前登闻鼓二百年,何以如此激愤?” 本已起身的众人,再一次的跪下。 由严嵩带头,齐声高呼。 “陛下受辱,臣等之罪。” 嘉靖冷笑了两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贼子所做之事,与伱们何干,又非尔等指使。” 说完之后,嘉靖的双眼,在众人脸上飞快的滑过。 起身的众人,皆是低垂着脑袋,思索着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而嘉靖却是莫不在意的说道:“都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众人躬身告退。 而成国公朱希忠、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出了玉熙宫殿门,却是停下了脚步。 成国公朱希忠代表三人,朝着严嵩等人拱了拱手。 这位成国公,可以算是大明朝少有的劳模了。 在他的一生里,历经三朝,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祭祀圜丘三十九次,方泽二十九次,参加进士恩科荣宴十九次。 可以说在某些方面,就是皇室对外的代表。 死后追封定襄王,谥恭靖。 朱希忠开口道:“我等身为国朝勋贵表率,如今西苑事变,陛下受此惊辱,乃我等勋贵之失,案情尚未查明之前,我等便留宿玉熙宫,拱卫陛下安危,外朝诸事还要劳烦诸位阁老,严侍读、陆佥事了。” 徐延德、张溶站在一旁,亦是有样学样的拱手作揖。 严嵩则代表内阁和外朝,拱手还礼。 这三位宿卫玉熙宫,本就是应有之意,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三人,也不仅仅是他们三家。 而是整个大明朝的勋贵人家。 表明他们这些勋贵,是一直和皇帝站在一起的,是一定会做到与国同休。 严嵩等人自是清楚,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而朱希忠却是面露笑容,喊道:“严侍读还请留步。” 已经提起脚步的严嵩,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叫住自家大孙子的朱希忠,在得到对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方才继续向着玉熙宫外走去。 徐阶和高拱两人却是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成国公朱希忠,一时猜不出这位国公爷留下严绍庭,又是为了何事。 倒是新晋内阁辅臣袁炜,朝着严绍庭喊了一句。 “严侍读,等晚些时候有空了,咱们喝一壶?” 这位现在是真的将严绍庭当做同道中人,引为知己了。 严绍庭眼角抽抽,只得是拱手回礼,算作应下。 陆绎则是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姐夫。” 随后便跟着众人走出玉熙宫。 玉虚宫殿门前,便只余下严绍庭和三国大明朝权势最盛的三位国公爷。 严绍庭脸上露出狐疑,拱手道:“三位国公爷留下下官,不知有何训话?” “训话?” 朱希忠的脸上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在他身边的徐延德、张溶两人也是面露笑容。 朱希忠说道:“说起来,严侍读对我们三家那三个小子还有一份知遇之恩,我等何以能言训话?” 这是三位家长来道谢了啊。 严绍庭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当初不过是场误会,将三位兄长罚去东南平倭,下官还未曾登门道歉,哪里还说什么恩情。” 话是不能乱说的。 不然可不就是自己和勋贵人家私下勾结了。 朱希忠三人却是笑眯眯的,也不否认。 这位老国公转口道:“不论如何,若是没有严侍读,那三个小子如何能在军中立下功劳?等来日他们凯旋回朝,定是要叫他们三人登门道谢。” 严绍庭接过话:“三位兄长能在军中立功,那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阵前杀敌,何等凶险。届时若三位兄长携功回朝,下官定是要设宴宽待,以谢三位兄长为国出力,安定东南沿海百姓。” 全都是场面话。 但四人却都不曾在意。 这般说道,也都是为了将来铺垫。 到时候严绍庭也能光明正大的和回京的朱时泰三人往来。 朱希忠笑吟吟的点点头,随后收敛神色,沉声道:“今日京中各家去严府的事情,还望严侍读能多多包涵。都是急于为国立功,本心不坏,只是武人习性,法子终究是有些粗鄙了。” 严绍庭却是笑眯眯的摇着头。 要是没有这三位国公爷点头赞同,宣城伯他们当真能跑到严家等着自己? 不过是个试探而已。 这帮勋贵就是想看看,自己会不会继续帮着他们出声。 严绍庭心中琢磨了一下,才开口道:“诸位叔伯兄弟,也都是一心为国,我又如何能怪罪?只是军国大事,何等重要,虽然朝中皆言下官圣宠浩荡,可此等干系社稷之事,下官也是人微言轻,不敢妄议。” 朱希忠三人对视一眼。 随后默默点头。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 这是认同了严绍庭不会在启用勋贵之事上,轻易开口谏言。 朱希忠又说道:“不过满朝上下都知严侍读经济之才,就如此次浙江道戚继光部,所用军饷军需,皆是严侍读谏言所得。 如今严侍读又掌户部事,往后还请多多关照军中儿郎们,万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杀敌。” 这句,倒是朱希忠这位成国公的公道之言了。 严绍庭颔首点头。 “如此,下官便出宫,将今日之事先行查明,也好让三位国公爷早日回府歇息。” 朱希忠三人脸上露出笑容,挥挥手:“严侍读自请。” 严绍庭拱拱手,便转身离去。 玉熙宫殿门外,朱希忠三人望着严绍庭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对视一眼。 “狡猾!” 这是英国公张溶说的。 定国公徐延德则是眯着眼说道:“不可强求。” 朱希忠则是回头看了一眼幽幽殿门,叹息道:“告诉各家,都可以安生下来了。若当真想要上阵杀敌,现如今就各自在家操练起来。” 徐延德却是面露迟疑:“怕是没人会听。” 英国公张溶冷哼一声:“那就别怪人家不给机会!” …… 走出玉熙宫的严绍庭,心中还在想着勋贵们的心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出了玉熙宫,却不想徐阶和高拱两人都等在外面。 陆绎站在另一边,冲着严绍庭挤了挤眼睛。 见老徐、老高两人一副就等着自己出来的模样。 严绍庭面露笑容,拱手上前:“徐阁老、高阁老,可是有何要示于下官?” 高拱正要开口,却被徐阶伸手拦住。 徐阶面露笑容,轻声说道:“如今润物受命于陛下,清查西苑枪响一事,一应案情,直奏玉熙宫,我等安能置喙?” 老徐竟然比过去还要客气? 严绍庭目光疑惑的看向徐阶。 徐阶则是干笑了两声:“其实说起来,也是和润物如今要查的事情有关。” 严绍庭笑笑,就知道你老徐的小心思是在这里的! “徐阁老但说无妨,下官自当遵令。” “不敢不敢。”徐阶却是恪守规矩,开口道:“只是有一桩事,润物要查工部、内府各司局账目一事。老夫以为,还是要多番考虑,譬如为何他们要做这个假账,又为何这笔账能让陆佥事那么快就查出来?” 严绍庭佯装不知,疑惑道:“徐阁老的意思是?” 高拱见两人竟然在这耍起了太极,心中不免急躁。 他直接开口道:“意思很简单,朝廷里的人也是有难处的。账目是账目,事情是事情,不能一以概之。” 严绍庭依旧装傻,开口询问道:“高阁老的意思,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和内府兵仗局都是清白的?” 你老高现在要是敢说他们是清白,我严润物现在就敢重回玉熙宫交差。 高拱亦是明白,正要开口,却又再次被徐阶拦下。 徐阶笑着说道:“他们这些人清白不清白,自然是要润物你去查清楚了才知道。但今日这西苑外一声枪响,朝廷却定然是清白的,这个理还望润物能明白。”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严家有心,说不定最后就要弄出一个谋逆的大案来,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什么工部军器局,什么内府兵仗局的事情了,而是整个朝堂上下的事情了。 一旦真的如此,必将有数不尽的官员会被牵连其中。 其实,老徐这番话,也就是将这件事的范围限制在了军器局、鞍辔局、兵仗局以及各库范围,不希望严绍庭借此放大案子和问题。 严绍庭心中冷笑。 朝廷是清白的? ………… 月票推荐票 感谢各位老爷们的订阅支持,肉丝拜谢各位义父们了! (本章完) 第110章 皇帝一样不重要 玉熙宫外,太液池上。 清风拂过,卷起微凉,席卷上岸,为夏日里的几人带来了一丝凉爽。 严绍庭却是忽然开口道:“徐阁老、高阁老以为,在西苑外弄出那一声枪响的人,会是什么人?” “自然是胆大包天的逆贼!” 高拱瞪着眼,愠怒的说着。 老高这就是在装傻。 严绍庭看了一眼高拱,转而看向徐阶。 徐阶收起笑容,沉声道:“老夫觉得润物先前在圣前所说的猜测大抵无错,这人必定是对朝廷心怀不满之辈。” 不粘锅啊。 严绍庭心中哼哼,双眼微微眯起:“既然徐阁老也如此认同,那下官自当好生查一查朝中,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那贼子心怀不满,进而在这西苑外做出此等大逆之事了。” 徐阶气息一滞。 自己竟然入套了! 严绍庭脸上带着微笑,双眼清澈有神,表情纯良。 不等徐阶这口不粘锅继续开口。 严绍庭已经幽幽说道:“下官想起来,如今各司局出现假账,势必还会和户部有联系。下官刚好如今又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这一次大抵是要查一查户部账目的。” 说完之后,严绍庭也不给老徐、老高两人反应的时间。 他礼仪充足的朝着两人拱手作揖。 “皇命在身,下官先行告退。” 言毕。 严绍庭便转身,在徐阶和高拱微微色变之下离去,冲着不远处的陆绎招了招手。 兄弟们凑到了一起。 陆绎目光凝重的看了一眼往皇城过去,显然是要回文渊阁的徐阶、高拱两人。 随后小声说道:“这两老货是要作甚?” 严绍庭瞥了一眼陆绎:“徐阁老、高阁老都是内阁辅臣,要抱有尊敬。” 陆绎张张嘴,寻思二姐夫您过去也没多尊敬啊。 这时候严绍庭又说道:“至少嘴巴上要尊敬些。” 陆绎张着嘴,呲着雪白的大牙乐呵呵的笑着。 随后用肩膀撞了撞严绍庭的肩膀。 “二姐夫你就快说吧,咱们这两位阁老,刚刚找你说什么了?” 严绍庭收敛神色,低声道:“希望我们这一次追查西苑枪声一事,能对朝中其他人稍稍抬手,只过问有关军器局、鞍辔局、兵仗局等司局库涉案人员。” 陆绎眉头微微皱起。 当严绍庭说明清楚后,陆绎就明白了徐阶、高拱两人的心思。 他们自然不会是因为不忍朝堂动乱。 而是不愿严绍庭和自己借着这件事,打压甚至是牵连到他们手下的官员。 甚至于。 待在西苑里的皇帝安危到底会怎样。 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皇帝重要吗? 不重要! 毕竟那句话是绝对没有说错的。 天下黎庶从来就不关心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老爷,到底有没有换人。 陆绎嘿嘿一笑,嘲讽道:“他们倒是想的美了,这一次不从他们身上刮一层肉下来,不罢休!” 严绍庭却是沉眉思索着。 对于小舅子的话,他倒是不曾在意。 从老徐、老高身上刮一层肉下来? 这可不是自己现在想的事情。 现在的关键,是怎么从朝廷身上刮一层肉下来。 两人牵着马,往西安门外走去。 严绍庭抬头看向小舅子:“今天的事情具体查到哪里了?” 陆绎皱眉道:“就是按照你说的,能查的地方都查了。事发后,衙门里上头就下了令控制各部司衙门。我自己带着人又将军器局、鞍辔局、兵仗局这些地方的账目拿到,粗略核对了一下。” 严绍庭脚步放慢了一些。 如今抛开道长不说,内阁和朝廷方面,至少已经不会将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逆贼当做最重要的事情。 不重要! 现在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内府兵仗局以及各衙门下的司库账目,也在小舅子手上。 这才是最重要的。 严绍庭细思片刻,开口道:“账目派人盯好了,再派人盯着徐阁老、高阁老他们,还有伱觉得可疑的人。” “盯着徐阶、高拱?还有别的可疑之人?” 陆绎瞪着双眼,眨了眨眼睛。 他脑袋里开始出现一些大胆的联想。 随后,陆绎如同是悟通了所有事一般,满脸吃惊的看向严绍庭:“姐夫,你不会是说,今天这件事是徐阁老他们做的吧?这不可能吧……那他们是真的大胆!” 这小子真的是一点都没继承老丈人的智慧。 也是真的敢想。 严绍庭无奈的白了一眼,说道:“刚刚我与徐阁老、高阁老那里丢了一些话。这些年朝廷各部衙门,大多都是他们的人在当差做事,这一次陛下命你我彻查此事,说不得他们就会因为慌张,急于料理首尾,从而暴漏出一些我们过去不知道的事情。” 若不是为了这,自己刚刚也不会当着老徐、老高的面,说要查户部的账目。 陆绎则是眼露崇拜:“原来姐夫你是在和他们玩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的计谋啊!” 严绍庭哼哼了两声,转口道:“这些事先不急,等下出了宫你先回衙门,将放在各部司衙门的人召回,尤其是五军都督府。” “为什么啊?” 陆绎觉得现在的姐夫,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也越来越跟不上姐夫的思路。 严绍庭只能是苦口婆心的解释道:“给五军都督府卖个好,就算如今他们手上没权,但对你还是有益处的,你现在就骑马赶过去,亲自将人喊回去。” 虽然不懂到底会有什么好处,但这话是二姐夫说的。 陆绎还是乖乖的点头,翻身上马,说了一句姐夫小心,便驾马扬长而去。 看着小舅子出宫的背影,严绍庭亦是上了马背,却不曾急行,只是任由身下战马慢慢走向宫外。 “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 严绍庭低声自语着。 这是他今天唯一想不明白的事情。 不论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虽说老徐、老高这些人对于那张椅子上的人是谁,心中并不怎么看重,但他们也犯不着会如陆绎所想的做出这等事情。 勋贵就更不可能了。 而京中各营兵马,看今天城中只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就知道也不可能是京营做的。 那这件事就成了个没道理的事情了。 想不通这件事,严绍庭只能转而想别的事。 他不由的想到了前些日子去户部准备报道,履行自己作为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职责的时候,在户部衙门遇到的那一幕。 那两人,似乎分别是宣府军和京营出来的。 正当严绍庭想到当初在户部见到的兰永震、郭玉创二人之时。 身下的战马已经驮着他出了西安门。 耳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严侍读,当真是巧,在下又见着您了。” 马背上,严绍庭低头看去。 只见宫门外,总督京营、镇远侯顾寰,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这哪里是巧合? 分明就是你镇远侯等在这里的。 严绍庭脸上露出笑容,牵着缰绳下了马,朝中顾寰抱拳拱手。 “原来是顾侯,当真是巧了。” 严绍庭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了镇远侯顾寰一眼。 面对不曾点破但脸色暧昧的严绍庭,顾寰却是面不改色,说道:“今日西苑突生事变,严侍读却能临危不乱,披甲入宫拱卫陛下安危,此等忠心、勇武,哪是寻常人能做到,在下可是万般佩服。” 严绍庭淡淡道:“顾侯言重,不知顾侯可还有事有所交代?” 既然顾寰有意等在这里,那该急的也是他这位总督京营军务的人才对。 想来,等在这也大抵也是为了京营的事。 顾寰见严绍庭摆出很忙要走的样子,露出几声苦笑。 “严侍读稍安勿躁,在下确实是有些事情,要与侍读商议。” 这才是商量事情的态度嘛。 严绍庭正过身子,看向顾寰:“顾侯尽管说,能出力的地方,下官定会相助。” 顾寰却是连连摆手:“哪里是要侍读出力的,上一回侍读在户部,碰巧遇见我京营那不成器,办不好差事的参将,出手相助方才保住那厮和我京营的脸面,已经是出了大力,我京营还未曾感谢侍读。”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顾侯言重。” 严绍庭语气平静,心中倒是有些意外,今天竟然都是来感谢自己的。 前面是朱希忠那三位老公爷,现在又是总督京营的镇远侯顾寰。 顾寰轻咳一声,目光扫视左右。 此刻西安门外只有零星几名朝中官员,还在等待着要见到皇帝,确认皇帝安危。 而大多数人,都已经开始担心,手拿查案权力的严绍庭,会不会突然将手中那把刀砍到他们的脖子上。 见顾寰如此模样,严绍庭只是微微一笑,便牵着马往外走去。 顾寰并肩走在一起。 “今日西苑发生这样的事情,大伙都没有想到。但刚刚在玉熙宫圣前的时候,侍读也是看见了的。 徐阁老和高阁老,似乎是怀疑今日行此等大逆之事的人或是那把火器,是出自我京营之中。 这件事还望侍读明鉴,我还是那句话,可以性命担保,京营绝对清白。” 有一个喊着清白的人。 严绍庭转头,目光看向脸色凝重,信誓旦旦的顾寰。 他露出笑容,摊了摊手。 “下官自然是相信顾侯和京营弟兄们清白。” “但就怕有人不愿意相信。”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血流三千尺、rongke、海阔星朗、虚情假意才是真的打赏 (本章完) 第111章 严绍庭要做什么 顾寰脸色一变,露出几分不安。 即便自己受陛下信任又如何,当初初任漕运的时候。 自己就因为被朝堂攻讦,被皇帝下旨召回京师,足足圈禁在家大半年。 直到查清,或者说是风波平息,这才被放出来从而转任京营的。 “敢问侍读,会是何人不愿相信我京营上下清白?” 严绍庭却卖起了关子:“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顾侯执掌下的京营,当真清白?” 顾寰沉默了。 这世间就没有真正的清白。 京营上上下下,数万兵马,哪里能事事清白。 见顾寰沉默不语,严绍庭嘴角微微一扬,转口道:“说起来,下官对顾侯也是景仰已久,只是始终不得相识,往后若有机会,还望顾侯不吝往来。” 顾寰面露好奇:“侍读言重。” 严绍庭却是连连摇头:“不,下官只是照实而说。顾侯当年总督漕运,所奏诸事,虽仅限漕运,却对下官多有启发。” 顾寰脸上的好奇更浓,目光也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严绍庭却是脸上含笑。 他扪心自问,自己身处当下其实并没有多少的优势或者过人之处,无非是熟悉这些已经发生或是即将发生的事情。 但却也正是因此,他可以根据这些即将发生的事情,去提前熟悉这些事件里的人物。 如何才是最容易打动当下这个时代的人的手段? 那就是让对方深刻的以为,你对他是无比的了解和推崇,让其产生一种受到尊重的感觉。 顾寰的过往其实很简单,所做的事情也很容易总结。 严绍庭双眼带笑的看向面露好奇的顾寰,轻声开口:“嘉靖二十二年,顾侯上奏陛下,陈述漕运七事。 有司交兑、运粮迟误、审编旗甲、轻赍银给、刮铁收受、领席折银、漕司告理七事,自奏于圣前,一改往日漕运之弊。 下官研读许久,若有朝一日为地方父母,顾侯昔年此般七事奏,足可让下官引以为鉴。” 漕运就是顾寰心中的一根刺。 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初他奏请漕运七事,受到皇帝支持,推行改革,却遭受到了一股空前的打压,最终更是被逼无奈,禁足在家近一年,官职尽夺。 若不是最后御史按检百官所劾不实,又或者说漕运诸事重归过往,顾寰还指不定会不会得到赦免。 此刻听到严绍庭如此认可自己当年被百官阻扰的奏事,便是换谁来,听了都会感动万分。 顾寰转过头看向别处,心中生出无尽感慨。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何人知晓他? 一桩已经距今快二十年的事情,严绍庭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将自己当年所奏的漕运七事清清楚楚的说出。 顾寰心中哪能不动容。 转头看向别处的顾寰,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方才转回头,拱手颔首:“严侍读言重,不过是寥寥停罢奏事,何以能当侍读如此厚誉。” 要不是因为你镇远侯真的有几分本事,又恰好总督京营。 自己哪里会将这些事情都背下来。 严绍庭笑呵呵道:“顾侯何必自谦,本事就是本事,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只不过不逢时而已。眼下顾侯总督京营,亦是多行良策,提振军心战力,听闻颇有成效,这便证明顾侯当初也是无错的。” 若不是文武有别。 此刻顾寰都想拉着严绍庭回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拉着他不醉不归。 两人此刻已经在西安门外的皇城西大街走了好一阵。 顾寰这才犹豫着,再次开口:“侍读先前说,会有人质疑我京营之清白。在下倒也不问会是何人,只是敢问侍读,我京营若是遭人诬蔑,又该当如何自辩?” 严绍庭目光深深的看了顾寰一眼。 首先,他并不怀疑顾寰的能力。 但这位镇远侯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团结,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严绍庭轻声开口道:“顾侯总督京营,而京营又是拱卫京师,操练备战边疆的,干系我大明江山社稷,便是偶有小错,也是情能谅解的。” 顾寰亦是点头道:“京营近十万兵马,自我总督京营以来,一日不敢歇息怠慢军务,唯恐因我而使京营荒废。 京营三军分设,事务繁杂,我亦非完人,也不敢说绝无错漏。 只是若此次有人要借西苑事变,来抹黑我京营,我顾寰也绝不再忍!” “这是自然,谁也不能抹黑了京营。” 严绍庭附和了一句,收敛神色,转口道:“其实,如今西苑出了这样的事情,对于陛下而言,京营更为重要。” 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句。 严绍庭朝着顾寰拱拱手,便翻身上马。 在没有确定顾寰是保皇党还是会有自己私心想法前,他并不打算和这位再有更深的讨论。 顾寰见严绍庭一副要走的样子,亦是笑着点头拱手。 “今日多谢侍读提醒,本侯也已明白侍读所言之意。” 说完,便是客客气气,不顾身份的朝着严绍庭颔首作揖。 严绍庭坐在马背上回了一礼,方才驾马而去。 而顾寰则是驻足原地,目视着严绍庭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不多时。 戍卫京师的京营,便有了一份诸将联名奏疏送进了西苑玉熙宫。 总结京营诸将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这一次西苑事变,虽西苑戍卫职责非是京营,但京营却不敢忘护卫皇帝之责,京营自即日起开始全军操练,随时听候皇帝军令调遣。 这份奏疏并没有掩饰,送进西苑玉熙宫后,便在朝堂之上流传开了。 京营已经摆明了态度,只要皇帝需要,京营可以做任何事情。 不管朝廷这一次是否会借机对京营下手,至少当京营的诸将联名奏疏送进玉熙宫后。 很快就有皇帝的褒奖口谕,送到了京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朝堂上百官的目光,慢慢转到了那位已经拿到西苑事变案情主办权的小严阁老身上。 虽然原本冲进各部司衙门,镇压百官的锦衣卫们已经撤走。 但官员们却仍是心有余悸。 如今案子交到了严绍庭手上,不少人都在担心,自己是否会遭受调查。 若是一个弄不好,自己很有可能就会被牵连进西苑事变的案子里。 也是因此,诸如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内府兵仗局以及各库的官吏们,忽然发现他们成了朝廷里被孤立的对象。 往日里还能一同吃酒寻欢的同朝好友,仅仅只是几个时辰,就摆出了一副不熟悉的模样。 但是。 从严绍庭离开西苑之后,却一直不曾有动作。 就连那些已经被关押进锦衣卫诏狱的军器局、鞍辔局等官员,也不等前去提审。 反倒是当着满大街的眼线,默默的骑着马回到了严府。 随后严家大门紧闭。 这就让所有人心中又是一阵疑惑。 严绍庭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等不加过问案情的做法,很显然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按照朝廷官员们原本的设想。 当严绍庭在玉熙宫领旨查案后,便定然是要大肆审查各方,提审诏狱在押官员,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桩案子了结。 但是现在,人家却回家了。 难道还要先吃个晚饭,再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来查案? 可甭管严绍庭到底要做什么。 他这番举动,却是实实在在让那些不曾被缉拿扣押进诏狱的军器局、鞍辔局、兵仗局等官员,心中愈发惶惶不安。 连带着其他衙门的官员,也是不免开始怀疑起来。 难道严绍庭是要憋一个大的? 于是,不少人开始不由自主的盘算起了,自己这些年干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涉及到如今这一桩案子的可能。 人人自危的阶段到来。 更是有一些人开始急于期待着严绍庭能尽快出手查案。 也好早查早安心。 而被万众等待着的严绍庭,回到严府之后,便匆匆去了偏厅。 此刻已经几近黄昏,光线昏暗。 到了偏厅,只见厅中已经站着一道身影。 严绍庭当即笑出声,走进屋中:“文长先生可算是来了,当真是叫晚生这些时日好等啊。今日西苑事变,虽知先生入京,却奈何不能亲自出城相迎,还望文长先生多多包涵。” 随着严绍庭的呼喊。 屋中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徐渭目光平静的看向走进屋中的严绍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当初,胡宗宪受严党重用,自己却不满严党祸国,一开始胡宗宪屡次邀请自己充任幕僚,自己屡屡拒绝,最后犹豫许久方才进了总督衙门。 这一次,亦是胡宗宪多次劝说,声称眼前这位严公子绝不等同于过去之严党,自己亦是犹豫许久,才应下了入京这桩事。 此刻初见严绍庭,见其仪态端正,礼节周全。 徐渭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看着不是那等仗势压人之辈。 徐渭亦是拱手抱拳,颔首俯身:“严侍读抬爱,在下今日进京,亦是听闻了西苑之事。侍读身居庙堂,侍奉圣前,定是要以皇命国事为先。” 严绍庭摆摆手,见屋中已经有了茶水,便转头看向外面:“来人啊,上酒菜,为徐先生接风洗尘。” 说罢,严绍庭又转身看向徐渭,面露笑容:“正好我也要与文长先生商议一番。” 自严绍庭回来后,徐渭便一直默默的察言观色。 听到严绍庭如此说。 徐渭再次拱手抱拳:“侍读是要说东南诸事,还是京中事?正好,在下也有事,要说与侍读,不知侍读愿否。” ………… 月票推荐票 起点历史连载架空文大佬新书。 新书榜前十作品,质量毋庸置疑,强推! 简介:穿越过来的李云一脸懵逼。什么?我是山寨寨主?什么?我刚杀了个衙差,还抢了个媳妇?从山贼出发,一步一步一步走上那至高之位! (本章完) 第112章 请侍读严查我等 严绍庭有些意外的瞥向徐渭。 他是听说过,这个徐文长,过去可是很厌恶严党的。 这一次之所以给他从胡宗宪手上弄过来,也不是因为自己找不到能用的人。 严绍庭有些意外,徐渭竟然也有话要对自己说。 趁着酒菜未来。 严绍庭做出请势,邀着徐渭在屋中坐下:“徐先生有何事,尽管说来。” 徐渭脸色清瘦,穿着件儒服,俨然是士林读书人的模样。 坐下之后,徐渭脸色板正,目光流转数次,方才缓缓开口:“其实在下有两桩事要问与侍读,一桩乃浙江道之事,另一桩则是京中事。” 严绍庭向后靠了靠,为自己倒了杯茶,手指捏着茶杯慢慢的转动着。 徐渭见其面色,继续说道:“浙江道事,乃是在下不解,为何侍读会弃郑泌昌、何茂才等人,更助胡部堂抄没此次浙江犯官家资,充抵军用?” 原来是入职面试。 不过却是打工的,面试当老板的。 严绍庭淡淡一笑,开口道:“我并无弃用谁人?斩郑泌昌、何茂才之流,亦是因其有违大明律法,圣上裁夺,降旨而诛。” 徐渭眉头微微一皱。 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是让自己不曾想到的回答。 严绍庭看了眼徐渭,笑着说:“朝野内外,君君臣臣,便是我与徐先生之性命,也不过是圣人一言而决罢了。” 其实这也是他在暗示徐渭,老严家当初做的那些事,也是无奈。 徐渭目光闪烁,低声嘀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严绍庭笑着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至于浙江犯官家资充抵军用,其实若非朝廷艰难,国库空虚,也不会如此行事。如此这般,实在是迫不得已。 而在我严家看来,国中朝政如何不论,却绝不能叫外贼侵扰,饿谁也不能饿着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他说的很实诚,几乎是毫无保留的解释了徐渭的疑问。 面对严绍庭这般诚实,甚至是已经有揭下朝廷体面举动的回答,徐渭心中愈发意外。 徐渭拱手开口:“侍读公义,在下在浙江的时候,于总督衙门目睹诸多将士,我明军若能饱腹满饷,可称无敌。 此次有侍读在京中出言相助,浙江各军将士钱粮不缺,在下替浙江的将士们,拜谢侍读。” 说着话的功夫。 这徐渭竟然是站起身,朝着严绍庭恭恭敬敬的作揖礼拜。 严绍庭笑着摆摆手:“不过是凭心做事而已,当不得先生这等大礼。”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徐渭和心学,可是有着很深厚的关系。 而这,也是他为何要找胡宗宪要人的原因之一。 果然。 徐渭在听到严绍庭这句凭心做事,眼角不由一跳。 而严绍庭却已经问道:“现在浙江事已说,不知先生对京中事,又有何要问的?” 徐渭却是心中想起,严嵩好似也是心学同仁,当初更是与心学宗师多有交往。 他此刻当真是想说一句家学深厚。 但想了想,这话好似说了又不太合适,便止住了话。 听到严绍庭询问起自己的京中事。 徐渭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严绍庭,缓声开口:“在下此次入京,其实也有打听侍读近来所行诸事。不知侍读于昌平兴建书院,意欲何为?” 这是徐渭最关心的事情。 也是真正导致他答应胡宗宪所请,前来京师为严绍庭幕僚的原因。 严绍庭微微一笑,正色道:“惟愿开一地苦寒子弟之智,学得饱腹之术。” 说完之后,严绍庭目光定定的看着神色有些恍惚的徐渭。 他轻咳了一声。 徐渭因为自己的走神,而面露尴尬。 严绍庭则是笑着问道:“先生会不会觉得,我要建的这座书院,志向太过短浅?” 徐渭恍惚的摇了摇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见闻是不是出现了差错,或是遭人蒙蔽了。 这是严党中人能说出的话? 开一地苦寒子弟之智,使其学得饱腹之术。 这可不就是如他这般读书人想要做的事情。 徐渭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本为父亲婢女所生,自小清苦,而后家道中落,蒙学艰难。尚未成年,生母被赶出家门,大夫人也在不久病逝,兄长沉迷修道炼丹,无有亲情。 徐渭很聪明,却也很自卑。 读书时,他是学堂里最用功的,可踏上科举之路却一直不顺。 最后还是走后门才弄了个秀才出身。 最后的最后。 也就是在今年春。 徐渭在胡宗宪的支持和关照下,参加了自己人生中的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乡试。 但结果一如既往。 因为种种缘故,再一次落第。 “先生?” 看着眼前神情再次恍惚的徐渭,严绍庭呼唤了一声,见其仍未有动静,便加重声音喊道:“徐先生!” “嗯?” 徐渭眨了眨有些泛红的双眼,脸上满是尴尬羞涩,他拱手致歉,掩饰脸上神色。 “不想竟走了神,还请侍读见谅。” 严绍庭摆摆手:“左右也是等着酒菜到来,与先生闲聊一二罢了。想来先生也是因为一路北上,舟车劳顿所致。” 徐渭却是摇摇头,如实道:“只是因为侍读所言那昌平书院所创之目的,引得在下心生感慨,方才走了神。” 严绍庭低声问道:“那先生以为……” “好!” 徐渭沉声开口,脸上露出笑容:“侍读能开一地苦寒子弟之智,愿使其能有饱腹之术,可见侍读志诚之心。 在下虽未见那昌平书院,却已是心生崇敬,若侍读日后应允,在下愿为书院一蒙学坐席,叫那咿呀蒙童识文断字,如此倒也可慰在下平生憾意。” 严绍庭眉头一挑,满脸大喜。 他高兴道:“先生幼年有神童之名,少时学于明德先生、龙溪先生,师承阳明宗师,才学国朝少有,先生能屈于书院授业,实乃我与昌平子弟之幸!” 见严绍庭对自己过往如此了解,连自己所学所承也如此清楚。 徐渭心中复杂,拱手道:“侍读不嫌,在下必将尽付所学授予昌平子弟。” 严绍庭却是拍板子,斩钉截铁道:“不不不!是先生若是不嫌弃,往后便是那昌平书院首席。” 自己这回可算是捡到宝了。 徐渭的出身和经历,对于清流和士林来说,那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天下读书人,对那些恩科高中之人,或许至多也就是羡慕一番。 但对于徐渭这等出身清苦,还不忘勤于学业,且才学不曾停滞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推崇,且不以功名而论。 严绍庭心中喜悦,开口问道:“不知先生对京中诸事,可还有何疑惑?” 徐渭还沉浸在严绍庭要让自己当昌平书院首席的事情里。 他原本只当自己这一趟入京之行,只是不负胡部堂过往恩遇,入京一趟应付了事罢了,也能借机换个地方。 却不曾想到,这才刚到第一日,竟然就有如此大的收获。 年初乡试失利所带来的失落感,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大半。 徐渭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后,才重新开口道:“在下还有一事,便是今日京中西苑事变,听闻侍读业已担下主办清查的差事,不知侍读如今有何打算?” 严绍庭此刻也已经重新收拾好心情,目光平静的看向徐渭。 依着徐渭的秉性,大抵是不愿意看到朝廷贪腐滋生,所以也就不会反对自己要借着这件事,大肆彻查朝堂的计划。 严绍庭回道:“查!一查到底!西苑事变,干系陛下,若不查明,乃臣下失职。朝廷各部司衙门,账目混乱,时下又正值国库空虚,若要革除朝廷过往弊病,此次也是最好的时机,借清查各部衙门账目,重定朝廷经济一事。” 徐渭点点头。 愈发觉得,自己过去也是人云亦云了。 虽然严绍庭也是严家人,但这哪里有半点奸党奸佞之相? 分明就是忠君爱国的好青年啊! 徐渭接着问道:“那眼下侍读准备先从何处入手?” 此时。 屋外已经传来上席的声音。 严绍庭微微一笑:“等,等到有人开始急切,乱了阵脚。” …… 京师真的乱了起来。 比之西苑事变当日,更加的乱。 接连三日,本来已经领了旨意,全权负责清查此次西苑事变及朝廷各部司局库账目的严绍庭,却整整三日不发一言。 他不说话也没什么。 但西苑事变这桩案子,却成了悬在所有人脑袋上的一把刀。 所有人都开始觉得,严绍庭这是在谋划大事,要借着这件事,一举打压朝堂之上反对严家的官员。 人心渐渐不安了起来。 大多数人都已经开始变得无心当差,无心政务了。 诸如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内府兵仗局以及各库官吏,更是一日比之一日的憔悴。 每日坐在衙门里,全然无心做事。 最让他们心中不安的事,西苑事变当日,过来的锦衣卫也只是带走了当时找到的账目。 但各衙门这么多年的账目,可不是一点点。 可是这些账目,这几日却偏生没有一个人过来询问索要。 但真正让他们烦心的是。 他们完全可以选择一把火将那些账目烧毁,乃至于是将库房弄一出火龙烧仓的事情。 但偏生在如此平静的局面下,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做。 甚至于,户部负责过往文书账目的经历司官员,更是在满心憔悴之下,提前将所有的账目备好装箱,等着严绍庭和锦衣卫前来索要。 揪心! 烦心! 这是当下大多数或多或少涉及朝廷过往账目官员吏目的状态。 这一日。 几名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的官吏,如同前两日一样聚在一起,一口一口的喝着苦茶,愁容满面。 “不行!”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严绍庭这是领着皇差不做事吗?天底下就没他这种做事的!” 有人站出来开了口,满脸的愤怒和憋屈。 这一声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走!找他严绍庭去!” “分明有陛下的旨意,他何故数日不动?” “走走走!现在就去堵了他!” “……” 一声招呼。 在场所有人都开始向外走去。 也有人开始往其他衙门赶过去,试图招呼更多的人一起去堵久不发话查案的严绍庭。 消息一瞬间就在京中传来。 等严绍庭坐在内阁班房门口那张小桌子前,滋溜滋溜美美的,喝着胡宗宪托徐渭带来的西湖明前新茶,接到高翰文送来的消息时。 他放下茶杯,看向满脸焦急的高翰文,冲着对方招招手。 “胡宗宪从浙江送来的明前茶,顶顶好的,别处都没有,你自己冲一壶尝尝味儿,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高翰文那叫一个急啊。 本来他对严绍庭这几日正事不干,光坐在文渊阁喝茶,就有些不满。只是碍于官职,不敢有所言语。 现在外面百官都冲到午门前了。 这位爷竟然还光顾着喝茶。 当真是不怕出了事? 严绍庭却是慢吞吞的收拾好自己的小桌子,现在出去处理好外面的事情,也就不必再回来,可以直接回家了。 高翰文却没有喝茶的心情,唯恐等下惹出乱子,跟着严绍庭一路到了午门外。 严绍庭还未走出午门城门洞,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 “严侍读呢?” “我等要见严侍读。” “让严侍读出来……” “……” 午门外,如军器局、鞍辔局的官员,以及各衙门负责账目的官员,纷纷云集如此。 气势如虹,言辞振振。 个顶个的忠良面貌。 开口。 却是倒反天罡的言论。 “请严侍读出宫一见!” “请严侍读谨遵皇命,严查我等!” ………… 月票推荐票 先汇报一下成绩,首订达成目标,但没有超过太多,在预期之中,很满足很开心,感谢义父们抬举厚爱! 后面的加更规则:盟主加更两章,月票满一千加一章,一千五再加一章以此类推~ 今天三章万字更新!实在干不动了,今天有点感冒发烧,我先睡了,明天继续搞! 最后,拜求义父们追订呀~ (本章完) 第113章 做假账的先喊冤(求订阅) 午门下。 跟着严绍庭走出宫门的高翰文,听着外头的嘶吼声,不由的晃了晃脑袋。 自己是做梦了? 竟然还有当官的,集体要求别人严查他们? 这帮人怕不是被午门夹坏脑袋了。 高翰文瞧着午门外,历数大明朝从未有过的场面,不由看向眼前严绍庭的背影。 上一回浙江道新安江大堤被毁,自己在文渊阁说出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对答。 但事后证明,浙江道的官员是没有底限的。 若不是严侍读明察秋毫,遥居京师,纵横东南,怕是浙江的祸事现在都不可能解决。 今日午门闹出此等事情。 高翰文不由的期待起来,严绍庭又会如何应对。 午门前。 工部军器局大使、鞍辔局大使,内府兵仗局大使,并各库大使站在了最前面,身后则是这些衙门的属官、吏员。 至于朝廷其他衙门的官员,倒是来的少。 毕竟,就算严绍庭数日未曾发话查案,闹得朝中人心惶惶。但这桩案子直接关联的是西苑事变,是西苑宫墙外的那一声枪响。 直接面对的是如军器局这些地方的账目。 这时候其他衙门的人就算再如何心中不安,也少有过来午门前。 毕竟一旦过来了,岂不就是说明了他们也是有问题的。 高翰文一直跟在严绍庭身后,看着眼前这好几十人,小声开口道:“侍读是要等着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再将他们都问罪下狱?” 严绍庭回头看了一眼小高:“高翰林的意思,是让我将他们都抓进锦衣卫诏狱?” 高翰文刚想点头,却立马反应过来。 瞪大了双眼看向严绍庭。 咋的。 等下您要是抓人,就是我出的主意了? 这事怎么忽然就和我有关系了? 严绍庭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这位官场小白,已然走出午门,到了被一众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拦住的军器局等衙门官吏前。 “严侍读!” “请严侍读莫忘皇命,严查我等。” “严侍读身为陛下臣子,怎能数日懈怠,不问案情?” 午门前的官员们一阵的七嘴八舌。 一副再也不想过这种天天等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到了一众官员前,严绍庭脸色一沉,冷哼一声,瞬间止住了现场的嘈杂。 “尔等是要宫前闹事吗!” “依着高翰林的意思,尔等尽要被拿进诏狱治罪!” 还没等军器局等衙门的官员反应过来。 从后面挤出来的高翰林,只觉得眼前一黑。 严绍庭却是继续冷哼质问道:“但本官却觉得,尔等之所以来此,定是有缘由的。尔等犯了何罪,要本官审查尔等,尽可一一说来,本官必会主持公道。” 这一下,就连午门前的军器局等衙门官吏也是眼前一黑。 事情怎么好像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严绍庭却是面色不改,叫了一名东厂的番子去午门旁登闻鼓下的值守御史亭子里弄了一把椅子过来。 而后,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好整以暇的坐在了椅子上。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扫过在场官员。 其实自从发生西苑枪响,再到陆绎查出军器局等衙门火器账目有问题,他就知道这桩事的问题根源并不在军器局这些衙门里。 不由的。 严绍庭想到徐渭这次进京,同时还有胡宗宪和张居正的书信送到。 海瑞这个时候已经在苏松两府,继续追查两府田亩隐瞒一事了。 只是不知道海瑞的奏章,会在什么时候送到京师。 西苑枪响之事,并非是根源,那是结果。 所以要弄清楚,就要将原因查明白。 军器局等火器制造、存放衙门,再到朝廷的账目,地方上的税赋。 这是无数条错综复杂的线,交织在一起产生的结果。 而在午门前。 军器局等衙门的官吏,却是被严绍庭的反问给彻底弄傻了。 对啊! 傻子才会说自己有罪,然后让人给弄进锦衣卫诏狱里去。 “我们无罪!” “我们什么都没做。” “西苑事变,宫墙之外那一声枪响,与我等无关。” “是有贼子要害我等。” “还请严侍读为我等主持公道。” 在军器局大使、鞍辔局大使等人的带领下,各衙门的官吏们,很快的转变了口径。 高翰文完全看傻了眼。 他根本就想不通,怎么眨眼间的功夫,午门前就风向完全变了。 原本还在叫喊着要让严绍庭严查的官员们,现在却又要让严绍庭为他们主持公道。 原本还在谋求能离开翰林院,外放为官的高翰文,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不懂如何当官了。 外放的事情,还是等等再说的好。 严绍庭看着面前官员们风向转变,微微一笑:“那为何西苑事变之后,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查出来,尔等衙门火器账目有错漏?谁人能为本官解释解释?” 官员们忽的安静了下来。 不管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但衙门里的火器账目,确确实实是有问题的。 一时间,官员们犯了难。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 “他们会说出来的。” 玉熙宫,嘉靖盘腿坐在道台上,目光中冷漠阴森。 伺候在跟前的吕芳,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吕芳小声的说道:“午门那边都已经闹上好一阵了,主子当真觉得,如军器局那些衙门当官的,会将账目的实情说出来?” 哼! 嘉靖冷哼一声:“你当我大明朝这些当官的,当真是上下铁板一块一条心?” 吕芳脸上露出笑容,摇头道:“还是主子爷看的明白,洞悉人心。这些人有好处自然是一条心,没了好处,杀头的罪过在,唯有先保住自个儿了。” 嘉靖双目森森,瞥向外面。 挥手一指。 “愈发热了,带着人去文渊阁,送些绿豆汤让阁老们消消暑。” 吕芳欣然一笑,颔首躬身。 “奴婢领旨。” …… 此刻午门前的事情,早已在京中传开。 而文渊阁里,也一直有人往来午门之间,通禀消息。 当吕芳带着人和绿豆汤进到文渊阁班房里时。 瞧了一眼四位阁老,脸上露出笑容。 “阁老们,陛下担心天热,特意叫我送些绿豆汤过来,好让阁老们消消暑。” 本来还在等着随时出手,帮大孙子一把的严嵩,闻声当即抬头。 严嵩脸上带着笑意:“原来是吕公公来了,陛下垂怜我等,辛苦吕公公跑这一趟了。” 徐阶、高拱还有袁炜三人,亦是在旁开口附和。 吕芳挥了挥手,跟在身边的小太监们便立马将玉熙宫带来的绿豆汤,送到四位阁老面前桌上。 吕芳则是看了看四周,开口道:“怎么没见严侍读?” 严嵩本欲开口解释,但却被高拱抢了先。 高拱眼底泛着笑意,说道:“军器局那几个衙门的官吏脑子坏了,跑到午门闹事,严侍读这不是出去应付了。” 吕芳装着糊涂,哦了一声:“怎得?军器局这几个衙门的人,是要作甚?” 见着吕芳如此问。 高拱心里更加舒畅。 他当即开口:“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军器局这帮混账弄出来的假账。前番陛下让严侍读去查,这几日一直不曾有动静,这帮混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就跑来午门闹事了。” 袁炜默默的斜觎了一眼高拱。 老高的法子很粗俗,但却很有效。 严嵩亦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这个高肃卿,心中淡淡一笑。 徐阶则是摇头开口道:“润物肩负重担,肯定是要好生盘查的,只是事关西苑,怎能轻易出手。老夫觉得,要是那些人还不从午门前散去,内阁也该出面了。” 吕芳笑笑:“外头这般热,陛下都不忍心,赐了绿豆汤送过来,几位阁老还是安心待在这班房里吧。想来严侍读,还是能料理好外面的事情。” 高拱本想开口,再讥讽一下严绍庭,要是真能料理好,今天就不会有午门外的事情了。 但徐阶却是抢先说道:“吕公公说的是,年轻人身子好,这些事情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去办吧。” 吕芳点点头,拱手道:“既然绿豆汤送到了,那我也就回西苑,伺候陛下去了。” 徐阶拱手还礼:“吕公公慢走。” 等到吕芳离开之后,徐阶这才转身看向稳坐内阁头把交椅的严嵩。 “严阁老,是不是要再看看,内阁出面将军器局这些衙门的人赶回去?” 袁炜一直默默的瞧着这几位的言行。 好赖话可都让徐阁老给说完了。 自己大抵是学不来的。 默默的缩了缩脑袋,袁炜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低头思考着最近是不是该多写几篇青词。 严嵩则是笑笑:“陛下厚爱,怜惜我等这把老骨头,还是先喝这绿豆汤吧。” 说完。 老严头已经端起绿豆汤,吸溜了起来。 徐阶默默的看了一眼,方才坐下。 …… 午门外。 面对是要自陈罪状,还是自保的选择之下。 军器局等衙门到场的官员们,很明知的做出了选择。 率先开口的是内府兵仗局的大使。 “严侍读,我等可是冤枉的啊!那账目我们也是能解释清楚的,这件事根本就无关我等之事!” 鞍辔局大使亦是紧随其后,大声喊冤道:“我等不过九品的小官,如何敢在此等军国利器的事情上做手脚,还请严侍读明鉴啊。” “朝廷各部司衙门,都是上官上差,我们这些人,人微言轻,从来都是上官交代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账目也非是我等要作假的。” 工部火器库的大使,满脸悲愤的喊着冤。 站在严绍庭身边的高翰文,终于是想通了一些。 难道严侍读一直就是在等着。 等着这帮做假账的,主动喊冤坦白?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14章 记录在案(求订阅) 眼看着这些人终于选择自保。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站起身。 他摊开双手:“本官向来都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人懂规矩。” 说罢。 他向前走了两步,目视领头的军器局等衙门大使。 “既然你们说假账非尔等所愿,那么实情也应当知晓,只要今日尽数说出,届时各位假账一事,本官自会在玉熙宫圣前,为诸位同僚解释清楚。” 严绍庭又满脸真诚道:“我也相信,诸位同僚乃是清清白白,只是为官总有无奈,只要诸位说明白了这件事,本官愿为诸位担保!” 严绍庭满脸正气。 一副愿为朝中同僚赴汤蹈火的架势。 但众人却是犯了难。 军器局大使更是脸色尴尬,支支吾吾的看向四周,而后小声道:“侍读……您也是与我等同朝为官,这事叫我等如何……” “不能说?” 严绍庭眼神好奇的看向对方。 随后点点头。 “那倒也是,总不能叫你们为难。” 说罢。 严绍庭转过身,走向午门下那把椅子,亦同时举起手:“来人啊,请了这些人去锦衣卫好生询问账目一事。” “是!” 在场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官兵,当即齐声应是。 虎狼前出。 军器局等衙门官员,脸色一变。 “严侍读,我们说还不行吗?” “只是,能否换个地方,此地光天化日……” 严绍庭抬头看了眼已经蒙圈的高翰文,转过身重新看向这些人:“好!来人,带诸位去一旁,取笔墨,一一记录在案。” 原本是要拿人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官兵,又变成审查人员,带着这些脸色犯难的各司局官员,往午门下的登闻鼓值守御史亭子里过去。 这亭子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洪武朝。 当时太祖皇帝在南京登基,有鉴于官员秉性,在南京皇城午门前立下登闻鼓,又设每日值守御史,建亭屋。 以供有冤百姓能告御状。 严绍庭自然清楚,眼前这些人是既想要保命,又不敢暴露是自己坦白真相。 午门下的亭屋就很不错。 人进去了,外面的谁也不清楚这些进去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工部军器局大使是最先一人。 在一名东厂番子,一名锦衣卫缇骑的带领下,走到了严绍庭面前。 军器局大使满脸纠结:“侍读……” 严绍庭笑着说道:“放心,不过是将尔等所言记录在案而已,日后本官在圣前也好有个凭证,诸位是坦诚的。” 事到如今。 军器局大使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自救办法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眼下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重重点头:“我都说!” 严绍庭嗯了声,便走在最前。 几人一并进了午门下的亭屋。 亦有人取来了笔墨。 严绍庭亲自执笔,看向坐在对面的军器局大使。 “说吧,不过说之前,我很好奇,为何你们会喊冤。” 军器局大使满脸涨红,眼里满是无奈和憋屈。 他重重的叹息摇头道:“侍读……不知我等小官在朝之难啊。” 军器局大使的双眼,满是幽怨,深深的望向严绍庭。 伱严侍读出身严阁老家,何等权贵,如今更是圣宠无数,朝中亦有小严阁老之美称。 哪里能懂我们这些人在朝当官的难处啊。 严绍庭绷着脸:“若尔等当真有冤屈,本官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军器局大使看了眼一身正气的严绍庭。 信你才有鬼! 若不是为了自保,自己又何必如此。 军器局大使想了想,才低声叹息道:“侍读有所不知,朝中各司衙门做事,历来都受本部上官差使,还要受别处衙门掣肘。” 严绍庭放下手中墨笔,目光定定的看向对方。 军器局大使则是连连摇头道:“严侍读大抵是不懂我等的。” 不等严绍庭开口。 这人已经继续说道:“就说我们工部军器局,从来都是只管做事。上头交代要打造多少兵器,我等便照办。 可是这些年,朝廷愈发艰难,我等俸禄之前都拖欠了大半年。 要不是老家还有几亩薄田,恐怕这官当着,都要活活饿死了……” 严绍庭撑起胳膊,有些犯困。 而这军器局大使,则是絮絮叨叨了好一阵,才终于是回到了正事了。 “严侍读定然不知,现如今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譬如要为九边各镇打造一千把火铳,但发下来的钱粮却只够半数不到。 但这是朝廷和上头的命令啊,我等又不能不照办。 但没口粮,我们还能从别处找补一些充饥。 可没有银子,如何打造火铳?” 严绍庭终于是来了兴趣:“那你们是如何做的?这账目又是如何出来的?” 军器局大使抬头看向严绍庭,凄凉一笑:“朝廷拿不出钱粮,这事所有人都知道。所幸,朝廷这么多年,总还是有过去的积存。 户部那边的账出了这笔钱粮,我们只能照办凑数,兵部那边也知道缘由,他们总不能刀架在下官等脖子上,逼着我们凭空造出军械吧? 新一半,旧一半的,户部核销了账,兵部取走了军械,这事也就算是办好了。” 严绍庭看向一旁接过执笔的东厂番子。 “将这些,记录在案。” 东厂番子点点头。 严绍庭又问道:“如此说,这些账明面上看,该是平账的才是,为何这一次又会查出账目对不上?” 军器局大使满脸悲愤,低吼一声,而后说道:“那是因为,库里过去存下来的东西,早就用完了!没了旧的挤压之物,我等也只能上头发多少钱粮,造多少东西出来。 新造的交付兵部,转运或转存各库,兵部也只能按足数记账,户部那边本来就给的钱粮不足数,更不敢说我等没有足数打造军械了。” 这竟然是一笔积存多年的烂账! 严绍庭侧目看向负责文书的东厂番子。 东厂番子立即侧目拱手:“回禀侍读,已经记录在案。” 严绍庭点点头,颇为不解的看向军器局大使:“既然你们都知道上头发的钱粮不足,为何这么久了,不曾奏明陛下?” 军器局大使愣了一下。 严绍庭亦是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是啊,你们不敢将这件事奏明陛下。” 这可是大案。 起因当然是因为朝廷亏空,短缺钱粮。 但下面人,又怎可能不在中间上下其手。 朝廷有没有钱粮是一回事。 中间这一层层的官员,哪个会想这些,首先想的就是自己能从中间抽走多少的油水。 等这些钱粮最后发到军器局手头上,剩下的哪里还够足数打造军械。 军器局不能足数打造。 上头自然是清楚的。 他们又不能暴露自己从中贪墨,就只好主动将这笔账填平。 所以这也是为何,这些账能这么短时间就被查出来有问题。 那是因为。 这已经成了朝堂之上的共识。 或者说是参与其中的官员们的共识。 所有人都知道账是假的,但所有人都不会挑破这个大雷。 若当真要论真正的原因。 依旧是因为朝廷没钱。 根子依旧是出在西苑,出在道长身上。 难道西苑那一声枪响,是道长弄出来的? 忽然之间。 严绍庭心中生出这个有些荒诞的念头和想法。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为何会有人要在西苑放枪,又为何能那么快的消失不见。 因为道长要挑破这个大雷。 如此,就能解释的通了。 但是…… 这位道爷真的有这等魄力做这件事? 严绍庭的心中依旧是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他正色看向军器局大使,沉声道:“都有那些人,从中谋取私利,贪墨本就不多的钱粮了?” 军器局大使张大双眼看着严绍庭,用力的摇着头:“侍读,下官不能说,您也不要再逼下官了。下官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再说,自己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严绍庭目光闪烁,半响后方才点了点头。 “你去吧,叫下一个人进来。” 当军器局大使走出午门下的亭屋,外头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刺的他双眼眯起。 长叹一声。 军器局大使只觉得将这些事说出来,心中终于是轻松了一些。 “怎样?怎样?” “都说了些什么?” 周围,一群人围了上来。 七嘴八舌的想要打探清楚军器局大使,都在亭屋里说了些什么。 军器局大使只是看了众人一眼。 拱拱手。 “诸位,我走了。” “你们自求多福。” 丢下一句话,军器局大使甩开袖子,昂首挺胸的向着宫外离去。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相看无语。 “下一个,快些进来吧。” 亭屋里,锦衣卫官兵探头出来,喊了一声。 这一日。 午门前的官员们,一个个的走进那间不大的亭屋里,出来后什么也不说的独自离去。 直到朝廷各部司衙门下衙,午门前的官员们才尽数陈述完毕。 而午门前所生之事详细,也已经传出皇城,进到了众多官员耳中。 如军器局大使这些人,到底在那个该死的亭屋里,又到底和严绍庭说了些什么。 一时间,成了所有人急于知晓的事情。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15章 陛下可敢起大案(求订阅) 夜色已至。 但今夜的北京城注定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白日里,围在午门前的官员们,已经各自回去。 这些人家外面或多或少都有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身影,以至于观望的,谁也不敢上前询问今日午门前的详细。 而更让人担心的是。 严绍庭没有出宫! 高拱愈发的心烦意乱。 他人在内阁,管着的是户部差事,自听到军器局等衙门的人,都进了午门下亭屋,心中愈发的不安。 而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接到消息,严绍庭从宫中出来。 严绍庭不在宫中,而是去了西苑。 这一点,高拱比其他人要清楚。 高拱抬起头。 看向面前脸色平静的徐阶。 “徐阁老,如今西苑枪响一事,尚未查明,严绍庭便只盯着军器局等司局衙门的账目,这样不太好吧。” 两人的面前隔着一张茶桌。 茶桌是用西南大山里运出来的天然阴沉木整切而成。 古朴厚重。 更是价值不菲。 桌上,则是今年头等的明前茶,哪怕是西苑也未尝能有。 徐阶倒了一杯茶,送到高拱面前。 “西苑枪响一事,不是有锦衣卫和东厂去查了吗?” 高拱脸色有些急躁:“但陛下的旨意,可是要严绍庭去查西苑枪响之事,他难道就将这事撂给锦衣卫和东厂去办?” 徐阶默默的嘬了一口茶,看着高拱,反问道:“难道你希望严绍庭将西苑枪响一事背后凶手真的找出来?” 高拱张张嘴,脸上神色变化。 他自然是不想的。 虽然眼下尚不知晓,西苑枪响之事,到底是谁做的。 但他同样是不想查出来那人到底是谁。 找不到。 那么这件事,就会成为无头公案,时日越久,就只能当做一桩悬而未决的案子束之高阁。 可一旦真的找到的了真凶。 天知道主办此事的严家,又会如何编排捏造真相。 高拱却是心中不安:“可现在严绍庭查账,若是……” “若是什么?”徐阶看了眼高拱:“是怕他严绍庭查账,会查到你高肃卿身上?” 高拱瞪大双眼:“徐阁老言重,你我皆在内阁,难道还不清楚,我高肃卿何曾参与此事。” 徐阶点点头:“伱是在担心,因为你在内阁却掌户部事。严绍庭从工部军器局、鞍辔局以及内府兵仗局查起,再查各库,到时候账目的原因就会查明。 最后矛盾就会直指户部。 为何? 因为是户部拨给的钱粮本就不足数,但差事却是足数交代下去的,所以这错就错在户部,而你高肃卿便有失察之责。” “是……” 高拱面有纠结,赶忙转口道:“也不是!” 徐阶一笑:“那是什么?” 高拱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阶,将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尽数灌进肚子里。 随后,他才双手按在桌子上,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徐阶。 “徐阁老,难道您看不到,朝廷如今的局面吗?” 徐阶依旧是平静如水:“自然看的见,国家如今艰难困苦,难以为继。” 高拱哼哼道:“那徐阁老难道不知,我大明如今这般,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吗?” “高肃卿!” 平静如水的徐阶,终于是面露怒色,重重的喊了一句。 而后,他目光阴沉的盯着高拱。 “慎言!” 高拱却是冷哼一声:“那好!既然您徐阁老坐视严绍庭去查账,那就让他查,最后若是查到什么不该查到的地方,你我最好是现在就回家写好乞骸骨的奏章。” 徐阶脸色紧绷,但心中却是一阵突突。 只是,高拱说的却也是真情。 徐阶长叹一声:“肃卿啊……” 高拱脸色缓和了一些,撇过头:“徐阁老您说。” 徐阶叹息道:“朝廷不是我一人的朝廷,也不是你一人的朝廷,更不是陛下独一人的朝廷,你可明白?” 高拱心中不愿,但还是点头承认:“徐阁老说的对。” 徐阶嗯了一声:“既然你我都明白,难道你觉得严绍庭不明白?” “他?” 一提到严绍庭,高拱便习惯性的面露讥讽。 徐阶摇摇头:“他为何让锦衣卫和东厂去查西苑枪响真凶,而他自己却在查各部司衙门的账?” 高拱答不上来。 或者说,他并不愿意承认。 徐阶则是继续道:“因为他是明白人,和你一样的明白人。他知道,西苑枪响这件事,根本就查不出来真凶,又或者说,根本就不能查出来真凶! 你在担心他和严家会找到真凶,然后借机将罪名扣到你我头上。难道他就不担心,查出来真凶后,事情变得不可控吗?” 茶室里。 渐渐安静了下来。 屋外,流水声哗啦啦的,浇灌着一滩莲。 高拱有些不甘,不满道:“难道就这么干看着让严绍庭查账,弄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徐阶低眉颔首:“你高肃卿能让陛下将主办权,交给你吗?” 高拱闭上了嘴。 如今谁不知道,在玉熙宫里,严绍庭说的话才是最管用的。 徐阶无奈的笑笑:“既然你高肃卿做不到,你又如何能指望我徐阶做到?” “那就只能让他这么查下去?查的到时候人人有罪?查的你我都有罪?” 高拱愈发心烦,越发的生出大不了在这朝堂之上,拂袖而去的念头。 徐阶笑了笑,为高拱重新添上一杯茶:“虽然你心中不满,但你也认同严绍庭是个聪明人。既然他是聪明人,就不会将这件事闹得太大。” 高拱接过茶杯,终于是喝了一口热茶。 而后才闷闷不乐道:“那您说,他会查到哪一步?” 徐阶脸色恢复平静,有无一滩山涧老潭:“他现在是户部郎中,这一次拿下主办权,如今查账,你觉得他又会有何目的?” 从徐阶的角度去看。 他这两日一直觉得,严绍庭是奔着户部的权去的。 查账,最后自然是要查到户部。 而他又是户部的浙江清吏司郎中,一旦户部出了事,他这个郎中说不得就能官位再往上升一升,手中抓住更多的权力。 这是他徐阶,以自己的经验来看待并得出的结论。 不过。 若是严绍庭也在这里喝一杯茶。 肯定会和他徐阁老说上一句。 老徐,你不懂我。 只是严绍庭现在不在这里。 而高拱是在这里的。 高拱眉头一皱,心中又生出另一桩危机感:“你的意思,他要夺户部的权?” 他觉得自己参悟透了严绍庭和严家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户部。 高拱语气愈发沉重:“是了!是了!严绍庭和他严家,就是为了户部来的!如今朝廷艰难,独他严绍庭自打开年,就一直在玉熙宫拿出银子,提出开源之法。 此次只要他严绍庭借着西苑之事,大肆查账,便是真的没有问题,也会变成有问题的。 只要有了问题,陛下必然震怒,到时候户部的权事就要被他严家捏在手上。” 高拱自觉已经看出了严绍庭的真正目的。 他抬头看向徐阶。 “徐阁老,这件事你不能不管!” 徐阶目光下沉:“你要我如何管?” 高拱摇着头:“至少不能让他将这件事,扯到户部身上!” 徐阶缩了缩眼睛。 心中有些无奈。 到最后,高拱还是只担心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徐阶有些无力的说道:“我能管住他严绍庭?他老子怕是都没有这个本事!” 高拱本想反驳,但想一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他只能转口道:“那现在当真就什么都不管了?” “是管不了!”徐阶看向脸色忧虑的高拱,劝慰道:“把你的心放下,他严绍庭就算再如何受宠,难道还能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左右不过是想借机,在户部弄些权事而已,他是聪明人,当真敢做一场大案搅得我大明朝天翻地覆?” …… 玉熙宫。 此刻已是灯火通明。 后殿。 嘉靖盘坐在道台上,严绍庭则是站在道台前。 今日黄锦不在玉熙宫。 他如今提督厂卫,如今正在锦衣卫和东厂那边督工,追查西苑枪响真凶。 也是辛劳。 伺候在玉熙宫的,是吕芳。 吕芳这时候从一旁取了一碗绿豆汤过来,到了严绍庭面前,笑眯眯道:“严侍读,今日刚熬好的绿豆汤,陛下赐的,快些喝了吧。” 严绍庭则是先躬身道:“臣谢陛下赐。” 道台上,嘉靖笑呵呵的挥了挥手,全然没有才刚刚不久家门口发生枪响的紧张。 如此。 严绍庭才从吕芳手中接过那碗绿豆汤,顺带着又感谢了一句。 嘉靖眯着双眼,随口问道:“听说,今日几处的小官小吏,都跑到午门要见你?” 没喝两口汤的严绍庭,赶忙放下碗,拱手道:“回陛下,确是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内府兵仗局等处的官吏来寻微臣的。” “是为了之前火器账目有误的事情?” 严绍庭点点头,而后脸色凝重道:“回陛下,确实是因火器账目有误之事,但臣今日问询之下,此事恐怕已经不只是火器账目一桩事情了……” “哦?” 嘉靖面露好奇,换了一下姿势。 而后才继续道:“事情很严重?” 严绍庭看了一眼白日里,被自己怀疑上的道长。 然后才点头道:“此事……涉及工部、兵部、户部,牵连诸多,臣不敢独独追查,微臣无能,方才求见陛下,请陛下圣裁。” 嘉靖似乎是来了兴趣。 身子前倾,看向严绍庭。 良久之后。 嘉靖才问道:“多大的事?” 严绍庭则是拱手抱拳,将腰深深弯腰,而后沉声开口。 “微臣放肆,还请陛下恕罪。” “臣斗胆问奏。” “陛下可敢起大案?”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16章 朕有何不敢(求订阅) “放肆!” 道台前,吕芳冷哼一声。 他脸色凝重的望着严绍庭:“严侍读,陛下面前……” 只是吕芳的话还未说完,被见嘉靖已经冲着他摆了摆手。 吕芳被止住了接下往下说。 嘉靖则是目光中带着几分嘲笑瞥向严绍庭。 “好你个小子!” “竟然敢编排起朕了!” 玉熙宫内殿道台上,嘉靖瞪着眼,挥手指着口出狂言的严绍庭。 但他的脸上,却是夹着一抹笑容。 严绍庭当即抬手挥袍,就要跪下。 嘉靖却是哼哼了两声:“别跪了,先说明白了事。” …… “爹!” “那小子到现在都未曾回来,究竟是在西苑与陛下说什么事?” 严府,老严头的书房里,严世蕃脸色焦急,神色不安。 自从没了随侍内阁的权力,严世蕃他如今每日只能去工部点卯上衙,再按时下衙。 日子过的轻松了一些,以至于他的脸看着都圆润了一些。 严嵩正在翻阅着一本书。 不同于过往,他独独钟爱于孤本古籍,喜好心学杂谈。 如今被老严头捧在手上的。 赫然是一本最新刊印的大明律。 见老爷子一言不发,严世蕃脸上更加焦急。 “看!看!看!您就是将这本大明律翻烂了,也不能把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人给弄走!” “您还是先想想您儿子我吧。” 严世蕃恨恨的跺了跺脚,嘴唇有些发白,大抵是真的心火中烧。 严嵩终于是有些不悦的夹眉抬头,放下手中的大明律,看向了自己的独子。 “你要我想着你什么?” 严世蕃双手砸在一起,咬着牙道:“您难道是忘了,这一次西苑事变后,陆绎最先查出来的就是工部军器局、鞍辔局及火器库的账目有问题。 如今又是被您寄予厚望的那小子主办此事,今天他就在午门前提审了军器局、鞍辔局、火器库的人。 您是不是已经忘了。 您儿子,我! 是在工部当差的? 您孙子如今这般查,您是不是一点都不担心,您孙子查到您儿子头上啊!” 严世蕃的语气有些悲痛。 自从西苑事变发生后,严绍庭拿到主办权,他在工部就变得无人问津。 工部的官员们,虽然忌惮小阁老往日的威风,不敢有什么言语,但在当下选择不与小阁老往来,却是无人能够指摘的。 接连数日,严世蕃如同是被工部同僚们孤立了一样。 严嵩目光深邃的看向儿子,反问道:“那军器局、鞍辔局以及火器库的账目,与伱是否有关?” 严世蕃当即哼哼道:“与我无关!” 有鉴于儿子过去的表现。 严嵩保持怀疑态度,再次问道:“当真?” 看着父亲那满脸的质疑,严世蕃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老爷子针对了。 他气鼓鼓道:“军器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钱粮,谁瞧的上眼?朝廷修河筑堤、打造战船、修建宫宇那才是大头……” 越是往后说,严世蕃的声音便越来越小。 看着已经脸色阴沉下来的老爷子。 严世蕃最后只能挽尊道:“军国利器,儿子还是分得清的!” 严嵩却是哼哼了一声。 “既然那些账目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在我这里聒噪?” 严世蕃一下子愣住。 半响后才开口说:“我是担心那小子不知轻重,到时候搅的朝局动荡不安。” 严嵩却是叹息一声:“那你觉得,为何明明是西苑事变,宫墙之外一声枪响的案子,绍庭偏偏要去查军器局、火器库的账?” 严世蕃眉头皱紧。 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的问题。 他不由问道:“那他为何要查军器局、火器库的账?” …… “为何连接数日之后,你只查军器局、火药库的账目?” 玉熙宫,道台之上的嘉靖,语气暧昧的询问着。 严绍庭抱拳开口道:“西苑事变,宫墙外一声枪响,追索真凶一事,已有锦衣卫及东厂追查。厂卫专于此道,若微臣擅加干涉,恐会添乱。 而我朝大明律有言,遇案则必查。 西苑事变牵出军器局、火器库账目之事,臣以为涉及军国,且与西苑事变必有牵连,不可不查。 若此事不尽早查清,若此次西苑事变那火器与军器局、火药库有关,而朝廷不加以防范控制,难免日后再有事端滋生。 为陛下安危着想,为朝廷安宁思量,臣与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商议,由厂卫主查西苑事变真凶,而臣则查军器局、火器库之账目。 请陛下明鉴。” 嘉靖呵呵一笑,转头看向吕芳。 吕芳亦是面露笑容,微微躬身,侧目看向严绍庭。 嘉靖说道:“看看,还得是这小子会说话。理由说的是明明白白,还不忘夸一番你们厂卫的本事。” 吕芳虽然不掌厂卫,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但如今提督厂卫事的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 黄锦与他之间,除了是司礼监内部上下级的关系,并且私交甚好。 道长如此说,倒也是有理由的。 吕芳亦是笑眯眯的点着头:“回主子爷,严侍读历来就是明白人。严侍读和奴婢们当差做事,可不都是为了替主子爷分忧。” 嘉靖瞄了吕芳一眼,而后才冲着严绍庭询问道:“所以,你今日在午门外是查出些什么了,所以才敢问朕敢不敢起大案。” 严绍庭拱手作揖,而后从袖中掏出一份今日整理出来的奏本。 吕芳见状,立即上前接过奏本,送到道台前。 而严绍庭也已经开口解释道:“臣今日与军器局、火器库等官吏问询账目一事,一经盘问核对,所查之账目,可谓触目惊心! 然,微臣本以为,此等假账仅在军器局、火器库等处,不涉其他。 但细加核对,微臣不禁胆寒,军器局、火器库之账目,已然牵连工部、兵部、户部之总账。而今我朝,不但是军器火器局库账目存疑,凡是涉及军国之事的账目,皆有问题。 诸如甲胄、刀枪,乃至于军中粮草供给,其中包藏无数情蔽,臣此刻亦不知有几何官员涉及其中,又有多少人在其中上下其手,贪墨钱粮,中饱私囊。 微臣观之今日所查诸事,更不由想到我朝太祖之时,遍及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郭恒案。 臣不敢独审此案,唯恐引得朝堂动荡,更甚是涉及不宁,方才斗胆请奏面圣,恭请陛下圣裁。” “大胆!” 在严绍庭奏对的时候,嘉靖也在翻阅着他拿出的奏本。 一声怒吼。 嘉靖甩手便将那份奏本扔出。 奏本被远远扔出落在地上,伴随着惯性,滑出去甚远。 吕芳当即跪下。 “陛下息怒。” 而嘉靖却是怒瞪双眼,看向严绍庭:“你就在这里,就现在,与朕说清楚,说明白了。” 严绍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廷上下,政事无数,但相较之下,却有轻重之分。 军器局、火器库此次事件,延伸至一应涉及军国之事,臣观之触目惊心,又有此次西苑事变在前,更是让臣不得不为此忧虑。 若长此以往下去,我朝虽号称有百万明军,可一旦国中生乱,必将招致外患,届时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我朝兵马在此等军需粮草短缺情形之下,又能否镇压国中动乱,御敌于边疆之外? 军器局、火器库等处,制造及存储数目,不足明文半数,又如甲胄、刀枪等,亦是如此。 军备空虚,前线将士何以操练? 便是军中有良将日夜操练官兵,可一旦内忧生外患至,难道还能指望将士们空手上阵御敌? 我朝行仁义之师,每战必讲究师出有名。可敌人却非如此,犹如九边之外,尽是前元余孽,而今俺达部每每南下侵扰九边,祸害我边关百姓,劫掠我朝关内物资。 而今朝野看似太平,却有强敌环绕四周,臣受陛下宠信,隆恩浩荡,一日不敢忘却国家环敌四周。 臣以为,大明不必掀起战事,却更不能忘战。 太史公《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有载: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即平,天子大凯,春蔸秋弥,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 圣前奏对就是如此。 需要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让事情合情合理且不容置疑,最后使得目的达成。 而每当严绍庭多说一点,嘉靖的脸色便沉下去一分。 最后。 嘉靖的脸色变得彻底阴沉。 吕芳好似是没有意识到的,配合起了严绍庭。 “陛下,太祖、成祖兴兵备,那时候我大明累年北征,打得前元抱头鼠窜,自……我朝便再难行马踏阴山,封狼居胥之事。 若是当真如严侍读所言,朝廷武备荒废至此,要是有贼子兴大军,而恰逢国中生乱,我朝该如何御敌啊?” 吕芳愁容满面,好似下一秒强敌就要打进的大明了。 道台上,嘉靖脸色铁青,双手重重的拍在凭几上。 “放肆!” 嘉靖重重的呼吸着,胸部起伏明显。 他抬头定眼看向严绍庭:“你是不是问朕敢不敢起大案?” 严绍庭躬身:“微臣以为,大明虽不应穷兵黩武,却也不能忘战享乐。案情大小无论,但眼下军备一事,却也到了该大力整顿之事。 微臣之所以斗胆妄议问奏陛下,实乃因此事若严查到底,整顿改革,必将引得朝堂震动,或使朝野生乱,方才有此一问。” 哼! 嘉靖冷哼一声,而后冷声开口。 “朕有何不敢!” 嘉靖目光幽幽,看向吕芳。 “传召内阁,即刻入宫。” ………… 月票推荐票 感谢皇家茶会的打赏 (本章完) 第117章 演员上线:朕睡不踏实啊(求订阅) 当皇帝的口谕传出西苑的时候。 北京城,已经被夜幕完全笼罩。 天空布满星辰,银汉横跨天际。 皇帝传唤的是内阁辅臣们,但消息却进到了一座座京官府邸。 当严嵩、徐阶、高拱、袁炜四人乘轿赶往西苑之时,无数人家点亮了早已熄灭的烛火。 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西苑里究竟有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皇帝在这个时辰,召集内阁辅臣们。 而当严嵩四人紧赶慢赶,几乎是前后脚进了西苑,赶到玉熙宫前的时候。 只见玉熙宫内外,已经布满了厂卫和禁军官兵。 而今夜,吕芳也没有再外出玉熙宫迎接四位内阁大臣。 严嵩不由的回头看向徐阶等人。 几人脸上都带着疑惑,依旧不知道这玉熙宫,又或者是说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吕芳没有出来,徐阶也只好是上前搀扶住了严嵩。 “严阁老,您走慢些。今夜陛下忽然传召我等,恐怕是有大事发生,我等同为内阁,可得好生替陛下分忧。” 高拱跟在后面,虽然有些不满于徐阶如此殷勤的对待严嵩,可也明白眼下事情不明,如此举动言行,却是必要的。 至于内阁新人袁炜,倒是打了个哈气。 咱大明朝的内阁,都有严阁老、徐阁老、高阁老,再加上一个远在东南的张阁老,这几位那可都是能人。 又何必辛苦自己。 就不能让自己好好的写写青词? 袁炜忽然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好似自己那位知己严侍读,一直都在玉熙宫未曾出宫吧。 如此。 袁炜这才精神了一些。 几人便是如此各怀心思的进了玉熙宫,走到殿前,却又是心中微微一震。 只见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三人,竟然是披甲持刀,带着官兵守卫在殿门外。 虽然说自从西苑事变后,这三位国公爷就一直留宿拱卫在玉熙宫圣前,但此前却是未曾披甲持刀的。 今天如此反常举动。 又是让四位内阁辅臣心生不安,只觉得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终于。 四人走至内殿。 在众人注视下,玉熙宫内殿里,嘉靖正靠在道台上,吕芳脸色紧绷着伺候在一旁。 至于一整天都未曾离开西苑的严绍庭,则是跪在一旁的地上。 严嵩等人进了内殿。 未曾有口谕,吕芳便搬来了四张凳子。 “诸位阁老,请坐吧。” 严嵩在徐阶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坐下。 随后,徐阶和高拱这才落下半张屁股在凳子上。 倒是袁炜实实在在的坐满了,还扭了扭腰,调整了一下姿势。 几人目光疑惑的看向靠在道台上,低着头的皇帝,心思默默流转着。 严嵩终究是内阁首辅,首先拱手开口询问:“陛下深夜传召臣等玉熙宫面圣,不知陛下是因何事而传召臣等。” 说完,严嵩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如今的耳聋眼。 只是道台上,嘉靖却始终不曾有动静。 这气氛有些怪异,以至于众人不敢再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四人。 “朕……接连数日,不曾有一夜合眼。” 此刻。 嘉靖的双眼通红,脸色有些苍白。 严嵩等人心中不由一颤,只觉得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徐阶则是颔首抱拳:“陛下圣体重于泰山,肩负大明社稷,陛下圣体有恙,太医院为何还不为陛下请脉?” 嘉靖却是摇着头,哼哼了两声。 最后,他盯着那双通红的双眼,目光死死的盯着四人。 “诸位……” “朕睡不踏实啊!” 最后半句,几乎是从嘉靖的嗓子里吼出来的。 可那声音却是那么的刺耳,如同一座破旧的鼓风机一般腐朽。 砰砰砰。 严嵩、徐阶、高拱三人立马起身,跪在了地上。 袁炜则是落后半拍,嘭的一声跟着三人后面跪下。 严嵩满脸凝重:“臣等失职,不曾能为陛下厘定国事,致使陛下日夜忧虑,昼夜难眠。此乃臣等之罪,请陛下降旨严惩臣等。” 徐阶、高拱、袁炜三人亦是拱手跪拜。 “请陛下降旨严惩臣等。” 同样跪在地上的严绍庭,悄悄的抬头大量了一眼面前的道长。 心中不由感叹,道长当真是个好演员。 只是这不大的功夫,就已经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他是装的,那通红的双眼、苍白的脸色,再配上那饱满惊慌不安的语气。 这戏可算是做足了。 吕芳更是嚎的一声跪在了道台上,双眼涨红,转头看向严嵩四人。 他开始哭诉道:“自从西苑事变,宫墙外传来了一声枪响,陛下就没有一夜是能睡着的。 每次假寐歇息,不过片刻,只要外头有一星半点的动静,陛下就要被惊醒。 安神的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可就是不见好转。 今晚是奴婢求着主子爷,传旨诸位阁老,就是希望阁老们能替主子爷分忧,好让主子爷能真的睡个安稳觉。” 不等严嵩、徐阶等人开口。 吕芳又是一声嚎哭,双手趴在地上。 “大明朝列祖列宗打下来的江山社稷,如今可都在主子爷一人之身,主子爷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吕芳的嚎哭声,让玉熙宫里的四位内阁辅臣眉头皱紧。 严嵩忧虑出声:“自西苑事变,厂卫便大肆出动,追查真凶踪迹,。 陛下也尽数交付事情于严绍庭,今日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火器库,内府兵仗局、火药库皆已经过问询,盘查账目,追溯真凶所用火器是否为朝中流出。 臣相信,假以时日,不久之后就能真相大白,真凶得到应有惩处。” 吕芳此刻完全成了皇帝的传声筒和发言人。 只见他痛心疾首道:“真凶何时能找到!朝中火器账目全然作假,何时能查明!” 不等严嵩开口。 早就等待多时的高拱,抢先开口道:“启禀陛下,自西苑事变后,诸事繁杂,千头万绪。若要及时查明真相,臣以为可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共同清查案情!” 眼看着皇帝大概是因为案情久不能查明,变得焦躁不安,已有生怒的迹象。 高拱自然是要出手。 顺势将这主办权拿到手上。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吕芳则是再次痛心疾首道:“查?如何查?事情就发生在西苑宫墙之外,五城兵马司未曾有预警!京营更是毫无动静! 我大明朝这座北京城,怕不是已经能让贼人出入自由,畅通无阻了! 今日西苑外一声枪响,来日恐怕就得是这玉熙宫外一声枪响了。 再过些年,怕是贼人都能无人阻挡的走到主子爷跟前!” 闻言。 严绍庭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这位吕公公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出戏,但这话说的,貌似倒是有些未卜先知的意思了。 咱大明朝过不了多少年。 还真的是能让贼人,畅通无阻的直入大内。 严嵩脸色紧绷。 徐阶却是愁容浮上脸面,心中更是生出不安。 陛下可别因为这一次西苑之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啊。 他当即开口道:“陛下,此次西苑事变,确实乃京师防备疏松。臣以为,可下令整顿五城兵马司,此后于西苑及皇城之外,加派兵马守备,防止此次事件再次发生。” 终于。 道台上的嘉靖,终于是再次抬头,目光森森的扫向在场四人。 “朕心不安!” 皇帝不满意于这个解决办法。 这不得不让本就心生怀疑的徐阶,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 下一秒。 吕芳便已经扯着嗓子说道:“让边军入京!让他们来拱卫西苑,拱卫皇城,护卫陛下!” 嗡。 徐阶心中警讯大鸣,先前那股不安,终于是具象化了。 皇帝竟然动了要调边军进京的念头。 这如何能答应下来。 今天皇帝能调动边军进京。 明日,皇帝就能带着这些兵马出征! 徐阶当即重重叩首,五体投地的拜倒在冰冷的金砖上。 “陛下!” “此事万万不可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生出要调动边军入京拱卫皇城安危的念头。 一旦开了这个头,日后就再难挽回。 那对于朝廷而言,就是一场远比草原前元余孽南下更加严重的灾难。 跪在地上的严绍庭,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这就是如今的大明官员们。 他们奉行着让皇帝不得不垂拱而治的政治目的,将皇帝困局在宫廷之中。 如此,他们才能一步步的重现前宋的文官荣光,甚至更盛一筹。 兵权? 是绝对不能让皇帝触碰到的。 就在四十年前,他们已经用行动来证明了,皇帝只能待在这座北京城,待在这座皇城里。 也正是四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这才有了眼前这位道长,从遥远的安陆,一步步的走进了这座用来囚禁大明君王的北京城里。 吕芳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虽然刚刚所提议的,并非是此前玉熙宫中所议的事情。 但徐阶预料之中的回答,却依旧让他心中不满。 怎么? 皇帝的安危就如此不重要? 连调动边军进军护卫皇城的事情,都不能提了? 甚至于,自己都没有说究竟要调动多少边军进京。 吕芳冷哼一声。 “这也不成那也不能。” “徐阁老,奴婢就就替子爷问问你。” “你有何法,能让主子爷好好的睡一个安稳觉?”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18章 政治妥协的魅力(求订阅) 绝对不能让边军入京。 这是徐阶今天豁出去,也不能答应下来的事情。 只要他今夜敢答应,明天他就得做好被百官弹劾到不得不上奏乞骸骨的准备。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也不是某一部分朝堂官员的想法。 而是大明朝整个官员体系的共同意志。 绝不容更改的意志! 吕芳则是痛心疾首道:“主子爷不过是想睡个安稳觉,不过是抽调几千边军入京,拱卫西苑而已,难道徐阁老也不答应吗?” 玉熙宫内,吕芳代天子而问。 声音回荡在宫殿之中。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暗藏杀机。 一旦徐阶回答,不答应。 那就是他徐阁老,不关心皇帝的安危。 这就是欺君之罪! 就连最近很是不满老徐做事办法的高拱,也不由的露出担忧神色,瞥了老徐一眼。 直面杀机的徐阶,却是面色不改。 不过些许苛责问询罢了。 若是这等难题,自己都解决不了,那自己真的可以从那内阁次辅的位置上滚下来了。 徐阶抱拳拱手,抬起头,满脸忠良,一副为皇帝思虑,殚精竭虑的模样。 “启禀陛下,时下陛下因西苑事变日夜难免,臣等身为人臣,亦与君父感同身受。” 老徐竟然也开始不要脸了! 一旁的严绍庭飞快的瞄了一眼喊出和君父感同身受之言的老徐。 没想到,这老狐狸竟然也学会这一招了 只见徐阶紧接着说道:“然而,微臣思量,陛下受西苑事变之事影响,乃是当下,而调边军入京拱卫西苑却是日后。 离京师最近的宣府镇边军,便是此刻下旨调动。旨意去到宣府,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耗时三日。 而宣府接到旨意,抽调军马入京,调动兵马便要两三日,如今四百里路,又要六七日。 前前后后,需要耗时十数日方能见到宣府镇边军抵达京师,拱卫西苑。” 他是先拿宣府和京师的距离做解释。 徐阶继续道:“陛下之困在当下,而宣府却是路远,鞭长莫及。难道臣等能坐视陛下十数日不能安歇? 当下陛下难以入歇,是因西苑事变所扰,忧心宫廷护卫。 臣以为,便是五城兵马司不堪重用,也可在京中布防,加强京师防备。 而西苑内外,亦可下旨总督京营、镇远侯顾寰,命其抽调京营兵马入城,驻扎封控西苑周边,守护陛下安危。 京营近十万兵马,便是三十取其一,取最精锐将士,也能抽调三千精锐,拱卫西苑,足可保西苑无虞,再无此前枪响之事发生。” 徐阶说的是慷慨自信。 厉害轻重,也分析的清清楚楚。 皇帝不是说眼下睡不着觉吗? 那调动宣府军入京,不是他不同意,而是宣府军不能立马抵达京师。 他们身为人臣,总不能坐视皇帝接下来的十几天一直都睡不着觉吧。 不过。 他们都是忠臣,肯定是要为皇帝分忧解难的。 边军不能调动,但京营可就在眼前啊。 十万京营兵马,精良里面挑选精锐,几千兵马总是能立马挑出来拱卫西苑安全的。 而这也是徐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他不可能完全拒绝皇帝的要求,但也不能同意皇帝的要求。 妥协,各自退让一步。 不用边军,而用京营。 在徐阶看来,如同过去一样,只要君臣各退一步,这件事也就算是办成了。 可是啊。 低着头的严绍庭,却是满脸笑容。 从传召内阁入宫到现在,等的就是老徐这固话的政治妥协的回答。 他能妥协这一次,接下来就能继续妥协。 这该死的政治妥协的魅力! 严绍庭渐渐觉得,自己靠着这些,往后大抵就能在大明朝的朝堂之上混的风生水起了。 于是。 严绍庭收敛笑容,抬头看了一眼正默默瞄着自己的吕芳。 该是吕芳完成最后一击了。 吕芳会意,当即冷哼一声。 “京营?” 嘲讽拉满的一声疑问,让徐阶等人疑惑的抬起头。 吕芳满脸讥讽的说道:“徐阁老不说这事还好,阁老可知为何奴婢想着,能替主子爷从宣府抽调边军入京拱卫西苑?” 徐阶自然不知了。 要是知道,自己刚刚也不用那么的长篇大论,分析利弊。 吕芳继续嘲讽道:“徐阁老当真是操劳国事,就连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火器库那些个烂账的事情都忘了!” “吕芳!” 演员朱厚熜也时机恰到的开口,有些不满的看向吕芳,打断了对方的话。 吕芳好似是忽然反应过来。 连忙躬身,朝着徐阶拱手作揖。 “奴婢言失,冲撞了徐阁老,还请徐阁老见谅包涵。” 徐阶眨眨眼,有些茫然:“吕公公言重了,我等都是为了陛下。” 嘉靖却是哼哼道:“既然说到了京营这群不成器的东西,那就让严绍庭给徐阁老你们解释清楚吧。” 徐阶双眼一沉。 皇帝可是头一次说京营是不成器的东西。 这话可是相当的言重了。 而高拱更是心中警钟大鸣。 他现在似乎已经对严绍庭这三个字产生了过敏反应。 只要听到严绍庭的名字,大概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 严绍庭却已经起了身。 他拱手道:“几位阁老,下官近日奉旨,清查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火器库,内府兵仗局、火药库等处账目。 各司账目,不堪入目,下官观之心生不安。 国朝历年军备,因种种原因,已不足半数。 引工部、兵部、户部总账,如军器局等处之账目,非是独例,亦非火器一类。 凡我朝军马所需火器、刀枪、甲胄、军袍、粮草,皆数不对账,库房空虚乃至无有鼠虫。 下官不知为何会出现此等之事,却可依此推断,京营早已武备松弛,即便京营总督、镇远侯顾寰勤于操练军马,将士孔武有力。 可营中火器、战马、刀枪乃是于粮草,恐怕早就入不敷出,战马瘦弱,将士无力,又无刀兵。军中火器,多是太祖、成祖时遗留之用。” 吕芳当即再现痛心疾首:“徐阁老,奴婢此前未曾说错吧。不是奴婢不替主子爷着想,用最近的京营,而是京营恐怕早已不堪一战。唯有边军,常年用兵边关,军备充盈,可以一用。” 严绍庭则是接着说道:“下官虽不曾全数查明,但仅是北京城,天子脚下,军中军备军需便亏空至此,如今完全可以说,我大明十万京营,早已战力乏乏! 推至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万明军,恐怕早已荒废。 而如浙江道平定倭寇一事,需要戚继光等将领自行招募官兵,便可知地方卫所早已崩坏。而朝廷账目却是一如既往,其中又有多少是坏账假账,下官不敢去想。” 说到这里。 严绍庭转身,躬身抱拳,面朝道台上的嘉靖。 他沉声道:“国家如今已是艰难无比,安能坐视军中上下贪墨,致使军备松弛。以致陛下受贼子惊扰,夜不能寐,不召近前京营拱卫,而择百里外边镇兵马入京。 臣请旨,朝廷当严查军中军备一事,查清军中贪腐亏空。凡两京一十三省并九边诸镇,百万明军,数万将领,皆在审查之列,当以全力,一改我朝军需亏空贪墨之局面!” 玉熙宫里,严绍庭要求全面清查全国兵马军需的声音,久久不能平息。 严嵩更是插嘴道:“陛下受辱,日夜难眠,此乃臣等之过。而今便是要调兵拱卫西苑,也要弃京营不用,自边关抽调,当真荒唐至极! 年初御前奏议,国家亏空千万,军中所需历来不缺,下面却层层盘剥,实乃欺君之大罪! 臣以为,当严查,以补朝廷之亏空!” 严绍庭默默的看了一眼老严头。 老头子如今愈发默契了。 他又看了看老徐、老高两人。 他和老严头这一顿配合,可是只字未提要整顿军务的事情,一字一句可都是要查军需,要减少朝廷亏空。 所涉及的,全都是钱粮的问题。 你老徐、老高两人要是不同意,那朝廷在亏空上的这件事,就是你两带头干的! 徐阶能同意全面清查,如今已经可以说是大明军需贪腐的大案吗。 显然是不能的。 至少不能完全同意。 徐阶转头看了眼高拱,而后才开口道:“陛下,朝廷历来文武分治,此乃成例。 而军备军需一事,也是兵部同户部商议,圣前拟定。 眼下要查军需贪腐一事,想来户部所想更为妥当。” 高拱有些意外的看向徐阶。 老徐伱不地道啊! 这事怎么就推到我身上了。 可他却又是兼着户部事的。 高拱只能开口道:“启禀陛下,户部掌全国钱粮,眼下严侍读说军需贪墨无数,致使朝廷亏空严重。 臣以为,此事须得严查到底!” 不能不查啊。 这时候谁要是说不查,谁就是在贪墨朝廷钱粮。 但高拱很快就接着说道:“只是眼下朝廷艰难重重,若是此时铺开了清查全国两京一十三省之卫所、边军,恐会引起骚动。 年初的时候,兵部就上奏,俺达部今年频频异动,进来大同、宣府方向也是奏报多生。 若此时朝廷公开清查,恐怕会让边军生乱,之时军心不稳,乃至于导致俺达部侵扰进边关。 臣以为……” “陛下,微臣赞同高阁老所言,先暂缓全面清查我朝两京一十三省军备军需。” 严绍庭当即开口,抢断了高拱的话。 高拱立时满脸疑惑的转头看向严绍庭。 这小子今天竟然这么好心,不再搞事了? ………… 月票推荐票 求订阅啊义父们~均订涨的好慢啊~义父们不要跳订呀~ (本章完) 第119章 阁老高见(求订阅) 难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高拱满心的疑惑,不解的看着竟然也不同意全面清查两京一十三省军需的严绍庭。 而严绍庭却已经继续吹着马屁。 “高阁老所言属实高见!” “内阁有高阁老在,便像是有了定海神针,固我大明江山社稷。” 身为当事人的高拱,心中不由一动,脸上也有些发热。 他不由的默默瞅了一眼严绍庭和徐阶。 这小子到底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只是这定海神针的话怎么能说。 俺老高上头,可是还有严阁老和徐阁老的呀。 不至于! 不至于! 然而。 严绍庭的彩虹屁却是一连串的接踵而来:“高阁老之见,我朝时下朝局艰难,国库空虚,万事皆要以填补亏空为要。 如今北方俺达部频频袭扰,东南倭寇为靖,西南土司时时作乱,正是倚重将士之际。 若无高阁老此番谏言,微臣大抵是要依着大明律,谏言陛下一查到底,却忘了此刻绝不能使国家生乱。 内忧生,则外患至。 若无高阁老今日所言,微臣险些要酿成大祸。” 严嵩不知道大孙子今天这是要闹哪一出。 但有鉴于从年初开始,严家的局面一改往日,过往存在的隐患正在一点点的被清除。 严嵩不由的选择相信大孙子的决断。 他亦是开口附和道:“肃卿在内阁多年,虽然过往多被朝臣议论性子暴躁,但忠孝不减,便是朝廷如何艰难,国库空虚乃至亏空拖欠,亦是肃卿在内阁掌户部事,维系着朝廷不曾有一日停摆,两京一十三省该办的事也都在办。” 高拱脸上几乎是要羞红起来了。 多少时候了。 自己在圣前说的话,竟然能得到严家这祖孙两人的大力赞同。 不过很快的,高拱便又心中疑惑。 该不会是严家这对祖孙在捧杀自己吧? 不可能! 应该是不可能的! 就在高拱心中因为严绍庭和严嵩开口认同夸赞,而变得心情错乱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嘴角微微一扬。 有些人啊。 就是这样。 平日里若是事事作对,等某一天忽然认同甚至是大力赞许,就会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而他也已经继续开口说道:“微臣完全赞同高阁老之见,此时绝不能因我朝眼下这桩军需贪腐大案,从而全面清查两京一十三省百万大军。” 既然打定了要拿高肃卿做节子,那就要一做到底。 在已经变得有些眼缭乱的高拱面前。 严绍庭继续道:“依高阁老所言,时下军需贪腐大案,是因西苑事变所生。是先有了西苑事变,才有了锦衣卫陆佥事查出军器局等处账目问题。 而陛下如今日夜难安,昼夜不眠,亦是因西苑事变所致。 只是贪腐已生,京营战力未知。 若要解如今陛下之忧,只需在京中清查户部、兵部、工部账目,重新整顿军需。” 从头到尾,严绍庭始终就只扣着军需的事情,而不言整顿军马。 高拱不由的点点头。 这就是自己所想。 和让皇帝下旨,全面清查天下兵马军需相比,将事情限制在京中,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是更为稳重,也更能让自己放心。 吕芳却是冷言道:“严侍读,你们是外朝的臣子,军器局等处出了问题,自然也是你们这些外朝臣子去查。 但陛下如今夜不能寐,神识消耗,如何解? 诸位也是人臣,难道便不顾君父之忧了?” 严绍庭当即拱手道:“此事,方才高阁老也已经在陛下面前奏明,可以再问高阁老。” 说完,严绍庭目光纯良,面带笑容的看向了老高。 高拱眨眨眼。 怎么? 这小子如今竟然还会将话头交给自己? 铁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高拱哼哼了两声,却是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京中各部,如严侍读所说的,是一定要查的。而西苑戍卫,则可自京营抽调精锐,重新整编数千人,调入西苑,拱卫陛下。” 老高话音刚落。 严绍庭便沉声道:“陛下,高阁老真知灼见! 臣亦赞同,与其大费周章,耗费十数日自宣府镇抽调边军入京,或许还存在导致今年宣府镇边关战力削弱之风险。 不如自京营近十万兵马中,遴选抽调数千精锐入宫,拱卫陛下安危。” 主意是老高出的,自己不过是赞同附议而已。 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是老高背锅。 但嘉靖却没有急于开口应允,而是目光看向了严嵩和徐阶。 “严阁老和徐阁老以为,高阁老今日所奏,清查京中各部衙门军需账目,自京营遴选抽调精锐拱卫西苑,是否可行,又需几日,朕方能安心入眠?” 嘉靖淡淡的看了一眼两人。 朕可是说的明白啊。 朕不过是想睡个好觉。 严嵩自然是立马开口道:“肃卿所言,无有不可,臣附议。” 最后,事情就落在了徐阶身上。 至于同为内阁辅臣的袁炜。 没人会在意他的谏言。 不重要。 徐阶眉头皱紧,他总觉得今天这事怎么看都显得有些不对劲。 可他自己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首先是严家,并没有想要借机搞一场大案,牵连大明两京一十三省。 其次就是抽调军马拱卫西苑的事情,严家也是赞同从最近的京营抽调精锐。 这些事,对如今的朝堂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事情就是怎么看都不对劲。 但自己能反对吗? 自己若是反对。 那就是在反对高拱的谏言。 难道这是严家的离心计谋? 就是想要让自己反对高拱的建议? 高拱也在等着老徐的回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畅快过了,如今好不容易按下严家要起大案,陛下要插手边军的心思。 可不能因为老徐,就给弄没了。 在众人的等待下,徐阶终于是缓缓开口:“回禀陛下,如今朝廷出了军需贪墨的大案,不论如何,自然是要查清楚查明白的。 万事皆在朝堂,查户部、工部、兵部一应涉及军需的账目和人事,从源头厘清军需,地方上自然是能好转的。 自京营抽调精锐兵马入宫拱卫,将此事交付京营总督、镇远侯顾寰,大抵只需一两日便能兵马入宫,届时陛下也能安心无忧。 只是京营终究是拱卫京师,而西苑又不可能一下子进来太多兵马,杀伐之气冲撞了皇城大内。 微臣以为,抽调京营精锐兵马进入西苑,还是需要有个具体的数目。依着三十抽一,京营至多可出三千兵马入宫。” 三千兵马,根本就掀不起什么浪来。 左右不过是让皇帝能安心一些,能好好的睡觉。 嘉靖的脸上终于是露出笑容。 “那就依高拱的意思去办,严绍庭继续查京中各部军需账目。” 查案权依旧没有转变。 但高拱心中却比前几日安定了一些。 只要今天自己的奏议能通过,严绍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查案,也没什么问题。 但嘉靖却又说道:“明日,明日京营最少抽出一千人到西苑。” 道长抬头看向面前几人,目光阴沉。 “朕,睡不踏实。” “朕如今,只想安生睡一觉。” “诸卿,可懂朕?” 道长还记着,在内阁四人被传召来玉熙宫前,严家那小子提醒的,今天这件事,就是因为他睡不好觉,也必须只能是他睡不好觉。 果然。 见到皇帝再一次如此焦急的催促着让京营兵马入宫,不论是徐阶还是高拱,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民间有俗言,前唐太宗李世民,召尉迟敬德、秦叔宝入宫宿守宫殿,渐渐成了门神。如今陛下召京营入宫拱卫,将来或也能成一桩美谈。” 这都是屁话。 但依旧是在为道长睡不着觉,只能召京营入宫拱卫打补丁。 即便是徐阶,此刻也不得不开口道:“陛下即是社稷,干系重于泰山,京营拱卫京师,乃陛下手中刀剑。 此次西苑事变,乃臣等之过,使得陛下受辱,惊吓难安。京营入宫,实乃名正言顺,拱卫陛下,亦是京营职责所在。 臣等只愿,陛下身体安康,京营入宫,陛下能安歇修养心神。” 嘉靖面露笑容:“高阁老所言解朕不安,内阁亦能同心协力,都好啊。” 严嵩带头起身。 “陛下圣明,臣等只愿陛下圣体安康。” 嘉靖则是笑笑:“只要天下太平,朕便是受些折辱,又有何妨。朝廷有内阁担着,两京一十三省杂事繁繁,幸有诸位了。” 皇帝开始说起委屈话了。 徐阶等人眉头皱起。 大抵是这一次西苑事变,真的让皇帝心中不安了起来。 今天终于是难得有一次奏议通过的高拱,拱手沉声道:“陛下受辱,乃臣等失职。军器局等处滋生军需贪腐,臣掌户部事,责无旁贷。 此次严侍读清查朝中军需贪墨,臣等全力相助,一应涉案官吏,严查到底,该杀的杀,该革职发配的革职发配!” “好!” 嘉靖一声叫好:“有高阁老这番话,朕便放心了,这小子也可放手去查了。” 严绍庭亦是紧随其后,朝着高拱抱拳躬身道:“届时,下官可要叨扰高阁老了。” 高拱脸色红润,随意的摆了摆手。 嘉靖则是挥了挥手:“今日便到这里吧,朕睡不下,倒是要叫你们也陪着朕熬到现在。” 严嵩带头躬身弯腰:“陛下之忧,便是臣等之忧,为陛下分忧,乃臣等职责所在。” 嘉靖则是底下眉头。 “都去吧。” “臣等告退。” 严嵩等人躬身抱拳,缓缓向后退下。 嘉靖则是低头轻语了起来。 “朕无忧,大明还在。” “诸位慢走。”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0章 严世蕃:我想进步(求订阅) 众人出了玉熙宫。 宫门外,已经摆好车桥。 严绍庭本要搀扶着老严头上轿,却被对方伸手拦住。 严嵩看向后面跟过来的高拱,脸上露出笑容。 老严头笑眯眯的说道:“肃卿今日所言皆是持重求稳,如今陛下将京中各部军需贪腐账目清查一事,交给绍庭这小子,你是在内阁掌户部事,比这小子更清楚,还望肃卿能多多帮扶。” 高拱这会儿那叫一个高兴啊。 自己今夜在玉熙宫所奏诸事,等明日事情传出去,自己就是满朝官员楷模。 是阻拦皇帝插手边军的大功臣! 现在,就连老严头都要拜托自己在清查京中各部军需贪墨一事上,帮扶他家的大孙子。 甭提多有面儿了。 高拱笑呵呵的拱手还礼:“阁老言重了,我等同在内阁,所为的不过是朝局稳定,替陛下牧守天下。如今出了朝中出了军需贪墨的事情,我等又怎能袖手旁观? 似此等做着干系军国利器差事的,竟然还敢上下其手,贪墨横行,枉顾前线将士安危,便是枉顾我大明安危。 难道这帮人不怕外头的敌人,当真打进这北京城里来? 似这等蠹虫,必须严惩不贷!” 瞧着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上头的高拱。 严嵩脸上笑容不改:“如此,便有劳肃卿多多照拂这小子了。” 高拱挥挥手,看向严绍庭:“说起来,润物也是我等看着长大的。能力还是有的,不曾辱没了阁老多年细心培养。此次清查京中各部军需贪墨一事,遇到问题,遇到难啃的骨头,只管来寻我。” 严嵩笑呵呵的点着头。 严绍庭则是拱手颔首:“如此,下官便提前谢过高阁老了。” 高拱笑眯眯的摆着手。 一副天大的事情落下,都由他扛着的模样。 双方一番短暂交涉,严绍庭终于是搀扶着老严头上了轿子,自己则是跟在边上,往宫外而去。 落在后面的徐阶深深的看了一眼高拱,默默的摇摇头。 此时,严家的轿子已经走出去甚远。 高拱皱眉看向老徐:“徐阁老可是觉得今日我在圣前所奏有错?” 徐阶眉头皱紧:“你不觉得今日所奏,太过顺利?” 高拱却是反问道:“难道真的要让宣府镇的兵马入京?还是要让严家清查两京一十三省的军需?” 徐阶依旧是在摇着头:“或许是我们都想错了,也或许只是我心中想错了。” 此时已是深夜。 即便已处夏日,却也让人觉得微凉。 高拱皱起眉头:“京营本就驻守京师,左右不过是三千兵马入宫,算不得什么事,总不能真让陛下夜夜难眠?” 徐阶却是看向高拱,目光凝重:“难道你现在就不怕严绍庭查户部的账了?不怕将伱也牵连其中?” 见徐阶如此询问,高拱立时脸色一沉。 他沉声道:“徐阁老,本官从未插手军需一事,自然也就谈不上会被牵连其中。至多,不过是失察之过,今日也在陛下面前自请罪责。 再者说,这些年本官执掌户部事,户部空虚,朝廷做事捉襟见肘,本官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朝廷如此艰难,这些人竟然还敢上下贪墨,我这户部的差事还干不干了?” 高拱有些怒气。 看着徐阶的眼神,多了几分怒色。 你老徐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等过些日子,给你老徐掌的吏部俸禄都停了,就知道苦了。 徐阶目光忧虑:“老夫并未说,不查贪官,朝廷时局艰难,再难容贪官横行,上下其手,贪墨钱粮,中饱私囊。但此事……罢了罢了,只望严绍庭不会借着此事,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高拱则是哼哼了一声:“徐阁老大可放心,依着陛下的口谕,本官自会看住那小子的,断不会叫他生出旁的事端。” 徐阶只能深深的看了高拱一眼。 随后弯腰,走向自己的轿子。 “只希望,事情当真能如此吧。” 高拱则是默默的看着徐阶坐进轿子里,被轿夫抬走。 等到老徐走开后,高拱这才发现,袁炜竟然还等在不远处。 高拱有些疑惑:“袁阁老为何还不出宫回府?” 袁炜则是拱了拱手,颔首道:“徐阁老、高阁老不曾走,下官怎能先走?” 这厮…… 属实谄媚! 高拱心中骂了两句,也不多言,只是拱了拱手算作还礼,便上了轿子。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 袁炜这才笑眯眯的打着摆子走向自己的轿子。 “朝事繁繁,与我无关。” “去休去休,回府睡觉!” …… “儿子一夜没睡,就是为了等爹你回家。” 严府,严世蕃一直等到严嵩、严绍庭回来,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严嵩目光疑惑的看向儿子:“要做甚事,半夜还不曾睡下?” 严世蕃则是看了眼儿子,随后笑眯眯的朝着严嵩解释道:“儿子不是担心爹深夜被传召入宫,会出什么大事,所以就等着您回来。” 见严嵩不说话,由着严绍庭搀扶回屋。 严世蕃提起衣袍,跟在后面:“爹,今晚玉熙宫是出了什么事?可是陛下要严查此次军器局假账的事儿?” 进了屋,严嵩坐定,严绍庭去了一旁煮茶。 面对儿子的追问。 严嵩只得揉着额头穴位,开口说道:“陛下因西苑事变夜不能寐,今日内阁于圣前奏议,绍庭这孩子继续追查京中各部衙门军需贪墨一事,另调京营三千兵马入宫戍卫。” 严世蕃点点头,目光撇向一旁还在煮着茶的严绍庭,转口道:“那这军需贪墨一事,工部……” 严嵩冷哼一声:“既然你事先已说过未曾参与,便与你无关!” 严世蕃连连摇头,否认道:“儿子不是担心这件事。” “那你想说什么?” 严嵩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候,严绍庭已经端了两杯茶水送过来。 严世蕃又看了眼儿子,这才开口道:“儿子的意思是,既然工部在军需上出了问题,那这一次能不能给工部严查一番,好好的查一查,该革职的革职,该砍头的砍头?” 严嵩和严绍庭两人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中都生出了疑惑。 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严世蕃竟然成大清官了! 严绍庭笑着说道:“工部涉及军需贪腐一事的官吏,自然是要严查到底的。只是不知父亲为何会有此一说?” 严世蕃轻咳了一声:“爹,您看啊。工部如今是雷礼掌着事的,可工部竟然出现了军需贪墨的案子,他这个尚书是不是难逃其责?便是他不曾有参与,不曾知情,那也有个失察之罪,是不是就不适合继续待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了?” 听到严世蕃的解释,严嵩不由翻了个白眼。 严绍庭则是心中生笑。 合着,这位爷是要给自己求官呢。 他是盯上了工部尚书的位子了。 这是想进步了。 严绍庭开口道:“雷尚书如今正担着重建万寿宫的差事,眼看着万寿宫就要重建完毕,到时候便是一份功劳,功劳父亲要将他拉下马,是有些难的。” 严世蕃眉头皱起,却还是有些不甘心,看向老爷子,问道:“当真就没法子了?” 严嵩一瞪眼:“怎么着?难道人家雷必进刚刚将万寿宫建好,回头就让人家因为一桩未曾察觉的军需贪墨之事,叫人家滚蛋?” 严世蕃不服输道:“他是工部尚书,工部出了事,他自然是要担着的。” “那你还是工部侍郎,怎么你不担着事呢?他雷必进失察,你这个工部侍郎就不曾有过了?” 严嵩觉得这个儿子大抵是真的傻了。 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严世蕃硬着脖子说道:“若儿子是工部尚书,工部出了这等事情,儿子第一个上奏请辞!” 表明了态度后,见老爷子脸色缓和了一些。 严世蕃又满脸堆笑道:“爹,您也看看儿子啊,儿子在工部当了这么多年的侍郎,干了那么多的差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一个工部尚书的位子,又不是真让儿子入了阁,总不能说就不给吧。” 此刻的严世蕃,那是满脸的委屈。 委屈之下,脸上又写满了想进步的神色。 难道我想进步还有错了? 严嵩却是被气的脸都青了。 严绍庭见着气氛,不得不开口道:“父亲,有一桩事,不知道父亲明不明白?” 严世蕃回过头,看向如今已是朝堂新贵,圣前红人的儿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闷声道:“老子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有什么事是老子不明白的?” 严绍庭心中默默一叹。 他开口道:“儿子想说的是,君王猜忌。如今爷爷在朝,乃是内阁首辅,已是人臣至极的位份,升无可升。儿子与父亲,也是在朝为官。 我家三代,皆是朝堂任职,且皆在权要之位,已是荣耀至极。 若是父亲再为六部尚书,位列九卿,父亲以为陛下会如何想? 便是陛下不觉得有问题,只怕届时满朝言官都要群起而攻之,定会攻讦爷爷,以首辅之权,为亲眷谋私,势必要逼着爷爷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退下来。” 严嵩冷哼道:“现在你可明白了?难道你以为,绍庭如今都已是翰林院侍读,却偏偏不曾被陛下赐予一个进士功名出身,又是为何?人言可畏啊,今日你成了工部尚书,明日绍庭有了进士功名出身,满朝言官的骂声,就能将我严家给埋了!” 严世蕃脸色愈发不好看。 这道理,他显然是懂了。 进步无望,上进之心遭逢打击。 无可奈何之下,严世蕃也只能不甘的咒骂着。 “这帮该死的言官!” “合该都给杖毙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1章 跪的太快了(求订阅) 想进步的小阁老,终究是没能进步成。 翌日。 昨夜玉熙宫里的内阁奏对,自然已经传遍朝堂。 皇帝要调动宣府边军入京,拱卫西苑,被高阁老言辞拒绝的事情,自然也一并传出。 果然如同高拱所想。 一时间,他已经成了朝堂之上,阻击皇帝插手军权的急先锋。 当然,这一些都是私下里发生的。 并没有人真的敢当众说出,大明朝的文官们,正一直在做着阻止皇帝插手军权的事情。 这自然是不能说的。 一旦说了,就是大逆。 但事情却是必须要做的。 谁敢插手军权,谁就是一个死字。 诸如孝宗朝的时候,宪宗皇帝暴毙,孝宗即位,大明朝廷便开始了抢班夺权。 时任内阁首辅万安,兵部尚书尹直被弹劾罢官,勒令回乡。 南京兵部尚书王恕复出,赴京出任吏部尚书。 一直在南京打酱油的南京兵部尚书马文升,奉旨回京,执掌京师十二团营,次年升任兵部尚书。 如此一文一武,皆在文官手中。 随后就是孝宗朝初期,轰轰烈烈的朝堂倾轧。 宪宗时期任命的传奉官,被尽数革除,六部九卿悉数罢官,有些更是直接人都没了。 当时掌管五军营的广平侯袁辂,被革职回家。 马文升提督京营的次月,原来掌管京营的襄城侯李瑾便蹊跷的死了。 随后,镇守延绥的总兵官鲁鑑,镇守宣府的副总兵江山,便先后被致仕回家。 更有如镇守甘肃的总兵官王玺,突然暴毙。总镇两广的安远侯刘景被弹劾下狱。 从此以后,大明朝的内阁和文官们,不仅控制了京军京营,就连边镇也不曾放过,尽数掌握在手中。 也是自孝宗朝开始,大明的勋臣武将们,便彻底靠边站了。 于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大明朝在军事上开始全面败退。 成化年间,几乎被灭族的辽东女真、北方蒙古,被打得去向不明,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而自孝宗弘治元年开始,内阁和文官们掌握军权之后,大明朝的京师门户,宣府、独石、密云、古北口等处,同时被寇边。 孝宗弘治元年九月,蒙古小王子孛儿只斤·巴图蒙克,如此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儿,竟敢在朝贡之时,以蒙古大汗自称,公然当众挑衅大明朝堂权威。 而当时的马文升却只能言辞谴责,面对外敌挑衅,全然束手无策。 而更为荒唐的是。 在史书之中,马文升、王恕以及后面火烧宝船图纸的刘大夏,竟然被合称为弘治三君子。 自马文升执掌兵部,十几年间,大明九边军备废弛,一片狼藉,再无太宗、成祖之时北征遗风。 当然,孝宗皇帝也不是完全无能。 弘治三年,孝宗弘治皇帝便紧急启用成化朝的猛将,曾经追随汪直横扫蒙古王庭的总兵官周玺。 但孝宗弘治皇帝任命周玺为征西将军,配将军印,镇守宁夏,到任仅有一年,时年四十七岁,未曾上阵,便死了。 若说边关如此尚且能言皇帝鞭长莫及。 但当时,就连孝宗弘治皇帝,想要任命锦衣卫官员,都会被内阁和文官们驳回,必须接受内阁及文官们推举的官员才行。 而大明。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彻底荒废武功。 在文官们的眼中,是看不见边关与外敌厮杀,血流成河的场面。 他们只知道,不能让武将掌权,更不能让皇帝掌握军权。 哪怕是军备废弛,哪怕是外敌频频侵扰边关,乃至于是杀进来大肆劫掠烧杀抢夺。 这一些。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下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马车吱呀,轻轻摇晃。 坐在马车里的严绍庭,今日未曾着甲,也未曾骑马,而是身着官袍坐着马车。 他的手中终于是放下了看了数月的大明律,换成了一本孝宗朝诸事记录的孤本。 将孝宗朝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就很容易弄明白自正统年间开始,大明朝的百万明军,为何会越来越不行的原因。 正统皇帝确实有过,滔天之过,为大明朝勋臣武将被夺权奠定了基础。 随后到了孝宗弘治一朝,终于让文官们完成了这一壮举。 大明内外军政尽数落入文官之手。 合起手中孤本,小心的收回到锦缎书袋子里,严绍庭抬头看向陪坐在马车里的徐渭。 “徐先生以为,我朝军需武备,当如何?” 入京这几日,徐渭去了一趟昌平,亲眼看到昌平书院一日高过一日,心中便愈发火热。 当他真正在昌平,和那些灾民子弟打听清楚,这些孩子都能进入书院就读,徐渭终于是相信了严绍庭所说的话。 愿为昌平一地灾民子弟开智,授以饱腹之术。 无数除开四书五经及前宋朱子等先贤注释的书本被运到昌平之外,还另有数不尽的诸如算术、盐铁冶炼、耕种放牧之类的书本,也被存放在了最先修好的书库里。 有着无数经历的徐渭很清楚,圣人的四书五经是不能让人吃饱肚子的,只有那些真正的被视为士人不可沾染之物之术,才能让那些百姓们吃饱肚子。 此时面对严绍庭的询问。 徐渭拱手作揖:“侍读所问,是止步各部军需制造、筹措、存储,还是囊括我朝百万大军?” 严绍庭面露好奇:“如此两种,又有何解?” 徐渭低声道:“若侍读只问各部官员操办军需,则学生以为,军需一事,不可托付军中,须得防备军中独大,尽掌兵权钱权。 但军需一事,亦不能尽掌于朝堂官员之手,如此便会滋生出当下军需贪墨之事。 须得有监管,防备贪墨,保障前线将士一应军需,如军械、军饷、军粮、军袍充足,如此才能保我大明百万大军战力不废,一遇战事,即可全军出击,歼灭一切来犯之敌!” 虽然徐渭是文人出身,但在浙江道的经历,却让他很清楚前线的一支军队,如何才能有强大的战力。 无非就是粮草充足,无人插手与敌征伐。 严绍庭笑眯眯的开口道:“文清先生的意思是,国朝军需,当改制,朝廷总掌军需统筹,而再设监管,防备贪腐,军中需要,便转运至所需之处?” 徐渭点点头:“学生便是这个意思,国朝诸事,凡有监管,便难以下手,即便贪腐之事历朝历代不能尽数断绝,却能保证滋生贪腐,朝中便知。” 严绍庭笑而不言,转而言他:“那先生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万大军,又是何意?” 徐渭开口解释道:“前唐有藩镇之祸,前宋有重文轻武之废。本朝开国,便有勋臣与丞相共掌国事商议。 时下朝廷军政,虽顺应时势,却需防备军中监军掣肘,亦需警觉不知兵之文官妄加置喙,乃至统兵领军。 有前唐之鉴,武将不得不防,但凡操练、征战,却不能无端干涉。功过如何,皆需战后再议。” 对于徐渭而言,终究不敢说,要让大明朝文武双方分的清清楚楚。 但依旧是在浙江道,跟在胡宗宪身边,涉及军政之事,让徐渭深感军中统兵将领多有掣肘顾忌。 严绍庭默默点头。 “文清先生,足堪大才,此言大善!” 看法被全数认同的徐渭,脸上露出笑容。 他拱手道:“此次侍读领皇命,肩负重责,清查京师各部军需贪墨一事,侍读恐怕就是要借此时机,改制军需筹措一事吧。” 严绍庭也不避讳。 他点头道:“正有此意,只是朝堂之上,纷争不断,加之前朝旧事,此事非是一日之功而成。” 徐渭亦是赞同:“国朝之事,又何时能一日功成,事事举步维艰,以年月度之,或能成行。” 说着话,徐渭挥动双臂。 他竟然是站起身,规规矩矩的以拱手作揖。 在严绍庭疑惑的注视下。 徐渭沉声开口:“不敢隐瞒侍读,此前学生应下胡部堂所请入京,不过是还胡部堂往日恩情。过往,学生多有言辞攻讦严府,入京之时,亦是视侍读为虎狼奸佞。 如今种种,方知侍读一心为国,心中存留百姓。学生汗颜愧对,还望侍读见谅。” 严绍庭没想到这位竟然会来这么一出。 他赶忙拉着徐渭坐下。 “严家过去……如先生所言,朝堂艰难。有些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些错……严家却也承认,是我严家之过。只望日后,世人能知我严家,非是尽行奸佞祸国之事。” 什么样的人才是最让人高看的? 不是神童高中,也不是猛将胜仗。 而是诸如地痞流氓,一朝成了大善人。 是强贼屠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因为人们总是喜欢做劝妓从良的事情,并为此大加赞扬。 如果说严家过去就是个婊子。 那么改正从良之后的严家,自然会人人高看一眼,并大力吹捧。 如今的徐渭,便是如此。 而外面,马车也已经停了下来。 徐渭率先,走下马车,候立在一旁。 等到严绍庭下了马车,徐渭这才恪守一名幕僚师爷的准则,跟随在其后。 二人自不必通报,便已进了户部衙门。 严绍庭刚一绕过堂前照壁,尚未赶到自己户部浙江清吏司公廨,眼前便有两道黑影唰的一下窜出来。 噗通一声。 那两道声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跪在了严绍庭的跟前。 严绍庭满脸呆滞,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因。 对方跪的太快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2章 是我们说话太大声了(求订阅) 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想要看清那几乎是飞到自己跟前跪在的两人身份。 整个户部四周的公廨里,便有一道道身影窜出。 这些人无分青绿,皆是整整齐齐的跪在了他面前。 放眼望去。 户部衙门公堂前,已经是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他回头侧目,和徐渭对视了一眼。 徐渭的脸上亦是显露着淡淡的笑容,带着几分讥笑。 低下头。 严绍庭已经认出了跪在最前面的两人是谁。 正是前些日子,他出任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本意要来户部报道时,所遇到的户部乙字库大使,以及太仓银库大使。 这两坨大使,今日里态度虔诚的,以五体投地的姿势,高高的撅起屁股,跪在严绍庭的面前。 严绍庭佯装不知,开口道:“诸位!诸位!本官也不是初次来咱们户部了,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户部同僚,何必行此大礼,这不是叫本官折寿?” 昨夜玉熙宫的圣前奏议,今日朝中早已传遍。 皇帝要调京营入宫拱卫,严绍庭继续清查朝中军需一事。 而高拱的态度,也伴随着一同传了出来。 如今是上至皇帝,下至内阁,态度都已经一致了。 军需贪墨一案,再无可能更改。 而有内阁的支持,朝中涉及军需贪墨一事的官吏,心中自然清楚,他们这一遭不可能再逃脱开。 乙字库大使、太仓银库大使两人跪在刚刚洒过水的地上。 两人抬起头,满脸担忧和悔意。 两人几乎是要哭出声来的,向着严绍庭求饶了起来。 “侍读!” “郎中。” “前些日子,是我等二人言语太重,不懂规矩,冲撞了您。” “侍读大人有大量,还望侍读见谅,多多包涵我等之错。” 这两人再无当日的桀骜,更是半点尊严不要的跪在地上高声求饶。 如今朝廷出了军需贪墨的大案。 他二人一个执掌户部乙字库,负责军中所需的服、甲等物存储。一个掌太仓银库,负责存贮赋税折算银两,及上缴的成例银,再按照批文下发各处银两事。 无论如何,他二人都逃不开军需贪墨的案子。 严绍庭哼哼一声,目光却是略过两人,看向后面那黑压压跪着一片的户部官吏。 “两位大使不过是上一回说话太重了一些,何至于此。不过诸位,又是为何啊?咱大明朝,什么时候竟然兴起了,上官上衙点卯,便要跪迎的规矩了?” 面对严绍庭那明知却嘴上不说的询问。 在场跪地的户部官吏们,心中已经麻了。 “回禀郎中,我等任职户部,往日不曾规矩,当差有所错漏,我等已然知罪。还请郎中此次清查,能从轻发落我等。” 上一次,宣府镇边军将领兰永震,及京营将领郭玉创,在户部请求拨付钱粮,当时便是有这些人在场,言辞逼迫那二人跪下。 只是这些人大抵是不会想到。 如今这世道,当真是个好轮回。 还没多少日子过去,便成了他们心甘情愿的跪在这里,请求严绍庭从轻发落。 天道好轮回啊。 严绍庭面露讥讽,却是回头看向徐渭。 徐渭则是转身看向户部衙门外。 啪啪! 徐渭鼓掌拍响。 哗啦啦的。 刹那间,无数的东厂番子及锦衣卫缇骑,蜂拥而入。 朝堂虎狼一拥而至。 户部公堂前,已经炸开了锅。 他们没有得到严绍庭松口的回答,却等来了厂卫爪牙。 徐渭则是作为幕僚师爷,替严绍庭开口发话。 “严郎中奉皇命,得内阁授意,严查此次京中各部司衙门涉及军需之官吏与账目。 户部责任重大,牵连甚广,凡户部事涉军需之官吏,一应带走,交锦衣卫诏狱审讯,户部一应盖之军需账目,尽数带走,核查账目。” 随着徐渭开口发话,已经冲进来的厂卫,立即行动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乙字库大使、太仓银库大使二人,枷锁在身,厂卫全然无视两人之嘶吼哀嚎求饶,堵住了嘴,拖出户部衙门。 而在后面。 厂卫官兵,亦是按名拿人。 一名名涉及军需贪墨大案的户部官吏被拿下,在一阵阵的求饶声中,被拖出户部衙门。 更多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缇骑,则是冲进户部一间间公廨中。 诸如负责存储硫磺、硝石等物的广积库大使及属官属吏。 存储铜铁兽皮的丁字库官吏。 存储丝绵的丙字库官吏。 存储布匹颜料的甲字库官吏。 皆被厂卫带走。 一箱箱的军需账目,则是自户部经历司管辖下的架阁库中被拖出。 账目年份,已经直追嘉靖元年。 整个户部衙门,充斥着官吏们的嘶吼声,叫喊声,求饶声,以及对严绍庭的咒骂声。 不曾涉及军需贪墨一事的户部官员们,隔着公廨的窗户,悄悄的看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严绍庭则是带着徐渭,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个个户部官吏被带走,一箱箱的账目被清查出来送走。 当再无官吏被拿下带走的时候。 严绍庭高声开口:“本官奉陛下之命,受文渊阁高阁老之意,严查此次京中各部司军需贪墨案。国朝累年至今,亦是艰难无比,有司官吏仍贪墨横行,上下其手,犹如蠹虫,蚕食国朝税赋钱粮。 本官尊高阁老之训话。 严查一应涉案官吏,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老高如今就是个活字招牌。 既然他想要担起阻止皇帝插手军权的美名,自然也要承担起朝廷这一次严查军需贪墨大案的后果和骂名。 严绍庭目光环视周围。 在那一间间公廨,一只只窗户后,无数只脑袋,一闪而过,消失在黑暗之中。 严绍庭无视了这些旁观的户部……同僚们。 他带着徐渭,向着户部里面走去。 从一开始到现在。 户部真正管事的人,可还没有出现。 在场旁观的,至多也不过是各清吏司的郎中。 严绍庭默不作声,与徐渭已经到了公堂旁的一间公廨门前。 砰砰砰。 徐渭上前,替严绍庭敲响了屋门。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下官,浙江清吏司郎中,严绍庭,求见高尚书。” 屋内一时寂静。 半响之后,才传来声音。 “原来是严侍读来了,快快请进。” 屋内传来了声音,但并不是户部尚书高燿的声音。 严绍庭也不迟疑,由着徐渭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进到屋中,放眼望去。 只见屋内,已经早早的就聚着包括户部尚书高燿在内的,三名身着红袍的户部官员。 严绍庭躬身抱拳:“下官参见高尚书,刘侍郎、鲍侍郎。” 在高燿的身边,分别是户部左侍郎刘大宝,户部右侍郎鲍道明。 刘大宝一直就在户部当差,今年初左侍郎刘养直致仕后,他就从右侍郎的位子升到了左侍郎。 而如今的户部右侍郎鲍道明,则是从南京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升入北京户部的,虽然品级未变,却算得上是高升了。 三人犹如三堂会审般的坐在茶桌前。 茶桌上,一壶不合时节的大红袍正在沸腾着。 高燿看了眼严绍庭,又看向他身后跟着进来的徐渭,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一直在户部当差的左侍郎刘大宝,则是替尚书开口询问道:“严侍读身边此人是……” 严绍庭目光微微一动。 从进来之前,这几位只称自己翰林院的官职,却未曾提及户部郎中的差事。 这就很是值得品味了。 他们是在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这是在排斥。 严绍庭也不理会,只是开口介绍道:“徐先生,此前在浙直总督衙门,为胡宗宪的幕僚,如今入京,为下官操办诸事。” 胡宗宪今年在浙江,算是立下大功了。 等到今年浙江道的倭患平定,便又是一份功劳。 朝中这些日子已经有些议论,等年底前的时候,手握好几样功劳的胡宗宪,是不是得要再一次的加官进爵了。 知晓了徐渭的身份,三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算是默认了徐渭在场。 高燿则好像是才反应过来:“严侍读就任户部,似乎也有些日子了,今天好像是第一次过来吧,快快就座,尝一尝老夫这壶茶如何。” 在高燿身边,刘大宝和鲍道明两人,则是默默的端着茶杯,品尝着那不合时宜的大红袍。 严绍庭并没有选择坐下。 而是坦诚道:“下官如今任职户部,却又兼着诸多事务,方才不曾及时前来户部,与尚书报道,还请尚书见谅。” 高燿只是随意的摆摆手。 这都是公开的事实,他没道理去深究。 而严绍庭却又话锋一转:“今日下官领皇命,受文渊阁授意,高阁老昨夜屡屡叮嘱,下官主办清查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墨一案。 我户部掌天下税赋钱粮,调和两京一十三省,责任重大。下官不敢怠慢,亦不敢枉顾陛下、文渊阁之命。 今日唐突,携厂卫入我户部,缉拿涉及军需贪墨一案官吏,查抄军需账目。所为,皆是不负皇命,不负文渊阁寄托,不愿户部深受责难。 下官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尚书与两位侍郎见谅。” 既然户部不欢迎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上杆子讨好。 一切都公事公办。 再者说,自己领着户部的差事,多拿一份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的俸禄,却带着厂卫来户部抓人,也是要允许高燿和刘大宝、鲍道明三人不高兴的。 高燿看着眼前沸腾不止的茶壶。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严郎中身兼重担,清查贪墨犯官犯吏,老夫执掌户部,亦是盼望早日肃清部中蠹虫。 再者说,老夫居户部尚书职,却不察部中军需官吏贪腐,已是失察,如何能言严郎中今日所行唐突? 严郎中自可照律办事,不必问于本官。凡是我户部涉案之人,务必拿下,严加审讯,严惩不贷,以儆效尤,震慑户部及朝中宵小!” 高燿这位户部尚书,亦是公事公办的回答着。 严绍庭面带笑容:“有尚书鼎力支持,下官能不负众望,肃清朝中蠹虫,还天下朗朗乾坤。” 高燿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低头倒茶。 户部左侍郎刘大宝则是见闻动向,脸上露出笑容:“看来今日严郎中公务繁忙,大抵是喝不了这杯茶了,改日得空了,咱们几个定是要再聚一聚,尝一尝尚书私藏的这点好茶。” 高燿闻言,做势瞪眼看向刘大宝。 刘大宝与鲍道明两人相视一笑,屋中有了笑声。 严绍庭则是默默拱手躬身。 “下官告退。”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3章 相爱相杀二人组(求订阅) 咯吱。 户部尚书公廨,被徐渭小心翼翼的关上。 他回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却未曾说话,只是给了徐渭一个眼神,两人在无数双眼睛的暗中注视下,走出户部。 随着两人离去。 并无声响的户部衙门,却好似是齐齐的发出一声长吁。 站在户部衙门外。 街面上,厂卫的人正在将户部犯官,及隔壁的工部、兵部涉及军需贪墨一案的官吏,用绳索穿在一起。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但厂卫从来就不是讲规矩的地方。 沉寂数日,忽然爆发的军需贪墨大案,今日所带来的动静,立马引来各部司衙门官员的从旁观望。 严绍庭目视着那些被缉拿的户部、工部、兵部官吏不停地喊叫着,脸色平静。 徐渭则是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户部衙门。 他走到严绍庭身边,小声且有些无奈道:“看来侍读往后在户部,说话做事,便不好弄了。” 严绍庭平静道:“好说话,便不好做官。” 这显然是一句有背真相的话。 好说话,自然好做官。 徐渭却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道:“不过高尚书和两位侍郎,也算是表明了态度,往后侍读在户部想做什么,倒是也方便了些,不必顾虑各方掣肘。” 严绍庭却是笑笑:“那是他们分的清当下的利害关系,他们真要是过问军需贪墨一事,陛下会如何想?” 徐渭点点头:“侍读也不过是想主办军需一事,如今有了户部的态度,其他的都不过是旁枝末节。” 严绍庭笑而不语。 今日其实他并不是必须要去见,一直等在那间公廨里的高燿、刘大宝、鲍道明三人。 但他还是去了。 这就是他的态度。 自己替道长和内阁当差,但对户部三位还是尊敬的。 而高燿同样摆明了态度,支持严绍庭清查军需贪墨一案,且往后户部军需事,也不会过问,交由严绍庭操办。 那么。 严绍庭就不能再继续在军需贪墨一事上,日后突然反悔,拿着这件事去攻讦高燿、刘大宝、鲍道明三人有失察之责。 各部司涉及军需贪墨一案的官吏,已经在被厂卫押送向锦衣卫诏狱。 望着渐渐空旷起来的街道。 严绍庭收敛神色,他这会儿倒是想起来。 大抵也就是在这两年,户部就会来一场大换血。 似乎也就是在今年,如今远在南直隶担任巡抚的赵贞吉,就会奉旨入京,进入户部。 最后,又从户部跳进文渊阁里。 成为大明朝鼎鼎有名的不粘锅阁老。 如今文渊阁里,袁炜是新晋的,张居正大抵要等明年才会回京。 而内阁向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自己要想推胡宗宪入阁,就得要提前做准备,卡住老赵这口不粘锅的位次,让老胡先入阁。 徐渭倒是想不到这些。 内阁太远,不是他能思考的。 徐渭只是笑着开口道:“说起来,侍读与户部,也算是和光同尘了。” 严绍庭却是偏头,看向徐渭,笑着道:“官场之上,哪个不是想着和光同尘?只是啊……” …… “张阁老要和光同尘,要与朝堂同僚和和睦睦。” “下官却没你张阁老这般气度。” “大明开国,自洪武三年开始,太祖皇帝颁行大明律,便屡次告诫群臣,要严于律己,不可知法犯法。” “张阁老,敢问如今在这座督粮道署,已有半年之久,又做了什么?” 苏州府。 府城内,督粮道署。 厅堂之上,本就肤色黝黑的海瑞,脸色更是黑沉沉的,掷地有声,言辞振振的逼问着堂上坐着的张居正。 在张居正面前的桌案上,是一堆布满泥点的奏本。 奏本的夹缝,微微泛黄,起着毛边。 这是时常翻阅动用,才会出现的情况。 而在这些奏本里,张居正很清楚都记录着什么。 皆是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的详细内容。 这已经不是海瑞第一次跑来督粮道署逼问自己了。 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每一次,海瑞带来的奏本,都会比之前一次更多。 张居正愁容满面,因为彻底完成苏松两府一十五万亩田地,改为桑,而带来的喜悦,早就因为海瑞一扫而空。 若不是还要坐镇东南,等着都察院那个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清查两淮盐务及东南商税,防止对方在东南造成太大的乱子,导致改为桑增产丝绸的事情出现变故。 张居正早就准备上奏回京了。 见张居正始终不开口,海瑞只能沉着脸逼问道:“张阁老!您到底要和光同尘到几时?” 张居正抬起头,目光凝重而又复杂的看向海瑞。 他必须要承认,他是很欣赏海瑞的为官品行。 甚至于,在他的心中,海瑞是必须要用的朝堂官员。 只是…… 张居正艰难开口道:“海瑞,本官几时说过,要与朝堂官员和光同尘?你又几时听见过,本官说过此话?你每每言辞,必是我朝大明律,那伱便说道说道,毫无证据污垢上官,又是何罪!” 这个海瑞万般好。 独独就是这个执拗不知变通的性子,让人头疼。 可用却不可重用。 海瑞却是面不改色:“下官自浙江重回苏松两府之地,先后六次深入乡野,清查地方田亩隐瞒一事,成奏三十二本,陈述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之成因、官民、税赋诸般问题。 下官非是逼迫张阁老,只是希望张阁老能将此事呈奏陛下,好让朝廷能降下旨意,严查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案。 下官六入这督粮道署,张阁老却次次搪塞,张阁老不是在与朝堂官员和光同尘,相互包庇,又是为何?” “难道你海瑞这个监察御史是白干的?为何你自己不上奏朝廷呢?” 张居正有些怒了。 自己逼不得已,才不能应下海瑞的次次逼迫。 但自己怎么就成了互相包庇的奸臣了呢? 张居正伸手,重重的拍在海瑞眼下这第六次带来的三十二份奏本上。 张居正一声吼,随后深深一叹,方才开口:“海瑞,你我二人,皆是奉旨身处东南当差做事,所为的便是南直隶、浙江两地栽种桑树,增产丝绸一事。 而今朝堂亏空,国库空虚,上至陛下,下至贩夫走卒,乡野百姓,都是为了多种桑树,多产丝绸,好在明年卖与外商,为朝廷弄来钱粮,填补过往亏空。 这桩事,你海瑞是清楚的吧。” 海瑞沉着脸,闷声道:“下官自是清楚明白,但朝廷亏空……” 张居正挑动眉头,打断了海瑞接下来的话,直接插嘴道:“既然你明白,就该清楚,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比不过做好增产丝绸这一桩事,所有的事都比不过为朝廷填补亏空这件事! 本官知你海瑞,有海笔架之名,为官亦是清廉无比,一身官袍数年不换,凡你治下官吏皆诉你之严苛,称你之清明。 但你为何就不能明白,若是现在你将这三十二份奏本呈奏朝廷,会在朝堂之上掀起多大的风浪?又会让方才平稳下来的苏松两府,再生多大的乱子?” 海瑞目光闪烁。 和张居正一样。 他也认同张居正的秉性,也看见了对方在苏松两府,是如何疲于应对地方百姓,如何为了那十五万亩的地改为桑地,而日夜辛劳的。 或许张居正不是个清白之人。 但却绝对是个愿意并且能做事的官员。 只是啊。 “道不同,不相与谋。” 海瑞低声念道着。 张居正猛然抬头,怒视着海瑞。 海瑞则是轻声说道:“下官闻见邸报,京中月前西苑事变,朝中爆出军需贪腐一事。 此等大案,干系重大,牵连社稷。但翰林院严侍读,却能在圣前慷慨陈言,主张清查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墨一事。 下官知晓张阁老所思所虑,皆是顾忌苏松两府增产丝绸一事。 但严侍读在京中,难道便不曾顾忌到各部官吏与我朝百万大军军心?” 张居正心都在颤抖了。 这厮…… 这海瑞! 竟然拿严绍庭那严党中人,与自己类比! 他海瑞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张居正几乎是要被气的暴跳而起,却又只能强忍着,沉声道:“海瑞,你是何意,你想作甚!” 海瑞却是挥动衣袍,朝着张居正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 而后,他上前将放在张居正面前的那三十二份奏本,重新取回抱在怀中。 海瑞目光清澈明亮的注视着脸色阴沉的张居正。 “张阁老,先前您问下官,为何明明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却不自己将这三十二份奏本上奏朝堂。 下官现在便回答您。 下官此前,是因苏松两府,如今皆在张阁老执掌治下,下官乃是大明官员,从不敢忘了尊卑,逾越张阁老而独自奏报朝廷。” 张居正心中不由一动。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海瑞竟然还会顾忌自己的体面。 但是现在…… 海瑞呵呵冷笑一声:“只是现在……张阁老休怪下官不顾阁老之体面。下官今日,便将以都察院监察御史之名,将这三十二份奏本,一并奏送京师,呈奏圣前。” 张居正终于急了。 他双手猛然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双眼死死的盯着海瑞。 “海瑞!” “你不能这样做!” “万事……” “你且相信本官一回,本官绝不会让这三十二份奏本,尘封而致无人问津!” 海瑞却是目光愈发清明善良。 他回望了张居正一眼。 海瑞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 “张阁老,下官相信您心如猛虎。” “但……百姓等不了,大明等不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4章 刺向徐阁老的剑(求订阅) 京师。 已是盛夏酷暑。 天气越发燥热,以至于京中贩卖冰食的店家摊主每日忙碌不已。 路上热浪滚滚,行人和马车走过,便会推动着那层层热浪袭向四周。 蝉鸣声,一日高过一日,搅的闲人愈发烦躁。 但诏狱却很是凉快。 终年昏暗阴沉冰冷的诏狱里,这些天里日夜不歇的,发出阵阵哀嚎声。 凡进诏狱,无有全须全影而出者。 这是惯例。 也是规矩。 凡是进了诏狱的,左右不过是身上皮肉少几两的事情罢了。 唰。 唰唰唰。 衙役提着装满水的木桶,重重的冲在黑漆漆泛着暗红色的地砖上,立马便有人手握着鬃毛刷子,用力的刷着沾满血肉的地面。 血水混杂在一起,被冲刷到两侧的暗沟里,最后通过暗渠,流出诏狱。 在诏狱深处,不设牢房的区域。 周围摆布着无数各式刑讯工具。 几名官吏,被绑在老虎凳上,胸前布满了鞭痕与烙印。 空气中,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味。 若不是一旁的空洞,不断的有新鲜的空气被灌输进来,只怕这里是不能待人的。 嗖嗖。 一张紫檀桌案后,严绍庭毫无顾忌诏狱里的腐臭,甚至于是斜靠在同为紫檀打造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份也不知叫什么的冰食。 一勺一勺的挖着,送入嘴中。 然后。 便能看到一团白烟,从他的嘴里冒出。 在浙江砍了郑泌昌、何茂才、李玄等人脑袋,办好了差事的朱七,就站在严绍庭身边,目光冷冽的从老虎凳上的犯官脸上扫过。 而在朱七的身边,则是一张新面孔。 身形与朱七一样。 虎背蜂腰螳螂腿,身上筋肉扎实,双臂粗而长,双腿结实的稳如钉子,是个好手。 “打!” “扎实的打!” “打完了,再核对一遍此前说的,可否有出入。” 诏狱里专门负责刑讯的旗官,冷声开口,指挥着手下再打一遍这些犯官,再核对一遍此前已经坦白的供词。 所为的就是查验,前后是否有出入错漏。 “锦衣卫办事,果然严谨。” 严绍庭吃光了不知名的冰食,不由的赞许了一句。 目光却是从朱七和他身边那人脸上掠过。 朱七只是笑笑:“进了诏狱的人,大多都心存幻想,难免做假供词,须得多番核查,方能确凿。” 而被朱七从浙江道带到京师,此刻就站在他身边的齐大柱,却是眉头微皱。 这一切,似乎与自己所想的,并不一样。 但眼前这些人又都是贪墨军需的贪官污吏,是大大的奸臣。 面对锦衣卫的屡次严刑逼供。 齐大柱保持了沉默。 严绍庭却是盯上了沉默着的齐大柱,向朱七问道:“这就是七爷从浙江带回来的那个通倭之人?” 朱七赶忙躬身,又拉了呆滞的齐大柱一把。 两人躬身拱手。 朱七说道:“不敢当侍读称呼七爷,他就是那个被郑泌昌等人诬陷为通倭的浙江百姓,齐大柱。” 严绍庭嗯了一声,点点头:“瞧这身形,倒是个好手,也难怪你要把他带回来了。” 朱七笑着说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说着话,朱七又推了一把齐大柱。 齐大柱木楞的抬头:“小的见过严侍读。”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都站直了吧,自太祖洪武年间便有锦衣卫,纠察内外,该是威风些,挺直了腰板。” 这个严家的人,倒是瞧着不错。 齐大柱心中默默的想着,看到身边的朱七挺直了腰板,他这才直起身来。 严绍庭又瞥了齐大柱一眼,随后才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被绑在老虎凳上的户部乙字库大使。 而朱七,也敏锐的察觉到,刚刚严绍庭多瞥向齐大柱的那一眼。 心中有所动。 严绍庭则已经开口道:“户部乙字库,主掌存储军服及奏本用纸,今查库存与账目之数,想去九成,仅存一成。本官问尔,余下九成去往何处?” 已经被打的浑身皮开肉绽的户部乙字库大使,艰难的抬起头,血水从他的嘴角流出。 乙字库大使双眼肿胀,模糊的看着眼前并不能看清的严绍庭。 他却听得出严绍庭的声音。 乙字库大使凄惨一笑,却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咧嘴龇牙的哀嚎着。 而后许久,他才冷笑着说道:“严侍读当真是明知故问,罪臣已经说过了,乙字库十去其九,非是罪臣所为。” 朱七却是冷喝一声:“叫你明白了回话,安敢言及其他,老实回话,少些挨打!” 乙字库大使发出一连串的凄惨冷笑声。 血水,从他的嘴里不断的涌出。 “乙字库为何十去其九?” “严侍读明白,乙字库存储军服及奏本用纸,国朝布,皆是来自东南,尤以苏松两府最多。” “严侍读问罪臣,为何乙字库所存十不足一,岂不是明知故问。” “罪臣就算是说明白了,严侍读又当真敢将此事奏于圣前,问罪一应人等?” 严绍庭却是冷笑一声。 他自然明白,这乙字库大使所说的,乙字库为何所存十不足一。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文书:“将他的话记录在案。” 文书点头。 朱七则是喝声道:“叫你明白回话!为何乙字库所存十不足一,又该问罪何人?” 乙字库大使满嘴血水,随着出气,一团团的血沫子吐出。 他越来越大声的惨笑着。 肿胀的双眼,也因为太过用力,而终于是睁开了一些。 “所有人!” “所有人都有罪!” “罪臣有罪!户部有罪!” “文渊阁里,有大罪!” “都不是好人……都不是好人……” “都不是好人!” “……” 乙字库大使,状若癫狂,疯狂的嘶吼着,血水不断的从嘴里涌出。 眼看着,大抵是要断了气。 朱七赶忙使以眼色。 守在乙字库大使身边的锦衣卫官兵,立马上前,按住癫狂的乙字库大使。 朱七则是急声道:“是谁!谁不是好人?文渊阁里,是谁涉及此事?” 诏狱里。 只有朱七的质问声。 不多时。 那名官兵抬头看向朱七:“七爷,这人已经断气了。” 朱七脸上露出愤怒,有些难色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挥了挥手:“将他所说的都记录在案即可,下一个吧。” “我说!” “我说!” “严侍读,下官什么都说……” “只求严侍读饶恕我等……” 当严绍庭要提审下一个人的时候,余下几名被绑在老虎凳上的犯官,立马抬起头,大声的嘶喊着求饶。 噔噔噔。 就在这时,严绍庭的身后却是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 陆绎便神色紧张的到了严绍庭身边。 “姐夫……” 严绍庭当即瞪了一眼小舅子。 陆绎脸色姗姗,转口道:“严侍读!有急报。” 严绍庭则是点点头,看向朱七。 朱七拱手:“严侍读放心,这里便交给属下,定叫这些贪官污吏,将事情都说清楚说明白了!” 严绍庭嗯了一声,又看了蒙蔽的齐大柱一眼。 朱七终于是开口道:“齐大柱。” “在!” 齐大柱挺起胸膛。 朱七则是说道:“严侍读如今肩负诸多国事,干系重大,伱往后就跟着侍读,务必要护住侍读安全,绝不能叫侍读有半分闪失。” 齐大柱不懂,为何这个严侍读肩负国事责任重大,就要自己跟着保护了。 但他还是点头沉声道:“属下领命!绝不叫侍读出现半分闪失!” 随后,他就真的是离着三步距离,跟在严绍庭身边。 严绍庭则是面带微笑:“弟兄们近日辛苦,咱们替陛下干活,也不能苦了自己。往后旬日,都去南城芳春楼吃酒,账记在本官名下!” 这可是额外的福利。 立时。 整个诏狱里的锦衣卫,纷纷在朱七的带领下,躬身抱拳。 “我等谢过侍读!” 而严绍庭则已经领着陆绎,带着跟在后面的齐大柱,除了诏狱。 到了外面。 严绍庭只是看了齐大柱一眼。 这人倒也算是机灵,立马走到远处的院门下,算是守在那里,也是避嫌不听机密。 这时候严绍庭才看向陆绎。 “出什么事了?” 陆绎撇撇嘴,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你之前不是叫我派人在东南,盯着张居正和海瑞这两个人吗。” 他明白为何二姐夫要让自己派人盯着张居正。 但他却不懂,为何要盯着海瑞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严绍庭却是目光一缩:“是张居正还是海瑞?” “是海瑞。” 陆绎如实回答。 严绍庭却是神色一松,有些暧昧不明的笑着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陆绎则是从袖中掏出一份急递:“这个海瑞,前些日子从浙江去了苏松两府,六下乡野,清查两府田亩隐瞒避税一事,整理奏疏三十二份。 本意要让张居正联名上奏,但张居正不答应,两人闹得挺不愉快。 这不,海瑞就自己以都察院监察御史的身份,叫了急递,将这三十二份奏疏呈送入京,想要将事情捅到陛下面前。” 严绍庭则是低头看向陆绎递过来的急递。 上面摘抄了一些,海瑞那三十二份奏疏里面的紧要内容。 他当即询问道:“这些奏疏,到哪里了?” 陆绎回道:“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奏疏已经到保定府金台驿了,现在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过了涿州,快入京了。” 严绍庭默默一笑。 涿州境内是涿鹿驿,过了涿鹿驿,后面就只剩下一个良乡固节驿,然后就是京师了。 如今倒是巧合了。 自己正在查军需贪腐一案。 海瑞就从苏松两府,递了一把刺向某人的剑过来。 他当即看向陆绎,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齐大柱。 “带着他,立马出城,将奏疏拦下来。” ………… 月票推荐票 祝各位老爷520快乐呀~希望老爷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有对象的和和美美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是:祝老爷们身体健康大发财!肉丝敬上~ (本章完) 第125章 奸臣跳出来了(求订阅) 诏狱。 永远都是哀嚎不断。 留在诏狱里的朱七,加重了用刑,以求尽快查清所有的军需贪墨账目前后。 光是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 朝廷就该时不时的抓几个贪官污吏,塞进诏狱里一顿严刑拷打。 然后再召集朝堂官员,在诏狱参观审讯过程。 最好是事后,再让这些官员们清理诏狱里那些个残肢断臂以及满地黏糊糊的血肉。 如此。 大抵能让不少人绝了贪墨舞弊的念头。 不过这等美好愿景,似乎并不会真的实现。 而在此刻的大明锦衣卫诏狱外。 陆绎满脸惊恐。 他瞪大双眼。 “姐夫,你想造反啊! 私自拦截御史奏本,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事可不兴做啊!” 嘭。 某位陆姓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脑袋发出一声闷响。 陆绎满脸吃痛的捂着脑袋,眼巴巴委屈的看着正在揉着拳头的姐夫。 严绍庭瞪了眼小舅子:“你小子是不是巴不得我谋反被砍头啊?” 陆绎憋着嘴,小声道:“那您不是要我带着他去拦下那个海瑞的三十二份奏本……” 说着话,陆绎冲着不远处眼神好奇看过来的齐大柱挪了挪嘴。 严绍庭沉声道:“没让你做什么,只要将那些奏本拦下两个时辰不入城就行,剩下的事情不用伱操心。” 两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足够自己办好所有的事情了,严绍庭默默的想着。 陆绎则是有些不确信的再次询问道:“真的就只是拦在城外两个时辰?” 只不过是将奏本拦在城外,不让其那么早入城,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随便找个什么由头,都可以做的让人指摘不了。 不过…… 陆绎还是小声开口道:“不过您要是真的想让这些奏本不进城里,也不是没有法子。”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盯着陆家小舅子。 他总觉得这小子是有点谋逆心理的。 陆绎则是继续鬼鬼祟祟的小声说道:“这时候酷热难耐,一个不小心某处驿站烧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严绍庭立时狠狠的瞪了一眼。 就知道这小子没好心思。 竟然还敢烧驿站,毁了监察御史的入京奏本。 严绍庭当即严词道:“收起你这些心思,只要拦在城外两个时辰就行。” 陆绎点点头,往院门处的齐大柱那边走了两步。 随后他又回头道:“真的?其实我说的法子,真的可行。” “滚!” 严绍庭一声怒吼。 陆绎拔腿就跑,到了院门处,不等齐大柱反应过来,这小子便拉着对方一溜烟的消失在严绍庭的视线里。 院中寂静。 严绍庭抬头看向诏狱外的那棵硕大参天的槐树。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 竟然会在这诏狱院中种了一颗槐树。 不过此时槐树树叶茂密,春日里存留下的槐还能零星看到几串。 枝繁叶茂的,倒也不觉得阴森。 倒是诏狱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阴森恐怖。 严绍庭摇摇头,记着时辰,提起脚步迈出诏狱。 出了锦衣卫衙门,严绍庭便寻路往皇城内走去。 算算时间,两个时辰后,朝廷各部司衙门也就到了下衙的时候。 而按照惯例,如海瑞这等小小监察御史的奏本,会先被送到通政使司衙门。而后会因为他是监察御史,那三十二份奏本会被放在今日收到的所有奏本的最上面。 等到明日一早,各部司衙门上衙前,就会被送入文渊阁,交由内阁辅臣们审阅票拟。 若是在今日朝廷下衙前送到,则依旧会按照惯例,直接抄录存档后便直接送到文渊阁,由内阁辅臣们当日完成审阅票拟。 当然,这是大明朝如今的行政流程。 而若是放在国初,凡是御史的奏本,都将会不分时辰的直接送至圣前审阅。 进了皇城,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到文渊阁班房外。 这几日严绍庭都在宫外忙活着清查军需贪腐一事,数日不曾来文渊阁。 班房外的那张小桌上,堆着几份也不知是昌平还是东南来的奏本。 左右都不过是些小事。 严绍庭未曾在意,而是拿着陆绎给的那份有关于海瑞那三十二份奏本摘要的纸张,塞进袖中,而后便走进班房。 “下官,参见严阁老、徐阁老、高阁老、袁阁老。” 数日不见。 严绍庭忽然而来。 一时引得班房内四人抬头注视。 四人脸色各异,心思自然也不相同。 严嵩依旧是满脸笑容,如今看自己这个大孙子,是越看越喜欢。 大抵是恨不得现在就将屁股下那把椅子,让出来给大孙子坐。 徐阶则是默默无声,只是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新晋内阁辅臣袁炜倒是热情,招呼了一声,又开始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严绍庭私下里聚一聚。 反倒是高拱。 有别于往日的露出真挚的笑容。 “润物来了啊,可是军需的案子有眉目了?” 高拱很是热情,最近因为替文官们再一次阻拦住皇帝插手军权,而被朝中文官们无声推捧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俨然已经是限制皇权的急先锋和表率。 而清查军需,高拱那旗帜鲜明的态度,更是在朝中收获了包括但不限于科道言官们的称赞。 私下里。 官员们虽然不敢言皇权、军权一事,但对于吹捧高拱亦有首辅之德的话,却是在不少人中间流传开了。 严绍庭颔首点头:“回禀高阁老,确实是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腐一案的事情。” 高拱满脸好奇,已经自居为清查京师各部衙门军需贪腐一案的主导者。 他开口询问道:“案子查到哪一步了?可曾明白了,如何贪腐,又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严绍庭回道:“回阁老的话,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腐一事,下官等人彻夜审讯。现如今可以知晓的是,此事根源是出在朝廷财政亏空上。 因这些年朝廷财政吃紧,下面人拿不到足够钱粮,方才致使成例军备军械制造,相较过往几乎是则折半。 不过,即便是朝廷钱粮短缺,也不能掩饰了这些人继续从中上下其手,横行贪墨。有关涉案官吏,已经有锦衣卫在整理供词文书,不日便能整理出来,交由内阁审阅,再行呈奏陛下。” 高拱面露笑容,眼神中带着满意。 他身居内阁,执掌户部事,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朝廷如今艰难时局之下,还有人在下面悄悄的大肆贪墨。 一群不成器的玩意! 朝廷能有几分钱粮,竟然还敢贪墨。 愚蠢至极! 高拱心中暗骂着,开口说道:“案情清查如此迅速,润物辛苦了。” 在他之上的徐阶,则是默默的侧目看了一眼高拱。 徐阶眼神流转,心中默默腹诽。 前些日子,你高肃卿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你高肃卿,是恨不得当场就手刃了严家一众的。 如今倒是夸赞起了人家。 而严绍庭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下官今日来文渊阁前,户部乙字库大使,在审讯之时不堪刑讯,已经死了……” 班房里,气氛一沉。 几人神色变化,却未曾多言。 毕竟进了锦衣卫诏狱,那些个犯官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严嵩则是默默开口道:“这人死不足惜,只是有关乙字库的案情,可否查明?” 严绍庭点点头。 目光在班房内游走,瞥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某人。 徐阶似有所感,迎上严绍庭的眼神。 随后徐阶开口道:“该犯可曾坦白出什么?” 严绍庭嗯了一声,笑着说道:“这厮当真是嘴硬,至死都不曾应下自己所犯诸罪,临死之前竟然狂言,罪不在他身,而是在我大明朝朝堂之上,在这文渊阁内。 下官以为,这厮可谓是临死疯狂,意图胡乱攀咬。如今死了,便也是合该如此,罪有应得。” 听到严绍庭所说。 徐阶的脸色果然是悄然一松。 但是下一秒。 严绍庭却又说道:“不过……” 刚刚放下心的徐阶,又是心中一紧。 那户部乙字库大使,死了也就死了,怎么事情还没完没了了起来? 严绍庭继续道:“这厮死之前倒是说了,户部乙字库往日负责朝廷军服、甲及奏本用纸存储。而今乙字库中,所存物资十不足一。 而依照过往惯例,乙字库所需军服、甲,皆是以去岁各地所产,织造而成,待年底或年初运至京中,存于乙字库。 数目清楚,一旦朝中定下要运往何处军中,便可年中运至,以备诸军将士使用。 而乙字库之账目,自数年前,便开始慢于过往成例,时至今日,库中亦是十不足其一。 下官查其他各库账目,亦有此等问题,然唯有乙字库最为明显,最为胆大!” 班房里,严绍庭默默的解释着。 严嵩四人则是面色凝重。 这件事到此刻,已经很明显了。 且不论如今乙字库里是不是足数存储,便是那有违过往成例,以头一年地方所产织造的军服、甲存于京中库房,而变成时间拖延存储。 这中间至少有一整年的空白,是被完完全全贪墨了。 但有鉴于如今乙字库里,十不足一的库存。 很显然。 这些人可不只是贪墨了一年的份额。 徐阶当即伸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当真是胆大妄为!” “国家如此艰难,这些害群之马,竟敢如此胆大,侵吞国家钱粮,军中辎重!” “查!严查到底,凡是涉案人员,一律不得轻饶。” “叫了锦衣卫,好生仔细的查!” 众人对于徐阶的愤怒,并未感到意外。 朝中为官,大多数人都会手脚不干净,但如此胆大妄为的贪墨,却是少之又少。 而如今又被查出来了,自然是要一查到底。 严绍庭则是心中冷笑,拱手低头道:“如此,下官便再去西苑一趟,圣前回禀,便出宫继续追查此事。” 高拱挥手:“润物速去,若是朝中有人胆敢诽议,只管与本官说来,本官替你出面严惩胆敢妄议之人。” 严绍庭拱手作揖,默默的退出文渊阁班房。 他一路走出文渊阁,到了文华殿和文渊阁之间,通往三大殿的东直门下方才停下脚步。 不多时。 身后文渊阁方向,便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有些急切,似乎是在追赶着什么。 而严绍庭的脸上,则是露出一抹笑容。 奸臣,这不就跳出来了。 他当即转身,拱手弯腰。 “阁老,这是要去往何处?” ………… 月票推荐票 感谢海阔星朗、书友20220617221702423的打赏 (本章完) 第126章 砍向徐阶的第一刀(求订阅) 东直门下。 穿堂风游走而过,卷起青袍、红袍各一片。 身着青袍官服的严绍庭,缓缓直起身子,脸上带着笑容,看向身着大红官袍的徐阶。 徐阶的脸上有些凝重,眼神却很平静。 “润物这是要去西苑?” 徐阶静静的询问了一句。 严绍庭点点头:“徐阁老也要去西苑?” 徐阶却是摇头。 他解释道:“浙江道今年空出来不少官职,老夫去一趟吏部,交代一下,眼下浙江道正在剿倭,三司官府还是要尽早选定官员。” 严绍庭心中笑了两下,开口说道:“徐阁老辛劳,陛下这些年潜心修玄,家祖年迈,内阁之中若是没有徐阁老在,恐怕国事将会越发艰难。” 内阁离不开你徐阁老啊。 大明朝,更离不开您徐阁老。 严绍庭貌似纯良的恭维着。 徐阶却是连连摇头,似是想起什么,好奇的询问道:“这一次润物主掌清查京中各部军需贪墨一案,如今看来也基本查明,不知似那户部乙字库大使之人,还有多少?” 严绍庭如实回答:“回徐阁老的话,仅仅是下官如今拿到的,便是触目惊心,凡朝中涉及军需一事的有司官员,几乎都不干净。” 军需可是个大蛋糕。 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能干净才有鬼。 谁若是身处其中,还敢洁身自好,而不是与上下左右和光同尘,大抵就是几份奏章弹劾致仕的结果。 徐阶则是冷哼了一声:“国之蠹虫,可恨可恶! 老夫方才想到,眼下已是年中,而乙字库中所存军服、甲却十不足一,冬日前要运往九边以备将士御寒,怕是难以足数了。 不知润物,可曾查到,那些被上下贪墨的军需,都去往了何处?” 朝廷对于九边的军需供应,自洪武朝开始便慢慢的变成了多方供应。 犹如军粮,则是以开中制下的民间商贾为大头,转运粮草至九边,朝廷则是额外单开征讨之时所需的粮草。 而军械,则只能是由朝中军器局等衙门制造转运。 至于说军服和甲,则有两种方式同时进行。 一则是生产的地方上,直接开运产出的送至九边,由九边屯军自行制造军服、甲。 二则便是朝中征收调运入京,在京中制造而成,再转运九边。 不同地区,所占比例皆不一样。 但总得来说,譬如甲,则几乎都是由军中衙门制造而成,军服则有半数是京中织造。 如今乙字库所存十不足一,今年九边能拿到手的军服、甲,便是少之又少了。 若是九边过往存储较少,今年九边将士大抵是只能待在戍堡里御寒了。 严绍庭却是在此刻摇了摇头:“尚未查明那些被贪墨之军服、甲去往何处。但下官与锦衣卫同僚认为,这些人大抵是不会将军服、甲贪墨走了。 毕竟做成军服和甲,便是贪墨中饱私囊,也要额外耗费精力,将其再改成。” 徐阶目光烁烁,顺势询问道:“那润物以为,这件事会是如何?” 严绍庭看了一眼面前神色不改的徐阶,心中冷笑连连。 你徐家做着东南最大的、布买卖,竟然会说不知道,还要问自己这件事会是怎样的。 严绍庭面上却是无奈,摇头叹息道:“下官以为,此事大约是在入库前,就已经被贪墨了的。、布未曾制成军服、甲之前,就已经入了这些人手中。” 见严绍庭这般猜测,徐阶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哼哼着说道:“当真是大胆,竟敢在这干系九边的军服、甲上做手脚,当真是该一个个都砍了脑袋。” 其实徐阶心中也是疑惑万分。 徐家在苏松两府,虽然是做着最大的、布生意,但每年该给朝中的数目,从来都不会短缺了的,更不会说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因为没必要。 毕竟苏松两府那么多的土地,都不在官府的黄册上,赋税全无,佃户也只需给一口饱腹米粮即可。 赚的已经足够多了,根本就没必要尽泽而渔。 但现在确确实实是出了问题。 一旦让严绍庭继续深查下去,难免会暴露苏松两府、布产业的真相。 徐阶脸色凝重:“如今查案是一方面,润物还得要想想法子,不能让今年送往边军的军服、甲真的出了短缺。 润物有大才,历来一心为国。如今出了这等事情,亦是我等不愿见到的。但无论如何,不能叫边军将士受了冻,又寒了心。此事,还得要依仗润物,多多出力。” 这老小子竟然把责问推到自己身上了。 严绍庭当即摇头:“下官如何能将这件事也办好,眼下清查京中各部军需贪墨一事,已经是让下官心力交瘁。 至于军中所需亏空,乃至于今岁无法供应,下官虽有心,但却实在是无能为力。 下官稍后去往西苑,必会将此事奏明陛下,一切皆由圣裁吧。” 一听到严绍庭要将这事奏明皇帝,交由圣裁。 徐阶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出声。 “万万不可!” 老狐狸终于是急了。 严绍庭却是佯装不知,好奇的询问道:“徐阁老何出此言?难道徐阁老已有良策,可解如今之困?” 徐阶当真是想说,自己大概是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也能将乙字库重新装满。 但这话,不能说啊! 不然,真就是事情明明不是自己干的,也一定会变成就是自己干的。 徐阶心中焦急,暗下狠心。 这一次便是没有严绍庭,他也要将这件事暗中查清,胆敢在这件事上做手脚的人,都可以去选坟地了。 徐阶摇着头,面露难色:“老夫一时间,又如何能有法子,难啊,在朝为官,事事艰难。” 严绍庭却是一笑。 在徐阶的狐疑之中。 他开口道:“其实刚刚,下官倒是想到一个法子,不过却是不知能否成行,那些人是否愿意……” 这话进了徐阶的耳中,此刻便犹如是久旱逢甘泉一般。 徐阶当即问道:“何法?又是何人?只要能解决时下困局,润物尽管提来,老夫自当全力相助!” 噌。 东直门下,无声之中,好似有一把刀亮出。 严绍庭开口道:“其实这件事,说起来还要依仗徐阁老。” “哦?”徐阶全然不知,满脸疑惑。 严绍庭解释道:“下官此前查阅朝中存档,我朝生产,多在东南,尤以苏松两府为重。 除却每岁征缴之京中乙字库以及解送各处的,民间商贾士绅手中,还是有不少存余。 下官觉着,朝廷是否能降下旨意,徐阁老再书信一份送回乡里,游说这些士绅商贾,能主动捐出家中存余、布,以供朝廷之用。等来年,朝廷有了存储,再行兑还。” 徐阶心中那叫一个苦啊。 苏松两府确确实实是有不少、布存余,但大头却都在徐家。 这不就是要让徐家出这批货吗。 可是明面上,徐阶却只能点头道:“此事又有何难,只要能解朝廷之困,想来东南士绅商贾,定会踊跃捐出家中存余。” 严绍庭心中冷笑连连。 甭管老徐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只要能让他点头答应,掏出这批货,那就是好事。 他当即说道:“徐阁老公义!下官便屡屡说及,朝廷和内阁,不能少了徐阁老!” 面对严绍庭的奉承,徐阶却是全无喜悦,只是随意的点头附和着。 而严绍庭却是忽的转口道:“徐阁老,还有一桩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悄无声息的出了一大批、布的徐阶,眉头紧皱,唯恐现在又多生事端出来。 可严绍庭又哪能让他如愿。 严绍庭轻声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那个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海瑞,这些日子在苏松两府追查前些日子发现的两府田亩隐瞒一事。 听说他已经写好了整整三十二份奏本,正在送来京中,想来今日就要入城了。” 徐阶心中顿时一震。 他终于是慌了。 这事,可比什么乙字库库存十不足一,更为严重。 他佯装镇定,随意开口:“竟然还有这事,想不到这个海瑞竟然这般快就查明缘由了。” 老狐狸倒是挺能沉得住气。 严绍庭心中嘀咕着,开口道:“下官等下去西苑,正好要与陛下奏明此事。眼下朝中军需贪墨大案滋生,如乙字库累年亏空贪墨。 若是海瑞所查确凿,正好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就在东南,便让他接过此案,将两府隐瞒田亩一事,彻查到底,一应人等归案问罪。” 鄢懋卿! 都察院那个虎狼爪牙! 听到这个名字,徐阶方才想起来,这个鄢懋卿竟然已经是在东南了。 他不由的看向严绍庭,心中生出无数揣测。 难道当初严绍庭推举鄢懋卿南下清查盐务以及东南商税,就有为了今日清查苏松两府隐瞒田亩而做的铺垫? 徐阶不由就想到鄢懋卿传闻之中的名声。 真要是如严绍庭所说,让鄢懋卿这等货色去查苏松两府的田亩,那徐家当真是要危险了。 严绍庭却是脸上含笑。 之前所谓乙字库,以及逼迫苏松两府捐出、布存余,都不过是铺垫。 而现在,两府田亩隐瞒,海瑞的三十二份奏本,再加上正在东南大肆清查盐务和商税的鄢懋卿。 才是真正砍向徐阁老的第一刀!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7章 都杀了吧(求订阅) 依旧是在东直门下。 依旧是严绍庭和徐阶两人。 风不知何时停了,热浪袭来,搅的人心浮躁。 徐阶愈发的心烦意乱。 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身居内阁这么多年,今日却是第一次心慌。 哪怕是前不久,西苑宫墙之外一声枪响,也不曾慌了神。 但现在,却真的是慌神了。 徐阶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询问道:“奏本已到何处?” 问完之后,徐阶便后悔了。 但严绍庭却是笑了笑:“下官是在锦衣卫得的消息,已经让陆绎带着人去看看情况了。” 说完之后,严绍庭瞅了一眼大概或许应该是因为天热,而额头不自觉出汗的徐阶。 他又说道:“毕竟三十二份奏本,皆是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国朝至今,似乎从未有过,如此重大,如此这般酷热,官道上可是万万不能出了错。” 徐阶悄然的吐出几口浊气。 待到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他才抬头深深的看向面前神色纯良的严绍庭。 终于。 徐阶反应了过来,也看清楚了今日的一切。 自这小子从锦衣卫赶到文渊阁开始,就是在布局,为的就是等着自己跳进去! 不。 这件事,就算自己不想跳进去,也必须要跳进去。 三十二份奏疏啊! 皆是涉及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 徐阶全然不敢设想,若是这些奏本送到西苑,到了玉熙宫圣前,会爆发出多大的动荡,又会引来皇帝多大的怒火。 皇帝唯钱粮不容有误。 这已经是朝野上下的共识。 皇帝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让步,却绝对不会在钱粮一事上让步。 这是无奈,也是朝堂默许。 不然,就只能等着皇帝将目光看向其他地方了。 譬如…… 军权? 徐阶望着面前纯良模样的严绍庭,不禁淡淡一笑。 “严侍读以为,户部乙字库所牵连出来的军服、甲贪墨一事,当如何弥补?又该如何防备?” 到了该做出让步的时候了。 亦如上一次自己等在玉熙宫外,太液池畔。 便是在对外商号一事上,做出了让步。 如今,又到了不得不做出的让步的时候。 徐阶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无力感。 如今的严家,和过去全然不同。 所行诸事之风格,也和过往截然两样。 现如今的严家所做的事情,完全是在规则之内进行,且时时紧握规矩二字。 这种行事风格,过往不该是自己和朝中清流们所行的吗。 何时,严家也是如此做事的了。 徐阶的心中,有着无数的疑惑,一时不得其解。 严绍庭则已经开口道:“下官其实觉得,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海瑞这人,传闻颇为执拗,想来也是一意孤行,不然有张阁老在苏州府,如何不会去劝阻海瑞?” 依旧是不忘挖坑。 挖坑之余。 严绍庭继续道:“只是不论如何,眼下海瑞这三十二份奏本已在京外,加之朝廷眼下亏空严重,无论如何都是要彻查到底的。 下官倒是觉得,正好此次京中各部出了军需贪墨的事情。 不如就趁此机会,劝说苏松两府人家,将过往隐瞒的田亩主动坦白出来。 朝廷今年改了两府十五万亩地为桑地,想来对乙字库存储也是有影响的。 坦白了隐瞒田亩,来年就都种上,田亩登记造册。如此所谓田亩隐瞒一事,也就不算什么事了,而朝廷又能再开财源,添补亏空,一举两得。” 要不是老徐肉厚,自己也不会逮着老徐一个人薅羊毛。 严绍庭瞄了一眼徐阶。 怪只能怪老徐你平日吃的太多了。 要将过往隐瞒田亩尽数坦白! 徐阶心中瞬间堵了一口气。 见老徐扭扭捏捏,一直不愿开口的模样。 严绍庭只好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朱时泰在台州街一战后,写了份信给下官。” 徐阶当即眉头一跳:“哦?小国公此次去了台州军中,可谓是焕然一新,军功颇盛。不知小国公这次信中,都说了什么?” 严绍庭摇着头淡淡一笑,随口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他们抓了些倭寇和假倭,听说是查出了些海商的事情,似乎和咱们大明东南沿海,有诸多牵连。” 徐阶又是心中一跳。 只觉得今天出门,是没有看黄历。 事情这是一桩接着一桩的蹦出来。 严绍庭则是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徐阶,心中平静如水。 自从孝宗朝,大明宝船图被毁,朝廷就再无对外出使。 成祖一朝的七下西洋,为朝廷带来无数钱粮的事情,便再也没有出现。 而这里面的好处,都随着那一把火,转移到了东南沿海士绅大户手上。 毕竟朝廷没有能力再下西洋,和外商做生意,却不代表这些东南士绅大户们,就没了能力。 听说,其实宝船图现如今还藏在东南士绅大户家中。 只是不知真假。 而徐阶就在松江府,就在长江口子上。 而松江府隔壁就是杭州府。 杭州府设有市舶司。 因而,松江府天然的就是一个对外海商走私的好地方。 松江府啊。 他老徐家,可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徐家那么多隐瞒下来的田地,每年产出无数的布,除了在国内销售,更多的是去了哪里? “老夫以为,润物所言,颇为合理。” 徐阶一声轻叹,重新恢复成了大明内阁次辅,脸色庄严肃穆。 严绍庭则是微微一笑:“徐阁老也以为,让苏松两府坦白隐瞒田亩,栽种,为朝廷添补亏空,是个好办法?” 徐阶心中几乎是在滴血啊。 那可是泼天的财富啊。 这严绍庭却是拿着刀,一刀一刀的从自己身上刮肉下来。 可徐阶却是强撑着,脸上露出正气:“万事不如朝廷安稳!万事,不如添补朝廷亏空!东南乃朝廷赋税重地,责任重大,如今既然查出田亩隐瞒,又得实证,如何能不改之?” 这一刀。 终于是落在了徐阁老的身上,刮下来一大块肉。 严绍庭当即拱手,面露笑容:“那下官这就去西苑,玉熙宫内面圣奏对,将徐阁老此番谏言,禀明陛下。” 徐阶却是摇头:“事情是海瑞查出来的,此般建议,也是严侍读想到的,老夫如何该窃据功劳?” 严绍庭却是拒绝道:“徐阁老乃是内阁次辅,若是没有徐阁老应允,下官如何敢言?若是今日陛下亦应允了此事,届时还得要徐阁老鼎力相助,才好将两府隐瞒田亩,一一清查出来,登记造册,弥补朝廷亏空,增添财税。” 徐阶的心不断的滴着血。 这个严绍庭,不但从自己身上刮肉下来。 竟然还要自己拿着刀,在自己身上刮肉! 属实可恶! 徐阶目光幽幽,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既如此,严侍读辛劳,本官自当出力相助。” 严绍庭颔首点头。 “那……下官告退。” 说完,严绍庭便转身离去,往玉熙宫方向而去。 徐阶则是一直站在东直门下,看着严绍庭的身影,在奉天门内五龙桥广场上消失。 随后他才满脸阴沉,眼中充满寒意,冷哼一声。 此刻徐阶也不往吏部去了。 转身便回文渊阁。 到了文渊阁外。 徐阶便叫了徐家的仆人出来。 文渊阁不算小,而为了方便照顾上了年纪的内阁辅臣们,朝廷一直是准允各位内阁辅臣当差的时候带着家中仆役。 本意就是为了方便内阁辅臣们有什么事,能有各家仆役照料。 徐家的仆役听到传唤,立马出了文渊阁。 外面,四下无人。 几十年伺候在徐阶身边的徐家家生子,小声询问道:“老爷,有事吩咐小的?” 徐阶脸色阴沉:“回府,叫上几个人出城,沿着官道往南边找。” 仆役心中疑惑,继续询问道:“老爷要找什么?” 徐阶心里一滴一滴的流着血。 却只能强忍着怒火,沉声道:“找苏州府那个海瑞送来的三十二份奏章。” 仆役眉头一跳。 “老爷是要……” 徐阶却是冷哼一声。 吓得仆役赶紧低下头。 徐阶这才闷声道:“最近天气越发炎热,京师又许久不曾落雨,天干物燥。你记着,这几日去兵部提醒一下,务必要督令官道驿路,小心防火,莫要误了朝事。” 仆役心中震惊,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爷。 徐家可是很久没有再做过这等事情了啊。 仆役心中担忧,不免再次小声询问道:“那……那驿站里的……” 徐阶立时挥袍,冷眼扫向仆役。 他已然提起脚步,迈向文渊阁内。 没几步,却有声音传入仆役耳中。 “都杀了吧。” “干净一些。” 仆役一颗心瞬间堵住了嗓子,只能无声弯腰,然后悄悄压着脚步退后。 退后许久,方才转身,赶忙提起脚步往宫外跑去。 而在玉熙宫外。 严绍庭站在殿门前,看了一眼前方黑洞洞的大殿。 他很清楚。 今天并不是彻底扳倒某人的最佳时机。 不是因为罪责不重。 更不是因为证据不够。 而是因为眼前这座玉熙宫。 另外。 便是严家不能成为弄倒某人的主力。 至多,也只能做那顺水推舟的落井下石之人。 严绍庭收敛心神,抬起头来。 “臣,翰林院侍读,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锦衣卫指挥佥事,严绍庭。” “有大喜事,启奏面圣!” ………… 月票推荐票 老爷们昨天都很开心吧!只有我!只有我!可怜兮兮的在家码字!月票狠狠地砸给我吧~今天也该继续追订起来了吧~安慰安慰我这受伤的心灵~ (本章完) 第128章 海瑞爱朕(已订阅) “臣有事,禀奏陛下!” 玉熙宫殿门外。 严绍庭昂首挺胸,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这些日子,一直守在玉熙宫殿门外的朱希忠三位国公爷,目光疑惑的看着他。 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又是来给玉熙宫塞钱的? 大明财神爷的名号,现如今也在京中官场传开了。 这可是皇帝亲口说的话。 定国公徐延德挪了一下位置,凑到严绍庭身边,挤眉弄眼道:“这一次该给咱们军中儿郎,弄些好东西了吧。” 严绍庭眨眨眼,表情逐渐精彩起来。 “徐公爷难道也学会玄妙之术,能测因果诸事?” 徐延德张着嘴,有些懵圈。 朱希忠走了过来,伸手推了老伙计一把:“没发现这小子在调侃你啊?白吃这么多年饭!” 嘭。 徐延德手掌握在腰间佩刀上,瞪着双眼:“你要试试本公战刀锋利否?” 朱希忠给了徐延德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厮和他儿子一样,都是个白痴。 英国公张溶则是悄默声的靠了过来,语气暧昧道:“难道严侍读这一次当真是要为军中儿郎们弄了好东西?” 严绍庭默默点头,拱手作揖。 徐延德这才反应过来,露出几分回味的神色。 嘴里嘀咕着:“还真是啊。” 两双白眼,同时扫向徐延德。 吕芳这时也从玉熙宫殿内走了出来。 “三位公爷,陛下要叫严侍读入殿奏对了。” 徐延德还想追问,严绍庭这次到底是弄了什么好东西给军中将士们,却已经被张溶、朱希忠两人拉到了一旁。 严绍庭拱手作揖:“有劳吕公公带路了。” 吕芳只是微微一笑,转身走在前头。 两人进了玉熙宫殿内。 守在外面的徐延德,这才瞪着双眼,不满的看向朱希忠、张溶二人。 “就不能让老夫把话问完?” 朱希忠翻了翻白眼,此人当真是大明勋臣智商洼地! 张溶无奈的笑着解释道:“既然知道了确是如此,又何必多问?” 朱希忠在一旁哼哼着,幽幽道:“这小子和他们老严家全然不一样,看着八面玲珑的样子,却正的发邪。” 徐延德张大嘴巴:“这是何意?” 张溶继续充当着解说员:“从年初开始,朝廷发生多少事了,你发现有人能找到机会弹劾或是借事攻讦这小子吗?” 徐延德茫然的点点头。 “貌似还真没有……” …… “严侍读今天怎么突然来西苑了?” “刚刚在殿内,陛下听见了侍读的声音,可是高兴的很,侍读每次来西苑,都能让陛下圣心大悦。” 殿内,吕芳走在前面,压着脚步,小声的说着。 严绍庭颔首低头:“陛下隆恩,信赖臣下,所谓食君之禄,自然是要为君分忧。” 吕芳笑眯眯的,低声道:“也就是严侍读了,陛下清楚侍读是忠心朝廷,不然就外面那帮科道言官送来西苑言及侍读官职差事繁多的奏章,早就召集内阁审议了。” 严绍庭心中一动。 自己竟然被科道言官们盯上了。 这还是头一次知晓。 他脸上露出笑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明明是偏头侧目看着自己,却能走的板正笔直的吕芳。 “下官倒也想趁着年纪,驾马游街,只是当下朝局艰难,下官虽不才,却想着能让朝廷好起来。” 恐怕那帮科道言官,并不是像吕芳说的那样,只是上奏谈论到自己如今身上兼任的官职差事太多。 而是在那些奏本里,大肆弹劾自己独权了。 不过吕芳竟然会将这事透露给自己。 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道长的意思。 吕芳依旧是满脸笑容,犹如春风:“就是侍读说的这个理,现在朝廷如此艰难,那些人竟然还盯着这么个事情。真要是他们都能替朝廷、替陛下分忧,哪至于要让侍读日日操劳奔波各处。” 这大概是道长的意思了。 严绍庭心中默默记下,转口道:“家中去年入冬前,眷内亲手酿了一些酸梅酒,值不了几个钱,不过现在这大热天的,倒是有几分消暑的意思。 回头下官就让家里仆役送来西苑,若是能让陛下也赏开金口,便是下官之幸了。” 两人已经到了内殿门口。 吕芳转身,站在门下,面带笑容的看向严绍庭:“如此,倒是要叫侍读破费了。” 说完后,吕芳伸手指向内殿。 严绍庭笑笑,随后收敛神色,跨入内殿。 “臣,严绍庭,参见陛下。” 道台前,严绍庭站定如松。 道台上。 嘉靖面带笑容,只觉得眼前这小子,当真是英气十足,看的越久,便越发的喜爱。 他嗯了一声,随后瞄向在后面走进来的吕芳。 吕芳则是笑呵呵拱手回禀道:“主子爷还不知道,刚刚严侍读说,要将严夫人去年亲手酿的酸梅酒送些入宫,盼着主子爷能赏开金口,尝一尝,也好消消暑。” 听到吕芳的解释后,嘉靖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乐呵呵道:“朕竟然还有这等口福?” 严绍庭躬身颔首:“陛下乃是天下的君父,执掌乾坤社稷,天下的一切,自然也都是陛下的。” 嘉靖心情一时大好,指着严绍庭看向吕芳:“还是这小子会说话,知道讨朕欢心,不过这酒既然是文孚闺女亲手酿的,朕收了这份礼,赏赐是不是也该赐给文孚闺女啊。” 严绍庭连忙抬头。 怎么自己送酒入宫,赏赐却不是给自己的了。 也不知道道长会赏赐些什么东西。 吕芳却是笑吟吟的附和道:“严夫人秀外慧中,这酒既然是严夫人亲手酿造,那主子爷的赏赐自然也是要赏给严夫人的,如此才合理。” “宫里前些日子不是进了些金饰?挑一套出来,再配一套玉饰,凑一个金玉满堂,送到严家。” 嘉靖直接了当的开口,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吕芳自然是一一应下。 严绍庭却是心中腹诽,脸上露着笑容,拱手弯腰:“微臣替眷内,谢陛下所赐。” 嘉靖却是瞪了一眼:“这可是文孚的闺女,伱小子若是不好生对待,小心朕替文孚管教了你,赏你板子!” 这还护起他发小的闺女了。 严绍庭心中哼哼,却只能愈发恭敬的应是。 如此之后。 嘉靖方才觉得心满意足,身子向后一靠,抬眼瞥向严绍庭:“说吧,刚刚在殿外咋咋呼呼的大喜事,究竟是个什么事?” 严绍庭脸色一正,随后开口道:“回禀陛下,是军需贪墨的案子,有好消息。” 一听是贪墨的案子,嘉靖亦是瞬间来了兴趣。 他目光收敛,沉声道:“是何事?” “回陛下的话,臣这几日与厂卫清查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账目,几近查明前后来龙去脉。 整改之法,正在推敲之中,不日便能呈奏陛下。若能圣前奏议,陛下应允,内阁无复议,微臣以为,或能一改过往我朝军需筹措、调运、存储之弊端,断绝再生贪腐。” 嘉靖面露满意。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臣子。 能担事,且不光是能担事,还能办事,解决问题。 不过,这显然和大喜事是不沾边的。 嘉靖再问道:“还有旁的事?” 严绍庭点点头,随后从袖中取出那张记录着海瑞三十二份奏本摘要的纸张。 吕芳上前,取了纸送到道台前。 嘉靖面露狐疑,伸手取来。 这时候严绍庭已经开口解释道:“此次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墨一事,尤以户部调运存储最盛,各库存余,几乎是十不足一。 不过说起来,微臣说的那件大喜事,却是还要落在东南那个新任的监察御史海瑞身上。” 嘉靖只是草草的看了两眼手中的纸,都是有关于苏松两府的田亩隐瞒一事。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微臣因时下清查京中军需账目,与厂卫往来较多,方才得了消息。 海瑞此次自浙江重回苏松两府,六下乡野清查两府田亩隐瞒一事,整理成疏三十二份,其中言词畅述两府田亩隐瞒之成因、现状以及各方牵扯。 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明晓东南乃是国朝经济充盈之地,于是东南便也成了我朝财税重地。而东南各地,尤以苏松两府为最。 京师户部、光禄寺、内府等处,以及南直隶各部,皆从苏松两府抽调钱粮物资,以备朝廷、官府之用。 而至如今,依着海瑞所查,苏松两府几乎五成有二的土地已被隐瞒,不进朝廷赋税之册,利钱皆藏于两府地方。” “窃国之贼!” 嘉靖手掌紧紧的捏着那张纸,目露愤怒。 随后他又眯起双眼,似乎是想起了海瑞到底是谁。 嘉靖脸色缓和,开口道:“这个海瑞当初就是你推举上来的吧,属实是个能办事的人。” 虽然未曾见面。 但嘉靖觉得,这个远在东南的海瑞,心中定然是只有他这个皇帝一人的。 不然,哪个官员能在短短时间里,六下乡野就整理出三十二份奏章。 这个海瑞,甚爱于朕啊! 道长心中感叹着自己的君王魅力。 严绍庭则是颔首弯腰:“不过,这一次却也成了朝廷的机会。朝中如今正在大举清查军需贪墨一事,而以户部存储军服、面甲的乙字库为首,皆是库房空虚。 而苏松两府,又是国朝产要地。无论如何辩解,今次朝中军需贪腐一事,苏松两府都脱不开罪。 借此次海瑞查明两府田亩隐瞒,微臣以为,可降旨,由正居苏州督粮道署的张阁老,督办清丈两府田地。 新出土地,栽种粮食、、桑树,为朝中增添赋税,亦可填补朝廷过往亏空,往后开源进项。” 等到严绍庭说完话。 嘉靖已经目光闪烁的盯着严绍庭。 这小子更爱于朕! 依旧是提出问题,顺带着直接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嘉靖当即眯眼询问道:“海瑞这三十二份奏章现在何处?内阁又是个什么意思?”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9章 嘉靖手中的钝刀子(求订阅) 嘉靖很满意严绍庭给出的解决办法。 自年初玉熙宫议定国策,东南推行增产丝绸一事,忽然查出苏松两府隐瞒土地。 嘉靖便是怒火中烧。 那都是朝廷的钱! 都是他的钱! 这么多年,却被下面的那些人,白白贪墨了去。 那时候为了能将东南改稻为桑、改为桑的国策推行下来,这才按下不表。 现如今因为朝中清查军需贪墨一事,又有海瑞恰逢时机的用三十二份奏章查明两府田亩隐瞒之事。 如何不是个大好的机会。 但严绍庭却闭上了嘴。 一时间。 玉熙宫内殿,寂静无声。 吕芳微微皱眉,侧目看向严绍庭。 而嘉靖亦是面露狐疑:“怎么?有难处?” 严绍庭却是挥袍,恭恭敬敬的跪下。 看着严绍庭如此举动,全然不同于过往。 嘉靖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盛,眉头亦是悄悄皱起。 “究竟生了什么事!” 嘉靖身子前倾,有些烦躁。 严绍庭则是拱手道:“微臣斗胆谏言,请陛下恕罪。” 嘉靖脸色凝重,半响之后才开口道:“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得了口谕后。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微臣自诏狱接到海瑞三十二份奏本即将入京的消息,便立马入宫请奏陛下。 微臣以为,海瑞这三十二份奏本,眼下绝不能公之于众! 非是微臣与东南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有甚牵连,而是此时朝廷尚不足以公开清查两府所隐瞒田亩。 便是微臣谏言,由张阁老在苏松两府,重新清丈两府田亩,亦是要用改为桑,来年增加种桑田亩为由,将两府隐瞒田亩清丈而出。” 嘉靖眯起双眼,幽幽询问:“你为何有此想法。” “因为大明不能乱!” “因为大明乱不得!” 严绍庭沉声回答,声音洪亮。 两句话,看似一样,却又有所不同。 嘉靖亦是脸色数变,最后有些疲倦的靠在了身后凭几上。 “是啊。” “是啊……” “伱说的没问题。” 嘉靖嘀咕了几声,一时间好似浑身精神被抽走。 如今的大明确确实实不能乱,因为朝局已经是艰难万分,两京一十三省无数问题。 而一旦乱了,那就是止不住的动乱。 到时候,这些年缕缕续续积攒埋藏下来的各种问题,就会一股脑的爆发出来。 只怕届时,就是千里烽火的场面了。 苏松两府这一次可以用军需贪墨一事,重新清丈被隐瞒下来多年的田亩。 但是其他地方呢? 大明朝的两京一十三省,难道就只有苏松两府有隐瞒田亩的事情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若是光明正大的,以地方田亩隐瞒过甚为由,重新清账苏松两府的田地,其他地方上占据隐瞒田地的人,势必会因此惊慌。 一旦这些人慌了,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当那些人开始慌了,开始动起来。 会有怎样的后果。 嘉靖却是一清二楚。 他抬起头,举目望向着狭窄兀塞的玉熙宫,脸上带着几分落寞。 这是皇帝不该有的神色。 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嘉靖的脸上。 一旁的吕芳则是满脸愤怒。 君辱臣死,而他这样的人是君王的仆役,自然会为皇帝而更觉屈辱。 嘉靖换了个问题,低声问道:“内阁的意思呢?也是如你一样所想?” 严绍庭则是回道:“徐阁老的意思是,既然这一次苏松两府隐瞒田亩一事入京,正逢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墨一案。 不如便就此,责令苏松两府地方士绅大户,将家中所存布献出,送去京中,也好赶在入冬前,将边军所需的过冬军服、甲赶制出来,送往边关各处。 而有军需贪墨的案子悬着,苏松两府对田地有所隐瞒的人家,想来对重新清丈田亩,也是不会有什么意见,或者是反抗之举的。” 此言说完。 严绍庭便紧紧的闭上了嘴。 该说的自己都说了。 海瑞那三十二份奏本,现在就是不能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出现。 他很肯定海瑞的正直和恪守,但是却不认同在这个时候,将某些会牵连到整个大明可能出现动荡的事情,立马晒出来。 诸如大明朝最核心的土地问题。 一旦在这个时候,将这个问题摆在明面上,朝廷也就可以什么都不做,所有人都去全力平息地方上的怒火以及惹出来的动乱吧。 庞大的既得利益者们,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小小海瑞,就将干系天下所有人的事情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将问题放在所有人面前。 哪怕是他严绍庭。 现在也不能这样做。 而嘉靖却是渐渐的面露冷笑。 他自然是听懂了严绍庭这番话的含义。 于此同时,他也听清楚了严绍庭所说的话。 问及内阁,严绍庭却言徐阁老。 嘉靖心中不由冷笑。 他亦是模糊不明的开口道:“忠奸在朝,亦在野。” 这话,显然与年初皇帝说朝堂之上皆为忠臣,有所出入,甚至是相悖的。 但在场的严绍庭和吕芳,都听明白了。 如今的大明朝堂之上,有傻子吗? 没有! 甚至个个都是千年难出的人精。 一句模糊之言后。 嘉靖猛然站起身,目光如炬的盯着严绍庭:“忠奸盈盈,朕之润物,堪比砥柱!” 道长此般言语,声音之大,即便是守在殿外的朱希忠三位国公爷,也是听得清楚。 三人不由好奇的对视了一眼,而后目光探向幽暗的殿门内。 不多时。 严绍庭已经从那黑洞洞的殿门后走出。 当他走出大殿,朱希忠三人便立马围了过来。 “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你小子又干了什么事,竟然让陛下如此大悦?” 朱希忠三人满脸八卦之色。 严绍庭却是笑着摇头道:“不过是乙字库空虚,可能会使今年边军弟兄们无衣御寒的事情解决了。三位公爷放心,只要下官在朝一日,就绝不会让军中弟兄们忍受饥寒!” 多的话不能说,严绍庭也算是言尽于此了。 徐延德依旧是想刨根问底,只是不等他开口,就被朱希忠、张溶两人拉走。 严绍庭能有这份心,记着军中将士们,便已是甚好。 再多的话,自不必说,大家都记在心里了。 严绍庭拱拱手,望了一眼大概要在这玉熙宫,守到军需贪墨一案结束才有可能回家的三位国公,又看向周围明显多出来的京营官兵。 心中念头流转,默默离去。 而在玉熙宫内殿。 原本放在道台上的那只玉磬,终于是不知何时,滚下道台,碎在那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吕芳神色不安的收拾着碎片。 而嘉靖却是满脸愠怒,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阴晴不定。 吕芳将玉磬碎片都拾箩到了一块儿,而后目光担忧的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主子爷息怒,您可不能一个人气坏了身子。” 嘉靖发出冷笑,两肩颤颤:“不快意,印刀切物,破帆使我,树阴遮景致。” 吕芳眉头一动。 他小声开口:“主子爷念的是李商隐的《杂纂》?” 嘉靖抬起头,目光无比冰冷阴沉:“将苏松两府的账本取来。” 吕芳不知皇帝是何意,却还是很快就将存档于玉熙宫内殿深处的两京一十三省里,专设的苏松两府账本送到了嘉靖的手中。 嘉靖不停的翻阅着两府账目。 越看,脸上神色便愈发阴沉。 最后便是连这账本,也被嘉靖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吕芳心中慌乱不已,赶忙又将账本捡起来,看向皇帝,只觉得此刻做什么都不是。 嘉靖却是冷笑了一声:“忠奸盈盈啊,忠奸盈盈……” 又是此前严绍庭在时,道长说的这句话。 吕芳眉头皱紧。 “主子爷,大明之大,两京一十三省皆在主子爷的身上担着。如今苏松两府能查清楚查明白,将那些隐瞒田地都清丈出来,已是极好的了。还请主子爷怜惜自个儿身体,万不能出了事。” 嘉靖却是冷笑着摇头:“朕没事!朕好的很!朕就是要看着这些人,被严绍庭一刀一刀的,钝刀子割肉,将这些年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吕芳目光一闪而过,小心说道:“奴婢今日将科道言官的奏章,说与严侍读听了。” 嘉靖看向吕芳,却是转口问道:“万寿宫是不是快要重建好了?” 吕芳当即点头:“回主子爷,大抵这几日就能好了。奴婢到时候亲自带着人,将万寿宫打扫干净,恭请主子爷回居万寿宫。” 嘉靖却是哼哼了两声。 “既然这把钝刀子是在朕手上,朕岂能让这把刀生了锈?” 一声不明的言语后。 玉熙宫内终于是寂静一片。 而出宫之后的严绍庭,则是直奔严府而回。 进了家中,却见陆绎已经是等在了家中。 看到严绍庭回来,陆绎赶忙上前,小声道:“姐夫,城外的事情都办好了。” 说着话,陆绎的目光则是瞥向了一旁角落里放置的一只小木箱子。 严绍庭点点头,神色凝重:“叫上你姐,咱们现在就出城。” 陆绎啊了一声,疑惑不解:“出城做什么?” “去昌平!” 严绍庭不愿多说,只说了出城的目的地。 陆绎愈发疑惑,看着严绍庭的脸色,心中不免生出不安:“是出什么事了吗?” 严绍庭瞥了小舅子一眼。 “这么热的天,一个个都燥热难耐的。” “咱们家出城避灾去!”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30章 入阁再无阻拦(求订阅) 陆绎终究是没弄明白,自家二姐夫为何突然要带着一家子人出城去昌平。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避灾。 但架不住严绍庭的执意。 除了老严头和严世蕃两人还留在京中,严绍庭带着陆大妹子和陆绎,以及两家一大帮的亲眷仆役,便风风火火的住进了昌平修建好的别院里。 别院就坐落在尚未建好的昌平书院所处的夹山最里面,紧贴着山脚。 出了别院,前面就是正在赶工建设的昌平书院。 这一日。 昨夜里京师下了一场小雨,等到了白天,太阳升起,雨水便停了下来。 空气里,带着雨水过后的清香。 微风拂动,从山间走过,抚平了人们夏日里的燥热情绪。 山脚下有一汪清泉,是从山上引下来的。 在山脚下汇聚成了一口活水潭,最后又流入前面的书院里,最后流出书院,灌溉着山外的田地。 在一排灌木遮挡的水潭后,阵阵莺莺燕燕的声音传来。 严绍庭则是穿着半臂马甲,和徐渭两人赤脚坐在下游的水潭边,将双脚泡在冰凉的泉水里。 几个半大的小子亦是短袖短裤的装扮,不时的将果子和茶水送到严绍庭的手中。 顺带着,他们也能光吃果子就将肚子填的鼓鼓囊囊的。 这是很划算的交易。 徐渭的手中握着一卷书,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反正看着成色就知道是少有的孤本。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从严家弄来的。 外人不知,严家的人却知晓。 严家金银不多,唯典籍书画古玩最多。 抛开过去严党奸佞的事情,严家可以说是如今大明朝最是兴旺的心学核心人家。 老严头当年和心学大宗师王守仁,可以说是相交莫逆。 只是因为这些年严家的作为,人们选择性的忽视了严家在儒家学问上的投入和地位。 徐渭看着一名孩子,叽叽喳喳的脚下不稳,栽倒在水潭里,然后溅起无数水,大笑着从水底站起来。 他将手中的书卷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怀里。 随后徐渭侧目看向一旁的严绍庭。 “侍读打算继续在昌平待多久?” 严绍庭则是笑呵呵道:“最好是待到所有人都忘了我才好。” 徐渭只是笑笑,继续说道:“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腐的事情,眼看着就快要结案了,届时朝廷定然是要严惩不贷,一大批的官吏问斩流放,可是要空出来不少位子,侍读难道不是要将军需的差事抓在手上?” 严绍庭则是看向徐渭,笑着询问道:“文清先生难道不知道,我已经被不少科道言官上奏弹劾,身上兼着的官职差事太多?” “能者多劳。” “侍读在朝能力卓众,是有目共睹的,多担些官职差事,陛下都不曾有所言语,些许科道言官的闲言碎语而已,上不了台面。” 徐渭默默的笑着。 他伸出双手,放进冰凉的潭水里,轻轻的拨开水面,推出层层水波涟漪。 严绍庭摇了摇头:“我是怕陛下这一次真的怒了,到时候血溅到我身上。” 徐渭低声道:“左右不过还是在规矩里做事,这一次不杀人肯定是不成的。侍读如今操劳昌平灾后诸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严绍庭笑了两声。 自己就是以要收尾昌平灾后事,这才躲在这里不回京的。 蹬蹬蹬。 这时候。 陆绎握着几份章本,脚步飞快的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身上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从城里赶过来。 到了水边,陆绎便将手中带着的章本塞在了严绍庭怀里,然后自己左扭扭右扭扭,就将浑身衣物脱下,只穿着一件渎裤钻进了池水里。 浸泡在冰凉的池水里,陆绎顿时浑身舒畅的发出乱七八糟的叫声来。 趁着严绍庭低头翻阅章本的时候。 陆绎开口介绍道:“城里已经乱了套,咱们手上的案子已经了结了,事情都交到了内阁和西苑。陛下震怒,降下旨意,凡是涉及军需贪墨一案的,主犯皆斩,从犯流放安乐州从军。” 闻言之下,徐渭目光一晃。 果然,军需贪墨的案子,皇帝还是亮出了屠刀,将主犯们都砍了。 而从犯流放的安乐州,并不算太远,但却地处辽东极北之地。 东侧是辽东女真各部,西侧是关外辽河套蒙古各部的地盘,常年遭受袭扰。 这些军需贪墨案从犯流放到了安乐州,大抵也是活不了几年的。 军中那帮人知道这些人犯的事情,只会一直不停的找机会,将他们都消耗在战阵上。 严绍庭看着手中的章本,却是忽然开口道:“徐阶被陛下夺了吏部尚书职?” 徐渭亦是连忙看了过来。 池水里站着的陆绎点点头,嗯了一声:“陛下的意思,朝中出现军需贪墨如此大案,徐阶身为内阁次辅,以吏部尚书职掌吏部事,责无旁贷,就将他吏部尚书职夺了。” 严绍庭却是和徐渭对视了一眼。 很显然,道长不可能仅仅只因为一桩军需贪墨的案子,就夺了徐阶吏部尚书的官职。 要问罪,也该是先问罪户部尚书高燿才是。 如今反倒是军需贪墨一案,问题最严重的户部的尚书没事,而是徐阶这个吏部尚书出事了。 这就很不合理。 严绍庭当即询问道:“那海瑞查出来的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呢?” 陆绎歪着头想了一下,才回答道:“这件事,陛下倒是问责了户部尚书高燿,然后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陛下降旨,张居正加了吏部侍郎衔,以军需贪墨案为由,朝廷欲要在苏松增种桑树,命张居正彻底清丈苏松两府田亩总数。” 严绍庭沉默着,目光流转。 而徐渭却是笑着说道:“如此,就说得通了。”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不,这件事还没完。” “还没完?”徐渭脸上露出好奇:“侍读的意思是……” 陆绎虽然不懂他们两人在聊什么,但也是满脸好奇的在水里走了过来。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原本内阁之中,徐阁老掌吏部事,高拱掌户部事,张居正掌兵部事,工部、刑部、礼部从之。 但现在徐阁老被夺了吏部尚书职,转由张居正加了吏部侍郎衔,那兵部自然是空出来了。” 职和衔是不同的。 徐阶没了吏部尚书的官职,但还是内阁次辅,还是掌吏部事。 而张居正加吏部侍郎衔,这就好比是占坑。 那他兵部的差事,大抵是不可能再掌握在手中了。 不论是皇帝还是朝廷,都不可能让张居正一个人兼着吏部的差事,又掌着兵部。 陆绎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对啦!这几日听说浙江的捷报进京的很多,已经有人在议论,胡宗宪很有可能要加兵部尚书衔。会不会,和这件事也有关联?” 严绍庭看向陆绎,这个小舅子还是挺有用的。 徐渭则是笑呵呵点头道:“那可是大有关联了!张居正领了吏部侍郎衔,就不可能再插手兵部事,胡部堂真要是加兵部尚书衔,那侍读要掌军需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就是一个一个的挪窝。 严绍庭默默不语,念头却是飞快。 老徐现在被夺了吏部尚书官职,除了是因为要挪窝,还有个最大的原因,就是苏松两府的事情。 张居正进吏部,空出来的兵部就会留着给胡宗宪。 胡宗宪若是加兵部尚书衔,只要等今年浙江道扫清倭寇,到时候他进京述职,朝廷夸功,就能顺势留在京中,实掌兵部尚书事。 胡宗宪是谁? 那可是铁杆的严党。 他成了实权兵部尚书,严绍庭再掌军需差事,自然不会受到兵部方面的反对。 这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时间,严绍庭不得不佩服起了道长。 这件事唯一的可能,就是道长一手谋划出来的。 因苏松两府之事,不露真相的惩治告诫了徐阶。 然后胡宗宪也能执掌兵部。 自己同样能掌握军需。 这一切,几乎都在道长的计划之中实现了。 严绍庭将手中的章本放在岸边的案几上,看向陆绎:“京中还有什么事?” 陆绎想了想,随后冲着周围的孩子们吼了一嗓子。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大叫着离开。 陆绎这才上前,小声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固节驿不知为何,被一场大火烧掉了,但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全都被烧成了灰。好像也是因为这件事,陛下申斥了兵部。” 严绍庭眯起双眼。 事情到这里,彻底就变得合理了,逻辑也彻底形成闭环。 见严绍庭不说话,陆绎则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还有哦,万寿宫也修好,这两日陛下似乎就要搬回万寿宫居住了。这份功劳,姐夫算是拿到手了。” 监工也是出力了的呀。 同样也有功劳。 正当这时。 先前那群被赶走的孩子们,又乌泱泱的呼啸着冲了回来。 “严少爷,有圣旨找你。” “严少爷快去接旨了!” “……” 孩子们乌泱泱的七嘴八舌。 人群中,许久未见的黄锦满脸笑容的捧着一道明黄圣旨,在孩子们的后面出现在严绍庭三人实现里。 只见黄锦高声道:“奴婢恭喜严侍读了,因重建万寿宫有功,陛下特降旨,赐严侍读同进士出身!” 一句话。 不大的水池里,掀起层层水波涟漪,久久不停。 徐渭更是瞪大双眼,看着拿到明晃晃的圣旨。 随后猛的转过身,看向严绍庭。 徐渭强压着激动,压抑着声音,急促的开口。 “学生恭喜侍读,从此以后,入阁再无阻拦!”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31章 严绍庭吹出来的牛皮(求订阅) 徐渭双眼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通红一片。 明明是严绍庭今日获赐同进士出身。 但在徐渭心中,却是比之自己高中进士科,还要兴奋。 若非是有外人在场。 这个徐文清定是要欢呼雀跃着跳进一旁的池水中。 站在水池里的陆绎,亦是面露惊讶,赶忙从水里爬出来,胡乱的往身上套着衣袍。 至于黄锦的那一声喊,自然也传到了前方灌木后女眷们待着的水潭里。 莺莺燕燕消失不见。 灌木后,是嗦嗦的穿衣声。 期间还有向来稳重的陆文燕,传来的焦急声。 而作为当事人的严绍庭,则是全程不曾动弹,更是一言不发。 只是他的胸膛却在不断的加重起伏着。 那可是同进士的出身! 虽然无官无品。 但在此刻,什么翰林院侍读,又什么锦衣卫指挥佥事,再什么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都不重要了。 唯有这个出身最是重要。 严绍庭面色紧绷,强自镇定,但心中已经沸腾不止。 而徐渭的那一声低沉却厚重的低吼,则是直到此刻,依旧萦绕在他的脑海和心头。 看着满脸堆笑,手捧圣旨,离着自己越来越近的黄锦。 严绍庭的心跳,便越发的用力。 从今以后。 他也可以用一句天子门生自称。 而在朝堂之上,再无掣肘,可以阻拦自己将来有朝一日登堂入阁,成为大明权力中枢的一员。 乃至于首揆! “严侍读。” “严进士!” 黄锦虽然憨厚,却不是傻子,笑眯眯的捧着圣旨,走到了严绍庭面前,在众人的期待中喊了一声严进士。 周围。 孩子们立马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在即将建成的昌平书院下,所有的孩子们,都知道进士是什么。 灌木后。 陆文燕容失色,满脸的震惊和欢喜,双手紧紧的捂着嘴。 若不是姐妹在两边搀扶,只怕是要高兴的昏厥过去。 严绍庭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这是他自去年冬天开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依照本心,露出的笑容。 纯洁清澈,不掺杂半点杂念。 犹如身后的那汪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泉。 他正要开口,却忽见书院方向,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走出。 是原江南制造局、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 如今的杨金水愈发的瘦了。 但那双眼睛,也越发的光亮。 严绍庭看到突然出现的杨金水时,黄锦自然也看到了对方。 短暂的安静之后。 严绍庭这才面色庄重,朝着北京城方向拱手做拜:“微臣,拜谢陛下隆恩。” 黄锦面带笑容的点着头,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被搀扶着还没有走过来的陆文燕,则已经不顾形象的大喊了起来。 “快!” “供案!贡品!” “都摆出来,就放在书院前面的孔师塑像前!” 随着严家少夫人的一声喊。 所有人都手脚凌乱的忙碌了起来。 陆文燕是浑身打着颤的到了严绍庭面前,软软的被严绍庭张开双臂托抱住。 陆文燕仰着头,双眼充盈闪亮的泪:“夫君……夫君,是……是同进士……” 严绍庭点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多时。 别院和昌平书院那边,已经是手忙脚乱的将供案和贡品都布置好了。 甚至于,原本在书院帮忙干活的昌平灾民们,听到严侍读被皇帝赐予同进士出身,特意将原本备好了的只等书院建成再用上的大红绸缎,都给取了出来挂的到处都是。 放眼望去。 书院前的孔师塑像周围,一团红火的喜庆。 这是皇帝明旨颁发,传谕朝堂知晓的圣旨,不同于口谕或中旨。 须得要按照规矩准备好一切。 周围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热闹。 直到黄锦捧着圣旨,在供案前将旨意宣布完毕。 在一阵刺耳喧鸣的鞭炮声中,严绍庭这才渐渐恢复清醒。 陆绎和严家在昌平别院的管事,顶着也不知道被谁抹了红的脸,笑呵呵的发着仓促准备好的红包。 孩子们则是围在孔师塑像周围,不停的转着圈,嘴里大喊着严进士,严进士。 黄锦喜气洋洋的将圣旨送到了严绍庭的手中。 却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被陆大妹子抢走,带着一帮闺中姐妹们,乌泱泱的欢呼着从书院去往后面的严家别院。 严绍庭面露尴尬:“妇人大惊小怪,叫黄公公见笑了。” 黄锦却是连连摇头:“这可是真正的大喜事。奴婢出宫前,主子爷特意交代了的。” 提到了道长,严绍庭立马颔首躬身。 黄锦继续道:“主子爷说:自打去年入冬后,朕就不见心情好,是你严润物带着一桩桩的好事、喜事,让朕高兴。 朕思来想去,人生不过四大喜,今日里便送你严润物一桩大喜事。 待往后,愿能成你我君臣之佳话。” 人生四大喜。 洞房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雨。 黄锦笑着说道:“今朝西苑外,鹊声长吟,陛下此诏,恰似春闱时,严侍读是那殿试上的一甲状元郎!奴婢今日特意讨了旨意,留在昌平,和状元郎讨一杯喜酒吃。” “吃酒!” 严绍庭重重的一声答应。 整个昌平彻底忙碌了起来。 一车车的食材,被运来书院。 妇人们开始架起大锅,烹羊宰鸡。 酒水更是一坛一坛的搬进只差装饰的书院。 流水席彻底摆开。 直到酒席正酣时,杨金水默默的端着酒杯,出现在了严绍庭和黄锦面前。 “奴婢恭喜严侍读,获赐进士出身。” 杨金水很是规矩,口出祝贺,便举杯一饮而尽。 已不知喝了多少杯酒的严绍庭,全然没有醉意,亦是满杯酒水,仰头而尽。 黄锦则是在一旁默默的打量着杨金水。 杨金水却丝毫不曾在意,只是默默说道:“奴婢如今被罚看守皇陵,和书院也算是邻居,日后书院建成还望侍读应允,奴婢也能入书院跟着先生们读几本书。 奴婢也没有什么黄白之物,只是在南边替主子爷当差的时候,得了几车一日不曾看过的书,值不得几个钱,便算作奴婢给书院的束脩吧。” 没有半点逾越。 杨金水似乎就是为了求得入书院读书的机会。 严绍庭默默一想,便点头道:“杨公公既是邻居,空闲了只管来书院便是。” 见得严绍庭答应下来,杨金水又敬了一杯酒,如此方才悄无声息的退下。 此时,席间已经众人皆醉。 黄锦拉着严绍庭坐到了一旁,小声道:“侍读……” 严绍庭却是当即举手打断:“黄公公若是不嫌,便唤吾之字。” 黄锦有些意外,却还是试探着开口道:“润物……有一桩事,不知伱打算什么时候回京?虽然主子爷没说,但……但我瞧着,主子爷在等着你回京的。” 这倒是意外的消息。 严绍庭打了个酒嗝,偏头呼出一口浊气:“年初让那个西班牙商人柏富贵去吕宋寻一件东西,近日得了消息,快要入京了。下官要等东西到了,安置好了,便会回京。” 黄锦有些不解:“何物,竟然能让润物你甘愿等在这里?” 大抵是酒意上来了。 而严绍庭同样希望能通过黄锦,将话带回西苑。 他双手重重的拍在大腿上。 “是能亩产十数石的祥瑞!” “黄公……” “……” 黄锦走了。 本来已经请了旨留宿昌平的他,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不管严绍庭吹出来的这个牛皮,到底有几分真。 可十数石亩产的东西,若是真的有。 那就一定是天赐的祥瑞! 严绍庭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书院要建好了,红薯也要到了。 自己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而已。 他环顾四周,皆是年初时的昌平灾民,这些人的脸上流露着真诚的笑容,醉眼朦胧的念叨着,期盼着日子能越来越好。 严绍庭不知如何从书院走回了书院后面的别院。 等一盘凉水将脑袋盖住。 再抬起头。 这才清醒了一些。 而在他的面前,则是满脸涨红的陆文燕。 不由分说,严绍庭身子一斜,就被大妹子给拉到了一旁的床榻上。 “夫人难道是要今日再给为夫添一喜?”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盯着大妹子。 陆文燕面露娇羞,推了一把男人,然后又拉着男人靠过来。 两颗脑袋凑在了一起。 “夫君,这真的是陛下赐你同进士出身的旨意?” “难道还能有假?就是这上面的玉玺,怎么印的有点发白……” “那夫君以后也能成为阁老了?” “那是自然,你家夫君是什么人?” “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吧唧。 一声闷响,严绍庭噘着嘴,脑袋被重重推开。 随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 “这不是陛下前些日子赏给你的金玉满堂?” “是啊!” “前些日子赏下来,你就收起来了,今日怎么就拿出来了?” “不许?” “那自然是夫人想拿出来就拿出来。” “夫君……” “嗯?” “您说是这个金步摇好看,还是这支大金簪好看。” “自然是金步……是大金簪好看!” “夫君真聪明!明天城里各家送礼过来的时候,妾身就戴这支大金簪!” “奇怪的审美……” “嗯?夫君说什么?” “啊啊啊……为夫是说,这些身外之物,都不如夫人好看。” “夫君最坏……” “啊?我……” “唔唔唔唔……” “……” “压着我了!” “……” ………… 月票推荐票 祝愿我的读者老爷们,天天喜洋洋,日日大喜事! (本章完) 第132章 群臣弹劾(求订阅) 翌日。 日上三竿。 昌平无名的夹山下,严家别院里。 严绍庭大抵是因为昨日饮酒太多,而致脸色苍白,扶墙而出屋门。 摇摇晃晃的行至前院。 只见院子里已经是人群攒动,庭院里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明明后半夜才睡下的陆文燕,却是满脸红光,气色充盈的站在人群中,指挥着仆役们从外面搬运这些东西进来。 她的头上,也果然是戴着那支造型浮夸,体型硕大的大金簪。 隔着十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见到严绍庭过来,陆文燕满脸笑容,欢笑着犹如一只飞燕蹦蹦跳跳的就到了严绍庭身边。 瞧着严绍庭的模样,陆大妹子不禁白了白眼。 然后就搀扶着严绍庭,往前厅走去。 “夫君可算是起来了,一大早咱们家外面就被堵上了。” “您快喝完粥,吃些东西。” “妾身忙活完了这里的事情,就去外面和各家的夫人们打几圈麻将牌。” “妾身觉得今天的手气肯定是极好的!” 这位大妹子絮絮叨叨的说完了话,也不给严绍庭开口的机会,将他按在餐桌前,就又蹦蹦跳跳的出了屋子。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陆大妹子的各种指挥声。 倒是陆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严二姐夫,脸上露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神色,而后嘀咕道:“小弟知道南城外,有一家铺子,可谓是灵药……” 啪! 陆绎举手抱头捂着脑袋。 严绍庭瞪了一眼这个整天没正形的小子,问到:“外面是怎么回事?你姐今天怎么癫癫的?” 陆绎捂着脑袋,满脸防备的瞅了一眼外面。 他哦了一声,而后随口道:“就是因为姐夫您昨天接到的那道旨意引起的。今天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家,都早早的派了人,或是主家亲自带着贺礼过来的。” 严绍庭满脸呆滞。 京师里那帮人当真是察言观色的高高手,也是最会见风使舵的。 如今这场面,可比自己当初被恩准随侍内阁,来的还要直接和强烈。 也难怪陆大妹子会说,要去外面和那些人家女眷们打麻将。 看来这是连后院路线都走上了。 陆绎小声嘀咕着:“凡是在京的,无论官阶大小,基本能来的都来了,就连吕公公都派人送了东西过来。不过我让锦衣卫的人打听了,西苑那边对此并没有说什么,陛下还是信重姐夫的。” 严绍庭却是眉头皱紧:“这不是让我贪墨犯法吗!” 陆绎啊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 “姐夫放心吧,不至于贪墨犯法。” 严绍庭疑惑不解:“外头那么些东西你没看到?这要是被科道言官那帮人看到,弹劾的奏本就能给你姐夫我淹了。” 陆绎却是撇撇嘴,一副姐夫伱真是少见多怪的模样。 在严绍庭即将再次亮出崩指头的时候。 陆绎赶忙开口道:“姐夫放心!每家送来的东西,都不足一贯钱!” 大明律,凡是超过一贯钱的往来,就是贪墨枉法。 放在洪武朝,就是大罪,是死罪。 说着话,陆绎便将一份已经整理出来的账本递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心中疑惑不解,赶忙低头翻阅。 半响的功夫,这才明白了过来。 这事还是出在徐渭身上。 今天他就在外面当记账先生。 各家送来的东西,只取价值一贯以下的部分,多出的都原样奉还。 在前面的人都这般被奉还了多出部分后。 后面再从京中过来的人家,都是严格的恪守着一贯以下的礼品。 只是这些后面来的礼品就…… 诸如汉时的孤本,这等都是无价之物啊。 既然是无价,那送礼的人直接就说了,这就值九百九十九文。 无价就变得有价了。 严绍庭眉头皱紧:“回头将这些账本,都送到西苑,让吕公公或是黄公公过目一遍。” 陆绎点点头。 而严绍庭也将一碗粥吃进肚子里,打了个哈欠,便自顾自的去睡回笼觉了。 而昌平这边夹山下的严家别院,送礼的人一直到了旁晚时分方才止住了来势。 在最后的最后。 就连徐阶和高拱两家,都各自送来了一份贺礼。 当然他两人是不会来的,只是遣了家人前来,东西也确确实实不怎么值钱,几百文的小物件而已。 但是场面活,却是做足了。 而严绍庭收礼只收一贯以下的事迹,也随着那些送礼后回京的人传开了。 一时间。 任凭严绍庭如何都没有想到。 自己竟然因为徐渭的谨慎,得了一个清白为官的好名声。 而在北京城里。 夜色下。 徐阶和高拱两人,刚刚从裕王府出来。 不出所料的。 裕王对严绍庭最近的表现,狠狠地赞赏了一番,然后当着两人的面,遣人往昌平那边送去了一份礼物。 高拱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最近也是心情大好。 限制皇帝插手军权的急先锋美名,让他隐隐有了一些过去还不曾有过的体会。 如今他走到哪里,那些个往日里见着他拔腿就跑的官员们,个个都是热情洋溢。 裕王很高兴自己儿子的老师最近的表现。 高拱也很满意,自己当日在玉熙宫争取来的好名声。 唯有徐阁老! 坐在马车里,独自一人,黯然流泪,却又无法言语于表。 苏松两府,那么多过往被隐藏在朝廷和官府黄册之外的田地,如今随着一道旨意,就要被重新清丈,登记造册,重新纳入到朝廷的赋税征收范围之类。 那可是海了天去的银子啊。 尤其更为关键的事,清丈两府田亩这件事,还是自己最器重的学生去办的。 海瑞! 严绍庭! 徐阶的心中不断的重复默念这两人的名字,恨得牙痒痒。 “严绍庭说还有亩产十数石的祥瑞,你相信吗?”徐阶将话题,放在了严绍庭身上。 高拱只是看了一眼老徐:“是或不是,都不重要。当真能种出来亩产十数石的庄稼,他严绍庭就是有大功于我大明。若是种不出来,也不过是年轻人的好心办坏事罢了。” 徐阶默默的看了高拱一眼。 他觉得高拱变了。 “徐阁老?为何自打进了裕王府,您便一直闷闷不乐?” 高拱笑着脸,不解的询问了一句。 徐阶却是不由气短,默默的看了满脸笑容的高拱:“老夫怎么记着,前些日子你还在担心严绍庭会成为麻烦。如今陛下恩赐他同进士出身,你却反而一点都不曾担心?” 自己总不能说,是因为苏松两府大把大把的雪银子都没了吧。 只能将话题,重新放在最近并不想提起的某人身上。 高拱却是愣了一下,而后说道:“为何要担心?即便严绍庭有了同进士出身,等他能走到入阁的那一天,咱们这些人怕是已经埋进土里去了。 老夫过往担心,是担心他在朝中惹是生非,为祸朝野。 如今他老老实实的带着人将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腐一事查的清清楚楚,算是替我户部和朝廷剔除了一帮害群之马。” 高拱就是这样的人。 有着自己的私心和追求,但同时也比旁人多了一些正直和公义。 所以他向来脾气暴躁,遇事不满便会当场发火。 首要的就是办事,办好事。 这也是他原本在当上内阁首辅之后,能在短时间快速改善大明官场吏治的原因。 而徐阶在听到高拱这番言论,却只能是一阵沉默。 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很是尴尬。 长久以来的低调做事的准则,似乎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 尤其是从年初开始,在京中出现却桩桩都落在东南的事情,让他苦不堪言,有苦却又说不出口。 没有人知道。 他被逼的一步一步的退让。 而这些退让,又是为了保存大势而不得不忍痛做出的选择。 若是自己一直这样退让下去,最后还能有后退的地步吗? 徐阶不知道。 马车里,沉默了下来。 高拱觉得有些乏味无聊,到了路口便叫停了徐阶的马车,拱拱手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两人在夜色下的京中某个路口,转向了两个方向。 而在严家正院主屋门前。 严世蕃早已来到此处,站立许久。 他的脸色有些多变,数次提气,终于是推开了屋门。 “爹。” 进了屋,严世蕃呼唤了一声。 严嵩最近似乎是爱上了大明律,依旧是手握着这本国朝律法规章职责。 见到儿子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严世蕃见状只能叹息一声,而后开口道:“听闻,那逆……绍庭得了陛下赐以同进士出身?” “嗯,旨意是送去昌平的。” 严嵩依旧是低着头翻看大明律,但是其脸上展露出来的笑容,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严世蕃重重的吸了几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自年初开始到现在,愈发的错综复杂。 儿子成器,身为人父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是放在他严家,却又是儿子越发成器,他这个老子就显得越发无能,乃至是没有眼光。 “过几日休沐……儿子想……是不是也去一趟昌平别院小住一日?” 严世蕃终究还是想去昌平看一看。 看看那边原本被自己视为腌臜灾区的地方。 见严嵩不开口。 严世蕃只好又说道:“听说……书院快建好了,别院亦是夹山而建,甚为幽静,藏书楼高六丈六,儿子那边有些藏书,正好送过去。” “那就挑个日子,不拘休沐,过去待上三两日。” 严嵩终于是再次抬头,说了一句。 严世蕃的脸上露出笑容:“儿子也是这般想的。” …… 京师因为严绍庭被赐予同进士出身,而热闹了好几天。 眼下,朝廷也渐渐太平了起来。 虽然依旧没钱。 但不少人,已经开始将目光移向了因为军需贪墨一案,而空置出来的一个个位子。 一时间,人心浮动。 求官的脚步,布满整座北京城。 严绍庭则一如既往的待在昌平,过着避风头的日子。 而柏富贵也终于是如期,将整整三十桶长出藤蔓的红薯,送到了昌平。 如今时节并不算晚,此时将红薯藤扦插进地里,就可以在入冬前收获成熟的红薯。 这时候的红薯,也叫早冬薯。 于是,严绍庭便打算继续留在昌平,当一个消失的人。 自己清查军需贪腐的案子,所以等归案的时候,自己就要从京中消失。 自己忽然被道长赏赐了同进士出身,所以依旧要在昌平待几日,等京中的风声消停下来。 鹤立鸡群的事情做不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然而。 树欲静,却终究是风不止。 周家的狗蛋子今天在山上抓到了几只野鸡,早早的就绑得扎实,带到了夹山下书院后的严家别院。 严绍庭带着几个孩子,背着最近大抵是发了疯的陆大妹子,悄默声的出了门,在山脚下寻了个地方,便挖好坑架好火,开始整烧烤。 陆绎最近也开始撂挑子,没事就缩在昌平。 好不容易挖好了坑,架上了火。 不等歇一口气的功夫。 今天的大功臣周家狗蛋子就指向一旁倒地的几颗枯树:“马小二在水库那边抓鱼,等下柴火不够了,陆大哥劈些柴备着吧。” 陆绎瞪了一眼已经开始指挥起自己的周狗蛋,脸色恶狠狠的跺着脚:“我这是为了不让你们饿肚子!” 周狗蛋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孩子也肆无忌惮的笑着。 孩子们闹归闹,终究还是出口感谢,诸如人小没力气,陆大哥乃是英雄好汉,一身神力。 倒是又将陆绎气的不行。 英雄好汉就要去做劈柴的事情? 严绍庭则是默默的坐在柴火堆上风口,悄悄的揉着发酸的腰,坐视眼前的一切发生。 这是他这么多天反反复复才立下的规矩。 那就是昌平书院没有旁的规矩。 将来也只有一条规矩。 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咯咯吱吱…… 咯吱…… 脚步声从山尾外传来。 严绍庭顿时心中警钟大鸣。 周狗蛋则是挺身而出,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转头道:“严少爷放心,不是少夫人,好像是京里来的人。” 然而。 已经站起身的严绍庭,却是面露凝重。 来的人,尽然是朱七。 朱七可是甚少会出动的。 只有出现大案的时候,才会亲自出马。 朱七风一阵的到了严绍庭面前,脸色紧绷。 他公事公办道:“奉陛下口谕,传严绍庭即刻入宫奏对,不得延误,否则严惩。” 说完公话之后。 朱七脸色一边,看了一眼四周,担心道:“佥事,还是快些随属下回京吧。” 严绍庭上前,不解询问:“如此急匆匆的,是出什么事了?” 朱七点点头。 “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朝中科道言官群情而起,对佥事您发起弹劾了。” “群臣弹劾,陛下震怒,已经召集内阁、六部、五寺、九卿并科道言官人等,玉熙宫圣前议事。”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33章 大明要亡国于严绍庭(求订阅) 昌平夹山下。 严家别院。 等陆文燕闻讯焦急赶出来的时候,严绍庭已经跟着朱七离去多时。 所幸,陆绎是被留了下来。 见到二姐满脸焦急。 陆绎上前低声安抚道:“二姐放心,姐夫不过是照例奉召入宫回话罢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陆文燕却是满脸担忧,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怎么会没事!好端端的,便是奉召入宫,也不必让朱七来传口谕啊,这分明是让朱七押着夫君入宫的意思,叫我怎么不担心。” 这才几日。 陆文燕本来已经准备着,将别院这边好生打理出来,等严阁老和小阁老休沐,都请过来一家人团聚庆贺一番。 现如今倒是好。 还没开心几日,就闹出了科道言官群起弹劾的事情。 陆绎连连安抚道:“二姐你就放心吧,你不信我的话,难道还不信姐夫的本事? 不过是朝中几只眼红了的跳梁小丑罢了,等姐夫入宫,定能将他们斩的七零八落。” 陆文燕却是瞄上了陆绎。 她的眼神,直盯得陆绎浑身发痒。 陆文燕重重的推了陆绎一把,樱唇苍白,狠狠地跺着脚:“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跟着入京啊,有了消息立马送回来!” 陆绎原本还不慌乱,此刻却因为二姐这般举动,吓得赶忙拔腿就去寻马赶回京中。 望着陆绎奔跑的背影。 陆文燕这才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努力的平复好情绪,这才端着身姿,转身看向身后低着头的婢女们。 她语气镇定道:“闲言碎语的,都少嚼一些。爷爷和夫君都是爱书的人,书院以后用书的地方也多,今天日头好,都去将书取出来晒了。再叫上外头的嫂嫂们,商议着先把纺做衣的事情操办起来。” 婢女们见少夫人这般快就镇定下来,当即便止住了想要嚼舌根的念头,赶忙依着吩咐各自忙碌起来。 …… 玉熙宫。 因为万寿宫已经重修完毕,宫里头正在打包玉熙宫这边的东西。 准备着等皇帝算好了搬家的日子,就立马搬进对面的万寿宫。 因此,眼下的玉熙宫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凌乱。 到处都是大箱小箱的。 而在前殿。 内阁、六部、五寺九卿都已经等候在此。 另有都察院和六科的几名管事的,也少见的今天站在了这里。 而在殿门外,则是成群脸色愤愤的科道言官们,个个手里抱着笏板,却好似是提着刀一样。 率先开口的是礼部礼科都给事中丘岳。 “陛下,臣等非是滋生事端,实乃严绍庭罪大恶极,臣等为大明社稷思量,不得不弹劾之。” 开局。 丘岳就给自己挂上了一个无敌金身。 一切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丘岳继续开口道:“臣为礼部礼科都给事中,掌国朝礼法制度,便不能尸位其上。 严绍庭,初为蒙荫锦衣卫千户,无实差。后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再兼裕王府世子侍读,任翰林院侍读,又为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期间以蒙荫出身,先后掌赈济京师灾情事、东南国策事、重建万寿宫事、军需贪腐事。 我大明立国近二百年,从未有蒙荫之人,能岁不足二十,便于半年之内执掌如此权柄。 严绍庭先后兼任各部司衙门官职,有违朝廷律制,若不再加更正,则我朝官制崩坏如废纸。 少年未有须,却掌国朝社稷事,权柄甚重,一朝狂妄,则社稷动荡,天下亿兆黎庶受累,江山社稷临危。 臣不知严绍庭此人,如何蒙蔽圣上,竟能如有如此权柄独断。 然,臣知,若此时不改,满朝数万官员,便如笑话。 为保我大明社稷太平,臣请陛下降旨,废严绍庭一应官职,夺其窃掌权柄,明正典刑,严惩之。” 随着丘岳站在道德和律例的高点,对严绍庭发起弹劾。 便是兵部兵科都给事中王鹤抱着笏板站了出来。 在丘岳弹劾完毕后,王鹤紧随其后。 “臣附议。” “严绍庭以蒙荫锦衣卫千户出身,兼朝廷有司官职,横行朝野,陛下恩赐随侍内阁,照料严阁老,严绍庭却以小严阁老之名窃据之,且洋洋得意。 年初,严绍庭行刀兵之祸,横加京中商贾之身,祸乱百姓,夺民之财,枉顾律法,不尊朝令。 如此跋扈横行之辈,我朝几无有之,自严绍庭始之。 若再不加干涉,臣不敢想,我大明日后朝堂将会如何,我大明江山社稷日后又会遭此奸佞之徒祸害几何。 臣请陛下为宗庙社稷思,问罪严惩严绍庭。” 已经有两名都给事中开口弹劾。 紧随其后,是殿外的一众科道言官们手抱笏板,躬身附议,一时间群情激奋。 一名名科道言官开口出声。 只是顷刻间的功夫,严绍庭几乎就成了大明朝最大的大奸臣,祸国殃民的大奸佞。 人人请求皇帝严惩严绍庭。 未几。 户部户科都给事中郑茂,亦是在殿内抱着笏板站出身。 “启禀陛下,今日陛下若不斩严绍庭,我大明必将国亡矣!” 随着郑茂开口,玉熙宫内外顿时哗然。 前面诸般种种,都只是要求皇帝严惩严绍庭,大意是将其踢出大明官员队伍。 但到了郑茂这里,却成了必须要在今日斩了严绍庭才好。 不然大明朝,就要亡在严绍庭的手上。 即便是一直谨遵严嵩叮嘱,今日也同样在场的严世蕃,也立时生怒,瞪大双眼怒视向开口请斩自家儿子的郑茂。 “好你个郑茂!” “我儿是将伱家灭了门,夺你妻欺你女了吗,竟会如此蛇蝎心肠,要让陛下斩了我儿!” “今日当着陛下的面,你若是再敢如此狂妄,休怪老子打的你满地找牙!” 严世蕃那叫一个怒啊。 当官的就没有不被弹劾的。 尤其是高官大员,以及能干事的人。 那必然是要被时时弹劾的。 弹劾的多,也是另一个方面证明这个官员是个能干事的人。 自己这么多年可不就一直时不时的被弹劾? 所以今日在郑茂开口请斩之前,严世蕃一直保持沉默。 不过是多了一些人一起弹劾自家儿子而已。 有陛下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这个郑茂当真可恶该死。 出口竟然就是要斩杀了严绍庭。 他是当严家的人都死绝了吗! 严嵩却是皱紧眉头:“严世蕃!圣前安敢放肆!这里是比武场吗?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严世蕃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躬身作揖:“陛下,微臣失言。” 嘉靖亦是心头满是火气。 这帮科道言官,之前就仗着祖宗成法,屡屡直奏玉熙宫,要将身兼多职的严绍庭严惩。 如今倒是好了,开始群起攻讦了。 就连大明朝要亡于严绍庭的话都能说出口。 连砍了严绍庭的话都喊出来了。 但嘉靖却没有开口,只是阴沉着脸。 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 高拱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出来,冷眼看向郑茂:“户科开口便斩,不知严绍庭是犯了哪一桩大逆之罪,惹出了多大的祸事,竟能让户科如此愤慨!” 谁也不会想到,高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严绍庭说话。 但郑茂却是面色不敢,毫不畏惧。 “严绍庭蒙荫出身,兼掌诸般职权,此乃罪一。 此罪官掌权厂卫,戕害官民,枉顾律法,无视朝堂,此乃罪二。 此獠蒙蔽圣听,窃得同进士出身,此事寒天下万千读书人报国之心,此乃罪三。 此贼久居昌平,不事官职差事,食君之禄,荒废于野,嬉于群芳,此乃罪四。 此奸勾连外邦,包藏祸害之心,以私利遣厂卫,害及外邦,坏我朝仁义之名,此乃罪五。 此佞臣狂言世间竟有亩产十数石之物,妄称祥瑞,欲在我朝开祥瑞灾祸之事,震荡社稷根本,此乃罪六。” 玉熙宫殿内,郑茂慷慨陈言,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一时间,六大罪直直的扣在了严绍庭的身上。 然而,郑茂却不曾停歇。 似是忽略了殿外,忽然传来的一阵骚动。 他继续高声说道:“本朝以孝立国,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创立大明,而今国祚二百,从未有人臣窃行如严贼此般祸国六事。 今日,陛下若不斩此贼。假以时日,国朝必将人人以此贼为效仿,行蒙蔽于上,窃权夺利之事。 国朝亿兆百姓,无人潜心耕种、无人御边,人人皆有祥瑞,举国皆是浮动。 人心不定,朝权失衡,我大明必国将不国,亡而不远矣。 为大明江山社稷,为天下亿兆黎庶,为四海九州之内。 臣,死谏,恭请陛下,斩严绍庭于朝,降旨严禁蒙荫窃权,宵小夺利,妄称祥瑞!” 玉熙宫内外彻底乱了。 从弹劾严绍庭,要将其开除出大明官员体系,忽然之间变成了要砍了严绍庭。 而郑茂又是这般言辞。 竟然还用上了死谏。 就连不少跟随着弹劾严绍庭的科道言官,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而在玉熙宫殿门外。 骚动更大了一些。 忽然之间。 一道黑影自殿外袭进殿内。 让众人熟悉的声音,犹如惊雷一般响起。 “草拟妈的郑茂!” “老子让你狗叫!” ………… 月票推荐票 感谢书友20170416113134428的打赏 (本章完) 第134章 他疯了,斩了吧(求订阅) 原本嘈杂不断的玉熙宫。 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从殿外冲进殿内的严绍庭,一脚重重的踹在郑茂的身上。 痛叫一声。 郑茂已经如死狗一样的趴在地上。 而严绍庭却仍不解气,跨坐在郑茂身上,就是接连十数拳下去。 玉熙宫彻底乱了套。 殿内的官员们因为突然冲杀进来的严绍庭,向着周围退开,挤作一团。 御座上。 嘉靖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大概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场面,一时间被震得全然失了反应。 黄锦几乎是被吓破了胆。 赶忙看了一眼吕芳后,便带着人上前去拉严绍庭。 严世蕃和高拱则是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大。 两人心里同时默默的为严绍庭竖起了大拇指。 神人也! 而照例赐座的严嵩,则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下,什么弹劾都不算事了。 今天只会以一场闹剧收场。 而在事件的核心,严绍庭则像是疯了一样的,十数拳下去,郑茂几近晕死过去。 即便没有晕死,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被严绍庭如此羞辱狠揍,郑茂也想自己能直接晕死。 黄锦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只顾着带人将嘴里骂骂咧咧的严绍庭拉开。 又如同拖死鱼一样,将并没能晕死过去的郑茂拖了起来。 一边是骂骂咧咧的严绍庭。 一边是满脸血水,眼神怨毒的郑茂。 “够了!” “当朕死了吗!” “还是都想反了天!” 终于,反应过来的嘉靖,藏下了刚刚露出的一抹笑意,满脸怒色的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严绍庭和郑茂两人身上。 严绍庭当即拱手跪地。 “臣有罪!请陛下降罪严惩。” 严绍庭很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自己的‘莽撞’行为。 而在场众人,这会儿还沉浸在严绍庭突然大打出手的震撼之中。 高拱的眉头,几乎都要夹断了。 他完全想不通,这小子平日里全凭一张伶牙利嘴,今天反倒是动起了拳头来。 严嵩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依旧是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嘉靖则是满脸的愤怒:“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殿前如此失仪!” 此言一出。 玉熙宫大殿内,又是一阵错愕。 严绍庭都在圣前打人了,竟然只是一句殿前失仪? 道长您要不要瞧瞧人家户部户科都给事中郑茂。 十数拳下去,这会儿已经是鼻青脸肿,双眼肿的像是两只馒头一样,嘴巴里血水咕噜着血沫,夹杂着碎牙往外冒。 就连话都说不清了,只能在那呜呜呜的呻吟着。 严绍庭则是双手抱拳:“臣蒙荫锦衣卫千户,升任指挥佥事,为尽其责,平日也有操练拳脚,今日因这户科都给事中郑茂狼子野心,殿前狂吠,辱我君父、辱我大明,微臣激愤之下,方才出手。” 嘉靖当即怒喝一声。 “严绍庭,你是觉得朕往日恩宠于你,便无视国法了吗?” “伱当真以为,朕不敢斩了你!” 皇帝似乎是真的怒了。 愤怒的站起身,挥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严绍庭。 严嵩默默的挪动屁股,亦是跪在了地上。 在他身边的严世蕃见此情形,也是跟着跪下。 高拱则是拱手弯腰,想要劝阻:“陛下……” 他全然忘了,自己竟然是要出言劝阻皇帝,保住严绍庭这桩事实。 嘉靖却是猛然挥袖:“谁都不要劝朕!这小子端是无法无天了!” 皇帝真的发怒了。 怒气冲冲的,吓得谁都不敢多言。 然而。 下一秒。 嘉靖却是瞪向严绍庭:“仗着锦衣卫的身份,便敢对同朝臣僚大打出手,自今日起,你那一身飞鱼服便脱掉吧。” 随后,嘉靖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他便已经看向内阁方向众人:“传令各司衙门知晓,自即日起,革严绍庭锦衣卫指挥佥事职,殿前失仪,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 皇帝的转折来的太快。 前一秒还是喊打喊杀,要砍了严绍庭,下一秒就变成革除严绍庭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不痛不痒的罚俸一年。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本要开口为严绍庭求情的高拱,目光疑惑的看向御座前站起身的皇帝。 严绍庭则是跪地叩拜:“臣,认罪认罚,叩谢陛下。” 他倒是喊得痛心疾首,大有一副幡然醒悟自己错误的感觉。 但严绍庭心中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看来今天自昌平回城的时候,朱七说的并没有错。 道长对朝廷这帮科道言官早就看不顺眼了,而今日科道言官们闹出这么大的弹劾动静,当时道长最先说的一句话,就是科道言官放肆大胆。 而让他真正放心的是,自己今日刚好借此机会,从此以后官面上和锦衣卫再无关联了。 自己现在可是严进士。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功名。 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同进士出身,自然不能再和厂卫这些地方有联系了。 今日被革除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那自己从此以后就是纯粹的大明文官。 所以。 自己是疯了? 并没有。 这不过是自己和道长之间的一场小默契而已。 嘉靖瞪了两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严绍庭,心中直呼这小子属实滑头。 但瞧着此前喋喋不休呱噪不止的郑茂,此刻已成猪头。 嘉靖便只觉得心情舒畅。 而如今,西苑也不再是过去的西苑。 嘉靖今天便想要试探一次。 他当即冷眼看向严绍庭:“死罪可饶,活罪难逃。若是今日你不说明白了缘由,为何敢当着朕的面前,大打出手,朕便罚了尔去城西挖一辈子的煤!” 嗯。 昌平也在京师城西。 但礼科都给事中丘岳和兵科都给事中王鹤,却不答应了。 怎么严绍庭刚刚如此大胆行为,不过是一个革除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处罚。 两人当即跪下。 “陛下,严绍庭胆大妄为,圣前行凶,戕害同僚,冲撞君父,当严惩!” 离着两人最近的内阁辅臣袁炜,悄悄的向着边上挪了挪位置。 这两个人就是个傻子。 都到现在了,竟然还看不明白形势。 合该袁某人能当阁老,你们只能是小小都给事中。 嘉靖则是直接无视了丘岳、王鹤的喊话。 他对严绍庭询问道:“你刚说郑茂口出狂言,乃是狼子野心,辱于朕,辱于大明,是何意?” 既然有这小子配合。 自己自然是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嘉靖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严绍庭则是抬头看了眼道长。 嘉靖瞥了一眼这小子,闷声道:“起来回话吧。” “臣谢陛下。”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笑容。 说起来,只要摸准了道长的心思,在他手下当官做事,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事。 起身之后。 严绍庭当即脸色一变,满脸正气,怒目看向郑茂:“回禀陛下,诸位阁老,在场诸公。此人当真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严世蕃这时候刚搀扶着老严头起身。 立马转头,配合着询问道:“郑给事中,如何狼子野心,又是如何其心可诛,陛下面前,严绍庭你当说清楚,说明白了!” 严绍庭点头,当即沉声开口:“我大明国势强盛,国祚绵延,郑茂此人竟敢狂言,我大明将亡国矣,如此言论,岂不是狼子野心,又忘我大明之意? 陛下垂拱社稷,内阁执国,朝野上下臣工勉力,同心协力,百姓勤恳耕种于野,将士守边于苦寒,天下一心。 到了此人狗嘴之中,便成了我大明即将亡国。如此之言,岂不是狼子野心?岂不是其言当诛,其心当诛? 臣,请陛下降下口谕,问斩此等逆贼!” !!! 原本准备继续给儿子打配合的严世蕃,瞪大双眼。 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等罪名来着。 竟然还可以这样操作。 严世蕃当即跳出来,到了郑茂面前,满脸愤怒的指着满嘴血水的郑茂:“好你个郑茂,竟然是在暗暗咒我大明国祚崩坏,大明亡国!” 骂了一句,严世蕃已经是撸起了袖子。 他看向四周,大吼一声。 “都被拦着老子,老子今天就替陛下打死这等逆贼!” 严绍庭没有动,站在原地,默默颔首低头。 原本挪开了一点距离的袁炜,却是冲了过去,一把拦住似乎真的要出手打死郑茂的严世藩。 “严侍郎!” “不至于!” “不至于!” 袁炜连连出声劝阻,严世蕃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出手打死郑茂,无非是要在道长面前表明态度和立场而已。 两人乱糟糟的退到了一旁。 而郑茂则是满脸悲愤,由两名小太监撑着,不断的胡乱挥着手,嗓子里呜呜呜的发出声音,却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前被皇帝无视了的丘岳、王鹤两人脸色一变。 “陛下,大明自立国以来,便无因言获罪一说,郑给事中所奏皆为社稷,绝无严绍庭所言之心!” 严绍庭却是当即冷哼一声:“天下官员数万,文武十万,自然皆可言事。若我确实有罪,尔等科道言官,也大可直奏弹劾。 我煌煌大明,国势正盛,君臣一心,安能成了尔等嘴里,即将亡国矣? 尔等辩解郑茂此人乃是为了江山社稷,尽管弹劾于我便是。然他却出口亡国之言,又是为何? 我看,此人大抵已是疯了,才有此等疯言疯语。” 丘岳、王鹤两人转头怒视严绍庭。 两人还想继续开口反驳。 然而嘉靖却已经先行一步。 “口出亡国之言,蛊咒社稷,大抵是疯了。” “严绍庭所言有理,朕不兴因言定罪之事。然朝堂之上,尤以科道言官而论,遇事弹劾,就事而论,方为正途。” “郑茂疯癫之言,以弹劾朝臣为由,狂言国祚,死罪难逃。” “拖出去斩了吧。” ………… 月票推荐票 感谢书友160403044420818、书友20240515143517855、书友20170416113134428的打赏 (本章完) 第135章 朕爱润物(求订阅) “陛下!” “请陛下三思!” 丘岳、王鹤两人一时心急,连声为郑茂求饶。 而听到自己要被即刻问斩的郑茂,那两只肿起来的眼睛,终于是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脸上布满惊恐。 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弹劾严绍庭,而被问罪处斩。 郑茂满脸惶恐。 “饶……命……” 终于。 在被奉旨冲进来的东厂番子拖到殿门处的时候,郑茂喊出了一声。 大颗大颗的牙齿和大口的血水,一涌而出。 金砖上,满是血水。 殿内殿外的官员们,见之色变,闻之胆寒。 然而,却无人敢于开口言语置喙。 严绍庭抓的过错,扣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 谁能想到,为了描述罪过之大,而加的一句亡国之言,就会被如此问罪。 可是涉及到国家社稷,大明国祚的事情,即便在场有些人有心搭救,却也不敢出声。 郑茂终究是被拖出了玉熙宫。 玉熙宫大殿内,气氛一时间冰冷到了极点。 嘉靖则是垂目扫视在场众人。 一言而决生死的感觉啊! 他在一个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淡淡问道:“诸卿,可有要为那郑茂说话的?” 无人出声。 尤以在场的科道言官们,脑袋深深低下。 未几。 吕芳和黄锦已经指派着人,开始冲刷郑茂留在地面上的血渍。 殿外的地面上,一桶桶的水倒在地上,流淌到那些科道言官的脚下。 惊吓的这些人连忙挪动脚步。 犹如惊弓之鸟。 默默的感受着决断生死,而无人置喙的嘉靖,心中冷冷一笑。 他顺势开口道:“内阁知晓各部官员,此后朝臣奏事弹劾,不得顾左右而言他,一事一论。弹劾之时,再有妄言国祚,胡乱攀咬,一律严惩不贷!” 严嵩及徐阶等到默默拱手。 “臣等领命。” 在内阁辅臣们的带领下,在场的各部、五寺九卿等,只能是附之于后,躬身领命。 不领命不行啊。 皇帝今天杀郑茂,用的可是大义,言及的都是大明国祚,谁也不能妄加指摘。 但事情却没有完。 尤其是丘岳、王鹤两人。 他们跪在地上的膝盖,被水渍和郑茂的血渍浸泡着。 耳边还回荡着郑茂被拖走前那一声求饶。 兔死狐悲。 丘岳、王鹤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眼神之中皆有死志。 身为礼部礼科都给事中的丘岳率先开口:“陛下,郑茂言及国祚之岁,乃失言也。 然,严绍庭六大罪,却无可逃脱。严绍庭搅动朝堂,只是官民受害,枉法乱纪,祸乱朝纲,亦不得不严惩! 臣为礼科都给事中,检掌国朝礼法宗续,职责所在,当弹劾之,伏乞陛下降旨,拨乱反正,臣便死之,亦无憾!” 丘岳慷慨无畏,丝毫没有会被问罪处死的畏惧,双目闪烁。 死则死矣。 今日死,来日士林清流皆颂之! 丘岳已经抱定死志,要将严绍庭劾死。 王鹤自然不甘屈于人后,亦是抱拳叩首在地。 “臣附议!” “严绍庭一日不除,国朝一日不宁。” “朝纲森森,不敢祸乱,国法昭昭,怎可轻饶。” “臣伏乞死谏,请陛下除严绍庭,以正视听,以公朝野。” 两人皆是以死劾于严绍庭。 全然无惧。 玉熙宫内,静悄悄的。 嘉靖的目光撇向了严绍庭。 这事你小子自己解决。 丢了一个眼神给严绍庭后,嘉靖便坐观其上了。 他今天已经很是满足了。 小小的一次借机试探,无人敢于置喙,足以让他的心中产生了更多的想法。 日后再议。 严绍庭收到了来自道长的小眼神。 他颔首低头,随后转身看向丘岳、王鹤两人,又看向周围的科道言官,以及殿外的科道言官们。 严绍庭冷哼一声。 脸上渐渐流露出一抹悲愤。 继而。 已是满脸悲壮和冤屈。 “微臣冤之!” 严绍庭一声大喊,顿时让周遭人一跳,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今日里一直不曾言语的徐阶,更是眉头皱紧的看了过来。 郑茂的死,他是如何都没有想到。 心中为之惋惜之余,又对严绍庭的诡辩之能多了几分忌惮。 严绍庭在一声喊之后,却已经满脸悲壮道:“臣自蒙荫以来,无敢懈怠国事,不敢说昼夜难免,却亦睁眼思之。 臣虽年少不才,却从无好酒色,只思为君分忧,为朝臣同僚助力。” 老严头身边的严世蕃不由的瞪大了双眼,暗暗的瞪了一眼儿子。 自己刚又被冒犯到了。 而严绍庭则是继续道:“郑茂劾微臣六大罪,其一乃臣蒙荫出身,兼掌诸般事。臣自入朝,无有功劳,朝野之上衮衮诸公皆为干臣,非陛下与内阁信任,微臣以何之德掌诸般事?郑茂言臣此罪,难道是质疑君上?质疑内阁?” 诡辩! 这小子又在诡辩! 还把皇帝和内阁都扯带上了。 徐阶心中大鸣,立马就察觉出严绍庭话里的意思。 然而。 高拱却是目光瞥了一眼他徐阶之后,便当即开口道:“严绍庭兼办诸事,皆为圣前奏议而后定之,无罪之有!” 严绍庭有些疑惑的看了眼老高,随后继续开口。 “郑茂劾臣掌权厂卫,戕害官民。本官自以锦衣卫之职以来,只行去岁腊月,午门前驱赶钦天监监正周云逸事,再行年初与京中粮商拆解粮米赈济京师灾情事。 难道诸位觉得,本官行此二事,亦有罪乎?” 严绍庭目光森森的看向丘岳、王鹤二人,扫过在场科道言官。 一时间,众人语滞。 周云逸的事不能明说,虽然断了一条腿,但确实是因为严绍庭才活了下来。 更要命的是,人家周云逸现在还是严绍庭的学生! 而至于当初以锦衣卫缉拿京中粮商,那更是为了京师灾情。 这两桩事完全是不能抨击的。 一条是没脸,一条是没本事。 而玉熙宫大殿里,严绍庭的声音却不曾停下。 “陛下隆恩,降旨赐微臣进士出身,本官荣得天子门生,内阁无有封驳,本官又如何蒙蔽圣听圣言圣视?还是那郑茂,觉得陛下乃是昏庸之君?内阁乃是谄媚奸佞?” “若本官获赐进士出身,便能叫天下读书人寒了心。那岂不是在说,天下读书人只为功名,而无君父?” “本官领赈济京师灾情事,整顿昌平,新建厂房,田地清淤耕种,本官亦不知如今竟然成了不事官职差事,荒废于野,嬉于群芳?” “本官与万邦勾连,更是无稽之谈。自年初议定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之国策,乃是为了朝廷开源,填补亏空。 本官不知道,与外商洽谈,更是无有丝绸便为朝廷弄来三百万两白银之定金,如何便是勾连外邦了? 本官更不懂,厂卫下南洋乃是为国朝寻得高产作物,却是坏了我朝仁义之名?难道我朝百姓,便不佩耕种食用高产作物?” 在严绍庭这番话之后。 严世蕃迅速的瞄了一眼高拱,而后抢先道:“若是没有严绍庭屡次弄来银子,你们前些日子哪来的俸禄!当真是吃奶骂娘,恬不知耻!” 玉熙宫内彻底的沉默了。 尤其是高燿,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受到了无妄之灾。 不少人更是面露羞愧。 袁炜亦是面露戚戚的开口道:“若不是前些日陛下自内帑拨出严侍读从海外赚回来的银子,赐于我等三月官俸,微臣家中是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严侍读是好人啊,怎么就成奸臣逆贼了,臣是半点都想不通啊!” 随着严世蕃和袁炜说完了话。 高拱终于是得到了机会。 只见高拱重重的冷哼一声,冷眼看向丘岳、王鹤等科道言官。 他本就是一直对这帮科道言官颇为不满。 屁事不干。 整日里只知道指手画脚。 真要是让他们做事,又只会说他们不会。 高拱冷声道:“自年初开始,朝廷与内府新进白银七百万两。内府四百万,户部三百万。 而后陛下自内府拨百万与户部,又赐三月官俸于群臣。 天底下,就没有办好事,还有错的道理! 高产作物虽长于海外,然若真有此等宝物,自该是我大明有之。便是入我大明,难有高产,只要能于百姓口腹,便亦是一桩好事。 尔等身为科道言官,安能无视事实道理,只为朝堂之争而劾之于干臣?” 等高拱发言完毕。 严绍庭已经是目光暗含疑惑的看向老高。 老高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啊。 怎么一直为自己说话呢? 难道老高这是打不过就选择加入了?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严世蕃、袁炜、高拱三人先后开口,为严绍庭站台。 就连受了无妄之灾的户部尚书高燿,也不得不站出来。 高燿出列,拱手弯腰,沉声道:“朝廷今年自年初,有严侍读弄来的银子,倒也确确实实填了一些亏空。若是明年东南事成行,想来等明年这个时候,朝廷将再无亏空。” 高拱则是最后再次开口:“朝廷如今艰难无比,严绍庭或有行事偏激,但事事却都在办,尔等又有何人敢说,能如他一般做事皆有成效?” 高肃卿的质询,回荡在玉熙宫里。 周遭却是一片寂静。 因为没有人敢说,能如严绍庭一样,将这些事情都办好。 嘉靖亦是无声一叹。 不过是从年初开始,严绍庭竟然就已经替他办了这么多的事情。 嘉靖心思无声流转,一时间竟然是生出了无数的感慨。 他默默的看向满脸悲愤的严绍庭。 这小子端是不错。 嘉靖又放眼殿内这些个所谓的大明衮衮诸公,眼中流光闪烁。 朝臣无数。 朕独爱润物啊!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36章 军需事权争夺赛(求订阅) 寂静的玉熙宫内。 诸官面露羞愧。 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弄来七百万两白银。 光是严绍庭做的这桩事,就足够羞杀无数人了。 更不要说刚刚严世蕃骂的。 虽然难听,却亦是真真的事。 上一回百官午门静坐讨俸,可不就是因为内帑有了严绍庭送去的银子,然后这才有了皇帝格外开恩,停办今年的圣寿节,给官员们发了三个月的官俸。 严世蕃骂他们是吃奶骂娘。 那是一点错都没有。 嘉靖此刻心中别提是有多爱严绍庭了。 他当即挥袍,沉眉顿眼。 “国朝文臣武将,皆以报国为先,朕垂拱而治,效仿文景,行老君术。不吝委以社稷重担,无言年岁出身,凡为社稷思量,皆可从事。 朕自安陆,掌御社稷,而今已是四十载,国朝贤臣无数,朕皆用之。 贤卿润物,初不以年长而取,不以干才而取。朕本取其忠良本心,终而得其才,亦非朕一人之见,内阁辅臣共见其才。 爱卿润物,开源有方,抚民有策,屡有良谋,虽少岁却稳犹砥柱,受荣而不骄,受辱亦不骇,秉性之稳,远非少岁可言。 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显扬功绩,乃君主之应有。赏罚分明,社稷顺直。 国朝文武十万,凡有如爱卿润物者,朕皆取用之,兼责诸般事,无有惮之。 凡如爱卿润物者,朕皆爱之。 望诸臣工,皆如朕之爱卿润物,唯思社稷,朕无憾甚幸噫吁嚱!” 玉熙宫里。 嘉靖满脸红光,目光闪烁。 而随着这篇帝爱卿说完,玉熙宫里彻底静的落针可闻。 无声之中。 所有人都清楚。 这一篇帝爱卿,将会在不久之后传遍朝野上下。 无数道目光扫向了玉熙宫中那道年轻的背影。 皇帝对这个严润物的态度,可谓是无比深厚啊。 恐怕如今举朝上下,再无人能比得过他严润物了。 道长都如此夸赞了。 身为当事人的严绍庭,自然不能无所表示。 他当即躬身抱拳,脸色郑重:“为报君父之隆恩,臣当宵衣旰食,不负皇恩,不负社稷,不负大明。” 嘉靖满脸笑容:“好好好,那就你我君臣皆不相负。” 一句笑言。 终究会在很久之后,真的成了真。 且不提将来。 只说当下,玉熙宫殿内君臣相宜,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但很显然,有人不会让这气氛真的轻松下来。 严世蕃再次出列,沉声开口:“陛下,今次朝堂之上科道言官几凡十足之数,尽劾于忠良臣子,臣虽不知究竟为何,竟能使其一并而行,却知此事绝不能纵容。 若是此时不加以扼制,往后难道我朝凡做事之人,都能被十足之数的科道言官弹劾? 长此以往下去,朝堂之上还有何人敢于安心当差做事,若真有那时,定是满朝相互倾轧,互相弹劾攻讦,而我大明也必将陷于如前宋党争之局面。 如今无人能拿得实证,言及严绍庭六大罪之实,臣以为当降旨严惩,不可寒了朝野上下群群臣臣忠心当差做事。” 目下的严世蕃,那可谓是正气十足,大义凌然。 十足十的大忠臣! 还是一心一意为朝野上下做事的人说话,讨公道。 诡异至极的局面。 可是下一刻,高拱亦是开口道:“臣附议!” 夭寿了! 当严世蕃出面为严绍庭说话,以满朝上下做事之人为由,实则为亲儿子出气讨要公道,并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 当老子的,总是要为儿子着想。 可是您高阁老又是为了哪般? 高拱却是坦然面对众人的质疑目光。 自己对这帮科道言官向来看不惯,如今不过是借着今天这件事当个由头。 若是能加以管控这些言官,往后做事也能顺畅一些。 高拱不由的看了眼一直默默不言的徐阶。 而此刻的徐阶呢。 从今日玉熙宫群臣奏议科道言官群起弹劾严绍庭为止,他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是啊。 郑茂就那么死了。 死的那般凄惨。 死前挨揍,遍体鳞伤,几乎不能囫囵着说出一句完整话。 凄凄惨惨至此。 低着头的徐阶,视线有些模糊。 模糊的记忆渐渐浮上心头。 他仿若回忆起,很多年前还不是都给事中的郑茂,也是听过自己讲学的。 这些年,郑茂对自己也是一直以学生自居。 开口必是徐师。 原本,科道言官亦是清贵差事,只要再干上几年,就能寻求放任地方为一方父母官,或是朝中部司衙门掌印堂官。 可惜了了。 如今已是尸首两分离。 徐阶只觉得胸口淤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揪心的痛。 而现在,严世蕃和高拱却又再次对科道言官们发起了攻讦。 徐阶藏于袖袍之中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同样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严嵩,则是坐在凳子上回头看向徐阶:“徐阁老掌吏部事,朝堂百官如何行事,吏部是有章程的。” 听此一言。 徐阶喉咙都开始发痒了。 但他却只能低着头,躬身抱拳,声音低沉道:“陛下,朝堂在于百官行举,科道言官纠察朝臣,乃是职责所在。只是或偶有偏颇,乃至群起攻之于一人,理当防备,切莫使得朝廷陷入党争之祸。” 袖袍下。 徐阶的双手紧紧的握着,咬着牙才说出了这番话。 解释却是如此的苍白。 而他又不得不言出认同严世蕃和高拱的话。 低着头的徐阶,紧紧的抿着嘴,以至于嘴唇都变得发白。 嘉靖淡淡的看了一眼徐阶。 苏松两府的账,就在前几天,属实让自己怒火中烧。 但是朝廷里,文渊阁里。 终究不能少了徐阶。 嘉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如今的局面就很好。 他无意要改变当下的朝局。 “六科都给事中,皆罚于南京,任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皆训诫罚俸三月。” “诏令朝廷百官,须得言有其事,不可群相攻讦。” 随着皇帝发话惩戒,在场科道言官们只能凄惨无奈的领命。 而后便是被吕芳带着人,逐出玉熙宫。 徐阶心都在滴血了。 而被赶去南京的丘岳、王鹤等六科都给事中,更是满脸苍白。 他们很清楚,自己往后大概是仕途无望了。 南京留守的各部司衙门,唯有户部、兵部为重,余者皆可称之养老。 在一片领旨,齐呼圣明的恭维声中。 嘉靖面露笑容,转而看向严绍庭:“如今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墨一事,也算是查明了结,只是接下来如何防止再生贪腐,却要依仗诸位思量。朕以为,朝中清明,当有监察,使得朝野顺直。” 说起军需贪墨的事情。 殿内众人则是一阵骚动。 最近因为京中军需贪墨的案子,几乎过半涉及军需的官员,都被问罪。 空出来的位子可是不少,一时间成了人人眼热的位置。 只是慑于当下军需贪墨大案刚生,还没人敢就此而论。 不过此刻竟然当皇帝的开了口,那就是要将军需这件事,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了断。 此刻正是抢班夺权的好时机。 赛声响起。 严嵩率先开口:“如陛下所言,朝堂纠察,既生军需贪墨,清查惩戒是其一,改正防备,则是其二。 朝中这些年,因时因事,多开军需衙门,此乃因势而为。 如今既要管控预防贪墨,当收并诸司衙门,统于一处,再派监管。 如此则账目清白,监管有方。” 这是自京中军需贪墨一案出现时,严家内部就达成的统一思想。 谁说老严家就不干事了? 这不是在为国谋略! 而当首辅一开口,众人纷纷陷入深思。 如果真如严阁老所言,那朝廷里就要多出一个真正的要害衙门了。 往后朝廷上下军需,皆由一处管理。 这可真的是能让所有人都眼热的地方了。 严家是想要吃下这块肥肉? 众人看向了几位内阁辅臣。 这件事,大概还是要在内阁内部起一番争夺的。 当众人浮想连篇的时候。 高拱率先开口:“臣附议,此次朝中生出此等军需大案,便有因各司衙门林立,账目繁多相互纠缠而生事端。 严阁老所言,归于一处操办,以备防止再生贪墨,便是滋生,也可一本账目清查。 臣以为,若论军需,则可由户部管之,兵部提奏,工部筹备,户部钱粮支出而管之总账。” 这自然是高拱要为自己兼管的户部差事增添事权。 朝堂之上,其实历来最终事权,而后才是官阶品级。 户部尚书高燿,自然是立马附和高拱的奏请。 但他们二人这样的奏请,断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原本还和高拱一并讨伐科道言官的严世蕃,立即站了出来。 “陛下,军需诸事,皆在工部成型,无论筹备,皆是工部事。 若统军需诸事于一处,自当是以工部管之。户部钱粮支出,兵部提奏军需,账总于工部,以便复查。” 这话,自然是得到了工部尚书雷礼的赞同。 此时玉熙宫所议之事,已经无关此前科道言官弹劾,而是皆为事权。 倒是兵部,无有发言。 兵部尚书杨博更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严嵩却是再一次侧目看向徐阶:“徐阁老以为呢?” 老不死的! 徐阶今天本就郁郁,顿时心中暗骂了一句。 随后开口道:“此事,既然是为了防备再生贪墨,便于查账,还是交付给户部为好,钱粮取支,都能一体算之。工部掌筹备,兵部核对,再与户部、工部、兵部三科给事中,监察督之。” 虽然高拱今天完全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但此刻,徐阶却也只能将军需事权,放在户部。 总不能真的落到工部,最后进了严家的手里吧。 只要不是严家,就万事都好商量。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37章 徐阶吐血(1000月票加更) “既如此……” “就让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兼着这件事吧。” 嘉靖面带笑容的瞥向徐阶,朗声开口。 而后,道长便目光幽幽的盯着徐阶。 徐阶几乎是要一口老血吐出。 自己真的是千算万算。 没有算到这一茬。 可是不等他开口,户部尚书高燿便已经抢先开口:“户部责无旁贷,绝不再叫军需贪墨之事复生!” 高拱则是瞥了一眼徐阶,再看严绍庭。 最后拱手看向上方的皇帝。 “陛下圣明,臣等自当勉力,不叫旧事重复。” 军需统合的事权,只要能落在户部就行。 就算是在严绍庭手中兼掌着,又能如何? 自己在内阁管着户部事,户部还有高燿这个尚书,以及左右侍郎刘大宝、鲍道明二人。 严家就算是想要在军需一事上有所贪墨,光是户部的人就能查明白了账目。 只要军需的事情能真的办好了。 其他的事情。 不重要! 严绍庭亦是躬身领命:“臣领旨,必当谨遵圣命,革故鼎新,断绝军需贪墨,不叫朝廷钱粮流失。” 今天自己一番试探,和道长打着配合。 虽然没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职,但这是有必要的。 不论朝廷往后如何争斗。 自己既然要参与其中,就不能有厂卫的身份。 不过道长倒是厚道的。 自己刚被革除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就又添了一个军需统合兼管的事权。 军需事权。 可比那什么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职更重要。 就如三公三师。 虽然已经是人臣至极,但若是不加内阁、部堂事权。 那就屁都不是。 不过是个荣耀而已。 唯有事权,才是核心。 就如地方上,每逢县官上任,总是要先弄明白当地的情况,分清楚县衙里的各色人等。 因为小小一座县衙,真正掌握办事权的,是那些不入流的小吏。 弄清楚了人际关系,上佳官员自然是分化打压拉拢,然后掌握一县权柄。 次之,则是拉拢讨好,共掌一县。 最末,便是束手无策,徒有老父母之名,而无百里侯之权。 严绍庭拜谢之际,脸上微微一笑。 自己肩上担着的差事,不知不觉倒是越来越多了。 然而这时。 户部尚书高燿,却是转头看向严绍庭:“严郎中。” 他倒是不再与上次一样,称严绍庭为侍读,而是以户部自家的官职相称。 严绍庭当即拱手颔首:“高尚书。” 高燿眯眼询问道:“今日本官听闻,严郎中在昌平,得了那西班牙商贾柏富贵,自南洋吕宋取得名为番薯之物,为此万两赏之,言称此物可亩产十数石,不知是否为真?” 随着高燿发问。 殿内六部、五寺、九卿,纷纷看向严绍庭。 此前倒是因为科道言官们的弹劾,让他们忽略了前几日就听到的这个从昌平吹进京城的牛皮。 现在,倒是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严绍庭当即开口解释:“回禀陛下,回高尚书的话。此物名为番薯,实则表皮红润,称之为红薯更为妥当。 而这几日因微臣之举,京中似有祥瑞之说,却是无稽之谈。 不过是我大明未有之物而已,如何能称祥瑞,百姓不知,朝中却断然不能人云亦云。” 祥瑞之事的头子是不能起的。 这玩意一旦起了,就收不住了。 底下人,会拼了命的去弄祥瑞。 嘉靖亦是点头道:“此风不可长,内阁要行文朝野,禁绝再以祥瑞。” 说着,嘉靖眼神满意的看向严绍庭。 还是这小子懂朕啊。 要是什么都能是祥瑞。 自己还修个屁的道! 而严绍庭则是接着说道:“高尚书所说的亩产可达十数石,确实是自微臣口中而出。 不过那是红薯在吕宋当地产量,我朝从未栽种过,或许会有水土不服。 不过微臣已经探明,此次回京之时,已经交代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带着昌平百姓在清理出来的受灾田地,移载红薯,可于早冬之前成熟收获,是为早冬薯。 如此,只等今岁入冬前,便能知晓这红薯于我朝土地之上真正亩产究竟能有几何。” 红薯这东西,严绍庭很清楚。 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少年时,老家那间泥土墙茅草屋里就有一口地窖,终年装满了红薯。 那时候,少年总是爱放屁的。 而今,放眼大明周边,能让大明人触碰到的地方,也唯有红薯能拿到。 这玩意虽然有各种缺点,但独独产量大能让人吃饱肚子,便是最大的优点,足以掩盖掉所有缺点的优点。 先解决吃饱肚子的问题。 再去议论其他吧。 不过对于现在的红薯种栽种大明,产量究竟能有多少,严绍庭同样不敢保证。 这话倒是不能说满了。 不然可能就是一个装逼不成,遭雷劈的结果。 严绍庭此刻回答,倒是立马引来在场众人点头赞同。 不提严绍庭的身份。 这小子说话做事,还是很符合皇帝刚刚那篇帝爱卿里的话。 这小子做事稳重牢靠。 袁炜更是出列,要为自己的知己夸功。 只见袁炜极为夸张的拱手作揖。 而后竟然是以内阁辅臣的身份,朝着严绍庭拱了拱手。 “陛下,严侍读果真如陛下所言,乃是我朝砥柱。严侍读初得红薯,便已遣人栽种昌平,不曾夸大,万事求实,可谓老成持重之言行举止。” 嘉靖则是笑呵呵的出声:“那个周云逸倒是能心甘情愿待在昌平种地。好啊,钦天监本就是天象地象,不能抬头望天,低头耕地也是好。” 说着话。 嘉靖又看向严绍庭:“你教出了个好学生!” 严绍庭只得默默颔首以对。 现场却是有些诡谲尴尬。 这已经是皇帝第二次提及严绍庭和周云逸这对强成的师生了。 如今再提。 算是彻彻底底坐实了周云逸是严绍庭学生的事实了。 再联想到去岁腊月,周云逸在午门前那惊天一跪。 缘。 妙不可言! 而玉熙宫里,有了严绍庭的解释,君臣对红薯亩产一事倒也没了太高的关注。 一切总是要等到入冬前,才能知道分晓。 左右也不过是个钦天监监正亲自去种田罢了。 成了自然是大好事,也能算作年终给朝廷上上下下多了一份贺礼。 不成,就算是给大明多上一个粮食作物。 随着嘉靖一声道法长吟,群臣退散。 出至玉熙宫外。 今日里扭转乾坤,再获掌军需事权的严绍庭,自然是立时收到了在场六部、五寺、九卿的奉承。 不少人已经开始言语之间,夹杂着军需贪墨一案空出来的官职如何安排之类的话。 既然严绍庭掌了军需事权。 下面军需官员任用,虽然是吏部挑选,但他到底还是有否决权的。 一句不合适,就能反驳了吏部挑选出来的人。 现在正是搞好关系,各自塞人的好时机。 玉熙宫外一番攀谈之后,人群总算是一一散去。 徐阶则是全程无语。 随意的应付了几人,便脚步沉重的走进了自己的官轿里。 进了轿子,徐阶坐定。 脸色却是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他的双眼却是在这眨眼间的功夫,充满血丝。 徐阶紧紧的捂着胸口,浑身颤抖,面露痛苦。 噗! 一声干咳后,徐阶伸手捂嘴。 却是一口浊血从指尖喷涌而出。 他的脸在一瞬间的涨红之后,显得更加苍白,几无生机一般。 徐阶浑身颤抖,强忍着不敢发出动静,手掌颤巍巍的自捂着嘴的手臂袖中取出一张绢布,放在了嘴下。 松开捂嘴的手,大口的浊血流出,浸透了绢布。 终于将嘴中血水吐完之后,徐阶小心翼翼的将绢布压在了脚下的木匣子里。 而他则是满脸汗水的软软靠在轿子里,双眼缓缓眯起。 直到良久良久之后。 徐阶这才稍有缓和,脸上也恢复了一点气血之色。 他这才强撑着对外喊话。 “走!” 说完之后,便彻底软软的靠在轿子里,再难开口,再无心力言语。 轿子抬起,缓缓摆动。 而在外面。 高拱与高燿两人,以及和严家祖孙三人聚在一起聊了多时。 严世蕃送严嵩上轿子。 留下严绍庭一人与高拱、高燿两人继续交谈。 而袁炜则是一如既往,永远都是等在玉熙宫外,离着远远的,最后一个走。 高拱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深邃的看向严绍庭:“如今润物再掌军需事,可要与高尚书好生学着,你二人共襄助力,万不能再往军需一事出了差错。” 高燿亦是笑呵呵的:“严郎中虽然年轻,却亦是陛下屡加赞扬的国朝砥柱,有严郎中在户部,想来户部往后也能多些新面貌。” 别看军需事权是严绍庭拿在手上,但他也是户部的人啊! 往后要是严绍庭升官去了别处,这军需事权可不会跟着他严绍庭走的。 左右都是户部血赚! 严绍庭则是心中装着疑惑,这高拱和高燿的态度,还得等回府之后,和老严头商量一番才行。 不然自己心里是真的没谱。 而这时,恰好是徐阶那轿子里传来动静,随之起轿离去。 轿子从严绍庭等人边上路过。 严绍庭则是眼里带着一抹深意。 “徐阁老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身子不舒服?” ………… 月票推荐票 加更啦~诸位义父,我是不是棒棒的! 还有不少天,抓紧投月票呀,让我看看义父们的实力! (本章完) 第138章 小阁老和看门狗(求订阅) 高拱和高燿两人一起走了。 这两人一个在内阁,一个在户部,都是管着大明钱粮的差事,今天军需事权落在户部,两人大概是要商议一番的。 等到人都走了。 现场也就留下了严家祖孙三人,以及永远站在最后面,等到最后的新晋内阁辅臣袁炜。 袁炜本来是想要和严绍庭聊一聊的,但随着小阁老严世蕃的一声招呼,本来也准备和这位袁阁老道一声谢的严绍庭,只能是离着远远的拱了拱手。 又一次没能与心中知己私下往来,袁炜心中不免遗憾,却只能是拱手还礼。 等到玉熙宫前彻底无人,他这才看了眼旁边的玉熙宫殿宇,随后默默钻进自己的轿中。 而严家祖孙三人,则是一并回了严府。 进了严府,这老中少三人便颇有默契的一同进了严老爷子院中书房。 严绍庭走在最后,看了一眼老严头身边的管事,砰的一声将书房门紧紧关上。 老管事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随后转身,冲着外面大喊了一声:“通知后厨,今日多做酒菜。” 而在书房里。 严嵩则由严世蕃搀扶着,坐在已经撤掉了那张白虎皮的太师椅上。 书房角落里,终日都有冰盆放置。 屋内气温,比之外面,要凉爽很多。 严世蕃则是搬了椅子,坐在老爷子身边。 严绍庭自然是干起了冲茶倒水的活。 忙活了好一阵,这才将两杯茶送到了老严头和严世蕃面前。 严嵩手握茶杯,脸上露出笑容。 看向已经被他彻底寄予厚望的大孙子。 严嵩认可道:“今日玉熙宫里,答得不错,若是换作寻常人,便是有陛下宠信,大概也是要吃一顿挂落的。” 严绍庭颔首带笑:“不过是据实而陈,只是不曾想到,竟然还是拿到了往后的军需事权。” 这确实是有些出乎严绍庭的预料。 他原本只想着,刚好通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借机让自己和厂卫之间,彻底撇清关系。 而关于军需事权,在他的计划中,则是要等到胡宗宪入京之后,才能插手操办的事情。 今天这桩事倒是属于意料之外了。 而在意料之外的,就是袁炜和高拱的表现。 严嵩看了眼大孙子,不由的笑了笑:“你是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严绍庭点点头:“确实有几处还未曾想明白。” 哼! 正在这时。 坐在一旁的严世蕃却是冷哼了一声。 严嵩和严绍庭两人同时转头,看向脸色不悦的严世蕃。 而他则是不满道:“军需一事,几乎都是我工部去做的,怎么就能将此等事权,轻易让于户部?爹,他不知道户部是高拱管着的,难道您也不知道?就这么将军需事权,交到高拱手上?” 严绍庭面露了然。 这老小子果然永远都是这么的思路清奇。 严嵩亦是面露无奈:“事权事权,朝廷各部衙门,又有多少事权,你难道还想都握在手里?你爹我,大明的内阁首辅,也不曾将所有的权柄都握在手里!” 被教训了一句后,严世蕃默默的撇撇嘴,转头端起茶杯喝茶。 他现在反正是看清楚了。 如今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方,大抵也就比前院养的看家护院犬好一些。 严绍庭则是说道:“今日玉熙宫前后事由,孙儿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就是,高阁老和袁阁老,为何会如此态度强硬的支持孙儿?” 听到大孙子的不解,严嵩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笑容更是浓郁了一些。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 自己如今虽然上了年纪,可老的好处就是看的事情多。 严嵩开口道:“伱是不是想问,袁炜不过是靠青词入阁,乃是文渊阁新晋的内阁辅臣。他在内阁不需要依靠谁人,只要在西苑有一份帝心恩宠即可,完全不需要参与到朝堂争斗之中。” 严绍庭默默点头。 他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甭管袁炜这个青词宰相,将来是怎么被赶出内阁的。 至少现在,他在文渊阁里,是唯一一个不需要站队的选手。 本来还在思考着,自己和严家前院看门狗的严世蕃,则是在一旁默默的嘀咕了一声。 “还不是他袁炜会看眼色,能见风使舵,知晓我严家如今几近无虞。” 严嵩顿时又瞪了儿子一眼:“在朝为官,处身争斗,何来无虞!” 再一次被训。 严世蕃张张嘴看了眼老爷子,随后只能是默默的挪着椅子到了一旁,自顾自的端着茶杯茶壶,继续思考着自己和严家看门狗的事情去了。 严绍庭则是似有所悟的开口道:“爷爷的意思是,即便是他袁炜,也是身处朝堂,所以便是有西苑帝心宠信,也需要做出选择,站好队的意思?” 严嵩点头:“他袁炜靠的是什么入的文渊阁?但凡明白了这件事,就知道他袁炜不可能真的能置身事外的待在内阁,你爹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 还在想着严家看门狗事情的严世蕃,立马抬起头看向这边。 老爷子这是要夸我的意思? 严世蕃竟然是忽然有些感动起来了。 多久了! 自己一把年纪,都快要觉得是个缺爱之人了。 严嵩则是继续对着大孙子谆谆教导:“眼下,他袁樊中受陛下宠信,是因为青词。 而你,却是因为能替陛下分忧解难,当差做事。 其中轻重,他袁樊中这般年纪,何曾看不清? 今日他之所以站出来为你说话,其实不是为你说话,可懂这里面的含义?” 严绍庭目光闪烁:“他是为了陛下说话的!” 严嵩面露笑容。 吾孙可教也! 最后,严嵩针对袁炜说了一句总结性的话:“袁樊中,在文渊阁不会太长,但只要他在文渊阁一日,你便要和他多多结善,官场之上除开你死我活的争斗,还有礼尚往来的人情世故。” 严绍庭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面露笑容:“听闻袁阁老家中不少后辈子弟正当读书之年,昌平藏书不少,回头孙儿便亲自送几本过去。” 严嵩满脸笑容。 对于如何与袁炜往来,再多的话已经不需要说了。 严嵩这时候又转口问道:“是不是最疑惑的就是高肃卿?” 严绍庭点点头:“孙儿知道,高阁老虽然平日脾气是大了些,但在朝为官多年,却也算得上是清廉。大概,也就是人在其位,要为家中子弟谋求个一官半职罢了。 他往日里与徐阁老以及朝中所谓清流走的近,但也是因为…… 虽说眼下不同于过往,但高阁老也没有必要为孙儿说话。 正如爷爷所说,朝堂之上有你死我活,也有人情世故。我严家是严家,徐阁老是徐阁老,他高阁老亦是如此。” 高拱是个复杂的人。 这一点,严绍庭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清楚。 只是。 人啊。 又有哪一个是不复杂的。 就算是民间贩夫走卒,也不是谁人都能将其说明白了的。 严嵩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次,便是你想错了。” 严绍庭颔首,做出受教状。 严嵩解释道:“如今朝堂之上,高肃卿算是少有的真正愿意做事的人了……” 说完这句话,老严头便不再往下说了。 “他高肃卿是做事的人?” 一声反调,又在书房里响起。 严世蕃满脸的不认同。 哪怕老爷子说自己是狗脑子,他都能认下。 但若是说高肃卿是愿意做事的人。 这是绝对不会认的! 严嵩脸色黑了一些,这一次未曾开口训斥,只是冷眼扫向严世蕃。 严世蕃赶忙转过头。 他觉得严家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换一条看门狗! 而严嵩则是对着严绍庭说道:“到时候,给高府也一并送几套书过去。” 严绍庭点头记下。 亦如老严头说的。 在朝为官,除了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不管怎么说,老高今天确确实实是在玉熙宫出面为自己说了话的。 几套书,总是要送过去。 送书不重要。 哪怕就是送几张白纸过去。 心意到了,老高和高家自然是会明白的。 正当严绍庭要去挑几套书,今日就赶着时间送去袁家、高家的时候。 严嵩却是忽然喊住他。 严绍庭抬头看向老严头。 严嵩琢磨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虽然今日在玉熙宫,陛下将军需事权交给了你。 爷爷也知道,现在军需的事情很是急切,但你却不能急。” 严绍庭眉头微皱:“是因为军需事务上空缺出来的位子?” 严嵩点点头:“自出宫回来的路上,我便想了一路,也算了一些。军需上每年数百万的钱粮取存,一个萝卜一个坑。便是要禁绝贪腐,可军需钱粮之外的好处却更多。 如今军需贪腐的案子结了,这些位子自然就成了热饽饽,人人眼馋。” 军需一事上,每年便是数百万两银子的开支。 只要稍稍过手,就能有一层油。 即便是如今朝廷生出了军需贪腐的案子,往后一段时间无人敢打军需钱粮的心思。 可因为手中握着军需事权,仅此一条就能在别的地方换来更多也更安全的好处。 这自然会让所有人都投来关注,想要对如今空出来的位子下手。 “那孙儿……” 严绍庭迟疑着出声。 严嵩则是沉声道:“等!西苑事变的事情不是还没有查清,虽然你被革除锦衣卫的官职,但差事还在你身上担着,先查这件事。” 严绍庭脸上露出笑容。 老严头到底还是人老成精啊。 他当即颔首点头:“那孙儿便好生的去查西苑事变的事情!” 已经确定要给严家更换一批看门狗的严世蕃,忽然转过头,脸上露出疑惑。 “啊?” “咱家不安排人进军需差事上?” ………… 月票推荐票 感谢希望cqx的打赏 (本章完) 第139章 革命队伍里出了叛徒(求订阅) 严家的看门狗到底换没换。 没人知道。 但严世蕃当日,却是大醉了一场。 事后。 坊间有传闻。 小阁老当夜抱着严府的狗,说了一晚上的醉话。 第二天,那条狗就被府里府外的狗群孤立了。 而在京中各部司官员,同时将目光投向空缺出来的军需官位时。 严绍庭却是真的规规矩矩了起来。 他按时按点的重新回到文渊阁班房门口的小桌子后当差做事了。 头一桩事。 就是按照规矩,让翰林院的高翰文写好驾帖,发往亲军锦衣卫衙门,要求锦衣卫会同东厂,尽快查清西苑事变前后缘由,务必将那一声枪响之真凶缉拿归案。 严绍庭甚至于都未曾去锦衣卫衙门。 而是在锦衣卫收到驾帖之后,按照规矩存档,派出北镇抚司千户朱七,亲自赶到文渊阁,接受大明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的训话和指示。 一切。 都有翰林院编修、中书舍人高翰文在旁见证。 并将双方后面的详细指示和计划,统统记录在案并归档。 随后。 内阁辅臣高阁老,便对随侍内阁的严侍读的工作表现,做出了充分的肯定和认可。 并表示,要让家中子侄,往后多向严侍读学习。 期间,又有内阁辅臣袁阁老,表示高阁老说的都对,并学习高阁老,要让家中子侄多和严侍读学习。 至于同为内阁辅臣的次辅徐阁老? 徐阁老近来身体抱恙,已经上奏称病,在家修养。 内阁当场便应允,请派太医院太医前往徐阁老家中探望问诊。 随后内阁明文,徐阁老一心为国,俯首社稷,确确实实是因为操劳国事而抱病在家。 朝廷上下,不能因为徐阁老才能出众,就不让徐阁老休息。 这是不人道的! 至于人人都崇敬热爱的徐阁老,需要多久才能回到他所热爱的内阁次辅岗位上,那就说不准了。 只是坊间又有传闻。 根据相关人士匿名透露,尚宝司这几日似乎有些不太平,衙门里似有冲突。 然后好事的京中百姓们,也不知道从何处打听到了。 原来是徐阁老家的公子,和高阁老家的公子,同在尚宝司分别官任尚宝司卿、尚宝司丞。 两人皆是为了大明社稷,国朝大事,方才起了冲突,都是忠心为国,外面人不可再看热闹。 但很快的。 坊间又双有传闻。 抱病在家的徐阁老,竟然是将担任尚宝司卿的儿子,给狠狠的打了一顿。 当晚稍晚一些时候。 坊间又双叒有传闻。 高阁老从内阁下衙回家后,也将在尚宝司担任尚宝司丞的儿子打了一顿。 总之。 近来京中坊间传闻颇多。 引得顺天府衙和大兴县衙不得不出面,在城中各处显眼位置张贴告示,要求京中百姓不信谣、不传谣,务必遵纪守法,做守法京师居民,为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们做出表率,起到带头作用。 只不过坊间如何。 开始一切都按照规矩办事的严绍庭,却是不发一言。 每日准点到文渊阁当差,在内阁蹭一顿午膳之后,就去户部浙江清吏司公廨坐班,等到快下衙放卯的时候再去裕王府,履行自己作为裕王府世子侍读的职责。 当然,考虑当世子还在襁褓之中。 严侍读便只能是和裕王殿下,做工作报告。 这一日。 严绍庭照旧是在户部坐了一会儿,便出了户部,往裕王府赶过去。 到了裕王府。 裕王朱载坖早已等候在王府前厅。 远远的见着严绍庭一如近日的按时过来,朱载坖连忙满脸笑容的站起身,走了过来。 “严师傅!” “快快就座,你们快快给严师傅倒茶。” 朱载坖显得很是忙碌的招呼着严绍庭坐下,然后便满脸期待的说道:“昨日严师傅才说到吕宋、东南诸藩,今日该说更西边的天竺……就是严侍读说的那个莫卧儿帝国了。” 裕王脸上的好奇和兴趣,很是浓郁。 严绍庭面含笑容的看了一眼这位大明将来的主人。 大明的皇室教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味儿。 明明太祖、太宗两朝,乃至是仁宣时期,都是开眼看世界的态度。 忽然好似是一夜之间,大明朝的君臣们就对外面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 就如现在的裕王朱载坖。 他的信息还停留在太祖、太宗朝时期。 而新的事物和知识,又总是能让人更加好奇,并自发产生探索欲。 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殿下,莫卧儿帝国那边的事情,微臣还没有整理完毕,得要等微臣和柏富贵聊完,核对无误了,再说与殿下。” 朱载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点头道:“也是,也是。外面跨海而隔,严师傅又向来办事稳重,是得要先了解了才行。” 严绍庭看着好似是在自言自语的朱载坖,忽然觉得,这位裕王是不是因为在这座王府里待的太久了,精神上有些什么无人知晓的问题。 随后,朱载坖又满脸笑容的说道:“不过,若是没有严师傅为本王授业解惑,本王倒是真的不知晓,外面那些番邦小国,竟然也是如此精彩,当真是绘声绘色。” 严绍庭仿佛是随口说道:“王爷感兴趣,日后大可自己乘船去看看。” “啊?” 朱载坖满脸诧异,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君子不立危墙,再者也无陛下旨意,怎能擅自离京,更不要说是乘船渡海去往那些个番邦小国了。” 说完之后,朱载坖却是低下头。 让人看不清他脸上那有些失神的表情。 不多时。 朱载坖重新抬起头,脸色恢复如初,看向严绍庭,笑着说道:“听说最近坊间颇为热闹,百姓们议论纷纷。高务观真的和徐琨……打了一架?” 高务观是高拱的儿子,也是独子。 徐琨则是徐阶的二子,他弟弟徐瑛娶的便是陆炳的三女。 严绍庭眨眨眼,心里不免泛起疑惑。 怎么事情传到裕王府,就成了高务观和徐琨打了一架? 那些人都是怎么…… 那些百姓都是怎么议论的! 严绍庭当即笑着摇头:“不过是徐少卿和高少丞因为尚宝司衙门里的公事,有所争论罢了,不曾有过斗殴这等事。” 朱载坖眼底又是一道失望闪过,然后笑呵呵说道:“没打起来就好,没打起来就好。不过,他们又是因为何事,起了争执?” 严绍庭照实回道:“微臣近日一直在文渊阁当差,督办西苑事变的案子,只是听说徐少卿和高少丞两人,似乎是因为军需上的事起的争执……” “啊?” 朱载坖满脸不解,疑惑道:“尚宝司掌宝玺、符牌、印章等物,怎会和军需的事情生出关系?” 严绍庭摇摇头:“微臣也不知,或许是因为军需上的差事,朝廷可能要对官制有所调整,所以尚宝司那边也就有了关系吧。” 其实真正的原因,严绍庭自然是知道的。 因为徐阶抱病在家,而高拱因为之前限制皇帝插手军权而受到朝堂清流们的推崇。 徐家人就觉得,高拱这是叛变,是倒严队伍里的叛徒。 如今户部拿到军需事权,又直接关系到高阁。 徐家便觉得,以他家为首的倒严队伍里,高家大概是要抢班夺权了。 吏部那边,似乎就有意要推徐琨在军需上谋一个差事。 虽然是吏部的意思。 但众所周知的,徐阁老在内阁管的就是吏部事。 然后就是高务观了。 他觉得高家是被冤枉了,觉得徐家就是在眼红他们高家,然后现在又要来插手户部的事情。 自然是不乐意的。 当然。 在这中间,户部也有意,要推举高务观在军需差事上谋一个官职。 这完全就是老严头在和严绍庭授意,将添补军需事务上空缺官职一事放一放后,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依着老严头的意思,严绍庭所参悟到的。 就是要让这子弹飞一会。 等到各方先围绕着军需事权缠斗一阵后,才是自己登台亮相的时候。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徐家认为高家背叛了倒严的队伍。 高家同样认为徐家是背叛了所有人,只知道占着位子不干事。 当然,这些事情里的利害关系,朱载坖自然是不明白的。 他身边唯一能看懂的谭纶,现在还在浙江呢。 朱载坖听完了解释,只是低声嘀咕着:“还是要以和为贵的,毕竟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社稷。” 严绍庭起身:“殿下教训的是,微臣近来忙完了西苑事变的差事,就将军需的差事担起来,也好让早些让外面的动静都消停下来。” 见严绍庭有了要走的意思。 朱载坖亦是起身,到了严绍庭跟前。 他脸色郑重,犹如托付一般。 “严师傅,前些日子陛下在玉熙宫那番言说,可谓拳拳之心,皆在其中。” “朝堂之上,如今是离不开严师傅的。” “望严师傅不辞辛劳,定要将这些差事料理好。” 一番语重心长之后。 朱载坖又补充道:“徐师傅家和高师傅家,严师傅也是要多多劝说,万不能伤了和气。本王虽然不能干涉朝政,但严师傅要做的事,本王一定是会竭力相助的!” 怎么搞得像是托孤一样? 严绍庭有些意外,目光好奇的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的朱载坖。 他拱手弯腰:“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当勉力让徐阁老家和高阁老家携手共进,同心戮力,共创我大明盛世!” 说完之后,严绍庭这才缓缓退下。 知道严绍庭彻底从裕王府离开后。 一直站在前厅的朱载坖,这才收回视线,浑身一软。 哀叹一声。 缓缓的退回到座位上。 看向一旁绣万里山河图的屏风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0章 狗日的鄢懋卿(求订阅) 自裕王府出来后。 严绍庭便哪里也没再去了,直奔家中而回。 近来陆大妹子一直留在昌平,操办着书院和工厂的事情。 朝廷要重新整顿军需供应,在一开始的计划中,不论自己能否直接掌握军需事权。 军需上的部分供应单,还是能通过运作,放在昌平。 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严绍庭说出的那句要让过去那帮昌平灾民过上比京师百姓更好的日子,是一句灾时激励人心的话。 但只有严绍庭,是将这件事当了真的。 在所有人都为了一桩军需差事,而相互争斗,相互碾轧的时候。 又有谁关注到,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还有无数人在缴纳了夏秋两税和徭役之后,是终年吃不饱肚子的。 又有多少人知道,撑起整个大明安全的御边将士们,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刀枪,用的都还是数十年前的老库存。 或许有人知道。 但没人会关心。 脑海里胡乱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严绍庭不知不觉就进了家中。 “狗日的东西,我说最近家里开支怎么这么多,原来是你们几个人手脏了啊!” “府上平日里这些个柴米油盐,真当我不知道价格?” “说明白了,脏下来的银子,都在哪里?” “现在老老实实的交出来,至多罚你们去昌平搬砖,若是不老实……顺天府公堂上走一遭吧!” 进到家中,严绍庭就听着前府的管事,正双手叉腰骂骂咧咧的冲着几名跪在地上的分管管事训斥着。 稍稍看了一眼。 严绍庭也算是认出了这些跪在地上的人。 都是严府在外面负责各项采买的管事。 这些人在外面,哪个不是仗着严府的身份,趾高气昂的。 如今倒也只能如同鹌鹑一样的跪在这里。 前府的大管事见到严绍庭回来,冲着几人冷哼一声,赶忙转过身满脸堆笑的讨好。 “大少爷下衙回来了! 后厨那边有今日用庐州府送来的老母鸡炖出来的高汤。 老奴这就叫人用这鸡汤,煮一碗大少爷最爱吃的肉丝米面。” 严绍庭摆摆手,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挪挪嘴:“这是怎么回事?” 大管事回头看向几人,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一帮吃里扒外,手脏的狗东西,老奴管教了,赶出府就是,大少爷不用担心。” 似乎是因为严绍庭在场。 其中一名管事抬起头,满脸的憋屈:“大少爷!我们是冤枉的啊!”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 余下几人也纷纷喊了起来。 “对啊大少爷,我们真的都是冤枉的。” “大管事看到的账确确实实是我们整理的,但这些账也确实没有问题。” “请大少爷明鉴,不要将我们赶出府。” “……” 大管事低喝一声:“一帮狗日的玩意,也不看看自己,手脏了还敢蒙蔽大少爷。说明白了!脏下来的银钱都藏在哪里了?” 说完,大管事便要叫人对这些管事的用家法。 严绍庭皱紧眉头。 “让他们先说明白了,真要是脏了手,就送去昌平那边搬砖。” 如今严绍庭在严家,说的话可是比小阁老还要管用。 大管事见大少爷开了口,自己为严府上下清明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才作罢要让人对管事们动用家法。 最先开口的那名管事。 两眼巴巴的看向严绍庭。 “大少爷,您有所不知,如今外头那些个柴米油盐的价格,早就不一样了。” “不说柴米油,就说那盐价,一开始是几日一变,现在都已经是一日一变了。” “大少爷和大管事不信的话,可以再叫人去城中各处铺子询价。若是小人们真的在府上脏手银钱,不用大管事请家法,小人们自己去顺天府衙门投案自首!” 严绍庭眉头紧皱。 这些人解释的时候,神色可是做不了假的。 只是现如今无灾无患的,京中怎么就物价齐齐上涨了? 难道是漕运出了事? 可若是漕运出事,南边的货物无法运到京师,自己在内阁也早就该知道了的。 严绍庭看向了前府的大管事。 大管事这时候也有些拿不准,便小心请示道:“老奴再派人去城中各处铺子问一问价?” 严绍庭点头:“问一问,只是不管真假,往后府上的东西,尽量都从昌平那边采买吧,我会和少夫人说一声,让那边将能送进城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 大管事躬身抱拳:“老奴遵命。” …… “敢不听命,全都给老子抓起来,丢进督盐转运使司衙门牢房里去关着!” “等什么时候听话了,再放出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府。 总管两淮盐场盐务盐税诸事的督盐转运使司衙门。 身着绫罗绸缎,数名女子伺候着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奉旨钦差查办两淮盐务及东南商税事的鄢懋卿,冲着弯腰躬身站在面前的官吏斥声咒骂。 几名身着绸缎,却几无掩饰,薄而透之的女子,脸色不安的为钦差大臣鄢懋卿提供着服务。 而鄢懋卿本人,则是身着绫罗绸缎,满脸桀骜,举止浮夸,毫无官样的斜靠在椅背上,双腿架在桌案上。 堂下。 酒气弥漫,霏迷阵阵。 两淮督盐转运使司衙门的官吏,则是诚惶诚恐,无敢不从,小心应对。 一名官员几番打量,方才满心紧张的开口道:“抚台,如今两淮盐务上的人事,已经尽数过问了好几遍,这段时间上百万两的银子送进了咱们督盐转运使司衙门。 要是再逼问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若是稍不留意,难免这些人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到时候在两淮惹出乱子且不说,若是冲撞到了抚台,可就不好了。” 时下的扬州府酷热难耐。 即便屋中摆满了冰盆,鄢懋卿也觉得身体里燥热不止。 他挥手将胸前衣襟扒开,面目狰狞道:“才区区百万两银子,他们当本官是乞丐?打发要饭的啊!” 一众官员浑身一颤。 本就弯下的腰,再次下沉,几乎是要成了直角。 “抚台乃是都察院都御史,更是陛下圣旨钦赐的巡盐钦差,皇命在身,千金之躯,谁敢对抚台胡言乱语。” 如今鄢懋卿是以巡抚两淮盐税及东南商税事,为钦差大臣的。 称之为抚台,自然是合理的。 而两淮督盐转运使司衙门的官员们,对眼前这位盐务上的老熟人,亦是甚为了解。 又有哪个敢忤逆了他。 但鄢懋卿显然不会同意,冷喝道:“你们这帮蠢货,也敢说那帮腌臜冲撞本官?有本事叫他们起了兵甲,打进这督盐转运使司衙门里来!本官人头就在这,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砍钦差大臣的脑袋!” 官员们都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可是鄢懋卿如此发怒,他们哪里敢反驳。 只能是个个点头应是。 砰的一声。 鄢懋卿双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起身怒视眼前转运使司衙门的官员们。 “最多半个月!” “本官不管他们手上到底有多少银子,本官只知道这些年两淮盐务上,朝廷收到的银子越来越少。” “本官也不与他们算。” “今年先拿出来五百万两银子交给本官。” “本官带回京师,献给陛下。” “他们和伱们,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若是再不听话……” 满是威胁的话,点到为止。 转运使司衙门的官员们,那是真的有苦说不出,却也只能纷纷点头应是。 而在这扬州城里。 因为鄢懋卿的到来,已经是彻底乱了套。 城中一处临水,占地极广,营造极其豪奢的宅院之中。 早已是人满为患。 五百万两银子的要求,也已经在此间传开。 嘭! “狗日的鄢懋卿!” “欺人太甚!” “你个狗日的生儿子没屁眼,老爹卖屁眼,你自己烂屁眼,爱吃鸡屁眼。” “爷们就是有银子,也不给你个烂屁眼的玩意!” “……” 在场的都是两淮地界上,有头有脸的巨商,做的都是日进斗金的盐务买卖。 过往,最爱的就是附庸风雅。 但是今日里,却因为鄢懋卿提出的最终五百万两的要求,而彻底怒不可止。 一番咒骂之后,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如今怎么办?” “他鄢懋卿个狗日的,过去巡盐就弄得上上下下不得安宁,现在又来捞钱。” “说是五百万?这狗日的狗肚子怕不是得要千万两才能填饱!” “难办啊,这事如今让我等属实难办……” 众人一阵的同仇敌忾。 可是到了最后,却又无可奈何。 鄢懋卿的威名,过去就在盐务上声名远扬。 更何况是现在,朝廷正是短缺银子的时候。 只要鄢懋卿拿着朝廷缺银子的事情,他们不办也得办。 不掏银子,也得掏。 众人一阵沉默。 “难办?” “那就不要办了!” “左右不过是让京城里头的老少爷们,都吃不上饭!” “等这事闹得足够大了,老子就不信邪了,他鄢懋卿就能逃脱得了干系!” 有人开了口。 一时引得众人点头同意。 “那就闹!” “让京师里头的老少爷们,用金子去换盐!” “都精神点!别丢份!” “干他吗狗日的鄢懋卿!”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1章 芸娘进京(求订阅) 那一日。 严绍庭自裕王府离开后。 那面万里山河图屏风后,怀抱世子的李妃,便从其后缓缓踱步而出。 裕王朱载坖面露笑容,看向李妃怀中的襁褓,不由送了一口气。 “严绍庭当真能在两位师傅之间权衡好?” 李妃将怀中的孩子,送到了朱载坖的手上。 朱载坖皱起眉头,不知这是何意。 而李妃则是浅眉笑语:“王爷自然最是英明,咱们裕王府的几位师傅如何,王爷心中定是有成算的。” 李妃并不打算说的太多,自己就是后宅的女人而已。 后宅众多的女人之一。 朱载坖点点头:“虽然朝中总是纷扰不断,但好在内阁如今总是相安无事的。” 李妃面上笑容不改,深深的望了朱载坖一眼:“说起来,王爷此前,不就对严师傅那番江河之论,颇为赞赏吗。” 见李妃提到严绍庭年初第一次来裕王府的时候,所说的江河之论,朱载坖的脸上亦是露出笑容。 “我懂你的意思了。” 朱载坖面露了然。 李妃则顺势做出聆听等待的模样。 朱载坖解释道:“无论忠奸,本王自可将朝中诸如徐师傅、高师傅、严师傅他们当做江河,而用他们,只需要搅动其中,江河之水终究是要留到大海之中。” 李妃紧接着便露出疑惑的眼神。 朱载坖却是拍手道:“便是如此了!不论这水清还是水浊,本王便都将他们放在一起,如此何来清浊之分?取其水,皆在瓢。” 李妃福身上前,将孩子从裕王的怀里抱了回来,笑着说道:“妾身自是听不懂王爷和外面师傅们的社稷之论,只是王爷总是英明的,如何用之,定有结论。” 而在她怀中的襁褓里。 小小的万历,也是极为配合的哭出声来。 李妃面露尴尬。 朱载坖则是笑着挥了挥手:“去吧,这孩子大抵是饿了。” 李妃收起笑容:“那妾身便带世子去屋中了。” 朱载坖点点头,未再开口。 …… 翌日。 已在昌平。 严绍庭骑着头小毛驴,慢行在灾后重建的昌平地界上。 在他的身边是同样骑着小毛驴的徐渭。 小毛驴是学院附近百姓家中养的,如今都放在了书院外,供人租借骑行。 生意不算好,主意也是陆文燕想的。 但严绍庭听到后却是大为赞同,只要等书院建好开始招收学子,等到后面慢慢人多了起来,这总是一门好生意。 在两人走驴的道路两侧,是灾后重新清理平整出来的田地。 晚稻快到收割的季节了。 冬小麦则还需要等到秋后才会种下去。 田埂上种着些应季的瓜果豆蔬。 在夹山下,书院旁的山坡上。 因为山坡碎石较多,原本只是取柴的地方,但因为红薯的缘由,当初来昌平的时候,严绍庭就让人将这一片山坡上的树木尽数砍伐,而后翻耕土地。 如今正由周云逸带着人将那三十桶从吕宋弄回来的红薯,扦插进地里早就翻耕好的地垄里。 大人们忙着干活,孩子们便跟在后面负责浇水浇肥。 周云逸也脱下了官袍,换上了一身适合操持农活的衣裳,站在田埂旁盯着人干活。 他不懂农事,但却有些强迫症。 为此,昌平这边的百姓,时常会找到严绍庭抱怨。 不过等严绍庭了解之后,便由着周云逸去弄了。 他这个莫名其妙收的学生,虽然是有些强迫症,但却并不是什么恶习。 就比如这几日。 周云逸在顶着栽种红薯,便定下了严格的要求。 所有扦插进地垄里的红薯藤,都需要有着固定的间隔,要横竖侧看都在一条线上。 然后就是浇水施肥,也必须要按照一瓢水浇满浇透的原则去做。 为此,他还针对好几种不同的作物,弄出了好几样大小不同的水瓢。 然后又因为这件事,建在山后水坝下的冶炼厂、铁匠铺的人,也跑来与严绍庭抱怨。 徐渭骑着小毛驴跟在严绍庭身后,看着山坡上快要将红薯扦插完毕的周云逸,笑着说道:“周监正倒是个能办事的人,虽说严苛了一些。但却是如侍读所言,这标准……标准化生产,总比粗制乱种的强。” 严绍庭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学生,竟然还有这种潜力和天赋。 而自从知道以后,昌平这边的事情几乎都是交给了周云逸在做。 小周也乐得自在,如今反倒是钦天监那边的事情,都交给下面人去操办了,他是一心扎在昌平。 严绍庭看向路边,被修的笔直笔直的水渠,脸上露出笑容。 “等今年确认了红薯的产量,到时候就替周云逸向朝廷请功。” 徐渭从山坡上收回视线,笑着说道:“那周监正大概是要高兴坏了。” 严绍庭则是侧目看向徐文清:“这几日京中有什么消息?” 因为被革除了锦衣卫的官职,他现在确确实实是很少在和锦衣卫有往来,便是陆绎也被赶回了京城。 而那边有什么消息,也都是经过徐渭,才会传到自己的耳中。 徐渭看向严绍庭,眼中闪烁着坏笑,低声道:“因为军需差事上的空缺,京中都已经吵翻天了,只是还不敢闹到内阁里去。不过想来,要是侍读再不回京,这些人真的就要闹到内阁去了。” 严绍庭则是冷笑一声:“朝廷官职空缺与否,这是吏部的事情,与我何干?要找,他们也是找吏部去。” 徐渭默默的笑了笑。 吏部如今都是自顾不暇。 徐阶被夺了吏部尚书的官职,而加了吏部侍郎衔的张居正还远在苏州,吏部自己家内部都在相互抢班夺权,哪里还管的上别处? 能帮着老上司徐阁老,推举一下尚宝司少卿徐琨,转任军需事,已经算是吏部讲点情面了。 严绍庭看向徐渭,询问道:“文清先生这里,可还有别的消息了?” 徐渭点点头:“还是军需上的事,虽然如今都在吵闹不休,但这两日已经有些风声出来,似乎是要将矛头对准侍读。 他们的意思,就是因为侍读您不在京中,所以这些官缺才一直没个掌板的人拿主意给定下来。” 严绍庭冷哼一声:“怎么?这些人又准备弹劾我了?” 徐渭摇着头,不禁笑道:“眼下他们倒是不敢了。咱们在昌平这边栽种红薯,那是陛下也应允了的事情,他们这次哪里还有借口弹劾侍读。” 如今的严绍庭,那可是十足的讲规矩。 便是如今人在昌平,也是提前写了奏本递到内阁,而后又写了驾帖发往户部浙江清吏司,说明去向。 甚至于,就连从来就没去过,但却担着官职的翰林院和詹事府,他都写了驾帖叫人送过去,以作报备存档。 规矩! 无人能够指摘。 而严绍庭在拿到内阁的回文之后,方才出城来了昌平。 严绍庭笑着道:“往后这些事情,就要辛苦文清先生,替我操办好了。” 徐渭笑呵呵的摇着头:“侍读如今在京中可谓圣前红人,难免会找人嫉恨,这些小事,侍读不必担心,学生自当替侍读料理好。” 他如今一直以学生自称。 自然不是因为学术上的成就高低,而是因为他如今就是严绍庭的幕僚师爷,便是要如此自称。 这也是规矩! 徐渭想了想,转口道:“江西那边也来了消息。严阁老让二少爷回京,等书院建好就过来读书,二少爷也快要到京师了。” 严绍庭当即面露好奇:“哦?严鹄那小子也要到京中了?” 徐渭点头道:“按着消息,再有十来日,二少爷就能到京中了。同行的还有天师府大真人张永绪的堂侄张国祥真人,到时候会一同入京。” 严鹄是严绍庭的亲弟弟。 都是肩抗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小阁老的亲儿子。 同父同母。 只是母亲早亡,严嵩和严世蕃在京中为官。 严绍庭也是蒙荫之后,方才从江西老家入京的。 严鹄便一直留在江西老家,在严家族学里读书。 这是老严头定下的规矩。 家中子弟,不可贪图富贵,少年时便要清苦一些,留在老家只管一心读书就是。 如今让严鹄入京,倒是让严绍庭有些意外。 也不知道老严头是个什么打算,这件事当初也没和自己提到过。 而天师府那边的事情,则是严绍庭自己去信的。 当然信上是有老严头署名的。 只是来的竟然只是天师府大真人的堂侄,严绍庭有些不太确定。 原本他是想着,能有如今掌管天师府的大真人张永绪,派了自己这一脉的人入京,如此才是分量重。 好接替了陶钟文,在西苑作为道长修玄的御用道士。 不过既然人家能派了人过来,便也算是给了面子。 严绍庭开口道:“严鹄入京,到时候就在城外拦下,直接带到昌平这边来,不必让他入城。” 徐渭看了眼严绍庭,脸上露出笑容。 不论如何说,严家对家中子弟的管教,终究还是严厉的。 他询问道:“那张国祥?” “且等着吧,依着时间看,到时候我已经在京中了,便直接带去西苑就是。” 严绍庭随口回了一句。 天师府这步棋,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不让那个由徐阶推荐的蓝道长进到西苑而已。 徐渭点点头,将这些事一一记下。 而后他又说道:“齐大柱前几日来过,说是浙江那边也有人要进京,还是由朱七手下的人护送着回京的。” 严绍庭这才来了兴趣,好奇询问道:“是什么人?” 徐渭眉头微皱,解释道:“是个叫芸娘的女子,之前是由沈一石送给杨金水,被他收在织造局衙门里的。” 严绍庭眉头一跳。 他的目光看向了夹山北边。 山那边是大明的皇陵所在。 正好,杨金水也在那边。 他不由一笑:“到时候就将这个芸娘,也安置在昌平这里。”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2章 夫君辛苦一下(求订阅) 想了一下。 严绍庭笑着开口道:“这么一算,倒是有不少人都要入京的。” 随后,他便目光深邃的看向徐渭。 二弟严鹄入京,或许只是老爷子的随意之举。 张国祥如今是为了入宫占位。 反倒是这个芸娘,其实对于严绍庭而言,并不重要。 甚至就连所谓的,这个芸娘身后,有着杨金水和沈一石遗留在浙江的商贾圈子关系,也不重要。 对严绍庭来说,重要吗? 不过是对外透露些意思,自然会有无数人闻风而至。 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个芸娘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个劳什子的所谓血经。 以及…… 老徐似乎丧妻已有多年啊。 被严绍庭那幽幽的目光盯着。 徐渭总觉得自己似乎也被算计了什么。 他转而自袖中取出几张纸来,送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接过纸,打开一看。 每张纸上都写满了人名。 而在每个人名后面,又有各自如今所任官职,在朝中又有何依靠和背景。 严绍庭眯起双眼,他倒是看到了不少熟人名字:“都是为了军需官缺而来的?” 徐渭点头开口道:“这几日各方送过来的,学生一直未曾禀明侍读,只等不再有新的送到,这才一并拿过来了。” 如今军需官缺颇多,各方自然都想分一杯羹。 眼下严绍庭不在京中,这些人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严绍庭哼哼道:“他们也不怕我将这东西送到万寿宫去。” 道长如今终于是重新住回了,自己最爱的万寿宫。 徐渭笑着道:“官场上,历来都是这些人情往来。今日你帮我提携提携,明日便是我帮你提携一二。便是不帮,也不会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总之,都是为了日后好相见。” 跑官买爵。 总是和卖官鬻(yu)爵相互依存。 严绍庭心中冷笑。 他们觉得自己是严党? 徐渭则是等待着严绍庭的吩咐。 有鉴于这段时间对严绍庭的观察,他倒是不认为对方会按照这些送过来的名单,为这些人安排军需上的官缺。 他现在自然是等着,眼前这位新东家的安排。 严绍庭并没有让徐渭等太久,而是笑着说道:“既然人家都送来了条子,咱们总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是不是?” 徐渭看着严绍庭脸上露出的笑容,会心一笑:“自然是不能让其一直等着,说出去,便是咱们严府不懂规矩,不讲情面,有失体面。” 严绍庭哈哈一笑:“那就劳烦文清先生,写好了回函,送回各处,今夜我在南城芳春楼做东,请了大伙吃酒!” 徐渭拱手领命。 两人不多时,便已经到了书院下。 周狗蛋和马小二两人,如今就负责书院外面租借毛驴的生意,两人赶忙上前将毛驴拴好。 徐渭则是从袖中掏出十个铜钱。 马小二刚要伸手,却被周狗蛋拦下。 马小二转头看向狗蛋,脸上露出不解。 徐渭亦是好奇:“怎么了?咱们书院的规矩,不能白吃白喝,这钱该你们拿的。” 周狗蛋却是脸色有些涨红,看看徐渭,又看看同样面露好奇的严绍庭。 可这孩子就是不说话。 无奈。 严绍庭开口道:“规矩立下,就是要守的,便是我也不能坏了规矩。伱们家严少爷现在,可是北京城里最讲规矩的!” 马小二也是连连点头。 周狗蛋却是涨红着脸,从身后拿了一块牌子,放在了严绍庭、徐渭两人面前。 徐渭好奇的说道:“这又是个什么?我来看……” “哈哈哈哈!” 看清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后,严绍庭忽的发出一阵大笑声。 而周狗蛋则是低头闷脑的出声。 “一次六文,谢绝还价。” “严少爷和徐先生是两头驴。” “一共十二文钱……” 这下,换成了徐文清满脸涨红。 他红着脸,瞪了一眼周狗蛋:“你小子会不会说话!先生我怎么就是驴了!” 严绍庭已经是捧腹大笑。 徐渭则是涨红着脸回过头:“侍读,这小子可是也将你骂进来了。” 这下。 严绍庭也不笑了。 板着脸瞪了瞪狗蛋,又看向徐渭。 “文清先生,还是再掏两文钱出来吧。再不给,这小子就要将你我都是头驴,传的整个昌平人人皆知了。” 周狗蛋这会儿也抬起头,小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徐先生,这是规矩!” 徐渭咬咬牙,愤愤的将手塞进袖中,恶狠狠的掏了几下。 然后却没了动静。 周狗蛋歪着头,疑惑的问道:“先生要赖账?” 徐渭抬头看向周狗蛋,狠狠地跺了跺脚。 他没作声,而是转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愣了一下:“文清先生真要赖账?” 徐渭一时恼火,转头看向苍穹。 随后,他满是悲愤。 “没钱了!” 周狗蛋却是眉头一皱:“严少爷和徐先生说的,谁都不能坏了规矩,没钱也不行。” 徐渭当真是又怒又羞。 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被一文钱难倒。 “有钱有钱!” “两文钱的事情,我这有!” 就在徐渭要开口询问,能不能先靠着他这张老脸欠着,回头再给的时候。 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只见周云逸杵着拐杖,却是动作飞速的从山坡上蹦跳了下来。 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书院下的驴棚外。 周云逸满身尘土,脸上黑黢黢的,到了驴棚前便手忙脚乱的掏出两枚铜钱,塞进周狗蛋的手里。 “这下齐了吧,快去割草喂驴。” 收了钱。 周狗蛋却没走,而是领着马小二。 两个人规规矩矩的,竟然是以弟子礼,向着严绍庭、徐渭、周云逸三人行礼。 礼成之后,两人这才蹦蹦跳跳的去给毛驴们割草。 周云逸则是笑眯眯的冲着严绍庭、徐渭两人拱手行礼。 “侍读,徐先生。” 严绍庭点点头,将周云逸这幅模样记在心里。 徐渭则是笑着说道:“监正如今实在辛劳,方才侍读还与我说起,等今年入冬前收成了红薯,一旦产量可以,便替监正在圣前请功。” 周云逸闻言,脸上顿时一喜,却是很快就摇头摆手道:“能跟在先生身后,为百姓们实实在在的做些事情,学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今天这些红薯苗就能全部种下,到时候学生就带着百姓们,将山后的水坝建好,等到入冬的时候,就可以带着人再将咱们昌平这边的沟渠,全部重新清理开挖一遍。 好些地方啊,还是不够直,深度宽度还是不一样。 还有些地方,用的都是以前旧的沟渠,年久失修,也是不成样子的。” 小周絮絮叨叨的说着。 徐渭面露笑容,他觉得自从入京后,看到的一切都和自己的设想不一样。 昌平这里的一切,在大明其他地方都不曾见到过。 严绍庭则是看了眼周云逸当初因为自己而被打断的腿。 他开口道:“愿意亲自做事,难能可贵。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听说你总是将肉都让给孩子们吃?这可不行,他们都吃的够份。” 周云逸连连点头,嘴上却解释着:“孩子们以前总是太苦了,学生因为家学缘由,不曾经历过这些,如今瞧着方才知晓,百姓之苦。” 严绍庭点点头。 其实让周云逸做自己学生什么的,不过是当初一时而为。 他自己能看清楚这些,才是真。 三人又就着昌平当下的一些计划,简短的交流了一下。 左右不过是工厂要继续建,田地要继续规划,打量着怎么将昌平的生意做大做强。 一番交谈之后,严绍庭便留下徐渭和周云逸两人,自己回了书院后面的严家别院。 进了后院。 陆大妹子少见的是待在家中的。 她最近比严绍庭还要忙。 整日里带着昌平的妇人们,忙活着各种事情。 养鸡养鸭养羊养牛。 还要忙着对接户部已经交过来的,赶制军服的事情。 这帮女人还没有交付今年的拿下的军服。 就已经有了要完全垄断朝廷军服的织造生意的预谋。 严绍庭并未插手,由着这帮女人们去折腾。 见到严绍庭竟然回来了,陆文燕当即走了过来。 “夫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和徐先生聊完了事情?” 严绍庭伸手拍拍陆大妹子的脑袋,刮了一下鼻子:“聊完了,回来和你说一声,等下我得回城一趟。” “回城?” 陆文燕不解道:“夫君不是打算在这边多待些日子吗,怎么又要回城了。” 严绍庭忽然心中一动。 他侧目道:“回城,今晚去一趟南城的芳春楼……” 说着话的功夫,严绍庭斜觎这大妹子,悄悄打量着对方的反应。 果然。 在知道严绍庭回城竟然是要去芳春楼,陆文燕小脸便一下子沉了下来。 但她很快却又满脸笑容,细嫩的双手握住严绍庭的一只手。 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 他就已经被大妹子拉往屋中。 严绍庭赶忙问道:“夫人!娘子!您这是要作甚?” 两人这会已经是进了屋。 嘭的一声。 屋门被陆文燕紧紧关上。 不等严绍庭反应,陆文燕已经推着他往里屋去了。 “夫君放心。” “就是夫君前几次说的那几样新姿势。” “妾身忽然有些兴趣了……” “夫君就辛苦一下……” “……”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3章 今夜芳春楼,严公子做东(求订阅) 自北京城往昌平的官道上。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 下了官道。 转向小路。 两支队伍依旧是保持一个方向。 昌平夹山下的书院。 而在书院后的别院。 严绍庭则是满脸苍白,双手按在后腰,身子向后下压,两眼空洞的看着蓝天白元,颤巍巍的走出院门。 陆大妹子就站在屋门后,看着男人走出了院门。 脸上带着一抹鲜艳的潮红。 陆文燕面上含笑,两眼含水,深深的剜了一眼严绍庭的后背。 “真当我不知道,您愿意对外面那些个下手?” “就知道装,哼!” 嘀咕着,陆大妹子娇眉微皱,伸手轻轻的揉着胸部。 院门下已经无人。 陆文燕憋着嘴,继续嘀咕道:“回头还是要寻几个良家放在院里……” 陆大妹子终于是嘀咕完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陆文燕,打了一个满是疲倦的哈气,双眼迷糊的合上屋门。 今日鸣金收兵。 养兵来日待战! 而严绍庭已经是绕过书院,到了前面。 外面人多了起来。 他也放下了一只撑在后腰上的双手,强撑着昂首挺胸,瞪大双眼。 只是这时候徐渭不知去向。 好学生周云逸忙完了山坡上栽种红薯的事情后,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外面人不少。 但却没人愿意上前搭理一下,今日再一次战败了的严大少爷。 正当严绍庭要开口点名喊人的时候。 狗腿子严虎,却是跑了过来。 “少爷,来人了。” 不等严绍庭询问。 远处进昌平的路上,那两队人马已经赶了过来。 严虎开口解释:“是徐阁老和高阁老家的人,带头的是徐琨和高务观。” 严绍庭眼睑一动。 徐琨和高务观两人,竟然亲自出城,跑到昌平这边来了。 他会心一笑,看向严虎:“去找徐先生,和他说一声。” 严虎点头转身离去。 严绍庭则是向着前面的路上走去。 自到了昌平地界。 徐琨和高务观的两队人马,便开始无有前后,而是并驾齐驱。 两人领头。 到了书院前,便勒住马蹄。 见到严绍庭已经独身一人走了过来,徐琨、高务观几乎是同时翻身下马。 “徐琨见过严侍读。” “高务观,见过严世兄。” 开场第一句,便是高下立分。 徐琨心中有些恼火,侧目冷眼瞥向高务观。 高务观亦是斜觎徐琨,心中冷笑,而后越过徐琨,首先走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已是抱拳:“原来是高世兄来了,难怪今日书院外百鸟齐鸣。” 这时,徐琨也已经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严绍庭却装作不曾看见,亦是抱拳还礼:“徐世兄也来了,当真是叫我这书院蓬荜生辉了。” 高务观却是拉住严绍庭,回头指向身后高家跟过来的随从:“前些日子严世兄送到家里的孤本,可是珍贵不已。在下也无什么好东西,只是眼看着世兄这书院要落成了,便挑了些印得好的四书五经送过来,方便学生们日后读书之用。” 说着话,高务观拍了拍手。 跟随过来的高家随从仆役们,便将一箱箱的书抬到了书院门口。 徐琨站在一旁,眼底泛着寒光。 见严绍庭和高务观两人,一团和气,有说有笑的。 徐琨心中冷哼。 一丘之貉! 狼狈为奸! 严绍庭这时却已看向徐琨:“不知徐世兄今日到此,是为何事?” 高务观亦是昂首瞥向徐老二。 自己开始带着书过来的,是回礼,也是提前恭贺昌平书院建成。 你徐老二到底还是不会做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般会做人的徐阁老的种,竟然是两手空空而来。 徐琨绷着脸,瞥了眼高务观。 他心中冷笑。 徐琨也不言语,而是回头看向自己的长随。 那徐家长随立马上前,自袖中掏出一叠纸,送到了严绍庭面前。 亮出之后。 严绍庭和高务观两人方才看清,竟然是一叠可在京中几家大商号兑换的银票。 这时候严虎也已经从一旁走了过来,冲着严绍庭点了点头。 严绍庭佯装不知:“徐世兄这是作甚?我等都是在朝为官……” 后面的话,他没说了。 但大伙都是替大明做事的,谁不清楚大明律的严苛规定。 徐琨却是早有准备,又瞄了一眼高务观,随口解释道:“严世兄误会了,听闻书院要建成,想着什么桌案、书籍,自是不缺,但平日里的用度大概还未曾筹措齐了。 这里也不多,五千两的银子,权做徐某捐给书院,用作书院先生们日后的工钱,或是书院日常用度开支。” 说完之后,徐琨亦是昂着头,瞥了高务观一眼。 你高老大就是再送几箱子书来,能比我这五千两银子多? 高务观自然看全了徐老二的眼神,心中那叫一个气,却又无可奈何。 大明律是规定了官员不得收受贿赂。 可从来就没有规定,不能向书院捐献。 而严绍庭见徐老二已经说明了原因,这才冲着严虎点点头。 严虎上前,道了一声谢,自徐老二长随手中接过那五千两银票。 严绍庭则是冲着高老大、徐老二拱手还礼。 “二位世兄盛情,在下便代书院日后之学子,先行谢过二位世兄。” 两人自是摇头,一套该是如此之类的客套话。 随后,严绍庭便随口说道:“正正好,今日在下要回北京城,在那南城芳春楼做东设宴……” 说着话,严绍庭看向高务观和徐琨二人。 在面露好奇的两人面前。 严绍庭说道:“昌平时下清贫,二位世兄不如随在下,一同回城,去芳春楼一同吃酒?” 高务观和徐琨两人对视一眼。 对于严绍庭所说的,今天刚刚好要在南城芳春楼设宴的话,他二人自然是不信的。 只当是严绍庭为了有一个借口由头,好让自己二人能同他一处。 徐琨当即点头:“芳春楼倒是个好地方,只是他们家的昆曲班子火候还是差了些。等有机会,在下将老家的昆曲班子叫到京中,再请了严世兄过府赏一眼。” 这倒不是不赞同去芳春楼,而是为了往后做铺垫。 高务观淡淡的哼了一声。 他家没有什么昆曲班子,也无多少银两。 高务观只能开口道:“家里新到了几坛子酒,我这便让人先行回去,取了酒送去芳春楼。” 说完,高务观便安排了人先骑马赶回北京城。 见两人都已同意。 严绍庭也不多说,当即叫了严虎备马,准备回城。 待至日落。 一行人终于是赶回了北京城中。 时下酷暑。 白日里,京中街面少有人烟。 直到旁晚时分,街上的人才会多起来。 城中也远比昌平多了几分人烟气息。 众人一路打马而行,赶至南城芳春楼。 芳春楼说是楼,实则占地极广,其内建有亭台楼阁无数。 就建在南城天坛北侧的金鱼池旁。 而这金鱼池,原本是金代大兴土木,取土烧砖而成。 窑坑积水,慢慢的栽种草木,直到如今也算得上是南城少有的风景秀丽之地。 京中不少权贵大户,都在此地建有别院。 进了芳春楼。 有徐渭提前安排好,严绍庭亮明身份,便被其中管事引至芳春楼后院深处一座驾临金鱼池水面而建的庭院之中。 至此。 高务观和徐琨两人方才反应过来。 看来严绍庭今日此前在昌平所说的,正好要在这芳春楼设宴,不是假话。 而他二人,却是对视一眼,各自嗅到了一丝不同。 严绍庭今日做东,自然是坐在了临水位置。 请了高老大、徐老二就座,他便侧坐眺望外面的金鱼池水面。 此时正值旁晚日落黄昏。 金鱼池一片片的水面连成串,黄昏之下波光粼粼。 岸边绿柳成荫,水鸟齐鸣。 水面上,群鱼随声而动,时而散,时而聚,溅起无数水,引得涟漪阵阵。 严绍庭却是不曾主动开口,只让高务观和徐琨两人各自心里猜去。 等了有一阵。 高务观和徐琨两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徐渭却是终于赶了过来。 他先是朝着高务观、徐琨两人行礼,而后走到严绍庭身边,自袖中掏出一叠纸张,扣放在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开口:“辛苦文清先生了。” 徐渭拱手,便退到了一旁。 而他两这番行为,却是惹得高务观、徐琨两人伸长了脖子,对那一叠扣放在严绍庭面前的纸张,满是好奇。 严绍庭看了两人一眼,却是伸手盖在面前这些纸上,而后眯眼说道:“还要二位世兄稍等片刻,等今日宴席所请之人都到了,咱们便吃酒,今夜当不醉不归。” 高务观、徐琨看着被严绍庭压在手掌下的纸张。 心思早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随口的答了一句,便开始转头看向院门处。 也不知道今日严绍庭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更加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他们这三位大明内阁辅臣家子弟等在此处的。 直到两人都等的有些腹中空空的时候 一直站在一旁的徐渭,却是忽的开口。 “侍读,人来了。” 高务观和徐琨两人,赶忙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位位脸色匆匆的人,正从院外赶过来。 而高务观和徐琨两人,却是脸色齐齐一变。 进来的头一个人。 他们认识。 第二个人。 他们也认识。 第三个、第四个,乃至于后面每一个走进来的人。 高务观和徐琨,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对方是谁。 这些人竟然都是在朝为官的! ………… 月票推荐票 有个群已经挂出来了,有兴趣的老爷可以加一下进群。 (本章完) 第144章 给你们脸了?(已订阅) 终于。 当最后一个人走进院内,到了临水亭下, 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高务观和徐琨,已经是满头雾水。 在确定今晚不只是他们两人时,高务观和徐琨两人,各自心中就有了无数的猜测。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 来的人,竟然都是在朝为官的人。 甚至于高务观和徐琨,在这些人里,还看到了不少和他们两家有着深厚关系的官员。 默默的,两人转头看向了坐在临水岸边,始终面带笑容的严绍庭。 今天这位的葫芦里到底是卖什么药的? “下官见过严侍读。” “见过严侍读。” “今日严侍读设宴,在下先行谢过。” “……” 而受邀前来的官员们,已经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抱拳感谢。 随后。 也不用严绍庭这位主客,或是一旁伺候的徐渭安排,这些前来的官员们,便已经自行按照官阶和事权高低,自己找着位子就座。 这都是官场上老人必备的技能,不需要特意安排。 等到所有人都就座之后。 徐琨终于是有些等不及了,看向严绍庭,脸上露出好奇。 “严世兄,不知今晚这芳春楼的局,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高务观亦是不甘落后,沉声道:“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严世兄的事,我高某人定然是全力相助,绝不叫严世兄难办!” 说完之后。 两人在离着严绍庭最近的位子,相对而坐的高务观,冲着对面的徐琨挑了一眼。 论爹的地位。 我高务观的爹,比不了你徐琨的爹。 但论说话。 你这个次辅儿子,比不了我这个内阁辅臣儿子。 徐琨直接无视了高务观的眼神挑衅。 他高务观有甚了不得的? 就算是高拱一路太平,想要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也得等我徐琨的父亲,大明朝的徐阁老日后从首辅的位子上下来,才能轮到你高务观的爹坐到那个位子上! 会说话有什么用? 在座哪一个不会说话了? 伱爹就是不如我爹! 徐琨最后,终究还是回了高务观一个同样充满嘲讽的眼神。 在高务观和徐琨两人,暗中通过眼神争锋相对的时候。 严绍庭则是手指叩了叩桌面。 他轻咳一声,面上含笑道:“今日请了诸位过来,实则是因为本官受西苑训话,陛下让吕公公转告了一两句话,方才不得不请了诸位过来,将陛下的意思,摊开了说与诸位。” 自己虽然是待在昌平,但道长那边确实是让吕芳带了几句话。 道长大致的意思,就是希望他的爱卿严润物,能继续在朝廷里担起差事来,将军需上的官缺,尽早拿出一个可行的名单,填补官缺,上上下下继续当差做事。 而在场众人一听,这里面竟然还有皇帝的事。 纷纷坐直了身子,探目看向严绍庭。 “我等恭听严侍读训示。” 严绍庭挥挥手,开口道:“其实呢,也是大家最近关心的事情。西苑的意思,朝中涉及军需的官缺,还是要尽早有一个名单递上去,内阁和吏部点头同意,再送到西苑圣阅,若各方皆无异议,这事也就这么定下来。” 果然是军需的事情! 在场响起一片窃议。 徐琨则是嘴角微微一扬。 这件事,到底还是和父亲说的一样,最终圣意是落在这个严绍庭身上。 徐琨看向众人。 大明内阁次辅家的公子,只是一个眼神。 便叫在场窃议的官员们噤声。 徐琨笑着开口道:“严世兄深受隆恩器重,如今操办军需上的差事,朝廷上下自然是以严世兄马首是瞻。” 坐在对面的高务观,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徐老二怎么突然变得会说话了? 只是下一秒。 徐琨便接着说道:“只是朝廷选官,历来都是多方考量,多方权衡。朝廷官职,不论大小,皆是国之重器,不可轻易相予。 严世兄如今圣眷在身,只是这事情却是不好办的。 若严世兄有何担忧顾虑,尽快说来,我等共商,总不能叫严世兄届时在陛下面前不好交差。” 此言一出,严绍庭眼角余光,便瞥向了正被在场众人点头附议的徐琨。 果然是老好人的种。 一番话,便让在场众人纷纷赞同。 高务观看了眼严绍庭,想到这一次军需上的事情,高家内部的商议。 他脸色凝重,沉声开口道:“徐世兄也说了,国朝官位,皆为社稷重器,不可轻易相予。如今陛下既然将事情交给了严世兄,自然是陛下圣明。 严世兄仅是今岁,便为国朝填上了数百万两进项。不论是地方上的差事,还是京中诸事,都颇得西苑和内阁赞赏。 想来,严世兄心中早已有了成算,我等大可安心等着严世兄说与便是。” 说完之后,高务观还不忘冲着徐琨送去一个眼神。 你徐老二想学徐老爹,想要样样周全,想要各方都讨得了个好,怕还是欠缺些火候。 徐琨立马是脸色一变。 他赶忙冲着严绍庭拱手道:“严世兄,是在下偏颇了。严世兄高才,此事想来也是已有成算,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芳春楼一聚。” 严绍庭摆摆手,看向徐琨和高务观。 “说起来,实则却还是本官对军需官缺这件事,有些疑惑。若不然,也不会请了诸位来此芳春楼。” 高务观心中一顿。 难道严绍庭真的要与各方商议军需官缺的事情? 而严绍庭也已继续说道:“军需上的官缺,那些个不流入的切不算,便是朝廷记录在案的位子,总也是有好几十个。方方面面,本官也无吏部为官之经历。 而在座诸位,都是在朝老人,比之本官经验更足,这军需官缺,如何选补,诸位定然是比本官更有见解。” 一番好话说出。 在座众人个个眉开眼笑。 这气氛倒是好了起来。 众人心中亦是对严绍庭多了几分亲近。 瞧瞧。 谁说严绍庭只知媚上。 团结下面,才是最要紧的呀。 人家小严阁老,不差份! 只是下一秒。 严绍庭却是脸色一沉,话锋一变。 “只是有一桩事,本官却是想不明白,还要请诸位给个解释,也算是本官向诸位前辈请教!” 说是请教。 但严绍庭的脸色却是出卖了他。 原本还一团和气的现场,瞬间气氛一滞。 徐琨更是一愣,半响后才开口道:“严世兄……” 严绍庭顺价转头看向了这个徐老二。 他冷哼一声,手掌拍在扣放在桌案上的那一叠子纸张上。 “本官!” “今日入城前,足足的翻看了大明律……” 当大明律三个字从严绍庭的嘴里说出,便是连徐琨也是脸色一变。 在场众人更是纷纷转动目光,相互对视。 事情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反观高务观,却是双眼满是笑意。 就知道这个严绍庭从来都是不按套路出牌。 老爹还是厉害的啊。 就知道这个严绍庭在军需官缺上,还是要搞事的。 高务观当即拱手道:“严世兄,不管有何疑问,又有何事,尽管说来。在下虽然不才,但家父却是内阁辅臣,亦是管着户部事,而这军需一事也是落在户部。不论严世兄有何难处,在下定会与家父说明,绝不叫严世兄有半点难办的地方!” 高家在军需这件事情,必须要站在严绍庭一方。 这是高务观今日去往昌平前,高拱特意交代的。 哪怕是严绍庭要安排几个严家下面的人到军需上,也不能叫徐家多占半点好处。 严绍庭看向高老大,点点头。 他再次转头,扫向在场众人。 “本官不只翻看了大明律,另外还翻阅了《太祖宝训》《成祖宝训》《仁宗宝训》《宣宗宝训》及英宗、宪宗、孝宗、武宗四朝宝训。” 规矩。 这是这一次京中科道言官群起弹劾之后,严绍庭学到的经验。 自这一次后,严绍庭便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 那就是日后在朝言事,必须要有的放矢。 而在场众人见严绍庭提及大明律和大明立国以来的八朝皇帝宝训,纷纷脸色紧绷。 谁也不知道,严绍庭为何要说这些。 而严绍庭则是冷声道:“想来尔等已经心中不解,本官为何要翻阅这些。” “那本官现在便告知于尔等。” “本官翻阅这些书本,未曾见过一条,我朝官员任免,可以私相授受!未见有过一条规定,我大明大小官位,可以不经部司商议审查,就以一张薄薄纸条而定!” 说罢,严绍庭挥了挥手。 徐渭当即上前,将一直扣在严绍庭手掌下的那叠纸张拿起,而后绕着在场众人,一人一张的发了下去。 等到众人,包括一直好奇这叠纸上究竟是何的徐琨、高务观看明白了纸条张的内容后,无人不神色一振,脸色大变。 这些纸条上的内容皆是一样。 一字一句,皆是抄录自大明律等大明有关律法规定。 这些规定,无一不是在说,大明官位选定之内容。 更有明文规定,朝堂上下私相授受官位,卖官鬻爵之惩处措施。 严绍庭冷哼一声,脸色一沉。 嘭的一声。 他的手掌拍在了桌子上。 “是谁给了你们脸!” “竟然妄图一纸,便叫本官将国朝重器,予了你们选定的人!” “又是谁,给了你们这天大的胆子!”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5章 想拿回?给钱!(求订阅) “嘎!” “嘎嘎!” 芳春楼里,最是营造精致的院内,一片寂静。 在严绍庭身后的金鱼池水面上,几只水鸟被那拍案声及冷喝声,惊的振翅飞起,发出惊慌的鸣叫声。 露出水面的成群金鱼,一瞬间消失不见,沉于水底。 远处对岸的几名夜钓人,则是骂骂咧咧的冲着芳春楼这边口吐优雅芬芳。 是谁给你们脸了? 严绍庭的质问声,回荡在临水庭院下。 徐渭则在一旁上前,将另一叠纸条,放在了严绍庭的面前。 严绍庭则是双眼阴沉,冷声道:“国朝律法,跑官买爵,乃是大罪。诸位,本官很想知晓,到底是谁给了你们这天大的胆子,竟然敢跑来本官这里,讨要国家重器!” 说完之后,严绍庭一挥手。 手掌再一次的盖在面前这新的纸张堆上。 “今日,若是诸位不能给本官一个解释,谁都别想从这里离开。” 随着严绍庭话音落地。 院门从外面被打开。 锦衣卫千户朱七带着齐大柱,默默的站在了院门后。 而在虚掩着的院门外,隐约可见众多锦衣卫缇骑的身影。 而在严绍庭身后的对岸水边。 原本那几位骂骂咧咧的钓鱼佬,已经丢下钓具,亡命逃走。 水边的树荫下,则是显露出东厂番子的踪迹。 任谁都没有想到。 严绍庭竟然敢打破了朝廷里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的潜规则。 他这是在破坏规矩! 他是怎么敢的! 徐琨满心诧异不解,而对严绍庭今夜这番行为,更是震惊不已。 他严绍庭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竟然要坏了规矩。 高务观亦是满心不解。 不过幸好的是,高家这一次并没有送什么名单条子去昌平。 户部也不过是推了他自己去军需差事上。 而在场众人,原本的欢喜则是被一扫而空。 徐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马上有些失色的开口道:“严世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严绍庭一个眼神打断。 “徐少卿,本官乃是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请徐少卿以官职相称!” 徐琨面露尴尬,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暗哼一声:“严侍读,不知严侍读如今想要怎么做?既然事情出了,严侍读大可划出个道道来。毕竟,即便严侍读手上有那些条子,若是送去三法司,也无法说明了这就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条子上只有人名和官职背景。 却只字未提是为了求取军需官缺。 这照样是官场上的潜规则。 一开始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会像严绍庭今日这样行事。 毕竟都是圈子里的人。 有一个名字,大家都是懂得怎么一回事。 严绍庭却是哼哼道:“徐少卿觉得,为何厂卫会在此?” 此言一出。 徐琨又是脸色一变。 不用严绍庭细说,他都清楚,这件事情已经被严绍庭捅到西苑里去了。 严绍庭则是问完之后,脸上浮现一丝冷笑。 道长这一次算是将试探进行到底了。 从一开始西苑事变发生之后,到军需事权,再到当日玉熙宫科道言官群起弹劾,道长便拿到了主动权。 当日当着在朝内阁、六部、五寺、九卿以及所有科道言官的面。 道长就直接一言而决,处死那个郑茂。 就是一次试探。 过往,道长就算是想要弄死谁,那都是借着廷杖的由头。 少有直接下旨处死谁。 而玉熙宫当日,道长圣口一开,无人敢言语半句,便让皇帝处死了郑茂。 今日。 亦是新的试探。 道长要在因为西苑事变而延伸出的军需这件事情上,拿到一次官员任免权。 机会,既然是严绍庭不顾潜规则,将事情捅到西苑,道长借机配合达成的。 但也仅限于这一次涉及到西苑事变的军需事权。 至于朝堂之上的潜规则? 严绍庭冷哼道:“本官是陛下亲封的大明官员,守的是大明律,尊的是大明法。本官行事,历来讲究规矩,谁要是妄图让本官不讲规矩,让本官触犯我大明律法之条条规定,那本官便只能坏了尔等所谓的潜规则。” 此刻的芳春楼里,金鱼池畔。 严绍庭可谓是一身正气。 天底下,就找不出另一个人,能如他这般正义凌然了。 哦。 不对。 东南还有个海刚峰! 徐琨几乎是脸都要被气紫了。 在场众人,亦是将目光投向了徐琨。 甭管在场这些人,都是哪一方的。 现在你徐老二是次辅家出来的,这事那就是伱徐老二带头的。 你不说话,咱们谁都不会开口。 枪打出头鸟。 天大了,高个子顶。 你徐老二个子高。 周围的眼神注视,徐琨自然也感受到了。 藏在桌案下的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徐琨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一个一个的字:“严侍读!你究竟想要什么!” 严绍庭却是冲着徐老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本官不想要什么,本官一身清明,在朝为官,有陛下信任,还需要什么呢?” 无欲无求? 你严绍庭就不是个屁股干净的! 徐琨在心里已经将严绍庭给从里到外大骂了一遍。 严绍庭见徐老二已经被气的脸色数变,青一阵紫一阵的。 他方才开口道:“既然诸位要行跑官买爵的事情,找到了本官。 那本官在朝为官,自然也是要在圈内,守些你们所谓的规矩的。 不过行这卖官鬻爵的事情,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你们总不能叫本官担着杀头的罪过,替你们办事吧?” 随着严绍庭的解释。 众人又是一阵不解。 这个严绍庭,今天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啊! 而严绍庭则是将手掌下的那一叠子写满人名的纸张字条拿起,朝着众人晃了晃。 “这些东西,是你们写好了,遣人送到昌平,到了本官手里。” “这件事,便算是落在本官手中。” “国朝历来都是,不举则不究。” 说完之后,严绍庭止住了话,目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那就是这件事,虽然西苑知道了。 但只要这些纸条子没进西苑,即便现在厂卫都在,却依旧是明面下的事情。 可一旦纸条子进了西苑。 那就是公开的事情了。 既然各方跑官买爵的事情公开了。 自然就只能以大明律,按着规矩办事了。 众人一阵揣测。 随后。 哗啦啦的一片响声。 除了徐琨和高务观两人,余者皆是面朝严绍庭跪在了桌边。 “还请严侍读示下。” “我等无有不从。” 一片动静,又将金鱼池里,那些原本藏在水下的鱼群惊动,纷纷浮出水面,露出鱼头。 而严绍庭则是看向了徐琨、高务观两人。 高务观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严侍读,在下还是那个意思,只要严侍读在军需官缺这件事上想做的,在下和高家,必当全力相助。” 说完之后,高务观满脸暧昧的看向对面的徐琨。 高家全力相助。 包括但不限于只是配合严绍庭将在场这些人,以跑官买爵之罪名严惩。 说不得,也会配合甚至是充当主力,将徐阁老给拉下马来。 大明内阁次辅的位子。 他徐家坐的。 高家便也能坐! 高务观话里的含义,徐琨自然是听懂了。 他脸色阴沉,瞪了一眼心怀不测的高老大。 而后看向严绍庭。 “严侍读,有何道道,今日只管当着大伙的面说出来便是,徐某人绝无二话。” 徐琨现在恨不得将严绍庭和在一旁附和的高务观给打杀了。 自己堂堂大明内阁次辅家的,过往去往何处,皆是首席,人人都要奉承。 唯有今日,甘愿陪坐次席。 却是处处吃瘪。 这严绍庭更是丝毫不讲究情面。 而随着徐琨开口,在场众人亦是齐声说话。 “我等听凭严侍读发话。” 严绍庭面露笑容,淡淡一笑。 “既然尔等都这般说了,这道道今晚自然是要划出来的。” “虽然本官向来奉公守法,不知这跑官买爵、卖官鬻爵的事情,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但干的都是杀头的买卖,怕是价钱不低吧。” “本官在朝为官,也不想同僚之间没了情分,坏了大家的体面。” “本官手上这些东西呢,现在还在这里,是送去西苑公之于众,还是原路返回,就看诸位的了。” 想要拿回去,那就给钱! 严绍庭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又落在徐琨身上。 他笑着说道:“说起来,今日徐少卿亲至昌平书院,忧心书院日后之学子清贫苦寒,献出白银五千两。本官在此,代日后之昌平书院学子,谢过徐少卿了。” 五千两! 徐琨嘴里如同是被塞了一口屎,浑身恶心。 这个严绍庭当真是不要脸了。 不干事,光拿着几张纸条,就开口五千两! 不光是徐琨,就连在场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亦是面露难色。 一张纸条五千两。 事情还没办成。 而更能想到的是,这些纸条上的人名,怕是想去军需官缺上的事情,也再无可能了。 五千两,只为拿回那一张纸。 当真是亏得血本无归啊!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6章 厚颜无耻严绍庭(求订阅) 一时间。 黑心严绍庭,在众人心中浮现。 无声之中,却又骂声不断。 只是啊。 严绍庭冷眼看着众人,心中冷笑。 他们是不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严绍庭回头看了徐渭一眼。 而今日一直在场的徐渭,心中可是乐开了。 自己出世多年,在官场亦是多年。 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啊。 一想到当初在浙江,在胡部堂身边做事,即便是强如胡部堂那样的人,身在官场又何时能这般行事。 再看现在,自从入京跟在严侍读身边充当幕僚师爷。 直到今夜。 爽! 好不爽快! 这帮所谓的恩科两榜进士,天下读书人里最顶顶聪明的人。 如今,还不是被严侍读收拾的俯首听命。 而严绍庭也已经开口道:“对咯,徐少卿,还有一桩事。” 如同吃了屎一样的徐琨,脸色铁青的看向严绍庭。 “严侍读有何指教?” 严绍庭则是笑着说道:“再过些日子书院建成,到时候会在书院门口立一座牌子,到时候徐少卿为书院捐献五千两的事情,会记录在上,届时书院招生揭幕,还请徐少卿不忘受累前往。” 徐琨脸色愈发的黑了。 五千两啊! 这个严绍庭竟然还要在书院门口立个捐献牌子! 不知情的,自然觉得他徐琨是热心教育。 可是对于知情的而言。 这就是他徐琨的耻辱牌! 而更为要紧的,是徐琨和在场众人皆是听懂了严绍庭这番话里的意思。 那就是一个人名五千两! 不要脸! 太黑心了! 众人恨得是咬牙切齿。 一个人名五千两啊,那些纸条上虽说人名不算太多。 可是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好几十个啊。 便是分到各方,那也有十好几个。 大几万两的银子,就这样被严绍庭搜刮走了! 徐琨更是气的手抖抖。 看着满脸笑容的严绍庭,心中彻底的破口大骂起来。 他当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事不干。 坏规矩。 若想拿回纸条,还得要按照一个人名五千两去赎回。 整个大明朝,数他严绍庭最是厚颜无耻不要脸了! 心中一番唾骂之后。 徐琨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而又头疼的问题。 那就是徐家这一次,可不光是推了自己一个人。 徐家之下,足足有十七个人名,是送到了严绍庭的手里。 除了自己之外,便还有十六个人名。 八万两白银! 徐渭这时候则是在后面插嘴道:“侍读,属下觉得京师热衷传道受业而行资助一事的人,也不是贪图名声的,到时候书院的功德牌子,大可不写全名,只道姓氏先生即可。” 都是在朝为官的。 若是当真昌平书院外面的捐献功德牌,写清写明了这些拿钱赎回跑官买爵纸条之人的名字,倒是又要惹出不该有的事情了。 你一个在朝为官的,怎么就有五千两的银子了。 严绍庭当即笑着点头:“还是文清先生思虑周全,想来届时,这些热心教育事业的古道热肠雅士,必定是满心喜悦,无不赞许的。” 这两人打着配合,一番笑声。 严绍庭更是看了徐琨一眼。 徐老二你看,我为你们这些人可是思虑周全。 可是在场众人,能是满心喜悦吗。 一个个如同徐琨一样吃了一口屎,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无事一身轻的高务观,那才是真真的看得满心欢喜。 这几年,这个徐老二仗着比自己年长,又是内阁次辅的儿子,在尚宝司主掌少卿一事,可是没少打压自己。 如今见到徐老二今日在严绍庭处处吃瘪。 他又如何能放过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 高务观满脸笑容道:“严侍读公道啊!实在是在下家中无有钱粮,家父在朝为官也是清白为官,为此平日里脾气也大,反倒是让人背地里骂着家父性格火爆。 若是在下家资丰盈,别说是五千两了,就是一万两,为了书院日后学子,也是要捐的!” 高务观一边挤兑着徐琨,一边还不忘朝着徐老好人开炮。 伱徐老二那个次辅老爹,自诩清流。 可是背地里,谁不知道你们老徐家,那是上下其手,样样都要吃到嘴里。 既然这么爱吃。 今天咱就不吝啬,多塞几泡屎到你老徐家的嘴里去。 徐琨此刻当真是恨不得跳进一旁的金鱼池里淹死了事。 奇耻大辱啊! 人生从未有之奇耻大辱! 可是厂卫虎狼今日又都在场。 徐琨心中明白,今天若是不按着这个连脸都不要了的严绍庭的意思钱消灾。 那么这件事,真的会捅到西苑,被公之于众。 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五千两银子能打发了事了的。 徐琨满脸铁青,咬着牙,转头看向在场众人。 这帮废物,也是一个个恬不知耻,都是群不要脸的! 原本都是他们各方想要好处。 如今却是将自己架在了这里,以自己为首。 心一横。 左右不过八万两的银子。 徐琨沉声道:“不过是五千两银子罢了,不值一提!我想,便是在座诸位,若是有机会能为我朝读书后辈出一份力,这五千两银子也是愿给的!” 一直在等着徐琨开口的众人,当即跪在地上挺起上身,拱手抱拳。 “徐少卿所言极是,一切皆为了我朝教育大业,为了天下苦寒读书后辈。” 徐老二这个次辅家的,都认下了一个人名五千两的交易。 他们没道理还能强过徐家。 严绍庭当即拍手,看向徐渭:“文清先生,看来我朝热衷教育一事的高义人氏,实在不少。往后这件事就交给文清先生去办,定要仔细了,一一记录在册,万万不能寒了高义人氏的热心肠!” 呸! 还高义人氏,还热心肠! 现在在场的,哪个不是满心冰冷。 徐琨则是阴沉着脸说道:“既如此,严侍读可还有指教?若严侍读再无事相说,在下便就此别过了。” “徐少卿且慢,切莫着急!” 严绍庭却是开口劝住已经作势要起身离去的徐琨。 不管今夜吃了一肚子瘪的徐老二,严绍庭看向在场众人。 “咦?” “怎么诸位都跪在地上啊?” “我朝可没有这等同朝为官,还要跪拜的规矩。” “都是哪里来的坏规矩。” “快快请起。” “小心地上凉。” 有了严绍庭这一话,众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才敢起身。 只是却个个脸色难看。 一道道目光,幽怨的看向严绍庭。 这个狗日的严绍庭,一点规矩都不讲! 坏事做尽! 难怪守着个如似玉的夫人,却一直生不下来蛋。 这帮人在官场上吃瘪,面上又不敢言语。 便只能是在心中,往私生活方面,开始了恶意的揣测和讽刺。 迎着徐老二疑惑和暗含不满的眼神。 严绍庭却是稳如泰山,开口道:“说起来,今天说的还是军需官缺的事情。” 见严绍庭又提军需官缺。 众人心中顿时一紧。 这厮不会还要再来一遍吧。 一个人名五千两,还不够填饱这个狗日的狗肚子? 严绍庭却是看向徐琨和高务观,笑吟吟道:“说起来,军需官缺上的事情呢,原本在下是询问过西苑的圣意。 西苑那边,对徐世兄、高世兄很是看重。 抛开其他不言,便是二位世兄这些年在朝为官,那也是本本分分,勉力做事的。 所以西苑的意思是,徐世兄和高世兄若是愿意,还请能屈尊降贵,与严某一同担着我朝军需差事。” 高务观顿时脸上一喜。 自己今天是分币未出,不过是拿了几套书送去书院。 本来以为军需上的事情,已经没戏了。 却不想啊。 分币未出,还是如愿了! 反观徐琨,却是面色诧异,更是心中生出一丝慌乱,目光不由的看向在场众人。 这一刻。 徐琨是真的想杀了严绍庭。 就这么一句话,别看是严绍庭说的,可意思却是西苑那边的。 自己就算现在不愿意,也必须要和高务观一起跟着严绍庭担起军需的差事。 现在这还是好事吗? 这他妈就是天大的坏事! 看看现在在场那些人的眼神,已经恨不得是要将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合着他们一个个出了钱,丢了面,军需官缺的事情没讨到好。 反倒是你徐老二,担起了军需差事。 怎么着? 你徐老二耍我们这帮老兄们啊! 本来以为只有严绍庭一人厚颜无耻不要脸。 原来你老徐家,也是一样的不要脸! 背信弃义,忘恩负义。 数你老徐家干的最顺手了! 在得了严绍庭的许可之后,这些大出血却又什么都没弄到的各方代表,含怒而走。 也不对。 他们走的时候,还个个都背了一个人名五千两的债务离开。 只等给了钱,才能拿回那些写满人名的纸条。 徐琨更是憋着一肚气,背着各方叛徒的罪名,含恨离去。 高务观则是留在了最后,与严绍庭攀谈了几句,方才心情通畅的背着手哼着曲儿离开。 见到众人皆已离去。 严绍庭这才冲着院门处的朱七和齐大柱招了招手。 朱七和齐大柱两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走进了临水庭院下。 朱七拱手开口:“严侍读今日当真是大展神威,治得这帮人服服帖帖,无有反驳。只是……”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严绍庭指了指边上的座位,等到朱七坐下后。 他才开口道:“只是,你怕我会就此自决于朝堂百官?” 朱七点点头:“侍读,眼下这里也只有我等,无关在朝中位置。在下敬重侍读为人,若是以侍读在朝身份而论,便是不能与朝堂百官和光同尘,也该留些情面才好。” 齐大柱站在一旁,脸上有些迷惑。 出身农户的他听不懂这些高深的话。 严绍庭摇摇头,笑着说道:“在朝为官,自然是要讲些情面。可便是当真讲了情面,往后若是涉及到各自利益,你觉得他们这些人又当真会与我讲情面吗?” 朱七仍然有些迟疑:“那……” 严绍庭摆了摆手:“不必在意,有句话还是要朱七兄弟你说道的。” “请侍读示下。” 严绍庭摇头道:“示下倒是不必。既然你将我严润物当做朋友,能抛开了朝堂之上的身份说这事。我严润物自然是会与你朱七兄弟交心。” 朱七抬起头,脸上露出不解。 可心里,倒是暖暖的。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朝堂之上啊,往来熙熙,说到底都是为了名利二字。 天底下什么最多? 自然是人最多了。 与他们不讲情面,有的是人愿意如你我之间这般亲近,讲究情面。 在朝为官啊,不是要什么和光同尘,也不是要什么讲究情面,而是要有如朱七兄弟一样的自己人。 也只有自己人,才需要讲情面。” 朱七的心,更暖了。 徐渭则是在一旁说道:“眼下京中此事已毕,侍读可要回昌平?” 严绍庭摇头:“这事还没完呢,再在京中留几天吧。” 说着话,他又看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朱七。 严绍庭指向面前的桌案。 “凉菜都上了,想来芳春楼也将热菜做好放在后厨了,总不能浪费了银子。” “将弟兄们都叫过来吧,吃吃喝喝的,别将这些好东西都浪费了。” 朱七脸上露出笑容,收起方才心中所想诸事,看向身边的齐大柱。 齐大柱点点头,朝着院门外和对岸招了招手。 一时间。 芳春楼内外。 响起无数道感谢声。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上架总结+后续计划 首先感谢各位义父,感谢义父们的大力支持。 现在本书成绩已经稳定在三千均了,按照起点的规矩,等上架字数达到20万,就可以拿到那个精品徽章了。 有这个成绩,自然是离不开各位义父们的大力支持,一直的陪伴。 肉丝叩谢! 从发书开始,大家看过上架感言的就知道,本来是没有太大的期望,当时只想着能四轮推荐上架。 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各位义父们的抬爱,让我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拿下三江,登上首强。(当然肯定也有我特别努力的份,新书期后来每天努力三更~对不对~快夸我) 上架当日也是达到预期首订成绩,具体的数据是上架24小时首订1900。 然后三江期间,一路增长,到昨天首强结束,彻底稳定在了精品线以上。 到今天为止,本书已经更新146章,三十八万字。整体剧情很多该铺垫的地方,都已经铺垫完毕。 西苑事变,宫墙之外一声枪响,真的是一个高潮大爽点吗?或许义父们看到那里的时候,以及后面主角起大案,和道长配合刮肉徐阁老,是一個爽点。 但在这本书的规划之中,这还不算是前期的最大爽点。 针对这个,肉丝和各位义父们汇报一下。 这两天有些义父说剧情有些平淡,这个在追订上也反应出来了,比之之前章节订阅的少了一些。 这应该是我对铺垫和日常写的不够出彩,而义父们希望每天看到的都是爽点,都是主角能文能武,操办大明九州万方一切事。 但众所周知的,写书,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就是要有起承转合的,有高潮就会有铺垫。 干巴巴的上来就打脸,其实我可以写出来一些,但这样故事就不完整了,而且会很容易就整本书都崩掉。 这个我是有经验的,上本书《大明嫡子》就是如此,上架之后为了强求爽点和装逼打脸剧情,导致整本书剧情崩溃。 剧情写到现在,上架前的剧情基本都是围绕电视剧改稻为桑来进行的。 然后如果义父们留意仔细的话,就会发现自从上架前的西苑事变一声枪响开始,这本书的剧情就开始超过电视剧的剧情范围了。 毕竟电视剧只是很短的一段历史时期,而这本书计划是要写完嘉隆万三朝,道长和儿子以及孙子万历皇帝的整个周期。 所以各种铺垫就要开始进行。 西苑枪响是谁做的?这个后续会填坑,并且会继续围绕这个事来产生剧情,以及塑造爽点。 以及最近的鄢懋卿巡盐,后续会如何,铺垫基本完成了,后续就是冲突和高潮的呈现了。 当然还有从西苑事变延伸到军需贪腐的事情,义父们觉得这就结束了吗? 自然没有结束,而是还要继续围绕这些事来写,进一步描述,继续呈现冲突和爽点。 而不是说,一个事件写完,一个爽点结束,就重新开始另一个爽点,这种是纯爽文的写法。 而这在我看来,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有事件不停的重复,同一个事件在后续能继续产生新的剧情,塑造出新的爽点,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结构。 就如同现在。 除了这些事件剧情的塑造,以及重新的铺垫,还有书中人物之间的后续剧情延伸,各种人物之间的冲突关系又会如何。 徐阁老和高阁老,后续会如何发展,其实前期有一个地方已经铺垫了,不知道有没有义父留意到。 那徐阁老和高阁老是老一辈的,那么徐琨和高务观这两位下一代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剧情又会如何发展,我觉得是要继续写的,让剧情和人物彻底丰富生动起来,通过儿辈的关系描写去侧面丰富徐阁老和高阁老的人物关系。 还有裕王朱载坖,他真的会出海吗?他和李妃之间又会如何发展?他对内阁和朝廷以及主角的看法会是怎样的,这些都需要一点点的去推进描写和铺垫。 然后有了这些关系和铺垫,才能产生新的剧情和爽点。 还有并不重要的芸娘入京,会有发生什么事情?电视剧里的血经会不会出现,又会产生怎样的剧情?这个现在是铺垫了,后续就是展开。 还有张居正和海瑞,老张什么时候回京,海瑞什么时候升官到京师? 张居正、海瑞以及主角,他们三人之间的后续会如何发展,这些在前面就已经通过当下这接近四十万字铺垫的差不多了。 另外还有肩抗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小阁老,他的将来会如何发展,又会有怎样的改变,这些也要描写出来。 而我前面说这本书当下剧情已经超脱电视剧了,但同样也没有完全超脱。 芸娘的剧情还在,杨金水并没有死,还有一个老单身狗徐渭的存在,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对此产生联想。 还有海瑞在电视剧里最大的爽点,问政于嘉靖。我相信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海瑞直面嘉靖,而嘉靖被海瑞逼问的剧情吧。 同样的,我也在期待着。 但这些都是要一点点铺垫推进。 我不能说直接让海瑞进京,然后去万寿宫,指着道长的鼻子,问上一句:兀那小儿朱厚熜可会当皇帝! 还有如今海瑞隐隐是觉得主角才是正义的,而张居正则是和稀泥,但是后续呢?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否会产生新的变化?我可以说,是肯定会的,这个在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 等嘉靖朝的剧情结束,主要就是围绕他们三人的关系去写。 等到万历登基,诸如严阁老、徐阁老、高阁老,这些人的时代就会落幕,真正属于主角他们的时代才会开始。 肉丝虽然不才,不是网文大神白金,在这条路上还很渺小很薄弱。但我的理解,所有的小说剧情故事,都是围绕着人物去写的,通过主角和书中所有的人物,一起构建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网文圈子里,有人说剧情至上,爽点至上。 可真的是这样嘛?这些年下来,我相信大家对所谓之爽文,已经看麻了吧,很多时候都是一目十行,再也没有当初年少时,偷偷看书,从一开始的十块钱一本的盗版书,到电子设备上的盗版下载,再到移动端的正版、盗版,那时候都是一字一句的看,现在还有多少人这样? 虽然时代在变化,所有人的节奏都变快了,但是最终呢?就如起点或者其他网站,很多人说无脑爽文,一开始看的爽,但很多往往到最后,就是那一本书草草烂尾。 肉丝不求突然一下子成为大神,也没有这样的幻想,更不觉得我就能成为大神。肉丝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比如哪怕不是高潮爽点部分,为什么不能再写的精彩一点,而是让义父们说是剧情平淡。这当然是关系到我的能力,正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所以,肉丝会继续学习。 在剧情的每一个阶段,不论是高潮爽点,还是日常和铺垫,都努力去写的绘声绘色,让义父们爱看愿意看。 就如今晚,就开始新一轮的爽点剧情,接下来几天按照计划,应该也都是围绕主角产生爽点的剧情,希望义父们能继续支持。 群也已经放出来了,如果有兴趣,对剧情有想法的,都可以加一下群。虽然肉丝是个小扑街,群里人不多,也没什么人说话~ 以上就是对开书到上架再到现如今的一个总结吧,后续可能每个月或者间隔一段时间肉丝都会总结一下剧情和后续计划,和义父们交流交流心得。 不论如何,感谢义父们的一路支持,也期待着义父们后续能继续陪伴。 我努力呈现一个完美的剧情,一个所有人物都是活着的故事给各位义父。 希望诸位能不离不弃。 我们一起陪伴主角,走完属于他的漫长的肩抗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成长路。 肉丝敬上! 谢过诸位! 晚安~ 爱你们~ 第147章 我的条子,我来批(求订阅) 翌日。 大明京师北京城里。 一条热搜新闻,火速登顶当日最热排名。 整个北京城,数十位不知名热心人士,将尚未建成的昌平书院捐赠银两,以助日后书院学子读书之用。 如今这个时候,向书院、学堂捐钱捐粮,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独独是这一次的昌平书院。 那些不知名的热心人士,竟然是统一的,人人都捐献足足五千两白银。 有心人通过多方打探。 总额竟然不下四十万两白银。 这都可以建不知道多少座昌平书院出来。 也正是因为,才成了北京城里今天最大的热点新闻。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个昌平书院,究竟是有怎样的厉害之处,竟然是能让这么多不知名的热心人士,纷纷捐献如此之多的银子。 加之随着明年就是恩科春闱,如今离着北京城远一些的,诸如云贵川两广等地的学子们,也已经提前赶赴京师,等待着过完年的春闱科举应试。 所以城中不论百姓还是各地学子,对这尚未建成的昌平书院,便多了更多的关注和讨论。 对此,严绍庭倒是没有任何的反应,更无半点对外的说明。 昌平书院接收那些想要将人插进军需官缺上的人,每人五千两的银子,分毫无折,事情都交给了徐渭去办。 而他则是又按照规矩,老老实实的跑去文渊阁班房门口的小桌子后喝起了茶。 自然,该送往翰林院、詹事府和户部的驾帖,也是要送到的。 向这些送往各衙门的驾帖,严家如今有一个专门的大箱子装着。 所有的内容都是一样,剔除掉严绍庭的休沐日之外,只是日期不一样而已。 每日都会有严家的人,将驾帖按照翰林院、詹事府、户部分别送去。 规矩! 满京城,谁也挑不出严绍庭的毛病! 一个人坐在内阁班房门口喝着茶,严绍庭便觉得有些无趣,所幸就将似乎也没什么事干的高翰文喊了过来。 两人坐着小板凳,倒是颇为悠闲。 茶水已经换了新的一泡。 严绍庭转头侧目看向今日里紧闭着的内阁班房。 “今天是怎么了?里头在议什么事?我怎么听着不少人?” 他今天来内阁倒是迟了一点。 但除了内阁这边,外头谁敢查内阁的点卯记录。 高翰文如今也养成了习惯陪着严绍庭喝茶的习惯。 他放下茶杯,探头看向紧闭着的班房门。 高翰文挪挪嘴,小声道:“是户部和兵部的堂官在里面。” 严绍庭好奇道:“哦?知道是什么事?” 高翰文点点头,凑近了严绍庭,小声私语:“听说是关外的事情,草原上那个俺达部又开始不老实了,想着要在入冬前南下抢点东西回去过冬。宣府和大同那边,最近接连急递,请求朝廷尽快调拨今年的御边所需。” “朝廷现在能有个屁的军需库存!” 严绍庭顺口就骂了一句。 他如今掌着军需的事权,虽然下面的官缺尚未添补上,但军需上的事情却在迅速的了解和掌握着。 高翰文缩了缩脑袋。 这话他是不敢说的,也就眼前这位爷敢这么没顾及的谈及。 他小声道:“军需上的缺口,阁老们似乎是准备从边地就近采买,让山西的商人们先为两镇供应。” 严绍庭冷笑一声:“又是打欠条?这次许了什么好处?” 朝廷这些年,那是年年寅吃卯粮。 户部打出去的欠条,怕是能将整个紫禁城的窗户都糊上了。 高翰文呵呵一笑,却是忽然反应过来。 又缩了缩脑袋。 他赶忙收敛神色,解释道:“还能是什么好处,依着高阁老的意思,还是拿盐引说事,不光是按照惯例从河东盐场开出盐引,这一次又从两淮盐场新开了一部分盐引。” 严绍庭眉头却是微微皱起:“盐引都不知道开到哪一年去了,那帮人还愿意收?” 自从最近京中物价开始上涨。 严绍庭便叫了严虎带着人在城中各处摸查了一番。 确确实实,如当日严家那几个差点就要被严惩了的倒霉蛋管事所说,确确实实是物价在上涨。 而其中又以盐价涨的最快。 大明施行了快两百年的盐政,早已到了积重难返,整体崩溃的边缘了。 高翰文则是面露难色,唉声叹气道:“盐引其实都在其重,下面那些人要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朝廷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绍庭却是忽然眯着眼询问起了高翰文。 “若要是叫你革新盐政,你会怎么做?” 高翰文被突然袭击,先是一愣,而后沉眉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其实九边开中,早就办不下去了。民间官盐比之私盐价格更高,质量却最差。百姓们都不乐意买官盐,只买私盐,其中利润都叫那帮奸商赚去了。下官之见,倒不如停办开中……” 一句话尚未说完。 嘭的一声。 内阁班房的房门,从里面重重打开。 迎面,就是高拱那怒气冲冲的大脸。 高拱鼻子里哼哼着出着怒气,一低眼就看到凑在门口的两个喝着茶拿国事当八卦聊的混账玩意。 高拱一瞪眼:“还要不要吃官俸了啊!当内阁是你们家门口的菜市场了?” 高翰文赶忙站起身,躬身一拜,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 这小子竟然就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严绍庭只能尴尬的站起身,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气冲冲的老高一眼。 而在高拱身后,严嵩由着袁炜搀扶,领着户部尚书高燿、兵部尚书杨博,就走出了班房。 严绍庭赶忙躬身抱拳,一一行礼。 严嵩有些日子没见跑到昌平去的大孙子,满脸的笑容,搀扶着他的袁炜也是冲着严绍庭点了点头。 唯有高燿和杨博两人,紧绷着脸。 似乎刚刚在班房里头受了不少骂。 高拱瞪着严绍庭,目光却是一转,哼哼道:“我等要去西苑,正好还有桩事出在伱身上,跟在后面一起过去。” 严绍庭抬头眨眨眼。 怎么滴? 难道大明朝九边的差事,也要落在自己肩膀上了? 严嵩却是笑呵呵的点着头:“跟着一起过去吧,昨日陛下在万寿宫,还提到了你。” 严绍庭如此这才止住心中猜测,默默跟在这帮气氛完全不同的老家伙们后面。 出了文渊阁。 要穿过左顺门、右顺门、西华门,然后从御用监后面瀛岛旁穿过太液池,向北一转就能到如今已经重建好的万寿宫。 若是放在过去万寿宫尚未修好的时候,那就要从北边的玉河桥跨过,就能到玉熙宫。 众人乌泱泱的,就到了重建好的万寿宫。 如今的万寿宫自然是按照严绍庭的提议,由工部尚书雷礼主持重建,耗时极短,内帑也确确实实只用了二三十万两就给重建完成。 而整座万寿宫,自然是比之玉熙宫大上足足四倍有余。 不过因为前不久西苑事变的影响。 如今万寿宫内外,除了有厂卫及禁军戍守,还额外增加了挑选出来的三千京营精锐守卫。 外面几乎是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都站满了这些调入西苑的京营官兵。 进了万寿宫,才是以厂卫和禁军为主。 众人到了万寿宫大殿前。 早就有小太监入内通禀,吕芳出来迎接。 至内殿。 此处依旧如玉熙宫过去的布置,设有道台,周遭布设八卦阵图。 貌似是因为内帑有钱了。 之前被嘉靖砸碎的那只玉磬,如今换了个用料一眼看着就更加讲究的。 众人入内。 老严头照例赐座。 其他人没份。 都还年轻着呢! 道台上的嘉靖,则是先目光暧昧的看了严绍庭一眼,而后才看向三位阁老和两位尚书。 “何处事?” 嘉靖言简意赅,眉头微微皱紧。 能让这帮人带着六部的人过来,只能是大明朝又双叒叕出了事。 严嵩开口道:“回禀陛下,是九边宣府和大同两镇的事情,因为事情落在户部,所以还是让肃卿奏对吧。” 随着严嵩开口。 高拱便拱手道:“启禀陛下,近来宣府和大同两镇屡屡急奏,言称关外草原上的俺达部贼子,正在集结兵马,意图南下劫掠我朝边地财货,以备草原过冬之用。 两镇奏请朝廷急调各式军需,以充两镇军备,御敌长城之外。 只是时下朝廷刚刚经历军需贪腐一案,军需上的官缺都未曾能补齐,更不要说存储军需的各库有没有东西了。 臣等先前在内阁商议,今年先增开一些河东、两淮的盐引,好让两镇及山西的商人们,替两镇兵马筹集所需军资。” 说完之后。 高拱不等嘉靖做出决断,便是回头看向严绍庭,话锋也是一转。 “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严侍读有关。军需上的事情,屡屡未有推进,但微臣却是听闻,今日严侍读在昌平建的那座书院,竟然得了不下四十万两白银。” 高拱全然没了前些日子玉熙宫科道言官群起弹劾严绍庭时,对他的百般维护,再一次剑锋直指。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说是捐赠也可,但若说是借机贪腐亦可。 严绍庭却是微微一笑。 这才是自己知道的老高嘛。 嘉靖则是心中一笑,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是否如高阁老所言?” 严绍庭却是不急不慌,自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回禀陛下,回高阁老。” “微臣这里有一份微臣今日拟好的奏本。” “也是微臣签字画押的。” “只是尚未上报户部衙门。” “请陛下,请高阁老面阅。” ………… 《明史·卷十八·世宗本纪》庚戌,俺答犯宣府,副总兵马芳御却之。九月庚子,犯居庸关,参将胡镇御却之。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8章 朕的及时雨(求订阅) 万寿宫内殿。 君臣一阵寂静。 无数的问号,在众人脑袋上冒出。 他严绍庭自己写的奏本,自己批? 高拱更是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这他妈是哪家的道理! 高拱原本就准备怒声呵斥质问,但忽然想到过去面对严绍庭时的种种结局。 他忽的止住了已经冲到牙齿中间的话。 高拱语气稍稍平复下来,沉声道:“什么奏本?所奏何事?” 而那头,吕芳则已经是将严绍庭取出的奏本,送到了嘉靖手中。 当高拱询问的时候。 道台上。 嘉靖却是噗的一声笑。 高拱满脸疑惑,眉头皱紧,转身看向忽然发笑的嘉靖。 嘉靖却是伸手指向严绍庭,连连点了几下。 “好你个小子!” “滑头!” 皇帝如此反应,高拱更加的茫然,满头雾水。 而严绍庭则已经对着老高和户部尚书高燿两人拱手作揖。 “这件事因为还没来得及,一时间不曾上报尚书和高阁老,是下官之过。” “今日如高阁老所说,京师无数本朝传道授业、教书育人的不知名人士,纷纷捐赠钱粮与昌平书院。” “只不过并不是不下四十万两,而是整整四十八万五千两白银。” 近五十万两的银子! 即便是高拱早已知晓这件事,可当具体的真实数目从严绍庭嘴里说出,他也是心中一惊。 而知晓其中原委的高拱,更是心下一沉。 这一次军需上的官缺,竟然引来了近百名京中官员的注意! 高拱暗暗咬牙,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 却未曾找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他平生最恨官场吏治腐败,如这一次军需官缺上京中百官的跑官买爵之事。 更是早早的在过去就暗下决心。 若是有朝一日坐在了文渊阁里,那头把交椅上。 必定要率先拿国朝吏治动刀子。 而严绍庭却是已经继续解释道:“这四十八万五千两白银,下官以为若单放在昌平书院,便是叫日后的学生们用上几十年,大概也用不完。 所以今日下官便叫了书院那边的管事,将其中的四十万两都运到了户部,算作书院对朝廷的一片拳拳之心,捐赠于户部以作朝廷军需之用。 所以这奏本便是下官所写,亦是下官批允。 想来如今,那四十万两白银,已经送到户部太仓银库,封存表明乃是军需所用。 只是因为今日阁老们和尚书在班房议事,下官方才未能将此事禀明,还望高阁老、高尚书见谅。” 说完之后,严绍庭冲着满脸呆滞的老高眨了眨眼,随后又看向户部尚书高燿。 俺小严可是忠心爱国的啊! 四十万两,说捐就捐了,昌平书院只留了八万五千两银子作为日常所用。 我小严,又是担着军需的差事。 那我捐四十万两,自然是我自己批允的奏本。 没毛病! 高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复了心情。 他心中竟然是不由的庆幸了起来。 还好自己刚刚有先见之明,没有就着这件事对严绍庭发难。 不然,到时候又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高燿则是默默无声,只是看了严绍庭一眼,便回过头打量起了万寿宫地上的金砖。 倒是袁炜站在老严头身后,冲着严绍庭竖了个大拇指。 嘉靖脸上的笑容,直到现在也不曾消退。 他看向高拱,笑着开口道:“高阁老?这小子办的这件事,可还有疑问?” 高拱嘴里像是被塞了一只苍蝇。 嗡嗡道:“臣无疑,严侍读公义,如陛下所言,心存朝廷,臣佩服!” 高拱是真的佩服。 书院那近五十万两的银子,都是那帮想要跑官买爵不成,反被严绍庭逼着钱消灾得来的。 他今日之所以有此一问。 其实也是看在严绍庭不曾和那群混账同流合污,方才会将这件事当着所有人的面挑出来。 只要这小子能解释过去,自己也不会再追问什么。 毕竟银子确实是去的书院。 按照自己对这个小子的了解。 几百万两的银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区区几十万两银子,他会在意? 高拱只是不曾想到,严绍庭竟然能反手就将整整四十万两银子捐给了朝廷。 说佩服,那是真正的心悦诚服的。 忽的。 高拱眉头一皱。 自己怎么忽然就对这小子心悦诚服了? 只是不等老高细想。 严绍庭却已经接着开口道:“陛下,方才微臣旁听阁老们奏议大同、宣府御边一事。 臣以为,不如就将太仓银库里那四十万两银子,划拨一部分送往两镇,也免得朝廷再拿着盐引找那帮商贾拆解筹措军需了。 总是如此,朝廷体面何在? 而如军服等物,军需差事上,也将这件事交给了昌平灾民们操办起来的丝绵纺织厂,定能赶在入冬前早早的织造出来,到时候就能在两镇降雪前,将东西都送过去。” 不论是考虑到现实,还是个人的情感。 严绍庭对那帮自洪武朝,就开始以开中制富起来的商人们没什么好感。 这是其一。 另外这番话也是表明了,他没有担着军需的差事,却整天不干活。 嘉靖点点头:“哦?军需上所需的军服,如今已经能在昌平那些灾民们办的……办的丝绵纺织厂操办起来了?” 高拱则是看了一眼高燿,见到对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户部是知道这件事的。 那自己就不好再插嘴其中。 但是想了想。 高拱还是开口道:“严侍读操办军需诸事,将这军服织造的事情放在昌平,定价几何?能否按时交付?” 他问这话,亦是为了严绍庭考虑。 总不能叫外面不知情的,到时候说严绍庭是假公济私吧。 在朝廷干着军需的差事,好处都弄到自己手下去。 严绍庭点头道:“昌平的纺织厂,其实都是昌平百姓们建起来的,自然也是属于昌平的百姓们。定价上,亦是按照成本加上人工,上涨一成收取。” 他就没打算靠着从朝廷手上拿项目去赚钱。 当初对着那么多的昌平灾民许下,要让他们过上比京城百姓还要好的日子,才是严绍庭一直在计划的事情。 一成的利润,是严绍庭计算的昌平百姓们能接下单子的费,也是自己能对朝廷公开的利润占比。 果然。 不等高拱开口。 嘉靖便已经拍手道:“那昌平的纺织厂,当真都是百姓们所用?” 说完之后,嘉靖眼神审视的看向严绍庭。 朝廷和西苑这边,也不知道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明文将严绍庭赈济昌平的差事卸下。 似乎两边都忘了这件事。 那么,昌平如今便等同于是严绍庭的。 就连昌平舟衙门,对这些事都无权干涉。 如此,严绍庭嘴里在昌平建的纺织厂所有权,就必须要明确了。 严绍庭点头道:“回禀陛下,朝廷可派有司监察审核,亦可派出厂卫问询昌平百姓,若微臣对此事有半句作假,臣愿领罪受罚!” 不等道长再问。 严绍庭已经继续道:“不单单是纺织厂,在昌平如今所建的如烧砖厂、木料家具厂、冶炼厂、铸铁厂、养鸡场、养鸭场、养鹅场、养zh……大肉场等,皆为昌平百姓所有,臣及严家无有半点占利!以上,皆可命有司核查。” 他的一番言论,这个厂那个场。 一时间让殿内众人都听呆了。 当初严绍庭那番牛皮,其实在场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过。 但现在去看,这才发现,严绍庭竟然真的在昌平悄无声息的做了这么多事。 嘉靖更是连忙转头看向吕芳。 吕芳点头,躬身请罪道:“严侍读确实是在昌平带着百姓们做了这些事,奴婢有罪,知晓这些事情,只是见着那般大多数都唯有产出,才没有及时禀明主子爷。” 嘉靖摆摆手,重新看向严绍庭,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好,既然都是为了百姓……” 嘉靖目光一转,扫过在场几人。 “往后昌平那边的事情,你就接着干吧。” 众人面色微微一变。 高拱本来是有话要说。 可是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沉默。 但有了皇帝这句话,便真的算是坐实了,往后昌平如何皆由严绍庭做主。 高拱便笑着说道:“如此,臣等倒是要静候,昌平百姓日子过的能比之京中百姓还要好的那一日了。” 嘉靖亦是说道:“朕也等着那一日。” 严绍庭俯首领命。 而后,嘉靖这才开口道:“既然军需上有了四十万两,昌平那边也能在入冬前赶制出军服送往两镇,那今日内阁所议的这件事,就按照严绍庭的意思去办吧。” 众人纷纷躬身领命。 嘉靖则是从这一个个人身上目光扫过。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向严绍庭。 这小子,当真是朕的及时雨啊。 西苑,已经很久没有再受制于各方了。 他忽的开口道:“既然这些事都定下了,那如今朝中便只剩下军需上官缺一事……” 想到这,嘉靖便想到今日让吕芳查出的昌平书院忽然得了几十万两白银捐献的事情。 嘉靖心中冷哼着。 “虽然徐阁老因事被夺吏部尚书职,可在内阁却还担着吏部的差事。” “既然伱们今日都在场,就高阁老带着严绍庭这小子,替朕去一趟徐阁老家中,看看徐阁老身体骨现今如何。” “还能不能回阁,替朕做事了!” 高拱自然是再次躬身领命。 严绍庭则是心中忽的一笑。 他想到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的老徐了。 老徐在家躺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主动回阁当差做事。 这是在闹脾气? 多大的人了。 如今道长要自己跟着老高一起过去一趟。 他仿佛已经看到老徐就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闹着脾气。 老徐,你也不想真的退休了吧? 严绍庭低下头,脸上带着笑容。 “臣,领命!” “定当问清了徐阁老的身子骨是否安康!” ………… 月票推荐票 好朋友的新书,红楼文精品大佬,喜欢红楼题材的老爷可以去看看支持下。 简介: “陛下,不好了,大都督要造反啊!” “哦?那可太好啦。相父造反,朕岂不是又可以当太子啦?” …… 依稀记得早年间,有一书生佩剑入京,在京城写了一本《红楼梦》,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本章完) 第149章 老徐你也不想真的退休吧(求订阅) 见着眼前众人退下。 内殿一空。 嘉靖则是转头看向吕芳。 吕芳当即跪在了地上。 “主子爷,奴婢有罪!” 嘉靖目光变得有些阴沉:“吃了一点东西,喝了点酒,就忘了规矩?” 吕芳低下头:“回主子爷,奴婢不敢忘了主子爷的规矩。” 嘉靖长叹一声,脸色恢复如常,幽幽道:“算你还知道规矩。昌平的事替朕盯好了,无过错可不报,可若是那小子走错了路或是有好事,且都让朕知晓了。” 吕芳脑袋再一次低下。 “奴婢领命。” 嘉靖向后一靠,目光变得悠长悠长。 “江河之说?哼哼!朕不管是大江还是大河,源头皆是天上水! 你替朕好生盯着了,让这小子走稳了如今的路,让这江河之水,都灌之于两岸沃野!” 吕芳彻底叩拜在地,心神紧绷。 他再一次开口出声。 “奴婢谨遵主子爷圣命!” …… 万寿宫外。 没人知道执掌内府一应事的吕芳,到底在他们离开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 而出了万寿宫,袁炜照旧是搀扶着老严头,往文渊阁回赶。 户部尚书高燿和兵部尚书杨博,则是要各回各部。 倒是严绍庭跟高拱两人,是往西苑外走去的。 两人走出一段路,相对无语。 快要走到宫门下时。 高拱才率先打破了平静:“昨夜务观回府,提及你要他去军需上当差做事?这件事,依伱所说,是陛下的意思?” 高拱的脸上带着几分玩味。 因为按照他的消息而言,西苑这边并没有明确表明,要让高务观和徐琨两人去军需事务上当差。 那这件事,就只能是严绍庭自己的意思了。 严绍庭淡淡一笑:“世兄在尚宝司当差也有不少年了,往日里碍于高阁老的身份,不能去别处做些实事。 下官这次便想着,军需上的差事,虽然算不得官阶不算高,可到底是要操办实事的。 不过既然要高世兄过来做事,便难免也要叫徐家世兄也一并过来了。” 高拱笑笑,暂时闭上嘴。 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严润物的看法和评价,还是要改一改。 虽然如今看着,确确实实是在做事。 但做事的法子却是和常人不同的。 就如这会儿,说是因为让高务观去军需上做事,也不得不让徐琨也一并过去。 但昨夜芳春楼里是个什么情形? 那会儿让徐琨去军需上,可不就是在给徐琨和徐家添堵。 凭什么其他人银子掏了,却是去不了军需上做事。 反倒是你老徐家的人,就能去了。 原来是你老徐家事先喊着大伙儿一起上战场,然后临阵临了,已经两军交战了,你老徐家忽然就不见了。 至于说高家的高务观? 那人家可是分币未出啊。 算不得到一块去。 恐怕这会儿,徐家全然不觉得徐琨去了军需上做事是什么好事。 反倒是件烫手的事情了。 …… 徐府。 自打徐阶入阁,一步步走到内阁次辅的位子。 徐家在京中的宅院,却始终都未曾更换过。 从外面看,院墙不少地方,都长满了青苔,墙上的瓦片也有些缺漏。 除了徐府的大门,每年都要重新上一遍大漆之外,便是瞧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可若是进了徐府里面。 便是假山亭榭,远在这北方的京师之中,却无处不透着江南的风情。 过了秦岭淮河便再难寻到的树木,在徐府里那是树荫成林。 名贵的太湖石,布满整个后园,硬生生的营造出了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从外面高处观之,只能看到一座座屋顶落满了灰尘。 可在屋檐下,室内摆满了寻常人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奇珍异宝、珍奇古玩。 屋中,因为那些珍贵木料打造的家具,随处都散发着独特的木香味。 而在徐府后宅,一处被林荫环绕的琴房里。 琴声幽幽。 隔着重重帷幔,隐约可见整套乐班。 梅圆窗外,栽种着几株合抱粗的苍松,如游蛇走龙。 窗下。 整张对切打造的山水纹梨瘿茶桌,古朴典雅。 梨瘿并非是寻常的梨木。 而是树木生病之后产生瘿瘤,实乃木质增生的结果。 诸如梨木本就珍贵稀少。 梨木里长出瘿瘤,便是更加的少。 而如此处这张瘿瘤呈山水纹的,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是万里挑一,才有可能寻到一根木料。 坐享歌乐,手扶珍木。 茶桌上,香气四溢。 一切放在外面,寻常百姓便是终其一生,怕是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然而。 对坐桌前的徐阶和徐琨父子两人,却是愁容满面。 徐琨握紧双拳,低声道:“爹,严绍庭这一次看来就是故意针对我徐家来的,儿子这一次算是被他给坑着了。” 徐阶抬头看向老二:“既然是你原本就要去军需上当差,如今便是有悔意,也改不了。只是你在尚宝司空出来的位子,倒是也可以让老三接下。” 原本徐阶是打算是家中老大去军需上的。 但老二徐琨说也要出了尚宝司做事,他这才答应下来。 不过也无妨。 老二在军需上做事,老大后头还可以安排到工部或者其他地方。 只是如今的局面。 却是让徐阶头疼不已。 徐琨目光阴沉,其中有暗光流动:“爹,这一次严绍庭让儿子和高务观一同去军需上,恐怕就是存着让我徐家和高家在军需上打擂台的心思……” 徐阶眯起双眼:“你想怎么做?” 看了一眼儿子。 徐阶心中又是一痛。 他不免就想到了严绍庭。 为何他严家的孩子,如今就能在圣前做事,处处得皇帝宠信。 而自己徐家的孩子,却还在为了一桩军需差事而发愁。 徐琨却是说道:“军需上的事情就那么多,关键的位子也就那么些。儿子现在是正五品的尚宝司少卿,便是去了户部、工部、兵部管军需差事,总也是不能安排个不入流的位子吧。” 徐阶点点头:“这个严润物,不会如此安排的。” 徐琨嗯了一声,目光闪烁:“既然如此,儿子就去户部浙江清吏司,给他严绍庭当一个正六品的主事!” 以五品官,转任六品官。 虽然事权重了,但到底还是官品差的太多。 可徐琨却偏要如此。 徐阶目光一闪,却是点头道:“可。” 徐琨哼哼一声:“到时候儿子就在浙江清吏司,只要他严绍庭做错一件事,就将他从我大明朝堂之上赶走!” 徐阶摇摇头:“严家如今因为严润物,愈发受宠,又岂是你那般好扳倒的。不过你要去浙江清吏司,那边去。 只管做事,只管盯着他严润物。平日里也不要与他起了冲突,只管做你的分内之事。 在朝为官,便是十全的完人,也总会有错漏的时候。积少成多,切莫着急,等到真正的时机到来,才是你的机会。” 徐阶默默的传授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为官经验。 核心便是等! 正在徐阁老家中教子的时候。 外面的管事前来通报,高拱和严绍庭已经到了,就在府前。 徐琨当即看向徐阶:“爹?” 徐阶则是眉头一紧,随后说道:“去偏房,请了高阁老和严侍读也过去!” 说完之后,徐阶便以起身走向门外。 到了门外后,徐阶却是肩背一弓,脸上气色也变得有些虚弱起来。 徐家前府,高拱和严绍庭听着徐家下人来报,说是徐阶在偏房养病,请了两人过去。 他二人对视一眼,便也就跟着徐家下人到了偏房。 至屋内。 徐琨亦是在场,站在软榻旁,拱手道:“下官见过高阁老,见过严侍读。” 高拱摆摆手,看向靠在软榻上还搭着一条薄被的徐阶。 他开口道:“徐阁老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徐阶摇摇头,又点点头:“老了老了,身子骨哪里能跟过去比,只不过圣上隆恩,在家修养数日,倒也是好了一些。” 高拱又说道:“今日我等万寿宫议事,陛下指派我与严侍读前来徐府探望徐阁老。” 徐阶脸上露出一丝动容。 他掀开身上的薄被,竟然是让徐琨搀扶着站起身,朝着西苑方向拱手礼拜。 “陛下恩宠,老臣拜谢。” 说了一句后,徐阶看向高拱、严绍庭:“近来老躯抱恙,耽误国朝社稷之事,内阁同僚辛苦。” 高拱摆摆手,目光却是看向身边的严绍庭。 严绍庭会意。 拱手上前,开口道:“徐阁老不过是偶有抱恙,实则却是老当益壮。近来军需上的官缺事,可是叫下官头疼不已。” 此言一出。 一旁的徐琨便是脸色一变。 徐阶亦是生受了这一下挤兑。 可他面上却还要笑着说道:“严侍读少年英才,陛下委以重任,不过是军需差事,想来严侍读不日便能捋顺。”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只是下官终究年轻,不似徐阁老为官多年,又执掌吏部多年,如今军需官缺,到底还是要徐阁老定夺才是。” 无声之中。 又是一次挤兑,奔着徐阶直面而去。 他前不久才被夺了吏部尚书的职,如今严绍庭却偏要说他执掌吏部多年。 这分明就是对着伤口撒盐。 徐琨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而徐阶却始终脸上带笑:“国朝选官章程,吏部的人都是知晓的,便是严侍读寻了他们,也是能将官缺定下来的。” 这是以退为进呢。 老家伙还在耍脾气呢。 他一个掌着吏部事的内阁次辅不干事,军需上的官缺,哪里是真的能定下来的。 严绍庭亦是面色不该,心中冷笑,开口道:“近来东南那边,因为朝廷定下要清查商税,重新开征,似乎是有些不太好的动静,朝廷眼下还是要有徐阁老一同主持的。” 也不知道老徐家在东南,到底还有多少生意在做。 但鄢懋卿可不管那些生意都是谁家的。 估计这会儿鄢懋卿眼里早就只剩下银子了。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看向徐阶。 老徐你也不想真的退休在家养老吧。 除非你真的能忍痛,让鄢懋卿在东南就着清查商税的事情,再从你老徐家身上狠狠地刮一块肉下来! 果然。 原本还风平浪静的徐阶,眼底闪过一道精芒。 但他却是看向高拱。 “今日肃卿你们在万寿宫奏议,陛下可是要叫老臣回阁做事?” 徐阶面露征询。 实则却还是抹不开面子。 这是皇帝叫我去上班的,而不是我要上杆子去掌权。 高拱心中哼哼,却还是点头道:“陛下还是记挂着徐阁老的,徐阁老能早日回阁办事,自然是好。 可若是徐阁老身子骨还是抱恙,那自然是要在家继续修养调理。” 没来由的。 高拱也挤兑了一下老徐。 徐阶则是绷着脸,又冲着西苑方向拱手抱拳拜了拜。 “老臣残躯,能得陛下惦念,如今已是痊愈大半,便是尚未痊愈,为我大明江山社稷思,为报陛下隆恩信重。 老臣便是抱病,亦要回阁办事,不负皇恩,不致内阁同僚受累!”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肥田麦、海阔星朗、飞翔的但丁的打赏 (本章完) 第150章 这官到底要做多高才是个头(求订阅) 徐府偏房。 徐阶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却是满脸的正气,一副哪怕是今天死了,也要死在内阁次辅任上。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阵的腻歪。 但他又不得不佩服起老徐的脸皮,那也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一数二的厚! 分明是不愿失了权柄,又被鄢懋卿乱了老家。 嘴上却是满口皆为大明社稷。 足足的道貌岸然。 属于是好坏赖话,全被他一个人说去了。 瞧着徐阶一副马上就要咳死,还满脸死也要死在为大明社稷之任上的模样。 严绍庭便衷心佩服老徐的伪善功力,大概已经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总扛把子了。 在拿到徐阶点头继续回阁办事的答复之后。 严绍庭便不愿多留,给了高拱几个眼神。 两人便各怀心思的出了徐府。 至徐府外。 高拱满脸笑容:“眼下京中诸事顺遂,少有没有纷争的时候,老夫最近连觉都睡得足了一些。” 严绍庭心中一笑。 这是你老高没真的看到一些如今还并不要紧的变化而已。 但他还是拱手道:“有高阁老在内阁操持国事,朝堂之上百官一心,又哪能日日都有纷争。” 高拱挥挥手,对这样明显的奉承之言,自动过滤。 “务观往后就要跟着你操办军需的事情。” “这孩子,算起来也是老夫老来得子,过往宠溺惯了,虽说在朝中为官也有数载,但到底不及你。 润物往后只管打骂,万不能让他因为一时掌了权柄,便把权来使,致我高家门风堕落。” 如同严世蕃一样。 别管这些当爹的在朝廷里如何如何,一旦是涉及后人的事情,总是会变得一致的朴实。 严绍庭笑着回道:“下官虽与高世兄接触不多,但观之世兄,已有阁老之风,刚正不阿,掌权执事经历虽浅,可谁又是生来的内阁辅臣呢?” 面对严绍庭的笑语和夸赞,高拱流露出善意的笑容。 与严绍庭又说了几句话,这才上了自己的轿子。 严绍庭则是驻步徐府门前,看着老高的轿子缓缓离去。 而他的眼睑则是渐渐下沉。 诚然。 近来高拱对自己,不论是在朝中还是私下,都颇为友善。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建立在自己并没有真的做什么违法乱纪,霍乱大明朝堂的事情之上的。 高拱这人。 其秉性就注定了,他在想要做事的基础之上,会将大明的一切都归咎于吏治。 而这,也正是导致他一旦坐上内阁首辅的头把交椅后,便风风火火的开启大明吏治整顿。 高拱眼下对自己展现出来的善意,也不过是一时而已。 尤其是在当下,京师因为东南的某些事情,物价开始慢慢上涨。 就连严绍庭都不确定,自己早先安排的鄢懋卿这一伏笔,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在朝堂之上引爆一场巨大的动乱。 那时候。 高拱恐怕又会和徐阶站在一起,继续挥舞着倒严的大旗。 就如过往。 高拱想要做事,便会选择和徐阶合作,一同倒严,一同在朝堂之上打压严党势力。 严绍庭不由的摇头感叹了一声。 官场上哪里会有永恒的朋友。 一切不过都是名利二字。 感叹完,他这才提起脚步,往严府回去。 既然眼下京中的变化连自己都不意察觉到了,那么鄢懋卿巡盐这件事情所引爆的大雷,想来也不会让他等得太久了。 …… “究竟要等多久?” 远在苏州府督粮道署衙门里的海瑞,一如既往浑身邋遢的站在了张居正的面前,颇为痛心的询问着。 张居正亦是头大不已。 自从当初海瑞说要将那三十二份有关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上奏朝廷之后,他便离开了督粮道署,又回了一趟浙江道。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是个不怕累的。 今日刚刚赶回苏州府,便又跑到自己这里来。 张居正双手揉着额头,低声询问:“等什么?伱所问乃是何事?” 其实如今的张居正,内心也是十分的纠结和艰难。 过往他在京师,居庙堂之高,很多事情看的并不清楚。 哪怕是有些事情早已有了耳闻,却始终都不敢确信。 但这一次的东南之行,才真正让他看清了过去的很多事情,也让他确信了过去所听到的一些耳闻。 就如这苏松两府所隐瞒的土地,这一次朝堂之上也不知如何争斗,终于是降下旨意借着要在两府改为桑的事情,重新清丈两府田亩。 结果让张居正触目惊心。 两府地界,这一次田亩重新清丈完毕之后,张居正第一时间拿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两府在这一次清账后,朝廷所能征缴到的赋税,将会是过去的两倍! 这还不包括如今待在扬州府,身上担着钦差事的鄢懋卿所要查办的东南商税数额。 惊心的同时。 张居正亦是深感痛心。 他无论都没有想到,国家竟然已经如此。 更没有想到,朝堂之上那些个往日里出口必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衮衮诸公们,竟然真的有着这等另一面。 而后,他便陷入到深深的苦思之中。 张居正想要改变这一切。 但他却又清楚,以现在的自己,并不可能改变这一切。 而如今,海瑞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自己当真不知道他海瑞问的是什么吗? 只是因为自己如今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做。 无能为力! 海瑞面色亦是苍白无力。 他想不清楚,这些有心改变的人,为何却偏偏好似对眼下的一切都看不见一样。 可他们当真也看不到,百姓已经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吗? 海瑞沉声开口:“下官此前上奏苏松两府田亩三十二份奏章。朝廷虽降下旨意,授意阁老重新清丈两府田亩。但下官在过往邸报之上,却并未见到下官言及两府三十二份奏章事。 “下官的奏章,到底送到了哪里?又到底是为何,竟然在朝中无有风声? 张阁老身在内阁,乃我大明内阁辅臣,是否另有讯息,知晓此事背后缘由?” 张居正抬头看向海瑞,眼里波光闪烁。 他就知道,这个海瑞还在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手。 张居正有些疲倦的开口道:“既然朝廷已经降下旨意,本官业已重新清丈完毕两府田亩,你为何还要深究背后缘由?” “事情不是这样办的!” 海瑞眉宇凝重,倔强的回应了一句。 张居正双手按在了桌子上,瞪向海瑞:“那要怎么办!你海瑞想要怎么做!难道当真要激起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亿兆百姓大乱吗?” 海瑞一如既往的无有畏惧:“阁老说对了!苏松两府,阁老此次便能奉旨清丈出无数隐藏田亩,两府税赋盖之过去两倍矣。 两府如此,可见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皆是如此。既然知晓地方龌龊无数,又如何能不改之?” 在海瑞的道理里,只要是知道的不好的事情,那就必须是要改的。 不然就是上有愧于君王,下有愧于百姓。 张居正面露痛苦:“你是当真不知道田亩一事干系多大吗?这是涉及我大明社稷根本之事,两府此番能得以清丈,乃是朝廷手大义,又有改稻为桑为掩饰,方才得行。 “难道天下两京一十三省,都能复行? “本官与你说过无数次,朝堂之上诸般事宜,不是你海瑞所想的那样。 “本官也不是你海瑞嘴里的俸虫!只是本官在朝为官,也有掣肘,便是本官身在内阁,也不敢轻易言及此事! 你可懂?” 张居正真的很希望海瑞能明白,天下事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去做的。 海瑞却是忽然冷笑了起来。 张居正目光疑惑的看向他。 海瑞则是冷笑着开口道:“下官记得,阁老此前说过,要等阁老有朝一日坐上我大明内阁首辅的位子,才会再提此事。 “可是,阁老如今亦是我大明内阁辅臣,当朝大学士。 “过去掌兵部事,而今掌户部侍郎衔,兼办东南增产丝绸事。 “阁老之权位,早已举朝少有。 “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为。 “下官就不明白了,在阁老心中。 “这官,到底要做得多高,才是个头? “这权,到底要有多沉重,才是个头? 我大明朝亿兆黎庶,又到底要等张阁老到几时?” 海瑞的每一句话,都让张居正本就疲倦的脸上,多添一份阴沉。 每一句话,便让张居正多握紧一次拳头。 当海瑞最后说完话,张居正已经怒不可止。 砰的一声。 张居正的双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惊堂大响。 张居正更是双目愤怒的盯着海瑞:“你是在说,本官要做权臣吗!你是在嘲讽本官,只是贪图权柄吗! “好好好! “即便我张居正当真如你所说,你海瑞又当真是为了整日被你挂在嘴边的天下黎庶吗?” 张居正真的是怒了。 这个海瑞,竟然是在暗讽自己要做只知贪图权柄的权臣。 海瑞却是脸色不改。 很显然,他就是如张居正所说的。 在骂他是要当权臣。 张居正双手颤抖,激动道:“你海瑞!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是为了两京一十三省亿兆百姓。 “可你又是否知晓,若是如你所想去做事,便是我大明遍地烽火狼烟之时! “东南一地,世人皆说你海刚峰乃是刚正不阿之人,两袖清风,一心为民。 “便是如今,不少东南地界官府中人,亦无不以你海刚峰为表率,望与你结交。 “可在本官看来,你海瑞也不过是个贪名之辈而已! “你所谓之天下黎庶百姓,也不过是为了成全你海瑞那个海笔架的美名而已! “你说本官求权,那你海瑞便是求名! 你我二人,谁也莫要说谁!” 张居正一番怒骂。 海瑞亦是满脸涨红。 他怒而甩袖。 “既然下官在阁老心中亦是为名之辈,下官无话可说。” 说完这句。 海瑞已经转身,将要离去。 他走至门前,却又转过头看向满脸怒色未平的张居正。 “下官却也知晓一件事情。” “京中严侍读,乃斩浙江郑泌昌、何茂才之流主因。” “下官与阁老道不同。” “往后阁老这座督粮道署,下官再不入内!” “阁老,珍重思量。” 说完之后。 海瑞终于是扬长而去。 看着放言绝不再入此间的海瑞,张居正一时间当真是怒火中烧。 而更让张居正愤怒的是。 海瑞竟然拿严绍庭斩郑泌昌、何茂才这件事,来与他张居正比较。 杀人诛心! 他海瑞是在杀人诛心! “来人!” 张居正一声怒吼。 外间有小吏入内。 张居正怒声问道:“他海瑞,要去哪里?” 小吏不知阁老为何如此大火,只敢低声回道:“海御史方才出去前说,要访查南直隶各地田亩赋税事……” 张居正脸色阴沉,思虑沉吟半响之后,方才嗓音沙哑的出声。 “派了人,盯紧了他。” “但有异样,报于本官知晓!”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1章 官逼‘民\’反(求订阅) 督粮道署里。 海瑞丢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与谋,便真的与张居正分道扬镳。 他要去继续访查地方田亩赋税一事。 试图以一己之力,将这桩事情,继续捅到千里之外的京师。 而张居正却不得不困守苏州督粮道署,继续盯着增产丝绸的事情。 却又要直面苏松两府所暴露出来的土地、税赋、徭役、人丁、吏治等等问题,而又无能为力。 为官理念的不同,让张居正和海瑞两人,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模样,站在了完全对立的位置。 而在离着苏州府只是一江之隔的扬州府。 大明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奉旨钦差两淮盐务、东南商税的鄢懋卿。 却是如沐春风,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江南本就富硕。 而扬州更是满城销金窝。 扬州瘦马,一时闻名天下。 手握权柄的鄢懋卿,过着与海瑞、张居正完全不同的官场生活。 鄢懋卿自然是毫无顾忌,不为诸多事务缠身掣肘的。 在动用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名下的盐兵,以及淮扬兵备道的兵马之后。 鄢钦差的巡盐大业,进行的如火如荼。 在大兵强压之下,两淮那些个富可敌国的盐商们,一个个‘心甘情愿’的将钱粮取出,双手供奉进了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 两淮盐场,盖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海盐、湖盐、井盐产出,十分之三,乃举朝最重之地。 两淮盐商,亦是天下盐商最富。 大兵压境。 每一日,都有无数雪的白银,装满一辆辆大车,送到鄢懋卿的手上。 而盘踞在扬州这等南北通衢之地的商贾们,亦是乖顺无比的将各家账目送到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而后按照成例,缴纳并补齐过往商税。 有人说。 如今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人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遍地都是因为装不下,而只能随意堆放在地上的雪银。 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要被这满地雪银绊倒。 而手拿无数钱粮的鄢懋卿,自然就成了大明朝最会运用金钱的人。 文锦装饰厕床。 白金作为溺器。 十数女子抬轿,行于市面。 终日于扬州城内豪奢宅院,置办酒宴,雇之盛名乐班、戏班,终日歌舞,每日耗费金银无数,犹如江河之水。 而若是鄢懋卿在扬州城中享乐伐闷。 便要十数名女子抬轿出城,兵丁掩护左右,寻于两淮盐场。 盐丁无有冲撞忤逆,却仍然大肆残杀虐待,扣之以私售余盐之罪。而是打杀盐吏,便冠之以监守自盗之名。 若于民间绝美女子,便将掠于轿内,光天化日之下,旷野之外,便将淫秽,而后归之于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或自行淫秽,或赠与膝行蒲伏之官吏士绅商贾。 那一日。 出城归来,照例寻得美色携之,将入衙门的鄢懋卿。 被两淮都盐御史拦下。 两淮地界,如今早已被鄢懋卿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无不怨声载道,盐户已有出逃之事滋生。 都盐御史当众跪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前,乞求鄢懋卿手下留情,若不然两淮地界必将会生出官逼民反的祸事。 到时候便是两淮大乱,甚至会连累漕运,中断南北货运,乃至于是京师短缺物资,九边钱粮军饷中断。 但鄢懋卿却亦是当众,给那都盐御史扣上了一个官商相隐,在官掩护商贾的罪名,而后押入牢房,留待日后奏明朝堂知晓,而定其罪。 只是没过几天。 牢房里便传出讯息。 那都盐御史,竟然是留下遗书一封,自述其罪,而后自决于牢房之中。 自此以后。 扬州城内外,两淮地面,再也没人敢于在鄢懋卿面前言语半句了。 如今扬州城里,无论官民商贾,皆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唯恐被鄢懋卿盯上。 两淮盐商常聚的别院之中,死气沉沉。 其间就座无数,却是无人开口。 这些往日里身着绫罗绸缎的两淮巨富盐商,如今个个都穿戴粗布麻衣。 不是他们当真被鄢懋卿将家产搜刮干净了。 而是若他们依旧身着绫罗绸缎,只要被传扬出去,便定然是要被鄢懋卿拿去询问,而后又是一番钱粮搜刮。 这倒是不知是说鄢懋卿奉行国朝对商贾律法之规定好,还是说他贪图金银的好了。 漫长的死寂后。 终于有一人抬起头。 “难道他鄢懋卿真的要逼着咱们两淮地界上的人,都反了他不成?” 别处之人不知鄢懋卿之凶残,但他们却是切切实实的亲身经历了。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产,几乎是随着鄢懋卿的到来,而付之一空。 这日子若是一直下去,还如何过? “反?” 有人面露凄凉,唉声叹气,摇头晃脑。 “如何反?他鄢懋卿手上有盐兵,有淮扬兵备道的兵马,你我徒有钱粮之辈,如何反之?” “便是反了,北有徐州兵备道、南有苏松常镇兵备道、西有颍州兵备道,上有南直隶都司衙门,南京兵部,南京留守司,南京守备。” “你我等人,如何反?” 随着此人的解释,满堂哀声此起彼伏。 先前那人握紧拳头:“京师那边情况如何?咱们日子不好过,也不能让京师那帮人日子好过! 京中物价,继续哄抬上去,就不信了京中的老少爷们能看不见,能放过了激起民怨的鄢懋卿!” 有人摇头开口,说道:“往北边去的货运,便是不用我们出手,都已经开始涨价了。 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朝廷为的是从我两淮地界上取得钱粮,鄢懋卿此时便是有那无敌身,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反告我等祸国……” “……” 又是一阵沉默。 忽的。 有人站了起来。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难道咱们这些人,就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个狗日的鄢懋卿将刀继续砍下来?” 扬州城,如今却是被鄢懋卿悬了一把刀在所有人头顶。 谁也不敢言语半分,更不要说是有所动弹了。 “官逼民反……” “那就让他鄢懋卿官逼民反!” “俺就不信了,等朝廷看到狗日的鄢懋卿在淮扬地界惹出官逼民反的事情,还管不管这事了!” 这话一出,瞬间在场众人无不侧目视之。 无数的念头,在席间流转着。 有人便开口询问道:“如何官逼民反?” “这事可不是那般好操纵的。” “若是不处理好了,我等便难免会引火烧身。” 众人七嘴八舌。 最先提出的那人,则是沉声道:“他鄢懋卿在扬州城横行霸道,戕害百姓,残杀盐丁,难道便不许盐户们惊恐不安,拿起盐抄子反了他鄢懋卿?” “开出了价,暗地里放出话去。” “谁不拿起盐抄子反了这个娘狗日的鄢懋卿,往后余盐,甭想从咱们手上卖出去!” 余盐。 是朝廷在正课盐税定额之外,盐户们多生产出来的食盐。 早先国初的时候,是朝廷收买,后来朝廷给价屡屡降低,余盐就只能通过地方上的盐商卖出,成为私盐。 这也是后来为何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姓无不购买私盐的原因。 因为私盐价钱比之官盐更低,而质量却是更好。 经由此人提醒暗示。 在场众人纷纷响起赞同声。 “就这么办!” “都打起精神来!” “日死他妈的鄢懋卿!” …… 京师。 时节已经到了最热的时候。 北京城内外,蝉鸣不歇,到处都是热浪滚滚。 官道两侧,行道树软绵绵的耷拉着枝叶。 而在城中。 严绍庭亦是面色凝重。 京师的物价,已经高到了一个离大谱的地步。 军需上诸多东西,都要耗费更多的钱粮才能采买。 而昌平那边正在营建的几处工地,也因为物料价钱上涨,而不得不停工。 就连陆大妹子也从昌平别院送来了书信,询问京师物价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不然他们严家,真的可以考虑把京中这座首辅宅院给卖了。 户部上上下下,最近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顺天府已经将好几起因为物价问题,而发生斗殴的案子,按在了户部的头上。 言辞里,皆是职责户部不干事,这才导致京中物价横飞。 随后便是那帮清流科道言官。 一个个的又开始上奏朝廷。 要是再不平息物价,他们就连买写奏章的纸钱,都要套不出来了。 到时候大家都别干事了,只管在家待着。 勒紧了裤腰带,仰头看天,吃风过日吧。 徐渭原本在处理完了军需官缺那笔四十多万两银子的事情后,就回了昌平。 但最近也被严绍庭叫回了京中。 此时。 徐渭正在低头翻阅着京中各处的消息。 而后方才抬起头:“侍读,按照眼下的局势,恐怕京中物价已经到最高处了,但若是不尽快平息下来,恐怕朝廷真的要出大事。” 严绍庭亦是皱眉道:“事情出在两淮,只是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爆,捅到朝廷,我也不清楚。” 鄢懋卿会在两淮做什么,会将两淮的人逼到什么程度,他是控制不了的。 徐渭却是摇头道:“应该快了。” 严绍庭看向老徐:“为何?” 徐渭从面前那成堆的纸张里,取出一张纸,送到了严绍庭面前。 “陆佥事今早送来的消息。” “淮扬兵备道这个时候,竟然奏请南京兵部,调拨火器,这很不寻常。” 严绍庭双眼一瞪:“两淮真出大乱子了?” 不等徐渭开口继续分析。 外面的屋门已经被砰砰砰的接连敲响。 响声之大,频率之急。 “姐夫!” “两淮乱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2章 严绍庭要倒霉了?(求订阅) 陆绎一冲进书房。 几乎是要将书桌撞倒。 不等严绍庭和徐渭询问。 陆绎已经是脸色不安道:“姐夫,你要倒霉了!” 严绍庭心有所感,顺口而出:“可是两淮出事了?” 陆绎用力的点着头:“鄢懋卿在扬州城,横征暴敛,戕害官民,已经是闹得官逼民反。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泰州分司、淮安分司、通州分司全部三十处盐场,数万盐丁,已经拿着盐抄子前往扬州城! 这些人放出话,两淮地界上,不是他们死,就是鄢懋卿死!” 将两淮的局势介绍完之后。 陆绎双眼在桌上一扫,便提着茶壶往嘴里灌水。 茶水打湿了他的胸襟。 大半壶的茶水下肚。 陆绎便继续脸色紧张道:“姐夫,我刚收到消息,朝廷今日晚些时候也会收到消息。 “如今鄢懋卿在两淮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到时候朝廷里那帮科道言官,甚至是x……还有……都有可能趁机弹劾姐夫你。 到时候万寿宫必然是要圣前奏对的,姐夫你现在还是快些想好对策,千万不能被鄢懋卿这个狗日的拖累了!” 相较于陆绎的紧张和不安。 严绍庭就显得很是平静了。 甚至于,就连徐渭也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没有半点因为自己东家马上可能要被牵连弹劾,而该有的担忧。 陆绎看看严绍庭,又看看徐渭。 见着这两人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是急的狠狠的跺了跺脚。 “姐夫!” “祸事临头了!” 严绍庭看了一眼徐渭。 徐渭则是起身拍拍陆绎的肩膀,将其按在椅子上:“陆佥事稍安勿躁,消息不是还没有在朝廷里传开嘛。” 陆绎本来还想劝说,可是忽然眼角一跳。 不对劲! 这两人今天有点不对劲! 他当即眯着双眼,在严绍庭和徐渭两人脸上打量了起来。 半响之后,陆绎这才咬着牙询问。 “伱们是不是又在憋着什么坏?” 严绍庭赶忙举起双手:“姐夫在你心里,就是这等形象?我在朝为官,就整日里都在憋着坏了?” 陆绎哼哼了一声,给了严绍庭一个你小严阁老自己品的眼神。 徐渭则是笑着解释了起来。 “陆佥事放心,朝堂之上,为官之道,施政之法,有一句话叫做刮骨疗伤。 “盐务上的事情,自太祖洪武朝时,积弊近两百年,若是没有一场祸事,盐务大乱,如何能够革新? 陆佥事担心侍读因为推举鄢懋卿而受到牵连,其实当初侍读在圣前推举此人的时候,陛下便已经知道会有如今的事情发生。” 陆绎眉头皱紧:“所以,你们其实一直在等着两淮乱起来?” 徐渭颔首坐稳,端起一旁的茶杯。 陆绎眉头愈发皱紧,看了眼喝着茶的徐渭,又看向似乎是陷入深思的严绍庭。 他忽的站起身,满脸怒色。 “即便是为了革新,你们就要枉顾两淮百姓之安危?” “若是此刻手握淮扬兵备道的鄢懋卿,对着两淮百姓亮出屠刀,对着那数万前往扬州城的盐户下了杀令。” “便是数万无辜百姓,横死于鄢懋卿之手!” “姐夫!” “徐先生!” “你们所要的革新,便是要这样去做的吗?” “用百姓的血,去洗刷我大明盐政吗?” 终于是反应过来的陆绎,可谓是满心愤怒。 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眼前的姐夫和经学深厚的徐先生,竟然会以百姓的血肉,去成就他们的革新。 见着平日里憨态多于此刻的陆绎,罕见的爆发这般大的怒火。 徐渭冲着严绍庭看了一眼。 事情是您惹出来的,您这个发着飙的小舅子,您自己去安抚。 严绍庭面露无奈。 他叹息一声:“此前因鄢懋卿而死之盐丁,其罪在我。” 严绍庭认下了这笔账。 他抬头看向满面怒色的陆绎。 “但如今两淮数万盐丁前往扬州城,他鄢懋卿却绝对不敢下令杀伐。” “他鄢懋卿就是一条狗。” “下令淮扬兵备道残杀正在赶往扬州城的数万百姓,他鄢懋卿没有这个狗胆。” 严绍庭脸色有些阴沉。 鄢懋卿或许不会算账,但他绝对会算政治。 他鄢懋卿真要是敢下令官兵,将那数万前往扬州城的盐丁都杀了,便是他鄢懋卿的十族,都不够砍的。 陆绎却仍然有些不相信:“当真?他鄢懋卿真的不会下令屠杀?” 徐渭在一旁点头道:“其实别看两淮如今乱了,数万盐户盐丁正在前往扬州城要讨伐鄢懋卿。 “其实这些人当真敢自行起事? “背后定然是有人指使,而这也是侍读想要看到的。 侍读和我们能看到的,他鄢懋卿就不会蠢到想不明白。” 陆绎皱紧眉头:“可这些盐户盐丁真要是到了扬州城呢?” 徐渭满脸笑容,安抚道:“便是到了扬州城,鄢懋卿大不了就是下令封闭城门便是。躲在扬州城里,城外那些盐户盐丁,又能真将他鄢懋卿怎么样? 只要等朝廷收到消息,快马加鞭平息祸事,这些百姓自然就会各回各处。” 陆绎却是又问道:“可是朝廷里对姐夫的弹劾呢?到时候鄢懋卿又要如何处置?” 徐渭闭上了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现在就弄死鄢懋卿?” 陆绎很诚实的点着头。 很用力的。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现在还不能弄死他,至少不能因为所谓的鄢懋卿激起民变,而将他弄死。” 陆绎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到这里,他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太能懂了。 正当他想要继续询问的时候。 严虎也从屋外进来。 “大少爷,西苑传话,陛下召见大少爷。” …… 京城里,因为最近京师物价高涨,而怨声载道的官民们,忽然之间得知了一条消息。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身负巡盐两淮、清查东南商税,却在扬州城激起民变。 京中近来的物价横飞,也是源于此。 在一边唾骂着因为鄢懋卿而导致的京师物价高涨,一边猛然想起来鄢懋卿南下竟然是严绍庭在圣前推举的众人。 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无所不能,无事不成的严绍庭。 要倒霉了! 户部。 忙于想法平息京师物价的高拱,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当他听到数万盐户盐丁,因为鄢懋卿的横征暴敛、残暴无道,而开始要围攻扬州城,差点就要被气疯。 他亦是瞬间就想到了当初在圣前奏议的时候。 自己百般阻扰鄢懋卿南下巡盐,而却处处维护推举鄢懋卿的严绍庭。 自己早就知道,这个鄢懋卿不是个东西! 严绍庭亦是如此! 如今果真是出了事,还是官逼民反的大事。 还不等西苑传召,高拱便带着户部尚书高燿,往西苑赶去了。 同一时间的。 内阁、六部、五寺,几乎是都收到了西苑的传召。 所有人都在往西苑万寿宫赶路。 而在西苑。 在重建不久的万寿宫里。 嘉靖却显得格外的平静。 他的消息,可以说是整个北京城里最快的。 但从接到消息开始,他便没有任何的反应。 吕芳伺候在一旁,看了一眼外面还没有朝臣到来的殿门,小声询问道:“主子爷,鄢懋卿在扬州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是不是要先下旨,调派大臣前往扬州平息动乱,再将鄢懋卿押回京师问罪?” 其实老吕并不关心要不要问罪鄢懋卿。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问,是为了等下圣前奏议的时候,能和皇帝配合好,给予朝臣们应有的态度。 嘉靖却是将手中的急报随手丢到一旁。 他外头看向吕芳,反问道:“为何要将鄢懋卿问罪?” 吕芳一愣。 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虽然还有些不解。 但吕芳却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态度。 嘉靖则是哼哼了一声,眼神和脸色终于是有了一些变化。 眼神阴沉,脸色冰冷。 透着一丝杀意。 “天底下的百姓,未到绝路,岂会造反?” 吕芳目光一转。 皇帝这话,其实是有两个意思。 字面意思,如今两淮的百姓是到了绝路,所以才会造反。 但有着皇帝刚刚表明的,并不会问罪鄢懋卿。 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成了两淮的百姓还没有被鄢懋卿逼到绝路上,但现在却出了造反的事情。 那这事,肯定就不正常了。 所以。 这就不是真的在造反。 吕芳忽然想到刚刚西苑对外朝的传召。 他开口道:“恐怕这会儿,有些人要看着严侍读倒霉了。” 嘉靖依旧是哼哼了两声。 却未曾言语。 而在此刻的万寿宫外,终于是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凡是被传召的官员们,纷纷赶至万寿宫。 等到了宫门外,却是都停了下来。 皇帝传召,圣前奏对。 阁老们先行入内。 这是规矩。 总不能显得,他们这些人比阁老们还急于国事吧。 那岂不是显得阁老们…… 自己还想不想进步了。 先到的官员们便等候在了万寿宫外。 随着被传召的官员们一一到来。 内阁这边,严嵩也带着脸色平静却目光不是闪烁着的徐阶,以及不停转着眼珠子思考着自己今天又要圣前站桩的袁炜到了宫门前。 恰是这时。 高拱竟然是和严绍庭一同到来。 现场气氛不由一滞。 无数道眼神,在严绍庭身上扫过。 各种念头流转。 有人在等着看热闹。 也有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3章 小阁老殿前展雄风(求订阅) 万寿宫前。 随着内阁大臣们到来,原本还热热闹闹八卦四起的官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拱默默无声的走到了徐阶身边,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神色,看了严绍庭一眼。 袁炜本想凑到严绍庭这边,但是想了想,才觉得自己今天走的路实在是有点多了。 绝不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在今天亲近知己! 严绍庭倒是面色风平浪静,端着手走到了老严头身边,这才发现严世蕃今天也来了。 不等严绍庭开口。 严世蕃已经大手一挥,而后目光颇为桀骜的扫过在场众人。 随后,严世蕃这才冲着徐阶、高拱等人的方向,轻声开口道:“你今日大可放心,为父倒是要看看,谁敢再如上次一样胡乱陷害我儿!” 严绍庭面露尴尬,看了眼今天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的小阁老,随后又看向老严头。 严嵩瞥了眼严世蕃,而后才小声说道:“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陛下英明神武,垂拱而治,独断乾坤,哪里要你言语。” 严世蕃正要反驳一二。 吕芳却已经是紧绷着脸,自万寿宫内走了出来。 “严阁老,让您久等了。” 吕芳先是到了严嵩面前拱手作揖,而后才向徐阶、高拱、袁炜三人拱了拱手。 严嵩一手按在严世蕃的手臂上,一手随意的摆了摆:“陛下传召,臣等便是等再久也是应该的。朝廷今日刚得了消息,东南出了事,我等做臣子的,自当要替陛下分忧。” 得了严嵩的话,吕芳这才面露笑容,点点头道:“就是严阁老这个意思,朝廷上下这么多事,还得要严阁老伱们一并帮着兼着。” 两人互相言语一番。 吕芳这才侧身请了在场众人走进万寿宫。 至万寿宫大殿。 群臣躬身作揖行臣子礼。 严绍庭倒是只弯了半腰,看向殿内。 自大殿梁上垂下的帷幔,将皇帝的面容遮掩的有些模糊,外面这些人自然是瞧不清皇帝今日态度如何。 “臣等参见陛下。” “陛下圣寿安康。” 群臣躬身见礼。 万寿宫里,臣声渐渐平息。 而至寂静。 巨大的紫金兽山香薰鼎,烟气渺渺,空洞升旋。 生长于西苑太液池里的仙鹤振翅高飞,群鸟盘旋,水鸭浮于涟漪上,惊起千层浪。 “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 万寿宫大殿内。 帷幔后,嘉靖缓缓开口,诵诗声悠长,仿若是空谷仙道之音。 严绍庭眉头微皱。 这是杜甫的诗,说的是臣子民风。 臣子辅佐君王以致君王可以超越尧舜,使得民间风气断绝蛮夷粗俗而得淳厚朴实。 道长改性子了? 不问道,而问乡野了? 而嘉靖已经继续开口道:“朕今日一早,诵经文,却觉心神难宁,过午方知,似是九州有异,民生有变。诸卿皆负社稷,可能安朕之心而长修玄妙?” 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今天很是不对劲。 严绍庭更是被弄得有些糊涂。 但是有个道理却是明白。 虽然都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可若是有朝一日,风平浪静,却也不好,那只能说明这水面之下正是暗流涌动。 海岸退潮,不是水泽枯,而是有巨浪将至。 老道长是在以退为进? 正当严绍庭揣测着老道士今天心思到底如何的时候。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已经手抱笏板,出班开口。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有本要奏。” 都察院左都御史,乃是执掌都察院的正印堂官,也就是都察院的老大。 说起来这个欧阳必进,原本在今年是要成为吏部尚书的。 而这件事情也会在朝中引起一连串的人事变动。 但因为严绍庭,这桩事倒是没有成行,现如今吏部尚书随着徐阶被夺职、原吏部尚书吴鹏致仕,一直空缺到了现在。 而私下里,朝堂上都知晓,这个欧阳必进和严家,那是儿女亲家,两家私底下的关系相交莫逆。 “准。” 帷幔后,嘉靖只言一字。 欧阳必进当即开口:“启禀陛下,臣今日于都察院,闻听两淮出事,两淮盐场数万盐户盐丁,正在前往扬州府城,更是喊出口号,要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钦差巡盐查税鄢懋卿。臣请陛下降旨,交付有司,彻查此事。” 他是都察院的老大,鄢懋卿是左副都御史。 这会儿出来说这事,不论是为了朝堂规矩还是为了都察院自身,都是合情合理。 但偏偏欧阳必进说完话之后,在场众人纷纷心生疑惑。 难道欧阳必进因为前番没能转任吏部,恶上了严家这个儿女亲家? 谁不知道鄢懋卿就是严家推举去两淮巡盐的。 今天这万寿宫圣前奏议,可是有不少人已经憋足了劲,要在这件事上好生的整治一番严家。 徐阁老他们都还没开口。 怎么你欧阳必进反倒是率先带头冲锋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中无不猜忌起来。 但高拱却是紧随其后站了出来。 “臣高拱,有本要奏。” 帷幔后,嘉靖亦是一字而准。 高拱正色道:“今日京师收到两淮急奏,两淮数万盐户盐丁群起而往扬州城,更是喊出要打杀鄢懋卿的话。 “古往今来,百姓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而今两淮数万盐户声势浩大,不惧官兵,悍然而往,可见此乃鄢懋卿身负皇命,却倒行逆施,方才铸成今日两淮乱局。 “实乃鄢懋卿祸乱社稷,戕害逼迫百姓,官逼民反,而小民为保自身,不得不反他鄢懋卿。 臣请陛下降旨,派出有司并厂卫,缉拿鄢懋卿,安抚两淮盐户。” 随着高拱挑头,提出要烟尘鄢懋卿之后。 诸多五寺、九卿官员上场,出口要将鄢懋卿绳之以法。 这时。 又有一人手抱笏板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刑部尚书潘恩,字子仁,南直隶松江府人。 潘恩脸色阴沉,沉声开口:“陛下,我朝盐政尤以两淮三分司三十盐场为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此次奉旨南下两淮巡盐,乃是为了清查盐务正课税额,弥补朝廷亏空。 “本意乃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而鄢懋卿自领皇差以来,与两淮地界却日日所行不法,戕害百姓,压迫商贾,强抢民女,劫掠财货,横行跋扈,无视皇差,无视王法。 “方才激起今次两淮大乱,数万百姓不得已而往扬州声讨大奸鄢懋卿。 “我大明律法昭昭,国法森严,鄢懋卿罪责难逃。 “然朝廷定下巡盐两淮,以滋添补国库亏空,圣前初议之时,内阁议定钦差人选,本无大奸鄢懋卿,高阁老当初更是言及鄢懋卿过往巡盐所行之恶。 “但那日却有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圣前大力推举鄢懋卿巡盐两淮。 “如今两淮因鄢懋卿而乱,激起民变。民变,若不制止,或可成民乱。民乱,可引发民反。 “两淮一旦发生民变,导致民反,我朝漕运必将受阻。如今京师已因鄢懋卿祸乱两淮,而致物价横飞高涨,若是两淮民反,漕运中断,恐京师再无南货运至,九边更是一应军需粮草短缺,横遭外地侵扰。 “严绍庭所荐非人,致使国朝危在旦夕,地方民心大乱,首犯鄢懋卿罪不可恕,严绍庭举荐,亦有大过,与国朝亦有大罪。 臣领刑部,执掌律法,请陛下定鄢懋卿大逆斩首,严绍庭同罪而治!” 万寿宫大殿内。 欧阳必进只是提及两淮动乱,需要彻查。 而到了高拱,就变成了要治罪鄢懋卿。 等潘恩开口,就是无论激起两淮民变的鄢懋卿,还是当初举荐鄢懋卿的严绍庭,都需问罪斩首。 上一回群起弹劾严绍庭的科道言官们,当即附和,奏请斩了鄢懋卿和严绍庭二人。 有鉴于上一次郑茂所弹劾的严绍庭六大罪,样样都被反驳了。 这一次科道言官们,可是憋足了劲。 如今两淮民变,可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祸首是鄢懋卿,无论如何都罪责难逃。 那推举他的严绍庭,自然也要承担连带责任。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严绍庭。 因为按照规矩,这个时候的严绍庭该是跪下请罪自辩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万寿宫里一声冷喝响起。 众人目光搜寻,只见工部侍郎,大明朝的小阁老严世蕃,竟然是满脸愤懑的转过身,看向开口便是喊杀的刑部尚书潘恩。 “敢问潘尚书!” “我大明朝何时竟然也兴起攀附撕咬之风了啊!” 一句话说完。 严世蕃冲着满脸疑惑的严绍庭使了一个眼色。 随后不等潘恩开口反驳。 严世蕃便已经是继续保持那副刚正不阿,大义凌然的模样,慨然转身看向潘恩,重重一挥衣袍。 此刻的严世蕃,看着那是比之科道言官,还要科道言官。 “敢问潘尚书,若是依你所言,我er……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因推举鄢懋卿,便要问斩。” “那你潘尚书身为我大明刑部尚书,执掌国朝律法,此前开口便是鄢懋卿于两淮种种恶行,可见早已知晓,为何却迟迟不报?” “为何潘尚书又要等到今日,两淮急报京师,才会出班弹劾?” “潘尚书又是否有知而不报之罪?” “潘尚书嘴里鄢懋卿种种不法,潘尚书明知却不报,以致如今两淮大乱,本官又是否可以认定,是潘尚书坐视两淮大乱?” “若是如此。” “潘尚书嘴里,鄢懋卿该死,严绍庭该死。” “潘尚书,你又是否该当死罪?”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3章 小阁老殿前展雄风(求订阅) 万寿宫前。 随着内阁大臣们到来,原本还热热闹闹八卦四起的官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拱默默无声的走到了徐阶身边,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神色,看了严绍庭一眼。 袁炜本想凑到严绍庭这边,但是想了想,才觉得自己今天走的路实在是有点多了。 绝不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在今天亲近知己! 严绍庭倒是面色风平浪静,端着手走到了老严头身边,这才发现严世蕃今天也来了。 不等严绍庭开口。 严世蕃已经大手一挥,而后目光颇为桀骜的扫过在场众人。 随后,严世蕃这才冲着徐阶、高拱等人的方向,轻声开口道:“你今日大可放心,为父倒是要看看,谁敢再如上次一样胡乱陷害我儿!” 严绍庭面露尴尬,看了眼今天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的小阁老,随后又看向老严头。 严嵩瞥了眼严世蕃,而后才小声说道:“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陛下英明神武,垂拱而治,独断乾坤,哪里要你言语。” 严世蕃正要反驳一二。 吕芳却已经是紧绷着脸,自万寿宫内走了出来。 “严阁老,让您久等了。” 吕芳先是到了严嵩面前拱手作揖,而后才向徐阶、高拱、袁炜三人拱了拱手。 严嵩一手按在严世蕃的手臂上,一手随意的摆了摆:“陛下传召,臣等便是等再久也是应该的。朝廷今日刚得了消息,东南出了事,我等做臣子的,自当要替陛下分忧。” 得了严嵩的话,吕芳这才面露笑容,点点头道:“就是严阁老这个意思,朝廷上下这么多事,还得要严阁老伱们一并帮着兼着。” 两人互相言语一番。 吕芳这才侧身请了在场众人走进万寿宫。 至万寿宫大殿。 群臣躬身作揖行臣子礼。 严绍庭倒是只弯了半腰,看向殿内。 自大殿梁上垂下的帷幔,将皇帝的面容遮掩的有些模糊,外面这些人自然是瞧不清皇帝今日态度如何。 “臣等参见陛下。” “陛下圣寿安康。” 群臣躬身见礼。 万寿宫里,臣声渐渐平息。 而至寂静。 巨大的紫金兽山香薰鼎,烟气渺渺,空洞升旋。 生长于西苑太液池里的仙鹤振翅高飞,群鸟盘旋,水鸭浮于涟漪上,惊起千层浪。 “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 万寿宫大殿内。 帷幔后,嘉靖缓缓开口,诵诗声悠长,仿若是空谷仙道之音。 严绍庭眉头微皱。 这是杜甫的诗,说的是臣子民风。 臣子辅佐君王以致君王可以超越尧舜,使得民间风气断绝蛮夷粗俗而得淳厚朴实。 道长改性子了? 不问道,而问乡野了? 而嘉靖已经继续开口道:“朕今日一早,诵经文,却觉心神难宁,过午方知,似是九州有异,民生有变。诸卿皆负社稷,可能安朕之心而长修玄妙?” 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今天很是不对劲。 严绍庭更是被弄得有些糊涂。 但是有个道理却是明白。 虽然都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可若是有朝一日,风平浪静,却也不好,那只能说明这水面之下正是暗流涌动。 海岸退潮,不是水泽枯,而是有巨浪将至。 老道长是在以退为进? 正当严绍庭揣测着老道士今天心思到底如何的时候。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已经手抱笏板,出班开口。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有本要奏。” 都察院左都御史,乃是执掌都察院的正印堂官,也就是都察院的老大。 说起来这个欧阳必进,原本在今年是要成为吏部尚书的。 而这件事情也会在朝中引起一连串的人事变动。 但因为严绍庭,这桩事倒是没有成行,现如今吏部尚书随着徐阶被夺职、原吏部尚书吴鹏致仕,一直空缺到了现在。 而私下里,朝堂上都知晓,这个欧阳必进和严家,那是儿女亲家,两家私底下的关系相交莫逆。 “准。” 帷幔后,嘉靖只言一字。 欧阳必进当即开口:“启禀陛下,臣今日于都察院,闻听两淮出事,两淮盐场数万盐户盐丁,正在前往扬州府城,更是喊出口号,要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钦差巡盐查税鄢懋卿。臣请陛下降旨,交付有司,彻查此事。” 他是都察院的老大,鄢懋卿是左副都御史。 这会儿出来说这事,不论是为了朝堂规矩还是为了都察院自身,都是合情合理。 但偏偏欧阳必进说完话之后,在场众人纷纷心生疑惑。 难道欧阳必进因为前番没能转任吏部,恶上了严家这个儿女亲家? 谁不知道鄢懋卿就是严家推举去两淮巡盐的。 今天这万寿宫圣前奏议,可是有不少人已经憋足了劲,要在这件事上好生的整治一番严家。 徐阁老他们都还没开口。 怎么你欧阳必进反倒是率先带头冲锋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中无不猜忌起来。 但高拱却是紧随其后站了出来。 “臣高拱,有本要奏。” 帷幔后,嘉靖亦是一字而准。 高拱正色道:“今日京师收到两淮急奏,两淮数万盐户盐丁群起而往扬州城,更是喊出要打杀鄢懋卿的话。 “古往今来,百姓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而今两淮数万盐户声势浩大,不惧官兵,悍然而往,可见此乃鄢懋卿身负皇命,却倒行逆施,方才铸成今日两淮乱局。 “实乃鄢懋卿祸乱社稷,戕害逼迫百姓,官逼民反,而小民为保自身,不得不反他鄢懋卿。 臣请陛下降旨,派出有司并厂卫,缉拿鄢懋卿,安抚两淮盐户。” 随着高拱挑头,提出要烟尘鄢懋卿之后。 诸多五寺、九卿官员上场,出口要将鄢懋卿绳之以法。 这时。 又有一人手抱笏板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刑部尚书潘恩,字子仁,南直隶松江府人。 潘恩脸色阴沉,沉声开口:“陛下,我朝盐政尤以两淮三分司三十盐场为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此次奉旨南下两淮巡盐,乃是为了清查盐务正课税额,弥补朝廷亏空。 “本意乃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而鄢懋卿自领皇差以来,与两淮地界却日日所行不法,戕害百姓,压迫商贾,强抢民女,劫掠财货,横行跋扈,无视皇差,无视王法。 “方才激起今次两淮大乱,数万百姓不得已而往扬州声讨大奸鄢懋卿。 “我大明律法昭昭,国法森严,鄢懋卿罪责难逃。 “然朝廷定下巡盐两淮,以滋添补国库亏空,圣前初议之时,内阁议定钦差人选,本无大奸鄢懋卿,高阁老当初更是言及鄢懋卿过往巡盐所行之恶。 “但那日却有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圣前大力推举鄢懋卿巡盐两淮。 “如今两淮因鄢懋卿而乱,激起民变。民变,若不制止,或可成民乱。民乱,可引发民反。 “两淮一旦发生民变,导致民反,我朝漕运必将受阻。如今京师已因鄢懋卿祸乱两淮,而致物价横飞高涨,若是两淮民反,漕运中断,恐京师再无南货运至,九边更是一应军需粮草短缺,横遭外地侵扰。 “严绍庭所荐非人,致使国朝危在旦夕,地方民心大乱,首犯鄢懋卿罪不可恕,严绍庭举荐,亦有大过,与国朝亦有大罪。 臣领刑部,执掌律法,请陛下定鄢懋卿大逆斩首,严绍庭同罪而治!” 万寿宫大殿内。 欧阳必进只是提及两淮动乱,需要彻查。 而到了高拱,就变成了要治罪鄢懋卿。 等潘恩开口,就是无论激起两淮民变的鄢懋卿,还是当初举荐鄢懋卿的严绍庭,都需问罪斩首。 上一回群起弹劾严绍庭的科道言官们,当即附和,奏请斩了鄢懋卿和严绍庭二人。 有鉴于上一次郑茂所弹劾的严绍庭六大罪,样样都被反驳了。 这一次科道言官们,可是憋足了劲。 如今两淮民变,可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祸首是鄢懋卿,无论如何都罪责难逃。 那推举他的严绍庭,自然也要承担连带责任。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严绍庭。 因为按照规矩,这个时候的严绍庭该是跪下请罪自辩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万寿宫里一声冷喝响起。 众人目光搜寻,只见工部侍郎,大明朝的小阁老严世蕃,竟然是满脸愤懑的转过身,看向开口便是喊杀的刑部尚书潘恩。 “敢问潘尚书!” “我大明朝何时竟然也兴起攀附撕咬之风了啊!” 一句话说完。 严世蕃冲着满脸疑惑的严绍庭使了一个眼色。 随后不等潘恩开口反驳。 严世蕃便已经是继续保持那副刚正不阿,大义凌然的模样,慨然转身看向潘恩,重重一挥衣袍。 此刻的严世蕃,看着那是比之科道言官,还要科道言官。 “敢问潘尚书,若是依你所言,我er……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因推举鄢懋卿,便要问斩。” “那你潘尚书身为我大明刑部尚书,执掌国朝律法,此前开口便是鄢懋卿于两淮种种恶行,可见早已知晓,为何却迟迟不报?” “为何潘尚书又要等到今日,两淮急报京师,才会出班弹劾?” “潘尚书又是否有知而不报之罪?” “潘尚书嘴里鄢懋卿种种不法,潘尚书明知却不报,以致如今两淮大乱,本官又是否可以认定,是潘尚书坐视两淮大乱?” “若是如此。” “潘尚书嘴里,鄢懋卿该死,严绍庭该死。” “潘尚书,你又是否该当死罪?”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4章 皇上也有罪?(求订阅) 万寿宫里。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意外不已的看着大声反驳潘恩的严世蕃。 他们对严世蕃出面反驳潘恩,为严绍庭开拓罪责,并不感到意外。 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 严世蕃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位爷,往日里若是遇到这种事情,那可是开口就骂,甚至于是上至十八代女性。 今天这一字一句的,虽然声音大了点,却是半个脏字都没有啊。 甚至于都没有再胡搅蛮缠,而是逻辑合理。 你刑部尚书潘恩既然要给严绍庭扣上一个举荐有误,致使两淮生乱的罪责。 那你潘恩事先分明知晓鄢懋卿不干人事,为何不报啊? 你潘恩身为刑部尚书,那就是知法犯法,是在坐视两淮大乱。 那伱潘恩也有罪! “你你你……你你……” “你胡搅蛮缠!” “你胡言乱语!” “你才是胡乱攀咬,搅乱今日圣前奏议!” 潘恩快要被严世蕃给气死了,挥手怒指严世蕃。 “本官人在京中,也不过是风闻两淮之事,未曾确凿,本官身为刑部尚书,安能胡乱弹劾朝堂官员?” “而今鄢懋卿激起两淮民变,乃是证据确凿,严绍庭推举鄢懋卿,有举荐不明之罪。” “严侍郎,本官知晓严绍庭乃是你家长子,遇事袒护附和人父纲常伦理。” “但国法在前,还望严侍郎三思慎言!” 潘恩目光幽幽,大有一副,你严世蕃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就将你也一并弹劾了。 严世蕃却是冷笑一声,随后声音更大的喊道:“潘尚书!你失言了!” 潘恩挥袍一震:“本官如何失言了?” 严世蕃面上冷笑连连,朝着帷幔后的皇帝拱手礼拜,而后昂首挺胸,正气凌然。 “陛下面前,朝堂之上无有父子,皆为人臣!” “有陛下在,本官与严绍庭便无父子之论,唯有同朝同僚之名。” 万寿宫里。 一片哑然。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今天是撞了邪了。 不对。 是他严世蕃撞邪了! 然而严世蕃却不曾罢歇,而是继续面朝潘恩开炮:“潘尚书,在这万寿宫大殿之内,本官是工部侍郎,严绍庭是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我与严绍庭皆为陛下臣子。 “潘尚书出口便是以父子而论,不知圣前皆为人臣,意图挑破本官与严绍庭侍奉君前之忠孝。 潘尚书,你坏规矩了!” 失言。 坏规矩。 两个骂名扣上。 潘恩已经是火冒三丈:“严世蕃!你休要扯东扯西了!如今两淮民乱在即,鄢懋卿如论如何也难逃其罪!严绍庭举荐非人,亦同罪!” 到最后,潘恩已经完全放弃了和严世蕃胡搅蛮缠,只拿两淮民乱在即说事。 本来准备自己冲锋反驳自辩的严绍庭,在这短暂的功夫里,已经是瞪大双眼,满心诧异。 小严子…… 啊,不对! 是小阁老! 这老小子竟然竟然这么勇的? 还勇的让人挑不出言辞上的错漏。 倒是个可造之材了! 严绍庭心中感叹,看着严世蕃的目光,已经带着几分期待。 想要等这老小子接下来,又会如何应对。 严世蕃也果然是不负严绍庭期望。 却是目光一转,看向高拱。 “高阁老,欧阳左都御史,二位也认为鄢懋卿有罪,严绍庭有罪乎?” 眼看着严世蕃还在开口拿捏此事,却是转向高拱和欧阳必进过去的,潘恩不由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欧阳必进看了高拱一眼,而后才沉着脸道:“严侍郎,我都察院历来讲究案情罪证确凿,方可论罪,此时朝廷尚无查证核实,只有两淮急奏,本官尚不敢言。” 欧阳必进照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好似是当真忘了和严家的儿女亲家关系。 严世蕃点点头,看向高拱:“高阁老呢?” 高拱看了眼徐阶,而后才对严世蕃回道:“本官只知两淮有变,不论实情如何,钦差两淮盐税事的鄢懋卿,定是有过错。然实情如何,当如欧阳御史所言,由朝廷查证而论。” 就在高拱说完了话,为自己留下一丝余地的时候。 一直不曾说话的徐阶,却是忽然站了出来。 但他却不是对着严世蕃去的。 徐阶拱手朝圣:“启禀陛下,不论两淮实情到底如何,如今既然两淮急奏生乱,鄢懋卿无论如何都不宜再继续留在扬州,激增变故。 朝廷眼下当尽早下旨,行文两淮,召回鄢懋卿。内阁张居正此时正好就在扬州府隔江之苏州府,可命张居正渡江北上扬州,抚平扬州动乱,查明真相,再奏朝廷。” 此言一出,高拱眉头微微一抖。 徐阶开口未曾言及何人有罪,而是先提要召回鄢懋卿,再让张居正北上接手两淮局面。 不论徐阶心中如何想,这番话明面上确确实实是公正言论。 “下官明白了。” 严世蕃嘀咕了一声,而后眼中锋芒更盛,怒视潘恩。 “潘尚书,你可知罪!” 原本以为已经没了自己什么事的刑部尚书潘恩,浑身一颤,双眼茫然的看向严世蕃,随后又瞥了徐阶一眼。 潘恩眉头紧皱:“本官何罪之有?难道严侍郎当真要给本官扣一个所谓知情不报的罪名?” 严世蕃却是冷笑着摇头,而后转向帷幕,躬身抱拳:“陛下,臣弹劾刑部尚书潘恩有大罪。” 潘恩额头渗出汗水。 他哪知道今天这个严世蕃,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样,紧咬着自己不放。 潘恩也是有些失声,怒问道:“本官何罪之有?” 严世蕃回眸冷眼看向潘恩:“徐阁老、高阁老、左都御史皆言,要先查明两淮急奏所言之事。唯有潘尚书开口便言鄢懋卿、严绍庭有罪。 而若依照潘尚书所言,鄢懋卿祸乱两淮有罪,严绍庭举荐鄢懋卿有罪。 那么在下敢问潘尚书一句,当日内阁虽有反驳但最终却同意鄢懋卿南下巡盐,内阁是否也有罪? 鄢懋卿之人选,亦是当日陛下圣允。 而今依着潘尚书的意思,两淮生乱鄢懋卿难逃其责,那么潘尚书的意思,是不是陛下也有罪!” 当严世蕃问出皇帝是不是也有罪的时候。 整个万寿宫一片哗然。 而严世蕃则是在这满点嘈杂之中,怒声道:“潘恩!是不是今日这万寿宫中,人人皆有罪,乃至陛下也有罪,便独你一人,我大明朝执掌律法的刑部尚书无罪啊!” 嘭。 潘恩已经是满头大汗,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 “臣绝无此意啊!” “是……是是……” “是他严世蕃胡言乱语,妄图陷害微臣,颠倒是非黑白。” “还请陛下分辨,为臣主持公道啊!” 见着潘恩被严世蕃接连数番言论,逼的不得不跪下请罪。 殿内无人不是两眼茫然。 严绍庭更是心中感慨不已。 看着老小子这般,倒也不枉费自己过去那么久的循循善诱了。 只是此刻殿内无人再敢言语,唯有刑部尚书潘恩跪地请求皇帝主持公道。 好一阵的死寂后。 帷幔后的嘉靖,终于是冷笑了一声,缓缓起身。 在众人的注视下,嘉靖踱着道门莲步,吕芳轻轻掀开帷幔。 嘉靖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众人面前。 皇帝手臂一震,那身长袖道袍的宽大袖子便被他卷在了手臂上。 而后嘉靖左右踱步。 最终看向了内阁众人。 “朕……” “也有罪?” 严嵩双手颤颤,缓缓举起,正要起身奏对。 嘉靖却是摆了摆手:“严阁老坐着说话吧。” 严嵩抬起头看向皇帝,脸上露出笑容:“老臣谢陛下恩赐。 “回陛下的话,陛下垂拱社稷,天下皆在陛下一人之身,陛下自然是无罪的。 “工部侍郎严世蕃,言辞过去,当要告诫。 “不过严侍郎也是因此次两淮变故,潘尚书不曾查证实情,越过大明律法,便要给鄢懋卿等人定罪,亦是于国法不合,方才有了严侍郎过激言论。 老臣以为,徐阁老、高阁老以及左都御史所言,乃是公正之言。虽然眼下两淮急奏地方有变,可朝廷却要乱中求稳,不论事情如何紧急,都要先查清查明了,再能定罪。” 嗯! 嘉靖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徐阶、高拱:“徐阁老、高阁老,也是如此认为?” 徐阶、高拱躬身应是。 嘉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潘恩。 “潘恩,你既然说自己是刑部尚书,执掌大明律法,那你如今能断言,两淮之事,鄢懋卿罪有实证?” 潘恩满心慌乱,叩首而拜:“臣,失言……臣有罪,请陛下降罪于臣……” 嘉靖目光斜觎而来:“你掌刑部,执掌律法,所言皆为大明,何来有罪?” 潘恩砰砰叩首:“臣有罪!请陛下发落!” 嘉靖双眉一夹:“你无罪!” 道袍一挥。 嘉靖转过身,侧目而望。 “朕也无罪。” 万寿宫又是一阵寂静。 在这位手底下当差久了,脑子若是不灵活,是没有资格能站在这里的。 但是下一刻。 高拱却是拱手开口:“陛下!如严阁老所言,朝廷讲究法度,定罪与否需看实证,但眼下两淮生乱,亦如徐阁老所言,当召鄢懋卿回京在押。 可命张居正渡江北上扬州,安抚民心,彻查此事。若届时查得鄢懋卿确凿罪证,陛下亦可下旨朝廷,问罪鄢懋卿及一应有关官吏。”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5章 有人要害陛下啊(求订阅) 高拱虽然还不知道徐阶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但将鄢懋卿召回,让张居正去扬州接手余下事务,总好过继续让鄢懋卿留在扬州激增民怨。 高拱对此自然是认同。 毕竟上一回选定南下巡盐的人选时,他就公开反对鄢懋卿。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出声的。 鄢懋卿那是能干事的人? 若他真能做事,就不会让两淮乱起来。 哪怕是之前被刑部尚书潘恩扣上了所荐非人之名,严绍庭也未曾来得及抢过已是可造之材的严世蕃。 但这会儿。 严绍庭终于是寻到机会。 当即拱手出声:“陛下,臣反对!” 正侧背着身子的嘉靖,嘴角微微一动。 而后迈出脚步,重新归于帷幔之后。 待至重新坐下后。 嘉靖这才开口道:“方才刑部便参你所荐非人,如今鄢懋卿在两淮惹出乱子,你为何还要反对召他回京?” 高拱亦是当即开口:“严……润物,而今两淮急奏,扬州生变,民乱已至,朝廷虽未查明原委,但两淮之乱定是因鄢懋卿所致。 “你便无所荐非人之罪,事前不知鄢懋卿之为人根本,刑部方才所言之罪或有强加之过。 但此刻两淮乱自鄢懋卿,若伱再强行反对,欲要再让鄢懋卿留任两淮,激变民心,届时两淮局面便是你也百口莫辩。” 有刚刚严世蕃在前,不断逼迫刑部尚书潘恩。 再到皇帝刚刚那句潘恩无罪,他也无罪。 高拱便知道,皇帝大概不会让这件事牵连到严绍庭。 还好。 自己今天本来是想先将两淮的事情,牵扯到严绍庭这个所荐非人之人身上。但看到严世蕃今天那一副和往日大相径庭的模样,他心中存疑,这才没有抢先开口。 反倒是让潘恩抢了先。 也刚好探出了皇帝的意思。 若不然。 恐怕刚刚被严世蕃逼着询问,是不是在质疑皇上也有罪的人,就是自己高肃卿了。 正当高拱回想着今日已经发生的种种时。 徐阶亦是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方才臣工圣前争论,所为的不过还是两淮的事情。 “两淮紧要,犹如此前所言,一旦两淮当真因鄢懋卿激起民反,到时候漕运阻塞,京师乃至九边,都将陷入危局。 便是不召回鄢懋卿在押京中,也要命离着扬州最近的张居正前往,接手两淮局面,平息民怨。” 冲着皇帝再一次强调两淮和漕运的关系,以及可能会对京师及九边造成的影响后。 徐阶又转身看向严绍庭。 “严侍读。” 老好人这是要做什么? 严绍庭心中疑惑,却是拱手颔首:“徐阁老。” 徐阶眯着双眼,脸色不显,轻声开口:“老夫记着,当初圣前奏对议定两淮巡盐之时,当时于此人选并未明确。 “老夫要是没记错,便是严侍读提及的鄢懋卿,说到他过去操办过国朝盐务,熟悉盐政。 “当时又是因为朝廷国库空虚,无奈之下,方才促成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 “严侍读当时举荐,或许确实如严侍读所说乃是因鄢懋卿过往经验。但目下看来,鄢懋卿之选却是适得其反。 “严侍读操办国事虽然也已不少,但毕竟为时短浅,如今也算是识得鄢懋卿是真伪。仍要鄢懋卿继续操办两淮盐务,如今只是数万盐户盐丁前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 “若届时这数万盐户盐丁纷纷赶至扬州城,而鄢懋卿当真所行不法,引得两淮大乱,漕运受阻。严侍读恐怕再难逃脱一个举荐非人的罪名了,届时两淮之乱、漕运之祸,京师危矣、九边危矣。 这等天大祸事,难道当真要言乃是陛下之过?我等身为臣子,便是不思举荐贤良,也该为陛下着想,保全陛下圣明之名,莫敢使陛下因不法臣子而遭诽议。” 徐阶一番长论之后,便默默退了回去。 只是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帷幔之后。 自从那一日在玉熙宫,朝堂之上科道言官群起弹劾严绍庭六大罪,却被其一一反驳而回。 最后更是招致郑茂被赐死。 而自己也在强忍许久之后,藏于轿中呕血不止。 徐阶借机称病,在家抱恙多日。 他并非是一事未做。 而是将自去岁腊月开始,严绍庭忽然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所行诸般事宜,尽数通盘复忆了一遍。 最终徐阶方才看明白了。 严绍庭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皆在圣心之中。 圣心是这个世上最难揣测的,也是最难把握的。 既然难以把握。 那么严绍庭能紧握圣心。 自己堂堂大明内阁次辅,自然也能手握圣心。 果然。 当徐阶提及到皇帝颜面的时候。 帷幔后,一直面色平静的嘉靖,终于是眼底多了一丝异样,瞥向奏请要将鄢懋卿召回京师看押的次辅。 嘉靖不由开始盘算了起来。 他在盘算着鄢懋卿这条狗去了两淮这么久,到底从那些盐商手中搜刮到了多少钱粮。 亦在好奇,两淮盐商,私底下又是否还有余钱。 若是钱粮不够,两淮仍有剩余,则鄢懋卿这条狗还得留着。 若是钱粮已足…… “陛下!” “徐阁老!高阁老!” 正当嘉靖不断盘算着心中那本账的时候,严绍庭拱手颔首,朗声开口。 正算着自己那本账的嘉靖,目光一闪。 徐阶和高拱也侧目看了过来。 难道严绍庭当真不怕被那个鄢懋卿给牵连了? “嗯。” 帷幔后,一道声响。 这是准允了的意思。 严绍庭却是看向了吕芳:“还要劳烦吕公公。” 吕芳拱手,目光疑惑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只是笑着说道:“烦请吕公公准备好纸笔。” 吕芳不解道:“严侍读可是要写些什么?” 严绍庭摇头道:“还要劳烦吕公公,将下官接下来的话,一一记录在案。” “这是为何?” 吕芳彻底看不明白了。 严绍庭却是面色依旧:“不过是想要麻烦吕公公记下这些,以便来日朝堂之上能看的清楚。” 吕芳心中装着不已,侧目看向帷幔后。 不见有动静。 吕芳这才点头哎了一声,随后便走到一旁的桌案前,亲自执笔,等待着严绍庭开口。 高拱则是眉头微皱,催促道:“有什么要说的,还是快些说吧。毕竟两淮报急的奏章都送到京中了,这边晚一点,那边可能就多一分变动。” 严绍庭点点头,而后轻咳一声。 “诸公今日与下官,同在京中,同闻两淮生乱,似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乱政两淮,因而引发两淮数万盐户盐丁前往扬州城声讨之。” “诸公拳拳报国之心,下官属实钦佩。国朝能有诸公,实乃我大明之幸。唯有诸公处朝,我大明方得日后之盛。” “臣不知鄢懋卿于两淮行事如何,若其当真所行不法,戕害百姓,罔顾律法,官逼民反,则臣当首劾此人,奏请陛下严惩,乃至奏请陛下将其斩立决。” 说到这一句。 严绍庭看向了吕芳。 吕芳早已在严绍庭开口的时候,便奋笔疾书。 此刻见严绍庭停下,便抬起头目光不解的看向对方。 严绍庭则是嗯了一声道:“吕公公,这句尤其要记下、记清楚了。” 吕芳点头:“严侍读放心,您说的,若是鄢懋卿当真违背律法,严侍读必当做第一个弹劾鄢懋卿的人,请陛下将其斩立决。” 严绍庭点点头。 这句确实很重要,不然回头鄢懋卿这个狗东西在两淮干的那些罪证送到京城的时候,自己可就真的脱不了干系了。 徐阶和高拱则是满脸诧异。 严世蕃则是瞪大了双眼,这才发现原来圣前奏议,其实还可以这样玩的。 殿内,无人不惊叹严绍庭这突然的神来之笔。 虽然还不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但这番话算是将自己彻底摘出来了,往后鄢懋卿的罪证送到京中,他严绍庭也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至于说严绍庭所荐非人? 没看刚刚几位阁老都说了,那是严绍庭当初初担差事,并不了解鄢懋卿真实的为人秉性,举荐也只是因为知道鄢懋卿过去有操办盐政的经验。 严绍庭则是已经重新继续开口。 “然,两淮此次急报有乱,两淮数万盐户盐丁尽于一时而起。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下设三分司,又开三十处盐场,遍及泰安、淮安、通州等地,幅员辽阔。” “臣在朝操办差事日短,经验短浅,未曾遇逢地方民乱。但微臣却知道,若是两淮此等辽阔之地,数万盐户盐丁一并而起,前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恐怕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这是今天万寿宫里,没有一个人提到的事实。 徐阶目光一动,悄无声息的低下头。 严世蕃则是双手重重拍在一起:“对啊!两淮多大的地界啊,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三分司三十处盐场,便是要我去走一趟遍,恐怕都要一两个月。怎么这数万盐户盐丁,竟然能同时群情而起,前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啊!” 说完之后。 严世蕃忽的瞪大双眼,目光在殿内众人脸上扫过。 “陛下!” “这是有人图谋不轨啊!” “有人要害陛下啊!” ………… 月票推荐票 义父明鉴~我是真的虚脱了……定时一下,我先睡会儿…… (本章完) 第157章 凭他们的狗胆也敢造反?(求订阅) 大明朝的商人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严绍庭那是一清二楚。 但凡是将这帮人提出来都砍了脑袋,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不会被冤枉了的。 剩下那一个。 则是光砍头还不够,得要株连九族才行! 高拱却是皱眉开口道:“严侍读,眼下两淮之事急报地方民变有乱,方才我等在陛下面前便说明白了,需要查明缘由才可给各方定罪,如今你岂不是也在妄加揣测。” 严绍庭看向老高。 他不急不慌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 不用严绍庭开口,吕芳便已经是将刚刚严绍庭说的话记录完毕,上前取了纸条送到嘉靖面前。 严绍庭则是继续开口道:“陛下,这是微臣搜集的近来京中物价高涨之具体涨幅。” 众人不由看向了他。 虽然最近京师物价横飞高涨,闹得百官怨声载道。 可也没有谁会真的去查一查,这具体的物价到底是如何,又都涨了多少。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微臣深受皇恩,觉得在朝中为陛下做事,总是要讲究实证的,不论是做什么事都得要先查清楚查明白了,有了这些数目才好说话。 “这上面记录了近来京中物价横飞之际,其中尤以京师盐价涨幅最高,乃至于超过原本盐价的三倍之。 “而后便是柴米油,柴火由燕山附近百姓供应,另有山西石薪(煤炭古称)添补。所以并未涨价,甚至因为未至冬日,价格还低了一些。 “而反观京中新米价格,却是较之去岁涨了一倍有余。余下京中各类货物价格,亦是在一倍之两倍之间。 “而这些价格上涨的货物,全都来自于南方。但臣此前查阅户部档案,近来即便是两淮有民变生乱,漕运却并未受到影响。 “但扬州却居运河关口之地,唯有两淮盐商因朝廷清查盐课税赋,心中不满,加之鄢懋卿或许有急于求成之意,方才让这些两淮盐商借机制造混乱。 “以抬高京中物价先行,引得朝廷关注,再于扬州制造所谓民变,让朝廷产生惶恐,担心若是两淮动乱导致漕运中断,最终引发京师货物短缺中断,九边军饷钱粮缺少,让朝廷投鼠忌器,停办清查两淮盐课税赋。” 嘉靖冷哼了一声。 抬头看向面前众人。 “户部。” 户部尚书高燿赶忙拱手走了出来。 嘉靖冷声道:“京中近来物价横飞高涨,户部可有查明?” 嘭。 高燿不曾开口,便先跪在了地上。 很显然,户部并没有去调查清楚京中物价上涨的具体情况。 嘉靖冷哼了一声,又看向别处:“高拱?” 高拱是领着户部事的。 听到皇帝喊话,高拱面色沉重的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严绍庭所查京中物价高涨之数目,大抵属实,当嘉奖以兹用心办事。” 帷幔后,嘉靖无声一笑。 高拱倒是比高燿聪明,反而是提了严绍庭在户部的官职,那他调查出来的数目,自然也算是户部的功劳。 嘉靖将手中那张纸条抖了抖:“都拿去看看吧,免得朝廷里有些人整日里只知道喊着京师物价横飞,弹劾这弹劾那,却不知道到底又有哪些东西涨价了。” 皇帝这话有些诛心了。 不少人羞愧的低下头,心里却开始骂起来严绍庭。 吕芳取了纸条,送到众人手中传阅。 严嵩最先看完的,传给徐阶后,便开口道:“陛下,老臣看了这份数目,倒是也觉得虽然如今两淮之变虽然未曾查明,但严绍庭所言却是有几分道理。” 等到袁炜看完了之后。 亦是开口道:“陛下,凡事讲究因果,两淮不可能突然生变,也不可能仅仅因为鄢懋卿当差做事或有不法,便惹得两淮遍地民变。 朝廷清查两淮盐课,动的自然是两淮盐商的利益。若是依此来说,两淮三十处盐场盐户去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背后则或许确实是两淮盐商所为。” 等到袁炜表明了立场后。 今日最先开口提及两淮之事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则是更进一步。 “陛下,臣请陛下降旨,严查两淮盐商!若当真今日两淮民变是两淮盐商在背后鼓动,当将其一一严惩不贷,以正国法!告诫国朝一众商贾,严防再有贼子借百姓妄议朝堂政令,对抗朝堂!” 万寿宫大殿上。 风向开始转变。 严绍庭心中一笑。 他才不会管鄢懋卿到底有没有罪,朝廷最后又会如何处置了他。 将矛头对准两淮盐商,才是自己真正的图谋。 让鄢懋卿去两淮,当初也是这个意思。 鄢懋卿是好人吗? 不是。 两淮盐商是好人吗? 同样不是。 这就是两条狗,且就让狗咬狗起来。 等事情到了今日,便是两淮的这两条狗都有罪。 接下来,自然就是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解两淮盐政之变,革除大明盐政过去二百年里积攒下来的各种弊政。 徐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在众人都开口表明态度的时候。 他拱手站了出来。 “陛下,如今两淮之事,或许由商人逐利所致,也或许是鄢懋卿乱政所为。但不论如何,两淮既已生乱,朝廷便不能不管不顾,若不召回鄢懋卿看押待审,则朝廷有失公允。 “民心似火,长久下去,即便是今日两淮民变背后有两淮盐商鼓动,到时候天下人却也会认为,乃是陛下用人不当所致。 “而陛下之圣明,则平白蒙污。 “臣以为,还是要将鄢懋卿召回京中看押待审,命离着最近的张居正北上扬州,缉拿一应两淮盐商,命其严加审问。 若不然,朝廷若是继续放任两淮不管,而若此次之事背后当真有两淮盐商出手,或许真会激起两淮生变,到时候祸事蔓延,便是两淮彻底乱掉的时候。” 刑部尚书潘恩亦是附和道:“臣附议,此时朝廷理当下令召回鄢懋卿,审查两淮,防止两淮盐户百姓激变之下,真的造起反来。” 徐阶目光深沉的看向帷幔后方。 他今天主打的就是一个皇帝的名声最重要,顺带着借两淮生变,将清查盐务的差事,弄到自己这一方人的手上。 其实,嘉靖也已经有些意动了。 让鄢懋卿喊回来,然后顺带着审讯两淮盐商。 事情换个人也是办,银子照旧还是能弄回来。 但自己的名声不能被下面的人弄坏了。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沉。 他看出来了徐阶的心思,今天是真的说到道长心里去了。 但是。 现在的张居正,懂个屁的盐政。 严绍庭当即看向刑部尚书潘恩。 而后沉声开口道:“就凭那帮眼里只有利益的商人也敢造反?就是给了他们天大的狗胆,他们也不敢真造反!” 潘恩当即回头看向严绍庭。 心中颇为愤怒。 你爹今天逼的老子颜面尽失,你个小子难道也要来戏弄老子? 潘恩当即开口:“若是两淮当真有人要造反,严侍读敢担下这个罪过吗?” 严绍庭却是不理这位。 而是转头看向嘉靖。 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现在两淮盐商已经出手,那基本可以断定鄢懋卿已经搜刮的差不多,两淮盐商已经被搜刮到开始肉疼的地步了。 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即便现在召回鄢懋卿,也不该以回京看押待审为名,至少朝廷明面上是不能这样做。 “鄢懋卿是以钦差身份南下两淮为朝廷和陛下做事,若是因为现在两淮有变,就将其召回看押待审,岂不是正好就中了两淮地界上有心之人,意图攻讦陛下所用非人之过? “臣以为,明面上以述职为由召回鄢懋卿,命其将近来清查两淮盐课所得银两一并带回。暗地里朝中有司审查鄢懋卿于两淮所为,是否有不法。 “而两淮盐商审查之事及后续盐课清查,亦不可交由张阁老。张阁老如今坐镇苏州,执掌朝廷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之事,此事比之两淮盐课之事更为要紧。 “如今事情是发生在两淮,两淮辖于南直隶之下,不如让锦衣卫和东厂南下扬州,彻查两淮民变一事。一旦两淮盐商背后鼓动百姓确凿,便当即拿下,查抄家产。 另可派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去往扬州,安抚劝退百姓,继续清查两淮盐课。” 等严绍庭说完了话,徐阶却是眉头一紧。 他倒是没有想到南边还有个赵贞吉在。 而这个赵贞吉如今又刚刚好就是南直隶巡抚。 比之张居正去扬州,那可是更加的合适了。 严绍庭亦是安静的等待着。 盐商的事情,只有弄到锦衣卫和东厂那边去,才能将这帮人给一网打尽。 而至于说赵贞吉这个滑不溜的,便是去了扬州,最多也只是将堵在扬州城外的两淮盐户盐丁们劝返。 至于说继续清查两淮盐课? 按照赵贞吉的路数,最多就是维持现状。 徐阶没想到赵贞吉这个人,嘉靖同样也没想到。 但他却觉得严绍庭的提议,比之徐阶的提议更为妥当。 鄢懋卿不是以回京看押待审之名召回,而是以述职之名带着前期弄到的银子回来。 那他这个皇帝就不是用人有失了,同样银子也弄回来了。 至于敢挑动百姓对抗朝廷的两淮盐商,让厂卫去查更为妥当。 尤其是。 嘉靖听到了严绍庭刚刚说的那番话里,还有一句查抄两淮盐商家产。 这倒是个好机会。 不等众人开口言语的时候。 想清楚明白了的嘉靖,便当即开口道:“就按照严绍庭说的办。” 高拱却是眉头皱紧。 虽然严绍庭提议的也是将鄢懋卿召回,让赵贞吉去扬州安抚劝返百姓,清查两淮盐课后续事。 也确确实实是在办事,不曾有朝堂权柄争斗。 但他却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办的。 高拱开口道:“陛下,鄢懋卿被召回京师,赵贞吉去两淮。眼下我等也知晓,此次两淮民变大抵是有两淮盐商在后背出手。 “若是厂卫将其尽数定罪,两淮盐商一空,两淮盐务又该如何运转? 臣以为当谋定而后动,如今便要将其事议定。” 当高拱话音刚落。 严绍庭便当即抱拳,深深的看了老高一眼。 “陛下,高阁老所言极是!”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6章 老严家满门忠臣(求订阅) 大义凛然! 忠心耿耿! 精忠报国! 碧血丹心! 国之干臣! 万寿宫大殿内,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画面,用他们能想到的词语进行总结。 这些词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可用以描述的人却是有着大大的问题的。 严世蕃。 如果对此还不是太明白的话,那换个称呼。 肩抗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小阁老。 那这些词,用在这位小阁老身上,就显得很是诡谲了。 可人们的注视,却并没有改变此刻严世蕃那满脸的正气和忠心。 甚至于。 严世蕃的脸上露出几抹怨愤,在这万寿宫大殿,群臣之中,大明皇帝面前,大喊了起来。 “陛下!有人要害您啊!” “鄢懋卿乃是陛下的臣子,而如今两淮三十处盐场盐户盐丁同起往扬州城,说是声讨鄢懋卿。” “可若是百姓当真自行而为,又如何能这般巧合,三十处盐场的巧合?” “分明是有那心怀不轨,狼子野心之辈。” “平日里,莫敢触犯陛下天威,只能蛰伏泥泞之下做那腐臭宵小。” “如今也不知是哪个给了几分狗胆。” “竟然敢妄图假借百姓之名,名为声讨鄢懋卿,却实则是要声讨陛下啊!” “他们说鄢懋卿有罪,亦是借口而已。” “鄢懋卿是陛下派往两淮钦差办事,他们如今喊鄢懋卿有罪。” “这分明就是在会说陛下有罪!” 万寿宫大殿上。 严世蕃畅述一番,终于是止住了声音。 若不是他觉得自己现在上了年纪,儿子也已经肩抗重任,定是要挤出几滴眼泪来。 但他脸上却是一片悲愤交加。 任谁瞧着,都得要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 小阁老忠肝义胆! 只是。 严世蕃骂完了之后。 原本觉得事情已经过去的刑部尚书潘恩,却已经是满头大汗,双眼露着不安。 这个严世蕃半个字都没有提到谁。 可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嘭。 一声闷响。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刑部尚书潘恩。 再一次重重的跪在地上。 “陛下!臣绝无此意啊!” “臣发誓,未曾有半点言及陛下有罪!” “陛下圣明……” 潘恩的话还没说完,严世蕃已经是重重的冷哼一声。 他双目一片精光,浑然便好似今日万寿宫大殿内,独他是唯一的国之忠臣。 严世蕃面朝潘恩,严词质问:“潘尚书,你休要诬蔑本官!本官方才之言,可半点都未提及谁人,更未说你潘尚书是说陛下有罪之人。 谁有罪,如今日翰林院侍读严绍庭所言,需要朝廷查明了,方才知晓我大明朝到底哪个有罪!” 静。 就连原本还跪在地上喊着自己绝无问责皇帝的刑部尚书潘恩,也张大了嘴巴,两眼茫然,却是哑口无言。 自己这是跳进坑里了? 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中了严世蕃这厮的招? 徐阶更是满眼无奈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说不出话的潘恩,眼底满是失望。 这个蠢货,如今这么一跪。 岂不就是等同于承认了,他刚刚就是在借着两淮的事情,说皇帝也是有罪的。 半响之后。 潘恩这才反应过来,看向严世蕃:“严世蕃……你伱……你……” “陛下!” “请陛下明鉴!” “微臣绝无此意!” 潘恩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莫敢动弹。 高拱眉头皱紧。 若是放在过去,他大概是要和严世蕃理论一番的。 但这个潘恩…… 高拱的目光扫向了一旁低着头的徐阶,他的脸上竟然露出几分笑容,只是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今天这圣前倒是一出好戏。 自己还是安心看戏吧。 帷幔后。 坐在御座上的嘉靖,挪了挪身子,目光则是从严世蕃、潘恩等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坐在凳子上的严嵩身上。 “严阁老。” 冬天天气冷,严阁老容易犯困。 夏天天气热,严阁老也容易困。 皇帝喊了一声。 低着头好似昏昏欲睡的严嵩,方才身子一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严嵩缓缓抬起头。 “陛下。” 嘉靖嘴角一扬,开口道:“严阁老觉得如何?” 严嵩回头看了一眼严世蕃,以及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潘恩。 老严头微微皱起眉头:“陛下,今日在这圣前的,都是我大明朝的肱骨重臣,不是内阁辅臣,便是六部、九卿,议的也是两淮的事情,并未说今天在场的人有什么罪,又有什么忠奸之分,还是先叫潘尚书起来议事吧。” 原本还等着看戏的高拱,眼神一晃。 竟然没戏看了。 严世蕃唱白脸,严嵩就唱红脸。 哪里还有好戏看。 嘉靖却是笑了一声,随后眼神不满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潘恩:“阁老的话,听到了吗?大明朝堂堂六部尚书,说跪就跪了吗!” 潘恩此刻已经彻底懵了。 惶惶不安的胡乱出口谢着恩,手忙脚乱的站起身。 等到潘恩站起来后。 严嵩这才继续说道:“陛下,今日万寿宫大殿上,陛下的臣子们自然是没错也无罪的。但是两淮生出乱子,那罪责自然是在两淮的。 “翰林院侍读严绍庭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下,分设三分司,共有三十处盐场,臣刚刚也想了一下,工部侍郎严世蕃说的也没错。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能让两淮三十处盐场的盐户盐丁一起闹事,去往扬州声讨鄢懋卿? 至于说鄢懋卿到底是留用,还是召回京师看押,亦或是传召张居正渡江北上,既然翰林院侍读严绍庭方才已在奏对,不如就让他把话说明白了,臣等与陛下也在这里听清楚了,再君臣议定便是。” 众人看向帷幔后的皇帝。 嘉靖则是双手十指交叉,随后露出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都听到了吧。” “今天朕这万寿宫,不是让你们来给就站你们身边的朝堂同僚定罪的,是议两淮之事。” “严世蕃或是言语有激,却是为朕所思,严阁老亦是论事而定。” “这便是家风。” “如今,你们还是和朕一起,听明白了严绍庭还要说些什么吧。” 皇帝发了话。 只是现场却显得有些古怪。 什么时候,严家也有所谓的家风了? 难道是当奸臣的家风? 可皇帝这话,分明是说他们老严家满门忠臣。 这就让在场的不少人开始变得红温起来了。 老严家满门忠臣,他们这些人又算是什么? 在这古怪的气氛之下。 严绍庭则是看向吕芳。 吕芳会意,当即举起手上的笔,笑着说道:“严侍读尽管说,我一一记录在案。” 严绍庭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因为老小子插嘴,而被中断的思路。 “陛下,诸位上官,众所周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三处分司,执掌两淮三十处盐场,无数盐户盐丁。 “若是一地有盐户盐丁去往扬州声讨鄢懋卿,或许确实全因鄢懋卿之过,而激起民变。 “可如今却实在蹊跷,便是鄢懋卿当真在两淮惹得天怒人怨,也不该是两淮三十处盐场群起而攻之。 “微臣愚钝,却也知晓,百姓便是经受再多苦难,乃至于史书之上易子而食四字,也少有围攻官府,声讨官员。 “这是我中原历朝百姓之哀,亦是我等当今大明在朝官员当引以为鉴之事。 “如今两淮急报生变有乱,微臣斗胆揣测,乃是有人包藏祸心,欲假借百姓之手,攻之于鄢懋卿,继而攻之于朝廷定下的巡盐之事。” 严绍庭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沉重。 中原百姓这千百年来,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话语权。 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能发生像现在两淮所谓的民变吗? 不过是那些手握利益之辈,眼里没有百姓,却又要借这些日子过的最是清贫的百姓,来达成他们的利益追求和目的罢了。 严世蕃双眼眯起:“哦?严侍读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两淮这场祸事背后,还有人在暗中鼓动?” 不知不觉,严世蕃充当了捧哏的角色,和严绍庭打起了配合。 严绍庭面色不改,看向严世蕃,拱手道:“严侍郎慧眼,这一次两淮所报之民变,下官以为,定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无辜百姓与官府乃至朝廷对抗!” 严世蕃当即又是双手拍响,咬牙切齿道:“本官就说,定是有人要害陛下!污了陛下圣明之名!严侍读觉得,这两淮民变,到底是谁人在背后鼓动?” 严绍庭给了严世蕃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到这里就可以了。 剩下的就可以都交给自己了。 而严世蕃则是带着满脸的愤懑,冷哼了一声。 帷幔后。 嘉靖亦是开口询问道:“你说,两淮所报民变,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图谋。” 严绍庭躬身道:“陛下,若要弄清此次两淮所报民变,首先是要分辨这件事从何而来。 “眼下朝堂知晓,乃是两淮百姓去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而鄢懋卿此次南下两淮,则是领了朝廷的旨意,督办两淮盐务清查,整顿过往两淮盐政正课钱粮税赋。 两淮盐课税赋,自然是关系两淮盐商,尤以云集扬州城那些民间所谓富可敌国之盐商!” 原本奏对完了的严嵩,亦是回头看向严绍庭。 “所以你的意思,这件事还有两淮盐商参与其中?” 严绍庭重重点头,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次两淮急报地方民变,定有两淮盐商参与其中! “也唯有此等从事商贾之术,终日手沾金银的市侩之辈,才会因朝廷推行清查两淮盐课税赋,而心生不满,加之鄢懋卿或许真有为朝廷清查盐课赋税而手段过激。 如此种种才有可能导致这些人生出大胆之心,挑动两淮百姓,名为声讨鄢懋卿,实则乃是借此声讨朝廷,逼迫朝廷因两淮民变,而终止清查两淮盐课赋税!” ………… 月票推荐票 感谢熬夜的烤串、来吃干扣面的打赏 (本章完) 第157章 凭他们的狗胆也敢造反?(求订阅) 大明朝的商人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严绍庭那是一清二楚。 但凡是将这帮人提出来都砍了脑袋,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不会被冤枉了的。 剩下那一个。 则是光砍头还不够,得要株连九族才行! 高拱却是皱眉开口道:“严侍读,眼下两淮之事急报地方民变有乱,方才我等在陛下面前便说明白了,需要查明缘由才可给各方定罪,如今你岂不是也在妄加揣测。” 严绍庭看向老高。 他不急不慌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 不用严绍庭开口,吕芳便已经是将刚刚严绍庭说的话记录完毕,上前取了纸条送到嘉靖面前。 严绍庭则是继续开口道:“陛下,这是微臣搜集的近来京中物价高涨之具体涨幅。” 众人不由看向了他。 虽然最近京师物价横飞高涨,闹得百官怨声载道。 可也没有谁会真的去查一查,这具体的物价到底是如何,又都涨了多少。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微臣深受皇恩,觉得在朝中为陛下做事,总是要讲究实证的,不论是做什么事都得要先查清楚查明白了,有了这些数目才好说话。 “这上面记录了近来京中物价横飞之际,其中尤以京师盐价涨幅最高,乃至于超过原本盐价的三倍之。 “而后便是柴米油,柴火由燕山附近百姓供应,另有山西石薪(煤炭古称)添补。所以并未涨价,甚至因为未至冬日,价格还低了一些。 “而反观京中新米价格,却是较之去岁涨了一倍有余。余下京中各类货物价格,亦是在一倍之两倍之间。 “而这些价格上涨的货物,全都来自于南方。但臣此前查阅户部档案,近来即便是两淮有民变生乱,漕运却并未受到影响。 “但扬州却居运河关口之地,唯有两淮盐商因朝廷清查盐课税赋,心中不满,加之鄢懋卿或许有急于求成之意,方才让这些两淮盐商借机制造混乱。 “以抬高京中物价先行,引得朝廷关注,再于扬州制造所谓民变,让朝廷产生惶恐,担心若是两淮动乱导致漕运中断,最终引发京师货物短缺中断,九边军饷钱粮缺少,让朝廷投鼠忌器,停办清查两淮盐课税赋。” 嘉靖冷哼了一声。 抬头看向面前众人。 “户部。” 户部尚书高燿赶忙拱手走了出来。 嘉靖冷声道:“京中近来物价横飞高涨,户部可有查明?” 嘭。 高燿不曾开口,便先跪在了地上。 很显然,户部并没有去调查清楚京中物价上涨的具体情况。 嘉靖冷哼了一声,又看向别处:“高拱?” 高拱是领着户部事的。 听到皇帝喊话,高拱面色沉重的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严绍庭所查京中物价高涨之数目,大抵属实,当嘉奖以兹用心办事。” 帷幔后,嘉靖无声一笑。 高拱倒是比高燿聪明,反而是提了严绍庭在户部的官职,那他调查出来的数目,自然也算是户部的功劳。 嘉靖将手中那张纸条抖了抖:“都拿去看看吧,免得朝廷里有些人整日里只知道喊着京师物价横飞,弹劾这弹劾那,却不知道到底又有哪些东西涨价了。” 皇帝这话有些诛心了。 不少人羞愧的低下头,心里却开始骂起来严绍庭。 吕芳取了纸条,送到众人手中传阅。 严嵩最先看完的,传给徐阶后,便开口道:“陛下,老臣看了这份数目,倒是也觉得虽然如今两淮之变虽然未曾查明,但严绍庭所言却是有几分道理。” 等到袁炜看完了之后。 亦是开口道:“陛下,凡事讲究因果,两淮不可能突然生变,也不可能仅仅因为鄢懋卿当差做事或有不法,便惹得两淮遍地民变。 朝廷清查两淮盐课,动的自然是两淮盐商的利益。若是依此来说,两淮三十处盐场盐户去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背后则或许确实是两淮盐商所为。” 等到袁炜表明了立场后。 今日最先开口提及两淮之事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则是更进一步。 “陛下,臣请陛下降旨,严查两淮盐商!若当真今日两淮民变是两淮盐商在背后鼓动,当将其一一严惩不贷,以正国法!告诫国朝一众商贾,严防再有贼子借百姓妄议朝堂政令,对抗朝堂!” 万寿宫大殿上。 风向开始转变。 严绍庭心中一笑。 他才不会管鄢懋卿到底有没有罪,朝廷最后又会如何处置了他。 将矛头对准两淮盐商,才是自己真正的图谋。 让鄢懋卿去两淮,当初也是这个意思。 鄢懋卿是好人吗? 不是。 两淮盐商是好人吗? 同样不是。 这就是两条狗,且就让狗咬狗起来。 等事情到了今日,便是两淮的这两条狗都有罪。 接下来,自然就是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解两淮盐政之变,革除大明盐政过去二百年里积攒下来的各种弊政。 徐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在众人都开口表明态度的时候。 他拱手站了出来。 “陛下,如今两淮之事,或许由商人逐利所致,也或许是鄢懋卿乱政所为。但不论如何,两淮既已生乱,朝廷便不能不管不顾,若不召回鄢懋卿看押待审,则朝廷有失公允。 “民心似火,长久下去,即便是今日两淮民变背后有两淮盐商鼓动,到时候天下人却也会认为,乃是陛下用人不当所致。 “而陛下之圣明,则平白蒙污。 “臣以为,还是要将鄢懋卿召回京中看押待审,命离着最近的张居正北上扬州,缉拿一应两淮盐商,命其严加审问。 若不然,朝廷若是继续放任两淮不管,而若此次之事背后当真有两淮盐商出手,或许真会激起两淮生变,到时候祸事蔓延,便是两淮彻底乱掉的时候。” 刑部尚书潘恩亦是附和道:“臣附议,此时朝廷理当下令召回鄢懋卿,审查两淮,防止两淮盐户百姓激变之下,真的造起反来。” 徐阶目光深沉的看向帷幔后方。 他今天主打的就是一个皇帝的名声最重要,顺带着借两淮生变,将清查盐务的差事,弄到自己这一方人的手上。 其实,嘉靖也已经有些意动了。 让鄢懋卿喊回来,然后顺带着审讯两淮盐商。 事情换个人也是办,银子照旧还是能弄回来。 但自己的名声不能被下面的人弄坏了。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沉。 他看出来了徐阶的心思,今天是真的说到道长心里去了。 但是。 现在的张居正,懂个屁的盐政。 严绍庭当即看向刑部尚书潘恩。 而后沉声开口道:“就凭那帮眼里只有利益的商人也敢造反?就是给了他们天大的狗胆,他们也不敢真造反!” 潘恩当即回头看向严绍庭。 心中颇为愤怒。 你爹今天逼的老子颜面尽失,你个小子难道也要来戏弄老子? 潘恩当即开口:“若是两淮当真有人要造反,严侍读敢担下这个罪过吗?” 严绍庭却是不理这位。 而是转头看向嘉靖。 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现在两淮盐商已经出手,那基本可以断定鄢懋卿已经搜刮的差不多,两淮盐商已经被搜刮到开始肉疼的地步了。 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即便现在召回鄢懋卿,也不该以回京看押待审为名,至少朝廷明面上是不能这样做。 “鄢懋卿是以钦差身份南下两淮为朝廷和陛下做事,若是因为现在两淮有变,就将其召回看押待审,岂不是正好就中了两淮地界上有心之人,意图攻讦陛下所用非人之过? “臣以为,明面上以述职为由召回鄢懋卿,命其将近来清查两淮盐课所得银两一并带回。暗地里朝中有司审查鄢懋卿于两淮所为,是否有不法。 “而两淮盐商审查之事及后续盐课清查,亦不可交由张阁老。张阁老如今坐镇苏州,执掌朝廷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之事,此事比之两淮盐课之事更为要紧。 “如今事情是发生在两淮,两淮辖于南直隶之下,不如让锦衣卫和东厂南下扬州,彻查两淮民变一事。一旦两淮盐商背后鼓动百姓确凿,便当即拿下,查抄家产。 另可派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去往扬州,安抚劝退百姓,继续清查两淮盐课。” 等严绍庭说完了话,徐阶却是眉头一紧。 他倒是没有想到南边还有个赵贞吉在。 而这个赵贞吉如今又刚刚好就是南直隶巡抚。 比之张居正去扬州,那可是更加的合适了。 严绍庭亦是安静的等待着。 盐商的事情,只有弄到锦衣卫和东厂那边去,才能将这帮人给一网打尽。 而至于说赵贞吉这个滑不溜的,便是去了扬州,最多也只是将堵在扬州城外的两淮盐户盐丁们劝返。 至于说继续清查两淮盐课? 按照赵贞吉的路数,最多就是维持现状。 徐阶没想到赵贞吉这个人,嘉靖同样也没想到。 但他却觉得严绍庭的提议,比之徐阶的提议更为妥当。 鄢懋卿不是以回京看押待审之名召回,而是以述职之名带着前期弄到的银子回来。 那他这个皇帝就不是用人有失了,同样银子也弄回来了。 至于敢挑动百姓对抗朝廷的两淮盐商,让厂卫去查更为妥当。 尤其是。 嘉靖听到了严绍庭刚刚说的那番话里,还有一句查抄两淮盐商家产。 这倒是个好机会。 不等众人开口言语的时候。 想清楚明白了的嘉靖,便当即开口道:“就按照严绍庭说的办。” 高拱却是眉头皱紧。 虽然严绍庭提议的也是将鄢懋卿召回,让赵贞吉去扬州安抚劝返百姓,清查两淮盐课后续事。 也确确实实是在办事,不曾有朝堂权柄争斗。 但他却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办的。 高拱开口道:“陛下,鄢懋卿被召回京师,赵贞吉去两淮。眼下我等也知晓,此次两淮民变大抵是有两淮盐商在后背出手。 “若是厂卫将其尽数定罪,两淮盐商一空,两淮盐务又该如何运转? 臣以为当谋定而后动,如今便要将其事议定。” 当高拱话音刚落。 严绍庭便当即抱拳,深深的看了老高一眼。 “陛下,高阁老所言极是!”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8章 没人比我更懂盐务(求订阅) 又来! 当万寿宫大殿内,严绍庭说出这句所言极是的时候。 高拱便是心中一突。 这话,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上一次。 还是在上一次。 不等严绍庭开口,高拱便直接冲到了他面前。 “严侍读,话可要说清楚,本官只是说清查两淮盐务,审查两淮盐商于此次两淮民变之中有何隐情,若盐商有罪自当严惩,但也不能因此导致两淮盐务混乱,绝无其他意思。” 高拱实在是有些怕了。 要是严绍庭再借着自己的话,延伸出些什么来,到时候锅岂不是又要背在自己身上了。 严绍庭面露笑容,颇为纯良。 他点点头。 “高阁老放心,下官也是这个意思。” 高拱却仍有些不放心,再次询问道:“当真?” “当真。” “不假?” “不假。” “那你说吧。” 高拱松了一口气,却不曾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而是就侧过身站在严绍庭身边。 严绍庭则是满脸含笑的看了高拱一眼。 不对! 这小子有诈! 高拱瞧着严绍庭刚刚那一眼,可是清清楚楚的。 这小子又在憋着坏了! 可是不等高拱再次开口,严绍庭已经是躬身颔首开口发出声来。 高拱不由的闭上双眼。 完了。 自己又要替这小子背锅了。 “陛下,高阁老所言,微臣无比认同。” “此次两淮急奏民变,或是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所致,又或是因两淮盐商不满朝廷政令所致,更或是二者皆有之。” “但不论如何,朝堂体统不能丢,朝廷的体面不能丢。” “我大明江山社稷,至今以近二百年。” “诚如高阁老所言,便是给这帮商贾之徒天大的狗胆,量他们也不敢造反。天底下或有百姓因乱世,而被草莽巨寇裹挟造反,却绝无商人敢造反的。” 高拱瞪大了双眼,看看帷幔后的皇帝,又看向还在滔滔不绝的严绍庭,心中焦急。 这话自己可没说啊! 然而严绍庭却还在说着话。 “高阁老说,若杀光此次鼓动两淮盐户盐丁声讨扬州城的两淮盐商,不难。” 高拱终于是忍不住,强行插嘴:“陛下,臣没有说这句话!” “让他说。” 帷幔后,嘉靖眉头微微一皱。 高拱瞪大双眼,张着嘴。 完犊子了。 这话真要变成自己说的了。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但杀光此次胆敢鼓动无辜百姓,视百姓之性命于不顾,枉顾国朝律法政令的两淮盐商,却并不能彻底根除两淮盐务上的陈年积弊。 如高阁老所说,这件事当要在眼下,臣等便要于陛下面前议定后续诸事。” 高拱点了点头。 这话是自己说的。 只是高拱的脸上带着几分憋屈,但前面那些话不是自己说的啊。 一旁在今天已经出尽风头的严世蕃,则是忍俊不禁,看着高肃卿因为自己儿子而吃瘪,想笑却又因在圣前只能憋着笑。 但小阁老心里却是乐开了。 赞美吾儿! 嘉靖则是目光一动:“你有何谏言说与朕听?” 严绍庭点点头,瞥了一眼身边整张脸都憋得涨红的高拱。 “回禀陛下,如高阁老所说……” 万寿宫里,传出一声闷响。 高拱瞪大双眼,瞥了严绍庭一眼,随后方才默默低下。 严绍庭却是不管,而是选择继续说道:“若要定两淮盐务之事,需要倒推成因。 “此次鄢懋卿之所以南下两淮巡察盐课盐务一应事,乃是因为早先朝廷清楚,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执掌两淮盐政这么多年下来,但两淮盐课却是每岁减少。 而朝中如今国库空虚,天下却正是用钱之际,所以方才有了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清查两淮盐务盐课,追缴过往所欠盐课银两。” 这确实就是朝堂这一趟派人巡盐两淮的目的。 一开始就是因为盐政盐课上的收入较之过去越来越少,而现在朝廷又缺少银子,所以才派了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严绍庭这时候却是话锋一转:“而之所以朝廷派了鄢懋卿去两淮巡盐,也正是因为两淮,或者说是我大明盐政出了问题,较之过去,盐课每岁锐减。所以这一次没有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也会有别人奉旨巡盐。 “如高阁老所言,两淮如今出了这等事情,便是要谋定而后动。 两淮盐务积弊多年,朝廷盐课收入年年递减,难道往后每年朝廷都要派人去两淮巡盐?然后每年都要闹出如今这般所谓两淮民变之事?” 当严绍庭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万寿宫内众人不免陷入沉思。 对啊。 今年朝廷派了鄢懋卿去两淮巡盐,目的本来真的是好的,就是为了能从盐政上弄些银子回来,好让朝廷的日子好过一些。 可明年呢? 难道不能鄢懋卿了,另派个冒青烟南下两淮巡盐? 当众人陷入深思之际。 严绍庭则是转头看向高拱。 高拱目光瞥见,立马露出戒备之色。 严绍庭则是笑着问道:“高阁老,您觉得呢?” 高拱只能点头道:“两淮盐务,确实也不能朝廷年年都派人去巡盐。” 严绍庭重重的嗯了一声,而后目光搜寻,盯上了低着头的徐阶。 “徐阁老!” “徐阁老!” 只喊了一声后,严绍庭便紧跟着又喊了一声。 这倒是让人觉得,他是在怀疑徐阶睡着了。 徐阶赶忙皱眉回头,看了过来。 不等严绍庭开口发问。 徐阶便已沉声说道:“两淮盐务干系重大,如今日之前所言。两淮乱,则漕运乱。漕运乱,则北方乱。不可擅动,万事求稳。需如肃卿所言,谋定而后动。” 表明了态度之后,徐阶便收回视线。 高拱却是愣住了。 怎么着? 你老徐也开始学这个严润物了? 又是我高肃卿说的了是吧。 严绍庭却是目光一沉,徐阶这话明显是保守派的站位。 看似是在担心两淮、漕运、天下,其实是想要维持盐务现状。 这老小子…… 严绍庭微微眯眼。 真不是个东西! 严绍庭颔首抱拳:“徐阁老所言极是。” 低着头眼睑下沉的徐阶,不由眉头一颤。 严绍庭却已开口道:“两淮干系重大,确实不宜擅动。但臣近来查阅我朝盐政,国初太祖洪武皇帝时,天下产盐约有一百三十余万大引,而两淮则占其约三十五万余大引,近乎三分之一。 孝宗弘治皇帝时,改办小引盐七十五万引,内本色、常股盐三十九万引,存积盐二十五万引,折色盐六万引。” 当一个个数字从严绍庭嘴里说出时。 万寿宫内,出现了一些变化。 众人目光不由瞥向了他。 就连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高燿,也面色古怪。这些数目,别说自己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便是看过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记住。 高拱则是眉头一挑。 虽然严绍庭还没有对两淮盐务提出谏言,可仅仅是这些国初的盐引数目,就足见这个严润物是做足了准备的,瞧着也像是真的要办事的模样。 高拱不由开口道:“所以伱说的这些,又与如今两淮盐务有何干系?” 严绍庭点点头:“回高阁老的话,自然是有关系的。” “有何关系?” 面对高拱的询问,严绍庭开口解释道:“两淮产盐乃全国之最,国初每岁盐课得银数百万两,乃是两淮盐户辛劳所得。 “国初又因边军粮草难以为继,朝廷定下开中,以盐引筹办边军粮草物资供应,此举便是如今也是上善之政。 “但我朝至今二百年,两淮每岁食盐产量不断增多,但国库盐课却日益减少,方才倒在今岁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此般是何成因? 臣阅过往盐政之事,自觉乃是如两淮盐务余盐所致。而要两淮盐课自今岁始,能重回过去,盐课钱粮充盈,便要自这余盐之事着手。” 闻言。 徐阶当即眉头一动。 侧目看向严绍庭。 “你要改制余盐?” 随着徐阁老的发问,殿内官员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改制! 这可是一个敏感话题。 严绍庭亦是眉头一皱。 徐阶当真不是个东西啊! 他的目光不由的看向帷幔后方。 隔着帷幔,嘉靖的身影有些模糊。 而在嘉靖的视线里,殿内的臣子们,亦是模糊的。 但徐阶那句改制余盐,他却是听得分明。 砰砰。 嘉靖的手指轻轻的叩响桌案。 殿内百官停下来私语声,齐齐看向皇帝的方向。 “内阁并严绍庭,留下。” 皇帝开始赶人了。 而在场众人都清楚原因。 严绍庭刚刚提到了改制余盐的事情,这玩意不是他们能听能参与的。 严世蕃亦是目光凝重的看向儿子。 心中大为不解。 好端端的平息了两淮因为鄢懋卿和那帮狗日的盐商弄出来的麻烦事,不就好了? 顺带着,要是往后严家能插手一下两淮盐务,哪怕只是一个人事权,那也是极好的。 这小子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改制余盐的事情。 这玩意是能提的? 别管是改什么。 只要是过去定下的制度,只要是有所改动。 那就是在改祖宗成法。 祖宗成法不可改啊! 六部、九卿已经开始退场。 严世蕃走到严绍庭身边,小声提醒道:“燕儿至今可还未有身孕……” 老严家的香火啊。 严绍庭眉宇一凝。 待至一众无关紧要的人员离开大殿后。 嘉靖则是看向吕芳。 “风大。” 吕芳当即会意,赶忙走到殿门处。 他只是挥了挥手,殿内的小太监们便纷纷走出大殿,将殿门从外面紧紧合上。 严绍庭亦是心思渐渐沉重起来。 这是要闭门会议了。 ………… (查了很多资料,不过几百年前使用了无数年的制度,我一个人没法解释清楚,只能挑着来写哈)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59章 老规矩:祖宗成法不可改!(1500月票加更) 随着殿门关闭。 万寿宫大殿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帷幔后,依旧是大明的嘉靖皇帝。 帷幔前。 则只剩下大明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内阁辅臣高拱、袁炜。 以及提奏两淮盐务改制的严绍庭。 不等嘉靖开口,也不等严绍庭继续解释。 首先挑破严绍庭要改制盐政的徐阶,便已经拱手上前。 “陛下,我朝自太祖洪武皇帝时,便定下国朝盐政,为解边军粮草物资供应之困,又行开中。本朝盐政至今,已行近二百年,历代先君无不是与太祖时盐政,增添新策,却绝无改制之言。” “今日京师接两淮急奏,因鄢懋卿而致两淮数万盐户盐丁,群起赶赴扬州城,声讨鄢懋卿。” “其因不论,便单论盐务一事,稍有变动,便引得如今两淮生变。若贸更改盐政,视祖宗成法于不顾,一旦朝廷颁布新制,恐怕届时便不只是两淮生乱了。” “轻启改制,必定满朝诽议,民间动荡,那时候恐怕便不是两淮盐户盐丁受人蛊惑,而是真的要盐政之下皆大乱!” “老臣年迈,身居内阁,功绩浅薄,然食君之禄,莫敢坐视大明江山社稷生变,天下黎庶生乱。” “今,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严绍庭,妄言改制我大明祖宗成法,或为我大明朝政,却年少浅薄于见识,不知社稷之重。” “臣请陛下,降旨于朝堂内外,明喻天下,申斥严绍庭轻浮改制之言论,以定天下人心!” 殿内,徐阶一改往日作风,掷地有声,可谓是呕心沥血之言。 为何自洪武初年到如今,大明在盐课上的税收越来越少? 徐阶没有提。 总结核心就一句话。 祖宗成法不可改。 严绍庭眼神中潜伏着几缕寒芒。 这个徐阶不光是直接搬出了千古不变的所谓祖宗成法,而且还是抢在自己前面将这个事情提了出来。 他就是要完全堵死了自己后面所有的话。 帷幔后,嘉靖寂静无声。 徐阶却始终保持着躬身抱拳的姿势,不复更改。 高拱看了一眼,默默拱手走出。 “陛下,朝廷亏空,国库空虚,今岁已开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之事,亦有严绍庭与外商议定成行,提缴三百万两白银以作定金,待明年东南桑叶生、生蚕肥、多吐丝、多产丝绸,每岁千万利润,足以填补亏空,更有结余。 “两淮而今盐课岁益减少,或在盐政吏治,若要纠正积弊,朝廷可降旨严查盐政官员,清查盐务商贾,以资盐课岁入。 “改制一说,万不可轻言。 “一旦改制之言论放开,朝堂之上必将广生辩论,进而引发争斗,届时言路日复弹劾,朝堂地方争斗无休,朝政停摆,社稷动乱。 臣请陛下三思。” 高拱亦是开口反对改制。 但他的角度却是和徐阶有所不同。 徐阶的奏对是一直紧扣祖宗成法。 完全核心意思就是,老祖宗干了两百年的事情,没有出过大问题,那就是没问题的。 不能改! 而高拱则是说朝廷现在之所以巡盐两淮,都是为了填补朝廷亏空。 而东南增产丝绸的事情,明年就能有收入了,以后每年也都会有收入,所以在盐政上就不必急于一时。 而且就算要动盐政,也不是说一定要改制。 可以是在盐政吏治上做文章。 这倒是附和高拱一贯的政治理念。 朝廷有问题,不在其他,只在吏治。 所以后来他上位内阁首辅,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吏治。 高拱认定,只要解决了吏治问题,就能禁绝贪腐,就能让朝廷钱粮增多,就能让天下太平。 一位次辅,一位辅臣,先后发言。 陪站在现场的袁炜,却是坐蜡了。 他的官场仕途,是从翰林院开始的,然后从礼部尚升入内阁的。 想了一下。 袁炜这才先是看了严绍庭一眼,面露抱歉。 随后低声开口道:“陛下,祖宗成法,轻易不可改。” 说完之后,袁炜就将脑袋深埋胸口。 这事就不是自己能参与的啊。 皇帝刚刚还不如说一句,内阁和严润物留下,袁炜出去。 自己待在这里,现在不就是活受罪嘛! 而帷幔后的嘉靖,依旧没有出声。 严嵩眉头皱紧。 盐政如何,这件事情大孙子可没有和自己说啊。 这小子,平日里有些想法,直接圣前奏对也就罢了。 这等干系祖宗成法的事情,竟然也不跟自己说。 严嵩心中有些纷乱,最终只能开口道:“陛下,徐阁老说严绍庭是要改制,但刚刚严绍庭却只是提到盐政余盐一事,尚未明说究竟要如何办,不如让他说完再议? 若当真是有改制一说,则不可轻言。若只是于盐政余盐一事上,有所新策,用以弥补盐政积弊,提振盐课岁入,陛下和内阁觉得可行便行之,若不可行便废之。” 老严头现在心中那是一团乱了。 但到底是在内阁首辅位子上待了几十年的人,看似一番和嘉靖的奏对,却又是在提醒大孙子。 不要提改制! 只说新策! 嘉靖现在也很头等。 所为祖宗成法的强大,他当年可是亲身经历过一遍的。 但若是严绍庭提到的余盐一事,真的能为朝廷带来更多的盐课岁入呢? 刚有这个念头,嘉靖便在心中连连摇头。 这不是钱粮的问题了。 可是他又想到严绍庭今年给朝廷弄来了数百万两银子,以及定下以后每年都能为朝廷带来千万两收入的良策。 嘉靖此刻心中便犹如多了一只猫,正在不停地挠着他的心。 “严阁老所言极是。” 又是这一句,所有人都极为熟悉的言论。 嘉靖将锅扣在了严嵩的头上,却也算是认同了让严绍庭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则是眉头皱紧。 他直到大明文官们惯用的所谓祖宗成法不可改,到底是怎样的。但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刚刚提出一点余盐的事情,就能立马引来这么大的反应。 这些人,防范更改所谓祖宗成法的敏感度,当真是不低啊! 严绍庭低下头。 “回禀陛下,臣未曾言要更改祖宗成法,也未曾言要改制。” 这句话,他说的很慢。 表明态度,自己并不是在改制。 同时也在重新整理自己心中思考的问题。 果然。 在听到严绍庭的回答之后,严嵩整个人都送了一口气。 帷幔后的嘉靖也是同样的放下心。 徐阶却依旧是精神紧绷,唯恐严绍庭会在接下来的话里钻空子挖坑。 打量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后。 严绍庭才继续开口。 “臣复阅国朝盐政,国初朝廷委官稽考,以四百斤为一引,官府给米一石与盐户,亦可以最低米价为准,兼给钱钞,用于盐户工本。” “而后,朝廷渐渐取消给米,而全给钱钞为盐户工本,至洪武十七年,两淮、两浙盐户工本为每引给钞两贯五百文,亦是不少。然,国朝钱钞至今,贬值无数,钱钞给支却不增,盐户工本收益锐减。” “其后,盐户为增添家用,产盐增多,超过朝廷定额盐课盐引数目。于是,余盐出现。以致朝廷正盐以外,另有掣割余盐、残盐、零盐、所盐种种。” “洪武初年,朝廷规定,勤灶有余盐送场司,二百斤为一小引,给米一石。其盐召商开中,不拘资次给与。而那时正额盐给工本米一石,余盐乃正盐两倍,盐户竞相缴纳余盐于盐务场司。” “正统二年,定余盐一小引给米麦二斗,仅有洪武朝五分之一,盐户再难缴纳余盐于场司,我朝至今屡禁不止的私盐,便自此时猛然激增,再不复还。” “彼时,朝廷察觉余盐变为私盐,正统十三年又令,两淮运司余盐每一小引复给米麦一石,以图断绝余盐私通为私盐。” “然其后无论朝廷如何推行新策,却已再难扭转朝廷正盐难销,余盐泛滥成私盐,官盐价高质残、私盐价低质优的局面。” 陈述朝廷盐政之变化,盐课锐减之成因。 严绍庭也不忘看向拿着祖宗成法不可改的话压自己的徐阶。 他开口道:“徐阁老方才言则罪于臣以祖宗成法不可改。臣却不明白了,为何太祖朝余盐给米麦一石的祖宗之法,到了正统朝便只剩二斗,可有破坏祖宗成法之嫌?” 大明盐课崩坏。 成因有很多,正盐荒废,余盐兴盛,私盐猖獗,种种原有方才导致如今,本该岁入千万的盐课,只余百万而已。 严绍庭的眼神变得不太好看,少了往日即便在这圣前争论,也无有人身攻击的举动。 但现在,他真的对徐阶这种开口祖宗成法的言论。 厌恶至极! 徐阶面对询问,却是闭口不言了,只当自己是尊雕像。 见徐阶不说话。 严绍庭目光一凝:“徐阁老,还请阁老为下官斧正!” 又是熟悉的一句话。 徐阶脸色铁青。 他完全不懂,这小子怎么就对盐政上的事情知晓的如此清楚。 乃至于洪武朝盐政之策,以及后来各朝盐政之策,都了然于心。 而面对着不开口回答的徐阶。 严绍庭则是转头看向帷幔后的嘉靖。 “徐阁老言臣破坏我大明祖宗成法。” “臣要问徐阁老,太祖盐政之规定,历朝更改,乃至本朝陛下肩负社稷以来,也屡有盐政新规,难道皆为破坏祖宗成法?” “陛下,臣请陛下降口谕,徐阁老答臣下之问!” ………… 月票推荐票 看我多信守承诺,说加更就加更!本月最后一天啦,义父们的月票都砸过来吧。还差两百多张满2000月票加更,冲一把! (本章完) 第162章 严绍庭的经济学(求订阅) “道阻且长。” “严润物,你欲行盐政新制,朕心喜悦。” 万寿宫内殿道台上,嘉靖声音悠长。 他的双眼闪烁着几道精光,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盐政每岁百万多盐引,除却百姓之用,便是开中军务所需。” “一旦朝廷革除盐政积弊,推行你所说的新政,民生、军心,必将深受牵连。” “朕非以为你所言乃至无利于国家,今日这万寿宫中,内阁言及祖宗成法,伱亦见之。” “你可懂,其中之要害?” 嘉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 但他长袖下的双手,却是攥在了一起。 严绍庭则是拱手道:“陛下,臣所谏非是新政,不涉祖宗成法。若论祖宗成法,今日臣亦有言,太祖洪武朝,余盐给米麦一石,臣今日言及盐政新策,不必一石,七八之大抵便可。 “推行新策,也非崩坏旧制。 “一旦盐政格局焕然一新,朝廷开中自可继续,仅是停办预支,此亦是商贾盼望之事。 提高给支盐户灶丁工本,降低商贾采买成本,进而降低百姓购进食盐之价。一应不违法度,不担风险,非是野心之辈,自不再愿售私盐。” 大明走到现在。 开中制原本是好,但商人们也不是傻子,预支盐引,今天交了钱只能拿到几张盐引,真要拿到食盐还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 这他妈的。 谁愿意再和朝廷开中? 而一旦盐户产盐得到的利润增加,朝廷采取薄利多销,商人们购买官盐成本降低,售卖价格降低。 真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天天冒着杀头的罪,去干贩卖私盐的事情。 严绍庭忽然念头一动,又说道:“为保盐户灶丁甘愿为朝廷产盐,臣以为陛下亦可降旨,停办盐户灶丁徭役之法,只让其专心产盐。如此,则天下盐户灶丁,必定无不夸赞陛下之仁德,更加不愿夹带私盐。” 这是他忽然想到的事情。 大明在盐政上的各种规章制度,其中就有一条,可以说是不把人当人。 从洪武朝开始。 大明的盐户灶丁们,不光要按照朝廷的规定,生产食盐。他们还要另外去服徭役,为官府做事。 一头是要服徭役,一头是朝廷定下的盐课。 这些盐户灶丁们长久下去,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继续干下去了。 后来正盐的工本降低,直接就导致盐户灶丁们甘愿冒着杀头大罪,也要夹带私盐出来。 嘉靖亦是眯起双眼:“停办盐户灶丁之徭役?” 他看向了一旁的吕芳。 严绍庭则是闭上了嘴。 不多时,吕芳便从远处那重重遮挡后的书架上,取了一份账簿送到了嘉靖手上。 嘉靖低头翻阅。 这是记录天下盐户的账簿。 细看一遍之后,嘉靖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所奏此条事,朕允了。” “但仅许盐丁免服徭役,其户不事产盐者,照例服徭役。” 相较于天下亿兆黎庶,盐户都不足百万户,而真正产盐的灶丁又才几人。 在朝廷的规定之中,以两淮为例,盐户灶丁每人每年定额二十引,每引重二百斤。 一人一年便要产盐四千斤。 而大明一整年的产盐量,大抵是在二百五十万引左右,便是加上隐瞒不报的,其实真正从事产盐的灶丁也不过十几二十万人。 若是停办盐户灶丁的徭役,就能立即收获一片民心。 嘉靖倒是觉得这件事是可以办的。 而且停了徭役,灶丁们不就又能更多的产盐。 这是嘉靖心中的账。 而严绍庭心中则是另一本账。 确定盐户产盐能拿到的工本,降低百姓采买食盐的价格,百姓得到足够的食盐补充,朝廷薄利多销,保证盐课正常。 其实若单论他还有法子,能让大明在盐课上获得更大的利润,但那样百姓就没日子过了。 殊不知,后来满清康雍乾三朝,天下盐税就从三百多万两,上涨到了七百万两。而在光绪年间,天下盐税甚至都能高达三千万两白银。 对比来看如今大明嘉靖朝,天下盐课每岁不过百余万。 当真是让人不禁唏嘘。 严绍庭抬头看向嘉靖,试探着说道:“陛下,那臣先前所……” 他的话尚未说完。 便再一次被嘉靖打断。 嘉靖开口道:“革除产盐灶丁徭役事,朕允了。你且再与朕说来,你所谓盐政之外事。” 自己的话被打断。 严绍庭目光微微一动,一切都如自己所料。 但是皇命当下。 他也只能转口道:“臣所奏盐政之外事,乃国朝经济事。” “哦?” 嘉靖面露好奇。 他知道严绍庭在经济上的才华,所以之前才会让其去户部当差,又兼办军需诸事。 看中的,就是严绍庭在经济一事上的能力。 现在见严绍庭要言国朝经济之事,自然是好奇心大起。 而严绍庭却是在组织词汇。 自己总不能直接对道长说,劳动生产力增进并论劳动生产物自然分配之顺序这一类的话吧。 太生涩。 满脑子搞钱,满脑子修道的嘉靖,恐怕一个劳动生产力就需要自己用数百上千字来解释。 重新思考了一番。 将原本想好的奏对,又整理了一遍。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臣以为,国家财税或言国家财富,皆是取之于民,非是无根之水。” 嘉靖点点头。 这话他是听得懂的。 不论是现在的人丁税、还是夏秋两税,亦或是钞关水、盐课、铁课、茶课、丝课、布课等等,都是源自民间。 严绍庭则是又说道:“而在臣看来,若要国家财富强大,则必当首先裕民,只有百姓富裕起来,方可让国家财富增长,国朝财税增多。民裕则国富,民穷则国贫。” “民裕则国富……” “民穷则国贫……” 嘉靖默默复诵,轻声嘀咕,而后竟然是独自陷入深思。 许久之后,嘉靖好似方才反应过来,他的眼里带着浓郁的疑惑,看向严绍庭。 “你且接着说。” 丢下一句话,嘉靖仍是皱着眉头深思。 严绍庭看了两眼老道长,才继续说道:“百姓若要富裕,便需专门营生。若为农户,则精耕细作。若是盐户则勤恳制盐,不事其他。 “如臣今日所请,停办盐户灶丁徭役。陛下圣明,自是知晓,灶丁停办徭役,则全年时间尽可用于制盐,则产盐必定增多。 “如此,灶丁岁入增多,朝廷所得盐课亦多。 “再如东南各地织造丝绸,若此类百姓全年不事其他,只专心织造,则产量自当增加。百姓多产多得,朝廷便可自其中多得税课之银。 如此,便是微臣所言,民裕则国富。” 这是一个嘉靖从未听过的经济之说。 在倍觉新奇之外,嘉靖亦是觉得似有大道理暗藏其中,只是自己此刻却是无法将之贯彻了然。 瞧着嘉靖陷入沉思,头痒难耐的模样。 严绍庭心中不由腹诽了起来。 难道这位道爷因为自己的话,要长脑子了? 恶意揣测了一下后。 严绍庭继续说道:“富裕百姓,还需兴旺百业。百业兴,则万民富,可达国家富裕。 “亦如纺织,千年前一人苦其力,方得一匹丝绸布帛。而今纺机一动,一人可比过往数人,乃至十数人之力。 “朝廷重视教化,大兴科举,乃是为国朝取材。而天下却有亿兆黎庶,非是人人可读书科举,余下百姓当兴百业之技,而非将一概新奇之物视作无用之物。 “中原千年,始民茹毛饮血,而今人人衣冠楚楚,便是此道理。 臣以为朝廷当嘉奖天下一应新奇可用之物,以资鼓励黎庶于读书科举之外,以手中技术生财富裕。” 在好一阵深思之后,嘉靖终于是有了动静。 只见他抬起头看向严绍庭,而后又看向一旁的吕芳。 严绍庭亦是随着道长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吕芳一直是提笔在一旁记录着。 严绍庭脸上露出笑容。 自己今日在反驳刑部尚书潘恩和高拱的时候,便让吕芳开始将自己的话一一记录在案,不过就是为了让其产生惯性,等着将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也一并记下。 见到两人都看了过来。 吕芳脸上露出笑容,解释道:“主子爷,奴婢是觉着严侍读说的都是干系社稷的大道理,便都给记了下来,也好让主子爷事后再行翻阅。” 嘉靖嗯了声。 “接着记吧。” 说了一声,嘉靖便重新看向严绍庭。 “朕大体知晓你所说,但这民裕则国富,究竟该如何做?” 严绍庭犹豫了一下。 他想到了很多。 但依着自己过去对道长的了解,以及今日接连试探,将真正的目的藏在那所谓改制之下。 就清楚。 眼前这位当初从安陆一步一步走进北京城的皇帝,已经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自己想要改制革新吗? 想。 嘉靖想要改制革新吗? 不想。 或者说,他不敢。 但自己也同样没期望这位道长能支持革新,所为的不过是将这些东西都记录在案。 然后便是在一个嘉靖不可能支持的事情下,促成当下真正想要的。 清查两淮吏治,让两淮盐户灶丁能停办徭役,让这一部分百姓的日子稍微好上一些。 最后,若是能让嘉靖降旨,褒奖天下百业,那今天的一切目的便都算是达成了。 至于大明改制革新? 再等几年便是。 便是几年后的那位也不敢。 不是还有个小屁孩吗。 但若是在此之外,再拿些好处呢? 严绍庭低着头,目光一转。 看来自己还得再上上演技了。 噗通一声。 严绍庭官袍一抖,轰然跪在了地上。 “陛下!” “臣不敢说!” ………… 月票推荐票 六一快乐呀~ 昨天是上个月月底最后一天,幸得诸位义父鼎力支持,月票满两千!所以欠义父们一章加更,我记着呢。不过今天更不了了,从上架前每天三章六千字,到上架后每天三章一万字,每天熬夜脑子真的有点不够用了,身体也确实受不了…… 让我今天缓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偿还加更,决不食言! 还有,月初啦~义父们手中上个月的保底月票,可以投啦~加更规则不变,每500张月票加一更,盟主加两更~ (本章完) 第160章 和嘉靖的独处时光(求订阅) 再一次的。 严绍庭将大明朝内阁次辅徐阶,给逼到了绝处。 “好样的!” “我儿威武!” 万寿宫大殿外,响起一道激动的低吼声。 守在殿门前的小太监赶忙看向出声的小阁老严世蕃,伸手竖在嘴巴前。 严世蕃看了眼小太监,这才摆摆手,满脸兴高采烈:“不打紧,不打紧,里头听不到。” 小太监只能无奈的低下头。 严世蕃却是伸长了脖子,试图听清殿内的动静。 小太监紧绷着脸,想了想还是小声开口道:“小阁老,陛下有口谕的……” 严世蕃瞪了一眼,却想到还是不能惹到皇帝,牵连到自家儿子,便默默的退到殿前最边缘的位置。 这样自己可就不算是窥探机密了。 只不过是觉着万寿宫这里风景独好,多逗留片刻罢了。 小太监见严世蕃已经退出去一大截,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在殿内。 已经将徐阶逼到绝处的严绍庭,却不打算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既然你老徐不开口。 那我便继续说。 “徐阁老,您在内阁多年,不知可还记得。” “嘉靖三年,必须准奏,以后各灶丁除办纳盐务正课外,余积之数,听卖有引商人,照例纳银解部,赴各批验所掣割。” “嘉靖五年,御史戴金奏请准盐政。” “嘉靖十七年,都御史黄臣奏请准盐政。” “嘉靖二十年,盐政争议激烈,户部都给事中郭鋆奏请准盐政。” “嘉靖二十一年,户部奏请准盐政。” “时年,吏部尚书许瓒奏请准盐政。” “嘉靖二十三年,运司同知陈文浩奏请准盐政。” “嘉靖二十八年,御史陈其学奏请准盐政。” 严绍庭挥动衣袍,冷眼扫向徐阶。 这个所谓做了一辈子老好人的内阁次辅,个子不高,身形偏瘦。 却是整日里憋着一肚子坏屎! 严绍庭开口道:“敢问徐阁老,我朝盐政奏议无数,难道这些人也都有违祖宗成法?难道准所奏请的陛下,也坏了我大明所谓祖宗成法?” 不管是太祖朝还是正统朝,亦或是弘治朝。 其实都无关紧要。 真正重要的是,如今的嘉靖朝,过去在盐政上可是也有无数的奏议准请。 你徐阶,难道是在骂当今陛下? 帷幔后的嘉靖,亦是侧目斜觎徐阶。 徐阶则是连忙转过身,双眼死死的盯着严绍庭。 然而不等他开口。 严绍庭却已继续道:“徐阁老!为何本朝以来,有御史奏请、有户部奏请、有吏部奏请、有运司奏请,无人言祖宗成法,下官亦不见徐阁老言及祖宗成法,而至下官尚未言改制,只提余盐,阁老便以祖宗成法欲要断下官未尽之言?” 在严绍庭的注视下,徐阶的脸已经是一片铁青。 而严绍庭就此便停下了? 下一秒。 严绍庭冷喝一声。 “徐阁老,你到底是在议国朝社稷,还是仅为了打压异己,欲起党争!” “放肆!” “住口!” “大胆!” 接连三声,分别从徐阶、严嵩、高拱嘴里发出。 袁炜整张脸都变得煞白一片。 自己就知道这内阁是水里来火里去,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看看。 现在连党争的事情都弄出来了。 徐阶气的浑身直发抖。 严绍庭这玩意,竟然连党争的话都说出口。 这不是在说自己祸乱朝堂社稷吗。 严嵩眉头皱紧,目光深邃的看向大孙子:“陛下面前,百官奏议国事,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安能轻言所谓党争?朝堂之上,历来都是就事论事,何来党?何来争?小儿轻浮!” 老严头这会儿是真的头疼不已。 党争的话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他瞪向严绍庭,沉声道:“还不快和徐阁老道歉!” 严绍庭则是面不改色。 自己难道不知党争二字不可轻易出口吗? 但这么多年,朝野上下,人人皆说严党。 自己今日貌似突兀不知规矩的说了一句党争。 不过是为了日后的那二字铺垫。 徐党! “不必了。” 徐阶终于开口,脸色却竟然平静如常。 他先是朝着皇帝拱了拱手,又与严嵩颔首致意。 最后,徐阶看向严绍庭。 “今日看着严侍读,老夫忽然想起来,老夫当年初入仕途,入朝为官的时候,也是如严侍读一般意气风发。” “要叫陛下失望,严阁老见笑,这些年老夫在朝为官,确确实实少了如今这些年轻人的锐气。” “只是啊,在朝为官,锐气可以有,但天下亿兆黎庶,却不能尽都被朝堂之上锐气裹挟。” “百姓是要吃饭穿衣的,一饮一啄,皆是民生。” “严侍读先前拿我朝历代君王盐政变化说事,足见严侍读在盐政上也确实是下了功夫的,仅仅是这一点,就是如今朝堂上八九成官员所不能比的。” “老夫也并非是要拿祖宗成法压严侍读,也未曾有阻塞严侍读圣前奏议的想法。嘴巴是长在所有人身上的,今日老夫能堵了严侍读的嘴,难道明日还能继续堵住?” “老夫老矣,无有德才,这些年幸得陛下器重,委以内阁辅臣。可老夫看的却是比严侍读要多的,凭着比严侍读年长,经历的总也是多一些的。” “严侍读若是当真有良策扫清盐务积弊,老夫虽然老矣,却定会全力支持,哪怕是为此丢了这内阁辅臣的位子!” “但朝堂一纸政令,轻薄不可言,可若是到了地方上便比之泰山之重,与百姓而言便是天翻地覆。” “老夫已是腐朽之年,可既然有陛下幸重,身居内阁,自当以国家社稷稳定为先。若严侍读当真良策矣,老夫愿在内阁以如今这腐朽残躯,为严侍读扫清一切盐务积弊之障碍。” “但也请严侍读能在锐气之余,多一些稳重,多一些思量。” “为陛下,为朝廷,为大明,为黎庶,当三思而后行矣。” 说完之后。 徐阶竟然是冲着严绍庭拱了拱手,随后才默默的转回身子,无声的低下头。 严绍庭心中暗暗哼哼了几下。 自己那接连打出去的拳头,随着徐阶这一番话,就好似是打在了上。 瞧瞧咱们徐阁老说的话。 水平多高! 严绍庭脸色平静如水,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这才是自己所了解的大明内阁次辅徐阶。 随后。 严绍庭忽的面露笑容。 他亦是躬身抱拳,朝着徐阶的方向作揖礼拜。 “下官年少轻狂,不比徐阁老秉持朝政多年之稳重。” “今日圣前奏议两淮盐政,下官当牢记徐阁老之教导,愿下官所奏之策,能如徐阁老所言,乃是为国良策。” 严绍庭脸上含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凝重。 徐阶这一招以退为进,将其道貌岸然表现的淋漓精致,那排挤异己的罪名也悄然化解。 但严绍庭也如他所说的一样。 今天所发生的,必将被牢记在心中。 就如徐阶方才所言,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占据道义,让人无可指摘。 这不就是自己需要学习的。 “善莫大焉。” 帷幔后。 嘉靖轻声开口。 却让人不知,到底是如何善莫大焉的。 众人躬身颔首。 便听皇帝已经出声。 “那还是听一听这小子的想法吧,就如徐阁老所说的,总是要让人说话的。” 徐阶颔首点头:“陛下圣明。” 严绍庭神色凝重,颔首低头道:“臣以为,两淮盐务,当如高阁老所言,首在吏治。” 高拱心头一跳。 怎么又提自己啊。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而今两淮急奏有变,无论是鄢懋卿所为,或是两淮盐商所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上下官吏,皆有失察之过。 “两淮盐课每岁减之,私盐横行挤占官盐,致使正盐课税不齐,定是有运司衙门官吏参与其中,损国家之利,而肥私利。 今时恰有两淮生变,朝廷可顺势而行,整顿两淮运司上下官吏,清扫一切积弊不法官吏!” 嘉靖点点头。 清查两淮运司不法官吏,那自然就代表着,若是有贪赃枉法,朝廷便可以抄没再得钱粮。 他看向面前:“内阁以为呢?” 高拱当先拱手开口:“朝政不清,首在吏治,严侍读所言清查两淮运司不法官吏,正是其时。” 徐阶亦是点头道:“国法昭昭,难容不法,两淮生变,运司有罪。” 严嵩则是轻声说道:“赵贞吉领南直隶巡抚一职,可命其前往两淮运司,清查官吏,但有不法,一概革除,拿办问罪。” 在老严头看来,只要不让张居正渡江北上,将其按在苏州府,谁去差两淮其实都无所谓。 嘉靖点点头:“那严绍庭说的这一条,便就此定下,让赵贞吉去查两淮运司,凡有不法者,尽数拿回京师问罪。” 见这一条确定下来后。 严绍庭又开口道:“盐务吏治之外,便是盐课正额盐、余盐、私盐之难。微臣以为,当收缴一切盐务于朝廷,如洪武一朝,提振盐户工本,断绝盐户夹带私盐,命有司整顿私盐,严查私贩,重刑惩之。” 这一条其实左右还是如过往一样,在盐政上缝缝补补。 无论嘉靖还是内阁几人,都无有不允。 依照严绍庭所请,准办。 最后,严绍庭又提:“臣阅盐政,预支无数,积弊难返。而今朝廷正值开源,明岁便有东南千万岁入,朝廷当下旨自此严禁盐政预支开中,提振商贾信心,经官府有司采买正盐、余盐。” 所为盐政预支,其实就是寅吃卯粮。 盐商当下拿不到盐,要等到好几年后可能才会拿到盐,这事情一开始还可以,但积攒到现在,除了傻子,谁也不愿意在做这种注定亏本的买卖。 嘉靖细想一二,方才开口:“朕记得年初的时候,张居正说朝廷当下,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便是为了少些寅吃卯粮的事情再生,此条倒也契合,内阁以为如何?” 朝廷马上就要有钱了。 本就不起作用的预支之法停下来,大小也不会有影响。 对嘉靖而言,停了盐政预支,也就停了。 严嵩、徐阶、高拱三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盐政吏治。 提高工本打击私盐。 停办预支。 三件事情尽数同意! 于是,在朝廷各部有司依照这三件事往下办的时候,严绍庭也多了一个参与的权力。 严绍庭暗暗松了一口气。 真当自己要在这个时候说改制? 不过是为了在其实根本就不可能同意,也没有魄力改制革新的道长这里,多拿到一些权柄而已。 他估算了一下嘉靖的态度,而后再次开口:“陛下……” “朕今日有些乏了。” 嘉靖却是抢声发话,看向内阁几人:“严绍庭虽然年少有失稳重,但这几条倒是老成,内阁既然都无异议,就命有司商讨细则,交办此事吧。” 严绍庭作势还想说话。 可却见嘉靖已经起了身,往后殿走去。 严嵩等人则是躬身告退。 老严头慢吞吞的走到大孙子身边,伸手在其肩膀上拍了拍。 “回家吧。” 严绍庭抿紧嘴巴,眉头皱紧。 一副自己的话并没有说完。 可很显然,皇帝和内阁,已经不愿意再在盐政上说事了。 他正要转身离去。 但帷幔后,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的嘉靖,却有声音传了出来。 “让严绍庭留下,替朕诵读几篇经文。” 严嵩立马松开搭在大孙子胳膊上的手,袁炜则是立马靠了过来搀扶出了严阁老。 徐阶和高拱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看向严绍庭,方才继续往殿外走去。 和道长独处? 严绍庭停下脚步,眼角露出一抹笑意。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61章 给道长上课(求订阅) 众人离去。 万寿宫大殿内归于寂静。 殿门外。 一直等着结果的严世蕃,看着老爷子和内阁其他人走了出来,连忙凑了上去。 “爹,这是怎么了?” 严世蕃又朝着后面看了看。 “我儿呢?” 严嵩却是沉眉深思。 倒是在另一边搀扶着严阁老的袁炜,开口解释道:“圣前奏议两淮盐务,陛下允了整顿两淮盐务吏治、提振盐丁工本禁绝私盐、停办预支,随后便将严侍读留在殿内。” “啊?” 严世蕃面露疑惑,瞅了一眼走在一块的徐阶、高拱两人:“陛下独独留下我儿,这是要作甚?” 袁炜面露不解:“陛下是要严侍读替他诵读几篇经文。” 这可就更加稀奇了。 严世蕃正要再问,却被严嵩反手抓住手腕。 “先回去,乏的紧。” 严世蕃看了一眼老爷子,这才点点头。 “好好好。” …… 而在万寿宫大殿后方。 亦如玉熙宫后殿的布置。 嘉靖卷着道袍,便藏身在那座道台上。 吕芳则是在一旁的条案前,正在为皇帝准备着茶水以及歇息之物。 被单独留下的严绍庭,则是站在原地。 嗡。 那座新做的玉磬发出悠长的声音。 严绍庭探目四望。 万寿宫确实是要比玉熙宫大上很多,不光是外面的占地面积,就连大殿里的面积也是一样。 而在远处重重遮掩后。 严绍庭更是隐约见到有一座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但又不像是书。 这些大概就是道长的小账本了吧。 严绍庭开始在心中猜想着,眼前这位真正的大明户部尚书的那些账本上,到底都有些什么。 猜不透道长的账本上都有什么。 严绍庭眼神又瞄上了道台下的嘉靖。 很显然。 道长并不是要自己来替他诵读什么经文的。 那就只能是盐政改制的事情了。 “朕方才,最后打断你的话,可懂意思?” 嘉靖这时也终于是开口出声,询问起来。 严绍庭躬身颔首。 “圣心如渊,圣意九霄,臣不敢妄加揣测陛下。” 嘉靖面露笑容,摇摇头:“小子滑头!” 说完之后,嘉靖目光逐渐变得深邃悠长起来,盯着眼前年轻而又满是英气的严绍庭。 这样的少年英气。 自己当年也是有的。 那时候的自己,刚从安陆北上进京,也是如今日眼前这个少年一样,锐意昂扬。 只是啊…… 嘉靖冷笑了一声:“你可知朕是什么时候进了这座北京城的?” 皇帝忽然发问。 严绍庭心中不由一沉,而后小心回答道:“是正德十六年四月。” 嘉靖却是摇了摇头。 “是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正午入城。” 严绍庭面露疑惑,看向嘉靖,不知道这位道爷怎么突然提到这一茬。 嘉靖却是笑着说道:“皇兄驾崩,无有子嗣,朕克继大统,即皇帝位。那时候,朕比你如今还要小上好些呢。” “陛下圣明,国危之时,继承大统,稳定朝局,匡扶社稷,乃我大明君臣黎庶之幸。” 严绍庭毕恭毕敬的供奉着。 眼下不知道道长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自己除了拍马屁,还能干什么呢。 而嘉靖则是继续说道:“朕那时候难啊,年少而居京师,幸得列祖列宗庇佑,朕得以继往开来,不致祖宗江山社稷崩坏。 “朕自登基,革除前朝弊政,减赋养民,杀阉人,废豹房。勤于政务、整顿超纲,裁撤监镇、严肃监察,重用贤臣、惩贪抑恶。 朕可以与宗庙告慰列祖列宗,朕无愧为大明朱家儿郎!” 严绍庭躬身颔首作揖:“陛下乃是圣明之君,天下黎庶之君父,大明承平,社稷稳固,全赖陛下一人。” 嘉靖却是笑了笑。 他看向严绍庭,笑着道:“伱很年轻,年轻的让朕今日觉得,有朕当年几分风貌。” 严绍庭赶忙将头低的更深了一些。 “微臣不敢。” 嘉靖却是忽的一笑:“不敢?方才若非朕出声,你是不是真的要将改制盐政的话,说出口了?” “臣……” 严绍庭面露迟疑:“臣确实想在圣前奏对盐政改制事,却并非只有盐政改制事。” 吕芳这时候已经从一旁,端了一杯茶水送到道台前。 嘉靖接过茶,却是握在手心。 “说吧,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严绍庭拱手作揖,而后挺直身子。 他侧目扫了一眼送完茶退后到远处的吕芳。 见到对方手中已经默默的握住了墨笔,这才开口出声。 “回禀陛下,臣虽在朝日短,却幸得陛下垂青,兼办诸事。” “微臣以为,国家若要政通人和,当首在经济,次之吏治,再次之军备。” “朝廷如今朝局艰难,便是因国库空虚所致。” “而今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便是为解国库空虚一事。今日臣言两淮盐政,实乃希望奏请陛下准允,改朝廷盐政。” 嘉靖目光一紧,这小子果然如自己所想,到底还是动了要改制盐政的心思。 他声音变得悠长了一些:“你欲如何改?” “不论盐政之正盐、余盐、私盐,皆起自太祖洪武一朝,历时至今已近二百年,朝廷于盐政上早已积弊重重,二百年间朝廷不断推行新策,却不过都是缝缝补补。” “臣以为,朝廷当有大魄力,一扫盐政积弊,唯有彻底废黜当下积弊二百年之盐政,扫清了盐政这间屋子,重新装点推行盐政新策!” 大明盐政二百年,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确定好制度。 就如同大明宝钞一样。 国初,就没有将天下货币制度确定。 一切都是初创,未曾有更改修正,便这么稀里糊涂的进行了二百年。 现在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和能力,也没有办法扭转。 唯有一条。 重新制定新的盐政制度,重建一个新的盐务体系。 嘉靖却是眉头一凝:“你就不怕,到时候盐课新政推行尚未彻底,便引得天下大乱?” “臣怕!” 严绍庭回答的很是果断,随后便转口道:“但臣更怕我大明盐政旧制,永不更改,朝廷明明有千万利润,却每岁只得百余万,钱粮流于商贾士绅,乃至于……权贵之手。” 嘉靖沉默了。 盐课的利润,从国初一路下滑到现在的原因,他又何尝不知道。 天下盐商窃夺其利,只是其一。 而是上上下下,数不尽的人将手都插在了盐务里,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而今盐课,各方上下其手,无人顾忌朝廷空虚,不如借此次两淮盐务生乱,追查各方罪责之机,一扫盐政旧制。 重新厘定天下盐场,重新编练盐户灶丁,革除折色,皆以米麦或银定额工本,以资盐户灶丁生产正盐,防止夹带私盐。 朝廷统购天下盐场食盐,禁绝预支,以防寅吃卯粮,朝廷取薄利于盐课,天下商贾尽于盐政衙门采买食盐,转运各地。或以开中之法,以已产食盐为引,命盐商开中转运粮草于地方卫所及边军。” 嘉靖不由抬头看向严绍庭,半响之后方才开口道:“如此所谓改制,朕听之,为何却亦如旧制?” 嘉靖的脸上露出不解。 严绍庭所提的这些盐政新制,其实都不过是已经有了的法子。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回禀陛下,臣之奏议,其重在额定盐户灶丁工本,便不如太祖时余盐一引一石米麦,也该有之七八,不许地方官府更改。如此才能让盐户灶丁,皆产生送至官府,而非夹带于商贾变作私盐。 盐,亦是百姓日常所需之物,国初盐价甚低,只是其后因朝廷用度而不断涨价,方才导致官盐价高而私盐低,商贾亦不愿采买官盐,而纷纷赚于私盐。 而今盐政每岁不过百万余得利,但东南已有丝绸行销海外千万巨利。 臣以为,凡天下百姓日常所需,若是官办,不可高价。官办盐课以低价,私盐如何存? 私盐无,则天下百姓尽购官盐,则朝廷得利依旧巨大。” 其实严绍庭在盐政上的提议,不过就是提高盐户的工本,降低官盐价格。 他觉得道长应该能听明白自己这番话。 嘉靖亦是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优待盐户灶丁,防止产盐流入私盐,薄利多销,朝廷得利更多,你是这个意思吧。” “陛下圣明!” 严绍庭顺势拍了个马屁。 而后他便接着说道:“正如陛下所言,我朝盐政最该做的便是薄利多销。只要盐户灶丁看到朝廷给出的工钱足够多,远超夹带私盐得利,即便朝廷不能全部断绝私盐,却定能使其锐减,在附以严法监察整顿诚挚。 “届时天下百姓所用食盐,皆出自于官盐,而官盐价格降低,使百姓皆可购买。便是价低,只要人人皆食官盐,则朝廷盐课得利必定不会锐减,而是定然大涨。 当下商贾观之朝廷盐政正盐价格高昂,纷纷不愿开中、不愿采买,更愿担着风险行销私盐。官盐价低,商贾于朝廷官府采买食盐,亦是本钱减少。臣以为,在法度之下,商贾亦不愿整日冒杀头之罪兜售私盐。” 道理其实很简单。 严绍庭甚至可以断言,如今大明朝堂之上,那些所谓衮衮诸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 嘉靖开口:“朕明白你的意思。” 在严绍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嘉靖便已经在心中推算了一遍依照严绍庭所言之法,朝廷得利几何。 确实会让朝廷重新再盐课上,获得更多的利润。 嘉靖的声音拖长了一些。 “但是……”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62章 严绍庭的经济学(求订阅) “道阻且长。” “严润物,你欲行盐政新制,朕心喜悦。” 万寿宫内殿道台上,嘉靖声音悠长。 他的双眼闪烁着几道精光,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盐政每岁百万多盐引,除却百姓之用,便是开中军务所需。” “一旦朝廷革除盐政积弊,推行你所说的新政,民生、军心,必将深受牵连。” “朕非以为你所言乃至无利于国家,今日这万寿宫中,内阁言及祖宗成法,伱亦见之。” “你可懂,其中之要害?” 嘉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 但他长袖下的双手,却是攥在了一起。 严绍庭则是拱手道:“陛下,臣所谏非是新政,不涉祖宗成法。若论祖宗成法,今日臣亦有言,太祖洪武朝,余盐给米麦一石,臣今日言及盐政新策,不必一石,七八之大抵便可。 “推行新策,也非崩坏旧制。 “一旦盐政格局焕然一新,朝廷开中自可继续,仅是停办预支,此亦是商贾盼望之事。 提高给支盐户灶丁工本,降低商贾采买成本,进而降低百姓购进食盐之价。一应不违法度,不担风险,非是野心之辈,自不再愿售私盐。” 大明走到现在。 开中制原本是好,但商人们也不是傻子,预支盐引,今天交了钱只能拿到几张盐引,真要拿到食盐还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 这他妈的。 谁愿意再和朝廷开中? 而一旦盐户产盐得到的利润增加,朝廷采取薄利多销,商人们购买官盐成本降低,售卖价格降低。 真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天天冒着杀头的罪,去干贩卖私盐的事情。 严绍庭忽然念头一动,又说道:“为保盐户灶丁甘愿为朝廷产盐,臣以为陛下亦可降旨,停办盐户灶丁徭役之法,只让其专心产盐。如此,则天下盐户灶丁,必定无不夸赞陛下之仁德,更加不愿夹带私盐。” 这是他忽然想到的事情。 大明在盐政上的各种规章制度,其中就有一条,可以说是不把人当人。 从洪武朝开始。 大明的盐户灶丁们,不光要按照朝廷的规定,生产食盐。他们还要另外去服徭役,为官府做事。 一头是要服徭役,一头是朝廷定下的盐课。 这些盐户灶丁们长久下去,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继续干下去了。 后来正盐的工本降低,直接就导致盐户灶丁们甘愿冒着杀头大罪,也要夹带私盐出来。 嘉靖亦是眯起双眼:“停办盐户灶丁之徭役?” 他看向了一旁的吕芳。 严绍庭则是闭上了嘴。 不多时,吕芳便从远处那重重遮挡后的书架上,取了一份账簿送到了嘉靖手上。 嘉靖低头翻阅。 这是记录天下盐户的账簿。 细看一遍之后,嘉靖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所奏此条事,朕允了。” “但仅许盐丁免服徭役,其户不事产盐者,照例服徭役。” 相较于天下亿兆黎庶,盐户都不足百万户,而真正产盐的灶丁又才几人。 在朝廷的规定之中,以两淮为例,盐户灶丁每人每年定额二十引,每引重二百斤。 一人一年便要产盐四千斤。 而大明一整年的产盐量,大抵是在二百五十万引左右,便是加上隐瞒不报的,其实真正从事产盐的灶丁也不过十几二十万人。 若是停办盐户灶丁的徭役,就能立即收获一片民心。 嘉靖倒是觉得这件事是可以办的。 而且停了徭役,灶丁们不就又能更多的产盐。 这是嘉靖心中的账。 而严绍庭心中则是另一本账。 确定盐户产盐能拿到的工本,降低百姓采买食盐的价格,百姓得到足够的食盐补充,朝廷薄利多销,保证盐课正常。 其实若单论他还有法子,能让大明在盐课上获得更大的利润,但那样百姓就没日子过了。 殊不知,后来满清康雍乾三朝,天下盐税就从三百多万两,上涨到了七百万两。而在光绪年间,天下盐税甚至都能高达三千万两白银。 对比来看如今大明嘉靖朝,天下盐课每岁不过百余万。 当真是让人不禁唏嘘。 严绍庭抬头看向嘉靖,试探着说道:“陛下,那臣先前所……” 他的话尚未说完。 便再一次被嘉靖打断。 嘉靖开口道:“革除产盐灶丁徭役事,朕允了。你且再与朕说来,你所谓盐政之外事。” 自己的话被打断。 严绍庭目光微微一动,一切都如自己所料。 但是皇命当下。 他也只能转口道:“臣所奏盐政之外事,乃国朝经济事。” “哦?” 嘉靖面露好奇。 他知道严绍庭在经济上的才华,所以之前才会让其去户部当差,又兼办军需诸事。 看中的,就是严绍庭在经济一事上的能力。 现在见严绍庭要言国朝经济之事,自然是好奇心大起。 而严绍庭却是在组织词汇。 自己总不能直接对道长说,劳动生产力增进并论劳动生产物自然分配之顺序这一类的话吧。 太生涩。 满脑子搞钱,满脑子修道的嘉靖,恐怕一个劳动生产力就需要自己用数百上千字来解释。 重新思考了一番。 将原本想好的奏对,又整理了一遍。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臣以为,国家财税或言国家财富,皆是取之于民,非是无根之水。” 嘉靖点点头。 这话他是听得懂的。 不论是现在的人丁税、还是夏秋两税,亦或是钞关水、盐课、铁课、茶课、丝课、布课等等,都是源自民间。 严绍庭则是又说道:“而在臣看来,若要国家财富强大,则必当首先裕民,只有百姓富裕起来,方可让国家财富增长,国朝财税增多。民裕则国富,民穷则国贫。” “民裕则国富……” “民穷则国贫……” 嘉靖默默复诵,轻声嘀咕,而后竟然是独自陷入深思。 许久之后,嘉靖好似方才反应过来,他的眼里带着浓郁的疑惑,看向严绍庭。 “你且接着说。” 丢下一句话,嘉靖仍是皱着眉头深思。 严绍庭看了两眼老道长,才继续说道:“百姓若要富裕,便需专门营生。若为农户,则精耕细作。若是盐户则勤恳制盐,不事其他。 “如臣今日所请,停办盐户灶丁徭役。陛下圣明,自是知晓,灶丁停办徭役,则全年时间尽可用于制盐,则产盐必定增多。 “如此,灶丁岁入增多,朝廷所得盐课亦多。 “再如东南各地织造丝绸,若此类百姓全年不事其他,只专心织造,则产量自当增加。百姓多产多得,朝廷便可自其中多得税课之银。 如此,便是微臣所言,民裕则国富。” 这是一个嘉靖从未听过的经济之说。 在倍觉新奇之外,嘉靖亦是觉得似有大道理暗藏其中,只是自己此刻却是无法将之贯彻了然。 瞧着嘉靖陷入沉思,头痒难耐的模样。 严绍庭心中不由腹诽了起来。 难道这位道爷因为自己的话,要长脑子了? 恶意揣测了一下后。 严绍庭继续说道:“富裕百姓,还需兴旺百业。百业兴,则万民富,可达国家富裕。 “亦如纺织,千年前一人苦其力,方得一匹丝绸布帛。而今纺机一动,一人可比过往数人,乃至十数人之力。 “朝廷重视教化,大兴科举,乃是为国朝取材。而天下却有亿兆黎庶,非是人人可读书科举,余下百姓当兴百业之技,而非将一概新奇之物视作无用之物。 “中原千年,始民茹毛饮血,而今人人衣冠楚楚,便是此道理。 臣以为朝廷当嘉奖天下一应新奇可用之物,以资鼓励黎庶于读书科举之外,以手中技术生财富裕。” 在好一阵深思之后,嘉靖终于是有了动静。 只见他抬起头看向严绍庭,而后又看向一旁的吕芳。 严绍庭亦是随着道长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吕芳一直是提笔在一旁记录着。 严绍庭脸上露出笑容。 自己今日在反驳刑部尚书潘恩和高拱的时候,便让吕芳开始将自己的话一一记录在案,不过就是为了让其产生惯性,等着将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也一并记下。 见到两人都看了过来。 吕芳脸上露出笑容,解释道:“主子爷,奴婢是觉着严侍读说的都是干系社稷的大道理,便都给记了下来,也好让主子爷事后再行翻阅。” 嘉靖嗯了声。 “接着记吧。” 说了一声,嘉靖便重新看向严绍庭。 “朕大体知晓你所说,但这民裕则国富,究竟该如何做?” 严绍庭犹豫了一下。 他想到了很多。 但依着自己过去对道长的了解,以及今日接连试探,将真正的目的藏在那所谓改制之下。 就清楚。 眼前这位当初从安陆一步一步走进北京城的皇帝,已经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自己想要改制革新吗? 想。 嘉靖想要改制革新吗? 不想。 或者说,他不敢。 但自己也同样没期望这位道长能支持革新,所为的不过是将这些东西都记录在案。 然后便是在一个嘉靖不可能支持的事情下,促成当下真正想要的。 清查两淮吏治,让两淮盐户灶丁能停办徭役,让这一部分百姓的日子稍微好上一些。 最后,若是能让嘉靖降旨,褒奖天下百业,那今天的一切目的便都算是达成了。 至于大明改制革新? 再等几年便是。 便是几年后的那位也不敢。 不是还有个小屁孩吗。 但若是在此之外,再拿些好处呢? 严绍庭低着头,目光一转。 看来自己还得再上上演技了。 噗通一声。 严绍庭官袍一抖,轰然跪在了地上。 “陛下!” “臣不敢说!” ………… 月票推荐票 六一快乐呀~ 昨天是上个月月底最后一天,幸得诸位义父鼎力支持,月票满两千!所以欠义父们一章加更,我记着呢。不过今天更不了了,从上架前每天三章六千字,到上架后每天三章一万字,每天熬夜脑子真的有点不够用了,身体也确实受不了…… 让我今天缓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偿还加更,决不食言! 还有,月初啦~义父们手中上个月的保底月票,可以投啦~加更规则不变,每500张月票加一更,盟主加两更~ (本章完) 第163章 让爱卿受委屈了(求订阅) 万寿宫内。 严绍庭一声哀吼。 却是让嘉靖猛然一震,满脸诧异。 而在一旁一直负责记录的吕芳,亦是放下墨笔,举目看了过来。 而在两人的视线里。 抬起头的严绍庭,已经满脸涨红,一副大明优秀青年官员代表,满腹憋屈,无处发泄的模样。 严绍庭默默的吐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憋的。 自己差点没晕过去。 嘉靖亦是神情不断变化,深吸一口气。 “说!” “有朕在!” 严绍庭拱手颔首:“回禀陛下,我中原之地,自古以来便屡有革新,春秋战国,商君变法、李悝变法、吴起变法、邹忌变法、申君变法、乐毅变法,唯变法之国而得成一霸。 “而后有汉文景、汉武三朝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得大汉四百年基业。 “再至前唐开元革新,方得盛唐之名。 “而前宋仅一家王朝,便有庆历新政、元丰改制、熙宁新政、哲宗绍述、天眷新制、正隆官制。 国家若要得长盛基业,唯有不断革新,革除积弊,推新而为。八百年周室,井田不复当今,天下无有万年之法,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若是按照科举八股。 严绍庭这番话便是开篇切题之言。 说完之后,趁着换气的机会,严绍庭看了一眼角落里。 吕芳依旧在奋笔疾书。 看来是要将今天严绍庭在这万寿宫中一切言语,皆记录在案。 嘉靖是爱读书的。 不光是道门课业,更多的是历朝史家之言。 严绍庭所说的这些革新,他自是知晓。 但唯有最后那句话。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好词!” “好句!” 严绍庭这时候便继续说道:“臣方才失声之语,不敢言陛下所问,实乃微臣读史,阅遍春秋,深知国家革新之不易。” 说到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 因为他要对某宋点名鞭尸了。 嘉靖亦是投来期待和赞许的目光。 他对如严绍庭这等年纪的官员,总是抱以宽厚的,像这些年轻人,就该多一些锐气。可若是不知国家不易,整日在朝堂之上嚷嚷着革新,却又是不好的。 能知晓国家革新不易。 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前宋庆历新政,范文正公,呕心沥血,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一初同心协力,新政颇有成效,而后却为旧党攻讦。 “范文正公更是被诬陷以朋党而论,新政风风火火,不下经年,便戛然而止。 “再有熙宁元年开始,王安石屡屡上述奏请革新,奏明富国之法、强兵之法、取仕之法,虽其中多有弊端,却也开一时强盛,朝野焕新。 “然而熙宁新政一起,便引发前宋新旧党政,朝堂之上倾向碾压,相互攻讦。至九年,王安石辞官归降,新政停罢。 再至宋哲宗即位,司马光执宰天下,熙宁新政之法尽数废黜,自此无疾而终。” 对。 就是那个砸缸的司马光! 嘉靖亦是渐渐沉默了下来。 千古范文正,那是多少君王期望能得到的臣子。 严绍庭则是深深一叹:“臣于朝堂,得陛下幸,但终究人轻言微。革新之法,必当是贯彻朝野,士农工商,无不涵盖。 “臣今日放言两淮盐政余盐一事,便有徐阁老等人以祖宗成法而压之。 “臣读宋史,恍恍惚仿若王安石,直面司马光亦以祖宗成法而攻之。 “前宋无论范文正公,亦或王安石,皆掌权朝堂,同志者无数,亦是艰难万分。臣不过双臂之力,犹言一事,便临驳之于触犯祖宗成法。 “臣惶恐! “臣非经年老吏,为官得幸,满腔报国之心,以报陛下隆恩。 “臣惶恐! 不敢言革新诸事,动荡朝野,乃至牵连家人,累及陛下圣明。” 鞭完了前宋和司马光后。 严绍庭再有言语,已经是满面涨红,双眼无尽憋屈。 此刻落到嘉靖的眼里。 是什么? 这就是一个一心一意为报君恩,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的大明朝五好青年官员,却因为朝野积弊,而无能为力啊。 多好一孩子。 每天都想着如何报效自己。 却又无可奈何。 已经记录完毕的吕芳,更是放下手中墨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严侍读公忠体国啊! 就和俺们这些阉人一样,满心都是为了主子爷,可身在朝堂,却又不能随心而行。 主子爷这么多年默默承受着憋屈。 严侍读如今亦是如此。 嘉靖无声一叹。 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看向了严绍庭。 “至诚至孝。” “当是朕之润物!” 过往种种,在嘉靖脑海中一一浮现。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从湖广安陆踏进北京城的他,也是锐意昂扬。 可是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也让他如同此刻的严绍庭一样,满是憋屈,无处可说。 但是呢。 嘉靖也想到了严绍庭刚刚所说的前宋熙宁新政,一等宋哲宗上位,重用司马光,便新政全无。 嘉靖心中不由的多了几分感慨。 自己如今又剩几载岁月。 便是自己如今寻了改制革新,可等大明朝的新帝即位,自己所行革新,又能否存留下来? 若到时候一纸废黜。 岂不是在说,自己所行革新,实乃荒唐事? 便是自己那时已经驾崩就陵,却也要背上一个骂名。 嘉靖的眼里闪烁着几道精芒。 他看向严绍庭,长长一叹。 “让爱卿受委屈了。” “起来吧。” 严绍庭虽然明知结果,但听到这句话,终究还是心中暗暗一叹。 老道长终究还是不敢改制革新。 在他看来,自己如今言及革新,是为了忠君报国。 那委屈,自然就是他严润物受了。 严绍庭拱手起身,颔首低头:“臣不委屈!臣只是不愿陛下受辱,不愿我大明江山,祖宗社稷,陷入绝境。” 嘉靖摆了摆手。 “爱卿所做亦是甚好,不必自责。” “朕……” 嘉靖有些犹豫,目光在殿内扫过。 随后,他才接着开口出声。 “方才你多有言及历朝变法,引之本朝,虽……但于改制革新之事,想来心中定是已有腹稿。” 好奇。 嘉靖虽然不愿意推行革新,但终究还是好奇,想要知道严绍庭所准备的革新改制,又到底有哪些。 严绍庭也是愣了一下。 怎么着。 你老道长不愿意革新,还要听一下我的革新之法? 这不是白嫖嘛! 但自己这些时日在朝中所经历的,加之一点点整理出来,加之借鉴后世之法,所总结的那些革新之法,却还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但严绍庭却不打算说。 甭管是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火耗归公,还是文武吏治、重整京军、开海行商,更不要说取消功名优待、取消宗室特权、改革选官制度。 哪一条现在说出来。 自己和老严家,都可以准备好打包行囊,一起滚回江西老家了。 不过自己今天在老道长这里大演一番,除了诉苦,可不就是为了能弄点好处。 严绍庭觉得自己刚刚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就看老道长有没有这个觉悟了。 但现在老道长又想知道革新之法,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严绍庭三思之后,方才缓缓开口,以求能稍稍满足一下老道长修道之余的好奇心。 “回禀陛下。” “臣在朝为官时长,可当差做事日短。臣不敢在圣前胡言通晓天下万事万物利弊,更不敢言臣一人便可尽言革新改制。” “陛下问策于臣,臣只能答,若行改制革新,首在吏治。不论今岁浙江、南直隶增产丝绸所生诸事,亦或京中军需贪腐事,再或今日所生两淮巡盐之变,都在吏治。” “吏治清明,则新政革新之法,方能上行下效,无有阻碍,可得政通人和。” 严绍庭想到了老高当上内阁首辅后,便挥动手中大棒开启的吏治整顿,而后延伸到老张登临首辅之位,推行的考成法。 不过这玩意的核心,是在督促地方官员完成朝廷制定任务的。 最重要是征收赋税。 法子可行,但却忽视了百姓。 若是再加上民生事项,将地方百姓生机水平加入到考成法之中,方才能算是完善的。 严绍庭抬头看了一眼老道长。 这事似乎是可以说的。 但是。 老道长不配! 严绍庭当即转口道:“吏治清明,而后方可推行新政。如行经济,富裕国家,当稳固百姓农耕,更要重于商贾之术。 “百姓钱粮能有几何,盖之于商贾,皆为富可敌国。我朝初定之时,乃是为了怜惜天下百业,方才农商赋税甚低于前宋。 “而今我朝国祚已有二百年,民间商贾无不豪奢,在外粗布麻衣遮掩,在家便是绫罗绸缎。若是为一方豪强,则面官府,亦是僭越横行。 “朝廷励商贾,虽不能强夺其资,断其根基,毁于商业,却定要严查商贾,以巨税终之! “臣有估量,若重之商税,上下贯彻,假以时日,国库取之商贾之财税,定是远超于百姓农耕之财税。” 有明一朝,真的就是一个畸形的经济制度。 原本开国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为了休养生息,大多行业都是无税或是少税的。 商业仅仅只有三十税一。 到后来甚至就连这三十税一都无法征收上来。 钱到不了朝廷手里,军队短缺钱粮。 国家灭亡了。 那些士绅商贾,也不过是转身一句头太痒。 割发而跪。 依旧富贵。 可谓无耻至极!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64章 嘉靖的补偿(求订阅) 严绍庭则是停下了思考。 说吏治,道商贾。 很符合自己当下的地位和经历。 他转口道:“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可不畏哉!可不戒哉!” 嘉靖眉头微紧。 严绍庭这句话,其实是分作前后的。 前半句,是春秋战国鲁国大夫臧哀伯进言,后半句则是南宋史家胡寅补充。 说的都是朝廷监察体制利弊和官场吏治腐败的问题。 嘉靖幽幽开口:“圣人治吏而不治民,朕掌六柄,深以为切。” 六柄。 乃是出自管子的六柄论。 生之,杀之,富之,贫之,贵之,贱之,此六柄者,主之所操也。 严绍庭点头附和,吹捧道:“陛下执掌乾坤多年,赏罚分明,惩贪扬善。只是盖之我朝文武十万,胥吏无数不计,陛下一人,实难治之。 吏治以法,朝堂严明,大抵可成。唯有胥吏宵小不计其数,于地方盘根错节,最难治理。朝廷若要整顿吏治,断不能忽视地方官府胥吏。” 嘉靖冷哼一声:“小吏可恶!” 随后,他便不愿再提此事。 因为他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自古以来,地方都是小吏世袭,皇权无有下乡。 嘉靖转而问道:“你所言,重商以税,当真能商税过于农耕?” 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商税真的能超过农耕财税。 那就说明,朝廷能弄来更多的银子。 嘉靖的脸上露出好奇,对严绍庭投去了一个等待的眼神。 严绍庭默默腹诽。 老道长还是那个老道长。 搞钱才是首要。 他开口道:“此次两淮事变便是契机,朝廷查实两淮盐商此次若有不法,朝廷便可借机清查南直隶商贾财税,顺势整顿过往钞关,重新以商贾所贩得利,朝廷加征以税。 “微臣以为,而今商贾可分产商、行商,无论坐地生产或是行走贩货,皆要重新厘定税额,国初三十税一,乃开国兴旺百业所为。 “如今二百年已有,三十税一显然不可。厘定商贾所得之利,分以定额,少利则少征,多利则多征。若利得十万,当征之以七八。 商贾足以为继,不伤商业,朝廷亦可得利更多。” 说完之后。 严绍庭悄默声的打量了一眼道长,便缓缓低下头。 东南,两淮,商税。 商贾重税。 也不知道道长能不能答应下来。 若是这件事他能准允,自己又可以看某位的好戏了。 嘉靖却是并未立马给出回应。 他转头看向吕芳,招了招手:“朕记得张居正前些日子重新清丈苏州府、松江府田亩,上了一份奏章。” 吕芳会意。 立马去往殿后那一排排的书架上查阅起来。 不多时,便有一份奏章送到了嘉靖的手上。 嘉靖翻开审阅。 严绍庭则是抬头注视。 半响之后,嘉靖这才开口道:“张居正这一次在苏松两府重新清丈田赋,查得新地两倍,其中有言两府而今商业繁荣,一派兴旺。 亦如你所言,商贾行于外则粗布麻衣,居于室则绫罗绸缎,太湖之下,而今仓石再难打捞,四海珍木尽归两府园林。” 一想到自己在这西苑之中,清苦潜修玄妙。 而东南那帮商贾,拿着赚来的钱粮,竟然都将太湖里的太湖石捞光了,天下各地的奇珍草树木搜刮一空,全都用于打造私家园林。 嘉靖便是心中一阵愤愤。 见道长对那帮生活极尽豪奢的商贾恨得牙痒痒。 严绍庭试探开口道:“陛下……如今两淮事变刚起……” 嘉靖却是抬眼看向严绍庭:“此时,容朕再想想。” 东南毕竟是朝廷赋税重地。 动一发而引全身。 今年刚动了苏松两府的田亩,重新清丈。 现在若是再动商税。 只怕是真的要出乱子。 出乱子不怕。 嘉靖目光变得清冷深邃起来。 他担心的是,能在东南挑动乱子的人。 见老道长又怂了。 严绍庭并无别的感想。 但脸上却是再一次浮现出憋屈和愤懑。 严绍庭拱手抱拳,低下头沉声道:“只恨微臣年少,经验短缺,无法为陛下尽忠办事!” 大明朝的五好青年官员代表再次上线。 嘉靖眉头皱紧。 自己不想革新,也不想现在动东南商税,但同样不想破坏了自己在眼前这个年轻臣子心中的形象,不愿破坏了他那份忠君报国的理想。 藏在道袍下的手掌,攥起又松开。 嘉靖化为一道无声轻叹,随后靠在了凭几上,轻声道:“朕真的有些乏了……” 严绍庭当即拱手颔首。 “微臣告退。” 嘉靖目光暗暗的瞥向严绍庭。 “去吧去吧。” “朕知你忠心,也知伱志向。” “好生当差做事,往后也省点奏本,不必再往各处送奏本驾帖,只管做事便是。” “朕还不差你那点俸禄。” 严绍庭出声谢恩,这倒是意外之事,没想到老道长竟然也知道这件事情了。 但他还是带着满腔的不请愿,一步一步的缓缓退下。 出了万寿宫,随着殿门重新合上。 觉得今天的戏份已经做足了,他方才挺直身子。 环顾左右。 前些日子一直着甲带刀,代表着大明勋贵,戍守御前的三位国公爷,已经不在这里了。 严绍庭微微眯眼。 看来老道长暂时已经将西苑事变的事情放下了。 但他心中却是生出不少疑惑。 当时在西苑宫墙外的那一声枪响,到底是何人所为。 直到如今,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曾查明真相。 那个人,当真好似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按照小舅子陆绎送来的内部消息,厂卫内部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归档,只是暗中派了人在继续追查。 但现实就是,西苑事变这件事,官面上已经没有什么大动静了。 而朝廷里,也是一如既往的。 反正皇帝没出事,案子是落在厂卫。 至于说他们。 关他们屁事。 谁爱查谁去查。 出了万寿宫,看着眼前的路,严绍庭想了想才转向宫外而去。 今天不论怎么说,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鄢懋卿没有以罪身回京,那么这厮在两淮干的事情,就扯不上自己和严家。 而借着两淮生变,彻查盐商,想来等厂卫南下两淮,两淮的盐商就要换一批了。 按照老道长如今爱财如命的性子,这些盐商积攒无数年的家产,恐怕是都要被拉回京师的。 只是不知道是送去户部,还是说尽数充入内帑。 在所有人都不曾在意的地方。 自己也算是顺水推舟,让老道长从今以后停办灶丁徭役,也算是一桩功德了。 而最重要的,自己如今对两淮盐务,也有了插手的权力。 一路往宫外走去,严绍庭不停的思考着两淮盐政,然后就又想到了今天被徐阶这个道貌岸然之徒提到的漕运。 漕运的事情,还是要等有了机会,时机到了才能提出来。 毕竟百万衣食所系。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提及漕运的事情,那真的就是京师家家户户都去吃土喝风吧。 除了造反。 那帮人,真的是什么都敢干的。 今天自己在老道长面前大演了一番,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出来其中的暗示。 若要改制革新,推行新政。 就得要有人。 且还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其实自己的暗示,无异于是在和老道长索要更多的权柄。 “权臣?” 严绍庭忽然低声念叨着。 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其实在今天这一连串的试探之后,他就清楚。 改革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嘉靖朝是不可能真正推行改革的。 那么…… 不如先试试当一回权臣吧。 …… “朕要给他更多的权柄。” 万寿宫内。 等到严绍庭离开许久之后,嘉靖这才低声念叨了一句。 在一旁整理方才一应记录的吕芳,忽然眉心一颤,脸上有些诧异的看向有此一眼的皇帝。 嘉靖脸上带着一抹笑意,玩味的说道:“怎么?担心朕给他的权柄太多?” 吕芳将整理好的记录,送到了嘉靖手上。 他低声开口道:“严侍读年少有为,又忠心主子爷,自然是要重用。只是严侍读终究年轻,若是现在给了太多的权柄,恐怕是会拔苗助长,一旦走错一步便是……” “便是什么?” 嘉靖的脸上玩味之色更浓,他反问道:“权臣?把持朝政的权臣?” 吕芳摇头道:“严侍读为人,奴婢不敢说全貌,但定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是朝堂上……主子爷也是知晓的,到时候难免会有旁人这般说,岂不是徒增是非。” “哼!” 嘉靖冷哼一声。 他的眼里闪烁着精芒。 “权臣又如何?我大明朝二百年国祚,还没有真的出过权臣!” “朝堂之上,谁若是有严润物对朕这份心,朕亦可让他们做一回权臣!” 吕芳还要劝说。 毕竟自己对那个年轻人,也是十分看好的。 皇帝却有要让他去当权臣的念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皇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吕芳也知道,自己便是再劝说,也不可能改变皇帝的心思。 嘉靖则是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朕这辈子啊……” 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嘉靖又转口道:“今日那小子算是受足了气,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呢,也不知道回去后会怎么样。” 吕芳见皇帝这般说,连忙开口道:“年轻人,受些委屈也没什么,严侍读到底还是愿意为陛下做事的。” “做事归做事,年轻人受委屈也无妨,但朕还是要安慰安慰,免得这小子真就伤了心。” 嘉靖似是在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着。 随后,他转头看向吕芳。 “去拟旨。” “朕要补偿这小子。”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65章 补偿要用圣旨昭告(求订阅) 而在另一头。 出了西苑的严绍庭,骑上先前接到传召赶赴西苑,放在外面的马匹。 严绍庭便优哉游哉的打着马鞭,往家赶。 而在路上。 随着盛夏快要落幕,天气渐渐不比之前炎热,人也多了起来。 街面上,不光是有京师百姓。 也多了一些身着儒服或是道袍的读书人。 明年就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 北方的举子们自然不必慌张,但南方的举子却要早早的赶来京师,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 一路打马游街,回了严府。 进了院中。 严绍庭就看到徐渭不知怎么的,竟然和陆绎凑在了一块儿,两人聊得还很欢快。 凑近一些。 才听到两人的交谈。 陆绎想着锦衣卫掌握的情况,说道:“听说湖广有个举子,这一次赴京赶考路上,竟然将足足三家闺女肚子弄大,一入京就被一帮各地举子围堵。” “为何?”徐渭面露好奇。 陆绎哼哼两声:“还能为何?都在与他请教啊!” 说着,陆绎笑了两声。 徐渭则是眉头微皱,稍有不悦:“士风废弛!” 陆绎却是连忙说道:“也不是人人如他,若是徐先生看不得,回头我让人找个由头,将他丢进诏狱,或是顺天府牢狱里,让这人吃吃苦头便是。” 徐渭立马开口:“此事万万不可!法,不可乱!” 陆绎吹了吹口哨。 徐先生样样都好,就是在礼法上太过教条刻板。 不过一个弄出人命的举子而已,一看就是个不中的。 弄进牢狱里,自己可是帮了他避过春闱九天八夜在考房里的苦。 见徐渭面色愈发不悦。 陆绎连忙转口道:“这一次京中盘口也开了,看好的几个都是南直隶来的举子。有南直隶苏州府那个叫王……王什么爵的,三十一年科试第一、三十四年仍是科试第一,三十七年南京乡试第四,都在说这人定是能今科高中。” “这人叫王锡爵。” 在角落里听了有一阵的严绍庭,笑着开口念出王锡爵的名字,走了过来。 徐渭和陆绎两人连忙起身。 “侍读。” “姐夫。” 严绍庭挥挥手:“都坐吧。” 等到严绍庭坐下,捏着一枚果子塞进嘴里。 陆绎和徐渭这才坐下。 陆绎的脸上浮出八卦,徐渭则是在一旁为其倒茶。 接过茶杯,轻嘬一口。 严绍庭这才开口问道:“还有什么趣事,最近可有京中人家招婿?” 他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好奇和八卦。 但凡是每一次的科举春闱,都是京师里成婚率极高的时候。 京中乃至于赴京沿途有名有姓的人家,都会挑着看中的人们中榜举子招为女婿。 为此,自古便有无数的佳话或是八卦流传下来。 什么一朝中举,便抛弃糟糠之妻。 后来大概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 大户人家也是好面子的,就渐渐变成等放榜那一日,提前打听好哪些是未婚的新科进士。 来一出榜下捉婿的戏码。 其实根本的,还是因为这年头的科举制度,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就代表着入朝为官。 不论是提前招婿,还是榜下捉婿,都是一种投资而已。 陆绎摇摇头:“倒是还没有这等消息,不过还是南直隶苏州府,有个叫……徐什么行的,这一次是应天府乡试第三入京赶考的,同是苏州府人氏,坊间的盘口便将他和那个王锡……什么的,放在一起,赌谁能高中,又谁的名次更高。” 陆绎说完之后,眉头微微皱起。 严绍庭亦是古怪的看了小舅子一眼。 这孩子难道是个名字盲? 但是仅仅只是暗自揣测了一下,严绍庭就被陆绎的话给吸引,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是叫申……徐时行?” 陆绎点点头:“不是姓申,但确实是叫……叫时行的。” 严绍庭双眼不由眯起。 他放下茶杯,缓缓的靠在椅子上。 徐渭则是不解的看了过来,出声询问:“侍读,可是有什么隐情?” 严绍庭看了一眼徐文清,点了点头。 自己刚刚只顾着听八卦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会儿才想起来。 这哪里只是什么隐情,是天大的漏洞。 王锡爵! 徐时行! 这两个可都是嘉靖四十一年金榜题名,高中进士,而且还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 还有一个探叫什么来着? 严绍庭细想了一会。 “余有丁!” 陆绎好奇道:“这人是谁?” 徐渭亦是问道:“难道是侍读认识的此次赴京赶考的举人?” 严绍庭点点头,却未曾言语解释。 但这个余有丁,就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恩科探郎。 徐时行、王锡爵、余有丁。 三人将在明年,同等金榜,一朝高中。 而他之所以能记得这件事。 全是因为,数遍大明二百多年历科春闱,唯有这嘉靖四十一年的春闱科举,一甲进士三人,是后来同在朝中,同为内阁辅臣。 三人在朝为官,更是同舟共济,互无猜忌。 尤其是现在还没有改回原姓的徐时行和王锡爵,更是在万历朝先后成为内阁首辅。 陆绎见二姐夫不吱声,也不解释,自个儿在那苦思冥想。 他开口道:“姐夫?” 严绍庭目光一闪:“怎么了?” 陆绎则是嘿嘿一笑,看了一眼徐渭,随后凑近小声道:“是不是有人得罪了姐夫?只要姐夫给个名字,小弟虽然不能让这些举子高中,但保管能让他们一个都不中!” 徐渭则是苦涩一笑。 他能理解陆绎这些勋贵子弟,对于科举的轻视。 尤其是陆绎还是锦衣卫的人。 戏弄一个举子,让其不中,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徐渭却又面色戚戚,轻声开口:“其实,若要保中,也是有法子的。古往今来,这等事情哪里能禁止的。” 陆绎带着好奇,想要一探究竟的看向徐渭。 但徐渭却闭上了嘴。 似乎是因为想起自己屡试不中的过往。 严绍庭也琢磨了起来。 一甲三进士,同在内阁。 这可是整个大明朝独一份的啊。 但依着老严家在外的名声,恐怕这些年轻的读书郎,也瞧不上老严家。 想提前结交也没好法子。 送以财帛? 严绍庭摇了摇头。 王锡爵家在苏州府算是名门。 徐时行虽然是因祖父过继在徐姓舅家,他被苏州知府徐尚珍收养,但也不是差钱的人。等这一次高中状元,就又改回申姓。 他爹亦是江南富商。 倒是余有丁家里比较清贫,但他爹却是昆山知县,一生清廉,就算是送些财帛,大概也不会接收。 送钱的路子是走不通的。 严绍庭不免有些懊恼起来。 都是老严家以前干的腌臜事。 光凭老严头和王大宗师的交情,这京中赶考士子,依着如今王大宗师开创的心学在读书人圈子里的火热程度,哪个都得要登门拜访,交一份名帖。 犬父拖累! 一想到,严绍庭就想把某位小阁老拖出来一顿打。 当奸臣都不会当,弄得朝野嫌弃。 学学人家徐阶也好啊。 “阿嚏!” 北京城,某处某人,忽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喷嚏。 就在严绍庭苦思冥想,是不是要将徐时行、王锡爵、余有丁三人给绑到严家,将这三人打上老严家烙印的时候。 狗腿子严虎,一溜烟的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少爷!” “少爷!” “陛下降旨,传谕朝廷。” 严绍庭转头看了过来。 陆绎则是喊道:“又出什么事了啊?” 刚刚还在感叹自己屡试不中的徐渭,亦是好奇的看了过去。 严虎一溜烟的跑到三人。 他大口的喘着气。 “少爷……” “是这样的……” “旨意……旨意……” “明年春闱会试,阅卷官定下来了。” 严绍庭皱眉:“阅卷官?” 严虎点点头:“对!咱们家老太爷是第一个,然后就是徐阶、袁炜、兵部尚书杨博、户部尚书高燿、刑部尚书潘恩、工部尚书雷礼、翰林学士郭朴、翰林学士董份、通政使李登云、大理寺卿万寀、吏部侍郎李春芳、刑部侍郎蔡云程、翰林院侍读学士裴宇。” “人倒是不少。” 严绍庭嘀咕了一声。 但光是看这份阅卷官的名单,就知道西苑那边是做出了平衡的。 有严家一系的,也有徐阶一派的,然后就是如袁炜这样中立的。 如此,会试阅卷的时候才能避免偏向某一方。 当严绍庭还在分析着阅卷官名单分配的时候。 徐渭却是皱眉不解道:“不对,若是按照过往,春闱会试主考官和阅卷官的名单,是一并颁旨传谕的。” 严绍庭看了过来:“是这样的?” …… “就是要这样!” 万寿宫里,嘉靖双手叉腰,站在一方桌案前,满脸兴奋的说着话。 在他的面前,是手指朱笔,正面对着一份空白圣旨的吕芳。 吕芳一手提着朱笔,一手兜悬在笔尖下。 他侧目回头看向皇帝。 “主子爷,真要这样?主子爷,您就算是想要补偿,可这样做总是会……” 嘉靖点点头,眼里闪烁着不自然的兴奋,挥了挥手打断了吕芳的担忧。 “就按照朕说的写!” “写好了,就立即明旨朝廷知晓!” 吕芳无奈,这位主子爷今天是真的让人费解。 却只能是硬着头皮,开始执笔书写圣旨。 嘉靖则是哈哈大笑了两声。 “既然说好了要补偿那小子。” “那朕就用这圣旨,昭告朝堂,光明正大的补偿!” ………… (嘉靖四十一年春闱会试考官表,部分人因剧情官职有所不同) 月票推荐票 义父们!求月票啊!上月的保底投一投~ (本章完) 第166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求订阅) 自万寿宫离开后。 徐阶便沉着脸,始终都在紧锁眉头深思。 高拱则是慢悠悠的,几个人一并回了文渊阁班房。 不多时,高拱瞧着沉默寡欲的班房,便丢下一句要去户部走一趟,将今日圣前定下的几桩事都给安排好。 便准备离去。 不过等他刚走出文渊阁班房。 徐阶便从后面跟了过来。 高拱淡淡的看了一眼出来的徐阶,嘴角一笑,开口问道:“徐阁老这是要去何处?” 徐阶拱拱手:“两淮出了事,两淮转运司定是有问题的,还是要去吏部先交代好了,免得到时候厂卫抓了人后,两淮运司差事停下来。” 解释了一句后。 徐阶看向高拱:“一起出宫?” 高拱点点头,而后便双手兜在袖中,老神在在的走在前面。 他身材高大,若不是这一身大红袍,换上武将甲胄,也不会让人觉得别扭。 徐阶则是在后面深深的看了一眼高拱的后背,而后方才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自文渊阁出来后,穿过左顺门,走出午门后。 徐阶这才语重心长的呼喊着:“肃卿。” 高拱微微侧身,目光斜觎,面露疑惑:“徐阁老?” 徐阶心中整理了下措辞后,开口道:“你我在朝为官多年,又在内阁同事经年。虽然朝政之上,你我时常也有不同见解,但都是为了能让朝局稳定。 老夫如今愈发上了年纪,若是有些奏议见解,肃卿觉得有所不妥,还是要与老夫指出来的,你我……一同勉力为国。” 徐阶目光转动,脸上带着几分真诚。 这些时日称病在家,徐阶除了悟出自己在朝最大的根本,除了有朝野上下无数同仁的支持,最大的就是来自于西苑的认同。 这也是他今日在万寿宫中,哪怕是被严绍庭喊出党争二字,也毫不在意,反而是一番长论,只说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圣明。 效果很明显。 徐阶觉得自己重新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 暂时稳定住了圣心。 那么剩下的就是内阁。 如今张居正不在京中,内阁又多了一个墙头草袁炜,时常与严家打配合。 自己还是要缓和一下近来与高肃卿的关系。 高拱面上露出笑容:“徐阁老言重,如徐阁老所言,伱我一同在朝为官,自然是要一同勉力,为国效力。” 徐阶点点头:“说起来,严润物如今也在户部当差,肃卿可要多多提点,万可不敢再言祖宗成法的事情。” 不等高拱开口。 徐阶便伸出手,继续说道:“老夫并未是不知变动的死板之人,也知祖宗成法虽是社稷根本,但时局不同,总有不合之处。只是即便要改,也该是思虑周全,须得各处都详尽推敲,万全之后才能再言,肃卿以为呢?” 这一点对于高拱来说,并没有触碰到自己的为官理念。 自己如今想的就是办事,而在办事之前便是整顿吏治。 吏治一事,向来都不会和什么祖宗成法扯上关系。 高拱回道:“徐阁老谋国之论,社稷首在于稳,而后才能眼变新。” 见到高拱也认同这一点,徐阶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但是很快。 高拱又说道:“只不过人在其位,便思其职。徐阁老身居内阁,自然是着眼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天下各道府县,都是在徐阁老肩上。 而严绍庭他,虽然如今身兼数事,但终究都是操之于一隅,如何能看得清我大明九州万方,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庶?” 想让自己出头当枪? 高拱心中冷笑。 这事自己可不会干。 徐阶笑笑,转口道:“肃卿是知理的。说起来,如今两淮生变,陛下交代有司处置两淮,停办灶丁徭役,对百姓而言确实是桩好事。但提高工本,不知户部可有钱粮拿来支付这一笔账?” 灶丁停办徭役,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对于徐阶而言,停了徭役也要。 如此两淮的灶丁们,反倒是能完完全全待在盐场产盐,如此两淮出盐量自然会增加。 但是提高灶丁产盐工本,这件事真要是做了,灶丁们也自然不会冒着夹带出售私盐的罪名,而是会选择将产出的食盐都尽数交付给运司官府。 这…… 很不好! 但此时在高拱面前。 徐阶表现出的,却是为了户部和国库着想,担忧朝廷能不能有钱粮办好这件事。 高拱脸色沉了下来:“陛下交代的事情,便是难办,总也是要办的。既然停办徭役、提高工本、整顿吏治,三桩事都要办,自然是先将徭役和吏治的事情先办了。 “灶丁能停了徭役,先让其喘口气。再将两淮盐政上上下下都整顿一番,想来这么多年下来,查他们总是能抄出些钱粮,先紧着两淮提高工本的事去用。 等明年朝廷填补了亏空,这一处要支用的钱粮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高拱当然不知道徐阶的心思。 只当对方确实是在担心提高两淮灶丁产盐工本,朝廷和户部能不能拿出这笔钱粮来。 他便按照自己的设想,如实回答。 但徐阶听完之后,却是心生凝重。 他看了眼已经想好对策的高拱,心思流转。 看来这件事情,还得要从别处落手才行,不能指望上高拱了。 徐阶笑着点头道:“既然肃卿心中已经有了成算,那便是好事,好好好……” 表面上赞许了一番后。 徐阶便闭上了嘴,默默的考虑着诸事。 见徐阶不说话了,高拱便继续兜着手,往宫外走去。 至大明门外。 两人向东边转去,过户部、太医院、钦天监。 高拱先入鸿胪寺对面西边的户部。 于是便剩下徐阶一人,过了户部,才进了吏部衙门。 等两人各自到了户部、吏部后。 没多久,通政使司便已经将旨意送到各处。 此时的吏部衙门里。 因为徐阶前不久被革除吏部尚书一职,导致现在的吏部尚书一直空悬。 部中事情都是由两位侍郎操办。 徐阶进了衙门。 身为吏部左右侍郎的郭朴、李春芳两人,自然是联袂而来,等着这位老上司、内阁次辅的训话。 郭朴是河南人,与徐阶并不算深交,反倒是因为中了进士后在翰林院入直西苑,为皇帝撰写青词,而与如今的内阁辅臣袁炜私下关系亲近。 但出身扬州,又常年拜学于王大宗师门下,作为大宗师徒孙的李春芳,却是一直推戴徐阶。 反过来。 徐阶亦是因此,对李春芳颇为器重。 “阁老。” “徐阁老!” 郭朴、李春芳两人进了吏部尚书公廨,拱手做礼。 徐阶面露笑容:“都免礼。子实、质夫快坐。” 子实是李春芳的字。 郭朴则是字质夫。 两人落座。 郭朴坐的稳实,而李春芳则只落下半个屁股。 徐阶看向两人,收敛笑容:“今日西苑奏议,想来你们也都听到消息了?” 郭朴拱手:“回徐阁老的话,只听说了一些。” 李春芳却是说道:“虽然听得不多,但那严绍庭竟然敢在圣前妄议祖宗成法,当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坏了我朝纲常! 幸亏有阁老在,言辞驳斥,不然今天恐怕就不是两淮生变,而是要两淮大乱了。” 这位吏部侍郎,满脸的推崇。 一脸的,大明朝不能没有徐阁老。 郭朴则是坐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 徐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起来也不过都是为了国朝而已。如今两淮生变,鄢懋卿即将被召回京师述职,但陛下业已派了厂卫前往扬州,要捉拿有关盐商。 朝廷这次也要整顿两淮运司吏治,你们在吏部要提前交代各处,整理出些人选来,以便两淮运司整顿吏治之下,官职空缺。” 郭朴拱手颔首:“遵命,请阁老放心,文选司等处会尽快挑出可用于两淮运司的人选,以备使用。” 这番话,说的是公事公办。 李春芳则是瞥了眼同在吏部当差的郭朴,而后看向徐阶。 “阁老放心,两淮运司上的事情,就算现在生出乱子,有阁老在朝中,便不会真的起什么大乱子。” 奉承完之后。 李春芳又说道:“虽然如今阁老不在吏部,但总是比我们经验老道,也是在内阁兼着吏部的差事,两淮运司上的官缺人选,还是要阁老多多指点,我等才好不让此事出了什么纰漏。”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两淮运司随后出来的官缺,如何安排官员赴任,这人选自然是以徐阶的意思为主。 安排谁,不安排谁。 由徐阁老做主。 正当徐阶要开口的时候。 外头却有吏部的胥吏敲门走了进来。 “禀阁老、郭侍郎、李侍郎,西苑降旨,定下了明岁会试春闱阅卷官人选。” 说罢。 胥吏便将通政使司抄录送来的名单,递到了徐阶面前。 李春芳伸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这么快又要到春闱了,说起来嘉靖二十六年,卑职会试春闱的时候,阁老也正是在吏部当差。” 这自然是在扯关系。 只不过徐阶那一年并不是春闱会试的阅卷官,要等到嘉靖三十二年才开始参与春闱会试阅卷官。 李春芳在攀扯着关系。 徐阶却是轻咦了一声。 李春芳一愣,不解的看向徐阶。 而郭朴则是皱眉询问道:“阁老,可是有什么问题?” 徐阶眉头皱紧,脸色有些古怪,抬头看向两人。 明年的春闱会试,今天竟然是下旨定下阅卷官的人选,但主考官的人选却并未下来。 徐阶心中一时生出无尽猜想。 李春芳则是站起身,走到了桌案前,探头看向通政使司抄录送过来的名单。 只是看了一眼,李春芳便是脸色大变。 “怎么只有阅卷官人选?” 坐在椅子上不曾动的郭朴,亦是目光一闪。 正在这时。 外面又有吏部小吏敲门走了进来。 “阁老,二位侍郎,又有西苑的旨意。” “陛下钦定明岁嘉靖四十一年春闱会试考官。” 同样是通政使司抄录送来的抄本,送到了徐阶面前。 李春芳当即抬头看向徐阶。 徐阶则是眉宇凝重,低头看向放置在面前的抄本。 他放下阅卷官人选抄本,缓缓打开明年春闱会试考官人选抄本。 只是一眼。 徐阶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不顾有李春芳、郭朴二人在场,徐阶已经万分诧异的喊了出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67章 给严绍庭插上翅膀(求订阅) “这怎么可能啊!” “不可能吧……” 同一时间。 不光是接到通政使司抄送的抄本,还收到旨意的严绍庭,满脸疑惑不解的看着前来传旨的黄锦。 陆绎则是满脸的笑容,丝毫不觉得这旨意有什么问题。 反倒是徐渭,脸上带着笑容,但眼里却同样是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些困惑。 黄锦却是笑呵呵的模样。 他拱手道:“恭喜严侍读了,这一次春闱会试的举子们,到时候可都要登门对着严侍读喊上一声座师了。” 严绍庭却是开口连连出声:“不不不,这事……” 这事很不对劲! 原本他和徐渭、陆绎在院中,正聊着科考上的八卦,对先送来的今次春闱会试先出阅卷官名单有些不解。 没多久。 黄锦就带着旨意来了。 依着西苑的意思,今年春闱会试一改过去只有一正一副两名考官的规矩,而变成了三人。 “着,严绍庭、袁炜、董份三人为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 这就是旨意上的话。 除了不合过去规矩的,由两名考官变成三名。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严绍庭的名字是在第一个。 按照规矩。 自然是以严绍庭为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而内阁辅臣袁炜,詹事府詹事、翰林院学士董份,二人为壬戌科春闱会试副考官。 且不说是做春闱会试的考官了。 就说袁炜是内阁大臣,董份则是掌詹事府。 三个人里,怎么都轮不到严绍庭当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 严绍庭现在的官位品级,年纪经验,都完全不够格参与春闱会试这等为国抡才取仕的事情。 此刻的严绍庭,都完全来不及去想,这件事会在朝野造成多大的动静。 他现在是完全想不明白。 不禁侧目看向,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徐渭。 两位对视一眼。 徐渭茫然的摇了摇头。 怪! 邪乎! 黄锦却是笑呵呵的说道:“主子爷说了,不过是做一回主考官而已,又不是严侍读去做题考试,左右不过是走个过场,在考院待上九天,是个人都能干的事情罢了。” 虽然黄锦嘴上是这样说的。 但实则上,直到现在他心里也是倍感震惊。 尤还记得不久之前在西苑万寿宫,自己到了圣前,接到旨意要出宫传旨的时候。 吕公公那不安的脸色,以及主子爷那满脸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严绍庭却是不解的上前问道:“黄公公,这真的不是传错旨意了?” 虽然自己今天在万寿宫,确实是当着道长的面,大演特演了一番。 目的也是为了诉苦,竖立自己大明五好青年官员的形象,顺带着弄一点好处。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 老道长会来这一出啊。 玩的这么大? 黄锦立马摇头:“严侍读可不敢这么说!哪有传错的旨意,这就是主子爷的意思。您就放心吧,主子爷还说了。” “陛下还说了什么?” 这个时候的严绍庭,已经反应过来,察觉到了这件事必然会带来的影响和麻烦。 虽然好处也是泼天的大。 黄锦笑着说道:“主子爷说,若非朝廷规矩,主子爷不能自己当考官,不然也不会让严侍读去了。” 严绍庭收起神色,再上前小声试探道:“这句话……” 黄锦点点头:“想来要不了多久,朝廷里就都会知道的。” 说完之后,黄锦便躬身一礼,缓缓退开离去。 严绍庭站在原地。 半响之后才平复下来。 然后。 在疑惑的徐渭和憨笑的陆绎注视下,严绍庭竟然是笑出声来。 陆绎抢先开口:“恭喜姐夫了!咱们家是不是要准备着换一根铁做的门槛?” 依着他知道的,凡是每到春闱会试的时候,考官乃至于阅卷官的宅邸门槛石,都是要被踏平几寸的。 如今自家姐夫当了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这老严家的门槛石,怕不是要被整块踩碎了。 得要换根铁做的! 徐渭则是皱紧眉头,不解的问道:“侍读为何会忽然发笑?” 严绍庭摇摇头,长出一口气,躺在了椅子上。 “咱们这位陛下啊……” 他感叹了一声,又是一阵笑声。 老道长这一手真的是玩大了。 只要黄锦说的最后那句话,在朝廷里传开,即便是有人反对大概也不敢明面上说出来的。 是让皇帝亲自当考官,还是让严绍庭这个不符合规矩的人去当考官。 那些人还是很容易做出选择的。 感叹着,严绍庭开口道:“咱们这位陛下,如今怕是已经在等着看热闹了。” 徐渭上前,为严绍庭添了一杯茶,询问道:“难道是因为今日侍读在西苑万寿宫奏对的事?” 严绍庭点点头:“今日西苑圣前奏对,我提及了两淮盐政改制……” 徐渭目光一震。 他已经将当时的场面在脑海中复刻了出来:“侍读当时恐怕是立即就遭受到了驳斥。” “咱们那位徐阁老啊。” 严绍庭眨眨眼,继续道:“不过后面,陛下独留我在万寿宫。” 徐渭眉头紧皱,在严绍庭面前踱着步子转起圈来。 陆绎看的头发晕:“徐先生,你别转圈了,姐夫如今领了明年春闱会试主考官的差事,这不是好事吗。徐先生你想说啥,就直接说出来吧。” 徐渭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陆绎,摇头道:“是好事,但也不全是。” 而后他又看向严绍庭。 “今日后来,侍读独在圣前,想来不只是单提两淮盐政改制一事吧。” “若是学生没有猜错的话,侍读恐怕还提及要革新变法了。” 严绍庭不由的看向徐渭。 这事他竟然都能推测出来。 而徐渭却是继续说道:“对了!也正是如此,侍读提及革新变法,陛下不允,而侍读定然是在圣前大表忠心,革新变法皆为社稷。 陛下听之不忍,不愿寒了侍读的心,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壬戌科春闱会试,侍读为主考官的事情!” 严绍庭瞪大双眼。 比之刚刚接旨,知道自己成为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时,还要意外和震惊。 老徐不简单啊。 这脑瓜子相当可以。 他点头道:“确实如文清先生所说的,如今想来也确实是因此,陛下才会选我做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徐渭重重一跺脚,两眼瞪大,冒着精光。 嗖嗖的。 “侍读,这是好事啊!” “就算会因此生出麻烦,但终究是利大于弊!” 严绍庭自然是知道徐渭所说的麻烦是什么,但至于说利大于弊。 他缓缓开口道:“文清先生的意思是,陛下虽然今日不曾同意革新变法之说,但到底还是意动了。 我为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便是本科学子举人座师,他日这些人高中入朝为官,谁都不能否了他们与我的关系。” 会试考官,天然就是当届金榜题名的两榜进士座师。 历次科考都是如此。 一旦等这些人高中进士,入朝为官,那也是天然的会与主考座师亲近,有着一份联系。 徐渭用力的点着头。 “陛下这是为在侍读培……” 话未说完,徐渭便脸色一变,紧紧的闭上嘴。 陆绎则是满脸不解:“徐先生说的是什么?这里又没外人,话给说完啊。” 徐渭看了一眼陆绎,摇了摇头。 严绍庭则是笑着看向小舅子:“文清先生的意思,是陛下默许并且借明年春闱会试,为我培养日后的朝中羽翼。” 陆绎面露疑惑。 他皱眉思索着。 半响后,才嘀咕着说道:“姐夫和徐先生的意思是……陛下要给姐夫插上翅膀?” 严绍庭看向小舅子,天知道这小子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徐渭则是目光不停流转。 “确实如此。” “看来陛下也是不忍朝政至今。” “但是今天侍读在圣前奏对,刚提两淮盐政改制,就被徐阁老驳斥,陛下大概是觉得需要朝中多一些以革新变法为己任的官员,才能动手变法。” “所以,让侍读担任主考官,便是最好的选择。” 陆绎这会儿才终于是听明白了一点。 他的脸上,渐渐露出惊惧。 “你们是说……” “陛下要变法!” “不要命……唔唔唔唔……” 满脸惊惧的陆绎失声喊着,忽的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严绍庭看着憨傻的小舅子,摇头道:“陛下不会有这种想法,但依着今日我在万寿宫单独奏对,陛下心中还是有些不甘的。” 老道长真的是那种心甘情愿垂拱而治,潜心玄妙的人? 是个屁! 他不敢,所以会心有不甘。 徐渭则是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他低声道:“只是虽然看着好处很多,但眼下侍读却要做好应对麻烦的准备了。” 陆绎歪着头。 在同时露出凝重神色的严绍庭和徐渭两人脸上看过来看过去。 “麻烦?” “是朝廷会不满陛下的这个安排?” “总不至于,他们还敢让陛下去当主考官吧?” 严绍庭瞥向小舅子:“谁跟伱说,麻烦会是因为朝廷?” 陆绎眨着眼:“啊?那还能是哪里的麻烦?” 徐渭摇头叹息,自从黄锦来传旨后,他的眉头就一直皱紧不曾放松。 从一开始弄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徐渭就在想着该如何解决麻烦。 见陆绎一脸不解,完全不懂。 徐渭则是缓缓抬眼看向严绍庭,轻叹一声。 “悠悠众口。” “天下士林。” “这一次是真的难办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68章 京师哗然(求订阅) “难办?” 严绍庭和小舅子陆绎,同时出口。 只是两人的脸色却是大相径庭。 严绍庭是反问。 陆绎是疑惑。 徐渭解释道:“朝廷或许会有微词,但既然陛下放出了话,想来朝廷也不敢太过大张旗鼓的反对侍读担任此次春闱会试主考官,至多也就是科道言官们会上疏言及而已。” 陆绎歪着头瞪大双眼,不解的询问道:“那难道还能是那帮读书人要闹事?” 徐渭摇摇头,又点点头。 “说不准。” “说闹事,或许要看局势如何变化。” “但今日之后,京中赶考举人们,乃至于是京师士子,恐怕是要热议此事。” 陆绎冷哼一声:“不过几个举子而已,敢闹事,徐先生也不必担心,只管交给我。” 说着话,陆绎双手交叉在一起缓缓的转动着,双眼寒芒四露,冷哼连连。 “到时候叫这帮举子,瞧一瞧诏狱是个什么模样!” 徐渭一阵无语。 可是看陆绎真的完全不懂的样子。 徐渭只好解释道:“一旦此次赴京赶考的举人们闹事,甚至都不要他们亲自出面,只要京师内外的读书人们动起来,不用制造事端,便是凭他们的那张嘴,就能让侍读麻烦连连。” 陆绎依旧是有些不懂。 不太明白读书人的那张嘴,怎么就能让自家姐夫麻烦连连。 严绍庭冷哼一声:“天下,唯读书人的嘴最毒。” 徐渭点点头,很是赞同。 但却很快就愣住了。 自己不就是个读书人? 徐渭摇摇头,转口道:“侍读如今年不过二十,已经在朝中身兼数职,操办数事,虽然前番已有微词,但有陛下重新,终究无关紧要。 “可春闱会试,却不同于朝堂之上,乃是取才天下,为朝廷抡才。 “非位高、非权重,无敢担当。 “加之侍读比之赶考举人更加年轻,却为主考官,日后众多两榜进士座师,又岂是那些读书人能容忍的? 学生现在就担心,今日朝廷旨意传开,京中赶考举人和读书人,就会群情激愤,反对侍读担任明岁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陆绎撇撇嘴。 他长于权贵厂卫门户,自小学的也都是如何作为君王爪牙,如何缉案索人,对读书人的蝇营狗苟不是太懂。 陆绎嘀咕道:“这么多弯弯绕绕,不过就是觉得姐夫年轻呗。反正有陛下在,就让他们说去,还能少一块肉?” 徐渭无奈的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理不是这个理。侍读在朝为官,终究是要在乎官声的。若只是这些京中赶考举人和读书人言语不满,倒也不重要。 “可若是有人在背后鼓动呢? “赴京赶考的举人和京中读书人一旦经受鼓动闹事,乃至于侍读担任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的事情被传出京师,一路南下。 “到时候侍读必将会被天下士林所排斥。 侍读是在朝为官,往后是即便不能被天下士林所好,也绝不能被天下士林所恶!” 这才是徐渭最担心的事情。 读书人的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给说成死的。 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这么多年下来,那些人深谙此道。 而在朝为官,即便是天大的奸臣,也不敢对抗整座天下士林的读书人。 严家这些年,在朝中名声狼藉,被称之为严党,人人倒严。 可在士林,却并无太多骂名。 不论朝堂上的争斗多么激烈,所为的不过是那一份权柄而已。 可谁要是惹到了天下士林,那就可以等着背负一世骂名吧。 名利名利。 利在朝堂。 名在天下。 徐渭一阵长吁短叹,眉头都快要因为此事而被夹断了。 只见这位屡试不中。 却又因为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而愁断肠的徐先生,连连摇头叹息。 “难办。” “难办……” “难办?” 严绍庭再一次哼哼出声。 徐渭和陆绎看了过来。 严绍庭面露冷笑。 既然老道长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好处,一整个壬戌科春闱会试两榜进士座师的名头。 自己又岂能浪费了老道长的好意。 那自己在万寿宫那一番演戏,不就白费了。 严绍庭看向眼前面露不解的两人。 “难办,那就不办了!” …… 北京城。 严绍庭担任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为天子执掌朝廷抡才取仕之事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一样的飞入千家万户,无数人的耳中。 而在大明门外。 吏部衙门。 徐阶整张脸充斥着质疑。 郭朴刚刚起身上前,再确认了一遍,西苑的旨意上定下的明年春闱会试考官确确实实是三人,而严绍庭也确实排在第一个后。 他便默默的退回到原位坐下,双手自然的放在大腿上,目光直视前方的地面。 李春芳则是满脸涨红:“不可能!肯定是西苑的旨意传错了!” “阁老!春闱会试乃是为国抡才取仕的事情,陛下怎么可能会让他严绍庭担任主考官?” “还请阁老入宫,面请陛下旨意。” 这一次壬戌科春闱会试,李春芳也是阅卷官之一。 他甚至在上一次,嘉靖三十八年的已未科春闱会试的时候,就已经以太常少卿兼翰林学士的身份,担任阅卷官。 如今要让他屈居严绍庭之下。 严绍庭为主考官,他为阅卷官。 李春芳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徐阶亦是如此。 让袁炜和董份当明年春闱会试的考官,徐阶并无意见。 袁炜是礼部尚书入的内阁,担任春闱会试考官合情合理。 董份是詹事府詹事,翰林院翰林学士。 更是浙江湖州府乌程县人,离着松江府不过二百里路。 做春闱会试考官,更是合适! 但严绍庭算什么? 而且还是让他做春闱会试的主考官。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而更重要的是,一旦严绍庭真的坐实了明年春闱会试主考官的身份。 那么整个壬戌科的两榜进士,都要尊严绍庭为座师。 这些人,便算是不能轻易用之了。 更甚至于…… 南方那些被自己看重的举人,能否金榜题名都未为可知了。 李春芳见徐阶一直不曾开口。 他面露焦急:“阁老,若是真让严绍庭坐实明年春闱会试主考官,朝廷在天下士林面前,可就真的要成一个笑话了!” 郭朴的视线更低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来,袁阁老家中今日好似是要煮肉,自己应该过去蹭一顿的。 而徐阶在李春芳的询问下,终于是抬起头。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 徐阶身边的长随仆役,已经是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长随看向屋内三人,小声道:“老爷。” 徐阶皱眉:“何事?” 长随又看了看李春芳和郭朴两人,到了徐阶身后,俯身弯腰,伸手遮挡脸面。 在徐阶的疑惑中。 长随小声道:“西苑传出来的话,陛下意欲主考壬戌科春闱会试,碍于规矩,选定严绍庭为明年春闱会试主考。” 说完之后,长随直起身子站在一旁。 目光在李春芳和郭朴两人脸上扫过。 李春芳则是看向徐阶:“阁老,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徐阶脸色凝重,眉宇成川。 他本想应下李春芳所说的,入宫请奏重新选定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 但是现在…… 他看着眼前脸色不忿的李春芳。 徐阶忽的骂道:“兀那俺达贼子,安敢欺我大明!” 说完之后。 不等李春芳继续问下去。 徐阶已经满脸愤怒的站起身:“九边急报,干系贼子俺达,内阁需急议。” 丢下一句话。 徐阶便在李春芳和郭朴两人的注视下,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长随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吏部衙门,尚书公廨里,只剩下满脸不忿的李春芳,以及似有所感看向门外的郭朴。 而在官府之外。 北京城也确实如徐渭所说的,满城赴京赶考的举人和读书人哗然一片。 各省在京中的会馆、客栈。 近来涌入了众多要参加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的举人,还有那些想要借机交流讨教学问的读书人。 “严绍庭要在明年当我等的主考官?”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南直隶会馆内,有此次赴京赶考的举人,愤怒出声。 立即引得一种举子、读书人的附和。 “他严家这些年把持朝政,自有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对抗制衡。” “可他严家竟然还不知检点,如今妄图让一恩赐同进士功名的黄口小儿,来做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学子的主考?” “当真是荒唐!” “定是他严家谄媚于上,窃取此位。” “他严绍庭有何脸面,说好听点是同进士,说难听点,不过也就是个如夫人一样的货色!” “严润物,同进士,如夫人,可笑可笑!” 会馆内,一片叫骂。 无人不对严绍庭担任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而爆发出猛烈的怒火。 场中有人忽然爬到了桌子上,张目四望。 “汝默兄!” “元驭兄!” “此次想来各地举人都已群情激愤,誓要声讨严家小贼。” “二位兄长都是我南直隶的翘楚,可为我南直隶士林代表。” “请二位兄长带领我等,出街声讨!” 人群后一直没有开口附和的徐时行、王锡爵两人,就看着自己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着。 两人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深深的担忧。 严嵩可也是多年的春闱会试阅卷官。 也不见这帮人声讨。 两人只觉得这一次当真是倒霉,刚来京中不久,便生出这等麻烦事。 可是他们两人不说话,周围早已怒火冲天的南直隶赶考举子们,却已经是将他二人给架出了会馆。 到了外面。 众人便立即发现。 不光是聚集在南直隶会馆的赶考举人们已经冲了出来,其他各道的举人们,无一不是走出会馆、客栈。 所有人。 无一例外。 皆在声讨严绍庭为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69章 严府:欢迎光临(求订阅) 已经赶赴京师的各地举子们闹事。 这等事情,立马就引来了顺天府和兵马司的高度关注。 衙役、兵丁尽出。 若是寻常人在京中发起声讨,府县及兵马司的人,直接就能拿下或是驱赶。 但今日却是不同。 闹事声讨的是大明朝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是天下士林读书人,是即将在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以及殿试上,金榜题名的两榜进士。 于是。 本该是驱赶缉拿的顺天府、大兴县、兵马司的人,就变成了类似于护卫的角色。 唯恐这些读书人因为声讨小严阁老,在路上出现半点意外。 但衙门里的奏章,却是一刻不停的送往朝中和内阁。 所有的在京官员,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开始向着城中严阁老府邸方向投去关注的目光。 无数的消息,在不断的流传着。 拿俺达部说事,离开吏部衙门的徐阶,很快就在大明门前遇到了同样是接到消息而赶出来,正要往宫中文渊阁去的高拱。 “收到旨意了?” 徐阶当先开口,脸色显得很是凝重。 高拱脸色平静,点点头道:“今日这西苑圣意……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高拱说了一个让徐阶没有想到的词。 意外? 他并没有觉得惊讶或是不该。 徐阶心下一沉,开口道:“如今圣意如此,恐怕京中学子们,定会心生不满。” 他话刚说完。 便有大队的人群,自城东方向往大明门西边而来。 不多时。 人群到了大明门前的棋盘街。 徐阶原本凝重阴沉的脸色,忽的一松。 而高拱却是在看清街上密密匝匝而来,要让西城去的人群后,眼神淡淡的看了徐阶一眼。 “当真是被徐阁老说中了。” “这些人,恐怕都是已经赶至京中的举人们了。” 高拱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便兜起双手向着路边退让开来。 不多时。 整个街面上都被暂住在城东的学子们占据,声势浩大的向着西城而去。 严阁老家就在西城。 离着西苑西安门不远。 “回阁!” 徐阶亦是退让到路边,开口说了一句。 随后他看向高拱:“如今学子上街,恐怕是奔着严阁老家中去的,你我还是快些回阁,平息事端吧。” 高拱却现在不急不慌,慢吞吞的转过身,跟在徐阶身后往大明门后走去。 他开口道:“圣意独裁,还是要叫国子监出面,劝散学子。” 国子监负责管理整个大明的教育系统以及天下学子。 让国子监出面,乃是应有之意。 徐阶却是脚步不停,回头看了一眼高拱:“此事乃有因果,这些学子们恐怕是一时不解圣意,奔着严阁老家去的。我等还是快些回阁,将此事交于严阁老处置吧。” 说完之后,徐阶的脚步更是加快了一些。 似乎。 他真的是在为严阁老着想。 高拱却是跟在后面,目光玩味的盯着徐阶的后背。 消息如雪花片一样飞向各处。 工部衙门。 侍郎公廨。 “什么?” “反了天了!” 严世蕃满脸愤怒的拍案而起,看向前来传递消息的严家长随。 长随低着头不敢言语。 严世蕃则是火冒三丈的叫骂起来。 “这帮没卵子的玩意!” “敢声讨我严家?” “谁给他们的胆子?” 一边骂着,严世蕃一边在公廨里翻找了起来。 不多时。 他便找到了一根铁尺。 铁尺在手,严世蕃便瞪目看向长随。 “随我回府!” 长随看着小阁老手中拿的铁尺,满头雾水。 这玩意一直都是衙门差役配备的兵器,不尖不开刃,向来都是作为弹压威慑百姓之用。 但他却想不通,怎么自家小阁老公廨里会有这玩意。 而在西城严府巷外。 已经是人潮鼎沸。 本就赴京暂居西城的学子举人们,先于城中别处,赶到当朝首辅家宅附近。 在一众南直隶赴京赶考举人前面,是被推举出来的徐时行、王锡爵二人。 两人面色紧绷,心中却是有苦说不出。 周围纷纷攘攘,无数人都在声讨着严绍庭为明岁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一事。 徐时行目露艰难,看向王锡爵。 在周围嘈杂的混乱声中,他小声道:“王兄,此事我们真要出头?” 王锡爵则是脸色紧绷,亦是小声回道:“陛下旨意,钦点严侍读为我等春闱会试主考官,徐兄以为,我等能抗旨?” 徐时行满脸不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群情激愤的学子们。 他咬着牙道:“圣心难测,可严侍读即便在朝为官,办事得力,可终究年轻,我等被同学裹来,大概也就是想让严侍读主动和陛下请辞,这便算不得抗旨吧。” 王锡爵哼哼了两声。 他并没有如早已因为明岁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人选,而彻底愤怒的其他学子一样。 王锡爵始终在思考着一件事。 皇帝为何会舍弃满朝衮衮诸公,翰林院无数科举前辈,而独独钦点这个严绍庭为主考官。 他瞥了一眼同为苏州府出身的徐时行。 王锡爵清楚,这位其实对严绍庭出任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并没有太多意见。 若是让严绍庭担任阅卷官,那才是真正不能接受的。 在王锡爵看来,徐时行大抵只是因为那位他们从未见过的严侍读,过于年轻,且于功名之上并无亮眼之处。 所以这才有所反对。 徐时行见王锡爵不开口,便面露急色道:“王兄,快想想等下应对之法吧。诸位南直隶同学推举你我二人为表率,恐怕也是要你我二人为南直隶此次赴京赶考举人出声的。” 王锡爵却是摇着头:“如今京中学子皆起,消息定然早就传到严府了,等到了严府再看那位严侍读所说而定吧。” 说完之后,王锡爵便紧紧的闭上了嘴,眉头锁紧。 徐时行见王同学不愿再说话了,只能是急的不停捶着手心。 但不论如何。 乌泱泱的各道学子们,也终于是赶到了严府巷前。 只是。 原本声势浩大的学子们,却是忽的闭上了嘴。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解之色。 只见严府巷里。 狗腿子严虎,正满脸笑容的带着府中仆役、婢女,站在巷口。 见到乌泱泱一大帮的学子们赶来。 严虎也是被吓得吞咽着口水。 半响之后。 他才高声开口。 “诸位才学,欢迎光临!” “我家少爷闻听诸位才学今日登门,只恨严府门庭闭兀,难容诸位才学尽都入内,小人依我家少爷吩咐,亦在严府门外摆设座位,香茶瓜果以待。” 本来还忧心忡忡被同学们推在最前面的徐时行,不由的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他满脸诧异的看向身边的王锡爵。 随后又看向严家门口的严府巷。 只见整个巷子里,从两头开始,早已摆满了桌案凳子。 桌上茶茗已备,瓜果摆盘。 甚至。 严家还有仆役正从严府搬着东西出来。 似乎是要在外面搭建帐篷遮阳! 徐时行收回视线,侧目看向身边的王锡爵,满脸的质疑。 “王兄,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王锡爵此刻亦是大为意外。 这和传闻之中,权倾朝野的严党,怎么不一样啊。 在他的设想之中。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这严府门外只怕是早已陈兵布阵,严阵以待。 但现在。 严家那些仆役、婢女,竟然是个个面带笑容。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些人是来找茬子的? 就在王锡爵、徐时行,以及所有赶到严府巷的学子举人们,诧异不解的时候。 严虎却是已经继续喊话。 “诸位才学,慢些走,莫要推搡,莫生踩踏。” “我家少爷说了,诸位才学都是我朝大才,都是大明朝日后的中流砥柱,万不能因为我严家仓促准备,怠慢了诸位,让诸位伤着了。” 徐时行和王锡爵等人看向门户洞开,却无人把守的严家大门。 心中愈发不解。 严家难道真不怕他们这些人冲进去? 严虎则是瞧着这些赶到严府巷,果然如少爷说的一样,安静下来的学子们。 心中冷笑。 脸上却是热情洋溢。 “诸位都看清楚了,按照各省分开坐好。” 徐时行一把冲到严虎面前。 他满脸诧异,瞪大双眼。 严虎好似是被吓了一跳。 “这位才学,是有什么事?” 徐时行此刻已经是满头雾水,狠狠地摇着头:“这是首辅严府?” 严虎点点头,仰起头,骄傲道:“满北京城,难道还有另一个首辅人家?” 徐时行却是连连摇头:“伱们家不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严虎本想开骂,小爷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帮酸儒秀才是来严家闹事的。 但心中记着严绍庭的吩咐。 严虎满脸洋溢着笑容,反问道:“不知道啊,我家少爷这不是摆设桌案,等着诸位才学到来,好一探究竟嘛。” 徐时行还想说些什么。 严虎却是看了一眼他周围,然后问道:“才学是哪一道的?若是北直隶和南直隶的,就在我家府门前那一片,莫要找错了位置。” 看着满脸笑容的严家仆役。 徐时行只能带着满脸错愕,回到王锡爵身边,开始由严家的仆役们引着,往南直隶的位置过去。 严府巷里。 原本浩浩荡荡的学子队伍,开始吵吵闹闹的寻找起了位置来。 严虎这时候又跑到府门前。 站在那张早已摆出来空着的椅子旁。 他扫眼看向府门前混乱的人群,脸上微微一笑。 “诸位才学!” “严府怠慢诸位了,还望诸位见谅。” “诸位是举人的,按位置落座。” “是秀才生员的,烦请诸位靠后站立。” “诸位才学见谅,多多担待。” 说完之后,严虎便闭上嘴,注视着府前的人群,随时准备着应对。 果然。 下一秒,便如严绍庭所说的。 严虎就看到一名生员冲到了前面。 “凭什么我们就没有座位?” “严家难道不能多备些桌椅?” 一名生员开口,便有更多的秀才生员开口。 有些人更是已经不管不顾的坐在了摆好的桌椅旁。 严虎却是心中冷笑。 这帮愣头青。 他双手一挥,兜在一起,昂首挺胸。 “诸位!” “请见谅!” “属实是我严府门前狭窄,实在摆不下更多桌椅。” “可我严府,也总不能叫在场举人老爷们站着,反倒是让诸位秀才生员老爷们坐着是不是?” “烦请诸位,靠后站好!”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0章 今天本官只讲两个字:规矩!(求订阅) 严府门前。 严虎满脸的歉意。 而那些喊话的秀才生员们,却是满脸涨红。 不等严虎再开口。 便已经有找不到座位的举人看向那些抢占座位的秀才生员。 那举人沉着脸。 “圣人子弟,都忘了规矩了吗!” 有一个举人开口。 便会有更多的举人出声。 “诸位同学,都不要急,今日我等来严府,本就是为了要事,莫要在这座位上争辩。” “还请诸位让一让,好让在场举人功名的人坐下。” “都让一让吧。” 一时间,严府门前的举人们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那些抢占座位的秀才生员,脸上愈发涨红。 可是面对有举人功名身份的前辈们,也只能是红着脸让开座位退到后面。 而站在府门前的严虎,心中却已经大笑了起来。 果然啊。 自家少爷神机妙算,连这事都能未卜先知。 原本一直站在府门台阶一旁的徐时行和王锡爵两人,默默的注视着现场的一切。 见到属于南直隶的位置空了出来。 徐时行拉了一把王锡爵。 “王兄,咱们去坐吧。” 王锡爵眉头微皱,左右还是深深的看了严府门前那把空着的椅子,以及后面那扇大开的门户。 随后,这才跟着徐时行,在属于南直隶的位置找了个空位坐下。 严府内宅。 严绍庭正在由家中侍女伺候着,穿赤罗衣、着青领缘白纱中单、青缘赤罗裳,戴三梁冠,腰缠银带钑花带,配药玉,悬黄、绿、赤、紫织成盘雕花锦绶。 徐渭在一旁等候着。 陆绎则是不知所踪。 此刻严绍庭正在更换的这一套装扮,乃是文武百官之朝服。 只有在大典大节的时候才会使用。 属于官员服饰里,最繁琐也是最庄严的一套了。 等到一切都穿戴好之后。 徐渭则是上前说道:“果然如侍读所言,外面的闹声停了。” 严绍庭则是处之泰然,轻轻的挥动着自己过去并没有穿过几次的这套朝服。 他面带笑容,显得很是轻松,丝毫没有被满城学子逼门声讨的紧迫感。 “不过是先声夺人而已。” “加之分化,先削他们的势头。” 徐渭脸上露出笑容:“侍读妙手,如此一来,外面的学子们,便算是落入侍读的局中了。” 严绍庭默默一笑,站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 随后才转过身,看向两人。 “走吧。” “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些国朝才学们。” …… “什么?” “那帮学子们都坐下了?” 文渊阁里,徐阶失声询问了一句,然后连忙回头看向一直坐在内阁班房头把交椅上的严嵩。 徐阶的脸上立即露出笑容:“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严阁老也可以放下心了。” 严嵩看向前来禀报消息的人,挥了挥手。 那人赶忙躬身退下。 京中学子围堵声讨严家,这可是触了严阁老的霉头。 阁老真要是发火,谁都得要吃不了兜着走。 等人走了之后。 严嵩方才低下双眼,在内阁几人脸上扫过。 袁炜依旧是在琢磨着他的青词。 高拱倒是坐的板正,只是脸上却看不出什么。 唯有徐阶,原本紧绷满是担忧之色的脸上,如今似乎是因为听到学子们不再闹事,而露出笑容。 严嵩缓缓开口道:“既然不是闹事,学子们去什么地方,便不受律法管束。如今军需差事上的官缺,两淮运司可能会空出来的位子,还是要诸位先在这文渊阁议定,再呈奏西苑圣前,这才是头等要紧的事情。” 徐阶张张嘴,好像是要说些什么。 但高拱却是抢先道:“阁老所言极是,军需和两淮的官缺,得要先议定了。” 等到高拱开了口。 袁炜这才抬起头道:“高阁老说的对,严阁老、徐阁老,咱们还是先将军需和两淮的事情敲定吧。” 有了高拱和袁炜的开口附和。 徐阶只能将本要说出的话重新憋回肚子里,转口道:“军需和两淮的官缺,吏部那边倒是有些意见,老夫便先将吏部的意思说一说……” …… 西苑。 万寿宫。 内殿道台之上。 嘉靖身着道袍,脸色红润,面带笑容的侧卧着。 吕芳和黄锦两人躬身立在一旁。 嘉靖说道:“学子们都去严府门前了?” 黄锦躬身回道:“都去了,不过严府在外面摆满了桌案,还提前备好了茶水瓜果,如今都坐下了。” 嘉靖笑着问道:“都坐下了?” 黄锦却是忽的一笑。 吕芳投来疑惑的目光。 黄锦开口解释道:“回主子爷的话,也没有全都坐下。” “哦?” 嘉靖面露狐疑。 黄锦面带笑容的说道:“是举人们都坐下了,严家说门口地小,摆不开更多的桌案,只能让秀才生员们都在后面站着了。” 哈哈哈哈哈! 道台上,嘉靖发出一阵大笑声。 “去!” “再探!” 黄锦立马躬身领命,一溜烟的就出了万寿宫,往西苑外不远处的严府巷过去。 而在严府巷。 那些就座的举人们,已经开始喝着茶吃着严家准备好的瓜果,开始等着严绍庭的出面。 站在后面的秀才生员们,也没有真的被冷落了。 严家的仆役们,也备好了大海碗大茶壶,一人一碗茶水再配上一把炒豆子,总还是要的。 严家可是一视同仁。 只是因为地方实在太小,人太多,所以不能每个人都有的坐。 严虎站在府门前,看着那些端着茶碗往嘴里送炒豆子的秀才生员们,心中生出无数的腹诽暗骂。 府门前,唯有如徐时行、王锡爵等寥寥几人,是在不时的打量着洞开的严府大门。 而在严府大门后。 严绍庭踏着官步,四平八稳的走着。 徐渭则是跟在身后。 两人已经到了府门后的照壁下,严绍庭却是停下了脚步。 徐渭脸上露出疑惑。 严绍庭则是笑着说道:“再等等。” 一言之后,他便微微颔首,低下眼睑,似是在养神。 徐渭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也不急忙,就陪着等在这照壁后。 严绍庭则是默默的思考着当下的局面。 今天事情的核心,就是老道长突然弄得这出事,让自己担任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外面那些学子之所有发出声讨,无非因为一件事。 他们会觉得有失体面。 所谓的自己年轻,自己未经科举,自己是严党中人。 都不重要。 仅仅因为体面二字。 为何这些年,老严头担任春闱会试阅卷官数次,不曾有学子闹事声讨呢? 因为老严头哪怕是人们嘴里的严党,是奸臣。 但老严头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啊。 所以。 不失体面。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 严绍庭抬起头睁开双眼,看向前方。 “文清先生,我们出去吧。” 徐渭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 终于是在数目瞩目之下,跨过严府门槛,到了府门前。 “诸位才学!” “我家少爷出来了!” 随着严虎的一声大喊。 原本还在评足论道严家茶水和瓜果滋味的举子、秀才们,纷纷安静下来。 在场有很多人,是从来就没有见过严绍庭的。 此刻,如此年轻的严绍庭,终于是站在他们面前。 无疑是让在场的学子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严府门下,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人,就是已经在朝中肩负重任的严绍庭? 伴随着无数人的疑惑。 严绍庭缓缓踱步,坐在那把早已放置在府门下的椅子前。 他兜起朝服那宽大的双袖,双手合实,朝着面前这一众学子们扫了一圈。 而后。 徐渭上前。 在万众瞩目之下,徐渭轻咳一声。 “诸位,这便是我大明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兼办顺天府昌平灾后事、南直隶苏松两府及浙江道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事、国朝军需差事,参事两淮盐政、裕王府世子侍读,陛下授文散阶正五品奉政大夫、文勋正五品修正庶尹,严绍庭。” 徐渭一字一句,措辞激昂,将严绍庭在朝所任官职、所办之事一一说出。 随后。 在学子们疑惑的目光下。 徐渭又道:“奉诏,严侍读亦是大明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 几乎是所有的学子,都面露狐疑。 不知道严家这是闹得哪一出。 然而下一秒。 徐渭便是话锋一转,言辞多了几分犀利:“国朝有制,朝廷明文,功名学子见官不拜,然遇有司官长需执礼!若违,则提告有司衙门并学子本道府提学官责问,言行重之,可黜退为民!” 这是早已商量好的事情。 严绍庭站在椅子前,目光在府前扫视一圈。 今日先所其声,让这些学子自进到严府巷后,便被府前的布置打断气势,然后再借桌案位子,分化这些学子。 一切都是在潜移默化的驯服这些所谓要声讨自己的学子。 严绍庭冷眼看着眼前,有徐渭要求行礼的学子们,面色平静。 即便这些人要来声讨自己。 那也得按照规矩,先给自己行礼。 既然是要来声讨,声张公道,那自己今天就好好的和这帮学子们讲一讲规矩! 严府门前,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正当这时,远处巷口有严家的仆役,转身看向府门处,大喊了起来。 “顺天府吕府尹到。” “北直隶于提学到。” 随着严家仆役的通报。 严虎则已经是立马带人,从严府大门后面搬出来两把椅子,放在门前一旁。 这椅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在无数学子的注视下。 顺天府府尹吕时中、北直隶提学官于业穿过人群,到了严府门前,在与严绍庭相互见礼之后,便处之泰然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顺天府是管着京师地界一应事务。 而北直隶提学官更是主官整个京畿地区教育的。 至于掌管整个大明朝的国子监祭酒,如今是高拱在担着,严绍庭请不动。 而在吕时中和于业二人坐定之后。 严府门前的学子们,终于才想起徐渭所说的国朝学子见官不拜,却需行礼的制度。 即便大多数人心中不愿。 可顺天府府尹和北直隶提学官都在场。 他们也无能为力。 众学子纷纷起身,双手合实。 唯恐被严家挑出毛病,一丝不苟规规矩矩的执学生礼。 “学生见过严侍读。” “见过吕府尹、于提学。”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1章 你们还没有资格(求订阅) 等到严府前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行礼之后。 严绍庭这才终于是开了口。 “都起来吧。” 说罢。 在一众学子幽怨目光注视下,严绍庭则是坐在了那把空置多时的椅子上。 他先是看了眼被请来的吕时中、于业。 而后才看向面前的各自坐下的学子们。 “本官今日圣前奏议,议毕归家。” “闻听有京中学子举人赶赴本府。” “国朝兴教育,重功名,本官一贯敬重。虽有不合,却着朝服,以表重视国家教育,听诸位才学有何言与本官。” 说完,严绍庭抖了抖自己的官袍朝服。 在旁人看来。 严绍庭这就是十足的重视国家教育事业,重视眼前这些来严家声讨的学子。 更是摆开了架势,随便在场的学子们畅所欲言。 只是。 本来还群情激愤的京中学子们,经过先前那接连的阵仗。 再到刚刚无可奈何,朝着他们今日要声讨的人行礼。 此刻气势早已去了十之七八。 原本在众人设想之中,将严绍庭喊出,而后所有人严词斥责,逼其自请不受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等到此刻严绍庭说完。 在一阵沉默之后。 也只有几人先后站起。 又是一阵眼神对视后。 才有一名举人拱手作揖。 府门下。 严绍庭微微一笑。 看吧。 这帮人就是欠调教。 这不是也知道主动行礼了。 严绍庭大手一挥:“汝等才学,有何要与本官说的,但说无妨。” 那举子直起身。 脸色有些涨红。 “我等今日闻听陛下降旨,严侍读为明年壬戌科国朝春闱会试主考官。” “不知可有此事?” 随着这举子开口后,站起身的举子们便纷纷开口。 “还请严侍读,为我等开释。” “可否确有此事?” 就连那些没有捞到座位,只能站在墙角路边的秀才生员们。 也是纷纷开口质问。 被请来的顺天府府尹吕时中和北直隶提学官于业,不禁挪了挪屁股。 若不是有严阁老在,他们是真的不想参与今天这事。 但两人想了想,即便没有严阁老在,光是这个严绍庭当时送去的驾帖,那也是言辞逼着他们不得不来。 京中出的事情,本就是顺天府管辖。 而涉及到学子们的事情,北直隶提学也是要管一管的。 难办…… 而严绍庭则是淡淡一笑。 面对这帮已经气势全无的本要声讨自己的学子们。 他冷哼一声。 目光掠过前方坐着的举子们,落在后面的秀才生员身上。 “你们,今日来此,也是与本官询问此事?” 坐在前面的徐时行、王锡爵顿时察觉到一丝不妙。 但是下一刻。 本就没有搞到座位,憋着火的秀才生员们,便纷纷点头,大喊着就是为了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一事而来。 这会儿,倒是有了一些气势。 但严绍庭脸上却是露出笑容。 在学子们的不解中,远处的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不多时。 消失许久的陆绎,已经带着人拉着一架马车赶了过来。 马车停在巷口,锦衣卫的人将马车上一块蒙着布的东西送到严府门前。 陆绎则是压着绣春刀,站在了严绍庭面前。 “严侍读,东西取来了。” 严绍庭点点头:“亮出来,就竖在这里。” 陆绎双手抱拳,当即转身看向自己的手下:“严侍读有令,亮出来,就竖在这里!” 随着这两人的动静,一众学子们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这个严绍庭到底是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哗的一声。 那块布被揭开,露出一张木板。 两名锦衣卫缇骑将这镶边题字的木板竖在了严府门前。 严绍庭方才侧目看向北直隶提学官于业。 “于提学,本官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颁禁例于天下学校,镌勒卧碑、雕刻匾额,置于明伦堂之左,太祖洪武皇帝圣训,永为遵守。不知于提学……可还记得这件事?” 当于业正迟疑着搜刮记忆,回想是不是有这回事的时候。 严府门前的学子们,在看清那竖起的木牌后,却已经炸开了锅。 严绍庭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这些学子们。 他冷哼一声。 “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圣训: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闲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 说到此处。 严绍庭已经是站起身来,脸色严肃。 扫目眼前。 严绍庭双手抱拳,朝向西苑方向,沉声道:“本官受陛下信任,钦点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乃是国朝之事。尔等既为生员,安敢枉顾无数每日学堂必见之太祖圣训,言与国朝事!” 严绍庭目光如芒。 冷眼看向那些没有座位的秀才生员们。 依照规矩,秀才及以下者,皆为生员。 而到了举人一级,便有了功名,有了官身,已经有了可以参议朝政的资格。 但是。 这些被他冷眼扫过的秀才生员们。 还没有这个资格! 严府门前,一阵喧哗。 那些秀才生员们,嘈杂不歇。 陆绎则是一震长刀,冷喝道:“再敢言语国事,制造混乱,尽拿诏狱!” 他拿锦衣卫诏狱来弹压,但那些被骂没有资格议论国事的秀才生员们,却是不怕。 被请到这里的北直隶提学官于业无奈。 只能是撑着膝盖站起身,走到门前台阶上。 “诸生员退散,若再聚于此言议国事,本官当奏请朝廷,革除尔等功名,转送尔等出身府县,废尔等廪膳科贡,尽行黜退为民!” 于业一开口。 在场的秀才生员们立马安静了下来。 相比较于锦衣卫,他们更怕能掌握他们功名前途的提学官们。 若是得罪了提学官,他们这辈子的功名前途可就是真的还没开始就要完了。 到时候,他们就成了往日里被他们漠视的黔首百姓。 再继续待在这里,被严绍庭扣上一个违背太祖圣训议论朝事,而被革除功名,这些在场秀才生员们很懂事的选择了怀着满腔不甘,默默散开。 不多时。 严府巷,便是一空。 让人都觉得这条不大的巷子竟然好像是变宽了一些。 然而严府门前的气氛,却是冷到了极点。 严绍庭目光看向最后一群离开严府巷的秀才生员,目光闪烁。 若不是为了拿下眼前这些还留在家门前的举子们,坐稳了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的位子,顺应老道长给出的好处,拿一个两榜进士座师之名,在朝中多上一批学生门徒。 他定是要将这些在场秀才生员,尽数以违背太祖圣训之罪拿下,逼着提学和国子监,将这帮人的功名革除。 不过。 他也没打算让这帮人真的就这么好过了。 只是眼下先将这些要参与明年春闱会试的举子们拿捏了。 严绍庭冲着徐渭看了一眼。 徐渭当即俯身过来。 严绍庭小声道:“劳烦文清先生,替我拟写一道奏本。” 徐渭疑惑询问:“侍读要学生写什么?” 严绍庭淡淡一笑:“奏疏只议我朝太祖圣训,国朝生员不许言事,请朝廷严查各地无关儒家之讲学,请有司并内阁行文严管。” 徐渭当即会意一笑。 而后说道:“侍读这份奏疏,要直送内阁,呈于徐阁老?” 严绍庭笑而不语,只是双眼却是微微眯起。 你老徐整日里装好人,开口祖宗成法,闭口不可更改,现在也让你这个整日拉着学子们名为讲学实则培养后备的道貌岸然之辈,尝一尝祖宗成法的大棒滋味。 吩咐完了之后,严绍庭低头看向眼前的举子们。 “诸位功名,可还要议本官奉诏担任明年春闱会试考官一事?诸位乃是国朝举人,自不在生员之列,不涉太祖圣训。” 严绍庭已经开口询问。 但现场却是一片寂静。 举子们之间,无数道眼神对视。 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谁也不知道等下他们站起来,会不会发生刚刚严绍庭搬出太祖圣训之类的事情来。 严绍庭却也不急,而是重新坐下。 许久之后。 徐时行终于是拍案站起:“严侍读,学生徐时行,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人,对严侍读受命钦点为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有话要说。” 当徐时行说完之后,严绍庭便立即举起了手。 徐时行面上一急,以为是不许自己说话。 但严绍庭却是面上含笑,深深的看了这个徐时行一眼,幽幽开口道:“本官知道伱,应天府乡试第三,自幼聪慧。其实,本官以为,你这次春闱之后,当改回原姓申氏。” 严府门前,气氛古怪。 按照年纪来说,徐时行可比严绍庭大上不少。 就是在场的,也几乎都是比他严绍庭的年纪要大的。 但他却说知道徐时行,知道他自幼聪慧。 这话,就让人听的有些怪异。 而徐时行更是面露诧异。 对方不光知道自己,知道自己乡试名次,更是连自己原姓是何也知道。 在徐时行和众人的疑惑之中。 严绍庭只是淡淡一笑,似是有些无奈,轻声开口:“本官虽然较之诸位年少一些,但对士林恩科,却也是万分关注,国朝才学之辈,皆是我朝日后中流砥柱,乃是国家兴旺的根本,本官此次虽奉旨任壬戌科考官,但本官心中,却只当与诸位才学乃是同道而学罢了。” 这一番先夸他人,而后贬自己。 顿时叫徐时行脸上一红。 在场不少举子,亦是面色尴尬。 虽说他们今日是来声讨严绍庭,可从一开始,人家就客客气气的。 不光给他们备好了桌案茶水和瓜果,还在议论国事这件事情上,将那些不懂规矩的生员赶走,而留下他们不加问罪,一副要深入往来的样子。 严绍庭却是佯装不知。 他啊了一声。 然后点点头。 开口道:“是了是了,你们是要与本官商讨明年春闱会试考官一事。这位徐兄弟,你且继续说。” 徐时行面色涨红。 被严绍庭那么一打断,他早先准备好的说辞,竟然一时说不出来了。 徐时行只能低头看向身边的王锡爵。 王锡爵无奈。 只能扫扫两袖,站起身来。 “严侍读,学生王锡爵,亦是苏州府人,学生……” 严绍庭却好似是眼前一亮。 “啊!” “本官知道你!” “你父亲当初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你出生的时候家中楼上有群雀鸣叫,苏州那边雀字与爵字同音,方有你这个名字。” 严府门前。 又是一阵嘈杂。 众学子们在严绍庭和徐时行、王锡爵之间目光扫视。 单是一个徐时行,能被严绍庭知道,还好说,可以说是有过听闻。 可就连王锡爵也是知道的。 那这只能说明,他严绍庭是真的关心国朝抡才恩科之事,关心天下读书人。 被提到自己名字由来的王锡爵,更是心生复杂。 和一旁的徐时行对视了一眼。 我们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 今日太过莽撞了? ………… 月票推荐票 感谢海阔星朗的打赏 (本章完) 第172章 祖宗成法真好用(求订阅) 严府巷的动静,被京中无数有心人盯着。 消息也在不断的向外传递着。 裕王府。 终于是慢一拍收到消息的裕王朱载坖,满脸愁容的站在王府前殿,等待着最新的消息。 李妃在后宅也收到了消息,抱着小屁孩赶了过来。 王府派出去的人,急匆匆的自外面赶了回来。 “王……王爷……” “退了……” “退了!” “严阁老家府前的秀才生员们都退了。” 朱载坖紧绷着的脸,瞬间一松。 他赶忙问道:“都走了?没出什么事吧。” “回王爷,只秀才生员们被严师傅以太祖圣训,生员不得议事赶走了,举人们还在那边。” 朱载坖又是心中一沉。 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小屁孩的李妃,愁容浮现。 “严师傅亦是德才兼备之人,虽然在朝为官做事日短,可也是举朝难出的贤臣,如何就不能担任春闱会试考官了……” 抱着小屁孩的李妃,目光转动,上前小声道:“王爷宽心,严师傅这不是已经先将秀才生员们都劝返了嘛。只有举人们在场,想来以严师傅的本事,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行不行!” 朱载坖连连摇头,眉头紧皱,苦思冥想。 好一阵之后。 朱载坖这才双手重重的拍在一起,而后看向王府打探消息的人。 “去!” “去严府当着那些举人的面传话。” 王府仆役躬身颔首,请命道:“王爷要小人传什么话?” 朱载坖又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李妃。 李妃面露笑容,点头道:“王爷历来英明,有什么主意,只管做就是了。” 说完之后。 李妃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开口。 “严师傅说到底,还是咱们王府世子的侍读师傅。” 朱载坖嗯了一声,而后转头挺胸。 “去严府,当着那些举子的面。” “就说本王许久不见严师傅,望严师傅能抽个日子来王府,本王有几处经学上的疑问,想要与严师傅斧正一二。” 说完之后,朱载坖便瞪眼看向王府仆役。 “还不快去!” 那人慌慌张张的应下,便转身跑出王府。 朱载坖则是站在殿前,目光凝重。 严绍庭是朝堂大臣,他是大明裕王,明面上的赏赐自然是不能有的。 但有方才那句话。 想来那些举人们,在经学上就不会太过为难严侍读了。 朱载坖心中默默的想着。 而严府巷的消息,也不单单是送到了裕王府。 内阁。 消息是高翰文送进来的。 听到严府巷里的秀才生员们已经被劝返。 班房里,几人尽是沉默。 谁也没有料到,数量最多也是最为聒噪的秀才生员们,会这么快就被严绍庭劝散。 袁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不愧是自己的知己!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瞥了一眼上面的三位,赶忙低下头。 高拱则是哈哈一笑:“看来润物接到消息的时候,便已经有了成算,如今秀才生员退散,余下的举人们也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 说完,他看向严嵩、徐阶。 区区学子,也敢闹事。 朝廷以后要不要做事了! 其实依着高拱原本的想法,严绍庭只需要报官,让顺天府出面驱赶今日这些想要闹事的学子们。 如今看来。 这个严润物却是让自己意料不到。 而反观徐阶,脸色平静,但心中却已经变得沉甸甸的。 那帮秀才生员们,到底是不管用的。 现在只剩下那些举人在场,恐怕也再难出什么事。 徐阶的眼神瞥向了坐在内阁那张头把交椅上的严嵩。 严嵩却始终稳如泰山。 或者说…… 老严头始终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正在这时。 高翰文却是又上前一步。 他心中有些迟疑,可想到徐家来人说的话。 高翰文便继续上前,自袖中掏出那份奏疏。 奏疏放在了徐阶面前的桌案上。 “回禀阁老。” “严侍读有奏疏言事。” 徐阶抬起头,面露不解。 今日严家被一众学子前往,严绍庭竟然还有时间写奏疏? 而高翰文则是浑身紧绷,开口道:“严侍读奏请,朝廷查验一切无关儒家经学及科考之讲学,遵太祖洪武皇帝圣训,查禁秀才生员议事,不可乱我朝祖宗成法!” 说完之后。 高翰文便立马低下了头。 数遍当下的朝廷,最爱讲学的就是眼前这位徐阁老了。 很显然。 严侍读这道奏疏,就是奔着徐阁老来的。 而当高翰文解释完之后,本来刚好要打开奏疏的徐阶,立马反手按在了奏疏上。 另一只藏在袖袍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班房里,气氛忽然一变。 一阵沉默之后。 严嵩才缓缓睁眼,开口道:“太祖洪武皇帝圣训,自当遵从。而今天下生员,似也确实多有议事,此风不可助长,祖宗成法不可违。” 随着严嵩开口表明态度。 一直低着头的袁炜立马抬起头:“严阁老所言极是,太祖洪武皇帝圣训不可违!祖宗成法不可违!” 无形的交锋,瞬间展开。 高拱左右看了看,而后才缓缓说道:“本官今日下衙,便往国子监去,交道明白。至于两京一十三省学府……还是要朝廷行文才是。” 他如今兼着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如此说倒是无错。 但这话,却也是将徐阶架了起来。 高翰文悄默默的抬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徐阁老,然后快速的低下头。 许久之后。 徐阶才开口道:“国朝二百年,太祖洪武皇帝圣训,自当不可违……” 这话刚一说出口,不等徐阶说完。 严嵩便看向袁炜,抢话道:“既然内阁意见一致,无有争议,又是太祖洪武皇帝圣训,这件事就交给礼部去办吧,还要袁阁老辛苦,多加叮嘱。” 被点名的袁炜其实有些想要推辞。 但他是从礼部尚书位子进的内阁,如今在内阁也是兼管礼部差事。 天下学风的事情,都归礼部管辖。 袁炜目光飞快的在徐阶脸上扫过,而后才开口道:“谨遵严阁老之命。” 内阁班房归于寂静。 高翰文见机,悄悄的退出班房。 国朝大佬们的暗中争斗,可不是自己这细胳膊细腿能扛得动的。 退出班房,高翰文还顺手将班房的门合上。 然后便走到门口那张属于严绍庭的桌案前。 高翰文坐下之后,上下翻找了一阵子,终于是找到了严绍庭存放在这里的几样茶。 取茶。 倒水。 …… 而在严府巷里。 当徐时行和王锡爵愣在原地。 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严绍庭轻咳一声:“两位同学。” 徐时行和王锡爵却是浑身一颤。 两人连忙躬身。 “侍读言重,学生不敢。” 严绍庭微微一笑。 和那些被赶走的只知聒噪的秀才生员相比,此刻还留在严府巷的举人们,就显得更容易理智一些。 这些人说到底,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身份,已经不同于那些秀才生员。 举人。 他们已经拥有了入仕为官的资格,在政治上是拥有官身的。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讲。 他们受到科举官场规矩调教的,时间也就更长更深一些。 而今天。 在接连被调教之后。 这些人,哪怕是真的不满自己担任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这时候也不会不管不顾的指责。 严绍庭面上满是笑容,眼神明睿的环视在场举子们。 拿捏他们。 不过尔尔。 严绍庭开口道:“如此说来,本官业已知晓,诸位今日前来我严府,所为之事便是觉得本官不堪担任明岁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 到了此刻。 诸多在场举人,已经面有戚戚。 严绍庭也不等候,紧接着就拱手朝于西苑方向。 “本官今日西苑奏对事毕,出宫而回。” “于家中,惊闻圣上旨意,百思而不解,惶恐难安重任。” “本官经学不及诸同学,才能不及朝堂诸公。” “本官惶惶,诸同学来严府之前,本官本欲以官卑为由,奏请内阁及西苑。然本官细查本朝历往春闱会试考官。” “本朝洪武四年,大明首届春闱会试,考官乃是耆儒鲍恂、翰林学士宋濂。” “永乐四年,乃是翰林侍读学士王逵、太子洗马兼翰林编修杨溥。” “永乐七年,是翰林侍读邬缉和詹事府左春坊左司直郎徐善述。十年乃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侍读杨士奇,詹事府右春坊右渝德兼翰林侍读金幼孜。” “永乐十三年则是翰林修撰梁潜、王洪。十六年是翰林侍读曾棨、王英。” “本官本欲上奏请辞,然本朝历代先君所点春闱会试考官,非皆比本官贵之。而今日圣旨乃陛下明旨昭告朝野,本官若违,上请辞之,则为抗旨,乃大逆。” “本官难矣,望诸同学若有良策,定莫吝惜,万望相告。” 严府门前。 严绍庭面色郑重,言辞灼灼,可谓是推心置腹。 说完之后,他更是拱手而礼。 随后便默默无声的坐在椅子上。 严府巷亦是一片安静。 而严绍庭这一手可以说是以退为进。 更是手握祖宗成法。 既然某人能开口闭口便是祖宗成法,自己自然也可以有样学样。 瞧着面前这些举子们沉默不语,严绍庭心中生笑。 果然。 祖宗成法真好用! 见一众举子们闭口不言。 严绍庭却是忽的站起身来。 在应天府府尹吕时中、北直隶提学官于业不解的注视下。 严绍庭面对一众看向自己的举子们。 他拱手面朝西苑长长一拜。 随后目光闪烁的看着举子们。 “本官知晓,今日陛下圣意钦点,或被诸同学不满。” “本官这就奏请面圣。” “便是大逆,触怒圣上。” “本官也要辞了这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一职!” “诸同学不可阻拦,使我陷入不义之地!”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3章 两极反转(求订阅)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子属实狡猾!” 万寿宫大殿外。 戍守在此的禁军、厂卫、京军士卒,纷纷目露疑惑,看向传出笑声的大殿。 殿内。 嘉靖侧卧在道台上,拿着黄锦刚刚送来的严府巷最新消息。 终于是忍俊不禁,大笑而起。 黄锦和吕芳两人,亦是在一旁陪着笑,看着主子爷此刻笑得两眼都挤出泪来。 半响之后。 嘉靖这才畅快的大喝几声。 “就让这小子!” “好好教教这些饱读圣人之书的废物们。” “什么叫做规矩。” 黄锦看向身边的吕芳。 吕芳目光转动,而后上前小声道:“主子爷,严侍读机智过人,这一关便算是过了吧。” 嘉靖笑容一消,而后眼睑微微眯起,看向吕芳、黄锦。 “便算是他过关了。” 吕芳点点头默默退后。 嘉靖则是面露玩味。 这一次他之所以降旨钦点严绍庭为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一来确实是为了补偿这个满腔热血,励精图治,要让大明朝野焕新却无可奈何的严绍庭。 二来,则是考验。 若是这等小事都无法解决。 那么这份补偿,便也不是他的了。 到时候西苑这边,大可再下一道旨意,只说士林学子民心所向,将严绍庭开除出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之列。 现在。 倒是不必多下这道旨意了。 嘉靖眼底闪过几道笑意。 吕芳却是忽然小声说道:“主子爷,文渊阁那边的消息。” 嘉靖抬起头:“何事。” 吕芳愈发小声道:“严侍读今天呈了一份奏疏到内阁,言及要朝廷严查民间无关儒家经学及科考的讲学,严令生员不许议事。” 嘉靖双眼不禁眯起,眼神也变得悠长起来。 不多时。 嘉靖才再次问道:“内阁是什么意思?” 吕芳回道:“严阁老、袁阁老、高阁老先后表态赞同,最后徐阁老也点头同意了。随后严阁老便要袁阁老督促礼部操办此事。” 嘉靖当即冷笑一声。 “不管,就让内阁自己斗去。” 说完之后。 嘉靖忽的又是一笑。 吕芳见圣意已定,便默默闭上嘴。 而在严府巷。 一众就座有茶喝,有瓜果吃的举人们,亦是紧闭嘴巴,不发一言。 在严绍庭喊出要亲自去西苑请辞的时候。 这帮举人们更是脸色紧绷。 严绍庭见着时机已到,便踏出脚步,走到了门前最高一级台阶上。 他大声道:“本官无有才学干能,官卑而学浅,若为春闱考官,实乃让诸位同学蒙耻,本官不愿!今日去往西苑,便是冒犯天威,担下重罪,哪怕死之,也不能让诸位同学受辱!” 严绍庭的声音格外的洪亮。 哪怕是离着府门最远的严府巷两端位置,也能听得清楚。 他的语气,更是慷慨不已。 一副舍生忘死的模样。 不等徐时行、王锡爵起身。 便当即有数人站起身。 “严侍读不可!” “侍读万万不可!” “我等非是要……非是要严侍读如此,更不敢叫严侍读冒大不韪,触怒陛下,降下死罪……” “……” 在前头几人站起身挽劝之际。 更多的举子也站了起来。 徐时行和王锡爵亦是站起身。 众人纷纷开口发言,挽劝严绍庭不可前往西苑面圣。 这帮人此刻已经是心乱如麻。 严绍庭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难道他们当真能让严绍庭去了西苑面圣请辞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一职? 到时候,可就成了他们今日逼死朝堂命官了! 即便严绍庭不死,皇帝也必然会降下严惩。 那时候。 他们左右还是逃不开一个逼迫朝臣的罪过。 如此学子,便是金榜题名。 日后在朝廷里的名声,怕是也要就此坏掉了。 严绍庭却是不管,又下一级台阶。 徐时行和王锡爵等坐在府门最前面的举子们,心中猛的一颤,赶忙围了过来。 “严侍读!” “万不可去往西苑面圣请辞!” “还请严侍读三思留步!” “……” 就连徐时行和王锡爵两人,都是满脸焦急。 这真要是让严绍庭去了西苑,他们这辈子的名声也就完了。 徐时行咬紧牙关,目光不安的看向王锡爵。 自己当时就觉得,这严府巷是不能来的。 现在可倒好了。 逼死当朝命官的骂名,他们要是坐实了,也不必回乡了,自此流落在外便是个好了。 严绍庭却是面色凝重,一副浑然不怕死的样子。 “诸位同学!” “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严家还有薄财几两,足可为我添置一副棺椁!” 说罢。 严绍庭脚步再下一级台阶。 所有的举子们都慌了神。 从后到前,乌泱泱的就挤上了台阶,将严绍庭周围给堵的死死的。 站在一旁的陆绎看的几乎是傻了眼。 心中不禁生出无尽崇拜。 当真还是姐夫厉害啊。 现在可不就是要轮到这帮举子们,求着姐夫坐稳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的位子了。 就连今日被请来坐镇的应天府府尹吕时中、北直隶提学官于业,亦是诧异万分,意外不已。 原本他们也觉得今天恐怕是要出事。 来一趟,就算不是为了帮严绍庭解围,也是要在大乱生起之前,就能将其制止住。 谁成想。 局面竟然发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正当严府巷前,已经两级反转的时候。 巷口。 严世蕃刚刚好提着那把铁尺赶了回来。 “兀那小子们!” “安敢欺我严府!” “当国朝律法不严否?” 严世蕃手拿铁尺,站在巷口,望着已经冲到家门口拦着严绍庭的举子们。 他只当这些人是要冲击严府,群殴儿子。 严世蕃双眼瞬间充血。 “休伤吾儿!” 小阁老一声怒吼,便向着自家门口冲了过来。 严绍庭站得高,自然看的清楚。 他当即看向一旁的陆绎。 陆绎亦是面色大变,一个弹脚,竟然是临空而起,借着门口石像瑞兽,手掌轻轻一拍,整个人就临空跃起,越过众人。 竟然就这么的跳出了府门前拥挤的人群。 而陆绎脚下不敢停歇。 赶忙的奔着冲过来的严世蕃拦了过去。 “世伯!” 严世蕃却是瞋目裂眦:“休要挡我!” 陆绎无奈,只能伸出双手,一把扣住严世蕃的双臂。 而本被严世蕃握在手中的铁尺,亦是应声落入陆绎腰间。 不等严世蕃再开口。 陆绎便赶忙解释道:“世伯!这些举人是在阻拦姐夫去西苑请辞春闱会试考官的!” 严世蕃却是没有听清。 “老子知道他们是要让绍庭去西苑请辞……” “嗯?” 严世蕃忽的反应过来,一点一点的疑惑在脸上浮现。 陆绎憋着笑,点头道:“是在拦着姐夫,不让他去西苑的……” 现在的陆绎,一时间也没法解释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严世蕃却是目光一转,越过陆绎的肩膀,看向家门口齐齐转头都在看着自己的举子们。 他的脸色一变,当即转口大喊道:“老子就说这小子无才无德,怎么能担当春闱会试考官此等重任!” “老子说了又不听!” “看老子不将他打杀了,省的祸害了我朝才学们!” 说着话,严世蕃就推着满脸诧异的陆绎,到了家门口近处。 “严侍郎不可啊!” “严侍郎息怒!” 学子们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 围在最外面的举子们,当即就涌了过来,将满脸愤怒,一副势要打死严绍庭的严世蕃拦住。 严绍庭满脸呆滞的看着画风突变的老小子。 他真要出声配合。 严府巷另一头,又有马蹄声传来。 “严师傅!” “严师傅!” “裕王殿下有话命小人带到!” 裕王府的人骑着马赶了过来。 因为府门前的人群,裕王府的人只能勒马而停。 一众举子们,闻听裕王之名,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马背上那人望着严府门前这密密匝匝要闹事的举子们,悄悄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严师傅,殿下说了,若是严师傅这几日得空,千万要去王府一趟,殿下于经学上有几处难解,还望严师傅拨冗,入王府为殿下指正!” 本来还在喊打喊杀的严世蕃,亦是面露惊讶,闭上了嘴。 他目光转动,心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裕王怎么也来帮忙了? 就连严绍庭本人,也有些意想不到,裕王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忙。 他这番话一出。 那在这些举人心中,可就不一样了。 此时。 严府门前的举人们,也是满心疑惑。 他们在裕王府来人脸上看了看,随后又看向站在严府门前台阶上的严绍庭。 虽然他们都未曾见过裕王。 但对这位王爷,可是多有听闻。 裕王那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来在王府,虽然不理朝政,可在他身边教导的都是徐阁老、高阁老、张阁老那样的人。 这些人可都是经学大家。 裕王自身在经学上的成就,那自然是不在话下的,非是一般人所能企及。 现在裕王竟然说要让严绍庭为他指点经学难点。 这说明什么? 众人一阵沉默。 难道不曾科举的严绍庭,在经学上也是颇有本事的?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4章 徐阶是条老狗(求订阅) 严世蕃和裕王府赶来的那人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已经分不清当下,严府门口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一众举子们,更是心都乱了。 难道他们今天真的错了? 这时候。 徐渭便走上前来。 “诸位,在下徐渭,徐文清,本在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衙门,为胡部堂幕僚师爷。” 徐渭刚介绍完自己。 严府门前的举人们,便纷纷脸色一变。 所有人都齐齐躬身,朝着徐渭拱手而拜。 “我等,见过徐先生。” 众生面色郑重,无有不愿。 虽然徐渭在科考一途,没有什么成就。 但架不住,他的名声大啊。 其书、其画可以说是当下无人能及。 更不要说徐渭还擅操琴、深谙音律、戏曲。 徐渭开口道:“诸位厚礼,在下末学,却有几句话要说。” 见到徐渭要说话。 而且,此刻在场的某些举子心中,在过去就对徐渭颇为崇拜。 如今自己的偶像要说话了。 众人纷纷面露期待。 徐渭正色道:“在下初入京师,乃是胡部堂所托,说起来惭愧,当初在下入京,亦是只当报答胡部堂往日之恩,在严侍读身边应付了事。” 这话一出。 众人又对徐渭的直言诚实所佩服。 徐渭则是继续道:“但在下入京不久,便被严侍读才学折服。严侍读或因蒙荫,未曾科考,但其家学渊源,更能追溯至阳明先生。 “或许诸位不知,严府书房,存书无数,其中阳明先生生平所著书籍尽在,更有阳明先生不传世批注圣贤书籍留存。 “而今昌平书院将要建成,其中有藏书楼一座,存书更是犹如浩海。 “严侍读自小习读,深究阳明先生之学。过去严阁老与阳明先生多有往来,探究学问,严侍读更是自小便学于严阁老之手。 若论阳明先生的学问,严侍读可为一家!” 严府门前,举子们已经满脸呆滞。 经过徐渭介绍,他们这才想起来,严家在经学上,可是独树一帜的。 尤其是严阁老,过去真的就如徐渭所说,和阳明先生交往深厚。 就在众人一阵迟疑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掩面摆手,开口道:“徐先生厚赞,诸位同学莫要听信,本官不过是平日喜好读书罢了。” 徐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一眼。 两人心中都有了成算。 在其余举子心中,亦是各有想法。 但说到底,都已经知道,今天他们所要声讨的事情,怕是真的错了。 一面是不能逼着严绍庭去死。 另一面,有裕王和徐渭的话,足以证明严绍庭在经学上是有真本事的。 如此。 明年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的事情,他们还如何置喙? 严绍庭又道:“诸位同学或许不知,如今昌平书院即将落成,藏书楼登高可观沃野山林之境。书院有裕王资助日用之食,亦有陋室几间,若诸位同学有意,可于本府领取号牌,下榻阅书观景。本官以为,也不失为一处待考好地方。” 徐渭亦是说道:“在下亦有几位经学好友,正值京中,已经去函,邀与昌平时常辩经赏景。” 管吃! 管住! 还有经学前辈辩经! 这可是大好事啊。 当场就有不少举子面露期待,出言应和。 这时候。 严绍庭又下一级台阶。 “诸位,且让让,本官先去西苑请面,若能全身而回,再与诸位同学一聚。” 说着话。 严绍庭又摆出一副,要去西苑面圣请辞的神色。 众人心中一慌,忙将上前,将严绍庭面前的空隙完全堵住。 徐时行、王锡爵两人则是带头拱手弯腰。 “严师留步。” 两人这会儿心中其实已经思虑清楚。 再闹事,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如此,本就不愿来此的他二人,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修补一下今日惹出的麻烦。 徐时行、王锡爵两人带头喊话。 在场的举子们纷纷拱手抱拳,弯腰作揖。 “严师请留步!” 徐时行开口道:“陛下圣明,圣裁而定,严师为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定有原因,非是我等能够揣测。 “今日实乃我等无知,粗鲁莽撞。 陛下已有旨意,严侍读便是我等今科座师,还请严师海涵,莫要与学生们计量。” 随着徐时行开口。 便是一众举子点头附和。 现在,旁的事都不重要了。 唯一最重要的,是不能把严绍庭给逼死了。 不然他们一世名声,可就真的毁了。 除此之外,那包吃包住的昌平书院,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徐时行说完话之后,便悄无声息的用胳膊杵了一下身边的王锡爵。 王锡爵会意。 亦是颔首,低头道:“圣命钦点,无论年岁,严师便是我等座师。若我等今科高中,严师便亦是我等在朝前辈。 “今日虽有嫌隙误会,但终究是我等莽撞。 “只不过亦是借着今日,算作我等登门面见座师,待来日若有同学高中,亦知门路,登门拜谢座师。 “昌平虽在城外,我等亦知年初受灾,乃是严师受命而为,赈济灾民,更是兴建产业,修建书院。 学生不才,若是能借暂居书院之机,亦愿为昌平百姓子弟,开蒙授业,教些识文认字的本事。” 王锡爵算是在徐时行的解释上,更进一步的补充了。 他们若是去了昌平,也不好一直白吃白喝。 那教昌平百姓子弟识文认字,便算是他们也出了一份力。 两人说完之后。 一众举子们便纷纷拱手弯腰。 “还请严师三思,万不可去西苑。” “我等今日无状,还请严师海涵。” 望着眼前一改今日喊打喊杀,要声讨自己的举子们。 严绍庭眼底闪过几缕笑意,但脸上却神色紧绷,显得颇为为难。 而在人群外的严世蕃,却是猛的眨了眨眼。 他有些不确定的拉着陆绎,低声询问道:“这是真的?” 陆绎点点头:“世伯,放心吧,没有什么事,是姐夫做不成的。” 严世蕃挪挪嘴。 他看了一眼陆绎。 自己错付了? 严世蕃立马转身,但很快又回过身。 不等陆绎开口,严世蕃便将插在陆绎腰上的那把铁尺抽出。 他也不说话,握着铁尺便原路返回。 而在府门前。 严绍庭满脸为难,迟疑开口:“我……本官……那就不去西苑请辞了?” “陛下钦点,严师为我等今科学子座师,请严师受命主考!” 一众举子,沉声开口。 严绍庭则是长长一叹。 “如此……” “本官就只能厚脸虚坐此位了。” 徐时行、王锡爵等人再拱手:“严师实至名归,才学经纬,学生盼受教。”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只能让严绍庭坐稳了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一职。 甚至,不少人已经想到。 今日过后,必须要将严绍庭的经学才学吹捧起来。 既然不能让严绍庭请辞。 那就只能让他名声传扬出去。 如此,才能显得他们这些今科考生,是有本事的。 严绍庭一阵唏嘘感叹。 忽的,他心中一动。 面朝众人开口道:“本官在朝,侍奉圣上,无以为报,为国操事,唯有献身而报。本官虽早于诸位入仕为官,却无以而授,唯有此条忠告。愿明岁春闱之后,能与诸位同在朝堂,报效国家。” 若不是自己因为当初知道嘉靖四十一年春闱之后,一甲三进士同朝为官,同为内阁,而去特意查询了一番详细,是不会知道这一科考题的。 只是记忆有些模糊。 严绍庭已经吃不准具体。 时下一言,也只能算作草草提点。 徐时行、王锡爵等人却是拱手而拜。 “谢严师指点授业。” 严绍庭摆摆手,而后说道:“诸位,本官祝愿诸位今科会试高中,殿试之上勇夺一甲!” “谢严师!” 严府巷前。 没了闹事声讨,一众举子们,纷纷退散。 只是,每个人心中都多了各色念头。 望着举子们都已离去,严绍庭转身看向吕时中、于业。 他拱手道:“今日劳烦二位上官前来,在下多谢。” 吕时中、于业两人起身,连连摆手。 严绍庭又道:“今科春闱将至,依着陛下旨意,二位上官亦是在列,望二位上官届时多多指教,斧正在下,助国抡才取仕。” 吕时中、于业二人亦是拱手。 “定当同心勠力,为国取才。” 一番感激之后。 吕时中、于业两人便也就离去。 裕王府的人,在看清楚严府门前局势后,便早早的就离去了。 于是。 等到人群散去。 门前就只剩下了严家的人。 严绍庭站在门口,目光显得很是悠长。 陆绎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和崇拜:“还得是我家姐夫,弹指之间,就平息麻烦。” 严绍庭却是脸色凝重。 他看向皇城方向。 “派了人去查一查。” 陆绎脸色一动:“查谁!” 严绍庭冷哼:“自是往内阁查一查。” “我知道了!” 陆绎低呼一声,然后在严绍庭和徐渭的注视下。 他颇为自信的开口。 “是要查徐阶那条老狗对不对!” “今天这件事,定然是这条老狗在背后指使的!” 陆绎脸上洋溢着得意和自信。 严绍庭不由失声发笑。 看向脸上自信满满的小舅子,严绍庭哭笑不得。 搁小舅子嘴里,徐阶竟然成了条老狗。 严绍庭伸手拍在小舅子的脑袋上。 在陆绎茫然的眼神中。 严绍庭瞪着眼说道:“怎可如此说当朝内阁辅臣!” 陆绎哦了一声,然后说道:“那我就在心里说!徐阶是条老狗!” 徐渭在一旁强忍着笑。 严绍庭则是冷哼一声。 “都查一查。” “尤其是这一次参与春闱的官员。” 虽然平息了今天的乱子,制止了可能爆发的更大的混乱。 但严绍庭却没有就此真正放松下来。 事到如今。 恐怕这一科春闱会试,再不可能那么简单了结了。 ………… 月票推荐票 义父们,求月票啊!已经好几天了,义父们手上应该都有订阅月票了吧~砸给我吧~往俺脸上砸! (本章完) 第175章 一觉睡醒成大宗师了? 严府内院。 刚刚平息京中学子声讨闹事的严绍庭,长长一叹,躺在了院中藤椅上。 徐渭则在一旁冲泡茶水。 陆绎接收着锦衣卫那边送来的消息,安排人手暗中监查这一次将会参与春闱会试的官员。 他有些不解:“查那条老狗就是了,为何姐夫你还要查这一科参与春闱的官员?” 徐渭一边泡茶,一边解释道:“春闱会试,国朝抡才取仕,何等重大的事情。可不光只是考官和阅卷官。” 一场春闱会试,除了考试官,也就是严绍庭这次要做的事情,以及阅卷官之外。 还有主掌整科会试的知贡举官,譬如明年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的知贡举官就是高拱和现任礼部尚书严讷。 之后还有同考试官,监试官,提调官、印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封读官、巡绰监门官、供给官数十人。 这些人,便包括但不限于京官,还有那些刚好在京述职或是办事的外地官员。 经过徐渭的介绍后,陆绎这才稍稍了解。 严绍庭则是说道:“这么多人,人多嘴杂,又手多脚多,前前后后亦不光是会试那九日,有无数处地方可以做手脚,惹出祸事来。” 说到这里。 严绍庭不由想到了没多少年前,那位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 就因为深陷朝堂之争,而被废黜科考名次及资格。 一旦这一科春闱会试有人要做手脚。 到时候出了事。 自己身为主考,责任首当其冲。 徐渭则是说道:“学生未曾经历,不知其中暗手。侍读若要让这一科春闱会试周全,还是要另想办法,保全会试顺利了结。” 陆绎站起身,看向严绍庭。 “那我这就去查?” 严绍庭点头,叮嘱道:“对了,先别走。” 陆绎停下脚步,面露疑惑。 严绍庭说道:“再问问东南最近的情况,到时候一并送来。” 陆绎嗯了一声:“是张居正、海瑞这两人吧。” 依着陆绎的了解,自家姐夫对张居正和海瑞的关注,远比对徐阶更加上心。 陆绎暂时弄不懂这些,但他却遵循着一条规则。 那就是。 只要是姐夫说的。 准没错。 见着陆绎离开。 严绍庭面露笑容。 这个小舅子虽然过去被陆家保护的很好,在某些方面还略显稚嫩,但到底还是听话的。 徐渭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自斟自饮的喝了一口茶。 他开口道:“侍读让陆佥事去查,是要对内阁那位下手?” 严绍庭转过头看向徐文清。 他摇摇头。 “会有人阻止的。” 嘴上如此说,严绍庭心中却不免有些沉重。 徐渭脸色变了变:“西?” 随后,他立马闭上嘴,目光流转。 “是了是了。” “那位是不会允许朝堂之上独秀而存的。” 严绍庭哼哼着:“这一次的事情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徐渭端正了一下坐姿。 “侍读明白的道理是?” 严绍庭讪然一笑。 “万般道理,独尊腹黑。” 说完之后,他便悠悠闭上双眼。 自从这一次西苑奏对,自己在老道长跟前试探提出革新改制,推行大明变法。 他就清楚。 老道长已经心无壮志。 即便他心中还有些念头,也不过是对过去的不甘心而已。 而某人,也给自己好好的上了一课。 规矩之内。 谁的心更黑,谁就更能站得稳。 既然如此。 那自己就照着某位过去的路子走便是。 先禁其讲学。 而自己则兴昌平书院。 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国子监? 亦或是礼部? 严绍庭陷入沉思,不知不觉便已酣睡过去。 徐渭打量了几眼睡熟的严绍庭,默默到一旁屋中取了一张薄毯,盖住其半身。 随后便默默的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惬意品茗,观苍穹碧蓝,白云悠悠。 而在北京城中。 却是风声渐起。 在严府巷,因为太祖洪武皇帝圣训,而不得不离场的秀才生员们,本来是要对那些还不曾到场的其他学子们抨击严绍庭。 但不等这些人付诸行动。 在严府巷全然忘了一开始目的的举人们,也已经从严府巷返回。 当一个举人说严绍庭是有真才学的时候,人们或许还只是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眼瞎了。 但是当所有去过严府巷,在严府门口见过严绍庭的举人们,众口铄金的声称这位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是有真才学的时候。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随后。 在整个北京城大街小巷,有关于年初顺天府灾情时,严绍庭是如何赈济灾情,解救百姓,如今昌平又是何等风景如画,民风淳朴,之类的言语流传出来后。 那些举人们便纷纷带头,声称已经被他们视作座师的严师,是真正的经学致用的人。 更有不少暴脾气的举人放出话,要是听到谁再说严师经学不堪之类的话,定是要让对方明白明白儒家子弟的手脚功夫。 面对这些功名在身,已经有资格入仕为官的举人们,京中的秀才生员们眼看风向变动,虽然还弄不明白严府巷里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明面上对于严绍庭的抨击却是戛然而止。 这一场针对严绍庭出任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的声讨风波。 来的也快。 去的也快。 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只是街面上走街串巷的人,却似乎比之前些日子多了不少。 而在内阁。 因为担心发生更大动乱,文渊阁一直在让人盯着严府巷的动静。 当高翰文再一次带着消息走进内阁班房,禀明严府巷聚集的举人们也已经全数离开。 内阁里,当场便响起一道笑声。 高翰文悄悄的抬头打眼扫了一圈。 笑声竟然不是严阁老发出的,而是袁阁老在那露出笑声。 袁炜脸上带笑,收起笑声,看向在座的另外三人:“看来,严侍读应对此类突发之事,手段颇为熟稔啊。” 似乎是瞧见了某人脸色不太好。 袁炜赶忙转口道:“也是幸好没出什么事,今日这若是当真出点什么事,哪怕就是有几个人挤伤了,恐怕严侍读真就要麻烦了。” 高拱默默不语。 在他看来,既然今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严嵩则是哼哼一笑:“幸好和你说的一样没出事,若真的出了事,老夫也得要绑了这小子去西苑请罪。” 袁炜笑眯眯的说道:“严侍读虽然年轻,可是家学深厚,又是朝廷少有的能臣,陛下这一次钦点他为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想来也是有立为诸生表率的意思。” 说罢。 袁炜的目光不由的瞥向某人。 严嵩却说:“混小子无才无德,倒是要让樊中这一次为副了。” 袁炜连连拍手。 “不打紧,左右都是为陛下当差做事,为朝廷取才。” 班房里。 又安静了一阵子。 忽的。 徐阶终于是将面前的奏章合上,抬头看向外面。 “是到下卯的时辰了?” 严嵩、袁炜、高拱三人目光扫向徐阶。 高翰文则是点头应了一句:“回徐阁老,是到时辰了。” 徐阶点点头,而后看向严嵩:“润物国朝少有之才俊,此次担负春闱会试重任,可见陛下之信重。这一次无事发生,也足见润物遇事沉稳,凡事皆有应对之法。阁老教的好啊,严家后继有人。” 这话说完,徐阶便已经站起身。 似乎是急着要下衙回家。 严嵩却是忽然说道:“两淮盐务,依老夫看,原礼部尚书之子,现汉阳知府孙克弘可担两淮运司差事。” 此言一出。 班房内,一阵眼神流转。 袁炜赶忙低下头。 高拱则是目光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高翰文在回忆着这个汉阳知府孙克弘的背景和过往。 这个孙克弘,乃是原礼部尚书孙承恩之子。 蒙荫授应天治中,前两年才升任汉阳知府。 而唯一让高翰文觉得有意思的事。 孙克弘乃是松江府人。 而提出这个人选的严嵩,亦是心中不解。 他只是知道,大孙子前不久和自己提及过,这个孙克弘之所以能以蒙荫出身,官至汉阳知府,和京中是有些关系的。 那这关系是什么。 已经不言而喻了。 徐阶则是目光转动,面色不显。 他看向严嵩,而后余光掠向高拱、袁炜。 半响后。 高拱这才开口道:“孙尚书为官多年,躬身事君,想来其子也是不差。” 等老高开了口。 袁炜这才跟进道:“知府四品,两淮转运使从三品,倒也不算跃升。” 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 严嵩这才转头看向不曾发言表态的徐阶。 “徐阁老,你掌吏部事,意下如何?” 内阁现在就四个人,三个人都同意了。 若不破坏规矩。 徐阶只能同意。 他点头道:“既然内阁合议,多举此人,便草拟奏明陛下,若圣意无另选,便如此定下?” 严嵩笑呵呵的点着头。 “如此甚好。” “既然议定,也到时辰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说着。 严嵩这才缓缓起身。 高翰文连忙上前,搀扶着严嵩往外走去。 而在严府。 严绍庭一觉睡醒,已经天色近黄昏。 陆绎则是去而复返,蹲在一旁,好似自己脸上有花一样,不停的打量着。 严绍庭有些惊愕的向后缩了缩:“什么时辰了?我脸上有东西?” 陆绎摇摇头。 他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阁老都已经下衙,从内阁回来了。” 严绍庭瞅了一眼四周,不见徐渭去了何处。 陆绎则是笑眯眯道:“姐夫,伱如今在士林里可是真的出名了。” 严绍庭眨眨眼,面露不解。 陆绎笑着解释道:“如今满城都在传,姐夫你是心学唯一真传,已是阳明先生之后,最能成一派宗师的人!” 严绍庭满脸诧异。 这才多久。 自己不过是一觉睡醒。 就成大宗师了? 忽的。 严绍庭心中一惊。 “徐先生呢?” 陆绎啊了一声,随后才说道:“徐先生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出城去昌平那边了,说是等姐夫醒了,就将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您。” 严绍庭蹭的一下从藤椅上跃起,稳稳的站在地上。 但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千算万算。 竟然忘了算这一茬!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6章 严贼欺我山中无大儒 严府后院。 陆绎面露不解:“姐夫,怎么了?” 严绍庭来回踱步,看向陆绎,再一次确认道:“你是说,现如今城中都在说我,将会成心学一派宗师?” 陆绎重重点头。 “就是这么说的。” “还算那帮人识相,知道我家姐夫的厉……” 陆绎自顾自沾沾自喜的说着,只是说到最后,却是闭上了嘴。 因为在他眼前,自家姐夫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陆绎缩了缩脑袋,小声道:“姐夫?这件事有问题?” 严绍庭看向小舅子:“满城皆言我,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虽然现在事情有些急。 就连徐渭都出城去了昌平,显然也是因为这件事,而去做准备了。 但严绍庭觉得还是要锻炼一下这个小舅子。 陆绎则是眉头皱紧。 他即便是在锦衣卫差事之外再如何的单纯,但见严绍庭此般模样,也终于是悟出了一些不同寻常。 而后他眨了眨眼,小声道:“名声……” 见小舅子说出这两个字。 严绍庭当场面露笑容,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陆绎却是双手重重一拍。 “姐夫,我知道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 说完之后,陆绎更是双眼闪烁着亮光。 “……” 严绍庭不禁翻了翻白眼。 这小子倒是会打比方。 他轻咳一声,缓缓坐下:“说的也无错,人怕出名啊。可你想想,伱姐夫我如今的名声,经过这一遭会传的多大?传成什么样子?” 阳明之后,心学一派宗师。 这是自己能担得起的名头? 别说是自己了,就算是老严头,也不敢担上这个名头。 严绍庭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询问道:“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在城中传开的?” 陆绎想了下回道:“就在阁老回家后不久,城中就传开了。” 严绍庭双眼不禁一缩。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了。 某人啊。 眼看着官面上的手段已经无用,便转而从士林清流名声上下手了。 他是想要将自己弄臭吗? “今天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眼下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 严绍庭只好转而询问起今天交代小舅子的事情。 听到这个。 陆绎却是面露担忧,搬着凳子坐在严绍庭身边,有些不安道:“姐夫,是不是有人想要将你的名声弄臭啊。” 听到小舅子的关切。 严绍庭面露意外。 这小子竟然能明白这一层关系。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不用担心,不过小事尔。” 陆绎却是摇头道:“这怎么能是小事!姐夫你和俺不一样,俺是在锦衣卫当差做事,这辈子大概也就在锦衣卫厮混了。” 说着话,陆绎挥了挥手刀,目光闪烁着杀机。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本就是豺狼虎豹聚集之地,从太祖朝开始就没个好名声。” “可姐夫你不一样啊,你是在朝为官,将来还要入阁拜相的。” “若是现在让这些人将姐夫的名声弄臭了,以后姐夫可就再难说入阁一事了。” 严绍庭始终面带笑容,看着如此关心自己名声的小舅子。 这小子,对家人的心地倒是好的。 他笑着安抚道:“不用担心,不过些许小事,也未曾真的伤到姐夫我名声。这件事不用急,兵法有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等对方将招式都出完了,咱们再打回去!” 陆绎有些不确信。 “真的?” 严绍庭哼哼两声,转口道:“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见姐夫不愿再提名声这件事。 陆绎只好开口道:“姐夫你放心,已经让人在查了,不会被发现的。” 说完之后。 陆绎又说道:“还有东南那边,张居正依旧是待在苏州府督粮道署,只是对外谢绝见客,似乎因为这一次清丈苏松两府的事情,两府对他颇有怨言。” 都是过去不用纳粮的一等田地。 如今却被张居正清丈出来,此后尽数都要按照朝廷缴纳赋税钱粮。 苏松两府的人,对张居正能有好脸色才有鬼了。 若不是张居正的身份。 恐怕这些人早就四处走动游说,鼓动地方上奏弹劾他张居正了。 只是不知道苏松两府清丈田亩背后,又有怎样的利益交换。 恐怕张太岳现在也很想回京吧。 严绍庭心中暗暗想着。 陆绎已经接着说道:“倒是那个海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跑去徽州府了。” 严绍庭一愣:“他去徽州府干嘛?” 陆绎摇摇头:“好像是有徽州府的官员写了书函,请他去的。” 严绍庭此刻虽然面上不显,但满心都在想着京中那背后推波助流,传出自己已是将来心学一派宗师的事情。 他随口说道:“让人盯着,一旦有事立马告诉我。” 陆绎点点头。 “姐夫你就放心吧,知道你要用这个海瑞,我都是让衙门里最善暗探的弟兄盯着东南的消息。” 严绍庭瞥了一眼陆绎:“那我是不是该让你姐寻些好东西给你?” 陆绎却是浑身一颤,赶忙摇头。 “别!姐夫,你别和我姐提我,就是最好了。” 一想到自己那位二姐。 陆绎便不寒而栗。 上一次京城南边官道驿站失火,这位二姐一得到消息,便不由分说,一句长姐如母,愣是让自己白白跪了好几个时辰。 若不是姐夫知道后,特意解释了一番。 自己恐怕还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见这小子也有怕的地方。 严绍庭脸上露出笑容,哼哼道:“可还有什么消息了?” “有!” 似乎是唯恐严绍庭和二姐提到自己。 陆绎赶忙开口:“还是东南的消息,浙江道那边那个戚继光,如今领兵如神,已经是百战百胜,打的浙江道境内倭寇仓皇而逃,依着衙门里的意思,今年底恐怕浙江道的倭患就能彻底清除。” 这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若不是大明朝后来发生的那一连串的糟心事。 戚继光不曾北上而是常驻东南沿海,以至于倭患始终不靖。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 年底的时候,也该为浙江道平定倭患后续事宜做准备了。 见严绍庭陷入深思。 陆绎目光转动,小声道:“姐夫,还有一桩事。” “嗯?” 严绍庭看了过来,眼神有些疑惑。 陆绎则是笑着脸道:“就是徐琨和高务观这两个人。” 严绍庭这才想起来。 朝廷已经正式任命徐琨、高务观二人为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 徐琨是徐家疏通安排的。 反倒是高务观,严绍庭在知道徐琨被安排在浙江清吏司后,奏请将其也弄到浙江清吏司。 他开口道:“怎么了?他二人又生出什么嫌隙了?” 陆绎摇头道:“嫌隙倒是没有。不过姐夫这一手布置的好啊!前不久的消息,自从徐琨和高务观两人同在浙江清吏司,操办军需事宜。 “姐夫当时交代的要填补户部乙字库亏空,这不现在南边就有消息,棉花、棉布已经在转运至京中的路上了。 军需上其他各处的事情,也都推进的飞快,徐琨和高务观这两人,如今整日里各自带着一批人抢着事情做。” 说着话。 陆绎歪头皱眉道:“这叫什么……叫那什么……” 严绍庭瞥了一眼:“坐山观虎斗。” 陆绎啊的一声:“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严绍庭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小舅子的脑袋。 “你且早些去歇着吧,我去爷爷那边一趟。” 如今严府上,亦有一出院落是被清理出来,给陆绎留宿之用。 见严绍庭有事要去严阁老那边。 陆绎当即起身,喊了几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着小舅子欢脱的样子。 严绍庭却是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 翌日。 北京城里,有关严绍庭之经学名气,愈发高涨。 在众口悠悠之下,他几乎离着心学一派宗师,只差一步了。 在京等待明年春闱会试参考的举人们,自然是乐见其成。 不管这些人是否看出背后的较量和涌动的暗流。 明面上。 严绍庭的名气越大,对他们而言便愈发的有体面。 倒是如徐时行、王锡爵等少数人,本来还准备出城去往昌平,但如今也因为城中严绍庭高涨的名气,而留在城中观望形势。 而士林之间,却是有轩然大波渐生而起。 各方消息往来,有无数士林名儒,正在赶往京师。 一日。 北京城中。 一则来自南方的消息,将本就暗流涌动的京师,彻底炸响。 “严贼欺我山中无大儒!” 尚不清楚究竟是何人说的此话。 但这句话,却是在北京城里传了个遍。 在这句话之后,便是从各地入京的士林名儒们,要与严绍庭辩经的约战传入京中。 在所有人都打生打死,争夺阳明心学正宗的时候。 忽然有一天。 有人说,北京城里那个叫严绍庭的小子,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唯一一个能成就心学一派宗师的人物。 这能叫那些以心学嫡传门徒自居的士林名儒们接受? 而离着京师较近的地方。 已经有在一方多有名声的士林名儒,踏足京师。 而在所有人注视着京师之外,士林名儒赶赴京师的时候。 人们也在观望着严府巷的动静。 不多时。 在人们的等待之中。 严府巷里也传出了严绍庭的话。 “三日之后。” “昌平书院。” “静候诸位。”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7章 朕要出宫看戏 “什么?” “先生三日后,要在昌平书院和入京名儒们辩经?” 北京城南直隶会馆里,徐时行满脸诧异。 他望着面前,刚刚从外面带回来消息的南直隶同学,眼里尽是震惊。 来人点点头。 “严府巷那边传出来的话,确实是先生要在三日后要在书院等着那些入京的前辈们。” 徐时行目光呆滞,低下头:“元驭,先生一人能敌得过那些士林前辈们?” 王锡爵亦是紧绷着脸,摇头道:“自那日严府巷前,我等退而回之,严师便是我等座师,我等的先生。不论如何,都不能坐视先生独应士林前辈。” 周围的人群,一阵窃窃私语。 虽然如今他们以先生称呼严绍庭,可那也是他们知晓,如今无法更改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 可让他们一同在昌平,和严绍庭站在一起,等着那帮士林前辈前来辩经? 有人已经悄无声的离开人群。 徐时行亦是心思烦闷无比。 “要不咱们也传信各家前辈前来为先生助阵?” 刚说完一句,徐时行便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这一次事情太大了。” “恐怕各家前辈能不来京中与先生辩经便是幸事了,更不要说让家中前辈前来助阵了。” 王锡爵却是始终稳稳的坐着。 只是紧锁的眉头,显示着他心中的焦急。 周围的南直隶举人们也是七嘴八舌。 更有人言。 若是这一次昌平辩经,严绍庭不敌士林前辈,说不定会让西苑里那位改变主意,更改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人选。 那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徐时行只是冷眼扫向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一直沉吟不语的王锡爵身上。 在徐时行漫长的等待中。 王锡爵终于是缓缓抬起头。 他看向面色焦急的徐时行,脸上微微一笑。 徐时行却是急的开口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笑?” 王锡爵却是点点头:“汝默,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王锡爵轻声道:“那一日在严府巷,先生说的那番话,事君不敢惜身。” 徐时行不解道:“这和当下局势有何干系?” 王锡爵摇头道:“那日之后,你我皆尊先生为师长,难道今时有事,我等便要惜身退缩?即便先生不敌此次入京的士林前辈们,难道我等便要改换门头?如此,我等过往所学,又都学到何处去了?” 他就差将三姓家奴的话说出口了。 徐时行脸上一阵青紫。 因为他确实如王锡爵所言,在刚刚周围人七嘴八舌之间,动了退缩的念头。 只是此刻。 看着王锡爵那平静的脸色。 徐时行一咬牙,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便是三日之后,先生昌平辩经,败于士林前辈们,我徐时行也是先生的学生!” “此言绝不更改!” 说完之后,徐时行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王锡爵。 而王锡爵的脸上,则是露出笑容。 然而在他二人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不再掩饰的与他们拉开距离。 等到最后。 两人身边,也就只剩下寥寥十来个人。 徐时行、王锡爵以及身边这十来个人,回头看向四周退开的人。 “那……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几篇文章没有写完,这几日就在会馆里哪也不去了!” 有人说了一句,便逃一般的离开。 又有人脸色尴尬道:“想起我家中相识的前辈,也刚好入京了,我得过去问候一声。” “王兄……徐兄……我……” 王锡爵笑着点点头,任由这些人离去。 徐时行则是满脸涨红,双眼尽显怒色。 只是当下,皆是人之常情。 徐时行心中再如何不满,也只能干瞪着眼,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散去。 王锡爵则是伸手将徐时行拉着坐下,又示意周围留下来的南直隶举人们都坐下。 “这一次,虽然关乎先生和士林前辈的论战。” “但也关系我等。” “若是这时候我等退了,日后高中进士,入朝为官,一旦遇事,我等也要如今日一样退吗?” “先生渡过此关,我等与荣有焉。” “先生若败……” “我等当思深究经学,来日辩论回来。” 王锡爵没有说,若是严绍庭这一次辩论败了,他们这些人都会连带着抬不起头,更不要说日后在朝为官如何如何了。 而徐时行则是带着留在现场的十几名南直隶举人,立身拱手。 “我等绝不退后半步!” …… “严绍庭当真寸步不让?” 徐阶手中捏着刚刚拿到的消息,目光陷入沉思。 在他面前的,是吏部左右侍郎郭朴、李春芳。 郭朴照例沉默不语。 似乎除了本部差事,外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而李春芳则是哼哼了两声:“士林轰动,严绍庭才多大,竟然就妄图自尊为心学一派宗师,当真是脸皮太厚!” 徐阶看了一眼李春芳,又见沉默不语的郭朴。 他方才转口道:“内阁报拟,陛下圣允,吏部这边尽快拟定文书,调汉阳知府孙克弘接令,即可赴任两淮都转运使,不得有误。” 闻言。 郭朴这才拱手:“下官领命。” 他在吏部,负责的就是文选司的差事。 文选司。 掌天下官员升迁废谪。 李春芳亦是在旁应是。 而徐阶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悠长深邃起来。 良久之后。 他才开口道:“酷暑消退,诸位可要留意莫要受凉。” …… 严府。 晌午一过。 严绍庭就陪着老严头从内阁回到家中。 爷孙两对于翘班这件事,并没有太过在意。 严绍庭是有老道长口谕,可以随便溜达,不必在意各司点卯。 至于老严头? 人家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谁敢查他的全勤? 爷孙两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严嵩刚一坐下,便开口道:“三日之后,当真都准备妥当了?” 严绍庭点点头,一边忙活着泡茶,一边笑着说道:“不过是经学上的事情,无关朝政。” 严嵩笑了笑,但眼底却依旧是带着凝重:“虽无关朝政,可在朝为官,却不能忽视士林风声。若不是你偏要自己解决,爷爷都准备去信当初的好友,邀他们入京为伱助阵。” 严绍庭冲好了茶,送到老严头面前。 他自然是相信老严头在士林里的地位。 即便朝中如何不满于他,士林中人却不能忽视老严头和王大宗师的关系。 当然。 这里面也有老严头自己在经学上的成就。 这是无人能够指摘的。 这么多年下来,朝野上下多少人弹劾老严头。 可又有几个人,有说过老头子学问不行的。 没有。 一个都没有! 见大孙子不说话。 严嵩只好转口道:“那将孙克弘这颗棋用起来?” 虽然他不太清楚这个孙克弘为何会被大孙子提及,而对方又和内阁那位又和关系。 但既然知道了。 自然就可以从中作文章的。 严绍庭却依旧摇头:“若是孙儿用这些手段,而不堂堂正正的应对那些士林前辈,往后在士林终究是走不稳的。” 当他从陆绎那里知道事情后。 严绍庭就清楚。 这是自己必须要正面应对的问题。 用阴谋? 或是手段? 都会胜之不武。 而自己跟着某人之后,有样学样的打算,也就无法实现。 更不要说。 当个权臣了。 见大孙子决议已定,严嵩便不再多言。 只是心中却是哼唧着。 他倒是没说,自己其实已经去信几位离着京师较近的好友,邀请对方前来京师,去昌平严家别院小住几日。 后手。 总是要预备着的。 哪怕最后并没有用上。 就在爷孙两商量着三日后,要不要一起翘班去昌平的时候。 西苑。 这座北京城里,各处无数的消息,也在不断地汇聚到一起。 进了万寿宫中。 嘉靖将各方送来的消息放在一旁。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这么说来,这些人都在等着三日之后的昌平辩论了。” 嘉靖目光深炯,面露审视。 吕芳则在一旁解释道:“眼下已经有不少人放出话,要一观此次难得一见的大辩论。” 嘉靖则是鹰目冷峻,冷声开口道:“严绍庭那小子,没有什么小动作?” 吕芳摇摇头:“似乎是没有,自从那一日严府巷劝散一众秀才生员,收服在场举人,使得人人皆称严师外,这些日子便都是老老实实当差做事。” “老实?这些日子,他都中午开溜回家几次了!” 嘉靖冷哼一声,只是脸上却带着笑容。 吕芳也不说话,只是脸上含笑。 他心里倒是嘀咕了两句。 让严绍庭不必理会各司点卯,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 金口玉言。 人家中午开溜回家,那也是奉旨开溜。 半响后。 嘉靖却是忽的开口道:“传朕口谕,三日后,朝廷休沐,大小官员不必上衙点卯。” 吕芳心中一惊。 皇帝这是直接让三日之后朝廷所有官员休沐,这就是在为三日后昌平那一场大辩论让道了。 惊讶之余,吕芳赶忙躬身领命。 嘉靖则是顾盼神飞:“朕倒是要看看,这一场,那小子能不能再过一关。” 吕芳面有疑惑:“主子爷是要再借机考校严侍读一番?” 嘉靖不置可否,出声说道:“若是这一关也过了,朕到时候便给他个赏赐。” 吕芳缓缓低下头,心中却是生出一股怪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似乎变得热衷于给严绍庭出难题,然后便满心期待的等着对方解开难题。 甚至于。 是乐此不疲。 当吕芳还在为此百般不解的时候。 却听道台上又有声音传来。 “传口谕给陆绎。” “告诉这小子,别以为朕不知道他整日和他那个姐夫厮混在一起。” “朕如今交代他一桩差事,若是办好了,朕既往不咎,往后也不再管他。” “可若是办砸了,朕便将他数罪并罚!” 陆绎。 那可是皇帝自小玩伴的儿子。 还能当真罚了? 吕芳拱手,面露笑容道:“奴婢等下就去传谕。” 嘉靖则是挥手,双眼炯炯有神。 “告诉那小子。” “三日之后。” “朕要出宫看戏。”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8章 辩经?哪有赚钱重要!(求订阅) 随之西苑一道旨意。 三日后,在京官员皆休沐。 京中百官便知道,这是皇帝特意恩旨,要让他们都去昌平。 虽然多了一天额外的休沐。 但朝中百官也都知道,这一天都得要出城,去往昌平。 皇帝不可能直接明旨昭告,支持严绍庭。 但通过这样的方式,却无疑是在表明,对严绍庭是有多么的看好。 整个朝廷,上上下下。 又有谁能如严绍庭一样,仅仅因为一场士林中的辩经,就能让朝廷休沐一整天。 独严润物一人尔。 圣心独宠啊。 无数官员心中感慨连连。 当然。 除了有人感慨严绍庭的圣心独宠,也有人在等着看热闹,看严绍庭惨败在那一帮进京的士林名儒面前。 而在裕王府。 当三日后朝廷休沐的消息,传入裕王府后。 裕王朱载坖当即便站起身。 他的动作有些大,惊的一旁刚刚才睡下的小屁孩,嗷嗷大哭了起来。 李妃幽怨的剜了一眼裕王。 朱载坖则是看向传回消息的人,挥了挥手。 随后。 朱载坖就在李妃的注视下,来回的踱着步子。 李妃倒也不急,只是默默的看着脸色不停变换的裕王,一边伸手安抚着被惊醒的小屁孩。 等到屋子里哭声消停下来。 朱载坖停下了脚步。 他瞪眼看向李妃。 李妃脸上露出笑容:“王爷怎么了?” “本王若是出城,是不是不算擅离京师?” 李妃目光流转,面目盈盈。 “顺天一府二十四州县,皆为京畿,如何又能算是擅自京师?” 此刻,李妃心中已经清楚。 裕王这是也想在三日后,前去昌平。 朱载坖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说完后,他便继续踱起步子来。 半响之后。 朱载坖这才好似下定了决心。 “本王以为,三日之后昌平辩经,世子作为严师傅的学生,该去为严师傅助阵的。” 李妃脸上露出笑容,眼里柔情似水:“世子还小,若是世子去昌平,恐怕王爷得要带人护着才行。” 朱载坖心中喜悦,却是板着脸道:“这如何是好,本王原本是想着,叫你带着人陪世子过去的。” 见裕王这般模样。 李妃也只能是强忍着笑。 “妾身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如何能抛头露面,到时候都是士林大儒,在朝文武,岂不是叫王爷丢份。” 朱载坖脸上犹犹豫豫的:“那本王也去?” 李妃点头:“得要王爷去的,带着世子。” “这不太好吧。” 朱载坖犹豫的说着话。 李妃却是说道:“王爷到时候抱着世子,便不说明了,在人前露个面,朝野上下也能知晓王爷热心经学,世子将来也是会潜心读书的。” 随着景王离京。 随着小屁孩的出世。 大明朝的国本,其实已经只差那一道圣旨了。 这个时候,再说裕王在人前露面,表现出一些态度,就变得不算什么僭越的事情了。 朱载坖这时候才点了点头。 只是脸上却依旧露着为难。 “既然如此,那本王三日后便带着世子,去昌平一趟。” 李妃满脸笑容:“该是要让世子也见见世面才是。” 朱载坖嗯了一声:“本王也是这个意思。” …… 当所有人都在等着三日后的昌平大辩论的时候。 严绍庭已经悄然出城。 带着人到了昌平。 自从那日知道京中正在盛传严绍庭将要成为心学一派宗师的时候,徐渭便悄然回到昌平。 如今已经过去十来日。 当严绍庭赶到昌平的时候,便看到整个昌平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自官道延伸到昌平的路,整个的重新铺垫了一遍。 压实的路基,细小的石子铺面。 两侧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行道树,也被特意裁剪了一遍。 远远的看过来。 每一颗树都是一样的高度,一样的大小。 而在官道口子,更是有好几个昌平百姓守在这里。 路口被横杆拦住,凡是靠近的人都要接受盘查。 严绍庭的到来,自然是畅通无阻,不需检查。 等踏上进昌平的路,感受着从燕山吹下来的凉风,严绍庭不禁加快速度。 到了围绕着夹山和书院重建的昌平。 几乎是能看到的路口,都有人守着。 进到昌平的道路上,更是已经提前挂上了大红的横幅。 上书五个大字。 ‘昌平欢迎您!’ 进了昌平。 各家各户都在打扫房屋,就连自家的屋顶都没有放过。 路上也有这边的里长、甲首带着总甲、小甲、火夫们进行着打扫工作。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充满干劲。 严绍庭到昌平的消息,也很快经过这些人传到了书院和别院那边。 徐渭早早的就带着人等在书院门口。 见到严绍庭骑马过来,连忙上前牵马。 严绍庭翻身下马。 徐渭便已经开口道:“按照侍读的吩咐,咱们昌平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 严绍庭点点头,挥手一指。 “先去山上看看情况。” 等众人到了山上,这里早就有一座修好的凉亭,可以遍览整个昌平的景色。 而整个夹山,除了靠近别院这一侧没有开发,留作隐蔽遮掩,其他地方基本都修有登山道和歇脚处。 从山上放眼望去。 原本离着书院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如今已经搭起了一个个临时的棚子,一根根烟囱高高竖起。 空地中间,更是摆上了无数的桌椅板凳。 在另一侧则是搭起了一个巨大的台子。 看样子,似乎是为了某个戏班子准备的。 而整个书院街前,则是划分出了一个个间隔,只是如今却还不知道有何作用。 在更远处。 整片沃野,已经由绿变黄,一片金灿灿的海洋。 书院一旁的山坡上,之前种下的红薯秧苗,如今也将整块地铺满,一片片枝叶挺拔有力。 几个孩童,就守在山坡阴凉处。 严绍庭说过,这片地能让昌平所有人都吃饱肚子,所以昌平的孩子们就成了这块地的看守者。 徐渭面带笑容的说道:“时间赶不及,但顺天府地界上有名的杂耍班子,都请了过来,只等三日之后在书院街上开演。另外还有江南的昆曲班子,到时候也要登台连唱一天。” 严绍庭点点头,目光悠长,看向京师方向。 辩经? 自己可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从始至终,自己说的都不过是三日后,昌平静候。 他开口道:“各家的手艺都如何?要注意,不能有重复的,真要是做的吃食一样,那就两家并一家,赚了钱两家平分。” 这会儿说的就是书院旁那块搭好了一座座棚子的空地。 这块是专门用来给昌平这边会做各式吃食人家准备的。 徐渭点头道:“已经交代下去了,也按照侍读说的,都是用咱们昌平产出的东西做的吃食。” 说着话,徐渭已经递出一份名单。 上面详细记录了将会有哪些吃食,会在三日之后,出现在这里。 严绍庭一一看过去。 确认无误之后,便将账本还给了徐渭。 “再告诉大伙,到时候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说不定连宗室都会有人过来,做的东西务必干净,价格不许乱喊,必须公道。” “谁要是敢乱喊价,想着趁机大赚一笔,就将他赶出去,往后再不需做这些事,若是家里有在工厂做事的人,也都赶走。” 徐渭连连点头:“侍读放心吧,早就通知各家了。不用咱们说,大伙都憋着一口气呢,就是要让京中的人都看看,咱们昌平的好。” 见一切都安排好了。 严绍庭看向徐渭:“辛苦文清先生了,还要操劳这些琐事。” 徐渭却是摇着头,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虽然还未到时候,但学生已经能想到三日后会有多少人来到这里。 “能让百姓们赚钱,便是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若不是有侍读的奇思妙想,百姓们哪里能挣到这个钱?” 严绍庭笑而不语。 相比于外面已经传开了的所谓辩经。 哪里有赚钱重要。 想到这个。 严绍庭又叮嘱道:“告诉这边的人,这几天不许放一个人进来。要吊足胃口,让京中所有人都盼着日子到。” 徐渭点头应下。 严绍庭又说道:“还有三天之后,凡是进来的人,一人十文钱,谁都不许少了。” 徐渭笑着回道:“这件事已经和昌平州说过了,到时候侍读说的这个门票钱,会按照一人三文,分润给昌平州衙。明天他们就会派人过来,参与巡逻,防止有人从外面钻进来。” 严绍庭点点头。 “看好了,一个苍蝇也别放进来!” …… “哎!小孩!” “那边是不是昌平书院?” 在官道不远处的田野里。 几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结伴,站在田埂上,面对将他们拦下的孩子们询问着。 周狗蛋点点头:“是书院,你们要干嘛?” “我们自然是要去书院的。” 一旁的马小二当即说道:“书院发了话,这几天谁都不许进俺们昌平。” 徐时行脸上露出不解:“我们是来找先生的。” 马小二皱眉道:“哪个先生?” “当然是严先生了!” 徐时行伸长了脖子,看向那夹山下的书院。 马小二则是询问道:“是严少爷?” 徐时行一瞪眼:“就是严先生!快点带路,有赏钱!” 马小二却是面露为难道:“可是书院发了话,不许外人这几日到昌平的。” “我们不是外人,我们都是严先生的学生!” 徐时行有些气愤,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一旁的王锡爵等人。 “我叫徐时行,这位是王锡爵。” “都是伱们嘴里那位严少爷的学生。” “我们不是外人!” 马小二眼珠子一转:“那你们肯定是知道今天的暗号的。” 徐时行眉头一皱:“暗号?” 他侧目看向一直笑着不说话的王锡爵。 马小二则说:“今天的暗号,周狗蛋上一次尿炕是在什么时候?” 徐时行不由一滞。 这叫什么暗号。 这不是成了猜谜。 王锡爵忍俊不禁,拍了一下徐时行。 徐时行只好揣测着说道:“肯定是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尿炕的。” “错!” 马小二喊得特别大声,他已经看到不远处有大人赶过来了。 还有负责昌平治安的总甲、小甲带着火夫们。 不等徐时行询问答案。 马小二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 “因为周狗蛋,昨天晚上又尿炕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79章 真正的心学大佬(求订阅) 带着同学们。 想要提前赶到昌平,为老师助阵的徐时行、王锡爵等人,即便是亮明了身份,也不曾能进到昌平。 而如他们一样,想要提前赶到昌平的人。 亦是尽数被拦下,无法靠近重建后的昌平。 原本还有人言辞不悦,似是准备上奏朝廷,弹劾严绍庭枉法。 可是当昌平州的差役和锦衣卫也出现在昌平外围,阻拦非昌平本地人的时候。 谁也没法再说严绍庭的不是了。 这是人家地方官府和锦衣卫在禁止外人进入。 而严绍庭这一手。 却如同他所设想的一样,吊足了京中人的胃口。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猜测着。 严绍庭是不是在昌平做什么准备,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无数士林名儒辩论。 而因为严绍庭的这一出安排。 京中所有人都开始转而打听,如今城中到了多少位士林名儒,又有多少是心学大儒。 连带着。 还没有到休沐的朝堂官员们,也开始变得无心当差。 无数的消息,在城中流转着。 内阁次辅徐阶今日翘班了。 早早的。 徐阶便带着儿子徐璠、徐琨、徐瑛走出家门,三人坐一辆马车,其后空置一辆马车,出朝阳门,等候在城外通惠河码头。 他更是调遣大兴差役,将整个通惠河码头清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通惠河连接通州北运河,往南连通南北大运河。 乃是南方水路入京的唯一水道。 随着徐阶出城往通惠河码头过去的消息在城中传开,城中无数学子们,赶忙出城。 人们都清楚。 这定然是有士林之中的名望大儒入京了。 所以才能让内阁次辅徐阶,也必须要出城迎接。 因为除了士林名儒,依着徐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可能是官场中人入京,就能动用内阁次辅迎接。 而如果真的是需要让内阁次辅出城迎接的士林大儒,那必然是奔着昌平大辩论而来的。 一时间。 无数学子纷纷出城,要往城外的通惠河码头一探究竟。 乌泱泱的出城人群中。 徐时行和王锡爵两人,带着几名南直隶表态支持严绍庭的同学举人,租借了几匹马,跟随着人群往通惠河码头而去。 马背上。 徐时行面色好奇:“元驭兄,你说今日到底是谁来京城了?竟然能让徐阁老也要出城迎接。” 好奇之余。 徐时行也有些担心。 若是仅北地的士林名儒,还不会让他太过担心。 从大明立国开始,北地的学风便弱于南方。 自从洪武朝南北榜一事发生后,每科春闱,能金榜题名的北人都要比南人少。 后面在南榜、北榜之外,又多了一个中榜,北方高中的进士就更少了一些。 直到如今,朝廷在春闱会试上始终贯彻着一个固定的比例。 每科若有百人中,则南榜五十五,北榜三十五,中榜十人。 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庐州府、凤阳府,徐州、滁州、和州皆为中榜。 除此之外,以秦岭淮河而分南北榜。 这亦是证明,南方学风之盛,而士林名儒更为有名。 听着徐时行的好奇,以及好奇之下潜藏着的担忧。 王锡爵脸色稍有凝重:“只要从徐阁老出城迎接这一条去想,就能知道大概会是哪一位大儒前来。” 说完之后。 王锡爵心中有些沉重。 虽然他还不曾高中进士,更不曾在朝为官。 但他却看得明白。 严家,或者说严绍庭,在朝中和徐阁老是不太对付的。 徐时行却还未曾看清这一层关系。 他疑惑道:“为何?” 王锡爵看了一眼周围人,而后小声道:“今年初朝廷定下的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以图为朝廷开源,填补亏空,为何在浙江只有五万亩田地改稻为桑,而偏偏要在苏松两府行十五万亩改棉为桑?” 经过王锡爵这么一解释。 徐时行顿时反应过来,瞪大双眼。 “你是说,这是先生在对徐阁老下手?” 王锡爵摇摇头,又点头道:“起初我还不曾看明白,但后来张阁老南下东南,苏松两府爆出隐瞒田亩,朝中起初不曾追查,但后来突然下令清丈两府田亩,那时候我才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先生在对徐阁老出手。” 徐时行有些不相信的看向王锡爵。 他的脸上满是质疑。 “就咱们先生……他……” 王锡爵不禁一笑:“你是想说,咱们先生官卑人清,就敢对当朝次辅出手?” 徐时行立马摇头:“我可没这样说咱们先生。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朝堂上的争斗,对上徐阁老这样的,那也该是严阁老或是小阁老出手才对啊。” 王锡爵淡淡一笑。 在徐时行的等待中。 半响之后。 王锡爵才开口道:“伱觉得,我当真会无缘无故,就认下先生这个老师?” 徐时行面露茫然:“难道不是?” 王锡爵不由皱起眉头,低喝一声。 “那是你!” 当徐时行还要开口反驳的时候。 前面的人群已经传来了叫喊声。 “到了!到了!” “快看!” “码头上有船停靠过来了!” “……” 嗡的一声。 人群哗然。 王锡爵和徐时行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他们已经到了通惠河码头外面。 而在前面的人,也已经是纷纷下马,虽然码头上有大兴县的差役封堵。 但这帮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打头几人一声呵斥,差役们只能哭求着莫要冲撞了徐阁老,这才装作未曾看见这帮举人老爷,放其进到码头范围内。 王锡爵和徐时行等人,也紧跟了过去。 在他们的视线里。 大明内阁次辅徐阶,正带着三个儿子,等候在码头上。 码头边的水面,一艘挂着朱氏布行旗号的商船,缓缓停靠在了码头上。 徐阶便当即带着三个儿子上前,毕恭毕敬的等候在码头边缘。 码头上的徐时行,则是抓着王锡爵的胳膊,高高的踮起脚尖,伸头探查那商船里究竟会是何人走出来。 “出来了!” “船上的人出来了!” “这把年纪,谁认得出来是哪位士林前辈?” “……” 在几道呼喊声中。 一名老人,从商船里走了出来。 徐阶当即走上船板,以大明内阁次辅的尊荣身份,竟然是亲自搀扶着那名从船舱里走出来的老者,缓缓的走向搭在船上的栈桥。 而徐阶的三个儿子,则是小心翼翼的护在两侧。 等老者站在码头上。 徐阶这才带着三个儿子,毕恭毕敬的站在老人面前。 “学生徐阶,见过老师。” “见过师祖。” 徐阶执弟子礼,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 他的三个儿子,亦是口出称呼师祖。 已经两鬓斑白,一头银发的老人,摆了摆手。 “不过是与几位好友,讲学至内地,听说京中这些日子颇为热闹,便过来瞧上一眼。” 徐阶陪着笑,赶走三个儿子,亲自搀扶着老人,往码头上已经备好的马车走去。 徐阶则是笑着低声说道:“老师可是许久不曾来京师了,这一次正值壬戌科春闱会试将开,老师可以等在京中过完了年,朝廷放榜之后,学生再派人亲自护送老师南下。” 老人则是笑呵呵的随口说道:“到时再说,现在都为时尚早。” 而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揣测生出。 王锡爵和徐时行两人对视一眼,却皆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 这个被当朝内阁次辅亲自出城迎接的老人。 他们认识! 不光是他们认识。 在场不少南方的举人,也都认识。 “这可是真正的宗师大儒啊!” 徐时行有些呆滞的失声出口。 王锡爵则是紧绷着脸,心中开始为老师担心了起来。 这位被徐阶亲自迎接的老人,不是旁人。 正是大宗师阳明先生的正统亲传弟子,曾官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少傅,著书无数的双江先生,聂豹! 自嘉靖五年,聂豹巡按应天府,途径杭州的时候,恰逢大宗师王守仁在绍兴讲学,便不顾身边人劝阻,前往求教,见王守仁则以晚生自称。 也是同一年,嘉靖五年的夏天。 聂豹巡按福建,还特意绕道杭州拜见王守仁,请教王门心学。 此后两人便常常书信往来,聂豹则一直以学生身份侍奉王守仁,更是在随后就开始主动宣传王门心学。 就这么一直等到嘉靖九年。 聂豹任官苏州府的时候,终于是在王门心学弟子钱德洪、王畿的见证下,正式设立香案,拜王守仁为师。 直到他们弄清楚聂豹的身份。 也才终于明白,为何徐阶堂堂内阁次辅,也要亲自携子出城迎接。 只因为,徐阶乃是聂豹的学生。 正德十五年,那时候聂豹正好出任华亭知县,于是发现当时颇为好学且聪慧的徐姐,便常常在公务之余亲自向徐阶传授圣贤之学。 等到嘉靖二年的时候,徐阶高中探花,聂豹还亲笔写了一篇《寄徐少湖大史》,遣人送去华亭,致贺徐阶的父亲徐黼(fu)。 而聂豹。 可是真正的王门心学弟子,是正儿八经拜师了的。 这是真正活着的心学大佬! 一时间,徐时行、王锡爵二人,心中沉甸甸的,脸色凝重不已。 “聂豹来了。” “你们说他的同门师兄钱德洪、王畿两位老先生会不会来?” 随着聂豹被徐阶请上马车。 码头上的学子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0章 稳住!不慌!(求订阅) 阳明先生正统弟子聂豹入京。 这条消息,如同风一样的吹遍整座北京城。 很多人想要一探究竟。 同时也有不少人,想要拜见聂豹,以求能入了王门心学之下。 只是聂豹自城外通惠河码头,被徐阶接上马车后。 便一路直入徐府。 徐家也替聂豹将那些想要登门拜访的人一一拦下。 西苑万寿宫。 京师地界上的消息,总是能在大多数人前面拿到。 内殿道台上。 嘉靖听完黄锦送来的消息,却是站起身,在吕芳迟疑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出内殿。 “主子爷?” 吕芳跟在后面,疑惑的呼唤了一声。 但嘉靖却好似充耳不闻。 一路走出内殿,走到前殿。 最后,又跨过殿门。 皇帝出来。 整个万寿宫大殿外的官兵们,立马应对起来。 一队队的兵马,从各处涌了出来。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眨眼间的功夫,便有不下百余名官兵,出现在大殿外。 嘉靖冷眼看着这些过来的兵士。 大手一挥。 士卒们便如潮水一般的退下,从嘉靖的眼前消失。 倒是一名着京营甲胄战袍的将领,持刀走到皇帝面前五步之外。 “陛下,若要出行,请容末将调遣京营兵马护卫。” 按照如今西苑的戍守规则。 京营抽调到西苑的三千精锐,已经成了戍卫皇帝的最主要兵力。 虽然禁军和厂卫有所异议。 但有当初西苑宫墙之外那一声枪响,禁军和厂卫只能低头认下。 而这三千抽调自京营,入宫戍守皇帝的兵马,在军中也多了一个天子近军的名号。 吕芳这时候也在后面走了过来。 他目光充满疑惑,看着今天有些反常的皇帝。 嘉靖或许是因为少有在外的时间,此刻阳光正烈,眯着双眼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将领。 “你叫什么名字?” 郭玉创立马躬身抱拳:“回禀陛下,末将京营参将,郭玉创!” 嘉靖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吕芳。 吕芳立马上前,躬身颔首:“主子爷。” 嘉靖说道:“赏他些银子,分给下面人。” 吕芳不知皇帝为何要如此,但还是领命。 郭玉创更是面露激动:“末将代营中弟兄,谢陛下恩赐。” 嘉靖则是笑眯眯道:“赏你们,也不是没有原因。今夜分出一千人,去昌平书院,务必不能让那边出乱子。” 郭玉创也知道昌平书院那边,要有一场大辩论。 他当即领命。 心中倒是有些期待。 自己当初只见过一面的那位严侍读,自从兼管军需事务,倒是没多久就将京营所缺的物资给补齐了。 郭玉创这些日子还想着若是有空,得要当面感谢一番严侍读。 见皇帝吩咐完了。 吕芳上前,冲着郭玉创挥了挥手。 郭玉创禀声告退。 等到周围没了人。 吕芳这才小声说道:“主子爷,可是在担心昌平会出乱子。” 嘉靖却是摇摇头:“吕芳,你说天下读书人到底都在想着什么?” 吕芳闻言赶忙低下头,面露惶恐。 这话他可不敢答。 嘉靖似乎也知道会有何种回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举起双手,搭在额头上。 抬头看向周围。 “这光天化日之下,怎得就总有这般多的蝇营狗苟?” 一声长叹。 嘉靖目光逐渐冷冽。 “吕芳。” 吕芳浑身一颤。 今天的皇帝邪乎的很。 “奴婢在。” 嘉靖冷声道:“传口谕,朕圣体抱恙,三日不朝任何人。” “奴婢领命。” …… “陛下圣体有恙?” 徐府。 水榭楼阁之间。 悠悠琴声。 水畔茶台。 徐阶挥手,示意府上管事退下,低声念道着。 在他的面前,隔桌而坐的,正是聂豹。 如今已经年近八旬的聂豹,已是尽显老态。 只是听闻此言,却是眉头一紧。 “陛下圣体有恙,三日不朝外臣,是否有召太医院请脉?” 徐阶抬头看向老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摇头道:“陛下……只问玄修道法,不问太医多年。” 聂豹脸色有了些变化。 只是最终未曾开口。 徐阶则是转口道:“西苑并无其他消息,想来圣体并不大碍,或是近来换季,陛下略感疲倦吧。” 聂豹却是皱眉道:“陛下久居西苑,而朝廷东宫空悬多年,不是好事。伱在内阁,虽为次辅,可还是要多多进言。陛下已非壮年,该早立国本。” 这位已经离开朝堂多年的老臣,士林大儒,王门子弟。 心中到底还是有着一本天下账的。 徐阶却是摇头:“陛下圣计独断,学生在朝中,也只能与一众同僚,勉为其难罢了。” 说完这句。 他好似是才反应过来。 连忙又说道:“所幸上苍庇佑,朝廷的日子也渐渐有了转机。” 聂豹点点头:“我在各地讲学,今岁不在东南,却也听闻朝政施于东南,也辛苦了你们。” 徐阶摇着头:“老师言重,说起来这一次闻听老师正在北地讲学,念着多年不曾再见老师,自年少便少有侍奉老师。如今朝局渐稳,便想着能将老师接到京中,学生也好亲自侍奉老师。” 聂豹虽然已经年迈,但双眼却分外清明。 他双目闪烁,精光流转。 面上只是淡淡一笑。 “入京路上,听闻朝中有人,要在昌平辩经?” 徐阶面露意外,解释道:“不过是年轻人遭人吹捧,惹出嫌隙,性子又刚强,不愿退让,这才有了这场辩经。” “哦?” 聂豹喝了一口茶。 在徐阶的注视下。 他缓缓开口道:“听说,这个年轻人……还是严阁老的孙儿?” 徐阶点点头:“确实如此,名叫严绍庭,字润物。在朝为官,如今倒是颇为能干。东南今年诸事,都是出自他手,亦是为朝廷添补了数百万的亏空。 不过也正是如此,陛下屡屡厚赏,这一次更是钦点为明年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才惹出的麻烦。” 聂豹却不再提及这事。 而是看向眼前这位已经官居内阁次辅的学生。 他面带微笑,轻声开口:“说起来,我也许久不曾见过老师了。” 这话一出。 徐阶心中顿时一紧。 聂豹此时所说的老师,肯定不是大宗师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可是在嘉靖七年十一月就逝世了。 也不可能是他少年求学时的那几位授业老师。 而是在这京中。 还活着的。 那位。 内阁首辅,严嵩。 正德十二年二月,聂豹参加那一年的春闱会试。 殿试上,中的进士第二百七十四名。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拜了严嵩为老师。 其后,两人关系也算是融洽,哪怕是后来聂豹拜王守仁为师,也不曾有所影响。 同在朝中为官,偶有归京的时候,聂豹便登门严府,与老师严嵩讨论经学以及心学。 嘉靖二十一年,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还举荐聂豹镇守边疆。 嘉靖二十七年,更是为当时因事入狱的聂豹平反。 随后嘉靖三十年的时候,因为哈舟儿伏诛,严嵩奏疏报喜,因聂豹有镇守边疆的经历,便被升俸一级,另有赏赐。 前年。 也就是嘉靖三十八年的时候,严嵩八十大寿。 聂豹虽然已经不在朝中为官,但仍是上书《少师严公八十寿序》以表祝贺。 一番心思流转。 徐阶这才开口道:“那届时昌平之辩,老师可是要去?想来严阁老那日,也会在场。” 聂豹面有微笑,怡然点头。 “只是要往。” …… “姐夫fufufufu……” “大事不好啦!!!” 昌平。 夹山之下,书院里。 一道惊吼声,从外面穿堂而过,引得严绍庭及身边众人,茫然转身看向外面。 陆绎如同惊马一样狂奔而入。 到了书院里。 见到严绍庭等人。 他也顾不上换气,便开口喊道:“京中消息,那个似乎很厉害的王门心学弟子,士林大儒,聂豹,被徐阶请到京城了!” 不等严绍庭等人开口说话。 陆绎便接着说道:“还有叫钱德洪和王畿的老头,也是士林大儒,也快要入京了!” 徐渭却是面露笑容:“侍读,这可都是江右心学正统,看来都是要见见侍读经文心学的。” 在周围,还有几名是徐渭请来的,日后要在昌平书院授业的老先生。 如今书院已经大致建好,只剩下少许屋舍还需要修整一番,其实就可以招生开课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昌平这边的,诸如周狗蛋、马小二这帮孩子,现在每日忙完家里的农活,就会按时在书院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开始学习。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以前这些孩子都是农家子,哪里能有数读。 放在那些所谓耕读人家面前,那些人家的孩子,像周狗蛋、马小二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研读四书五经,甚至有些聪慧的已经挑选好了本经。 见在场众人听到消息,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绎很来还焦急万分,却是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目光一转,看向众人。 随后凑到严绍庭面前。 “姐夫,你们是不是有法子,到时候辩经的时候,能吵的过这些人?” 严绍庭微微一笑:“你姐夫没打算吵过他们啊。” “啊?” 陆绎脸上重新浮现担忧:“姐夫你都没成算能吵赢他们,还这么平静?” 严绍庭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 “稳住。” “不要慌。” “你姐夫有绝招。” “保管这些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找你姐夫麻烦。”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1章 昌平辩论日(求订阅) 时间。 终于是到了约定的日子。 一早,天未亮。 通往昌平的西直门、德胜门,就已经堵满了要出城的人。 两条大街上,密密匝匝的挤满了人。 以至于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骂骂捏捏的跑到现场,维持秩序。 等到城门一开。 人群便蜂拥而出。 直到天色大亮,出城的人才渐渐少起来。 而在通往昌平的官道上,却又堵了起来。 走路的人,赶着牛车的人,骑着马的人,坐着马车的人,抬着轿子的人。 乱七八糟的挤在一条官道上。 最后,就连京营都出动了,骑兵出营,分开人群。 当官的先行。 士林名儒、学子随后。 最后才是那些看热闹的京中百业人员。 而在京中。 无数的档口,也开出了赔率惊人的盘口。 几乎很少有人看好要独自迎战各路士林名儒的严绍庭。 以至于这些盘口,基本上是将严绍庭的胜赔率,拉到了一比二左右。 不是这些盘口不愿意再继续拉高。 而是基本压倒性的辨经,再拉高也没有什么用。 但即便如此。 从不知名的渠道打听到,今日城中盘口开出来后,便有一些不知名人士,悄悄的前往各处盘口,押注在严绍庭身上,且每一笔都金额颇大。 而这些敢于重金押注严绍庭人。 自然立马被冠以赌徒的称号。 且不说城中盘口如何。 只说城外。 当京营兵马出面,维持住秩序之后。 去往昌平的官道上,立马变得井然有序。 打头的。 自然是以内阁大臣为首的官员马车。 按照规矩来说,得是内阁首辅严嵩的马车排在最前面。 但现实却是,还另有一辆不曾亮出任何旗号的马车,走在了严阁老马车的前面。 而对此,严阁老的马车竟然也不曾上前驱赶。 就这样平静无事的拉长了队伍行进着。 而在严家马车内。 严世蕃脸色却有些怪异的激动。 “爹,前面真的是裕王府的马车?” 严嵩睁开双眼,看向儿子:“是或不是,你要不上去打听一下?” 严世蕃却连连摇头:“儿子又不是傻子!” 说完后,严世蕃上前,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马车。 等他退了回来之后,才继续开口说话。 “真要是裕王府的马车,那里面很可能就是裕王和世子在里面了。” “这岂不是说明,裕王对绍庭格外看重,所以才会难得如此罕见的出城。” 严嵩眉头微微皱紧。 自己不过是想在到昌平前,好好的歇息一会儿。 但是这个儿子。 聒噪! 他无奈开口道:“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裕王府的。” 这是在提年初,严绍庭分析朝堂局势的时候,严世蕃大力反对和裕王府扯上关系。 严世蕃却是脸不红心不跳。 “儿子当真是傻子?” “当初那样说,不过是觉得此事难以促成。” “但如今,我儿子,您的长孙,已经是裕王府世子侍读,平日里裕王府那边也有不少消息,裕王对绍庭颇为看重。” “今日更有可能是亲自出城,足见裕王的重视程度。” “一旦将来……” “绍庭可就真如爹您当初说的那样。” “我家乃帝师人家!” 严世蕃说的很是激动。 一想到自己儿子将来有可能成为大明帝师。 那自己岂不是帝师之父? 这份殊荣。 国朝几人能有? 可是见老爷子已经不愿开口说话。 严世蕃只能凑近道:“爹您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办。前些日子,儿子刚从工部这边批了一笔账,允了裕王府修缮后宅几处年久失修的宫室。” 等严世蕃说完这句话。 严嵩这才看向儿子,慢吞吞说道:“有些事,不要做的太过殷勤。锦上鲜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朝局亦是各方平衡,便是做的多错的多的时候了。” 严世蕃想了一下,点点头。 “您说的是。” “儿子晓得。” 不过很快。 严嵩却又开口道:“工部若是能给裕王府大开方便之门,这样的事却要多做一点,不必有什么顾忌。” “啊?”严世蕃忽的满脸疑惑。 老爷子前面才说做得对,便会错的多。 怎么现在,又要让自己在工部多多照顾裕王府了。 严嵩看向严世蕃,面上淡淡一笑。 “就当是丢个饵。” 听到老爷子这么说,严世蕃顿时眼前一亮。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奸笑:“您的意思是,等着看有没有人上钩?” 而严嵩却已经是闭上了眼,轻轻依靠着假寐了起来。 严世蕃听到能给人挖坑,等着上钩的人往里面跳。 却是瞬间精神抖擞。 一瞬间的功夫,他就已经想到好几样,能从工部给予裕王府方便的事情。 而在另一个方向。 自北京城东北侧安定门出城的官道上。 较之西直门、德胜门,若是要去往昌平,便有些路远。 所以今日从这边出城去往昌平的人,要少上很多。 然而。 陆绎却是已经提心吊胆一个多时辰了。 天知道皇帝老爷怎么就想不开,竟然想着偷偷溜出北京城,要去昌平亲眼看看今天的大辩论。 为此,自己还找了好几个理由,才瞒过了姐夫。 陆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周围只有寥寥十数人护卫。 还都是卸了甲,脱了锦衣卫官服,换上寻常人家衣服的锦衣卫缇骑。 这若是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或是有一伙强贼出现。 只凭他们,恐怕皇帝老爷今天就可以得道升天,位列仙班了。 赶着马车的吕芳,同样换了一副寻常人家管事的衣裳。 见着陆绎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露出笑容。 他开口道:“陆佥事放心,昨日主子爷便已经下令,让镇远侯抽调京营,将京师西北一带全都扫了一遍。” 陆绎脸色僵硬的回头看向吕芳,露出一个大大的却很难看的笑容。 马车悠悠。 微风拂动。 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后,露出一袭道袍。 在所有人都赶往昌平的时候。 昌平早已经是忙碌了起来。 各家各户都在徐渭的调动下,忙活了起来。 一早的,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便爬起床,投入到不同的任务之中。 孩子们更是统一了装束,在年纪大的孩子带领下,被分配到几个重要位置。 就连陆文燕大妹子,也一早就带着昌平的妇人们,在书院一旁的美食街准备着食物。 不多时。 便已经是香气四溢。 然后,陆大妹子便消失不见了。 反倒是严绍庭,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人。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恨不得分成两瓣,却没有一个人会上前让严绍庭搭把手帮帮忙。 于是。 严绍庭只能是在狗腿子严虎的陪同下,等候在进昌平的路口处。 也就是拉着‘欢迎光临昌平’横幅的路口下。 “你说,伱们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一千五百人,这可是一半人数了。” “镇远侯是不是正藏在什么地方?” “听说昨夜京营出动,将整个昌平方向都扫了一遍。” “你现在也在这里。” “这架势……” “是不是陛下今天也悄悄溜出宫,要来昌平?” 严绍庭瞅着身边,全副武装,浑身披甲的京营参将郭玉创,絮絮叨叨的丢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郭玉创一时头大不已。 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当严绍庭问出皇帝是不是也要来昌平。 郭玉创很是心头一震,连忙摇头:“不是!没有!您多想了!” 严绍庭却是颇为玩味的盯着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的郭玉创,随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天。 “好一个否认三连啊。” “最近都入秋了,也不热,你怎么就出汗了?” “难道是镇远侯操练的太狠了?” “那也不对啊,听说你们现在都是驻扎在西苑,还有了个天子近军的名号,镇远侯大抵已经管不上你们了的。” 若不是自己身负皇差。 而眼前这位,又算得上自己和京营的恩人。 郭玉创是真的想一刀劈了这个聒噪之人。 郭玉创满脸尴尬,脸色为难,求饶道:“侍读,您就不要为难卑职了。” 严绍庭却是伸手勾住小郭子:“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你就悄悄透露一下,陛下是不是真的要来,这样我也好提前做准备不是?” 郭玉创面色为难,半响后才开口道:“反正侍读只要知道,是陛下让我等前来昌平维持治安。” 严绍庭拍拍小郭子的肩膀。 “懂了,郭参将既然已经说了是陛下要来,那臣自然是要去做做准备的。” 说着话。 严绍庭便作势要走。 郭玉创立马被吓了一跳。 自己什么时候说陛下要来了啊。 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但是下一秒。 两侧尽是一模一样行道树的道路远处。 传来一阵轰鸣声。 随后便看到天空中,已经是布满烟尘。 严虎眼前一亮。 “少爷,是人来了!” 郭玉创则好似是脱困了一样,当即压着腰间的佩刀,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都打起精神来!” “腰绷紧!身子挺直了!” “谁若是丢了咱们三千近军的脸面,回头去西山挖足三千石的煤再回来!” 还能继续挑逗小郭子的严绍庭,亦是脸色一振。 在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出来的徐渭陪同下。 开始向着前方走去。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2章 攒劲的节目(求订阅) 在昌平连通官道的道路口。 一整排不计其数的烟花,伴随着最前头的马车和人群赶到,齐齐点燃。 烟花轰鸣。 鞭炮齐鸣。 引得一辆辆马车的车窗被推开,那些当朝王公大臣们,纷纷探头看了出来。 只见在路口,更是有一队百姓组成的锣鼓班子,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再看路口后面的林荫道路。 除了那些修建之后,长得一模一样的行道树,便是每棵树上都系了五彩的丝带。 三棵树的距离,就会有一名郭玉创带来的天子近军站岗。 周狗蛋带着一帮穿着一致的孩子,就站在路口。 见到京城里的人已经到了。 便当即开口大喊道:“欢迎光临昌平,诚惠每人十文钱,请到这边交给账房先生。” 此时。 严世蕃已经搀扶着严嵩下了马车。 在后面,徐阶、高拱、袁炜等人也已经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徐阶、高拱三人刚走过来,就听到周狗蛋开口要钱。 高拱当即瞪眼:“怎么到昌平还要交钱,这不是拦路强盗!说,是不是严绍庭干的事!” 徐阶则是沉默不语,目光流转。 倒是袁炜在一旁看的热闹,满脸笑容。 周狗蛋却是不惧。 小屁孩仰着头道:“俺们昌平都准备好几天了,还有攒劲的节目等着诸位前来游玩,诸位老爷都是大人物,难道还缺这十文钱?” 高拱一时气急。 他此刻无比确信,这一人十文买路钱,也只有严绍庭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玩意才能想的出来。 正当他要开口强进昌平的时候。 前头那辆不曾下人的马车里,却是忽的传出一道笑声。 那笑声,在场众人很是熟悉。 高拱等人脸色微微一变。 却见赶着那辆马车的马夫,已经是笑吟吟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取了一只钱袋子,走到路口边放着好几个箩筐的账房先生面前。 “我家公子说了,这钱得给,也不能叫孩子们辛苦等在这里迎接。” “我家公子、少夫人、小少爷,再加上小的和四名护卫,一共八个人,是不是八十文钱?” 说着话,马夫便从钱袋子里数出八十文铜钱,放在了桌子上。 “您数数,我等可否进去了?” 那账房先生却不比周狗蛋这帮熊孩子,脸色紧绷,心中惶惶不安。 这头前到的,哪个不是朝中王公大臣。 和这些人收过路钱? 账房先生紧张兮兮的粗粗一数,也不管对不对数,就将那八十文钱都扫进了一旁的箩筐里。 随后拱手道:“对数的,对数的,还请入内。” 说着话,便递出了八根竹筹。 “这是门票,诸位到了昌平,会有免费的吃食兑换。” 裕王府出来的马夫,笑吟吟的接过竹筹,拱手一礼,便上了马车,将竹筹送进马车里。 那边。 周狗蛋等人也将路口的栏杆推开。 随后就跟在已经驶入小路的马车喊道:“诸位公子,可要小的们作陪,俺们昌平可是有不少好去处,向导费不贵,一次三十文,保管诸位不错过一个攒劲的节目。” 攒劲的节目? 守在路口负责收钱的账房先生,听得是满头汗水。 这帮熊孩子,难道看不出来,能比内阁大臣们先进昌平的这辆马车,那定然是身份比内阁大臣还要尊贵的。 那向导费,可不是严侍读定下的。 分明就是这帮小子当初在书院听着侍读和徐先生他们商议的时候,听来的赚钱法子。 但是让账房先生惊讶的是,那马车里却是丢出了一只钱袋子。 “来一个,今日就辛苦陪我等逛一逛昌平。” 周狗蛋眼疾手快的接过钱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好几枚碎银子。 熊孩子顿时双眼放光。 “谢公子赏。” “黑狗子,黄牛二,还有大花姐,你们三个今天就伺候着这家公子!” 得到吩咐的三人,立马就跟在了马车两边。 周狗蛋满脸喜滋滋的将钱袋子塞进怀里,重新走回路口。 “诸位老爷,可要交钱?” 高拱涨红着脸。 裕王殿下都交钱了,还明显被这帮熊孩子私人搜刮了一遍那什么向导费。 他们还能不交钱? 冷哼一声,高拱回头看向自家的马夫随从。 严嵩则是笑着挥挥手。 严世蕃立即上前,自袖中掏出一枚银子。 “告诉严绍庭,回头这账他老子单独找他算!” 账房先生一听这话,立马认出这竟然是小阁老。 那后面那位,可不就是严阁老了。 账房先生立时就要起身行礼。 严嵩却是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做好绍庭交代你们的事情就行了,今天来的哪个不是朝堂命官,难道你就光忙着行礼了?” 说完,老严头便拉着严世蕃,重新上了马车。 如此之后。 徐阶等人亦是只好按人头交钱,进入昌平。 见到前面的阁老们都交了钱,跟在后面的朝堂文武官员们,有哪个敢比阁老们还要强不交钱的。 消息传到后面,跟在后方的士林中人和在京学子,亦是只能心中骂了几句严绍庭要钱不要脸,乖乖交钱。 这倒是乐得周狗蛋他们不停地推销着私营业务。 随着人群开始涌入昌平。 守在道路尽头的严绍庭却是紧张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但今天究竟会如何,却还是个未知数。 终于。 前头的马车已经到了路口处特意开辟出来的空地。 严绍庭赶忙带着徐渭等人上前。 朱载坖今天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哪怕是进一遭昌平自己就好了不少钱,也无法阻止他的喜悦。 从李妃的怀里接过小屁孩,朱载坖喜吟吟的走出马车。 而在后面。 严嵩、严世蕃、徐阶等人也纷纷走下马车。 见到早就知道消息回来的裕王朱载坖。 严绍庭正要上前行礼。 抱着还只会阿巴阿巴哭的小屁孩的朱载坖,却是连忙摇头:“今日既然是辩经,便不论朝中尊卑,本……我不过是携妻儿前来凑个热闹而已。” 严绍庭颔首点头:“……朱……朱公子言重,还请暂等片刻。” 说着话,严绍庭打眼看向已经过来的人。 基本都是内阁和六部、五寺的人。 后面还有一长串的朝中官员和士林名儒。 严绍庭的目光亦是扫向了在场的徐阶,以及由徐琨搀扶着的老人。 想来这位就是大宗师阳明先生的门徒聂豹了。 当严绍庭看过去的时候,正好聂豹也在打量着这个处于众人视线核心的年轻人。 两人相视一眼,却是心思各不相同。 太年轻了些。 这是聂豹心中的想法。 而严绍庭却是冲着老先生露出一张满是纯良笑容的脸。 辩经? 自己从一开始就没这个打算。 真要自己和这帮士林名儒,浸淫圣贤学问一辈子的老家伙们辩经,自己还不知道会输的多惨。 见严绍庭不急不忙。 头前到的众人便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自从年初顺天府受灾,昌平灾情最重,当时朝廷知道的消息就是,昌平这边田地几近全数被淤泥掩埋,无数屋舍倒塌。 而如今。 周围的一切,不见分毫灾患的痕迹。 沃野平坦,金灿灿的一片。 在远处那片夹山书院前重建的昌平,道路横平竖直,屋舍崭新。 即便是徐阶,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让严绍庭赈济顺天府灾情,操办昌平灾后事,是一件正确的决定。 趁着空隙。 聂豹走上前,到了严嵩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人的视线看了过来。 在严嵩和聂豹之间看过后,众人的目光便看向了带着聂豹过来的徐阶。 当聂豹正要开口的时候。 严嵩却是抢先开口:“文蔚也老了啊,听闻伱这几年还在讲学,只是身子愈发不如从前,过两日我叫绍庭这孩子,送些老药过去。” 聂豹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 可是面对抢先开口出声的严嵩,面上神色变化,最后拱手道:“多谢阁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一片嘈杂。 此处空地上的众人立马看了过去。 只见在一众京中学子的簇拥下,两名老者缓步行来。 徐渭站在严绍庭身边,脸色微变,开口解释道:“是龙溪先生和绪山先生。” 龙溪先生,指的是王畿。 而绪山先生,则是钱德洪。 此二人与聂豹,同为王门心学弟子。 见到王畿、钱德洪到来。 聂豹亦是面露笑容,转身看了过去。 这些人都是在朝中做过官,而后又在士林中成为一方名儒。 众人相互见礼。 作为王守仁的嫡传弟子,王畿与众人见礼之后,扫眼一周,很自然的就盯上了不曾开口的严绍庭。 “老夫听闻,近来京中有一英才,名声在外,有心学一派宗师迹象。” “家师虽已作古,可我等身为先师弟子,闻听国朝有此等英才,自是要来替先师看一看的。” “不知是哪一位英才?” 作为王守仁的嫡传弟子,更是在赴京赶考的时候听闻王守仁逝世,便立即中途折奔广信,为王守仁料理丧事,更是为其服丧三年。 王畿有资格说这话。 随着这位讲学多年的王门心学弟子,名声遍及士林的龙溪先生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严绍庭。 一时成为众矢之的。 严绍庭却面色如常。 他很是规矩的拱手作揖:“龙溪先生,久闻先生大名,晚辈亦对先生当年为阳明先生服丧三年,倍感崇敬。” 王畿目光淡淡的注视着严绍庭。 倒是规矩,礼节无缺。 他开口道:“便是你,在京中有了我心学一派宗师的名声?更是放言,要在这昌平,与我等士林中人辩论经学?” 严绍庭则是摇了摇头。 在王畿等人的疑惑中。 他坦言道:“晚辈何敢与诸位前辈辩论经学?与诸位前辈同在此地,晚辈不过是末学之流。” “至于那所谓心学一派宗师的言论,更不知是从何处而起,又或是晚辈在朝为官得罪了什么人,从而给晚辈硬加了此等重若万钧名声。” 王畿顿时眉头一皱。 “既然不是辩论经学,为何你又放言,要在此地等候我等?” 聂豹则是上前,笑着开口道:“汝中,有严阁老在此,他这孙儿又如何敢言辩论经学,想来是以讹传讹了。只不过既然邀请我等尽聚于此,大抵是因为旁的事情。” 王畿转头看向聂豹。 他们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 见聂豹提及严嵩,便又多看了严绍庭两眼。 严绍庭面露疑惑。 不知这聂豹为何竟然算是帮自己说了一句话。 他又是拱手,朝着众人作揖。 “晚辈虽不敢言与诸位前辈辩论经学。” “但心学一道,晚辈亦有家学。” “近来京中多有谣言,晚辈只好斗胆,借着谣言,请诸位前辈入京来此。” “也要对晚辈于阳明先生之学说,斧正一二。”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3章 自有大儒替我辩经(求订阅) 严绍庭此番言论一出。 早已围聚在周围的人群,响起一阵嘈杂。 严绍庭这是未战先怯? 还是见到有心学嫡传弟子到场,便生出了悔意? 王畿等人亦是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这时候,徐渭便走了出来。 面对一众朝堂大员,以及在场士林大儒。 徐渭显得不卑不亢。 “还请诸位,这边先请。” “待诸位一观,再与我家侍读同入昌平。” 顺着徐渭手指的方向,众人看了过去。 非是昌平。 而是外面的那一片金灿灿的沃野。 众人又是一阵狐疑。 却见几位内阁大臣,已经簇拥着一名怀抱婴儿的中年男子,往沃野走去。 怀着满心不解的众人也只好紧跟而上。 然而。 就在离着此处不远的夹山山坡上。 数十名京营官兵守在山脚下,角落里更是有不少的锦衣卫缇骑游走四处。 山坡上。 偷溜出宫的嘉靖,望着山下不远处的人群,面露笑容。 “朕便是说过,这小子从来就不走寻常路。” 吕芳伺候在一旁,陪着笑:“严侍读能得陛下隆恩信重,自然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说着话,他又看向一旁仍然紧张兮兮观察着周围可能存在危险的陆绎。 “陆佥事是严侍读的小舅子,前些日子也在昌平,想来应该是知道严侍读此次做了什么准备。” 随着吕芳开口。 嘉靖亦是审视的目光投向陆绎。 陆绎浑身一颤,赶忙躬身作揖。 随后抬起头,露出一张懵逼的脸。 “回禀陛下,我姐……严侍读确实有准备,可微臣看不懂啊……” 吕芳两眼一愣。 嘉靖亦是面色有些呆滞,随后张开嘴。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之后,嘉靖伸手重重的指点了几下陆绎。 “混小子!” “你爹那股子精明劲,一点都没传下来!” 见皇帝老爷这般说,陆绎脸上露出笑容,挠挠头说道:“微臣确实看不懂啊,微臣笨。” 嘉靖哼哼了几声:“知道自己笨还有救,往后多跟着你姐夫读几本书!” 陆绎嘿嘿一笑,躬身抱拳:“微臣领命!” 没能从陆绎这边打听出什么来。 嘉靖便只好继续看向山下。 在山下。 严绍庭与徐渭已经领着乌泱泱一帮人,沿着沃野之间加宽过的小道走出去老远距离。 此时已是入了秋。 田间小道两侧的田地里,尽是金灿灿成熟的庄稼。 走出去没多久。 众人便看到前方一大块的田地里,正有着不下数百农夫,正在俯身收割着成熟的庄稼。 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人,亦是忙前忙后,满身泥泞的穿梭在田间地头。 徐渭这时候便代替严绍庭介绍了起来。 “诸位,或许诸位都知晓,今年顺天府刚过完年没多久,便遭了灾。” “那时候,就数昌平灾情最为严重,无数山洪自燕山冲刷而下,此处这片土地尽被淤泥掩埋,周遭无数村舍被毁。” “当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无家可归,只能齐聚京城之下,以求朝廷能够就近赈济。” 说到这里,徐渭停顿了一下。 众人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开始联想起来。 朝廷这几年财政空虚,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刚过完年京师遭灾,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定然是拿不出钱粮赈济灾情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可怜同情起了昌平的百姓。 王畿亦是目光闪烁,开口道:“不过老夫如今看这里,倒是千里沃野,阡陌交通,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生机勃勃。” 徐渭顿时脸上微微一笑,拱手开口道:“龙溪先生明见,昌平能有如此,幸得陛下圣明,于百姓危难之际,授命我家侍读,朝廷无有钱粮,而我家侍读赈济京师百姓。 历时三月,我家侍读不费朝廷一分一毫,而得昌平灾患尽除。越六月,昌平被毁屋舍尽数聚于夹山之下而建成,平整田地,水渠清淤修缮。” 听到此言。 方才知道昌平灾情,乃是严绍庭负责的王畿,脸上表情多了一丝变化。 他不由看向站在徐渭身边的严绍庭。 正待此时。 有人指向那片聚集着不下百人,收割庄稼的田地。 “这些人都是昌平百姓吧。” “为何都在此处收割庄稼,而不管别处?” “难道他们灾情之后,都没了田地吗?” 这话一出,气氛斗转之下。 若是这些百姓是灾后没了田地。 那就有可能,是严绍庭借着赈济灾情,而私下兼并昌平土地,而将这些人都变成了他严家的佃户。 王畿、聂豹、钱德洪等人,亦是投来注视。 严绍庭微微一笑。 徐渭则是继续解释道:“诸位前辈,诸位学子,还请大家知晓,昌平之田地,我家侍读不占一分一毫,若有不信尽可于昌平州衙门黄册核查是否有误。 “不光我家侍读不占昌平一亩田地,更是在此次灾情之后,带着昌平百姓新开垦出一千三百四十二亩田地,修缮沟渠共计数千里,分布整个昌平,修缮池塘共计四百二十五处,新挖蓄水池塘一百七十六处。 如今昌平一地,水系纵横相连,西连关沟,东接东沙河。今岁也将于南侧,开挖一条引水渠,将关沟与东沙河彻底打通。而后再与北沙河、南沙河相连,一路汇入温榆河。” 古往今来,修渠治河,都是大功德的事情。 听到徐渭的解释,众人一片哗然。 更有仔细的人,见着脚下田间小道两侧,那笔直如刀削的水渠,潺潺清水流淌,这才反应过来。 王畿终于是开始点头道:“修渠治河,兴水利,乃千古父母官必修功德,却少有人能修成此业。” 这话虽不曾点名严绍庭。 但赞扬之意,已经尽显无疑。 严绍庭则是微微躬身颔首。 却也有人继续问道:“可是这些百姓,为何独在此处收割庄稼,而不事周边?” 就算那徐渭说严家不占昌平一亩田地。 可只要这些百姓是投献的,那也是严家在欺压百姓。 徐渭则是当即解释道:“这位才学,此事说来也是清楚的。诸位或许不知,昌平自灾后,平整田地,又开垦荒地,冲刷盐碱地。田亩之数,早已与过去不同。 “而自国朝之初至今,昌平人口之数也全然不同。 “这一次灾情之后,我家侍读有感不均,百姓维艰,在得昌平百姓同意之后。 如今昌平一地,已经重新厘定田地,田亩不分,百姓皆耕种于其上,不分彼此,待庄稼归仓,缴纳夏秋两税,余下粮食,依照各家人丁数目年岁,均分之。” 此言一出。 满场哗然。 徐阶更是看向了严嵩以及在场的裕王朱载坖。 高拱和袁炜则是对视了一眼。 在他们身后的各部尚书、五寺少卿,以及满朝公卿。 更是个个面色诧异。 这可是天大的改动。 均田地! 同工同分! 当即就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此法虽然眼下看似可行,可长久之后,若有人家偷奸耍滑,不事农桑,亦或有人家无有壮丁,岂不公平?” 一言而出,众人附和。 多劳而少得,不劳而等分。 这就是天大的不公平。 徐渭正要继续出声解释。 严绍庭却是伸手拦下,而后面向那询问之人,微笑开口:“若家无壮丁,一地同养,此乃我中原千古美德。但若有偷奸耍滑,不事农桑,亦有昌平农约,人人皆已签字画押,凡有此等者,当夺其当年等分粮食,往昌平砖石厂或铸铁厂做工。” 等到严绍庭话音一落。 便立即有人跑了出去,到前方那片正在收割的庄稼地上,去亲自询问那些百姓。 而王畿则是脸色变化数次,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聂豹则是面露笑容:“家无壮丁,一地奉养,确为我朝乡野美德。只是这农约,却是要有公正监督,若是能人人守约,此地同根同族,风气滋养,可谓我朝亿兆黎庶之表率!” 这句话的肯定,就相当的重了。 而在一旁的徐阶,却是心头大震。 他目光流转,不停变化,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 众人也已经走到了正在收割的田地边上。 百姓们见着严绍庭带着一帮不认识的人过来。 纷纷停下手中的农桑活。 “严少爷,今晚可得到我家吃饭啊,我家马小二昨晚刚在水库那边捕到几条大鱼,今晚我家豆腐炖鱼吃……” 不等那人说完话,旁边的人就重重的推了他一把。 然后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满脸笑容的看向严绍庭。 “严少爷别听这家伙的,小的前几日抓了好些泥鳅、黄鳝,严少爷还年轻,正需要这玩意。今晚来我家多吃一些,好让少夫人诞下一对小少爷、小小姐!” 田地里,顿时响起一片欢笑声。 满身泥水的周云逸,则是躬着腰,顶着那张被晒黑的脸,跑到了严绍庭面前。 “先生,今年虽然夏粮没种下,但这秋粮却是个好收成,颗颗饱满!” 严绍庭面带笑容。 扫视了一圈周围看向自己的人。 自己虽然不曾有一眼辩论。 可是啊。 这昌平人人皆大儒。 人人皆为自己辩经学! 而在那头。 原本抢先跑过去的询问百姓实情的人,都已经打听清楚,个个脸色不同。 可是等他们回来。 周围人询问之后。 又是一阵动静。 严绍庭所言,千真万确。 无论是一地同样,还是昌平农约,全都是真的! 而至于徐渭先前所说的开垦田地、清理沟渠等等事情,也不曾有半点作假。 突兀的。 这乌泱泱的人群。 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但。 奇异的氛围,却在悄无声息的滋生着。 见着周围的气氛变化。 严绍庭却是不为所动,脸上无有变化。 他依旧是那么的从容,那么的风淡云轻。 好似昌平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无数人如同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下。 严绍庭微微一笑,缓缓拱手。 “诸位,此地还要赶在时节前,将庄稼都收入仓中,我等还是不要再做打搅了。” “昌平书院那边,想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还请诸位,随在下一同去往而观之。”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4章 昌平誓死守卫京师(求订阅) 岁在辛酉,时维初秋。 百官并群臣,聚于京师西北之昌平。 秋风簌簌。 沃野之间,一片寂静。 抱着小屁孩的裕王朱载坖,将怀中的孩子递到了李妃手上,随后向着四周看了一眼,而后便凑到了袁炜身边。 袁炜有些意外,小声开口:“殿……朱公子。” 朱载坖点点头,压着声音道:“袁阁老,昌平此法,可能行于天下?” 袁炜又是一愣。 裕王对这件事感兴趣? 而在夹山山坡红薯地旁。 在拿到刚刚传来的消息后。 嘉靖亦是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陆绎一时头大,喃喃道:“姐夫好像说过……这法子也就只能行于昌平……” 说完之后,他便贼眉鼠眼一样的向着四周乱瞅。 嘉靖听到此言,脸上露出一抹失望。 不过想了一下。 皇帝也就释然了。 一地百姓均之田地,一地共养,这样的法子能在昌平,也仅仅只是因为年初受灾,大乱之后的顺势而为。 天下? 皇帝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漠。 目光再次看向山下,已经开始向着书院走去的人群。 山下的人群。 在陷入长久的沉默之后。 便开始三五成群的小声讨论了起来。 这时候的讨论。 已经无关那所谓的昌平大辩论。 人们都在议论着昌平之法,能持续多久,又能否用于别地。 严世蕃则是昂首挺胸,一派豪情壮志的搀扶着老严头。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心学门徒,士林大儒,已经悄无声息的将严绍庭和徐渭两位围住。 落在后面和高拱并肩而行的徐阶,脸色一片冰冷。 他的目光满是复杂的看向与严绍庭走在一起,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先生聂豹。 败了。 这一遭。 自己又败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开始那所谓的辩论经学,但徐阶却很清楚。 那一场只存在于人们这几日嘴里的经学辩论,将不会再出现在现实里。 若说严绍庭在昌平,有治河修渠之功,已经是国朝少有的干臣。 那么。 当昌平一地田地均之,无分老幼,昌平百姓共养,再有昌平农约监督制约。 严绍庭此刻已经是整个大明朝,独一份的那个了。 举朝。 再无第二人! “其实,今日已经不需要再有什么辩论了。” 走在前头的聂豹,面露笑容,一团和气的说了一句。 在他身边的王畿、钱德洪两人,亦是认同的点头。 徐渭侧目观察着三位士林大佬的神色反应。 心中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侍读总算是渡过这关了。 严绍庭却是轻叹一声:“晚辈不过是取巧罢了。若非今岁顺天受灾,若非陛下授命,若非百姓信任于我,何来今日昌平?” 就在前不久,最先挑出今日是昌平辩论,要与严绍庭比较一番阳明心学的王畿,眼里竟然是带着几分惭愧。 他连连摇头:“老夫致仕多年,游于地方,从未见一地父母官,能如严侍读此般,便是能有专心治河修渠,亦是少有,地方百姓必当感激涕零,歌功颂德。” 一直不曾说话的钱德洪,亦是点了点头。 老夫子哼哼着说道:“若非今日我等踏足此地,如何能知此地已是人均田地,百姓共养,创立农约。而今我朝陛下,垂拱而治,习老庄术,效仿文景。此地有良臣,乡野之风,犹如先古尧舜大同之治。” 钱老夫子的话并没有掩饰。 跟在后面的人群,又是一阵寂静无声。 人们的视线,落在三位老夫子和严绍庭的背影上。 有些本欲在今日,亲眼看到严绍庭名声扫地的人,更是羞愧难掩于面。 严绍庭更是连忙驻足,拱手弯腰。 “绪山先生言重,晚辈万不敢当。” “昌平能有今日,全乃陛下圣明之功,若无陛下支持,晚辈如何能在昌平做成此事。” 功劳是属于皇帝的。 自己最多也就是个苦劳罢了。 贪天的功劳,自己这细胳膊细腿。 扛不住。 钱德洪目光闪烁。 聂豹则是笑着开口道:“陛下圣明之功,若无你奉命做事,又岂能天成?功劳没有,苦劳却是实实在在的。” 听到这位算起来,自己该喊一声师叔的聂老夫子开口。 严绍庭立马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抬头看向前方。 众人已经重回昌平外。 严绍庭立马转口道:“诸位前辈同仁,还请入昌平一观,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多斧正。” 有了前面均田和农约的铺垫。 此刻大多数已经收起了要对严绍庭指教的心思了。 更多的人,则是用好奇的目光,看向重建的昌平。 这个时候。 徐渭便再一次的充当起了解说员。 “今岁灾情之后,昌平有民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二人,户两千五百二十九。” “灾情之后,我家侍读带领百姓重新平整田地,亦重新编户。此地依山而建,又有书院等,聚集民户一千三百二十六户。” “余下一千二百零三户,分于昌平四处,各有四百户左右。” 随着徐渭开口介绍当下昌平的具体情况。 聂豹便很自然的充当起了询问的角色。 “为何要如此做?若是老夫猜测无错,昌平原本两千多户人家,定是有不下数十村落。” 徐渭点头道:“双江先生所言不错,昌平原本确实有数十村落,百姓散居地方。只是此次灾情之后,我家侍读推行均田、农约,百姓约定成俗,共同耕种,如此分散不如集中的好。 “如今五处聚集之地,足以囊括昌平田地,方便耕种。亦方便官府有司管理,而此地又临近居庸关,说一句京师门户也不为过。 “现如今,昌平五地已有六支民壮队,共计六百人,平日农忙,闲暇时则为昌平地方护卫。一旦昌平出现强盗、悍匪,我昌平这六百民壮肃清地方。 而若是当真有外敌叩关,侵入居庸关内,我昌平六百民壮便能立时扩为三千,在我昌平百姓死绝之前,绝不叫一名敌寇越过昌平围攻京师!” 当徐渭豪迈无比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人们这才注意到,在这一片昌平人口聚集最多的地方,每一条街巷口子,都有那些身穿同样装束,腰上别着短棍的民壮正与那些天子近军一同站街值守。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此刻已经是满脸震惊。 而在后面的人群,听到昌平六百民壮,一旦遭遇敌寇侵入居庸关后,将会化作六千民壮抵御敌寇,昌平死绝之前绝不叫敌寇越过昌平半步。 一时间。 人群大动。 尤其是那些过去只当严绍庭是在昌平闹着玩的朝中大员们。 那一张张脸上,更是表情变化莫测。 可谓是精彩绝伦。 徐阶终于是忍不住,声音越过前面的三位老夫子。 “百姓当真敢于御敌?” “此地万余百姓,当真愿以死身,而御敌于京师西北?” 徐阁老这话,算是将在场人的心声问了出来。 一整个昌平,一万多百姓,难道真的能都抱着赴死的决心,也要在死绝前护住京师西北门户? 徐渭淡淡一笑,目光看向身边的严绍庭。 严绍庭亦是面露笑容。 他的目光则是看向了街边那些民壮头目。 在众人的注视下,严绍庭缓缓举起手臂。 “诸位!” “大明内阁次辅徐阁老,问我昌平儿郎,是否有这个胆子,死绝也要护住京师西北门户?” 严绍庭的声音不是太大。 却清晰的传入街边昌平民壮队的耳中。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 就在人们以为严绍庭终于要输下一场的时候。 忽然的。 整个昌平街道上,爆发出一道整齐的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嘶吼声。 “誓死守卫昌平!” “誓死守卫京师!” “……” “誓死守卫昌平!” “誓死守卫京师!” “……” “……” 开始。 是那些昌平民壮们齐声嘶吼。 慢慢的,整个昌平百姓,无分老幼,齐声呐喊了起来。 很多人,是在徐阶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但是声音。 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他们的耳中。 山坡上。 红薯地旁。 山下的如海啸一般的呐喊声,传入到了皇帝的耳中。 嘉靖面色涨红,双手藏在道袍下,紧紧的握成拳头。 “百姓有死地之志。” “朕……” “甚悦!” 嘉靖低声呢喃,忽的双眼精光斗射,看向吕芳:“吕芳!速回京中,拟旨!” 吕芳立马躬身上前,准备俯听圣谕。 但嘉靖却是忽的摇了摇头。 “不,再等等。” “朕要看看,还有没有能让朕意外的事情了。” 吕芳脸上微微一笑,无声的退到一旁。、 一直守着皇帝的陆绎,眼珠子一转。 姐夫这是又要得好处了啊! 而在山下。 在那如浪潮一般的声浪中。 所有人都面目呆滞。 人们的脸上有着震惊,有着诧异,有着无数种的表情。 声浪渐渐平息。 可那余音,却好似盘亘在人们的耳畔,久久不能平息。 这是真的吗? 所有人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疑问。 他们不懂。 为何昌平这一万多百姓,竟然全都能有死地之志。 而在人们的疑惑中。 严绍庭面带微笑,转身看向徐阶。 “徐阁老,我昌平誓死守卫京师之志。” “徐阁老可曾听请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5章 我全都要(求订阅) 余音回旋的街道上。 严绍庭那带着笑的询问声,不光是传入了徐阶的耳中,也传入了其他人的耳中。 已经没有人开口出声了。 今天。 从出城到了昌平。 他们就已经震惊了无数次。 一切都好似是那么的不真实。 万余百姓,能同心协力,完成均田,还能共养老幼,坚守农约。 现在。 这一万多百姓,能是人人皆有死地之志。 便是那些原本,还在路口处与他们攀谈推销着陪同游玩,只为了挣那三十文钱的孩子们。 也在刚刚那如海啸般的浪声中,发出了他们那稚嫩的声音。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厚着脸问上一句。 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因为即便是严绍庭,甚至是内阁首辅。 也不可能让这一万多人,能够如此的同声一气。 而更关键的是。 这些昌平百姓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真挚纯粹。 几乎是同一时刻。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开口询问。 “如何做成?” 昌平是如何从一个大明寻常地方,成了现在这样。 这不光是三位老夫子的疑问。 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任凭他们如何想,都无法想明白这件事的原因。 严绍庭只是淡淡一笑:“这个问题,晚辈无法回答,但晚辈可以带着诸位亲自看一看。” 他倒确实不记得是哪位大人物说过的。 说的再多,不如亲眼一看。 文字是苍白的,言语是寡淡的,唯有亲眼看到的,才是五彩十色,生动具象的。 这也是他一开始为何会借着京中那吹捧的名声,顺势含糊的接下所谓昌平大辩论的事情。 卖个噱头。 把这些人哄到这里来。 让他们亲自看上一眼。 只要有了这一眼。 便胜过千言万语。 其实不用严绍庭说。 在场的这些人便已经迈出了双脚。 往昌平书院方向走去的路上。 沿街尽是昌平百姓手工做成的各式物件。 诸如精致的竹编物、孩童的木制玩具,又或是独具特色的手帕子,妇人们手纳的布鞋等等。 虽然比不过京师那等物华天宝。 可却有乡野独有的气息。 严绍庭这时候也不说话了,只是领着聂豹三位老先生走在前面。 徐渭则是冲着后面的人喊了一句。 “诸位,这沿街百姓贩卖之物,绝非从外采购而来,皆是我昌平百姓双手而成之物。” “诸位若是能看的上眼的,不妨买一些带回家中。” “昌平童叟无欺,绝不坑蒙拐骗。” “诸位若是觉得被骗了,离去时的路口设有农约处,可以前往举告。” 说着话。 徐渭已经开始站在路边,一个个的介绍了过去。 “这位马大娘,今年家里受灾,只剩下大娘一个人拉扯着孙儿马小二。我昌平已经不用大娘耕种,便能分的粮食,昌平各处工厂日后有所产出,大娘和孙儿两人也占有一笔分红。” “只是如今,我昌平刚刚扫除灾患,大娘一人带着孙儿,颇为艰苦,也只能做些布鞋,本想着能去京城卖掉……” 后面的话不用徐渭继续往下说了。 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我买!” “大娘,给我来两双布鞋!” 这边有人要两双,那边就有人更大声的喊道:“大娘!给我来十双!我家人多脚多,穿不够!” 随着徐渭的介绍,乌泱泱一群人就将马大娘所在区域挤满。 挤得守着几箩筐布鞋的大娘,满头大汗,一个劲的喊着不要急。 但脸上,却满是笑容。 这边。 徐渭又对着一处摊位解释道:“这位是周大叔,虽然昌平今年遭灾,但周大叔家却无人遇难,只是家中孩子多,七个孩子都靠周大叔一个人养活,平日里除了农忙,周大叔还要在我昌平铁匠厂做工。 这些小刀便是周大叔每天晚上熬着夜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诸位若是瞧得上眼,不妨买一把,日后外出也能防身,或是切肉皆可。” 说着话。 徐渭冲着周狗蛋他爹挤了挤眼。 周大叔立马就将自己做出来的小刀,对着一根木桩拼了命的砍、切、割。 周围人一看,顿时怜悯之心大起。 “买!” “我买!” “这些我全都要了!” “周大叔,你只管说个数,这些刀子我全都要了!” 余下的,再不用徐渭去特意介绍了。 人们已经开始掏出钱袋子,围攻街道两侧那一个个摊位。 等走出长街。 便见一大片空地前,就是昌平书院了。 在街口,则是立着一排排的柜子。 徐渭这时候又解释道:“诸位,这里有单独的储物柜,诸位若是觉得手上拿着东西不方便,只需要花上五文钱,就可以存放在这里一整天,等到诸位回城的时候再拿着凭证取走。” 众人循着徐渭的指向看过去。 又看看不知不觉挂满两手的东西,听到只要五文钱,当即就上前寻找等候在储物柜边上的昌平百姓,要求存起来。 这时候。 众人已经嗅到空气中飘散的香气。 自出城到了昌平。 这些人先是逛了一圈外面的庄稼地,又走了一整条街,狂购了一条街,这时候再闻到这空气中弥漫着的香味,顿时腹腔大鸣。 徐渭立马挥手一指:“诸位看这边,此乃我昌平书院美食街。诸位先前进我昌平时花十文钱换来的竹筹门票,可以在这美食街入口处换一杯冰镇酸梅汤解渴,这是不要钱的。 不过这美食街里面,都是我昌平百姓支起的摊位,卖的也都是自家亲手做的吃食,诸位却是要花些钱的。” 等到徐渭刚一说完话。 这些已经被那无处不在的香味勾着的人,便一窝蜂的冲向了昌平书院美食街。 也有一些人则是被书院街另一侧的江湖杂耍摊吸引。 这时候局面已经不受徐渭控制了。 人群开始自动分流。 而聂豹等人,却不曾离开严绍庭半步。 严嵩由严世蕃搀扶着,看向徐阶、高拱、袁炜以及在场的六部、五寺、九卿官员。 相比于严世蕃此刻那红光满面的样子。 严嵩就显得相对镇定的多了。 他轻声开口:“诸位若是饿了,自可去买些吃的,今日此地不论尊卑,自由行事。” 可是在场官员却无一人挪动脚步。 内阁的大佬们都不走,六部的尚书陪站在这里。 他们这些小官,好意思去吃东西? 哪怕是今天饿晕在这里。 也是要晕倒在阁老和尚书们眼皮子底下! 聂豹三人则是面带笑容的看向严绍庭。 “如今,严侍读可以为我等解释,为何昌平百姓会如此精诚团结,上下一气了吧?” 严绍庭拱手作揖。 面对着在场聂豹这三位心学门徒、士林大儒,以及那些同样不曾离去的士林名儒,还有在场的官员们。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 “回双江先生的话。” “晚辈当初授命于危难之际,面对数万灾民,初时也是一头大,不知如何下手。” “但是后来,却是昌平的百姓们教会了晚辈一个道理。” 说到这里,严绍庭停顿了一下。 王畿则是立马开口道:“是何道理?” 严绍庭微微颔首:“昌平的百姓们,教会晚辈,其实只要让他们能吃饱、穿暖,能不受不公,能种地产粮按时缴纳赋税之后,还可以通过别的事情积攒银钱,那么百姓们就绝对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日子,也绝对不愿意放弃这片土地!” 王畿皱眉道:“你说的积攒银钱,便是这沿街售卖的摊位,还有这美食街?” 钱德洪亦是开口道:“可若是如此,却也不能让昌平万余百姓,两千多户人家,个个都如此。” 严世蕃这时候终于是找到机会。 他在一旁喊道:“诸位老先生,我儿方才也有提到过,昌平还建有数座工厂,可让昌平百姓在厂内做工赚钱。” 此刻的严世蕃。 别提多有面儿了。 这种感觉…… 比他新纳一房美妾,还要来的爽快! 儿子长脸! 聂豹面露疑惑:“工厂?可是文清先生先前在街上所说的周狗蛋他父亲所事的铁匠厂?” 严绍庭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他看向守在书院门口的狗腿子严虎。 严虎会意。 当即就有几辆无顶的敞篷大马车,从书院一侧拉了出来。 严绍庭介绍道:“工厂都建在山后东北侧水坝那边,这马车本是为了方便百姓去工厂做活,以及日后若是有人能来昌平游玩,外出观景使用,诸位若有意,可随晚辈一同再去工厂亲眼看看。” 其实不用他说这么多。 众人如今对昌平已经是万分好奇。 见到有这观景马车可以过去。 在场众人留下三辆马车给了严绍庭、聂豹以及内阁、六部的大佬们,便将余下的马车给占据了。 乌泱泱一连串的敞篷观景马车,满载国朝大儒、大员,便向着东北侧的山后水库方向驶了过去。 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座座工厂,映入眼帘。 每一座工厂都有着单独的一片区域。 有连通后方水库水坝,立有巨大烟囱的冶炼厂、铁匠厂,也有织机声嘈嘈杂杂的纺织厂。 而当众人自书院街去往夹山东北侧。 途径山坡红薯地的时候。 却是忽然看到山坡上,立着一群人。 在那山坡上的人群中。 赫然有一人,却是大家熟悉无比的一个人。 瞬间。 满场噤声。 徐阶更是心头一颤。 皇帝怎么也来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6章 功德无量严润物(求订阅) 皇帝竟然私自出宫。 悄无声息的前来昌平。 当山下坐着观景马车的官员们,看清山坡上的皇帝时。 心中齐齐一震。 无声的。 文武百官、士林名儒的视线,从山坡上皇帝那里转移到了同样是坐在马车上的严绍庭身上。 皇帝会不顾规矩的,悄悄溜出皇宫,甚至于是不曾与外朝言语半句,溜出北京城。 只能是因为严绍庭。 皇帝是在给严绍庭站台! 这时候。 人们在心中,对严绍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再一次的无限拔高。 而徐阶看着山坡上,明明就是皇帝本尊,但他却不得不装作没看见,而心中阴沉无比。 皇帝出宫了吗? 没有! 皇帝出城了吗? 那是更加的没有! 自己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看见。 徐阶心情阴沉到了极点,却又不能言语。 一旦自己叫停马车,上前见架。 那无疑是在对所有人说,皇帝破坏规矩,私自外出,置君王安危于不顾。 可是。 若皇帝这一次能随意出宫,乃至于出城。 那么下一次呢? 还有没有能管得住皇帝了? 徐阶心乱如麻。 嘉靖站在山坡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山下的马车队伍。 他不发一言。 只是目光幽幽,让人猜不出这位执掌大明的君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他身边的吕芳察言观色,好一阵后才冲着山下挥了挥手。 于是。 山下先前已经停下来的马车队伍,便再一次动了起来。 因为突然看到皇帝出城,就在那片山坡上。 即便是到了昌平工厂区。 众人也是沉默寡言。 早就从郭玉创那里知晓老道长今天会来的严绍庭,则是处变不惊。 他走在前面,领着众人进到昌平纺织厂。 “诸位,此地乃是昌平纺织厂,如今有女工一千二百余人,在此做工,时下正在为朝廷赶至棉军服,送往九边,以备将士御寒杀敌。” 随着众人跟随严绍庭,走进巨大的纺织厂里。 无数的织机,密密匝匝。 一名名昌平女工,正在织机前忙碌着。 织好的棉布,立马就会被送到另一个车间,开始划线裁剪,赶至棉军服。 一整天不见人的陆文燕大妹子,这时候也出现在了严绍庭面前。 陆大妹子领着两名纺织厂管事女工,朝着众人福身行礼。 严世蕃却是眉头皱紧。 自家儿媳妇整天不想着身孕的事,在昌平忙前忙后。 很不好! 回头得找个机会,狠狠地教训一顿那不知正事的逆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 厂房里传来铛铛铛的声音。 一千多女工,动作统一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开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另一个摆满了桌案的厂房里。 有人询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陆文燕看了一眼严绍庭,俏鼻动了动。 随后她便毫不胆怯的说道:“这是到正午吃饭的时候了,嫂嫂们每日在纺织厂做事,都是有一顿中饭可以吃的。我们做的不好,也只能保证每天有一道菜是有肉的。” 每天一道菜有肉? 每天有肉! 听着陆文燕那有些惭愧的话,众人却是心头大震。 聂豹更是失声问道:“每天都有肉吃?这肉是从何而来?这饭菜,可要收钱?” 陆文燕开口解释道:“自然是每天都有肉吃的,不然哪来的力气干活?这些肉,都是我们昌平养殖场产出的鸡鸭鹅还有大肉,倒是不收钱的。一天一道菜有肉,妇人也不敢收钱,只当是能让嫂嫂们吃饱肚子,不与我计较就是了。” 听着陆文燕的解释,在场所有人,则是面面相觑。 每天都有肉吃,看样子还不只是一道菜。 果然。 在众人的震惊之中。 便看到有一队妇人,抬着一只只香气四溢的大桶从远处走了过来。 每个桶里,都是不同的饭菜。 一切,都如同陆文燕所说的一样。 严绍庭则是默默的瞅了瞅凡言凡语的陆大妹子。 干得漂亮! 徐渭则是紧跟着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昌平所有的工厂,只要是在这里干活的,都有一顿中饭吃。说来也是惭愧,昌平如今日子过的还是清苦,还是艰难,工厂当初立下的目标是,能包大家一天三顿饭的。” 见到徐渭也在这凡言凡语。 已经看到那些女工们开始满脸欢笑着吃起饭的文武百官、士林名儒们,已经彻底麻了。 每天有肉吃。 每天好几道菜。 他们还定下来一天三顿饭的目标。 这还是大明朝? 陆文燕则是微微一笑,似乎是才反应过来。 她先是啊了一声。 然后面色更加惭愧。 “诸位前辈、上官,还没有吃饭吧。” “若是不嫌弃,我们纺织厂这里饭菜还是管够的。” 说着话。 陆文燕便跑去安排。 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见着不多时就有一桶桶的饭菜送了过来。 哪里还管什么官体、体面。 一个个端起纺织厂女工盛好的饭菜,看了一眼四周。 却不见有多余的桌椅板凳。 这时候也不用旁人安排,这些人竟然就端着碗,或是站着,或是蹲着,就开始扒拉起来。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也领到了满满一大碗的饭菜。 看着碗中堆的高高的饭菜。 聂豹的眼睛,竟然是有些红润了起来。 王畿则是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钱德洪老先生,就是好一阵的长吁短叹。 徐阶和儿子徐琨,那拿到了一碗饭菜。 只是一口下肚。 徐阶却是食不知味。 聂豹端着碗筷,低声道:“有饭、有菜,还有肉。国朝何处如此?” 他在朝为官多年。 做过京官,但干的最多的却是地方官。 数遍过往。 不曾有一处百姓,是能天天吃饱肚子,更不要说还天天有肉吃了。 他不动碗筷,却是抬头看向严绍庭。 张张嘴。 却又无语。 钱德洪则是问道:“百姓工钱如何?不不不……便是没有工钱,只要能天天有这等饭菜,也已经是国朝独一份了!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啊!” 见到两位老先生先后开口。 原本还在扒拉着饭菜的官员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而不等严绍庭或是徐渭开口解释。 已经狂风卷落叶一般将整碗饭菜吃进肚子里的高拱,则是一抹嘴巴,站起身来。 “双江先生、绪山先生,还有龙溪先生。” “这件事,晚辈倒是知道的。” 聂豹三人立马看了过来。 高拱则是笑着说道:“这件事,之前严侍读已经在京中圣前奏议的时候解释过。昌平所有工厂,严家不占半分利益。工厂属于所有昌平百姓,在这里干活的百姓们有一份工钱,多余的则是每年年底平分给整个昌平的百姓。” 说完之后。 高拱又补充了一句。 “多余的,不分年纪,人人都一样!” 随后。 他又感叹了一声。 “只不过那时候本官也不是太过了解,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真的……” 确实真啊。 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碗里的饭菜,量大管饱,那肉饱满透亮。 在场手捧碗筷的官员们,个个沉默无声。 而只吃了一口饭菜的徐阶,此刻却很想将手中这碗饭砸在地上。 但他却清楚。 自己若是这样做。 恐怕不用等明日,今晚百官回城,就会大书奏疏,弹劾自己了。 心中阴沉无比。 但徐阶却只能麻木的挥动着筷子,将那饭菜一口口的扒拉进嘴里。 犹如嚼蜡! 而在众人此前经过的山坡红薯地。 嘉靖已经席地而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他的手中,也多了一双碗筷。 碗里,是纺织厂今天的午饭。 在他身边,吕芳、陆绎等人,也人尽一份。 嘉靖显得很是喜悦。 便是如此坐在光天化日之下,旷野荒山上。 他却是味蕾大动,不多时便将那一整碗的饭菜吃进了肚子里。 至此。 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一旁的吕芳看的是满脸笑容。 “主子爷可是许久不曾一次进膳这么多了!” 嘉靖则是一抹嘴巴,毫不顾忌君王体面,双手搓了搓身上的道袍。 “朕吃的有滋味!” “若不是不能贪多,朕真想再吃一碗!” 说完之后。 嘉靖望向已经停工,全都在午饭时间的昌平工厂区。 随后他回头看向吕芳和陆绎。 “你们也吃啊。” “今日咱们都是闲人,不分尊卑。” “快吃完,若是冷了、剩了,朕可是要罚你们的!” 听到这话。 吕芳、陆绎两人这才赶忙动了起来。 周围。 更是响起一片扒拉饭菜的动静声。 而在纺织厂里。 聂豹等人怀着万千感慨,也终于是将手中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陆大妹子倒是很细心的,为每个人准备了一碗茶水。 腹中饱饱。 在喝一口不甚名贵的碎茶水。 聂豹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严绍庭拱手抱拳,颔首作揖。 在他身边的王畿、钱德洪两人,亦是如此举动。 这等举动。 却是惊的在场众人,心头大震。 一直悄默默带着老婆孩子,藏在角落里观察,一同吃了这顿昌平纺织厂饭菜的朱载坖,更是脸色激动。 在众人注视下。 不容严绍庭劝阻。 聂豹已经开口道:“学问不分老幼尊卑,也不分大小。” “今日观之昌平风土人情。” “润物二字,更是妥当,恰如细无声。” “方知严侍读虽少年,却功德无量!” “老夫……” “谨受教!” 在聂豹开口之后。 王畿、钱德洪亦是连声开口。 “老夫,谨受教!”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7章 严绍庭的治国论(求订阅) 第189章严绍庭的治国论(求订阅) 第190章二龙相见,大儒授业(求订阅) 昌平书院门口。 在上方还有红巾遮挡着未曾揭匾的书院名。 而在门前铺着好看的麻石板的广场上,人人面露震惊。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异口同声的要求在昌平住下。 这不光是表明了,三位老夫子对严绍庭的看好。 对他今日所表达出来的治民之法的认可。 更代表着。 一旦他们三位在昌平住下,从此以后就是在士林和经学之上,彻彻底底的为严绍庭站台。 谁若是再说严绍庭的经学本事,都得要先过这三位老夫子的关。 一想到这三位的身份地位。 即便是没有要在经学上与严绍庭一较高下的人,也觉得一阵阵的无力感。 辩论心学? 又有谁能辩的过大宗师的这三位嫡传弟子? 聂豹三人则是默默的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各自的心意。 他们不是完全就相信严绍庭的经学本事,亦或是治民之法。 但他们却认同严绍庭现在取得的成果。 之所以选择要住在昌平。 无非就是要再多看一看,再自己亲身体会一遍。 聂豹则是有些唏嘘道:“先师当初说过,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一回事。 “今日窥见昌平在严侍读手上,截然不同于别处,我等自然是心生好奇,更想知道昌平究竟是如何变化的,日后又会如何。 光听,光看,或许还不足以全然了解,唯有住在此地,与这些百姓一同耕种、一同做工,大抵才能明白。” 钱德洪则是笑吟吟的歪着头问道:“不知严侍读,可否应允我等老头子这个不情之请?” 王畿则更加直接了。 老爷子大手一挥。 “我们几个老头子也不白住了你的,在此期间,我们几个老头子也可以为你昌平书院学子授业讲课。” 王畿的话,无疑是得到了聂豹、钱德洪二人的同意。 三人都明确表示,只要严绍庭同意他们住下,他们就愿意给昌平书院学子讲课。 这时候,即便是严绍庭,也愣住了。 这三位能在昌平书院开课授业,代表着什么,自己用脚都能想清楚。 这要这三位老爷子在昌平住下。 日后的昌平书院,对外说一句心学正统道场,也不为过。 更不要说,因此自己日后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就能有聂豹这三位老爷子保驾护航了。 就连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严绍庭定然会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这震惊一幕的时刻。 严绍庭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聂豹顿时轻咦一声,面露不解。 众人亦是一头雾水,难道严绍庭还敢拒绝聂豹三位老夫子的请求? 严世蕃更是急得就要上前,敲开这逆子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严家还能少了这三个老头子的口粮? 只是下一刻。 严绍庭却是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您三位愿意下榻昌平书院,自然是晚辈之荣光,亦是昌平书院的荣光。” 王畿皱眉问道:“那你为何要拒绝?” 严绍庭顿了一下,笑着说道:“晚辈不是拒绝,只是晚辈当初要建这书院,因难访名儒前辈,并没有计划招揽学子,开设四书五经……” 此言一出。 众人一片不解。 就算是在朝为官,早就知道昌平书院的官员们,也是大为不解。 开书院。 但不教授四书五经? 这是哪门子的书院! 钱德洪不解的问道:“不教四书五经,不试科举,那昌平书院教什么?” 严绍庭却是冲着书院大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众人带着不解,开始跟在聂豹三位老先生后面,走进这座今日让所有人都充满好奇的昌平书院。 等到内阁几人跟在聂豹三人身后走进书院。 却是明显一愣。 只见书院前厅,明晃晃的坐着一个人,左右两侧各站了一人。 严嵩最先反应过来,拉着严世蕃侧过身。 徐阶、高拱、袁炜三人则是抬头看天或低头看地。 聂豹三人则是脸色微微一变,刚欲上前行礼,却被严绍庭转身拦下。 而在后面走进来的官员们,更是脸色大变。 皇帝老爷子竟然都不遮掩了! 明晃晃的就坐在这堂前! 这位爷是当他们瞎了吗? 好吧。 自己确实是瞎了。 什么都看不见! 一时间。 昌平书院里,乌泱泱一帮人,好似是化身监工,将刚刚建成不久的昌平书院上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一个遍,似乎是要想替严绍庭找出书院工程上瑕疵来。 带着老婆孩子的裕王朱载坖,更是张大了嘴,满脸的吃惊。 虽然隔着不少人。 两父子也对视了一眼。 但很快的,朱载坖便深深的低下了脑袋。 嘉靖却是颇为得意的瞅了一眼在场贼头贼脑的官员们,哼哼一声,便站起身领着吕芳、陆绎走进了一旁的厢房之中。 不多久。 就在众人恢复过来的时候。 厢房的门又被打开。 众人赶忙恢复先前的姿势,继续审查昌平书院建设问题。 而陆绎则是探头探脑的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很快的,他就走到了裕王跟前。 朱载坖低着头连连后退了三步,才终于无可奈何的被后面的人挡住。 陆绎则是小声道:“公子,老爷请公子过去。” 朱载坖诧异的抬起头,张着嘴:“啊?” 陆绎点点头:“还有少夫人和小少爷,也一起过去吧。” 朱载坖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能茫然的带着老婆孩子,跟在陆绎身后,走进那间似乎能吃人的厢房。 随着厢房的房门,轻轻合上。 书院里的人们,总算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聂豹三人则是皱眉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自然知道三人的意思,但他却是笑着转口道:“诸位前辈方才问晚辈,要在这昌平书院教什么?晚辈现在可以回答诸位前辈,昌平书院是要教昌平百姓子弟,识文断字,而后便是按照他们的喜好,教授木工、冶炼、锻造、纺织等等百业之术。” 随着严绍庭的解释。 聂豹三人眉头逐渐皱紧。 “不教儒学,而授百业?昌平书院,只收昌平百姓子弟?” “这又是为何?” “便是名儒先生难寻,只要束脩合适,几名举人、秀才,也是能请来的。” 三位老爷子接连发问。 严绍庭则是笑着说道:“晚辈是个心气高的,若是不能教出两榜进士,这书院又有何用?而昌平书院,大抵也不可能招揽来外地才学,所教的也都是昌平百姓子弟。 国朝每三年一次春闱,又有几人能金榜题名?千万人而取其一,我昌平都是苦寒人家,能识文断字,学百业之一门,习得赚钱养家的手艺,比之寒窗苦读数十载而不中,或许更为合适……” 这话一出。 即便是在场的那些官员们,也不禁心生感叹。 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一朝金榜题名。 他们当初又何曾不是这样。 又何曾不知晓其中的艰难。 昔年同在一座学堂启蒙的好友,如今又有几人是能同在一朝为官的。 三位老夫子皱眉思索着。 王畿刚要开口,却被聂豹伸手拦住。 聂豹看向严绍庭:“科举一途,可谓艰难困阻,万人取其一。严师傅富民之余,不忘立书院,授百业之术,犹如授人以渔,亦是赤诚。” 不过紧随其后。 聂豹却是忽的一笑。 “不过,既然严侍读愿意让我等住在书院,老夫三人虽然老矣,可是在经学之上,恐怕也少有人能说比之老夫三人更胜一筹了。” 聂豹很随意的说着。 却无一人反驳。 这位聂老夫子,说的就是事实。 严绍庭亦是颔首点头:“三位前辈的才学,自然是举朝少有。” 聂豹当即一拍手:“既然如此,我昌平书院就大开门户,招揽天下英才。书院教授昌平百姓子弟百业之余,老夫三人也去函邀请士林好友前来,教授招揽的学子与昌平子弟经学文章!” “如此,昌平子弟能习得百业之术,若是有出众的孩子,日后也不失能走上科举一道,金榜题名,出将入相,为国效力!” 此言一出。 还不等严绍庭开口。 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有官员当即开口道:“聂老先生,若是您在昌平书院开课授业,我家犬子,不知能否在此就学,跟随先生学习经学文章?” “还有我家!我家那逆子,平日顽劣,若是先生愿收为弟子,但有顽劣,三位先生只管往死里打!” “今晚回去,晚辈就将家中那几个孩子都送来昌平,若是不能跟着先生们学到本事,我……我我就不让他们回家!” “还请先生收下犬子。” “……” 眼看着聂豹三人要在昌平住下,还要开课授业。 这等天大的好机会,哪个都不愿意放弃。 求学。 在中原,自古有之。 固有孟母三迁,今日也有大明百官为子求学。 眼看着官员们眼睛都要红了。 当严绍庭还未说话的时候。 徐渭便抢先开口:“三位先生若是愿意在昌平住下,并在书院开课授业,自然是我们昌平书院的荣幸,先生有任何要求,只管与学生说,学生一定全力办好!” 说着话,徐渭后退了一步,胳膊杵了一下严绍庭。 严绍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亦是躬身抱拳。 “晚辈谢过三位先生,惟愿昌平书院能在日后为国朝举送才学。” 说完之后,严绍庭停顿了一下。 然后才再次开口道:“只是,晚辈却有一事请求,希望三位先生能答应。” 这话一出。 不光是在场众人,就连徐渭也是面露意外。 能让聂豹三人留在昌平,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让三人在书院开课授业,就更加难得了。 而若是三人愿意去信士林好友,邀请那些经学大概也不会比他们差的士林名儒前来昌平书院。 那就是存在于天方夜谭里的事情了。 就这样。 严绍庭竟然还说,有件事情希望聂豹三位老先生答应。 他的事情,难道比聂豹三人在昌平书院开课授业更重要? 在场的不少官员已经打定主意。 一旦严绍庭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明日。 不! 今晚回城之后,就立即写奏疏,弹劾他严绍庭不知好坏,不懂规矩! 谁都不能坏了自家孩子上学的好事。 严绍庭这个昌平书院的东家也不行!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8章 二龙相见,大儒授业(求订阅) 第190章二龙相见,大儒授业(求订阅) 第191章让徐阶颜面尽失的治学论(求订阅) 书院。 前厅厢房。 光线幽暗。 朱载坖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一样,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坐在椅子上的嘉靖,却是面色平静,在儿子、儿媳以及睡着了的孙子之间环视着。 “都坐吧,今日昌平无有尊卑君臣。” 朱载坖这才茫然的点点头,坐在了离着门口最近的椅子上。 然后才反应过来,又往里挪了一个位子。 李妃则是微微福身,而后将怀中的孩子换了一个方向,面朝着嘉靖,这才坐下。 嘉靖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小屁孩。 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吕芳。 吕芳脸色涨红,打心底为主子爷高兴。 他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小屁孩从李妃怀里抱起,然后轻轻的送入到已经张开双臂的嘉靖怀里。 孩子落入皇帝怀中。 忽的动了一下,两只粉嫩的小手轻握成拳,在同样粉嫩的脸上动了几下。 眼睛也微微有些睁开。 这一番动作,却是让嘉靖顿时心生慌乱。 但是不多久。 小屁孩便双手缩进胸前,眼睛紧紧的闭着,又一次睡熟了。 嘉靖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随后看向坐在面前的儿子。 “今日,可都看明白了?” 朱载坖点点头:“严师……读,功德一方,利国利民,虽不合天下大制,却治民有方,儿臣不久前闻听严侍读圣前富民裕国之论,如今亲眼一观昌平,足见严侍读已经算得上阳明先生所说的,知行合一。” 嘉靖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后,才再次开口道:“你能看明白,天下不能处处如昌平,便是个聪慧的了。日后……” 忽的,嘉靖闭上了嘴,挥了挥手。 “罢了,日后的事朕也管不到。” “但你要清楚,治国当如严绍庭所言,先要富民。” 这些日子。 在西苑万寿宫里,每每诵经之后,略感疲倦,嘉靖便会将当日严绍庭圣前奏对的富民裕国之说拿出来,反反复复的阅读。 不知不觉。 潜移默化的。 尤其是当今日出宫一趟,踏足昌平,亲眼看到那金灿灿的田地,那些洋溢着笑容的百姓,那一座座工厂。 嘉靖已经认同了,富民裕国的理念。 朱载坖拱手低头:“儿臣,遵旨。” 嘉靖有些无聊的看了朱载坖一眼,然后低头看向怀里熟睡的孩子,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等孩子再大一些,也送来昌平读书。” 这话一出。 朱载坖连忙抬起头,面露惊讶。 而在一旁的李妃,却是面有笑容。 厢房外。 一片疑惑诧异中。 严绍庭看向聂豹三人。 他规规矩矩的躬身合手,执弟子礼。 “三位先生。” “诸位前辈、同僚。” 说到这里,严绍庭的目光悄无声息的,看向了今天已经沉了一天脸的徐阶。 “自阳明先生倡致良知之说,天下学者知舍闻见而求知于心。” 既然聂豹三位老爷子要在昌平书院开课授业。 昌平书院,日后走的自然就是心学的路子。 这句话,算是表明了严绍庭对心学的肯定。 但是下一刻,严绍庭却是话锋一转,言辞也变得犀利了起来。 “然其传之讹也,语心体而遗工夫,则日人于高虚而无益。 其又讹也,概举夫不待学习者以为良知,而不复究爱亲敬长之本指。 则以欲为理,以任情为率性,以戒慎恐惧为戾于自然,而去道日益以远。” 总体一句话解释。 那就是现在钻研心学的人,大多只知道要率性而为,而不知知行合一。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已有变化。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近日传良知之学,语知矣而不必良,语良知矣而不必能致,往往闻用功语,辄生诧讶,其弊将多于晚宋支离之失。” “比来圣政一新,士风丕变,然多习于脂韦希宠,无诚心为上为民者。 “辩诚伪以端士习,今讲学家以富贵功名为鼓舞人心之术,而闻风争附者则先以富贵功名横于胸中。 “铨衡一缺,则翘首而垂涎;馆局一开,则热中而濡足;司钱谷则慕秩署之清华;典刑名则思兵曹之喧赫;居台谏则羡卿贰之崇高。 以为不通其说、不究其术,则无以满其欲而济其私,然后剿窃浮词,谈虚论寂,相饰以智,相轧以势,相尚以艺能,相邀以声誉。” 等到这番话从严绍庭嘴里说出。 则学堂之下,一片惊悚。 不少人更是只觉此言是在说自己,而面红耳赤,面露愤愤。 而严绍庭的目光,却是再一次的瞥向了已经脸色铁青的徐阶。 对! 没错! 说的就是你这好为人师的徐老好人! 聂豹三人亦是眉头紧皱。 他们三人这些年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走讲学。 严绍庭所言,何尝不是他们有过见闻的。 王畿算是三人里,秉性最为直率的。 当先开口道:“家师所学,天下传之,乃我等弟子之幸。但近年天下学风,却也如严侍读所言。天下学子知致良知之说,却不通其内,讲学者功利当先,窃济私利,空谈多于实际,属实可耻可恶!” 三人里。 最是沉默寡言的钱德洪,在一阵思考之后,才缓缓开口。 “所以想来,这也是为何先前严侍读不愿昌平书院,开课授业经学科举的真正原因吧。” 严绍庭看向这位钱老夫子。 这时候,就算不是这个原因,也必须是这个原因! 他脸上有些无奈,为难的点了点头。 随后,严绍庭继续说道:“确如钱老先生所言,晚辈正是有此顾虑。 天下讲学之辈,初学之士,靡然从之,一入蒲团,皆宛然有圣人面貌,且洋洋独喜,自负曰:吾得为会中人物耳。 晚辈不暇论其立心制行何如,试即闻听有讲学之时,其间言语色笑,变态多端,或觇喜怒于上官,定进退之秘诀;或腾毁誉于多口,发爱憎之神机;或间为坚白异同之谈,各质己私,哓哓不相下。 有爵位稍尊、巧言雄辩者参言其间,众皆唯唯而莫敢发,岂天爵之论以人爵而后定乎?” 这句话。 几乎就是贴着徐阶的脸,在抨击了。 学堂下不少人似乎是已经反应了过来。 严绍庭最后那句,岂天爵之论以人爵而后定乎。 可不就是在说徐阶。 乃以内阁次辅之高位,开讲学于士林学子。 毕竟。 说起讲学的事情。 朝堂之上。 可不就是徐阁老最爱讲学。 这时候,即便是最愚钝的人,也知道严绍庭是在借此事,抨击起了徐阶徐阁老。 于是,众人不禁开始联想起来。 严绍庭为何这样做? 今日本是国朝士林大儒,来昌平与严绍庭辩论经学。 而前因,则是因为陛下当初钦定严绍庭为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随后京中就出现了严绍庭将会成为心学一派宗师的言论。 然后才有了这一次并没有发生的辩论。 那么。 结合现在严绍庭的这番话。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严绍庭通过旁人不知道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可能就是徐阁老在背后推波助澜。 所以。 今日也就同样借着此事,当众抨击徐阁老的讲学。 而有些人,则更是想起当日京中学子围堵严府巷的时候。 严绍庭是上了一道奏疏给内阁,言称奏请朝廷严查天下讲学。 到这里。 大多数人终于是看明白了。 这就是冲着徐阁老去的。 而现在,就连徐阁老的老师以及同门,都认同了严绍庭的话。 这就……有些打脸了。 至于说打谁的脸。 这就不能说了。 虽然书院堂前,一片寂静。 但徐阶却清楚的感受到周围视线的变化。 这时候。 徐阶的老师。 聂豹开口道:“所以,山长所请之事,便是书院日后讲学授业的规矩?” 悄然的。 聂豹已经用山长来称呼严绍庭了。 严绍庭拱手还礼:“先生言重,晚辈岂敢任此山长。不过,今日晚辈所言,也确实是想定下书院日后授业之规矩。” 聂豹点点头。 王畿则是直接开口道:“学风规矩,早立为好,严侍读尽可说来,我等自不会有意见的。” 严绍庭点头道:“晚辈虽不能规矩天下学子,但昌平书院却还是要有一条规矩。晚辈以为,学子在何年龄,便做何事。 “若为蒙学,只当识文断字,学习圣贤文章。 “若是生员,则熟稔四书五经,专心文章,不可言论国朝诸事。 “若中举功名,参悟本经,遍览群书,博览众家,可议如何富民、农桑、百业。 较之于治民、安邦、定天下,待那金榜题名日,入朝为官时,再去践行吧。” 空谈误国。 这就是严绍庭的核心思想。 而当今天下读书人,偏偏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空谈天下社稷。 他们觉得,只要自己嘴巴动一动,天下就能变好。 他们以为,自己的三两句闲言碎语,就能让黎庶富裕。 却不识五谷,不知百业。 后世。 倒是有个很妥贴的词语可以指代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也只知高谈阔论,再问其身,不说富民裕国,便是饱食己身,也是艰难万分,却还不思勤恳。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在短暂的沉吟之后,异口同声。 “此言大善!” 聂豹笑着说道:“侍读能有如此想法,可见治学,亦是少有人能比之。在其位言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昌平书院,日后自当遵循此等道理规矩。” 严绍庭面含笑容,颔首躬身:“能得三位先生器重信任,治学昌平,亦是晚辈三生有幸,也是昌平百姓子弟之幸,晚辈今日鲁莽,前辈面前狂言治学,还请先生们见谅。” 聂豹三人却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不论旁人如何说严绍庭怎样怎样好,他们都不会相信。 而今日,在看到昌平之后。 便是不需要旁人如何如何说严绍庭。 他们也能看得出,严绍庭是真的在为民做事,而在治国、治学之上,也是翘楚之辈。 看着此等才学惊艳的晚辈后生,三人又如何不喜。 尤其是,严家本就与阳明先生私交甚好。 说一句心学别家,也不为过。 而严绍庭所做的,也都是契合了阳明先生知行合一、致良知的道理的。 那就更让聂豹三人,一眼相中。 这才有了他三人愿意留在昌平开课授业,也愿意接受严绍庭的治学之论的原因所在。 严绍庭脸上笑容纯良。 “说起来,此间学生倒是想到了一句话,或可为书院日后之教训。” 聂豹三人当即面露期待。 严绍庭则是一字一句道:“荣华富贵莫入此门,功名利禄请往他处。请三位先生斧正。” “上善之言。” “无需更改。” “可为书院匾额,立于门前。”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先后开口。 严绍庭面有笑容,看了徐渭一眼。 两人同时躬身抱拳,朝着聂豹三人深深一礼。 “昌平书院,愿请三位先生,开课授业。” “善!善!善!” 厢房内。 已经将孩子送还给李妃的嘉靖。 听见外面的动静之后,脸上亦是露出笑容。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吕芳。 “速回京中,拟旨。” “今日昌平。” “朕当为其助彩!”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89章 让徐阶颜面尽失的治学论(求订阅) 第191章让徐阶颜面尽失的治学论(求订 第192章昌平经验,天家父子(求订阅) 书院厢房之中。 吕芳脸上虽然挂着笑容。 可是心中却又有些为主子爷感到不忿。 主子爷这么多年,垂拱而治,宵衣旰食,国家权柄皆予群臣。 可就算是这样。 主子爷想要出宫一趟,都得要悄悄的藏着身份。 即便是抛头露面。 臣子们也只能当做不曾看见,不能上前行臣子礼。 一想到这。 吕芳双眼不禁涨红了起来。 而刚满脸激动的吩咐完的嘉靖。 却是皱眉看向吕芳。 只是一眼。 这位一辈子都在揣测人心的皇帝,便明白了身边老奴的心思。 嘉靖哼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哭什么?” “今天高兴的日子,还不快回宫中,将旨拟好送来!” 说罢。 嘉靖看了一眼坐在眼前,却始终有些怯弱的裕王。 吕芳点了点头,手背揉了揉双眼,这才躬身告退。 等吕芳走出厢房。 外面已经是一团和气。 而众人见到这位内廷大总管,也只当没看见。 原本还准备今日回城后就要写奏疏弹劾严绍庭的官员们,也没了这个打算。 既然聂豹三位老先生确定是要留在昌平书院。 而昌平书院也是要对外招揽学子。 便是有严绍庭最后那两句话,大抵是要作为书院警训,可他们这些人家的子弟,是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的? 不过是年轻人想要更进一步而已。 很合理。 随着徐渭在一旁为众人介绍起昌平其他可以游玩的地方后,已经有不少人走出书院,三五成群的结伴游走在昌平。 亦有不少人是装着心思,想要自己亲眼看看如今的昌平。 其中尤其以户部尚书高燿为主。 带着一帮户部的官员,闷头就出了书院。 他要好好算一算,如果昌平按照现在这样的法子持续下去,朝廷能从昌平收缴多少赋税。 如果财税激增。 而昌平之法虽不能尽行于天下,但只要其中有那么一两条是能推行到别处,朝廷和户部也会因此财税大增。 亦有些不同于高燿的官员。 则是抱着学习如何治民,而走出书院,想要一探究竟。 毕竟京官再贵,到底还是不如地方官来的权势重,哪怕是小小一介知县,也可以说是封疆之吏,百里侯。 “昌平经验?” 一名户部的主事官,低声念道了一句,歪头侧目看向正走在书院街上的尚书高燿。 高燿点点头:“可以说是昌平经验,虽不能尽取,可只要有其中一二可让我户部用于别处,必将为国库开源无数!” 主事官嘴唇蠕动了两下。 众人亦是目光各不相同。 但人们却已经反应过来。 有着昌平经验的严绍庭,或许真的不太可能和他们一样了。 不安一地,何以安天下。 宰辅起于州县。 而有着昌平在手的严绍庭,将来的前途只会是一片光明。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做出什么天怒人怨,惹得满朝排挤的事情来。 走出书院的人。 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各自的心思。 而留在书院里的人,便不剩多少了。 内阁的几人自然是都留在这里的,六部、五寺也就只有一个兵部尚书杨博是留在现场。 只不过不等杨博落座。 严嵩便看向杨博。 “兵部。” 正要坐下的杨博,立马站直:“严阁老。” 严嵩看向高拱、袁炜以及拉着脸的徐阶三人。 最后他才说道:“昌平自建民壮队,可否有违国朝律令?” 听闻此言。 杨博目光微微一晃。 是那现今六百,一旦有事便可扩为三千的昌平民壮队? 杨博细想了一下,便开口道:“并无不妥,乡民为自保而建民壮队,不曾有违律令。只要昌平不私自藏匿甲胄、强弩、火器,其实兵部是愿意看到此等事情的。” 严嵩嗯了一声,便收回视线。 兵部自然是愿意看到昌平民壮队这样的存在。 这算是民间百姓自发操练,一旦朝廷需要,只需要一纸调令就可以将这些人招募进军中。 便是民壮队不同于军中操练,到时候也不是普通征召的兵丁可以比拟的。 严绍庭这边则是和徐渭伺候着聂豹三位老夫子坐下。 看了一眼问话兵部的老严头,心中微微一笑。 老爷子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在给自己料理一些他认为可能会有隐患的问题。 严嵩又问道:“昌平所行诸事,可有违背朝廷律令?田地、工厂,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说完之后,老严头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 没看到户部和吏部的人。 高拱便看向在场几人。 而后开口道:“昌平无有侵占,能按时缴纳夏秋两税,及各色杂课税银,百姓遵令徭役,便无不合规矩的地方。” 说完之后。 高拱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严绍庭。 昌平当下日见民风淳朴,而百姓富裕。 这些事,能否照搬别处? 高拱心中多了无限的遐想,而有些不愿再与庙堂之上整日纠缠。 想了想。 高拱却是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天下吏治不兴。 便是有千古万全之法,也难以施行,更无可能长久。 想着想着,低下头的高拱,眼中闪过几道精芒,暗有杀气。 坐在一旁的徐阶,下意识的侧目看向低着头的高拱。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浮现几分疑惑。 高肃卿这会儿有些不对劲。 徐阶摇了摇头,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见到再无人有异议。 严嵩便目光看向那间屋门紧闭着的厢房。 在一阵沉默之后。 他拍了拍身边严世蕃的手臂。 严世蕃今天可是满脸红光,哪怕是一早就出城赶来昌平,又到此时过午之后,也不觉得疲倦。 见到老爷子招呼自己。 严世蕃满脸涨红的看向老爷子:“爹?” 严嵩手掌抓住儿子的手臂:“乏了,扶我去别院歇息片刻,再回城中。” 严世蕃点点头。 随后搀扶着老爷子站起身,他先是扫眼看向在场众人,目光之中满是骄傲。 在场除了聂豹三位老夫子,都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 我严世蕃虽然官位不如你们的高。 但我严世蕃的儿子,却比你们的儿子强。 一阵眼神杀之后。 严世蕃这才弓着腰,搀扶着老爷子走向书院后面的别院。 徐渭亦是走向徐阶、高拱等人面前。 “诸位阁老、上官,若是想要小憩,书院这边就有精舍,若是要外出游走,小的这就为诸位喊几个小子过来带路。” 见到此时严绍庭已经没有更多新花样要拿出来,众人亦是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不解,在徐渭的带领下走出书院。 徐阶谢绝了徐渭要喊几个昌平孩子带路的好意,而是让二儿子徐琨领着自己,没入到人群挤挤的昌平。 袁炜反倒是今天一改往日,看向高拱:“高阁老,可愿一同走走?” 高拱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同意。 两人亦是在徐渭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徐渭只能是耸耸肩,歪头看向从角落里窜出来的周狗蛋、马小二。 他哼哼道:“别怪我啊,这帮官当的越大的,就越抠!” 周狗蛋、马小二几人脸上有些失望。 为没能再揽几个陪游单子而感到可惜。 但很快,孩子们便有了新的念头,乌泱泱欢呼着钻进人群中。 等徐渭折身返回书院。 便见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已经是将严绍庭围住。 此刻。 严绍庭在这三位眼里。 那就是一块宝! 阳明先生一生的追求和溯源,可不就是当下的昌平这般模样。 知行合一。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唯有昌平可以见到本源。 三位老夫子虽然都七老八十,却宛如壮年一样,精神抖擞的拉着严绍庭说起了心学、聊着昌平是如何在他手上变成现在这样的。 徐渭看了一眼,面露笑容。 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而在另一边的厢房里。 伴随着孩子的一声啼哭,李妃连忙抱着小屁孩走出厢房,陆绎亦是跟在其后。 两人出来后。 也不用严绍庭招呼。 陆绎便指着往书院后面去的路说道:“后面就是别院,风景秀丽,可以歇息。” 如此。 厢房里便只剩下嘉靖和裕王这对父子了。 朱载坖有些惶恐。 这样的场面,是坏规矩的。 嘉靖则是目露玩味,淡淡问道:“你在怕?” 噗通一声。 朱载坖便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了地上。 他低着头:“臣不敢冒犯天威,冲撞陛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嘉靖低声念道着,眼里有几分唏嘘,还有…… 还有几分悲凉。 朱载坖却是记着二王不相见的规矩,以及背后所代表的事情。 他叩首道:“臣请退下。” 感叹了好一阵后的嘉靖,低头看向跪在面前的儿子。 他摇了摇头:“伱起来吧,让……让我好好看看。” 朱载坖心头一颤。 他跪在地上,有些不安的抬起头。 随后才缓缓站起身。 看着站起来的裕王,嘉靖双目颤抖了一下,而后说道:“上前几步。” 朱载坖挪动脚步,上前了几步。 嘉靖则是抬着头,看着走向自己的儿子。 半响之后。 他才淡淡一笑。 随后又有些唏嘘道:“今年……二十有六了……” 朱载坖目光一闪,脸上有些感伤。 他颔首低头:“回……父皇,是二十有六了。” 嘉靖嘴唇微微有些颤动。 他双眼注视着站在眼前的儿子。 有些话,他想说出口。 但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厢房里。 父子二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 寂静无声…… ………… 注: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刚行冠礼的皇太子朱载壡暴薨,世宗归咎于早立储君,遂不再立,更不相见。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0章 昌平经验,天家父子(求订阅) 书院厢房之中。 吕芳脸上虽然挂着笑容。 可是心中却又有些为主子爷感到不忿。 主子爷这么多年,垂拱而治,宵衣旰食,国家权柄皆予群臣。 可就算是这样。 主子爷想要出宫一趟,都得要悄悄的藏着身份。 即便是抛头露面。 臣子们也只能当做不曾看见,不能上前行臣子礼。 一想到这。 吕芳双眼不禁涨红了起来。 而刚满脸激动的吩咐完的嘉靖。 却是皱眉看向吕芳。 只是一眼。 这位一辈子都在揣测人心的皇帝,便明白了身边老奴的心思。 嘉靖哼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哭什么?” “今天高兴的日子,还不快回宫中,将旨拟好送来!” 说罢。 嘉靖看了一眼坐在眼前,却始终有些怯弱的裕王。 吕芳点了点头,手背揉了揉双眼,这才躬身告退。 等吕芳走出厢房。 外面已经是一团和气。 而众人见到这位内廷大总管,也只当没看见。 原本还准备今日回城后就要写奏疏弹劾严绍庭的官员们,也没了这个打算。 既然聂豹三位老先生确定是要留在昌平书院。 而昌平书院也是要对外招揽学子。 便是有严绍庭最后那两句话,大抵是要作为书院警训,可他们这些人家的子弟,是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的? 不过是年轻人想要更进一步而已。 很合理。 随着徐渭在一旁为众人介绍起昌平其他可以游玩的地方后,已经有不少人走出书院,三五成群的结伴游走在昌平。 亦有不少人是装着心思,想要自己亲眼看看如今的昌平。 其中尤其以户部尚书高燿为主。 带着一帮户部的官员,闷头就出了书院。 他要好好算一算,如果昌平按照现在这样的法子持续下去,朝廷能从昌平收缴多少赋税。 如果财税激增。 而昌平之法虽不能尽行于天下,但只要其中有那么一两条是能推行到别处,朝廷和户部也会因此财税大增。 亦有些不同于高燿的官员。 则是抱着学习如何治民,而走出书院,想要一探究竟。 毕竟京官再贵,到底还是不如地方官来的权势重,哪怕是小小一介知县,也可以说是封疆之吏,百里侯。 “昌平经验?” 一名户部的主事官,低声念道了一句,歪头侧目看向正走在书院街上的尚书高燿。 高燿点点头:“可以说是昌平经验,虽不能尽取,可只要有其中一二可让我户部用于别处,必将为国库开源无数!” 主事官嘴唇蠕动了两下。 众人亦是目光各不相同。 但人们却已经反应过来。 有着昌平经验的严绍庭,或许真的不太可能和他们一样了。 不安一地,何以安天下。 宰辅起于州县。 而有着昌平在手的严绍庭,将来的前途只会是一片光明。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做出什么天怒人怨,惹得满朝排挤的事情来。 走出书院的人。 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各自的心思。 而留在书院里的人,便不剩多少了。 内阁的几人自然是都留在这里的,六部、五寺也就只有一个兵部尚书杨博是留在现场。 只不过不等杨博落座。 严嵩便看向杨博。 “兵部。” 正要坐下的杨博,立马站直:“严阁老。” 严嵩看向高拱、袁炜以及拉着脸的徐阶三人。 最后他才说道:“昌平自建民壮队,可否有违国朝律令?” 听闻此言。 杨博目光微微一晃。 是那现今六百,一旦有事便可扩为三千的昌平民壮队? 杨博细想了一下,便开口道:“并无不妥,乡民为自保而建民壮队,不曾有违律令。只要昌平不私自藏匿甲胄、强弩、火器,其实兵部是愿意看到此等事情的。” 严嵩嗯了一声,便收回视线。 兵部自然是愿意看到昌平民壮队这样的存在。 这算是民间百姓自发操练,一旦朝廷需要,只需要一纸调令就可以将这些人招募进军中。 便是民壮队不同于军中操练,到时候也不是普通征召的兵丁可以比拟的。 严绍庭这边则是和徐渭伺候着聂豹三位老夫子坐下。 看了一眼问话兵部的老严头,心中微微一笑。 老爷子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在给自己料理一些他认为可能会有隐患的问题。 严嵩又问道:“昌平所行诸事,可有违背朝廷律令?田地、工厂,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说完之后,老严头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 没看到户部和吏部的人。 高拱便看向在场几人。 而后开口道:“昌平无有侵占,能按时缴纳夏秋两税,及各色杂课税银,百姓遵令徭役,便无不合规矩的地方。” 说完之后。 高拱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严绍庭。 昌平当下日见民风淳朴,而百姓富裕。 这些事,能否照搬别处? 高拱心中多了无限的遐想,而有些不愿再与庙堂之上整日纠缠。 想了想。 高拱却是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天下吏治不兴。 便是有千古万全之法,也难以施行,更无可能长久。 想着想着,低下头的高拱,眼中闪过几道精芒,暗有杀气。 坐在一旁的徐阶,下意识的侧目看向低着头的高拱。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浮现几分疑惑。 高肃卿这会儿有些不对劲。 徐阶摇了摇头,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见到再无人有异议。 严嵩便目光看向那间屋门紧闭着的厢房。 在一阵沉默之后。 他拍了拍身边严世蕃的手臂。 严世蕃今天可是满脸红光,哪怕是一早就出城赶来昌平,又到此时过午之后,也不觉得疲倦。 见到老爷子招呼自己。 严世蕃满脸涨红的看向老爷子:“爹?” 严嵩手掌抓住儿子的手臂:“乏了,扶我去别院歇息片刻,再回城中。” 严世蕃点点头。 随后搀扶着老爷子站起身,他先是扫眼看向在场众人,目光之中满是骄傲。 在场除了聂豹三位老夫子,都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 我严世蕃虽然官位不如你们的高。 但我严世蕃的儿子,却比你们的儿子强。 一阵眼神杀之后。 严世蕃这才弓着腰,搀扶着老爷子走向书院后面的别院。 徐渭亦是走向徐阶、高拱等人面前。 “诸位阁老、上官,若是想要小憩,书院这边就有精舍,若是要外出游走,小的这就为诸位喊几个小子过来带路。” 见到此时严绍庭已经没有更多新花样要拿出来,众人亦是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不解,在徐渭的带领下走出书院。 徐阶谢绝了徐渭要喊几个昌平孩子带路的好意,而是让二儿子徐琨领着自己,没入到人群挤挤的昌平。 袁炜反倒是今天一改往日,看向高拱:“高阁老,可愿一同走走?” 高拱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同意。 两人亦是在徐渭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徐渭只能是耸耸肩,歪头看向从角落里窜出来的周狗蛋、马小二。 他哼哼道:“别怪我啊,这帮官当的越大的,就越抠!” 周狗蛋、马小二几人脸上有些失望。 为没能再揽几个陪游单子而感到可惜。 但很快,孩子们便有了新的念头,乌泱泱欢呼着钻进人群中。 等徐渭折身返回书院。 便见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已经是将严绍庭围住。 此刻。 严绍庭在这三位眼里。 那就是一块宝! 阳明先生一生的追求和溯源,可不就是当下的昌平这般模样。 知行合一。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唯有昌平可以见到本源。 三位老夫子虽然都七老八十,却宛如壮年一样,精神抖擞的拉着严绍庭说起了心学、聊着昌平是如何在他手上变成现在这样的。 徐渭看了一眼,面露笑容。 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而在另一边的厢房里。 伴随着孩子的一声啼哭,李妃连忙抱着小屁孩走出厢房,陆绎亦是跟在其后。 两人出来后。 也不用严绍庭招呼。 陆绎便指着往书院后面去的路说道:“后面就是别院,风景秀丽,可以歇息。” 如此。 厢房里便只剩下嘉靖和裕王这对父子了。 朱载坖有些惶恐。 这样的场面,是坏规矩的。 嘉靖则是目露玩味,淡淡问道:“你在怕?” 噗通一声。 朱载坖便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了地上。 他低着头:“臣不敢冒犯天威,冲撞陛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嘉靖低声念道着,眼里有几分唏嘘,还有…… 还有几分悲凉。 朱载坖却是记着二王不相见的规矩,以及背后所代表的事情。 他叩首道:“臣请退下。” 感叹了好一阵后的嘉靖,低头看向跪在面前的儿子。 他摇了摇头:“伱起来吧,让……让我好好看看。” 朱载坖心头一颤。 他跪在地上,有些不安的抬起头。 随后才缓缓站起身。 看着站起来的裕王,嘉靖双目颤抖了一下,而后说道:“上前几步。” 朱载坖挪动脚步,上前了几步。 嘉靖则是抬着头,看着走向自己的儿子。 半响之后。 他才淡淡一笑。 随后又有些唏嘘道:“今年……二十有六了……” 朱载坖目光一闪,脸上有些感伤。 他颔首低头:“回……父皇,是二十有六了。” 嘉靖嘴唇微微有些颤动。 他双眼注视着站在眼前的儿子。 有些话,他想说出口。 但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厢房里。 父子二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 寂静无声…… ………… 注: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刚行冠礼的皇太子朱载壡暴薨,世宗归咎于早立储君,遂不再立,更不相见。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1章 辅国之臣,两道圣旨(求订阅) 厢房外。 被聂豹三位老夫子围着谈天论地的严绍庭,眼神不时的看向对面那扇紧闭着的门。 细算起来。 屋子里那对父子,已经有十多年未曾见过面了。 一句二王不相见。 便是十多年父子不曾见面。 严绍庭亦是有些唏嘘。 聂豹三位老夫子见严绍庭眼神不停的看向身后的厢房。 三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古怪。 聂豹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小声道:“可是当初之事?” 王畿用胳膊杵了一下老聂:“天家之事,少些议论。” 聂豹歪头白了老王一眼。 钱德洪闷声道:“咱们又不是在朝为官的了,说就说了,难道还能有罪?” 聂豹紧随其后:“天子难道还能责罚我这个老头子?” 见到两人如此,王畿一阵无语。 而终于能近距离接触这三位老夫子的严绍庭,则是全程憋着笑。 谁又能想到。 在天下士林之中,名声鼎盛的三位老夫子,私下里竟然也会是相互掐架斗嘴。 不等严绍庭开口。 王畿已经转头看向了他。 王老夫子瞪着眼道:“听说侍读在朝中,近来颇受天子宠信,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侍读还要明白。” 严绍庭不由的向着站在角落里的徐渭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这种话题,是自己能参与的? 自己可还年轻啊。 聂豹当即推了一把王畿:“你个老不死的,莫要吓着严侍读,没有陛下宠信,如何做事?掌握尺度罢了。” 严绍庭满脸尴尬,拱手道:“三位先生,唤晚辈表字润物便是了。” 钱德洪点点头:“润物细无声,想来这字是严阁老为你取的吧。” 严绍庭点点头。 见话题终于被扭转过来。 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三位如何评价皇帝,都不会有事。 哪怕是当着老道长的面,说些天家之事,也不会受到什么惩处。 不光因为他们是士林大儒。 是能挥手就召集天下心学子弟无数的宗师级人物。 更是因为他们活的够久了。 尊老。 在奉行以孝治国的本朝,格外重要。 不过相对的。 有这三位在昌平,自己往后也能少上无数的麻烦。 而聂豹在听到老钱提到严阁老。 他不禁轻叹一声:“当年老夫亦是如润物这般年纪,便于严阁老跟前问学。先生与先师过往也是相交莫逆,如今已是经年,此次能在昌平授业开课,日后也能多往先生面前,请教经学。” 严绍庭顿时眼前一亮。 他当即站起身:“祖父此时就在后面的别院,近来家中多了样新奇打发时间的玩意,正好您三位也在,不如晚辈送三位过去,与祖父一同品茗游戏?” 聂豹顿时面露好奇:“哦?是何物?” 严绍庭冲着徐渭眼神示意,两人上前引着三位老夫子往书院后面的别院走去。 他轻声开口,为三位老夫子解释。 “此物名为麻将。” “最能消磨时间。” …… 厢房内。 听到屋外脚步声远去。 嘉靖方才摆了摆手,转口说道:“不说这些了,今日出城一趟,朕亦未曾想到,你也会在此。” 朱载坖立马躬身抱拳。 嘉靖却又挥挥手:“此间只伱我父子二人,便不要再议君臣之道了。” 说完之后,嘉靖闭上了嘴。 等离开昌平,回到京城,入了西苑。 他与眼前这个儿子,便又只能是君臣而论了。 朱载坖点点头,但仍然是解释道:“儿臣未经请旨,便私自出城,还请父……亲责罚。” “罚什么?为何罚?” 嘉靖淡淡一笑:“罚了你,是不是朕也要自罚?” 朱载坖脸色一紧,有些惶惶不安。 见着儿子这般模样。 嘉靖却是畅怀大笑:“免了免了。你啊,就是太过谨慎,太过刻板了一些。这样……很不好。” 最后一句话,嘉靖是双目盯着朱载坖说的。 朱载坖俯首谨听。 但嘉靖却是摇头道:“你啊……还是不懂。” 想了想。 嘉靖这才想好该如何和多年未见的儿子说些不能与外人说及的话。 “天家……” “乃君也。” “御下当有君王威严。” 朱载坖目光闪烁,这话其实含义很明显了。 甚至于若不是当初的事情,自己在十多年前,就能以次序被册立为大明东宫太子储君。 朱载坖稍稍放松了一些,点头:“儿臣明白。” 说话之间。 朱载坖也站直了一些,微微昂首挺胸。 见到儿子明白,嘉靖这才点点头。 他又说道:“你常年在王府,出来走走也是好,能亲眼看看我大明的百姓如何,不光是昌平,若是有机会……还要看看别处百姓。” 说到这里,嘉靖却是眼底闪过几道阴霾。 半响后。 他才说道:“天下……并非处处都如昌平。” 朱载坖嗯了一声:“儿臣晓得,百姓时艰,经年只为饱腹。” “你能明白就好。” 嘉靖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若是大明将来的君王,不知道百姓真正的日子是怎样的,只会被朝堂之上那所谓衮衮诸公所欺瞒蒙骗。 自己虽然知晓。 但是…… 嘉靖不由一叹,不愿再想此事,而是转口道:“严绍庭此子,你如何看?” 见身为皇帝的老父亲终于不再提前面那些事。 朱载坖亦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说道:“严侍读少年英才,得陛下宠信拔擢,充任世子侍读,虽偶见于王府,却也能看得出,乃是治国之才。” 嘉靖却是当即说道:“错!” 朱载坖连忙躬身,面向嘉靖,露出疑惑。 嘉靖摆摆手:“无关紧要,只是你要记得,治国唯君王,诸臣皆辅国。” 此言一出。 朱载坖也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迟疑着开口道:“所以,严侍读便是我大明辅国之臣?” 嘉靖点点头,却又摇头道:“如今看来,辅国之说尚早,但治民一方却已可用之,谋略一事亦可任之。” 说着话,他看向朱载坖,面露笑容。 “朕大抵还能活些年头,且替你……们看着,若他不曾走错路,那时候便是辅国之臣了。” 朱载坖顺着这话便往下说道:“那时,严侍读便可居庙堂之高,为大明辅国治世?” “压。” 嘉靖却又说了一个让朱载坖不曾想到的回答,而后就解释道:“君君臣臣,但有辅国之臣,可重用不可一时拔擢。而若急一时之需的幸臣,重用拔擢于高位,当需用毕而废,此乃君王正道。” 朱载坖目光流转,明白之后才点头回应。 所以在父皇的心中。 严侍读便是那种若不走过路,就要一步一步升用的辅国之臣。 见朱载坖明白这层道理。 嘉靖说道:“记住,若用一人,当先压此人。朕……” 朱载坖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父皇不会现在就要压严师傅了吧。 嘉靖却是继续说道:“这件事,等等再说,等朕……真到那一日了,再替你压一压他。” 朱载坖当即跪在了地上。 他清楚。 此刻父皇嘴里的那一日。 就是他失去父亲的日子。 嘉靖则是轻叹一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黎庶,谁不愿携子捧孙?” “起来吧。” “让……为父看看你这些年课业如何……” 厢房内,归于平静。 只是偶有笔墨掠纸声响起。 而在书院后面的夹山别院中。 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碰!” “等下!” “老夫胡了!” “哇哈哈哈哈……” 可观山林竞秀的庭院之中,王老夫子满脸红光,一把将面前的牌推倒。 而聂豹和钱德洪两位老夫子,则是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从袖中掏了好一阵子,才掏出三瓜两枣的铜钱,甩到了王老夫子面前。 严嵩则是满脸笑容。 随意的将面前一粒碎银子丢给了王畿。 严世蕃和严绍庭两人陪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炒豆子,对四位老头子一局就要花上小半天功夫的牌术表示很是无力。 王畿也是不管多少,双手将面前的碎银子和铜钱揽到胸前。 王老夫子跟前的钱,已经快要堆成小山。 满脸涨红的喊着:“再来!再来!” “且看老夫大杀四方!” 聂豹和钱德洪对视一眼,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玩物丧志!” “去休去休!” 正当两位老夫子输的都快要掀桌子的时候。 一直在工厂那边忙活着的陆文燕大妹子,终于是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听到两位老夫子已经输光了。 陆大妹子当即上前,向着身边的婢女示意。 随后两名婢女便各将一只钱袋子送到了聂老夫子、钱老夫子面前。 不等两位老夫子开口拒绝。 陆大妹子已经福身施礼,盈盈开口道:“三位先生如今下榻昌平书院,不日就要开课授业,便是我昌平书院的先生,这些俗物,也不敢说是束脩,只当是课费了。” 聂豹、钱德洪对视一眼。 随后两人齐齐看向今天一直在赢钱的王畿。 “来!” “老夫今日定要与尔再战三百回合!” 王畿自然不甘示弱。 正当三人要继续拉着老严头再战三百回合的时候。 狗腿子严虎,却是兴高采烈的从前面赶了过来。 “少爷!” “有旨意!” “吕公公带着两道旨意过来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2章 非侯而爵,陆恭人好(求订阅) 旨意! 还是两道旨意。 而皇帝此刻就在昌平书院内,正在悄悄的感受着那久违的父子亲情。 但旨意却已经自京城送来。 可见皇帝始终关注着今日昌平的动向。 众人不敢怠慢。 就连有了赌资,准备和王老匹夫再战三百回合的聂豹、钱德洪,也是赶忙起身。 三人虽不是在朝官员。 可天子旨意,却是万民都要迎接的。 众人赶至书院前门外。 这边早有书院的人布置好了供案。 吕芳领着几名小太监,左右各有一道旨意被小太监静静的捧在手上托案里。 这一会儿的功夫。 本来还在昌平各处观察的朝堂官员们,也都已经赶了过来。 看着那两道明晃晃的圣旨。 众人浮想联翩,心中生出无数猜测。 今日昌平所见所闻,可以说是举朝,乃至于是自太祖创立大明以来,都未曾有过的。 此等罕见之事。 皇帝有所封赏,自然是应有之意。 众人这时候猜测的,只是皇帝这一次又会拿什么来赏赐一手缔造如今昌平的严绍庭。 上一次。 西苑万寿宫圣前独对,严绍庭便得了一个明年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的差遣。 虽然不是什么官职。 却是一科进士的座师。 这等好处,虽然不会显露于一时,却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点的化为助力。 在人群之中。 徐时行满脸激动的拉着身边的王锡爵。 “元驭!” “这定然是陛下要赏赐先生了!” “昌平此情此景,国朝罕见,前所未有,一旦取其一二之法行于天下,也是天下黎庶的大幸事!” 相较于徐时行的激动。 王锡爵就显得平静多了。 他看向周围同样面露激动的南直隶同学们。 王锡爵低声开口:“汝默,你真觉得先生在昌平推行的法子,能在其他地方施行?” “如何不能?” 徐时行歪头侧目看向王元驭,面露不解。 王锡爵看了一眼这位同学:“你如果觉得先生是不死之身,你就可以这样认为。” “不死?” 徐时行念道了一声,然后浑身一颤。 见徐同学想到了根源。 王锡爵这才继续看向书院门口。 书院门前。 严绍庭等人已经悉数到场。 外出的徐阶、高拱、袁炜三人,也与一干六部尚书、五寺卿赶了回来站在一旁。 人群之中。 内阁自然是站在最前列。 徐阶拉住儿子徐琨,拉到了身边。 如今自尚宝司转任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的徐琨,看着老爹的举动,面露疑惑。 徐阶则是低声道:“看清楚,看明白了。” 徐琨脸上不解之色更盛。 看什么? 要明白什么? 父亲没有说,自己也不懂。 他只能瞪大双眼,看着眼前那两道圣旨。 心中却是渐渐泛起酸水。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两道旨意,是奔着严绍庭而去的。 徐琨微微眯眼,脑中细细回想,仅仅是这快一年的时间,严绍庭就已经接旨无数次。 同为当朝内阁大臣家中子弟。 为何偏偏是他严绍庭? 这头。 吕芳见到严绍庭已经出来。 面露笑容。 “严侍读,接旨吧。” 严绍庭看向对方。 见其额头带有虚汗,就知道这是赶着时辰回京拟旨,再带回来的。 他持身站立,轻声开口:“吕公公辛苦。” 说完之后,这才站在最前面,领着一帮人俯身跪地。 吕芳则是面上微微一笑。 这就是严侍读不同于别人的地方。 也是自己愿意与他交好的地方。 至于钱粮、好处? 自己执掌内廷,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会缺? 见到周围人群都跪了下来。 吕芳这才从一旁取了一道旨意捧在手中,缓缓打开。 大概是因为赶时间。 今天这道旨意,有别于过去老道长遣词造句的风格,而采用了大白话的书写方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有地方昌平灾后,官员力行治民之法,富裕百姓,法善而民安,朕心甚悦。革昌平州,设昌平治安司,配甲胄六十、弩六十、刀枪六百,诸兵器不禁,耕种此地,拱卫京师门户。着臣工严绍庭,领昌平治安司从七品司正职,咸使布告中外。” 昌平书院门前。 一片寂静。 皇帝的旨意,有些出乎众人意料的。 不是给严绍庭加官进爵,也不是厚赏恩赐。 只是革了昌平州原有的官府衙门,而新设一个昌平治安司。 甚至于是配给甲胄、强弩、刀枪。 而这个所谓昌平治安司司正,也不过是从七品。 比之国朝正七品知县,也矮了半级。 可是。 在寂静之后。 便是满场哗然。 整个书院门前,响起一片嘈杂。 徐阶更是双手重重握拳。 从七品又如何? 重要的是皇帝革除了昌平州原有衙门,而新设昌平治安司。 还配发甲胄强弩等兵器。 这是什么? 这是昌平一地尽归治安司管辖,而这治安司还拥用远超一般地方县衙的武力。 昌平今日那六百民壮队,随着这道旨意,便算是成了官面上得到承认的战力了。 虽然旨意上没说钱粮从何处拨付,但想来还是昌平自己解决。 可意义却不同了。 在场所有人可都记得清楚。 当时在介绍这支昌平民壮队的时候,这边说的是一旦遇到外寇侵入,昌平便能将民壮队扩为三千人。 而旨意上那句诸兵器不禁。 大抵就是为了这三千人准备的。 看似从七品的治安司司正。 非高官厚禄,亦非公侯伯爵。 却分明就是非侯而爵。 非侯而爵!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 书院门前的人们,也渐渐反应过来,想到了这一层。 大明时至今日,除了君王外戚,偶有违制被册封爵位,几乎再无寻常人能获封爵位。 可谓是一爵难求。 非军功,非大功,不可封爵。 即便皇帝如何宠爱严绍庭,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他封爵。 但是。 如今这个昌平治安司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一个从七品的治安司衙门,却掌握着昌平百里之地的民生、治安。 这自然就是非侯而爵。 说一句昌平皆为严绍庭食邑也不为过!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 吕芳已经开始宣读那第二道旨意。 众人闻见动静,大多数人已经是心中一片空白。 这非侯而爵的事情都弄出来了。 皇帝这第二道旨意,就算是再离谱,也不算离谱了。 而吕芳却是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此言一出。 本来还在等着皇帝更加离谱的旨意的人们,却又是一愣,纷纷面露不解。 圣旨历来都有三种写法。 诏曰、制曰、敕曰。 诏,乃是昭告天下之用,官民皆要知晓。 制,乃宣示皇恩与百官,与寻常百姓无关。 敕,就是告诫以及敕封的时候用了。 方才那革除昌平州原有官府衙门,新设昌平治安司,用诏曰自然是正确的。 而这第二道,却是制曰。 非是诏曰,也不是敕曰。 这就增加了很多未知数了。 当众人猜测不已的时候。 吕芳已经将下面的内容喊了出来:“有女陆氏,勋臣之后,贤淑端庄,亲民事事,嫁侍元辅之门,恭顺和睦,乃百官内宅所效,着晋诰命恭人,一应赏赐不缺,钦此。” 几只惊雀越过枝头,落在了书院山墙之上,发出喳喳声。 而山墙下的文武百官、名儒学子、昌平百姓,则是安静无比。 本来不少人还在震惊于严绍庭这一次,非侯而爵,隆恩浩荡。 此时再听这第二道旨意。 却是纷纷面露暧昧,目光玩味。 国朝有制,诰命官员内眷,一品称一品夫人,二品为夫人,三品淑人。 而这道旨意,自然是对严绍庭的内眷,陆文燕大妹子去的。 恭人。 乃四品诰命。 但严绍庭如今,那一身官职,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詹事府右春坊正五品右庶子,以及户部浙江清吏司正五品郎中。 严绍庭五品官。 陆文燕却是四品诰命。 这往后严绍庭在家里,岂不是还要喊一声:陆恭人好? 甚至于有人想到此处。 不禁失笑出声。 这不笑还好,一旦有一个人笑了,在场所有人都开始失声露笑,却又不得不强忍着。 严绍庭同样是一脸黑线。 这定然是老道长的恶趣味! 一把年纪! 竟然还搞这种恶趣事! 就算是要给自家大妹子加诰命,也该是依着自己的五品官,敕封五品宜人诰命才是。 难不成自己还要反过来,以后跟着自家大妹子升官? 大妹子成了一品夫人,自己才能当上大明朝的一品大员? 老道长属实不当人也! 黄锦也是憋着笑,收好圣旨,上前搀扶住严绍庭。 “严侍读,这是陛下亲自吩咐的事情,伱可不要怪罪陆……恭人。” 就连黄锦。 也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那张脸,憋得通红。 严绍庭只能是紧皱眉头,开口道:“陛下隆恩浩荡,我家夫人能得陛下皇恩敕封,乃臣与夫人之幸,严门荣光。” 一旁的陆文燕大妹子,此刻亦是一脸的呆滞。 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干。 就比郎君的官阶还要高? 陆大妹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 心里已经闪过好几个念头。 她黛眉微微挑动,俏目瞥向身边黑着脸的严绍庭。 “哼!” “下回想要爬上床,得先让你问了本恭人的好才行!” 严绍庭只能是领下这两道旨意。 然后请了在场众人进到书院。 正是这个时候。 一直不曾见到的陆绎。 忽然从斜落里闪到还在思考着以后怎么研发新姿势的严绍庭身边。 “姐夫。” “你要查的人,已经找到罪证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3章 罪证到手,夜访高家(求订阅) 书院内外。 人们并不知道陆炳之子与严绍庭说了些什么。 此时的人们,还沉浸在那两道旨意所带来的震惊之中。 “昌平伯?” “还是昌平侯?” 同样在场的吏部侍郎李春芳,与郭朴站在一起,看着前面的阁老、尚书们走进书院,低声询问了一句。 郭朴侧目看了这位李侍郎一眼。 他回道:“昌平治安司司正,从七品。” 李春芳却是眉头皱紧,垂在袖袍下的双手,握的有些不自然。 “一万多人,两千多户,尽归这治安司管辖,虽无爵,却实爵!” 郭朴转过身,目光深邃的看向李春芳。 他淡淡一笑:“李侍郎,你着相了。” 李春芳本来还在盯着走在人群后面,进到书院里的严绍庭。 听到这话,忽的目光一闪。 “着相?” 李春芳脸色瞬间一变,恢复如常,面露笑容:“质夫兄,我只是感叹陛下隆恩浩荡。朝野上下,到底是只有严润物一人,能得陛下如此宠信了。” 郭朴笑笑,转头看向一旁的美食街:“李侍郎可要吃些东西?在下请客。” 李春芳此时哪里有吃东西的心情。 满脑子都是非侯而爵的严绍庭。 他摇摇头:“多谢质夫兄好意,我想四处走走。” 见李春芳拒绝,郭朴也只是笑笑,摇着头独自走向一旁的美食街。 跟随父亲走进书院的高务观,则是面带笑容。 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严绍庭。 对着父亲低声道:“润物此次因昌平新设治安司,而任司正,所有陛下宠信,但昌平也确实不同于别处。” 高拱点点头,父子两人走在一起。 他开口道:“如今你在户部,兼办军需差事,可以多多往来。” 高务观目光转动:“昌平纺织厂?” 高拱嗯了一声,然后转口道:“今日观昌平,不是还有冶炼厂、铁匠厂?” “父亲的意思是……” 高务观有些迟疑,但很快却是眼前一亮:“是要将军需上的事情,交到昌平冶炼厂、铁匠厂来?” 不等高拱给出回应。 高务观已经继续说道:“润物此次治理昌平处处出彩,授陛下重用,这也是好事。 “不过军需……儿子觉得朝廷的将作监那边,还是不能怠慢了。 “但有些东西,诸如朝廷所需的兵器铁锭,却可以让昌平来做。还有些马镫之类的小东西,也可以给铁匠厂去做。 如此……儿子到时候也能常常来昌平。” 对于高务观而言。 严绍庭能站的更高,走的更远,对严绍庭来说是好事,同样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 同办军需差事,严绍庭又是自己的上官。 严绍庭做事得力升官,自己自然也能一同获功升官。 将自己想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后,高务观歪头看向父亲。 高拱的脸上带着几分赞许和欣慰。 “最近和徐琨同在户部,相处如何?” 对于儿子想要借军需差事,和严绍庭有更多往来这件事,高拱是支持的。 而他同样关心,儿子和徐琨的相处。 高务观却是哼哼了一声,随后看向走在前面的徐家父子二人,他小声道:“儿子盯着他呢!” 高拱侧目,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高务观愈发小声道:“润物如今掌管军需,却很少插手,也少有吩咐差事,不过儿子是看得出来,他这是要让徐琨来填这些年军需上的亏空,所以儿子就时时盯着他。” 虽然高务观没有说的更多。 但精明如高拱,自然是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儿子脸上看了看,又看向前方跟在徐阶身边的徐琨。 高拱脸上不出意外的露出一缕笑容。 “如此,倒也好。” 见到父亲肯定,高务观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此时。 众人也都一一坐下。 书院这边自然有人上前奉茶。 聂豹三人都在朝为官过,对今日的旨意其背后暗含的意义,自然清楚。 但有道是无官一身轻。 三位老夫子,眼神交锋,却已经是落在了麻将桌上。 严嵩便算是此处的东家。 高坐于上,开口道:“陛下隆恩浩荡,我家孙媳获封恭人诰命,只是此地昌平还是有些偏僻,本该宽待诸位,也只好等回京之后,寻个日子,请了诸位家中女眷过府一聚。” 徐阶看了严嵩一眼。 心中如何想,没人知晓。 他面上却是笑着说道:“阁老孙媳出身名门,乃是已故忠诚伯之女,闺中本就纯良,嫁入严府,亦是贤良淑德,侍奉公婆,亲亲夫婿,得获诰命,是陛下隆恩,也是该有之意。” 既然老严头不愿意提昌平治安司,而将陆文燕获封恭人诰命拿出来说,自己自然也不会上杆子去说什么非侯而爵的治安司司正一事。 自找没趣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做。 严嵩满脸笑容。 似乎,孙媳妇陆文燕获封恭人诰命,真的是个让老严家光宗耀祖的事情。 他笑着说道:“诸位还请用茶,稍作歇息再回京城,万不能误了明日点卯。” 阁老发话。 在座众人,也是纷纷点头出声附和。 未几。 瞧着天色,众人用了茶之后,也就一一告辞。 出了书院,上了马车。 往昌平外面官道上驶去的马车里。 徐阶脸色阴沉。 而徐琨则是挑开窗帘,看向外面正在收割庄稼的昌平百姓们。 “父亲……” “琨儿……” 马车里。 徐家父子二人同时开口。 徐琨面色疑惑,低头道:“父亲请说。” 瞧着父亲脸色有些阴沉,徐琨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不同。 徐阶则是低声道:“严绍庭如今已成气候,你有何打算?” 独揽昌平一地的权柄啊。 虽然瞧着并不是太过显赫,可背后的含义,却是让他感到后怕。 一场因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人选,而闹出的辩论经学,最后却成就了严绍庭非侯而爵的空前鼎盛的声望。 这是徐阶如何都想不到的。 昌平经验? 徐阶心中冷哼了两声。 而面对父亲的询问,徐琨则是低声回答道:“高务观近来一直在盯着儿子,军需上的亏空,儿子不得不想办法补全,如今还不知何时是个头。” 徐阶脸色愈发阴沉,他叹息道:“为父也不曾想到,让伱去军需,会出现这等情况。” “都是那个严绍庭!” 徐琨冷声开口,有几分怨愤。 那严绍庭一招以不变应万变,哪怕是自己也进了军需上的差事,可他偏偏什么都不做。 军需的空缺却又摆在那里。 上有严绍庭不动声色,身边又有高务观在盯着。 徐琨只能是绞尽脑汁,各方权衡,拼了命填补军需亏空。 为此。 私下里不知道已经担下了多少骂名。 见到儿子如此反应。 徐阶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半响之后才长出一口浊气。 他略显疲倦的开口道:“若是去密云如何?” “密云?” 徐琨侧目看向父亲,面露不解。 徐阶却很快就摇了摇头:“不行,你还是得留在军需上,高务观盯着你,但你又何尝不能盯着眼严绍庭、高务观二人?” 徐琨还是不懂,询问道:“那父亲说的密云?” 徐阶沉吟了片刻:“让你哥去,接下密云的差事,严绍庭在昌平如何做,便让你哥在密云一一效仿之!” 徐琨眼前一亮。 “父亲要在密云,再造一个昌平?” 这话有些歧义,却并没有说错。 徐阶哼哼一声:“你只管盯着严绍庭、高务观二人,如今严绍庭深受陛下宠信,暂时已经不宜再动他了。” 徐琨目光幽幽:“盛极必衰,他严绍庭不会长久!” …… “姐夫你真的要对那位出手?” “那位可是内阁次辅。” 同样是在回京城的路上。 严家却是落在最后。 马车上,陆绎小声的询问了一句。 严绍庭却是伸手撑着车帘,在远处另一条路上,有两辆马车。 那是老朱家父子二人回京的车架。 放下车帘。 严绍庭看向放在面前的折本。 打开折本,开头便是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董份几个大字。 后面则是一条条,有关于董份的不法事项。 陆绎则是解释道:“这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林林总总十几条,但大多数都不算太过严重,即便上奏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唯有董家在湖州老家侵占田地,蓄积财货,私放高贷可以动他。” 想了想。 陆绎又说道:“只是董份犯法,如何能牵累到徐阶?” 严绍庭则是微微眯眼,思索着这件事情。 如果自己推断没错的话,接下来一段时间,徐老好人大概会暂时的偃旗息鼓,以待后续。 可老好人不出手。 却不代表自己就不会反击。 这一次闹出因为春闱会试主考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自己有昌平这个后手,恐怕今日就要自决于大明士林,自决于大明朝堂了。 即便这件事里面,徐阶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但不代表自己就能忍下这件事。 在陆绎的等待中。 严绍庭淡淡一笑:“咱们这位董翰林,嘉靖二十二年进士吧。” 陆绎想了一下,点头道:“是二十二年的进士。” “说起来,这位也是咱们大明内阁次辅的学生吧。” 严绍庭面含笑容,目光深邃。 既然老徐这次想坏了自己的名声。 就不要怪自己,戳破他道貌岸然的真面目。 陆绎顿时来了精神。 “姐夫当真能借此,将徐阶拉下马来?” 然而严绍庭却不说话了。 一直等到马车进了北京城。 假寐小憩了一路的严绍庭,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看向不知何时睡熟了的小舅子陆绎,探头看向前面,吩咐起赶车的马夫。 “先不回府。” “去高阁老府上。”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4章 剑指徐阶,袁炜告诫(求订阅) 夜色总是能将很多不能见光的东西藏下。 国朝初立,虽然就有严苛的宵禁措施。 但对于挂着内阁大臣府邸旗号的马车,在宵禁的北京城里,却依旧能畅通无阻。 当严绍庭吩咐完之后。 严家的马夫便转变方向。 不多时。 就已经转而驶进了高府巷,停在高府门口。 “少爷,到高府了。” 马夫在外面呼喊了一声。 马车伴随着一阵晃动,终于是停稳了。 陆绎也正正好被惊醒。 他双眼惺忪的眨着:“到家了?” 严绍庭却是拍拍小舅子的肩膀,拿着那份记录董份不法之事的折本走出马车。 陆绎则是迷迷糊糊的跟着走出马车。 落在地上,看向四周。 却是面露疑惑。 “这也不是严府巷啊。” “怎么到高家门口了?” 才发现的陆绎,脸上挂着大大的问号。 严绍庭则是目光深邃的看向高府一旁街巷阴影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迷迷糊糊的陆绎走到他的身边,顺着姐夫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吏部侍郎郭朴的马车。” 严绍庭嗯了一声:“你且留在此处,等我出来再说。” 陆绎点点头,转身翻上马车,就与马夫坐在车门前,目光长长的盯着那角落里吏部侍郎郭朴的马车。 严绍庭亦是又看了那边一眼。 郭朴?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只不过眼下还有要事,严绍庭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走上高府门前台阶。 咚咚咚。 敲响高府大门,严绍庭便稍稍退后,站在原地。 不多时。 高家的大门便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露出高家门房仆役。 “你是……” “是严侍读?” 严绍庭点点头:“深夜登门,多有打搅。只是本官却有要事,要与高阁老面议,烦请通禀。” 门房却是将门打开,侧身站在一旁。 “严侍读快快请进,小的这就去后面禀报老爷,严侍读来了。” 说着话,门房便吩咐仆役,带着严绍庭进到了高府前堂。 刚刚坐定,便有茶汤奉上。 严绍庭则是安坐堂下,目光向着四周观望。 高家这座宅子,倒是显得有些陈旧。 似乎是前朝某个尚书的家宅。 那人致仕回乡,便将这宅子转卖给了高家。 高家这么些年住在京中,倒也没有再对这宅子做什么调整。 桌椅板凳,虽然不说破旧,却也没有用什么珍木打造。 墙上也只是挂着几幅士林名儒的字画。 倒是前堂东墙上,挂着同出一人之手的两幅画,引得严绍庭注意。 严绍庭不由走了过去。 作画之人,乃是被称之元四家之一的倪瓒。 东墙上的两幅画,分别是渔庄秋霁图、容藤斋图。 倪瓒的字画,重在惜墨如金。 就如眼前这两幅画,寥寥几笔,疏林坡岸,幽秀旷逸,笔简意远。 干净。 这是很久以前,严绍庭对倪瓒字画的评价。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效仿此法而学,却终不得其法。 正当严绍庭观赏这两幅画的时候。 身后却有脚步声传来。 随后便是高拱的声音。 “倪迂先生乃有古晋人风度,老夫这些年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两幅画作,不成想严侍读竟然也颇为喜好。” 严家收藏书画无数。 在高拱看来,严绍庭浸淫此道,也不为过。 严绍庭当即转身,面露笑容:“云林先生师法董源,深究赵孟頫,生平书画初看平淡,久看却是天真洒脱。今日窥见,不由便多看了两眼。” 说着话,严绍庭走回堂中,见到高拱示意这才重新坐下。 高拱此时尚未换衣,显然也是刚刚自昌平回府不久。 他面带笑容,眼中有着几分不解:“今日润物昌平一番治国治民之论,可是大为惊艳,老夫见昌平百姓如今风貌,足可见润物治理昌平,是用了心的。” 严绍庭颔推辞道:“不过是百姓信任,陛下信任,下官才能做些事情,不敢当阁老如此厚赞。” 高拱的目光,向着东墙上的那两幅画瞄了一眼。 而后开口道:“虽说如此,可若是换个人,换个地方,恐怕是难以再现昌平如今风貌的。” 说了这句之后。 高拱却又摇头,好似自嘲般的说道:“恐怕除了你严润物,也不会再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事了。” 老高会不会也想做? 严绍庭不由的畅想了一下。 最后觉得,老高大概是不会的。 见严绍庭不说话。 高拱便转口道:“说起来,今日务观还与老夫提及,说是要将军需上其他一些东西,交给昌平的工厂去做。老夫想着,若是能让昌平多做些事,百姓也是能多赚些钱的,不过这个利钱……” 严绍庭目光闪烁:“自然也是如纺织厂一样,一成利。” 老高是管着户部的。 这事其实还得他点头同意,一成利才能让昌平拿到手上。 高拱点点头:“如此,届时就让务观同伱去安排这些事吧。” 见气氛聊的还算融洽。 严绍庭已经探手塞进袖中。 高拱瞄了一眼,心中微微一笑。 开口询问道:“今日回城,已是入夜,润物却还登门来访,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严绍庭起身。 将袖中那道折本取出,上前放在了高拱面前。 折本上,只有董份二字。 高拱看了一眼,便伸手将其按在手心。 他面露审视,声音拖长道:“这是何意?” 严绍庭笑笑:“不过是我家那小舅子,近来得了些消息,只是涉及重大,不敢擅作主张,便寻到了晚辈这里来。” 高拱眼睑微微一沉。 他听出了严绍庭在这里的语气转换,更是不再以下官,而以晚辈自称。 严绍庭继续道:“晚辈如今亦是身兼诸事,加之并无职权言及此等事情。 “但晚辈却知道,高阁老在朝为官多年,一直劳心劳力,平生最是嫉恨贪赃枉法之徒。 所以今日一拿到消息,便不入家门,而特意赶至高府,便是希望阁老能斧正指教,下官该如何做?” 严绍庭也没有把话说满。 只说让老高指教。 但董份贪赃枉法的事情,被高拱打开,他当真还能坐视不管? 现在,就看高拱愿不愿意接下这件事。 高拱却是手掌一直按在那道折本上,眯着眼看向严绍庭:“老夫虽然在朝为官多年,乃至如今已经官居内阁辅臣,但老夫也不过是管着户部的差事。若是有贪赃枉法之员,也该是送交三法司才对。” 只是一眼。 高拱便看清了折本上的人名。 董份。 那是徐阶的学生。 更是东南湖州府人氏。 这份折本里,又到底会有董份的哪些罪证? 高拱目光渐渐深邃起来,不断的审视着眼前的严绍庭。 难道他要…… 剑指徐阶? 他当真敢? 那可是大明朝的内阁次辅,门生旧故遍及朝野。 严绍庭却已经站起身。 他拱手道:“高阁老是在下的前辈,也是上官。秉持国政,料理百官,无论如何处置此事,晚辈绝无意见,更不知有过此事。” 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道了一声告退,缓缓退出高府前堂。 而高拱便一直默默的坐在椅子上,手掌按在那道折本上。 等严绍庭走到高府照壁,转身将要走出时,侧目看向前堂。 只见堂下。 高拱已经侧目低头。 严绍庭微微一笑,迈出脚步扬长而去。 既然你老高想从国朝吏治入手。 那么,这把刀就递给你老高。 如何用。 就看高拱这位内阁辅臣的抉择了。 而走出高府的严绍庭,站在街上,侧目看向那角落里。 吏部侍郎郭朴的马车,依旧停在那里。 正在这时。 高家大门后,冲出来一人。 看模样似乎是高家的管事。 高家管事到了严绍庭跟前,手里还抱着一根用绸布卷着的长杆。 “严侍读,这是我家老爷命小人送于侍读的。” 严绍庭稍有迟疑:“哦?是何物?” 高家管事笑着说道:“我家老爷说,这东西侍读会是喜欢的。” 说完,便将那绸布包裹着的东西,塞进了严绍庭的手中,而后便转身离去。 不多时。 高府大门紧闭。 严绍庭则是低头,稍稍掀开绸布一角。 是一截卷轴! 严绍庭当即将绸布重新裹上,脸上笑容更盛。 看来。 不是渔庄秋霁图,便是容膝斋图了。 如此。 老高便是已经做出了抉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直停在角落里的那辆马车,也缓缓驶出,停在了严绍庭身边。 掀开车帘。 里面露出吏部侍郎郭朴的面容。 而在一旁,却还有原礼部尚书,现任内阁辅臣袁炜。 郭朴回首看了一眼袁炜,而后才冲着车窗外的严绍庭说道:“不知严侍读是否得空?” 严绍庭看着马车里的两人,心中倒是有些意外。 这两人竟然是一伙的。 他面露狐疑。 郭朴则是笑着说道:“不过是袁阁老有些告诫之言,不便明说,只能托请在下等候在此,只为与侍读一面。” 告诫? 严绍庭心中一顿。 遂颔首点头,而后又对一直等在高府门外的陆绎和严家马夫示意眼色,方才在袁炜、郭朴二人的注视下,走上对方的马车。 屈身入内。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5章 腌臜春闱,权力分配(求订阅) 马车趟过夜幕。 此时已是秋日,雾气渐生。 郭朴的马车在前,严家的马车在后。 进到郭朴马车里的严绍庭,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审视,坐在离着门口最近的位置。 袁炜则是看向被严绍庭握在手中的那卷用绸布包裹着的画幅。 郭朴则是悄无声息的掀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外面。 同样的。 严绍庭也在观察着两人。 此刻的袁炜,再也不是之前他所见到的那个,在内阁之中遇事便躲的形象。 很精明。 眼睛里透着光亮。 既然是被请上来的。 严绍庭也只好先开口道:“不知下官有何举止,要叫阁老在此等候多时,告诫下官?” 袁炜却没有及时解释,而是又看了一眼严绍庭手上被绸布包裹着的画幅。 他笑着说道:“想来,这是高阁老送于严侍读的?” 严绍庭压着心中的不解,点头道:“下官颇为推崇云林先生,今日见高阁老府邸东墙之上,悬有两幅,一时看走了神。想来也是高阁老爱护,便送了一幅于下官。” 袁炜点头,面露笑容:“本官家中还有一套《清閟阁集》,若是严侍读喜欢,明日本官便叫人送去府上。” 所谓清閟阁集,乃是倪瓒的一套书法集。 颇为难得。 先是告诫。 又是送集。 这位阁老,倒是有意思。 严绍庭瞥了一眼郭朴,而后看向袁炜:“既然是袁阁老所赐,下官岂敢不受?” 袁炜则是面露笑容:“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本官方才倒是还有些担心,你严润物不愿收了本官所送之物。” 关系拉近了一些。 袁炜也显得更加从容了一些,倒是有一些恢复成过往严绍庭认知中的模样。 只见其紧接着就说道:“今日昌平一趟,本官对润物所行之法,可谓是惊叹不已。 “润物今岁不过二十,便能行均田一地、制定农约、组建民壮,更能大兴工厂,不取分毫利润,尽予百姓。 而本官如润物这般年纪之时,还是懵懂无知,差之多多。” 他说的很真诚。 至少在严绍庭看来,这位内阁辅臣此刻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不曾有过作假。 不等严绍庭开口推辞。 袁炜却是忽的话锋一转,脸色显露凝重。 “只是润物在朝为官,终究日短,便是有惊天之才,可朝堂之上却绝非公正清明,还有更多的蝇营狗苟,腌臜蠹虫。” 严绍庭眼睑顿时一沉。 他看向面前侃侃而谈的袁炜,心中不禁愈发疑惑。 难道袁阁老,也要学高阁老,要整顿国朝吏治? 严绍庭颔首,轻声开口:“下官在朝日短,经验短浅,却有阁老们依仗,却也不曾见过鬼魅腌臜。” 袁炜不置可否的笑笑,而后却是身子向前一倾:“润物,如今你为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之事已定,再无人指摘诽议。但春闱一事,三场九日,却有无数腌臜可生,勾心斗角,权衡利弊,此时万不可大意懈怠,不可不防啊!” 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凝重。 突然的变化,让严绍庭不由坐直了身子。 他看向面前的袁炜,以及并没有任何变化的郭朴。 “不知阁老此言,究竟是何意思?” …… “你是说……” “袁炜愿意在明年壬戌科春闱三场九日,帮伱挡下那些可能的凶险?” 严府。 已经与等了自己一夜的袁炜交谈完毕的严绍庭,出现在了老严头的书房里。 应该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 老严头的觉,也变得越来越少。 听完大孙子的解释之后,严嵩双目闪烁,出声确认。 严绍庭点点头,端着茶壶上前为老爷子续上了茶水。 他说道:“袁炜确实有此意,但……” 严嵩冷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吏部尚书一职!” 严绍庭颔首闭嘴。 确实。 就如同老严头所说的。 袁炜这一次口气可是相当的大。 他愿意在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上,替自己挡下可能出现的凶险,而严家则需要在廷推吏部尚书的时候,推举现任吏部侍郎郭朴上位。 当然。 郭朴上位吏部尚书。 在处理严家相关的事情上,自然也会给予助力。 在调侃了一句后。 严嵩语气缓和道:“不过,说到底也是咱们这位袁阁老,想要借着身居内阁,要在朝中有所图谋。不过郭朴此人,秉性却也不错便是了。” 严绍庭便问道:“那爷爷的意思,是同意这桩事了?” “不急。” 严嵩开口答了一句,便沉默了下来。 半响后,老严头方才重新开口。 “如今朝局变更。” “吏部尚书一职暂缺,而吏部事则由徐阶掌之。” “户部尚书高燿,而高拱于内阁掌户部事。” “礼部尚书亦由严讷任之,与徐阶亲近。” “兵部势小,而刑部弱。” “工部雷礼此番因缘际会,万寿宫重建一事与你亲近,又有你父亲在工部当差做事。” “都察院欧阳必进,尚能任之,乃我严家儿女亲家。” 严嵩一个个的将朝中当下的格局说明。 而后看向严绍庭。 “如此,你可看明白了?” 严绍庭点点头。 朝堂格局,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虽说朝堂之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相互纠缠,可说到底还是有远近之分的。 他开口道:“爷爷为国朝元辅,吏、户二事,自不能指摘。工部亲近我家,都察院亦有欧阳亲家在。若是郭朴能上任吏部尚书,则我家亦可在吏事上有所言语。” 见大孙子已经想明白。 严嵩便点头,示意道:“你继续说。” 严绍庭嗯了声:“但眼下东南浙江道平倭已到决战时刻,有胡宗宪总督浙直,调兵遣将,前方又有戚继光此等大将,今岁浙江必定倭患尽除。 “届时东南便余下福建、广东一带倭患,却也有如俞大猷此等悍将坐镇,只需朝廷粮草供应不缺,也不过是几年光景,我朝沿海倭患必然会被一扫而空。 “但浙江军功在先,今岁又有安定浙江之功,胡宗宪可回京任职,兵部尚书一职,便颇为合适。而胡宗宪入京,只需寻得时机,便可助其入阁拜相,届时任掌兵部事。 如此,我家在朝中便算是稍有稳固了,只需日后不走错路子,足可无虞。” 这番话,也算是将严家前面的路子,给说明白了。 严嵩亦是点头认同。 但却又摇了摇头。 在严绍庭的注视下。 严嵩开口道:“杨博执掌兵部多年,陛下喜之,只是……” 严绍庭面露笑容。 只是老严头不喜欢杨博。 因为杨博和徐阶走的近。 不过严嵩却还是肯定道:“杨博知兵,也知用兵,胡汝贞入京,加兵部尚书,或许艰难。而若要他入阁,恐怕爷爷也要上疏乞骸骨了。” 严绍庭脸上笑容收敛。 这倒是个问题。 杨博用兵很是不错,尤其是在九边军务上,过去屡次立功。 老道长很喜欢这个兵部尚书。 哪怕是杨博当初在家治丧,边关起了兵事,也要急招征辟杨博担任差事。 那要让老胡进步,入掌兵部就成了一个麻烦事。 即便是胡宗宪回京,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子,也难以入阁。 因为老严头是他的老师。 就算老道长同意胡宗宪入阁,与老严头一同料理国事。 但徐阶那些人也定然不会同意。 且朝堂之上,还有不少人的经历,比之胡宗宪更适合入阁拜相的。 严绍庭却是目光一动,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徐阁老到时候主动让步?让出兵部尚书的位子来!” 严嵩看向大孙子,面露疑惑。 他想不到能有什么法子。 严绍庭却是笑着说道:“和袁炜的合作,可以进行。吏部尚书的位子,也可以在廷议的时候推郭朴一把。 但春闱一事,孙儿却不需要他们出力,孙儿自己解决。这份人情,也不能如此轻巧就给了袁炜、郭朴二人。” 他眼里闪烁着光泽。 与其自己和严家欠袁炜、郭朴一个人情,不如让他们欠自己一个人情。 至于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 自己只取一个公平。 严家不做手脚,谁也别想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见大孙子貌似已经胸有成竹。 严嵩却迟疑道:“那胡宗宪转任兵部的事?” 严绍庭微微一笑:“爷爷放心,这件事徐阁老会帮我们的。” 不等老严头询问详细。 严绍庭又说道:“即便徐阁老不帮,他学生也会帮我们的。” 严嵩愈发疑惑。 “他学生?” 此后几日。 京师相较平静。 只是昌平书院,却着实是火起来了。 随着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入住昌平书院,即将开课授业的消息传开。 京中无数学子,纷纷出城赶往昌平。 如此倒是让昌平的美食街保存了下来。 徐渭亦是传信入城,希望能在昌平建一座旅舍,以供日后前往昌平的学子入住。 这事,严绍庭全权交给徐渭去办了。 而他则是留在京城里,等待着各方消息,同时也抽了一点时间。 写了一封信送往江南。 至南直隶苏州府督粮道署。 而在京中。 各方事务也在徐徐推进,各种消息也都汇聚到了严绍庭手中。 诸如,徐阁老家中在太常寺当差的老大,经由吏部侍郎李春芳推举,转任顺天知府。 又如,户部将几笔涉及军需的订单,安排给了昌平的几座工厂。 再如,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钦差两淮盐务事的鄢懋卿,即将带着银子入京了。 直到一日,内阁议事。 有都察院御史上疏,弹劾翰林院的几名清贵翰林。 闻听消息的严绍庭,立马从难得的空闲时光中抽出身来。 老高。 终于是出手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6章 运筹东南,决战京师(求订阅) 有道是。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朝廷已经有几十年,在军需上时刻都表现出一种疲软的感觉。 但是如今。 戚继光站在一片山岗,眺望不远处正在打扫的战场。 更远处。 便是碧波浩瀚的东海。 海滩上,有几道烟柱吞天蔽日。 徐文璧也陪同在戚继光身边,身披甲胄,腰佩长刀。 年轻的大明勋贵子弟,或许是海风吹的多了,已经有了几分战阵悍将的模样。 徐文璧面露笑容:“此战之后,浙江倭靖,全乃将军之功。” 这是浙江平倭的最后一场战事了。 如今也已经落下帷幕。 从水师那边得来的消息,外海倭寇几乎已经是销声匿迹。 还有些许逃走的倭寇,也在往更南边的福建、广东去了。 戚继光的心情同样很不错。 今年自花街一战之后,浙兵几乎是每战必胜,斩获颇丰。 只是他同样清楚。 这是为什么。 戚继光有些感慨的笑着说道:“本将南征北战至今,从未打过如此富裕的仗!” 徐文璧侧目看了过来。 他知道,这位平定浙江倭患第一人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也如同徐文璧所想的。 戚继光拱手说道:“若非严侍读在京中多方照料,我军粮草充足,军械齐整,饷钱富裕,军心振奋,恐怕即便平定浙江倭患,我军损伤也不会如此轻微。” 徐文璧心中生笑,脸上则是风波不惊,摇头道:“当初在京中时,严侍读便说,戚将军乃本朝不可或缺的智勇将帅之才,即便没有他,戚将军依旧能百战百胜。” 自己在京中,有如此高的评价? 戚继光的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面孔模糊的年轻人形象。 他忽的开口道:“严侍读……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戚继光清楚,自己嘴里的严侍读乃是严党中人。 可这位严侍读,所行之事,却又全然不同于过往的严党。 徐文璧本来想组织一些词汇赞扬严绍庭,但想了一些,却忽的面露笑容。 “或许,等将军接到圣旨,赴京述职报功领赏的时候,亲眼见到严侍读便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了。” “哦?” 戚继光面露好奇,有几分迟疑:“本将也能入京?” 徐文璧嗯了声:“如果是往常,将军即便有平定浙江倭患的功劳,也难被陛下召入京师领赏。但有严侍读在,这一次等胡部堂将浙江的捷报送往京中,将军就可以准备好,与胡部堂一同进京了。” 山岗下,已经有队伍正在传令收兵,回营歇息。 戚继光却是面色一动。 他低声道:“胡部堂入京?是要留任京中?” 徐文璧赶忙摇头:“胡部堂已是封疆大吏,此等重臣任用,岂是卑职能揣测的,只不过将军这一遭定然是能去京中,与严侍读见上一面的。” 正在这时。 在后方的山脊线上,有一队传令兵赶了过来。 “报!” “将军,有总督衙门急令!” 戚继光立马收敛所有的猜测,脸色板正,回身看向传令兵。 “说。” “胡部堂有令,命将军整顿兵马,明日开拔赶至江西,平定闽、广等地流窜至江西境内贼子。” 戚继光目光一动,挥了挥手:“本将知晓了,明日准时开拔。” 说完之后,戚继光便侧目看向徐文璧。 徐文璧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颔首道:“部堂以浙直总督,兼办江西军务,想来是那边贼乱难以平息,方才要调将军前去增援。” 戚继光点点头:“你去安排,留出防守台州等地的兵力,余下明日皆随本将赶赴江西。” 如今戚继光麾下兵力,已经增添至万人。 这也是他为何会说,从未打过如此富裕的仗的原因。 兵多将广,粮草充足。 古往今来,哪个将军不喜欢。 徐文璧当即抱拳领命,带着山岗上几个人赶往下面快打扫完毕的战场。 而戚继光则依旧留在山岗上,目视着前方。 “严侍读?” 低声念道了一句,戚继光的脸上多了几分期待。 …… 而在与浙江相隔不远的苏州府境内。 督粮道署。 张居正捏着刚刚送来的一份尚未拆封的书函。 送信的是锦衣卫的人。 而书函题跋,却是严绍庭敬呈张阁老几个字。 严绍庭和锦衣卫的关系,还是颇为密切啊。 张居正心中默默想着,将书函拆开。 在拆信的过程中,张居正想了很多。 或许是东南增产丝绸的事,又或许是两府田亩的事情。 自从他南下东南,时至今日。 在知道,朝廷已经将行销海外的丝绸生意,尽数交付对外商行,与那西班牙商人柏富贵及其背后的一干外商时。 张居正就清楚了一件事情。 自己之所以在东南,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因为自己内阁辅臣的身份。 一切。 从一开始,或许就已经在严绍庭的算计之中? 尤其是在得知近来京中局势变化之后。 张居正对此猜测,愈发肯定。 此时。 信也已拆开。 张居正低头看去。 只一张纸。 只一行字。 “下官建请阁老回京之日以双脚丈量地方。” 一行字,一十七个字。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张居正不禁皱起眉头。 “这是何意?” 他抬头看向前来送信的那名锦衣卫。 锦衣卫摇了摇头:“回禀阁老,严侍读只说阁老看到这份信,就会明白的。” 张居正面色愈发疑惑。 但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道:“有劳你了,去门房领份茶水钱。” 锦衣卫拱手告退。 独留下张居正一人。 “回京路上,地方或有情蔽?” 张居正默默的念道了一声,随后脸色渐渐舒展开。 他懂了。 只是却非有所情蔽。 这时候,张居正又想到一人。 一个已经不少时候未曾再见到的那个人。 海瑞,海刚峰。 似乎,他也是一步一步从苏州府出发,走向徽州府的。 不由的,他就想到这一次出京南下,与在京中时,对地方的认识。 不到一年光景,自己的认知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或许,从地方走回京中。 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东南的局势,因为严绍庭而发生着一切变化的时候。 京中。 却显得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因为自从都察院的御史,突然弹劾翰林院开始。 那几名上疏弹劾的御史,又将矛头指向了东宫詹事府。 原因很简单。 亏空过甚。 两衙官员不思当差做事,有渎职懈怠之嫌。 科道言官忽然将矛头对向朝堂清贵之地的翰林院和詹事府。 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偏偏就是出现了。 翰林院和詹事府,自然是按照规矩,上疏自辩。 等事情到了内阁。 徐阶自然是想要将事情压下去。 不论是翰林院还是詹事府,都是清流清贵之地。 如何能让都察院给盯死了。 不过高拱却是很意外的,表示要听科道言官的声音,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若翰林院和詹事府没有问题,那么也能为两衙正名。 随后。 袁炜便立即附议高拱。 当徐阶还要反对,认为科道言官这是因为近来无事,闲出来的事情。 但当严嵩也表示赞同查明之后。 内阁这里也就成了压倒性的决议。 于是。 事情就进了西苑。 于此同时。 严嵩又递了一道奏请廷议推举吏部尚书人选的奏疏。 等事情都进了西苑。 两桩事并到一起,嘉靖召集内阁、六部于西苑万寿宫廷议。 早早的。 严绍庭就和老严头到了内阁。 他们两过来的时候,高翰文已经在班房门口那张桌子上,泡好了茶。 茶。 自然是严绍庭带来的。 老严家爷孙两人也没进班房,就站在门口,接过高翰文送来的茶水。 严嵩打量了一眼高翰文。 随后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会意,当即笑着说道:“高翰林为官也已多年,不知未来可有打算?” 闻言。 高翰文心中顿时一跳。 这是要用自己? 高翰文当即躬身:“回侍读的话,下官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去留何处做事,一切皆由朝廷定夺。” 我是一块砖。 朝廷搬到哪里就是哪里。 严绍庭嗯了声,侧目看向老严头。 严嵩开口道:“还是留在京中的好,地方人事犬牙交错,若想去地方,还得要再历练些年头。” 高翰文躬身点头。 这是要让自己在京中腾挪个衙门了。 倒也不错。 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人进来。 说是徐阁老、高阁老等人都来了,六部的尚书们也都在往西苑万寿宫那边过去。 严绍庭当即搀扶着老严头,便走出内阁班房。 出去后,便正好是迎面遇到徐阶、高拱、袁炜三人。 严绍庭当即开口:“徐阁老、高阁老、袁阁老。” 三人点点头,只是脸色却各不相同。 严嵩则是说道:“既然都来了,便去西苑吧,莫要让陛下等的久了。” 高拱点头应是,侧目看了一眼徐阶。 老严头这是连口水,都不让他喝。 徐阶哼哼了一声,当即转过身。 严绍庭只是瞥了一眼徐阶,便继续搀扶着老严头往西苑走去。 今天自己不需要出太多的力。 主力还得看老高。 不过面对都察院御史弹劾翰林院及詹事府,也不清楚徐阶到底会准备用什么手段回应。 若是老高到时候支应不住的话。 还得要从旁帮忙。 不多时。 众人便已经到了万寿宫外。 六部尚书也早已等候在此。 说是六部,其实是除了吏部之外的五部尚书在场。 见到阁老们都到了,高燿、杨博、雷礼等人纷纷行礼。 严嵩则只是挥了挥手。 “既然都到了。” “便一同进万寿宫吧。” ………… 月票推荐票 感谢海阔星朗、易烊千玺的澳澳打赏 (本章完) 第197章 我徐阶成奸臣了?(求订阅) 万寿宫。 玉磬作响。 当内阁和六部的人都进了大殿。 殿内空无一人。 秋风穿过殿门,拂动重重帷幔。 在一道更大的玉磬声下。 脚步声方才从那帷幔后传了出来。 严绍庭抬眼瞅了几下,心中哼哼。 老道长总是喜欢装神秘。 虽然修道并非是他本意,但这么多年下来,到底还是真的上头了。 嘉靖穿着一身松鹤纹道袍,卷着宽袖,出现在众人面前。 吕芳则是跟随在后面。 严嵩等人立马躬身作揖。 “臣等参见陛下。” 嘉靖挥挥手:“都免了吧,先议事。” 众人起身。 吕芳亲自搬了只凳子,送到了严嵩身后。 而嘉靖,则是坐在了御座上。 皇帝目视群臣,却并未再开口。 殿内的十一人,亦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上前开口道:“启禀陛下,近日朝中有御史言官,因翰林院、詹事府历练有所亏空,而两衙官员渎职懈怠,不事差职,而上疏弹劾。请陛下圣裁,定夺此事。” 若不是因为是都察院的人上疏弹劾。 若不是都察院掌着大明的科道言官之流。 欧阳必进是不太愿意来万寿宫的。 因为皇帝不太喜欢他。 前番,本来自己还想争夺一番吏部尚书。 而且自己的儿女亲家严阁老也点头同意了,但后来因为朝局,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欧阳必进见到如今朝局,也将这份心思暂时压下。 嘉靖看了一眼欧阳必进。 其实自己非是不喜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而是因为朝堂之上的权力平衡。 一个内阁首辅。 一个儿女亲家的在朝九卿。 这很不好。 只是见欧阳必进开口。 嘉靖却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件事,目前看并不是欧阳必进鼓动都察院御史上疏弹劾的。 那就说明这件事和欧阳必进,亦或是首辅,是无关的。 嘉靖开口道:“此事,内阁是什么意思?” “查!” 等到皇帝问话,高拱便立即拱手抱拳,上前开口。 他的态度很坚定。 表明态度之后,高拱侧目扫向徐阶,以及更远处的严绍庭。 “陛下。” “国朝取仕,选擢庶吉士,任于翰林院,乃国朝少有清贵之地,平日亦是修书研学,无有重任。詹事府乃东宫属衙,本是辅佐储君之用,亦有潜邸臣子之名。” “然而,近来国库空虚,但两衙却不思国朝艰难,用度挥霍,亏空巨大,此乃两衙之过。” “两衙官员,实有清贵之名,却不思当差做事,渎职懈怠,多浮于表,追逐虚名,乃两衙官吏之罪。” “臣为陛下钦点内阁辅臣,虽不掌吏事,却不能坐视不理。” “请陛下降旨,查明两衙近年亏空,整顿两衙官吏,重塑翰林院、詹事府清贵之地。” 没有任何的停顿或者是迟疑。 高拱便拿着国家吏治这把剑,在这万寿宫中挥舞了起来。 而更重要的是。 两衙亏空,这件事。 嘉靖亦是眉头微动:“两衙亏空,可有名目?” 不等高拱回答。 徐阶已经抢先站了出来。 “陛下。” “御史弹劾翰林院、詹事府,两衙亏空,官吏渎职懈怠,乃是按律行事。” “只是翰林院乃朝廷养望观政之地,侍奉陛下,修书撰史,为天下士林文人表率。詹事府官员,参事政务,国朝储君之侍读讲习,干系社稷之重。” “时下虽有御史弹劾两衙,但两衙亦非别处。即便要查,亦不可声张,寻或有过错之员审理,若确有实证,再当依律定罪。” “臣,请陛下明鉴。” 万寿宫又稍是安静下来。 内阁里,高拱是表明了态度要严查到底,而徐阁老却是要暗暗的查,有了确凿的实证,才将确有过错的官吏依律定罪。 在场的六部尚书以及欧阳必进,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先前猜测错了。 原本他们以为,是严阁老的意见和内阁其他的意见不同。 但现在看来。 是高阁老和徐阁老的意见不同啊。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嘉靖则是目光看向旁处。 “六部是什么意见?” “既然这件事今日你们也在场,那就都提一提你们的想法。” 皇帝没有立马表明态度。 而是询问起了六部。 严绍庭默默低头侧目,看向后面的六部尚书们。 只见礼部尚书严讷缓步上前,躬身开口:“陛下,翰林院、詹事府两衙,一应钱粮支取,都是自户部调拨,这笔账自然是在户部出来的。若是两衙亏空,那也该是户部管这笔亏空出来的账。 “至于两衙官员渎职懈怠,此条罪状却是难以确凿查实。两衙本就不事朝务,平日修书撰史,参事政务,为天家侍读讲习。 “如翰林院馆选庶吉士,更是观政朝堂各部衙门,并无差事职权。 “若是平日差事都尽数办好,便算不得有渎职懈怠之过。” 见到严讷开口。 众人不由侧目看了过去。 按照严讷的意思,翰林院和詹事府直接就是无罪的。 即便是亏空一事。 那也是出在户部身上。 与翰林院、詹事府两衙无关。 但这时候,户部尚书高燿却是也站了出来。 “陛下,臣不认同礼部严尚书之言论。” “什么叫两衙亏空,账是出在户部?” 说到这话,高燿转身看向严讷。 真要是按照严讷说的,那罪过岂不是自己户部的了? 到时候要论罪定夺,是不是自己这个户部尚书,还要替亏空了的翰林院、詹事府背下罪过?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高燿面色不善道:“朝廷各部司衙门,每年的钱粮用度,都是上一年就定下来的。这是笔明账,哪个都能看到。户部可从来都没有多给翰林院、詹事府钱粮。 “两衙亏空,又岂是户部的过错? “以本官看,该是两衙在别处也有用度,不知节俭,将户部调拨的钱粮用完,便拿着两衙的官印四处挂账。 不然这亏空又是从哪里来的?” 争斗一旦开始,那就不单单是站位问题,还有每个人自身的利益。 如此刻的高燿。 除了是同高拱平日就站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件事的过错不能落在他户部身上。 见双方争执不下。 严嵩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陛下,翰林院、詹事府,确是清贵之地。但两衙到底有没有亏空,又是如何亏空,亏空在何处,这笔账总是能对出来的。 “不过户部说,每年给两衙的钱粮都是有过成算。而两衙亏空,便是依着道理,也该是两衙自己弄出来的。 查一查也就是了,知道了亏空在哪里,倒不是件难事。” “严阁老真知灼见!” 高拱当即就开口,小小的奉承了一下严嵩。 转而,他拱手奏请道:“陛下,翰林院、詹事府亏空如何,只要将账目拿出来比照一下就是。若是两衙拿不出账,那也就明白问题是出在何处了。” 随着严嵩开口,高拱再请查账。 袁炜也躬身抱拳:“臣附议,这账查一查也就清楚了。” 随后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工部尚书雷礼二人附议赞同查账。 现场便只剩下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潘恩两人,未曾开口。 但这个时候,他二人开不开口,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有徐阶。 此刻心思愈发沉重。 今天这场圣前奏议,局势很不好,全然不同于过去。 内阁除了自己,全都要查翰林院、詹事府。 六部里的户部、工部,以及都察院也说要查。 只有兵部、刑部和礼部,一个出声附和自己,两个尚未说话。 苗头似乎有些不对劲。 徐阶眉头一动,双眼沉下。 眼前这局势。 怎么像是我徐阶成奸臣了? 徐阶微微侧目,瞥向站在同一排的高拱、袁炜,以及永远都是在圣前被赐座的严嵩。 这三人今天有些不对劲! 嘉靖则是淡淡一笑:“兵部和刑部,可有意见?这账,查还是不查?” 一直没有出声的杨博、潘恩两人心中一跳。 皇帝这话问的。 已经很明显了。 两人只能拱手点头:“回禀陛下,该查。” 嘉靖张开双臂,挥动袖袍。 他依旧不曾定下结论,而是看向徐阶。 “徐阁老,你觉得呢?” 已经品出今天这场圣前奏对有些不对劲的徐阶,眉心紧锁,却只能拱手道:“回陛下,既然户部的账目是清楚的,那翰林院、詹事府亏空的事,自然要对照一番,查清楚的。” 永远不要让自己成为少数。 这是当时自己离开京师,在地方为官的时候,品悟出来的道理。 哪怕前面有争议。 但在当下所有人都同意的情况下,自己没必要非得强撑着。 不然。 自己岂不是真的成奸臣了? 而得到徐阶回答的嘉靖,也只是嗯了一声。 “既然伱们都同意查,那就查吧。” “让户部带着东厂和锦衣卫去查。” “好生的查一查。” 高燿和吕芳在旁领命。 徐阶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既然要查,那就查吧。 翰林院、詹事府的事情如今已定了。 那么接下来也该是吏部尚书人选的定夺了。 徐阶抢先开口:“陛下,翰林院、詹事府之事已定。而严阁老也上奏吏部尚书一职,许久空悬,今日亦是该定下了。” 当徐阶说完话。 要将事情转到吏部尚书人选争夺上时。 高拱却是又站了出来。 “陛下!” “翰林院、詹事府的事,还没完!”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8章 又双叒叕见祖宗成法(求订阅) 还没完?! 徐阶眉头顿时一跳。 迟疑的看向高拱,眼底已经生出几分不悦。 高拱难道要揪着翰林院、詹事府不放了吗? 他要做什么! 嘉靖却是随手一挥:“既然有事,那就说。” 高拱这时才从袖中掏出一份折本。 吕芳定睛一看,立马上前接过,送到了皇帝手上。 高拱也已开口道:“此次御史言官上疏弹劾翰林院、詹事府之不法,可见两衙确也有些官员行举不法。臣这里,日前刚收到一份供述翰林院学士、詹事府詹事董份,所行不法诸事。” 董份一出。 徐阶立时心头一震。 原来高拱是冲着董份去的! 如今已经定下要查翰林院和詹事府,那自然就说明了两衙是有问题的。 两衙有问题,而在两衙都有官职,甚至还掌着詹事府差事的董份,这个时候出现不法供述。 就很是合情合理了。 更是因为有前面要查两衙账目,如今有董份的不法,人们也定会下意识的认定,确有其事。 果然的。 当高拱将折本呈上。 原本才差点被礼部尚书严讷扣上致使两衙亏空罪过的户部尚书高燿,便立马站了出来。 “陛下,翰林院、詹事府如今出事,董份在两衙为官,想来这份供述之不法事,是有迹可循的,而非空穴来风。” 不管是不是真的。 现在这就是真的。 说完之后,高燿更是淡淡的看了礼部尚书严讷一眼。 而趁着皇帝翻阅那份折本的时候。 高拱已经开口解释道:“陛下,董份此人在朝为官,任职翰林院及詹事府,本该思量报国。然此人却毫无忠君报国之念,而以手中权势,在其老家湖州府,明面创义田,筑义宅、义塾,又建义仓,借此博取名声。 “但其私下,却在乡野广占田地,蓄积财货,所行暴虐,戕害百姓。 “湖州地方有言:富冠三吴,田连苏湖诸邑,殆千百顷。有质舍百余处,各以大商主之,岁得利息数百万。家畜僮仆不下千人,大航三百余艘。 “董家更贪于财帛,以家产私放利贷,高利剥削,几如九出十三归,盘剥乡野之民。 “臣初闻之,骇然惊恐。 国朝治下,竟有如此奸臣,所行之事罄竹难书,臣不知湖州乌程、乌江等地百姓遭此盘剥,今状如何,但料定亦非人可称也。” 万寿宫大殿之上。 大明朝的内阁辅臣高拱,高肃卿。 一番言语,说的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就如同是看到了湖州府的百姓,在董家的压榨剥削之下,已经是每时每刻都过的水深火热。 不等旁人开口。 高拱已经继续说道:“前些日子,臣等休沐,去往昌平,正值秋粮收割,百姓丰衣足食,人人面露喜悦。而今再观湖州百姓,于董贼盘剥之下,浑浑然,此乃我大明一朝之地,同朝之民? 臣请陛下,降下圣旨,即刻拿下奸臣董份,押入诏狱,派遣钦差去往湖州,查抄董家,为湖州一地百姓扫除奸恶,还百姓以朗朗乾坤,彰显我朝律法森严,陛下爱民之心。” 大殿内。 高拱沉声痛斥,余音绕梁。 徐阶当即站出:“陛下,高阁老此道折本所载诸多不法,尚不知来路,亦未查证董份及家人是否行有不法,盘剥百姓,按理需先行查证,待有司确凿,方可缉拿审问有关不法之人。 若仅凭一份来路不明的供述,便要将朝廷官员拿下问案,此后天下人人皆可送来所谓供述,直指在朝命官,以此动乱朝纲。” 高拱却是挥袍看向徐阶:“徐阁老,天下岂有空穴来风之事?若董家在湖州乃良善人家,本官又岂能收到这份供述?” 他董份和董家要是干净的。 谁会没事告他们家啊。 徐阶却皱眉道:“我知肃卿嫉恶如仇,闻听不法,便要严查严惩。可若是此事乃是有人诬告,亦或有失公允。而此时,便要将朝廷官员拿下,岂不是置大明律法于不顾?” 不等高拱反驳。 徐阶便忧心忡忡的说道:“国朝律法,一切皆有定夺。若今日有人供述,便要将董份押入诏狱。那明日,若再有人供述在场我等,是否也要不经查证,我等便自行去往诏狱关押?” 高拱目光阴沉。 他自然清楚,严绍庭送来的供述,不会有假。 但徐阶所说的却又占据大义。 正当他要开口反驳的时候。 徐阶却又一次抢先说道:“陛下,臣并非是要为董份遮掩。而是我朝行事,一切都该按照律法规矩行事。 “此次有人供述不法于高阁老之手,或许真有其事。朝廷此刻也该当调派有司,前往湖州查证清楚。 “若董份及董家,确有不法如供述所言,自当严惩不贷,以正视听,告诫百官。 若无此事,也该给朝堂官员以清白,不能因此而让满朝官员惶惶不安,唯恐来日不知何处供述,便要陷入牢狱之苦。” 同样的。 如同高拱前番的痛心疾首一样。 徐阶也是说的义正言辞。 高举着朝堂律法规矩。 刑部尚书潘恩,亦是上前附议。 “陛下,徐阁老所言极是。” “朝廷律令,便是有举告不法,也应先派官员审查,而被举告之人,则需知晓举告之条陈,上奏自辩。” “若不加辨别,日后人人皆可供述朝堂官员,这朝廷日后到底还能否安心当差做事,恐怕也将成未知之数。” 在潘恩开口之后。 随后便是兵部尚书杨博和礼部尚书严讷,出声附议。 核心就是一条。 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真要是因为一份供述,就将董份下狱。 那以后谁都可以这么干。 只要看谁不爽了,大不了就是一份供述呈上。 而这个时候。 袁炜、雷礼等人也不愿多言。 便是户部尚书高燿,这时候也选择了闭口不言。 毕竟和前面要查翰林院、詹事府相比。 如今这件事,也是关系到己身的。 即便是高燿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高拱站在一起,但这等时候,闭口不言已经算是好的了。 见开口发言的都是赞同徐阶的意思。 高拱不免眉头皱紧,侧目看向严绍庭。 这事,还是严绍庭送到自己跟前的。 现在局面如此,这小子总不能不管不顾了吧。 而当高拱目光看过来的时候。 严绍庭也看向了对方,并投去一个笑容。 这才哪到哪。 高阁老,你急了呀。 高拱确实有些急。 这事是自己挑出来的,喊出要严查严惩的也是自己。 要是就这么压下去。 自己可就颜面尽失了。 在高拱心中焦急的时候。 严绍庭才缓缓上前一步。 瞬间。 徐阶便侧目看向了他。 这小子也要掺和这件事? 嘉靖同样是看了过来,看向严绍庭,脸上露出一丝深意。 严绍庭却是不急不慌的开口出声。 “陛下,按照我朝祖宗成法。” 此言一出。 徐阶眉头立马一跳。 怎么又是祖宗成法。 这小子,是不是自从上一回被自己用祖宗成法压过一次后,就对这玩意产生了什么误解? 莫名的。 他现在实在有些不愿听到这几个字。 下一秒。 严绍庭继续说道:“按律,按祖宗成法,此时有人供述董份,确实需要先行查证。” 这话一出。 高拱差点就要当场晕过去。 刀,是你严绍庭递出来的。 现在说按照规矩,先行查证,也是你严绍庭说的。 伱严绍庭当我高肃卿好欺负的? 而本来还心中警钟大鸣的徐阶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刚刚是想错了。 只是在几人各不相同的心态之中。 严绍庭却又话锋一转:“但同样按照祖宗成法,朝廷惯例,此刻有供述不法涉及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董份。那么也该命其上疏自辩,在家等待查明一应供述是否确凿或有误。” 这话似乎如徐阶之前所说。 但是紧接着,严绍庭却又开口说道。 “我朝自洪武四年,开科举,取天下才学。” “洪武四年辛亥科,春闱会试考官二人。” “永乐四年丙戌科,七年乙丑科,十年壬辰科,十三年乙未科,十六年戊戌科,十九年辛丑科,二十二年甲辰科。” “宣德二年丁未科,五年庚戌科,八年葵丑科。” “正统元年丙辰科,思念乙未科,七年壬戌科,十年乙丑科,十三年戊辰科。” “景泰二年辛未科,五年甲戌科。” “天顺元年丁丑科,思念庚辰科,七年葵未科。” 当严绍庭将一个个恩科年份报出来的时候。 在场众人脸上的疑惑之色,便愈发浓郁。 高拱满脸疑惑。 前面还在说董份不法的事情,怎么现在严润物这小子又说到春闱恩科了? 徐阶则是眉头锁紧。 那股熟悉的感觉。 又上来了。 似有不妙。 而严绍庭却依旧在保着:“至成化二年丙戌科,五年乙丑科,八年壬辰科,十一年乙未科,十四年戊戌科,十七年辛丑科,二十年甲辰科,二十三年丁未科。” “弘治三年庚戌科,六年葵丑科,九年丙辰科,十二年乙未科,十五年壬戌科,十八年乙丑科。” “正德三年戊辰科,六年辛未科,九年甲戌科,十二年丁丑科,十五年庚辰科。” “直至当今陛下,嘉靖二年葵未科,五年丙戌科,八年乙丑科,十一年壬辰科,十四年乙未科,十七年戊戌科,二十年辛丑科,二十三年甲辰科,二十六年丁未科,二十九年庚戌科,三十二年葵丑科,三十五年丙辰科,三十八年乙未科。” 说到这里。 严绍庭长长的出了一口浊气。 随后深吸一口气。 他回头看向脸色微变的徐阶,以及满脸疑惑的老高。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 严绍庭缓声说道:“国朝至今,每逢恩科春闱会试,考官皆为二人,此次明年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因陛下钦点考官为三人,董份便是其中之一。” 忽的。 徐阶眉头一跳。 他明白了严绍庭前面说了那么多似是无关紧要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的。 徐阶甚至于是转头看向高拱。 想要判断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这两人私下串通好的。 高拱却依旧是面露疑惑。 自己不知道啊。 这事,严润物这小子没和自己说啊。 而在众人的注视下。 严绍庭冷哼一声:“如今董份或许涉及不法,不论是按照我朝律法,还是祖宗成法,都该上奏自辩,更应该卸下他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这一差事,命其居家,以待朝廷查明真相!” 当严绍庭说出真正目的之后。 高拱肩头一颤,立马拱手道:“陛下,臣附议!” 严嵩亦是抬头:“董份有疑,不可为恩科考官,以免滋生事端。” 紧接着。 就是袁炜、高燿、雷礼、欧阳必进四人开口附议。 这一次。 不用再等徐阶等人开口。 嘉靖当即拍案:“既是祖宗成法,又是国朝律法所定,董份当不宜再为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此事依严绍庭所奏照办,命董份上奏自辩,居家待查。” 皇帝已经圣裁决断。 徐阶的肩背,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董份于壬戌科春闱会试,在与不在,可是相差天壤地别。 即便是自己同为阅卷官。 就当他以为,今天自己要就此以失败而终的时候。 严绍庭却又开口。 “陛下,臣也没有说完……”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199章 合理!这很合理!(求订阅) 陛下,我也有话没说完啊。 万寿宫大殿上。 严绍庭双眼直直的瞅着御座上的老道长。 殿内,徐阶凭着多年的修为,保持着面不改色。 可是啊。 他的眉心,却是一下下的跳着。 自从严绍庭这厮在朝中崭露头角,每每到了圣前奏议的时候,这厮便能凭空弄出诸般事情来! 一次两次还好说。 次次如此。 次次搬弄是非。 一时间。 徐阶只觉得自己血脉堵塞难耐。 珠帘帷幔后,嘉靖则是面生笑容,但同时的眼里也带着几分审视。 他并不希望这个时候,朝廷里再生出什么大的乱子。 “你且说吧。” 嘉靖淡淡一言。 严绍庭躬身作揖:“回陛下,今日臣等于万寿宫圣前奏议,议定清查翰林院、詹事府亏空账目。” “如今又有高阁老呈上董份不法供述,陛下圣明裁夺,命其于家,上奏自辩,待查真伪。” “可见,翰林院、詹事府非独有账目亏空,乃两衙吏治亦有情蔽。” “董份原为明岁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今次因事而夺。” “则翰林院、詹事府有官,又是否无错漏之处?” 如今翰林院和詹事府都出了账目亏空的事情。 加之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董份,或有不法而被敕令居家待查。 那么。 难道詹事府和翰林院其他人。 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严绍庭轻声细语的,却杀机尽显。 徐阶更是心中一紧。 严绍庭这厮是要将翰林院和詹事府一网打尽啊! 可是不等他开口为两衙辩解。 严绍庭已经再次开口道:“臣以为,既董份已因事暂夺明岁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一职,时下翰林院、詹事府不曾清明,则两衙有官,是否亦当自壬戌科春闱会试职权官之名录剔除出去?” 因为董份,就要将整个春闱会试参与两衙官员都踢出去。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将徐阶的势力,从明年春闱会试里面全部踢出去。 这才是严绍庭今天真正的目的。 用董份扳倒徐阶?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可以用董份,将徐阶在壬戌科春闱会试上的影响力,挤压到只剩下他这一个阅卷官的局面。 而且。 今天不是还有另一桩事要议的? 严绍庭不由的感叹了一下。 董份可真是个大好人! 这个时候,严绍庭的目的也彻底清楚明白。 摆在了众人面前。 徐阶更是双眼瞳孔猛的缩紧。 若按照严绍庭所说的,已经定下的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里,阅卷官将要去掉三人,而整个同考试官名单上的人,都要被去掉。 此时。 礼部尚书严讷当即开口道:“严侍读,若是依着你的意思。那严侍读亦有翰林院、詹事府官职,又是否该将严侍读这个主考官的差事,给去掉?” 徐阶立马回头看向严讷。 这话问的好! 你严绍庭要将壬戌科春闱会试里翰林院、詹事府的人去掉。 那伱这个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又是不是也该去掉? 但严绍庭却是不急不慌道:“严尚书,下官为官以来,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皆为陛下隆恩钦点。但下官却无一日去往两衙点卯,更无与两衙有钱粮往来。” 严讷当即目光一沉:“那严侍读岂不是不打自招,亦是有渎职懈怠之嫌?” 你说没去两衙点卯当差。 那好。 那你严绍庭就是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干正事,那就是渎职懈怠! 严绍庭却是面露笑容:“严尚书是不知下官身兼数职数事?下官虽不曾去过翰林院、詹事府点卯,但下官自领两衙官职,便每日送有驾帖言明缘由,尚书自可遣人去查。” 真当严府那几大箱子早早就备好的驾帖是浪费?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盯着严讷。 看着严讷被挤兑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严绍庭又朝着老道长拱手作揖道:“尚书或许也不知晓,下官得陛下隆恩,有口谕下官不必赴各司衙门点卯,亦不必行驾帖而去。 但下官即便有陛下隆恩口谕,亦是每日除休沐,必有驾帖送往各司衙门处,尚书亦可核查是否。” 这话一出。 就连嘉靖也有些意外。 他倒是记得自己说过,严绍庭这小子不必每日送驾帖去各部司衙门。 但他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在坚持做着这件事情。 严讷此刻已经满脸诧异,眼神不由瞥向了徐阶。 而严嵩这时则是开口道:“我等在朝为官,或为内阁,或是六部,皆为陛下隆恩。但陛下隆恩浩荡,臣子却不能不顾君主。严绍庭守规矩,便有陛下口谕,亦仍行驾帖于各部司衙门,吏部有司官员,宜当褒奖。” 而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的高拱。 脸上神色更是精彩。 他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不曾想到。 这小子,平日里看着思维跳脱,可骨子里竟然是这么守规矩的。 高拱亦是开口道:“陛下,臣请陛下于朝堂之上褒奖严绍庭,以激励朝廷官员,不可因圣恩而废规矩。” 见这件事都无法将严绍庭压住。 徐阶苦思冥想,只能是慢吞吞开口道:“陛下,春闱会试乃国朝大事,取翰林院、詹事府官员参与,乃是因其才学声望,亦是过往惯例。 “如今只董份或有不法供述,革其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一事,自是在理。 可若是将两衙官员,尽数剔除出去,却又有失公允,且眼下再有几月便是春闱会试,若将两衙这些人都剔除出去,朝廷亦难以重新选定官员。” 徐阶话一说完,严绍庭却是轻笑一声。 引得徐阶当场转头回首,面有不悦的看向严绍庭。 “老夫只是据实而说,严侍读何故发笑?” 严绍庭则是笑着拱了拱手,而后说道:“徐阁老,您说春闱会试用翰林院、詹事府官员,乃是取其才学声望。 “可难道我大明朝,六部五寺九卿,便都不是才学之辈了? 难道我大明朝,独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员才学?” 说完之后。 严绍庭目光深邃的看向徐阶。 你老徐可得把话说明白了。 在你徐阁老心里,难道只有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人,才是有本事的? 朝廷里其他人都是废物? 徐阶顿时脸色一变。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徐阁老不是这个意思,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严绍庭说了一句,便转身看向珠帘帷幔后的老道长:“陛下,臣以为即便将翰林院、詹事府两衙官员从壬戌科春闱会试剔除出去,朝廷也可取科道言官、六部五寺九卿官员替换补充。” 高拱当即上前:“臣附议,如今翰林院、詹事府因事待查,实在不宜再操办壬戌科春闱会试。” 户部尚书高燿更是开口道:“陛下,朝廷各部司官员,亦是自历年恩科两榜进士而来,不少人更是金榜题名便入翰林院做事,或馆选庶吉士。翰林院尽是才学,朝堂之上亦是才学之辈。” 说完之后,高燿瞥了一眼徐阶。 很显然。 刚刚被严绍庭挤兑的徐阶,所说的那番话,已经是将高燿给得罪了。 独你翰林院是才学。 其他人就不是人了? 你徐阁老清高! 欧阳必进更是侧目看向徐阶:“徐阁老,朝廷各部司官员之才学,是否可担春闱会试差事?若陛下有口谕,都察院亦可挑选一二颇有才学的属官,担下春闱会试差事。” 这几乎就是贴脸开大了。 徐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事到如今。 因严绍庭这厮,自己被逼到这等地步。 徐阶也只能是躬身抱拳:“陛下,臣无异议,臣本只是担心若从别处抽调官员担任春闱会试差事,或会使本部差事拖延,未曾想及其他。” 已经到这里了,徐阶捏着鼻子也只能认下,壬戌科春闱会试将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员剔除出去。 顺带着,也必须要为自己解释一下。 哪怕这个解释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但也必须要解释。 嘉靖这才笑笑开口:“既如此,便依此定下吧,内阁会同各部,再推举一份人选上来。春闱会试,乃是国家取才大事,不可慢待。” “臣等领命。” 事情到这里,也就算是彻底尘埃落定了。 徐阶低下头,却是满脸晦气。 仅仅因为一桩董份可能涉及不法的供述,就将董份从壬戌科春闱会试考官名列剔除出去,翰林院、詹事府两衙接受清查账目,同样也要被剔除出明年的春闱会试之列。 这是徐阶完完全全都想不到的。 低着头的徐阶,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一旁不远处的严绍庭。 眼神之中,带着几分阴沉。 严嵩也在这时开口道:“陛下,既然翰林院与詹事府的事情已经议定,接下来该是议定吏部尚书一职的事情了。” 嘉靖点头嗯了声:“前唐,吏部乃天官,掌天下官吏,乃百官之首,自不能久悬不定。内阁、六部可有人选推举。” 翰林院、詹事府不过是小事尔。 本来就是清水衙门。 虽然清贵,但在场哪个人当初不是两榜进士,初任翰林。 就算是今日将两衙官员全都罢免了,也不过是大明朝二百年独一份的特例。 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但吏部尚书一职,却不一样。 这可是掐着整个国家文武百官升迁命脉的地方。 三品以下,吏部直接推举任免。 三品以上,吏部照办内阁之名,推举官员廷议任免。 徐阶立即重新收拾好心神。 将精力投注到吏部尚书一职人选上。 今日自己已经掉下一城。 总该是一得一失了吧。 这吏部尚书。 该是自己得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0章 只有徐阁老受伤的世界(求订阅) 涉及到吏部尚书,这个有着天官之称的位置。 哪怕是在场的六部尚书,也是纷纷提起精神来。 说不得。 内阁的大佬们,就将自己的名字放在上面了呢? 严嵩也是颤巍巍的自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严绍庭在一旁接过奏本,上前一步。 吕芳也已走了过来,将这份写了吏部尚书人选的奏本取走。 老严头这才开口道:“自东汉始置吏曹,至魏晋以后改称吏部,再至隋唐始有三省六部,君王之下,共掌天下。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权事,以三铨之法官天下之材,以身、言、书、判、德行、才用、劳效较其优劣而定其留放,为之注拟。 于是吏部尚书,亦有天官、文部、典铨之称。” 万寿宫中。 只有内阁首辅严嵩娓娓道来,有关吏部和吏部尚书的职权。 徐阶等人却是眉头微皱。 这事情,他们都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人,哪个不清楚。 但严嵩这时候却是笑着转口道:“吏部之重,举朝百官之首,吏部尚书更是重中之重。所选官员,自当慎之又慎。 内阁此番议定推举有候选三人,分别是吏部本部左侍郎郭朴,本部右侍郎李春芳,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 此言一出。 众人面色各异。 顿时生出无数猜测。 郭朴和李春芳都是吏部本部衙门的左右侍郎,推举他们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但却偏偏又多了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 这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可若这是首辅有意推举的吏部尚书人选,也该是将其放在第一位说出,而不是三人最后。 众人猜测不透,只能看向在场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有何反应,猜测这一次推举背后的含义。 只是欧阳必进却显得风轻云淡。 似乎是知道自己会被推举,又或者是对自己并不看好。 反正他就是那样不动声色。 让人猜不透。 徐阶自然也有些意外。 他推举的吏部尚书人选,自然是吏部右侍郎李春芳。 而郭朴纯粹是因为推举需要多人,一同交由皇帝圣裁。 但欧阳必进,就是让自己没有想到的了。 难道严嵩真的要推欧阳必进自都察院,转任吏部? 嘉靖亦是眉头微皱。 年初的时候,朝廷就有过一次动议吏部尚书人选。 那时候严嵩似乎就很想推举欧阳必进。 但自己并不喜好此人。 原本他以为,严嵩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 但今日却偏偏又将欧阳必进放在了推举的名单里。 嘉靖沉声道:“国家官员任免推举,皆有定制,今日内阁推举三人,诸卿以为何?” 皇帝开口询问。 在场众人却是一阵沉默。 各自都在盘算着自己心中那点小九九。 半响之后。 又是礼部尚书严讷站了出来。 “臣以为,吏部右侍郎李春芳,可担吏部重任。” 杨博亦是紧随其后:“陛下,李春芳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郎,初授翰林院修撰,便被陛下其中,选入西苑,超擢为翰林学士,而后又升任太常少卿、礼部右侍郎、礼部左侍郎,嘉靖三十九年转任吏部右侍郎。 “其人恭敬、谨慎,在朝为官与上下同僚,从不气势凌人,上成君德,中协寮友,下辑庶司。 “李侍郎,诚心笃行,渊学宏才,仪观甚修,晰然玉立,色温而气和,其与人处,不翕翕热,顾久之,愈益亲。不为崖岸求异于人,而其中有介然不可溷者。 臣以为,可为吏部事。” 可严讷的附议不同。 杨博可谓是从各方面将李春芳夸赞了一遍。 甚至连李春芳的相貌,都用仪观甚修、晰然玉立来形容。 反正在皇帝面前就是主打一个。 李春芳是吏部尚书不二人选。 您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用他就对咯! 眼看着李春芳就快要成大明朝独一份能担当吏部尚书的人选。 向来不在人前显露的袁炜,却是缓缓站出。 袁炜的动静,一下子就引来了众人的注视,以及浓郁的不解。 这位袁阁老平日里可是从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啊。 难道今日,也要横插一脚? 徐阶更是犹如初见袁炜一样,眼中满是意外。 他想到了这一次吏部尚书人选一事上,严家很有可能会出手。 甚至于,他连高拱可能会插手其中都想过。 但他独独没有想过,袁炜会在这件事情上出手。 即便众人皆是不解。 可袁炜到底是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吏部左侍郎郭朴更为合适。” 此言一出。 严讷和杨博二人,便立即看了过去。 袁阁老这话,无疑是在反驳他们。 袁炜继续说:“其一,朝廷官制自始而至今日,皆以左为尊。吏部左右侍郎,无尚书时,则左侍郎代管吏部时。如今岂有推举右侍郎,而不以左侍郎升任之?” 这番话从袁炜的嘴里说出,显得很是平静。 似乎咱们大明朝这位袁阁老,就是在和大伙讲道理的。 而袁炜也继续说道:“其二,先前严尚书、杨尚书皆说李春芳乃是嘉靖二十二年状元及第。可郭朴却是嘉靖十四年两榜进士,高中之时即被馆选庶吉士,至今在朝为官已有二十六年。” 说完之后。 袁炜不曾看面色变化不断的严讷、杨博二人,而是看向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徐阶。 同时。 袁炜也瞥了一眼沉默不言的严家爷孙两人。 昌平辩论那一晚,自己在高府外面等了一整晚,想要用明年壬戌科春闱会试,替严绍庭挡下可能发生的凶险,来换取严家支持郭朴升任吏部尚书。 这件事。 第二日严家便给了回信。 严家不需要他出手帮忙,但依旧会在圣前廷议的时候,推举郭朴升任吏部尚书。 只是不知道,严家今日会如何出手助力。 这时候。 徐阶也终于开口道:“郭朴、李春芳二人,皆在吏部当差,熟稔吏部事,自然皆可担任吏部尚书一职。欧阳都御史,执掌都察院,官场多年,吏部执掌天下文官,而都察院则监察天下官员,转任吏部也是妥当。” 这话好似是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但是下一刻。 徐阶便紧接着说道:“不过,若是当真要三者取其一,老臣以为,李春芳最是合适。 “吏部执掌文官升降,而春芳恭慎,不以势凌人,居朝廷持论平,不事操切。 “更有状元之才,雅望久孚于士论,芳声丕振于词林。 臣以为,还是拔擢李春芳为吏部尚书最是合乎。” 徐阶此刻谨慎万分。 不但要将郭朴压住,还要将欧阳必进挡在吏部尚书人选之外。 更要谨防严嵩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转而推举欧阳必进。 徐阶的眼神在殿内游走。 忽的一跳。 果然。 严嵩动了。 只见坐在凳子上的严嵩,挪动了一下身子。 随后拱手道:“陛下,朝野上下,往往以长幼尊卑论之,此乃国朝以孝治国之根基。” 听到这话。 嘉靖眉头不由一颤。 而严嵩还在说:“此次廷议吏部尚书一事,加之时下朝廷多有整顿,开源财税,填补亏空,人事升降频繁,当以久居吏部之官为先选。” 这话一出。 徐阶忽的满脸诧异。 按照严嵩的意思,那欧阳必进则是直接从这一次的吏部尚书争夺赛里被排除出去了。 他立马转头看向在场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 只见欧阳必进面色如常,不起波澜。 瞬间。 徐阶慌了。 严嵩的声音,却是依旧在传入到他的耳中。 “而郭朴早于李春芳入朝为官,如今又是吏部左侍郎。因而,老臣以为,似乎郭朴更为合适一些?” 已经开始慌神的徐阶,脑子里犹如一团浆糊。 自己已经想到了一切啊。 却偏偏没有想到,严嵩会赞同郭朴升任吏部尚书。 那欧阳必进会出现在名单上,又是为什么? 很快的。 在那份推举吏部尚书的名单上的欧阳必进,站了出来。 在徐阶满脸疑惑的注视下。 欧阳必进开口道:“陛下,老臣虽在此次内阁推举名单之上。但老臣却自觉才能短缺,无法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他推辞了! 他竟然拒绝了转任吏部尚书! 徐阶瞪大双眼。 而欧阳必进却是话锋一转:“但臣以为,国朝上下,该以尊卑而论,以长幼而论,于情于理,都该是吏部左侍郎郭朴,更为适合升任吏部尚书一职,替陛下执掌吏部,权衡天下官员。” 听着欧阳必进这位吏部尚书争夺赛参赛选手的话。 徐阶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当真是没天理了! 同为吏部尚书被推举之人,你欧阳必进是脑子坏了吗? 竟然自己主动推辞,转而推举旁人! 徐阶一时只觉得腹背中箭。 而他更是目光深深的看向严嵩。 即便心中万分愤怒,但他也看明白了。 今天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推举欧阳必进,就是为了让欧阳必进在这最后时刻,主动推辞掉成为吏部尚书的机会,转而推荐另一个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就连参赛选手,也认同郭朴啊。 前面所有人的争论,其实都有道理,也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唯独是欧阳必进的推辞转而推举郭朴,却成了最后那一锥定音的举动。 果然也如同徐阶推测的一样。 珠帘帷幔后。 嘉靖淡淡一笑,笑出声来。 他深深的望了欧阳必进一眼。 这个欧阳老货,倒也不是那么让自己不喜的。 至少,很有自知之明。 同样的。 虽然全程没有开口说话的严绍庭,则是目光幽幽的扫了徐阶一眼。 随后,严绍庭分别看向高拱和高燿,这同姓却不非一家的两人。 “陛下,臣虽官卑,却也觉得严阁老、袁阁老、欧阳都御史所言无错,郭侍郎可为吏部尚书。” 紧随其后。 在吏部尚书一职人选上,始终没有开口的高拱和高燿两人,先后开口。 “臣附议。” “郭朴可为吏部尚书。”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1章 千万两白银进京(求订阅) 万寿宫外。 秋日里,太液池依旧是碧波浩渺,岸边林木碧绿。 鸳鸯戏水于芦苇丛。 水鸭振翅,欲要飞天。 群鸟盘旋,时而展翅高飞,时而收翅如水,嬉得鱼群深藏水底。 浑身披甲的京营参将郭玉创,持刀站在宫门外。 看着内阁大佬、六部尚书们一一走出。 等到最后,郭玉创就看到京营恩人严侍读,也踱着步子,面带笑容的走了出来。 他压着脚步上前,拱手道:“严侍读。” 严绍庭赶忙看了一眼前头,随后笑着说道:“郭参将竟然亲自值守宫门外?” 郭玉创当即拍了拍胸膛:“京营上下,忠心陛下,末将无能,但也愿誓死护卫陛下安危!” 严绍庭笑笑。 郭玉创则是又上前两步,小声道:“侯爷命末将若有机会,与严侍读说上两句。” 严绍庭又侧目,看了一眼出了万寿宫,或是上轿子,或是上车,又或是驻足相互商议的众人。 这才点头道:“顾侯有何吩咐?” 郭玉创连连摇头,小声道:“不敢言吩咐,侯爷只是说,年关将至,按照规矩也该从地方轮番兵士,填充京营缺额,不知这件事能否促成?” 严绍庭佯装不知,疑惑道:“这事,不该是兵部操办的吗?” 虽然老道长登基之后,有过整顿京营,而他颇为信任的镇远侯顾寰在漕运上受到排挤后,便将其安排在了京营。 但京营的缺额,却是由来已久的。 京营名义上统兵十二万,外备兵十四万六千六百六十人。 但时至今日,知己上却是不足十二万之数。 而可用的兵马,也不过四万余。 对于偌大的京师而言,自然不只是有京营一支兵马拱卫,但若是和太祖、太宗朝相比。 哪怕是正统朝、景泰朝。 京营也没有出现过,只有四五万可用兵马的事情。 郭玉创面露尴尬:“这事……兵部不管……” 严绍庭嗯了声,正要开口。 那边,老严头却是喊话。 “绍庭,过来一下。” 严绍庭只能是看向郭玉创:“告诉顾侯,此事干系重大,料定顾侯也是清楚,我也不能随口答应下来,但京营关系京师安危,充盈京营兵士,我自当会上心。” 说罢。 严绍庭便赶到老严头身边。 此时刚刚还在万寿宫殿内的众人,已经走了大半。 只有严嵩、徐阶、高拱、袁炜和欧阳必进在场。 徐阶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高拱和袁炜站在一起。 欧阳必进则是搀扶着严嵩。 看到这个场面。 一旁的徐阶,哪里还不明白。 自己今天着实是着了道。 欧阳必进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能出现在廷议推举吏部尚书的名单上,完全就是为了作为暗手,最后由他完成助力郭朴上位的目的。 高拱侧目看了一眼徐阶。 而后笑着对严绍庭说道:“国家安宁,以图富强,重于吏治,今次陛下能圣允清查翰林院、詹事府,润物功不可没。” 听清老高的话。 严绍庭却是目光一闪。 他目光幽怨的看向高拱。 老高。 你不地道啊! 而在那边,徐阶则是瞬间盯上了严绍庭。 对! 高拱所言不错! 今日若不是严绍庭,翰林院和詹事府,又如何会几近全军覆没。 高拱却是笑眯眯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自己可还没有将那份有关于董份不法供述,其实是你严绍庭给的事情说出来呢。 袁炜这时候亦是笑着开口道:“这一次郭朴能以吏部左侍郎,顺利升任吏部尚书,还得靠严阁老、高阁老秉持公义而言。” 说罢,他又看向左都御史欧阳必进。 袁炜更是拱手道:“自然,欧阳都御史亦在推举之上,却能转而推举郭朴,可谓大公无私!” 太液池畔。 徐阶默默而立,心中亦是泣血。 现如今,朝堂之上的格局也看的清楚。 郭朴是袁炜的人。 而袁炜这时候也没有遮掩。 事情发展到现在,不可能别人猜不出,郭朴乃是自己的人。 又或者说,自己和郭朴乃是盟友。 这一点随着郭朴升任吏部尚书,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遮掩了。 而随着郭朴拿下吏部尚书的位子。 自己在内阁,也终于是能说上话了。 袁炜和严嵩、高拱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苑内。 独属于徐阁老暗自神伤的世界成就。 达成。 众人一番交谈之后,瞧了眼天色。 严绍庭说道:“已经过午了呀。” 严嵩点点头:“回府吧,今日你弟弟也要到京了,去接下他。” 严绍庭点点头。 高拱则是笑着说道:“听闻阁老这个孙儿,一直在江西老家读书,颇为聪慧,不知何时恩科?” 袁炜亦是说道:“润物作为兄长,已在朝中身兼重任,等日后兄弟恩科入仕,在朝中兄弟二人也能相互助力,为国效力,阁老到时候也可以颐养天老,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了。” 面对两人的客套。 严嵩只顾着笑着摇头:“不成器的孩子,他大兄在朝为官,靠的是自己。若是那小子能靠自己本事,日后能为国效力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便求个平平安安吧。” 说着话,老严头便拉着严绍庭要出宫去。 高拱、袁炜两人拱拱手,随后便默契的并肩而行,往内阁而去。 到了徐阶跟前。 高拱和袁炜两人看向对方。 “徐阁老。” “可要同行回阁?” 面对二人的询问,徐阶哪怕今日处处受挫,却也只能默默点头。 而等严绍庭爷孙两出了西苑。 却见陆绎早已坐在严家的马车上,等在宫门外。 见到严嵩和严绍庭走出宫门。 陆绎赶忙上前:“严阁老,姐夫。” 严嵩笑眯眯的看着陆绎:“伱家大人英年早逝,实乃惋惜。但你既然喊他姐夫,如何不能喊老夫一声严家爷爷?” 陆绎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严绍庭。 随后他面露笑容,恭恭敬敬的施礼道:“严爷爷。” 严嵩顿时大笑:“好孩子!好孩子!” 说完之后,老严头便由严家的马夫搀扶着上了马车。 可等弯腰要进马车里的时候。 老严头却是回头看向严绍庭。 “回头,多与黄公公走动走动。” 严绍庭点点头:“孙儿晓得。” 见到大孙子明白,严嵩这才点头进了马车。 马车动了起来。 陆绎也从马车后牵了两匹马过来。 他与严绍庭两人坐上马背。 陆绎歪头过来,看着马车问道:“阁老方才要姐夫和黄公公多走动,是什么意思?” 严绍庭笑看着这个小舅子,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爷爷的意思,是请黄公公帮帮忙,给你在锦衣卫的位子提一提。” 如今陆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 若是要往上的话,那就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了。 再往上就是正三品的亲军锦衣卫指挥使司指挥使。 不过自从老丈人陆炳死后,这快一年时间里,都是由黄锦提督锦衣卫差事。 但小舅子要是往后操作得当的话。 也是有很大可能,接管锦衣卫的。 陆绎却是啊了一声:“升官?” 看着这小子一脸的诧异。 严绍庭也不理会,自顾自的驾马而行。 只是到了西长安街,却是调头向东而去。 如老严头所说的。 自己那个一直在江西老家读书的弟弟严鹄,今日将要乘船到通惠河码头。 同行的还有天师府送来的张国祥真人。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真正让严绍庭要驾马出城的,是因为今天同时还有旁人到京。 由锦衣卫护送北上的,杨金水过去的那个姘头芸娘。 另外就是在前番闹出好大乱子,当初奉旨南下两淮钦办两淮盐务、东南商税的鄢懋卿。 这一次鄢懋卿回京,是当初圣前争辩之后,以回京述职为由召回的。 随着他一起回京的,还有今年在两淮搜刮来的银子。 严绍庭和陆绎两人一路驾马。 自朝阳门而出。 往城东行不多远,便是通惠河码头。 只是两人赶到通惠河码头的时候,周围老大一圈就已经被无数兵丁封堵。 原本还要去码头上的人,也都被堵在了外面。 严绍庭和陆绎对视一眼,也不急切。 翻身下马,牵着马,两人就挤到了人群后面。 这时候便能听清前面人群的八卦。 “光天化日的,怎么官府突然就封了码头啊?” “这不是耽误事嘛。” 面对码头被封锁,人群中多有不满。 “没听说吧。” “今天这边是有要紧事情。” 有那些得了消息的人,在一旁便解释了起来。 “听说是南边的官员入京。” “那船队首尾不见,船帆遮天蔽日,满帆满风,两岸纤夫拉都拉不动。” 一顿吹嘘之后。 现场一片诧异,人人面露惊讶和好奇。 “这是为何啊?” “快说快说,莫要卖关子了。” 好奇的人们开始催促了起来。 这时候,得了消息的人才缓缓道来:“那是因为那些船上,都装满了银子。” “不下千万两的银子!” “这么多银子进京,肯定是要兵马封锁。” “要是出个一星半点的差错,那些当官的能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陆绎张了张嘴,侧目看向自家姐夫。 严绍庭则是面色平静。 那个冒青烟的鄢懋卿,这一次到底从两淮地界上搜刮了多少银子,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但现在消息却已经传到了千万两银子。 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陆绎小声问道:“姐夫,可要进去?”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等着吧,想来小雀儿的船也要等在后面,才能停靠码头。” 小雀儿,是严鹄的小名。 陆绎见状,便点点头,牵着两匹马拴在一旁靠近岸边的树上,探头看向前方被封锁起来的码头。 严绍庭亦是看了过去。 只见整个通惠河码头外的水面上,停满了船只。 一名名力夫,咬着牙将那一只只沉重的大木箱子,从船上转运到码头上等候着的马车里。 忽的。 几名力夫脚下不稳。 大木箱子哐当一声砸在码头上。 哗啦啦的。 整箱银锭子散落一地。 在封锁外被堵着的百姓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叹。 “这么多银子!” “全都是银子!” “当真是有千万两银子进京了啊!”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2章 属于大明的货币政策(求订阅) 通惠河码头外。 严绍庭就默默的注视着正在从船上转运银子的码头。 一名身着红袍的官员,在几名婢女的伺候下,就坐在码头上摆设好的桌案后。 头顶。 还撑着一把大伞。 这人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钦差查办两淮盐务、东南商税的鄢懋卿了。 瞧着一整箱的银子被力夫们弄翻在地。 鄢懋卿张嘴便骂了起来:“一帮废物!是没吃饱啊!耽误了本官将银子送给陛下,小心把你们都淹死在这河里!” 力夫们慌慌张张,满脸不安的收拾着地上的银子,重新装进箱子里。 这时候。 又有一队身着罗衫,面遮丝巾的女子,个个身段曼妙,自船上走了下来。 鄢懋卿当即双眼放光,眼神都直了。 但是很快,他就转移视线,连连摆手。 “都去马车上!都去马车上!” “仔细了,莫要磕着碰着。” “成没用的了!” 在这些面目遮掩的女子们都下了船,进了马车里。船上才有一帮手拿着各式乐器的男男女女走出船舱,到了码头上。 这时候,鄢懋卿的脸色便稍显自然了些。 但还是带着些客气。 “各位大家,可要慢一些。” “那边马车都备好了。” “等进了北京城,咱们就可以歇着了。” 这显然是一个乐班子。 虽然鄢懋卿显得客气。 但他们这些人却不敢拿大,从鄢懋卿面前走过,纷纷躬身作揖。 等到这些人也都上了马车后。 码头上除了官兵,便只有那些从船上将一箱箱银子搬下来的力夫。 鄢懋卿的脸色就变得凶狠了起来。 “手脚都麻利些!” “谁敢再打翻了,给你们全都砍了!” “快些!” 力夫们不敢懈怠,纷纷咬紧牙关,将那一只只沉重的大箱子搬上码头。 一艘船搬空后,很快就由两岸的纤夫拉着船,从码头上挪开,让给下一条船。 然后码头上的力夫们,便继续重复着,上船将装满银子的大箱子抬下码头,搬上码头上的牛车。 一艘船搬空,便是下一条船。 而有官兵提前封锁通惠河码头,外面想要用码头的百姓们,也只能干等着。 岸边树下。 严绍庭瞧着码头上搬运木箱子的力夫们。 却是忽然低声开口道:“鄢懋卿没有那么多银子。” 陆绎当即回头看向姐夫:“没有千万两?那这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严绍庭看向小舅子:“真要是有千万两,只怕这会儿两淮之地真就要造反了。” 千万两银子。 也就只存在于那些浮夸的话本上。 大明朝如今一年才多少的财税收入,其中又有多少是折算成银子的。 而且现在还没有到隆庆开海的时候。 中原白银存量并不多。 得要等到开海之后,欧洲从美洲抢夺来的,以及在东南亚开发出来的白银,才会流通到中原。 想到这个问题。 严绍庭不禁想到等几年后,隆庆开海,随着白银大量涌入,中原又将会因此陷入到另一个怪圈之中。 银子多了。 但百姓的生活,却会因此而变得相对更艰难起来。 泥腿子出身的老朱,在大明创立之初,很多方面的制度根本就没有好好的制定。 尤其是货币经济制度。 开银行? 严绍庭想了想,便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只有傻子才会认为,能在这个时代开银行,平衡国家财政货币经济。 那至少是要有足够快速的信息传递,才能达成的事情。 但是。 “黄金,白银,铜钱……” 严绍庭低声念叨着。 陆绎面露不解:“姐夫你在说什么?” 严绍庭抬起头,面上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想到了黄金、白银锚定的事情。 以黄金、白银等价交换锚定货币的金本位制度,才是符合当下大明朝的制度。 什么阶段,什么样的社会局面,什么样的前置条件,才是决定货币经济体系的关键因素。 天底下,没有人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抛开现实空谈是要不得的。 在陆绎摇头晃脑的疑惑眼神下。 严绍庭双眼闪着光亮,注视着忙碌不已的通惠河码头。 “每盎司三镑十七先令十又五分便士。” 严绍庭面露笑容。 虽然大明不一定需要一切照办,但这却是个可以借鉴的方向。 属于大明的货币政策。 这件事眼下倒是可以提前落子布置起来了。 陆绎眨着眼,看着又开始癫言癫语的姐夫,肩头一颤,眼神挪开。 免得自己也和姐夫一样。 癫了。 姐夫癫,能升官发财。 自己要是癫了,恐怕明天就要被开革回家。 于是。 本来偏过头的陆绎,又回头看向严绍庭,更是给了一个让严绍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神。 陆绎却是面露期待。 姐夫您继续癫! 越癫越好! 您够癫,弟弟才能跟着一起升官! 严绍庭则是看向陆绎,询问道:“眼下京中一两黄金能抵几两白银?” 这个事情,自己实在是不了解。 大明朝内阁首辅家的子弟,当朝新贵,什么时候需要自己花钱了? 严绍庭露出一副我不懂钱的表情。 陆绎面露疑惑,解释道:“国初太祖爷定的,一两黄金抵四两白银,不过眼下一两黄金在京中能抵五两白银,有些地方能抵六两。” “五换,六换了啊。” 严绍庭点头念道着。 五换、六换,这是专用词,一直都是用来形容黄金白银兑换比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 等到歪脖子树那位的时候。 这个比例,已经变成十换了。 即一两黄金,抵十两白银。 而不稳定的货币兑换,会导致很多问题。 而且等开海之后,大明的钱多起来,也会是一个问题。 光有钱,却无法正常使用。 还得要想法子,在将来将那些钱都用出去,转化为生产力以及提高大明整体百姓的生活水平。 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命题。 出现在了严绍庭面前。 以至于他陷入沉思之中,而不自知。 陆绎则是悄默声的抽了一眼严绍庭,面露不解。 姐夫的脑袋怎么看着大了一圈? 长脑子了? 不见严绍庭有反应,陆绎只能掰了根纸条塞在嘴里。 一直等到好几个时辰后。 通惠河码头上卸银子的船队,这才将所有的木箱子卸下。 坐着那些遮面女子和乐班的马车走在最前面。 拉着一只只沉重的木箱子的牛车,则是走在后面。 前后左右,乌泱泱一大群的官兵,警惕的护卫着整个队伍,开始向着京城过去。 等到最后的牛车走完。 通惠河码头上封锁的官兵们,这才结队一去而空。 被堵在码头外的人群,也一窝蜂的进了码头。 或是登船南下,或是迎接友人。 人群中,被陆绎喊醒的严绍庭,牵着马站在码头不远处。 一艘艘商船停靠在码头上,上下旅人货物。 当一艘挂着严字旗号的商船停靠在码头上的时候。 陆绎眼前一亮。 “姐夫,是小雀儿的船。” 严绍庭看了一眼前面拥挤着的人群,面露无奈。 但是那头。 却忽的有一名身穿官府皂服的中年男子,却是带着几名码头上的官兵,殷勤的凑了过来。 “小的参见严侍读。” “严侍读今日是要出行还是接人?” 说着话,这小吏已经指示着官兵将码头上拥挤的人群驱散。 严绍庭皱眉看了一眼对方,终于是带着陆绎到了码头边。 “伱是认识我?” 停下脚步,严绍庭询问了一声这名通惠河码头上的小吏。 小吏依旧是满脸的笑容,点头哈腰的:“侍读是贵人,小的之前去京中衙门办过事,远远的见过侍读一面,便不曾再忘了。” 陆绎呵呵一笑。 这小吏说话倒是漂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严绍庭则是看了陆绎一眼,而后对小吏解释道:“家弟与几位友人抵京,领了我家老爷子的令,过来接一下人。” 小吏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原来是阁老的意思,小的这就安排好马车,送府上的公子和友人乘车回京。” 说着话。 这小吏也不管严绍庭是否同意,便忙着呼喊了起来。 很快就有一架马车出现在码头上。 小吏又说道:“侍读不必管,等这马车送了府上的公子回府,他们自己会赶车回来的,不耽误事。” 看着这小吏如此殷勤,严绍庭也只能是泰然受之。 陆绎这边,也从袖中取出一枚碎银子,丢到了小吏说上。 “马车用了,该给的银子不能少,多出来的算是让你手下兄弟们买酒吃。” 小吏本来还要拒绝。 但见陆绎这般说,便只好是收下,满脸笑容的一转眼,那银子就从他手上消失不见。 “如此,小人只能厚脸谢过侍读的赏。” 严绍庭只是随意的挥挥手。 他的目光已经看向挂着严家旗号的商船。 自船舱里。 头先,就是一名身穿儒服,却身高过六尺(明制一尺31.1cm),膘肥体壮,虎背熊腰的年轻人满脸憨态笑容的走了出来。 跟在年轻人身后的。 则是一名身着道袍,脸上蓄有长须,头戴莲花冠,手拿拂尘,足蹬莲花鞋的道人,眼珠子直转溜,透着一股子贼眉鼠眼模样的打量着外面的码头。 至于说道门的仙古道风。 那是半点都没有! 在两人后面,便是一名同样丝巾遮面,身着一水对襟衫裙,身段凹凸有致的女子。 而后便是几名身着劲服的护卫。 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 那头先的魁梧少年,便是脸上一喜,张开双臂。 “哥!” 严鹄一声大喊,张着双臂,双足用力,就这么从船上跳下,稳稳的站在了码头上。 连带着,船只整个儿的都是一阵晃荡。 而在他后面的那名道人,却是好一阵的手忙脚乱,拂尘胡乱的挥舞着。 道人咿呀呀的一阵怪叫:“严公子,您这是要让贫道进京前还洗个澡净身啊!” 道人骂骂捏捏的踩着木板,走下船。 然后就从严鹄的身后,探出一颗脑袋,贼眉鼠眼的打量着站在码头上多时的严绍庭,随后又立马缩回脑袋。 至于丝巾遮面的芸娘,便显得姿态优雅。 即便船和码头之间的木板不停地晃悠,但她却好似是在上面轻舞着一般,就那么轻飘飘的到了码头上。 严鹄则是憨头憨脑的摇晃着,冲到了严绍庭面前。 不等严绍庭后退。 严鹄便一把紧紧的抱住了严绍庭。 “哥!” “俺来啦!” “小雀儿想死你了!” 而被弟弟严鹄抱在怀里的严绍庭,双脚已经完全离地,头脚向后,身子成了一个反弓形。 他涨红着脸,吃力的说道:“快!放我下来!放下来!” 严鹄则是满脸喜悦的点头:“嗯!好的!” 噗通一声。 严绍庭踉踉跄跄的落地。 他皱紧眉头,抬着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严鹄。 最后却只能是无奈长叹。 “走!” “跟我回家。”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3章 我要当万人敌!(求订阅) 严府。 因为今日二少爷从江西老家入京。 早早的。 严府上上下下的仆役,就忙碌了起来。 前前后后,整个严府都在洒扫除尘。 后厨更是早早的就忙活了起来,大锅的牛骨头和牛肉,从天不亮就开始炖起来了。 当然。 英雄不问出处。 牛肉不问来路。 就连陆文燕,这个当嫂子的,也在正午的时候,从昌平赶了回来。 加上老严头一句话,严家很多方面的事情,都已经交到了陆大妹子的手上。 加上皇帝一道旨意。 敕封陆文燕为四品恭人诰命。 现如今的陆文燕,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当家大妇的模样。 若是将那一身的诰命官服穿上。 更不要说,见者必要礼拜了。 若不是不能太过高调,陆文燕恨不得整日都穿着那一套沉重而又繁琐的诰命服了。 即便是如此。 在昌平这几日。 她也是穿戴了好几日,然后叫了两名侍女,搀扶着她足足逛了昌平好几日。 当府外传来,大少爷带着二少爷回家了的声音。 陆文燕猛的一跳,双手拍响。 “快快快!” “让前面的,将鞭炮点起来。” “再去书房与爷爷说一声,二少爷到家了。” “派人去工部,请公公今日早些下衙回家,一家人吃团圆饭。” 严府前院。 陆文燕忙而不乱的指挥着乌泱泱一群的仆役忙碌起来。 她则是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 看向随侍身边的侍女。 “我衣衫还整齐吧。” 侍女满脸笑容道:“少夫人是京城里最得体的女娘!” 陆文燕点了一下小侍女的鼻子,哼哼道:“长嫂如母,如今爷爷将家里交代给我打理,就不能让二弟回家还吃冷落。” 说着话。 大明朝的四品诰命夫人,便带着乌泱泱一群仆役侍女到了府前。 外面。 严府巷已经鞭炮齐鸣。 严绍庭与陆绎骑着马,带着通惠河码头贡献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 他看向府门下。 冲着自家大妹子挑了挑眉。 陆文燕却是立即翻了个白眼。 不分白天黑夜,总是没个正经的! 严绍庭和陆绎下马。 马车里。 严鹄也带着张国祥、芸娘走下马车。 而在府门前台阶上站着的陆文燕,却是面露疑惑。 “二弟以前不是这等模样吧。” 瞧着严鹄那膘肥腰圆,虎背熊腰的模样,陆文燕颇是意外的念道着。 伺候在她身边的侍女。 除了有当初从陆家陪嫁过来的,也有严府上的。 侍女小声道:“二少爷以前一直在老家读书,不过确实不曾这样,或许是这两年长大了。” 陆文燕则是黛眉微皱。 这哪里是长大了,这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若不是知道。 恐怕还要以为是京中哪个将门家的子弟,特意穿着那一身的儒服,充装斯文。 随后。 陆文燕又看向跟在严鹄后面的张国祥。 陆大妹子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那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又是谁?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也领回家了?” 这时候。 作为严绍庭的狗腿子。 严虎赶忙从人群后面挤了上来。 他小声道:“少夫人,那是天师府的真人。” “嗯?哦哦哦。” 陆文燕好似是面露了然,而后立马满脸笑容:“难怪我瞧着真人仙古道风,一看就是得道高人!” 严虎不禁侧目看向自家少夫人。 嗯? 您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随后。 陆文燕却又是脸色一变,语气平静道:“那女子,又是何人?” 严虎一瞧街上。 又在严绍庭和陆文燕两人之间扫了一眼。 赶忙解释道:“那是从江南织造局过来的,听说和浙江之前的案子有关。她那个姘头,就是现在在咱家昌平后面皇陵里守陵的杨金水。” 这事得解释清楚了。 不然少夫人少不了要找少爷的麻烦。 严虎解释完,小心的打量着自家少夫人的脸色。 在听到了解释后。 陆文燕的脸上当即流露出一副惋惜,她怜惜道:“倒是个可怜人,这辈子往后大概也没个依靠的。” 一个没卵子的阉人。 能给这女子留个卵子的依靠。 严虎心中默默的想着。 他嘴上则是说着:“这个叫芸娘的,少爷已经安排好了,等明日就送去昌平。她在浙江的时候,就帮着杨金水,料理过不少生意上的事情。如今去昌平,倒也是能帮少夫人您料理咱们昌平的生意。” 自家少夫人都已经是四品的诰命夫人了。 往后可不能再随随便便抛头露面去做生意。 得要有个人,能在少夫人身边,帮着少夫人去做些事情。 陆文燕点点头:“那她往后的工钱,就按照你的份额给,等她若能在昌平待上一年,就在昌平单独给一个院子。” 严虎当即拍起马屁:“少夫人最是心善,小的回头就给安排好。” 那头。 严绍庭等人也终于是走到了府门前。 不等严绍庭介绍。 严鹄便已经是大手大脚的拱手颔首。 “小雀儿见过嫂嫂。” 陆文燕则是不动分毫的受了这一礼。 随后向后招招手,对着严鹄开口道:“二弟久在江西老家读书,最是辛苦,府上的院子已经给你洒扫干净,等明日再去昌平书院那边,也有一间精舍打扫干净。等回头学业空闲的时候,让你哥哥带着伱在京中好生的耍。” 严家少夫人说着话的功夫。 已经有侍女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送到了严鹄手上。 严鹄小心打开。 成叠的金叶子! 只是这金叶子上却竟然是刻满了圣贤文章。 严鹄当即面露迟疑:“嫂嫂,我能……” 严绍庭却是拍了一下严鹄的后背,而后为陆文燕介绍起后面的两人。 “这位是天师府张真人,此次进京,乃是为入宫随侍圣前。” “这位是芸娘,从浙江来的。” 介绍起芸娘的时候。 严绍庭还不忘打量了一眼陆大妹子的脸色。 谁知道陆文燕在冲着张国祥福身施礼后,便拉着芸娘转身进了严府。 乌泱泱一群人进了严府。 歇息品茗。 等到傍晚的时候。 严世蕃也下衙回府,一大家子便算是吃了个团圆饭。 等到饭后。 将张国祥和芸娘两人各自安排住在府上后。 严家的老爷们,便齐聚在老严头的书房里。 严嵩依旧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 严世蕃则是满脸怒气的站在一旁。 严绍庭眼神不停的打量着,为几人准备着茶水。 而刚刚入京的严家二少爷严鹄,却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满脸的倔强和不情愿。 嘭! 严世蕃满脸怒气的拍在桌子上,吓得严嵩眉头一跳,侧目看向儿子。 随后,眼露同情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孙子。 严世蕃却已经是挥手骂了起来。 “叫你在老家,远离京师繁华。” “是叫你好生读书的!” “你读的什么书啊!” 严鹄皱紧眉头,分毫不让:“读不进去!还能读什么书?” 说完之后,严鹄便侧目看向一旁正在泡茶的大哥。 严绍庭却是赶紧低头。 从今天在通惠河码头接到这个弟弟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说半大的小子,长大都要变个样。 可也没有他小雀儿这么个变法的。 这哪里还是小雀儿。 这分明就是个座山雕。 “放肆!” “我看你是疯了!” 严世蕃一顿气急败坏,眼神开始向四周搜寻,想要找到个顺手的东西。 “我严家耕读传家,你爷爷更是才学无双,便是时下兴旺的心学宗师阳明先生,当年也与你爷爷相交莫逆。” “你可倒好,叫你读书,你却放牛!” “你爷爷如今是我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你老子是工部侍郎,更不要说你哥了。” “你哥就比你大一点。” “他现在已经是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庶子,户部郎中,更是身兼数事,乃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你不读书,反倒练武。” “你是要败坏我严家门庭啊!” 说着话,严世蕃终于是找到了顺手的东西。 一旁拇指粗的扫灰拂尘被他握在了手中。 严鹄却是伸长了脖子:“爹!你和爷爷,还有哥哥,都是在朝文官,为什么就要我读书。” 严世蕃气的是浑身发抖,狠狠地跺脚道:“你不读书,你要作甚!” “我要做万人敌!” 严鹄瞪大双眼,甚至是举起一条手臂,稍一用力,便是肩膀上的腱子肉快快显露。 “万人敌?” 严世蕃愈发生愤怒:“我看你是失心疯,想上房揭瓦!” 啪的一声。 拇指粗的拂尘,就抽在了严鹄的身上。 又是啪的一声。 这硬木做的拂尘杆子,直接断成两截。 严世蕃手上一顿,眼里闪过一道担忧,赶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 见严鹄依旧是面不红心不跳,一副倔强模样。 严世蕃就更加的气了。 “咿呀呀!” “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这逆子!” 说着话,严世蕃就冲到严鹄跟前,一手按着严鹄的脑袋,一手握着断成两截的拂尘杆子,抽在严鹄的后背上。 直到整根杆子从严世蕃的手上弹飞。 严世蕃这才作罢,大口喘着气后退了两步,到了严绍庭面前,拿起还未凉透的茶水就往嘴里灌。 “我是管不了你了!” “让你哥管你!” “也不要明日了,现在就送去昌平,关起来!” “叫了人看住,敢踏出昌平半步,打断了腿!” 严绍庭眨眨眼,看向如天下无数父母一样,劳心子女学业的严世蕃,他啊了一声。 “怎么就我管了啊?” 严世蕃一瞪眼:“长兄如父,你不管谁管?真要让这逆子,气死你老子我啊!” 严鹄察言观色。 却又挺起胸膛:“我就是要当万人敌!” “当你妈个头!” 严世蕃瞬间暴怒,手中的茶壶就砸了过去。 但却是被严鹄一歪头,给躲了过去。 严世蕃见状,可谓是怒发冲冠,就要拿着桌子上的一块镇纸上去砸。 严绍庭却是眼皮一抖,赶忙上前拦住。 好不容易将严世蕃按到椅子上。 严绍庭已经是满头大汗,上前想要将严鹄抓起来,却是一把未曾抓稳,自己反倒是差点栽倒。 这小子当真是个邪! 严绍庭看了严鹄一眼,沉着脸喊道:“还不滚出去。” 说着话,这才顺势将严鹄拉了起来。 推推搡搡的将其推出书房。 “严虎!” “带了人,押着二少爷去昌平。” “老爷的话,谁要是放二少爷离开昌平半步,腿打断!” 严绍庭推着严鹄站在屋外,话却是冲着屋子里喊的。 等严虎出现在院中的时候。 严绍庭则是看向严鹄:“你先听话,去昌平,等后头我来解决这事。” 严鹄眼前一亮。 “哥!你是支持我当万人敌的对不对!” 严绍庭猛的翻了个白眼。 一阵沉默之后。 “滚!”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4章 传出去,严家老少爷们要死了(求订阅) 等好不容易将严鹄弄走,让严虎带着人给送去昌平。 严绍庭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 等他再回到书房里。 除了满地狼藉。 便就是坐在椅子上,还在大口出着气的老小子严世蕃。 严绍庭看了一眼严世蕃,又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老严头。 “想来小雀儿实在是不好读书,也读不通。” “反正咱们家……” 严绍庭想要缓和一下。 教孩子这事,虽然说是可以逼一逼。 但照着严鹄现在那副样子,大抵也逼不回来了。 但严世蕃却是猛的一拍茶几:“咱们家怎么了!读不通书也要读!” 他瞪眼看向严绍庭。 “严家不养闲人!” “他要是不能读书科举功名,这辈子别想出昌平!” “这事落你身上,他读不好书,甭想踏出昌平,你……” 严世蕃看了眼自家老大,然后又闭上了嘴。 老二都管不住了。 更别说如今已经是当朝红人的老大了。 更管不住啊。 一句话未曾说完的严世蕃,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无力感。 严嵩这时候才摆手道:“行了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算不能科考,等过些年我退下来,凭着这张老脸,也能在陛下跟前替老二讨一个蒙荫,到底也能在朝廷里有个正经差事。” 而严世蕃却依旧是一言不发。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沉浸在无法教子的挫败感里。 严绍庭只是附和着说道:“小雀儿久在江西老家,说起来家中对他关心也少了些。如今这般,或许也有多方成因,圣人有云因材施教,若是科举真的非小雀儿所想,等回头孙儿得空,再与他聊聊。 严家虽然不差他两口饭,但父亲说的也是,严家儿郎也不能甘当闲人,总要有个事情做的。” 其实在今晚老二喊出那句要当万人敌的时候。 严绍庭便准备,将昌平治安司下的那六百民壮队,交给老二暂时管着。 不过,这还得要看看老二到底有些什么真本事。 至于科举,考取功名? 瞧着老二那比脑袋还粗的大腿和胳膊。 严绍庭很怀疑,老严家的经学智慧,到底有没有遗传到老二身上去。 严嵩想了想,便点头道:“既如此,便等等再说吧。千里路,刚入京,也别再折腾孩子了。” 这句话倒是对这会儿还在低着头沉默不语的严世蕃说的。 严嵩自觉如今已经到这个年纪了。 儿子如今也能在工部安心做事。 大孙子就更不要提了。 若是干的好的话,一切顺利,将来就是帝师。 严家一门两首辅。 也未曾不可能。 只是这话,他从未对旁人说过。 见无人开口。 严嵩便说道:“听说,今天鄢懋卿回京了,坊间更有传闻,他带着千万两银子回京了。” 这话一出。 原本还低着头的严世蕃,却是立马就抬起头。 他的眼珠子不停的转动着。 也不知道是在琢磨着那千万两银子,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事。 严绍庭点点头:“回来是回来了,但孙儿今日在通惠河码头那边瞧着了,倒也没有千万两银子,但总数或许是有个四五百万两的,余下就都是些珍宝财货了。” 其实他都觉得自己说四五百万两银子这个数,都有些说多了。 鄢懋卿总是要自己过一手银子的。 然后才是带回京中的。 因为自从鄢懋卿南下之后,严家就再也没给他消息。就连鄢懋卿送来的书函,严家也未曾回信。 所以原本该是直接送去江西的那笔银子,也没有出现。 如今带回京中的里面,鄢懋卿势必会考虑要给自严家开始上上下下,一大帮子的打点。 最后能到嘉靖和国库的银子,大抵也就只剩下个三百多万两顶天了。 至于说那些珍宝财货。 这可不在当初朝廷要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追缴盐课的范围之内。 朝廷当时是只要银子的,可没说要珍宝财货。 这一批东西,也大概是要在京中疏通出去的。 若是按照原本的事情发展走向来看。 鄢懋卿和严家,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到这。 严绍庭又赶忙说道:“对了,今日鄢懋卿回来的时候,还有不少女子带了回来,另外似乎还有一套戏班子也一并带回京中了。” 不等严嵩开口。 严世蕃就在一旁哼哼道:“你爷爷爱听戏,这戏班子想来也定然是要送来咱们严家的。至于那些女子,大概也都是他鄢懋卿从扬州搜刮来的,除了咱们严家,就是京中其他人家用来疏通的。” 对于这一行。 严世蕃那叫一个门清。 一瞬间就猜出了鄢懋卿的计划。 严绍庭绷紧脸:“想来也只会是这样了。” “断不能收下这些东西。” 严嵩却是忽然沉着脸,转头看向严世蕃:“就连一两银子,都不能让他鄢懋卿送进来!” 严世蕃当即侧目看了过去。 他眉头微微一皱。 但很快就舒展开。 “确实如此。” “眼下随着鄢懋卿回京。” “他和带回来的这批银子财货,满朝上下定然都在盯着。” 说完之后,严世蕃转头看向严绍庭。 “一个子都不能要!” 严绍庭却目露意外的看向严世蕃。 这倒是和小阁老过去的人设不一样了呀。 脑子进水了? 迎着儿子那满是怀疑的眼神。 严世蕃哼哼了一声:“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收他鄢懋卿的好处?今日伱才在万寿宫,和袁炜他们将徐阶得罪的够狠。 “这个时候,徐阶这老货,定然是暗暗盯着你,盯着咱们严家。 但凡有个差错,他徐阶就能当即变成一条疯狗,咬着咱们严家不松口!” 严绍庭当即露出一个满是深意的眼神。 原来这位不是真的不要鄢懋卿手上的银子。 而是因为他知道有徐阶在盯着啊。 那要是没徐阶盯着,鄢懋卿手上的银子,恐怕还是得要进到严家口袋里来。 嗯。 很好。 这很小阁老。 严绍庭点点头转口道:“既然不能让鄢懋卿将东西送进来,那就得想个法子了,最好还是咱们家从今日开始就闭门不见外客。” 严嵩嗯了一声。 算是认同了这个意见。 严世蕃则是嘀咕着开口说道:“不过……” 在严嵩和严绍庭两人都看过来之后。 严世蕃连忙摆手:“我不是要鄢懋卿手上的银子,只是在想咱们家总得要有进项管着一家吃喝的。” 说着话,严世蕃那双眼睛一个劲的直转溜。 半响之后。 他拍手道:“对外商号不是已经置办起来了,既然眼下朝廷亏空严重,朝廷上下都在盯着。 那咱们家就放眼外头,是不是能从海外走海商的路子,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当严世蕃提起这个事。 严嵩倒是不曾发表意见,而是陷入沉思。 反倒是严绍庭有些意外的看向严世蕃。 老小子竟然能想到这一茬。 严绍庭当即点头:“父亲英明!” 严世蕃猛的一抬头。 双眼满是意外的看向严绍庭。 若不是这么多年的修养。 他差点都要崩泪了。 这逆子,终于不曾忤逆自己一次了! 严世蕃当即满脸笑容道:“陛下如今当你管着对外商号,现在也就一个和那西班牙商人柏富贵做东南丝绸的生意,你看是不是能让他再与咱们家做点旁的生意?” 说着。 严世蕃又转头看向还不曾言语的老爷子。 “咱们江西也颇多特产,咱们江西的庐山云雾茶就是个好营生。” “还有咱们江西隔壁的徽州婺源,产瓷无数,若是能有机会,也能拿下这桩生意。” 严嵩沉吟着,睁眼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点点头,笑着说道:“我朝与海外生意,历来都是我朝货物出去,海外的银钱进来。茶叶、瓷器、丝绸、棉布又是大头大宗往来,若是做这些生意,倒是可行。” 严世蕃双手一拍:“那还等什么,找个日子叫了那个柏富贵过来,为父与他好生谈谈。”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眼下还是等鄢懋卿这桩事过去再议吧,若是猜测无错,这件事过去,后面就是浙江那边平倭的事情也要有个定论。 到时候就是年底了,翻过年就是春闱会试,林林总总的,也得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商量这件事情。” 严家就算是在年初大出血了一次,但该有的家底还是有的。 不过余下的这些,都已经属于是老道长认可的范围里。 说严家吃不起饭,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还不急于要为严家搞钱。 严世蕃见严绍庭如此说,也只能是挪挪嘴。 他转口道:“前番您老交代的事情,要儿子在工部给裕王府行些方便,这桩事近来倒是做了不少,王府那边倒也没说什么。” 严嵩嗯了一声,闭上双眼。 “事情接着做,总不会有错的。” “等着旁人出错吧。” 严世蕃点点头。 而严绍庭则是面露意外。 这爷俩还有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想不清楚。 见事情都谈的差不多了。 严绍庭便告退下去。 翌日。 严家爷孙三人,各自上了一道奏疏,言称身体抱恙,奏请居家休养。 奏疏到了西苑。 皇帝没多久便降下口谕准允,并且还让吕芳亲自带着太医进了严府。 大明首辅人家,祖孙三人齐齐染病。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京中传开。 而等到人们在严家外面,看到送吕芳和太医出来的仆役,满脸泪痕,模样凄惨。 又见吕芳唉声叹气。 太医只顾着摇头。 瞬间。 满京师的人,一片诧异。 于是,打探严府里面消息的人愈发的多了。 不多时便有消息传出来。 严家老少爷们,确确实实是忽然之间身染重病。 瞬间。 整个北京城里,传着传着。 就变成了…… 严家的老少爷们,要死了! ………… 月票推荐票 和老爷们汇报一下事情。 上个月欠下一章,这个月月票也过了五百张,按定下的规矩加更一章,这就是欠两章了。 从上个月15号上架之后,肉丝每天都是三更万字,可能有些老爷会觉得内容有些水,或者是不如以前爽了,会有各种问题。 这个我在尽力弥补,长篇连载多少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我依旧在期望做的更好,保持稳定更新之后质量不下滑。 不过嘛,身体却是真的撑不住,一个月连续日万,一次没有少过,哪怕是上一次身体不舒服,也没有落下更新。 最近晚上都是三四点睡觉,躺在床上就觉得胸口闷,心脏跳动的难受。 我也在调整作息,希望能保持一个好身体,今天出门骑行七公里,就双腿发酸,但还是会坚持,锻炼身体,保持活力。 说这么多呢,不是说要减少更新,或者欠的两章不还了,预告一下今晚零点之后会上首页畅销推荐,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正常更新,然后加更一章,明天四更,所以到时候就是只欠一章更新,等后面我继续偿还。 晚安。 写于2024年6月15日03:07:58。 (本章完) 第205章 在小小的京师里挖个大大的坑(求订阅) 秋日渐浓。 秋雨绵绵,带着几分凄凉。 北地的秋季,随着林木落叶,万物归寂,总要比江南显得更清冷一些。 雨点落在身上,也不曾有江南乌蒙小雨的暖意,让人觉得彻骨寒冷。 几场秋雨落下。 北京城酷暑就被一扫而空,京师百姓们也正式进入到了备冬的日子。 西山的煤矿,开采的也愈发多。 用煤炭取暖,自宋元时期就已经开始超过使用木炭。 毕竟。 木炭多能无烟含香。 能用得上木炭的,无不是达官贵人。 煤炭粗鄙,寻常百姓倒是能图个便宜。 秋雨中。 似乎就连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钦差两淮盐务盐课的鄢懋卿,带着如山一样的白银和珍宝回京,京中讨论的热度也少了一些。 而严府。 则依旧是大门紧闭,谢绝外客。 首辅家的情况,任外人再难猜测。 雨停了。 严府后宅庭园之中。 却是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在京城传闻之中,已经是时日无多,命不久矣的老严家祖孙三人,却是个个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一场秋雨之中。 空气中带着几分清新。 雨水刚刚好将地砖打湿,却不曾出现积水。 严嵩就躺在一把藤椅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在腿上。 沁人心扉的茶香,在他身边的茶几上飘散着。 旁边不远处的葡萄藤下,大明朝工部侍郎,素有小阁老之称的严世蕃,则是带着几名仆役,踮脚将已经红得发紫的葡萄剪下来。 只需要用凉水冲洗一遍。 就是这个时节最好的休憩小零食。 而在院子里处于下风口的位置。 严绍庭正带着狗腿子严虎,摆弄着今天刚刚弄出来的一个集取暖和煮烤一体的炭炉。 半天的功夫,才将炉子拼接好。 长长的烟囱,就沿着廊柱子,探出到屋顶上。 在炉子里放上几近贡品等级的香炭,引燃香炭,架上铁丝盘。 早就由陆文燕大妹子带着芸娘和后厨妇人们串好的肉串,刷上油就可以放在炭火上烤了。 一时间。 整个院子里,都是最货真价实的牛羊肉经受炭火炙烤后,所散发出来的香气。 牛肉带着奶香味。 羊肉不带半点膻味。 烤了一会儿,严绍庭只觉得脸上已经满是油气,便交给了已经掌握技巧的严虎。 他从一旁的水缸里用双手捧了一把水,直接对着脸上搓了几下。 然后就在几张笑脸的注视下,坐在了庭园中的椅子上。 在场的。 除了已经住在严府的天师府张国祥真人。 便是从后院外墙那边院子里过来的徐渭和周云逸二人。 徐渭是接了消息,特意藏匿行踪,进的城,入的严府。 而周云逸,则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和严绍庭禀报,于是就跟着徐渭一同从昌平进城的。 徐渭看了几圈这院中的严家男女老少。 可没有半点所谓身染重病的样子。 周云逸倒是眼神不停的瞥向正在烤肉的严虎,不太确定这肉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今年算是十足的忙碌。 几乎是大半年的,都待在昌平,反而是钦天监那边很少再过去。 干的农活多了,胃口也就大了。 对食物的渴望和热爱,也远胜于过往。 严绍庭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举杯朝向张国祥:“这一次若不是真人,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将消息传出去。在下,便以茶代酒敬真人一杯。” 张国祥立马坐直身子。 他脸上那贼眉鼠眼的模样,瞬间收敛起来,只观其面相,倒是十足的仙风道骨。 张国祥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贫道当初年少时,在天师府不愿功课,想尽了法子,才得来这个方子,每每贫道不愿做功课,就用这方子上的法子,总能躲几天功课。” 严绍庭面露笑容。 一旁的徐渭则是眨了眨眼。 感情严府上上下下,就算是御医来了,也查不出问题所在,反倒是助推了京中谣言,是这位天师府张真人的缘故啊。 徐渭不由的多看了张国祥两眼。 原来天师府的人,也是不爱诵经做功课的。 徐渭自然知道,严绍庭请天师府的人进京是为了什么。 他当即询问道:“敢问张真人,那后来呢?” 这要是个连道门经文都不会的道士,那最好还是打住送其入宫的念头,寻求让天师府重新换一个人过来。 张国祥当即面露懊恼。 “徐先生莫要再提这事。” 徐渭却是满脸好奇。 张国祥脸上已经带着一抹痛苦:“只是当初年少,不知人间事,开始一月最多用个一次,后来胆子大了一旬用一次。 初一开始家中长辈们还只当贫道是身子骨贫弱,后来方子用的多了,有一次正要再用这方子,便被长辈们抓了个现行……” 说到此处。 张国祥脸上的肉都抽抽了几下,一副刻骨铭心的记忆模样。 而他,则是赶紧的摇了摇头。 那一次自己可是实实在在受了大罪的。 光是在祖师爷前,足足侍奉了三个月之久不说。那三个月,还承担了天师府上上下下洗袜子的事情。 不就是不爱背诵经文,怎么了。 谁规定的天师府的子弟,就必须要将道门书籍全都倒背如流的。 祖师爷也没这个规定啊。 张国祥直到现在都没能明白这件事。 他只记得当初那三个月,自己反反复复询问祖师爷这个问题。 祖师爷是沉默的。 于是,他就认定,祖师爷大概也会烦背诵道门经文吧。 徐渭却是稍稍安心。 看来天师府在教育族中子弟的时候,还是用了功夫的。 只是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天师府来的张真人,实在是一些不靠谱的。 严绍庭却是笑着摆了摆手:“谁人年少时,都会如此。” 他是想到了当初,自己看到的一个有关于小祖宗原来也不爱学习的热点话题。 徐渭则是转头看向严绍庭:“侍读还要在府上闭门谢客几日,才将身体痊愈的消息传出去?” 严绍庭则是摇摇头:“这件事先不急。” 他看向了今天跟着徐渭一起进城的周云逸。 见到严绍庭看过来。 周云逸倒是立马规规矩矩的放下茶杯和手中的葡萄,站起身双手合实,行了个弟子礼。 “先生,今年入冬怕是个坏年景。” 周云逸开口便直入主题。 严绍庭则是眉头一皱:“如何说?” 周云逸皱眉道:“近来天象很是不对,若是按照学生家学所说,今年很快就要降雪,且这雪比之过去要来的更大更急更长。” 严绍庭顿时生出一股怪异感。 去年京师因为直到腊月底,都没有降雪,才闹出了周云逸跪在午门前痛斥朝堂的事情。 今年难道要反过来了? 严绍庭眉头锁紧道:“你的意思是,今年的雪会更大?” 周云逸点点头,略带着迟疑开口道:“或成灾。” 只三个字。 但从周云逸的嘴里说出,却显得无比沉重。 严绍庭缓缓坐直了身子。 虽然过去周云逸有些愚钝,被人利用。 但对方在家传的吃饭本事上,却还是有些东西的。 能让周云逸说出,成灾的话,可见今年京师这场还未到来的降雪,怕是真的要出问题了。 他当即询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周云逸眉头皱紧:“昌平的河塘要排空,屋舍虽然新修,却也要再行加固,还有就是现在最好开始囤积柴米油盐以及降雪后所需的柴火。” 听到周云逸如此说。 严绍庭反倒是眼神玩味的看了一眼这个学生。 周云逸眨了眨眼,面露不解。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 徐渭却是看明白了,笑着道:“监正如今忧心百姓,事在昌平,所思皆是昌平,实在是昌平百姓的福气。” 周云逸却是脸上一红,而后有些不情不愿道:“先生如今是昌平治安司司正,学生自年初就在昌平带着百姓们做事,想的自然是昌平的事情。 至于说顺天府的事情,那自然是顺天府徐知府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见周云逸如此说。 严绍庭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顺天府知府,已经换成了徐阶的大儿子徐璠。 他目光一转,看向徐渭:“文清先生这次回昌平,可得按周监正的意思,多囤积粮草柴火。” 徐渭先是一愣。 侍读说的只是让昌平囤积物资,却没说将这件事上奏朝廷。 这是又要挖坑了? 他当即领悟,拱手道:“昌平今年重建,特意修建了存储粮草的仓房,今年少了一季夏粮,只有秋粮,仓房还有不少空余。学生今日回昌平,就抽调钱钞,在各处采买过冬所需物资。” 严绍庭点点头,再言道:“越多越好!” 徐渭看了一眼严绍庭。 沉吟半响后。 他才开口道:“那就要动用昌平工厂今年的盈余去采买了,不过想来也不会有问题。” 见徐渭明白自己的意思。 严绍庭放心的点了点头。 自从有徐渭来京师,自己很多事情都可以从容应对。 这时候,严虎已经在一旁吆喝了一声。 然后陆文燕就带着芸娘,将烤好的牛羊肉送了过来。 芸娘将烤肉送到了严嵩和严世蕃那边。 陆文燕则是端着肉,送到严绍庭这边。 严绍庭则是憨憨的笑着。 却得来了某位恭人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也不曾理会。 只要恭人夜里头也是恭人模样,就可以了。 一手拿着肉,一手端着陆恭人送来的冰镇酸梅酒。 严绍庭却是忽的看向周云逸。 “咱们顺天府的徐知府,如今做的怎么样?” 按照他得到的消息。 徐璠自从上任顺天府知府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帮知府衙门的官员,去昌平找到了周云逸。 这摆明了就是一副要照抄昌平经验的样子。 老徐,如今倒是知道该做什么。 但他老徐家的人,真的能做好? 见严绍庭提到这件事。 周云逸却是脸上立马涨红了起来。 随后。 在徐渭、张国祥两人的注视下。 周云逸嘴里的肉喷射而出。 “徐家的人!” “就是个鸡巴!”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6章 都他嘛成清官了?(求订阅) 周云逸这一声骂。 满是憋屈和愤怒。 引得在另一边吃着肉的严嵩和严世蕃两人,也不由的看了过来。 “嗐!” “原来他们这些个清流,也会骂人啊。” 严世蕃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便将肉串横在嘴前。 咬紧牙关,手上一用劲,整串的肉就进了嘴里。 再嘬上一小口的酸梅酒。 甭提多有滋味了。 严嵩却只是面露笑容,淡淡的提醒道:“他现在也是你儿子的学生。” 严世蕃点着头哼哼了两声。 已经一门心思放在这烤肉上了,哪里还管什么自己已经成祖师的事情。 而在另一边。 骂完之后的周云逸,脸上愈发涨红。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那张老脸上也露出了尴尬。 徐渭则是面露笑容,笑着开口为周云逸解释了起来。 “侍读有所不知。” “不是周监正过激,而是那位徐知府实在太过分了些。” 严绍庭眉头一挑:“徐璠要做什么缺德事?” 这几乎是他下意识问出来的。 不过。 老徐家,除了会干缺德事,也没有别的事了。 徐渭说道:“这位徐知府上任后,就立马来了昌平,开口就是要周监正去他们顺天府衙门当差。” 严绍庭立马瞪大双眼。 他看了看徐渭,又看向周云逸。 最后不得不面露佩服。 “这老徐家的人,当真是不要脸了。” 周云逸则是连声哼哼,脸色很不好看。 自己当初为了所谓清流,都那般了,也不见他徐家有何表示。 如今倒是好了。 你老徐家的儿子当了顺天知府,就又想起老子来了? 打小就不爱背诵经文的张国祥,吃着肉串,眨着眼,看不懂这些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低头看着面前的肉串。 张真人却在想,要是将这玩意带回天师府,恐怕祖师爷都要夸上一句好吃。 天底下。 也只有他张国祥,才是记着祖师爷的! 严绍庭则是面露好奇:“然后呢?” 徐渭摇着头道:“周监正现在一心要让昌平的百姓,过上全天下最好的日子,自然不愿意去顺天府做事。 于是徐知府就转而求其次,希望能让我们昌平将如何建造工厂、如何带着百姓均田,如何制定农约的事情,都梳理出来交给他。” “他徐璠算个几把!” 严绍庭当即也骂了一句。 周云逸立马抬头看向自家先生。 果然还得是先生。 就说我老周没有骂错他徐家的人! 不过想到最近并没有收到昌平送来的消息,严绍庭也知道,这件事徐璠大概也是落空了的。 徐渭笑着道:“侍读放心,他徐璠就算是顺天知府,也管不到咱们昌平治安司的事情。学生和周监正借口事多繁忙,过去并未有过记录,马上又要带着百姓们清理水渠河塘,无暇他顾,没将这些东西交给他。” “他徐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周云逸却是直接骂了起来。 他满脸涨红:“这个几把玩意,一计不成就又生一计,仗着自己是顺天知府,亲自带着人拿着纸笔一个个询问咱们昌平的百姓。虽然很多东西,百姓们都不知道底细,但还是有不少东西,是被这个鸡巴学去了。” 这边周云逸还在骂着。 那头。 严绍庭已经能想到,当身为顺天知府的徐璠,无法用自己的知府身份,以及内阁次辅徐阶之子的身份,从徐渭和周云逸这里直接拿到东西。 就开始亲自带着人,和昌平一个百姓一个百姓问过去的场面。 估计昌平那帮百姓,一个个全都是胡言乱语。 真当能恪守昌平农约的那帮百姓,如今会觉得顺天知府是什么厉害人物? 百姓们的眼界和心气高起来了。 自从皇帝和裕王藏匿身份去了一趟昌平。 如今昌平那帮百姓,一个个都将自己当成给皇室种田、做工的了。 顺天知府? 谁啊。 不认识。 严绍庭当即问道:“顺天府……徐璠最近在做什么?” 周云逸现在似乎对姓徐的很不感冒。 哼哼了一声,低头对着肉串出力。 徐渭则是轻声解释道:“听说是带着人去了密云,顺天府的事情都交给同知去办了。” “他去密云了?” 严绍庭面色微变,眼神悠长。 徐渭点点头:“似乎是放出话,要在入冬后,开春前,将密云的地都给均分了,然后要带着人,将密云那边开挖一座蓄水库,重修沟渠,建造工厂。” 见严绍庭听得仔细。 徐渭便继续说:“听说徐家动用了不少关系,要将朝廷的几桩差事,交到密云建好后的工厂去。” 严绍庭却是眉头皱紧:“这个时候,且不说均田。他要带着人开挖蓄水库、重修沟渠?” 说着话,严绍庭的目光看向周云逸。 今天,这个老学生可是带来了,今年入冬京师可能会有雪灾的消息。 难道徐璠到时候还能不顾灾情,让密云那边的百姓在外头开挖蓄水库,修理沟渠? 严绍庭眉头愈发皱紧。 半响之后。 他才沉声开口道:“将昌平今年攒下来的所有银子全都拿出来,今年先不分红,全都拿去囤积更多的粮食和炭火!” 徐阶点点头。 不过是昌平账面上的银子而已。 虽说是属于昌平百姓所有,但只要没分下去,那么如今的昌平治安司就完全有权利使用这笔银子。 只要不进他们这些个人的口袋即可。 而严绍庭则是看向周云逸:“你最近上一道奏疏,就说今天顺天府可能会有灾情,旁的什么都不要说,别人若是不信也不必去管。” 正就着蒜吃着肉的周云逸,抬起头,点了点头。 然后便继续对着手上的肉发力。 这时候严绍庭才向后靠下。 “与成呢?让他盯着那个鄢懋卿,怎么就不见人了?” 见严绍庭问起陆绎的去向。 徐渭立马从怀里取出一份册页,交到严绍庭手上。 “陆佥事这几日一直亲自带着人,在盯着鄢懋卿。” “自从咱们府上闭门谢客,鄢懋卿原本确实准备亲自过来,但见到情况,只好作罢。” 严绍庭没有打开记着消息的册页。 而是询问道:“那他这几日在城中做什么?” 见严绍庭询问起这个。 徐渭却是不禁笑出声来。 “咱们这位左副都御史,这几日可是头疼的很……” …… 京师僻静的街巷里,一座宅邸前。 鄢懋卿双手用力的抓了抓脑袋。 头疼! 望着眼前这户人家,大门紧闭。 再看向自己身后那几辆载着大木箱子的马车。 鄢懋卿眉头都快要夹断了。 敲了好几遍门,都敲不开的幕僚师爷,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转头看向身后。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色渐渐昏暗。 若是放在过去。 这个时候,就是钱来钱去的时候。 做些什么事情,才是最不引人瞩目的时辰。 又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门。 幕僚师爷只能走下台阶,回到鄢懋卿身边。 “老爷,没人开门。” 鄢懋卿脸色阴沉至极,脸上神色不停的变化着。 幕僚则是说道:“老爷,这已经是第七家了,前面六家都是一样的闭门不见客。恐怕后面的人家,也都不会开门的。” 鄢懋卿面目狰狞的看向眼前紧闭大门的这户人家,眼中满是杀气和愤怒。 想当初。 这家,从自己手上不知道吃进去多少好处。 现在倒是好。 直接装作不认识了? “日他妈狗卵子的玩意!” “当初一个个吃的满嘴油,现在跟老子装清高?” “一群烂裤裆婊子养的。” “也配!” 鄢懋卿当场就是一阵骂。 幕僚却是眉头皱紧的看向路边停着的马车。 现在这个局面,对自己这位东家,可是很不好。 他低声开口道:“老爷,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在朝廷里寻一门搭上线。” 鄢懋卿却是冷哼一声:“搭什么线?老子的线全在严嵩那个老货那里,老不死的好死不死,偏等老子回京病倒了。” 在经历了一家家的闭门谢客后。 此刻的鄢懋卿,可谓是心火中烧。 便是傻子。 也能看得出来。 自己被严家抛弃了。 可是自己的差事并没有办砸啊。 鄢懋卿当即又骂道:“狗日的老货,怎么不直接烂死在宅子里!” “生蛆的玩意!”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老子……” “大不了咱们一起完蛋!” 鄢懋卿的眼睛都红了。 双眼充血。 满脸愤怒。 幕僚连忙看向四周,小声道:“老爷,这是在京中切莫乱言,如今老爷还是要在京中找个依靠,替老爷在朝中游说为好。” “依靠?” 鄢懋卿瞪大双眼,怒视幕僚,随后双眼血红的看向前方大门紧闭着的宅院。 鄢懋卿抬起手臂,伸出手指。 “他妈的!” “这帮狗日的东西。” “一个个都他嘛清高起来了。” “都他嘛成清官了!” “老子找谁去!” 骂完之后,鄢懋卿气鼓鼓的退到马车旁,一屁股坐在马车上。 “都他嘛成清官了。”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 “就老子一个人是贪官?” 即便此刻的鄢懋卿愤怒无比,但脑子却也分外清楚。 自己怕是要被朝廷拒之于外了。 师爷却是眼珠子一转。 “老爷。” 鄢懋卿一瞪眼:“伱个狗日的,又要放什么驴马烂屁!” 幕僚缩缩脑袋:“小的是想说,既然严阁老府上称病闭门不见,老爷是不是可以换个路子?” “换个路子?” 鄢懋卿眼角一抖,虎视向幕僚。 幕僚点点头,张望着四周,而后小声道:“次……” 鄢懋卿双眼一瞪:“不可能!若是被他抓住机会,定然是要弄死老子的。” “天下就没有挖不倒的墙。” 幕僚却是满脸冷笑,眼里闪烁着阴谋。 鄢懋卿则是大手一挥,将幕僚师爷抓到自己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鄢懋卿双眼凶狠,阴沉沉道:“你说,若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老子弄死你!” 幕僚浑身紧绷:“上面不可能,但下面小的,总是有可能的吧。” 鄢懋卿顿时轻咦一声。 “下面小的?” 幕僚面露笑容,用力的点点头。 “顺天府……”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7章 海瑞:我要上疏(求订阅) 顺天府衙。 自从换了个徐府尊,衙门就变得和往日不同。 上上下下,都显得懒散了起来。 毕竟新府尊,无心府事,只顾着密云那边的事情,加之顺天府乃是附郭之府。 朝廷里有什么吩咐,顺天府照办就是了。 缺乏主动性。 如今代掌府事的顺天府同知,便领着顺天府通判和推官,聚在府衙正堂旁的偏厅。 三人中间,是一张八仙桌。 一只铜锅摆在桌子中间,几盘这个时节寻常百姓绝无可能吃到的新鲜蔬菜,则是精致的摆在铜锅周围。 锅中。 则是鲫鱼炖着酸菜豆腐。 顺天府同知官帽放在一旁,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身子靠着椅背,伸长了筷子从锅中捞了一块豆腐。 一口滚烫的豆腐,吹着风送进嘴里。 同知满脸浮现畅快的神色。 “这口酸菜豆腐,就是山珍海味也不换!” 说完之后。 同知便又捏住桌上的小酒杯。 满脸舒畅的眯着双眼,就那么轻轻一嘬,发出细长的声音。 酒水穿肠过肚。 顺天同知眯着眼连连啧嘴。 一旁的通判和推官,这才捞起锅中的鱼肉吃了起来。 瞧着两人的模样。 顺天同知面露鄙夷:“这锅中,独这一块豆腐最是滋味。你们二人却偏生不尝,也难怪你们两这官升的慢。” 说着话,顺天同知又为自己捞了一块豆腐放在碗里。 顺天通判和推官对视一眼。 通判放下碗筷,拱手道:“卑职眼看同知喜好炖豆腐,不敢夺同知之爱。” 顺天同知眯着眼,尝着炖豆腐,斜觎向通判,面露笑容:“你还是个会当官的,等咱们现在上头那位新府尊玩够了,挪了位置,伱也就该动一动,换把新椅子坐了。” 推官当即赶忙开口:“鲫鱼刺多,下官皮糙肉厚,不怕。豆腐细嫩,得是同知的金口才能品出其中万般滋味。” “哈哈哈哈。” 顺天同知满脸笑容,哈哈大笑,拿着筷子指了指推官。 “你也是个妙人。” “是个妙人,就该升官咯。” 说罢,顺天同知又拿着刀,取了旁边的一块豆腐,切吧切吧,就丢进了锅中。 顺天通判和推官对视一眼,皆是面露笑容。 又是美好的大明官员的一天。 当着整个顺天府家当的三位府衙官员,便是一阵闲聊吃喝。 偏厅里。 酒香、鱼香、豆腐香。 而在府衙外。 伴随着哒哒哒的一阵马蹄声。 只见一名身着红袍的中年官员,带着一帮随从差役,停在了衙门口。 为首者。 便是新任顺天知府徐璠。 原本,国朝定制。 知府乃正四品,着青袍。 但顺天府却是附郭之府,乃京畿之地。 同样是按制,官员高一品。 于是。 徐璠便得以身着红袍。 只是此刻的徐璠,却没有新官上任的喜悦之色,脸色阴沉的下了马将手中马鞭丢给了随从,便气冲冲的进了衙门。 守在衙门处的差役,都来不及进去通风报信。 徐璠便已经是冲到了府衙正堂。 站在正堂上,徐璠眉头愈发皱紧,抽了抽鼻子。 眼中露出狐疑。 跟随过来的差役,则是满脸紧张和不安。 徐璠沉声道:“这是在做什么?” 噗通。 差役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一旁的偏厅。 徐璠脸色瞬间冰冷到极点。 他冷哼一声,冲到偏厅。 砰的一声。 偏厅的厅门被徐璠踹开。 “混账!” “大胆!” “哪个不开眼的!” “反了天是不是啊!” 偏厅里。 顺天同知三人,已经是喝的醉醺醺的,闻听动静齐齐的被吓了一跳,然后便是接连恼怒而呵。 徐璠扫眼看向偏厅里的场面。 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更是根根青筋暴起。 “日尼玛的!” 本就装着一肚子气的徐璠,终于是怒不可止的暴喝一声,上去就是一脚。 哐当当的。 一阵乒乓。 偏厅里已经一片狼藉。 顺天同知、通判、推官三人,这时候看着眼前的徐璠,也已经是完全被吓傻了。 哪里还管的上被这位新知府踹翻的桌椅板凳。 三人已经是被吓得完全酒醒,噗通的就跪在了地上,浑身打着颤。 “府……府府尊……” “卑职该死!” “卑职罪该万死!” 啪啪啪啪。 当原本还有滋有味吃着炖豆腐的顺天同知,慌乱不知所言的时候。 顺天通判和推官二人,便已经是认罪了,开始双手狠狠的抽打着自己的脸。 顺天同知当即满脸诧异的看向还在抽着脸的两人。 他眼神慌乱的抬头看向黑着脸的徐璠。 咬了咬牙。 顺天同知嘭的一声,就叩在地上,大喊一声。 “卑职有罪!” 喊了一声有罪。 顺天同知就直挺挺的立起上半身。 只见其满脸涨红,咬紧牙关。 两只肥大的手掌,恶狠狠的左右互扇,抽在自己的脸上。 只是两巴掌下去。 顺天同知的脸,就已经被其抽的红肿了起来。 但其手上的动作却仍是不停。 徐璠昨日就去了密云,在那边忙活了一整日,但事情却并没有办成几件。 早就憋着一肚子火。 这时候回到衙门,又见到府衙属官,竟然敢公然在衙门里吃吃喝喝。 那叫一个火冒三丈。 此刻见着三人不停的抽着自己的脸。 但徐璠却觉得,这巴掌像是抽在自己脸上一样的疼。 “妈的!” “有本事出去拿把刀,自己砍了自己脑袋啊!” “一群酒囊饭袋!” “怎么不去吃屎啊!” 徐璠怒声连连,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顺天同知则是顺势,拉扯了一下通判、推官二人。 三人停下了动作。 顺天同知领先开口:“卑职等人确有过错,还请府尊责罚!” 徐璠却是停止了叫骂。 自己虽然是顺天知府,但真要说责罚他们三人,却也没有实质性的可能。 除非是上奏弹劾。 可是自己刚刚上任顺天知府,就弹劾府衙属官? 自己往后还要不要做事了。 徐璠这么一想,又是一阵气滞。 良久之后。 徐璠也只能是长长一叹,摆了摆手:“本官乏了,都滚吧。” 随着徐府尊发话。 顺天同知三人,当即连滚带爬,还要口出感谢的就滚出了偏厅。 随后三人一溜烟的。 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徐璠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偏厅,太阳穴一阵的突突。 双眼满是阴霾的挥动袖袍,转身走出偏厅。 到了正堂。 徐璠想了想,却又招呼来府衙的差役。 差役眼看新府尊刚刚那般大发雷霆,这会儿格外的小心翼翼,躬身上前。 “府尊。” 徐璠斜觎向差役,闷声道:“本官去后衙,叫厨房那边炖一锅牛筋牛蹄膀送过去。” 差役正要点头领命。 徐璠又说道:“再温一壶薏苡仁酒。” 薏苡仁酒。 苏州府的酒方子。 说是酒方子,是因为这酒还有健脾渗湿,除痹止泻,清热排脓的功效。 差役当即领命。 徐璠这才心满意足,胸中那口气方才顺了一些。 转身,便往后衙过去。 …… 而在远离京师,千里之外。 群山峻岭。 却不似京师,已经秋日浓郁。 地处江南的徽州府,群山皆是苍松挺拔傲立于山石夹缝之间。 任凭风吹日晒,沧桑岁月,也立于山巅,俯瞰山下人世间的千年沧海桑田之变化。 在徽州府城外的官道上。 一间破漏草屋。 平日里,大概是供往来旅人歇脚之用。 只是如今也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得阴森。 草屋里。 身着那一袭陈旧缝补官袍的海瑞,只带着两名差役长随。 这两名差役,还是张居正当初从苏州府督粮道署调给海瑞的。 唯恐这位爷,当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顺带着,张居正当时也将分明是海瑞正经上官的,南直隶巡抚赵贞吉给骂了一顿。 当然。 这些事,海瑞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有两个差役长随,自己去哪里,也都要方便的多。 三人进了草屋。 海瑞从行囊里取出三张沾了些灰的炊饼,将两块递到差役面前。 “本官清贫,劳烦二位一路照拂,吃了这块饼,二位就回去吧。” 自己这一趟来徽州府,算是应邀而来。 但来了之后。 却发现了很多事情。 譬如他到现在也没有算明白的,那笔价值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的人丁丝绢税。 眼前徽州一府六县的局势,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的骚乱。 而自己势必不会袖手旁观,若当时出现乱子,恐怕只凭这两个差役,是护不住的,反倒要连累他们。 两名差役对视一眼。 接过海瑞送来的炊饼。 然后又从自己的行囊里,各自取了一壶酒、一块卤肉,找了个木盘放在上面,送到了海瑞面前。 “海老爷,你也吃点我们的。” 海瑞看着酒壶和卤肉,却是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谢过二位了。” 说着话。 海瑞便默默的啃着自己的饼,喝着白水。 两名差役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其中一人笑着说道:“海老爷是知道的,我们是张阁老派来护着您的。这一路上的销,也都是从张阁老那里支取的。张阁老算是海老爷的上官,您又何必……” “何必如此倔强?” 海瑞笑着看向两人。 两人珊珊一笑,不置可否。 海瑞依旧是面带轻笑,丝毫不觉得手中的炊饼和白水无味。 “我与张阁老并非是有嫌隙,而是我与他政见不同,便算是道不同不相与谋。” “张阁老好心,派了你二人护我一路,这份好意我海瑞心领了。但给出的销,我却是分文不能取用的。” “二位也不必担忧,这销就当是二位的行脚钱,我日后也不会在张阁老那里说什么。” 两名差役又对视了一眼。 过去。 他们在督粮道署,总是能听到这个海瑞和张阁老争执。 也能时常听到张阁老背着人,骂海瑞是个榆木脑袋。 但是一路走来。 两人对海瑞的看法,却是大为改观。 这是一个真正的清官。 一个无欲无求的好人。 如果是这位海老爷,还有什么欲望和追求的话。 那大概就是国泰民安吧。 想了想,一名差役就走出草屋,从马车上取了一只锅,从外面寻了一处干净的水源装满。 然后带回草屋里,架起火烧起水。 差役笑着脸说道:“海老爷慢些吃,等这水烧开了喝一些,肚子里总是要舒服些的。” 这个。 海瑞没拒绝。 他笑着道:“有劳二位了。” 两人连连摇头摆手。 这一路着张阁老给的银子,左右不过是赶着马车,护着海瑞而已。 辛苦根本算不上。 只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而已。 海瑞吃完半张饼。 却是忽然看向两人。 两名差役小心的看过来。 “海老爷有什么吩咐?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小的这就赶去前面,看看能不能寻到大夫。” 海瑞却是摇了摇头。 他目光分外清明。 “本官要写一道奏疏。” “不知二位,能否替我送去京师?” “我要上疏陛下!”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08章 七成,真神仙(加更1/2求订阅) 这是一个纸薄路远的年代。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幅员之辽阔,很少会真的有人能理解。 就如同中原人去了西域,会感叹一地便如中原数省之面积。 但人口却甚至不如中原一府之人丁。 发生在徽州府。 吃着炊饼喝着白水的海瑞如何如何。 没有多少人会知道。 除了一路陪着他的两名差役长随。 而远在京师。 已经吃上炖牛筋牛蹄膀,喝着温过的薏苡仁酒的徐璠,也同样不会明白吃炊饼就着白水,会是个什么滋味。 这个世界。 总是无处不在的,充满了参差不齐。 一口温酒。 一口炖的软烂软烂的牛筋。 终于。 美酒美食当下。 徐璠内心的烦躁,终于是稍稍抚平了一些。 随后。 他放下酒杯和筷子,抖着双臂举起手。 轻轻一拍。 便有一名女子怀抱琵琶,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多时。 乐声响起。 徐璠的脸色,愈发轻松起来。 等到吃的差不多半饱,锅中的牛筋牛蹄膀,却不见少多少。 徐璠已经是拿起一块价值不菲的苏绣丝绸帕子,擦了擦嘴。 而后便随意的丢在桌上的骨头堆里。 这时候。 有差役自外面走了进来。 “嗯?” 徐璠微微皱眉,显露不悦。 一般等到他酒足饭饱的这时候,那乐声都会停歇。 而后就是满屋霏迷。 差役的出现。 显然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差役却是硬着头皮,到了徐璠身边:“公子,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钦差两淮盐务盐课的鄢懋卿来了,想要求见公子。” 这差役,其实是自徐府带来顺天府的。 方便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人伺候着。 徐璠面露疑惑和好奇。 他看了一眼对面坐着弹奏琵琶的女子,脸上微微一笑。 “叫他进来吧。” 差役点头,姿态恭敬卑贱,小心翼翼的退出。 等到了屋外。 差役却是昂首挺胸,站在廊下台阶上,看着已经等候多时的大明正三品左副都御史鄢懋卿。 “我家公子见你。” “请进吧。” 鄢懋卿脸上带着笑,幕僚师爷跟在身边。 两人走到了廊下。 那差役却是伸出一只手将两人拦下。 他也不说话,只是嗯了一声,看向跟在鄢懋卿身后的幕僚师爷。 鄢懋卿当即面露尴尬,回头瞪向幕僚师爷。 “不懂规矩的东西。” “不知道在外面候着?” “徐公子也是你能见着的?” 幕僚师爷躬身颔首,弯腰点头,便停在了外面。 鄢懋卿这才满脸堆笑的看向那差役。 “嗯。” “进去吧。” 差役嗯了声,便算是允了鄢懋卿进屋。 鄢懋卿依旧是满脸堆笑,从差役身边走过,两人错身而立。 鄢懋卿的眼底,也终于是闪过一道杀气。 至屋内。 也不等鄢懋卿看清屋内的人。 他便赶忙的拱手,弯腰低头。 “下官鄢懋卿,拜见徐公子。” “今日冒昧打扰,登门造访,实乃万不得已,还望公子见谅,万万海涵。” 弯腰低头的鄢懋卿,显得有些吃力。 过去。 自己可从来都是抬着头挺着胸,威风四面的。 坐在桌前的徐璠,也只是嗯了一声,斜觎打量着躬在那里的鄢懋卿。 他的眼里,闪烁着玩味的神色。 虽然他昨日不在京中,但前些日子是在京中的。 而鄢懋卿带着大批银子和珍宝财货回京的事情,他也是知晓的。 眼下虽然还不清楚这厮为何找到自己。 但是,说不得就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能借着这个狗东西,解了自己在密云的困局。 徐璠缓缓开口道:“听闻都御史这一次南下两淮,办的差事颇为得力,成效显著,成果斐然啊。” 鄢懋卿额头已经有些汗水了,却只能是陪着笑道:“公子谬赞,下官不过是上仰陛下隆恩,依仗阁老威严,才未曾将差事办砸。” 说到这里的时候。 饶是鄢懋卿,也是尴尬不已。 过去。 自己算是严党中坚,可徐家可是没少起冲突。 现如今却要这般委曲求全。 徐璠却是疑惑的嗯了声:“阁老?” 鄢懋卿当即解释:“是徐阁老!” “嗯。” 徐璠的脸色缓和了一下:“其实都不过是为陛下、为朝廷办事而已。” 说着话。 徐璠瞥了一眼鄢懋卿。 态度倒是个好。 鄢懋卿也只能是干笑着陪是。 徐璠则是面色逐渐夸张起来,笑着说道:“哎呀呀,我定是酒多了,怎么能叫都御史这么久还站着。都御史,快快坐下,刚好你我也一同喝一壶。” 说着话,徐璠那是满脸的热情。 鄢懋卿也终于是带着满头的汗水,站直身子,抬起头。 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减。 在徐璠的盛情邀请之下,这才堪堪落下半个座。 徐璠这时才又说道:“我这人吧,不喜旁人伺候,向来都是自个儿吃喝,都御史也请自便,酒肉不缺。” 鄢懋卿却是喊了句:“徐公子雅趣。” 然后便又起了身。 先是为徐璠满上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这才重新坐下。 不等鄢懋卿敬酒。 徐璠便幽幽问道:“这一次都御史回京,可曾去严阁老府上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 鄢懋卿也配合着,面露戚戚:“却是不想严阁老这一趟竟然是病了,下官回京至今都未曾见到。严阁老如今已经年过八旬,却是不知道这一遭到底是个什么数……” 说着话的功夫,鄢懋卿不忘打量着徐璠。 而他这话,倒也是说的很重。 左右其实就是在说严嵩是要死的了。 徐璠脸上露出笑容:“到底是上年纪了,希望有个太平吧。” 鄢懋卿这时候便顺着话题,开始为自己解释道:“其实今日来寻徐公子,其实也是因为下官这在外的差事,如今算是办完了。只是回京却不想严阁老病下了,无法交差……所以……” 他这就是屁话。 朝廷的差事,交差也该是给朝廷交。 哪里有去找严嵩交差的。 话到这里。 其实也就很明白了。 徐璠心中了然。 “都御史乃是能臣,差事上难道还能出什么问题?” 鄢懋卿回头看了一眼怀抱琵琶弹奏的女子。 见徐璠不为所动。 只好继续说道:“回徐公子的话,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徐璠面色平静。 鄢懋卿说道:“下官这一趟奉旨南下巡盐,是替朝廷找补些过往欠下的盐课。如今银子算是带回来了,只不过……” 徐璠故意说道:“数目短缺了?这可是个大问题,陛下会不喜的。” “不不不。” 鄢懋卿连连摇头:“银子是够的,只是两淮地界,士绅商贾盛情,闻听京中阁老们辛劳,便纷纷举家投献,如今下官正带着一批女子,还有一套昆曲班子……” 徐璠眉头微皱:“就这些?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鄢懋卿看了两眼徐璠。 心中知晓。 自己若是要借徐家的力,恐怕是要填饱眼前这个狗儿子。 他笑着开口道:“自然还有些地方上主动投献的财货珍宝。只是下官是奉旨当差做事,这投献与否,有时怕是难以说清……” 徐璠心中冷笑。 这鄢懋卿的心思,可不就是想借自己和徐阶,让他在两淮捞的好处,都给洗白了。 正好密云那边诸事繁杂,推进缓慢。 这可不就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他当即说道:“既然是主动投献,那自然是能说清的,这等小事,都御史不必担忧。” 鄢懋卿心中一喜。 看来是有喜。 他当即借着拿筷子的功夫,伸出三根手指。 但徐璠却是稳坐如山,一丝不动。 鄢懋卿咬咬牙,三根手指变五根,筷子也顺势放在桌子上。 可徐璠却依旧不动分毫。 鄢懋卿不由心中生怒,却又不能显露。 他现在属于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 嘭的一声。 鄢懋卿双手拍在桌子上。 在徐璠皱眉看过来的时候。 鄢懋卿手拿酒杯,扣下收起三根手指头在手心,亮出七根手指头。 “徐公子,我敬伱一杯!” 七成。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好处了。 再多。 自己这一趟岂不就是白干了。 徐璠看着那七根手指。 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这才合理。 这才懂事。 这才规矩。 他渐渐笑出声,一只手捏住酒杯,亦是站起身。 “哈哈哈哈!” “都御史客气了。” “这杯酒,该是我敬你才是!” …… “鄢懋卿去顺天府衙了?” 严府。 徐渭、周云逸等人已经悄然离去。 陆绎则是悄默声的自后院贴着墙的那座宅子,进了严府。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看向带来最新消息的小舅子。 陆绎点点头:“擦着天黑进去的,到现在还没出来,派了人摸黑贴过去了一点,似是推杯换盏。” 严绍庭默默的笑着,目光闪烁。 “看来,咱们这位徐阁老,官居次辅,大概是国事繁忙,疏于管教子女啊。” 陆绎开口道:“徐家在南城的一处私密宅子,今晚也进了无数大车,都用油布蒙着,但分量却不少。” 严绍庭却是转头盯着陆绎。 好一阵不说话后。 陆绎有些后背发凉的转头看向别处。 自家姐夫怕是又要坑人了。 严绍庭却是幽幽问道:“与成,你说这世上可有真神仙?” 陆绎摇摇头:“大概是没有的。” “不!” 严绍庭面带笑容,摇了摇头,脸色很认真。 “我觉得,这些日子住在咱们家的张真人。” “就是个真神仙!” ………… 月票推荐票 新一轮政治斗争开始,老爷们加油投票呀~ (本章完) 第209章 嘉靖:快请神仙入宫!(求订阅) “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 “严阁老府上住着位活神仙!” 轰的一下。 整个茶楼里,闲散而又好事的京师百姓们,轰的一下就围到了一起。 那名穿着一身寻常百姓衣裳的男子,却是长得虎背熊腰,双目有精光泄露。 若严绍庭在场,大抵会说一句。 一看就是那种寸头哥! 不过到底还是小舅子年轻,做事太糙。 只是男子却说道:“你们难道都没听说?” 周围。 乌泱泱一大群。 无数颗脑袋齐齐摇头。 男子嗐的一声,拍着桌子说道:“先前,大伙都有听说,严阁老府上老少爷们都重病缠身,上奏在家养病,严府大门紧闭不见外客的事情吧。” 这会儿。 周围又是一颗颗的脑袋,点头如捣蒜。 男子这时候就开始摇着脑袋说道:“你们可能是不知道,前几日严府上都开始准备披麻戴孝了,不然你们以为严府那位二少爷为何会从江西老家来京师的?” “是收尸来的?” 有人下意识的说了一嘴。 周围人便立马觉得,通了! 一切都通了。 男子更是重重点头道:“这叫什么?这叫人之将死,必有预兆,所以才叫了老家的二少爷过来。”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惋惜声。 “这倒也是可惜了……” “他严家以前虽说是作恶多端,可听闻很多事情都是下面人背着严阁老做的。” “严阁老也是做了一辈子的官,眼看着大孙子已经在朝廷里能担起事了,谁知道竟然全家一场大病倒下了。” 说到这里。 便有不少在场的士林中人,满脸的惋惜。 “严侍读那是真的没话说。” “从年初顺天府灾情,就开始劳心劳力,为民造福。” “上一次我等去昌平,眼看着昌平百姓,脸上都长出肉来了。” “是个好人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这一遭。” “确实是个好官。” 如今昌平那边,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已经开课授业。 不过主要是这一次在京中以徐时行、王锡爵为首的赶考举人们。 算是专项突击培训。 不过昌平当日发生的事情,也在京中传开了。 有关严绍庭的为官形象,在京中自然也就丰富了起来。 被陆绎从锦衣卫挑出来,散播消息的陆家自己人。 则是双手举起,招呼着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 “诸位放心!” “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严府上如今正住着位活神仙。” “知道这位活神仙是从哪里来的嘛?” 无数双眼睛,暴露着好奇和期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男人的解释。 男子笑着说道:“这位活神仙啊,就是从江西龙虎山天师府过来的。听闻是严府二少爷入京途中,这位活神仙算到了,便出门下山与严家二少爷一同进京的。” “进京没多久,严府老少爷们齐齐发病。” “这几日之所以闭门不见客,就是好让活神仙能发功,将严府上老少爷们的病症给祛除的。” 如此天方夜谭的话术,却是让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有这么神的?” “那位天师府的活神仙,算到严家二少爷进京,又能算到严府会有这一劫?” 男子点头道:“岂止是算到了,这几日活神仙出手,现如今严府上的病,貌似已经十去七八了。” 茶楼里,响起一片惊叹声。 “当真如此神奇?” “那这可真的是活神仙了!” “如此看,严家也算是有福人家了。” “严侍读那样的好人,肯定不会如此早逝的。” 男人见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便笑笑低头继续喝茶。 于此同时。 整个京城闲散人员聚集的地方。 都或多或少会有关于严府住着一位活神仙的小道消息传出去。 而同在京中。 徐阶正在细细的焚香品茗。 最近严家的人从内阁消失不见,自己只觉得浑身舒畅。 没了严家人在眼前添堵。 自己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去料理今年几处生出的不满。 尤其是以东南为最。 人心啊。 若是不能拉拢抚平,后患无穷。 是能吞噬掉所有人的。 徐阶的幕僚师爷,则是坐在一旁,看着各方送来的消息。 “因为严家这些日子闭门不见客,西苑那边似乎也在照例清修。” “鄢懋卿带回来的银子,一直未曾上缴给朝廷。” 徐阶小口的品着茶。 脸上流露出惬意的神色。 这茶啊。 算不得珍贵。 也就是每年,整个大明朝只有十来斤的产量罢了。 也就是在最好的时节,日子最佳的那一天,天不亮的时候就要未曾出阁且饱读诗书的妙龄少女。 也就是提前一个月禁止荤腥,而后在天色朦胧的时候,以银牙樱唇,含采茶尖。 也就是素手不落尘土。 也就是小心仔细了包裹着,贴肤以肉身温润茶叶。 也就是这一阶段,不能出门,不能随意走动。 也就是仍要继续禁止荤腥。 也就是直到茶叶脱水,方才算是成茶。 也就是之后还要继续以这些女子为载体,直接送到京中,清点是否为处子之身,又是否断绝荤腥,而后才能存储起来。 草本茶香之中,暗藏着稚女的幽香。 沁人心扉,食入骨髓。 徐阶面露悠然道:“鄢懋卿现在就是个火坑,谁也不敢沾惹了。” 说完之后。 徐阶放下茶杯。 目光却是变得有些疑惑起来。 在师爷的注视下,徐阶缓缓看向对方。 “老夫现在想想,严家这一次满门病倒,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事情太过蹊跷了一些。 这原本只是自己的一个猜想。 但现在再结合鄢懋卿回京的事情来看。 这就成了最大的可能。 师爷亦是点头道:“借着病倒,然后闭门不见客,如此就能堵住鄢懋卿登门的可能。但这里面却还是有些难以解释的地方,实在是说不清。” 徐阶点点头:“是啊,陛下让吕芳带着太医去了严府,若是不曾真的病了,宫里头不会这般放任。可若是真的病了,那……” 严家这一次真的有可能要死绝了? 徐阶又觉得,这个可能更加的天方夜谭。 就算上苍开眼,也不太可能。 师爷却是笑着说道:“相爷不必烦忧,不论严家这一次是不是真的病了,亦或是在装病。鄢懋卿干的事情,严家不可能脱掉责任。 到时候,相爷只要在内阁坐看风起云涌,这一次就能借势,一举成为我大明朝的元辅首揆!” 见师爷这般说。 徐阶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颇为语重心长道:“老夫已经在内阁坐了这么多年,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可若是真的能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将严家送走。 自己可不就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元辅首揆了。 内阁班房里那头把交椅。 也该换一张用料更好的了! 想到这。 徐阶开口问道:“璠儿最近在顺天府做的可还顺手?” 师爷说道:“最近下面都在盯着严家,大公子那边倒是没什么消息。只知道一开始,大公子去昌平想要将周云逸带走不成,便想让昌平那边交出治民之法,也未曾拿到,于是大公子就自己亲自带着人,去询问昌平的百姓们了。” 说到这里,师爷看了一眼徐阶。 随后便笑着夸赞起来:“相爷教子有方,大公子如今也愈发稳重,自从上任顺天府之后,也一直是在事必躬亲,想来密云那边的事情,也不会太难。” 徐阶笑着摆摆手:“哪来的教子有方,不过是璠儿自己能干罢了。” 说完这句话。 徐阶心中却是浮现出严绍庭的面容。 他在心中不由的冷哼了一声。 严家子又如何。 终究不如我徐家子。 只可惜。 徐阶到底是百密一疏了。 万寿宫。 近来正在潜修的嘉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这些年一直在西苑伺候自己修玄的陶钟文,身子愈发不如从前。 眼看着,已经是时日无多的样子了。 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不少年的人。 嘉靖难免有些感怀。 正在念着祝祷经文的嘉靖。 却见吕芳面露笑容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不由皱起眉头。 吕芳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年头更久。 不该是这样的。 吕芳到了近前,躬身道:“主子爷,有好消息!” 嘉靖眼皮一跳:“哪里来的好消息?” 吕芳当即说道:“锦衣卫那边传来的消息,京中已经传开了,严阁老府上快要病好了。” “哦?” 嘉靖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些笑容:“当真快要好了?能好起来,便算是个好消息了。” 那一日听闻严嵩家中都病倒了。 嘉靖确实是有些意外和担忧,便当即让吕芳带着太医过去看。 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更加担忧。 严家老少三人,确确实实是病倒了。 病来的快,没有丝毫的征兆。 如今听到已经快要好了。 尤其是严绍庭那小子也在其中。 嘉靖难免是松了一口气。 他当即问道:“前番叫伱去看,病的那般重,这么快就要好了?” 吕芳重重点头:“主子爷,奴婢说的好消息,是后面这件。” 嘉靖更是期待起来。 他连连挥手道:“快快,与朕说明白了!” 吕芳便当即解释了起来:“回主子爷,是这一次有天师府的真人,算出来严阁老的小孙子严鹄要入京,然后又算出严家这一次要遭此病患之劫,便出门下山随着严鹄一同入京。 “前几日这位真人就住在严府,等严阁老几人病倒后,就一直在身边照料着,寻了道门的法子医治,竟然是真叫这位真人给医治好了。 如今京中都在传,这位暂住严府的真人,是活神仙!” 听到这般玄妙神奇的解释。 嘉靖顿时两眼放亮。 那陶钟文快要时日无多的忧愁,瞬间一扫而空。 “当真有如此活神仙?” 嘉靖瞪大双眼,看着吕芳点点头。 他当即站起身来。 “快!” “吕芳!” “快请活神仙入宫!” ………… 月票推荐票 昨天加更偿还了一章,还欠老爷们一章。 昨天更新就很搞,206章竟然被屏蔽了一下,还好早上醒得早让编辑解开了。 我大概也是起点第一个不涉政不涉黄,却被屏蔽的作者了。 要是有没订阅206章节的老爷们,可以去订阅一下哈~~ (本章完) 第210章 让我教教你忠臣二字怎么写(求订阅) 看着吕芳领了口谕,急匆匆跑出宫。 嘉靖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在道台上。 看了一眼原本放在边上的祝祷经文。 便拿起随手丢到了道台外面。 殿室内,空无一人。 道台上。 嘉靖目光深邃幽长。 许久许久之后。 寂静的大殿内,才有冷笑声发出。 “神仙?” “哼哼。” 而出了万寿宫的吕芳,带着宫中的小太监们,马不停蹄的往严府赶去。 数日清修的西苑有了动静。 自然立马引来京中有心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吕芳一同移到了严府巷里的严家。 严府。 已经好些日子闭门不见客的严府。 终于是有外人走了进去。 吕芳问清了严家老少爷们的位置后,便叫住了跟着自己的小太监们,独自一人由严家的管事,带到了严府后花园。 刚进后花园。 吕芳就看到在一片假山林木中间的空地上,正摆着三张躺椅。 严家自严嵩开始,祖孙三人,齐齐的躺在椅子上,面朝着最近难得的太阳。 一名身着道袍,但是其…… 面相和举动,实在是有违道门仙长风骨的张国祥。 则是撩着道袍,手中提着个熏炉和蒲扇。 扇子不时的扇向熏炉。 于是。 炉子里那股子近似于艾香的烟雾,便将严家祖孙三人笼罩在里面。 吕芳到了近前,轻咳一声。 “严阁老。” “咱家奉陛下口谕,前来传谕。” 说着话,吕芳又瞄了一眼还在扇熏香的道人。 难道这位就是京中传开了的,那位住在严府的活神仙? 活神仙就是这么个模样? 这样子。 说一句欺师灭祖也不为过了。 被烟雾缭绕着的严家祖孙三人,好一阵沉默之后。 却是严绍庭最先反应过来。 严绍庭赶忙从躺椅上坐起,却显得很是疲倦,只是一瞬间因为晒太阳而红润起来的脸,就变得一片煞白。 他蠕动着干燥的嘴唇,有气无力的拱手开口道:“原来是吕公公来了,还请吕公公恕罪,陛下口谕,臣等未能远迎……” 说着话。 严绍庭还不忘咳嗽了几声。 眼角余光则是瞥向还在边上不停扇着风的张国祥。 这烟也太踏马熏人了! 张国祥却不管这些,闷着头吭哧吭哧的扇着风。 一时间。 后花园里的烟雾,变得更大了些。 吕芳尴尬的露着笑,侧着脸小心上前。 “严侍读,阁老和小阁老,你们身子可还好些了?” 那边,严嵩和严世蕃也似乎是才发现吕芳。 但他们二人却显得比严绍庭患病更严重一些,只能是有气无力的躺在椅子上。 严绍庭朝着西苑方向拱了拱手:“有天子庇佑,臣等身子骨已经好上不少了。想来再有三两日,就能回衙为陛下效力我大明祖宗江山社稷。” 吕芳又多瞅了两眼。 见这一次严家祖孙三人,确实比上一次自己带着太医过来的时候,见好许多倍。 这才将信将疑的点头,算是认同。 上一次自己来。 那家伙。 老严家祖孙三人,几乎是就差那么一口气的样子,甭提多吓人了。 现在都能出来晒太阳了。 可见这病也算是止住了。 吕芳当即询问道:“西苑听闻,严阁老府上见好,京中亦有传闻,乃是府上住着位活神仙,陛下的意思……” 瞧着老严家这祖孙三代的样子,吕芳实在是不好意思,将要把那活神仙带走的话说出口。 要是万一自己前脚把人带走。 后脚。 老严家祖孙三人一起嗝屁了。 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严绍庭却好似是反应了过来,拱手朝着张国祥的方向拜了拜。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活神仙。” “真要是有活神仙,那也定然是我大明朝的圣天子陛下。” “不过是我严家有幸,今次有龙虎山天师府的张真人做客,拿出不传的法子,这才将臣等给救了回来。” “臣等近来身子也渐好了,原本就是想将张真人引荐给陛下,如今吕公公来了,倒是正好。” 随着严绍庭的介绍。 吕芳的视线,也移向了先前还在被自己怀疑着的张国祥。 张国祥见状,终于是停下了扇风,将蒲扇和炉子放在一旁的角落里。 这玩意。 扇着风,自己也受罪啊! 放下蒲扇和炉子的张国祥,当即拱手道:“回公公的话,小道天师府张国祥。” 吕芳心中轻叹一声。 而后开口道:“既然确是京中所传的那位活神仙,还请真人随我入宫,面见陛下。” 张国祥则是看了一眼严绍庭。 严绍庭面露笑容:“陛下竟然亲自召见真人,这可是大好的事情。若是真人能就此伴侍西苑圣前,天师府也算是为陛下和大明出了一份力。” 说罢。 严绍庭又转头看向吕芳。 “吕公公以为呢?” 吕芳瞥了一眼严绍庭,心中直犯嘀咕。 这小子。 怎么感觉就是在等着自己似的。 面上却是笑吟吟点头道:“真人能入京些许时日,就得了京中百姓活神仙的雅称,今日入宫定然是能得陛下看中的。” 张国祥这才点头道:“还请公公稍候,贫道且去洗漱换衣,再行面圣。” 吕芳自然是点头应下。 面见皇帝,还是要得体一些的。 趁着张国祥去洗漱的功夫,吕芳便凑到了严绍庭身边,严家的仆役立马搬来凳子。 吕芳大摇大摆的坐下,目光看向严嵩、严世蕃,以及跟前的严绍庭。 “阁老和小阁老的身子,也都好上不少了?” 严嵩面露笑容,缓缓的点点头。 严世蕃则是拱手道:“有劳吕公公挂念,已经好上不少了。臣还能替陛下,再效力五十年!” 吕芳笑吟吟的点着头。 “好起来就好。” “陛下这几日也担忧着府上几位的身子。” 随后,吕芳看向严绍庭。 自己敬严嵩,一是因为对方年纪大了,二是因为严阁老这些年与自己打交道那也是客客气气有来有往的。 至于说严世蕃。 那完全是看在严阁老的面子上,以及严世蕃一年里四时五节的总不会少了些东西送到宫中。 而要说起严绍庭。 这就纯粹是当做自家子侄晚辈看的。 吕芳觉得。 主子爷有些时候,大概也是这种看法。 他笑着开口道:“侍读的身子可得要快些好起来,朝廷里那些个事,可还等着侍读去操劳呢。” 严绍庭嗯了一声:“张真人今日还说过,臣与祖父、父亲只要再喝上三日的药、晒上三日的阳光,也就能出府走动,回朝廷做事了。” 吕芳点头道:“可得要快些好起来,侍读那个钦天监的学生,又上了奏疏,说是今年冬天京中恐怕会有大雪成灾,朝廷可不能出事。” 周云逸的奏疏,自然是严绍庭当日让其呈奏上去的。 严绍庭也只是笑笑。 这时候,张国祥也已经洗漱换衣完毕,走了回来。 吕芳顺势看了过去。 这会儿再看这位天师府来的真人。 那可是一个地道。 道骨仙风的。 只是瞧上一眼。 便是一副出尘的得道真人模样。 吕芳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笑容:“真人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便随咱家入宫吧。” 张国祥手抱拂尘,打了个道号。 “善也。” 于是。 吕芳走在前头,张国祥跟在后面。 两人便往严府外走去。 等两人走到院门下。 落在后面的张国祥,却是忽然回过头。 冲着严绍庭,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v。 瞧着这位短短几天就已经学会了这一手。 严绍庭顿时面露笑容。 还以手势。 等到园子里只剩下老严家的祖孙三人后。 严世蕃看向老爷子和儿子。 严嵩则是眯起双眼,重新实实在在的躺在了椅子上。 “晒足三日的太阳。” “咱们家就出府上朝吧。” …… 在后面的三天里。 京中各种流言蜚语,此起彼伏。 有人在说,最近顺天知府,徐阁老家的大公子,近来在密云可谓是春风满脸,见着人就有赏钱。 有人说,严阁老一家子,经过那位活神仙的神仙手法,终于是大病痊愈。 也有人说,皇帝将住在严府的那位活神仙,请进了宫中,传闻可能要给江西龙虎山天师府恢复大天师的尊号。 流言很多,众说纷纭。 但妨碍不了,三日之后。 西苑传旨内阁,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钦差两淮盐课并东南商税,鄢懋卿,这一次带着银子回京的事情。 秋日的清晨。 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但地势低矮的地方,却还囤积着雾气。 万寿宫外。 太液池上雾气蔼蔼,只闻鹤鸣从那朦胧的水面上传来。 几架马车先后停在了宫门前。 吕芳早早的就候在了外面。 徐阶、高拱、袁炜三人,并着六部尚书等候在此处。 挂着严府旗号的马车,悠悠的赶在最后,停在了万寿宫前。 严绍庭搀扶着老严头,伴随着一阵咳嗽声,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当即便是一群人围了上来。 除了内阁的三位和吕芳,便是六部尚书。 新任吏部尚书郭朴,也在其中。 见到已经告病在家,甚至京中传言,可能命不久矣的严嵩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 众人接连出声祝贺。 只是内心里,大概是各不相同了。 徐阶更是满脸笑容道:“阁老可算是痊愈回来了,这些日子您不在内阁,朝廷里的事办起来都难上不少。” 严嵩只是看了一眼徐阶,笑眯眯道:“老头子愈发不行了,往后还得要靠你们咯。” 严绍庭则是面色纯良,目光深邃的扫向在场每一个人。 最后落在了徐阶身上。 他朝着徐阶躬身颔首,抱拳施礼:“徐阁老。” 徐阶笑着点了点头:“润物身子骨也好起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严绍庭皮笑肉不笑道:“下官病在家中,却听闻朝中有些事情上,出了些奸佞之臣,心忧江山社稷,不敢久病懈怠国事。” 此言一出。 连带着徐阶在内的在场众人,不由的脸色一变。 这还没进万寿宫。 就开始掐起来了? 严绍庭却是面色不改,一脸笑容。 他的笑容下,视线不曾离开过徐阶。 今天。 就教教你徐阁老。 忠臣二字。 是怎么写的! ………… 月票推荐票 感谢中二的王小明的打赏 (本章完) 第211章 嘉靖名场面预告(求订阅) 然而。 虽然只是一句话。 徐阶却已经被气的胸口堵着一口气。 他眼睑微缩的看向严绍庭。 什么叫近日抱病不在朝,却听闻朝中有奸佞之臣。 合着。 就你严家是忠臣。 你们家祖孙三人一起病倒下,在家养病,朝廷里就全都是奸臣了? 大明朝独你严家是忠臣! 吕芳瞧着众人的脸色,放声说道:“诸位,还是快些进殿吧,陛下还在等着诸位肱骨大臣呢。” 说完之后。 吕芳不由的看了一眼严绍庭。 这位小爷啊。 那张嘴,能说死个人。 众人看向严嵩。 严绍庭上前搀扶住老严头,在最前面走向万寿宫大殿。 众人这才依照位次,跟随在后。 进了大殿。 却不见皇帝的人影。 严嵩面露疑惑。 吕芳当即解释道:“主子爷在内殿,阁老还有诸位,且去那边。” 等众人到了内殿门口。 吕芳则是说道:“近来严阁老抱病在家,朝中事务都是徐阁老、高阁老、袁阁老代理,徐阁老先进去吧。” 吕芳的声音不小。 大概也有给内殿里皇帝传消息的意思。 不多时。 内殿里,就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严阁老、严绍庭大病初愈。” “赐座。” 吕芳看了一眼内殿里头,然后就见两名小太监,搬了凳子出来,放在严嵩和严绍庭身后。 而徐阶等人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过去。 在这西苑里,也就只有一个严嵩有赐座。 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个严绍庭。 虽然皇帝的理由没有遮掩,是因为这一次严家人大病初愈。 可是。 在场就数严绍庭官位最低啊。 严绍庭却是搀扶着老严头坐下,而后侧目看了一眼徐阶等人。 他先是拱手,朝着内殿喊道:“臣,严绍庭,谢陛下赐座。” 如此喊了一声后。 他才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屈膝坐下。 众人又是脸上皮肉一阵动弹。 严绍庭竟然是一屁股,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凳子上。 众人眼神之中,不禁多了几分幽怨。 徐阶那眼睛,几乎都要绿的冒油了。 也幸好他是内阁次辅,站在最前面,后面的人看不见。 但严绍庭却是看的清楚。 他当即扭头,冲着吕芳问道:“吕公公,今日万寿宫洒醋了?” 吕芳差点没一口笑出声来。 强忍着笑。 吕芳瞪了一眼严绍庭。 随后看向满脸涨红的徐阶。 “徐阁老,入殿吧。” 徐阶这会儿是一刻都不想待在严绍庭身边。 也不知是出于何意。 甩了甩袖子,就随着吕芳进了内殿。 内殿。 嘉靖斜卧在道台上,眯着双眼,斜觎向走进来的徐阶。 他抢先开口道:“听说鄢懋卿回京后,带回来的银子都交到朝廷手上了?” 徐阶躬身点头。 “回禀陛下,臣这里有朝廷刚刚整理出来的,鄢懋卿回京后,上缴到朝廷的钱货数目。” 说着话。 徐阁老就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吕芳看了一眼皇帝,便上前接过奏本,送到道台前。 嘉靖一挥袖袍,身子一弹。 那奏本便收到了手上,而他竟然是姿势亦如方才徐阶进来时一样侧卧在道台上。 徐阶看了一眼,正要开口。 然而在他身后,却有严绍庭的声音传来。 “陛下,臣,严绍庭,有本要奏。” 刚刚拿到奏本的嘉靖,不由眯眼看向帷幔遮掩着的殿门外。 徐阶更是眉头一紧,低着头,眼神则是看向了身后。 嘉靖嘴角一扬,徐阶送来的奏本便藏在了那宽大的道袍下,而他另一只手则是弹了弹胡须。 “准。” “就在殿外奏事。” 老道长的声音传到了殿门外。 众人看向坐在殿门前凳子上的严绍庭,心中复杂不已。 瞧瞧人家。 不光是在这万寿宫能有赐座。 想奏事,那就能奏事。 皇帝家的儿子,也没这个待遇吧! 严绍庭也同样是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他面带笑容。 忠臣? 今天这个万寿宫里。 只有自己才是大明朝的忠臣! “臣闻顺天府新任知府,上任之初,便前往昌平,意欲求得昌平治民富民之法,只是昌平众人都是只懂其一而不知其二。 “然臣近来又染疾在家,原本早就写好的条陈,也未曾来得及奏于陛下处置。 微臣得陛下庇佑,大病初愈,今日万寿宫圣前奏议,便将当时写好的条陈一并带来,奏请于陛下圣阅。” 此言一出。 殿门外,众人眼神又是一变。 虽然严绍庭没有明说,但在场谁不知道现在的顺天知府是徐阁老家的老大徐璠。 徐璠想要从昌平取经,将昌平之法用在密云,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听说现在这个徐璠,整日都泡在密云那边,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更不知道究竟从昌平又学会了几分真本事。 但是现在。 严绍庭竟然要将昌平之法,尽数送到圣前。 这意思,其实不就是愿意将昌平之法,转交给徐璠? 严绍庭竟然这般大度? 他不会是在那些写好的条陈上,埋了什么不易发觉的坑吧。 高拱则是目光敬佩的看向严绍庭。 他倒不认为严绍庭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既然他严绍庭愿意主动交出来,就说明那上面只会是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情都写明白了的。 只是高拱却有些不能理解。 为什么严绍庭要这样做。 因为就算他严绍庭不说,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 这种东西,就如同家学一样。 不传。 也没人能指摘于他。 在众人虽然想法不同,但同样都是疑惑的目光注视下。 吕芳则已经从内殿走了出来。 将严绍庭手上的条陈奏本取走,便又转身进了内殿。 很快。 外面众人,便伸长了脖子,凑着耳朵向着内殿方向探听。 内殿。 嘉靖很快就拿到了吕芳送来的昌平之法条陈奏本。 他倒是很快就将其翻开。 而后面上一笑:“倒是写的不少,还挺细致。” 说着话,嘉靖眼神扫向已经在内殿站了许久的徐阶。 他也未曾再往下看,而后将那条陈丢给了吕芳。 “严绍庭大公无私,愿意倾囊相助,此诚之心,朕乃至如今也是头一回见。” “拿去,送给徐阁老,让阁老带回去给徐璠。” 徐阶接过条陈,却觉得分外的沉重。 严绍庭这一手,自己看不懂啊! 而皇帝话。 更是让徐阶的心思,变得沉甸甸的。 今天还什么事都没说,都没办。 严绍庭就已经在皇帝这里,赚足了脸面。 更甚至于。 今天这一件事当着内阁和六部尚书的面。 严绍庭如皇帝所说的,大公无私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大公无私? 徐阶心中默默的念道着。 嘉靖则又说道:“让徐璠好生的学着,好生的做。” 说完之后。 嘉靖眼神深邃的看了徐阶一眼。 徐阶赶忙躬身谢恩。 而后才继续道:“回禀陛下,这一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奉旨回京,携白银四百万两,财货价值一百万两,都已经归入朝廷账目。” 总共价值五百万两的钱财货物。 徐阶心中觉得,这笔钱大概也足够朝廷当下之用了。 等到了明年,那自然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在内殿殿门外。 严绍庭却是眉头微微皱紧,而眼底却闪过一丝冷笑。 老徐家当真才是狠人啊。 大手一挥。 就昧下了将近四百万两的钱财。 和老徐家一比。 严家当真是纯洁的如同小白兔一样了。 不过严绍庭却也清楚,这笔银子,徐阶大概还不知道。 毕竟按照原本的历史。 徐阶那几个儿子,在他当上首辅之后,可是瞒着他干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情。 不过。 如果老道长知道鄢懋卿弄回来的那些钱财,是如何被分账的。 恐怕就是名场面出现的时候了。 而内殿里的徐阶。 却是依旧在介绍着这笔朝廷刚刚收上来的钱财。 “那四百万两银子。” “其中一百万要给工部抹平先前的亏空。” “还有一百万两,是要发给京中以及地方文武百官这些日子拖欠的官俸。” “还有一百万两,是要发兵部,用于抹平亏空,采买打造军需物品。” 简单的四句话。 四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的财货。 就只剩下一百万两银子和一百万两的财货。 道台上。 嘉靖的眉头动了一下。 他歪头看向吕芳,又看向徐阶。 “工部和兵部的亏空,要抹平。官员的欠俸也该发……” “只是朝廷用钱的地方还有许多,朕的子民们可能拿到这一次的银子?” 说完之后。 嘉靖眼神愈发深邃的盯着徐阶。 徐阶低着头,点头道:“今年初顺天受灾,山西饥荒,南直隶也有灾情。虽然朝廷及时赈济,地方官府也体恤百姓,但灾后还要恢复地方生机,这一次朝廷准备拨五十万两给今年受灾的几个地方,用于调理民生。” 说完之后,徐阶停顿了一下。 嘉靖眉宇间,则是多了几分阴沉。 如今。 鄢懋卿带回来的钱财,就只剩下五十万两银子和那一百万两的财货了。 嘉靖开口道:“百姓们受灾,赈济了,也要恢复民生。就算朕这个做君父的,苦一些,一年四季不过八套常服,也不能让百姓们经受灾患。” 徐阶则是躬身颔首道:“陛下仁慈,宅心仁德,乃天下万民之福。” 吕芳却是在收到皇帝的眼神之后。 看向了徐阶。 他开口道:“徐阁老,如今朝廷的亏空抹平了,官员的俸禄发下去了,百姓也分了银子,可这宫里头上上下下十来万伺候主子爷的奴婢们,也是要吃喝拉撒的,朝廷是不是……也能拨些银子过来?” 徐阶眉头一跳。 吕芳这是在替皇帝,从朝廷这边要银子了。 他当即点头道:“今年朝廷官员因为欠俸,闹出了午门讨俸的闹剧,若不是陛下免了今年的圣寿节,拨了三个月的官俸,只怕朝廷当时就要停摆了。” “这一次,还余下五十万两银子和一百万两左右的财货。” “臣和朝廷想着,五十万两银子存在户部,现在离着年底还有些日子,听闻钦天监那边上奏今年京师可能会大雪成灾,总是要留些银子预备不测。” 说到这。 徐阶又停顿了一下。 而后才继续开口出声。 “至于最后那一百万两的财货,臣等以为,还是要交给宫中。” “臣等就算是苦一些,少一些官俸,朝廷事情紧着些办,可总不能让陛下受苦。” “这一百万两财货,交到宫里折算兑付成银子,宫里头那几处荒废的宫殿也能修缮一番,几处宫宇道观,也能再建的快一些。” “臣等想着,到时候大概还能余下一些。” “就留作明年,给陛下补上今年没办的圣寿节。” 徐阶说的很是小心。 当初朝廷百官午门讨俸,宫里是出了二三十万两的银子,暂时平息了官员们的不满。 如今,朝廷可是足足拿出一百万两的财货给了宫里。 就算是拆借。 现在也是三四倍的偿还了。 皇帝也应当是能认同这个方案的。 而道台上。 嘉靖却是闭上了双眼。 殿内殿外。 一片寂静。 殿门前的严绍庭,悄悄的挪了一下屁股,只余下半只屁股是落在凳子上。 他很清楚。 老道长这会儿大概已经是怒了。 正憋着一肚子的火。 他目光不由的看向了殿门后,被帷幔遮掩着的那道人影。 是大明朝内阁次辅。 徐阁老。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12章 真·大明户部尚书(求订阅) 万寿宫内殿。 好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 终于是有一声长叹发出。 “朝廷要用钱的地方多,自当是紧着朝廷用度。” “朕一年四季,不过八套常服。” “这内廷十万奴婢,朕身边也不过吕芳、黄锦几人,便是裁撤十之八九也无妨。” 徐阶心中立时一顿。 脸色紧绷着躬身颔首。 皇帝这是不满意于现在的钱货分配方案了。 裁撤宫中的太监、宫女? 他们这帮当臣子的,难道还能给皇帝家的仆役都裁撤掉? 而在殿外。 若非是自己修养足够。 严绍庭都要笑出声了。 且不说鄢懋卿这一次带回京的,价值八九百万两银子的钱钞和财货,其中就有将近四百万两不见去向。 这近四百万的钱财货物,大概就是被鄢懋卿和徐璠给分润掉了。 而如果自己猜的没错。 很可能可能鄢懋卿自己是拿小头,而大头都是被徐璠给拿走的。 现在剩下四百万两银子和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 徐阶前前后后一顿划分。 最后只将那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分给了皇帝。 怎么着。 皇帝老爷连银子都不能直接拿了。 还得要先拿着这批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去折算兑付成银子,然后才能用。 而且也很明显的。 皇帝也定然不相信,鄢懋卿带回来的钱钞财货,都尽数交给了朝廷。 这里面被昧下的又有多少。 皇帝心中大概还在审慎估算。 吕芳更是说道:“既然徐阁老说朝廷困难,咱们宫里头这些当奴婢的,过的苦一些也无妨。倒不如将那原本留存户部的五十万两银子送到宫里,那一百万的财货放在户部以备朝廷之用,如此朝廷也能显得宽裕些。” 在吕芳说完之后。 徐阶当即抬头看向这位内廷的大总管。 依着这番话,可不是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样,真就是宫里只要五十万两银子,而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留在户部。 徐阶赶忙躬身颔首:“朝廷再难,也不能难到宫里,臣等苦一苦,也并不能让君父受苦。若是这笔账吕公公有异议,臣等今日回内阁,就再议一议,商量个细则出来,看看各处能不能再紧一紧,到时候重新拿个方案出来,呈奏到圣前。” 吕芳立身侧目,眼神瞥向后面道台上的嘉靖。 皇帝不可能直白的说,这一次和朝廷分钱的时候,希望拿到的是现钱,也不可能说要朝廷多拿出些银子给宫里。 现在徐阶既然说要回去再重新议。 想来也该是能悟出其中的意思。 但嘉靖却绷着脸。 他想的不光是这一遭子的事情。 除了这些摆在明面上,拿到朝廷手上的五百万两。 私下里还有多少银子,是被下面这些人弄走了。 这件事。 他还没有拿到准信。 一百万? 二百万? 还是三百万? 殿门外。 严绍庭不时的回头看向外殿外面。 也不知道自家那个小舅子,现在事情都办到哪一步了。 此时听着内殿的动静。 严绍庭稍稍吸了一口气。 他拱手道:“陛下,臣请奏议。” 说完之后,严绍庭看向身边坐着的老严头。 严嵩仿佛着因为大病初愈,身子还显得疲倦,昏昏沉沉熟睡的样子。 在听到身边大孙子的喊话后,这才歪头侧目看了过来。 在严绍庭的注视下。 严嵩好似打瞌睡一样的点了点头。 在爷孙两人身后,高拱、袁炜以及六部尚书们,却是面面相觑。 这老严家的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事呢。 高拱面露不解。 前段时间,老严家因病在家休养,鄢懋卿这档子事情严家虽然说起来是起了个头,但这尾巴上安排账目银子的事情,却未曾参与。 现在这五百万两的分配,自己和户部也是有参与的。 已经算得上是权衡利弊,照顾到所有的地方了。 殿内。 已经沉默许久的嘉靖,抬头看向帷幔遮掩的殿门。 “滚进来!” 嘉靖冷喝一声。 严绍庭领旨,起身弯腰,走进内殿。 而在内殿。 嘉靖侧卧在道台上,看向吕芳:“有些闷热,揭开帘子吧。” 吕芳领了口气,和严绍庭擦身而过,去往殿门处将那遮挡之用的帷幔,缓缓的分开系上。 等候在外面的人,纷纷探头看了一眼,随后便又很快的低下头。 而嘉靖则只是淡淡的注视着严绍庭走到面前,停到徐阶身边。 越过严绍庭的肩头,后面就是殿门外,身影有些模糊的众人。 嘉靖心中冷笑。 既然严绍庭又有事要奏,想来是会符合圣心的。 那就让这些在场的人。 都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为君分忧的。 严绍庭在离着徐阶三步距离的位置停下脚步。 他侧目斜觎了眼徐阶。 这个老货现在犯了一个和老严家当初一样的毛病。 分不清大小王。 或者说。 分不清大明朝当地谁是名义上当家做主的人。 再或者更具体一点说。 他们似乎永远都没有搞明白。 大明朝真正的户部尚书是谁。 不过说起来。 这倒也是种下什么因,结出什么果。 嘉靖朝前面二十年,皇帝也是有励精图治过的。 然后呢? 再看看这些人干的腌臜烂裤裆的事情。 老道长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 皇帝的差事,谁爱干谁去看。 大明朝的皇帝,从此以后就是大明朝的户部尚书。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今日之局面倒不如说是这些朝堂衮衮诸公往日所作所为,必然注定了会出现的结果。 严绍庭站定后,拱手颔首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徐阁老可谓公忠体国,乃是而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之表率!” 此言一出。 万寿宫内殿内外,一片诧异。 高拱迅速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严嵩,而后便目光长长的看向内殿。 袁炜和郭朴这帮六部尚书们,更是满脸疑惑。 严绍庭说徐阶是公忠体国,是朝堂表率? 怕不是自己今天出门,忘记带耳朵。 听错这话了。 又或者是严绍庭今天从严府出门的时候,带错了嘴巴。 这厮平日里那张嘴,都能把人说死。 现在转过头,竟然夸赞起了徐阁老。 还不如相信大明朝现在正值盛世,百姓家里的谷子堆积的都发烂发霉了也吃不完! 徐阶更是紧绷心弦。 他抽了抽鼻子。 这味道自己可是太熟悉了。 只要严绍庭说出这一类话的时候,那就是自己又要被挤兑的时候了。 徐阶几乎是已经被培养出潜意识的。 终于是抢先躬身道:“陛下,臣不过是得陛下信任,位居内阁,替陛下操办国事而已,不敢如严侍读所言是那公忠体国的朝堂表率。” 老子不是! 严绍庭则是侧目看向徐阶,眼神里幽幽的,带着一股子让徐阶拿不住的神色。 “那徐阁老难道还能是奸臣?” 在徐阶刚刚解释完的时候,严绍庭却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徐阶立马瞪大双眼。 咳咳。 道台上,嘉靖亦是轻咳了两声。 徐阶却因为严绍庭这句话,整个心神都乱了:“老夫如何便是奸臣了,严侍读休要胡言乱语,当着陛下的面,诬蔑朝堂官员,内阁辅臣!” 严绍庭却露出仿佛孩童一样天真的表情。 “下官说阁老公忠体国,是朝廷百官表率,但阁老却说不是。” “那不是公忠体国,可不就是奸臣了。” 徐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满脸铁青。 严绍庭却是嘟囔道:“这话可不是下官说的。” 这踏马是什么逻辑! 徐阶被气的话都说不清,皱紧眉头看向严绍庭:“你!” “好了好了!” 嘉靖摆着手,打断了徐阶的话,瞪了一眼严绍庭。 “混账玩意!” “你是什么官阶,也敢和徐阁老调侃!” 皇帝开口,给了台阶。 严绍庭立马就坡下驴,笑着拱手道:“陛下恕罪,徐阁老见谅,小子不过是想说,徐阁老是我大明朝公忠体国的大忠臣而已,可不曾觉得徐阁老是什么奸臣。” 徐阶脸色一片铁青。 好赖话算是都让这个严绍庭一个人说完了。 而严绍庭却是朝着老道长拱手颔首。 “陛下,臣是觉得徐阁老说的话很对。” 味儿太正了! 徐阶眉头紧锁。 严绍庭这句话,如今可是人人皆知。 而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徐阁老方才有言,便是苦一苦臣等在朝官员,少一些官俸,朝廷的差事紧着办,也不能让陛下受苦,这话臣与徐阁老看法一致,深以为然。” “如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携钱钞财货数百万两而归,可朝廷和宫里头难处多多,不如就按照徐阁老所说的,朝廷的官俸先不要发,等明年朝廷在东南的进项入京了,到时候再发也不迟,想来徐阁老方才就是如此想的。” “至于说这五百万两的钱钞财货,臣以为还是陛下圣裁而定,如何赈济抚恤百姓、如何拨付各部,一些都是圣意裁夺,以显陛下之仁德仁政。” 说完之后,严绍庭瞥了眼徐阶。 不让大明真正的户部尚书做事,你不倒霉谁倒霉。 果然。 在严绍庭说完这番话后。 嘉靖的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抖了抖道袍,终于是换了一个姿势,背靠在凭几上,双手张开搭在两侧,面露笑容。 “严卿所言有失!”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13章 名场面,朕的钱!(求订阅) 皇帝就是个渣男! 一边说着言语有失,一边喊着爱卿。 看似责备,可脸上却带着笑。 徐阶默默的低下头,闭上双眼,只觉得一阵无力。 皇帝真要是觉得严绍庭说的有错。 就不会喊着什么所谓的严卿严卿了。 严绍庭则是抬着头,看着就连气色都显得好上不少的老道长。 让皇帝什么事都不做,错误。 让皇帝去做户部尚书,正确。 孰忠孰奸。 一眼就能看明白。 我严润物,就是大明朝最忠的忠臣! 大大滴忠! 嘉靖似有所感,眼神飘到了严绍庭脸上。 皇帝哼哼了两声。 而后开口道:“眼下年关将至,再苦也不能少了文武百官的官俸。” 说完之后,嘉靖眼神瞥向了徐阶。 “户部留存的五十万两,可以拨下去,权当年关之用予百官俸禄。” 徐阶目光一晃。 皇帝这意思,可不是说追加五十万两给百官发工资。 而是从一百万两,降到五十万两。 果然的。 嘉靖幽幽道:“余下不足的,等明年朝廷海外丝绸生意的进项到了,再一并补齐。” 说完后。 嘉靖还看着徐阶,面露笑容道:“虽然徐阁老说要苦一苦百官,可朕岂能当真让臣子寒心。” 严绍庭瞧着气氛,笑着开口道:“陛下宽仁爱民爱臣,徐阁老公忠体国,我朝君臣齐心,足开盛世。” 徐阶现在也是有苦说不出。 谁让自己偏生要说那句苦一苦百官。 这不就给严绍庭找到了把柄。 他甚至能想到,当今日从这万寿宫出去后。 朝廷里的官员们若是知道,就因为自己这么一句话,一百万两的官俸银子打着对折成了五十万两。 天知道,自己又得被这些官员们,私底下骂成什么样子。 一句话。 五十万两。 徐阶心中愈发苦涩起来。 随后嘉靖便继续开口道:“工部和兵部各拨一百万两添补亏空,这笔银子还是要拨下去。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朝廷虽然钱不多,但规矩不能就此废了。朝廷的体面和信用,也不能在朕的手上败坏掉了。 “再拨一百万两,用于今年地方上受灾的百姓,恢复民生之用。 宫里仍只取一百万两。只那一百万两财货,留存户部去折算兑付。” 三言两语。 嘉靖便将五百万两的银子该如何,给一分不少的安排好了。 其实全程不过是将一百万两的官俸打折降到五十万两,而将百姓的五十万两赈济款提到了一百万两。 而宫中,则不拿价值一百万两的财货,而是选择了直接拿现银。 嘉靖目光审视的看着徐阶。 以及帷幔掀开后,暴露在殿门外的众人。 五百万两的银子。 除了朕能分。 谁也不能做主! 严绍庭当即朗声开口道:“圣明无过陛下,此次填补朝廷亏空,赈济百姓,拨付官俸,必将使官民同乐,共颂陛下仁政无双。” 让老道长体验一把当户部尚书的滋味。 严绍庭觉得意义重大。 而徐阶也觉得这件事,同样重大。 因为自己这一次,已经是在皇帝面前失了分,还有可能会被朝堂官员暗中咒骂。 徐阶眉头动了几下,渐渐舒展开来。 他面露笑容着抬起头,拱手作揖:“陛下仁政,官民共颂,实乃仁君。” 说完之后。 徐阶便当即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而后,他侧目看了严绍庭一眼。 五百万的银子,虽然就这么分了。 但事情可没有完呢。 徐阶双手举着奏本,躬身道:“陛下,此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奉召回京述职,乃是因为上一回两淮生乱。 “原本是要定罪鄢懋卿,但未免朝廷失颜,有陛下用人有失之名,方才改为将其召回京中述职。 “时下鄢懋卿已经在京,而近来部司遣人于两淮审查,已经确凿鄢懋卿在两淮诸般所行不法,果真如上一回两淮急报,其所行不法之事,可谓神人共愤,诸般事宜罄竹难书。 臣请陛下明鉴,追究鄢懋卿……及一概人等罪责!” 此言一出。 严绍庭眉头微微一动。 老徐这人啊。 还是记着党争的事情呢。 和自家那个老小子一模一样。 满脑子只有党争。 而在徐阶开口后,殿门外边立时有了动静。 率先开口的是刑部尚书潘恩:“臣附议!陛下,鄢懋卿身负皇恩,却不思当差做事,反而依仗皇恩,于两淮贪图富贵,剥削百姓家产,戕害两淮百姓,视国法而不顾,视百姓性命于不顾。 前番差点引得两淮大乱,却也导致京中物价横飞高涨。此次鄢懋卿业已奉召回京,虽于两淮征缴盐课五百万两,但其所行不法也是确凿,朝廷用人历来是赏罚分明,功过不可相抵,臣请陛下严惩鄢懋卿,追究一概人等罪过。” 在潘恩之后,便是兵部尚书杨博走了出来。 “臣,兵部尚书,杨博。” “请陛下严惩鄢懋卿,追究有司有官罪责。” “请陛下严明律法,以正视听!” 在徐阶领头下,刑部和兵部先后表明了立场。 嘉靖目光审视的看向徐阶和殿门外的潘恩、杨博两人。 严绍庭亦是眉头微皱。 徐阶这是想将鄢懋卿定罪。 只要鄢懋卿定罪了,那么当初举荐鄢懋卿南下的严家,自然也是罪责难逃。 不然。 徐阶也不会说那句,追究一概人等罪责的话了。 这时候。 礼部尚书严讷,亦是站了出来。 “陛下,我朝自太祖洪武皇帝立国以来,初创基业,便召集群贤制定国朝法度,严明律法。有过必究,有错必罚,有罪必惩。 “若国家法度不彰,律法不严,不法无过,有罪不究,假以时日,朝堂律令必将荒废如白纸,人人无视律法,肆意而行。 而历代先皇,无不遵循太祖洪武皇帝圣训,请陛下依照大明律,定罪鄢懋卿,降下圣裁,追究一应人等罪责。” 当执掌礼部的严讷一开口。 便将这件事给上升到了祖宗成法,江山社稷的高度。 一副鄢懋卿不死,严家不惩治,大明就要国将不国的声势。 即便是高拱,也跟着站了出来。 只不过他却是说道:“鄢懋卿当初奉旨南下两淮钦办盐课、商税,朝廷距两淮千里之远。鄢懋卿所行不法,必要严惩,而两淮近处衙门官员亦有坐视鄢懋卿不法之过,朝廷也该派出官员亲赴两淮,追究两淮官府衙门之罪。” 内殿里的严绍庭低头回首,看了一眼高拱。 老高才是好人啊! 知道鄢懋卿必然是要被定罪,却又将徐阶那句追究一干人等罪责的话,给按在了两淮地界官府身上。 而他也给出了理由。 京师远离两淮,朝廷里又如何能现管鄢懋卿在两淮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高拱开口后。 袁炜亦是紧随其后:“臣附议高阁老所言,依大明律,鄢懋卿必需定罪严惩,而两淮官府亦有失察渎职懈怠,不曾维护地方百姓,纵容鄢懋卿横行不法之过,亦当降旨治罪。” 在高拱、袁炜之后。 吏部尚书郭朴、户部尚书高燿、工部尚书雷礼,也站了出来。 “臣等附议。” “陛下当降旨,严惩鄢懋卿,治罪两淮有司官府。” 瞬间。 万寿宫中就划分成了两派。 一派自然是以徐阶为首,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潘恩为辅。 另一派,就是高拱、袁炜为首,余下的就是吏部尚书郭朴、户部尚书高燿、工部尚书雷礼。 坐在凳子上的严嵩没有开口。 站在内殿的严绍庭也暂时未曾开口。 嘉靖目光幽幽的扫向了所有人,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冷笑。 现在朝堂上这样的局面,倒是让他有些陌生。 过去的朝廷。 可不是这样的。 他不由的在严绍庭身上看了看。 如今朝局已经变得不同于往日了。 嘉靖沉吟着,看向殿门外坐着的严嵩。 “严阁老以为呢?” 说完之后,嘉靖却看了徐阶一眼。 他允许朝廷里有争斗,而朝廷里也必须要有争斗。 若是上上下下一条心,铁板一块。 自己这个皇帝,岂不就成了可有可无的? 但是如何争,如何斗。 却需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首辅如今依旧能替朝廷做事,而至于次辅…… 严嵩缓缓抬起头,又点了点头。 老严头缓缓开口道:“徐阁老有句话没有说错,功过不能相抵,不论鄢懋卿从两淮带回来多少银子,都不能抵消他在两淮犯的事情,当严惩。” 这话一出,也算是摆明了态度。 鄢懋卿的罪,没人能为其开脱。 而严嵩却也埋了个坑。 那就是鄢懋卿到底是从两淮带回来多少银子。 紧接着,严嵩又说道:“高拱说的也没有错,两淮有司官府,坐视鄢懋卿横行不法,戕害两淮士绅商贾百姓,亦有失察渎职之罪,朝廷也该派人过去查办。” “嗯!” 不等徐阶开口,继续将罪过引到严家头上。 嘉靖便已经重重的嗯了一声。 “严阁老持重之言,诸位亦是秉公而谏,朕岂能不允?” 一直没有开口的严绍庭,当即拱手颔首:“陛下英明!” 嘉靖淡淡一笑,看了严绍庭一眼。 “鄢懋卿不法,敕令夺职,暂押锦衣卫诏狱。” “让张居正,去两淮查一查地方上那群吃着俸禄不做事的蠹虫!” 徐阶眉头一紧。 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殿门外。 严讷、杨博、潘恩三人亦是对视一眼。 正当几人都要再开口,将事情按到严家头上的时候。 嘉靖却是眉头一凝,沉声道:“就按你们说的办!” 刚要抬起手的徐阶,立马一丝不动。 他眉头微皱。 这哪里是按照他们说的办,分明就是按照您这位皇帝的意思办。 而严绍庭已经是再一次的躬身道:“臣领命。” 无奈之下。 徐阶也只能是带头,躬身颔首领命。 嘉靖这时候才重新侧卧在了道台上,挥了挥手:“既然诸事议定,朕亦有些乏了,诸位可各回衙门好生用心做事。” 徐阶虽然心中很不愿意。 但皇帝已经发了话,自己今日又连连丢分,这时候并不是将罪责引到严家头上的好机会了。 也只能是躬身领命。 众人缓缓告退。 等到徐阶和严绍庭两人走出内殿。 外面也有小太监赶了过来,走进内殿。 “主子爷,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有事禀奏。” 很快,殿内就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与成来了?” “让他进来。” 正往殿外走去的众人,不禁又是一阵揣测。 不知道锦衣卫的陆绎,是有什么事情。 而这时候,小太监也已经是重新赶出殿外传话。 不多时。 当严绍庭走到万寿宫前殿门外的时候,就看到小舅子陆绎正笑着脸看向自己。 陆绎这时候倒是规矩,站在一旁躬身作揖。 等到最后剩下严绍庭,他才上前提起脚步走向殿内。 在路过严绍庭身边的时候,陆绎小声开口。 “姐夫放心,一切都办妥了。” 说完之后,他便进了殿内。 而在内殿,嘉靖则是眉头微微阴沉的看向吕芳。 在好一阵沉默后,嘉靖方才开口道:“吕芳,这一次可有消息,这些人上上下下又昧了多少银子?” 吕芳躬身道:“回主子爷,尚未有消息,不过下面人都在盯着。” 正在这时。 陆绎也已经走进了内殿。 他手中捏着一份奏本,拱手弯腰道:“臣,亲军锦衣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陆绎,参见陛下。” 侧卧在道台上的嘉靖,挪动了一下脑袋看向走进来的陆绎。 “有何事要与朕禀奏的?” 陆绎沉声正气道:“回禀陛下,是此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奉旨巡盐两淮,追缴盐课,其上报朝廷之钱钞财货,与查实账目不符,臣特来禀奏陛下,望陛下知晓。” 账目不符? 不符! 瞬间。 嘉靖便从道台上站了起来,也不用吕芳取送。 他已经是走到了陆绎面前,深深的看了陆绎一眼,随后挥袖便将对方手上的奏本带走。 嘉靖一边走着,一边打开奏本,一行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不多时。 当嘉靖走到一旁御桌前时。 砰的一声巨响。 奏本被嘉靖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而他则是满脸愤怒的转过身,看向吕芳和陆绎。 此刻的嘉靖,满面狰狞,怒火大发。 他雷霆大怒的破口大喊。 “朕的钱!”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14章 叫严绍庭来!叫严绍庭来!(求订阅) 皇帝一声怒吼。 刚刚才走出万寿宫的众人,不由的浑身一颤。 回头看向已经传到外面的这道听不清,却有杂声传来的万寿宫。 很显然。 能在万寿宫里制造如此动静和声响的。 也只能是皇帝一人。 究竟是什么事。 让皇帝如此愤怒?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不安。 严绍庭却是眼底闪过一缕笑容。 他侧目扫向徐阶。 真当今天那五百万两和鄢懋卿的事情,就到这里结束了? 而在万寿宫内殿。 见着皇帝突然爆发出如此怒火。 陆绎浑身紧绷,却不忘开口道:“锦衣卫旗下查得,自鄢懋卿奉旨南下两淮,便多有不法,盘剥两淮盐商,顺带压榨两淮商贾,欺压戕害百姓。 “在其奉旨回京述职之际,已共得五百万两白银及价值四百万两财货,而其中有一条大船,载着额外的一百万两银子去了鄢懋卿老家。 “余下大船皆自运河回京,而在抵京之后,其中四百万两白银并一百万两财货交付朝廷。剩余的一百万两白银,三百万两财货,则被其隐瞒了下来。 这笔钱钞财货,鄢懋卿又取其中一百万两财货,藏于城外通惠河码头附近,准备运回老家。剩余一百万两白银,二百万两财货,则尽数转交与……顺天知府徐璠……” 在一旁的吕芳,听到这番话。 当即心头一震。 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也难怪主子爷刚刚会如此大怒。 近九百万两的银子和财货。 朝廷到手的却只有五百万两。 他迅速的抬头看了眼皇帝。 自方才那一声怒吼后,嘉靖此刻浑身都在发颤。 “九百万两钱钞财货,数条船。” “游南游北……” “我大明朝这条河,倒像是为他们修的了!” 嘉靖声音低沉,却充满了愤怒。 他双手按在御桌上,双眼不停地左右转动着。 “鄢懋卿!” “冒青烟!” 嘉靖语气恶毒的叫喊着鄢懋卿的名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终于。 嘉靖背对着陆绎、吕芳,抬起头拿着那份奏本,不停地朝前挥舞着。 “朕的钱!” “他们拿四百万,朝廷拿四百万,朕分一百万。” “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嘭! 哗啦啦! 愤怒无比的嘉靖,犹如一条被触碰到逆鳞的天龙,愤怒的嘶吼着,声音不断地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他愤怒暴躁的挥动着双手。 道袍在半空中嗖嗖而过。 整张御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奏章折本,一切都被扫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陆绎和吕芳两人,当即跪在了地上。 嘉靖满脸阴沉,眼中不断地闪烁着杀气。 “徐璠……” 念出徐璠的名字时,嘉靖的语气如同能吞了人一样。 “徐阶刚刚还在朕面前说什么苦一苦百官,紧一紧朝廷。” “还说!要拨出一百万的财货,给朕留着修缮建造道观宫宇,给朕办明年的圣寿节。” “朕的钱!” “这都是朕的钱!” “他徐阶做好人,他儿子和鄢懋卿拿四百万两,朕一百万两。” “他徐阶专做好人啊!” 吕芳和陆绎抬起头,两人皆是满脸不安。 “陛下息怒。” “主子爷圣体要紧。” 嘉靖却是猛然转过身:“朕如何息怒!朕问你们,朕如何息怒!” 一边喊着话,嘉靖已经是冲到了吕芳、陆绎面前。 而后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身形不稳,一阵摇晃之后,连连后退,一直到了道台前,才终于是止住不稳,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伸到后面,缓缓的瘫靠在道台上。 吕芳满脸痛心,一路跪到了嘉靖脚前。 他抬起头,满脸的悲痛:“主子爷息怒,可不能气坏了仙体。” 嘉靖却是紧紧的捏着陆绎送来的奏本,看向吕芳。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起来,却仍然满脸青筋直冒的低吼着。 “别人去收税,是一年比一年少。” “鄢懋卿去,一次就收回来九百万两的钱钞财货……” “比别人九年还多!” “你怎么看!” 嘉靖双眼死死的盯着跪在面前的吕芳。 吕芳眉头皱紧。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天子一怒,势必要血流千里。 陆绎却是赶忙跪了上来。 “陛下!臣知道!” 嘉靖当即看向陆绎。 他满脸冷笑:“好好好,你知道,那伱来说!” 陆绎抬起头,开口道:“过去有人在朝廷和两淮,借着严阁老的名义,私底下做着肥己的事情,而这一次鄢懋卿下去,鄢懋卿为人本就凶狠,所以才能收上来这么多的银子。” 陆绎刚说完,嘉靖和吕芳同时看了过来。 难道陆绎是要将罪责推到严家头上? 嘉靖眉头跳动,语气却放低,也变得更加阴沉:“你是说,严嵩和严家过去贪了朕的这些银子?” 陆绎赶忙叩首:“陛下,严阁老和严家,是被下面人冒用其名,并未从中谋取私利。这一次鄢懋卿从两淮收上来的九百万两钱钞财货,也并未有一两银子是进了严阁老府上。” 陆绎说完之后低下头,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这一切其实都在计划之中。 借着这件事,将严家和过去那些朝堂官员做一个切割。 至少。 是要在皇帝这里,有做出切割的意思。 即贪的不是严家,而是下面那些人过去假借大明首辅的名义,去贪墨钱粮。 这一次严阁老一家都病倒了。 于是那些人找不到名头了,就转而找到了徐璠。 这一切,就很合理了。 嘉靖手掌撑着膝盖,满脸狰狞,左右转眼。 “是了!” “是了!” “九百万两的银子,四百万都叫鄢懋卿和徐璠吃进去了!” 但是很快的。 嘉靖就再次看向陆绎:“那以前呢!以前的银子呢!” 陆绎低头道:“回陛下,两淮两浙的盐课银子,从太祖爷到成祖爷,每年都能收上千万的税。此后一年比一年少了,有些部分是转调给南京那边充作公用,但如何也不能像前些年一样一年只收一百多万两。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两淮两浙那些管着盐课的衙门和人,钱被他们一层一层的都贪了,还有那些盐商参与其中,合起伙来上下其手,铁板一块。 若是派人去查,那自然是一两也查不出来,这一次鄢懋卿去了,自然知道银子在哪里,他逼着两淮管着盐课的官员和那些盐商,自然就能将过去他们贪走的银子逼出来,带回京中。” 在陆绎开口解释的时候。 跪在道台前的吕芳,则是低头看了一眼他。 吕芳目光转动,又看向正处于盛怒之中的皇帝。 嘉靖眉眼不停颤动道:“朕的钱!朕的钱!他们上下其手,若是这些银子收上来了,朕何至于还要靠向人家讨饭来过日子!” “现在没有人能靠得住了!” “就连他徐阶,平日里一副忠心耿耿清流表率的样子,如今他儿子也背着朕,和鄢懋卿分走四百万!” 心中一团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嘉靖目光不断的看向四周。 神色变得诡异起来。 他忽的停下所有的动作,看向了陆绎。 “你刚刚说,过去的银子都是被两淮管着盐课的衙门和盐商串通沆瀣一气,上下其手贪墨了。” 陆绎点头:“回陛下,是这样的。” 嘉靖转头看向吕芳:“吕芳,朕还能信你吗?” 吕芳赶忙叩首,抬头后说道:“奴婢这辈子就伺候着主子爷,主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子爷是大明的日月天,也是奴婢的天。” 嘉靖眼神阴沉:“那你说,事情是不是和陆绎说的一样。” 吕芳在刚刚听完陆绎所说的后。 其实就明白了如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开口道:“朝廷在两淮的盐课,如何也不可能只剩下每年一百多万两的税收。陆佥事说的,两淮管盐的衙门官吏和盐商,上下其手贪墨盐课银子,确有其事。 而地方上的人,往往又都喜欢假借上官的名头行事,这些年定然也是有借严阁老的首辅之名去行事的,这一次严阁老一家病倒,鄢懋卿便将四百万两的银子分给自己和徐璠,正好就能说明事情了。” 将严阁老一家摘出来吗? 吕芳觉得这件事,当下的局面,并不是不能做的事。 毕竟,这一次徐璠从鄢懋卿手上拿走三百万两。 是不争的事实。 而严家拿钱了吗? 没有! 甚至今日还将昌平治民富民之法拿出来了。 孰忠孰奸。 已经清清楚楚。 更何况,吕芳记得清楚。 很久之前,主子爷就已经对严绍庭说过。 严家过去便是有过错的行为,也随着从年初开始就不断送进宫中的七百万两银子,一笔勾销了。 嘉靖却又幽幽问道:“那徐阶呢?他这个当爹的,知不知道?”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和杀气。 吕芳开口道:“想来是没有的,不然今天徐阶也不会在陛下面前说那五百万两银子的事,末了还要请陛下严惩鄢懋卿及一应……一应涉及此事的人……” 嘉靖点了点头。 吕芳说的不无道理。 而他的目光,则是重新看向了陆绎。 想到了刚刚陆绎所说的话。 两淮管盐的衙门官吏和盐商,上下盘剥贪墨盐课税银。 嘉靖不由就想到了当初。 也是在这万寿宫中。 正是严绍庭,喊出了要变革两淮盐政制度的话。 嘉靖不由点头道:“是了是了!严家定然是已经察觉到过去有人假借他们家的名头贪墨盐课银子,所以当日才会与朕说要改制盐政。” 说着话,嘉靖缓缓站起身,脸色不断的变化着。 “是了!” “是了!” “也只有如此,严嵩刚刚才会不假思索,同意严惩鄢懋卿。” 一个貌似合理的逻辑,在嘉靖的脑袋里形成了闭环。 他猛的抬起头看向外面。 挥手指向殿门外。 “去!” “现在就去!” “去严府,去内阁,去找严绍庭!” “叫严绍庭来!” “叫严绍庭来!” “朕要见他!” “朕现在就要见他!”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15章 朕要杀人(求订阅) 当万寿宫中。 大明,真·户部尚书,朱厚熜同学开始翻找过去历年两淮盐课财税账目的时候。 吕芳已经遣了人去各处寻找严绍庭。 而之前在万寿宫外,听到动静的严绍庭。 其实并没有离开太远。 他踱着步子,从万寿宫开始出发。 沿着太液池水边,不时伸手折根垂柳条,又或是薅起水边的芦苇。 往瀛台方向走去的路上。 还顺手捡起几块碎石,用力的丢进眼前的太液池里。 碎石落水,溅起无数浪,层层涟漪如丝绸一般的荡漾开。 到了瀛台。 眼珠子便开始四处乱瞅,大有一副要转行去工部和工部尚书雷礼抢差事的意思。 等他从太液池上穿过瀛台,到了御用监附近,即将走进西华门,进入紫禁城范围的时候。 从万寿宫派出来寻他的小太监,终于是赶了过来。 “严……严侍读。” “陛下急召!” “请……请严侍读随……随小的回去。” 小太监跑的是满头大汗,颔首偏头大口喘着气,两腿都在打摆子。 严绍庭瞧了一眼,会心一笑,自袖中抽出一块丝巾,递给了小太监。 “擦一擦吧,等下进了万寿宫,可不能让陛下觉着你失仪了。” 小太监一愣,抬头看向严绍庭,又低眼看向递到面前的丝巾。 小太监有些不敢确信,心中一阵的欢恐交加。 严绍庭微微一笑:“拿着吧,你叫什么名字,等回头本官入宫再寻你拿回来便是。” 陈矩心中已经掀起千层浪。 他几乎是要哭出声来的,双手抖着接过严绍庭递出来的丝巾。 “回严侍读的话,奴婢陈矩,在司礼监秉笔高公公下面做事。” 说着话,陈矩将头低下,小心翼翼的捏着丝巾,擦拭脸上的汗水。 严绍庭却是眼睑一沉。 陈矩? 那个堪称有明一朝最正直,死后百官送葬的太监? 两人此时已经转向万寿宫走过去。 严绍庭在前,陈矩在后。 那块丝巾,也在陈矩擦完了脸上的汗水后,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了胸前衣裳下压着。 他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严绍庭。 这位严侍读是个好人。 不嫌隙自己是个阉人。 严绍庭却只是心中念头一转,随口问道:“今日刚刚圣前奏议完毕,陛下又急召微臣,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矩心中一紧,看了一眼四周。 见四下无人。 他犹豫了好一阵,这才开口道:“回侍读的话,现在侍读和阁老、尚书们走了之后,陆佥事带了份奏本进殿,然后陛下就雷霆大怒了,小的只是在殿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说完之后。 陈矩又连忙环顾了一眼四周。 再一次确认周围没有人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严绍庭嗯了声,点点头道:“看来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奸臣,这才惹得陛下发怒。” 陈矩紧绷着脸,不敢抬头。 主子爷执掌之下,朝廷哪里会有什么大奸臣。 这话也是能和自己说的? 这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见陈矩不说话了,严绍庭也只是摇头一笑。 两人默默的重新回到万寿宫。 陈矩站在殿门外,看向严绍庭:“严侍读,这里面就要您自己走了。” 严绍庭点点头。 在外朝臣子,可能上一辈子的时间,都走不进来的地方。 自己却已经来的如同串门了一样。 看着万寿宫中,处处帷幔,随风拂动。 严绍庭心中念头流转。 只是即便外朝臣子再如何羡艳,自己脚下这条路,却不过是刚刚踩在起点上罢了。 前路…… 道阻且长。 “臣,严绍庭。” “奉召面圣。” 万寿宫内殿门外,严绍庭躬身颔首,出口山呼。 殿内。 一片狼藉。 站在御桌前,翻阅着历年两淮盐课税银的嘉靖,冷眼侧目扫向殿门外的严绍庭。 他冷哼一声:“滚进来!” 严绍庭顿了一下,然后才小步跨过门槛,走进内殿,到了老道长五步之外停下。 “回陛下,臣……进来了。” 嘉靖斜觎着严绍庭,又是一声冷哼:“怎么不是滚进来的啊!” 严绍庭躬身低头:“臣……有病,还没全好……” 噗。 一声嗤笑。 原本冷着脸的嘉靖,放笑之余,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只是稍纵即逝。 嘉靖便将手中的账簿重重掷在御桌上,发出巨大的闷响声。 “严绍庭,伱敢欺君!” 嘭。 严绍庭应声跪在了地上。 他却故意不曾控制身子,整个人向前一倾,险些就是一个平地狗吃屎。 但他却是露着手忙脚乱的,跪直了身子,抱紧双拳。 “臣从不敢欺君。” “但陛下若要降罪于臣,臣亦不敢自辩!” 见着严绍庭这幅狼狈模样,嘉靖哼哼了两声,踱着步子走到道台上,满脸疲倦的侧卧在了道台上。 他看着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的严绍庭,不由的皱眉摆摆手。 “滚过来吧。” 严绍庭则是咬紧牙关,跪了过去。 到了道台前一直跪在这里的陆绎身边,还不忘忍痛咳嗽了几声。 嘉靖眉头不由皱起,叹息一声。 “起来吧。” “都起来吧。” “站着回话。” “莫要搁朕这里再病倒了……” 严绍庭当即拱手:“臣……咳咳……谢陛下。” 说完之后,便顺手按在陆绎的肩膀上,勉勉强强的站起了身。 随后,陆绎和吕芳也站了起来。 嘉靖抬头看向站在面前,脸色苍白,额头甚至都已经渗出汗水的严绍庭。 他眼底闪过一道精芒。 随后却是满脸阴沉,语气幽幽道:“朕要杀人!” 咯噔一下。 吕芳和陆绎两人,齐齐抬头看向想要杀人的皇帝。 严绍庭则是眉头微皱,正色道:“陛下要杀何人?要如何杀?是以大明律杀之,还是以圣旨杀之?是发中旨,还是明发圣旨昭告朝廷?” 面对皇帝突然的询问。 严绍庭却是一板一眼的回答着。 似乎。 他真的在思考,要如何完成皇帝要杀人的任务。 而故意为之的嘉靖,亦是神色一愣。 这小子…… 出乎意料啊。 嘉靖则是将陆绎呈上来的奏本,顺手丢到了严绍庭面前。 而他则是清冷开口道:“你和你祖父推举的这个鄢懋卿,趁着南下巡盐,从两淮收上来九百万两的钱钞财货,但只交了五百万两给朝廷,余下全都私分了。朕要杀他!朕要杀这些分了银子的人!” 严绍庭眉头皱紧。 老道长现在这一出,确实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 过去这位爷不是一直都让下面人猜的吗。 怎么今天这么直截了当,就说要杀鄢懋卿,要杀所有分了银子的人。 难道又是个谜题? 严绍庭心神戒备,未曾拿被丢到自己脚边的奏本,而是缓缓开口道:“回禀陛下,当初是因为朝廷亏空严重,国库空虚,所以才定下了巡盐两淮,收缴过往拖欠盐课税银的事情。 “那时候,因为鄢懋卿有巡盐经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臣与祖父方才会因事而推举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 “这一次鄢懋卿亦是奉召带着财货回京述职,此人回京之后便上了拜贴给臣家,但臣等那时候正抱病在家,且也有听闻,当初两淮急报的事情,鄢懋卿似乎确有不法。 “也正是因此,今日圣前奏议之时,徐阁老说要严惩鄢懋卿,臣与祖父并未反驳,且附议必须严惩不法,追究两淮地界盐务衙门官吏渎职之罪。 但臣与祖父当初推举鄢懋卿,确也有识人不明之嫌,若朝廷有所诽议,陛下要惩治臣与祖父,以正视听,臣与祖父也绝不自辩,陛下圣明,一切皆为圣裁,一切皆定有因果。” 严绍庭很小心的说着这番话。 脑袋里不断的搜刮着思绪。 十之八九,都是真话。 只有那十之一二,是没有说出来的假话。 比如。 严家过去有没有收受贿赂,对鄢懋卿此人秉性到底知不知晓。 嘉靖则是目光长久的审视着严绍庭,而后又看向陆绎和吕芳。 好半天之后。 嘉靖这才点了点头。 想来事情大概就是如他们三人所说的一样了。 嘉靖缓缓移动视线,看向被扔到严绍庭脚边的奏本,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要不要看看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严绍庭躬身点头,弯腰伸手,去拿被扔在地上的奏本。 而嘉靖却又忽的开口道:“朕觉得,还是先不杀鄢懋卿这个奸佞,先命诏狱严刑审问,看看他背后到底都有哪些人拿了朝廷的银子和好处!” 严绍庭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才将地上的奏本拿在了手上。 小心翻开奏本。 严绍庭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份奏本一样。 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下去。 在这一过程中。 他的脸色不断的变化着。 最后,更是满脸惊恐。 他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随后肩头一颤,便在嘉靖的注视下,又跪在了道台前。 严绍庭双手合起奏本,小心翼翼的放在面前。 随后,他叩首伏地。 “陛下先前说,要杀鄢懋卿,杀这一次分了银子的人。” “陛下是要杀徐阁老?”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16章 朱道长的养猪计划(求订阅) 万寿宫中。 严绍庭貌似面露不安的问出问题,抬头目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后便快速的低下头。 如果老道长真要杀徐阶的话。 就不可能会在刚刚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杀人。 但皇帝为什么要这样说? 严绍庭在刚刚那一阵意外之后。 到现在,也总算是想明白了。 总结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老道长。 无能狂怒! 口嗨而已! 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直接杀死了谁。 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的喊着,要杀人。 如今朝局早已悄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就如今日万寿宫,奏议鄢懋卿该如何处置的时候那样。 从内阁到六部,已经重新有了一个划分。 严家呢? 现在的严家自然是忠心耿耿,祖孙三人公忠体国,满门忠臣。 不然老道长也就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询问严家推举鄢懋卿的事情了。 而是完全可以示意内阁和朝廷其他人,拿着这个问题,在朝堂上对严家发起弹劾潮。 很多事情。 说出来,就会变成连个屁都不如的事情。 而有些事,没有说出来,就会有无数种的可能。 然而。 吕芳和陆绎,却已经是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严绍庭这番话,已经有了僭越的嫌疑。 而嘉靖,则是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靠在道台上的凭几前,目光不断变化着。 几欲能刺透前胸后背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严绍庭。 嘉靖藏在道袍下的双手,紧紧的捏紧成拳。 他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好半天的功夫,才慢慢变白。 长出一口气后,终于是恢复了一丝红润。 “严绍庭!” “你!” “很好!” 嘉靖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发出声音。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是了。 自己什么人都不能杀。 所以自己,又何必生这般大的气。 现在的朝局,徐阶杀不得。 哪怕他的儿子徐璠伙同鄢懋卿,昧下了四百万两的银子。 自己也不能因此,将徐阶给杀了。 朝廷已经出现了新的格局。 徐家需要留在朝中,需要用来平衡新的格局。 至少。 保持现在首辅和次辅的不合。 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严绍庭挺直身子,颔首低头道:“大明九州万方,两京一十三省,百万大军,十万文武,亿兆黎庶,乾坤都掌握在陛下手里。陛下的心思更比日月明亮,我大明朝什么人什么事,都逃不过陛下的眼,也逃不过陛下的圣意。” 嘉靖眼睑锁紧,沉声道:“朕明白是朕的事!朕现在要听你说!” 说什么? 老道长没有说。 但严绍庭必须要说些什么。 严绍庭点点头,缓声开口道:“陛下今日当着臣等的面说要杀人,其实是陛下仁心,不愿朝廷里有贪官蠹虫,不愿这些人戕害剥削百姓。 “而鄢懋卿此次奉旨南下两淮,收上来近九百万两银子,可见两淮官盐的衙门和那些盐商,究竟是沆瀣一气上下其手到了何等程度。 “九百万两的银子入京,大概还没有进了城里,其中这四百万两就已经被鄢懋卿和……徐璠给瓜分干净了。 “鄢懋卿罪该万死,同样的顺天知府徐璠,勾结鄢懋卿,私分朝廷财税银子,也同样罪责深重。 “只是徐阁老于这件事上,想来却是事先并不知情,不然今日徐阁老也不会当着陛下的面说要严惩鄢懋卿及一应涉案官员。 “若不然,徐阁老岂不是在说要将徐璠也一并严惩了? “臣以为,鄢懋卿罪责难逃,徐璠亦触犯国朝律法,而徐阁老说到底,至多也就是教子无方,有失察之过罢了。 “而什么人该杀,又要杀什么人。 “其实不过都是为了严明刑法,以示朝廷公允,陛下公正。 一切,自然也理当皆由圣裁。” 面对着不停出谜题的老道长,严绍庭也只能是慎之又慎的小心回答。 这可远比什么科考殿试书写策论还要难。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将自己给装进去。 说完之后,严绍庭这才暗自长出一口气,目光悄悄的看向道台上的老道长。 嘉靖此时眼珠子不断的转动着,吹胡子瞪眼的,脸色一阵阵的愠怒。 许久后。 嘉靖才挥袖看向陆绎。 “朕问你。” “鄢懋卿这个狗东西,带回来私分的银子和财货,现在都在哪里?” 陆绎当即躬身弯腰,抱拳回答道:“回陛下,鄢懋卿手上价值一百万两白银的财货,现在就存在通惠河码头附近的一座民房里。 分到徐璠手上的一百万两银子,已经被转运去了密云。余下那批价值二百万两白银的财货,都藏在南城的一处宅子里。” “查!” 嘉靖怒喝一声,双眼瞪向陆绎,挥手指向殿外:“现在就去!将银子和财货,全都查抄了!” 陆绎当即肩身一颤,拱手抱拳,沉声开口:“微臣领命!” 说完之后。 陆绎便大踏步的要走出内殿。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嘉靖却是忽的抬起头看向快要走出去内殿的陆绎。 “站住!” 陆绎迟疑的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疑惑的看向又叫住自己的皇帝。 陆绎颔首躬身:“陛下?” 嘉靖却是冷哼一声。 脸色阴沉无比。 严绍庭默默的抬起脑袋,看向道台上。 皇帝的胸膛不断的起伏着。 大口的出着气。 忽的。 嘉靖低头看向了严绍庭。 两人四目相对。 嘉靖冷哼一声:“将鄢懋卿下狱,查抄其家产,将他藏在通惠河码头的财货,还有他送回老家的银子,全都找回来,送进宫里来!” 陆绎拱手颔首,却不敢再说领旨的话,唯恐皇帝又要改变主意。 嘉靖见陆绎不动,怒瞪一眼,低吼道:“去!” 道袍挥动。 皇帝的手臂怒指殿外。 陆绎这才赶忙喊道:“微臣领旨!” 说完之后,再不敢停留,转身就快步走出内殿,消失在万寿宫。 看着陆绎消失的方向。 嘉靖气鼓鼓的连连冷哼。 严绍庭则是全程沉默不语。 朱道长这时候其实已经完全没了主意,深陷纠结之中。 他想要将徐璠问罪。 但因为徐阶,却又不能问罪。 可不问罪。 这口气又会憋着出不来。 “朕心犹架刀……” 嘉靖脸色有些苍白,略显疲倦的斜靠在凭几上,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斜觎着严绍庭。 严绍庭目光转动。 心口架刀。 这个谜题,就是一个忍字了。 他当即开口道:“鄢懋卿死则死矣,只是朝廷……还是要求稳……” 嘉靖则是眯着双眼,自嘲般的哼哼着:“朕现如今,时常会羡慕伱祖父,能有好儿孙,贤明能干……” 严绍庭眉头一挑。 老道长这是在说裕王和小屁孩? 而嘉靖亦是目光缓缓的转动着。 现在动不了徐阶,那么徐璠就不能动。 动了徐璠,就必须要连带着将徐阶也动一动。 动了徐阶,则朝廷必然会生出无数的乱子。 而原本该留给新帝的严家,如今也失去了本该有的作用。 那么…… 将徐家养着,留给新帝呢? 嘉靖似乎是恍然醒悟一样,好似才发现严绍庭已经跪了许久。 他挥手开口道:“你且去吧,去太医院取些药,带回去给你父亲和严阁老调理身子。” 严绍庭抬头看向面色平静下来的老道长,颔首点头。 “臣,告退……” 而后,他便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退出万寿宫。 到了殿外,严绍庭回头看向幽暗的殿门。 一声冷哼。 严绍庭轻甩衣袍,抖抖两袖,掠过跪了许久的膝盖,拂袖而去。 而在万寿宫内殿。 嘉靖却是目露精光,默默的看向吕芳。 吕芳躬身上前,小声问道:“主子爷让陆绎将鄢懋卿下狱,将他贪墨的钱钞财货抄没。那徐璠……手上那三百万……” “还不到时候!” 嘉靖当即沉声开口。 他目光闪烁着说道:“还不到时候……” 吕芳轻咦一声:“那?” 嘉靖看向一地狼藉的内殿,语气阴森道:“养着他们!让他们继续上下其手的捞银子,等他们捞够了,等朕死了!” 嘭。 吕芳浑身一震,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主子爷慎言!主子爷万岁!” 嘉靖却是一撅嘴角,冷笑一声:“朕也是人!朕早晚都会死!养着他们,留给朕的儿子,留给我大明朝的新帝,让新帝杀人立威!” 吕芳目光一闪,这才反应过来。 他不由开口道:“那严……侍读……” “新帝新朝,杀人立威,自然也要拔擢重臣聚拢人心。” 嘉靖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却还是清清楚楚的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 呜呜呜…… 呜呜…… 然而。 吕芳却忽然哭了起来,双眼涨红,泪水一滴滴的落下。 嘉靖皱眉,疑惑的看向吕芳。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了。” 吕芳却是双手一抖,跪在了地上,但仍然在哭着。 “主子爷受苦了!” “奴婢是见不着主子爷受苦受委屈,这等大的事情主子爷念着新帝新朝,生生的忍下来,一个人受着气,奴婢心酸心疼。” 说着说着,吕芳就哭嚎了起来。 嘉靖脸色瞬间软了下来,他抿着嘴不停的眨着眼睛,而后脸上挤出笑容,伸出一只脚揣在吕芳的肩膀上。 嘉靖笑骂道:“狗东西!朕还没有死,等朕死的时候再哭!” 吕芳重重的点着头,几颗豆大的眼泪砸在地上,他捏着袖子擦了擦双眼,涨红着说道:“主子爷今天一个人忍着这么大的委屈,可若是往后他们还不自知,还要惹出更大的事情,难道主子爷也要忍着吗?” 说着话,吕芳肩头还抽抽了几下。 嘉靖目光一沉:“朕又岂非泥塑的菩萨,他们当真要是一而再再而三混账行事,朕自绝不会再饶了他们!” 吕芳点点头,又低下头小声的抽噎起来。 嘉靖眉头皱紧:“好了好了,去替朕办一件事。” 吕芳立马抬起头。 嘉靖低声说道:“鄢懋卿……留不得了……” 鄢懋卿活着,就会有很多的变数,一旦他爆出一些事情,那就真的收不了场了。 吕芳立马会意,点头起身。 便消失在万寿宫中。 而嘉靖则是双臂展开,重重的向后躺倒在道台上。 盯着上方的经文。 嘉靖眼中杀气流露。 “徐阶!” “徐华亭!” “好!好!好!” 而在另一头。 严绍庭从万寿宫出来后。 就在不远处的路边,见到了本该去捉拿鄢懋卿下狱,抄没钱钞财货的陆绎。 见到姐夫出来了。 陆绎赶忙上前:“姐夫,没事吧。” 严绍庭摇摇头,叹息道:“陛下终究还是忍下来了。” 陆绎目光一缩:“这也能忍下来?” 哼哼。 严绍庭冷笑着说道:“陛下当了四十年的皇帝,有什么事是不能忍的。” 陆绎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万寿宫,目光神色复杂。 严绍庭却是忽然说道:“你快去拿下鄢懋卿,将其下狱。” 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差事。 但现在姐夫却又提到。 陆绎不由问道:“姐夫是要……?” 说着话。 陆绎的手掌在脖子前上下比划了几下。 严绍庭点点头,嗯了一声。 “已成留之无用之人。” “痛快些送他上路吧。” 陆绎点点头,心领神会。 而严绍庭则是转向了内阁方向。 也不知道老严头在不在内阁。 还得和老严头回家,商议好朝廷当下新局面,严家要做的事情,要走什么样的路。 如果有机会。 还是要让徐家挨一刀! ………… 月票推荐票 《明史·本纪十九·穆宗》四十五年十二月庚子,世宗崩。壬子,即皇帝位。以明年为隆庆元年,大赦天下。先朝政令不便者,皆以遗诏改之。召用建言得罪诸臣,死者恤录。方士悉付法司治罪。罢一切斋醮工作及例外采买。免明年天下田赋之半,及嘉靖四十三年以前赋役。释户部主事海瑞于狱。 新帝登基,治罪以立威,复擢以人心。 (本章完) 第217章 百姓?死不完!(求订阅) 是夜。 京师已经深秋,将要入冬。 夜晚的气温,愈发寒冷。 严府书房里。 却始终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烛火明亮。 严嵩提笔站在书桌前。 严绍庭则在一旁研墨。 “爷爷,墨好了。” 严绍庭提醒了一句,严嵩这才提笔沾墨,定眼遍览铺在书桌上的三十年陈皮宣纸。 少顷。 手臂送向前。 手腕下压。 严绍庭探头看过去。 纸上已经留下一个硕大的墨字。 严绍庭皱眉看向老严头。 “忍?” 严嵩放下手中的墨笔,拿起一旁打湿了的松江毛巾,擦着手走向茶桌。 坐下之后。 严嵩一边泡茶,一边解释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这一次当真不想就此杀了徐阶?” 严绍庭又看了一眼铺在书桌上的忍字,而后走到茶桌前,坐在老严头对面。 这时严嵩也已经泡好了茶,倒了一杯落在大孙子面前。 他自顾自道:“陛下今天,比谁都想杀了徐阶、徐璠,抄没家产冲抵国库、内帑之用。但咱们这位陛下,可是做了四十年的天子,他当真能如此鲁莽的就将徐阶父子杀了?” 严绍庭低头品了一口茶。 老严头到底还是活得久,经验足。 同样的茶。 泡出来的滋味,就是比自己泡的滋味足。 他点头道:“也就是如此,孙儿今日被单独召回万寿宫的时候,没敢趁机弹劾徐家。” 严嵩嗯了一声:“你没做才是好。若是当真那个时候,借着徐璠贪墨的事情弹劾徐阶,陛下只会认为你是在落井下石。你过去所做的那些事情,也不过都是表面功夫,是道貌岸然之辈。” 严绍庭冷哼一声:“咱们这位陛下当真是能忍的,只是孙儿还是有些不甘,就这么让徐家轻飘飘的过关了。” “过关?” 严嵩抬头看了一眼大孙子,脸上露出一抹充满深意的笑容。 严绍庭皱眉道:“孙儿想的是,天子之所以如此,或许是为了将徐家留给新帝在新朝处置。这不就算是眼下过关了,毕竟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 可不就是说不准。 瞧瞧现在的严家。 忠君爱国的严家,站起来了! 严嵩却是看向深入深思,面有不甘的大孙子,脸上露出笑容。 “莫要纠结于一时之成败。” “朝堂之上,谁人不曾有过起起伏伏?” “和陛下今日所受的这一点憋屈相比,新帝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咱们这位陛下,也就不是他了。” 简单的安抚了一下大孙子,严嵩觉得依着自己这个大孙子的悟性,是能够想明白的。 于是,严嵩便转口继续道:“至于伱说的过关,现在说这件事也为时尚早。陛下毕竟是天子,是万人之上的存在。 “天子一怒,必然是伏尸千里。 “总得要给陛下一个不得不杀,不得不杀干净的机会。 现在徐璠如此贪墨,徐阶想来还不知道。而有了这笔银子,你觉得徐璠的心还能填满吗?” 严绍庭眼前一亮:“爷爷的意思是?” 严嵩微微一笑:“且等着吧。” “等着看看,咱们大明朝这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台子上,谁人能将戏唱到最后。” 书房里。 只有严嵩低声却充满智慧的声音。 忽的。 一阵寒风从夹缝中吹了进来。 摇曳了烛火。 “下雪了!” “好大的雪!” 书房外。 严府的仆役,忽然大喊起下雪了。 屋内。 严嵩抬眼看向被风吹开的窗户,片片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大孙子,脸上露出笑容。 “看。” “你那个学生说的没错。” “下雪了,今年大抵是要大雪成灾了……” 严绍庭则已经是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 漫天飞雪。 却早于过往任何一年。 …… 嘉靖四十年秋冬之际的这场大雪,来的太过突然,太过违背过往时节规律。 人们还并不清楚。 今年这场雪,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在西江米巷。 一条人影,戴着斗笠,走进了北边的锦衣卫后街。 到了锦衣卫衙门后。 陆绎敲了敲门。 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 “佥事。” 陆绎点点头,继续向着锦衣卫内部走去。 不多时。 他就出现在了诏狱里。 依次向里走去。 等到了最深处。 陆绎却是脚步一顿。 在那最里面的牢房外,竟然已经有人先到了。 而那人在听到脚步声后,也回头看了一眼。 在认出陆绎后,也未曾感到意外,依旧是盯着牢房里。 牢房中。 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已经是披头散发、手脚带着镣铐的关押在其中。 在看到两人站在外面的时候。 鄢懋卿当即冲了上来。 哗啦啦的。 镣铐发出悦耳的声音。 “本官无罪!” “本官没有错!” “本官要见陛下!” “本……” 啪! 诏狱百户所的一名官兵,已经是用一根木板,重重的抽在鄢懋卿抓着栅栏的手背上。 瞬间。 整个手背就红成一片。 鄢懋卿吃痛惨叫一声,身子躬成虾球一样,双手塞在裆下,满脸汗水。 鄢懋卿后退了两步。 看向陆绎和先到的那人。 “本官要见陛下!” “本官为朝廷流过血!” “本官为朝廷背过骂名!” “本官没有错!本官没有罪!” “……”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陆绎,两人相视无语,却又同时挥了挥手。 锦衣卫诏狱百户所的人,便立马打开牢房的门,冲了进去将惊恐万分的鄢懋卿扣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 “本官是钦差!还未面圣交差!本官就还是朝廷的钦差!” “你们想要作甚?” 然而不论鄢懋卿如何叫喊,却无人开口说一句话。 几名官兵拖着鄢懋卿,从陆绎面前过去。 陆绎与那人对视一眼,两人默默的跟在后面,走出诏狱牢房。 到了外面。 是那种着槐树的诏狱院子。 鄢懋卿不禁浑身一颤。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一些。 而他,连只靴子都没有,更不要说身上还能有多厚的衣裳了。 陆绎轻咳了一声,双臂环抱,靠在有着屋檐遮挡的墙下。 几名官兵便立马将鄢懋卿围住。 三下五除二的。 鄢懋卿就被扒的只剩下一条渎裤护着裆。 寒风刺骨,大雪纷飞。 鄢懋卿大喊着:“你们要做什么?”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也无人会开口出声。 鄢懋卿终于是慌了。 他想要逃窜,但四面八方都是锦衣卫的人。 噗通。 终于。 鄢懋卿浑身颤抖的跪在了地上,满脸惊恐害怕的看向陆绎与那人。 “上官!” “二位上官!” “放过我!放过我……” “我有钱,有女人!” “好几百万两的银子,好多的女人,都是处子之身。” “只要二位上官能放了小人,都是上官们的……” 陆绎不禁皱了皱眉头,将头上的斗笠稍稍向前压下。 而与他相对站在另一边的那人,则是侧目看向漆黑的天空。 嘭的一声。 等到两人再看向院中的时候。 鄢懋卿已经是趴在了雪地里,毫无动静。 雪。 一点点的在下着。 不多时,就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寒风吹过。 将最上层的积雪卷扬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名锦衣卫官兵上前,用刀鞘捅了捅光着身子趴在地上的鄢懋卿。 随后朝着周围几人点点头。 随后。 已经被冻僵硬了的鄢懋卿,就被官兵们重新拖回诏狱牢房里。 不多时。 牢房里就有声音传来。 “急报!” “犯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于诏狱牢房内,意外冻死。” “速速通报各处上官!” 声音传到了外面长着槐树的院子。 此处。 已经寥无人烟。 几只浅浅的脚印,也在一片风的吹动下,彻底消失不见。 …… 京师的这场雪。 自开始后,便接连数日未曾停下。 商路中断,阡陌无人。 京城方向,内阁已经请示皇帝,准允了京营兵马出动,清理京城连通各个方向的道路。 尤其是连通南方的河道以及官道。 雪来的太过突然。 以至于,原本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的,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早就已经上过奏章。 然后科道言官们,就开始弹劾起了六部五寺渎职。 随着又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冻死在诏狱的消息传出来。 朝廷里,就成了乱糟糟的一片。 而在距京城一百二十里的密云。 积雪更深,已过膝盖。 一片背风的高坡上,徐璠穿着厚实的官袍,外面裹着一件世间少有的毛绒大氅。 在他的身边,有几名官吏和密云当地的士绅大户陪同。 “府尊!” “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 密云县县令扯着嗓子,在这寒风之中喊着。 徐璠微微皱眉,斜觎了一眼对方,希望对方能够识趣闭嘴。 可密云县令却心中不忍,且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 “府尊!光是昨夜,就已经倒下三十二个人了!” “都是夜里头冻着了,就再没醒过来了。” “今天天亮后到现在,又有一十七人倒下。” “再这么干下去,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啊府尊!” 徐璠却是目光阴沉的瞪了一眼密云县令。 回过头。 他注视着前方坡下,正在封堵山口,建造蓄水库,以备来年开春蓄满水的位置。 大群的密云百姓,在官府的看管下,穿着破旧的衣裳,在这大雪天里如同一只只蚂蚁般,搬运着砖石沙包,从各处送到山口处。 密云县令亦是看着这边。 山口处。 不时就有扛着砖石沙包的百姓倒下,埋在了雪堆里。 密云县令两腿都开始打起颤来。 他浑身颤抖的开口:“府尊……” “闭嘴!” 徐璠回头怒瞪密云县令,脸色狰狞。 他的眼里满是冷漠。 “百姓?” “死不完!” ………… 月票推荐票 好像月票一千张了是吧,又满票了~ 那就是又欠老爷们两章更新了~ 我这两天捋一下剧情,给加更出来哈 (本章完) 第218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求订阅) 风。 止不住的从燕山北部倾泻而下。 将极北的刺骨寒冷带来。 也将燕山山脉连绵起伏的山巅积雪,裹挟了下来。 密云县北部位于燕山山脉脚下的区域,依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模样。 在这寒风刺骨的违背时节的天气里。 密云呈现出了一副官民热情高涨,共同治理家乡的红热场面。 因为参与的百姓实在太多,要建造拦水坝的山口位置,前些天的积雪早已和泥土混为一体。 一条条漆黑的路线,以山口为核心,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如同一条条黑龙般盘亘在大地上。 “爷爷,我们要干到什么时候?” 雪停了,就连半大的少年也要开始出来执行官府刚刚定下的徭役。 山口下的背风处。 正在往麻袋中装土的老翁,瘦骨嶙峋,两眼深凹的抬起头看向面前脸蛋被冻的通红,已经有些开裂的大孙子。 “干到我们干不动的时候……” 少年人不太懂,这究竟会是什么时候,只能用肿起来的红红的双手撑开麻袋。 几名官府的监工以及本是乡野闲散,如今成了三班捕快的人,躲在点着煤炉子的草棚里,不时的看向外面,审查进度。 “快!” “还聊着呢!” “今天工期要是再慢了,谁都别想吃饭!” 正在装土的爷孙两,赶忙加快手上的动作。 只是一老一少,手上力气终究是不行的。 一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带着满身的泥点子和热气。 热气。 是因为不停的干活,身体发热,和如今这能冻死人的天气碰撞出来的。 中年人瞅了一眼发着红澄澄火光的草棚,背过身啐了一口。 从老头子的手上接过铁锹。 “我来吧。” 老头子鞠着腰,摇着头:“总得要人来做的。” 中年人眉头一皱:“忘了这孩子他爹怎么死的?” 老头子脸上并无任何反应,只是看了孙子一眼。 孩子也有些懵懂。 中年人哀声叹息的摇着头:“总得让孩子活下去吧。” 说着话,中年人还是握住了铁锹,开始往麻袋里装土。 等一袋子装完了。 中年人还想扛起来送到山口那边去,由其他人堆在已经有一丈高的拦水坝上。 但老头子却拒绝了。 “都要做工,我家要做,你家也要做,不能让你也倒下了……” 说着话,老头子用那直不起来的腰背,扛起满满一袋子的泥土,在中年人和孙子的注视下,往山口拦水坝方向走过去。 天上。 大雪消停。 但零散的小雪片,却又开始飘落了下来。 老头子转过了弯,消失在了中年人和孙子的视线里。 漫长的雪水和泥土融合在一起的泥泞路上。 老头子背着麻袋,前前后后还有数不尽的人,与他一样。 老头子扛着麻袋,看向前方人更多的山口。 人聚集的多了。 即便是这样的冰天雪地,整个山口也是热气腾腾。 那是执行官府徭役的密云百姓们的汗水。 老头子默默的走着,心里想着只要忙完了这个冬天,按照官府老爷们说的,明年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忽然。 老头子脚步慢了一些。 前方泥泞路边,有一个凹坑。 那是儿子昨日倒下的地方。 老头子满是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还有孩子……” “还有孩子……” 念叨了两声,老头子咬着牙要继续往前走。 哐当一声。 满地积雪飞溅。 “倒了!” “又倒了一个!” 周围的泥泞路上,不少人围了过来。 在离着前面那个凹坑不远处,又多了一个凹坑。 “是冻僵了……” “肚子都是瘪的……” 装料处。 孩子依旧在撑着麻袋,看向拿起爷爷那把铁锹的大叔。 “等下爷爷回来后,换我去背麻袋。” “让爷爷歇一会儿……” 中年人的脸上挤出笑容:“乖,等下换我去扛。你守在这里,这里背风……暖和……” 一阵寒风吹过。 中年人牙齿抖了抖。 …… “热。” “开窗。” 密云县衙。 后衙。 屋内点着无烟飘香木炭的炉子,炽烈的燃烧着,向着四周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偏室里有丝竹乐声。 戏子操着时下最正宗的昆曲唱调。 一片祥和。 正厅里。 酒香四溢,菜肴精致。 席间。 坐着几人。 自是以那一袭红袍为主,高坐主位。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满脸涨红。 徐璠看向一旁,发了话。 一名女子便摇曳着,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 外面。 庭院里,苍松挺拔,犹如苍龙游走在山石之间。 飘雪压枝,白绿相间,皆是古朴之意。 窗户开了。 寒风钻过窗户,进到屋子里,经过炉子里散发出来的温度一炙烤,就成了微风拂面,惬意万分。 徐璠手中捏着酒杯,目光环视周围在座众人。 密云县县令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只敢半张屁股落在凳子上,目光也不时看向门口方向。 倒是县丞、县簿显得平静,脸上甚至带着谄媚的笑容,不时的看向主位上的徐璠。 他们都是密云本地出身。 至于说余下在座的,就更是密云本土的士绅大户们了。 至于商贾? 还不配坐在这里。 徐璠举了举酒杯,示意众人。 众人当即双手捧着酒杯。 “我等敬府尊一杯。” “府尊来了我们密云,那就是青天大善人来了密云。” “府尊来了,密云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我等敬府尊!” 众人皆是语出奉承。 而徐璠则是安坐静享,面上微微一笑,手捏酒杯稍稍一送。 满杯下肚。 “哪来的青天,哪来的大善人,诸位言重了。” 徐璠满脸春风的笑着开口。 他扫向众人,最后看了一眼密云县令。 这厮在被自己训斥后,虽然还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 徐璠放下酒杯,举起双手,朝着京城方向拱手做拜。 “是天子圣明,广施善政。” “本官也不过是受命于天子,办些差事罢了。” 这话说的委婉。 可在场哪个人敢当了真。 纷纷又是好一阵的马屁奉上。 徐璠则已经是收敛神色,沉声道:“只不过……密云的蓄水库却是要再快一些,务必要赶在开春前建好那两处拦水坝。” 密云县丞当即抱拳,昂首挺胸,郑重开口道:“府尊虽然年轻,其智与才却非我等短见之人。刚好今年老天有眼,天降大雪。府尊便能一声令下,建造两处拦水坝,等雪都积在山里,开春化冻,这蓄水库自然也就能蓄满了水。若不是府尊,我等哪能想到还能这样做。” 徐璠只是含笑摇头:“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了一句。 徐璠又转口道:“只是做事,却还是要上下一心。” 说这话的时候,徐璠的眼神瞥向了密云县令。 他继续说道:“但近来,本官虽在县衙居中权衡,却时常听到下面人议论,说是最近天气愈发寒冷,百姓有所不愿出来做工?” 此言一出。 席间气氛顿时一紧。 县簿则是拍案正色道:“府尊放心!哪个泥腿子敢不出来做工?卑职现在就带着人,将其押去拦水坝干活!” 似乎是觉得密云的态度还不够坚决。 县簿继续喊话道:“便是死一千人!死一万人!这两处拦水坝,也必须建成!绝不会耽误了府尊的大谋略!” 徐璠面露欣慰。 一名在席的密云士绅,亦是缓缓开口道:“百姓无知,哪里知晓官府一片苦心。今日苦一苦,来日就能享福。府尊见谅,往后绝不会再有这等声音传到府尊耳中。” 徐璠当即看向对方,点头道:“如此便好,定要与百姓们说清楚说明白了,这都是为了他们以后的好日子。”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 徐璠这才开口道:“我观昌平那所谓治民之法也不过如此。如今昌平虽说有那座书院在,可书院之外却皆为黔首,不通文字,无有诗书耕读人家。 “密云这一次改法治民,往后还要仰仗诸位贤良人家。等拦水坝建好,各处的田地也该是重新平整划分好了,到时候还要劳烦各家领着百姓们,安心耕种务农。 朝廷那边,本官也会全力游说,到时候也办一个纺织厂,叫了咱们密云的百姓进厂纺织,为国朝大军制造衣、军服。” 在座密云士绅大户们,无不眼神流转,纷纷点头,口出赞扬。 等这一次密云的蓄水库建好。 密云的田地也就能顺势,全都收归他们这些在座之人的手中。 到时候那帮黔首只要专心耕种就好,诗书传家的事情自然是他们来做。 至于纺织厂。 左右不过是让县衙出一份征辟徭役的公文就是了。 到时候让那帮泥腿子自己带着口粮,进厂干活就是。 众人见徐璠已经许下承诺。 一阵眼神交换。 纷纷举杯起身。 “府尊。” “我等再敬府尊一杯!” 徐璠亦是满色红润,怀笑起身。 “诸位!” “共饮此杯!” 席间。 推杯换盏。 好一团和气。 屋外。 小雪又成了大雪。 大雪纷飞,灰蒙蒙的不见天日。 几只蚂蚁,从墙角下排着队游走着。 只是不多时,就被冻僵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 雪。 就将蚂蚁给掩盖住了。 ………… 月票推荐票 今天写这一章的时候,很难受,写的很慢,写的很艰难。 我担心写出来,老爷们会反感然后弃书,但我又觉得必须要写出来。 百姓多哀事,而官僚视若无睹,漠视苍生。 写完这一章,不由的长叹了一声,点了一根,却没有抽几口。 宏伟的历史长河中,往往几个字,便是一群人的一生。 开书的前几章,有读者说主角理想太过伟光正,其实到今天这里我想说的是。 或许,一个个主角,就是一个个作者。至少,我希望我的主角能改变一些事情。 哪怕很小很小的一点改变。当然还是,主角装逼,让义父们爽的剧情,必须要写!咱们还是轻松阅读! 愿诸位不弃,一起去改变那狗·日的世道! (本章完) 第219章 真实的对比,海瑞奏疏进京(求订阅) 京中。 在京营官兵和五城兵马司日夜不停的清理下。 终于是将京城内外的道路积雪给清理干净了。 京营的官兵则是在城外,分营分段的,负责官道和运河河道的积雪结冰问题。 愈发临近年关。 南边海量的货物,都在往京城里转运。 官道不能堵塞。 河道更不能堵塞。 保障京中皇室和达官贵人们,能够一如既往过一个安稳富足年的任务。 是必须要确保的。 顺带着,京中居住的几十万百姓的日子,也必须要保证稳定。 而到了年底。 朝廷里,有的衙门便愈发闲散起来。 而有的衙门,却又会更加的忙碌。 户部就算是最忙碌的地方了。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万大军,所有的钱粮收支,都需要赶在年底前整理出来。 一年耗费了多少钱粮,又收上来多少钱粮,都需要有一个明账的。 但严绍庭这个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却和户部其他人时下状态截然不同。 当别的清吏司,还在忙碌着整理各道账目的时候。 浙江清吏司的账目,已经有高务观和徐琨两人,带着清吏司的官吏,快要整理出来了。 这两人,如今在浙江清吏司,卯着劲要争一个高下。 反倒是让严绍庭得了个空闲。 有老道长当初的口谕,他如今虽然说不用再往各部司送驾帖,但每日还是照例送去。 让人送完了驾帖。 严绍庭就躲在了家中。 “之前百姓们虽然有些不解,可是等这一场雪下来,大伙也都明白了今年为何不先发分红,反倒是纷纷赞扬起侍读未卜先知。” “煤炭和口粮,也都分发下去了,还有纺织厂那边也在军需之外赶制了一批衣、被,按照人数分发了下去。” “因为积雪,周监正今年要在冬季继续清理沟渠,开挖新河塘的事情,也暂时停了下来。” “总不能让百姓们都在外面冻着。” 趁着朝廷将连通昌平的道路积雪清理干净。 但其实是为了打通连接居庸关的道路,保障物资供应到关口外。 徐渭一早便赶着马车,进了城,到了严府,将最近昌平的事情做了一个总结汇报。 严绍庭为徐渭倒了一杯热滚滚的大红袍。 里面还放了红枣。 算是为其驱寒。 而后,他才开口说道:“天寒地冻,谁都不许出门干活,再去太医院买一些上好的冻伤膏备着。百姓们不懂,现在闲下来说不定就要出门进山,抓些野味,或者旁的什么。若是冻伤了,就要立马医治。” 徐渭点点头:“都已经备好了,太医院那边没要钱,说是侍读心善,昌平百姓有福,他们也愿意出这份力。” 严绍庭有些意外。 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等实惠。 他开口道:“等开春后,送些菜蔬给太医院。然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和太医院商量商量,咱们昌平的百姓日后从山上采摘草药,能不能卖给他们。” 徐渭笑着点头:“这事也早就定下来了,不光是山上采下来的草药。太医院那边还说,若是侍读点头同意,他们愿意提供种子,让咱们昌平的百姓负责栽种,他们照单全收,价钱好说,但必须要保证种出来的草药,是按照他们要求种的,不能以次充好。” 严绍庭闭上了嘴。 昌平现在很显然已经不需要自己去分心专门料理了。 似乎自从那一日昌平大辩论后。 昌平就已经成了一个样板间工程。 太医院愿意将种植草药这等高价值的生意,交到昌平,便是一个明证了。 似乎现在的昌平,就连自己都有些看不懂了。 严绍庭又问道:“那红薯呢?可都收仓了?现在昌平,都还在做些什么事情?” “收上来了。” 徐渭此刻也是满脸红光,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凑到严绍庭耳边,小声说道:“让周监正算好了日子,赶在降雪前收上来的。当时学生就将人都赶走了,自己带着府上的人称重的。算下来,一亩能有十担的产量呢!” 严绍庭面露意外。 这事,自己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过十担的亩产,也在意料之中。 他看向徐渭:“为何这件事当时没送过来?” 徐渭说道:“此等亩产的庄稼,学生和其他人都没见过。但是今年只在山上种的,学生和其他人定好了,等明年开春后,除了山上继续开垦种植。还要划一块地出来,专门追肥种一批红薯,估算着到时候产量还能再往上提一提,等有了数目,侍读再上报朝廷。” 严绍庭不由的定睛看向徐渭。 虽然有些意外。 但这事,他算是看明白了。 合着就是徐渭在昌平带着一帮人,准备给自己憋一个大功劳。 虽然他们都没有见过亩产十担的庄稼,但他们更坚信若是有好地,这亩产还能往上提高。 严绍庭当即问道:“你们就不怕消息提前传出去?” 徐渭却是回到自己位子上,一抬头,自信道:“谁说?谁往外说?” 严绍庭面露审视。 徐渭这才笑着说道:“上一回陛下降旨后,咱们昌平的百姓都觉得,从七品的治安司司正,配不上侍读您……” 严绍庭闻言之后,顿时眨了眨眼。 好嘛! 原来自己刚刚是没明白啊。 他现在总算是看懂了。 这是整个昌平已经背着自己,串通一气,要憋一个大功劳帮自己升官? 见严绍庭不说话了。 徐渭目光转动,然后继续说道:“至于现在,都在加固家畜场的棚屋,防止棚屋垮了将鸡鸭鹅猪给压死。预备着等明年开春二月春闱后,办一场春闱会。” 严绍庭眼神都变长了。 好嘛。 好嘛。 现在不光是要给自己憋一个大大的功劳。 都开始准备举办春闱会了。 “能办起来?” 严绍庭不由问了一声。 徐渭点头,面露惋惜:“要不是这场雪,咱们昌平的美食街还能把钱赚到年底去。自从那日侍读在天下人面前大放异彩之后,如今又有聂豹三位老先生在,咱们昌平每日都有无数京中和外地人过去凑热闹。 “每日,光是三位老先生的经学课,就有数不尽的学子旁听。那些附庸风雅的官吏、士绅大户们,自然也上杆子凑热闹。 其他百姓则是听说咱们昌平日子红火,也想过来看一看。过来了,看一圈,总是会饿肚子,要吃些东西,买些东西的。” 虽然说话的时候,徐渭满脸都是光彩。 但惋惜的意思,却也格外的浓郁。 似乎。 要不是因为这场雪。 昌平还能狠赚一大笔银子。 严绍庭亦是松了一口气:“昌平现在已经走上正轨了,往后除了要确保当下所行之法延续,更多的就是要做修改的部分了。 “田地确保所有人吃饱肚子这一点不能变,但明年所有的厂子要开始施行按劳分配、按功分配的制度了,不能培养滋生好吃懒做之辈。 还有那些不老实务农耕田的,除了保证口粮,其他优待一律暂停,分配到煤场里挖煤,按照严重程度,最低三个月起步。但工钱,必须如数发放。” 徐渭点点头。 好吃懒做的问题,其实现在已经有些苗头了。 只是当下昌平正是上升势头,所以不太明显。 但该改正的地方,却也必须要提上日程。 他点头道:“等这次回去,学生就和治安司的其他人商议好,赶在年底前颁布下去,过完年开春后,就立即照令办事。” 严绍庭嗯了声,转口道:“近来再盯着些京师其他地方,这一次大雪成灾,说不得其他地方上的百姓就要受冻挨饿,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从治安司派了人带着咱们之前囤积的物资,绕开顺天府和当地官府,直接发给下面的百姓。” 徐渭点点头,却有些犹豫:“直接绕开顺天府和当地官府?” “你办事,出了问题我来扛!” 严绍庭沉声开口,不容更改。 他信不过顺天府,或者说现在的顺天府。 昌平的东西要是交出去,天知道会弄到哪里去。 还得是昌平治安司自己来办这件才好。 徐渭皱眉询问道:“以何名义?” “以我昌平百姓之名义!” 严绍庭淡然开口。 百姓所为,不忍同乡受苦,捐献物资。 官府层面上,自然就不好说话了。 徐渭这才点头,记下这件事情。 他想了想,才开口道:“最近有些流言蜚语,是从密云那边传出来的……” 严绍庭当即双眼眯起:“徐璠?” 徐渭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这一次,密云那边雪最大,道路到现在还没打通。只是听说,那边的百姓,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干活,要建什么拦水坝,要弄一个蓄水库出来……” 正在严绍庭眉头紧锁,将要开口的时候。 陆绎从外面冲了进来。 “姐夫!” “大事情!” “你要我盯着的那个海瑞。” “他跑到徽州府,却给陛下上了一道奏疏。” “叫什么……陈情国朝治疏。” “陛下已经传下口谕,命将此奏疏,传晓各部司衙门官吏知。” ………… 月票推荐票 【推书:同是起点四组的作者,写的嘉靖朝文官权斗,新书期免费,喜欢的老爷可以去支持一下】 嘉靖二十六年,一个来自数百年后的灵魂,毫无征兆寄宿到了山东青州府的一名儒生,面对最卷的一年科考,他该如何走自己的仕途之路? 又该如何挥动手中的鞭子,狠狠的鞭打这病入膏肓的大明? (本章完) 第220章 海刚峰怒骂百官(求订阅) 陆绎风一阵的从外面钻进屋子里。 带着浑身的寒气和积雪,冲到了严绍庭和徐渭跟前。 两人不禁皱眉,啐了一嘴。 严绍庭看向徐渭,眼中带着好奇,而后才看向陆绎。 “海瑞上奏疏,说什么事了?” 陆绎却是将徐渭面前的茶杯抢了过来,一饮而尽。 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份厚厚的奏疏抄本。 “这个海刚峰,写的老鼻子多了。” “姐夫你等着,我读给你们听。” 说着话,陆绎还在大口的喘着气。 严绍庭翻翻白眼:“给徐先生,你那三瓜两枣的本事,字能认全?” 陆绎瞪大双眼,面露悲愤。 姐夫骂我没文化! 可他还是乖乖的将抄本递到了徐渭手上。 然后搬着凳子,凑到两人跟前,那只手颇是狡猾的游走在两人中间的茶果桌子上。 不多时。 那张嘴就已经被塞得鼓鼓囊囊。 徐渭接过抄本,看了一眼封皮。 “臣海瑞陈情国朝之治谨奏。” 奏疏,确实是陆绎说的那份。 严绍庭点点头,示意徐渭翻开里面的内容。 徐渭嗯了声,翻手打开抄本。 只是看了一眼,却是眉头大皱。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海瑞,跪奏谏:……” 严绍庭亦是眉头一紧。 若是按照常例,如他这样的朝中官员,上奏皇帝。 开头只需要用奏谏即可。 而海瑞这一次,却是用了跪奏谏三个字。 这是要谏一把大的啊! 严绍庭心中不由一紧。 那个铁头娃,别提前给自己弄进诏狱里啊。 而徐渭则是继续对着海瑞这篇洋洋洒洒近万字的奏疏,诵读下去。 到底还是多年的老学究。 只是对着抄本读,徐渭却犹如是代入到了海瑞持笔书写这篇奏疏时的情感。 一时间屋内,阴阳顿挫,感情丰富而又真挚。 严绍庭则是皱紧眉头。 这篇奏疏开头,自然是要有切题的地方。 海瑞用的就是徽州府一个称之为‘人丁丝绢’的税课入题。 然后就是从太祖洪武皇帝开始举例,一路说到现如今的嘉靖朝。 核心要点就是。 朝廷上上下下,要行好事、当好官、做好人。 随后。 徐渭对着抄本,话锋一转,语气也多了几分杀伐之意。 “何以云用人行政尚未尽改也?盖其人虽已致法,而四十年来,其变更祖宗之成例,汲引一己之私人,犹未尝平心讨论。内阁、六部各衙门庶务,谁为国家之成法,谁为和?所更张,内阁、六部以及各衙门之人,谁为国家所自用之人,谁为和?” 到了此处。 海瑞这篇陈情国朝治疏,依然是杀气腾腾,剑指朝堂文武百官。 严绍庭眼前一阵恍惚。 好似是看到了那个海刚峰,拔剑四顾心茫然,最后怒指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满脸涨红,愤懑不已。 而徐渭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何以言风俗则日趋卑下也?士大夫渐不顾廉耻,百姓则不顾纲常。然此不当责之百姓仍当责之士大夫也。 “以臣所见,四十年来,有尚书、侍郎甘为宰相屈膝者矣;有五寺、九卿之长,且年长以倍,而求拜门生,求为私人者矣;有交及宰相之僮隶,并乐与僮隶抗礼者矣。 “太学三馆,风气之所由出也。今则有昏夜乞怜,以求署祭酒者矣;有人前长跪以求讲官者矣。翰林大考,国家所据以升黜词臣也。今则有先走内阁六部之门,求认师生,以探取御制诗韶者矣;行贿于门阑侍卫,以求传迅倩代,藏卷而出,制旧而入者矣。 及人人各得所欲,则居然自以为得计。夫大考如此,何以责乡会试之怀挟替代?士大夫之行如此,何以责小民之夸诈夤缘?辇谷之下如此,何以责四海九州之营私舞弊?” 严绍庭脸色愈发绷紧。 他已经能想到,当海瑞对着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怒骂这些人不顾廉耻、营私舞弊,朝堂之上那些公卿们,此刻又是何等的愤怒。 只是。 海瑞的骂,就此停止了吗? 并没有。 徐渭已经在翻动着抄本,开口出声,情感倍至的诵读着。 “何以言言路似通而未通也?九卿台谏之臣,类皆毛举细故,不切政要。否则发人之阴私,否则快己之恩怨。即十件之中,幸有一二可行者,发部议矣,而部臣与建言诸臣,又皆各存意见,无有不议驳,并无有不通驳,则又岂国家询及刍荛、询及瞽史之初意乎?” 严绍庭在旁听之,强忍着让自己不曾发笑。 这个海瑞。 自己就是监察御史,却也将朝堂之上的科道言官们骂了一顿。 陆绎则是眨了眨眼。 将嘴里最后一点东西吞进肚子里。 他这会儿才发现。 姐夫高见啊! 自己果然是没文化了。 要不是徐先生,这个海刚峰奏疏里的字眼,自己老鼻子多的不认识了。 而严绍庭。 已经无法想象。 当老道长传下口谕,将海瑞这篇奏疏传晓朝堂文武百官的此刻。 那些人会是何等面目了。 …… 嘭! 一声巨响。 “兀那海瑞!仰仗陛下恩赐,竟然唁唁狂吠,羞辱朝堂文武臣工!” “老夫绝不能容忍此等欺世盗名之徒,窃据朝堂之上!” “气煞老夫!” “徐阁老,这件事我等还望阁老领衔,在圣前弹劾此獠,奏请陛下严惩不贷!” “若海瑞不除,我等如何安坐朝堂?” 茶室内。 大明内阁次辅徐阶,脸色阴沉的坐在上方。 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潘恩、吏部左侍郎李春芳,以及一干徐系在朝要员,纷纷是面露愤怒。 言辞振振之下,便是要将海瑞严惩,彻底打压下去,乃至于事实性消灭。 面对群情激奋。 徐阶只是看向自己的幕僚师爷。 “继续。” “往下念。” 幕僚师爷面色不安,看着眼前这帮尚书、侍郎、九卿愤怒之色。 他只能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继续念下去。 “何以言吏治则欲治肃而未肃也?吏治一日不肃,则民一日不聊生,而欲天下之臻于至治不可得。 “夫欲吏治之肃,则督、抚、藩、臬其标准矣。试思四十余年以来,督、抚、藩、臬之贪欺害政,比比皆是。此外,官大省、据方面者如故也,出巡则有站规、有门包,常时则有节礼、有生日礼,按年则又有币费。升迁调补之私相馈谢者,尚未在此数也。 “以上诸项,又宁增无减,宁备无缺,无不取之于州县,而州县则无不取之于民。钱粮漕米,前数年尚不过加倍,近则加倍不止。督、抚、藩、臬以及所属之道、府,无不明知故纵,否则门包、站规、节礼、生日礼、币费无所出也。 “而州县亦藉是明言于人曰:‘我之所以加倍加数倍者,实层层衙门用度,日甚一日,年甚一年。’ “究之州县,亦恃此督、抚、藩、臬、道、府之威势,以取于民,上司得其半,州县之入己者亦半。初行之,尚或有所畏忌,至一年二年,则已成为旧例,牢不可破矣。诉之督、抚、藩、臬、司、道,皆不问也。 “千万人中,亦或有不甘冤抑,赴京上控者,然不过发督、抚审究而已,派钦差就询而已。执事试思百姓告官之案,千百中有一二得直者乎? “即钦差上司稍有良心者,亦不过设为调停之法,使两无所大损而已。若钦差一出,则又必派及通省,派及百姓,必使之满载而归而心始安,而可以无后患。 是以州府亦熟知百姓之伎俩不过如此,百姓亦习知上控必不能自直,是以往往至于激变。” 此言一出。 又是满室震怒。 依着海瑞此言,那就是举朝皆无一好官。 上至朝堂,下至地方。 百官百衙,皆为蠹虫群聚之地。 徐阶脸色愈发阴沉,冰冷如墨。 只是。 依旧是那个道理。 人世间。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相同的。 “好!” “骂得好!” 内阁。 班房之中。 高拱拍案而起,看着眼前诵读海瑞陈情国朝治疏的袁炜,满脸涨红,双眼发亮。 “袁阁老,快快继续往下读!” 袁炜点点头,看向坐在上方的严嵩,以及空着的本该属于徐阁老的位子。 “臣海瑞跪奏:窃念臣以菲材,蒙陛下拔擢,置之宪台,俾司笔削,恩遇已逾涯分。兹值东南,踏足徽州,惟念时事多艰,不敢缄默,谨以微末之见,仰渎宸聪。 窃见近年以来,吏治不清,民生多艰,而朝廷之上,犹复粉饰太平,不肯正视现实。臣以为,若吏治一日不肃,则民一日不聊生,而欲天下之臻于至治不可得。夫欲吏治之肃,则督、抚、藩、臬其标准矣。试思四十余年以来,督、抚、藩、臬之贪欺害政,比比皆是。 臣观当今之世,上有聚敛之臣,下有侵渔之吏,民穷财尽,国匮民贫,此非细故也。臣愚以为,宜速加整顿,严查贪腐,以肃官方,以安黎庶。否则,国家元气日益耗损,终将难以为继。 臣海瑞愚昧无知,言不尽意,惟愿陛下览臣奏章,深思熟虑,早作决断,以救苍生于水火之中。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谨奏。” 一篇近万字的奏疏,终于是在袁炜的嘴里,缓缓落幕,到了尾声而结束。 袁炜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奏疏抄本,有些不安的看向严嵩和高拱。 严嵩沉默不语,好似打盹睡着了一样。 而高拱却是鼓起了掌。 虽然未曾明言,但袁炜知道。 海瑞这篇要整顿国朝吏治的奏疏,深得高阁老喜爱。 而在班房外。 翰林修撰、中书舍人高翰文,则是从门口小桌子后探头看向班房里,满脸惊恐和佩服。 这个海瑞。 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只是这一下。 却是实实在在的将满朝文武百官,都给骂进去了。 严府。 徐渭也已将抄本放下,目光看向了严绍庭。 “海御史此举此疏,恐怕是要自决于朝堂文武百官之外了。”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何以?不至于如此。” 徐渭目光一转,面露笑容,点头道:“侍读所言极是,高阁老此刻大概是欢喜不已的。” 只有陆绎眨了眨眼。 “那接下来做什么?” 严绍庭和徐渭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向了陆绎。 严绍庭看向外面。 雪。 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灰蒙蒙好些日子的天空,也开始渐渐放亮。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雪停了。” “天晴了。” “咱们啊,也该晒一晒太阳咯。” ………… 月票推荐票 不知道这一章的转场义父们看着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意见可以进群提哦~ (本章完) 第221章 皇帝不杀我来杀(加更1/2求订阅) 又是小半个月过去。 京中虽然还是隔三差五时不时的下一场雪。 好似是要将去年冬天没有下的雪,在今年一股脑的偿还补齐了。 但大半个月的时间。 顺天府百姓们也已经习惯了。 倒是顺天府县衙门,以及户部等处,因为钦天监周云逸分明已经早早上奏,言及今年会有大雪成灾,而朝廷各部却未曾理会,未曾提前做出准备。 言官们将这些衙门,给狠狠的弹劾了一遍。 所幸。 虽然部分地方物资紧缺,但昌平治安司接到消息后,便有昌平百姓自发的捐献物资,由穿着甲胄、背着强弩,长枪短刀的治安司民壮队护送着,运到了各地。 也算是在朝廷赈济下来前,稍稍的赈济了一下周围的受灾百姓。 而有昌平治安司这等全副武装护卫。 地方官府衙门,也只能站在城头,瞪着眼干看着昌平的人在自己的地界上,对自己的治下百姓发往赈济。 即便他们想要上奏弹劾昌平治安司逾越,也没有理由。 发放柴米油盐以及这个时候最紧要的煤炭和衣被的,是昌平的百姓。 至于说昌平治安司? 不过是护着自家百姓而已。 倒是有不知真假的传闻。 昌平治安司司丞徐渭徐文清,有一天站在村头,给那帮护送百姓运送物资出去的民壮队大骂了一顿。 对。 徐渭现在有了官身。 虽然只是治安司司丞。 虽然不过是正九品的末流官。 但按照徐渭的说法。 他家祖坟冒青烟了。 至于说徐司丞为何要骂民壮队。 那完全就是民壮队里的那帮汉子们自找的。 如此大冬天。 这帮家伙,非得要披挂甲胄,任谁劝说都不听,非得要穿着甲胄,背着强弩、悬着长刀、握着长枪。 一副要上战场和敌军冲阵厮杀的模样,护着自家昌平的百姓去各地发放物资。 徐司丞的原话:叫这帮脑子长在屁股上的狗东西,一个个都冻死在外面,别给治安司丢脸! 民壮队的汉子们,也只是憨憨的笑着。 完事说上一句。 徐司丞。 你们不懂我。 最后,徐渭也只能听之任之了,然后骂骂捏捏的去让在治安司衙门里做事的妇人们,多多的准备姜汤。 免得那帮爱装逼的狗东西,真的冻死在外面了。 如此。 那帮忙着弹劾顺天府县和朝廷各部司衙门的言官们,又开始大肆的吹捧起了昌平以及昌平治安司。 于是乎。 在内阁袁阁老的提议下。 西苑那边某位道长,大手一挥。 护国安邦四个大字。 就成了要建造昌平外的牌坊上的题字了。 四柱三门二阶的大牌坊。 听说圣意是准允雕龙画凤的。 这一下,可是让整个昌平都轰动了起来。 那帮如此大冬天还要穿着甲胄,全副武装的民壮队汉子们,更是天天回家后就大棍加持,务必要让自家的孩子将他们的甲胄擦拭的光亮,刀兵打磨的锋利。 有些事情就怕比较。 一比较,高下立判。 连带着如今严绍庭出门去哪,都得收获一片功德无量的夸赞和美名。 至于说某位老小子。 那更是整日里像是喝了酒一样,满脸红润醉晕晕的。 高低有育儿有道的美名传出。 而海瑞当初上的那道奏章。 其产生的杀伤力,也已经在朝堂之上出现了影响。 本来就被科道言官们借着今年大雪成灾,骂的是狗血淋头的文武百官们,瞬间就不乐意了。 你们这帮科道言官在京中骂人。 那个海瑞在地方上骂人。 合着,我们是泥捏的? 于是乎。 文武百官们开始纷纷下场,大笔一挥,弹劾海瑞的奏章就如同潮水一样涌入到西苑万寿宫中去了。 顺带着。 这帮人还夹枪带棒,指责起了京中的科道言官们。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帮人,才出了海瑞这么个人。 于是。 原本也应该是被海瑞暗暗骂了一嘴的京中科道言官们就更加不乐意了,全然无视了海瑞也把他们给骂的了的事情。 火力全开。 和文武百官们,伱来我往的打起了弹劾仗。 只是在朝堂之上众人忙着干嘴架的时候。 京师往密云方向的路,也稍稍打通了一些。 消息也开始小范围少量的流传了出来。 “死了这么多人!” 严绍庭今天在外面各部司衙门转了一圈,又收获了一片美名和夸赞之后,美美的回到家中。 却是忽然从过来的陆绎这里,听到了让其震惊的消息。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将手中那张记录着消息的纸张,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他的手,也瞬间红肿了起来。 但严绍庭,却全然不顾。 陆绎的脸色同样很难看,一片铁青,眼里更是杀气四溢。 “不足数的统计,前前后后已经冻死不下二百人。” “若不是他们担心死的人太多,密云知县这个蠢货怕自己的官帽子丢了,用了县衙的库银从咱们昌平手上买了一批煤炭,怕是还要死更多的人,而咱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严绍庭满脸愤怒,阴沉着脸,眼里的怒火几欲实质。 他的手臂,开始微微的颤抖着。 不是因为手上的疼痛。 而是因为心中淤积着的怒火。 “二百多条性命!” “还是没算足了的!” “百姓何故遭此劫难!” 严绍庭咬着牙,将这几句话从牙齿里挤出来。 他握紧双拳,背对着陆绎,沉声道:“消息只有你知道?如何知道的?” 虽然此刻陆绎只能看到严绍庭的后背,却能感受到姐夫的愤怒。 他眉头皱紧,有些担心姐夫会突然的雷霆大怒,做出什么不合当下时局和严家身份利益的事情来。 陆绎小声道:“咱们送煤去的人,远远的就不让进去,也不让他们那边的人与咱们的人说话。但咱们过去的人里,有治安司民壮队的,便留了心,趁着那边看守不严的时候借口撒尿,绕了道才发现……才发现……” “才发现什么!” “说清楚了!” 严绍庭怒喝一声。 陆绎浑身一颤。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家姐夫如此愤怒。 哪怕是之前,姐夫在朝中屡次受阻,也不曾有这等愤怒之相。 陆绎低下头,赶忙开口道:“他们在烧毁尸骸!满地血水……烧完了便挖坑草草的埋掉……” 严绍庭目光一震。 转过身,双眼尽是愤怒的盯着陆绎。 陆绎被这个眼神看的有些害怕。 他本要上前,却变成了后退一步,挡在了往门外的路。 “姐夫息怒!” “这个时候,万不能鲁莽行事!” “若是轻举妄动,惹出祸事,就不是他徐璠和徐家的错,而是姐夫的错了。” 严绍庭却是定定的站着,未曾动弹。 他很愤怒。 却没有想要轻举妄动。 但心中的愤怒,却如何都无法平息。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就算徐璠再如何的贪墨枉法,也不该视百姓性命于不顾,行如此草菅人命之事。 眼前一阵眩晕。 半响之后。 严绍庭才幽幽开口道:“徐老匹夫知晓此事否?” 陆绎摇摇头:“徐阶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海瑞陈情国朝治疏一事,无暇他顾,加之去密云的路也是这两日才稍有通畅,并不能完全畅通,徐家对密云那边也并没有派出人手,所以想来并不知情。” 严绍庭眼睑一顿。 徐阶不知情。 那么这件事就算是到了皇帝跟前,也不能成为扳倒徐阶的把柄,甚至于就连徐璠,也不一定能将其定罪,砍了其项上人头。 那个愚蠢但还知道掏钱购买煤炭供暖的密云知县。 很有可能会在事情爆出来之后,被徐家推出来成为替罪羊。 严绍庭语气阴沉。 “这一次。” “便是皇帝不杀他!” “我严绍庭也必杀他!” 站在严绍庭面前的陆绎,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徐璠虽为次辅长子。 但这一次,姐夫是杀定了。 一瞬间。 无数的杀招布局,就在陆绎脑海中成型。 严绍庭这时却是抬头看向陆绎,脸色竟然是完完全全的恢复了正常。 “去袁阁老府上,送一份拜帖,就说我要见他。” “再一并送拜帖给高阁老府上。” “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府上。” “吏部尚书郭朴府上。” 陆绎点着头,小声询问:“还有吗?” 严绍庭开口道:“再往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府上也送一份拜帖。” “没了?” 严绍庭摇摇头:“还有定国公府、英国公府、成国公府、镇远侯府,都送一份拜帖。” 陆绎小声询问:“理由?” “就说昌平百姓念着朝廷官长的好,有些非黄白之物的昌平特产,希望趁着年关将至,送于各位官长家中。” 陆绎点头应是,而后问道:“就这些事?” 严绍庭说道:“派人盯着徐家,看徐阶是什么动向,有何动作。” 陆绎目光一缩。 “徐家?” …… “逆子!” “逆子误我!” “苍天薄之,家门不幸,横生逆子!” 徐府。 刚刚再一次应付完因为海瑞那份陈情国朝治疏而群情激奋的百官后,将众人送走后。 徐阶拿到了一则私密消息。 然后便在书房之中,怒声痛斥,几欲呕血。 幕僚师爷赶忙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因为激愤,而一阵摇晃就要向后栽倒的徐阶。 “老爷!” “老爷身子要紧!” 只是此刻的徐阶脸上却是一片煞白,双眼紧闭,裂开的嘴唇不断的流着血,却在浑身颤抖的怒骂着:“逆子!逆子……逆子啊……” 而后。 徐阶忽的瞪大双眼,眼中满是血丝,一片涨红。 “家门不幸!” “灭门之罪!” “逆子啊!” 一声仰头怒吼之后。 徐阶浑身一软,瘫在了幕僚师爷的怀里。 幕僚师爷赶忙回头看向屋外。 “来人!” “快来人!” “去太医院!” “请了太医过来给老爷诊脉!” “快!” ………… 月票推荐票 加更求月票!起点历史频道最勤奋的,就是俺肉丝米面了!传出去,历史作者每天不写个一两万字,就是耍流氓! (本章完) 第222章 徐阁老悲愤救子路(求订阅) “徐阶病倒了?” “嗯,还没死……有点可惜……没见着他们家挂上白幡……” 严府。 躺在院中,严绍庭晒着久违的太阳,无奈的冲着满脸可惜的小舅子陆绎,翻了翻白眼。 陆绎却是嘀咕道:“咱们的人盯着的,是密云那边有消息进了徐家,然后就传出来徐阶病倒,请太医登门的消息。” 说着话,陆绎目光一转,凑到严绍庭面前。 他脸上可惜的神色,清楚而又明显。 “料定,是徐璠干的事情被徐阶知道了,就是属实可惜,没能给徐阶直接气嗝屁……” 严绍庭瞅着一脸可惜徐阶没死的小舅子。 徐阶死不死的,不重要。 按照徐渭上一次入城说的消息,昌平民壮队里有不少能人异士。 嗯。 就是那种能悄无声息。 将人悄无声息噶掉的法子。 所以。 徐阶现在会不会死掉。 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现在在知道消息后,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严绍庭开口道:“徐家现在有什么动静?去徐府的太医是怎么说的?” 陆绎叹息一声道:“太医院那边只是说,是急火攻心,所以才会一时激愤昏厥了过去,开了汤药服下静养两日也就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严绍庭追问了一句。 陆绎回道:“不过徐阶并没有在府上静养,而是醒了之后,就带着人坐着马车,出了城。” 严绍庭双眼不由眯起。 看向屋外。 此刻已经夜黑人静。 他幽幽道:“是往密云方向的?” 陆绎点点头:“只徐阶带着马夫,另有六名护卫随从。” 于是。 严绍庭便算了一下密云往返的路程时间。 按照当下刚刚打通积雪路面,加上密云和京师的距离。 从现在算起,怎么也得要三天的时间,才能走个来回。 “三天时间?” “足够了。” …… “不够!” “还不够!” “再快一点!” 京城外,黑夜下去往密云的官道上,徐阶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赶车的马夫,只能是应了一声,不曾解释现在的速度已经是最快的了。 马夫抽动马鞭,在空中重重的抽响。 徐家的六名护卫随从皆是骑着马的,两人在前,四人在后。 护着马车,披星戴月的一路奔向密云。 马车里。 却并非如陆绎所说的,只有徐阶一人。 另外还有在徐阶身边做事多年的幕僚师爷。 只是因为马车是自徐府宅子里直接驶出来的,所以陆绎放在徐府外面的暗哨,并不清楚到底有几个人在马车里而已。 幕僚师爷小心翼翼的将一只暖炉上温着的汤药倒在碗中,微微有些皱眉。 马车太快了。 若是一个不注意,汤碗就要洒 掉。 幕僚师爷端着散发着草药味的汤碗,送到了徐阶面前。 “相爷,先进一些参汤吧。” “太医说了,您现在需要进补提气。” 徐阶阴沉着脸接过汤碗,低头看向散发着参味的汤水。 却是眉头一紧。 “老夫现在不需要提气!” “老夫现在一肚子的气!” 说着话。 徐阶最后却还是仰起头,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幕僚师爷见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后小声说道:“相爷其实也不必太过急躁担忧,眼下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但说起来大公子只是顺天知府。密云如何,自然是有本衙官员署理。 “这一次大公子之所以在密云,也不过是因为大雪封山封路,导致未曾能第一时间返回京中而已。 即便是密云那边现在局势当真如消息上说的一样严重,也都是密云县衙上下的责任。作为密云父母官,密云知县责任难逃。” 如同严绍庭猜想的一样。 当事情出现的第一时间。 徐家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即,将密云的第一责任人,密云的父母官,密云县令推出来做那只背锅的替死鬼。 徐阶目光闪烁:“密云知县该死!” 骂了一句后。 徐阶看向幕僚师爷:“现在那边的事情,璠儿到底参与多少?又有多少人知晓根底?” 幕僚师爷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因为前些日子家里头一直都是盯着……但想来……大公子乃是相爷之子,久沐圣恩,定不会是那等草菅人命的人。万般有错,也定是下面人背着大公子,借着大公子初任顺天之名,私底下做的事情。” 徐阶目光渐渐锋利起来,询问道:“璠儿去密云的时候,身边带了多少自家人?” 幕僚师爷回道:“只有八人,是从咱们府上过去的。” “八人?” 徐阶低声念道着,加上自己现在带的六人。 也不过一十四人。 他当即掀开窗帘,冲着外面喊道:“去一个人,拿着老夫的手令回城,再叫十人驾马赶过来。近来大雪成灾,为免路上遭遇贼人,都带上刀子。” 幕僚师爷迅速的看向徐阶,眼睑一紧,瞳孔收缩了几下。 看来。 相爷已经是准备,亲自替大公子料理好密云那边的事情了。 而在徐阶发话之后。 马车外面,也立马有一名骑马的护卫随从领命,当即调转马头,往京城方向回赶。 窗帘放下。 徐阶却是紧闭着嘴,整张脸瞬间涨红起来。 他赶忙双手颤巍巍的自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捂在嘴上。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 徐阶涨红着的脸也变得一片煞白。 松开手。 手帕上已经沾满了深红色有些凝固的血水块。 幕僚师爷心中一紧,担忧道:“相爷!” 徐阶颤巍巍的低着头伸出手,摇摇头道:“咳出来了,就好了。” 说了一句后。 徐阶有些疲倦的靠在软枕上。 他微微闭着双眼,挂着满脸的苍白,心中却是悲愤不已。 幕僚师爷有些担心的看向徐阶。 “老夫生于弘治十六年九月二十日。” “父亲正任宣平县丞,正德二年任满回家,老夫便随父亲攻习举业。乃至一十二年,考中生员,入华亭县学。” “嘉靖元年,老夫应天乡试中举第七。越明年三月,赴京赶考春闱会试,金銮殿上,老夫高中一甲第三名,喜得陛下钦点探郎,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奏请回乡娶妻。” “三年丁忧,六年回朝,编修国朝大典之书。却因力陈辩驳张璁,而遭贬谪,为延平府推官。” “三年延平府,后又二年湖州府,再有三年江西臬台提督学政。” “随后归京,老夫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 “那时候政治朝廷动荡,小人横生,老夫却不曾有一日如今日这般慌乱不安。” 徐阶缓缓的说着自己的过往。 一阵噫吁。 仰头靠在软枕上。 一声哀叹。 徐阶缓缓睁开双眼,两只眼睛一片血红。 “苍天无眼!” “薄待与吾!” “吾生三子,长子自幼教于膝下,寄予厚望,委以重任。” “何至于此!” “苍天无眼!” “横生逆子,出此大祸,造此大罪!” “老夫恨矣……” 一声长叹,徐阶满脸憔悴和悔恨。 是自己失察了啊。 往日对老大寄予厚望,只以为长子能如自己的期许一样,如自己一样,一步步的走过来,以后接下自己的班。 如今。 却造出此等大罪过。 “快!” “再快一点!” 徐阶冲着前面的马夫又喊了一声。 然后便软软的靠在座椅上,默默的睡了过去。 幕僚师爷看了一眼极度疲倦谁过去的徐阶,亦是默默一叹。 他们这样的人,其实在一开始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就算他现在离开徐家。 也不可能再有人会用他。 而且徐家也不可能放他离开。 但幕僚师爷心中却有些担忧,或者说是自今年开年之后,这份担忧就一次更比一次加重。 直到今日。 幕僚师爷,已经看不到前路了。 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努力缝缝补补吧。 只能是尽力而为。 幕僚师爷无声的感叹着,斜靠在车厢上,昏昏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打了一个哈气,双眼环顾向四周。 北边是高耸连绵不绝的燕山山脉。 周围的一切,都被厚厚的雪层覆盖着。 身着红袍的大公子,带着一众密云县的官吏、士绅等候在路边。 马夫跳下马车,将车凳搬下放好。 “老爷,到密云了。” “大公子带着人来接您了。” 说着话,马夫看了一眼后面。 一共十六名徐家的护卫随从,也已经下了马,牵着马护在周围。 马车里。 幕僚师爷最先醒过来的,立马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竟然过去了一整夜加一个白天。 此刻。 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微微泛黄,到了傍晚时分。 幕僚师爷回头,正准备叫醒徐阶。 却见徐阶这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徐阶的脸上多了几分气色,只是却面无表情的问道:“到地方了?” 幕僚师爷点点头。 徐阶平静的说道:“这一觉,竟然睡足了一整天……” 幕僚师爷脸上挤出笑容:“相爷您太累了。” “是啊。” “老夫太累了……” 徐阶念叨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而是在幕僚师爷的伺候下,走下马车。 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徐璠,当即满脸笑容的带着人围了上来。 “儿子恭迎父亲老大人。” “下官参见徐阁老。” “小民拜见阁老。” 徐阶只是看了一眼由自己儿子领着的,在场皆是满脸笑容,一团和气的密云众人。 不曾开口说话。 只是面色平静的从众人面前走过。 密云县衙很好认。 徐阶在幕僚师爷的陪同下,由一众徐家随从护卫着,走进县衙,直往后衙走去。 徐璠见状,一脸疑惑。 在场众人,亦是满脸不解。 等他带着人跟上,一直到了后衙外。 走在最前面的徐阶这才停下脚步,侧目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顺天知府进来。” “其他人,候在县衙正堂上。” 说完之后,徐璠便跨进了密云县衙后衙。 徐璠心中不由一紧。 父亲今天有些不对劲。 但他也只能是回头给了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便在那些徐家的护卫簇拥下,走进了后衙。 后衙。 徐阶不发一言的走在前面,徐璠只能是跟在后面。 等父子二人一路走到后衙正屋前的时候。 徐阶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一脸阴沉,满眼愤怒的看向徐璠。 徐璠低着头还在思考着父亲今日是怎么了。 不想,忽然就看到眼前停着两只脚。 他刚抬起头,看向沉着脸的徐阶,还未开口说话。 便见徐阶已经抬起脚,重重的踹了过来。 “狗·日的玩意!” “气煞老夫!” ………… 月票推荐票 感谢hopr黎、飞天蜗牛、gm845660、书友20230802214-be、南宫那月丨的打赏 (本章完) 第223章 海御史一言成谶(求订阅) 大雪封锁的密云县。 县衙里。 一道怒喝声,在后衙响起。 徐璠全然没有反应,就已经被挤压了一路怒火的徐阶踹翻在地。 徐璠在地上滚了两圈,立马爬起在地上跪正姿势,抬起头满脸诧异的看向暴怒之中的父亲。 “父亲……” 徐阶却是愤怒挥手。 “老子不是你父亲!” “老子没有养出来你这个胆大包天的逆子!” 这一刻,在见到徐璠直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竟然还带着一帮密云的人迎接自己。 徐阶是真的彻底的怒了。 而面对往日里总是和善待人的父亲,突然之间的暴怒。 徐璠也已经被吓傻了。 跪在地上,带着满心的疑惑,却不敢出声。 徐阶低头看向徐璠,随后看向站在边上的随从护卫。 “扒了他的官袍!” “取鞭子过来!” 在场众人也被徐阶刚刚那一下给吓傻了,现在突然听到徐阶的喊话,竟然是愣在现场。 徐阶瞪大双眼,怒喝一声:“快!都聋了?” 护卫们赶忙上前,将徐璠身上那一袭大红的官袍扒下来,亦有人将马鞭送到了徐阶手上。 幕僚师爷最先反应过来,赶忙拦在了徐阶面前。 “相爷!” “不能这样对大公子啊!” 徐阶此刻却是愤怒至极,手中握着马鞭,怒视幕僚师爷:“给老夫滚开!” 说着话,徐阶一把将幕僚师爷推到一旁。 而后他便握着马鞭走上前,转到徐璠身后。 啪! 嘹亮的鞭声响起。 徐璠整个人瞬间向前趴在了地上,满头大汗,浑身打颤。 徐阶却是怒火中烧,火冒三丈:“你就是弄死再多的人,为父都不怕。” “为父最怕的,就是伱蠢!” “蠢到现在都看不明白,你都干了什么事情!” “跪好了!不许动!” 徐璠此刻整张脸一片涨红,却只能咬着牙硬生生的从地上爬起来,拱起后背朝向愤怒之中的父亲。 啪! 又是一鞭子下去。 徐璠的后背上,已经挂上了两条长长的鞭痕。 鞭痕下,皮开肉绽,血水不断的流出。 啪啪啪! 又是接连的几鞭子。 徐璠整张后背,已经完全没眼看了,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而他。 却就是这样生生的咬着牙,当真是不再动弹半分。 他的整张脸青筋根根暴起,从脸上到身上,全数涨红。 徐璠直挺挺的带着满背的伤痕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打着颤。 站在一旁的幕僚师爷,早就被徐阶这番暴怒之举吓到,已经满脸惊恐的侧目看向别处。 护卫随从们,则是将脑袋深深的埋下。 徐阶则是怒不可止的骂道:“你要当顺天知府,为父给你安排上了。” “你要在密云效仿昌平之法,严绍庭也将条陈送到为父手上。” “你要再造一个昌平,为父也准允了,让你能全力以赴。” “你可倒好,也不看看如今朝堂之上的局面?” “如今严家早就成了人人夸赞的忠良人家,这时候你还敢在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纵容密云上下逼迫百姓出门做工!” “冻死的那些人,是他们密云县的百姓,可也是你顺天府的百姓,更是我大明朝,是我大明天子的子民!” 啪! 啪啪! 骂了一阵后,徐阶又是几鞭子下去。 他却全然没有心疼的神色。 “如今密云往来打通,你还和密云这帮人混在一起。” “迎接为父?” “你就不怕等消息传开,密云遍地冻死骨,百姓哀嚎,民不聊生的事情传到京师,进了严家耳朵里?” “你就不怕严家拿着这件事情,将我徐家斗倒了?” “直到现在,你还不知与人划清界限!” “蠢!” “愚蠢!” “无知!” “愚蠢至极!” 啪啪啪! 啪! 徐阶一阵怒骂,又是一阵鞭子下去。 这时候。 徐璠终于是支撑不住,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幕僚师爷这时候终于是忍不住冲了上来,一把抱住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耷拉着的徐璠,招呼来几名护卫随从。 “相爷!” “不能再打了!” “再打下去,大公子就真的没了……” 幕僚师爷喊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腔。 赶忙招呼着人,从屋子里取了被褥衣服,为整张后背皮开肉绽的徐璠盖上。 一帮人拦在眼前。 再看向倒在幕僚师爷怀里的徐璠。 徐阶只能是愤愤的将手中挂满血水皮肉的马鞭,扔在了地上。 徐璠这时候则是满脸苍白,汗如雨下的抖动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看向徐阶。 “儿……儿子……” “儿子失察……知错了……” “密……密云诸事……儿子……” “请父亲明鉴!” “儿子被蒙在鼓里啊!” 最后。 徐璠两眼瞪大,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满是悲愤的怒吼了一声。 随后便彻底昏倒在了幕僚师爷的怀里。 幕僚师爷眼皮一颤,赶忙伸手探向徐璠的鼻下。 最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抬头看向徐阶。 “相爷,大公子昏过去了……” 徐阶眼底闪过一丝痛惜,却依旧绷着脸转身看向周围的护卫随从。 “去正堂!” “将密云知县、县丞、县簿及一干官吏尽数拿下!” “在场密云士绅,不得放走一人!” 护卫随从们当即躬身领命,而后便拔刀转身,冲出后衙去往密云县衙正堂。 而徐阶这时候又转身低头,看向就此昏厥过去的徐璠 他默默的注视着一动不动的徐璠。 许久许久之后。 一声长叹。 徐阶挥了挥手:“将这逆子送到马车上去,等老夫料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回京面圣请罪!” 说完之后。 徐阶便转身,亦是往密云县衙正堂而去。 路上。 徐阶阴沉着脸。 自己今日如此重罚严惩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其一自然是因为儿子的愚蠢和大胆,但更多的却是为了那满背皮开肉绽的伤痕。 危急之时。 当行雷霆手段。 大行杀伐,果断处置一切。 这是自己在当初被贬黜到延平府,对付那些偷盗矿脉之人的时候,所用的手段。 而在密云县衙公堂之上。 自密云县令开始以下众人,本就被今日徐阁老的到来,而弄到七上八下心中猜测不断。 等徐家的护卫随从们,握着刀从后衙冲出来,将他们围住的时候。 就是一头猪。 也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局面。 徐家要将他们抛弃,当真弃子来背下所有的罪名。 只是那泛着寒芒的刀就在眼前,众人也只能不停的叫喊着,却不敢动弹半分。 阴沉着脸的徐阶终于是从后衙走出,站在公堂上。 密云知县当即就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在他身边的人,亦是紧随其后纷纷跪下。 “阁老!” “请阁老饶恕我等!” “阁老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照做,只求阁老饶我等一条狗命……” 站在公堂那块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徐阶,却是满脸阴霾。 瞧着跪在地上求饶的众人,徐阶连目光都未曾发生变化。 “晚了。” “你们该明白,老夫已经留不得你们了……” 密云知县等人浑身一颤,抬起头满脸惊恐。 而徐阶却是大手一挥。 握住惊堂木,重重一拍。 “本官乃大明内阁次辅,受命于天子,执掌国朝诸事。” “今闻密云有变,百姓哀哀,几欲民不聊生,将生民变。” “现查得,乃密云县上下沆瀣一气,背离上官命令,戕害剥削百姓所致。” “如今民变在即,为平息民变。” “本官遵大明律,先斩后奏,借尔等头颅,以宁密云如火民心。” 说到这里。 徐阶怒目看向在场持刀的护卫随从们。 “斩!” 啪。 一支令牌落在了地上。 一阵寒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卷起浓郁的血腥味。 密云县衙的差役们,只是看了一眼公堂上那满地的头颅和血水,早就已经被吓得跪在了地上,浑身打着颤不敢抬起头。 幕僚师爷这时候也将昏厥后的徐璠送上了马车,从外面赶了回来。 “相爷,已经将大公子送上马车了。” 徐阶点点头,看向在场跪了满地的差役。 而后对幕僚师爷开口吩咐了起来。 “本官还需回京面圣奏议。” “汝代行本官职权,领着人查抄此地犯官、人犯家产,收缴入库,召回各处百姓,命其归家。” “官府出钱买粮买炭,赈济百姓。” “一概人等不得违抗,否则皆以作乱论处,不得有误!” 幕僚师爷当即躬身领命。 在场还活着的密云县差役文书们,纷纷叩首应命。 而徐阶则是一路长出密云县衙。 只在两名护卫随从的陪同下,到了马车前。 这时候。 徐阶才觉得一阵天旋地晕,向前一个踉跄,双手紧紧的扣住马车,方才未曾倒下。 随从和马夫好一时的手忙脚乱,才将徐阶抬上了马车。 徐阶开着趴卧在马车里昏睡不醒的徐璠。 心中不由一抽。 他沉着脸看向外面。 “走!” “最快的速度回京。” “一刻不停,直接去西苑请旨面圣!” 车厢外,马夫应了一声。 在两名随从的护卫下。 驾的一声。 马车便开始向着京城方向狂奔而回。 而在京城里。 随着道路通畅。 消息也终于是源源不断的涌了进来。 密云百姓冻死无数,官府却仍然逼迫百姓顶着狂风暴雪在外做工的事情,一瞬间就将整个朝廷冲击的近乎哗然。 在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 终于有人又想到了近来搅动的京中科道言官和文武百官不停干架的海瑞,以及他的那道陈情国朝治疏上的内容。 “一言成谶!” “海御史一言成谶!” “国朝二百年,本朝四十年,何曾有过此等惨绝人寰之事发生?” “苛政猛于虎!” “吏治必须清明!” “……” 这一刻。 原本还在干着架的文武百官和科道言官们,齐齐的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 无数的奏章,如同前些日子的大雪一样。 涌入内阁,涌入西苑万寿宫。 前些日子他们还在为了海瑞的一道奏疏争论不休。 可是现在。 海瑞所力陈的事情,当真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于是乎,那些原本还在反驳海瑞的文武百官们,一下子就颜面尽失。 若是当真纵容密云如此。 岂不就是正好让海瑞说中了,他们都不是好官好人。 于是在这新一轮的弹劾风潮之中。 那帮反驳海瑞的文武百官们,言辞更为犀利,声讨更为势大,几乎是要将同样发起弹劾的科道言官们的风头给压了下去,一副要抢了这帮科道言官差事的模样。 只不过。 朝堂之上。 内阁、六部、五寺、九卿以及五军都督府、在京勋贵人家。 却在这一轮的弹劾风潮之中,默契的保持了统一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密云方向。 在等着帝国的那位次辅回京。 等着这位次辅,会给出怎样一个解释。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24章 徐阶的那一跪(求订阅) 当京中所有人都盯着密云方向。 盯着德胜门、安定门。 尤其是能直接去西苑的德胜门的时候。 徐家的马车,却已经从北京城西边的阜成门,撤了旗号悄无声息的进了城。 “去严府巷。” 在抵达京城外的时候,徐阶忽然改变。 未曾先去西苑,而是要在去西苑之前,先去严府巷。 马车一直藏掩着身份,驶入了严府巷。 进了严府巷。 赶车的马夫直接将马车停在了严府门前。 随后回头,掀开车帘。 “老爷,严府到了。” 徐阶低头看向已经醒过来的徐璠。 值得庆幸的事情,现在正好天寒地冻。 徐璠那满背的伤痕不曾有溃烂腐败的迹象。 一昼夜的赶路。 伤口也稍稍有些结茧,只是稍微用力一些,还是会挣开伤口,从里面流出血。 徐璠脸色苍白,这一天都在用马车上参汤吊着,养护气血。 他抬头看向父亲,眼中闪烁着不安。 “这一次是儿子鲁莽,做了愚蠢的事情。” “给父亲惹出天大的麻烦,是儿子不孝。” “不论如何,便是这一次叫儿子拿命折在里面,儿子也无怨无悔。” 徐阶脸上流露出一丝心疼:“你啊……我家何至于此……” 徐璠摇摇头:“徐家不能倒,父亲更不能倒!父亲倒下,则徐家必会顷刻被往日讨好之人辗轧生吞活剥了。 但儿子不一样,儿子就算是拿命赔在里面,只要父亲完好,我徐家就不会有事,父亲还有二弟、三弟可以侍奉膝下,养老送终。” 徐阶摇摇头,将刚刚煮好的参汤送到了儿子面前。 “喝点,等为父进了严家,求得他们这一次不要出手,你总能留下一条命的。” 无论如何。 哪怕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将密云县那几颗脑袋砍掉,徐璠的罪责终究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 能保全一条性命。 就是徐阶现在最大的希望。 “严家?” 徐璠目光一阵恍惚,脸上露出愤怒。 他想要抬起头,爬起来看向外面,确认一下。 但背后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 徐璠只能焦急的看向徐阶。 “父亲!” “徐家绝不能向严家低头!” 徐阶却是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了拍:“为父这些年,低头的时候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次。” 说完话,徐阶也不管徐璠的呼喊,走出马车。 他站在严府门前,回头看向马夫。 “照顾好大公子。” 马夫面带不安,重重的点了点头。 徐阶则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挺起胸膛,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到了严府门前。 砰砰砰。 徐阶伸手,敲响了严府的大门。 没让徐阶等候多时。 严府的侧门就打开了。 严家的管事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阶。 有些意外。 但也有些理所当然的神色。 管事躬身颔首,抱拳道:“原来是徐阁老大驾光临,还请快快入府,小人去叫老爷和少爷。” 徐阶目光一闪:“阁老和侍读都在家中?” 他随着管事走进严府。 管事侧身走在前面,将徐阶引到了前厅,命侍女送来茶水。 “回徐阁老的话,前些日子我家老爷和少爷不是染病了吗。” “依着张真人的意思,如今天晴出太阳了,就要多晒晒太阳,好像是什么吸收太阳精华,不过都是活神仙的吩咐,小人也不懂。” 说着话。 管事躬身抱拳,小心退后告退。 徐阶端坐在前厅,不曾去动放在一旁的茶杯。 哪怕他现在却是有些口渴。 他只是默默的坐着,看向四周。 无有奢华之物,处处都透着典雅古朴。 几幅字画,更是能直追唐宋。 尤其是那一幅倪瓒的画作。 徐阶眉头微微一皱。 这原本不是在高拱府上的,怎么如今到了严府? 莫名的。 徐阶心中生出一些莫名的担忧。 而在严府后宅。 严绍庭看向过来禀报的管事,挥了挥手。 等到管事离去之后。 他便转头看向真的是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的老严头。 “爷爷,徐阶果然来了。” 说完之后,严绍庭便看向老严头。 只是半响的功夫。 老严头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阵。 严嵩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求和而已,他总得要保下他儿子一条命不是?” 严绍庭目光闪烁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爷爷的意思是……” 严嵩却是沉默了片刻。 而后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回头看向抬着头的严绍庭。 严嵩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你想杀了徐璠?” 严绍庭心中一动。 只是不等他开口回话。 严嵩就笑着摆摆手:“糊涂小子!杀伐之道,人命关天,岂是伱做臣子的能决断?” 严绍庭憨憨一笑。 “是孙儿糊涂了。” 见大孙子点头应是。 严嵩这才嗯了一声,走在前面:“咱们去见见徐阁老吧。” 前厅。 等了许久的徐阶。 终于是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严嵩、严绍庭祖孙两人。 “阁老!” “严侍读!” 徐阶站起身,抱拳躬身,低下了头。 严嵩则是由严绍庭搀扶着,停在了徐阶面前。 老严头伸手一把托住徐阶的手臂,摇头道:“我与少湖同在朝中为官,同在内阁做事,家中不必如此多礼。” 说着话,严嵩顺势将徐阶送回到位子上。 而后才继续由着严绍庭搀扶着,坐在了主位上。 严绍庭则是持手,伺候在老严头身边。 徐阶看着这对祖孙,心中五味杂陈。 羞辱,懊恼,后悔。 自己和严家斗了大半辈子,近两年眼看着已经快要将严家斗倒了。 可是忽然好似是一夜之间。 严家成了大明朝的忠良人家,且愈发坚挺,不光是在皇帝面前更受宠信,就连朝中和士林,也对其渐有改观。 而让他懊恼的是。 这一次密云之事,严家可以说是很地道的,没有动任何的手脚。 甚至于还出人意料的将昌平之法的条陈无有要求的贡献了出来。 而这。 也是让他倍感羞辱的地方。 老对手没有动半点手脚,自己的儿子却乱了阵脚。 而徐阶的后悔,则是因为近来似乎一直只盯着严家,盯着严家在朝堂之上的动向,而忘了管教儿子。 嘭的一声。 一阵复杂情绪在心中流淌的徐阶。 竟然是当着严嵩和严绍庭的面,径直的跪了下来。 徐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严绍庭瞪大双眼,看着竟然能当着老严头和自己的面跪下来的徐阶。 这位,为了儿子,当真是豁出去了啊。 严嵩亦是眼神一阵流波闪烁,心中无声一叹。 “少湖这是做什么!” “绍庭,快去将徐阁老扶起来!” 严绍庭点点头,走上前弯腰伸手。 却被徐阶一把拦住。 随后,徐阶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抱起双拳。 “求阁老出手,救救我那不成器的逆子!” “那逆子初任顺天知府,又恰逢京师大雪成灾,被堵在了密云县境内。” “却不知那密云县上下,早已沆瀣一气,要趁着大雪封路,意欲行残暴之举,圈占百姓田地,致使无数百姓冻死野外。” “惊闻噩耗,我便赶赴密云,以内阁大臣身份,斩杀密云县令及有关人犯,平息密云百姓怒火。” “只是我那逆子,即便刚刚上任顺天知府,却也是治下范畴,下官犯事,上官亦有连带失察之罪。” “而今,我已将那逆子鞭挞百鞭,稍后便带去西苑,交由陛下圣裁。” “还望阁老垂怜同为人父的徐阶,宽恕那逆子的过错,在圣前为那逆子说两句好话。” 严绍庭眼睑收缩,无声回头看向老严头。 其实按照徐阶这番跪地痛言,只是希望严家在这件事情上能不说话。 至于说所谓的在圣前为徐璠说两句好话的事情。 人家前面都说了,一切交由皇帝圣裁。 而理由人家也准备好了。 徐璠刚刚上任顺天知府,底下人干什么他不知道,他在密云也只是因为大雪封路。 最多最多。 不过就是个失察的过错而已。 但真正要命的是。 徐阶那句同为人父。 他跪了。 但他还在要挟严家。 若是严嵩和严家今天在圣前趁机弹劾徐璠,那么徐璠若是死了。 日后徐阶就会盯着严家的子嗣下手。 不死不休。 严嵩自然也品出了徐阶这番软硬并施的话语。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阶。 严嵩叹息一声,缓缓起身,摇摇晃晃踱着步子的走到了徐阶面前。 他一手撑着膝盖,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徐阶。 “你我在朝多年,虽然偶有政见不同。” “但说到底,都是为了陛下和大明的江山社稷。” “快快起来吧。” “既然你都说了,事情是下面人做的,那陛下定然能圣明裁夺。” 这话。 基本就是顺着徐阶的意思说出来了。 严家在这件事情上。 闭嘴不言。 徐阶暗暗松了一口气,顺势站起身。 又抱拳躬身,就要出口感谢。 但是严嵩却已经是笑着说道:“不过啊,少湖你也是莽撞。未有旨意,怎么就能先行问斩密云官吏人犯?此举怕是与礼法规矩不合,还是要注意些,莫要被御史言官们上疏弹劾此事。” 说完之后,严嵩便面含笑容的松开了徐阶。 回头看了一眼严绍庭。 “走吧,备好马车。” “随徐阁老一同入宫面圣。”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25章 徐家和严家结党营私了(求订阅) 当严府巷。 徐阶和严嵩两人走在前头。 严绍庭则跟在后面。 狗腿子严虎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严绍庭看向跟过来的严虎,回头看了一眼,示以眼神。 严虎点点头,便躬身抱拳停下脚步,目送自家老爷和大少爷出了家门。 等人都走了。 严虎赶忙转过身,一路走到后院,穿过开在院墙上的暗门,进到隔壁的破旧宅院中。 宅院里。 朱七领着齐大柱,两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见到严虎过来,两人提步上前。 “阁老和严侍读都去西苑了?” 严虎点点头,看向两人:“和我家大少爷猜的没差,徐阶今日回京,便藏匿行踪登门造访,这会儿才一同去西苑那边。” 朱七嗯了声。 现在已经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他当即看向身边的齐大柱:“去,按照计划,将消息散出去。” 齐大柱自从进了锦衣卫,就经过了好一阵高强度的专业培训,如今已经很难再看得出原本那浙江憨厚直性子庄稼汉的模样。 听到朱七的吩咐,齐大柱也只是点点头,便转身走到了另一面的院墙下。 他也不走门。 直接一个蹬脚,便平地上了院墙。 而后展臂,犹如燕子一样,滑落向墙外。 严虎看的两眼发直。 朱七却只是淡淡一笑:“想学?可以来我锦衣卫操练个一年半载,也就能如此了。” 严虎顿时憋住气,半响后才满脸憨笑着说道:“小的无福消遣,还是跟着我家大少爷做事的好。” 朱七也只是笑笑,转口道:“密云那边计划好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开始了?” 转回到正事上。 严虎也是脸色一正,收敛笑容,点头道:“可以开始了,我家大少爷说了,这一次不论如何……” “徐璠必须死!” 朱七也是目光收缩,冷哼一声:“如此草菅人命之大奸,便是侍读不出手,我锦衣卫也义不容辞!” 说完之后。 朱七拱了拱手,便亦如之前的齐大柱一样,不走门,而是直接翻越院墙消失在宅院外。 严虎看着朱七和齐大柱消失的院墙位置,撇撇嘴。 “骚包!” “有门不走非得翻墙,早晚崴脚!” 说完之后转身走向暗门。 严虎抬头看向高高的院墙。 没来由一股气冲到头顶。 恶狠狠的呸了一嘴,才推开暗门回到严府。 而在京中。 不多时。 徐阶自密云返回,却不是先去西苑请罪,而是到严府巷不知与严家暗中勾连了什么的消息。 也在瞬间传开,进到了那些憋着一肚子气的文武百官及科道言官们耳中。 好家伙。 徐家这是要做什么? 严家又为何要与徐阶一同去西苑? 这是两家人结党营私了? 大明岂不是要国将不国了! 不行! 上疏! 弹劾! 于是。 大明朝的笔杆子们,便开始用史无前例最快的速度,高效的书写着一道道的弹劾奏疏。 准备将整个西苑都给淹掉。 而等徐阶去了一趟严府巷,请了严嵩和严绍庭两人一同到了西苑万寿宫的时候。 三人下了马车。 就看到,万寿宫外早已有无数的文武百官和科道言官等在了这里。 在后面。 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员赶过来。 严嵩由严绍庭搀扶着走下马车。 扫眼看向在场的官员们。 多年的内阁首辅气势全开。 严嵩冷眼看向官员们,冷声道:“尔等不事政务,云集于此,意欲作甚!” 说完之后,也不由这些人开口,便是冷哼一声,回头看向徐阶示以眼神,三人便往万寿宫中走去。 在场的官员们被首辅一声呵斥,一个个吓得连连后退,让出了路,低着头站在两旁不敢言语。 严绍庭看向两侧。 官员们的眼睛里都带着火星子。 只是慑于老严头的威势而暂时不敢言语。 但。 他们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至于这把火到底能烧到什么程度。 就看等下的万寿宫圣前奏议了。 三人如此走进了万寿宫。 走上那高高的台阶。 徐阶站在殿门前的平台上,这才看向值守在平台上的官兵们。 他拱手道:“烦请诸位去宫门外,将老夫那不成器的逆子,抬下马车,抬到圣前请罪!” 带队值守在殿门外的京营参将郭玉创,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严绍庭。 在看到严绍庭同样是无声点头后。 这才招呼了一声,带着人走向万寿宫外。 而徐阶也先于严嵩、严绍庭祖孙两人,站在了殿门前。 他双手向外一挥官袍,抖了抖下摆,便径直跪在了殿门下。 “臣,大明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机预内阁,徐阶,携犯官徐璠,叩请陛见!” 而在万寿宫外。 郭玉创也带着人,将瘫趴在马车里的徐璠抬了下来。 守在宫门外的百官瞧着徐璠那满背的伤痕,不由心神一震。 不用想,都知道这定然是徐阶打的。 只是如今密云出了这等大的事情,徐阁老以为如此就能帮儿子躲过这等大罪? 官员们虽然不敢言语。 却是齐齐的一阵冷哼。 等到徐璠被抬进了万寿宫。 一直守在宫门外的百官们,便开始了眼神交流。 不多时。 也不知是谁人带头喊了一声,在场的所有人便开始齐声呐喊起来。 “臣等恭请陛下圣裁!” “顺天知府徐璠,知法犯法,枉顾圣恩,草菅人命,致使密云千百人冻死于阡陌野外,罪当问斩!” “臣等恭请陛下明晓,内阁次辅徐阶教子无方,失察纵容,致使惨案发生,该当问罪!” “内阁首辅明知顺天知府徐璠所行不法,罪当问斩,次辅徐阶罪责难逃。徐家父子自密云归京,却不知及时入宫请罪,反倒与严嵩私下串通,欲行蒙蔽圣听圣视。” “徐、严两家把持内阁,不知报效皇恩,竟敢结党营私,罪同大逆,该以极罪论处!” “徐、严两家,结党营私。” “请陛下严惩,以正视听!” 如浪潮一般的呼啸声,从万寿宫宫门外冲进了万寿宫中。 站在殿门前,陪着跪在殿门下的徐阶的严家祖孙两人,不由的对视一眼,回头看向那洞开着的宫门,看向外面那已经跪了一地的官员们。 站在徐阶身后的这一老一少,对视下眼中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好! 非常好! 今天就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和内阁次辅,结党营私了! 皇帝来了,也是这个罪名! 严绍庭当即开口低骂道:“这帮狗东西,是疯了吗!” 严嵩则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息:“少说些!少说些!” 而跪在地上的徐阶,也是满脸疑惑的回头看向宫门外群情激奋,竟然喊出徐家和严家结党营私罪名的百官们。 最后才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严家祖孙二人。 这是怎么了? 徐阶此刻已经完全来不及细想。 看着脸色难看的严嵩和严绍庭。 徐阶只能沉声道:“还请严阁老放心,今日之事全因我家逆子所为,严家满门忠良,此事与严家并无半点关联!” 自己还能说什么。 严家今天已经表明不会在这件事上落井下石,甚至还陪着自己一同来了万寿宫。 难道自己还能说,严家真的和徐家结党营私? 即便万分不愿意。 徐阶也只能说,徐家犯法,而严家满门忠臣。 看了一眼已经被抬到殿门下的儿子。 徐阶揪心的疼痛。 若不是这逆子糊涂,自己又何至于此。 而在万寿宫殿门后。 吕芳已经沉着脸走了出来。 见着跪在地上的徐阶,趴在架子上的徐璠,以及站在边上的严家祖孙二人。 吕芳也没有往日的热情。 只是开口道:“正好几位也来了,内阁里另外两位阁老并着六部的尚书们,也都在圣前。诸位随咱家入殿,到圣前吧。” 说完话,吕芳也没有旁的叮嘱和透露,转身就又消失在殿门后。 徐阶目光一晃。 高拱、袁炜和六部的人,竟然已经在万寿宫了。 难道是要参徐家的? 他不由的看向严嵩和严绍庭两人。 自己今日回城,这严家祖孙两人都未曾上衙而是在家中晒着太阳。 难道说。 严家真的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落井下石。 那自己今天那一跪。 多余了? 心思愈发复杂起来的徐阶,只能是暂时压下心头的胡思乱想,与严嵩、严绍庭两人带着被官兵抬着的徐璠,进到了万寿宫殿内。 进了殿。 今日皇帝未曾在内殿接见臣子们。 而是选择了就在前殿。 徐阶进了殿,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和皇帝,便是加快脚步到了圣前。 迎着过去熟悉无比的同僚们的视线。 徐阶一抖官袍,径直的重重跪在了大殿金砖上。 而后。 徐阶合抱双手高高举起,重重的向前叩拜在地上,已成五体投地状。 “臣,徐阶,携逆子犯官徐璠,觐见陛下,请陛下严惩徐璠与臣之罪。” 这么多人在场,除了是议密云惨案,便别无可能了。 与其让这些人里哪一个先出来弹劾。 倒不如自己主动认罪。 严绍庭搀扶着严嵩到了圣前最近处,吕芳也照例搬了凳子过来。 严嵩坐下,严绍庭也就陪在一旁。 他脖颈转动一圈,与不少在场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 而在后面。 被抬进来的徐璠,竟然是已经蛄蛹着爬了起来,跪在了父亲徐阶身边。 徐璠亦如徐阶一样,五体投地的叩拜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顺天知府徐璠,深受皇恩,钦点顺天知府,却犯失察,御下无方,致使密云惨案横生,无辜百姓惨死。 臣罪大恶极,万死莫辞其罪,万死莫能复生百姓,万般一切,皆臣辜负皇恩。若臣一死,能平息百姓之怒,臣愿一死,请陛下圣裁!” 说着话。 徐璠已经是满脸苍白,满头大汗的抬起身。 而后又重重的叩拜下去。 如此三拜之后,便再未起身。 而他的后背上,那些原本已经结茧的鞭痕,也因为这一番动作,而纷纷挣裂开。 无数的血水,就这样直直的往外冒着。 大殿上,一片寂静。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上方,珠帘遮挡后的皇帝。 嘉靖的眼底藏着几分寒意。 自己前不久,才饶恕了徐璠一桩大罪。 如今。 这才过去多久。 才多少时日。 就闹出了密云这般大的惨案。 心中的怒火,几乎是能将这万寿宫再次点着。 但嘉靖却依旧是强忍着,看向珠帘外的臣子们。 这里面啊。 一半的人,恐怕都会为徐阶和徐璠说话。 他又看向了最前面的严嵩和严绍庭。 嘉靖的瞳孔收缩着。 严家,也当真如宫外的那些小官们所说的一样。 当真在这一次和徐家结党营私了吗? 那藏在南城的数百万两财货,是不是严家也要分润一些了? 好一番思量之后。 嘉靖才语气清幽的开口。 “密云?” “密云生出了何事?” “今日难道不是奏议监察御史海瑞,陈情国朝治疏一事?” “吕芳!” “狗奴难道也学会了欺瞒朕!”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萌圆、onlyfans的打赏 (本章完) 第226章 都是影帝(求订阅) 随着嘉靖的开口。 徐阶脸色一变。 皇帝还不知道密云惨案的事情? 这不可能啊! 而吕芳却已经是重重的跪了下来。 “回主子爷,是奴婢该死!” “啪啪啪!” 吕芳几巴掌抽在了脸上。 而后才继续开口解释。 “密云确实是出了事,只是奴婢想着徐阁老去了密云一直没回来,总得要等徐阁老回来了,再将这件事禀奏给陛下,也好让徐阁老亲自当主子爷跟前解释清楚了。” “奴婢僭越有罪,还请主子爷严惩。” 殿内。 奇怪的气氛生出。 尤其是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潘恩,三人眉头几乎都要皱紧夹断。 吕芳在宫里伺候皇帝多少年了。 怎么可能会将这等大的事情隐瞒下来。 事情不对劲啊! 严绍庭却是憋着笑。 好嘛。 一个个。 现在就开始演起来了。 也就是自己知晓内情,现场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大明朝的顶级影帝了。 嘉靖则是面露冷色:“方才宫外喊着的徐阁老家和严阁老家结党营私,难道也是因为这件事?难道你个狗奴,也要在内廷,与外朝结党营私?你们是要造反吗!” 吕芳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结党营私。 造反。 这两个词从皇帝的嘴里说出口。 严嵩当即撑着膝盖,拉着严绍庭跪了下来。 “老臣昨日上了奏本驾帖给内阁,今日与严绍庭在家中遵照医嘱,修养病症,爆晒日光。不知朝中究竟如何,竟然到了朝中同僚嘴里,变成了与徐阁老结党营私,还请陛下明鉴。” 严绍庭亦是叩首道:“请陛下明鉴。” 事情到了这里。 徐阶也只能是抬头拱手道:“请陛下明鉴,臣惊闻徐璠担任顺天知府以来,有不法之事生出,便赶赴密云将其带回。 “严阁老满门忠良,虽阁老执掌内阁,却事先并不知情,也与此事绝无关系。 乃是罪臣自觉在朝多年,与阁老同朝为官同年,希望阁老能在圣前,劝说陛下万莫因事生怒,伤了陛下圣体。” 虽然是在说严家满门忠良。 但徐阶这番话,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在为自己和徐璠说话。 如果严家不是满门忠良,那就真成了宫门外那些官员所说的,徐家和严家结党营私。 那接下来,自己又如何为徐璠开拓罪责? 至于说与严嵩同朝为官多年,更是在说他在朝为官多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算如今徐璠惹出了些事情,死了些百姓。 但你当皇帝的,总不能不念及旧情,就真的将我儿子徐璠给砍了脑袋吧。 嘉靖阴沉着脸。 似乎是在为内廷和外朝,隐瞒自己的事情而生着气。 “既然严阁老不知,便先起来吧。” 严嵩叩谢,随后由着严绍庭搀扶起来,也不坐了就那么站着。 而嘉靖,则闭上了嘴,阴沉着脸不再开口。 高拱这时候拱手站了出来:“陛下,臣知晓这件事情,本欲在今日奏议审定监察御史海刚峰的陈情国朝治疏之后,便奏议此事。” 嘉靖当即转头看向高拱。 “伱说!” 然而就在这时。 新任吏部尚书郭朴却是站了出来。 “陛下,在议密云惨案之前,是不是该先将海瑞的这道奏疏之事议定?” “如今朝中因为海瑞这道陈情国朝治疏一事,已经闹到正事停摆,百官相互攻讦,宜当先定此事,以息百官争论。” 抢过话之后的郭朴。 看了一眼上方依旧未曾开口的皇帝。 他又低下头,侧目扫向跪在地上的徐家父子二人。 徐璠那满背的伤痕映入眼帘。 郭朴目光闪烁。 徐阁老当真是个狠人啊。 想了一下。 郭朴便继续道:“海瑞这道陈情国朝治疏上,言及我大明这些年官场吏治,以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切题,盖之于朝堂之上百官百衙。 “海瑞更说:是以州府亦熟知百姓之伎俩不过如此,百姓亦习知上控必不能自直,是以往往至于激变。 “百官为天子治理天下九州,当施善政,而避苛政,教化抚育富裕百姓,而不可苛政猛如虎,致使百姓求告无门,百官百衙推诿,百姓不能求得自直,自然会积怨于心,长此以往便会因而激变,滋生民乱。 臣于吏部事多年,得陛下信任,初掌吏部,深感于此,海瑞所言国朝吏治,早已积弊多年,此时已到万难亦要改正之时!” 跪在地上的徐阶顿时眉头一紧。 这个该死的海瑞! 早不上奏,晚不上奏。 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上奏。 眼下郭朴这个新任吏部尚书,拿着海瑞这道奏疏大肆谈论国家吏治。 密云惨案又是刚刚发生。 这是要用密云惨案,来掀开大明朝整顿吏治的头的。 果然。 下一刻。 户部尚书高燿便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今日奏议海瑞陈情国朝治疏一事,正好与密云惨案一事契合。 “近来朝廷议论纷纷,围绕吏治争论不休。 “然而此刻,却突生密云惨案,岂不正好如海瑞所言诸事,因贪官污吏所行苛政,导致剥削百姓、戕害百姓之事发生,所幸眼下密云百姓未曾因事而激变。 可若是一旦百姓激变,朝廷颜面何在?陛下圣明君父之名何在?” 在高燿之后。 吏部尚书郭朴,又接着说道:“陛下,海瑞说近年以来,吏治不清,民生多艰,而朝廷之上,犹复粉饰太平,不肯正视现实。若今日密云惨案,不严加审理,追究一应官吏罪责,岂不是我大明朝堂真如海瑞所言,尽是粉饰太平之庸官? 臣为吏部尚书,深受皇恩,执掌吏部,绝不允许此等事实出现。臣奏请陛下降旨,即日起整顿朝堂及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官场吏治,严查严办,凡有不法官吏,一概从重惩处!” 郭朴和高燿两人打着配合。 几乎就是直直的奔着徐璠和这一次的密云惨案去的。 天知道海瑞会在这个时候上奏。 也正好,就和这一次的密云惨案对上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郭朴是因为当初李春芳要与自己竞争吏部尚书一事,对李春芳以及背后的徐阶看不顺眼。 至于高燿,他是高拱的人。 而高拱一直想要整顿国家吏治。 如今不论是海瑞的奏疏,还是密云惨案,都刚刚好恰到时机。 眼看着势头不对。 再说下去,这一次密云的事情就要整顿朝廷整顿吏治的开篇,要从重处理做成一个典型。 刑部尚书潘恩赶忙拱手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圣前议事,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的说才是。那海瑞所谓的陈情国朝治疏,臣以为不过是其想要成欺世盗名的手段而已。 “难道我大明朝,当真如他海瑞所说的一样,百官百衙皆是贪官污吏,陛下钦点的文武百官皆为蠹虫? “臣不这样认为。 “而这一次的密云一事,也与海瑞这篇奏疏并无关系。地方上出了事,总是会牵扯到方方面面,或是因官府吏治所为,但亦不全是如此,也有可能是地方的闲散和奸人所致。 朝廷议事,总得要讲究个规章制度,陛下圣明,自当能秉公裁断。” 在潘恩说完之后。 礼部尚书严讷就要站出来。 但是。 高拱却是冷哼一声,他瞪眼看向刑部尚书潘恩。 “你是什么身份!” “内阁还没有说话,你就说东说西,难道还要教陛下做事吗!” 潘恩闻言,当即脸色大变,不甘示弱的瞪眼看向高拱。 高拱却是丝毫不惧,冲着潘恩又是冷哼一声。 而后拱手看向珠帘后的皇帝。 “陛下,臣以为国家已经到了必须要整顿吏治的时候了!” “刚刚陛下允臣说话,却被吏部尚书郭朴抢了过去。” “臣以为,吏部尚书郭朴,今日失了规矩,还请陛下先降下口谕告诫吏部。” 跪在地上的徐阶,此刻已经完全糊涂了。 郭朴刚刚可是认同海瑞那篇奏疏的。 是要借着奏疏,严查密云一事的。 但同样要整顿吏治的高拱,却竟然要皇帝告诫吏部。 他们怎么还自己打起来了? 而严绍庭,却是心中发笑。 不这样做。 如何能让皇帝明白,他眼前的这些臣子们,并不是结党营私。 而是一切,都是在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就是要乱起来。 让谁看了现在的局面,都是乱糟糟的一团才好。 郭朴亦是怒视高拱。 只是随后,却还是躬身抱拳:“陛下,臣方才失仪,请陛下降罪。” 珠帘后。 嘉靖只是嗯了一声,挥了挥手。 高拱这才继续说道:“陛下,国家若是长治久安,政通人和,则必如监察御史海瑞所言,首在吏治。 “若吏治不明,则必然会有如今时密云惨案之事发生。 “此次密云惨案,因近来大雪封堵,消息闭塞,直到近日京中方才知晓。 “原来是顺天知府,上任以来便在密云强推效仿昌平之法。然却与密云县上下不顾天降大雪。正值冰天雪地,狂风大雪,仍要逼迫百姓出门做工。 “如今燕山脚下,亦是遍地冻骨,道路两侧无数尸骸。臣更闻,顺天府所名为效仿昌平之法,实则却行剥削百姓,霸占百姓田地之实。 “一旦密云那致使无数百姓冻死荒野的蓄水库拦水坝建成,则密云一县土地尽数归于当地士绅大户之手,而一县百姓皆为大户佃农。 “臣更惊闻,密云亦欲效仿昌平之工厂。然昌平工厂处处皆为百姓所有,而密云欲建工厂却尽为士绅大户所有,更要官府征辟百姓,以徭役之名,自备干粮,无偿进厂做工。 “臣高拱,嘉靖二十年进士,至今在朝为官二十载,从未见过有如此漠视百姓之官,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从未见过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臣居内阁,食君之禄,深受皇恩,绝不能纵容因一二贪官污吏、官场蠹虫,残害百姓,毁害陛下圣明之事如此滋生蔓延。 “刑部本为执掌国朝律法,却说东说西,不语现状,犹如海瑞陈情国朝治疏所说诸事诸人,当降旨开革! 臣更要奏请陛下,此次密云一事,务必严惩不贷!一概涉案人员,论罪当诛!” 就连严绍庭在听到高拱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那句一概涉案人员,论罪当诛,也是一阵诧异。 但高拱确确实实是真的怒了。 过去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愤怒。 他一直以为,虽然徐家是表面清流,但到底也不会做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可是事实告诉他。 徐家比之过去的严家,其行更加恶劣。 在徐家子眼里,哪里还有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他不光是要奏请斩杀徐璠,还要将刚刚说东说西的刑部尚书潘恩给开革出朝廷。 高拱此刻,满面涨红,眼中杀气腾腾。 随着高拱的开口。 袁炜、郭朴、高燿、雷礼四人,也躬身抱拳,奏请整顿朝堂吏治,严查密云惨案,严惩一应涉案人员。 虽然都未曾明说。 但这把刀,已经是直直的奔着徐阶以及徐家去了。 倒徐。 在此刻。 徐阶和他背后的徐家。 已经成了大明朝最大的奸臣贪官人家,是拉开大明嘉靖一朝整顿吏治的开篇。 而在殿外。 越来越多的官员聚集在了万寿宫外。 所有人都在喊着,要严查此次密云惨案,要严惩结党营私的徐家和严家。 徐阶脸色苍白。 如何都想不到。 事情会一步步的,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徐阶当即重重叩首。 他的额头,顷刻间就涨红了起来,隐隐有血丝从皮下渗出。 徐阶高呼。 “万般有罪,罪在老臣!” “徐璠初任顺天知府,不论密云一事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还望陛下看在老臣在朝多年,容臣禀明实情” 那边。 整张后背都已经被血水模糊了的徐璠,也是一个劲的叩拜着。 不多时,就软软的昏厥在了地上。 嘉靖一声长叹。 目光中却带着些戒备的看向躬身抱拳,奏请自己严惩严查的高拱等人。 最后,他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徐阶。 “朕亦非不念旧情之人。” “朕更非不许自辩的独裁之君。” “你且说来吧。”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27章 打倒徐府巷(求订阅) 跪在殿前,满面悲痛的徐阶。 心中不由一喜。 皇帝提到了是念旧情的人。 那么这件事就还有转机。 严绍庭则是侧目看了一眼抬起头,正要开始自辩的徐阶。 皇帝刚刚那几句话里的深意,自己算是听明白了。 狗道长。 到了现在,还权衡尼玛呢! 虽然有高拱和郭朴两人,刚刚那一番不合。 但老道长,终究还是心生忌惮,不愿朝廷里上下一条心。 念旧情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要继续留着徐阶,甚至是留着徐璠的一条狗命。 而从今日之后,徐阶必然不可能和高拱等人站到一起。 那么皇帝就可以继续执行他平衡朝堂的布局。 亦如不久之前。 皇帝否决了自己试探的变法一事。 徐阶心中生喜,先行叩拜。 而后抬头道:“回禀陛下,朝中如今议论密云一事,皆以惨案而名。臣则在惊闻此事后,便赶赴密云。 “也确如朝廷所言,实乃惨案。但却也不曾有朝廷所言,密云一事会激起民变之说。 “密云至今,因此事而亡百姓不足三百,亦非是官府酷吏鞭挞而亡,乃天时突变,突降大雪,官府不曾预料,致使炭火燃料短缺,百姓受冻所致。 臣赶赴密云,便已查明,此事乃是密云县令,与其县丞、县簿合谋,串通密云地方士绅大户,意欲霸占百姓田地所为。” 一股脑的。 徐阶就将罪责推到了密云官吏士绅头上,推到了突变的天时上。 而他还在继续说着:“罪臣徐璠,初任顺天知府方才一二月,眼看昌平百姓日益富足,便欲效仿而富密云百姓,若得成效则富顺天一府百姓。 “只是罪臣徐璠上任不久,未曾查明密云官吏士绅之秉性,方才导致密云一县悖逆顺天知府衙门,私自不法,倒行逆施。 “罪臣徐璠有失察之过,之罪。 “但首罪,在密云知县等人。 “臣赶赴密云之时,虽有违章法,但眼看百姓哀哀,怒火积攒,为免激变,便已下令问罪处斩密云知县、县丞、县簿及一干参与其中的士绅大户。 “并命人抄没一应人等家产,收缴入库,官府采买粮草煤炭,分发百姓,赈济灾情,安抚民心。 然臣虽是陛下的臣子,但也是罪臣徐璠的生父。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臣到密云,便已马鞭鞭挞逆子徐璠百余下。归京,便携此逆子罪臣赶赴陛下圣前,奏请陛下圣裁降罪。” 此时此刻。 徐阶犹如是严格执行家法国法的忠良大臣。 又是个能在激变之时,以雷霆手段,平息可能发生的百姓激变的干臣能臣。 最后。 他也并没有请求皇帝宽恕他们父子二人的罪责。 一切都是皇帝圣裁独断。 这时候。 方才昏厥过去的徐璠,也已经摇摇晃晃的苏醒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父亲。 而后咬着牙躬身跪着。 “罪臣徐璠,食君之禄,深受皇恩,却无能无才,不察密云官吏士绅,酿成如此大祸。罪臣悔恨不已,哀百姓之苦。罪臣无能偿还,唯有性命相抵,请陛下降罪,按律处斩罪臣,以息百姓之怒,以息朝堂之争。” 万寿宫大殿内。 徐阶、徐璠父子二人,都恭顺认罪。 高拱等人目光转动。 纷纷看向了皇帝。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要皇帝圣裁独断。 嘉靖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徐家父子二人,又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以及刚刚被高拱训斥的刑部尚书潘恩。 他不能直接说徐家父子无罪。 因为就如徐阶、徐璠所说的一样,就算是失察之罪,自己也要降罪处置。 可若是不严惩,则高拱、郭朴等人就不会满意。 朝廷需要平衡。 所以。 需要有人站出来,平衡高拱、郭朴等人。 然后自己才能顺势,将这件事轻拿轻放,了结此事。 只是啊。 嘉靖眯着双眼,满是寒意的盯着跪在地上,满背血水的徐璠。 这厮当真是无法无天! 前番与鄢懋卿昧下数百万的钱钞财货,现在又闹出那么多条人命的案子。 朝廷里,是不能再容下他了。 至于徐阶…… 嘉靖很失望。 这么多年所谓清流魁首,竟然教子如此无能。 罚俸? 降职? 但总是不能将其开革回家的。 朝廷或许不需要,但自己却需要他继续在朝廷里平衡各方。 新帝新朝…… 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拿来开刀。 大殿内。 不由的就陷入到一阵寂静之中。 而于此同时。 京中。 南城。 城西南方向,关帝庙附近。 因为此地有诸多如关帝庙、宏仁万寿宫、玉皇庙、太清观、龙泉寺等道观寺庙宫宇存在。 加之又有京营的火器营。 此地倒是很少有百姓群聚。 一处从外面看着破旧多年无人问津的宅院外。 从右安门外,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开始沿着右安门大街走进城中,往关帝庙附近的那处宅院围了过去。 于此同时。 在北城徐家巷,也有无数好似难民一样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入。 “打倒徐府巷!” “打倒大贪官!” “打倒大奸臣!” “还我们公道!” “还我们公道!” “打倒徐府巷!” 谁也不知道这些如同难民一样的百姓,是如何进了城的。 至少。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大兴县衙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就在这三个衙门还没有反应,出动兵马差役围堵、驱赶这些百姓的时候。 京营竟然动起来了! 京营的官兵,统统卸甲弃刀,只带着棍棒在各自将校带领下走出大营。 民变! 总督京营的中军大帐内,给出了一个明确的解释。 无数百姓忽然之间涌入京师,而依照京营得到的情报,还有无数百姓正在从密云方向赶赴京师。 俨然是有民变的迹象。 而京营负责戍卫京师安危,加之前番西苑宫变之事,京营于情于理都要出动兵马,弹压此事,以免京师大乱。 有三千京营兵马,如今驻扎西苑,多了一个天子近军称号的京营。 动作果断,官兵令行禁止。 不多时。 便已经突破重重围堵,赶到徐府巷,将徐阁老一家的宅院给保护了起来,免受那些愤怒之中的密云百姓的打砸破坏。 只是苦了京营官兵,一个个被愤怒的百姓们,砸的鼻青脸肿。 但在总督京营的镇远侯操练之下,京营官兵们视激愤的百姓们犹如手足兄弟,无怨无悔,任凭打砸,却绝不动百姓分毫。 甚至于。 他们还将反应过来,杀气腾腾冲过来的兵马司以及顺天府县的官兵差役们,给挡在了外面,避免了官府和兵马司与百姓们发生更大的冲突。 然而。 京营如今终究是缺兵短将。 徐府巷里的次辅宅邸虽然是护住了。 但南城的那座不知名的宅院,却未曾能在第一时间护住。 愤怒的密云百姓们,高喊着打倒徐府巷,打倒贪官污吏,冲进了宅院之中。 不多时。 数不尽的金银珍宝,竟然被百姓们从这一处破落宅院中寻了出来。 各处调兵遣将的京营官兵们姗姗来迟,也只能是赶在百姓们找到这批金银珍宝后,将这些东西第一时间查封了起来。 旋即。 事情就从京营,上报到了五军都督府。 而在此时的万寿宫大殿上。 刑部尚书潘恩再一次站了出来。 “陛下,现在既然有徐阁老亲赴密云,所见所闻,我等自然也能清楚此案实情。” “乃是密云县令伙同本县官吏、士绅欺瞒顺天知府衙门,私下所为。” “徐阁老亲赴密云,事急从权,处斩密云县令,平息百姓怒火,避免百姓激变生乱,可谓是于危难之际,化解乱局。” “臣执掌刑部,深谙国朝律法。此案,罪在密云官吏士绅,顺天知府徐璠则仅有失察之过,只是此案事大,便是加重处罚,也只需将徐璠开革即可。” “而徐阁老,并非掌顺天知府衙门,若论过错,也只有教子无方、有失过问一条,并无罪责。但徐阁老却能惊闻此事,亲赴密云,鞭挞徐璠百余下,可见徐阁老及徐家家风家法森严。” “徐阁老在朝为官多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徐阁老却未曾说过一句为己为子求饶的话,可见徐阁老深明大义,家事后于国事,如何惩处也皆是陛下圣裁独断。” “臣请陛下明鉴,以失察定罪徐璠,开革废黜。” 潘恩一番顺势而言。 直接就将这件事,给化解到了徐璠一个人被废黜的地步上,而徐阶则是全然无恙。甚至因为徐阶家法森严,还需要表扬一番。 且不论对错,要不要脸。 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这时候,也联袂拱手站了出来。 “臣,礼部尚书严讷,附议。” “臣,兵部尚书杨博,附议。” 皇帝要的局面出现了。 将徐璠废黜,保留徐阶,平衡朝堂格局。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条件达成。 正当嘉靖要开口降下决断的时候。 殿外。 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陛下!” “大事不好了!” “民……密云……密云民变!” “百姓围堵徐府巷……城南一处私宅寻出数百万两金银珍宝……” “百姓动乱,在徐府巷外打砸抛掷。” “京营总督、镇远侯顾寰,五军都督府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并一干功勋闻事入宫,奏请陛见!” 小太监一句话说完,就趴倒在了地上。 严绍庭回头看向殿门处。 竟然是陈矩。 而殿内所有人,都面露震惊。 徐阶满脸苍白。 徐璠满面惊恐,双眼一片死灰。 严绍庭的眼底露出一丝笑容。 在所有人都看向殿门外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回过头,悄悄抬眼看向珠帘后,同样满脸震惊看向殿门外的嘉靖皇帝。 你不杀。 我来杀。 徐璠的那颗脑袋。 你不论如何,这一刻都要给砍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28章 请陛下斩徐璠!(求订阅) 其实。 除了朝堂之上的布局,至于说密云百姓会赶到京城。 严家或者说严绍庭,并没有去做故意挑动蛊惑的事情。 鼓动百姓冲进内阁大臣府邸? 这件事若是爆出去,可不是小事。 不过是密云的百姓知道了一件事情。 即,徐家在京中藏有无数金银珍宝。 至于说徐璠私藏在南城的金银珍宝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只有小范围的人知晓。 徐阶的幕僚师爷拦不住。 哪怕是徐阶准允了他抄没密云知县以下一干人等,财货清点和采购粮草煤炭却也需要时间。 密云的百姓们,涌进京城,就是一件相对自发的事情。 万寿宫。 大殿内。 珠帘之后,端坐在御座上的嘉靖,脸上神色瞬间收敛平静下来。 当道路疏通之后,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密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为了保住徐阶,所以才会拿着吕芳做节子装作不知。 他同样清楚,严家和徐家绝无可能走到一起去。 都是聪明人。 就算没有自己的圣意存在,严家和徐阶也都是聪明人,首辅和次辅天然就是不对付的。 至于眼前这些为了那个海瑞的陈情国朝治疏以及密云惨案,而口径统一的众人。 珠帘后的嘉靖,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是人,就不可能真的一条心。 不论是海瑞的那道奏疏,还是密云惨案,都不过是眼前这些人为了各自利益追求,而正好可以用上的借口罢了。 这么多年。 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 嘉靖觉得有些疲倦,但一缕目光,却看向了严嵩和严绍庭祖孙两人。 虽然这一次朝廷里众人为了各自的利益,能够口径一致。 但相反,唯有严家在这件事情上不发一言。 只有一个解释。 这件事,是严家在背后挑动的。 那么。 现在报上来的密云百姓冲击徐府,顺带着又将南城那座宅子里藏着的金银珍宝找出来的事情。 又是否是严家故意透露出去,挑动百姓冲击京师的呢? 今日所有的事情。 都远不如这件事情重要。 嘉靖的目光渐渐移动,看向了直到此刻还依旧跪在地上的吕芳。 引着皇帝的视线。 多年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吕芳,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默默的摇了摇头。 东厂番子那边一直在盯着陆绎,这个严绍庭的小舅子。 但陆绎并没有往密云那边下手。 嘉靖心中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不论是前些年朝中的倒严风潮,还是今日的倒徐风潮。 都是他允许出现的事情。 不管斗谁,要倒谁。 都不重要。 但是,斗而不破。 却是自己早已划出来的底线。 只是现在。 徐璠的命,真的留不得了。 至于徐阶…… 也不能再简单以教子无方降下训斥了。 那么日后用谁人来牵制严家呢? 嘉靖的目光,朝着珠帘外的众人一一扫过。 他心中不由一叹。 终究还是要将徐阶留着,用来平衡如今严家在朝中的势头。 “宣。” “让他们都进来吧。” 嘉靖一番思量之后,沉声开口,而后向后斜靠在御座软枕上。 声音传到了殿外。 而在殿门处,亦有小太监传唤。 殿内众人,只听一阵甲胄铁片阵阵之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徐阶则是回头看向殿门处。 到此时。 他也大致明白了。 严家虽然表明说着不会趁机插手密云之事,但背后恐怕或多或少已经有了参与。 在那阵阵脚步声中。 徐阶回过头,看了一眼脸色一片死灰的长子。 徐璠的眼里,闪烁着泪水。 父子二人都清楚,当刚刚的消息传入万寿宫的时候,徐璠的命就已经结束了。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徐璠看了一眼父亲,眼中闪烁着无数的情绪。 最后,他深深的低下头。 徐阶亦是无声长叹着。 而后,他脸色平静下来。 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长子,是保不住了。 但是徐家。 必须保住! 徐阶亦是深深的低下了头颅。 在众人注视下。 徐延德、张溶、朱希忠、顾寰并一众五军都督府勋臣进入殿内。 由徐延德带头,众人躬身抱拳。 “臣等,参见陛下。” 嘉靖嗯了一声。 这些年,勋贵在朝中的存在感,几乎已经降到了只代替自己执行各类祭祀活动的地步。 但不论如何。 朝廷不能没有这些人。 严绍庭亦是侧目看向了这帮大明朝的原始股东们。 徐延德抱拳开口道:“启禀陛下,五军都督府今日接急报,顺天府密云县百姓激变,赶赴京中,意欲与顺天知府徐璠宅邸,讨要公道。 “激变之事,有鉴上次西苑宫墙之变,京营总督顾寰急令,京营官兵卸甲弃刀,只穿衣袍手持棍棒出营,护卫顺天知府徐璠宅邸,避免百姓与官府发生冲突。 “但京营时下缺兵短将,无法周全,加之京营职责,不敢大肆出动,南城方向一处顺天知府徐璠私宅,未曾顾及,为激变之民冲破。 老臣等身为大明功勋,护卫陛下,拱卫皇城,乃职责所在。京师安稳,亦是京营职责。不敢隐瞒,亦不敢妄加决断,请陛下圣裁定夺,时下涌入京中之密云激变百姓,应当如何处置。” 这位定国公徐延德,完完全全就是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将现在北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若是说有什么个人的私活。 那就是那句京营缺兵短将了。 随着徐延德开口叙述完毕之后。 便是总督京营的镇远侯顾寰抱拳而出。 “启禀陛下,臣总督京营,自今日得闻讯息,为免激变之民,祸乱京师,危及西苑安危,不得不下令营中将士出营,但一时难以抽调更多城外兵马,加之为免太多兵马出营引发混乱,只调动千余官兵。” 这话是必须要说明白的。 政治站位不能出错。 “时下,涌入京中百姓已过千余人,皆已被京营官兵管控弹压,未曾在城中引发祸乱。” “只是依照城外京营哨兵来报,密云方向仍有大量激变之百姓,正在赶赴京师。” “为稳定京师局面,确保京中安危,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京中已经出现密云百姓的事情。 一直守在万寿宫外面的百官们,自然也已经知道。 这帮人顿时怒了。 “海御史所言,果真一一应验!” “官吏推诿,压榨百姓,百姓求告无门,不能求得自直,往往每多激变。” “今日京中时局,便是顺天府知府徐璠以及密云县一干人等,无视百姓,压榨剥削,戕害百姓所致!” “波及京师!西苑不安!” “顺天知府徐璠,罪当问斩!” “徐家以及严家沆瀣一气,此间定是还要蒙蔽圣上,我等食君之禄,乃为君王分忧,不得不劾之窃权把政的奸佞之人。” “……” “对!说的好!” “朝有奸佞,我等职责所在!” “……” 一时间。 万寿宫外,群情激奋。 众人这时候也不管那么多了。 见着宫门大开。 便乌泱泱的涌了进来。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不敢冲上台阶,冲到万寿宫大殿外的。 一窝蜂进了万寿宫的官员们,也只是按照品级,跪在了台阶下。 “臣等,为报君恩,为解国忧,保祖宗之江山社稷,护天下之黎庶百姓。” “请陛下降旨严惩!” “请陛下降旨斩奸佞徐璠!” “请陛下严惩徐、严两姓结党营私之罪!” 山呼海啸的声音,涌入大殿内。 声音震耳欲聋,绕梁久久不能平息。 而在这时。 万寿宫外,又有一批朝廷里的中高层官员赶来。 诸如吏部左侍郎李春芳,工部侍郎严世蕃。 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乃至五寺、九卿。 严世蕃提着官袍,一下子就冲进了万寿宫。 看着正在山呼要严惩结党营私的徐、严两家的官员们。 顿时被气的瞪大双眼,火冒三丈。 “你们这帮瞎了眼的东西!” “我严家何等忠良!” “竟然被尔等说成了和徐阶他们家结党营私!” “瞎了眼啊!” 严世蕃大发雷霆,眼神不断的看向四周。 除了那帮拱卫西苑的禁军和京营官兵手中的刀,便再无旁物。 严世蕃也只能是气的直跺脚。 这帮唁唁狂吠的小官儿。 竟然把严家和徐家放在一起,说成了是结党营私。 也不看看徐家是什么东西! 也配合严家放在一起说? 欧阳必进则是拉了一把严世蕃,随后提着官袍,噌噌噌的就往台阶上走去。 不多时。 欧阳必进就已经带着都察院的几人,到了殿门外。 他一震官袍,当即便带着本部的几人跪在殿门处。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携本部一众御史,请陛见。” 不多时。 殿内传来了宣进的声音。 欧阳必进又爬起身,带着人走进殿内。 到了皇帝近前。 欧阳必进则是抱拳拱手。 “陛下,臣今日与一众本部同僚,惊闻密云惨案,多方求证,以得确凿,传言皆为实情。” “臣居宪台,与本部同僚职责纠察朝堂律法,百官吏治。” “密云一事,惨烈无比。” “臣奏请陛下降旨,铲锄朝中奸佞。” “徐璠为顺天知府,乃牧守一方之大臣,职责所在,却苛政激变治下百姓,其罪犹如失地,臣与都察院合议,徐璠之罪,当斩立决!” 随着欧阳必进这个老货开口,请求皇帝降旨将徐璠判斩立决。 跟着他入宫的几名都察院御史,亦是拱手抱拳。 “臣等附议!” “请陛下定顺天知府徐璠,斩立决!” 而欧阳必进这时候又开口道:“陛下,今日内阁次辅徐阶携其子顺天知府徐璠回京,回京之前,无有旨意口谕,私自斩杀密云知县、县丞、县簿及一干密云人等,而后归京不入西苑,直往内阁首辅严府。 “徐阶与严嵩,有私下串联,串通一气,遮掩平息顺天知府徐璠死罪之嫌,二人皆为朝堂重臣,执掌内阁,却依然沆瀣一气,如今已有结党营私之实。 臣请陛下降旨,严惩内阁首辅严嵩,内阁次辅徐阶,二人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却私下串联,结党营私,当贬黜开革!” 随之。 就是在场的都察院官员们,再一次出声附和。 “臣等附议!” “请陛下降旨,贬黜开革严嵩、徐阶二人!”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29章 倒徐又倒严(求订阅) 都察院。 亦是朝堂九卿之一。 而欧阳必进,便是都察院的正印堂官。 随着欧阳必进带领都察院御史们齐声开口,要求皇帝处死徐璠,治罪徐阶和严嵩,以及两家。 大殿外。 那些跪在高高的台阶下的文武百官们。 亦是齐声呐喊。 目的和诉求很是清楚。 处死徐璠。 而在此之外,官员们也已经喊出了倒徐,亦要倒严的口号。 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和内阁次辅。 这一次尽都成了需要斗倒的对象! 高拱则是回头看向欧阳必进,随后正色躬身,朝着珠帘后的皇帝抱拳作揖。 “陛下!欧阳必进所奏,有危言耸听之嫌!” “今日之事,仅涉及密云惨案一事。” “惨案发生前后,因大雪封堵,徐阁老并不知晓。严阁老更是近来身体抱恙,便是阁老忠心为国,能走动之时便回阁当差做事,却也时时疲倦,昨日便上了奏章于阁中,今日在家休养,又如何能与密云一事生出关联?又如何能有所谓与徐阁老结党营私之说?” 高拱不太懂。 为何明明是儿女亲家,可欧阳必进竟然成了喊出要倒徐、倒严的那个人。 但不论如何。 严嵩和徐阶都不能倒下。 哪怕因此,自己可能会一跃成为大明朝的新一任内阁首辅。 自己虽有此想法,但却不是现在! 高拱继续沉声说道:“朝廷上下做事,必当要讲究事实。如今乃是顺天知府徐璠,狂妄行事,与密云一众戕害百姓,导致如今密云惨案,也因而生出今日密云百姓激变,涌入京师。臣以为,按大明律,宜当追究顺天知府徐璠之罪过。” 在高拱发言力陈当下时局时候。 袁炜、郭朴、高燿、雷礼四人,亦是齐齐的躬身附议。 说的,自然是徐阶与严嵩并无过错,更不可能结党营私,而万般过错皆在徐璠一人之身。 珠帘后。 嘉靖眉头已然微微皱起。 现在的局面。 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此刻已经无法继续平衡局势。 也就是在此时。 总督京营的镇远侯顾寰,再次抱拳出声道:“启禀陛下,今日城中有密云激变之民,京营时下业已在南城查出不下三百万两金银珍宝,现已尽数查封,未曾因激变之民而有所遗失。 臣等也已查明,此处宅院乃是顺天知府徐璠所有,其中所藏三百万两金银珍宝,亦是徐璠前番与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串通,贪墨收自两淮的盐课税银及盐商所献财货,还请陛下降下口谕,这三百万两金银珍宝,该当如何处置。” 随着顾寰的开口。 万寿宫大殿内,局势又是一变。 徐璠私藏三百万两金银珍宝,还是伙同已经意外冻死在诏狱里的那个鄢懋卿,从两淮盐课财税账目上贪墨下来的。 众人纷纷看向珠帘后的皇帝。 此刻,即便是潘恩、杨博、严讷三人,也不敢再说话了。 如今的徐璠。 已成必死之局。 而珠帘后的嘉靖,则是目光一闪而过。 城南那三百万两的金银珍宝,已经落在了京营的掌控之中。 那么之前被自己压下来的这桩事,也就这么的暴露了出来。 他当即看向跪在地上的徐阶、徐璠父子二人。 心中虽然有些犹豫。 但嘉靖依旧只能选择沉声开口:“顺天知府,深受朕之信任,却不思报效国家,戕害百姓,贪墨巨大,所行罪责难逃,律法难容,着押送锦衣卫诏狱,以待旨意。” 进了诏狱。 便是死局。 无论如何,徐璠都逃不了一死。 而当嘉靖这番话说出口后。 徐阶则是眼神一震,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浑身颤颤不停。 他想要开口为儿子求饶。 但徐阶却清楚,自己不能这样做。 儿子已经保不住了。 可徐家还要保下。 徐璠此刻已经面无生机,双眼一片死灰。 他抬头侧目看向身边匍匐在地的父亲,而后转头看向上方庄严如神佛的皇帝。 刹那间。 徐璠好似是忘记了后背的疼痛。 他双手合抱,高高举起,而后重重叩拜在地上。 “臣!” “顺天知府徐璠!” “谢死罪!” 一声呐喊,冲入所有人的耳中。 殿外。 也已有厂卫的官兵走了进来,本欲要将徐璠拖走,可是见其后背,也只能是将其压在了架子上,一路抬出大殿。 见着徐璠已经被厂卫带走。 欧阳必进当即再躬身道:“陛下圣明,国朝奸佞无处遁形,朝堂之上吏治清明,大明必将于陛下治下,盛世万代!” “陛下圣明!” “大明盛世万代!” 在场的都察院御史们,亦是一阵山呼吹捧。 珠帘后的嘉靖,望着被带走的徐璠,眼中一片闪烁。 他张张嘴。 想要提那城南所藏三百万两金银珍宝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 欧阳必进又高呼道:“启禀陛下,臣还要弹劾内阁次辅徐阶!徐阶明明身为内阁次辅,却无令擅往密云,以权势强压,不经审理问罪,便将密云知县、县丞、县簿并一干人等斩杀,此举有违国朝律制,若此后朝廷里上官皆是如此,不经审讯便私斩官吏百姓,我朝律法还有何用! “臣还要弹劾内阁首辅严嵩,虽其近来身体抱恙,但密云惨案一事,这两日京中便有传闻,朝中官员也纷纷上奏。严嵩身为内阁首辅,总领朝政,文武百官,却上告抱病在家,此举有推诿之嫌。 “今日徐阶携犯官徐璠归京,不入西苑圣前请罪,而去严府。严嵩明知徐阶子所犯不法,却未曾将其押送圣前,并与府上私议多时,亦有私下串联勾结之嫌。 “其后严、徐二人并入西苑,内阁、六部、九卿、百官,皆奏请陛下议定犯官徐璠之罪,然严嵩身为内阁首辅,却全无奏谏,实有与徐阶结党营私,为保犯官徐璠之罪。 “严嵩、徐阶二人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国家,忠孝于陛下,指掌朝堂却犹如自家,私设刑法,私下串联,恶劣至极。 “臣食君之禄,在朝为官,领衔宪台,岂能坐视奸佞在朝。 臣奏请陛下,降旨降罪于内阁首辅严嵩、内阁次辅徐阶,将其二人开革出朝堂之列,还我大明朝野以朗朗乾坤!” 万寿宫大殿内。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满脸刚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在他身后。 一众都察院御史,纷纷抱拳跪地。 “臣等附议。” “请陛下开革严嵩、徐阶二人!还朝廷朗朗乾坤!” 都察院作为宪台。 竟然如此统一的弹劾首辅严嵩、次辅徐阶,这让所有人都颇为意外。 尤其是在场大伙都知道,欧阳必进乃是严嵩的儿女亲家。 这身为儿女亲家的,不但不帮着说话,反倒是七拐八拐的将严嵩和徐家这一次的事情攀附到了一起。 不在圣前奏议密云惨案,也能成为徐、严两家结党营私的理由。 嘉靖亦是目光幽幽的盯着欧阳必进。 这个欧阳老倌儿,自己今日看着竟然有些顺眼了。 高拱却是满脸不悦,眉头皱紧。 他正要开口。 但万寿宫大殿外,却是传来一声暴喝。 “去你嘛的欧阳老货!” “你个老货还好意思是我严家的儿女亲家!” “我严家就是再如何不堪,也绝无可能和徐家这等戕害百姓的人家勾结到一起去!” “你个老货,往后休想再进我严家的门!” “伱我两家从此以后,再无那劳什子的儿女亲家一说!” 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在万寿宫大殿内回荡开来。 是小阁老严世蕃! 是已经许久没有在圣前奏议的时候出现的严世蕃!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 可还是那般的熟悉。 严绍庭亦是瞪大双眼,回头看向殿门外那道黑影。 而在殿门下。 严世蕃已经是抱紧双拳:“臣,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方才圣前失言,还请陛下宽恕,臣请入殿奏议。” 嘉靖眯着双眼。 看向带着强光的殿门外。 严世蕃? 这厮倒是一如既往。 嘉靖冷笑一声:“叫他滚进来。” 一直跪在地上的吕芳,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在见到皇帝的眼神和脸色后,这才终于是站起身,走出珠帘,看向殿门外。 “陛下口谕,叫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滚进来。” 殿门外,严世蕃双手重重的一抖官袍,便踏脚跨步走进大殿。 一直到了圣前。 严世蕃站稳脚跟,侧目不悦的看向欧阳必进。 哼! 严世蕃冷哼一声,而后躬身抱拳,沉声开口。 “请陛下明鉴!”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胡乱攀咬弹劾,实乃无耻至极!” “我严家何曾与徐家私下串联,结党营私?” 欧阳必进瞪着眼看向严世蕃:“本官方才所奏,便是明证!” “是嘛?” 严世蕃侧仰着下巴冲向欧阳必进。 随后回过头开口道:“陛下,臣工部左侍郎,亦是内阁首辅严嵩之子,严世蕃。弹劾内阁次辅徐阶,知法犯法,枉顾我大明律制,私设刑堂,更意欲陷害臣家。臣请陛下降旨,将内阁次辅徐阶,一并押往锦衣卫诏狱,降旨处死!” 说完之后。 严世蕃斜觎向欧阳必进,满脸的鄙夷。 你欧阳必进说我严家和徐家结党营私。 那好。 现在我这个严家的人,奏请皇帝砍了徐阶的脑袋。 你还说我严家和徐家结党营私吗? 欧阳必进一下子就被哽在了现场。 他没想到,严世蕃竟然会来这一出。 这叫自己怎么接着往下演? 严绍庭也眉头皱紧,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老小子难道是偷看自己的剧本了? 他又悄悄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今天杀徐璠的前后一切,其实是有自己求直的因素在其中。 老道长心中难免会有所顾忌。 甚至于是忌惮? 为此,自己已经打算好了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不过老小子突然出场,却是让自己颇为意外。 但也只是意外,而老小子的出现,却并不重要。 哪怕是被宪台官员弹劾与次辅结党营私的严嵩,一直也未曾跪下请罪自辩。 而在这个时候,却是回过头,怒视严世蕃。 “胡闹!” “陛下面前,岂容你这小小工部侍郎狂吠不止!” “老夫身为内阁首辅,定你个咆哮圣前的罪责也不为过!” 严世蕃却是眉头皱紧,看向老严头。 “爹!” “我严家再如何,可也绝不会与徐家这等大奸人家苟合啊!” “我家又岂能受此不白之冤!” 严嵩当即瞪大双眼,挺起胸膛,怒喝道:“放肆!本官与尔说过多少次,陛下面前,无有父子,皆为我大明臣子!” 眼看着严家父子两人都要吵起来了。 周围人,全都是一脸的茫然。 今天这事,都闹成什么样子了。 珠帘后。 坐在御座上的嘉靖,冷哼一声:“好了!严世蕃你也要学徐璠,不尊父命了嘛!” 严世蕃当即拱手低头:“回禀陛下,臣请陛下收回这句话!” 疯了! 严世蕃真的是疯了! 此言一出。 整个大殿响起一片嘈杂。 嘉靖却是淡淡一笑:“哦?你要朕收回哪句话?” 严世蕃正色道:“微臣过往虽有莽撞,但绝不会如徐璠一般草菅人命,但陛下方才却将微臣与大罪大奸的徐璠放在一起比较,臣惶恐!臣绝非徐璠之流,所以请陛下收回刚刚那句话!不然……” 严世蕃左右看了一圈,就盯上了殿内那合抱粗的柱子。 “若陛下不能收回那句话,微臣又不愿与徐璠此等奸佞并列,微臣只好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以彰微臣清白!” 牛! 老小子当真是有一手! 虽然知道自家这位老小子总是不靠谱,而且思路清奇。 但严绍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严世蕃竟然能想到这一出。 不愧是被喊了多年的小阁老啊。 嘉靖几乎是要被气笑了。 他瞪了一眼严世蕃,又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徐阶。 “混账!” “朕这万寿宫乃是清修之地,岂容你那狗血污了此地!” “朕收回那句话行了吧……” 皇帝颇为无奈,只能当众开口,收回刚刚所说的话。 严世蕃赶忙顺杆子下了台阶,躬身抱拳:“微臣只是不愿与大罪大奸之人同列,还请陛下宽恕,微臣认罚。” 他这是属于得了便宜还卖乖。 却又算不上什么过错。 嘉靖憋了半天,方才冷喝一声。 “滚!”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30章 臣严绍庭只爱陛下(求订阅) 皇帝的一声冷喝。 严世蕃也只是讪讪的躬着身,缩到一旁的人群中。 自己好不容易能进来一趟,岂能这么容易就真的滚出去。 皇帝刚刚肯定是气话。 不能当真。 果然。 嘉靖骂了一句后,见到严世蕃缩到边上,也没有再去理会这厮。 这就是个混不吝的。 没必要搭理这厮。 他的目光看向了欧阳必进。 “都察院。” 欧阳必进闻言,当即上前一步:“臣在。” 嘉靖目光转动:“宪台如今还觉得,朕的内阁首辅和内阁次辅在结党营私吗?” 欧阳必进低下头,不发一言。 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老严家的严世蕃,都喊出了要砍掉次辅徐阶脑袋的话。 自己能说啥? 这时候。 嘉靖看向了徐阶。 “徐阶。” “臣在。” “宪台众人,说你和严嵩结党营私,可有这么回事?” 徐阶此刻面色苍白,因痛失一子而有碎心之痛。 可面对皇帝的询问。 徐阶也只能是抬起头,带着满脸的凄凉,沉声回道:“不曾有此事!今日之事,全因臣教子无方,臣子狂妄不法。臣也未曾托请严阁老,为臣与罪臣徐璠在圣前说情求饶。 “严阁老一家,祖孙三代皆在朝为官,一心报效国家,臣不知为何宪台官员会说严阁老是与臣结党营私。 今日诸事,万般过错,皆在微臣,陛下圣明,乾坤独断,还请陛下降罪于老臣,老臣俯首唯命。” 嘉靖点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又看向严嵩、严绍庭这祖孙二人。 “严阁老、严绍庭,你们说呢?你们可曾与徐阁老结党营私,沆瀣一气,上下串通,把持朝政,祸乱国家?” 严嵩抬起头,正要开口。 却被严绍庭抢了先。 在众目睽睽之下,严绍庭轻撩官袍,右脚上前一步,便屈身在地。 “启奏陛下。” “宪台官员弹劾臣与严阁老有罪,罪在与徐阁老结党营私,臣与严阁老不敢认!” “若说臣与严阁老有罪,则罪在臣与严阁老分明已经能出门走动,入衙做事,却唯恐病症不曾尽除,而上奏驾帖在家休养。臣与严阁老也因此,不曾知晓密云一事。” “若说有罪,则亦罪在臣与严阁老今日在家中休养晒日,徐阁老携子登门,臣与严阁老不知徐阁老之意,方才未能及时将顺天知府徐璠已归京中之事,上报有司衙门。” “但若说严阁老和臣,与徐阁老结党营私,沆瀣一气,臣和严阁老绝不认同这等罪过!” 严绍庭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现在。 一切又都回到了自己的计划设定之中。 他低下头,再次开口道。 “严阁老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陛下登基之后,便升任南京翰林院侍读,掌管南京翰林院事。四年升任国子监祭酒,十一年升南京礼部尚书,十三年改为南京吏部尚书。” “十五年,严阁老赴京朝觐,得陛下留任礼部尚书兼任翰林院学士。二十一年,严阁老加少保、太子太保、仍掌礼部、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机预诸事。” “臣自小因陛下怜惜老臣,得以蒙荫,今岁以蒙荫锦衣卫千户官,初为裕王府世子侍读,后兼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又兼任翰林院侍读,再兼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加昌平治安司司正,身兼数事。” “臣和严阁老,是大明的官员,是陛下信任的臣子。” “臣和严阁老如今所任官职,所担诸事,皆为陛下钦点。” “臣和严阁老的每一步,都是陛下隆恩拔擢。” “要说沆瀣一气,臣和严阁老便是与陛下连同一气!” “要说结党营私,臣和严阁老也只能是陛下的臣党!” “要说上下串联,就是臣和严阁老食君之禄,领陛下旨意,尊陛下之命当差做事。” “要说把持朝政,那也是陛下信任臣和严阁老,委以重任。” “要说祸乱朝纲,臣和严阁老深受皇恩,每日只知思量如何精忠报国,报答陛下隆恩,做的也是陛下所思所想之事,行的也是为国为民之事,昌平便是明证!” 我严绍庭是大大的皇党! 是皇帝陛下的人! 一番长篇大论。 整个万寿宫大殿,一片寂静。 若说刚刚严世蕃那一番口舌之争,让皇帝收回说出的话,已经是让人意想不到,但却又合情合理。 那么严绍庭此刻所说的这番话。 则是根本不会有人如此想过,也未曾有过。 却让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结党营私? 他老严家,从一开始就是和皇帝结党的。 珠帘后。 嘉靖也已经懵了。 他脑袋左右的摇摆着,眼珠子不停地在殿内官员身上扫过。 最后看向严嵩和严绍庭。 徐璠贪墨搞钱,自己藏在了城南宅院之中。 而严绍庭从开年,就送了数百万两银子给自己。 这若说结党。 还当真就只能是自己的臣子党了。 然而,严绍庭的话可没有完。 他的声音,继续在大殿内回荡着。 “臣不知宪台官员为何说臣和严阁老,是与徐阁老结党营私。此次密云之事,徐阁老事先并不知情。惊闻之后,便赶赴密云,虽然所行有先斩后奏之嫌,但并未藏私。 “归京之后,也不曾要臣与严阁老说情,徐阁老自认罪过,一切交由陛下圣裁。 若是如此便要说徐家和严家结党营私,岂不是满朝都是朋党?” 老道长还需要徐阶活着站在朝廷,钉在内阁。 自己作为皇帝的臣子党,自然要急皇帝之所需。 为皇帝分忧解难。 将皇帝不能说出的话,说出口。 徐阶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真的没有落井下石,甚至就连自己斩杀密云众人,也用了个事急从权来解释。 嘉靖眼中流光闪烁,心中冷冷一笑。 “好啊!” “好一个朕的臣党!” 嘉靖迅速看向欧阳必进及一干都察院御史言官们。 “伱们现在再来说说,严家和徐家到底是不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了?” 欧阳必进躬身抱拳,低下了头。 在场的都察院御史言官们,也纷纷低头抱拳。 见到殿内无人再言。 嘉靖淡淡一笑。 事情到这里,其实已经算是了结了。 以徐璠下狱待旨而结束。 只是严绍庭却是目光一转,扫向一旁的高拱。 高拱此刻正在冲着户部尚书高燿使眼色。 徐璠藏在南城的那三百万两金银珍宝! “陛下!” “臣还有话要说!” 严绍庭当即喊了一声。 嘉靖皱眉看过来。 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严绍庭嘴里所谓的那个臣子党的头头了。 已经颇为荒唐。 现在要是再让其继续说下去,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但严绍庭却已经喊了出来:“臣要奏议被徐璠藏在南城的那三百万两金银珍宝!” 嘉靖顿时眼角一挑。 自己今天几乎是快要被搞懵了,连这最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他当即开口:“你说下去!” 严绍庭点点头。 在高拱意外的眼神中,严绍庭双臂张开,而后合抱双手。 “时下密云百姓刚刚经历惨绝人寰之事,也正是因此激变百姓涌入京师。” “虽然百姓现如今已被京营忠良干将官兵弹压管控,但民心必然仍在浮动。” “臣斗胆谏言,南城那三百万两金银珍宝,当即刻收归朝廷所有,由陛下圣裁决断,拨付钱钞抚恤百姓,以彰陛下仁德施政。” 话音落定,严绍庭缓缓低下头,面露笑容。 以老道长的聪明才智,定然能明白自己前后所言的意思。 臣严绍庭,只爱陛下一人! 所思所想,可都是为了您老道长! 当严绍庭突然横插一嘴,将话说完之后。 高拱瞪大了双眼。 高燿亦是眼前一黑。 三百万两的金银珍宝啊! 就在严绍庭嘴里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从自己的眼前被划走了。 嘉靖则是会心一笑。 果然。 自己到底还是没有看错人。 嘉靖目光闪烁,幽幽的看向严绍庭。 这小子今日所作所为,或许私底下有些尚不知晓的手脚,但说到底心里还是寄挂着朕的啊。 嘉靖当即挥了挥手臂,笑着说道:“严卿忠良之臣,爱护百姓拳拳之心,朕与朝堂诸公皆已知晓。” 严绍庭是忠良! 嘉靖的目光扫向在场众人。 即便心中不愿,但高拱和高燿两人还是抱拳躬身,与其他人一同开口出声。 “严侍读忠良之臣,公忠体国,乃我大明百姓之幸,乃朝堂之幸。” 严绍庭更是加紧说道:“此刻城中密云百姓,尚不知如何,更不知密云当地百姓现状又是如何,臣以为当及早尽快由陛下定夺,拨付钱粮,此事万不能耽误。” 嘉靖此刻已经是满脸笑意。 他连连点头。 “好好好!” “既然严卿已经这般说了,朕又岂能让百姓久处惊慌不安?” 说完之后,嘉靖脸色一振。 “京营、五军都督府。” 今日赶到西苑的徐延德、张溶、朱希忠、顾寰等人当即抱拳。 这帮大明朝的功勋武将们,出声洪亮。 “臣在!” 嘉靖微微一顿。 这可是少有的豪迈啊。 他开口道:“着京营即刻安抚城中密云百姓,将其……引入京中各处大营暂做安置。速将南城徐璠所藏钱钞运至西苑,拨付十万两购置米粮炭火、棉衣棉被,发放抚恤入城百姓。 待明日,京营出兵护卫,护送百姓返回密云。再拨十万两,并密云所抄没犯官、犯吏及一应人等家资,尽数赈济安置密云百姓。” 顾寰当即拱手抱拳。 “臣领命,即刻照办!” 说完之后,顾寰便拱手缓缓退下,退出万寿宫大殿。 嘉靖又在徐阶和严嵩、严绍庭三人身上扫过。 最后停在了高拱身上。 “密云突生惨案,百姓定然惶惶不安,着命高拱、郭朴领有司衙门官员,前往密云,惩恶扬善,务必不能使有犯不法者逃脱罪责。 代朕抚恤密云百姓,各种工程停工,一应帮凶尽数押送回京下狱问罪。” 严家和徐家现在都不适合再去昌平做这件事。 而交给高拱,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高拱当即抱拳领命。 而新任吏部尚书郭朴,却是拱手走了出来。 “陛下。” “眼下顺天知府徐璠已经下狱归案待旨,顺天主官空缺,其下官吏大抵也有涉及不法,是否应当此时一并定夺官选,委派新官到任,筹措各方?” ………… 月票推荐票 写不动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群里的老爷们知道,我昨天就要去医院查一下的,只是医生休息,今天等下再去一趟医院。 最近一直睡眠不足,睡眠质量差,一点躺在床上能到三四点才睡着。胸闷气短,很难受。 本来今天还想着加更一章的,但实在搞不动了。 就顺带着说一下剧情吧。 现在的嘉靖,核心是保持朝廷平衡,自己拿到钱。所以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他不会在意,就如同他这么多年难道真的不知道严家做的事情? 另外,小阁老严世蕃的人设,在保留老爷们喜欢的形象之余,我也要开始对他改造了,今天的更新章节算是一个开始了。 最后就是徐璠肯定是要死的,徐阶则如上所说,嘉靖需要留着他来平衡朝廷。至于徐老狗什么时候被赶走或者被干掉,容我继续卖个关子,后续会慢慢处理的。 接下来就是主角要借着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开始尝试一点真正新的制度或者说是变法了。 老爷们放心,我开始调理身体了,但绝对不会耽误每天的更新。 故事尚未结束,敬请期待。 (本章完) 第234章 大刀砍向大明官 你老道长不同意。 那我下面的话就不说了。 万寿宫大殿之上。 严绍庭脸色郑重肃穆。 年轻人着一袭青袍,立于周遭红袍老倌儿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老倌儿们,自然是神色各不相同。 有人嗤之以鼻。 有人则是陷入深思。 高拱便是眉头皱紧,显露苦思冥想。 自己过去只觉得,只要整顿国家吏治,就能让大明和百姓好起来。 但今日听之严绍庭的这一番话。 似乎。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赋役完欠。 一旦朝廷草草开整顿吏治之风,势必会以此为首要目的。 那么当真如此的话。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亿兆百姓,又会如何? 自己没有想过。 高拱眼底闪过一丝惭愧。 不过。 他很快就冷眼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自己没有想过,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而对于皇帝来说。 嘉靖原本只是想要看看,今年屡次给自己带来意外之喜的严绍庭,这一次是否能在吏治也带来同样的意外之喜。 他同样不认为,年纪轻轻的严绍庭,就真的能在吏治上有什么建树。 但严绍庭的发言。 却让他意外不已。 严绍庭并没有一开始就说整顿吏治,应该如何如何做,也没有说吏治整顿的具体措施。 反而是引经据典,最后将话题落在了整顿吏治,责在民生。 这就说明。 他是真的有在吏治上下了功夫的。 嘉靖当即开口道:“今日内阁、六部皆在此,朕可以允你,只要整顿吏治之法合议无缺,万般之法皆以考课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 在得到老道长的许诺之后。 严绍庭这才躬身颔首,继续开口。 “整顿吏治,首在考课之标准,过往朝廷考课任满官员,皆以赋役完欠为核心。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 “一旦此次朝廷开整顿吏治,仍以此为准,臣为年少,却能见届时必定天下百姓哀哀。” “朝堂内外百官百衙,必当严赋役完欠,争相追缴赋役完欠。” “赋役完欠,皆取自于民,官吏为保政绩,必将无底线压榨百姓。” “届时官吏必当以锁拿、杖打、囚禁等各种手段,以此来强迫各纳税者及相关人,在规定的期限内完纳赋役,直至垫赔。” “百官百衙,处心积虑设法杖并者将无不至,而民之椎膏折髓。届时定是尝见披枷带锁相藉于道路,提携保抱,逃窜于他境,形似失巢之鸟,苦如游釡之鱼。身请为佣、妻鬻为妾以偿者有之,家产尽绝待毙桎梏而无完者亦有之。” 殿内,严绍庭语气戚戚。 他说的并不是无的放矢。 一旦朝廷真的只追求赋役完欠,来考核天下官吏。 这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也是他对张居正对他的不满。 在张居正开启严苛的考成法之后。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无数官吏陆续弄出了追比、酷比的事情。 如莒州连续几任知州,采取了“风搅雪”、“打萝拐”、“脑箍”等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来追征。 潘公鎏比逋于演武场,用竹板交杂而笞,名“风搅雪”;判玺扣民足踝,名“打萝拐”。 淫刑而墨饱箧,用谲逃去。 万历初,金溪刘子汾更为酷刑。 堂上用脑箍,其法以索束头,二木如拳抵其,一绞则睛出寸余,人立毙,以水渍之,良久始苏。 同捕衙拶指,竹板判以二皮鞭束为一,鞭臀比粮,日历四衙,尝各刑具,皮尽见肉,肉尽露骨,每驱逐出入,以重铁索穿系于头,手足并行,腥臭四扑,痛甚不能前者,官役以足促其疮,以索顿项。 于是毙刑杖者,尸积城隍庙后,可筑京观。 民谣曰:八百冤魂朝上界,三千黎庶散他乡。 是时冤死岂止八百。 入其境内,百里无烟。 严绍庭却继续说道:“此亦只是寻常年景,或会有之景象。而若一旦地生灾荒,官员依旧为赋役完欠而考课。 则必然会是旧额未完,新饷已催;新征甫毕,旧逋又下,额内难缓,额外复急。村无吠犬,尚敲催呼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朴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常闻鬼哭。” 哪怕老道长已经同意了要先民生为考,严绍庭依旧在着重复述着整顿吏治,若以赋役完欠为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很是不厌其烦的样子。 嘉靖见状,亦是抬手开口道:“朝廷若开整顿吏治,地方官无民生为先,而以赋役完欠先,严苛百姓者,斩!” 说完之后。 嘉靖目光幽幽的看向严绍庭。 朕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小子也该说正题了吧。 严绍庭抬头看向老道长:“陛下会这样降旨?” 嘉靖一瞪眼。 这小子竟然还怀疑自己。 他沉着脸道:“君无戏言!” 严绍庭拱手颔首,终于是开口道:“臣查太祖洪武皇帝伊始,至本朝《大明会典》等,请奏陛下,而今若开整顿吏治,有事四考课之。 “一考有司今后考课,必书农桑学校百业之绩,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违者降罚。 “二考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题奉明旨,或覆奏钦依,转行各该衙门,具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立定程期,置立文薄存照,每月终注销。 “三考各部司衙门需持两本考成簿册,一本送科注销,一本送内阁查考。该科照册内前件逐一附薄候查,下月陆续完销。 “四考抚按官奏行事理,有稽迟延阁考,该部举之;若部院注销文册,有容隐欺蔽者,科臣举之;六科缴本具奏,有容隐欺蔽者,内阁举之。 “以天下民生为先,而已赋役完欠次之,责令朝堂内外上下文武百官、各司衙门,年初预事,岁有核算,季有考课,年有总算。 “民生有缺则严惩,赋役有缺查明惩之。 “如此,本朝吏治必将清明,而民生兴旺,则自富于民,民福则无需追缴赋役,百姓自之愿缴,则朝廷不至每岁拖欠积攒愈多。 臣不才年少,狂言胡语,只思上报皇恩,抚黎庶,陛下圣明,自可明鉴。” 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合手摸摸退回到老严头身边。 他说的这四考,其实基本和张居正的考成法差不多。 但却又比老张多了一条更为核心的根本性问题。 即。 国家政令,吏治整顿,一切都是为了黎庶百姓。 但面对老道长这位皇帝,又不能直接说是完全为了黎庶百姓。还得要补上一句,黎庶百姓日子过好了,手里有钱有粮,自然就愿意缴纳赋税,那么朝廷和老道长这个皇帝口袋里的钱粮自然也就会多起来。 这就是一个相辅相成的事情。 天知道老张当初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脱离了百姓的改革,能成功才怪。 有了民生百业为先,考成法才算是真正完善的,也能从此有个跟脚。 万寿宫大殿内。 众人寂静无声。 就连严讷、潘恩、杨博三人,也皱眉沉吟思量。 朝廷要开整顿吏治的事情,如今看来大概是要成真了。 三人现在思考的只是,一旦朝廷开始依照严绍庭所言的开始考课整顿吏治,那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仨人绞尽脑汁,想要从严绍庭的奏请之言中,找出哪怕是那么一条漏洞。 可是直到现在。 三人都沉默不语。 因为严绍庭的奏请,根本就挑不出漏洞来。 就算他们有心想要反驳,也没有根据。 嘉靖则是想到了前不久。 那一日。 也是在这万寿宫中,只是并非这在大殿之上,而是在后殿。 同样是严绍庭站在自己面前,但那一日却没有一袭红袍在场。 只他和严绍庭君臣两人。 那一日。 严绍庭说民富国裕。 百姓富裕,则国家强盛。 但也是那一日,自己拒绝了严绍庭想要改革变法的心思。 但是这一次…… 整顿吏治? 有因为徐璠在密云弄出的惨案一事,整顿吏治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至于退回去的严绍庭,虽然清楚整顿吏治的事情,必然会推行下去。 但他依旧是心存遗憾。 因为还有另一桩更重要的事情,自己并没有提。 宗室治理,又是否属于朝廷整顿吏治的范畴。 要知道。 在嘉靖二十八年,王世贞和张翰清查宗正籍的时候,朝廷供养的宗室就有一万多人。而到了十年之后的嘉靖三十八年,这个数字就已经翻倍上涨到了两万多人。 朝廷为此,一年要支付宗室俸禄高达八百五十万石。 而朝廷一年的田赋总收入是多少呢? 两千两百八十五万石左右。 朝廷每年光是为支付宗室俸禄,就要用掉朝廷一年田赋收入三分之一还要多。 将尽天下之财,而不足以给之矣! 朝野上下,官绅权贵们偷瞒的田亩赋税是另一回事。 那是从来就没有计算进朝廷田赋收入里的。 这笔账,如果清丈天下田亩,恐怕比之朝廷之处宗室俸禄的数目还要多。 但宗室俸禄却是现在实实在在,每年都在耗费朝廷财政的。 只是啊。 不论是宗室俸禄,还是官绅权贵,现在都不能动。 自己能喊出盐课宗室俸禄吗? 又或者能喊出清丈天下土地,官绅一体纳粮吗? 都不能。 没有这个政治基础。 所以这也是为何今日严绍庭自己会将考成法提出来的原因。 除了是顺势而为,是当下可以做的事情。 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贪多嚼不烂啊! 那当下,大刀也只能是砍向大明官吏。 就在严绍庭思考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时候。 高拱已经是立马跳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严绍庭严侍读所言,利国利民,整顿吏治,目的乃为天下苍生。严侍读今日于吏治考成之法,首重民生百姓,黎庶富裕,自当国家强盛。开成百官胥吏,该当以此而定考课之法。” “臣为内阁辅臣,食君之禄,当思为君分忧,富强国家。” “老臣奏请陛下,降旨允臣,督办朝廷整顿吏治之事!以明岁嘉靖四十一年为始,今岁终止预行此法,督令各部司衙门及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有司官府,厘定嘉靖四十一年之期,朝堂上下考成百官百衙之课,已定天下苍生!” 严家不大可能会参与整顿吏治的事情。 徐阶现在已经回家了。 那这件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合该是自己来担着的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31章 诏令:海瑞、戚继光、胡宗宪、张居正入京 郭朴作为吏部尚书。 如今徐璠这个顺天知府被下狱,他和高拱署理密云惨案后续安抚事宜,已经打定主意,要好生将顺天府上上下下整顿一番。 那么。 新任顺天知府以及属官们,就需要重新安排。 有鉴于刚刚发生的密云惨案。 万寿宫大殿内,众人齐齐沉默,不曾发表意见。 虽然说顺天知府是个好位子。 但现在经过徐璠这么一搞,这位子就变得有些臭了。 这个时候让自己人去? 那不是将自己人变成仇人。 往日里,似顺天知府这等位置,一旦有了官缺那都是要好一阵争夺,才能定下人选。 上一次徐璠能上任顺天知府。 其实还是徐家私下里好一阵的疏通上下关系才安排好的。 即便是徐阶带着队伍,也得要雨露均沾。 只是今日。 郭朴开口之后。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唯恐这个顺天知府的位子,落到自己人头上。 现在这位子,可是烫手的很啊。 珠帘后。 嘉靖目光幽幽的看向在场众人。 心中冷哼一声。 这帮人啊。 都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又是最会趋利避祸。 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啊。 嘉靖默默的感叹了一声。 正要开口。 殿外却有人来报。 “陛下,东南急报。” 东南。 如今头等的大事只有两桩。 一则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的事情。 一则就是东南沿海各省平倭的事情。 可不论是哪一桩事,都是干系东南政局民生,乃至于关系到大明江山社稷的大事。 众人闻言纷纷看了过去。 嘉靖看了眼吕芳,而后低头看向徐阶。 “徐阁老。” 徐阶此刻还沉浸在失去长子的痛苦之后,闻言之后眼神有些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满脸的苍白憔悴。 “陛下……” “咳咳……” 嘉靖眉头一皱,开口道:“徐阁老身体不适,可回府歇息。” 徐阶一抬头。 原本还看向外面的众人,亦是纷纷看了过来。 皇帝要让徐阶回府歇息。 这可是个十分有政治含量的暗示啊。 徐阶胸中好似堵了一口气,半响之后才拱手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徐阶双手撑着膝盖,颤巍巍的站起身。 他再次弯腰躬身,抱拳作揖。 “臣……” “告退……” 一声低吟,徐阶抱着拳,一步一步的缓缓后退。 而后在众人注视下,默默的转过身,形单影只的跨出了殿门,消失在外面的强光里。 无声的叹息。 在大殿内无声的回荡着。 不用想。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朝堂之上都不会再看到徐阁老的身影了。 而在殿外。 聚集在这里的官员们,眼看着在徐璠被厂卫带走之后,徐阶又紧随其后一个人走了出来。 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徐阶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在场的这些人。 他闭口不言,从这些官员让出来的通道,一路走出万寿宫。 站在宫门外。 徐阶回头看向重新修缮的万寿宫,眼底闪过一缕一缕的寒芒和冷意。 最后。 他幽幽一叹,由着马夫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夫轻喝一声,马车悠悠的动了起来。 在徐阶离开的万寿宫。 来报的小太监,也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一份奏报。 吕芳上前,将奏章取到手中,送到了皇帝面前。 “启禀陛下,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奏报,浙江倭患如今尽除,三府参将戚继光又平江西之乱,皆为大捷,特奏捷于圣上。” 严绍庭心中一动。 浙江的事情,总算是来消息了。 赶在所有人之前。 严绍庭拱手站了出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困扰我大明浙江一省多年的倭患,如今在能臣干将治理下,终于一扫而空!此乃陛下圣明无双,广施善政所致,臣为陛下、为大明贺!” 在经历了徐璠被定罪,徐阶被赶回家后。 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潘恩三人,心中满是错乱担忧。 此刻见东南传来捷报,又被严绍庭抢先开口祝贺。 三人正要紧随其后。 却不想高拱、袁炜等人,以及并未离去的三位国公爷,亦是先于他们躬身作揖,开口出声。 “臣为陛下贺!” “为大明贺!” 严讷、杨博、潘恩三人也只能混在人群中,胡乱的开着口附和着。 珠帘后的嘉靖已经是满脸笑容。 “浙江大定,乃是前方官吏用心,将士敢打敢拼换来的,朕又有何功劳。” 说了一句。 嘉靖便低头看向胡宗宪送来的奏捷章本。 随即。 他抬起头看向徐延德、张溶、朱希忠三人,露出笑声:“好啊!你们三家的小子,如今也是战功彪炳!好!” 徐延德三人亦是满脸笑容。 三位世袭能追溯到太祖、太宗一朝的国公,齐齐躬身作揖。 “皆为陛下仁政功德,方得如今浙江肃靖,臣等身为勋臣,誓死捍卫大明!” 嘉靖则是拍着桌案,脸色龙飞凤舞的说道:“好!国朝上下一心,岂有不胜之理?这一次,朕要好生的赏赐尔等!” 皇帝目光转动。 如今内帑钱袋子鼓鼓囊囊,前线将士大战报捷,自然是有底气赏赐的。 兵部尚书杨博却是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前线将士每战必胜,浙江一省倭患尽除,此乃浙江百姓之福,乃是我朝之福。” “但东南非浙江一地滋生倭患,福建、广东乃至南直隶等地,亦有倭患尚未尽除。” “臣以为,还是要趁此大胜时机,调兵遣将,拨付钱粮军饷,乘胜追击,一举扫清我朝东南沿海倭患。” 杨博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浙江倭患尽除,正是军心振奋的时候。 但他这样说,却又有着自己的考量。 不管是胡宗宪还是戚继光,乃至于浙江道,那基本都是严家的势力。 这个时候大肆赏赐浙江人等,岂不是助长严家声势? 而当杨博说完之后。 今日并没有站出来有什么主张的袁炜,却是沉着脸走了出来。 “陛下,臣不这样认为。” “眼下虽然浙江大胜,但将士们也已经征战数年,还是应当先行修养,加之如今已至冬季,即便南方不似北方寒冷,却也并非酣战的好时机。不过等浙兵重新整顿兵马,马肥兵壮,来年再行征战清剿东南沿海各省倭寇。” 杨博当即看向袁炜。 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你袁阁老虽然是在内阁当差,可你也不是管着兵部的差事,过去也并没有军务上的经验。 平日在朝中,也不甚谏言。 今天我兵部刚说话,伱袁阁老就立马跳出来反驳。 这是个什么意思。 而严绍庭也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陛下,臣附议袁阁老所言。” “浙江前线将士们忠君报国,粮草充足,自然是每战必胜。浙江如今倭患尽除,有前线将士们死战之功劳,但也有朝廷调度有方的功劳。” “如今时节已至冬季,年关将至,将士们刚刚大胜,经年不曾回家,不如朝廷赏赐一番,准允将士们回家与家人团聚,过个团圆年,也能彰显陛下仁德,彰显陛下爱护军中士卒之心。” 随着严绍庭说完话。 严嵩便缓缓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袁炜、严绍庭所言不错,将士们能精忠报国,每战则视死如归,如今浙江大定,加之年关将至,宜当让将士们回家与家人团聚,待来年开春,朝廷粮草军需调拨到位,再开拔增援如福建、广东。” 两位内阁大臣都认为现在浙兵到了需要休息的时候。 嘉靖亦是点点头。 “将士征战经年,如今大捷,朕岂能无视将士归家与亲人团聚之心?兵部,依严阁老、袁阁老所言,行文浙江,命将士卸甲还乡,与家人团聚,开年之后归营,再为大明征战!” 杨博见事已至此,皇帝都开了口,也只能是无奈应是。 而严绍庭却又说道:“陛下,今年朝廷从开年就过的艰难,但事情却因陛下圣明无双,件件都办的妥当,等到明年东南丝绸的生意做成,朝廷也就能缓一口气了。 如今浙江大定,将士回乡团聚,陛下有意嘉奖此次浙江道平定倭患的有功之臣,不如诏令浙江人等入京述职,陛下也可当面封赏有功之臣,以显陛下仁政,赏罚分明。” 嘉靖眉头一挑。 这倒是个好主意。 也是个好理由。 自己能借着封赏,在这些军中将领面前露个面。 只是…… 嘉靖心中有所顾忌。 严嵩则是顺势说道:“此次浙江戚继光军中,也有定国公府、英国公府、成国公府的三位小公爷在,三人也各有战功。 陛下倒不如将他们也一并召回京中述职,再让戚继光他们挑选些军中立下大功、悍功的将士一并入京,也能让陛下和臣等亲眼瞧一瞧,我大明朝能征善战的将士们,都是何等悍勇魁梧。” 一开始反驳杨博奏议的袁炜。 亦是开口道:“若是此时传旨东南,算上浙兵整顿等后续事宜落定,浙江的有功之臣入京,差不多就是正月里了,到时候陛下亲自封赏他们,也算是件热闹事。” 徐延德、张溶、朱希忠三人则是面露喜色。 他们三家的小子,已经去了东南快一年了,如今也是难能可贵的立下功劳。 这一次若是当真能回京述职,接受皇帝的亲自封赏。 那么他们三家,在大明勋贵圈子里,可就大涨脸面了。 嘉靖则是看向高拱。 这位还站在万寿宫大殿上的最后一位内阁辅臣。 “高阁老之意如何?” 高拱心中有些不同的思量,只是眼下已经议到这里了。 再加上三位国公爷都在这里。 不用回头看,他都知道。 这三位国公爷,可是等着各自的儿子回来一趟,让他们三家立下军功的小子能在京中涨一把脸面。 自己如何反对? 高拱躬身道:“臣无异议,东南倭患已存多年,如今国朝用兵,浙江大胜,朝廷是该好生庆贺一番。” 等到高拱的回答之后。 嘉靖当即面上一笑,挥动双臂,扫开道袍。 “既如此,这件事就如此定下来。” “吕芳。” 吕芳上前躬身作揖:“主子爷。” 嘉靖面带笑容:“拟旨,诏令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三府参将戚继光,并浙江有功将士入京述职领赏。” 吕芳当即笑着说道:“奴婢遵命。” 就在众人,包括严绍庭都以为这件事定下来了的时候。 嘉靖却是目光一眼,眼神在殿前众人身上扫过。 “诏令。” “张居正,还有那个海笔架,也一同入京。” 严绍庭当即抬头。 老道长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就将张居正召回京师。 更让他意外的是。 老道长竟然现在就要见海瑞了。 难道是为了那篇陈情国朝治疏? 就在严绍庭和其他人心中疑惑的时候。 嘉靖已经开口道:“东南增产丝绸的事情,如今也算是步入正轨,待张居正回京之后,就让南直隶的那个赵贞吉,兼办此事,与对外商号一并操办丝绸卖往海外的事情。” “至于那个海笔架……” “朕要当面问问他。” “朕的大明朝,是不是真的就百官百衙,皆为蠹虫了!” ………… 月票推荐票 天龙八部同人诸天文,喜欢的老爷去支持一波吧。 (本章完) 第232章 陛下,臣有一法可振吏治! 嘉靖眼中闪过一丝笑容。 这个海刚峰,是个妙人。 虽然只是个举人出身,但若是这一次进京,瞧着顺眼的话。 倒是可以将其留在京中。 依照这个海刚峰海笔架的性子,京中到时候恐怕会有数不尽的乐子可以看了。 老道长真不怕被怼死? 严绍庭却是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色,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他也不怕到时候弄巧成拙,提前被海铁头狂喷的气倒了。 还是太年轻。 不知道海铁头的战斗力到底是有多强。 只是吕芳这时候,已经去了一旁的御案前,开始手执朱笔,书写圣旨诏令。 而高拱则是一阵沉默,心思流转。 在几番考量之后。 此刻又见皇帝传召海瑞入京。 说的还是那篇陈情国朝治疏的事情。 高拱目光闪烁,终于是拱手抱拳,缓缓站了出来。 “陛下。” “臣奏请陛下,就海瑞此次陈情国朝治疏一事,开本朝吏治整顿!” “海瑞所疏,近万余字,陈情国朝当下吏治情蔽,可谓真知灼见。尤有今日密云惨案一事发生,从中已然可以窥见,吏治不清,则百姓哀哀,天下不平,则朝廷艰难。” “如今朝中已是不忍吏治,百官今日皆奏请陛下严惩顺天知府,亦可见朝堂百官,于吏治一事,已有定论。” “臣机预内阁,执掌朝纲经年,深以为国家吏治,已到不得不整顿之时刻。” “吏治整顿,已到紧要不可停滞之时,再不能使得天下生出今日密云惨案这等滔天人祸,累及百姓,致使陛下圣明之君受奸佞宵小累及而侮。” “陛下身系九州万方,圣明无双,乾纲独断,还请陛下明鉴,开本朝吏治先河,绝贪官蠹虫蚕食大明江山社稷!” 大殿之上。 高拱肃穆郑重。 如今已经是个绝佳的好时机。 正是借着密云惨案之风,开启整顿国朝吏治的时刻。 高拱觉得,此事绝无可能被否。 紧随高拱之后,自然是户部尚书高燿拱手出班。 “臣,附议,奏请陛下,降旨整顿吏治!” 在人群中。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目光一转。 整顿吏治。 这种事情,可不是哪一个衙门能单独完成的。 自己的都察院,原本就是执掌天下官吏监察之责。 如今高拱牵头,高呼整顿吏治。 对都察院,亦是个机会。 欧阳必进当即拱手而出:“陛下!臣附议,如今朝廷已到必须大力整顿吏治之时。陛下自登基以来,圣明仁德,当力行整顿,臣请陛下明鉴,圣裁定夺。” 在欧阳必进之后。 便是袁炜缓缓抬手抱拳,而后踱步走出:“臣附议。” 整顿吏治。 自然是要以吏部为首。 执掌监察百官吏治问题。 如此。 郭朴这位新任吏部尚书,就可以挑起大梁。 对自己,自然也有好处。 郭朴在其后,亦出班道:“臣附议。” 到此刻。 内阁里的高拱、袁炜,六部里的高燿、郭朴,再加上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都赞同朝廷开始整顿吏治。 一直缩在人群中的严世蕃,左右看了好几眼。 小阁老目光一转。 呼的一声走了出来。 “陛下!” “臣附议!” “如今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那顺天知府徐璠,都能在密云做出戕害百姓的事情,府县沆瀣一气,无法无天,致使成百上千百姓惨死寒冬野外。” “此等惊天大罪,滔天惨案,本朝何曾有过?陛下圣明之名,险些就要被这顺天知府徐璠败坏。” “顺天府尤能如此,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千余县衙,又会如何牧守一方,其中又有多少人如那奸佞徐璠一般,背着陛下把持权柄,戕害百姓。” “臣严世蕃,绝不能忍受陛下圣明之名受这帮奸佞之人折辱败坏。” “请陛下降旨,从严整顿本朝吏治!” “将那帮食君之禄,却知法犯法,贪赃舞弊的奸佞统统下狱严惩!以此杀鸡儆猴,震慑各方!” 即便徐璠已经被厂卫下狱。 即便徐阶已经被赶回家中。 严世蕃还是不忘趁机蛐蛐徐家。 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合情合理。 顺天府可是天子脚下,京畿之地,都能发生密云惨案。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千府县,还不知藏着多少污垢奸佞。 小阁老这把属于是公忠体国,为国为民了。 这时候。 礼部尚书严讷也站了出来。 “陛下,朝堂吏治干系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自当要严明吏治。但朝廷内外,数万官员,数十万胥吏,若是无有规矩,不先议定,便因突生之事,急急整顿,而朝廷远离地方,不能及时掌控地方情形,恐会使得贪官污吏藏匿地方,而使忠良官吏无辜受冤,臣以为此事当徐徐图之。” 眼下徐阁老不在朝中。 若是这个时候朝廷开始整顿吏治。 难免会出现,严家、高家、袁家,会将徐家在朝中和地方上的门生旧故,借机打压开革的可能。 潘恩紧随其后道:“陛下,太祖皇帝创立大明以来,便严明律法,所为便是震慑官吏。但古往今来,律令不可轻动,唯恐横生冤狱,致使无辜受累。 “也正是因此,天下凡死刑者,皆需地方官上报朝廷,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审议,方才呈奏陛下,勾决死刑,每岁秋日问斩。 人命关天之事,当慎之又慎。” 一时间。 大殿内似乎是处于旗鼓相当的局面。 但在内阁层面上,却几乎是全部都赞同整顿吏治的。 当嘉靖的目光看向严嵩的时候。 严绍庭已经拱手出列。 严家的? 在严绍庭动的时候。 高拱、袁炜等人,以及严讷、潘恩、杨博三人,尽数看了过来。 严家是支持整顿吏治,还是反对? 若是要整顿吏治的话,恐怕过去依靠严家的不少官员,都要被清查出来,开革废黜,乃至于是下狱问罪了吧。 严家定然是不可能同意急匆匆整顿吏治的。 严讷和潘恩对视一眼,心中默默的想着。 虽然他二人和严家有所不对付。 但在整顿吏治这件事情,应当是有相同目的的。 嘉靖则是瞄了一眼走出来的严绍庭。 心中哼哼着。 这小子处处都能插上话。 不等严绍庭开口。 嘉靖便已开口道:“免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严绍庭脸色一顿。 皱眉看向老道长。 这么不给面子的? 心中默默骂了一句后。 严绍庭还是直接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整顿吏治一事,自当以稳为首。” 这话一出。 严讷、潘恩、杨博三人眼底闪过喜色。 严绍庭现在说这话,无疑就是代表严嵩的意思。 那就是整顿吏治这件事,不能急。 高拱、袁炜等人则是面露疑惑。 按理说,如今徐阶不在场。 若是整顿吏治,严嵩作为首辅,保住下面的自己人不难,还能顺带着将徐阶的人弄走。 何乐而不为? 严绍庭这时又说道:“吏治,干系朝廷内外数万官员,数十万胥吏。自然不能乱来,一旦朝中乱一点,天下就要乱一大片,到时候受苦受累的还是百姓,是陛下的子民。 “但时至今日,朝廷整顿吏治,也到了必须做的时候。朝堂内外,诸事繁杂,可不论如何首在吏治! 吏治清明,则政通人和,上行下效,朝廷一纸诏令,即能在地方得以畅通推行,则安民、富民、定邦、强国可成。” 严讷三人瞪大双眼。 这小子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来了一出回马枪。 而高拱、袁炜等人则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严绍庭不说反对整顿吏治的话,那么严嵩这位内阁首辅就不可能到时候从中作梗,坏了整顿吏治的事情。 而现在严绍庭表明朝廷需要整顿吏治,严嵩作为首辅,自然会站在他们这一方。 “安民、富民、定邦、强国……” 嘉靖低声念道着,目光闪烁。 这大概是历代君王,无不渴求的大好江山。 刑部尚书潘恩却是心中冷哼一声,眼底显露讥讽。 这个严绍庭不过是弄了一个昌平而已。 当真就觉得,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事情,他都能办好了? 潘恩当即开口道:“严侍读所言的强国四事,历代君臣皆为之追求,可若是能安定百姓,不使灾患乱民,朝廷岁有盈余,就已经是上上成了。 “难道…… 严侍读还能有妙法,可让我大明朝也能如此?达成严侍读所说的安民、富民、定邦、强国事?” 不过是一黄口小儿意欲在圣前买直而已。 但严讷心中却也有些担忧。 虽然严绍庭不大可能做成这些事情,但哪怕只是能有那么一两条,是能安定民生,可也不是什么好事。 严绍庭则是侧目看了一眼严讷。 这位出身苏州府常熟县的礼部尚书,当初刚刚入朝为官的时候。 有一年三吴之地遭遇倭患,他当即上书陈情,极尽言辞百姓困苦,然后老道长自然就免了三吴地区的徭役赋税。 嗯。 很合理。 他老家常熟县,就是三吴地区。 至于往后,这位同样以擅长青词而入阁的严讷,上台之后便推新吏治,然后就有了个任人唯贤,吏治一新的美名。 至于说任人唯贤、吏治一新的真实情况。 呵呵。 真要是如此,后面老高和老张上台后,就不可能还抓着吏治不放了。 直接无视了这位礼部尚书。 严绍庭拱手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陛下。” “臣虽不才,但亦有一法。” “可振国朝吏治!” ………… 月票推荐票 都市文老作者,目前专写神豪,喜欢这类的可以直通车过去。 (本章完) 第233章 严绍庭版考成法 吏治。 从来都是所有的执政者,所困扰的问题。 自夏商开始,便有了官民之分。 官员代君主,治理地方,牧守百姓。 而因为人的不同,便有了优劣之分,又因为私心和欲望,而有了贪官污吏的存在。 整顿吏治。 并不是如今的大明嘉靖皇帝一朝,才喊出来的口号,未来也依旧会有人喊出要继续整顿吏治的口号。 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 只是当严绍庭在这万寿宫大殿上,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说出有一法可振吏治。 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 哪怕是严世蕃。 他当即皱眉道:“混账!此地哪个不比你厉害?哪个不是久在朝堂为官,乃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吏?你小子,才吃了几年的盐、几年的饭,竟然也敢妄谈吏治!” 严世蕃心中颇有些焦急。 吏治啊。 整顿吏治。 这等大事,可不是钱粮辎重,这小子显然是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吏治,关系的是朝廷里上上下下几万官员,几十万胥吏的事情啊。 钱粮。 可以插手,无关紧要。 左右不过是东边少一两银子,西边多一两银子的事情。 可吏治不一样啊。 哪怕是动了一个人,都有可能牵出背后一箩筐的人和事。 严家根本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落子。 反正高肃卿这个火药桶,过去就整天嚷着吏治吏治的。 让他去操办这件得罪人的事情就好了。 让高拱去干得罪人的事,严家到时候说不定还能顺势弄些好处。 严世蕃越想越是担心,唯恐自家这个好不容易能在朝廷独立鳌头的儿子,因为吏治的事情,就此折了。 他当即再次怒斥道:“还不快向陛下请罪!不知规矩,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说着话,严世蕃眼神严厉的看向严绍庭。 这小子就是欠经历。 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他能把握的住? 他要是能把握的住,老子从此跟他小子姓! 在严世蕃焦急的训斥儿子的时候。 诸如高拱、袁炜等人,亦是保持着高度的怀疑。 高拱亦是颇为善意的对严绍庭说道:“严侍读,吏治不同于经济,或许你在经济一道上颇有建树,在治民上也颇有成效。但吏治乃是干系着上上下下数万、数十万人的事情,可不能轻易马虎。” 袁炜也同样开口劝说道:“严侍读,如何整顿天下吏治这桩事情,还是得要如严阁老、高阁老这样高屋建瓴的朝中老吏,才能从容掌握。” 高拱是不希望严绍庭这种干实事的人,被整顿吏治这种事情给牵扯住。 而袁炜则是纯粹因为上一次圣前廷议推举吏部尚书,严家将郭朴推上位子,心里面记着这桩事。 反倒是原本心中对严绍庭所谓吏治之法,有所鄙夷的潘恩三人。 却在高拱、袁炜开口之后。 潘恩开口道:“陛下,臣倒是觉得,严侍读近来在朝中多有建言献策,亦有治民富民之成效,或许严侍读真有良策也说不定。” 礼部尚书严讷亦是说道:“国朝用人,岂能以年岁而论,今日年长如顺天知府徐璠,却犯下滔天之罪,而严侍读却历来公忠体国,臣以为可以听一听严侍读的策论之法。” 在潘恩、严讷两人先后开口后。 严世蕃立时瞪眼看了过来。 眼神之中,阴森带着杀气。 这两个狗东西,当真是心脏的很! 然而。 一直坐揽群臣相争的嘉靖,却是笑着开口道:“好了,朕早就说过,不禁臣言。既然严绍庭有法可振吏治,便让他说出来。” “陛下!” 严世蕃面露焦急,拱手抱拳。 嘉靖则是眯起双眼,摆摆手:“无妨!若是伱儿子说的在理,朝廷皆是若行整顿吏治,则督办吏治之人自可用之。若所言之法,确有纰漏,也不过是限于今日这万寿宫中而已。” 他自然知道眼前这帮人,这一阵吵吵闹闹背后的含义。 最后,嘉靖看向了严绍庭。 朕已经给你搭好了台子,也放好了下来的台阶。 严世蕃见皇帝如此说,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当即看向严绍庭:“还不快谢过陛下宽宏大量!” 严绍庭点点头,拱手道:“臣谢过陛下,能容臣圣前胡言整顿吏治一二事。” 见老道长随意的摆摆手。 严绍庭心中淡淡一笑。 怀念徐阁老的第一天。 毕竟,是徐阁老教会了自己,祖宗成法的大棒,竟然是那般的好用。 “臣观我朝历年之策令政法,其中洪武五年,太祖洪武皇帝有谕。” 洪武五年。 距今都快二百年了! 殿内众人,纷纷眉头一挑。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太祖皇帝谕:有司今后考课,必书农桑学校之绩,违者降罚。这是自国初,继承历朝历代赋役完欠以考核官员政绩依据之外,本朝新设之依据。” “而今,朝堂之上又有几人,奉太祖洪武皇帝之谕,有司官员考校政绩,必有农桑学校之绩?” 高拱眉头一挑。 这事,虽然自己并不清楚具体,但依照太祖皇帝的性子,倒不会有错。 严绍庭则继续道:“太祖皇帝诏令之后,日照知县马良善督运,无课农兴士效,命黜之。此例,亦是我朝考核官员政绩才能,以农桑学校之绩的事实。” “洪武十八年,朝廷复设粮长制,太祖谕令地方官员职责乃专意治道,教化风俗乃有司之首务。凡各处府州县官员任内以户口增、田野辟为尚。所行事迹,从监察御史按察司考覆明白,开坐实迹申闻,以凭黜陟。” “以上皆可明证太祖皇帝,以朝堂、地方官吏为官民生教养为首,而赋役完欠次之。先民生,而后财税徭役。” “臣以为,今次朝堂若开整顿吏治,当遵太祖皇帝之名,顺应百姓载舟之言,考核吏治,朝堂上下官吏,当以民生先考,而后审财税徭役。” 严绍庭一番史料复诵,随即看向老道长,而后侧目看向高拱等人。 既然今天都已经议到了这里,俨然一副要开始整顿吏治的势头。 自己也就顺势而为,将考成法给提前弄出来。 不过。 较之后来张居正手上的考成法,严绍庭却也做出了改变。 先百姓民生,而后财税徭役,再次之其他。 严绍庭更是看向高拱,笑着询问道:“高阁老,不知下官此番之言,阁老以为如何,是否有所欠缺?” 高拱当即摇头。 却是眉头微皱。 不是严绍庭说的不够好,或者有所欠缺,而是太好了。 高拱抱起双拳,躬身看向皇帝。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但此刻的高拱,却必须承认一件事情。 “陛下,严侍读此番所言,已是沉稳,必然思量依旧。” “国家整顿吏治,其目的便是为了兴旺民生,增强国力,富裕百姓,富强百姓。” “整顿吏治,旨在天下黎庶百姓。” 嘉靖亦是目露亮光的看向严绍庭,轻声询问道:“所以这也是你在昌平所作所为的依据?” 严绍庭拱手道:“陛下圣明,自能明鉴臣此等拙劣之术。” 嘉靖点点头:“你继续说。” 听到高拱的夸赞,皇帝要求继续说。 严世蕃本是心中松了一口气,此刻更是面露笑容。 他不禁又有些疑惑。 难道我儿当真是天纵奇才? 随即。 严世蕃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 可惜了! 徐老货不在此地。 不然今日定要叫他知晓。 谁的儿子更胜一筹。 不过也不用比较了。 只祈祷如今大概已经被关押在诏狱里的徐璠,能有几分硬汉子气度,抗住厂卫那帮虎狼的严刑拷打。 可惜! 可惜! 严世蕃满脸的惋惜,但心中却已经是灿烂开。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国朝愈二百年,乃至当下,天下官吏考满迁秩,必严核任内租税,征解足数,方许给由及交代。” “户部在本朝五年,更有谏言:凡征解未完者,籍记多寡,着为限程,限内皆停俸,以完日支给,过限者并下巡按逮问,送吏都降用。” “自此朝堂上下,皆以官吏赋役完欠为首考,干系官吏前途。” “此举,或一时可增朝堂赋税,足数徭役。可时日至今,官吏皆以此为追求。则有司者惮于降罚而敲朴随之,民力不能胜而逃亡随之,此不谓竭泽而渔乎?” “抚按因此罚俸,有司因此降斥,小民因此空竭。旧欠无复可追,太仓渐以告匮,年复一年,入愈少而出愈多。” 严绍庭的语气愈发凝重,脸色也愈发难看。 朝廷上下,只顾着以赋役完欠为考核官员的标准,人人为了自己的官帽子,就只顾着搜刮百姓。 国家是一时间变得有钱了,可百姓呢? 百姓永远就那么多。 今日这个官来赋役完欠达标一次,则百姓贫穷一次。 明日那个官再来一次。 百姓还能拿什么,来保住这些官员的官帽子? 长此以往,大明朝不亡才怪! 后来天下遍地流民、乱民怎么来的? 不就是这么来的。 整顿吏治。 势在必行。 考成法也要提前用上。 但如何考成,如何使用,却要另当别论了。 严绍庭看向上方已经陷入深思的老道长。 而这,也是他今天为何要一开口,便将太祖洪武皇帝给拉出来,立一块祖宗成法招牌的原因所在。 严绍庭哀叹一声,语气悲悯。 “陛下,朝廷不易,可百姓更不易。” “诚如高阁老所言,整顿吏治乃是为天下苍生,我大明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百姓日贫,国家何以强盛?” “百官安能只知赋役完欠,而不知治下民生百业?” “田野之间,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 “可百姓呢?” “历朝历代,至多也就数百年基业,何以?” “既整顿吏治乃为天下苍生,黎庶百姓。” “臣请陛下降下口谕,不论此次朝廷是否开整吏治,不论是何人操办此事,务必以太祖洪武皇帝之谕令为先,以朝堂上下官吏考课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 ………… 月票推荐票 (咱家老爷们,懂的都懂哈!) (本章完) 第234章 大刀砍向大明官 你老道长不同意。 那我下面的话就不说了。 万寿宫大殿之上。 严绍庭脸色郑重肃穆。 年轻人着一袭青袍,立于周遭红袍老倌儿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老倌儿们,自然是神色各不相同。 有人嗤之以鼻。 有人则是陷入深思。 高拱便是眉头皱紧,显露苦思冥想。 自己过去只觉得,只要整顿国家吏治,就能让大明和百姓好起来。 但今日听之严绍庭的这一番话。 似乎。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赋役完欠。 一旦朝廷草草开整顿吏治之风,势必会以此为首要目的。 那么当真如此的话。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亿兆百姓,又会如何? 自己没有想过。 高拱眼底闪过一丝惭愧。 不过。 他很快就冷眼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自己没有想过,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而对于皇帝来说。 嘉靖原本只是想要看看,今年屡次给自己带来意外之喜的严绍庭,这一次是否能在吏治也带来同样的意外之喜。 他同样不认为,年纪轻轻的严绍庭,就真的能在吏治上有什么建树。 但严绍庭的发言。 却让他意外不已。 严绍庭并没有一开始就说整顿吏治,应该如何如何做,也没有说吏治整顿的具体措施。 反而是引经据典,最后将话题落在了整顿吏治,责在民生。 这就说明。 他是真的有在吏治上下了功夫的。 嘉靖当即开口道:“今日内阁、六部皆在此,朕可以允你,只要整顿吏治之法合议无缺,万般之法皆以考课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 在得到老道长的许诺之后。 严绍庭这才躬身颔首,继续开口。 “整顿吏治,首在考课之标准,过往朝廷考课任满官员,皆以赋役完欠为核心。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 “一旦此次朝廷开整顿吏治,仍以此为准,臣为年少,却能见届时必定天下百姓哀哀。” “朝堂内外百官百衙,必当严赋役完欠,争相追缴赋役完欠。” “赋役完欠,皆取自于民,官吏为保政绩,必将无底线压榨百姓。” “届时官吏必当以锁拿、杖打、囚禁等各种手段,以此来强迫各纳税者及相关人,在规定的期限内完纳赋役,直至垫赔。” “百官百衙,处心积虑设法杖并者将无不至,而民之椎膏折髓。届时定是尝见披枷带锁相藉于道路,提携保抱,逃窜于他境,形似失巢之鸟,苦如游釡之鱼。身请为佣、妻鬻为妾以偿者有之,家产尽绝待毙桎梏而无完者亦有之。” 殿内,严绍庭语气戚戚。 他说的并不是无的放矢。 一旦朝廷真的只追求赋役完欠,来考核天下官吏。 这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也是他对张居正对他的不满。 在张居正开启严苛的考成法之后。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无数官吏陆续弄出了追比、酷比的事情。 如莒州连续几任知州,采取了“风搅雪”、“打萝拐”、“脑箍”等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来追征。 潘公鎏比逋于演武场,用竹板交杂而笞,名“风搅雪”;判玺扣民足踝,名“打萝拐”。 淫刑而墨饱箧,用谲逃去。 万历初,金溪刘子汾更为酷刑。 堂上用脑箍,其法以索束头,二木如拳抵其,一绞则睛出寸余,人立毙,以水渍之,良久始苏。 同捕衙拶指,竹板判以二皮鞭束为一,鞭臀比粮,日历四衙,尝各刑具,皮尽见肉,肉尽露骨,每驱逐出入,以重铁索穿系于头,手足并行,腥臭四扑,痛甚不能前者,官役以足促其疮,以索顿项。 于是毙刑杖者,尸积城隍庙后,可筑京观。 民谣曰:八百冤魂朝上界,三千黎庶散他乡。 是时冤死岂止八百。 入其境内,百里无烟。 严绍庭却继续说道:“此亦只是寻常年景,或会有之景象。而若一旦地生灾荒,官员依旧为赋役完欠而考课。 则必然会是旧额未完,新饷已催;新征甫毕,旧逋又下,额内难缓,额外复急。村无吠犬,尚敲催呼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朴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常闻鬼哭。” 哪怕老道长已经同意了要先民生为考,严绍庭依旧在着重复述着整顿吏治,若以赋役完欠为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很是不厌其烦的样子。 嘉靖见状,亦是抬手开口道:“朝廷若开整顿吏治,地方官无民生为先,而以赋役完欠先,严苛百姓者,斩!” 说完之后。 嘉靖目光幽幽的看向严绍庭。 朕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小子也该说正题了吧。 严绍庭抬头看向老道长:“陛下会这样降旨?” 嘉靖一瞪眼。 这小子竟然还怀疑自己。 他沉着脸道:“君无戏言!” 严绍庭拱手颔首,终于是开口道:“臣查太祖洪武皇帝伊始,至本朝《大明会典》等,请奏陛下,而今若开整顿吏治,有事四考课之。 “一考有司今后考课,必书农桑学校百业之绩,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违者降罚。 “二考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题奉明旨,或覆奏钦依,转行各该衙门,具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立定程期,置立文薄存照,每月终注销。 “三考各部司衙门需持两本考成簿册,一本送科注销,一本送内阁查考。该科照册内前件逐一附薄候查,下月陆续完销。 “四考抚按官奏行事理,有稽迟延阁考,该部举之;若部院注销文册,有容隐欺蔽者,科臣举之;六科缴本具奏,有容隐欺蔽者,内阁举之。 “以天下民生为先,而已赋役完欠次之,责令朝堂内外上下文武百官、各司衙门,年初预事,岁有核算,季有考课,年有总算。 “民生有缺则严惩,赋役有缺查明惩之。 “如此,本朝吏治必将清明,而民生兴旺,则自富于民,民福则无需追缴赋役,百姓自之愿缴,则朝廷不至每岁拖欠积攒愈多。 臣不才年少,狂言胡语,只思上报皇恩,抚黎庶,陛下圣明,自可明鉴。” 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合手摸摸退回到老严头身边。 他说的这四考,其实基本和张居正的考成法差不多。 但却又比老张多了一条更为核心的根本性问题。 即。 国家政令,吏治整顿,一切都是为了黎庶百姓。 但面对老道长这位皇帝,又不能直接说是完全为了黎庶百姓。还得要补上一句,黎庶百姓日子过好了,手里有钱有粮,自然就愿意缴纳赋税,那么朝廷和老道长这个皇帝口袋里的钱粮自然也就会多起来。 这就是一个相辅相成的事情。 天知道老张当初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脱离了百姓的改革,能成功才怪。 有了民生百业为先,考成法才算是真正完善的,也能从此有个跟脚。 万寿宫大殿内。 众人寂静无声。 就连严讷、潘恩、杨博三人,也皱眉沉吟思量。 朝廷要开整顿吏治的事情,如今看来大概是要成真了。 三人现在思考的只是,一旦朝廷开始依照严绍庭所言的开始考课整顿吏治,那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仨人绞尽脑汁,想要从严绍庭的奏请之言中,找出哪怕是那么一条漏洞。 可是直到现在。 三人都沉默不语。 因为严绍庭的奏请,根本就挑不出漏洞来。 就算他们有心想要反驳,也没有根据。 嘉靖则是想到了前不久。 那一日。 也是在这万寿宫中,只是并非这在大殿之上,而是在后殿。 同样是严绍庭站在自己面前,但那一日却没有一袭红袍在场。 只他和严绍庭君臣两人。 那一日。 严绍庭说民富国裕。 百姓富裕,则国家强盛。 但也是那一日,自己拒绝了严绍庭想要改革变法的心思。 但是这一次…… 整顿吏治? 有因为徐璠在密云弄出的惨案一事,整顿吏治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至于退回去的严绍庭,虽然清楚整顿吏治的事情,必然会推行下去。 但他依旧是心存遗憾。 因为还有另一桩更重要的事情,自己并没有提。 宗室治理,又是否属于朝廷整顿吏治的范畴。 要知道。 在嘉靖二十八年,王世贞和张翰清查宗正籍的时候,朝廷供养的宗室就有一万多人。而到了十年之后的嘉靖三十八年,这个数字就已经翻倍上涨到了两万多人。 朝廷为此,一年要支付宗室俸禄高达八百五十万石。 而朝廷一年的田赋总收入是多少呢? 两千两百八十五万石左右。 朝廷每年光是为支付宗室俸禄,就要用掉朝廷一年田赋收入三分之一还要多。 将尽天下之财,而不足以给之矣! 朝野上下,官绅权贵们偷瞒的田亩赋税是另一回事。 那是从来就没有计算进朝廷田赋收入里的。 这笔账,如果清丈天下田亩,恐怕比之朝廷之处宗室俸禄的数目还要多。 但宗室俸禄却是现在实实在在,每年都在耗费朝廷财政的。 只是啊。 不论是宗室俸禄,还是官绅权贵,现在都不能动。 自己能喊出盐课宗室俸禄吗? 又或者能喊出清丈天下土地,官绅一体纳粮吗? 都不能。 没有这个政治基础。 所以这也是为何今日严绍庭自己会将考成法提出来的原因。 除了是顺势而为,是当下可以做的事情。 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贪多嚼不烂啊! 那当下,大刀也只能是砍向大明官吏。 就在严绍庭思考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时候。 高拱已经是立马跳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严绍庭严侍读所言,利国利民,整顿吏治,目的乃为天下苍生。严侍读今日于吏治考成之法,首重民生百姓,黎庶富裕,自当国家强盛。开成百官胥吏,该当以此而定考课之法。” “臣为内阁辅臣,食君之禄,当思为君分忧,富强国家。” “老臣奏请陛下,降旨允臣,督办朝廷整顿吏治之事!以明岁嘉靖四十一年为始,今岁终止预行此法,督令各部司衙门及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有司官府,厘定嘉靖四十一年之期,朝堂上下考成百官百衙之课,已定天下苍生!” 严家不大可能会参与整顿吏治的事情。 徐阶现在已经回家了。 那这件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合该是自己来担着的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张居正《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 臣等窃闻尧之命舜曰:“询事考言,乃言的可绩。”皋陶之论治曰:“率作兴事,屡省乃成。”盖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若询事而不考其终,兴事而不加屡省,上无综核之明,人怀苟且之念,虽使尧舜为君,禹皋为佐,亦恐难以的绩而有成也。 臣等窃见近年以来,章奏繁多,各衙门题复,殆无虚日。然敷奏虽勤,而实效盖鲜。言官议建一法,朝廷曰“可”,置邮而传之四方,则言官之责已矣,不必其法之果便否也。部臣议厘一弊,朝廷曰“可”,置邮而传之四方,则部臣之责已矣,不必其弊之果厘否也。某罪当提问矣,或碍于请托之私,概从延缓;某事当议处矣,或牵于可否之说,难于报闻。征发期会,动经岁月,催督稽验,取具空文。虽屡奉明旨,不曰“著实举行”,必曰“该科记着”,顾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鄙谚曰,“姑口顽而妇耳顽”,今之从政者殆类于此。欲望的绩而有成,岂不难哉? 臣居正当先帝时,曾上《便宜六事》,内《重诏令》一款,亦尝亹亹言之,随该吏部题复,欲各衙门皆立勘合文簿,事下各抚按官,皆明立程限,责令完报,然亦未闻有如期令而以实应者。甚者寝格如初。 兹遇皇上躬不世出之资,励精图治,百执事亦皆兢兢务修其职业,无敢以玩愒弛废者;独所谓考言屡省者,尚未加之意焉,窃恐致理之道,有未尽也。 查得《大明会典》内一款,“凡六科每日收到各衙门题奏本状,奉圣旨者,各具奏目,送司礼监交收;又置文簿,陆续编号,开具本状,俱送监交收。”又一款,“凡各衙门题奏过本状,俱附写文簿,后五日,各衙门具发落日期,赴科注销,过期稽缓者,参奏。”又一款,“凡在外司、府行门,每年将完销过两京六科行移勘合,填写的簿,送各科收贮,以备查考,钦此。”及查见行事例,在六科,则上下半年,仍具奏目缴本;在部院,则上下半月,仍具手本,赴科注销。以是知稽查章奏,自是祖宗成宪,第岁久因循,视为故事耳。 请自今伊始,申明旧章,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题奉明旨,或复奏钦依,转行各该衙门,俱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立定程期,置立文簿存照,每月终注销。除通行章奏不必查考者,照常开具手本外,其有转行复勘,提问议处,催督查核等项,另造文册二本,各注紧关略节,及原立程限,一本送科注销,一本送内阁查考。该科照册内前件,逐一附簿候查,下月陆续完销,通行注簿,每于上下半年缴本,类查簿内事件,有无违限未销。如有停阁稽迟,即开列具题候旨,下各衙门法问,责令对状。次年春、夏季终缴本,仍通查上年未完,如有规避重情,指实参奏。秋、冬二季亦照此行。又明年仍复挨查。必俟完销乃已,若各该抚、按官,奏行事理,有稽迟延阁者,该部举之。各部、院注销文册,有容隐欺蔽者,科臣举之。六科缴本具奏,有容隐欺蔽者,臣等举之。如此,月有考,岁有稽,不惟使声必中实,事可责成,而参验综核之法严,即建言立法者,亦将虑其终之罔效,而不敢不慎其始矣。致理之要,无逾于此。 伏惟圣明裁断施行。 第235章 一个数字引发的战争 长久以来想要整顿吏治的高拱。 终于是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在这万寿宫大殿之上,当着皇帝的面喊出了要承办整顿吏治的呼声。 他的脸色无比刚硬,眼中闪烁着杀机。 吏治啊。 朝廷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积攒了多少弊政,又隐藏下了多少贪官污吏。 尤其是这些年里,朝廷和地方上,多有事端滋生,天灾人祸。 早就该大力整顿吏治了。 然而。 礼部尚书严讷却是抢先拱手走出。 “陛下,朝廷要整顿吏治,维系江山社稷,安定黎庶百姓,自是善政,亦是当行之法。” “然我朝早有成例,考课百官。” “弘治十七年,朝廷争论考察百官之事,上意谕仍令两京吏部会同都察院并各衙门堂上官从公考察,今后六年以此,著为令。” “至正德四年,吏部上疏言自弘治十七年考察后,迄今虽未六年,但今庶政维新,百官贤否不已,请特行京察。” “此后朝廷便定下了六年一次,考察朝堂内外百官,定于乙、亥之年开察。” “上一次朝廷考察百官乃嘉靖三十六年,下次则是两年之后的嘉靖四十二年。” “依次考察百官,通考黜陟升用。” “臣以为,吏治不可不整顿,但成例之法亦不可废之。” 严讷这个礼部尚书,从来都是开口就是祖宗成法。 严绍庭回头侧目看了过去。 高拱亦是面露不悦的看向严讷。 但严讷却好似不知一般,拱手道:“陛下,不守祖宗成宪,天必降灾殃,亡国之君皆由于不肯守成也。历观汉唐宋元,载之史册,皆中叶之主不思开创艰难,臣子自作聪明,妄更成法,人君存心改革,即有贪功悻进之臣从而怂恿,纷纭更易,多设科条,必至旧章全失,新法无成,国家板荡,可不戒哉?” 又见祖宗成宪! 还是从礼部尚书这等官员嘴里说出。 倒是契合的紧。 高拱顿时心头大怒。 这个严讷,竟然将自己给说成了贪功悻进之臣。 “严敏卿!” 高拱怒喝一声,已经是火冒三丈。 “你说明白了,到底谁是那自作聪明,贪功悻进的人!” 严讷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高拱。 没有开口回答。 但意思很明显了。 你高肃卿嚷嚷着要整顿吏治。 那你就是自作聪明,贪功悻进的那个人。 严绍庭扫了一眼怒火都能将这万寿宫大殿点着了的高拱。 随后看向严讷。 他冷笑一声,也不理会这人。 而是拱手抱拳,朝着老道长说道:“陛下,臣要弹劾礼部尚书严讷!” 本来还要反驳严讷的高拱,顿时安静了下来,疑惑的看向突然弹劾严讷的严绍庭。 严讷也是吃了一惊。 连忙回想自己今天在这万寿宫大殿里的表现。 在确认自己并没有什么错漏之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后,其目光阴森的看向严绍庭。 嘉靖则是坐视眼前众人吵来吵去的。 “说吧,朕的礼部尚书哪里做错了,要伱来弹劾。” 严绍庭却是正色道:“严讷身为礼部尚书,当熟读知晓本朝规章制度谕令。方才,严尚书便说弘治十七年和正德四年的京察一事。 “但臣要说的是太祖洪武皇帝时,太祖谕令内外官满三年为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黜陟。凡升迁,必满考。 “但臣想来,礼部尚书严讷为官以来,他这个礼部尚书的位子,似乎并不是九年通考满期,无错有功,升迁而来的。 臣请陛下依礼部尚书严讷之言,尊祖宗成宪,不可做亡国之君,夺其礼部尚书之位!” 说完这番话之后。 严绍庭才有空回头过,看了一眼已经面色呆滞的严讷。 你个老小子也配在小爷面前提祖宗成宪? 弘治? 正德? 小爷直接给你上太祖洪武皇帝! 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严讷当即拱手低头:“陛下,臣……” “好了好了。” 嘉靖暗暗的看了严讷一眼,摆了摆手。 随后他看向严绍庭。 这小子,现如今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开口太祖。 闭口太祖。 这么玩,谁玩得过他。 嘉靖开口道:“朕岂能如此死板不化,成法良政而今社稷,自当遵循。若今政已有情蔽,自当更张。内阁于整顿吏治一事,可有谏言?” 高拱当即开口:“臣无异议,时下朝廷当行整顿吏治,去陈推新,以致政通人和,社稷稳固,百姓安宁!” 在高拱之后,严嵩亦是缓声开口道:“臣亦以为,当如高阁老所言,朝廷时下宜开整顿吏治事。” 见高拱大力支持整顿吏治,而严嵩也同样没有异议。 袁炜踱步而出:“臣附议,无异议。” 郭朴则是更进一步:“陛下,臣虽非机预内阁,却也认为当行整顿吏治。若陛下圣允,臣居吏部事,谏言严侍读参与此番整顿国朝吏治事。” 虽然眼下整顿吏治这件事大概率是要落在高拱肩上。 但吏部肯定是具体执行的衙门。 而郭朴又认为,严绍庭今天所言已经是再无需要完善添加的地方。 现在只需要照着严绍庭所说的,将其考成之法细化,也就能直接颁行给地方上了。 而且让严绍庭参与进来,一来可以偿还一下自己升任吏部尚书的人情,二来也算是和严家拉近一些关系。 严绍庭冲着郭朴看了一眼。 而后躬身道:“陛下,我朝圣圣相承,度越前古,典章制度钜细毕该。 “时下纵然有一二庸碌官僚因循怠玩,不遵法度,如今若开吏治整顿,此类奸佞贪官也无伤大雅,自被开革废黜。 届时日月所照,圣君板载,统御寰宇,众正盈朝,中外轶安,盛世必至矣!” 高拱等人当即拱手抱拳,躬身低头。 “日月所照,圣君板载,统御寰宇,盛世必至!” 盛世啊。 嘉靖感叹了一声。 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双手扫开,缓缓起身。 这时候若是穿戴衮冕之服,才最是合适。 嘉靖目光幽幽,开口道:“着令,内阁统御朝堂各部司衙门,同吏部、都察院定考成之法,各部司衙门颁行天下,明岁嘉靖四十一年,开考成之法,京察大考内外官员,凡考课有缺者,从严惩处,再重论罪。” 大殿内,已有圣裁。 等翻过年关,到了嘉靖四十一年,朝廷上下内外,就要开始依照制定好的考成之法,京察大考内外官吏。 饶是严讷、潘恩、杨博三人,此刻也只能无奈躬身。 与其他人一同出声。 “陛下圣明。” “臣等遵命。” 嘉靖轻笑两声,而后目光落在了严绍庭身上。 “此次整顿吏治,行考成之法,京察大考内外官吏,严绍庭机预诸般事,协力各部司,以达尔等所言之盛世。” 严绍庭自当是躬身谢恩。 高拱、郭朴等人则是并无异议。 即便是高拱也不得不承认,今天若是没有严绍庭,整顿吏治的事情还要两说。 而严绍庭又能有今日这番考成之法的言论,也已经能证明他适合参与到整顿吏治这件事情里来。 倒是严讷三人,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严绍庭机预整顿吏治之事。 那他们这些人和下面的人,怕不是有苦受的了。 只是不论如何。 这件事就是如此定下来了。 众人纷纷躬身退出。 到了外面。 那帮此前还在喊着要严惩徐璠,清查徐、严两家的官员们,早就已经被驱散。 众人也都各自装着心事各回各处。 严绍庭却是被高拱拉着,又叫上了吏部尚书郭朴,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去了内阁商议考成法的详细,以便尽快敲定所有细节。 至于欧阳必进这个左都御史。 有了今天这场圣前奏议,大伙也都看得出来,这位在皇帝那里的观感,定然已经大为改观。 日后。 还说不好会有何等地位。 而且整顿吏治,也离不开统御科道言官的都察院。 等到众人一并到了内阁。 外面就有消息送了进来。 大明内阁次辅、武英殿大学士徐阶,已经上了奏疏到西苑万寿宫,言称自己因病伤神,难以为继,特请居家修养。 皇帝也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准允。 而后也没有照例派遣太医,更没有要求次辅具体应当在什么时间前入朝归阁办事。 大概是要将徐阶冷处理一段时间。 这事,大伙也都能看的明白。 于是。 朝廷上上下下,在议论着明年就要开始推行的考成法之余,也进入到了紧张的年终结算时刻。 而在千里之外的徽州府。 海瑞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片陈情国朝治疏,会在京师里引发多大的动荡。 他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奏疏,明年朝廷就要正式开始整顿吏治。 现在的海瑞,已经陷入到另一件让自己格外头疼的事情里。 徽州一府六县的那笔名曰人丁丝绢的税课名目。 或者说,是徽州府歙县全体老百姓需要承担的这笔人丁丝绢税课。 “海御史……” “今天歙县又有数十人,被其他五县百姓打伤了……” 张居正派出护卫海瑞的随从护卫,从外面赶了回来,小声的将消息告诉了海瑞。 海瑞抬起头。 黑黢黢的脸上,满是愁容,眉头加紧。 “歙县县令呢?徽州府衙呢?” “还是没人管这个事?” 海瑞此刻头疼不已。 他原本只不过是受那个歙县县令所邀,来徽州府谈论吏治的事情。 却不曾想到,竟然会被这笔人丁丝绢之事一直牵扯到现在。 “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 海瑞低头看向满桌散落的纸张。 无数的纸张上,都记录着这个数字。 也正是因为这个数字,导致了现在徽州一府六县的动乱。 随从护卫小声说道:“海老爷,真要是不行,咱们就走吧,咱们回苏州府。” 海瑞却是重重一哼。 “本官食君之禄,身为监察御史,如今得闻此事,又如何能置之不理,置之不顾?” 随从担心道:“可是外面已经传开了,这一次歙县要是再拿这事说话,其他五县全都要闹起来,冲到歙县这边讨要一个说法了。” 到时候歙县乱了,他们就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海瑞却是置之不理,目光凝重。 “那个帅嘉谟呢?” “本官要见他。”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36章 奇才!这是奇才! 而在北京城里。 随着年关将至,雪也照例是下着的。 但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大雪成灾,倒是真的有了些瑞雪兆丰年的景象。 赶在年关前。 严绍庭找了一次陆绎,交代了些事情。 然后没有几日。 在西苑下令论罪处斩徐璠之前。 陆绎悄然的到了徐家。 庭院里。 陆绎请求着,驾着马车进了徐家。 自从那一日万寿宫争斗之后,就一直居家不出的徐阶,也从暖房里走了出来。 “陆佥……陆同知!现在该称陆同知了!” “老夫恭贺同知高升。” 徐阶的脸上带着几分客套。 陆绎也只是笑着点点头,回了一礼。 他也是最近,刚从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位子,升到了锦衣卫指挥同知。 徐阶看了一眼陆绎非要驾进自家府上的马车,目露疑惑。 “同知高升,老夫也未曾有贺礼过去,倒是老夫失礼了。但近来府上多事,还望同知见谅。” 陆绎连连摆手,绷着脸:“徐阁老言重了。” 徐阶询问道:“只是同知今日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陆绎目光一晃,心中带着几分紧张。 “阁老稳重,今日西苑那边降了旨意……” 说到这话,陆绎已经看向徐阶身后的幕僚师爷。 徐阶听到这话,心中不由一震,脸色也渐渐难看了起来。 他的呼吸,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陆绎说道:“只是……说起来这件事我那姐夫私下也有交代……” 徐阶眼里已经闪烁起了泪光。 幕僚师爷此刻也已经从后面,搀扶住了徐阶。 “相爷!” 徐阶摇了摇头,看向陆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陆绎解释道:“我家姐夫说,当初那件事,如今也算是揭开过了。即便是旨意下来,总也是有能转圜的地方,说到底阁老为国为朝多年,徐……徐公子,总是要留个……” 徐阶死死的盯着那驾马车。 “留个什么!” “还请同知明说!” 陆绎退后了一步,小声道:“旨意是斩立决……但下官受姐夫授意,使了些法子,得了徐公子的同意,留了个全尸……” 说完之后,陆绎又是后退一步,拱手抱拳。 “还望徐阁老节哀!” “此事,已是我与姐夫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已经在家闭门许久的徐阶,踉踉跄跄的冲到了马车前,趴在马车上。 幕僚师爷则是目光颤颤的看向马车,大喊道:“大公子!” 周围。 廊下、屋中的徐家仆役、婢女们,纷纷朝着马车的方向跪了下来。 徐阶趴在马车上,双眼已经是一片涨红。 幕僚师爷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一角。 只见徐璠的尸骸正躺在车厢里。 只是一眼。 幕僚师爷低呼一声,手臂一颤,松开车帘。 徐阶大喊一声:“我儿!” 乌泱泱的。 一群徐家人,披麻戴孝的从各处涌了出来,跪在马车周围。 陆绎眉头皱紧。 要不是姐夫让自己将这徐璠的尸骸送过来,自己哪里愿意做这种事情。 徐阶这时候已经转过身,到了陆绎面前。 陆绎赶忙拱手低头:“徐阁老。” 徐阶目光闪烁,眼神几度变化,最后长叹一声,摆摆手道:“同知和严侍读的好意,我徐阶!我徐阶,领了!” 陆绎抬起头,再言道:“徐阁老?” 徐阶摇摇头,叹息道:“还请同知回去替老夫转告严侍读几句话。” 陆绎低头:“还请徐阁老示下。” 徐阶凄凉的笑笑:“老夫谢严侍读从中转圜,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徐家不会忘。徐璠有今日,全是他自找的,与旁人无关。” 陆绎点点头。 徐阶没有将徐璠的死,怪罪到自己姐夫头上就好。 但是徐阶紧接着又说道:“但还请严侍读知晓,朝堂之上,总有尔虞我诈,纷争不休,数遍过往,便是国家也未有万世传承!” 这话。 其实已经有些僭越了。 陆绎眉头皱紧,看向徐阶。 徐阶却是挥了挥手:“今日老夫长子逝世,家中还要置办其身后事,他是罪臣而死,我家也不便报丧各处,此地晦涩,同知还请移步,待来日老夫自当感谢同知今日送子过来之恩。” 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陆绎点点头,道了一声,便留下马车,徒步离去。 不多时。 徐璠已死,徐家正在置办丧事的消息,就在京中传开。 不过也如徐阶所说,徐璠是以罪而死,各处也就没有前去奔丧了。 是夜。 严府。 严绍庭正在煮着一壶茶。 说是茶,倒也不算是。 因为里面都是些诸如枸杞、酸枣仁之类的东西。 他看向回来的陆绎:“徐阶当真如此说?” 陆绎点点头,脸上有些担忧:“我总觉得等他再回朝中,归阁之后就会对姐夫你下手,要不要……” 他的手。 又在脖子前划拉了几下。 严绍庭白了小舅子一眼,摇摇头道:“不必了,再有两日就要过年,不要再制造事端了。他徐阶虽然如此说,但手段上终究还是从朝堂里出手,我自持身以正,且看他徐阶丧子之后如何出手!” 见姐夫如此说。 陆绎也只能闭上了嘴。 又过了几日。 终于是到了嘉靖四十年的大年夜。 今年虽然朝廷上下仍是多有事端,年底前京师还大雪成灾,等时下却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光景。 城里城外,处处都洋溢着喜悦。 伴随着好一阵的爆竹声,以及那漫天的烟。 嘉靖四十年终于是缓缓落幕。 新的一年,也不出意外的到来。 “这一年。” “真踏马的长啊!” 严府观楼上,严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聚在了一起,眺望着城里的烟火。 严绍庭则是手捏酒杯,暗暗的骂了一声,而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小雀儿严鹄,也难得被严嵩发话,从昌平叫了回来。 一家人算是齐齐整整的过了一个年。 等到第二天,大年初一。 随着老道长特意准允,严绍庭参与今年要开始的考成法整顿吏治一事,朝廷里对严家或者说是对严绍庭,便多了几分心思。 为了避免正月里,这些个各怀心思的官员前来奔走送礼,疏通关系。 初一一大早的,严家男女老少,就在一众仆役、婢女的护卫下,架着一辆辆的马车,出城往昌平去了。 等严家一大家子出了城,到了昌平,住进书院后夹山下的别院中。 虽然避过了朝廷里那些各怀心思之人的登门送礼。 却没有躲过昌平百姓的拜年。 从初一到初五,整整五天。 严家别院的流水席,就没有停下来过。 几乎是所有的昌平百姓,都带着大大小小或重或轻的礼物,进了别院给严家拜年。 对于昌平百姓而言。 他们不管朝廷里过去和现在对严家的评价到底是怎么样的。 昌平百姓们只知道,是严家,是属于他们昌平的严侍读,给他们带来了现在的好日子。 百姓就是如此的淳朴。 严绍庭和严家也哪里拦得住百姓们的热情,只能是大摆宴席,用来款待这些前来拜年的百姓们。 一直忙活到了初六。 这才算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今天是个大晴天。 随着时节过去,气温也在渐渐的回暖。 严绍庭正在后院晒着太阳,吃着也不知道是哪一家送来的炒货,喝着同样不知道是哪一家自己炮制的菊茶。 老严头则是抓着严世蕃,躲进了藏书楼。不过按照严绍庭的猜测,老严头大概是和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组局去了。 至于老小子严世蕃,大概率是负责掏银子,供四位老爷子享乐的。 陆文燕大妹子带着一帮昌平的妇人们,已经过完了年,开始忙活起了新一年里的各种事情。 严鹄同样不知去向。 但不用想,他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大概率是去治安司那边,伙同那帮爱装逼的整体里穿着甲胄的民壮队汉子们操练去了。 严绍庭自然是乐得清闲。 同徐文清一起,喝茶吃着东西,晒着太阳。 忽的。 严绍庭眼前视线一黑。 睁开眼。 大好的太阳,已经被陆绎那张傻子一样的脸给遮挡住了。 “姐夫,出事了。” 不等严绍庭开口,陆绎就已经说出话来,顺带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折本。 严绍庭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小舅子。 似乎只要是这小子出现,就准没有好事。 就准是哪里又出事了。 按照后世的说法,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人走到哪,哪里就要出事!就要死人! 严绍庭接过折本,一旁的徐渭也已经探头凑了过来。 陆绎则是开口解释了起来。 “是徽州府的消息。” “按照姐夫的意思,我们一直有人在盯着海瑞。” “咱们的人急报,徽州府那边怕是要乱起来了。” 严绍庭眉头一皱,他已经在折本上看完了不少内容,当即开口道:“人丁丝绢?” 陆绎点点头:“歙县那个叫帅嘉谟的,算出来这笔价值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税课。按照他的意思,是该徽州府六县均摊,但这么多年下来都是歙县一家承担。 “所以歙县百姓现在要求这笔银子六县均摊,但其他五县却不同意。这事从年前就开始在闹,只不过当时还没有什么大动静。 但现在可好了,趁着刚过完年,南边地方上百姓开始准备春耕,他们竟然开始借着春耕用水的事情,五县百姓要围攻歙县了。” 徐渭瞪了瞪眼:“五县围攻歙县?这闹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陆绎点点头。 地方上这种事情,一旦涉及到银子,那就是扯不清的,这个时候再加上春耕用水,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事情了。 非得要闹出人命来,才会罢休。 严绍庭却并不担心。 徽州府六县真能闹出人命来? 人丁丝绢这桩事情,这么多年下来,难道只有这个帅嘉谟算出来了? 官府层面其实是有默契的。 只要官府不出声,百姓就算是闹,也不会出现大规模械斗的事情。 他倒是关注到了帅嘉谟这个人。 “这人是个奇才啊!” “这是奇才!” “算术无双!” 严绍庭不加吝啬的赞扬着。 徐渭和陆绎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严绍庭却是解释道:“国朝二百年,税课早已繁杂不知头绪,这个帅嘉谟能在从这二百年的存档文书里,找到对应的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又能算出来这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数目,试问旁人都能算出来?” 陆绎对此很是懵懂。 徐渭则是点了点头。 算账,外头随便哪个铺子里的账房先生都能做。 可要是将这笔账拉长到二百年的时间里,可就不是一般人能独自算好的了。 严绍庭侧目看向徐渭,面露笑容。 “文清先生,咱们昌平书院是不是还缺少一个算术上的先生?” 徐渭会心一笑,点点头:“自然是缺的。” 他是看出来了。 侍读是看中人才了,想要将其弄到昌平来。 但严绍庭却是看中了这个帅嘉谟在清算税课上的计算本领。 算账的人多的是。 能将朝廷税课算的这么清楚的,却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自己早就对大明朝那糟糕而复杂的税课名目倍感厌恶了。 人才。 尤其是这种奇才! 绝不能放过。 只是陆绎却面露尴尬,他轻咳一声。 在严绍庭和徐渭的注视下。 陆绎小声说道:“只是……这个帅嘉谟现在被关在狱中了……” ………… 月票推荐票 月票满一千五啦,那现在欠义父们两章,我不会赖账的哈,这两天在吃药调理,等我调理好了就会加更偿还的,放心。 然后现在不是月底了嘛,义父们手上的月票可以砸过来了,看能不能月底满两千张? (本章完) 第237章 胡宗宪、戚继光入京 真实存在于历史上的人丁丝绢一事。 前后经历十余年,中间诸多官绅受到牵连。 看起来。 是不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情? 但对于严绍庭来说。 或者,又对于和他一样高居庙堂之上,执掌京中各部权力的大人物们而言。 这就是屁大点的事情。 左右不过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事情。 对于京师中的人们而言,重要吗?要紧吗? 不重要! 不要紧! 但是。 这件事为何会在原本的历史上,会延续前后十余年呢。 不过是大人物们之间的争斗而已。 徽州一府六县的府官、县官们各有利益争斗,出了徽州府还有南京各部司衙门,乃至于北京的各部司衙门之间的争斗。 才是真正的核心点。 甚至于严绍庭可以肯定,就算徽州府现在已经因为人丁丝绢一事死了人,朝廷里也至多不过一句刁民狂暴。 严绍庭目光幽幽,面带笑容:“内阁会同六部各司衙门,年前就已经议定好了考成法所有细则,现在也已经颁行各部司衙门,昭告天下两京一十三省大小官吏知晓。” 徐渭会心一动:“若徽州一府六县,此次生出乱子,六县百姓私斗,则当可以徽州一府六县,作为朝廷整顿吏治的落脚点。” 陆绎看着两人高来高去的模样,有些烦闷的摆摆脑袋,躺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见到徐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严绍庭笑着点点头。 徽州府那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很重要吗? 不重要啊。 随便从别处腾挪一些,都能抹平这笔账。 对他而言,重要的是通过徽州府这件事,在今年开始的施行考成法,整顿吏治这件事情上,打开一个突破口。 严绍庭又说道:“海瑞现在应该还在徽州府吧。” 刚躺下的陆绎哼哼着说道:“他这个人,虽在咱还没见过,但也知道就是个属驴的,倔的很!徽州府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不解决完,他这个海笔架能走? 更甭说陛下降旨,要召他入京的事情了,我看都是悬。这个海笔架到时候说不得就是顺势再上一道奏疏,不将事情解决了必不可能入京。” 陆绎觉得海瑞就是个傻子。 天底下,就没有比这个海瑞更傻的傻子了。 若他是海瑞,之前拿到陈情国朝治疏送到京中,得了皇帝的召见后,自己必然是立马马不停蹄的赶到京师。 若是入了皇帝的眼。 以后岂不就是飞黄腾达了。 徐渭则是笑着说道:“侍读其实心中还是担心徽州一府六县百姓的吧。” 被人戳破心思。 严绍庭也不觉得尴尬。 他笑着说道:“只要海瑞在徽州府,即便是乱起来,百姓也不会出现伤亡情况。” 对此,徐渭只是笑了笑。 自己现在之所以会如此心甘情愿,为过去无比痛视的严家做事。 就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严绍庭的本性。 不论是昌平,还是年前提出的考成法整顿吏治。 侍读心里装着的啊。 都是天下黎庶! 严绍庭眯着眼说道:“那就让徽州府闹起来?” 徐渭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的人丁丝绢税课,总还是要解决的。” 严绍庭呵呵一笑,带着些期待。 “那就看看,到时候会是谁,先提出要解决这笔账了。” 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最后这件事肯定还是会进到朝廷里来。 按照如今的朝局划分,很难说到底谁会最先跳出来,要将这笔账重新计算,或者是维持现状。 徐渭则是有些好奇:“那依着侍读的意思,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税课,该是如何安排?” 自己会如何安排? 严绍庭默默的沉吟了起来。 按照自己的意思,徽州府本来就不生产丝绢,这笔税课就不应该存在。 但朝廷恐怕不可能直接取消这笔账。 就算是自己提了,高拱和高燿这两个人肯定就是第一个不同意。 更不要说现在还有严讷、潘恩等人在盯着。 六县均摊? 那其他五县肯定就会心生不满,然后就是县找到府,府找到省,最后就是南直隶各部打一架,事情就又回到了朝廷这边定夺。 半响之后。 严绍庭这才缓缓开口:“谁说这笔银子,就一定要徽州一府六县来交了?” 说完之后,严绍庭便悠悠躺下,继续晒起了太阳。 日头如此大好。 岂能不小憩一事。 徐渭见状,也只能是将好奇心压下。 反正这样的事情,自家侍读向来都是料定如神,且不管最后到底会如何处置,都会顾及到要给百姓一个好。 想了想。 徐渭也重新躺下。 跟着严绍庭一同晒起了太阳。 如此又是几日。 眼看着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都已经过了,快到正月底。 等过了正月,二月份的时候就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正式开考的日子了。 赶在正月底。 运河上终于是来了消息。 浙直总督、浙江巡抚、兼江西兵备事,胡宗宪以及三府参将戚继光,终于是从通州那边转进了通惠河,不日便能直抵朝阳门外的码头。 京师城外,有诸多码头。 如大宗货物,会在通州码头上下。 小宗且价格高昂的货物和往来百姓商贾,则会选择在通惠河码头上下。 而至于朝廷官员等,就会直接一路乘船到朝阳门外的码头。 昌平这边的严绍庭。 自然是在胡宗宪、戚继光等人刚到通州的时候,就接到了消息。 于是乎,整个昌平都动了起来。 一早的。 朝阳门外,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封锁了起来,禁止百姓、商贾出入。 朝廷方面。 则是礼部和兵部各派了几名主事过来。 胡宗宪是封疆大吏,回京述职,按照规矩一律都是由礼部接待。 至于兵部来人,则是因为胡宗宪执掌浙直兵马,加之戚继光这一次在浙江平倭一事中战功显赫,所以才派了人。 但除了礼部和兵部之外,朝廷就没再派旁人过来了。 甚至于就连六部尚书、五寺少卿、朝堂九卿,也没来一个。 倒是显得有些规格过低。 所幸。 西苑那边,黄锦带着几名小太监也等在了朝阳门外。 瞧这架势。 大概是有口谕或者旨意给到胡宗宪和戚继光的。 但是。 不论是武城兵马,还是礼部和兵部,又或者是黄锦。 却都满脸意外的看着早早就赶来的严绍庭,以及…… 以及那些完全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朝阳门外的昌平百姓。 这帮人过来也就过来了。 可更为奇怪的是。 这帮人竟然就在朝阳门外挖坑造锅,不多时就点着了火。 一张张八仙桌,一字排开。 桌椅板凳,样样不缺。 不等黄锦他们问明缘由,定国公府、英国公府、成国公府三家仆役,也带着一坛坛的酒水,驾着马车从城里赶了过来。 再到后来。 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这三位老公爷也齐齐出城到了朝阳门外。 黄锦终于是忍不住,凑到严绍庭身边,看向那边忙碌着的人群,小声问道:“侍读,这是作甚?” “哦!这个呀!” 严绍庭眉头一挑,然后哼哼道:“三位老公爷这不是瞧着自家儿郎有出息了,这一次忍不住就出来亲自迎接儿郎凯旋嘛。” 黄锦皱皱眉:“那昌平这些百姓……” 黄锦抽了抽鼻子。 空气里,满是昌平特色大锅卤肉的香味。 自己出宫的时候明明吃饱了肚子。 怎么又觉得饿了? 严绍庭则是笑着说道:“这个啊,都是这帮吃饱了撑着的狗东西,一个个听说南边的将士们打了胜仗,觉着高兴,就自发的买了菜啊肉啊的,准备给将士们摆一次凯旋宴呢。” “凯旋宴?” 黄锦眉头愈发皱紧。 他有些不太确定。 小声质疑道:“这合规矩?” 严绍庭斜觎向老黄:“反正我从太祖皇帝那一朝开始查阅,这事没有禁止。” 法无禁止即为可嘛。 连太祖爷都没有禁止。 那就是行! 那就可以! 黄锦哦了一声,嘟嘟嘴。 自己传完了口谕,是不是也可以去蹭一顿。 他又侧目看向在场的礼部、兵部官员,眼神变得有些幽幽。 一帮朝堂命官。 竟然还不如昌平的百姓们懂事! 自己代表西苑出宫迎接胡宗宪、戚继光以及一众有功浙兵凯旋入京,昌平也有百姓自发赶过来弄凯旋宴。 你们朝廷里就礼部和兵部来了几个主事。 不懂事! 属实不懂事! 黄锦觉得自己等下回宫,得要和皇帝主子爷,好好的蛐蛐一下这帮当官的。 严绍庭则是含笑静候着,前方河道里已经驶过来的几条船。 自己为何要让昌平的百姓来朝阳门摆凯旋宴? 就是要让这座京城里的人好好看一看。 为大明在前线流血牺牲的,是这些人。 而不是他们那帮居庙堂之高的衮衮诸公们。 在场的几名礼部、兵部主事,这会儿脸色已经很是难看了。 现在西苑派了黄锦,勋臣那边又有三位国公爷出来,就连昌平都跑来凑热闹。 他们这些人准备的迎接仪式。 直接就没眼看了。 丢人! 只是不论朝阳门前这些人如何想。 载着浙江道此次平倭有功官员将领士卒的船,也终于是缓缓停在了朝阳门码头上。 呜…… 悠长的号角声。 好似是要将人们,拉入到那战火纷飞的沙场上。 身着红袍的胡宗宪身边,是全身披甲持刀的戚继光。 在两人身后,则是一众此次浙江平倭有功的军中将士们。 胡宗宪、戚继光两人看向朝阳门码头,皆是面露意外。 国朝如今重文轻武,已经许久了。 未曾想。 这一次,竟然有这么大的动静。 乌泱泱一大群人。 那边埋锅造饭的百姓们,更是已经做好了无数道的菜肴。 酒香、菜香。 扑鼻而来。 两人皆是心中意外而又欢喜。 更不要说在他们后面的随旨入京的官兵们了。 这头。 码头上。 不等礼部和兵部的人开口喊话。 在场的昌平百姓们,已经在治安司的几个头头带领下,一窝蜂的抢占了码头上最前端的位置。 “浙江大定,倭患尽除。” “实军帅戎将悍卒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 “戍卫边疆,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 “我等为将军贺!” “我等为浙军贺!” “将军威武!” “明军威武!” “……” “将军威武!” “明军威武!” 朝阳门外的码头上,昌平百姓们已经山呼了起来。 如同海浪一般。 浪潮不断,涌向了还未下船的胡宗宪、戚继光以及一众随旨入京的官兵们。 而在另一侧。 礼部和兵部的主事们,整张脸都绿了。 严绍庭看向黄锦,随后与过来的三位老公爷一同,又抢在礼部、兵部之前,走到了码头栈桥上。 船上。 胡宗宪、戚继光两人,也带着一众人马走下船,踏足京畿之地。 ………… 月票推荐票 (朝阳门又称“粮门”) 朝阳门又称“粮门”。南方出产的粮食经由漕运粮船进京走京杭大运河至通州,陆路进京的粮食再由朝阳门运进城内的京都九仓,朝阳门瓮城门洞内左侧墙上,镌刻有谷穗一束,“以志填仓”吉祥,象征此门为进京粮道,“朝阳谷穗”为南粮北运的第一位喜迎神,也是九门观景中的一景。 (本章完) 第238章 猛将悍士尽入朕彀 朝阳门码头。 一片热闹景象。 在昌平百姓们为奉旨入京的浙江将帅官兵唱功夸赞之时,便另有一队百姓,锣鼓喧天的敲打着。 胡宗宪到底是多年的宦海老吏,即便心中诧异万分,但脸上到底是显得沉稳不露声色。 倒是戚继光。 这军中的统兵汉子,久在沙场,每日里见识的都是你死我活,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即便是在浙江平定倭患。 当地的百姓们,也不会如今日所见朝阳门外京师百姓这等热情。 这可是距离浙江千里之远的京城啊。 再看那些百姓们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官府特意安排的。 戚继光心中激动不已,满脸红光笑容。 他已经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名身着青袍的年轻官员。 器宇轩昂,于一众功勋官员之间,却是姿态超然。 这人,料定便是自己久闻而未曾见过的严绍庭严侍读了! 果真是与我戚某人一样的非凡男儿! 跟在戚继光身后的三人,其中的朱时泰已经笑着小声说道:“将军所见,定然是严侍读所为了。” 徐文璧亦是开口道:“我等当初在京多年,可不曾见朝廷会有这等规格。” 张元功紧随其后补充道:“侍读重视将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今日有此盛况,也在预料之中。” 三人这一阵附和配合。 已经是让戚继光脸上笑得都露出褶子来了。 将军都如此。 更不要说那些寻常的官兵们了。 诸如队正朱钰,兵蛋子李云等人,更是笑得如同一朵朵盛开的朵一样。 只是这,却是能吃人的。 皆为浙江军中悍勇之人。 哪个手上不捏着几十条小鬼子的性命。 皆为军中猛士! 等到这个时候,礼部和兵部的主事们才终于是挤了过来。 看向已经和胡宗宪等人站在一起的黄锦、严绍庭以及三位国公爷。 礼部的主事当先开口:“胡总督携大胜奉召回京,我等为胡总督及诸位将军贺!” 胡宗宪抱拳,颔首点头。 礼部主事接着便话锋一转:“按律,请胡总督命麾下将士们卸甲、卸刀,随下官等人进城歇息,明日入宫朝见陛下。” 胡宗宪眉头不禁一皱。 戚继光亦是目光深邃的看向礼部的主事。 在对方的身边,另一名兵部主事亦是说道:“此来规矩,不论是哪一处打了胜仗,凡是奉召入京,都要卸甲、卸刀。” 朱时泰刚要走上前,问一问他身上这套自家始祖当年随成祖皇帝北征的甲胄,腰上那把始祖随成祖皇帝杀敌的刀,是不是也要卸下来的时候。 却被身边的徐文璧给拦了下来。 朱时泰当即面露愠怒,瞪眼看向将自己拦下来的徐文璧。 徐文璧却是默默的摇了摇头,随后眼神看向黄锦和严绍庭。 果然。 当礼部和兵部说出卸甲卸刀要求之后,黄锦和严绍庭都不由侧目,眼神扫向了两部的人。 严绍庭则是笑着开口道:“黄公公今日奉陛下口谕出城迎接胡总督、戚将军等人,想来应当是有旨意的。” 黄锦淡淡一哼。 这帮礼部、兵部的官儿,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忘打压武人。 他当即从袖中抽出一根短轴。 缓缓展开。 黄锦眉头一挑:“陛下口谕。” 哗啦啦的。 朝阳门码头前,众人立即跪下。 而礼部和兵部的人也颇为意外,却又在预料之中。 皇帝今日能让黄锦出宫出城,在这朝阳门迎接携平定浙江道全境倭患之功的胡宗宪、戚继光等人,必然是有口谕旨意的。 胡宗宪、戚继光抱拳跪地。 “臣,恭请皇上谕令。” 黄锦斜觎向礼部、兵部的主事们,朗声开口道:“撮尔倭贼,侵扰东南年久,今此浙江道总督有方,将军有度,官兵悍勇,平定全省倭患,有大功于朝。 敕令,擢升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加兵部尚书衔。 敕令,擢升台州三府参将戚继光,升任浙江道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浙江副总兵官。 敕令,凡浙江道平倭有功将士,皆官升三级,原位留用。” 朝阳门码头前。 随着黄锦的宣旨,在胡宗宪、戚继光二人身后,所有人齐声欢呼了起来。 即便是徐文璧、朱时泰、张元功三人,也是满脸的兴奋。 虽然他们将来都是要承袭自家爵位的,但这种自己从战场上打拼来的官职,却更显殊荣。 至于其他随旨入京的将士们,更是兴奋不已。虽然皇帝的旨意是原位留用,那是因为本来就那么多兵马和位子,总不能再征召新兵吧。 但官升三级,可就意味着大多数人都有了朝廷认可的官身,往后能领到的军饷钱粮也会随着增多。 而一旦有了机会,调到别处,就得要按照官阶任用了。 在礼部、兵部主事万分意外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微微一笑。 打脸来的太快啊。 刚刚他们还在按照惯例,要压一压胡宗宪、戚继光他们。 但转眼间。 胡宗宪就加兵部尚书衔,一跃成了在场兵部众人的顶头上司。 至于戚继光。 那个浙江道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算是职衔。 而最重要的是他的浙江副总兵官。 这是实缺。 这一次。 老道长属实是大方了一回。 但黄锦的话却未曾说完。 他将手中的短轴收起,侧目看向礼部、兵部的人,笑着淡淡开口道:“陛下还说了,将士们在前线辛劳,为朝廷与贼子浴血厮杀,准着甲佩刀入城。” 此言一出。 原本还要求戚继光他们卸甲卸刀的礼部、兵部官员们,顿时脸色如同吃了屎一样难看。 然而。 黄锦却又说道:“陛下还说了,今日要在西苑万寿宫为胡尚书、戚总兵及有功将士们设庆功宴!准诸位着甲佩刀入宫,宴前操演战阵圣阅览!” 胡宗宪当即抬头看向传达皇帝口谕的黄锦,似乎是在确认这口谕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戚继光则是满脸涨红。 皇帝准允他们着甲佩刀入城还不止,还要让他们依旧着甲佩刀入宫。 还要在圣前操演战阵! 这是何等的殊荣! 在他身后的徐文璧三人,已经如同吃醉了酒一样,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直打转。 而在场礼部和兵部的人呢? 早已羞的深深低下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隙钻进去。 胡宗宪到底还是老成。 当先带着戚继光拱手抱拳,沉声开口。 “臣等谢陛下隆恩!” 在他二人之后,便是所有从浙江道奉旨入京的将士们齐声呐喊。 “谢陛下隆恩!” 声音直透天际,越过城墙,传入城中,引得无数百姓抬头观望。 严绍庭这时候亦是上前道:“圣前操练战阵之法,可得要耗费体力,宫中宴席历来规矩多,尚书和总兵官,还有诸位军中弟兄们,可尝尝京师昌平百姓们今日所做的恭迎大胜宴!” 随着严绍庭开口。 那边的昌平百姓们也让出了路。 就在朝阳门码头上,一张张大桌,早已摆满了酒菜。 胡宗宪含笑看向严绍庭。 这等场面,自然是严绍庭才能安排出来的。 随后他又看向黄锦。 毕竟皇帝是有口谕,要在宫中设宴的。 黄锦亦是知情,摆摆手道:“宫中准备繁琐,如今离着正午还有些时辰,胡尚书和戚总兵与将士们一路舟车劳顿,也该先填一填肚子才是。” 说着话的功夫,黄锦咽了一口口水。 实在是昌平的这帮妇人们做的饭菜太香了。 反正主子爷在万寿宫也不急。 不如先吃饱了再回宫。 而胡宗宪得到黄锦的回答后,这才看向戚继光。 戚继光这一路赴京,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他大手一挥。 徐文璧、朱时泰、张元功等人当即便撒开了腿,带着朱钰、李云等营中弟兄们,饿狼扑食一样的冲到了那一张张桌案前。 也不用人招呼。 这帮军中的粗汉子们,已经开始大口吃着昌平百姓们准备好的饭菜。 只是酒却不敢多喝。 戚继光转了一圈,交代清楚等下入宫还要圣前操演战阵,所以只允了每人小酌三杯。 等到将士们都坐下开吃。 严绍庭这才走到胡宗宪、戚继光面前。 他拱手道:“恭喜胡尚书、戚总兵入京即高升,也为浙江百姓谢尚书、总兵官平定一省之倭患!” 胡宗宪只是笑着回了礼。 倒是戚继光,不停地打量着眼前早已期待许久要见上一面的严绍庭。 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 但那边,黄锦却是连连招手:“胡尚书、戚总兵,咱们也快些去吃点东西吧。可不是咱家乱说,咱们昌平人的厨艺,那就是在京师地界也是顶顶好的!” 说着话,他就拉着两人到了空出来的一张桌子前。 随后又拉着严绍庭坐下。 徒留礼部、兵部的主事们,站在原地,也没人招呼他们。 而他们也没那个脸去严绍庭等人的桌子前,问一句能否坐下一同吃饭。 便是如此。 众人足足在朝阳门码头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吃饱喝足。 而后才在黄锦的带领下,乌泱泱一群人往西苑过去。 万寿宫。 宫门前。 嘉靖今天一早做了早课之后,便换了一道崭新的道袍。 然后听着吕芳禀报朝阳门外的事情。 老道长对于昌平百姓在朝阳门码头大摆宴席,宽待胡宗宪、戚继光等人的事情,并没有做出评价。 甚至于还有些欣赏这样的做法。 只有让将士们感受到朝廷不曾亏待了他们,这些将士们日后才能在战场上为朝廷豁出去的杀敌啊。 这等道理。 难道很难懂? “朕啊……” “这西苑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了吧。” 嘉靖站在宫门外,双手插在腰间,面露笑容的询问着。 伺候在一旁的吕芳笑吟吟的点着头:“热闹也好,主子爷也许久没这么高兴了。” 至于说严嵩、高拱、袁炜等人,以及下面的六部尚书、五寺少卿等,只能是默默的张目看向西苑入宫的方向。 在嘉靖和吕芳这对主仆两人说着话的功夫。 那边已经有小太监唱名而来。 而后就是胡宗宪、戚继光一马当先,带着一众将士走向万寿宫前。 在他们两侧,才是黄锦和严绍庭等人。 酒足饭饱。 戚继光带着的将士们,一个个着甲佩刀,昂首挺胸,队伍整齐,军阵赫赫。 他们穿的就是与倭寇厮杀的甲胄,佩刀的就是杀倭的刀。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战阵疆场的气息。 宫门前的嘉靖,神色顿时一紧。 而后满脸大喜。 “天下猛将悍士。” “今日尽入朕彀!”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39章 山字营?戚家军!五省兵马! “臣胡宗宪,参见陛下。” “臣戚继光,参见陛下。” “浙江道兵马,参见陛下!” 万寿宫前。 由胡宗宪、戚继光领头,所有人齐声呐喊。 嘉靖藏在道袍下的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黄锦则是小步上前,躬身道:“陛下,胡尚书、戚总兵还有咱们浙江道的有功将士,都来了。” 嘉靖此刻只是看着这些着甲带刀的兵马,就已经血脉喷张。 此刻听到黄锦的喊话,这才反应过来。 “好!” 嘉靖大喊了一声,而后便挥手道:“朕于京师,垂拱而治,经年忧于东南倭患,今有浙江一省尽灭倭患,乃祖宗庇佑,将士撒血所铸!朕已设宴万寿宫,诸将士可愿为朕操演战阵,而后随朕入殿共饮满杯酒!” “愿!” “愿!” “愿!” 在戚继光的带领下,万寿宫前一阵山呼海啸。 站在皇帝身后的礼部尚书严讷和刑部尚书潘恩,被这突然爆发的阵仗,吓到浑身一颤。 严绍庭则和胡宗宪走到了宫门前。 戚继光转身,脸色严肃,高举手臂:“结阵!” 旋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原本还是行军阵列的官兵们,已经快速变阵。 严绍庭看了一眼胡宗宪。 老胡便当即拱手道:“陛下,戚继光所领兵马,操练戚继光所著兵法战阵,此阵名曰鸳鸯阵,每与倭寇接战,必胜之!” 嘉靖则是点点头,瞪大双眼看着宫门前的官兵们迅速的结成鸳鸯阵,而后开始面朝宫门,扑杀而来。 “杀!” “杀!” “杀!” 本来就被惊到的严讷、潘恩两人,连忙后退一步,满脸铁青。 严绍庭回头看向两人,心中生出几分轻蔑。 反倒是嘉靖,看着好似是要冲杀向自己的官兵们,却是纹丝不动。 “好!” “我大明将士,悍勇无双!” 嘉靖满脸涨红,目光炯炯有神,连连鼓掌。 这时候,戚继光又喊道:“变阵!” 胡宗宪立马跟进道:“戚继光所部并非只有鸳鸯阵,御敌之时会随机应变,鸳鸯阵之后,此阵名曰三才阵,最是凶猛。” 随着胡宗宪的介绍。 嘉靖的视线里。 由戚继光带领着这支不过数十人的战阵,竟然如同一只下山虎一般凶猛。 即便是再强大的敌人,也必然会在这些人的爪牙之下,被撕裂成粉末。 好一阵操演之后。 兵马已经重新列队结阵。 戚继光也大踏步的到了圣前,抱拳躬身。 “启禀陛下,兵马操演已毕!请陛下示下!” 嘉靖此刻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好一阵之后。 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看向眼前的严绍庭和胡宗宪两人。 而后他的视线看向昂首挺胸,宛如山峦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的戚继光和那数十名将士。 “好!” 严绍庭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老严头。 见老严头点了点头。 严绍庭便立即上前,拱手道:“陛下,有戚总兵领兵浙江,我朝便如有一座大山坐镇东南沿海,自此以后那撮尔倭贼,再不成气候!臣为陛下贺,得戚总兵此等悍勇将帅之才,为陛下贺,得戚总兵麾下这般悍勇无双的士卒!” 嘉靖的额头都已经因为激动而渗出汗水来。 他开口连连喊道:“好好好!” “朕常闻民间百姓有言,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朕今日也可说上一句,我大明已有不可撼动的军马!” 说完之后,嘉靖看向戚继光,招了招手。 戚继光当即拱手上前。 嘉靖满面笑容:“朕知晓你,当初严绍庭就在朕面前,屡次举荐与你。他没有举荐错人,朕也没有信错了人。” 戚继光抱拳低头道:“为陛下尽忠报国,乃臣等职责所在,虽死无憾!” “朕不要你死!” 嘉靖却是当即一声,而后转身看向身后的臣子们,最后看向戚继光:“朕今日便赐尔麾下官兵,曰山字营! “朕盼有朝一日,朕的大明朝,也能有一句撼山易,撼戚家军难! 伱戚家军山字营,就是朕和大明御敌之高山矣!镇压一切敌酋!” 严绍庭眉头顿时一挑。 山字营? 这倒不重要。 不过今日之后,戚家军这三个字,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了。 戚继光也未曾想到,皇帝竟然会在封赏之外,还给自己麾下兵马赐下营名。 在他身后的朱时泰、李云等人亦是满脸激动。 “臣,谢陛下赐营名山字营!” “臣等必将抱以马革裹尸之志,为陛下马前卒,扫清一切敢于来犯之敌!” 而后。 便是激动到无以复加的嘉靖,竟然是当众,颇为不顾规矩的,亲自拉着戚继光的手臂,携带着对方与一众将士,长驱直入进了早已摆设宴席的万寿宫大殿内。 坐在御座上。 今日面前的珠帘尽数拉起。 嘉靖看着坐在左侧最近处的胡宗宪和戚继光。 尤其是干练无比的戚继光。 嘉靖的眼里,不加掩饰的透着喜爱之色。 这等悍将,若是能在京中驻守拱卫,该是多好啊! 嘉靖心中不免生出无限的遐想。 而等到酒宴过半。 严绍庭见着已经喝的有些上头了的老道长。 他悄默声的捏着酒杯,越过众人,凑到了老严头身后。 严嵩当即会意。 他举起手中酒杯,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陛下,时至今日浙江道终于平定困扰我朝多年的倭患,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嘉靖此刻满是高兴,当即举杯道:“此亦是阁老机预内阁多年的功劳,你我君臣,共饮此杯!诸位,也一并满杯!” 等嘉靖放下酒杯的时候。 严嵩又说道:“陛下,此次浙江能如此迅速平定倭患,除了有戚总兵此等将帅之才在前线统御兵马,也有胡宗宪此等坐镇后方,调拨各方的人在,才能让前线将士专心征战杀伐。” 嘉靖顺势看向了胡宗宪。 只见胡宗宪亦是面色红润,却坐而不动,一派稳重模样。 嘉靖当即笑道:“汝贞之才,国之少有,这些年东南运筹,胡卿辛劳!” 胡宗宪赶忙举杯敬酒。 等两人饮下酒之后。 严嵩便开始劝进道:“陛下,只是如今虽然浙江道倭患尽除,但东南一带,诸如南直隶、福建、广东却仍被倭寇袭扰。老臣以为,如今既然胡宗宪已受陛下隆恩,加兵部尚书衔,不就借此将他留任京中,以兵部尚书职,统御运筹协调东南诸省平倭一事?” 在严嵩开口之后。 最近让嘉靖看得很顺眼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当即跟进道:“陛下,东南数省倭患未除。胡尚书之前乃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能尽心运筹浙江平倭一事。如今不如如严阁老所言,将胡尚书留任京师兵部,专事东南各省平倭事。” 袁炜看了看严嵩、欧阳必进。 又看向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的胡宗宪。 这位袁阁老心中一动。 当即拱手道:“臣附议,胡尚书有运筹平定浙江倭寇之经验,如今若坐镇京师兵部,定能妥善运筹东南诸省平倭事。” 袁炜开了口。 吏部尚书郭朴,自然也当场跟进:“臣附议,胡尚书可坐镇京师兵部,运筹东南诸省平倭事!” 高拱本来是不准备参与的。 但想到今年朝廷就要开始依照考成法整饬吏治,而这件事又离不开严家的支持。 细想之后。 高拱当即拱手道:“臣亦附议,胡尚书经年功劳与经验,足可留任京师,执掌专事东南平倭之事。” 高拱都开口说话附议了。 户部尚书高燿,就没有道理不跟进的。 高拱当即抱拳道:“臣亦附议。” 有了这么多人开口。 嘉靖心中也早已意动。 就在这个时候,严绍庭则是直接站起身,躬身颔首道:“陛下,去年东南种下的桑树,今年已经开始抽芽长出新叶,去年和那西班牙商人柏富贵敲定的千万丝绸生意,今年也要办成交付。此时若东南沿海倭患不绝,恐会让外商担忧海路是否畅通安全,臣以为东南沿海各省平倭一事,亦当加紧处置。” 此言一出。 嘉靖心中已经彻底有了决定。 东南沿海的倭患,必须尽快解决! 如何解决? 用胡宗宪这个富有经验的人! 逻辑很是合理。 嘉靖当即看向胡宗宪:“胡汝贞。” 胡宗宪肩头一震,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 他可是清楚记得上一次浙江新安江大堤被毁时,自己入京解释的时候,严绍庭是如何和自己说的。 “胡部堂可想再进一步?” 如今。 机会真的就来了。 胡宗宪没有丝毫的停留,当即起身抱拳,走到了圣前,躬身跪下。 “臣,胡宗宪,恭听圣言!” 嘉靖面带笑容:“朕若用你,留任京师兵部,允你专事东南诸省平倭一事,你能与朕交代几年可定东南沿海倭患?” 胡宗宪却是回道:“回陛下的话,若陛下允臣留任京师,专掌东南诸省平倭一事,臣能保证今年重新编练沿海水师,保障我朝对外贸易海路畅通无忧。 “而东南沿海,如南直隶、福建、广东等省倭患,却成因复杂,臣不敢与陛下保证几时彻底清除。但依照浙江道之成效,若朝廷上下一心,确保前线将士军需粮草用度,各方兵马充足。 臣担保,不出五年,东南沿海诸省困扰我朝多年之倭患,必将扫清!” 嘉靖目光一转。 五年,才能彻底平定东南沿海倭患。 这个时间,不是他想要的。 但胡宗宪能确保重新编练水师,保证海路畅通和安全,那么朝廷和外商敲定的丝绸生意,就不会出问题。 如此。 倒也能接受。 嘉靖当即拍案道:“好!既然你胡汝贞敢下保证,朕便允你留任京师兵部,专事东南诸省平倭事。” “东南诸省,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四省卫所军营官兵,皆受尔管带,江西兵马受尔节制调度,以备沿海平倭!” “朕再加你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衔,凡五省大小官吏,涉及平倭事,皆受尔调遣!” 胡宗宪心跳加速。 刹那间。 自己就成了大明朝当下,权势最是显赫的朝堂大员。 东南四省兵马皆受自己管辖。 江西道兵马,则受自己节制调度。 五省兵马尽掌于自己一人之手! 五省大小官吏,只要涉及到平倭的事情,同样需要受自己节制。 这可是滔天的信任和权柄啊。 胡宗宪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抱紧双拳。 “臣,胡宗宪,领旨谢恩!” “定不负陛下所托,一举平定我朝沿海倭患!”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40章 让海瑞、张居正夸赞的那个男人 “这一次汝贞能留任京中,也算是愿景已成,可喜可贺。” 严嵩手捏酒杯,朝向胡宗宪。 严府内厅,席间就座多人。 胡宗宪当即双手捧杯起身,面带笑容:“若非阁老厚爱,圣前推举,学生何曾能留任京中,执掌东南五省平倭事。” 说完之后。 胡宗宪便是仰头一饮而尽。 严嵩看着这个自己格外器重的学生如此豪情,也是满饮杯中酒。 严世蕃作陪在一旁,笑着说道:“爹,汝贞这一次留任京中,执掌东南五省,可谓是东南一地皆在他的肩上了。日后他在京中,也能多来府上,与您共尽师生之谊了。” 胡宗宪看向了严世蕃,目光流转。 不管自己去年开始和这位小阁老如何,但时下严家在朝中已然太平,情谊自然还是要讲的。 胡宗宪说道:“只是这一次学生留任京中,浙直总督和浙江巡抚的差事,却就空缺出来了。如今浙江刚刚平定倭患,正是革新安抚民生的时候,不知阁老对浙江可有处置?” 老胡升迁留任京中,浙江那一摊子的事情自然就空下来了。 得要有人填补上去。 正在和戚继光聊着戚家军山字营的严绍庭,这时候回过头看向上方三人。 “不如就叫南直隶那个赵贞吉接过浙江的差事。” “依着他过去的经历和秉性,若是他接手浙江道,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人选。” 赵贞吉。 其实算是一个能臣了。 也并非是只知贪权逐利之辈。 人们对他,多少还是有些误解的。 严世蕃却是皱眉道:“这个赵贞吉,和徐家可是走的近一些。” 很显然。 小阁老不愿意让赵贞吉接手胡宗宪留任京师后,空出来的浙江官位。 严绍庭却是说道:“用人于下,总还是要看其能力和品行。时下刚好胡尚书留任京中,就算赵贞吉和徐家近一些,但此时祖父若是抢先开口,在圣前推举赵贞吉接手浙直总督、南直隶并浙江巡抚,这个人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他赵贞吉无论如何,总不能不知好歹。” 将老赵钉死在东南,至少要将其按在东南直到老胡入阁之后,才能将其松动。 这才是严绍庭的打算。 而且赵贞吉确实也是能干的人,如今负责南直隶的差事,再加一个浙江差事,也算是熟门熟路。 胡宗宪也是开口道:“阁老或许有所不知,今年初浙江新安江大堤被毁,地方百姓短缺粮草物资,赵贞吉身为南直隶巡抚,也从中出力不少,调拨粮草于浙江,为官倒也确实如严侍读所言,颇为不错。” 见到大孙子和好学生都这般说。 严嵩终于是点头道:“既如此,老夫今日便写好奏疏,明日就呈送西苑圣前,推举赵贞吉掌浙直总督、南直隶并浙江巡抚差事。” 席间。 三言两语。 东南两省的主事官人选,就这么定了下来。 严绍庭便回头看向戚继光:“戚将军,你我再饮一杯否?” 戚继光面色红润,当即举杯:“末将该敬侍读才是。” 说罢。 这条东南平倭的汉子,便是一饮而尽。 随后又觉不妥。 又连饮两杯。 并着三杯酒下了肚。 严绍庭含笑说道:“此次胡尚书留任京师兵部,执掌东南五省平倭事。而戚总兵不日也要南下重归浙江,朝廷这一次大概会下旨,命戚总兵率领戚家军山字营往南直隶或福建,协助当地平倭,如此东南平倭之事,还要辛劳戚总兵与麾下兄弟们了。” 戚继光点点头,笑着道:“不敢言辞辛劳,有朝廷和陛下信任,侍读保举,卑职自当竭心尽力,平定倭患,护佑我朝东南百姓之安宁。” 见此言论。 严绍庭则是连连摆手:“戚总兵还要年长我不少,往后不必如此卑职卑职的,若是戚总兵不嫌,日后便称我表字润物即可。若戚总兵应允,我亦称戚总兵元敬兄。” 戚继光有些意外,但还是开口道:“润物年少有才,是我厚脸了。” 严绍庭摇摇头:“都是兄弟,不分彼此。” 戚继光点点头。 两人便继续饮起酒来。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明说的。 就比如现在。 不论胡宗宪和戚继光走到哪里,和严家的这一层关系都不可能抹开了。 他二人在没有重大利益冲突的时候,也绝不会背弃严家。 关系和根系,就是如此,一点一点的牢固。 而在千里之外,已经春雨绵绵的大山之中的徽州府。 青砖绿瓦,徽派马头墙建筑,层次有序的坐落在山间。 然而。 本该是春雨绵绵,江南画意的徽州府。 如今山间田地沟渠上,却聚满了人。 地上,也躺下了不少人。 就在徽州府治歙县城外,与别县交界的地方。 满地百姓哀嚎。 官府的兵丁和差役们,也已经开进到现场,将人群分开。 徽州知府撑着伞,脸色铁青而又阴沉的站在高处,看着歙县的县令和隔壁休宁县的县令,各自站在自家县域地盘上,隔着界碑对骂。 由两名随从护卫着的海瑞,没有撑伞,冒着雨脸色紧绷,看向下面已经闹起来的六县百姓以及两县县令。 海瑞抬头看向站在最高处的徽州知府黄凝道以及知府身边的通判宋仁。 “黄知府,如今本就是春雨多多,水泽丰盈,何故歙县与休宁县百姓,竟会因抢水而发生械斗?” “本官以为……” 徽州知府黄凝道看了过来,看向开口询问的海瑞,眉头皱紧,心中有些不悦。 “海御史,您有所不知,这春耕之下,哪里会嫌雨水少的?” 通判宋仁亦是帮着说道:“海御史初来徽州,不知我们这里的乡情,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只是今年……” 海瑞沉着脸:“只是今年,却闹出了人命!” 徽州府通判宋仁不说话了,目光斜觎向了知府黄凝道。 黄凝道亦是头大不已。 自己好端端的,去年才上任徽州知府,然后今年就闹出了那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一事。 自己是上杆子的踩坑啊! 海瑞冷哼一声,直接掀开那层锅盖:“本官看,还是那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一事闹得!” 黄凝道立时看了过来。 “海御史!人丁丝绢是人丁丝绢,百姓抢水是抢水,这两件事岂能一并去算!” 黄凝道愈发头疼,这笔人丁丝绢的事情自从爆出来后,自己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着徽州六县去斗便是。 自己刚刚新官上任,过去的账又不会算到自己头上。 哪怕是现在,今天就算是已经死了人,那也只是国朝遍地都是的抢水斗殴致死事件。 绝无可能与人丁丝绢一事有关! 海瑞亦是来了脾气,开口道:“本官看,就是徽州府渎职!不愿将事情真相查明!只知推诿搪塞!” 这算是指着黄凝道的鼻子骂了。 不等黄凝道反驳。 海瑞已经拱手朝向北方。 那是京师的方向。 海瑞沉声道:“朝廷年初就依照严侍读所谏考成之法,今年开整饬吏治之风,所为便是严肃国朝吏治,维系百姓生机! “本官身为监察御史,身负皇恩,绝不能坐视此事一再拖延! “若徽州府不管此事,本官来管! “若徽州府查不清人丁丝绢一事,本官来查! 朝中有严侍读此等忠良之臣,心系天下百姓,本官就不信这件事告到朝廷里,也没个结论!” 海瑞的声音,让人振聋发聩。 即便是黄凝道,也是皱紧眉头。 好端端的。 自己就是倒了血霉! 刚刚上任徽州府,就闹出人丁丝绢事,今年朝廷又要开始整饬吏治。 徽州府这不是往枪口上撞! 海瑞则是心中哀叹。 时下,无比希望能入京,与那位素未蒙面的严侍读见上一面。 所幸朝中还能有严侍读公忠体国,关心百姓民生,定下以民生为先的考成之法。 不然自己现在也是上告无门。 海瑞当即指向下方依旧百姓群聚,若非官兵差役阻拦,又要大打起来的各县百姓们。 “死者当由徽州府抚恤!” “闹事者,当一并下狱!” “此乃府县职责所在,亦是严侍读所谏准允考成之法,以天下百姓民生为先之规定!若徽州府县枉顾律法,本官今日定要上参徽州一府六县!” 黄凝道已经被逼到了绝处。 面对咄咄逼人的海瑞,黄凝道只能是狠狠的一跺脚。 “抚恤!本官这就叫徽州府衙抚恤死者,还不行吗!” “本官再调派官兵差役,驱赶闹事百姓!” “海御史,您现在可满意了?” 黄凝道这个徽州知府,可谓是恨得牙痒痒。 一恨徽州一府六县,遗留下来的这个人丁丝绢烂账。 二恨徽州六县窝里斗。 三恨海瑞在一旁虎视眈眈。 自己倒还不如直接乞骸骨,还乡!还乡! 见到坡上的官兵差役们,已经在黄凝道的指挥下,向着下方增援过去。 海瑞这才脸色稍微松动了一些。 但他却清楚,人丁丝绢一事若不解决,则徽州府时下局面,便无论如何也断无可能彻底解决。 上疏! 还是得要继续上疏! 想定之后,海瑞一挥官袍,带着两名随从护卫,扬长而去。 而在另一头。 数百里外。 大江北岸。 已经领旨,且依着严绍庭所请,一步步丈量地方回京的张居正。 亦是连续好多天的脸色阴沉紧绷。 随行的护卫们,莫敢言语。 如同往日一样。 张居正下了马车,看向四周正在进行着春耕的田野。 “此地已是何处?” 随行的护卫解释道:“回阁老,咱们已经在淮安府了,那边就是中都凤阳,北边是徐州府。” 三府交界之地。 张居正眉头微皱:“此地自古便是中原古战场,历来纷争无休,只是可惜了这等大好的土地。” 随即。 张居正就走到了道路旁,正在田地里,牵引着大牯牛耕地的百姓。 张居正站在田埂上,大喊道:“老丈,这一片地都是你家的?这几年地里头收成如何?家里多少人,多少地?” 老丈瞧着张居正那一身红袍。 这可是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大官。 只在戏文里听说过。 老丈勒住大牯牛,双腿深踩在泥水之中,朝着张居正拱了拱手。 “这位大官爷明白人,这地哪里是俺们的呀,俺们一家八口人,都给村东头的张老爷家做佃户呢。” 张居正眉头一皱,挥手指向另一侧:“那边的田呢?也是你们村东头张老爷家的?” 老丈摇摇头。 “那边不是,那边是隔壁村孙老爷家的。” “还有这边那条水渠另一头,是前边徐州府一个吴老爷家的地。” 张居正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沉声道:“此地乃是淮安府,为何地却成了隔壁徐州府人家的?” 老丈满脸褶皱,肤色黝黑。 也不曾唉声叹气。 只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反倒是看向田埂上的张居正,犹如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 “大官爷说笑了。” “这地哪里分什么这府那县的,谁家有钱可不就成谁家的了?” 张居正藏在官袍下的手攥成了拳头:“那口粮呢?总能吃饱吧?成了佃户,总是不需要再缴税的了。” “吃饱?”老丈宛如听到了什么惊世言论一样。 “一年忙到头,能不饿死就是个好了。” “至于朝廷的税?” “咱们都是朝廷的百姓,哪能不交税?” 说罢。 只见田间另一头远远的,有一名穿着绸缎的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几名手持棍棒的闲散,站在远远的大喊了起来。 “还不快些耕地!” “若是误了时节,稻秧栽不下去,伱家那个二姑娘,也跟着进咱们张老爷府上当小妾吧!” 老丈闻言之后,也不管张居正了。 冲着那边连连点头,然后就抽着鞭子,驱赶着大牯牛继续耕地。 张居正站在田埂上,只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 “本官终于明白,为何那个严润物,要让自己一地一地的走回京师了!” 张居正目光闪烁,脸上带着几分愤怒。 随从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阁老,那边来人了,咱们还是接着上路回京吧,毕竟陛下的旨意也到了。” 张居正抬头看向远处,正在赶过来的似乎是那村东头张老爷家的仆役,重重的冷哼一声,便转身上了马车。 车上。 他的幕僚师爷,正在整理着近来沿途的所见所闻。 见到张居正回来,当即拱手:“老爷。” “先生,这一路我终于明白,严润物为何要叫我一路走回京师了。” 张居正对待自家的幕僚师爷,素来客气。 幕僚面露不解:“老爷的意思是?” 张居正目光闪烁。 沉吟许久之后。 他才沉声开口:“变法!” 幕僚心中一惊。 张居正却是说道:“此次严润物谏言考成之法,本官敬佩不已,国朝至今,已然不得不整饬吏治了。” 幕僚眼神流转。 他心中清楚,自家老爷向来都是个心气高的。 可是从来都不会如此夸赞一个人啊。 张居正却又摇头道:“只是整饬吏治却还远远不够解我大明当下时局之艰!须得要全面变法革新!唯有此,百姓才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幕僚想说什么,但张居正已经闭上了双眼。 变法!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一直萦绕在张居正的脑海之中。 他钦佩严绍庭,能小小年纪就谏言得到皇帝准允,推行考成之法,整饬朝堂吏治。 但仅仅如此,却还远远不够。 大明想要继续走下去,已经到了必须全面变法革新的地步了! 只是。 革新变法需要人,需要源源不断的支持者。 “严润物!” 张居正闭着眼,幽幽开口。 那个年轻人,或许会成为自己日后变法改革最主要的助力和支持者。 想到这里。 张居正恨不得立马就能赶回京师。 他当即睁开眼,看向外面。 “一路不停,速回京师!” ………… 月票推荐票 感谢易烊千玺的澳澳、书友20230510011040564的打赏 (本章完) 第241章 养寇自重的设想 至正月底。 京中各方也渐渐从年节气氛中脱离出来。 内阁开始以高拱为首,领衔吏部、都察院,开始了风风火火的整饬国朝吏治之事。 而对于原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先加兵部尚书,后留任京师兵部,执掌东南五省平倭事,朝廷内外也议论了一阵子。 只不过。 说到底胡宗宪是人在京师,便是执掌东南五省兵马平倭事,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 虽说皇帝如此隆恩,人们都有些羡慕。 但若是胡宗宪是亲自坐镇东南五省,那恐怕就是不一样的景象了。 到时候恐怕就是满朝弹劾反对。 亲自坐镇五省统御兵马的封疆大吏。 这难道是要开前唐藩镇之祸? 所幸。 这位新晋上任的胡尚书,人留在了京师,如此也就有了朝廷掣肘,算不得要紧事。 皇帝对这位新晋上任的兵部胡尚书,也格外开恩,赏了一套西城咸宜坊的宅子。 咸宜坊就在西苑西安门大街正对面,和西苑隔着安富坊,算得上是好地段了。 宅子原本也是过去一位官员因事枉法被抄没出来的。 有了宅子,也有了新差事。 胡宗宪很快就进入到了新的角色和身份之中。 这一日。 京师放晴,万里无云,苍穹湛蓝,大放阳光。 城东通惠河码头外,周遭皆为垂柳的凉亭下。 严绍庭、胡宗宪两人,领着几名仆役,与戚继光以茶代酒,敬送戚继光等人南下返回浙江。 “此次戚总兵回浙,便是要召回兵马,整顿军务,而后行增援平定南直隶、福建、广东等地倭患之事。” “总兵责任重大,前线沙场凶险,还望总兵多多保重,京中诸事有胡尚书与在下维系,绝不会叫戚家军山字营短缺半分军饷粮草器械!” 严绍庭高举茶杯,面带笑容,一饮而尽。 戚继光点点头:“润物挂念,为兄自当勉力,绝不叫阁老、部堂、润物在京中丢了脸面!” 大概是习惯,戚继光依旧喜欢称呼胡宗宪为部堂。 不过这倒也无错。 毕竟兵部尚书。 也是部堂。 这头。 胡宗宪亦是说道:“元敬此次返回浙江,务必尊听圣训,时下戚家军山字营兵马已达万余,正是兵强马壮之时,当戒骄戒躁,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不可贪图战果。” 戚继光拱手道:“部堂放心,末将定遵部堂之言,不敢见营中兵强马壮,便兵行险招,祸及将士。” 说完之后。 戚继光满饮杯中茶水。 “东南倭患不靖,正待山字营增援各部,末将不便久留,今日一别,来日定当以捷报闻讯部堂、润物!” 胡部堂满面笑容。 他现在的位子,可以说是上承严家,下系戚继光所部山字营。 戚继光回到东南,打的仗越是漂亮,他的位子就越发的稳,功劳也就越发的重。 严绍庭则是朗声放笑:“那我就在京中,静候元敬兄捷报喜讯,在京中静候元敬兄一扫东南倭患,归朝拜将统御天下兵马。” 统御天下兵马! 戚继光眉头一挑。 这可是自己从未设想过的为官为将之路啊。 胡宗宪亦是心中惊讶,侧目斜觎向有此一言的严绍庭。 胡宗宪素来知晓严绍庭对戚继光格外看重。 但他没有想到,严绍庭对戚继光竟然会是这般看重? 统御天下兵马。 那得是多高的位子啊。 只是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戚继光这时候长长一拜,便领着朱钰、李云等人出了凉亭,往停靠在通惠河码头上的官船走去。 在另一侧。 亦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那是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定国公府的三位老公爷带着自己的子弟、女眷,前来送徐文璧、张元功、朱时泰三人继续南下浙江,跟随戚继光平定东南倭患。 定国公徐延德大手拍在徐文璧的肩膀上。 “回了东南,好生的做事!” “就算是将命折在战场上,也决不能丢了咱们定国公府的脸面!” 老公爷说的是豪情四溢。 徐文璧却是听得连翻白眼。 一旁的英国公张溶,亦是不满的用胳膊肘子杵了一下不正经的徐延德。 “今天出门喝多了啊!说的什么丧气话!” 骂完之后。 张溶便看向眼前三个大小子。 “都好生的干!” “上了阵就要敢打敢拼,多多的杀倭立功,给咱们三家长脸!” “戚总兵的军令必须遵行,要是让我听到你们三个谁敢自打违抗军令……” “老子亲自带着人去东南,给你们腿打断!” 这两个老货都是个不正经的! 成国公朱希忠目光幽幽的扫向两人,哼哼了一声。 “去吧,别听这两老货不要脸的话。” “回去后只管听令行事,带好手下的兵。” “咱们都在京中家里,等着你们的捷报!” 徐文璧、张元功、朱时泰三人连连点头。 见到凉亭那边戚继光已经带着人往码头上走去。 三人对视一眼。 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披挂甲胄的跪了下来。 “儿子绝不叫父亲失望。” “此番在再下东南平倭,定叫我朝自从一绝倭患,肃靖东南海域!” “儿不能侍奉亲前,还望老父母在家保重身体,待儿子凯旋而归,再侍奉老父母膝下。” 三人经过去年一整年的战阵打磨。 如今早已褪去了过往勋臣膏粱子弟的浮躁傲气,尽显悍勇。 徐延德三位老公爷,看的是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徐文璧三人说完了话,便是转身离去。 而徐延德三人,则是眼闪烁,满脸不舍。 伴随着长长的号角声。 停在通惠河码头上的官船,也载着各有封赏的戚继光及所部将士,缓缓扬起船帆,南下返回浙江。 那边定国公等人送走了儿子,也向着凉亭这边走来。 胡宗宪看向三人,而后侧目看向严绍庭。 却见严绍庭的目光已经看向凉亭外官道旁的一架马车。 见到胡宗宪看来。 严绍庭面带笑容,当即说道:“部堂见谅,那边有我一友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胡宗宪见状,立马挥手道:“如今我已在京中,诸事商议皆方便,润物自去忙。” 说罢。 他也走向了过来的定国公三人。 严绍庭则是带着严虎,走向停在官道上的柏富贵的马车。 到了官道上。 穿着明人装束的西班牙商人柏富贵已经是走了出来,朝着严绍庭拱手长揖。 严绍庭挥挥手,笑着说道:“富贵兄多日不见,可谓是如隔三秋,不知近来富贵兄在我朝生意如何?” 说完之后,严绍庭目露审视。 自从朝廷对外商号和柏富贵签订了东南每年五十万匹丝绸的买卖。 这厮在大明便混的愈发风生水起,是个人都愿意和他做生意。 说到底。 当初柏富贵拉拢着那一帮外商,垄断大明对外丝绸贸易,更是先交了三百万两的定金,看重的就是一个名声。 就算现在朝廷和他中断丝绸生意。 他柏富贵也早就赚回本了。 柏富贵却显得颇似明人商贾一样,躬着身低头道:“若无严侍读照拂,我等只怕连回国的口粮都没了。” “哦?” 严绍庭淡淡出声,询问道:“富贵兄今日特意等在此处,可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毕竟富贵兄现在也算是我大明朝对外商号的朋友,些许问题本人自当出面从中转圜。” 柏富贵连连摇头,表示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他确实没有什么麻烦事。 现在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哪个不是盼着柏富贵这个传闻之中有着数不尽银子的外商找上门。 见严绍庭面露疑惑。 柏富贵则是说道:“其实有严侍读在京中照拂,我们的生意做的很稳当。只是今年眼看着,大明东南的丝绸就要织造出来,我们到时候也要运回欧逻巴诸国,只是……” “只是什么?” 严绍庭随口询问着。 柏富贵说道:“只是侍读也是知晓,伱们大明东南沿海,倭患不断。虽然我听闻,最近浙江那个总督胡宗宪已经升任兵部尚书,执掌东南战事,但海上本就波涛汹涌,再加上倭寇、海盗横行,我们担心……” 严绍庭面带笑容:“担心你们装满货物的海船,会遭受倭寇、海盗洗劫?” 柏富贵却又摇头道:“不不不,寻常海贼,我们的商船也装有火炮,并不畏惧。只是侍读或许不知,大明东南沿海,也有不少人是做着海外生意的……” 见柏富贵说到这里。 严绍庭总算是明白了。 这帮人不是怕海上的海贼,而是怕同样在违背朝廷,做着海外生意的东南沿海海商。 东南那帮海商? 严绍庭目光渐渐收缩。 太祖、太宗乃至到了宣宗一朝的宝船图纸被毁,似乎就是东南那帮海商私下里串联,然后才被封存烧毁的。 松江府的布生意,似乎也一直行销海外,收益颇丰…… 严绍庭当即伸手,揽住柏富贵的脖子。 他面露笑容,小声说道:“富贵兄,不知道你可有胆子,做一笔更大的买卖!” 柏富贵心中一跳。 虽然眼前这位年轻人在大明朝的官职并不太高,但架不住对方深受大明朝皇帝的喜爱。 更大的买卖? 柏富贵当即露出笑容:“还请侍读示下,小的自然是无有不从。” 严绍庭一挑眉:“当真?” “千真万确!” 柏富贵拍着胸膛,噗噗作响。 严绍庭目光一转说道:“富贵兄其实不光是自己和我朝对外商号做买卖吧,还有你们欧逻巴诸国的商人对不对。” 柏富贵点点头:“我等都是坚信侍读的信用。” 严绍庭嗯了一声:“如此的话,既然你们信任本官。本官自然不能叫你们被我朝那帮贪婪的奸商威胁!” 柏富贵眼睛都变长了。 难道这位大明朝的年轻官员,能让皇帝下旨,禁止那些海商对付他们? 严绍庭这时候已经幽幽说道:“本官到时候会下令,只要是和我朝对外商号,商船上都插上旗号。富贵兄你们可以招揽一些日子过不下去的欧逻巴诸国人氏,升起海盗旗,到时候就盯着本朝那帮海商打!而若是遇到有对外商号旗号的船,就远远的让开。” 说完之后。 严绍庭目光幽幽,眼里闪烁着杀气。 东南的那帮海商,自己现在还没办法治。 但有柏富贵在,完全可以拉着外人来好生治治这帮永远都只知道肥己祸国的奸商蠹虫。 柏富贵却是吓了一跳:“这这这……这能行?” 大明可是有水师的。 虽然不如太祖、太宗朝那般远渡大洋,宣威万方,可也不是一般海盗能够对抗的。 严绍庭却是重重的拍着柏富贵的肩膀:“知道现在执掌东南五省兵马平倭事的兵部尚书是谁不?” 柏富贵重重点头。 严绍庭又问道:“知道刚刚平定浙江倭患的大将军又是谁不?” 柏富贵依旧在点头。 严绍庭又说道:“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朝东南沿海水师,都执掌于新任兵部尚书胡部堂之手?” 柏富贵还是在点头。 严绍庭笑着说道:“只要你们打几次我朝走私的海商,然后与挂着对外商号旗号的商船避而远之,他们就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反正走私本来就不受大明律和朝廷保护。 这件事现在完全可以做。 但等到往后隆庆开海,那就不能做了。 因为现在走私的海商,到时候就会受到大明律的保护。 不过也不需要等到那个时候。 只要现在将沿海那帮海商和背后的士绅权贵,乃至于是松江府那位打压下去,让他们片板不能下水,就足够了。 柏富贵满脸犹豫和担心:“侍读……这样真的行?” “怎么不行?” 严绍庭一抬头,然后重重说道:“放心吧,只是切记保密,最好是与你正经做营生的人,都不能告知。” 柏富贵见严绍庭如此说,也只能是点点头,拱手道:“如此的话,小的最近就要去悄悄安排好,只是大明官府这边……” “我保你无事!” 严绍庭亦是拍着胸膛说道。 如此之后。 柏富贵这才安下心来。 等到柏富贵离开之后。 严绍庭眼神也变得悠长。 他有句话倒是没有和柏富贵说。 他现在能保证柏富贵招揽的海盗,不会被大明水师驱逐。 但他不会保证,等自己解决东南那帮走私的海商之后,不会用柏富贵招揽的海盗,作为胡宗宪和戚继光他们以及大明水师的战功。 借着这个机会,将大明水师升级成大明海军? 是个不错的想法。 严绍庭点点头。 随即便带着狗腿子回了城。 眼下已经过了正月,到了二月。 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不日就要开始。 自己作为主考官,大半个月的时间都有的忙,还要有九天是封闭在考院里,无法与外面接触。 在开考之前,还有诸多事情要安排好。 回到府上。 严绍庭和老严头商议一番之后。 便叫来了狗腿子严虎。 “去安排马车,我要去西苑面圣。”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42章 严绍庭春闱舞弊泄题? 西苑。 万寿宫内殿。 国朝无事无灾,老道长嘉靖便依旧是潜心修玄。 只不过现在,他身边侍奉的人,已经变成了天师府的张国祥。 虽然不少人都觉得张国祥这个天师府传人,多少有些不正经。 甚至可以说是欺师灭祖的典范。 但皇帝却觉得,这位张真人,就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等严绍庭入了宫,进到万寿宫内殿。 老道长正在和欺师灭祖的张国祥相谈甚欢。 见到严绍庭过来面圣,嘉靖这才意犹未尽的挥了挥手。 张国祥躬身告退。 路过严绍庭身边的时候,还不忘挤了挤眼。 拿捏! 皇帝现在可是被自己拿捏的死死的! 严绍庭翻了翻白眼,没理会这位若是他们道门祖师爷活过来,定然要第一时间打死的逆徒。 他走上前,到了老道长面前。 “臣,严绍庭,参见陛下。” 嘉靖斜靠在道台上,随意的挥了挥手:“你小子又有什么事,跑来打扰朕清修。” 严绍庭则是躬身颔首,回道:“启禀陛下,近日即将春闱会试开考,臣今日入宫便是请陛下口谕办事。” 嘉靖双眼一眯:“哦?你要奏请什么口谕?” 咚! 咚! 咚…… 接连九声鼓鸣,在北京城朝阳门和东便门之间的明时坊里传荡开。 北京城贡院外,无数考生在官府差役、官兵的看管下,依次排着队进入贡院考场,接受褪衣检查夹带等事项后,依次按照名录进入贡院内的会试考场考房。 国之大考,严肃不已。 厂卫出动、府县齐在,又有五城兵马司和京营官兵参与护卫。 贡院外一角。 望着一名名举子排队,先朝自己拱手作揖,而后进入贡院考场。 严绍庭目露笑容。 这一科。 这些个进士苗子,以后可都要喊自己一声座师了。 高务观、徐琨、徐渭等人都陪同在他身边。 严绍庭开口道:“眼下开了春,北边积雪融化,熬了一个冬天,边关就要开始严防草原上的狼贼子们南下侵扰,户部这边军需上的差事不得耽误,该发过去的军械粮草物资,要开始启程了,有短缺的地方行文各部司衙门及地方,敢懈怠的一律抄办高阁老,记录考成名录之中。” 离着隆庆朝的合议还有不少年,大明朝和草原上的那帮狼贼子的恩怨,还在继续。 不得不防。 高务观点点头,笑着说道:“郎中尽管放心,户部军需这边有我和徐兄在,自当无事。徐兄,你说是不是?” 如今徐家在京师很是低调。 自从徐璠因密云惨案而被处死,徐阶称病在家,直到现在也未曾归朝入阁,徐琨自然清楚兄长之死是因为什么。 但说到底,难道严绍庭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他若是不这么优秀,兄长又何必急匆匆的转任顺天,而后在密云做出那些事情。 可是父亲已经在家中发了话。 现在徐家所有人都不许再找严绍庭的麻烦。 而自己又是在户部军需上当差,更是被数次叮嘱告诫。 而自己在户部,又有高务观这厮整日里盯着。 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是万分艰难。 此刻高务观开口,一如既往的夹枪带棒。 徐琨也只能是唾面自干,面露笑容:“高兄所言极是,郎中放心,军需上的事情,绝不会耽误,若是有半点耽误,下官提头来见!” 见高、徐两人在军需上相互节制,严绍庭心中满意。 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高、徐两人,谁都别想趁机掌权,又相互掣肘,必须要尽心办事。 看着两人一副军需绝不会出事的模样。 严绍庭心中不由感叹了一下。 老严头诚不欺我啊。 在朝为官,重要的就是一个如何用人。 等到两人接受叮嘱离开之后。 严绍庭这才看向徐渭。 徐渭当即躬身颔首:“侍读放心,昌平那边已经开始春耕事宜,今年各处工厂改制的事情年前就吩咐下去了,没几个人反对,往后依律按照多劳多得、有功多得的法子执行。 去年培育的红薯,也都种下发了苗子,过段时间就可以扦插到新的地里头了。今年大伙都憋着一口气,务必要让亩产超过十五石!” 严绍庭点点头。 昌平那边的事情,有这个徐渭徐文清在,自己根本就不会担心。 他忽然想到自己那位老学生。 严绍庭面露笑容道:“周云逸是不是还在昌平忙活着?” 徐渭点点头:“周监正现在最是忙碌,要带着人算天时,然后就是去年冬天没能开挖的河塘、修缮的水渠,现在又在带着人没日没夜的忙活着。” 严绍庭笑着说道:“让大伙准备准备,给他弄一顶万民伞,大摇大摆的送到他在城中的家里去。” 徐渭目光一转。 “侍读是要帮周监正扬名请功?” 严绍庭点点头:“也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顺天知府的位子一直空悬到现在,咱们就试试,看能不能让周云逸转任顺天府。” 徐渭却是摇头开口道:“学生觉得这事悬……” “哦?” 严绍庭面露疑惑。 徐渭则是开口道:“年前因为徐璠犯下的密云惨案,当时陛下下诏将胡部堂、戚总兵还有海御史、张阁老召回京师。 当时学生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想来,或许陛下是有意要让海御史或者张阁老,兼掌顺天府事。” 严绍庭眼神一紧。 “让海瑞或者张居正兼掌顺天府的差事?” 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徐渭点点头:“学生不才,但在官府之中也经事多年。若不是陛下有意,绝无可能在年前那个时候,就传旨将张阁老和海御史召回京中,而顺天知府的位子又一直空悬到现在。” 经过徐渭如此解释。 严绍庭倒是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看来顺天知府的位置空悬到现在,就是为了等海瑞和张居正入京的。 那么。 到底是海瑞还是张居正呢? 徐渭说道:“学生觉得,海御史上任顺天知府的概率最大,若是张阁老兼掌顺天府事,则会显得有些大材小用。” 严绍庭目光一紧。 这可不符合自己的设想啊。 海瑞这个铁头娃,可是一把能杀人无数的神剑。 让他干顺天知府的差事? 这很不合理啊。 只是不等严绍庭思量清楚,那边袁炜也已经带着几名会试参考官从贡院里走了出来。 严绍庭赶忙对徐渭说道:“海瑞在徽州府的事情继续盯着,与成一旦有什么消息,伱看着处理,若是当真急切,就让与成传讯锦衣卫出面,务必要护住海瑞。” 徐渭点点头:“那个帅嘉谟?是不是也通过锦衣卫的路子,将他弄到京中?” 严绍庭点点头:“人丁丝绢六千多两银子的事情,现在和他帅嘉谟已经没有关系了,将他弄过来吧。” 徐渭点点头。 然后才缓缓退下。 这边。 袁炜已经笑容满脸的带着人走了过来。 “主考官,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还是随我等入考场吧,莫要让诸位考生一直等着您这位座师呢。” 严绍庭亦是面露笑容:“袁阁老就莫要嗤笑下官了,何来所谓座师,在袁阁老面前,下官也得要以学生自居。” 袁炜却是随意的摆摆手,当着众人的面举止亲昵的拉着严绍庭的手腕。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今科我朝这些将要金榜题名的进士们,就得要喊你一声座师。” 说着话,袁炜已经拉着严绍庭走进了贡院考场。 这个时候的北京贡院,完全和南京贡院对等。 可以容纳数万人同时参考。 走过一排排的考房。 严绍庭的眼里,这些举子们纷纷站在考房前,躬身作揖。 虽然嘴上说不是那什么座师,是一回事。 但这会儿功夫,见着这些人一个个的躬身作揖行礼,严绍庭心中却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人啊。 不论考中与否,和自己的关系都要打上一个座师、门生的关系了。 这才是自己往后屹立在朝堂之上的真正根底。 至于严家过去那些门生旧故? 等这一次高拱整饬吏治,还不知道能有几人存留下来。 又往里面走了一段路。 严绍庭便看到徐时行和王锡爵两人。 两人也看到了严绍庭,纷纷面露笑容。 他们这些人,从年前就一直待在昌平书院那边,每日接受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先生轮番的题海轰炸。 虽然这所谓的题海轰炸,三位老先生也嗤之以鼻。 但架不住,这是严侍读要求的。 而严绍庭之所以这样要求,也不是为了徐时行、王锡爵两人。 这两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担心。 他是为了那些住在昌平书院,以昌平学子自居的其他举人们准备的。 几个月题海战术下去。 就算是头驴,总也能答出一份显得好看的卷子来。 等袁炜将严绍庭带到至圣先师孔老夫子的塑像前。 整个贡院都安静了下来。 袁炜自然是担当起了主持人的角色。 一番阴阳顿挫的言辞,随后便示意严绍庭带头向孔老夫子行礼。 等到礼成之后。 严绍庭转过身,看向在场那一排排考房前的考生们。 “奉陛下旨意。”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 “发卷!” “开考!” 旋即,便是差役们,将一份份考卷下发下去。 严绍庭也乐的体验一回监考春闱会试,和袁炜等人坐在堂下,喝起了茶。 而这春闱会试,则是要连续考上九天。 三天一科,一共三科。 一科考完交卷,考生离场,试卷交由阅卷官审阅确定中与不中。 而后继续入场考第二科,和第三科。 而现在贡院外面的大门,则已经是被贴上了封条。 就算是天塌了。 就算是皇帝老爷驾崩了。 这头一科前三天里,贡院这道门也绝对不会被打开。 然而。 就在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封门开考的第三天,等到诸考生交卷走出考场之后。 顺天知府衙门外,便有一名身着入府的举子,高举着长长的诉状,跪在了地上。 “学生有冤!” “要状告翰林院侍读严绍庭,身为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却知法犯法,枉顾皇恩。” “严绍庭代天子主持恩科会试,且大行舞弊,狂妄泄题。” “学生不忿极冤!” “请朝廷处置泄题枉法之人!” ………… 月票推荐票 (说明一下,会试九天分三个三天,一共三科,考完一科三天就可以出来,然后等着进考场考第二科) (本章完) 第243章 是谁在对严绍庭下手 今天是壬戌科春闱会试前三天第一科考完交卷结束的日子。 任谁都没有想到。 这个时候,就有参考的举人跑到顺天知府衙门状告主考官严绍庭舞弊泄题。 消息一瞬间传开。 无数百姓和参考的举人们,聚集在了顺天知府衙门前。 而因为年前密云惨案,上任不久的顺天知府徐璠已经被处死。 现如今顺天知府本就人人自危。 可是有参考举人举告严绍庭。 暂时从别处调来顺天府的新任通判,也只能是带着府衙里的一众官吏到了府衙门前。 “你是何人?” “为何要举告翰林院严侍读?” “严侍读如今深受皇恩,被陛下钦点为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如何又舞弊泄题了?” 说话之间。 顺天府的新任通判,已经是命人将消息传到六部和内阁。 严绍庭身为春闱会试主考官,却被参考举人举告舞弊泄题。 这等大的事情,可不是现如今的顺天府能够处理的掉了的。 没见到上一任顺天知府徐璠都已经死透了吗。 没见到大明朝的内阁次辅徐阁老,到现在都还称病在家,未曾归朝入阁? 和严绍庭斗? 活腻歪了不是。 然而那跪在府衙门前的举人,却是将手中的诉状高高举起。 “学生要举告严绍庭,身为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却结党营私,提前泄题与他所中意的参考学子。” “春闱会试乃是国朝抡才大典,但主考官严绍庭却枉顾皇恩,以抡才之典,行培植私己之事,泄题他所中意考生,意图会试高中。” “大明立国近二百年,学生从未见有如此狂妄之人,学生宁愿今科不中,乃至永不被朝廷录用,亦要举告严绍庭,枉法舞弊,请官府明晓,为学生等主持公道!” 周围一片哗然。 闻讯赶来的徐时行、王锡爵等人,更是满脸诧异。 徐时行脸色铁青,眼神中带着不忿:“这人我认识,是浙江道的考生!叫庸部中,这几日也在贡院参考。” “庸部中?” 王锡爵低声念道着,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先生如今主考今科春闱会试,现在闹出这等事情,但先生定然还不知道。 他们这些考生,第一场三天考完就可以交卷出来。 但先生他们却需要负责收缴考卷,誊抄糊名,阅卷官审阅。虽然第一场四书五经的考题是皇帝钦定,但先生和其他考官却需要确定第二场的考题。 所以考生们可以出考场,但考官们却一个都不能出来。 泄题? 王锡爵觉得这就是无稽之谈。 同样这般认为的,还有顺天府的新任通判。 他挥手道:“尔等皆是考生,自当知晓本朝春闱会试三场考题,这第一场四书五经卷,乃是陛下钦定考题。便是严侍读,也不可能提前知晓,又如何与他人泄题?” 跪在地上高举着诉状的庸部中,却是满脸悲愤:“学生可以证明!” 徐时行却忍不住,当先就骂了起来:“我看你就是自觉今科难以高中,便胡乱举告严侍读!你叫庸部中,我认识伱!你这个名字,这辈子永远都别想高中了!” 庸部中回过头看向叫骂着的徐时行,眼光一闪。 他当即冲着顺天府通判,指向徐时行。 “上官,就是此人!此人也是被严绍庭泄题之人!” “今科春闱会试第一场四书五经,四书卷第一题乃为:事君能致其身。悠久无疆。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 “敢问在场诸位考生,今科四书五经卷可是此题?” 顺天府通判亦是看向在场围观的考生。 徐时行脸色紧绷,今科第一场四书卷第一题,确实如此。 庸部中又道:“那一日朝廷降下旨意,陛下钦点严绍庭为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便有无数学子考生去往严府巷。” “也就是当时,严绍庭与这些人亲口说道:本官在朝,侍奉圣上,无以为报,为国操事,唯有献身而报。(174章)” “而今科春闱会试第一场,考卷开篇便是事君能致其身,这便是严绍庭提前泄题!” 周围一片嘈杂,众人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如果真要是按照这个庸部中所说的,那么严绍庭确实是存在泄题的嫌疑。 只是。 “你踏马就是胡乱攀咬!” 徐时行大骂了起来。 周围人也是深以为然。 若是依照这般,那朝堂之上谁都有可能泄题。 这分明就是胡乱攀咬,而这庸部中之所以今日有如此举动,大抵是因为自觉今科不中,所以才要闹出这一番。 只是他难道不知,仅仅如此,是不可能告倒严绍庭的吗? 王锡爵拉了一把还要接着大骂的徐时行,沉声道:“这位庸兄,你既然知晓严侍读当时是在严府巷当众说的这句话,便是你也是早就记住了这句话,如此说来又如何算是严侍读泄题?” 周围人一阵点头。 庸部中却是涨红着脸道:“但是你们这些人,从年前到今日考前,一直都是在那严绍庭所建的昌平书院,受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以及严绍庭亲自授业! “我更听闻,昌平书院每日都有无数考题发下,命尔等解题。这就是实证!严绍庭私下拉帮结派,聚拢尔等贪图富贵名利之人,在那些题卷之中,必然是有泄题存在! 我等学子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今朝一举高中,却被尔等与严绍庭这等掌公器而私用之人所窃据,学生不忿,愿做举告严绍庭不法第一人!” 顺天府衙新任通判眉头皱紧,看向两侧的道路。 这事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处理的。 就算这个庸部中如何举告,这件事顺天府也不敢担下来。 而今科考生举告严绍庭的消息,也已经是传到了京中各处。 内阁。 高翰文脸色担忧的看着如今内阁之中仅存的两位阁老。 徐阁老从年前就在家中闭门不出。 袁阁老如今又在贡院里头,和严侍读一同主持朝廷的抡才大典。 如今这内阁班房里,就只剩下了严阁老和高阁老两人。 严嵩没有开口。 高拱则是皱紧眉头。 自己最近因为整饬吏治的事情,忙的是两头转。 这几日好不容易熬到了春闱会试,朝廷里不少官员都进了贡院监考。 自己也难得能歇一口气。 现在又出了考生举告严绍庭舞弊泄题的事情。 头疼! 头疼啊! 高拱看了一眼高翰文,随后又看向闭目不言的严嵩,他轻声开口:“这学子大抵是自觉今科不中,便胡乱攀咬了。润物为人,虽说有时做事过于激愤,但这等舞弊泄题的事情,我是第一个不相信的。” 他说的很直接。 毕竟如今自己正在推行的整饬吏治所用的考成之法,就是经过严绍庭细化而来的。 他严绍庭算是头一个具体化整饬吏治的人。 又怎么可能会自己徇私舞弊? 严嵩则是缓缓睁开双眼:“国朝抡才大典,事关紧要。既然是考生亲自举告严绍庭,那这件事就该是圣裁,交由有司审查清楚。” 老严头说的公允,让人挑不出毛病。 连半点偏袒严绍庭这个心头肉大孙子的意思都没有。 高拱眉头紧了几下。 他迟疑开口道:“真要如此?” 严嵩点了点头,目光下沉。 大孙子有没有泄题,有没有舞弊,自己自然是清楚的。 现在自己唯一在思考的,就是这件事是谁出的手。 一个考生而已。 当真就敢举告今科会试主考官? 若是没有人在背后鼓动,是绝对不可能的。 高拱则是看向了高翰文:“西苑那边可有消息?” …… 西苑。 万寿宫。 嘉靖也已经接到了消息。 “严绍庭这个连四书五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还能提前泄题?” “他那个进士功名出身,还是朕赏给他的!” 皇帝觉得有些好笑。 好端端的,竟然有考生举告严绍庭会试舞弊泄题。 这还真的是头一遭的稀罕事了。 吕芳站在一旁,皱眉道:“只是顺天府现在不敢接这个案子,礼部和刑部,却派了人将那名考生接了过去,有可能严侍读会在这件事情上,受些刁难。” 嘉靖却是冷哼一声。 “区区一介考生而已……” 皇帝沉吟了起来,目光也变得有些阴森。 这件事。 背后必有黑手。 只是究竟是谁? 皇帝却还需要继续看下去。 朝堂清流? 还是居家多日的徐阶? 徐府。 徐阶最近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 因为丧子的悲痛,也在随着时间而渐渐消散。 今日正在户部当差的徐琨,却是忽然赶回了家中。 “父亲,今天有考生跑到顺天府外,举告严绍庭舞弊泄题,顺天府不敢受理,现在人已经被礼部和刑部带走了。” 说完了话,徐琨也是目露试探的看向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的父亲。 礼部和刑部都出手了。 这件事该不会是父亲在背后下手的吧。 只是这手法,也太粗糙了些吧! 徐阶看向自家老二那满脸的质疑,当即冷哼一声。 “怎么,你怀疑这件事是你老子干的?” “你老子还不至于干这种事!” 徐琨面色一紧:“儿子不敢,只是这件事现在透着古怪。” 说完之后,徐琨不忘看了父亲一眼。 最近父亲变得有些不太…… 不太有素质了呀。 怎么瞧着和过去那位小阁老一样? ………… 月票推荐票 (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第一场第一科考题) (本章完) 第244章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就在考生举告严绍庭舞弊泄题的时候。 京中已经是众说纷纭,猜忌无数。 礼部和刑部的人将庸部中带走后,快速的将其所告之事记录在案后,便将其放走。 只说等会试结束,就会再将其招来,查明今科会试泄题一案。 众多考生们,在歇了一晚之后,便又纷纷进到贡院,参与第二场的考试。 随着考生们入场。 外面的消息,也纷纷被带了进来。 严绍庭眉头皱紧,袁炜则是目光透着狐疑,朝着考房里的考生以及身边的官吏们扫去。 “不该有的事情啊……” 袁炜低声念叨了一句。 就算是要借着春闱的事情搞严绍庭,也不该是用考生举告严绍庭泄题这等粗糙的手段。 严绍庭却是处之泰然,丝毫没有因为被考生举告,而感到不安。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黄锦,以及黄锦带来的众多司礼监太监们。 严绍庭起身拱手道:“第二场开考了,还要劳烦诸位辛苦几日,将这些考生的考卷誊抄糊名,交由阅卷官们审阅。” 黄锦手中拿着一支笔,带头誊抄一份考生的试卷。 誊抄完毕后,就转交到下一位小太监,尤其将原考卷和誊抄的考卷糊上姓名。 袁炜和周围的官员们看着,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却又无言可对。 虽然说,国朝春闱会试,朝廷抡才大典,历来都是朝廷官员们负责。 如今誊抄试卷和糊名的事情,都交给了内廷的人来做,有些不符合规矩。 可架不住,这件事是严绍庭请了皇帝口谕的。 而严绍庭更是说的好听。 大伙都要在这贡院里待上九天,誊抄考卷和糊名这等辛苦的事情,怎么能再交给他们去做。 倒不如让内廷这些个上过学堂的小太监们去代劳。 这可是严侍读好不容易在皇帝那里争取来的福利啊。 面对严绍庭如此解释,众人也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示感谢。 黄锦笑着应了一声。 严绍庭则是面带笑容。 自己主持今科春闱会试,徇私舞弊? 当真是放屁! 为了防止有人做手脚,自己就连誊抄考卷和糊名的事情,都交给了内廷的人来做。 看谁还能说自己徇私舞弊。 严绍庭侧目看向袁炜:“那个举告下官的考生是……” 袁炜坐在椅子上,当即挪着屁股侧过身看向严绍庭:“叫庸部中,这破名字,可不就是永远都不中,晦气!” 严绍庭看向眼前一排排的考房。 “人在何处?” 袁炜看了一眼严绍庭,心中有些担心:“润物啊!你可莫要冲动行事,我们都清楚,今科春闱会试,绝对可以说是最公平公正的,绝不可能作假。等过几天咱们出去了,老夫必定第一个去陛下跟前为你辩解!” 严绍庭侧目看向老袁。 这位是觉得自己要趁着现在,打击报复那位永远考不中? 袁炜被严绍庭看的心中发毛,然后胡乱指道:“这么多考生,我也不知道在哪,管他呢,回头等在陛下那里解释清楚,我就让浙江道的提学官,将其功名革除,替你解气!”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袁炜却是连连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不过是革除一个举子功名而已,小事一桩!” 见老袁这般客气而又执着。 严绍庭只能选择闭嘴。 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他打了一个哈气:“阁老,下官先去后面睡一觉,等晚些时候下官炖个牛肉锅子,大伙一起吃点。” 袁炜当即眉头一挑。 这几日虽然人在贡院监考颇为辛苦,但架不住严绍庭的手艺好啊。 上上下下的人,现在都盼着能在这贡院里,吃上一口严考官做的饭菜。 袁炜当即笑呵呵的点头道:“伱去睡!你去睡!不打紧的,我等下带着人,先将肉都切好了,骨头剁碎了。” 周围一帮官员纷纷点头附和。 这倒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一直等到六天之后。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总算是在考完第三场后,结束了。 贡院封条揭开。 考生们身心俱疲的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贡院,各寻去处要足足的睡上一觉。 而同样疲倦的庸部中,刚刚走出贡院。 就见几名厂卫的人拦在了他面前。 “你就是庸部中?” 看着厂卫那噬人的眼神,庸部中浑身一颤:“学生就是。” 厂卫们对视一眼:“跟我们走吧。” “敢问上差,去哪里?” 庸部中心中有些发慌。 厂卫却是冷哼一声:“你不是要举告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严侍读吗?那么多话作甚,跟我们走就是了。” 庸部中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不过幸运的是。 厂卫的人皆是热心肠,当即就一把托起了庸部中,而后拖着他就走向远处。 周围的考生们靠着架势,纷纷避让不及。 而在另一头。 严绍庭看着面前的吕芳,满脸疑惑:“陛下叫微臣和礼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一同审理微臣被考生举告今科舞弊泄题一案?” 我审我自己? 严绍庭满头雾水,不知道老道长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吕芳则是点点头:“侍读且放心吧,不过是一桩小事,走个过场,就连陛下都没觉得侍读会试泄题的人。” “真的?” 严绍庭歪头看向吕芳。 吕芳点点头,却是看向后面打着哈欠,满脸焦黄的黄锦等人。 他当即说道:“案子就在礼部公堂,侍读快些过去了,咱家先带黄锦他们回宫歇息。” 严绍庭点点头。 而后便直奔礼部而去。 到了礼部。 此时公堂上已经坐满了人。 坐在最上面的,自然是礼部尚书严讷。 或许因为是涉及春闱会试的事情,所以这件案子就交给了严讷主办。 下面坐着的,分别是刑部尚书潘恩,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以及大理寺少卿。 旁边还空着一个位子。 想来就是自己的。 严绍庭上前,朝着众人随意的拱了拱手,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潘恩这个时候却是斜觎向严绍庭,眼中带着几分嘲讽。 “老夫为官多年,也是头一遭听说,竟然会有会试考生举告主考官的事情,当真是稀罕事啊。” 这话,倒是将嘲讽拉满。 欧阳必进则是说道:“那举告的考生呢?若不是其有功名在身,如此大胆告官,我都察院定要先打他三十大板!” 严讷则是压着手说道:“人已经带来了,这不是等着严侍读过来,才好开始。” 说着话,严讷拍了拍手。 当即就有厂卫的人,将那庸部中给带到了堂前。 严讷当即询问:“你就是庸部中?” 庸部中看向堂上众人,点头道:“学生正是。” 不等严讷继续追问。 严绍庭却已经开口道:“你要举告今科会试主考官严绍庭?” 庸部中看了过来,点头道:“回上官,学生正是要举告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严绍庭。” 严绍庭嗯了一声。 看来这货是不认识自己啊。 欧阳必进这会儿已经是低下头憋着笑。 不认识严绍庭,却还要举告严绍庭。 当真是滑稽。 严讷却是脸色绷紧,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而严绍庭已经询问道:“你说,严绍庭今科会试开考前,泄题与此次考生?” 庸部中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严绍庭徇私枉法,不知报效皇恩,只知掌权培植党羽,属实可恶!望上官明鉴,务必严惩此人,还我等考生一个公道!” 潘恩回头看了一眼严讷。 严绍庭则是忍笑道:“你真要举告严绍庭?” 庸部中微微一愣,点头道:“举告!” 严讷当即开口:“你这考生,先将诉状呈上来,本官自当会与在场的刑部潘尚书、都察院欧阳御史还有……” 嘭! 一声闷响。 严绍庭已经是将惊堂木重重拍在桌案上。 他瞪向眼前的庸部中。 “堂下考生!” “安能状告本官,却不认本官!” 随后,严绍庭侧目回头,扫了一眼刚刚想要点破自己身份的严讷。 老货当真是令人作呕。 而庸部中却是脑瓜子一下子嗡嗡作响。 他瞪大双眼看向坐在公堂上的严绍庭。 这人就是严绍庭? 但严绍庭却已经继续开口道:“而状告本官春闱会试徇私舞弊,提前泄题,还说本官那一日在严府巷前与众人有所暗示,昌平书院也以考卷提前考核你所谓的本官之门生。 仿若你事事在场,但你却不识本官,你是要诬告朝堂命官,还是受何人指使,欲要加害于本官!” 被严绍庭接连逼问。 庸部中已经彻底懵逼。 严绍庭却是冷笑一声:“厂卫何在!” 在场的厂卫官兵,当即从两侧走了出来。 “卑职在!”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看向庸部中:“你可知晓,厂卫之中有一门好手艺,名曰弹琵琶,可知是何?” 此刻已经懵了的庸部中,哪里还能思考,只知道茫然的摇着头。 严绍庭幽幽道:“这弹琵琶,就是将你绑在凳上,将你身上衣物尽数扒开,而后用那剔骨刀,一刀一刀的顺着你胸口的肋骨划开。 “那剔骨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只要轻轻的顺着你的胸口肋骨就能将骨肉分离,露出根根白骨以及下面的五脏六腑。 “但你却还能活着,说不定还能睁着眼看清楚这肚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等到你胸口所有的肉都被割开,便是一排排的肋骨,刀子在上面划过便会发出声音,犹如弹奏。 这便是弹琵琶的由来。” 莫说是直面严绍庭威胁的庸部中了。 就是严讷、潘恩两人,也是脸色显露苍白。 严绍庭又是手握惊堂木,重重一拍。 嘭! “说!” “你为何要诬告本官春闱会试徇私舞弊!” “是何人指使于你!” “又为何要诬告本官!”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45章 海瑞和张居正疯了 所谓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严绍庭徇私舞弊,提前泄题一事。 终于是水落石出。 结果很清楚。 却又让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而严绍庭也为此,受到不少人的嘲笑。 事情很简单。 就是这个庸部中觉得自己这一科大概是真的无法中举,然后又听说了严府巷的事情,以及严绍庭当时说的话。 加之当初昌平书院开课,他没有弄到名额,没能参与昌平书院题海战术。 所以就怀恨在心。 然后就有了顺天府衙前那一番举告。 这纯粹就是一个,考生自己破大防,然后怪罪到严绍庭这个主考官身上的滑稽事。 虽然看着让人有些发笑。 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严绍庭在被人觉得有些像软柿子,连个考生都能拿捏诬告的时候。 他却松了一口气。 眼下若是这件事并非如此,而是背后还要牵连出其他事情,却是会耽误自己的正事。 不过,在这件事之后。 严绍庭却很快就写好了一份奏疏,准备借题发挥一次。 只等着殿试结束后,就呈奏给老道长。 奏疏很简单,封皮只有寥寥数字。 《奏请国朝分道列数取士疏》 目的很简单,就是在现在的南、北、中三榜之下,急需细分到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具体每科春闱会试每道录取人数。 “这样可能有人会借此攻击侍读,有打压天下学子进取之心。” 徐渭有些忧心忡忡的翻阅着严绍庭的这份尚未呈奏的奏疏。 严绍庭却是笑着摇摇头:“进取之心?朝廷取材,乃为国用,而非一地士绅聚朝堂权柄于乡党。” 有明一朝。 有东林党,有浙党,有楚党等等。 但从来没有什么川党、蜀党、豫党、齐党、鲁党。 徐渭也看出了严绍庭的心思,他低声道:“侍读是要减少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等地在朝官员人数?” 严绍庭点点头:“东南数省之地,本就富裕,盖之国朝财税七八,若是再准其大肆培育为官,则国家必重臣皆出自东南。便是无党之意,却自成乡党之实!” 徐渭琢磨了一下。 然后惊讶的发现。 如今朝堂之中,已经确实如侍读所言,重臣多为东南出身。 人啊。 总是有乡土情谊。 不然也就不会有同乡、同年、同窗之说了。 但徐渭还是有些迟疑:“只是这件事若是由侍读呈奏圣前,恐怕侍读要面临的压力会很大。” 严绍庭却是转口问道:“那个庸部中是如何处理的?” 徐渭想了一下回到:“事情查明,庸部中供认不讳,礼部和国子监遵陛下口谕,已经降下行文,革除庸部中一应功名,着永不录用。” 严绍庭淡淡一笑:“这倒是如他名字所愿了。” 徐渭却是有些疑惑。 “侍读是想将这件事,再拎出来做局?” 不等严绍庭开口。 陆绎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 看到小舅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严绍庭终于是抢先了一步,开口道:“是不是又出事了?” 陆绎眼前一亮,瞪大双眼,面露钦佩:“姐夫厉害啊!都已经能未卜先知了!确实是出事了……” 严绍庭翻翻白眼。 心说,但凡是你小子出场,那就铁定是出事了的。 这还有猜? 严绍庭挥挥手,堵住了小舅子的彩虹屁:“说吧,又是哪里出事了?” “海瑞和张居正疯了!” 陆绎言简意赅的答了一句。 严绍庭从躺在藤椅上,变成了坐直身子。 徐渭亦是面露好奇。 他不由的询问道:“张阁老和海御史怎么就疯了?他们不是一个在徽州府,一个正在回京路上?” 陆绎点点头:“事情确实是如徐先生所说,海瑞现在还在徽州府,张阁老也正在回京路上,但他们确实是疯了。” 不等陆绎继续解释。 黄锦已经在严府畅通无阻的直接找到了严绍庭面前。 见到严绍庭的第一面。 黄锦就开口喊道:“严侍读!您可快点起来吧,快随咱家入宫!” 严绍庭眉头皱紧的站起身:“这是怎么了?” 黄锦跺跺脚,满脸焦急:“张阁老还有那个海瑞都疯了,陛下现在已经召集内阁、六部、五寺齐齐去西苑了。您先随咱家入宫,等到了圣前就明白了。” 看来是真的出大事了! 不然黄锦也不可能如此慌张。 严绍庭来不及交代和询问,只能随着黄锦一同出了严府,直奔西苑万寿宫而去。 等他到了万寿宫前,就看到六部、五寺的人也在慌慌张张的赶过来。 来不及相互问好。 黄锦就催促着严绍庭进了万寿宫。 万寿宫中。 老道长正端坐在珠帘后的御座上。 内阁里的老严头、高拱、袁炜三人,也各自坐着或站着。 随着严绍庭和六部尚书、五寺少卿进来。 嘉靖也不多言,而是冷眼看向一旁的吕芳。 “人都到齐了啊。” 众人躬身山呼拜见皇帝。 嘉靖却是挥了挥手。 “吕芳,念。” 吕芳站在一旁的桌案后,看着面前的两道重如大山一般的奏疏,侧目看向皇帝。 “主子爷……先念张阁老的……还是海……” 嘉靖冷声道:“先念那个海瑞的!” 吕芳点点头,而后捧起一份奏疏,面朝众人。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海瑞,启奏陛下:” “臣今处南直隶徽州,闻讯自太祖洪武年间,徽州府歙县人丁丝绢税课名目,共计六千一百四十六两。” “时至今日,有算术之才查明,此税课当由徽州一府六县共担,而歙县之外,五县均驳斥之。” “而今五县攻之于歙县,假借春耕抢水屡发争斗之名,五县殴之于歙县,已有百姓因此而亡,徽州一府六县,皆缄口不言,渎职其位,不思听取民意,不思辨别税课真伪,一味求和,私相袒护,沆瀣一气。” “臣远于京师,却喜闻因翰林院侍读严绍庭所谏考成之法,朝廷今岁开整饬吏治之风。” “而今徽州一府六县至此,已然枉顾皇命,不思吏治,臣见闻百姓私斗之苦,痛不能已。” “为保皇上圣明仁德,为保朝廷公允公正。” “臣海瑞,请陛下降旨。” “斩徽州知府黄凝道。” “斩徽州通判宋仁。” “斩歙县知县。” “斩休宁知县。” “斩绩溪知县。” “斩祁门知县。” “斩婺源知县。” “斩歙县主簿。” “臣再奏请陛下,着令朝廷另速派官员就任,以整徽州一府六县吏治,清查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平息徽州六县民斗,宣化国朝仁德为民之风。” 疯了! 这个铁头娃海瑞真的是疯了! 饶是严绍庭听了这篇奏疏,也是惊的瞪大双眼。 咱们这位海御史啊,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整个徽州府一府六县,全被他给打包带走了。 不过这倒也符合这个海刚峰的秉性。 既然徽州府现在的大小官吏解决不了人丁丝绢这个问题。 那么就全都斩了。 换一批人过来解决问题。 这很海瑞! 礼部尚书严讷当即跳了出来:“陛下,海瑞狂妄至极!当……” “吕芳接着念。” 嘉靖却是横加插嘴,打断了严讷的话。 吕芳看了一眼皇帝。 将海瑞的奏疏合起放下,而后捧起张居正呈奏上来的奏疏。 到这一篇的时候。 就连吕芳,都露出迟疑,分明已经打开了奏疏,却久久不敢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 “念!” 嘉靖着重出声。 珠帘前。 高拱、袁炜等人对视一眼。 很显然,相比较已经疯了的海瑞这道奏疏相比,恐怕张居正的奏疏才是真的要搅动朝堂不宁的了。 在内阁之后,六部、五寺的官员们,亦是心中不安。 海瑞要杀整个徽州府的大小官员,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而让吕芳连念都不敢念的张阁老的奏疏,恐怕是要所有人都睡不好觉了。 而吕芳在得到皇帝的催促之后。 终于是清了清嗓子。 “臣,张居正恭请圣安,奏准圣允诸事宜。” 张居正的奏疏,开头倒是不像海瑞那样,锋芒毕露。 但是下一秒。 吕芳便是话锋一转。 “臣受命于皇上,南下东南督办诸国策事,而今奉召回京,踏步运河两岸之地,所见所闻,骇人听闻,令臣毛骨悚然,深忧若国之长久如此,则必危亡矣!” 一瞬间。 整个万寿宫大殿上,哗然一片。 素来以洞明沉稳的张居正张太岳,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可是将紫禁城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出来的啊! 而吕芳的话却在继续着。 “臣驻苏州府,改为桑,推行国策,得晓两府田地隐瞒无数,而后遵旨清丈两府田地,如今两府所得田地,每岁税赋可倍增矣,此一地一事,可窥我朝两京一十三省,已然遍地皆是,国库亏空良久,百姓哀哀而路有冻死骨,乡野坟茔无数,白骨惨于野犬之牙。 “贪官酷吏横行而无视国法,以百姓为血肉而食,肚满肠肥皆为百姓骨肉。乡野士绅,倾轧剥削,流民无数,村舍九空,庶民以为佃农,而如妾室,纲常颠倒,人伦不明,华屋之下,皆为白骨而铸,庙堂之上,皆为皮肉遮掩。 “运河上下,分明本朝,微臣却仿若窥见前隋暴君炀帝,驾龙舟而御江南,两岸纤夫千百,绳索深陷肩骨,伏倒一人,则二人补之。百姓犹如蝼蚁,而龙舟之上官绅权贵,嬉于谁人先亡矣。 “淮扬之地,千里沃野,尽为一等,江南两岸,自古熟而足天下,而今淮扬两岸千里之地,尽为宗室、权贵、官宦、士绅所有。民非民,而实为仆,生无居,而死无穴。 “沿途学风浮夸,人人皆为圣贤模样,口若悬河,却不识五谷,游于川上,则曰圣贤文章足肥阡陌,黔农粗鄙犹如牲畜,无须足食以励耕于野,称之为两足兽矣。 “臣奉召回京之途,收邸报而知朝堂诸般事,喜闻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奏谏考成之法,以促开整饬吏治之风。臣敬侍读,知沐皇恩,而图为国,却亦深感侍读年少,未思周全,只开吏治整饬,难以匡扶社稷于危亡之际。 “臣以军户而起,升任内阁,机预国事,皇恩浩荡,亲长教导,皇命知晓,莫敢懈怠。 “归京千里路,臣行过半,目中染血,彻夜噩魇,犹见乱世兴于本朝,浮尸千里,流民万万,社稷倾覆只消一日而至。 “为报皇恩,为保社稷。 臣,张居正,伏死奏谏,请陛下准允……” 吕芳念到这里,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他真的不敢再念下去了。 只是这开头半篇内容,自己都觉得浑身发冷,后背冷汗直冒。 张阁老他怎么敢的啊! 怎么就敢说这等僭越狂妄之言! 在场内阁、六部、五寺,所有人都齐齐哗然。 疯了。 真的是疯了! 已经疯了一个海瑞,现在张居正比之更加的疯! 这两个疯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嘉靖则是冷哼一声,目光扫向了在场的严绍庭。 “严绍庭。” 皇帝的声音,如同从九渊之中发出,让人直冒冷汗。 严绍庭当即躬身跪在了地上。 “微臣在。” 嘉靖目光幽幽,冷声道:“海瑞和张居正之奏疏,皆提及了你,吕芳不敢读了,便由你来读完!” 严绍庭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自己这踏马不是无妄之灾嘛! 海瑞和张居正的奏疏。 关老子什么事啊!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46章 加强版的张太岳 海瑞疯了。 张居正疯了。 现在就连老道长,也疯了。 若是猜测没错,海瑞和张居正的奏疏,只到了内阁和西苑,只要老道长压下去留中不发,就什么事都没有。 但老道长疯了。 陪着海瑞和张居正一起疯。 而自己。 大明官场青年一代领导者,大明廉政自律急先锋,大明公忠体国第一人。 却平白为此遭受无妄之灾。 自己这朵大明朝的朵,就真的没人在意了吗? 阳光呢? 雨露呢? 严绍庭心中有些悲愤,只能无奈的从吕芳手中接过海瑞和张居正这两个疯了的人,丢进北京城里的烫手山芋。 他低头看向尚未被吕芳读完的张居正的奏疏。 这个张太岳! 纯纯就是不顾别人死活! 珠帘后。 嘉靖却是目光阴森,沉声道:“念!好生的念!” 他的眼神,在严绍庭的身上不断的审视着。 似乎是想要揪出些什么此前被深藏着,而自己不曾能知晓的东西。 严绍庭捧着烫手山芋,只能是低头接着吕芳后面诵读了起来。 “臣,张居正,伏死奏谏,请陛下准允……”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朝堂内阁及六部、五寺、九卿并百官百衙,行变法诸事,开本朝变革诸项。” “臣张居正,伏请陛下圣允,整饬朝堂积弊五事。” “一曰宗室骄恣、二曰庶官瘝旷、三曰吏治因循、四曰边备未修、五曰财用大匮。” 疯了! 张太岳真的是疯了! 自己现在也只能陪着这厮一起疯了。 严绍庭眉头皱紧,看着张居正这份奏疏,一字一句,都如同是刀子一样,重重的砍在了如今大明朝这具已是遍体脓疮的身体上。 “臣访运河上下,淮扬之地,皇族、王公、勋戚、官宦、士绅,以权势辗轧,以投献、请乞、夺买为法,大肆侵占田地。 国朝诸如苏松两府,乃至淮扬一代,国初所纳税赋之田,已去二三,更有过半为权势隐占,拒不缴税,致使国家财政亏空,国库空虚,难以为继。 而百姓于权贵剥削,时日清贫,积贫难返,安敢言果腹衣暖之语?地方有谣曰: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 臣请开国朝两京一十三省田地清丈,凡山川河泽皆需丈量,退还所占百姓田地,严明各道、府、州县所课田赋之数,不得减缺!” 这一段被严绍庭念完,殿内在场众人,亦是周身不安。 张居正要清丈全国田亩! 更要借清丈之后,重新确定严苛的田赋数目。 这就是直接对着现如今所有既得利益者们,狠狠的砍了一刀。 严绍庭吞了一口唾沫。 他有些想不明白,老张难道不清楚,他想要变法革新总得要坐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吗? 他难道不清楚,必须要有一批追随他的改革变法派吗? 难道老张是因为和海瑞在苏州府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两人相互传染。 老张也成铁头娃? 严绍庭怀揣着不解,继续诵读了下去。 “臣归京之路,闻翰林院严侍读谏言考成之法,以整饬吏治,臣请陛下准允,本朝变法革新,当切重用之于严侍读。” 念完这句话。 严绍庭差点就要晕过去。 他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心里已经是将张居正给骂开了。 合着。 这个张太岳,是将图谋放在这里了啊。 也难怪老道长,非得要自己来念这篇奏疏。 自己竟然被张居正给打包了! 严绍庭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安,继续道:“致理之遣,莫急于安民生;安民之要,惟在核吏治。纪纲不肃,法度不行上,下务为姑息,百事悉从委徇,以模棱两可谓之调停,以委曲迁就谓之善处。 “天下须悬法于众,以法理政,刑赏予夺,秉持公道,以振扬风纪,使天下信服。厉行整顿严其约束,得九围之人,兢兢辑志;慢肆之吏,凛凛奉法。 臣斗胆,陛下准允变法革新,清丈天下田亩,行考成之法,则必正赋不亏,府库充实,财税充盈而用度不尽。” 严绍庭说话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直至这一段读完。 他心中不由深深一叹。 自己一直在想着的,都是一步步来,这改革变法的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这个张居正倒好,直接上全套变法不算,还把自己给框起来了。 这让自己,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严嵩亦是瞅准时机,开口道:“陛下,老臣以为太岳此道奏疏……” “严阁老!” 嘉靖看向了严嵩,脸色平静,却有些冷漠。 “让严绍庭读完再议。” 严嵩只能是似有所悟的点点头,而后便闭嘴低头。 连看大孙子一眼,都没有。 严绍庭无奈,只能是继续往下读。 “臣踏足千里,民生、吏治不靖,然卫所兵丁亦如此,较之于太祖、成祖两朝,相去甚远。然此时我朝边疆常有战事,边军早已人困马乏,难以维系。臣请整饬军备,外示羁糜,内修守备,提拔良将,勋功酬之。积钱谷、修险隘、练兵马、整器械、开屯田、理盐法、收塞马、散叛党,以此八事督办国朝内外兵马。” “整饬吏治、军备、民生,当以修内政黎庶。而今天下豪民有田无粮,穷民摊派受病。田地兼并、隐漏严重,人丁户口逃往流失日益增剧,户田二籍混乱失真。朝廷所掌田亩、人丁日益短缩,财源祜竭。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臣请丈量天下田亩之际,当复国初天下田亩八百余万顷之余,当应有所增,若下九百余万顷,则仍有情蔽,田亩仍有隐瞒。” “而今臣观漕运,累患多年,大河屡屡溃决,下游成灾,朝廷当遣良臣驯服大河,以图两岸千里良田耕种。朝廷丈量完毕,当行人丁、田赋一体,皆以银钱完课,以便朝廷转运南北,而省火耗亏空。” “朝堂以银钱完课,亦当再行盐课五谷之价,朝廷定价严禁巨商哄抬或压低,致使朝廷二事折中亏空,百姓售卖受损。” “臣张居正感皇上知遇之厚不忍负,荷皇上再生之恩不能忘,感激无地,故不避万死,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一声谨奏奉圣旨五字念完。 严绍庭浑然如同是从大水之中被捞出来了一样。 诚然。 张居正这一篇奏请变法革新的奏疏,和原本并无二样,但其中却又多了一些细节。 如一条鞭法核心的问题,要管控五谷物价,避免百姓和朝廷亏损。 如清丈田亩,张居正这一次也给出了明确的数目,也在国初全国田亩总数上,加之二百年的开垦,必须要比国初还有所增多。 这就是一个加强版的张太岳! 一个在苏州府困守一年有余,亲眼目睹地方种种之后,终于修成大道的张太岳! 但是。 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啊! 严绍庭心中一声轻叹。 急! 太急了! 一个个的都太急切了! 海瑞是一个! 张居正也是一个! 严绍庭觉得自己今天大概要因为张居正和海瑞这两道奏疏,受到老道长的刁难了。 虽然他对张居正的改革变法奏请内容,有不少地方是保持存疑,并甚至有不同意见的地方。 但在老道长看来。 自己和海瑞、张居正恐怕就是一伙的。 自己想要一步一步,润物细无声的推行改革变法,等到一切力量积攒足够了,再在新朝取得一定基础之后,牵头爆发改革变法的声音。 而海瑞和张居正,则是我见,即要改革变法。 严绍庭不由看向了高拱。 难道急性子,已经在朝廷里出现人传人的现象了? 正当严绍庭思量着,等下如何应对老道长刁难的时候。 礼部尚书严讷却已经是站了出来。 只见严讷满脸愤怒,一副刚正不阿的表情。 “陛下!” “臣请陛下降旨,问责张居正!” “本朝乾坤朗朗,上下一心,去岁冬日年关前陛下业已降旨整饬朝堂上下吏治,以求革故鼎新,安抚民生。” “如今张居正竟然妄言改革变法,为求得逞,言辞放肆,狂言宗室、王公及天下黎庶,有以图名利二字之嫌。” “臣身居礼部,莫敢坐视国家滋生贪图名利而忘乎礼法之人,臣奏请陛下,务必严斥张居正所请诸般事宜!” 万寿宫大殿内。 礼部尚书严讷率先开口,抨击起了已经明确喊出要变法改革的张居正。 刑部尚书潘恩紧随其后。 “臣,刑部尚书,潘恩。” “附议奏请陛下,降旨严斥张居正所请,并严惩翰林院侍读严绍庭。” “张、严二人,去岁始一在朝中,一在地方,貌似神离,却互为表里,二人多有变法革新之狂言妄论,实则皆为贪图名利之辈,不顾宗室社稷,礼法黎庶。” “臣请陛下借今岁整饬朝纲吏治之际,降旨严肃惩治张居正、严绍庭,并妄图狂言以一疏而斩徽州一府六县官员的海瑞!” “此三人,虽不在一地,却浑然如同一体,皆为名利之辈。” “朝堂而今整饬吏治之风,三人颠倒,枉顾事实,一力为己,不利朝堂社稷。” “臣虽死,亦劾此三人,请陛下铲除此朝堂奸佞!” 严绍庭无奈的回头看向严讷和潘恩两人。 自己就知道。 当张居正把自己打包在了改革变法里面之后,这帮保守派定然会对张居正和自己发起反击。 可自己没想着现在就改革变法啊! 你们要杀,去杀张居正就是了! 他头铁脖子硬! 我小严还年轻,扛不住事啊! ………… 月票推荐票 感谢gm212955、易烊千玺的澳澳的打赏 (本章完) 第247章 没人比我严绍庭更会算账 万寿宫中。 大殿之上,礼部和刑部当先发言,驳斥以张居正这篇奏请变法革新奏疏为核心的几人。 变法? 革新? 严讷、潘恩两人眼神阴沉。 这哪里是变法革新,这是要了他m……不!这是要了天下人的命! 这是祸国殃民! 这是动荡社稷! 这是要造反! 刑部尚书潘恩更是再次开口道:“陛下!臣还要弹劾都察院监察御史海瑞,此人身为监察御史,便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竟敢不问青红皂白,不分前后缘由,便以朝廷和陛下所授之检查权柄,大肆弹劾徽州一府六县官员,毫无同僚之念,窃以为自己! “他一科道言官而已,竟敢奏请陛下斩杀徽州一府六县主官,名为黎庶百姓之计。然,若朝廷当真听他谗言,斩了徽州一府六县大小官吏,则徽州一地必将陷入无人管辖之局。 “届时恐怕徽州才是真正大乱之时,百姓无人管束,加之此时又是春耕农忙之时,如今本就因抢夺水源灌溉良田发生斗殴之事,已有人命出现。若无官府管控,只怕整座徽州府都将陷入内乱之中,百姓相互斗殴乃至械斗厮杀。 “等那时,徽州府便是整府如战场,黔首皆为杀人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新安江滔滔江水只怕也要被染红,水中之鱼皆饱腹人肉! “海瑞欺世盗名,徒有虚表,自命不凡,却无才无德,不思审视地方官民之系,自以为清高,却只是那追逐名利之辈。 臣以为,陛下当降下旨意,严惩海瑞,将其开革废黜!” 要整张居正,要打住张居正喊出的变法革新,就必须要先将这些事情都牵扯到一起去。 如果只是说反对变法革新,那就有可能会成为食利者反对革新。 潘恩目光幽幽。 此时止口不言变法革新,而抓住海瑞奏请朝廷斩徽州一府六县官员的事情来说事。 今日万寿宫大殿上的风向很不对劲。 但此刻听到潘恩喊出要严惩海瑞。 高拱当即站了出来。 “潘尚书此言差矣!” 海瑞必须要保。 保海瑞,非是为了保这个人,而是为了保刚刚才开始的整饬吏治的事情。 潘恩看向了反驳自己的高拱。 高拱开口道:“海瑞奏请斩徽州府大小官员,起因乃是那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税课一事。 “而此事徽州府一府六县,从年前似乎就已得知此事,却至今都未曾能处理得当,方才引起此次海瑞所奏徽州府百姓借春耕抢水,而发生斗殴致人死亡一事。 若是我等在朝为官,遇事不知理清前后缘由,如何能明断是非,替陛下执掌朝堂,署理各部司衙门事务?” 高拱的观点很直接。 徽州府现在的问题,起因就是人丁丝绢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事情。 而徽州府上上下下大小官员,从去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 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出现百姓因为斗殴致死的事件。 按照这个逻辑去理的话。 那就是徽州府官员的问题,是徽州府吏治的问题。 那么海瑞就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按照朝廷年前定下的整饬吏治的旨意去做事,去弹劾徽州一府六县官员的。 潘恩当即拱手开口道:“高阁老所言,乃是以吏治出发,虽有道理,但下官却并不尽然认同。若海瑞当真是为了徽州府官员吏治,则其上奏之时,便该明晓若是朝廷一举处斩徽州府官员,致使官府空缺,百姓如何治理? “而高阁老所说的人丁丝绢一事,乃是自太祖朝时就有的税课,施行已有二百年,徽州府一时如何能处理清白?而海瑞亦是未对此有所言论。 可见,海瑞此人如今此举,便是借朝廷整饬吏治之风,故意卖直求名!乃贪念功名利禄之辈!” 高拱当即一瞪眼:“你!” 但他却梗在了当场。 因为潘恩抓住了重点。 徽州府人丁丝绢这笔税课,不光是徽州府没办法解决,海瑞同样也没有办法。 他海瑞没办法解决,却只知道弹劾,可不就是求名的。 而潘恩也是摆出了一副,势必要将海瑞严惩的架势。 这能行? 严绍庭当即站了出来:“潘尚书,海御史本就是都察院监察御史,遇事奏请朝廷,弹劾有司,本就是分内之事。难道往后我朝御史言官问奏事宜,都需要再提出解决之法?那朝廷要我等与潘尚书这样的官员,还有何用?” 啥事都要上奏疏的人解决。 要你潘恩这个刑部尚书干什么用的! 严绍庭不经意之间,就挖了一个坑。 潘恩眉头一挑,当即说道:“本官没有这样说。” 严绍庭却是面带笑容:“潘尚书刚刚就是这个意思。” “你胡说!” 潘恩眉头一皱,随即冷笑一声看向严绍庭:“既然严侍读说御史言官们只需要负责闻事弹劾,而解决之法则要我等这样的朝堂官员提出,想来严侍读对徽州府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一事,已有解决之法?” 同样是一个不经意之间的坑,被潘恩挖好,放在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却是咧咧嘴:“那潘尚书可有法子呢?” 潘恩挥袍道:“本官是在问严侍读,伱可有解决之法。” 严绍庭点点头:“对,下官也是在问潘尚书可有解决之法。” 潘恩瞪大双眼:“你!” 高拱则在一旁冷笑着附和道:“潘尚书久在朝中,执掌刑部,可有法子能解徽州府此时这笔人丁丝绢税课的法子?” 被严绍庭和高拱配合着,挤到了绝处的潘恩,脸上一阵涨红。 半天之后。 他才支支吾吾道:“本官执掌刑部,不涉钱粮,不知如何解决,亦非本官失职。” 严绍庭却是笑了笑。 他转过身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陛下,徽州府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一事,引发一府六县百姓殴斗,臣有法子解决。” 说完之后。 严绍庭还不忘回头看向潘恩。 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 你刑部尚书潘恩,解决不了。 但我严绍庭,却有法子解决! 潘恩老脸绷紧,不发一言。 嘉靖则是冷视眼前众人的争执,开口道:“说吧,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严绍庭当即回道:“陛下,要想解决徽州府人丁丝绢这笔税课,就要先了解来龙去脉。 “微臣不知潘尚书是否事先了解过这笔税课,就在陛下面前大谈此事,还要借机请求陛下严惩海瑞。 但臣却是弄明白了这笔税课的缘由,此事当追溯至我朝太祖洪武皇帝之时。” 说完。 严绍庭趁着停顿的时候,又一次侧目回头,扫了一眼潘恩。 来啊。 既然跳出来,就要做好脸面丢尽的准备。 冲着潘恩送去一个眼神之后。 严绍庭便说道:“陛下,徽州府此次人丁丝绢一事,乃是起源自前元至正二十五年,那时本朝太祖洪武皇帝尚未创立大明,但已在南京尊为吴王,当时太祖洪武皇帝推行了一次乙巳改科,便是徽州府歙县如今这笔人丁丝绢税课的由来。” 他此言一出,就算是潘恩也不由一愣。 这件事竟然都能追溯到本朝开国之前。 潘恩眼里闪过一道锋芒。 没成想,这个严绍庭竟然真的去特意查阅了解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了。 但潘恩还是开口道:“即便如此,严侍读你难道就有法子解决了嘛?徽州府如今这笔账,你就能给算明白了?” 严绍庭回头看向潘恩,微微皱眉。 随后,在潘恩疑惑的目光注视下。 严绍庭笑着说道:“潘尚书这记性当真是……” 说着话,他还不忘摇了摇头。 就在潘恩要急起来的时候。 严绍庭已经开口道:“潘尚书难道忘了,下官还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若是说算账这回事,恐怕今日这万寿宫中,除了陛下和本部高尚书,就再无人能比下官更会算账了吧。” 卧槽! 老夫竟然忘了他还有户部的官职差事! 这帮人整日里侍读侍读的,误我啊! 潘恩瞪大双眼,彻底哑然无语。 高拱更是不忘附和道:“严郎中,还是先将这笔账与我等算清楚了再说其他事吧。” 说完之后,高拱瞥了一眼潘恩。 老货,阴阳怪气! 潘恩亦是淡淡的回看了一眼高拱,心中有些不忿。 严绍庭则是点头开口道:“徽州府如今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在国初乙巳改科时,乃是因为太祖皇帝查明徽州府歙县夏麦数目有问题,其中相差九千七百石,于是对歙县三千六百四十六顷轻租田每亩加征夏税生丝四钱,以弥补夏麦缺额,折银共计两千九百一十两银子。 “而当时徽州府除歙县之外,黟、休宁、婺源、祁门、绩溪五县则同样亏欠夏粮共计一万零七百八十石,折银共计三千二百三十四两银子。 六县合计共六千一百四十四两银子,虽与如今徽州府歙县人丁丝绢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相差二两,但已是无错。” 已经许久没有开口发言的礼部尚书严讷,这时候果断开口:“既然如严……郎中所言,那么这笔账自然就是清清楚楚,可为何直到现在已近二百年,都是歙县一县缴纳这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呢?难道还能是朝廷有错?” 严绍庭当即回头看向礼部尚书严讷。 只是他这一回头,却是让严讷心中一颤。 然而。 严绍庭却是面露笑容:“严尚书当真是神机妙算,这笔账确实就是朝廷,或者说是二百年前的徽州府给弄错了!” 严讷眉头顿时一皱。 他连忙看向珠帘后的皇帝。 在他身边,刑部尚书潘恩已经是眯着眼瞄上了他。 眼神,倒是颇有含义。 严绍庭回过头,拱手道:“陛下,如今徽州府歙县这笔人丁丝绢的税课,那是过去徽州府官吏无能渎职所为。 “微臣翻阅户部各项存档,历代户部发给徽州的堪合,其上明明白白写明,乃是‘坐取徽州人丁丝绢’之税课名目,而此笔账本就该是徽州一府六县共担而非歙县一县独承。 “但徽州府每岁发往六县催缴文书,却并未有人丁丝绢这笔税课,只有歙县每岁承担的税课之中,多了一笔夏税生丝。 “于是,歙县一县百姓,自我大明开国近二百年来,独独承担这笔六千多两的税课,亦独独承担了其他五县本该承担的三千二百三十四两银子的税课! 因徽州府历代官员渎职懈怠,歙县百姓做了近二百年的冤大头!” 万寿宫大殿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账算到现在。 其实已经很清楚明白了。 如同严绍庭所言。 歙县百姓当了足足二百年的冤大头。 何其冤也! 而严绍庭更是不忘回过头看向刑部尚书潘恩。 “潘尚书。” “下官的这笔账算的,尚书可听明白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52章 皇帝的险恶用心 万寿宫大殿内。 徐阶持身而立,显得从容无比。 自己当然知道张居正提出的税课折银征收的利弊所在。 而自己却依旧是将其提了出来。 若是无人看到弊处,那自然就是直接顺势强推,促使皇帝准允。 如此。 大明半壁江山的税课,就算是变相的落到了商贾之手。 进了商贾之手。 也就意味着,落到了天下士绅权贵大户之手。 若是如刚刚一样。 税课折银征收的弊端,被严绍庭察觉出来。 那么自己依旧能从容应对。 在所有人都目光不解的注视下。 徐阶缓缓开口道:“严侍读方才陈言,张居正所奏税课折银征收,或会被民间商贾利用,以致百姓更受剥削,愈发积贫,而朝廷虽得钱钞但却无有实物,而以钱钞于民间高价采买。 “严侍读所言,可谓真知见灼,一针见血。 臣以为值此之际,正值朝廷由内阁辅臣高拱督办整饬吏治之风,可依次兼行整饬督办定额百姓所涉产出之价。” 高拱眉头一皱。 这不是添乱,给自己加担子嘛! 他当即开口道:“陛下,既然如今都知道税课折银,必会累及百姓,此举自不能鲁莽施行,臣以为当一并压下,不允朝廷再议。” 严绍庭亦是立马跟进:“百姓多哀事,一生所求不过吃饱穿暖,朝廷税课繁多,但百姓还能自耕缴纳,一旦将朝廷税课征收中间多添商贾事,则百姓必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臣附议高阁老所言,当将此所请压下,未有完善妥当之举,不准再议。” 比之老高,严绍庭算是留了个心眼。 毕竟按照发展来说,朝廷终究还是要将一大部分的税课折银计算征收。 但绝对不能是徐阶现在提出的这般。 所以。 如果真有完善妥当可以推行的时候,那自然就可以再议论的。 徐阶却是不急不慌道:“陛下,施政犹如刀剑,刀剑可杀人,也可伤己。但朝廷施政,就要因此而因寝废食乎?臣以为,如今朝廷既然一开整饬吏治之风,自然会在高阁老带领下,吏治一心,以成我朝政通人和之境。 “而既然陛下与臣等已知晓税课折银,或被商贾所利用。朝廷便有了先觉之机,自可从而避免。改由户部清查天下各地税课名目,将各地税课所征之物以过往年景均价而定,再不更改,如此百姓自不会经受奸商剥削。 而朝廷亦可取当年均价,给付钱钞,自民间商人之手采买各项所需,以便各处充盈需求,而朝廷大省耗费。” 说完之后,徐阶侧目扫向了严绍庭和高拱。 从朝廷层面,将各类百姓所需缴纳的税课实物定价,你们总不能再说会有奸商盘剥百姓了吧。 高拱顿时皱紧眉头。 一时间,却也挑不出徐阶这番奏谏的毛病来。 而严绍庭则是心头淤积着一层阴霾。 徐阶是能干这种利国利民好事的人? 有一点是必须要承认的。 不论徐阶如何说,出发点是什么。 他就不是个会干好事的人。 这人啊。 已经心黑到皮燕子里了! 严绍庭眉头皱紧,在看到老道长的嘴唇已经动了一下的时候。 他当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绝不能开。如今张居正正在回京路上,他人尚未入京,其奏请朝廷变法革新的奏疏,却已经到了京中,到了圣前。 “可见张居正一定是准备周全,必定还有后手,继续试图推行变法革新,而不会就此草草了结。 “一旦陛下今日准允这一件事,便会让朝中官员以为,这是陛下心向此时变法革新。而届时于张居正而言,亦是如此。 “则臣依然能看到,届时朝堂之上,必然会有无数官员追随张居正之后,朝堂内外必将掀起此起彼伏的奏请变法革新奏疏。 “朝堂之上变法革新风潮盛行,有其支持者,必然会有反对者,于是等那时候朝中大小官员必当尽数深陷是否变法革新之争中,而无心署理正事。 臣请陛下明鉴,此事绝非鲁莽草草变法革新之际。” 严绍庭说的很严重。 几乎就差将党争二字说出口来。 既然老道长不愿意在他这一朝开启变法革新,那就往这个方向走。 他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道长你也不想朝廷陷入变法党争之中吧。 本来已经倾向于同意徐阶所请天下税课折银征收的嘉靖,顿时目光一缩。 让朝廷陷入到是否变法革新的党争之中? 那自己到时候怕不是一天清净日子都别想过了。 绝不能允许一件触及到变法革新的事情开启! 嘉靖瞬间就想明白了。 只是,再一次的。 就在嘉靖要开口降下圣裁的时候。 徐阶已经拱手道:“陛下,如今大明已有二百年,地方胥吏盘根错节,假借为朝催缴赋税之际,行肥己之便。多少百姓,倍之粮谷交于贪官酷吏之手,而朝不知晓。 “官府转运各地省、府库,乃至解送朝廷户部太仓,其中又要生出多少火耗?又有多少地方官府,假以人数解送,以图多耗钱粮。 “百姓屡遭剥削,朝廷与陛下蒙受欺瞒,无数如山之钱粮,本归朝堂与内帑,却被贪官酷吏多侵占,一年一地,十年天下,臣实在不敢估量,朝廷和内帑已有多少钱谷被贪墨。 “如今既有良策,虽包含弊端,但只需稍加警惕戒备,施行于天下,则天下钱谷无损,朝廷和内帑钱粮充盈,再不复朝廷与内帑用度之上,捉襟见肘,难堪不已的局面。 陛下圣明,自当能圣裁独断。” 完了。 老道长大概是要同意徐阶的请求了。 当徐阶说出最后这番话的时候。 严绍庭心中不由一叹。 这个徐阶,算是抓准了皇帝的心思。 老道长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自然是有人在下面偷偷的贪墨了本该属于他的银子。 与之相比,党争又能算得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朝廷里的大小纷争,还不知道有多少,其实是出自皇帝之手,或是经过皇帝授意准许的。 唯有银子。 才是老道长最看重的事情。 果然。 这一次。 嘉靖当即开口道:“照准徐阁老所请!” 他没有再给其他人开口辩驳的机会,当即就真的圣裁独断了。 大明朝要开始施行税课折银计算征收。 将主意拿定之后。 嘉靖便笑着点点头看向众人。 “虽然朕允此法,却非有意变法革新,亦非不知其中利弊。” 这话算是划下了一个道道。 你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借机议论奏请变法革新。 嘉靖紧接着又说道:“但亦如徐阁老所言,户部当先行清查天下各道府县所征税课之物,追溯过往作证之物物价,取自均价而定为成例。不可使商贾借机盘剥百姓,亦不可使商贾大肆高价卖与朝廷!” 严绍庭当即开口:“陛下……” 而徐阶却是长长的躬身作揖:“臣领命!” 嘉靖看向了憋着一肚子话的严绍庭。 “严卿,朕意已决。” 说完之后,嘉靖目光审视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心中微微一叹,事已至此,老道长心意已决,已经是再难更改这件事情了。 他只能心存不甘的躬身颔首:“臣领命。” 当严绍庭也无话可说后。 在场众人,则是一一躬身颔首。 “臣等领命……” 见眼前的臣子们,已经再无异议,嘉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缓声开口道:“朕准行此法,乃为祖宗江山社稷。天下财税,皆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无论何法,朝廷上下,凡官员胥吏,不得盘剥百姓,民间商贾亦不能借机行不法之举。 “行此法,百姓便捷,官府转运火耗锐减,实乃两相便宜之事。内阁并有司当行文地方,须当谨遵旨意办事,若有不法,值此整饬吏治之时,一律严惩不贷! 此法始行于今岁秋粮之税,但有情蔽报请有司知晓,加以改正,着令此后以为成例,不得改更。” “臣等谨遵圣命!” 这一次,殿内众人已是齐声回应。 而严绍庭却是心中长长一叹。 看得出来老道长对这件事很急。 以至于都不等到明年再推行此法,而是要在今年夏税之后的秋税就开始施行。 百姓哀哀。 也不知道这一次被徐阶一力支持的税课折银之法,又到底会滋生出多少贪腐之事,又会有多少百姓会因此愈发贫穷。 亦是在这时。 嘉靖的目光悄然的看向了严绍庭。 对这个年轻的官员,嘉靖的心思总是复杂的。 只是臣子便是臣子。 再如何受宠,也该知晓身份是什么。 嘉靖的目光变得悠长。 在众人等待着退朝的时候。 嘉靖却是开口道:“张居正身为内阁辅臣,虽立意社稷,却不思社稷稳固,不曾进言奏对廷议,一意孤行,奏请变法革新,错漏无数,着翰林院侍读严绍庭传旨,降张居正为顺天府知府,夺其机预内阁之权。” 轰的一声! 原本已经等着下班回家的众人,纷纷抬头,满目诧异的看向珠帘后一言而决的皇帝。 仅仅是这一番话。 张居正就从大明朝的内阁辅臣,变成了顺天府的小小知府。 而严绍庭更是差点就要爆粗口。 老道长,当真是用心险恶! 连这种不当人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让自己给张居正传旨,传的还是将老张从内阁贬黜到顺天知府的旨意。 老张这一次为何会被贬官? 因为奏请变法革新。 而自己呢? 过去同样有过试图奏请变法革新的举动。 让自己给张居正传旨,这不就是想要破坏会发生的变法派私下串联结合的可能性吗。 而更为重要的是。 如今张居正已经旗帜鲜明的立起了要变法革新的旗帜。 从今天开始,只要张居正在朝中一日,那他就和变法革新脱不开关系。 用心险恶的老道长这个时候让自己去传旨给即将如今的张居正。 这不就是摆明了要将自己和张居正放在对立面。 到时候张居正是变法派,自己就真的成了保守派,成了自己嘴里所说的保皇派了。 但凡是朝中有支持张居正变法的官员,从此也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老道长! 当真是不当人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48章 臣请陛下收回 回答严绍庭的。 是鸦雀无声的万寿宫大殿。 潘恩的脸几度涨红,在开始变得有些扭曲的时候,低下了头。 严绍庭默默一笑。 算账? 等回头找个机会,和你算算刑部的账! 若不是自己当初让陆绎派人盯着海瑞,自己哪里能提前知道徽州府人丁丝绢这笔烂了二百年的账,又哪里能知道徽州府歙县百姓,已经当了二百年的冤大头。 高燿则是当即拱手走出。 “陛下,户部确实如严郎中所言,每岁发往徽州府的催缴文书,皆以‘坐取徽州人丁丝绢’为名,不曾想徽州府竟将之尽数加之于歙县一县百姓之身。 此乃户部失察,累及歙县百姓,臣身为户部尚书,理当有失察过错之罪,请陛下惩治。” 高燿不得不站出来。 被严绍庭算账算到现在。 户部便是无错,也需要承认是有错的。 不然岂不就是历代皇帝的错了? 果然。 也如同高燿所想。 嘉靖挥了挥手,有些无聊的哼哼着:“二百年的税课今加一县百姓之身,又岂能说是你高燿的错?朕岂不是还要上追历代户部尚书之错?” 说完之后。 嘉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严绍庭。 徽州府的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还是过去那六千一百四十四两银子的夏税生丝,都不重要。 歙县一县百姓当了二百年的冤大头也不重要。 徽州府其他五县占了二百年的便宜同样不重要。 对朝廷而言,这笔钱是足数收上来的就行。 他现在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海瑞。 张居正。 这两人和严绍庭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作为皇帝。 嘉靖更关心这件事情。 他随后说道:“既然账已经算明白了,现在徽州府这摊子事情,该如何解决?” 这话。 显然是问严绍庭的。 严绍庭当即躬身颔首,抱拳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当恢复太祖洪武皇帝乙巳改科之时所征税课数额,歙县每岁两千九百一十两银,其他五县每岁三千二百三十四两银以田地亩数均摊。 值此,臣亦奏请,因徽州府事,可命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海瑞,照办苏松两府,清丈徽州一府田亩,以便五县均摊三千二百三十四两人丁丝绢银。” 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 严绍庭顺势提出了解决办法,也顺势奏请将徽州府的田亩重新清丈。 但是现在。 因为张居正这个新晋铁头娃,严绍庭已经变得有些拿不住,老道长到底会不会同意这件事。 如果老道长同意。 在其他人看来,是不是就是皇帝同意了张居正的改革变法奏请。 若是不同意。 又是否是从徽州府出发,否决了张居正的奏请。 这都成了今日这场圣前奏议,政治斗争的根本因素,也是真正需要议论的问题。 徽州府的六千一百四十六两人丁丝绢银重要吗? 从一开始就不重要。 如果真的很重要,就不会存在近二百年,或许中间有人发现却无人愿意去做更改。 以为不重要。 朝堂之上的争斗,朝廷未来的走向,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 等严绍庭说出要将这六千多两银子,按照乙巳改科时确定的数目重新分摊,并且要徽州五县重新丈量田地后。 嘉靖目光一缩。 他当即轻声问道:“你认同张居正今日所奏,朝廷已到必须变法革新之际?” 严绍庭顿时一愣。 虽然这根本就是两件事,可现在只能是一件事。 因为只有严绍庭认同张居正的变法革新奏疏,认同里面的清丈天下田亩,才会有动机去促使徽州府清丈田亩,作为变法革新的突破口。 徽州府能因为一笔人丁丝绢税课,重新清丈田亩,那么其他地方就可以找到足够多的理由来陆续清丈。 毕竟还是那句话。 大明到现在已经近二百年,而按照过去的不成文惯例,很多本来是临时加派的税课,往往经年累月之后就会变成固定的税课。 这个时候一个一个查过去。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田地,也就要一并清丈了。 清丈是不是好事。 是! 但嘉靖却不愿意动。 动了。 就是波及整个天下现在已经拿到好处的所有人的利益。 到时候朝廷会变成什么样子? 嘉靖觉得自己就算是这个时候拖一头猪过来,这头猪都能想明白会变成什么样子。 朝廷到时候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中。 即便是那些想要置身事外的人,也会因此而被卷入进来。 到时候所有的问题都会冲到自己面前,堆在自己的这张御案上。 自己不论如何处置。 都会被另一半的人疯狂抨击。 严讷更是顺势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徽州府歙县这笔所谓人丁丝绢税课,所谓六县均摊,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若是当真有问题,难道独陛下本朝才能知晓?才有人举告上来? “过去二百年里,难道我朝历代君王,历代贤臣都不知晓? 既然已经是施行二百年由歙县承担的人丁丝绢一事,如今本就应该继续下去。” 潘恩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 皇帝不愿意在本朝变法革新!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潘恩当即开口道:“陛下,臣附议礼部尚书所言。徽州府本就不必就已行二百年的税课,再做更改。 微臣也是现在方才知晓,严……郎中此前所言句句,皆是为了附和张居正所奏之事,其目的便是为了清丈天下田亩,妄图名利,却不思会累及天下黎庶大乱,民心惶惶,以致天下大乱!” 事情。 又一次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即。 大明朝现在是不是要变法革新。 严绍庭当即拱手:“回禀陛下,臣非认同张阁老所奏之事,而是单言徽州府一地,都察院监察御史海瑞所奏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望陛下明鉴。” 嘉靖却是哼哼了一声。 “海瑞所奏人丁丝绢?” 皇帝的目光变得有些悠长。 半响之后。 他才开口道:“海瑞在去徽州府之前,可是在苏州督粮道署停留许久,与张居正一同督办苏松事?” 严绍庭眉峰一紧。 老道长还是将海瑞和张居正放在了一起。 甚至于,在老道长看来。 张居正就是变法头子,而海瑞则是配合发生的科道言官。 不然为什么海瑞就好好的不在苏州府待着,跑到徽州府去,然后就有了徽州府这个人丁丝绢一事发生? 然而。 嘉靖的话却并未说完,他几度沉吟后,才开口道:“朕还记着,上一回也是在这万寿宫大殿上,那时候尔等奏议两淮盐政盐课一事,伱严绍庭便有意奏请,整顿两淮盐政,推行新法……” 严绍庭赶忙低下头。 嘉靖则是继续道:“朕同样记得,那日你严绍庭何等激昂,朕当日亦有言,尔似四十年前之朕!” 这话一出。 大殿内,众人目光诧异的看向皇帝和严绍庭。 皇帝说过这等话? 严绍庭似皇帝? 虽然是四十年前。 可这…… 也太惊世骇闻了吧。 嘉靖长叹一声:“朕是尔等少年英才,在朝为官,窥见朝堂上下内外积弊,意欲革新,张居正南下亦是而当初推举,海瑞亦是你保举,尔等皆为我朝青壮之臣……” 低着头的严绍庭,微微张开嘴,满脸诧异。 完犊子! 本来以为老道长只是将海瑞和张居正放在了一起。 但万万没想到。 老道长心目中的变法急先锋,竟然是自己! 自己成了老道长钦点的变法第一人了! 严嵩此刻也终于是忍不住,不顾风险,抬起头。 “陛下,严绍庭终究年少,有时言辞方寸短缺,但也深知古往今来朝廷变法革新,每多风险,他岂敢妄言革新变法之事,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不愿意变法革新。 这已经是现在的共识了。 所有人都清楚。 嘉靖则是看了严嵩一眼:“严阁老,朕是在问严绍庭。” 朕不是在问你严嵩这个内阁首辅。 严嵩目光一闪,面露为难,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深吸了一口气。 双手一振,挥开官袍,轰然跪地。 现在已经不得不如此做了。 一旦被老道长认定了,自己言及徽州府的事情,不愿歙县百姓再继续当冤大头,而是意图配合甚至是说引导张居正、海瑞等人鼓动变法革新。 那么且不说歙县那帮冤大头,还会不会继续当冤大头。 就是自己。 恐怕都要被压制的死死,雪藏起来了。 跪下之后的严绍庭,抱紧双拳,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他面露悲愤,怀揣冤屈。 在嘉靖有些不解和始终保持着的审视目光中。 严绍庭当即朗声开口。 “请陛下收回此时对微臣的成见!” “否则……” “微臣只能以死明志!” 万寿宫大殿内。 在场众人,一个个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从严嵩开始,到六部、五寺、九卿,纷纷看向严绍庭,瞠目结舌。 嘉靖亦是被严绍庭这一声喊,震得浑身一颤,眉头皱紧。 这才几日。 才几日! 上一次,同样是他们姓严的。 同样是在这万寿宫大殿内。 同样是喊出了如出一辙的话。 是那一日的严世蕃! 喊着要让自己收回那时说的话,不然就装死在这大殿之上。 今天! 严世蕃的儿子,也在这大殿上,喊出要让自己收回此刻成见的话! 他们父子两,搁这开玩笑呢! 嘉靖是又气又恼,还有些无奈的想要发笑。 这对父子。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脑瓜子嗡嗡的! 嘉靖当即冷哼一声,面露不悦。 “说!” “朕此刻对你,又有何成见了!” “你竟要朕收回!” ………… 月票推荐票 啊啊啊啊啊啊,我也脑瓜子嗡嗡的了。今天的更新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一直不满意,连章节名都换了好几次,最后才好不容易写出来,自己觉得相对满意。 最近一直在想着剧情怎么往下写,书都翻烂了,资料也查了个遍,就为了把这一段变法革新的争论写好。希望义父们看了,能满意,能看的开心。 我争取,把这一段写好,写的舒舒服服的。 然后就是又到月底了,两千五月票了,加上之前欠的,现在一共欠四章更新了…… 容我养养身体,把剧情理顺了,就会偿还的。 最后的最后,眼看着就要到三千张月票了,最后两天,义父们上一波? (本章完) 第254章 太岳兄,为弟甚是想念你啊! 严绍庭总觉得老严头像是察觉出了什么一样。 看着严家的马车,载着悠悠去向严府巷。 他站在街边,街头皱紧。 或许。 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 严家现在已经在忧思生死存亡的事情了。 而现在。 也是因为自己。 老严头似乎在考虑千年世家的问题了。 千年王朝? 千年来的人们,就从未见过。 可千年的世家,却长存于世,比比皆是。 猜不透已经人老成精的老严头的真正心思。 严绍庭回头看向手中捧着圣旨,从西苑方向沿着大街赶过来的吕芳。 他拱起双手:“这事情怎么叫您亲自来办了?” 说着话,严绍庭从吕芳的手中接过那档贬黜张居正的圣旨。 吕芳却是笑着说道:“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咱家就知道侍读会在这边等着。” 严绍庭笑笑,看了一眼四周。 吕芳则是当即回头看向身后,跟随过来的小太监们。 只是一个眼神。 小太监们当即低头退到数步之外。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陛下有话要您带给微臣?” 吕芳却是摇摇头:“主子爷今日累着了,侍读你们出宫的时候,主子爷就已经睡下了。” “哦?” 严绍庭面露疑惑。 吕芳则是左右看了好几眼,这才开口道:“侍读,不是咱家多嘴,实在是咱家不愿看到您多想,所以想说上几句贴心话。” 严绍庭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子一直都视您老为自家长辈,您老有什么话,只管和小子说便是。” 吕芳面露笑容,摆着手道:“这可不敢。只是侍读平日里对咱家和宫里人都是心思直爽,所以咱家心里暖和。不然这些话,哪里会随便说的。” 说完之后。 吕芳这才解释道:“侍读是个有才有本事的,这一点不光是咱家,就连主子爷也时常说起。只是侍读说到底都是在朝为官,是主子爷的臣子,有些时候侍读还是少些执拗,莫要忤逆了主子爷的心思。” 说完这句话后。 吕芳亦是上前了一步,再一次看向四周。 而后。 他才压着声音说道:“侍读如今也是裕王府世子的侍读,而侍读也才不过二十,往后有的是时间。恐怕等咱家一把火烧成灰的时候,侍读还是在朝中做事,所以又何必急于一时?” 严绍庭心中一跳。 这话可是已经十足的僭越了。 但吕芳却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继续道:“侍读想要做事,想要让咱们大明朝万世长存,这份心思咱家清楚,主子爷也能看得出来。 “侍读往后是世子的侍读师傅,等世子长大些出阁读书,侍读就要担负起教育世子的责任。 不说太长的事情,就是等世子将来有朝一日……是不是,侍读再在朝中,除了世子还能有人压着侍读吗?” 吕芳是个好人。 至少在现在的严绍庭看来,他就是个真正的好人。 这种类似于,培养未来皇帝,以帝师身份总领朝堂,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的话。 吕芳这个在内廷多年的老人,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又岂会随便和别人说? 这是今天老严头在马车上那番话后,另一桩让严绍庭有些意外的事情了。 他看向吕芳,点头笑着说道:“昌平那边最近正在建一些小院子,算不上富贵,可也是有屋有院,若是您老不嫌弃,等往后有了机会,就去那边住着。昌平水好山好,百姓淳朴,是个修养的好去处。” 吕芳心中亦是动容。 这是在说给自己养老的事情了。 只是明面上的话,却不能如此说。 吕芳满脸笑容的点头道:“那可感情好了!昌平就在皇陵边上,咱家过去也算是替主子爷去守皇陵了!” 替和给。 不过是一字之差罢了。 严绍庭面露笑容:“您老不嫌弃才是好。” “好好好!” 吕芳连说三个好字,然后才深觉不枉此行,载着满心的欢喜,带着那帮茫然不知的小太监回了西苑。 站在大街上的严绍庭,则是颠了颠手中的圣旨。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而后便叫了街边的轿夫,抬着自己到了锦衣卫衙门前。 严绍庭将陆绎喊上,带着几名锦衣卫官兵,又顺了锦衣卫衙门的一匹马。 一行人便奔着城外而去。 按照消息,张居正往京中递送奏疏,再算上他的路程,如今也该过了通州。 那就是在通惠河码头方向等着就是。 众人驾马,一路追赶。 不多时便到了通惠河码头。 码头上的管事,见到锦衣卫的人,立马从码头旁的棚屋里走了出来。 严绍庭抬眼一看,竟然是上一次严鹄从江西老家入京那一日,借了轿子给自己的那名小吏。 管事小吏亦是看到了严绍庭。 当即满脸笑容的走上前。 “原来是严侍读大驾光临,侍读若是早些遣人过来分说一二,小的定然是早早的就将码头给清空了。” 严绍庭淡淡一笑,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了一名上前的锦衣卫官兵。 “京畿之地,往来众多,又岂能因我一人,而耽误旁人?” 管事的小吏连连点头:“侍读教训的是,小的铭记,往后必当谨遵侍读教训,做好这通惠河码头上的差事。” 这人啊。 话是不管正着说还是反着说,都能让人舒服。 码头管事的小吏,到底是会做人献殷勤的。 不过是,遮阳的大伞就撑在了码头上。 茶水和桌椅板凳也一一拿了出来。 严绍庭也不推辞,安然坐下,享受着河边的微风,喝着茶水。 管事的小吏就守在一旁,也不去管旁的事情了。 半响之后,见不到张居正的船过来。 严绍庭这才看向管事的小吏:“不忙?” 管事小吏立马摇头:“侍读在,就是小的要操忙的事!” 陆绎在一旁吹了个哨子。 “你倒是会说话的。” 管事小吏伸手挠挠头,满脸憨笑。 严绍庭则是说道:“在这里干几年了?” 管事的心中一动:“回侍读的话,自打小的能做事,就从小人家老爷子手上接过差事,到现在已经在这通惠河码头干了十年了。” 原来是传承啊。 严绍庭却是目光转动:“昌平治安司那边,如今受陛下钦点新设,现在好像还有几个……” 不等他的话说完。 噗通一声。 这管事小吏,浑然不顾码头上的人来人往,已经是跪在了地上。 “多谢侍读抬举措辞!” “能为昌平百姓做事,乃小人前世修来的福气!” “小人绝不叫侍读丢脸,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造福昌平百姓!” 严绍庭虽然有此意,但还是微微一愣。 这人倒是眼里有活,还懂分寸,更懂得取舍。 传家的码头管事差事,说不干就能不干。 他不由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肖俊鹏!” “此后愿以侍读马首是瞻!” 通惠河码头管事小吏肖俊鹏,满脸涨红,心中激动不已。 陆绎瞅了一眼人精一样的肖俊鹏,他侧目看向二姐夫。 而后便冲着肖俊鹏说道:“往后伱就有福咯。” 肖俊鹏连连点头:“自上回见着侍读,小人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必定是福气不浅的了!” 严绍庭挥挥手:“起来吧,陛下说过的,大明朝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和规矩。” “小人谢侍读!” 但肖俊鹏还是先道了一声谢,而后才缓缓站起身,带着满脸的激动,规规矩矩俨然以昌平治安司官属自居,昂首挺胸的站在严绍庭身边。 他仰着头,心中美滋滋的。 俺老肖往后可不就是有福的人咯! 而在另一头。 一条行驶在通惠河码头上的官船里。 张居正身着大红官袍,坐览两岸风貌,心思凝重。 也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奏疏到了圣前,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不过,不论好坏,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就算皇帝将自己内阁辅臣的位子给撸掉,但自己变法的口号却实实在在的喊出去了。 只要不是砍头的惩罚。 自己总有一天,能拉扯着诸如严绍庭这样的人,在朝中掀起风风火火的变法革新之风! 想着想着。 张居正便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味着。 这时候幕僚师爷从船头走了进来。 “阁老,前面就要到通惠河码头了。” 张居正抬起头看向外面:“你说这一次,若是陛下不允我所请变法革新之事,会如何处理?” 幕僚师爷笑着说道:“阁老不是早就想定主意,即便陛下不允,哪怕是大发雷霆,但阁老这个变法第一人的名头却总是跑不掉的。就算如今陛下不允,可是等将来……” 张居正当即目光一凝:“慎言!” 幕僚当即颔首,而后转口道:“只是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何阁老明明知道那篇奏疏中所请诸事,分明是有短柄,定然会被朝中之人抨击,为何阁老还是要将其呈奏上去?” 张居正放下茶杯,看向幕僚师爷,脸上淡淡一笑:“总得要先看看,朝中这些人倒是哪个是真,又哪个是假。” 他模糊的说了一句。 幕僚师爷还是不曾明白其中的含义。 只能是回头看向外面。 “阁老!” “码头上有人!” “好像……是严绍庭……” 官船缓缓的停靠在了通惠河码头上。 严绍庭则是在肖俊鹏殷勤伺候下,登上了官船,走进船舱中。 进了船舱,张居正方才刚刚起身,似乎是要下船。 见到严绍庭,张居正略微有些意外。 而严绍庭则已经是面露笑容。 “太岳兄,许久不见,如隔三秋,为弟对太岳兄可是甚为想念!” ………… 月票推荐票 (俺老肖往后也是有福的人咯!) 昨天检查后,身体有一点问题,不严重。 昨天吊了四个多小时的水,今天和明天还要继续,然后就是复查。 不过更新不会耽误的,义父们放心! 所以,月初了~义父们手中的保底月票是不是可以投一波~嘿嘿~ (本章完) 第249章 臣是保皇派 且不说严绍庭到底是不是背地里鼓动张居正、海瑞奏谏变法革新。 就严绍庭此刻和他老子前些日子如出一辙的表现。 嘉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当朕这万寿宫清修玄妙之地,是城中菜市口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然而对严绍庭来说。 此刻他就好似是大明朝最冤的那个人。 比活生生一力承担了近二百年徽州一府六县人丁丝绢的歙县冤大头们,还要冤! 严绍庭满脸悲怆,回头扫眼看向在场众人。 其实。 与其说是他看向众人。 不过是他将那张满是冤屈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随后。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我朝历经已有二百年,陛下圣明无双,无出其右,自陛下御极登基以来,便行圣明善政,效仿文景,老庄无为。 “臣自入朝,便视陛下即君父,一片忠心,只为报答君父隆恩浩荡,垂青臣下之恩!臣不知为何陛下会将臣与张阁老、海御史并论? “臣犹记不久之前,臣奏对陛下言,臣只会是陛下的臣党,臣也只会是陛下的门生,臣在朝为官所行诸事,也皆是陛下圣心独裁之事。 臣……” 到此处。 严绍庭已然变得有些哽咽,声音也忽然中断,戛然而止。 嘉靖被严绍庭这一出给弄得顿感茫然。 他低头,目光幽暗的审视着跪在面前的严绍庭。 而当严绍庭抬起头时。 已经是双眼通红。 “陛下!” 严绍庭朗声喊着。 而后低下头,拼命的眨着眼睛。 论演员如何修成。 一直不眨眼,是个人都会眼红。 低下头之后。 严绍庭继续道:“今日海御史奏请整饬徽州府吏治,问罪徽州一府六县大小官员。又值张阁老经历东南诸事,踏行两淮回京,或是偶感百姓之艰,而成疏奏请陛下准允变法革新。 “臣想知道,陛下知否方才觉得,乃是臣私下与张阁老、海御史有所往来,促使二人有今日这般大胆言论? “陛下是否以为,臣是要颠覆本朝社稷,坏了我朝祖宗江山? 请陛下为臣下开释!否则微臣只能以死谢罪,洗刷清白!” 这事不说明白了是绝对不行的。 大明朝变法革新第一人? 这名头虽大,可不是自己能担的。 大明朝的花骨朵,可担不起这天大的名头。 嘉靖则是抽了抽鼻子。 此刻的严绍庭,怎么让自己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 这种奏对,这般模样。 怎么像极了过去朝堂之上的那帮清流? 哪怕是可能会倒大霉的事情,也要求得名声清白。 严讷、潘恩几人亦是看傻了眼。 这个严绍庭不讲武德啊! 怎么好端端的,把他们的套路拿去用了! 至于说高拱、袁炜等人,则是会心一笑。 这帮人到底还是眼皮子浅。 这位小爷,是能用常理度之的? 他就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 反倒是算得上头一次以六部尚书身份,参与大明朝最顶级权力会议的胡宗宪,则是面色凝重有些不安。 而他的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 难道这就是朝廷往日在做的事情? 此时。 严绍庭则是悄悄的屏住呼吸。 自己这一次算是将了老道长一把。 现在就看老道长对自己的态度,到底会是如何。 珠帘后的嘉靖,冷眼看向跪在面前的严绍庭。 半响之后。 皇帝方才开口道:“朕未曾说过那般话!” 说完之后,嘉靖的眼神闪烁了几下。 严绍庭则是抬起头,面露松弛,在老道长的视线里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臣叩谢陛下为微臣开释!” “陛下有此言,则说明陛下并未认为臣与张阁老、海御史私下有所往来,臣亦非鼓动二人奏请变法之事。” 嘉靖紧绷着脸。 即便自己先前心中确实有如此想过,但这话却根本不能说出口。 今日张居正奏请变法革新,本来就让自己大为震惊和意外,本意就是要将这个势头给压下去。 若是当真将严绍庭牵扯进来,扣上一个变法革新派的名头。 那么…… 嘉靖的目光扫向了一直坐在凳子上的严嵩。 如果这样的话,就是严家和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也站在了变法革新的那一边。 这并不是自己希望看见的事情。 沉吟良久之后。 嘉靖才再次开口道:“如你所愿,朕非有此般想法。” 他终于还是松了口。 严绍庭则是当即叩拜道:“陛下圣明,微臣还请陛下明鉴,臣今日所奏议之事,非为响应张阁老、海御史所请之事,乃是尽为陛下所思所忧! 微臣不求荣华富贵,亦不求所谓功名利禄,若臣有富可敌国之财,臣亦愿散尽家财,以利天下黎庶,报效陛下知遇之恩!” 这话几乎就是挑明了在说,去年严绍庭送进宫的那几百万两银子的事情。 嘉靖亦是会心一动。 在场众人则是脸色紧绷。 没人能挑出严绍庭这番话的毛病。 这厮确确实实算得上是散尽家财,只为报效皇帝了。 严绍庭见时机已到,当即再次开口出声。 “臣今日所奏请之事,乃全因徽州一府六县十数万百姓计。臣乃陛下的臣党,臣视陛下乃君父,而徽州府十数万百姓,亦视陛下为君父。 臣是陛下的臣党,徽州府百姓则为陛下的子民,臣与徽州府百姓便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便是臣与徽州府百姓的君父。” 严绍庭不厌其烦的灌输着这个道理。 他继续声情并茂道:“臣受陛下隆恩,拔擢在朝,委任诸事诸职,衣食无忧,只需思量如何报效陛下恩典。而徽州府百姓,却仍有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之人。 “同为陛下的子民,臣不忍徽州府百姓如此过日,更不忍君父因此而遭受攻讦,以致陛下圣明受辱。 “严尚书、潘尚书说臣是贪图功名利禄,说臣是以邀人心、邀以直名,臣绝不敢认! “若说臣贪图名利,则臣实为贪图陛下圣明长存。 “若说臣眷念利禄,则臣实为思量朝堂财税充盈。 而若说臣邀买人心,以求直名,则臣实为捍卫陛下圣明仁主之名,以保天下民心,以求陛下圣主之名长存于天下黎庶之心!” 说完之后。 严绍庭虽然还跪在地上,却已是昂首挺胸。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沉声开口道:“若说臣是变法革新派,臣绝不敢认。臣若有所派系,则只会是保皇派!” “陛下圣意所至,便是臣踏足之地。” “陛下执掌乾坤,便是臣为臣之道。” “臣,食君之禄,只知报效君恩!” “臣是……也只能是陛下的臣党!” “陛下的保皇派!” 不要脸! 这厮忒不要脸了! 当万寿宫大殿内,严绍庭喊出的保皇派三个字,回荡在梁柱之间,久久不能平息的时候。 诸如严讷、潘恩等人,则是心中一阵腻歪,瞧着严绍庭的背影,眼神中满是鄙夷。 就算是高拱、袁炜,甚至是严嵩,都有些没眼看严绍庭。 虽然他们都清楚,严绍庭此举是为了洗清自己不是变法派的手段。 可如此直白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呢? 就算是这个意思,也得要换个说法啊。 反倒是嘉靖,脸上竟然是渐渐露出一抹笑容。 诚如严讷、潘恩此前所说,朝堂之上,多的是贪图功名利禄,邀买人心之辈。 但如严绍庭这般,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是铁保皇派的人,却是在今日之前,一个都没有。 哪怕是前些年的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也未曾有过这等当众言论。 “保皇派?” 嘉靖低声呢喃着,不禁止不住的轻笑了两声。 随后嘉靖身子前倾,俯身瞪眼看向严绍庭:“年纪没多大,脸皮倒是如那城墙一样厚!” 严绍庭却是面色不改:“此乃微臣肺腑之言!” “行了行了……” 嘉靖则是随意的挥挥手,开口道:“起来吧,也不知道哪里学的,动不动就下跪,我大明朝还没有这等规矩。” 到这时。 严绍庭才缓缓起身。 随后便躬身颔首道:“陛下,如今徽州府歙县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人丁丝绢税课一事,已经查明缘由。 “不论如何,为显陛下公允,为彰陛下仁德,也该按太祖皇帝乙巳改科之时,歙县每岁缴纳两千九百一十两人丁丝绢税银,而其余五县则承担余下三千二百三十四两税银。 只是五县如何分摊这笔三千余两的税银,臣以为当由陛下圣裁。然臣依旧认为,清丈徽州府一府田亩,遵太祖洪武皇帝乙巳改科之成因,以五县田亩之数,分摊这笔三千二百三十四两税银最为妥当,也最能彰显陛下仁德公允爱民之心。” 说完之后,严绍庭便抬头看向老道长。 这一次。 老道长没有再面露不悦。 这就是解释和不解释的区别。 一开始老道长只认为,自己是在配合张居正、海瑞,要用徽州府作为变法革新的突破口。 而现在,则只会是因为皇帝那所谓的圣明之名。 嘉靖则是抬头看向高拱,而后又看向户部尚书高燿。 “户部。” 高燿拱手而出。 “臣在。” 嘉靖询问道:“徽州府人丁丝绢这笔税课,历来都是户部行文徽州府催缴,户部如今是何意思?” 其实此刻的嘉靖,已经有些认同将徽州府那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的人丁丝绢税银,划分成歙县及五县分摊两个部分。 但如果一定要清丈徽州府的田地,却又成了他不愿意的事情。 左右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事情。 徽州府可不像苏松两府,清丈田地之后,能多出来几十上百万的财税增收。 高燿则是目光一转,躬身颔首道:“臣以为,既然事情如今已经明晓,严郎中也将徽州府这笔人丁丝绢税银前后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则自当由陛下圣裁而定,臣与户部以为,不论圣裁如何,这笔税银终究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说完之后,高燿便后退回班列之中,默默低下头。 这也是个不粘锅的! 严绍庭扫了一眼户部尚书高燿,心中暗自腹诽。 嘉靖则是哼哼着看了眼高燿,而后挪向了严绍庭。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 刑部尚书严讷,却又拱手抱拳,站了出来。 “陛下。” “虽然方才严郎中已经说明了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前后缘由。” “但臣现在,却还有一处疑问。” “希望严郎中能为老臣开释!” ………… 月票推荐票 (嘉靖·徽州府志·书影) 乙巳改科:据《徽州府志·食货志》记载,吴元年(1364年),明太祖朱元璋重新修订徽州府赋税旧制,将六县‘夏税生丝’折麦征收。第二年即乙巳年,行中书省核查徽州府赋税发现,该府吴元年田赋增减额存在问题,督办府县所属官吏羁押至省,重新厘定徽州府田赋数额,岁史称‘乙巳改科’,其中歙县亏欠原额夏麦9000余石。 另外这章没问题哈,只是章节序号错了,我正在找编辑修改序号 (本章完) 第250章 这万寿宫中究竟谁是变法派 徽州府绝对不能推行田亩清丈。 一旦徽州府开始清丈田亩,哪怕今日严绍庭当众说出自己乃是皇党,他不会参与变法革新。 但明确上疏奏请皇帝下旨准允变法革新的张居正呢? 他回京之日,定然会以此为借口,再次喊出变法革新的口号。 所以要从源头,切断一切能被张居正可能抓住的机会和借口。 而要阻止徽州府清丈田亩,就必须要先将这笔已经在徽州府歙县征收了近二百年的六千一百四十六两人丁丝绢税银,坐实了就该是歙县百姓承担的。 至于已经当了二百年冤大头的歙县百姓,是否会因此继续充当冤大头。 不重要! 区区一县百姓的利益,能和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庶百姓相比吗? 不能! 严讷这位在朝多年的老倌儿,眼里闪露着锋芒。 必须要将一切变法革新的苗头掐死。 至少,张居正所谓的清丈全国田亩,推行税课以白银折算征收,这几条是必须要直接一棍子打死的。 革新? 这是在革他们的命! 严讷站在大殿内喊出话后,便当即拱手说道:“陛下,臣请陛下明鉴。虽然严郎中方才所言,追溯徽州府歙县这笔人丁丝绢税课,所谓乃是太祖洪武皇帝时定下的乙巳改科所正夏麦亏欠之额。 但如今歙县所征之人丁丝绢税课,每岁乃是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税银。而严郎中所算的徽州府六县所谓乙巳改科所欠夏麦,依照严郎中所折算,却是六千一百四十四两税银,二者相差二两。 既然数目都无法对上,又如何能将之算成一笔账?如此,岂不是糊弄税课,糊弄朝堂,糊弄百姓,糊弄陛下?” 当严绍庭喊出自己是皇党之后。 从个人品行上,便无法再对其发起攻讦。 但是。 就算是讲道理,讲事实。 这徽州府的人丁丝绢和夏麦亏欠两笔税课税银,可还是相差了二两银子的。 别看只是相差二两。 可这就是区别。 潘恩闻言,眉头一挑,当即拱手道:“陛下,严尚书所言句句有礼有节,臣等在朝为官,乃食国朝俸禄,受百姓供养,如何能如此武断行事?明知这两者税课之间相差二两税银,又如何能将之等同?臣以为,徽州府时下所生那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税银的人丁丝绢税课,所谓理当徽州府六县均摊,实在是无稽之谈!” 事情再一次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即徽州府歙县所承担的人丁丝绢税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丁丝绢这笔税课,和太祖洪武皇帝施行乙巳改科时的夏麦欠额又到底是否有关系。 这中间。 再一次因为严讷所提出的那相差的二两银子,而打上了一个问号。 可这件事。 当真就和这相差的二两银子有关吗? 不! 这件事从今天被提出来开始,就已经和那二两银子无关了,更与徽州府无关了。 一切,都关联到了大明朝是否要变法革新上去了。 严绍庭低着头目光闪烁,只是一个念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只是该如何反驳呢? 如何继续借着这相差的二两银子驳斥回去呢? 严绍庭陷入深思。 毕竟徽州府的事情,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现在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未曾知晓全部详细。 二百年的时间流逝,又岂是自己一人能够算清楚的? 更何况按照太祖洪武老爷子当初建立大明时定下的规矩,长江以南的大部分,或者说全部的文书存档都是放在南京玄武湖湖心岛的黄册库中的。 北京城这边,想要查证原始存档,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更何况现在若是不定下来徽州府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到底该如何处置。 朝廷必然会随着老张回来,而陷入到漫长的围绕着徽州府这笔人丁丝绢税课的大辩论之中。 辩论的是徽州府的人丁丝绢税课。 可说到底,还是变法革新。 现在无法解决。 可拖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严绍庭终于是第一次站在这万寿宫中,陷入到了两难境地。 他的念头思绪飞快的运转着。 不知帅嘉谟何时才能被锦衣卫的人送到京中。 更不知道,老张回京之后,又会如何继续推动变法革新。 按理说,老张这个人既然敢上疏陈情变法革新,就该是做足了准备才是。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就在严绍庭苦思冥想之际。 户部尚书高燿,却是轻咳一声站了出来。 在严讷、潘恩几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 高燿冲着看过来的严绍庭看了一眼。 他拱手开口道:“陛下,徽州府歙县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已经施行近二百年,国初太祖洪武皇帝乙巳改科之时所行物价,与今日物价又是否一致?这其中,臣以为恐怕还是要有所考量。 “所以微臣以为,这二两银子的差额,亦是在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而若是严郎中和严尚书所说的这两笔税银,相差甚多,则定然是无有关联的。 只是眼下这两笔税课到底有何关联,臣以为还是应当调徽州六县县志、白册,徽州府府志、白册,以及存档于南京玄武湖黄册库中的国初黄册存档,以及大明会典等各处文档,查验比较,以证其关联。” 查账。 差一切有过记录的过往存档,以及南京玄武湖黄册库中最原始的黄册存档。 这就是高燿给出的解决之法。 严绍庭有些疑惑的看向这位高尚书。 这位老高的站位,到底是什么? 严讷、潘恩也在思索着。 可单是从高燿的这番奏对中,却根本就看不出对方到底是站在变法改革一方,还是站在恪守当下的一方。 高燿却是想将这两帮人都给大骂一顿。 你们一个个闹着变法或者不变法的。 是真的不知道当家管钱的难处啊。 自己管不到变不变法的事情,但自己却要管着大明朝的钱袋子。 你们闹,到时候朝廷又没钱了,账又得算到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头上。 高拱当即开口:“臣附议,户部所奏合情合理,既然如今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陷入可疑,自当查明查实,还徽州府六县百姓一个公道。” 随后目光扫向严绍庭、严讷两方。 变法很重要吗? 先把吏治整饬好了,让朝廷的财税能够稳定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啊。 闹吧!闹吧! 等闹得大明朝国库里遍地死耗子,大不了咱们老少爷们一起坐在城头张着嘴喝西北风算逑! 至于藏在高拱身后的另一位内阁辅臣袁炜呢? 从一开始,他就缩起了头,装成了一个透明人。 连带着,吏部尚书郭朴也是全程一句话没有说。 眼看事情真的要被拖成一个漫长的大辩论。 严绍庭心弦紧绷,一阵思量之后,他当即开口道:“陛下,臣要弹劾驳斥内阁辅臣张居正!” 嗯? 瞬间。 原本还闹哄哄的万寿宫大殿,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是目光诡异的看向忽然要弹劾张居正的严绍庭。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本来已经准备开口,同意高燿所请查明各处存档的嘉靖,目光不由一缩。 沉吟半响之后。 嘉靖方才开口道:“你要弹劾张居正什么?” 严绍庭拱手正色道:“微臣要弹劾张居正,狂妄跋扈,无视朝纲,无视民生黎庶!今日张居正所奏诸事,可谓狂妄至极,以一己之见而言国朝社稷,祖宗江山,全无人臣之礼可言!” 静。 万寿宫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分明有过动议变法革新,至少当初在两淮盐政上,有过动议的严绍庭。 此刻竟然是将今日提奏准允变法革新的张居正,给驳斥成了这般模样。 而就在所有人都分辨不清,严绍庭到底为何有此言论的时候。 万寿宫外。 一架硬顶靛蓝花步轿,已经是由四名轿夫抬着,缓缓的落在了万寿宫宫门前。 戍守在宫门前的京营参将郭玉创,当即眯着眼看了过来。 这是徐府,或者说是徐阁老的轿子。 朝廷里,有司大员的轿子,都是需要在朝为官者牢记的。 容不得出错。 郭玉创眯着眼,稍稍上前了两步。 他的眼里带着一丝疑惑,按理说徐阶从年前,因为他那个身为顺天知府的儿子徐璠,在密云制造出来的惨案,而一直以保留体面的方式,自请称病在家休养。 按照规矩来说。 若是没有皇帝的旨意召回,徐阶是要一直待在家中,不能参与朝政的。 这是潜规则。 算是一种变相的,对教子无方的徐阶的惩罚。 但是今日。 徐阶却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西苑万寿宫前。 他要做什么? 就在郭玉创疑惑之时。 大明内阁次辅、清流魁首、东南士绅商贾利益集团代言人的徐阶,已经仪态随和而又透着威严稳重的,轻抖官袍,自轿子里走了出来。 “徐阁老。” 郭玉创当即上前,拱手施礼。 “嗯。” 徐阶只是嗯了一眼,却是抬头盯着眼前宫门后的万寿宫大殿。 似乎是想起来,自己还要有一番解释来意。 徐阶这才提起脚步往万寿宫内走去的时候,开口说道:“老夫今日入宫,乃是为内阁辅臣张居正奏请国朝变法革新一事,奏请面圣进言。” 说完话。 徐阶也已经走进了万寿宫中。 他双手轻提官袍,一步一步,脚下沉稳的走上那阔别多日的万寿宫大殿前的台阶。 最后。 徐阶躬身合手,站在了殿门前。 “臣,武英殿大学士、机预内阁、大明内阁次辅,徐阶,请陛见!” 殿内。 当众人还在为严绍庭忽然弹劾张居正,而倍感疑惑的时候,徐阶的声音也从殿外传来。 众人当即心中一惊,纷纷转身回头看向殿门处,那一道遮挡住了外面阳光的身影。 珠帘后。 嘉靖的目光,也变得幽长幽长。 许久之后。 珠帘后,方才有声音传出。 “宣。” 殿门外,徐阶一抖官袍,跨步入殿,直至珠帘前,已与受得赐座的严嵩并排而站。 “臣徐阶,今日得闻内阁呈收辅臣张居正所奏陈情国朝变法革新疏,虽老臣身体抱恙,奏请居家多日休养,却心忧国朝社稷,为免国朝社稷有恙,特入宫请见陛下。” 徐阶一字一句,据理而言。 虽然大伙都知道他为何这些时日不在朝中,但如此奏对,却亦是让人无可挑剔。 徐阶则是继续当着众目睽睽,开口道:“臣以为,张居正所奏诸变法革新事宜,虽多有错漏之处,然其本心必当是忧心国朝社稷,立意乃为我大明江山国祚思量。 “老臣以为,譬如张居正所奏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税课名目繁杂多如牛羊,往来催缴不断,百姓苦不堪言,而官府堂官胥吏亦是上下难以维系。 以折算成银,而收缴天下税课,乃便捷朝堂与官府,亦方便百姓理清应担国家财税之数,而断绝百姓因无知每每多有举告官府之事。” 懵了! 万寿宫大殿内,所有人都彻底的懵了。 所有人。 哪怕是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亦是满脸诧异的悄悄探头,看向殿内的徐阁老。 所有人都懵了。 众人的目光,开始飞快的在严绍庭和徐阶两人身上扫过。 这万寿宫中,究竟谁才是变法派? 就连严绍庭,都微微张着嘴,看着开口竟然是有那么一丝支持张居正变法革新所请的徐阶。 到底谁才是变法派?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51章 反复横跳的徐阁老 不光光是严绍庭一时间看不懂。 就连严讷、潘恩、杨博三人也完全傻了眼。 他们三人目光诧异的注视着今日忽然入宫的徐阶。 回想着徐阶刚刚的那番话。 徐阁老竟然赞同张居正所请的变法革新之事。 那自己成什么了? 他徐阁老一下子,就成变法派急先锋了? 我们成叛徒了? 三人目光不由移向了严绍庭。 脸色皆是一阵的古怪。 合着…… 咱们三和这个严绍庭才是一伙的啊。 如三人已经掀起千层浪一般的,是高拱、袁炜等人,同样是完全看不懂现在的局面了。 严绍庭是保皇派。 徐阶是变法派? 这事要是说出去,恐怕立马就要成为大明嘉靖四十一年,最大的笑话。 是那种能从年头笑到年尾的大笑话! 珠帘后。 嘉靖听着徐阶的话,差点就是一个没坐稳。 他的目光不停的在徐阶和严绍庭身上转换着。 一股怪异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滋生出来。 所以自己刚刚真的是错怪严卿了? 那么张居正忽然奏请变法革新,其实是徐阶在背后捣鼓出来的? 也只有他了! 从去年底便一直闭门在家,直到今日,才好巧不巧的入宫请见。 这中间,他徐阶完全有理由和时间,去联络张居正。 可是…… 没道理啊。 嘉靖心中生出万般狐疑。 不论从什么角度去想,徐阶都绝对不可能是变法派,而应当是自己执掌下的这座朝堂,最顽固的守成派才对。 而徐阶却已经继续道:“陛下,我大明至今已有二百年。国初有太祖、成祖治世,有仁宣之治,有弘治中兴,国朝延续至今。但本朝二百年,却无一次变法革新,此般绝非幸事。 “前汉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前唐亦有诸多变法,而至前宋更是每多变法革新。 江山代代,人无完人,岂有完政乎?顺应时势,我朝国祚至今二百年,亦如张居正所言积弊良多,当行推陈出新,以励国家社稷。” 明了! 明牌了! 大明朝的内阁次辅徐阶,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法派头头! 所有人都目露诧异的看向徐阶。 只是下一秒。 徐阶却又继续说道:“只是张居正机预内阁终究时日短浅,尚不能掌总国朝两京一十三省诸般事宜,因而所奏诸事,也并非完言,更多有错漏。 但臣以为张居正所奏请诸事之中,独以天下繁多税课名目折算成银最为妥当,当急行于我朝两京一十三省诸般地方官府知晓遵办。” 徐阶目光闪烁。 浑然真的就是一个变法派头头的模样。 只是严绍庭却心中警钟大鸣。 徐老货在挖坑! 或者说,徐老货并非是变法派,而只是借着张居正的奏疏,去图谋对他有利的事情。 他在图谋什么? 严绍庭脑袋里,飞快的思考。 只是徐阶却不给他充足的思考时间。 当嘉靖开口询问道:“徐阁老所言,天下税课名目,皆以成银折算,当行天下,其因为何?” 徐阶当即回道:“如今天下税课,以实物、折银不等计算。而若以实物征收,则必将涉及转运、解押,其中火耗巨多。一船粮食自湖广装船运至京师,则需损耗半船粮食,其中横加浪费。 “再者地方官府胥吏,多是经年老吏,盘亘地方,错综复杂,而地方征缴税额,正印堂官亦无法每至该地,则势必要交付于此地胥吏。 “胥吏之中多酷吏,实物征缴,则多有剥削,本一石税粮,经酷吏之手则百姓必多交一二斗,乃至三四斗。 “若皆以折银计算,朝廷厘定地方各府县税额数目,百姓只需给足银两交付官府胥吏登记造册,则今岁税课数额清毕。 于百姓而言,剥削消除,重担解开。而朝廷,转运银钱则所需役夫人马锐减,损耗倍减,而朝廷实得银钱,户部入库银钱,依照所需采买,或发银于地方、边关,交由地方、边关自行采买,其中转运用度、火耗等皆不复存在。” 大殿内,徐阶据理陈情自己所赞同的张居正变法革新中的这一条。 俨然已经是一副变法派急先锋领头人的模样。 但是当他话音刚落。 严绍庭便当即沉声开口:“陛下!臣反对!此事绝不可行!” 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急色。 严绍庭侧目扫了徐阶一眼。 这时候,他终于是弄明白徐老货为何会看似支持张居正的变法革新所请了。 而徐老货也如自己所料想的一样,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变法,而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张居正所推行的变法革新诸般事宜之中,严绍庭本来就准备对这一条折银计算税课大加抨击反对的。 所谓折银计算税课。 或许出发点是好,但想的却太过单纯。 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被限制了。 一桩明明可以方便百姓交税的事情,却因为商贾的参与,而变成了更加严重的剥削百姓的事情。 一旦按照张居正和徐阶此刻所请准的,大明朝所有的税课名目全部用折银计算征收。 百姓们就只能先将生产的粮食之类的东西,卖给商人换取银子,然后才能拿着银子去官府交税。 可是。 商人会是大善人? 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 可说到底,商人都是逐利的。 百姓们拿着生产的粮食等物品去售卖,商人们自然会以各种理由,或者就根本不需要理由,所有的商人串通一气,直接压价用极低的价格将百姓手中的东西买来。 然后百姓们拿着银子去官府交税。 基本就所剩不多,甚至可能还会不足。 到时候百姓无力生活下去,就只能卖田卖地、卖妻卖子,最后一个个沦落为大户的佃农。 而朝廷呢? 朝廷虽然可能会得到足数的银子。 可朝廷却失去了直接征收实物的权力,需要拿着银子去找民间的商贾采买所需物品。 这个时候。 商人们自然又会涨价,将手中低价买来的东西,高价卖给朝廷。 一来二去。 朝廷就真的彻底沦落到了,给这帮商贾以及背后士绅权贵大户们打工的角色和地步了。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徐阶为何会在今天忽然入宫请见。 也明白了,为何徐阶一开口就一副变法派的模样。 而他又为何单论这一条一条鞭法折银征税。 因为。 徐家以及东南的士绅大户们,几乎把持着大明半壁江山的商业流通。 赞同这一条变法。 其实就是赞同让他们赚取更多的利益。 只是当严绍庭喊出不可行的时候。 徐阶便当即抢先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张居正诸般所请,大多确如严侍读所言不可行!” 嗯? 万寿宫大殿里。 又是一阵错愕。 徐阁老又开始认同起了严绍庭的说法? 众人看着稳稳站在殿内,没有半点所谓身体抱恙,养病在家的徐阶徐阁老,分明是周身未动。 却又分明好像是在那不停的反复横跳着。 您老到底是变法派还是守成派啊! 还是说。 您老也要和严绍庭一样,来一出保皇派? 于是。 万寿宫中又回到了原点。 到底谁是变法派? 只是徐阶的话明显还没有说完。 他紧接着说道:“严侍读虽然在朝日短,但才思敏捷,老臣如他一样所想,变法革新一事,不可匆忙推行。但独此一条税课折银,却是可以当下推行之事,以解百姓经年之困扰。” 严绍庭却是赶忙面朝老道长,拱手抱拳道:“陛下,臣以为张居正所奏此条事宜,最是不可当下推行!而张居正今日所奏诸般变法革新之事,更是如徐阁老所言错漏百出,一旦草草施行,必将祸及百姓,臣以为陛下当降下口谕,惩戒张居正,了断当下急于变法革新之思!” 嘉靖则是眯起了双眼,目光审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严绍庭和徐阶二人。 很有意思。 这两人今日,倒是颇有意思。 嘉靖手掌轻轻的拍着桌案,开口说道:“徐阁老所言,百姓所承税课折银征收之缘由,朕已明晓。只是严绍庭,你又为何要大力反对此项改变?” 严绍庭颔首点头,抱拳开口道:“陛下,一旦如今推行百姓所承税课折银征收,则必定会导致百姓售卖产出,皆被商贾以低价购买,如此则更加剥削百姓所得。而朝廷届时虽然掌握银钱,可若是商贾推诿理由,以高价售之,则朝廷必当从中亏损巨大! “此举于国于民,皆为大大不妥之政!看似方便百姓,善政施于黎庶,却实则乃是剥削百姓更盛,朝廷全盘错失征收赋税之权柄,而朝廷财税必当尽归于商贾之手! 臣请陛下三思明鉴,万不可轻易开启此项变法革新!” 事急从权。 严绍庭用最简单的言语,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给老道长听。 而在他一旁站着的徐阶,却是眉头不由一皱。 这个严绍庭! 竟然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 嘉靖亦是目光一缩。 若是没有严绍庭此刻的解释,恐怕自己对这件事,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弄明白其中的真实情况。 徐阶则是更快一步。 他当即拱手朝向严绍庭:“严侍读高义,竟然能看出老夫未曾看到的这一层!” 严绍庭眉头一紧。 今天的徐阶怎么变得让自己有些不认识了? 竟然如此难对付了? 而不等严绍庭开口。 徐阶便已经转向珠帘后的皇帝。 “陛下,臣方才未曾料想此般情形,实乃微臣失察之过。 “但如此也更加证明张居正所谏诸般变法革新之事,乃草草厘定未加思索,其中错漏诸多,甚至一旦施行必将祸及百姓。 臣斗胆谏言,陛下绝不能助长此风,当如严侍读所言降旨严惩张居正,以决朝堂日后再有人,如此草草言及变法革新之事!” 忽的。 徐阶又是身形一晃。 再一次横跳站位。 严绍庭已经是眉头皱紧。 今天的徐阶,实在是有些看不透了啊! 他想做什么? 就在严绍庭不断猜测徐阶今天真正的图谋到底是什么的时候。 徐阶却是再一次的看向了自己。 随后笑着开口出声。 “陛下,方才经由严侍读剖析……” “老臣以为先前所奏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姓所承税课折银征收一事,依旧可以照办推行。” “请陛下准允,老臣进奏谏言此事。” 此刻。 终于就连一直稳坐犹如泰山一般的严嵩,也侧目转头看向了面带笑容的徐阶。 严嵩和严绍庭祖孙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和不解。 他徐阶到底要做什么! ………… 月票推荐票 要写的东西太多了,要是义父们留意今天章节字数可能就会发现。 很多细节和涉及后续变法的内容都要理出来,老张已经是加强版了,老徐这个年过完也开始有些变化了,所以今天一直在反复检查,所以晚了一点,不好意思哈。 六月的最后一天啦,义父们手中还有月票就丢过来吧,感谢不尽! (本章完) 第305章 嘉靖开海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口号声。 已经躲过气温最高时辰的昌平百姓们,开始继续提着农具,下到红薯地里。 今年昌平种的红薯不少。 按照计划,这些都是要用作种子的。 去年不过是小打小闹,为的是扩大红薯种的数量。 而今年。 这个量已经足够了。 需要赶在最好的天气里,将地里的红薯全都收上来,等到了明年这一批红薯种就可以将整个顺天府铺满。 再等到后年。 大明朝能够栽种的红薯面积,就会出现一个几何倍数的暴增。 趁着这个时间。 一心要和嘉靖薯永世长存的嘉靖皇帝,自然是不忘一遍又一遍的询问着有关于红薯的详细。 从现在开始。 如何存储。 如何育种。 如何栽种。 如何推广。 皇帝问的很详细。 他确确实实是当做一件事,认认真真的仔细询问。 老道长不光是自己询问,还叫来了今日在场的户部尚书高燿,以及跟随高燿出城的那几名户部官员。 当然。 还有现任顺天知府张居正。 而最最重要的,自然是为大明带来红薯的太子宾客严绍庭。 “这嘉靖薯要种!” “不光要种,还要多多的种!” 老道长张着跨,双手撑在膝盖上,坐在田埂边,颇有气势的发着话。 几颗被点了名的脑袋,连连点动。 大明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已经发话了,他们这些部门经理,要想继续升职发财,就必须要严格贯彻董事长的意志。 嘉靖望着红薯地里已经开始劳作的百姓们,语气悠长道:“要让百姓们都能吃饱肚子!” 这话一出。 在场几人不由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哪怕是严绍庭。 他为大明朝弄来了红薯这等高产作物大杀器,但对老道长这样的要求,也觉得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实现的。 让百姓都吃饱肚子? 这不是要了天下官绅地主们的命? 我看你老道长多少是有点不懂事了。 想了想。 严绍庭觉得还是该实事求是一些。 他缓缓开口道:“启禀陛下,瑞薯今年收上来之后便要全数留作明年的红薯种,有了今年这一批瑞薯留种,明年顺天府就能大面积铺开,等到后年北直隶及河北、山东、山西、河南等地,也就能都栽种上了。” 虽然红薯现在多了一个御名嘉靖薯。 但他们作为臣子的,又如何能开口闭口就是皇帝的年号? 思来想去,严绍庭也只能憋出个瑞薯的名头。 而随着严绍庭开口。 张居正亦是立马拱手说道:“皇上,只要严宾客手上这一批瑞薯保管不做他用,臣就能保证明年全都种在顺天府的田地里!” 高燿却是微微皱眉道:“我看这瑞薯不光能种在田地里,就是山地也都能栽种,不如顺天府今年就开始召集百姓开垦山地,来年除了地里头种上,更多还是应当种在山地里头。” 张居正未曾立马回应。 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严绍庭。 红薯这个东西,是他严绍庭弄出来的,该怎么种他自然最清楚。 严绍庭也藏拙,轻声开口道:“陛下,瑞薯这等东西,本来就不能作为主粮,亦非是臣今日所提那如玉一样米以及长在土里的豆子,是可以作为主粮的。高尚书所言,瑞薯该种在山地,也确实妥当,不会因为瑞薯而侵占了原本栽种主粮的田地。” 自己没有记错的话。 小时候。 家里的红薯也都是种在山坡上旱地里的,可没见哪家会傻乎乎的用上好的地种红薯。 而且红薯这玩意,本来就适合在山地上的松软土地里栽种。 嘉靖笑着一挥手:“那就照着严绍庭说的办,顺天府下文,命各州县开垦山地,来岁全都种上嘉靖薯!” 说完之后。 老道长目光如炬的看向张居正和高燿两人。 “顺天府和户部要盯着这件事,朕这北京城里的太仓已经空虚多年了。” 张居正、高燿两人当即躬身抱拳领命。 北京城里仓库众多。 光是太仓就有新旧两处,都是能存粮百万的大仓。 余下的还有广平仓、海运仓、禄米仓、太平仓以及光禄寺仓等。 作为京师所在。 北京城历来就建有诸多仓房,用来存储各类物资,除了兵甲武器,最多的就是粮食储备。 毕竟京师不光要供应顺天府百万人丁日用,还要维系九边军需供应。 红薯的事情聊完之后。 嘉靖便是一声长叹。 “海权之论啊……” 皇帝言语之间。 几人眉头纷纷一抖。 开海的事情。 皇帝再一次提到了这件事。 随着皇帝开口。 在几人后面的其他人,亦是目光看了过来。 朝廷到底要不要开海,要不要放开东南商贾自行出海做生意,还得要看皇帝最后的圣裁。 严绍庭亦是心中谨慎。 自己今天能做的事情已经做的够多了。 为了开海的事情,自己不光是拿红薯来说事,还把不一定能找到的玉米、土豆都拿出来了。 更是让某人傻了眼的,站在了东南商贾一方,要将原本走私的海商给正义化。 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朝廷里不太可能会有人,会在明面上反对这件事情。 但凡是公开反对的,那就得要考虑考虑日后如何应对来自东南士绅集团的报复吧。 甚至于。 这件事有人拖后腿,都有可能会被嫉恨上。 开海多好的事情啊。又不是和以前一样,开海只允许朝廷出海赚钱。 现在是大家都能赚钱的事情。 朝廷赚了财税,士绅商贾们赚了银子。 就连那些百姓,都能因为多产出而多得银子。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你要反对? 那伱就是不合群! 众人又是一阵眼神搜寻。 想要看看,这现场有没有哪个人是不合群不开眼的。 幸运的是。 今天在场,至少到现在都没人敢明面上反对开海的事情。 而嘉靖的目光亦是看向了严绍庭。 “开海一事,你还有何意见?朝廷若要开海,当如何操办?” 对此,严绍庭其实早有准备。 他当即开口道:“回禀皇上,我朝若定开海之策,当复开泉州、宁波、松江、广州、温州、杭州、海盐七处市舶司,并派遣已在苏松两府组建的税兵分赴各司,专司征缴抽分海商贸易税课,为朝廷筹措财税。” 市舶司制度由来已久。 从前唐开元年间,就在广州设有市舶司。 只不过一直以来,中原王朝设立的市舶司,都算是公对公的机构,不允许民间百姓出海通商。 而朝廷则通过市舶司与外商做事商品售出的营生,也通过市舶司购买外商带来的商品。 而这些商品,也历来少有流入民间,多是朝廷和权贵阶层使用。 所以贸易量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大。 这些年朝廷在沿海的市舶司,也是屡有开办和停办。 现在既然老道长已经被说动,有意开海。 那这些市舶司自然要全都重新启用。 但为了保证税赋能够正常征缴,收归朝廷,严绍庭也格外提了已经由徐文璧带着人在苏松两府筹办起来的税兵,接管大明沿海七大市舶司的税课征缴任务。 高燿则是当即眉头一挑,开口道:“市舶司乃专事海外往来营生,所征财税亦是为了朝廷开源增添税银。往后不光有朝廷官办的买卖,更多的还是民间的买卖,朝廷当下还是得要定下各类税课税额。户部也该派人分赴各市舶司,操办往来营生之事。” 苏松两府士兵的事情,高燿很清楚。 让这帮当兵的去收税,他并没有意见。 手上拿着刀的人去收税,总比他们户部的人去收税要来的容易。 但户部必须要掌握七处市舶司的账目。 不然到时候那帮税兵分明收了一百万两银子,转头就给户部说一句只收了五十万两银子怎么办? 嘉靖目光转动,点头道:“便照此督办,内阁行文,户部浙江清吏司主办泉州等七处市舶司开海贸易之事。” 说完之后。 嘉靖又看了严绍庭一眼,而后才眼神扫向徐阶和高拱。 “内阁。” 徐阶、高拱、袁炜三人立马上前。 “臣等在。” 嘉靖笑着说道:“朕倒是未曾想到,前番严绍庭提议的编练苏松两府税兵,如今就能派上大用途。内阁再下一道行文,赐徐文璧中军都督府佥事职,加督办苏松两府并七市舶司税兵事,专事各处税课税银征缴事宜。” 督税事! 徐阶眉头一挑,高拱和袁炜则对视一眼。 很明显,皇帝这道口谕,是给了徐文璧一个临时加派的官衔。 如同一开始的总督、巡抚、巡按等职一样。 徐文璧往后就是专门负责苏松两府商税协防银征缴,以及大明朝七处市舶司税课税银征缴事务的。 这可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但众人却不敢言语反对。 皇帝只让户部浙江清吏司,也就是严绍庭负责七处市舶司对外贸易的事情。 但收税的事情,同样没有给严绍庭,而是给了徐文璧。 这个是时候,就要考虑一下徐文璧的身份了。 徐文璧是谁? 大明定国公徐延德之子。 也就是大明朝未来定国公的唯一人选。 他是勋贵。 他徐家满门从太祖高皇帝时候,就是与国同休的国戚。 让勋贵出身的徐文璧掌握征缴海外贸易税银的权力。 这是皇帝的分权平衡。 就连严绍庭也没想到,如此一个香饽饽竟然就这么落到了定国公府手上。 看来在老道长心里。 不管大明朝的勋贵们如何,和朝堂文官相比,他信任的还是这些和大明朝深度绑定的勋贵人家。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 要是连市舶司以后征收海外贸易税课的事情都落在朝廷文官手里,那这笔银子最后到底会如何,还是两说。 与其如此。 倒不如直接从一开始,就放在定国公府这等勋贵出身的人家手上握着。 但对此。 严绍庭也没有多少意见。 老道长一直做的就是分权平衡。 去年开始,三家国公府的子弟在浙江出了彩,打了胜仗,立了不小的功劳。 这个时候顺势而为,给勋贵们加一点权力,也有利于朝廷格局平衡。 只是出身英国公府的张元功,以及自己那位出身成国公府的大姐夫朱时泰,恐怕要眼红一阵子了。 徐文璧不声不响就在中军都督府弄了个官职,也掌着七个市舶司征缴税课的权力。 他已经算是勋贵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了。 徐阶目光转动,念头一阵流转。 半响之后。 才缓缓出声,试探着开口道:“督税事那边,朝廷是不是该再派内廷督之?”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皱。 这个徐阶。 明知道朝廷已经不可能插手市舶司征缴税赋的事情了。 却偏偏还要将内廷拿出来提议,派出太监充当监督。 其心可诛! 高拱却是斜觎了徐阶一眼。 而后闷声道:“徐阁老,陛下方才已经有言,沿海七处市舶司往后对外贸易一事,有户部清吏司专办,再加人手,岂不是徒增耗费?” ………… 月票月票 感谢流萤梦鹤、书友140505095727359的打赏 …………………… 推书《天气很晴朗》 天气很晴朗,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武侠,轻松,日常,作者的文笔我是认可的,喜欢这一类的可以去支持下) (本章完) 第252章 皇帝的险恶用心 万寿宫大殿内。 徐阶持身而立,显得从容无比。 自己当然知道张居正提出的税课折银征收的利弊所在。 而自己却依旧是将其提了出来。 若是无人看到弊处,那自然就是直接顺势强推,促使皇帝准允。 如此。 大明半壁江山的税课,就算是变相的落到了商贾之手。 进了商贾之手。 也就意味着,落到了天下士绅权贵大户之手。 若是如刚刚一样。 税课折银征收的弊端,被严绍庭察觉出来。 那么自己依旧能从容应对。 在所有人都目光不解的注视下。 徐阶缓缓开口道:“严侍读方才陈言,张居正所奏税课折银征收,或会被民间商贾利用,以致百姓更受剥削,愈发积贫,而朝廷虽得钱钞但却无有实物,而以钱钞于民间高价采买。 “严侍读所言,可谓真知见灼,一针见血。 臣以为值此之际,正值朝廷由内阁辅臣高拱督办整饬吏治之风,可依次兼行整饬督办定额百姓所涉产出之价。” 高拱眉头一皱。 这不是添乱,给自己加担子嘛! 他当即开口道:“陛下,既然如今都知道税课折银,必会累及百姓,此举自不能鲁莽施行,臣以为当一并压下,不允朝廷再议。” 严绍庭亦是立马跟进:“百姓多哀事,一生所求不过吃饱穿暖,朝廷税课繁多,但百姓还能自耕缴纳,一旦将朝廷税课征收中间多添商贾事,则百姓必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臣附议高阁老所言,当将此所请压下,未有完善妥当之举,不准再议。” 比之老高,严绍庭算是留了个心眼。 毕竟按照发展来说,朝廷终究还是要将一大部分的税课折银计算征收。 但绝对不能是徐阶现在提出的这般。 所以。 如果真有完善妥当可以推行的时候,那自然就可以再议论的。 徐阶却是不急不慌道:“陛下,施政犹如刀剑,刀剑可杀人,也可伤己。但朝廷施政,就要因此而因寝废食乎?臣以为,如今朝廷既然一开整饬吏治之风,自然会在高阁老带领下,吏治一心,以成我朝政通人和之境。 “而既然陛下与臣等已知晓税课折银,或被商贾所利用。朝廷便有了先觉之机,自可从而避免。改由户部清查天下各地税课名目,将各地税课所征之物以过往年景均价而定,再不更改,如此百姓自不会经受奸商剥削。 而朝廷亦可取当年均价,给付钱钞,自民间商人之手采买各项所需,以便各处充盈需求,而朝廷大省耗费。” 说完之后,徐阶侧目扫向了严绍庭和高拱。 从朝廷层面,将各类百姓所需缴纳的税课实物定价,你们总不能再说会有奸商盘剥百姓了吧。 高拱顿时皱紧眉头。 一时间,却也挑不出徐阶这番奏谏的毛病来。 而严绍庭则是心头淤积着一层阴霾。 徐阶是能干这种利国利民好事的人? 有一点是必须要承认的。 不论徐阶如何说,出发点是什么。 他就不是个会干好事的人。 这人啊。 已经心黑到皮燕子里了! 严绍庭眉头皱紧,在看到老道长的嘴唇已经动了一下的时候。 他当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绝不能开。如今张居正正在回京路上,他人尚未入京,其奏请朝廷变法革新的奏疏,却已经到了京中,到了圣前。 “可见张居正一定是准备周全,必定还有后手,继续试图推行变法革新,而不会就此草草了结。 “一旦陛下今日准允这一件事,便会让朝中官员以为,这是陛下心向此时变法革新。而届时于张居正而言,亦是如此。 “则臣依然能看到,届时朝堂之上,必然会有无数官员追随张居正之后,朝堂内外必将掀起此起彼伏的奏请变法革新奏疏。 “朝堂之上变法革新风潮盛行,有其支持者,必然会有反对者,于是等那时候朝中大小官员必当尽数深陷是否变法革新之争中,而无心署理正事。 臣请陛下明鉴,此事绝非鲁莽草草变法革新之际。” 严绍庭说的很严重。 几乎就差将党争二字说出口来。 既然老道长不愿意在他这一朝开启变法革新,那就往这个方向走。 他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道长你也不想朝廷陷入变法党争之中吧。 本来已经倾向于同意徐阶所请天下税课折银征收的嘉靖,顿时目光一缩。 让朝廷陷入到是否变法革新的党争之中? 那自己到时候怕不是一天清净日子都别想过了。 绝不能允许一件触及到变法革新的事情开启! 嘉靖瞬间就想明白了。 只是,再一次的。 就在嘉靖要开口降下圣裁的时候。 徐阶已经拱手道:“陛下,如今大明已有二百年,地方胥吏盘根错节,假借为朝催缴赋税之际,行肥己之便。多少百姓,倍之粮谷交于贪官酷吏之手,而朝不知晓。 “官府转运各地省、府库,乃至解送朝廷户部太仓,其中又要生出多少火耗?又有多少地方官府,假以人数解送,以图多耗钱粮。 “百姓屡遭剥削,朝廷与陛下蒙受欺瞒,无数如山之钱粮,本归朝堂与内帑,却被贪官酷吏多侵占,一年一地,十年天下,臣实在不敢估量,朝廷和内帑已有多少钱谷被贪墨。 “如今既有良策,虽包含弊端,但只需稍加警惕戒备,施行于天下,则天下钱谷无损,朝廷和内帑钱粮充盈,再不复朝廷与内帑用度之上,捉襟见肘,难堪不已的局面。 陛下圣明,自当能圣裁独断。” 完了。 老道长大概是要同意徐阶的请求了。 当徐阶说出最后这番话的时候。 严绍庭心中不由一叹。 这个徐阶,算是抓准了皇帝的心思。 老道长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自然是有人在下面偷偷的贪墨了本该属于他的银子。 与之相比,党争又能算得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朝廷里的大小纷争,还不知道有多少,其实是出自皇帝之手,或是经过皇帝授意准许的。 唯有银子。 才是老道长最看重的事情。 果然。 这一次。 嘉靖当即开口道:“照准徐阁老所请!” 他没有再给其他人开口辩驳的机会,当即就真的圣裁独断了。 大明朝要开始施行税课折银计算征收。 将主意拿定之后。 嘉靖便笑着点点头看向众人。 “虽然朕允此法,却非有意变法革新,亦非不知其中利弊。” 这话算是划下了一个道道。 你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借机议论奏请变法革新。 嘉靖紧接着又说道:“但亦如徐阁老所言,户部当先行清查天下各道府县所征税课之物,追溯过往作证之物物价,取自均价而定为成例。不可使商贾借机盘剥百姓,亦不可使商贾大肆高价卖与朝廷!” 严绍庭当即开口:“陛下……” 而徐阶却是长长的躬身作揖:“臣领命!” 嘉靖看向了憋着一肚子话的严绍庭。 “严卿,朕意已决。” 说完之后,嘉靖目光审视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心中微微一叹,事已至此,老道长心意已决,已经是再难更改这件事情了。 他只能心存不甘的躬身颔首:“臣领命。” 当严绍庭也无话可说后。 在场众人,则是一一躬身颔首。 “臣等领命……” 见眼前的臣子们,已经再无异议,嘉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缓声开口道:“朕准行此法,乃为祖宗江山社稷。天下财税,皆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无论何法,朝廷上下,凡官员胥吏,不得盘剥百姓,民间商贾亦不能借机行不法之举。 “行此法,百姓便捷,官府转运火耗锐减,实乃两相便宜之事。内阁并有司当行文地方,须当谨遵旨意办事,若有不法,值此整饬吏治之时,一律严惩不贷! 此法始行于今岁秋粮之税,但有情蔽报请有司知晓,加以改正,着令此后以为成例,不得改更。” “臣等谨遵圣命!” 这一次,殿内众人已是齐声回应。 而严绍庭却是心中长长一叹。 看得出来老道长对这件事很急。 以至于都不等到明年再推行此法,而是要在今年夏税之后的秋税就开始施行。 百姓哀哀。 也不知道这一次被徐阶一力支持的税课折银之法,又到底会滋生出多少贪腐之事,又会有多少百姓会因此愈发贫穷。 亦是在这时。 嘉靖的目光悄然的看向了严绍庭。 对这个年轻的官员,嘉靖的心思总是复杂的。 只是臣子便是臣子。 再如何受宠,也该知晓身份是什么。 嘉靖的目光变得悠长。 在众人等待着退朝的时候。 嘉靖却是开口道:“张居正身为内阁辅臣,虽立意社稷,却不思社稷稳固,不曾进言奏对廷议,一意孤行,奏请变法革新,错漏无数,着翰林院侍读严绍庭传旨,降张居正为顺天府知府,夺其机预内阁之权。” 轰的一声! 原本已经等着下班回家的众人,纷纷抬头,满目诧异的看向珠帘后一言而决的皇帝。 仅仅是这一番话。 张居正就从大明朝的内阁辅臣,变成了顺天府的小小知府。 而严绍庭更是差点就要爆粗口。 老道长,当真是用心险恶! 连这种不当人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让自己给张居正传旨,传的还是将老张从内阁贬黜到顺天知府的旨意。 老张这一次为何会被贬官? 因为奏请变法革新。 而自己呢? 过去同样有过试图奏请变法革新的举动。 让自己给张居正传旨,这不就是想要破坏会发生的变法派私下串联结合的可能性吗。 而更为重要的是。 如今张居正已经旗帜鲜明的立起了要变法革新的旗帜。 从今天开始,只要张居正在朝中一日,那他就和变法革新脱不开关系。 用心险恶的老道长这个时候让自己去传旨给即将如今的张居正。 这不就是摆明了要将自己和张居正放在对立面。 到时候张居正是变法派,自己就真的成了保守派,成了自己嘴里所说的保皇派了。 但凡是朝中有支持张居正变法的官员,从此也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老道长! 当真是不当人了!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53章 大明朝没有忠臣! 信不信老子反了你的! 万寿宫大殿内。 严绍庭目光紧锁,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仅仅是刚刚那一瞬间,他已经想到了不下十种法子,可以直接当面干掉老道长。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些大胆的想法压下。 而后在某个恶心人的皇帝目光审视之下。 严绍庭缓缓举臂抱拳,躬身颔首:“微臣,领命!” 杀狗皇帝简单。 可杀了狗皇帝后留下来的烂摊子,却不好处理。 更何况。 历朝历代,那头一个举起造反的人,从来都不能坚持到最后。 枪打出头鸟。 没人会跟一个敢杀皇帝的人后面混。 只有那些个穷凶极恶之徒,才会跟随。 而一个新的王朝建立,最重要的士绅大户们,则会纷纷避之不及,远远遁去,去寻找一个真正更加合适的人选,成为中原大地上,新的皇帝。 更不要说,如今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还遍布着数万老朱家的龙子龙孙。 除了被老道长用如此险恶手段恶心一次,严绍庭也只能领旨照办。 给老张传旨? 那自己是该喊张阁老,还是张知府? 这成了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值得深思。 因为怎么喊,都有些不合时宜。 也是在这个时候,严嵩却是忽然颤巍巍的伸手拉住严绍庭的胳膊。 在严绍庭侧目低头,面露不解的时候。 严嵩缓缓站起身。 他朝中珠帘后的皇帝躬身抱拳。 大明朝的这位老首辅,语气慢吞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奏议。 “陛下,如今朝廷开办整饬吏治事,如今又开推行税课折银征收事,今年东南丝绸也要售往海外,诸事繁杂,此时张居正因事降为顺天知府。 而内阁又总领朝堂各部司衙门,如今本就是多事之时,内阁却又少了一人,臣觉得该让太医院的太医去徐阁老府上,为徐阁老请脉,若是徐阁老身体已无大恙,还是该回朝入阁办事,将诸事操办起来。” 众人心中一惊。 老严头竟然主动喊话,要让徐阶回内阁办事。 嘉靖亦是眯着眼看向说出这番话的严嵩。 而严嵩却好似当真是老眼昏了一样,只顾着颤巍巍踱着步子转身回头,看向一旁的徐阶。 他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少湖还请多担待,内阁时下只老夫与肃卿、樊中三人,加之老夫年事已高,老眼昏,许多事情都要依仗肃卿和樊中来做,他两人如今也是苦不堪言。 “若是少湖身子有所痊愈,还是回阁办事的好,也算是替老夫这个半截埋进土里的老头子,多多分担些事情。 国家如今多事,正是用人之际,还需我等细心协力,报效陛下,为国出力,治理天下,使得陛下安心,百姓安乐。” 殿内,只有老首辅字字情真意切的请求。 恍惚间。 竟然让人觉得,大明朝真的是要君臣一心,开一代盛世景象了。 徐阶则是心中沉吟。 其实自己今日得知自己那个好学生张居正,上疏奏请朝廷变法革新,他就已经想到可以借着这一次的机会,让自己重新回朝入阁。 只是没有想到。 和自己做了快一辈子对手的严嵩,竟然会出乎意料的主动在皇帝面前,提请自己今早回阁。 其实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回朝入阁的原因,在场的人都清楚。 不过是因为徐璠制造的密云惨案后,对自己的变相惩罚而已。 见到严嵩如此说。 徐阶也只能是拱手颔首,笑着说道:“阁老所请,莫敢推辞,我与阁老同在朝中为官,皆为陛下效力,岂敢食君之禄,而终日居家不出。” 说完之后,徐阶便看向了珠帘后的那位。 而严嵩也同样的,是拉着严绍庭的手臂,缓缓转过身看向了珠帘后的皇帝。 所谓的让太医院太医上门给徐阶请脉,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给皇帝的一个台阶。 太医去了徐家,根本是连脉都不用请。 徐阁老又怎么可能有病? 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大家体面都还在。 徐阶没病,也就能回朝入阁继续办事。 嘉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准阁老所请,遣太医随徐阁老回府诊脉,若徐阁老身体已无大恙,自当值此朝廷多事之时,回朝入阁办事。” 皇帝自然是顺势同意即可。 徐阶当即拱手作揖:“臣必当尽心竭力在阁当差做事。” 嘉靖挥了挥手:“既然诸事议定,尔等便自去操持。” “臣等告退。” 随着皇帝的发话,众人皆躬身告退。 出了万寿宫。 众人也不曾停留,各自乘轿离去。 宫门前。 袁炜照例是一如既往的站在一旁,等待着人群一个个的离去。 最后看着徐阶上了轿子。 还站在外面的,也就只剩下严嵩、严绍庭祖孙两人,以及高拱、高燿两人。 这时候,徐阶从轿子里掀开帘子。 “肃卿。” 高拱回头看了过去。 徐阶笑着说道:“陛下如今准允朝廷税课折银征收,而此事亦要与整饬吏治相辅相成,户部亦要清查天下各处税课所征之物物价,还望肃卿尽早督促有司,不可使此事拖延下去。” 整饬吏治的事情,现在是高拱在办。 而天下百姓所承担的税课征收之事,则是户部的差事。 税课折银,自然也是要以户部为主。 两件事,最后全都落在了高拱身上。 高拱心中不知是如何想的,只是当着徐阶的面,还是拱手道:“还请徐阁老放心,陛下交代的差事,自当如徐阁老所言,尽心竭力也要办好。” 这个高肃卿用自己的话,回应自己? 有意思。 徐阶微微一笑,淡淡开口:“如此,便要肃卿辛劳了。” 说完后,他才放下帘子。 那座靛蓝色的轿子,也就被轿夫们抬了起来。 严绍庭则始终陪在老严头身边,看着徐阶的一言一行。 最后才看到高拱和高燿看了过来。 “严阁老,我等也要各回阁部做事,不宜在此多做停留,便先行告辞了。” 严嵩点了点头,看着高拱和高燿离去。 这时候,老严头才看向永远都要等在最后的袁炜。 他笑着说道:“樊中啊。” 袁炜当即露着笑容走上前来:“阁老。” 老严头笑眯眯道:“今日樊中也见到了,朝中接下来诸多事宜,樊中如今正值壮年,可要多多担事,万不能再有所懈怠了。” 袁炜目光一转,会心一笑,点头道:“阁老所言,樊中自当谨遵教诲。不过虽然如今朝中多事,但有阁老在朝中,樊中也自当以阁老为先,继往开来,事情总是能一件件处理好的。” 严绍庭看着两人。 这两人似乎又打起了官腔。 严嵩则是笑着转口道:“如今春闱会试业已了结,这两日定下今科贡士,奏明陛下,也就可以举办殿试了。而樊中这一次在会试上,对绍庭这孩子也多有照拂,若是得空可要来家里一趟,吃吃酒尝一尝昌平那边送来的应季菜蔬瓜果。” 袁炜亦是满脸的笑容。 他笑呵呵拱手道:“阁老所请,固所愿也。” 严嵩则是哈哈笑了几声。 最后。 袁炜束手站在宫门前,看着严绍庭搀扶着严嵩登上马车,往宫外行去,他才回头看了一眼万寿宫,自顾自的踱着步往内阁方向走去。 马车里。 严绍庭终于是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爷爷今日为何要在圣前,提议让徐阶回朝入阁办事?” 严嵩却是面带笑容,眯着眼看向大孙子。 “与其放任在家,不如将其按在朝中?” 严绍庭眉头一挑:“不做不错,做了总要出错?” 严嵩笑眯眯的点着头:“今日这个徐少湖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就算爷爷不圣前提议让他回朝入阁,他自己也会找机会奏请回来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爷爷提出来。” 严绍庭笑了笑。 都是老狐狸。 徐阶回了内阁,那他做的事情,就要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一旦有了机会。 就能顺势抓住把柄。 严嵩却是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开口道:“往后少将你那句保皇派挂在嘴上,我大明朝都是忠肝江山社稷的大臣,哪里需要你这么个保皇派!” 严绍庭立马收敛笑容。 他目光郑重的看向老严头,点点头道:“今日孙儿也是被逼无奈,只能如此奏对,以后不会再说了。” 见大孙子如此乖顺,明白其中的道理。 严嵩的脸上终于是重新露出笑容:“今天圣前的事情,伱都看清楚了吧。大殿上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真的忠臣了?都不过是为了自己那一点蝇营狗苟罢了。” 说完之后。 严嵩觉得话还是得要说的更明白一点。 他看向严绍庭,沉声道:“我大明朝,没有忠臣!” 严绍庭当即挺直腰板:“孙儿明白。” 严嵩却还是摇头道:“你还是没有明白。” 严绍庭当即一泄气,皱眉问道:“爷爷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你啊……” 严嵩感叹了一声,而后才缓缓开口道:“这天底下,或许是有忠臣,但却不在今日你所见到的这些人里。 “若说有,你看中的那个海瑞算一个。 其余人……” 老严头哼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一抹冷笑。 他继续道:“但所有人却都要喊着,他们才是我大明朝最忠的忠臣,背地里立即会丢掉这句话,一切照旧。如此说,你懂了吧?” 严绍庭眉头皱紧,半响后才缓缓点头。 这不就是光喊口号,不干活嘛。 口号要响亮。 事情往自家干。 银子往自家捞。 严嵩则是睁开双眼,定定的看向大孙子。 半响之后。 他才轻叹一声,摇着头道:“其实爷爷刚刚有句话算是说错了一半。” 严绍庭当即看了过来。 严嵩微笑着说道:“老夫的好孙儿,也是个真正的忠臣!” 严绍庭当即面露憨笑。 严嵩笑着说道:“你啊,做了这么多事情,爷爷能看不出来,你是真心为了天下百姓的?只是啊爷爷今天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不要将你心里那个忠说出来,只去做事。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庶百姓的事情,光你一个人说能说完了的? “我大明朝积弊多年,爷爷难道看不出来?陛下看不出来?其他人看不出来? 往后少说这样的话,莫管他人,你只要记着本心,按照你所想的去做事即可。” 这真的是亲孙子当面,才会说的话了。 严绍庭重重点头。 严嵩则是微微闭上双眼,缓缓的靠在了后面的软背上。 马车悠悠。 老人家的声音,也悠悠传来。 “且稳稳的走着吧。” “爷爷就算是半截埋在土里了,也还能护你些时日。” “这一次去见张居正,替陛下传旨,该说的话要说明白,该做的事情要做好。” “大明朝啊……” “天下能有千年王朝乎?” ………… 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254章 太岳兄,为弟甚是想念你啊! 严绍庭总觉得老严头像是察觉出了什么一样。 看着严家的马车,载着悠悠去向严府巷。 他站在街边,街头皱紧。 或许。 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 严家现在已经在忧思生死存亡的事情了。 而现在。 也是因为自己。 老严头似乎在考虑千年世家的问题了。 千年王朝? 千年来的人们,就从未见过。 可千年的世家,却长存于世,比比皆是。 猜不透已经人老成精的老严头的真正心思。 严绍庭回头看向手中捧着圣旨,从西苑方向沿着大街赶过来的吕芳。 他拱起双手:“这事情怎么叫您亲自来办了?” 说着话,严绍庭从吕芳的手中接过那档贬黜张居正的圣旨。 吕芳却是笑着说道:“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咱家就知道侍读会在这边等着。” 严绍庭笑笑,看了一眼四周。 吕芳则是当即回头看向身后,跟随过来的小太监们。 只是一个眼神。 小太监们当即低头退到数步之外。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陛下有话要您带给微臣?” 吕芳却是摇摇头:“主子爷今日累着了,侍读你们出宫的时候,主子爷就已经睡下了。” “哦?” 严绍庭面露疑惑。 吕芳则是左右看了好几眼,这才开口道:“侍读,不是咱家多嘴,实在是咱家不愿看到您多想,所以想说上几句贴心话。” 严绍庭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子一直都视您老为自家长辈,您老有什么话,只管和小子说便是。” 吕芳面露笑容,摆着手道:“这可不敢。只是侍读平日里对咱家和宫里人都是心思直爽,所以咱家心里暖和。不然这些话,哪里会随便说的。” 说完之后。 吕芳这才解释道:“侍读是个有才有本事的,这一点不光是咱家,就连主子爷也时常说起。只是侍读说到底都是在朝为官,是主子爷的臣子,有些时候侍读还是少些执拗,莫要忤逆了主子爷的心思。” 说完这句话后。 吕芳亦是上前了一步,再一次看向四周。 而后。 他才压着声音说道:“侍读如今也是裕王府世子的侍读,而侍读也才不过二十,往后有的是时间。恐怕等咱家一把火烧成灰的时候,侍读还是在朝中做事,所以又何必急于一时?” 严绍庭心中一跳。 这话可是已经十足的僭越了。 但吕芳却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继续道:“侍读想要做事,想要让咱们大明朝万世长存,这份心思咱家清楚,主子爷也能看得出来。 “侍读往后是世子的侍读师傅,等世子长大些出阁读书,侍读就要担负起教育世子的责任。 不说太长的事情,就是等世子将来有朝一日……是不是,侍读再在朝中,除了世子还能有人压着侍读吗?” 吕芳是个好人。 至少在现在的严绍庭看来,他就是个真正的好人。 这种类似于,培养未来皇帝,以帝师身份总领朝堂,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的话。 吕芳这个在内廷多年的老人,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又岂会随便和别人说? 这是今天老严头在马车上那番话后,另一桩让严绍庭有些意外的事情了。 他看向吕芳,点头笑着说道:“昌平那边最近正在建一些小院子,算不上富贵,可也是有屋有院,若是您老不嫌弃,等往后有了机会,就去那边住着。昌平水好山好,百姓淳朴,是个修养的好去处。” 吕芳心中亦是动容。 这是在说给自己养老的事情了。 只是明面上的话,却不能如此说。 吕芳满脸笑容的点头道:“那可感情好了!昌平就在皇陵边上,咱家过去也算是替主子爷去守皇陵了!” 替和给。 不过是一字之差罢了。 严绍庭面露笑容:“您老不嫌弃才是好。” “好好好!” 吕芳连说三个好字,然后才深觉不枉此行,载着满心的欢喜,带着那帮茫然不知的小太监回了西苑。 站在大街上的严绍庭,则是颠了颠手中的圣旨。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而后便叫了街边的轿夫,抬着自己到了锦衣卫衙门前。 严绍庭将陆绎喊上,带着几名锦衣卫官兵,又顺了锦衣卫衙门的一匹马。 一行人便奔着城外而去。 按照消息,张居正往京中递送奏疏,再算上他的路程,如今也该过了通州。 那就是在通惠河码头方向等着就是。 众人驾马,一路追赶。 不多时便到了通惠河码头。 码头上的管事,见到锦衣卫的人,立马从码头旁的棚屋里走了出来。 严绍庭抬眼一看,竟然是上一次严鹄从江西老家入京那一日,借了轿子给自己的那名小吏。 管事小吏亦是看到了严绍庭。 当即满脸笑容的走上前。 “原来是严侍读大驾光临,侍读若是早些遣人过来分说一二,小的定然是早早的就将码头给清空了。” 严绍庭淡淡一笑,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了一名上前的锦衣卫官兵。 “京畿之地,往来众多,又岂能因我一人,而耽误旁人?” 管事的小吏连连点头:“侍读教训的是,小的铭记,往后必当谨遵侍读教训,做好这通惠河码头上的差事。” 这人啊。 话是不管正着说还是反着说,都能让人舒服。 码头管事的小吏,到底是会做人献殷勤的。 不过是,遮阳的大伞就撑在了码头上。 茶水和桌椅板凳也一一拿了出来。 严绍庭也不推辞,安然坐下,享受着河边的微风,喝着茶水。 管事的小吏就守在一旁,也不去管旁的事情了。 半响之后,见不到张居正的船过来。 严绍庭这才看向管事的小吏:“不忙?” 管事小吏立马摇头:“侍读在,就是小的要操忙的事!” 陆绎在一旁吹了个哨子。 “你倒是会说话的。” 管事小吏伸手挠挠头,满脸憨笑。 严绍庭则是说道:“在这里干几年了?” 管事的心中一动:“回侍读的话,自打小的能做事,就从小人家老爷子手上接过差事,到现在已经在这通惠河码头干了十年了。” 原来是传承啊。 严绍庭却是目光转动:“昌平治安司那边,如今受陛下钦点新设,现在好像还有几个……” 不等他的话说完。 噗通一声。 这管事小吏,浑然不顾码头上的人来人往,已经是跪在了地上。 “多谢侍读抬举措辞!” “能为昌平百姓做事,乃小人前世修来的福气!” “小人绝不叫侍读丢脸,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造福昌平百姓!” 严绍庭虽然有此意,但还是微微一愣。 这人倒是眼里有活,还懂分寸,更懂得取舍。 传家的码头管事差事,说不干就能不干。 他不由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肖俊鹏!” “此后愿以侍读马首是瞻!” 通惠河码头管事小吏肖俊鹏,满脸涨红,心中激动不已。 陆绎瞅了一眼人精一样的肖俊鹏,他侧目看向二姐夫。 而后便冲着肖俊鹏说道:“往后伱就有福咯。” 肖俊鹏连连点头:“自上回见着侍读,小人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必定是福气不浅的了!” 严绍庭挥挥手:“起来吧,陛下说过的,大明朝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和规矩。” “小人谢侍读!” 但肖俊鹏还是先道了一声谢,而后才缓缓站起身,带着满脸的激动,规规矩矩俨然以昌平治安司官属自居,昂首挺胸的站在严绍庭身边。 他仰着头,心中美滋滋的。 俺老肖往后可不就是有福的人咯! 而在另一头。 一条行驶在通惠河码头上的官船里。 张居正身着大红官袍,坐览两岸风貌,心思凝重。 也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奏疏到了圣前,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不过,不论好坏,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就算皇帝将自己内阁辅臣的位子给撸掉,但自己变法的口号却实实在在的喊出去了。 只要不是砍头的惩罚。 自己总有一天,能拉扯着诸如严绍庭这样的人,在朝中掀起风风火火的变法革新之风! 想着想着。 张居正便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味着。 这时候幕僚师爷从船头走了进来。 “阁老,前面就要到通惠河码头了。” 张居正抬起头看向外面:“你说这一次,若是陛下不允我所请变法革新之事,会如何处理?” 幕僚师爷笑着说道:“阁老不是早就想定主意,即便陛下不允,哪怕是大发雷霆,但阁老这个变法第一人的名头却总是跑不掉的。就算如今陛下不允,可是等将来……” 张居正当即目光一凝:“慎言!” 幕僚当即颔首,而后转口道:“只是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何阁老明明知道那篇奏疏中所请诸事,分明是有短柄,定然会被朝中之人抨击,为何阁老还是要将其呈奏上去?” 张居正放下茶杯,看向幕僚师爷,脸上淡淡一笑:“总得要先看看,朝中这些人倒是哪个是真,又哪个是假。” 他模糊的说了一句。 幕僚师爷还是不曾明白其中的含义。 只能是回头看向外面。 “阁老!” “码头上有人!” “好像……是严绍庭……” 官船缓缓的停靠在了通惠河码头上。 严绍庭则是在肖俊鹏殷勤伺候下,登上了官船,走进船舱中。 进了船舱,张居正方才刚刚起身,似乎是要下船。 见到严绍庭,张居正略微有些意外。 而严绍庭则已经是面露笑容。 “太岳兄,许久不见,如隔三秋,为弟对太岳兄可是甚为想念!” ………… 月票推荐票 (俺老肖往后也是有福的人咯!) 昨天检查后,身体有一点问题,不严重。 昨天吊了四个多小时的水,今天和明天还要继续,然后就是复查。 不过更新不会耽误的,义父们放心! 所以,月初了~义父们手中的保底月票是不是可以投一波~嘿嘿~ (本章完) 第255章 张居正:严绍庭奸臣无疑 通惠河码头。 官船上,严绍庭满脸笑容,热情洋溢。 在张居正的视线里,严绍庭当真好似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满是多年未见之后再见时的激动。 幕僚师爷在一旁打量着,被自家阁老视作将来以他为核心的变法派主力,而后走到一旁准备为阁老将来麾下得力干将重新冲泡茶水。 张居正虽然心中有些意外 但偏偏,这袁欢是个轻佻的性子,得到传承后,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时代之子,根本不屑于一步一步的苦修,所以才会沦为到这般境地。 包括那守卫外围的十个山海强者,如果真的说了谎燕山公也必然会有所察觉。 只是看着看着,原本眼中带着的期待与希望,逐渐暗淡下去,充满了失望与落寞。 庞大的身躯从大地之上拔地而起,仿佛从泥土之下半爬出来,一手一脚攀着山岳河谷,半个骷髅脑袋里面正是韩子尘的模糊模样。 怒吼声中,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颗草将他撕裂。 而陆霆风望着眼镜男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裂开的伤口明显有些惧色。 游所为和黄眉大王顿时呼吸急促,脑子里开始疯狂猜测这人是谁,居然知道他们的身份。 直到他为了抢夺功法,被其他九位天帝围攻而死,最后附身到风尘的身上,他才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被关心与等待的感觉。 安子溪瞧了瞧祁圣林,却见这老头在一旁拿着个大蒲扇,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打扇子。看着是一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样子,但实际上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村长慢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暖羊羊、潇洒哥,看着喜羊羊背着懒羊羊回来。 不过古悠然却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或许在她的心里,两世为人,她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的问题了。 可此时这个国家的当权人连阻挡都做不到,这次的战斗已经让他忙的焦头烂额,不断的联系神奥联盟,可这时候憋了一肚子的他们,只是随意的敷衍两句就作罢,而且就算自己和解又能怎么样? 必须确保所有的人在三日之内,都要至少迁离到离云雾山五百里外的魏国陪都去。 于是谭觉进入更深层的房间,不一会儿,将霍心焰带了出来。霍心焰本来就心虚,这时候低头缩脑,畏首畏尾,全然没有当初的威风。 休息一天,众人的身体恢复过来,便在苏慕白的带领下,开始在尚未建设的血色要塞里闲逛起来。 “汗!”众人对黑背这突然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然首先是三公主殿下的消息了。有这方面的消息没有?”刘言装得跟真事儿似的,明知故问。 “虽然那些袭击者们已经全被打败,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头子被恶魔的心脏首领伤成那样,而且我们的考试也就这样被中断了!这口气怎么能咽下去!?”纳兹出声叫道。 铭南看着雨露那害羞的表情,心中的那一丝丝深情已经是被牵动了,将她给拉进了自己的怀中,低头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雨露的唇瓣,仔细的开始品尝了起来,一点儿都不顾及这电梯之中还有其他的人。 最后赶到湖边,看了一眼只是晕过去的吴通道,在对身后的急急赶到的华绝等人吩咐一声,就也义无反顾的跟着跳进了湖里。 第256章 咱们一起做大奸臣吧! 第257章咱们一起做大奸臣吧! 当官船外面,码头上的人们,因为张居正那一声暴喝,而在心中生出无数猜测的时候。 官船里。 张居正因为那一阵暴喝,而显得面色涨红。 他收回手,喝了一口茶,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随后。 张居正便面色惭愧的看向严绍庭,拱手解释道:“还请润物见谅,此举也是无奈……” 他未曾解释的更清楚。 但严绍庭却已经点头嗯了一声。 看来自己是没有猜错。 这一次所谓的张太岳奏请朝廷变法革新的那篇奏疏,就是他做的一个局,挖的坑。 看来。 现在这个坑里,装着的就是徐阶了。 他顿时心中一动,开口道:“今日我家祖父出宫,与我说起一句话,这世间人心最是难测……” 张居正冷笑一声,摇头叹息道:“人心啊……呵呵……虽然我这一次已经料定会有人反对也会有人赞同,更早已想到陛下不会准允此次变法革新之请,但我……” 严绍庭淡淡一笑,试探道:“只是太岳兄未曾想到,反对的人是我,而支持的人却是徐阁老?” 因为从逻辑上来说。 张居正既然是将那篇错漏摆出的变法革新奏疏呈奏上去,那么作为他的先生,徐阶势必会一眼看穿,而为了保护张居正这个学生,也必定会立马反对。 如此。 反对变法革新的奏疏,就成了保护张居正。 但徐阶却偏偏没有那样做。 或者说没有完全那样做。 他选择了不言奏疏之中其他的事情,而单单支持税课折银一事。 这就成了明知张居正所请有错漏,甚至可能引发很坏的结果,但他却偏偏视而不见。 这可不是一个当老师做先生的,应该做的事情。 张居正摇头笑着道:“但却有一件事,是让我张太岳不曾失望的。” 说完之后。 他便目光闪烁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我?” 张居正面带笑容的点点头:“对!你!” “我可是反对太岳兄此次所请变法诸事的。” 严绍庭面露笑容,挪嘴说道。 张居正还是点头道:“就是要反对的!如此错漏百出的变法革新所请,若不反对,便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实乃草菅人命!” 说到最后草菅人命四个字,张居正的眉头动了一下。 年前京中那场密云惨案,自己也是已经得知。 如此草菅人命。 实在是让自己诧异万分。 不是意外于天下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一路回京如此等事情,自己在那些田间地头的百姓嘴里,已经听过无数次。 他意外的是。 这件事竟然是自己先生的长子亲手制造出来的。 严绍庭则是微微一笑。 现在,已经可以明确知晓,张居正那篇奏疏,就是个做好的局,挖好的坑了。 他开口道:“只是我也未曾想到,太岳兄会在明知事不可为的时候,还要上疏奏请陛下准允变法革新。” “陛下?” 张居正冷哼一声,看着严绍庭的目光诸事,冷笑着摇了摇头。 他在严绍庭的注视下,缓声开口。 “谁说我要在当今陛下治下,变法革新的?” 啊? 严绍庭这会儿是真的感到意外了。 合着老张这个局,还不是挖在现在的啊。 他当即说道:“太岳兄是为了现在立起变法的牌子,等新帝登基,新朝的时候,再行变法革新之事?” 张居正无声点头,低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已经执掌朝堂四十一载。润物以为……本朝还能有几载时光?” 严绍庭浑身一震。 他神色意外的注视着说出此话的张居正。 这老张,竟然比自己还要大胆! 连皇帝的生死之事,都敢议论了。 只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严绍庭也只能如实说道:“近年来,西苑之中酷暑寒冬,时节违背。酷暑门窗紧闭,而寒冬无有炭火。只怕……五载已是极限……” 说五年光景,其实已经是严绍庭模糊的说法了。 如今已经是嘉靖四十一年。 而等到嘉靖四十五年,大抵也就是在这个时节。 老道长就可以真的驾鹤西行。 得道升天啦! 张居正却是点点头:“与我所猜相差无几,所以我等只要再等上几年……” 后面的话,张居正没有说了。 但是等上几年后会怎样呢? 那句话怎么说的。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帝登基。 肯定是要启用新人。 尤其是内阁中枢这等地方,肯定会有一大批新的臣子上位。 而张居正呢? 如今内阁之中,他是最年轻的。 等到新朝,老严头肯定不可能再把持内阁首辅的位子了,到时候就是徐阶、高拱等人。 现在看来,老张已经给他的好先生徐阁老挖好了坑,等到新朝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将徐先生送走。 至于说高拱? 他的性格就注定了,一旦他坐在首辅的位置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弄走。 剩下的人,便是有一个算一个,不足为虑。 如此算下来。 不。 是本来的历史上。 从现在算起,也就是十来年的时间,张居正就能走到大明朝内阁首辅的位子上。 严绍庭不由长叹一声。 自己在布局。 但张居正又何尝没有在布局将来。 只是两人,最后到底能否殊途同归呢? 他笑着看向放在面前,一直未曾打开的奏疏:“所以,眼前这一份奏疏,才是太岳兄将来想要施行的变法革新之举?” 张居正点点头:“既然润物能秉公而言,心系百姓,在朝堂之上反对我所奏请的变法革新诸事,那这一份真正的变法革新奏疏,自然是能看的。” 他笑着看向严绍庭,很希望对方能好好的看一看自己这一篇真正要做的变法革新的内容。 然而。 严绍庭却是笑着摇摇头,伸手将那份厚厚的奏疏,推到了张居正的面前。 就在张居正脸色将要变动的时候。 严绍庭笑着开口道:“谢过太岳兄对我的信任,只是所谓君子在于密,既然是关系太岳兄将来要推行的变法革新之事,此时便不适合让我先睹为快。” 其实不用看,他大致都能猜出来。 张居正这一份奏疏,定然是在上一份公之于众的变法革新奏疏之上,将那些存在错漏的地方给修补过的。 所要施行的变法之举,从根本上来说,大致是换汤不换药。 但他却从来都不可能会想到另一个问题。 即,何为百姓。 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成体系的经济思维和观念。 更不要说依托于百姓而产生的生产力的问题了。 在张居正尚未开口的时候,严绍庭就已经转口道:“既然太岳兄如今已经胸有成竹,只是眼下太岳兄已经接旨,回京就要赴任顺天知府,不知太岳兄之后有何打算?” 见严绍庭不再提变法革新的事情。 张居正也未曾有所反应,只是有些遗憾的将那份尚未被严绍庭打开的变法革新奏疏,重新返回到那只木匣子里。 而后抬头看向严绍庭,脸上微微一笑。 “自然是照搬润物在昌平所行诸法!” 严绍庭目光移动,笑着询问道:“太岳兄,也要效仿昌平之法?” 他这话,现在是在提徐璠去年在密云干的事情。 徐璠去年就任顺天知府后,打出的政治目标,就是效仿昌平,富裕顺天府百姓。 然后结果是怎样的。 现在也是所有人都心中清楚的。 张居正则依旧是点头道:“昌平百姓之福,便是为兄人在苏州,也常有耳闻,常见之于朝廷邸报之上,诸司百官皆言昌平之法乃治国之法,富裕百姓,强盛国家。为兄久不在京,却也心之所向,如今既然陛下将顺天府此等重担,较之于为兄之肩,为兄又岂能又弃成法于不顾的道理?” 严绍庭笑着摇摇头。 张居正哪里是要效仿昌平。 他这分明是要将自己已经计划好的变法革新诸事,一一落在顺天府执行。 他的心中不由一动。 难道老爷子今日在出宫马车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虽为的少说多做。 是指张太岳回京就任顺天知府的事情? 严绍庭念头不禁一震。 老严头这么神了? 回头得好好的和老严头问清楚了这件事情才行。 这帮老头子,整天说话都神神叨叨,让人猜不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是故弄玄虚吗! 张居正却是开口道:“听说那个海瑞在徽州府搅风搅雨,想来在朝廷里也是弄得争议不断吧。” 说完之后,张居正便神色饶有兴致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会心一动,佯装不知道:“那个海刚峰?不过是个不知变通的驴性子。太岳兄提他作甚?我可是在京中也常有耳闻,这个海刚峰在苏州府督粮道署的时候,将太岳兄给弄得很是狼狈。” 这话说完,他亦是饶有兴致,看热闹的盯着张居正。 被旧事重提。 张居正脸上一阵涨红。 然后瞬间反应过来。 “好胆!竟然敢调侃为兄!” 严绍庭呵呵一笑:“小弟万万不敢。” 张居正摆摆手:“徽州府那笔人丁丝绢的税银,我也打听了一些,想来依着润物心系百姓的本性,是倾向于清丈徽州府六县田亩,梳理重编徽州府人丁户籍的?” 严绍庭则是转口言及别处:“太岳兄如今就任顺天知府,想来也是要重新梳理顺天府事,只是不知道太岳兄,会不会将前任知府留下来的烂摊子,也操办担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 随后,一阵低笑声在船舱里回荡开来。 张居正双手拍按在了桌子上,站起身来,双目有神的盯着严绍庭。 “润物。” “如此就让咱们一同做一回大明朝的奸臣逆党吧!” 严绍庭淡然一笑。 亦是站起身。 他还顺势,将先前那一杯未曾品尝的茶水端了起来。 捧着茶杯,严绍庭朝着张居正敬了一下。 他面带笑容。 “太岳兄所请。” “固所愿也!” “愿与太岳兄,做一回大明朝的奸臣逆党!” 随后。 一直等候在码头上的人们。 就看到了一副能惊掉双眼的场面。 只见停靠在码头边的官船上,严绍庭满脸涨红的拂袖而出。 随后站在码头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官船,破口大骂。 诸如祸国殃民,乱臣贼子的话,尽都从严绍庭的嘴里喊了出来。 而在官船上。 离京已逾一年的张居正,亦是愤怒的走了出来。 他站在官船甲板上,亦如严绍庭一样,满脸怒色,开口就骂严党罪该万死。 自此以后,他张居正与严家势不两立。 随后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欢而散。 倒是惹得肖俊鹏,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送自己往后的顶头上司,还是该迎接久别归京的张阁老下船。 但严、张二人不合的消息。 却是如同风一样的吹进了北京城里。 ………… 月票推荐票 第257章 严张奸党再上奏(求月票) 第258章严张奸党再上奏(求月票) 皇帝贬黜原内阁辅臣张居正,为顺天府知府的消息。 伴随着严绍庭传旨,而与张居正发生激烈争吵,甚至可以说是撕破脸的争论,而在京中刮起了一阵严、张两派党争的热议。 随后。 京中的人们,以及朝中大小官员们,就知道了越来越多的详细内情。 诸如张居正奏请力行变法革新,徐阁老大力赞同。 而严绍庭却在圣前强硬反对。 甚至于,张居正从内阁辅臣贬降为顺天知府,也有严绍庭的一份功劳。 京中大小官员以及爱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都在期待着严、张二人接下来又会在朝堂之上,进行怎样争锋相对的争斗。 而在官场上,不少同样意图改变朝廷现状的官员们,也开始私下里向着张居正靠近。 虽然他现在已经被贬出内阁。 但东阁大学士的名头,却并未被剥夺。 从理论上来说,张居正实职虽然是顺天知府,但在朝廷里的地位并没有因此而有所下降。 甚至。 他变法派的名气,也已经打出去了。 至少在那些朝中小官看来,张阁老依旧是张阁老,更是想要改变朝廷多年积弊的变法第一人。 也是同一时间。 朝廷里也掀起了有关于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的大辩论。 有以礼部尚书严讷、刑部尚书潘恩、兵部尚书杨博为首的支持维持现状的官员。 也有以严绍庭或者说是海瑞为首的,支持重新厘定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使得徽州一府六县均摊的官员。 然后那些追随张居正的朝中小官们,就发现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他们的头头。 也就是依旧被他们称之为张阁老的张居正,如果从变法的角度来看,是必须要支持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重新厘定。 更严重的是。 按照张阁老的变法而言,徽州府六县人丁户籍需要重新清查编造,六县田地也同样需要重新清丈清楚。 这就出现了很尴尬的一幕。 本来还要和严绍庭大打出手的变法派官员们,不得不承认,在徽州府这件事情上,可能是要和严绍庭配合行动? 朝廷不知不觉,就陷入到了三方相互争斗的局面之中。 而在肉眼可见的时间里。 大明朝也越来越向着党争的方向一路狂奔,且不带刹车的。 就在朝中大官们纷纷观望尚未下场,小官们只能提前站位的时候。 严绍庭却已经在昌平,名义上被昌平百姓邀请,参与了一场热烈且盛大的春闱会试宴。 而后在殿试之前,他就给诸如徐时行、王锡爵这帮已经在春闱会试上拿到贡士身份的学生们,布置了一条算是家庭作业的任务。 查清徽州府人丁丝绢这笔税课的来龙去脉,为徽州府六县百姓,取得一个公允无可挑剔的重新厘定的税课。 徐时行、王锡爵等人自然是欣喜不已。 他们如今都是贡士的功名出身,只等几日后的殿试,他们就算是入朝为官,或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又或是去往朝中各部观政,最次也是能直接去地方上为政一方。 现在先生给他们提前布置了徽州府人丁丝绢的课业。 他们自然是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 加之他们从去年就一直在昌平书院,接受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先生的题海战术补习,以及大明朝最高端的经学思想教导。 再有昌平现状为证。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 他们已经在趋向于成为严绍庭的狂信徒。 至少这些尚未真正成长起来,还未能在朝堂之上搅风搅雨的年轻人们,现在眼里只有他们的座师严先生! 这一日。 已经是嘉靖四十一年,春闱殿试前夕。 昌平别院里,灯火不歇。 严绍庭打着哈气,从成堆的案牍之中直起身。 聂豹等三位老先生,因为真的是上了年纪,睡眠减少,倒是不曾显露疲倦。 而是面带笑容的看向满脸疲倦的严绍庭。 严绍庭看了一眼四周。 无数张堆砌着书卷的桌案后,早已空空如也。 聂豹笑着说道:“明日就是殿试了,虽然元驭、汝默他们必定能取得好名次,但还是叫他们先去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天不亮就要回城入宫。” 严绍庭点点头:“希望他们最好是能高中一甲!” 这一次的春闱会试成绩其实早就公布了。 王锡爵乃会试第一,高中会元。 徐时行则是第二。 两人完全有实力如同原本的历史一样,去争夺殿试一甲,也就是状元郎的荣耀。 昌平这边呢。 则是认为王锡爵这个会元必然是今科状元郎,就连第二的徐时行也如此认为。 但严绍庭却知道,这两人殿试的成绩,却是和会试正好颠倒过来的。 不过这些对严绍庭而言,都不重要。 反正状元郎和榜眼都是自己的学生,而且今科那帮进士,也都是自己的学生,其中还有不少人是如同王锡爵、徐时行一样,完全就是自己的小迷弟。 张居正说要在新朝推行革新。 要耗费五年十载的时间,走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但严绍庭可以肯定,隆庆朝想要真正贯彻革新变法是不可能的。 至少那时候的主要精力,是如何将嘉靖朝的老臣给统统赶走。 等到张居正真正能开始革新变法的时候。 他或许就会突然发现。 朝中竟然都是严绍庭的学生! 想到那样的场面。 严绍庭就觉得,或许后面几科春闱会试,自己都可以争取一下主考官的差事。 聂豹笑了笑。 他转口道:“徽州府的事情,基本也都梳理清楚了,你想要求得一个公允是好事,目前整理出来的过往存档来看,徽州府这笔人丁丝绢的税银,也该六县均摊。但你在朝为官也已不少时日,该是明白,朝廷里做事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看你拿着的证据证明。” 王畿亦是不悦的开口道:“我们几个老家伙虽然在昌平,但京中的消息也时有耳闻,如今伱们在朝中已有党争的苗头。 张居正要变法,你则是要还百姓公道,让百姓日子好过一切,可在别人看来,你要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得逞,也不能让张居正借机推行变法。” 钱德洪则是嗡嗡说道:“甭管他们那些人的蝇营狗苟,只要润物在这件事情上辩论过那些人,张居正这个变法头子,就必须要配合润物,在朝中推行徽州府人丁丝绢这笔税课的重新厘定!” 钱老爷子就是这样,是三位老爷子里性子最直的,但也是脾气最爽快的。 聂豹和王畿不由冲着钱老头子翻了翻白眼。 严绍庭却是满脸笑容。 俗话说得好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自家现在可是足足四老! 这就是四个宝啊! 聂豹拍拍手中的一份册簿,递向严绍庭。 “拿去吧,我们三个估摸着,朝廷里那些人也只会从这上面的方向攻击你。” “你好生记下,到时候一一回应过去。” “只是一县公允还是六县公允,这其中如何权衡,还是要看你自己如何取舍。” 说完之后。 聂豹就将册簿放在了那高高的案牍上,而后站起身看向王畿、钱德洪。 老爷子眉头一挑。 “三年之后又是春闱会试,如今书院里那帮小子,我看一个个都秉性顽劣,润物的题海战术很是有效,今晚既然都没有睡意,就一同弄几套卷子出来,不能让那帮混小子闲着!” 王畿和钱德洪两位老爷子呵呵一笑,老爷子们的脸上满是得意。 三人也不与严绍庭打招呼,便拍拍屁股离去。 严绍庭则是赶忙起身,拿着那份册簿,站在门口,朝着三位老爷子的背影拱手作揖。 “润物谢过三位老爷子。” “绝不叫先生们失望。” “定要叫我朝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 只是等他抬起头。 三位老爷子,早已不知去向。 老顽童! 严绍庭嗐的一声,脸上露出笑容。 随后打着哈气,就转身钻进屋子里,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就睡了下去。 翌日。 嘉靖四十一年春闱殿试,如期举行。 皇帝会同内阁大臣,一同出题。 随后内阁首辅严嵩,代表皇帝,在奉天殿上主持殿试,考校一众今科贡士。 至过午后。 便开始陆续有人交上试卷。 严嵩等人便开始急匆匆的审阅起来。 不断的有试卷被分到前三甲不同的序列之中。 落进三甲名单里的,基本上就不会再去动了。 二甲和一甲则需要反复的比对。 最后。 王锡爵、徐时行、余有丁三人的试卷,终于是确定在了一甲名单之中。 而后就是围绕着王锡爵和徐时行的卷子,审阅的几人展开了争斗。 最终,试卷到了西苑。 很快皇帝的意志就传回奉天殿。 今科一甲状元,徐时行。 今科一甲榜眼,王锡爵。 今科一甲探花,余有丁。 二甲、三甲照内阁审阅官而定,于京中贡院、府学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今科殿试落定的盛大欢喜之中。 两道奏章却在朝堂之上,引发出了巨大的轰动。 一则是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呈奏的《再言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当由六县分摊请准疏》。 另一道奏疏则是新任顺天知府张居正呈奏上来的。 《顺天府奏请再议今科春闱会试考生诬告案》。 严绍庭的奏疏,则是再一次强调,徽州府原本由歙县单独承担的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税银的人丁丝绢税课,必须该由六县依照人丁或田亩分摊,且已有强力证据可以实锤此案。 而张居正的奏疏,则更加的凶险。 他要以顺天知府的身份,要求朝廷将今科春闱会试诬告主考官的考生庸部中严惩问斩。 且再请朝廷,重新审议大明朝已经施行百年的南北中三榜,改为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共计十五榜! 两道奏疏几乎是同一时刻呈奏上来的。 隔空之中。 严绍庭好似与高坐在顺天知府衙门里的张居正眼神对视。 两个立志要做大奸臣的人,相视一笑。 既然朝政至此。 那就搅风搅雨,让这朝堂彻底乱起来吧! ………… 月票推荐票 吊水的第三天…… 我可是一天都没落下更新哦~ 而且,马上就要到义父们喜欢的爽点剧情了。 义父们这波是不是该狠狠的用月票奖励我~ 第258章 决战万寿宫 第259章决战万寿宫 京中刚刚因为今科殿试完毕,正要大肆庆祝,朝廷又获得一大批新鲜人才的时候。 严绍庭和张居正的奏疏,也在这个时候呈奏了上去。 一时间,喜庆的气氛瞬间冰冷到了极点。 虽然最近朝中的大小官员们,因为徽州府的人丁丝绢税课,陷入到六县大辩论之中。 无数的奏疏,也如同雪花片一样的涌进朝中。 但这些人的身份和影响力,自然不能与严绍庭或者张居正比拟。 而且严绍庭和张居正奏疏之中,言辞之犀利,也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于是。 这一次的科举殿试,竟然就成了本朝最为冷淡的一科。 朝廷的赐宴,在一片暗流涌动之中草草结束。 不过今科一甲三人,倒是馆选了庶吉士。 这自然是大明朝公忠体国的首辅大人,秉公仗言,在圣前为一甲的三位提请奏议求来的。 翌日。 京中大小官员,早早的按照朝会的时辰从自家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虽然皇帝已经多年不曾早朝。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怕是西苑要有一番激烈的争斗,说不得到时候就会有旨意传召他们这些小官入宫参与奏对。 而内阁这边,严嵩、徐阶、高拱、袁炜四人,则是早早的带领着六部五寺的堂官们,等候在了西苑万寿宫外。 宫门在北京城内大小道观寺宇的晨钟声里,缓缓的打开。 京营参将郭玉创一身戎装,精神奕奕的带着一班如今有着天子近军的京营官兵,列队鱼贯而出。 官兵们手持更近似于仪仗类型的诸如金瓜之类的兵器。 在官兵之后。 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缓步走到了宫门前。 他挑眉看向在场等候多时的朝堂大员们,面露笑容:“今年的科举也算是了结了,朝廷又多了一批才俊为国效力,诸位近些时日审阅诸生考卷,为国抡才,可是有为我大明朝继往开来之功的。” 说着话。 吕芳已经是走到了严嵩等四位内阁大臣跟前。 他笑着说道:“昨日宫中的恩科宴,陛下本意是想过去看一眼今科的进士们,只是为了清修,以求上苍庇佑我大明江山社稷,方才求稳,未曾过去,不过主子爷到现在还是高兴着呢,能看到朝廷又多了一批才俊。” 这是吕芳第二次提及这件事情了。 显然是在告诫等候在这里的官员们,不要在大喜的日子,惹得皇帝不悦。 严嵩面上带着一丝笑容,点着头道:“朝堂之上,便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夫如今业已年过八十,眼看着昨日那些个才俊们,老夫都觉得可以请辞回家颐养天年咯。” 吕芳却是上前,牵住了严嵩的手臂,两人在前头向着万寿宫中走去。 他开口道:“严阁老可不能这般说,都说老成谋国,咱大明朝现在可不能没有阁老掌板。那些个朝中新人们,也该是由阁老你们带着,多多教导如何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难,造福黎民百姓。” 高拱举目看向走在前头的两人,品味着吕芳说的这些话。 很显然。 西苑这边是希望内阁能将朝廷里那些不和谐的声音,给管控一下。 要想着为皇帝分忧解难,而不是整日里你来我往的争斗,打着口水仗。 严嵩却好似浑然不知一样,点着头道:“如今徐阁老也回朝入阁做事了,朝廷的事情总是能一件件办好的,老夫也相信有徐阁老他们在,自然是能带好这些朝中新人,为陛下、为大明分忧解难,造福万方。” 说着话的功夫。 众人已经到了殿门前。 吕芳松开了严嵩,侧目回头看向宫门外。 今天要议的只有严绍庭和张居正的奏疏,而背后牵连的则是最近朝中一直在议论的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还有顺天府这一次算是旧事重提的春闱会试诬告一案。 一事一案。 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 但是上奏的两个人,却是关系大了。 严嵩等人已经进了殿中,看向珠帘后空空如也的御座,各自依着位次站定。 而在殿门外。 吕芳也已经看到宫门外,严绍庭和张居正的身影,这才点点头转身进了大殿,走向内殿去作通禀请示。 而在宫门外。 严绍庭和张居正联袂而来,冲着守在宫门前的郭玉创挤了挤眼。 郭玉创则是轻咳一声。 这里还有外人。 严侍读怎么就如此不加遮掩。 张居正眼神敏锐,在两人之间迅速的扫视一遍,心中暗暗思量着。 然而这时候,他的耳边却传来了严绍庭的声音。 “太岳兄,要不要吃一口?” “我家厨娘一早就做好的,你打满北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能有这味道的。” 张居正低头,便看到严绍庭正将一个白白嫩嫩的大肉包子,递到了自己眼前。 这包子竟然还冒着热气。 张居正上下打量了严绍庭一眼,也不知道这厮刚刚是将这肉包子藏在什么地方了。 严绍庭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见老张不开口,就将肉包子塞进了老张手里,然后自顾自的啃起了自己手上的肉包子。 一边吃着,他的脸上还一边露出满足的神色。 张居正略有些迟疑,但因为今日起得早未曾用膳,也只好是拿着肉包子往嘴里送。 毕竟今天是他们两发起反攻的日子。 还是要有些体力保证的。 包子送进嘴里,张居正立马眯起双眼。 是牛肉包子! 包子入了嘴,满口肉汁,香气四溢。 严绍庭这时候已经囫囵吞枣的吃完一只包子,侧目笑着脸看向面色迟疑的张居正。 “英雄不问出处,牛肉不问来路。” “太岳兄尽管吃就是,若是觉得味道不错,回头我当家中厨娘多做些,送到伱府上去。” 见张居正绷着脸。 严绍庭只能摇头解释道:“张知府且放宽心,此肉非是耕牛肉,而是我昌平养殖场里放养的牦牛肉,量不多但张知府若是喜欢,下官自当能从中商榷,给张知府一个低价。” 这算是官方回答解释了。 听到是昌平那边的养殖场饲养的,张居正的脸色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嘴巴吃着肉包子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等吃完之后。 张居正更是脸上挂着意犹未尽。 而严绍庭也只是微微一笑,又如同变戏法一样的,手上多出了两只肉包子。 塞了一个到老张的手里,严绍庭便对自己手上的第二只肉包子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张居正这时候却是未曾急于饱腹,而是开口道:“昌平的养殖场,我顺天府自然也该有的。” “唔唔……好……好说……” “张……唔唔……知府要……昌平……就给……” 严绍庭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满脸笑容的应付了几声。 得到自己想要的,张居正这才面露笑容,也开始对着手上的肉包子发起了进攻。 而在万寿宫中。 内殿方向。 清脆的脚步声缓缓传来。 一袭道袍飘曳,皇帝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汉家君臣欢宴终。” “高议云台论战功。” 大殿内,众人微微顿首颔首。 皇帝念的是前唐王维所作《少年行》四首里的最后一首。 整篇内容除了皇帝刚刚诵读出的这两句,后面还有另外两句。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整首的意思很浅显。 皇帝和臣子们庆功宴之后,便在高高的云台上讨论战功,天子给有功之臣赐予列侯的宝印,将军们就佩戴着宝印心满意足的走出皇宫。 这倒是很契合最近朝廷的春闱会试和殿试,加之昨日刚刚结束的恩科宴。 只是将军换成了新科进士们。 功劳,则是今日在场臣子们的。 不过皇帝今日念这首诗。 是何意思? 在场的人,心中自然是有不同的见解和揣测。 但是不妨碍嘉靖已经是穿着道袍,一副得道高人模样的,坐在了御座上。 “臣等参见陛下。” 大殿上,珠帘前。 严嵩带领着在场众人,躬身作揖行礼。 嘉靖嘴角微微一扬,挥挥手:“都起身吧,严阁老赐座。” 吕芳搬着凳子,送到了严嵩身后。 严嵩自是一如既往的拱手谢恩,随后缓缓坐下。 嘉靖则是眯着双眼说道:“今年的恩科也算是结束了,严阁老在朝多年,以为当激励年轻才俊,今年一甲三人都授以馆选庶吉士,朕和严阁老都希望他们能好生用心,好生观政学习,日后也能如尔等一样,为大明效力,造福百姓。” 这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大家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谁还不知道谁? 在场的,谁是为大明效力,又有谁是为了造福百姓而当官的。 大伙都心知肚明。 嘉靖则是已经转口道:“你们在朝为官,是为了大明效力,是为了造福百姓。这时候朕这万寿宫宫门外,也有两人说是为了尽忠朝廷,为了我大明的黎民百姓,所以各自上疏,希望朕能准允他们所请。” 这就算是进入到今天的正题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伴随着皇帝的诉述,缓缓拉开帷幕。 严嵩则是当即拱手,略露笑意着说道:“都是陛下的臣子,所奏请之事也自然都是为了陛下和我大明江山社稷。 “不过朝堂之上官员形形色色,才智不一,或许难免会有所奏并非合乎情理的。 老臣以为,若是陛下觉得下面的臣子们所奏请的不甚妥当,便否决了就是。” 在场的徐阶和高拱等人,侧目看向此刻疯狂打着补丁的严阁老。 几人心思各不相同。 嘉靖则是淡淡一笑。 到底是自己用了多年的首辅,给了外面那两个人一个台阶,同样也给自己留了一个台阶。 这才是合乎朝廷的首辅啊! 他笑着挥了挥手:“让外面那两人进来吧。” 吕芳当即走到殿门处。 “宣,东阁大学士、顺天知府张居正,入殿奏对。” “宣,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昌平治安司司正严绍庭,入殿奏对。” 殿外。 一名名小太监,将宣进的话,一路传到了宫门外。 宫门前。 严绍庭面带笑容,侧目看向神色凝重,眼中正在缓缓将斗志和杀气收敛起来的张居正。 “太岳兄?” “咱们进去吧?” 张居正点点头,而后侧目看向严绍庭,先行一步走向万寿宫中。 严绍庭则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随后才提起脚步跟在了老张身后,抬头看向视线里越来越近的万寿宫大殿。 ………… 月票推荐票 第259章 一心为民严润物 第259章一心为民严润物 春日里的燕山山脉,河北平原。 虽然入了春,但还带着一丝已经逝去的冬日里的寒冷。 不过人们单衣外面穿上一件长衫,却是刚刚好。 遍布昌平的河道水渠旁,那些垂柳已经发出茂密的嫩芽。 河道里去岁枯萎了的芦苇,也已经有新叶冒出水面。 在河道转弯的地方。 一字排开,十来名今科进士,在状元郎和榜眼的带领下,人手一根钓竿,就坐在河岸上。 高中状元郎的消息,还没有传回苏州。 徐时行现在还没有改回本姓。 他有些无聊的将手中的钓竿,插在一旁的撑杆上,侧目看向身边正聚精会神垂钓的王锡爵。 “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王锡爵微微皱眉,有些嫌弃忽然又开始打搅起自己的徐时行。 他目光不曾转移,直直的盯着水面上已经有些动静的浮漂,开口询问道:“担心什么?今天的鱼不够吃?” 徐时行脸色有些焦急,开口道:“担心先生能不能辩论过朝中那些人啊!要是今天先生不能压过那些人,歙县那帮老百姓就还要继续当冤大头。” 随着徐时行的开口询问,在两人身边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从举人到贡士,再到今科进士。 众人的心态已经很自然的发生了转变。 他们现在就是大明的官员。 所需要思考的,自然也是国朝诸事。 现在徐时行和王锡爵这两位他们这一刻的领头羊,开始讨论这个时下最惹人注目的话题,自然纷纷投来关注。 王锡爵却是笑着说道:“这件事啊,已经和歙县,乃至于徽州府无关了。” 说着话。 王锡爵双手握住钓竿,猛的向上一提。 哗啦一声。 水面上,溅起一团水花。 一条肥硕的鲤鱼,带着鼓鼓囊囊满是鱼籽的肚子,咬着吊钩跃出水面,在半空中不停的摇摆着鱼尾,溅起无数的水珠。 王锡爵脸上的笑容更盛。 “我可是已经钓上来十条了吧!” “今天钓的最少的,负责接下来入朝当差这段时间里,咱们所有人的袜子!” 徐时行咬紧牙关,恶狠狠的冲着王锡爵冷哼了一声,随后回过头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那始终不曾有动静的浮漂。 自己可不想给他们这帮臭脚汉洗袜子! “陛下!” “歙县百姓如同我朝两京一十三省百姓一样,终年双脚裹于泥泞之中,面朝黄土背朝天,只为能多产粮食,养家糊口。” “如今这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的人丁丝绢税课,臣查阅过往一应存档文书,确凿乃是国初因胥吏渎职,挥笔肆意,加之于歙县一县百姓之身。” “六千一百四十六两,均之于歙县一县百姓,虽不多矣,可朝廷也非只有人丁丝绢一笔税课。若此处能遵照原本重新厘定,则歙县百姓能少之一分应缴税银,多一口果腹之米。” “陛下圣明聪睿,历代少有,更光施善政,以天下百姓为亲亲子民,犹如己出,如今税课明了,自当重新厘定。以歙县百姓承担两千九百一十两人丁丝绢税课税银,五县承担三千二百三十四两人丁丝绢税课税银,以彰显陛下仁政。” 京中。 万寿宫大殿之上,严绍庭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辩论。 礼部尚书严讷,这段时间也对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做足了功课。 毕竟前一段时间,朝中针对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所发生的官员之间争相上疏辩论,严讷自然是背后的推手之一。 此刻严绍庭已经开口。 严讷当即站了出来:“严郎中,你既然是在户部当差,自然该明白,若是歙县这笔人丁丝绢的帐有问题,早就该有人举告上来了。而且,你所说的税银数量,合计六千一百四十四两,与歙县这些年所缴纳的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相差二两,这一点难道严郎中就要如此搪塞过去了吗?” “谁说无人查出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存疑,不曾有人举告过?” 严绍庭当即开口,目光看向礼部尚书严讷。 他心中不由庆幸,自己现在有那帮学生,还有聂豹三位老先生在。 那浩如烟海的存档之中,隐藏的最细微不起眼的记录,都能被他们找出来。 严绍庭当即开口道:“嘉靖十四年,便有徽州府歙县人氏程鹏、王相发现过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存在问题。” 严讷目光一晃。 他们虽然也在这些天,不断的查阅各种记录存档,但那么多的内容,不可能完全查出来。 潘恩赶忙开口道:“既然有人举告过,为何本部调阅徽州府存档,未曾发现有着二人举告之说?” 严绍庭淡淡一笑:“因为他们并未在徽州府举告此事。” 陈鹏、王相二人都没有在徽州府举告,伱查徽州府的存档,有个屁用。 能找出来,才有问题。 趁着潘恩皱眉沉吟之际。 严绍庭当即说道:“陛下,当年这程鹏、王相二人未曾在徽州府举告人丁丝绢税课存疑。但其二人,却是不止一次的向应天巡抚、巡按举告此事。” 应天巡抚和应天巡按,是两个不同的官职,管辖的地区也不仅仅只是应天府,而是涵盖除了凤阳府、庐州府、淮安府、扬州府之外的,整个南直隶地区。 那徽州府,自然也属于这两个衙门管辖的。 应天巡抚则是负责协调南直隶各府州县的民生税赋,兼管司法、治安。应天巡按则是以监察为主,不过也能在适当的时候,查收南直隶民生、军政。 严绍庭则是继续的道:“程鹏、王相第一次举告,受理的乃是应天巡抚陈克宅、巡按宋茂熙,二人当年很快便给了批复,要求徽州府彻查此事。只是二人很快就转任别处,此事便无人问津。” “随后接替陈克宅、宋茂熙的乃是巡抚欧阳铎、巡按游居敬,此二人同样很快给出批复,要求徽州府召集六县合议人丁丝绢税课。” 见严绍庭言之凿凿,众人也明白,这件事定然是真的存在过。 严讷却是当即开口道:“既然当年应天巡抚欧阳铎、巡按游居敬批复六县合议,那为何这件事依旧如初,自然是因为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并无所谓存疑之处,自当是由歙县百姓承担,而无需更改。严郎中,你说这些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严绍庭皱眉看向严讷:“严尚书什么时候不等人说完话,就开始随意猜测了?” “你!” 严讷脸色一变,目露不悦。 这个严绍庭,当真是不将自己这个礼部尚书放在眼里? 严绍庭却是躬身开口道:“陛下,当年负责此事的官吏,皆为徽州府除歙县之外的五县出身之人负责,众人敷衍塞责,推诿拖延。直到本是壮年,过往无病无灾的程鹏、王相二人,竟然是先后莫名离奇去世,这件事才无奈不了了之。” 说到此处。 其实事情很明白了。 有人为了阻止当年的程鹏、王相二人推翻过去施行了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课,在暗中出手将这两人给弄死了。 严绍庭当即话锋一转,言辞也多了几分寒意:“陛下,嘉靖十四年,距今也不过二十六年。当年程鹏、王相两人先后去世,必然是有人在暗中出手,了结二人性命。 没了举告之人,这件案子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但程鹏、王相二人亦是我朝百姓,乃是陛下子民,如今二人去世存疑,臣请陛下诏命有司官员,清查追溯程鹏、王相二人真正死因!” 说完之后。 严绍庭淡淡的看向严讷、潘恩两人。 你们既然说这件事不存在,人丁丝绢该由歙县承担,那现在我就再弄一个命案出来。 潘恩当即回道:“严郎中,如今在议的是歙县人丁丝绢一事,如何又扯到那二人是怎样去世的事情上了?再者说了,这件事已经是嘉靖十四年发生的,至今已有二十六年,如何查起?当年经手此事的人,只怕也都早已亡故。” 严绍庭不置可否,转口道:“既然潘尚书如此说,那我们就再说回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 严讷和潘恩,一直都是以歙县人丁丝绢而言。 而严绍庭,便以徽州府人丁丝绢开口。 只是一个细节,却已经将双方所属给划分开来了。 严绍庭又说道:“以徽州府志所记载‘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堪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可知,这笔人丁丝绢税课是徽州府承担。” “而户部每岁催缴公文存档,亦可查证,户部每岁催缴皆以坐取徽州府人丁丝绢六千一百四十六两而论。” “徽州府志与户部催缴存档可以证明,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历来都是加之于徽州府,而并非是歙县。若单以歙县征缴,本朝律令,徽州府志与户部催缴文书存档,必定以徽州府歙县而明。” 这其实就是抠字眼的辩论之法了。 但也确实是存在道理的。 朝廷历来都追求严谨。 不论是徽州府志还是户部催缴文书存档,都是以徽州府直接概之,那这笔账自然就是徽州府六县均摊的,又怎么可能只让歙县一家承担。 而若是歙县一县承担,不论是府志还是户部存档,都定然是要明确加上歙县来说明的。 严绍庭说完之后,便拱手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陛下,臣查阅南京有司存档,南京承运库每年收缴丝绢两万零一百九十匹,其中浙江、湖广产丝大省,每年只需缴纳丝绢八千五百零一匹,应天十三府缴纳两千九百零五匹。 而独独是徽州府一地,虽偶有地区产丝,却以一府之地,承担足足高达八千七百八十匹丝绢。徽州一府,歙县一县,却承担了南京承运库每年近半的丝绢收缴数目,岂有此等道理?” 在讲明白道理之后。 严绍庭顺势就是发起了情感攻势。 只不过他还有别的数据没有说。 那就是朝廷收缴地方税课,并不是统收统解,而是一个地区往往需要向多个地区缴纳税课。 南京承运库虽然只收两万匹丝绢,徽州府歙县所占近半。 但于此同时,浙江每年需要缴纳的丝绢税课总额,则是高达一十三万匹,湖广总额两万七千匹,都是远超歙县这笔人丁丝绢税课的。 但这些。 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老道长看到歙县老百姓是多么的艰苦。 在相继打出事实牌,数据牌,感情牌之后。 严绍庭的目光已经是再一次盯上了珠帘后的老道长。 现在。 该是打出圣君为民牌的时候了。 “陛下,天下之道,贵乎公允,故物有不得其平则鸣。歙县久偏重赋,陛下子民困贫已久,陛下乃为君父,歙县子民躬遇仁明如陛下在位,备陈情款,正值不平方才鸣,恳乞圣明如陛下,准允遵祖制乙巳改科,徽州府县分摊人丁丝绢。” 情感倍至的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长长的躬身弯下腰。 ………… 月票推荐票 第260章 太祖皇帝要成严绍庭祖宗了? 歙县的百姓,是皇帝的子民。 五县的百姓,同样也是皇帝的子民。 手背手心都是肉。 可皇帝不光是君父,更是皇帝。 皇帝最重要的就是圣明公允。 严绍庭最后的圣君为民牌,便是这个意思。 到此刻。 嘉靖其实已经再一次的有些意动了。 这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税银的人丁丝绢税课,其实不论是歙县一县承担还是徽州府六县承担,朝廷都不会少了这笔税银。 可若是因此,让自己彰显公允。 却是可以同意的。 不过,朝中却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思想。 而他也心中清楚,为何徽州府这区区一桩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税银的人丁丝绢,会有这么多反对的变更的声音。 正在这时候。 站在殿内的大理寺卿迟凤翔则是走了出来。 “陛下,臣有话要说。” 嘉靖眉头一挑:“准。” 大理寺卿迟凤翔看向严绍庭,开口道:“此前严侍读所说嘉靖十四年歙县人程鹏、王相举告人丁丝绢于应天巡抚、巡按一事,本官方才略有回忆想起。 “这件事情当时时任徽州知府冯世雍曾主持查办过,甚至还去应天巡抚、巡按衙门查阅版籍,当时便已经有了结论,人丁丝绢该是由歙县单独缴纳。 本官不知,为何这一次那歙县人帅嘉谟,又将此旧事重提,更不知其究竟意欲何为!” 严绍庭回头看向大理寺卿迟凤翔。 这人好像是嘉靖二十年左右中举中进士,而后入朝为官的。 那么…… 应该就是在徐阶主持国子监时期的。 当迟凤翔站出来的时候。 这事就很明显了。 他们也在各方查证,就是为了将人丁丝绢这笔税银按死在歙县头上,进而否决在徽州府清丈田亩、清查人丁,最终否掉变法革新。 严家在朝中关键位置上的人,还是少了一些啊。 严绍庭目光扫向在场众人。 这里面,很少有能真正站出来,与自己一同说话的。 加之又是可能涉及变法革新的事情。 就更加少有人会附和自己了。 必须要自己先压下严讷、潘恩这些人,然后如高拱、袁炜、郭朴、高燿这些人,才会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奏请。 只是当大理寺卿迟凤翔将嘉靖十四年的结论说完之后。 严讷便当即沉声开口:“陛下,此事现在已经明了!那歙县人帅嘉谟所谓恳恩遵国典、据府志,歙县人丁丝绢税课分摊于六县,缓解歙县民困,实乃无稽之谈! “而今二十六年后,此歙县人帅嘉谟旧事重提,有变乱国制,罔上虐下之罪!而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却不知为何,借以此事,假公挟私,无端奏事! 臣请陛下明鉴,当申斥严绍庭,降旨严惩那罔上虐下的歙县人帅嘉谟,以正视听!” 有了大理寺的证据,严讷一开口就直接要将去年查出人丁丝绢这件事的帅嘉谟给严惩法办了。 而且他言语之间,严办帅嘉谟,自然就能顺势攻击到严绍庭身上。 帅嘉谟既然是无端生事,将一件在嘉靖十四年徽州府就有过结论的事情,再拿出来制造事端。 而严绍庭却拿着这件有结论的事情,反反复复的奏请所谓的六县分摊,那他就是无端奏事,假公济私。 经过严讷这么一开口。 事情就转变到了对严绍庭的个人人身攻击上了。 刑部尚书潘恩则是开口道:“臣附议!” 附和完之后。 潘恩又看向严绍庭,冷声道:“如严绍庭此前屡屡所言,如今歙县所收缴的人丁丝绢,乃是国初太祖皇帝乙巳改科时的夏税生丝。 “但臣查徽州府志,当年朝廷是发现歙县亏欠夏麦九千七百石,太祖责令其补交夏税生丝,共计八千七百八十匹解送南京承运库。 加之亦如大理寺所言,此事在嘉靖十四年徽州府就有了定论,人丁丝绢就该由歙县一力承担,如今又岂能再转而分摊给其他五县?” 当潘恩说完之后。 严讷则是再一次跟进道:“陛下,照旧定纳,此乃国制,庶免小民激变之忧,徽州一府六县乃至朝廷,自当官民两便。” 此言一出。 严绍庭顿时眉头一缩。 严讷竟然拿民变来说事了。 这份威胁,可是已经如同司马昭之心。 只要朝廷现在将人丁丝绢税课分摊到其他五县,那这五县百姓必然会立马激变。 朝廷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到底要不要分摊税课的事情了。 而是要头疼如何镇压安抚民变的难题了。 不过虽然是有些威胁之意。 可若是反过来说,那就是只要维持现状,则徽州府百姓依旧会维持现状。 反正歙县都当了二百年的冤大头。 现在急需承担人丁丝绢,也算是习惯了。 总不可能歙县一县百姓激变吧。 那就说不过去了。 这话。 算是狠狠地击中了徽州府当下的要害之处。 严讷说完之后,则又忧心忡忡道:“另外还请陛下知晓,徽州府六县诸如那绩溪县,方圆不过二十四里,土地贫瘠,百姓更加贫困,臣查得绩溪每年丁粮才不过七百石不到。 而歙县方圆足足二百二十四里,幅员辽阔,土地肥沃,每年仅丁粮便可得六万多石。如何又能有将上县承担了二百年的旧制税课,转嫁给贫瘠下县的道理?” 严绍庭在打感情牌。 严讷同样也在打感情牌。 这倒是不枉他二人都是一个姓了。 只不过却非一家人。 严讷和潘恩两人,并着刚刚强行将他们那一方优势拿回来的大理寺卿迟凤翔,目光深邃的盯着严绍庭。 你严绍庭说的什么旧制、什么数据都不重要。 地方民生稳定,朝廷不起动荡,才是最要紧的。 眼看着太平已经开始极速向严讷等保守派一方倾斜。 始终未曾开口的张居正,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的目光飘向了严绍庭。 难道严润物就这么点本事? 嘉靖的目光亦是看向了严绍庭。 如果严绍庭只能到此,那么徽州府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就只能一切照旧了。 严绍庭目光转动,缓缓转身,首先看向了礼部尚书严讷。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严尚书,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祖制!” 闻言。 严讷顿时眉头一挑。 祖制! 又见祖制二字,从严绍庭这厮嘴里被说出来。 有鉴于过往,严讷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慌乱。 而始终缄口不言的内阁大臣们,亦是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有鉴于严绍庭过去的战斗力。 一旦他开始用太祖洪武皇帝祖制来说话,那这件事基本就已经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候了。 珠帘后的嘉靖亦是满脸古怪,眼神怪异的看向严绍庭,心中好一阵纳闷。 这个严绍庭! 太祖洪武皇帝老爷子,到底是朕的祖宗,还是他严绍庭的祖宗啊! 整日里张口太祖,闭口太祖。 保不准哪一天,太祖老爷子就成他严绍庭的祖宗了! 严绍庭面带笑容道:“太祖洪武皇帝有谕,凡天下臣民,除诸生外,遇事若觉不平,当有权举告有司衙门。今有歙县人帅嘉谟,有感歙县不平事于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因而举告官府,又有何错之有? 严尚书,难道太祖洪武皇帝的谕令,准允我大明百姓帅嘉谟觉得不平便能举告,还有错?也是无端生事?应当严惩?” 严讷整张脸都憋得涨红。 他瞪大双眼,怒视严绍庭。 你都拿太祖皇帝老爷子出来说事了,我踏马还能说什么! 你无敌了! 严绍庭却是又看向了刑部尚书潘恩。 迎着严绍庭的目光,潘恩亦是心中一跳,他的眉头止不住的动了几下。 这小子该不会也要拿太祖洪武皇帝老爷子来压自己吧。 潘恩当即说道:“本官可未曾说那帅嘉谟无权举告不平。” 严绍庭却是微微一笑。 他在潘恩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潘尚书放心,下官尊敬太祖皇帝,犹如下官如今敬爱当今陛下一样,又如何能事事都以太祖洪武皇帝为由而论?” 无声的。 珠帘后的嘉靖松了一口气。 然后。 他便暗暗的瞪了严绍庭一眼。 而严绍庭则是冲着潘恩开口道:“下官只是觉得,潘尚书或许应当去我昌平治安司治下的昌平书院静修学习一段时日了。” 没头没脑的说完这句话之后。 潘恩已经是满脸愤怒。 而严绍庭却是很贴心的补充道:“潘尚书与下官一同在朝为官,若潘尚书去昌平书院就读,下官自当请求昌平书院,免了潘尚书的束脩。” 潘恩当即就怒了。 “严绍庭,伱是何意!竟然如此羞辱于本官!” 怒完了之后。 潘恩便当即转头看向皇帝。 “陛下!” “严绍庭圣前无端攻讦于臣,当众羞辱微臣,臣愤不已,请陛下降旨惩戒严绍庭!” 嘉靖亦是看了过来,眉头微皱:“严绍庭,你的规矩呢!” 严绍庭却是目露纯良。 他拱手道:“陛下,臣是真心邀请潘尚书去昌平书院静修的。书院现在有聂、王、钱三位老先生在,难道屈尊潘尚书了?” 嘉靖愣了一下。 然后又看向潘恩。 嗯。 那三位老先生能收潘恩,那都是潘恩三生有幸。 严嵩却是皱眉道:“严绍庭,莫要说东说西了,你如此言语,究竟是何用意,不妨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不然,老夫便要代替内阁,定你一个羞辱当朝六部尚书之罪!” 嘉靖不由的点了点头。 而后目光扫视在场众人。 都看一看! 朕的首辅,就是这么的公忠体国! 严绍庭亦是点了点头。 他当即看着潘恩说道:“潘尚书,下官方才之言,实在是潘尚书在算术一途有些……” 潘恩紧绷着脸,沉声道:“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了!” 严绍庭竟然是重重的嗯了一声。 然后当众朗声开口。 “潘尚书的算术,实在是太过拙劣!” “所以下官才说,潘尚书可以免费去昌平书院学一学算术!” 轰! 整个万寿宫大殿都炸开了锅。 严绍庭竟然在嘲讽潘恩的算术。 而潘恩已经是满脸涨红,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满目羞愤。 只是不等他开口反驳。 严绍庭已经沉声道:“潘尚书方才所言,太祖洪武皇帝时发现徽州府歙县亏欠夏麦九千七百石,责令歙县补交夏税生丝一共八千七百八十匹给南京承运库,可是如此。” 潘恩此刻满心羞愤。 这个严绍庭竟然嘲讽鄙夷自己的算术。 他重重点头:“这就是本官说的,又怎么……” 话没说完。 潘恩就反应了过来。 脸上显出一丝慌乱。 而严绍庭已经笑着开口道:“潘尚书,按照本朝当下折率,八千七百八十匹生丝,若是换算成麦子,该是多少?” 不等潘恩,或是其他人开口回答。 严绍庭已经踏出脚步,转了一圈。 他当着众人的面,伸出一根手指头。 “八千七百八十匹生丝,按照当下折价,便是两万零四百八十石麦子,又与太祖洪武皇帝时所查歙县亏欠夏麦九千七百石,如何等同了?” 说完之后。 严绍庭又目光死死的盯着潘恩。 他郑重开口道:“潘尚书方才有言,已然是认同太祖洪武时的乙巳改科,也认同夏税生丝就是人丁丝绢。” “那么如今歙县分明亏欠的是夏麦九千七百石,可补交夏税生丝却是八千七百八十匹,那么余下的一万多石夏麦……” “又是何处亏欠的!” “还请潘尚书为下官开释。” “这笔亏欠,难道是太祖洪武皇帝算错了?” 方才才松了一口气的嘉靖。 不由的,又是一阵气滞,目光幽幽的看向严绍庭。 这混小子,是离不开太祖洪武皇帝了是吧! 是不是要朕送去你见太祖洪武皇帝老爷子啊! 没来由的。 嘉靖便有些恨得牙痒痒。 然后。 他便目光更加阴沉的看向潘恩。 “刑部!” 被皇帝点名的刑部尚书潘恩,浑身一颤。 他赶忙拱手弯腰上前。 潘恩紧绷着脸:“臣在。” 嘉靖冷声开口道:“朕也想知道,那一万多石亏欠夏麦,到底是不是太祖洪武皇帝算错了!” ………… 月票推荐票 (大明太祖洪武皇帝老爷子镇楼) 第261章 严绍庭:不信你们问张知府 太祖皇帝能有错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 就算是当今陛下有错,太祖皇帝也绝对不会有错。 毕竟就算是言官们偶尔也会对着当今陛下骂上一两句,皇帝你做错了。 只要不是太严重的。 老道长连理都不会理。 可你要是说太祖皇帝有错。 就等着三族感谢你吧。 面对严绍庭和皇 一时两人在此地再无留恋,携手向林外行去,因守着前番环姬与自己面见石老人的嘱咐,反正二人此时闲来无事,其人又是仙家前辈,自是乐于前往拜见。 天空在崩坏,漆黑的闪电从日到夜,再从夜到日,始终不断的在那远方的空中闪烁。那被贯穿的云端在接下来的十天之内终于缓缓的汇聚,但那天漏般的暴雨和狂风闪电,却没有片刻消失过。 一口气说完以上所有,霍成功忽然住了口,他自嘲的想自己怎么回事,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凡事要适可而止,因此他决定就此住嘴,他收起了之前的心情,看向了自己的长官。 不过这活口却是一问三不知,他也是真是不清楚,只知道是安阳府的指挥官鲁卡斯派他出来侦察奔雷军的动静,至于昨夜那支骑兵队伍是哪里来的,有多少人一概不知。 寻云得了他的授意,不一会便把酒端了上来,上好的域魄酒,冷香逼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四象殿大厅最里面的玉石宝座上突然明光一闪,一道人影已出现在了宝座中。 而江筑英关心的千军侯吕家的修罗军团的问题,却也是在座这些人都关心的。 李炎却是趁他病要他命的主,早在飞矛投出的时间,就带领其他汉兵骑兵冲锋上前,而狂澜飞骑也随后跟至。 黑龙现在的确不适应自己的力量,吞噬了海皇普西顿的本源,现在的他悼亡之魂已经达到饱和的临界状态,还有一部分不断的在消散浪费着。 丝质长袍的背部有着一个被某利刃切开的痕迹。以那个切口为中心,四周布满了斑驳的血迹。德拉将有血迹的那一面往魔法阵上一按,随着光芒闪过,他和他的尸姬就此消失了。 看到郑霜那有些难以说出口的模样,李雪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俏脸不由一红,旋即微微点了点头。 四境高阶以上的,整个龙组,即使连着那些隐藏起来不知名的供奉,加在一起恐怕也是十个手指头算得过来。连吴组和吴队也不过只是刚刚突破到四境初阶而已。 屋子并不大,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墨客便是赶到了郭丽的方向,只见郭丽的身前,一共有两个敌人,其中一个是后天中期,另外一个则是后天巅峰。 不成想这才还没进李雪家里,就被人噼里啪啦的一阵追问。似乎恨不得将她的祖宗十八代都问的清清楚楚。 “连狙!”墨客脸色一沉,这动手的人,绝对是狙击高手,竟然可以连续狙击,而且第二枪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判断开枪,都险些命中他的要害。 当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不怎么相信,毕竟先天层次可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能够踏入先天的,哪一个不是武林名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突然踏入先天,怎么可能。 但是周围的花草树木植被就没这么幸运了,都纷纷蒙上了一层赤红色的雾气,然后翠绿鲜艳迅速地枯萎褪去,叶落花败,了无生机。 第262章 让人意想不到的反转 第262章让人意想不到的反转 不信你们问张知府。 他可是你们一个阵营的。 严绍庭面带笑容,分别看向了礼部尚书严讷、刑部尚书潘恩、大理寺卿迟凤翔、光禄寺卿张守直。 和你们一伙的张知府说的话。 总比我这个保皇派的人,说的话要准确吧。 而严讷、潘恩等人,却并非看向张居正,而是看向了内阁次辅徐阶。 徐阁老。 张居正可是伱的学生啊。 徐阶此刻也是头疼不已,却是有苦难以说出口。 自从张居正回京直到今日,他都未曾来一趟徐府宅,也未曾请见过自己。 这还是自己那个学生吗? 徐阶心中早就打上了一个问号。 尤其是。 自己这个好学生,这个被寄予厚望日后可以继承自己在朝中衣钵的好学生。 竟然在尚未回京的时候。 竟然不曾与自己有过半点商议。 就自行上疏,奏请皇帝准允变法革新。 就是这一事。 已经是弄得自己苦不堪言。 虽然无人敢当面与自己说起。 但私下里,朝中往日的那些人,已经开始有不少言论发出。 都在质疑他徐阶,到底是不是也和他的学生一样,是要变法革新,是要毁了大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业和好处。 你徐阶。 是不是背叛大伙了! 若不是张居正被贬为顺天知府。 恐怕这件事,都要上升到由那些言官,攻击自己这个当先生的了。 张居正也是心中滋生腹诽,眼神颇有些幽怨的扫向了严绍庭。 这事自己自然知道。 而且还是自己回京之后,特意查阅顺天府架阁库给找出来,然后交给严绍庭的。 但他以为,严绍庭会自己说这件事情。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将自己也给拖带上了。 众目睽睽之下。 自己难道还能说不知情。 那自己恐怕连这个还没坐热乎的顺天知府的位子,也要挪一挪了。 嘉靖亦是目光深邃的看向张居正。 他对张居正也算得上是欣赏的。 至少在当初的内阁之中。 张居正算得上是愿意做事的一个人。 只是啊。 却是年轻了些,骨子里也是个刚硬的。 但他的刚硬,和自己还没见过的那个海刚峰不一样。 海刚峰是那种从里到外的硬。 而张居正却是外柔内硬。 是一个能秉持国政的苗子,但却并非现在。 不由的。 嘉靖的眼神就在严绍庭和张居正身上扫过。 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自己当初从安陆入京,登基之初可没有这样的干练能臣。 但自己却可以为以后的新帝,留下一套能臣干将。 念头转变的有些快。 嘉靖赶忙开口道:“张居正。” 张居正当即拱手上前:“臣在。” 嘉靖问道:“严绍庭所说的,顺天府可有此事?顺天府人丁丝绢税课,是否是只记坐取顺天府人丁丝绢,而以顺天府各州县分摊?” 张居正点头道:“回禀陛下,确如严侍读所言,朝廷户部及顺天府志,皆以坐取顺天府人丁丝绢而明,但实则乃顺天府各州县分摊此笔税课。” 嘉靖嗯了一声。 便不再有下文。 严绍庭当即接过话,看向严讷等人。 “诸位上官,现在张府尊也已经说明,顺天府人丁丝绢税课,户部及府志皆只言坐取顺天府税课,但实则却是顺天府各州县分摊。 那么,南直隶徽州府人丁丝绢,分明亦如顺天府,也是坐取于府,为何却不是六县分摊,而独独由歙县一县承担?” 万寿宫大殿之上。 除了严绍庭的余音环绕,再无旁的声音。 因为严绍庭最早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年代已久,因为当初的胥吏记录有误,因为账目未明,因为已经执行了近二百年。 所以。 歙县的老百姓,就成了那个最大的冤大头。 严嵩则是顺势开口道:“陛下,臣记得当初有官霍与瑕便曾说过:各县各户房粮科,年年派粮,时时作弊。歙县这笔交了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银,如今看来便是当初胥吏渎职懈怠,致使有误,而致歙县百姓含冤二百年。” 说完之后。 老首辅哀叹了一声。 “胥吏之恶,由来已有。” “使连阡陌者空无籍,无立锥之家籍辄盈野。” 严嵩缓缓起身,显得有些笨重。 真的是上了年纪了。 嘉靖目光闪烁。 而严嵩业已站了起来。 他拱手道:“陛下圣明无双,自登基以来,便广施善政,如今已然知晓歙县之情蔽,虽不能偿还歙县百姓过去二百年多交之税银,但又如何能苦歙县百姓仍以多交税银?陛下乾纲独断,圣明仁德,自当及时拨乱反正,以公允而执公正朝堂。” 严绍庭紧随其后。 他更是声情并茂,犹是身临其临的开口发言。 “臣请陛下明晓,徽州府四司银一万六千二百一十二两,歙县承担其五千三百六十一两。砖料银七百零八两,歙县承担其二百三十四两。军需银一万两千两百一十五两,涉县承担其四千零三十二两。” “正科税赋之外,盖之徽州一府杂税,歙县以一县之力,独独承担整府三分之一的税额,沉重至极,百姓何以富裕,民心何以振奋?” “臣亦奏请陛下明鉴,当于此时,重新厘定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分摊于徽州府五县,以解歙县民困,彰显陛下仁德公允。” 严家祖孙两人都表明了立场。 徽州府的人丁丝绢税课,必须重新厘定。 早已等待多时的内阁辅臣袁炜,当即拱手站了出来。 “陛下,既然如今已经明辨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前后原有,加之顺天府亦有人丁丝绢分摊各州县,臣以为当如严阁老、严侍读所言,朝堂当降旨重新厘定徽州府人丁丝绢。” “臣附议。” 在袁炜之后,郭朴自然是紧跟着就开口附议。 随后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以及工部尚书雷礼了。 高拱和高燿两人还没开口。 徐阶便抢先一步走了出来。 这是自那一日张居正奏请变法革新后,徐阶第二次站在这万寿宫大殿上。 “陛下!” “二百年黄册,岂有可改易之理?” “知亏无解,藉手户科条陈事例,遂借以逞私臆。不论源流、不论肥瘠,一概重新通融混派,借分摊之名,为变乱之计。” “私计而市私恩。” “私行而变乱成法。” 一如既往。 徐阶开口,必言及成法。 顺带着,又将一心要让歙县老百姓少承担赋税的严绍庭,给说成是要行私恩于歙县百姓,但不知以此会动乱祖宗成法,进而祸乱朝纲。 徐阶继续沉声说道:“一旦此刻朝廷定下重新厘定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五县百姓闻之,必当赴阙上书,以声歙县变乱成法之罪。五县百姓,必当高呼以兴兵决战,以诛歙县并朝中倡谋首衅之人。” “一旦更派,擅改祖制,变乱版籍,横洒丝绢,祸乱五县,五县百姓必然民情忿怒,鼓噪不服,若不及时处分,必当会酿成大祸。” 在说完祖宗成法之后。 徐阶便将事情说到了五县民变上。 皇帝你不愿意看到民变吧。 徐阶紧接着又说道:“各县愤激,祸事横生,倡改税课,如何处置?其指斥之实,惟知切齿于殷们;其号呼之状,惟欲求申于官府;其迫切之情,惟欲求通于君父。” 到此处。 徐阶已经将可能发生的问题,说的明明白白了。 一旦现在妄加改变徽州府人丁丝绢,就有可能导致民变。 最后事情一步步演化扩大。 一桩只是涉及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的税课。 就能将皇帝给打扰的烦不胜烦。 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皇帝陛下,您也不想被打搅清修吧。 徐阶目光烁烁。 有了徐阶的带头。 之前被严绍庭驳斥的颜面尽失的礼部尚书严讷。 当即又跳了出来。 “陛下,歙县已承人丁丝绢二百年,已成祖制成法,岂能轻易更改。” “一旦此时更改,恐怕五县必将生乱。” “民变就在眼前,而徽州府又近于南直隶,一旦五县百姓自觉不平,纷纷去往南京城……” 严讷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一闪。 他幽幽道:“恐会惊扰孝陵……” 孝陵。 那是大明太祖高皇帝和皇后的墓葬所在。 就在南京城东北角的钟山上。 说完之后。 严讷目光淡淡的看向严绍庭。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 那惊扰孝陵这等天大的罪名,就能扣在严绍庭和严家头上了。 那可是惊扰太祖高皇帝陵寝的罪过啊。 得要杀头。 杀头还不够。 得来一场三族消消乐才行。 严绍庭眉头顿时一凝。 这个严讷,当真险恶。 嘉靖亦是心中惊惧。 惊扰太祖高皇帝陵寝的事情,自己可不敢让其发生。 严绍庭双眼阴沉。 他能想到徐阶这帮人,会拿民变来说事。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徐阶这个老货,竟然敢拿孝陵来威胁。 这可不是一把就拿捏住了老道长。 徐阶心中冷笑。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再有更改了。 严讷、潘恩等人更是心中连连发笑。 别管你严绍庭说的再多,只要惊扰孝陵的罪名拿出来,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轻易改动。 只是短暂的阴霾之后。 严绍庭赶忙抬头,看向已经快要圣裁维持现状的老道长。 “陛下!” “既然事已至此,且明了歙县百姓已经独独缴纳人丁丝绢税课六千一百四十六两近二百年。” “臣请陛下降旨,废除徽州府人丁丝绢税课。” “以彰陛下仁德!” “以显陛下圣明!” “以表陛下爱民如子之心,叫天下人皆知陛下仁德公允!” 或许是因为急切。 严绍庭的声音很大。 整个万寿宫大殿内,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谁也没有想到。 即便是被徐阶以惊扰孝陵之名,逼迫到绝处的严绍庭,竟然还能来这么一手反转。 彻底废除徽州府歙县承担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课? 这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众人纷纷看向了皇帝。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有陛下仁德施政,去岁定下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去岁已得三百万两定金,今岁将有不下七百万钱钞财货入库。 “徽州府人丁丝绢不过六千余两,且徽州府歙县百姓已经多交二百年,如今废除亦非实是废除,而是百姓们已经将往后的也一并提前缴纳。 “此时废除此笔税课,则歙县民困可解,而陛下得仁慈君父之名,南京孝陵亦不会为五县激愤百姓惊扰。 臣请陛下准允!” ………… 月票推荐票 第263章 严绍庭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第263章严绍庭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没人能想到。 严绍庭竟然会在绝境之处,还能来这么一手。 徐阶更是一时气短。 如果严绍庭只是说废除歙县现在承担的人丁丝绢税课,取消收缴这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的税银。 他还能有借口反驳。 可严绍庭却又提到了今年即将做成的丝绸生意。 六千多两税银,和每年一千万两的丝绸生意相比,那可是什么都不算了。 更何况。 花六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圣明公允的好名声。 而且。 孝陵也不会被徽州府五县百姓惊扰。 皇帝自然乐见此事促成。 在今日的圣前奏议,到现在事实已经是倾向于歙县的了。 就是歙县的百姓们多交了二百年的人丁丝绢赋税。 现在废除这笔人丁丝绢,也刚好如同严绍庭所说的,并不是废除,只不过是因为理论上来说,歙县百姓多了二百年,往后二百年自然不用交了。 况且。 大明还能不能有二百年国祚,还要两说。 在所有人都争论着,歙县现在承担的人丁丝绢税课,那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的税银,到底是继续由歙县承担,还是五县也参与进来分摊的时候。 谁会如严绍庭一样去想。 将这笔税课直接取消掉。 反转来的太快。 以至于强如徐阶,都没有时间能来得及思考。 但一直没开口的户部尚书高燿,却是第一时间开口问道:“严侍读,歙县人丁丝绢税课取消,虽然在理,也合乎情理。” 毕竟从今天的圣前辩论来看,歙县人就是当了二百年的冤大头。 取消掉,也算得上是善政。 但是高燿很快就皱眉说道:“只是朝廷税课,今日因情蔽取消歙县的人丁丝绢,若是来日又有别处举告不平,难道朝廷都要照例取消?” 这是高燿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你严绍庭说取消就取消了。 可户部的差事怎么做? 今天歙县的税课取消,明天就是别的地方也要取消。 回头别说朝廷正常的用度了,就是在场的,也当真别想再拿一次俸禄了。 严绍庭面露笑容。 虽然取消歙县人丁丝绢这个建议,是自己在刚刚被徐阶逼到绝处的突发奇想。 但是现在。 他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严绍庭当即开口道:“歙县一力承担,多交了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银,现在陛下降旨取消正是其时,无不彰显陛下仁德。 而如今东南沿海诸道,平倭战事正如火如荼,朝廷也要重整水师,打通海面商路,维持日后与外商的丝绸生意。” 徐阶当即皱眉道:“严侍读,我等今日在议的是徽州府歙县人丁丝绢一事,如何又扯到东南平倭,打通海上商路了?” 潘恩亦是说道:“难道严侍读只管让陛下降旨取消歙县人丁丝绢税课,而不管其他地方可能因此而生出的不平举告,请求朝廷也照例取消当地税课的吗?” 严绍庭皱起眉头,看向徐阶和潘恩。 他的眉头皱的很明显。 在众人注视下。 严绍庭开口道:“徐阁老、潘尚书,下官的话还没说完啊,为何您二位便如此急切的要反驳下官?” 徐阶顿时瞪眼。 潘恩更是重重一哼。 好嘛。 他两才开口,严绍庭就给他们扣上了一个上官欺压下官的罪名了。 嘉靖忍俊不禁,开口道:“严绍庭。” 严绍庭转过身,抬头看向老道长。 “臣在。” 嘉靖冷哼道:“既然你说到了东南平倭的事情,就一次说明白了,再敢卖关子,朕必当罚你!” 严绍庭当即点头:“回禀陛下,浙江道去岁入冬前就已经彻底平定境内倭患。而现如今,我朝东南沿海,唯南直隶、福建、广东三地还有倭患袭扰。 “南直隶乃国朝财税重地,岂能久容倭寇贼子袭扰?而徽州府乃南直隶治下,臣以为当开税课以征徽州一府六县,协防南直隶平倭之事。 此协防银,臣谏言可征六千一百四十六两,以六县人丁、田亩均平。待南直隶倭患平定,此协防银则转为督造、修缮水师战船之用,以安定我朝海外商路,保障每岁与外商的丝绸生意能平稳落定。” 协防银。 这也是大明自建国时,就有的一项杂税。 用处也如其名,协防军务。 如果换一种说法的话。 其实现在的徽州府就有一笔协防银。 就是严绍庭刚刚所说的徽州府军需银一万两千两百一十五两。 这一笔一万多两的税银,其实也是开征的杂税,同样也是用于南直隶的军务。 可是当严绍庭说出在徽州府开征六千一百四十六两协防银的时候。 徐阶顿时目光一闪。 严讷、潘恩等人更是当即躬身抱拳走了出来。 “臣反对!” “臣亦反对!” “臣附议反对!” “……” 几人怒目看向严绍庭。 伱小子这不是耍我们嘛! 先说取消徽州府歙县承担了近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课,大伙就有些意想不到了。 现在你小子竟然弄出个协防银。 还是六千一百四十六两。 这不就是歙县现在的人丁丝绢税课,换了个名头,然后按照你严绍庭一开始的谏言,转而分摊到徽州府其他五县头上去。 好嘛。 换汤不换药。 目的还是为了清查徽州府人丁,清丈徽州府田地。 本来提出不可轻易取消税课的户部尚书高燿,更是张了张嘴,目光诧异万分的盯着严绍庭。 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硬是被他给说通了。 虽然是换汤不换药,但名头却全然不一样了。 先将歙县的人丁丝绢税课取消。 这就是皇帝的公允圣明。 然后再开征六千一百四十六两协防银。 这名头可是换了。 为的也是平定他们南直隶的倭患。 合情合理啊。 张居正同样是看的有些傻眼。 他本来以为严绍庭会用别的方法来解决歙县人丁丝绢这个问题。 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 目的没变。 但法子却是先取消,后协防。 张居正心中一动。 不由就看向了这万寿宫中的某位新人。 在张居正的注视下。 新人胡宗宪,已经是挥袍拱手走了出来。 “臣,兵部尚书、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提调江西平倭事,胡宗宪,有本要奏。” 当胡宗宪如同张居正所想的,站了出来之后。 整个万寿宫大殿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胡宗宪! 众人这才发现,朝堂之上早就多出来这么一号实权人物了。 徐阶更是心中大为后悔。 自己千算万算。 竟然将执掌东南诸事的胡宗宪给忘了。 而且更重要的事情是,胡宗宪就是徽州府人! 嘉靖看到胡宗宪出班,脸上亦是露出笑容。 他对胡宗宪可是很赏识的。 尤其是去年浙江道在胡宗宪手上,一举平定倭患。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才愿意将东南五省尽数托付给胡宗宪。 见到胡宗宪走了出来。 嘉靖当即说道:“胡卿,你与朕的五年之约,朕可一直都记着的。” 皇帝开口就是胡卿。 这样的字眼,又是让殿内某些人心中一颤。 胡宗宪淡淡一笑:“臣亦不敢忘,决然便是马革裹尸,也当完成与陛下许诺的五年平倭之言!” 嘉靖点点头,脸上笑容更盛。 只要胡宗宪能五年内平定东南五省倭患。 别说是兵部尚书的位子了。 他胡宗宪平定东南倭患之日。 就是入阁之日! 那个猛将戚继光,便是赏一个与国同休的世袭罔替爵位,也未尝不可! 胡宗宪开口道:“陛下,臣现今得陛下隆恩,居兵部掌东南五省平倭事,节制五省兵马。 “一日不敢忘陛下隆恩信赖,与兵部、五军都督府并东南诸省都司衙门及各总兵官往来商议,东南当下正在依照戚继光所部山字营练兵之法,重新编练新军,各项开支增多。 “如今严侍读奏谏,开征徽州府六县六千一百四十六两协防银,臣不胜感激严侍读能为东南与倭贼浴血厮杀的将士们着想。 “若能得徽州府协防银六千一百四十六两,则东南诸军可得粮两万石,可供一万将士,两月之用。 “且如今浙江道倭患已平,南直隶又是我朝财税重地,臣时下于东南五省平倭事之重点,便是先行平定南直隶倭患。 臣附议严侍读所谏之言,请陛下开征徽州府六县协防银六千一百四十六两!” 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换一个南直隶倭患尽除。 这个诱惑力大不大? 在胡宗宪说完之后,严绍庭面带笑容的抬头看向了珠帘后的皇帝。 徐阶说一旦均摊歙县的人丁丝绢税银于徽州府六县,则徽州五县百姓必定会惊扰南京城外的孝陵。 那现在。 六千两银子。 换整个南直隶再不被倭寇袭扰。 这二者之间的不等式,哪怕是头猪,都能看得出来那边的诱惑力更大。 更何况。 这件事还是胡宗宪开口的。 胡宗宪的面子,难道还换不来区区六千一百四十六两银子? 不等徐阶等人思考如何反驳的时候。 嘉靖已经拍案开口道:“准允胡卿所请,开征徽州府六县协防银,交户部有司督办,不得有误。” 胡宗宪亦是当即拱手道:“臣拜谢陛下,必当行文知晓南直隶平倭诸军,使军中将士铭记陛下隆恩之浩荡!” 嘉靖此刻已经是满脸红光,连连摆手。 “朕有何功劳?” “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军,若能平定南直隶倭患,实乃百姓之福,乃太祖高皇帝在天庇佑之功。” 事已至此。 其实事情已经和徽州府人丁丝绢的分属纠纷无关了。 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了东南能否平定倭患的问题上了。 徐阶等人也只能是强忍着,紧绷着脸,认下这一遭。 而严绍庭却是再一次举臂拱手。 “陛下,说到东南平倭之事,南直隶肃清倭患,以得南京城外太祖高皇帝皇后孝陵安宁。” “臣另有一事启奏。” “请陛下准允!” ………… 月票推荐票 第264章 有仇必报严君子 古人云。 君子报仇。 就得当面! 嗯。 严绍庭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古人。 那自己说的这句话,也就能算得上是古人云了。 或许该给这句话加到严氏祖训里去? 毕竟身高八尺的孔老夫子也说过,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毕竟孔老夫子手上除了书,还有大宝剑的。 徐阶老狗想用徽州府五县百姓惊扰南京孝陵的罪名,扣杀自己。 那就不要怪自己。 遵循老夫子的教导,拿着刀捅向他了。 在看到珠帘后的老道长已经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严绍庭面带笑容,侧目瞥了眼徐老狗。 “陛下乃圣君临朝,今日免除徽州府歙县一地百姓二百年人丁丝绢税课,实乃功德无量大造化之功,想来徽州府歙县十数万百姓,定当感恩戴德,沐浴皇恩浩荡。” 这是zz正确的话,是必须要说的。 哄好了上司,才能过好日子。 嘉靖亦是面露笑容,暗含着一些激动挥了挥手。 严绍庭又道:“陛下执掌社稷,乾纲独断,一取一舍,自在大造化。为保南直隶祖宗之地安宁,开征徽州府六县协防银,取之于民,用之于军,保之于地,护之于列祖。 待东南倭患经由大司马总督五省兵马,调兵遣将,平定倭患,我朝东南便得长久太平,此举亦是陛下之功,圣明无两。” 大司马。 过去是指代兵部尚书的雅称。 此时被严绍庭用上,那自然是说胡宗宪总督东南五省兵马的事情。 但核心,却同样是一通马屁,吹向了老道长。 此刻的嘉靖,已经是听得有些晕乎乎的。 国朝四海升平。 若是东南倭患当真能在五年之内,被胡宗宪肃清平定。 那自己可真的就能去太庙告祭大明列祖列宗。 他做到了四海升平的功业。 殿内。 众人眉头微皱。 严绍庭这一连串的马匹,可是半点有营养的内容都没有。 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徐阶心神紧绷,准备随时严防死守严绍庭可能使出的阴招。 严绍庭这时候则是话锋一转:“去岁浙江道虽然平定全境倭患,一扫积存多年的海患,此乃陛下执掌乾坤之功,是前线将士上下一心奋勇杀敌之功,也是大司马协调各方之功。 “但去年浙江道军需粮草充盈,军械齐整,同样不可小觑。将士上阵杀敌,端无饿着肚子的道理,更不可能空手双拳,就能将敌人打败。 “战阵之上,需有圣君临朝,需有良臣督办,需有良将督战,需有悍卒拼杀,更需要有充足粮草,壮硕战马,精锐军械。 如今东南五省,大司马立下五年平倭的军令状,朝廷当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使得大司马能在朝中调度无阻,将军们在前线统兵无后顾之忧。” 嘉靖不由的点着头。 严绍庭说的这些,哪一条都不能缺少了。 严绍庭则是开始举例道:“前宋良臣干将无数,可为何之南宋灭亡,也不曾收复百年燕云十六州?为何陛下盛赞的岳家军,最终戚戚落幕,功之一溃? “便是朝中有奸佞存,而前线军需短缺,将士可谓是腹背受敌,而无法专心北伐死战。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我朝若要彻底平定东南五省倭患,打通海面商路,确保往后无忧,海商往来络绎不绝。 便须得要朝堂一心,军需充盈,地方拥戴。” 胡宗宪亦是当即附和道:“启禀陛下,严侍读所言句句属实。臣不敢居功于浙江道去岁平定倭患,此功若非陛下,何来今日浙江?若无陛下圣明,朝中衮衮诸公一心,粮草物资调配充盈,又无如戚继光等干将在前线挥洒鲜血,便没有今日之浙江。” 严绍庭和胡宗宪两人打着配合。 只是片刻的功夫。 嘉靖就彻彻底底的晕了。 这时候。 严绍庭目光微微一动。 他开口道:“今年大司马会同兵部、五军都督府、五省都司总兵官等,定下先靖南直隶倭患,再会兵南直隶、浙江道大军南下,平定福建、广东沿海倭患。 “臣认为此策甚为缜密,南直隶本就是我朝财税重地,加之去岁与西班牙商人柏富贵商定丝绸生意,今年就要从杭州、苏州等地织造装货上船开运。 臣以为此时南直隶当要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丝绸生意受损,届时出现变局,最终导致朝廷财源中断,而国库空虚之困仍无法苏解。” 说了这么多。 就是为了铺垫好,让老道长认识到南直隶的重要性。 严绍庭目光注视着老道长。 此刻已经被这两人吹捧的晕乎乎的嘉靖,当即笑着开口道:“严卿有何谏言,只管说来,主要是利国利民,能助东南平定倭患,朕无有不允!” 徐阶心中一惊。 按照皇帝这意思,难道严绍庭想要天上的星星,您也要帮他摘下来? 只是不等徐阶开口。 严绍庭已经说道:“陛下圣明,臣今日所要奏议准允之事,乃是请陛下降旨,准允在苏州、松江两府加征协防商税,可着令东南五省抽调官兵,转为协防商税兵士,另派内廷黄门、都察院御史监察督办。 苏松两府所征协防商税,可直接转为东南五省平倭所用军需,日后一番五省倭患尽除,则可转为打造、修缮水师战船,维护海面商路,使我朝水师战船能随时游曳海上,清剿海面盗贼,维护海上商路畅通!” 加征苏松两府协防商税。 这就是严绍庭捅向徐阶的那把刀。 而更关键的是。 严绍庭的奏请,是要直接动用东南五省兵马,抽调出来转为协防商税兵士,来征缴这笔协防商税银。 他更贴心的提出,可以让内廷和都察院派人监督。 东南五省兵马直接在内廷和都察院的监督下收钱,然后直接用于东南五省平倭一事。 日后还能转为打造、修缮水师战船之用。 从原因,到如何征收,如何使用,如何监督,日后又可以继续如何使用,严绍庭详细的提出了一整套的解决办法。 真正关键的。 就是大明朝从未有过的税兵制度。 苏松两府的士绅商贾大户? 敢问税兵手中刀剑可还锋利否? 当严绍庭终于是图穷匕见,要在苏松两府加征商税协防银的时候。 徐阶心中顿时一震。 天杀的严绍庭。 真要是让人这么干了,苏松两府可就要造反了。 还有那抽调五省兵马转为协防银兵士。 天杀的啊! 这是人干的事情? 徐阶当即拱手抱拳:“陛……” 然而。 严绍庭的嘴皮子却比徐老狗更快:“陛下,若不信可以就此事询问张知府。张知府去年一直在苏松两府坐镇,当差做事,更是主持操办了苏松两府重新清丈田亩一事,张知府最是清楚苏松两府商贾繁荣景象,地方忠君爱国,皆愿意协防商税,供应大军平定倭患,保障海上商路!” 不信您问张居正。 严绍庭的目光顺势就看向了再一次被他点名的张居正。 张居正眼底再一次闪过一丝幽怨。 这个严润物。 是可着劲逮着自己一个人用啊。 也不怕把自己给用坏了? 徐阶心中焦急如焚,目光阴沉的看向自己的好学生,已经回京多日却不曾有一日前来见过自己的张居正! 去年苏松两府的事情,若不是自己在背后出了狠劲。 当时苏松两府就要出天大的问题。 若不是张居正是自己的学生,若不是为了能保住他,自己当初何至于苦口婆心,恩威并施,才将苏松两府可能爆发出来的动乱给压下去。 可嘉靖却不管这些。 严绍庭说的话很多,但他听的很自信。 苏松两府有钱。 能保证东南五省平倭,能保障日后海上商路畅通。 嗯。 这就够了。 他当即看向张居正:“顺天府。” 张居正心中无奈,却只能是抱拳躬身:“臣在。” 嘉靖问道:“苏松两府能否开征协防商税银,用于东南五省平倭事?若要开征,当以何法征缴,如何不夺民之财,不损商贸往来?” 钱很重要。 但嘉靖或许还是有点良心,照顾到了商业发展的问题。 张居正眉头皱紧。 自己能怎么办。 说假话? 那自己就不是张太岳了。 就不是那个在人还没有回京,就能上疏奏请变法革新的张居正了。 他的视线里,已经能看到往日自己颇为尊敬的先生,正在淡淡的注视着自己。 他明白先生的意思。 但是啊。 张居正拱手道:“回禀陛下,依臣去岁坐镇苏松两府所视情形,两府足可依照严侍读所谏之法开征协防商税银!” 这件事,虽然严绍庭事先并没有和自己说。 但光是严绍庭今天所说的操作办法,就已经足够了。 东南五省官兵抽调组成税兵,在苏松两府征收协防商税银用于五省平倭。 这就能保证收上来的税银,是能被直接用于前线战事的。 而有了内廷和都察院的监管,也能防止这些官兵横征暴敛,破坏苏松两府的商业发展。 很稳妥的法子。 张居正的心中,对严绍庭的评价,再一次的提升了一个高度。 严绍庭面上微微一笑。 这才是自己了解的张居正。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他缓缓转头侧目,目光直直的看向了徐老狗。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徐阶心中此刻还在激荡着,该如何反驳了严绍庭这厮的奏请。 此刻见到严绍庭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还带着那满脸让人反感的笑容。 他当即沉声道:“严侍读何故如此盯着老夫?”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笑着说道:“下官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徐阁老在松江府老家,也是有不少产业的。” 明牌了! 他就是针对徐老狗去的。 徐阶心中一沉,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是板着脸说道:“老夫受恩于陛下,族中却有不少族人,在本府有些微薄产业养家糊口。” 微薄产业? 严绍庭心中冷笑。 要不是自己最近顺带着让昌平书院那边好好的查了一遍松江府的情况。 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田地。 不过是徐老狗诸多道貌岸然的贪腐手段之一,也是最浅显的。 只怕自己真的要被哄骗了。 他笑着开口道:“产业不论大小,只是如今东南平倭战事正值激烈,前线大军用度日益激增,想来徐阁老对下官此番谏言,也是赞同,愿意去信族人,开征协防商税银。” 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拿着为国为民的大旗。 严绍庭自然就可以将招数,明晃晃的当众砍向徐老狗。 现在。 就等着徐老狗的回话了。 ………… 月票推荐票 简介:“v我50,我来给你们讲讲再造地上天国的计划!” 第265章 大明税兵正式挂牌成立! 徐阶脸色紧绷。 心中却已经愤怒不已。 自己能怎么说。 说不行? 那自己就是破坏东南五省平定倭患的阻拦者。 此罪,等同于通倭! 说行? 那自己又得被整个苏松两府的人给记恨上。 天知道自己事后需要花多大的精力和功夫,以及不可计量的代价,去平息这些人的愤怒。 尤其是。 那个所谓的从东南五省军中抽调官兵,组成的征收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的兵士。 这些人一旦编练完成。 以后可就是架在苏松两府,无数士绅商贾脖子上的一把刀。 这把刀。 很显然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是要被胡宗宪握在手上的。 握在胡宗宪的手上,也就等同于是握在了严家的手上。 一旦严家有什么心思,就能用这把刀狠狠地砍向苏松两府。 天杀的! 严绍庭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些阴招的。 徐阶只觉得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而张居正则是始终从后面,目光盯着自己的先生。 过去自己一直在京中,对地方上的情形,所知甚少。 可是去年亲自去了一趟东南,尤其是在坐镇苏州府督粮道署期间。 发生的那些事情。 可是让自己一点一点的改变着过去的认识。 先生已经不是过去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先生了。 那么今日。 先生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开征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呢? 在自己此前尚未回京,就奏请变法革新的时候,先生就单挑出了一条鞭法税课折银同意施行。 张居正那时候,就心中存疑了。 先生在朝为官,所思所想,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他嘴里说的天下黎庶? 还是他未曾说的江南士绅商贾大户? 严绍庭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徐阁老,我严家虽然无有产业,但当着陛下的面也是敢说,严家此后或许会为了族人生机,在东南做一些小商小贩,若是今日陛下准允下官所请,到时候下官必当劝说族人为生机之余,也当思为国为民,缴纳协防税银,以供前线大军使用。” 暴击。 彻彻底底的暴击。 严绍庭目含笑容,而且也算是当着老道长的面,为老严家以后通过对外商号插手商贾之事,打了一个铺垫。 徐阶板着脸,拱手道:“臣以为,开征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可行,若能出力协助东南五省兵马平定倭患,保障日后海上商路畅通,苏松两府人氏必当踊跃缴纳协防税银。” 事已至此。 徐阶只能赞同这个奏请。 自己总不能明面上,公开反对东南平倭吧。 那松江府可就真的要改姓了。 不过。 徐阶紧接着又说道:“只是历来,国朝都未曾有过抽调官兵,行于地方征收税课之事。此次若苏松两府开征协防商税银,自当以苏松两府衙门为首,内廷并都察院派人监督征缴。 “税银收缴,官府切割,转运军中。大军身处前线,日夜防备贼患,时时征讨厮杀,如何有精力能完备税银收缴? 更何况军中少有能识文断字之辈,官兵性子又多是暴烈,一旦地方上征缴税银之时出现情蔽。恐会引发冲突,乃至动乱。” 当兵的就该去做当兵该做的事情。 收税? 痴心妄想! 而一旦这笔压在苏松两府身上的协防商税银的征缴任务,转交给了苏松两府的地方官府衙门,那么中间就能有更多操作的空间。 内廷和都察院派人监督又如何。 这么多年。 朝廷派了多少内廷的太监和都察院的御史去地方上催缴税课。 光是这些年,内廷派去湖广道催缴矿税的总管太监,就不计其数。 可是湖广道的矿税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 事在人为啊。 徐阶目光幽幽。 徐阶之后。 严讷、潘恩等人自然是紧跟其后附议。 让当兵的来收税? 那他们下面的人,还怎么继续上下其手?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 可是严绍庭却决然不能再将收缴税课的权力,转交给地方官府。 尤其是苏松两府的地方官府衙门。 今日促开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说是捅向徐老狗的一刀。 但更重要的是为了税兵的出现。 只要苏松两府用上了税兵。 那么日后在其他地方,也能同样用上税兵。 事情,都是要有个开头的不是。 只要开了头,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 严绍庭当即说道:“陛下,开征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乃是为了东南五省平倭事所用。若是转为地方官府征缴,岂不是让苏松两府地方官府衙门徒增负担? “而且地方税课本就繁杂,再加协防商税银,账目混杂,日后查账难免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且官府收缴税银,中间便多了好几层手续。 “官府胥吏于各处税关收缴税银,必然是先转运于县库,县衙户科登记造册,再转运至府库,府衙又要再登记造册一遍,最后才能转运到军中以供使用。 “如此繁杂,而分明可让东南五省抽调军中识字精通算术的官兵,编练协防商税银士卒,直接收缴税银自行转运军中各处。 事后只需内廷及都察院所派官员核销账目,便可账目清楚,一眼即可分辨是否存伪。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转为地方官府收缴这笔税银?” 徐阶当即说道:“军中莫说是精通算术了,便是识文断字又有几人?” 这时候。 严绍庭未曾开口。 反倒是胡宗宪轻咳一声。 徐阶当即回头看向这位新晋兵部大司马。 嘉靖亦是面露笑容的看向了自己心爱的兵部大司马。 胡宗宪面露笑容,拱手开口道:“得陛下隆恩,赏用定国公府、英国公府、成国公府三位小公爷于浙江道戚继光山字营。 “去岁一年,英国公府张元功、成国公府朱时泰二人,皆在山字营统领兵马,亲赴一线与倭寇作战。 “而定国公府徐文璧,则是被戚继光留任在中军大帐,掌管军中钱粮用度。而徐文璧亦是在闲暇之余,教授山字营官兵识文断字,兼修算术,以求军中各营队能自行掌管所部军需用度。 若说抽调东南五省兵马组编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催缴士卒,臣举荐以山字营徐文璧为首,抽调其中士卒为辅,坐镇苏松两府收缴协防商税银。” 这时候。 袁炜当即开口:“陛下,臣附议。山字营徐文璧出身定国公府,臣此前已有耳闻,徐小公爷于山字营中,掌管军中钱粮用度,可谓是能力出众,已是戚继光手下心腹之人。” 有个能给定国公府说好话的机会。 袁炜觉得自己不能错过。 而徐阶却是当即转头看向袁炜。 你袁炜连这个事也要掺和? 然而。 嘉靖却是眉头一挑。 让定国公府的小子去掌管苏松两府催缴协防商税银一事,这倒是颇为稳妥可靠的建议。 国朝勋贵。 那可都是与国同休的。 和眼前这帮文官相比。 自己更相信他们。 徐阶则是心中沉默。 他的目光不由看向此时已经许久未曾再开口说话的严绍庭。 难道当初严绍庭奏请,将徐文璧等人赶去东南军中,早早的就算好了今天这一件事? 若当真如此…… 徐阶不禁心头一震。 若当真如此,那严绍庭这人就真的是太过可怕了。 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老成谋略,可谓是草灰伏线,决胜千里之外了。 用徐文璧去掌管苏松两府征缴协防商税银。 这可是谁都不曾想到的事情。 严绍庭则是面露笑容。 让大姐夫他们去东南戚继光手下,真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日后能调动兵马进京,和这帮文官争权夺利的时候有一个可以放心的武力保障? 刀。 可以从胸前捅进去。 但也可以从背后捅进去啊。 严绍庭当即说道:“陛下,大司马所举荐之人徐文璧,可担当此重任。臣以为,若是以徐文璧掌苏松征缴协防商税银,亦可由其专事徽州府那笔六千一百四十六两协防银,由徽州府监督,徐文璧遣人征缴转运,免去徽州府还要征派百姓赋役转运税银之苦。” 这不就是打开一个口子,就能顺带着在别的地方施行起来了。 有了苏松两府再加上徽州府。 日后大明税兵这个存在,就可以广而推行到整个两京一十三省。 想逃税? 还想和以前一样,富人不交税,而税课尽数加之于百姓之身? 且先问一问税兵们手中的刀子锋利不锋利。 见事情辩论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再辩论下去的要求了。 嘉靖便一如既往的开口道:“严绍庭所请此事,胡宗宪推举之人,内阁和你们如何看?” 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除了偶有一些事情,是嘉靖一人圣裁独断。 大多数时候,即便他已经认同的事情,也需要内阁和朝廷里的官员们点头。 这样,事情就是朝廷同意做的。 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朝廷的问题。 和西苑无关。 圣明无过皇帝,万般有错皆在臣子。 户部尚书高燿最先开口:“臣以为,此事可行,但户部也该派人督查此事,以备户部每年税课征缴账目能比对上。” 高拱亦是开口道:“臣无异议。” 随后就是袁炜、郭朴、雷礼、欧阳必进等人跟进附议。 如此多的人一一同意。 严讷、潘恩等人也只能表示没有异议。 能有异议? 没看见徐阁老都说,他家的族人愿意缴纳这笔协防商税银吗。 他们算什么吗喽,能和徐阁老比? 严嵩最后开口道:“圣明无过陛下,此次徽州府免除歙县人丁丝绢税课,开征徽州府协防银以助东南五省平倭,又开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协助东南平倭。朝野上下一心,地方百业万民一心,无人阻拦,我朝定能不日彻底平定久困我朝数代的沿海倭患!届时,陛下之功足可告祭祖庙,我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必当庇佑陛下万古。” 首辅的发言,算是做了一个工作会议总结。 有一锥定音的作用。 而严绍庭则是目光一闪而逝。 老严头到底还是高手。 这番话不忘挖坑铺垫。 要是他的学生胡宗宪五年之内没能平定东南五省倭患,那就有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阻拦捣乱。 到时候,朝廷就可以由此再行争辩,而不是直接将胡宗宪问罪。 老严头细啊! 心中感佩之际。 上方。 嘉靖已经笑着开口道:“既然诸卿皆无异议,朕岂有不准?此事,便照诸卿所谏而办。” 严绍庭当即心中欢呼一声。 税兵这个存在。 总算是在今天一连串的辩论之后,应运而生。 有了这个一。 自己就能在以后一步步打开局面。 而在大殿之上。 众人却是心思不同。 今日里,徐阶这一帮保守派,算是全线溃败。 心中的不甘,当然是有。 想要继续报复回来,将今日所有准允的事情推翻的心思同样有。 只不过不是现在。 得要再做详细的筹备,才能反攻过来。 但现在,众人却只能是异口同声。 “陛下圣明。” “我朝定能继往开来,盛世煌煌!” ………… 月票推荐票 第266章 张居正:我要搞事咯 就在大明朝的衮衮诸公们,赞美着大明即将迎来盛世的时候。 一道轻咳声。 很不和谐的在大殿内响起。 众人收起嘴里的赞美之声,纷纷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正是崭新上任的顺天知府张居正。 张居正迎着众人的目光,面色不改,神色沉稳,双目有神。 他抬头,缓缓看向珠帘后久违的皇帝。 “陛下,臣亦上疏奏事,准允陛下开议。” 张居正举臂拱手,轻声开口。 心中则是念头流转。 他的目光丝毫不曾胆怯。 当着众人的面,张居正脸上写满了,我要搞事几个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出了严绍庭这厮一开始奏请的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扯到了徽州府开征协防银,苏松两府开征协防商税银,建立税兵的事情。 他们竟然都忘了。 今天本来还是要议张居正奏请的事情。 《顺天府奏请再议今科春闱会试考生诬告案》 虽然今年这件可以说是荒唐的春闱舞弊诬告案,是发生在张居正上任顺天知府前发生的。 但是那时候,刚好又是前任顺天知府徐璠被下狱,顺天府那时候一直都处于正印堂官空缺的时期。 现在张居正上任顺天知府。 再将这件事情拿出来提,自然是合乎情理的。 毕竟当初那个诬告的考生庸部中,最先是去了顺天府举告严绍庭的。 而更重要的是。 张居正要请斩已经被革除一切功名的庸部中,还要借此奏请朝廷在已经执行上百年的南北中三榜之外,进一步细分为两京一十三省榜! 这可是变更祖制啊! 和严绍庭今天干的是一样的事情。 都是妄议更改祖宗成法! 严绍庭则是眉头一挑,当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张知府所奏之事,纯属无稽之谈!朝廷此前分明已经对那诬告微臣的考生庸部中做出惩戒,革除其一切功名,永不录用。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是考生自觉不中,所以荒唐行事,何必要严惩砍头?” 不等旁人开口。 严绍庭便唰的一下,竖起了祖宗成法的大旗。 “臣更要弹劾顺天知府张居正,其心可诛,竟敢妄议更改祖宗成法!” “本朝自太祖高皇帝始,便定下南北榜,以正天下南北考生之公允。宣宗皇帝则于洪熙元年六月,为促天下恩科更为公允,在南北榜之外增开中榜,三地定额取士,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历代先皇皆严苛执行,三年一科,每科三榜定额取士,无有更改。” “如今顺天知府张居正,借考生庸部中诬告一事,请求严惩问斩,继而攻讦我朝已经施行近两百年的三榜制,其居心叵测,实乃祸国之言!” “臣请陛下明鉴,当降旨斥责顺天知府,责令其再不许提奏分榜狂言!” 在众人才反应过来,今天张居正还要提奏的时候。 严绍庭就已经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所谓祖宗成法轻易不可改的话。 礼部尚书严讷瞪大双眼,微微张着嘴,目光有些呆滞的看向严绍庭。 喂! 你小子把老夫的话给说了啊! 你让老夫说什么? 徐阶则是眉头皱紧。 心中不由一阵抽抽。 不是因为严绍庭此刻以祖宗成法而做出的反对之言。 而是因为张居正所奏的这件事情,又是自己事先并不知晓的。 高拱则是目光幽幽,眼底带着几分玩味。 自己这会儿倒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他的目光不停的在严绍庭、张居正、徐阶三人身上扫视。 热闹啊! 有好戏了! 张居正却是稳稳的站着。 他本就身形高大,面相俊美。 此刻昂首挺胸,便是不说话,也可谓是英俊潇洒。 大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可不是盖的。 张居正并没有立即回应严绍庭的反驳。 毕竟这件事,其实还是严绍庭给自己的。 至于为何自己会同意接下这个奏疏,会将这件事拿出来提? 那自然是因为自己同样需要。 就如同今日的严绍庭一样。 自己打着配合。 然后就从徽州府人丁丝绢的案子,演变成了徽州府开征协防银,苏松两府开征协防商税银,增设税兵。 朝廷里。 从来都不可能只拿着一件事来做文章。 草灰伏线。 决胜于千里之外。 奏请严惩今科春闱会试诬告案的庸部中,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严绍庭现在旗帜鲜明的反对。 剩下的。 就看其他人的反应了。 至于其他人? 严阁老似乎是又睡着了。 高拱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袁炜亦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高拱、袁炜两人如此,那么郭朴和高燿两人自然也不会开口说什么。 剩下的工部尚书雷礼、兵部尚书胡宗宪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则是目光看向了严绍庭。 剩下的。 也就是严讷等人了。 严讷等人也没有开口,而是留意着徐阁老的动作。 就是这样。 万寿宫大殿内,竟然在严绍庭开口反对之后,忽然就陷入到了安静之中。 诡异的平衡。 最后。 竟然还是嘉靖微微皱眉,开口出声打破当下的寂静。 “张居正,严绍庭所说成法不可改。” “你又如何说?” 问完之后,嘉靖的目光幽幽的瞥向在场,这一个个闭口不言的臣子们。 好啊! 都好的很! 让朕冲锋陷阵? 张居正颔首躬身道:“回禀陛下,诚如严侍读所言,我朝施行南北中三榜已有一百多年。但是也如严侍读所说的,太祖高皇帝时本是天下只一榜,而后改为南北两榜。 “再至宣宗时期,尚未改元,宣宗皇帝便下旨改南北两榜为南北中三榜,随后方才有了近二百年施行的三榜定额取士之法。 难道太祖高皇帝可改章法,宣宗皇帝能改太祖高皇帝成法,本朝便不能改之?” 大殿内。 只有张居正的询问声。 严绍庭心中微微一笑。 自己刚刚只是起一个铺垫作用,现在他不打算开口了。 嘉靖见严绍庭也不说话了。 眉头微微皱起。 他只能自己询问起来:“既然是那考生庸部中诬告,顺天府认为仅革除其一切功名,永不录用,不足以以正视听,便只复议其定罪严惩即可,何故又要奏请开两京一十三省榜单定额。” 这不是多余嘛。 张居正却是回道:“回禀陛下,顺天府认为今科春闱会试考生庸部中之所以明知主考官无错,却偏生要诬告主考官,乃是因为其自觉不中。 而他乃是隶属南榜考生,朝廷对三榜早有定额,而他也自知无望高中,却还要胡乱诬告,知法犯法自当严惩。仅以革除功名,永不录用,绝不足以惩戒,警告往后其他考生。” 其实这个话题。 关系的只是天下恩科取士的公平性问题。 可是哪里又有绝对的公平。 如今三榜定额取士,不过也是国初的时候权宜之计。 难道就因为北地文风不盛,所以定额之数就要少于南榜? 这是公平吗? 为何偏偏宣宗皇帝,又单独弄出来一个中榜。 还不是因为之前的南北两榜,算不得真正的公平。 可是三榜就公平了? 徐阶这时候终于是在一阵思量之后,缓缓开口道:“陛下,不论是两榜还是三榜,都是朝廷为了彰显取士公允。如今顺天府奏请开两京一十三省榜定额取士,实则与三榜并无差别。” 这是同意张居正的奏请了? 严讷、潘恩等人眉头一挑。 张居正当即开口道:“徐阁老所言极是!两榜是为了朝廷取士公允,三榜亦如是,臣所奏请两京一十三省榜,也是如此,各省道一榜定额取士,方才是最为公允之法!” 当先生的和做学生的,都支持这件事,严讷和潘恩两人就要开口附议了。 反正按照两人所想。 既然这件事是张居正奏请的,而严绍庭反对,那么徐阁老同意。 或许就是为了和严绍庭及其背后的严家严党打擂台呢? 不管张居正之前是不是提出了变法革新。 但他还没有明确说,和他们这些人划分界线啊。 那也还算是自己人。 只是下一刻。 不等严讷、潘恩开口。 张居正就紧接着说道:“陛下,臣以为若要开两京一十三省榜,其目的便是为了朝廷取士公允,各省定额取士。 而如何定额,臣以为当清查两京一十三省人丁户籍,依照各省道人丁户籍之数,而定各省道恩科榜单定额取士之人数! “如徐阁老所言,分榜定额取士乃为朝廷彰显公允,而清查各省道人丁户籍再定各榜取士定额,则最为妥当公允!” 瞬间! 刚刚要开口附议两京一十三省榜单定额的严讷、潘恩两人,又立马紧紧的闭上了嘴,目光诧异的看向张居正。 而后缓缓的移向了方才出口同意张居正所请的次辅徐阶。 伱徐阁老,当真也同意这个请求? 清查各省道人丁户籍? 这不就是你张居正之前上疏奏请变法革新里面的东西吗! 你张太岳,什么时候也学严绍庭了。 搞事情! 换汤不换药! ………… 月票推荐票 第267章 我想了想,张知府说的对! 整个万寿宫大殿内,都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当张居正喊出,要以何种方法,确定往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恩科榜单定额取士之法后。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只是。 人们的心思,却各不相同。 有鉴于众所周知的事情。 现在的朝堂之上,被降为顺天知府的张居正,就是旗帜鲜明的变法派。 这位顺天知府,还保留着东阁大学士的官职。 这就导致,朝中有一批官员是坚定而自发的追随在了以张居正为核心的变法派周围。 如果说张居正只是想借题发挥,用今年刚刚发生的春闱会试诬告案,来达成大明会试三榜更改为两京一十三省榜,那这并不是一件多么紧要的事情。 毕竟如何更换。 南方总是取士数量最多的地方。 可张居正给出的方法,却是以各道人丁户口数目来确定各榜定额取士的数量。 这可就不是奔着会试公允去的。 而是奔着清查各省人丁户口去的。 清查各省人丁户籍,可是和张居正之前提出的清丈天下田亩,是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 这就是张居正绕了一个大大的弯子,从春闱会试诬告案,转而又延伸到了他要继续推行变法革新的事情上。 严讷、潘恩等人,目光不禁投向了徐阶。 方才你徐阁老,可是说了支持张居正奏请的改三榜为两京一十三省榜。 那你徐阁老是不是也支持张居正要清查各道人丁户籍,乃至于是清丈天下田亩? 好啊! 上一次就该看出来。 你徐阶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法派头子! 严讷当即拱手开口道:“陛下,该南北中三榜为两京一十三省榜,臣并无异议。” 这是需要表明的态度。 那就是他不是反对让春闱会试,朝廷抡才取仕的大事变得更加公允。 紧接着,严讷便开口道:“但若是依照顺天府所奏之法改制,则并非公允之道。” “国朝上下,天下两京一十三省,人丁户籍朝中本就有存档。众所周知,天下湖广、南直隶、江西、浙江每多读书人。” “而人丁户籍,则河南人丁最多。可河南人丁众多,但读书之辈却少于南直隶、湖广、江西等地。难道依着顺天府所奏,就要让人丁户籍最多的河南,成为朝廷取士最多的地方?而反观读书人最多的南直隶、湖广等地,却因为人丁户籍不如河南,所以春闱会试定额取士,就要少于河南?” “臣以为,此法并不妥当,也有失公允,并不与顺天府所奏请的改三榜为两京一十三省榜,是为公允符合。” 严讷说完之后,刑部尚书潘恩便当即跟进附议。 毕竟严讷所说的都是朝廷现在就能查到的事情。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以河南、山东人丁户籍最多,可若是论起读书人,却又是南方的湖广、南直隶等地最多。 张居正所说的用各省人丁户籍来计算分榜定额取士的法子,才是最大的不公允。 对于严讷提出的质疑和问题,张居正显然早就考虑到了。 他当即微微一笑,不急不慌的开口道:“礼部言及南方多为读书人,而北方人丁户籍众多却少有读书人,可礼部执掌教化,又如何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等情形呢?” 为何会造成北方学风弱于南方的情况? 张居正将这个问题摆了出来。 严绍庭当即淡淡一笑。 这件事若是当真要较起真来,那都能向前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要是钻牛角尖,都能直接追溯到汉末。 从汉末开始,天下每有动荡大乱,便都是长江以北地区最为混乱,各地之间军阀混战,人人都能拉起一支队伍割据一方。 南北朝时,更有五胡乱华,北地汉人几乎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再有五代十国,那些野心家们蚕食着巨唐的骸骨,征战在北方的苍茫大地上。 旧事王谢堂前燕,也早就化为金陵城中几堆坟茔。 遥远的关陇士族,河东五姓七宗,也在那一场场浩劫之中轰然倒下。 而南地呢? 因为有秦岭淮河加之长江天险,历来都能偏安一隅。 一旦真的事不可为。 大不了便是领衔投诚罢了。 任凭北地如何血流成河,江南永远都是歌舞升平。 皇帝谁人都能坐。 可江南士族大户,却能传承千年。 一方年年征战,一方偏安一隅。 学风如何,自然可见分晓。 连命都保不住,还想着读书考取功名? 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北地更专心的是如何存活下去。 这个问题。 但凡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所以严讷没有开口解释。 张居正则是紧接着说道:“前宋错失百年燕云十六州,乃至本朝太祖高皇帝五次北伐,收复旧时山河。如今方才修养不到二百年,便已文人悍将无数。 “朝中,高阁老、郭尚书、高尚书等人也皆为北地出身,岂不说明北地学风正在兴旺? “我朝万世长存,代代相传,二百年修养便已有无数北地之人为国效力。今日之人又如何知晓来日北地学风,便不如南方? 陛下圣明仁德,垂拱而治,承袭列祖列宗,抚育龙子龙孙,宗室祥和,我朝盛世可期,北地安宁长久,学风自当兴盛,待那时北地读书之辈又岂有不如南地读书人?” 严讷用当下大明南北两地读书人不一样,来反对张居正提出的依照各省人丁户籍定额取士。 张居正便用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来反对严讷所说的。 伱严讷总不能说,我大明朝不可能万世长存吧。 那你严讷就是犯了大逆之罪。 而如果大明能万世长存,代代而传,那么北地休养生息,没有战乱,学风自然是一年更比一年强,读书人也自当会一年更比一年多。 所以。 依照各省人丁户籍改革春闱会试定额取士人数,是功在千秋的事情,考虑的是大明朝江南千秋万代的事情。 张居正反驳完严讷之后,便当即拱手看向上方的皇帝。 他沉声开口道:“陛下,臣今日所奏请之事,非是仅为当下,而是为陛下将要开启的大明盛世,后世子孙着想。 陛下垂拱而治,圣明无双,承前继后,北地承平二百年,将来还要承平万年,今日所改之法,乃是功在千秋,利在大明子孙后人的大功业之举!” 严讷顿时眉头皱紧。 被张居正这么一弄。 这件事就成了直接和大明国祚、后世皇帝挂钩的事情。 自己还怎么反对? 反对就是在说大明要亡国,不可能永世长存。 可不反对? 难道就要让张居正明晃晃去清查天下两京一十三省的人丁户籍? 等他张居正查清楚了,到时候说不定悄无声息的就连带着将天下田亩给查明白了。 当真是用心险恶啊! 严讷目光看向了前面的人,他沉声开口道:“内阁几位阁老也这般认为吗?严阁老和徐阁老,对此事是何看法?” 明面上。 严讷是在问整个内阁的意见。 但实则上,其实就是奔着徐阶去的。 他张居正是你徐阶的学生。 你这个当先生的,还管不管这件事了。 徐阶也是被气的不行。 现在这都成什么事了。 他回头看向目光清明,脸色郑重的张居正。 这个学生。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原本以为,皇帝将这个学生降为顺天知府,能止住他想要变法革新的心思。 可他当真不怕吗? 当真不怕一贬再贬,贬到天涯海角去? 现在。 就连严讷都不顾规矩,直接逼问起了自己。 徐阶沉着脸,轻声开口道:“既然是为了春闱会试取士一事公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惹得朝野上下都要忙于清查各地人丁户籍? 既然朝中有账目,户部那边也管着天下税课,就按照朝廷过往的存档,直接划出一个道来,各省依照过去的存档,直接定下便是。” 事情被张居正和大明的江山社稷扯上关系。 三榜改为两京一十三省榜的事情,就不能直接阻止了。 但不去清查各地人丁户籍,直接采用朝廷已有的存档数据分配好就是了。 真让张居正去清查天下各道人丁户籍? 那地方上那些佃农,以及无奈投献进入大户人家为奴的百姓,是不是都要被清查出来,返还户籍? 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随着徐阶的开口,严讷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要徐阶这个次辅不是和张居正一样的想法,能旗帜鲜明的反对清查人口户籍。 那局面就还算是可控的。 但是。 张居正却显然是准备充足。 到了和先生正面交锋的时候了吗? 张居正心中沉吟了片刻。 随后沉声开口道:“陛下,朝廷过往存档天下人丁户籍数目,又岂能与当下相比?”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下旨两次清查天下人丁户籍,皆在六千万人丁左右。成祖朝天下人丁户籍六千五百万左右,而到了成化二十二年,天下人丁在籍仍为六千五百万左右。” “至今,朝廷各部司衙门所用天下在籍人丁,皆以成化年间为准,乃六千五百万左右。可成化朝至今,数十近百年的时间,天下人丁怎可能无有增长?” “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臣以为如今天下应在籍人丁,绝不止六千五百万之数,定然早已倍增之!” “朝廷若要公允取士,则必然要查明天下应在籍人丁。况且,朝廷至今近百年未曾清查在籍人丁,户部各税课一直以过往存档征缴,可多出来的人丁却并未加征税课,朝廷岂不是横损一大笔数目不可知晓的税课税银?” 说完之后。 张居正默默的瞥了一眼严绍庭。 严绍庭会心一动。 看来老张也跟着自己学会了,说什么事都能和银子扯上一点关系。 他当即上前一步。 拱手颔首。 “陛下,臣这一阵好生的想了想,直到张知府刚刚所说的事情。” “臣以为,张知府说的对!” ………… 月票推荐票 感谢不问来历、记~~的打赏 第268章 张居正欺师灭祖! 当北京城里。 人们正在围绕着变法与否,展开激烈争论的时候。 遥远的江南之地。 徽州府里,也在进行着激烈的六县大辩论。 歙县承担了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课,到底该不该让其他五县均摊。 在歙县看来,现在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我们歙县人当了二百年的冤大头。 你们五县得了二百年的便宜,我们歙县都没找你们算以前的账,只是让你们往后将本该承担的事情承担起来。 怎么? 伱们五县的人还不乐意了? 五县却是另一个理由。 既然歙县已经交了二百年人丁丝绢,就没有更改的道理。 二百年都没有问题的事情,怎么到现在就出了问题。 肯定是你们歙县人想要压榨我们五县。 然后就是地方上的百姓相互争斗,地方士绅大户们各种疏通关系,官府也只能紧跟着治下的民心去动作。 事情已经开始从徽州府慢慢的延伸到了南京城里的各部司衙门。 毕竟。 这年头,尤其是徽州府这等书香之地,多的是读书人,谁家在朝中没几个人的? 你歙县在南京城里找歙县出身的官员。 我们五县在南京城里,有更多的人! 而随着春耕农忙,百姓们全都要投入到春耕之中。 这种本就激烈的争论,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在歙县和各县交界的地方。 因为水源、田地乃至于一棵树的所有权,都展开了激烈的争斗。 一桩桩斗殴的案子,被报到歙县以及徽州府衙。 徽州知府黄凝道,自然是整一个人头大不已。 这一日。 黄凝道还在头疼于,昨日歙县百姓和休宁县百姓,因为新安江水灌溉春耕而闹出的斗殴事件,该如何处置的时候。 府衙外面。 徽州府通判宋仁,满身狼狈的带着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府尊!” “闹起来了!” “真的要死人了!” 宋仁一路冲到了府尊黄凝道面前,满脸急切。 黄凝道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他连忙站起身。 “快说!到底又是哪里出了事?” 宋仁挥手指向外面:“绩溪……是绩溪的百姓,好几千……好几千人,顺着扬水冲进了歙县……” 黄凝道唰的一下,眼前一黑。 民乱! 到底,徽州府还是发生民乱了。 自己这个知府也是当到头了。 半响的功夫,黄凝道眼前视线才渐渐恢复过来。 他满脸煞白道:“现在……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况?那个海瑞还没知道此事吧!” 一旦身为监察御史的海瑞知道这件事情。 只要他参上一本。 自己就真的是连半天转圜的机会都没有了。 宋仁却是脸色紧绷,摇了摇头。 黄凝道双手颤颤,目光低下左右的看着。 最后他伸出双手,紧紧的握住惊堂木。 而后黄凝道双手捏着惊堂木,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嘭的一声。 黄凝道大吼道:“快说啊!” 宋仁缓和一颤:“他……海……海海瑞,去……去去去新安卫答应了……” 嘭。 黄凝道顿时再一次眼前一黑。 他双手缓缓举起,惊堂木咣当一声落下。 而他整个人则是向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府尊!” …… “将军!” “本官乃是陛下钦赐的都察院监察御史,又是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身负皇恩,监察一方。” “时下徽州府民乱在即,绩溪百姓冲入歙县,两县近万百姓即将械斗。” “新安卫镇守徽州府,有守土安民之责。如今得闻此事,岂能不管不顾?” 新安卫大营。 海瑞在两名随从的护卫下,站在新安卫指挥使面前,言辞犀利。 当绩溪百姓冲进歙县的时候。 他很快就知道了消息。 海瑞也没有去找府衙。 因为他知道,徽州府屁事都干不了。 所以他直接来了新安卫大营,要求新安卫指挥使派出兵马,镇压两县百姓,将绩溪百姓驱赶回去。 新安卫指挥使却是眉头皱紧:“海御史,我等乃是卫所兵马,轻易不可擅动。海御史虽然是陛下钦点的都察院御史,也是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可海御史并无节制我徽州府的旨意,便是要调动本卫兵马,也该是徽州府发出行文,本卫遵徽州府衙所请,协防徽州府。” 这是规矩。 自己岂能由着海瑞几句话,就将兵马调动出营。 到时候出了事,这个责任谁来担? 海瑞却是不管这些。 他当即开口道:“国朝规矩,卫所镇守地方,便有守土安民之责。本官也非无理取闹,惊扰大军。实乃当下两县近万百姓已至激变之际,若新安卫不知,尚可原谅。但此时新安卫已然知晓,若再不有所作为,便是渎职懈怠,枉顾地方百姓安宁。” 新安卫指挥使却只是一句话:“海御史若要我等相助,便要徽州府开出行文,本官拿到行文,立马就调动兵马,由海御史差遣!” 海瑞一时间气急败坏,冷声道:“若是死了百姓呢!” “自当是徽州府地方官府的责任,与我新安卫无关。” 新安卫指挥使淡淡回了一句。 海瑞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却是举起双手,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而后放在了新安卫指挥使面前的桌子上。 随后。 海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将桌案上的调兵印信夺入怀中。 “海瑞!” “你想造反吗!” 随着新安卫指挥使的暴喝,帐内的官兵们,纷纷拔出佩刀。 海瑞却是已经闪身退到了两名随从护卫身后。 他冷声道:“事急从权,本官绝不能坐视百姓无辜惨死于激变之下!” “将军顾忌朝廷规矩,没有徽州府行文便不敢调动兵马,那本官就将这顶乌纱帽压在这里,兵是本官调的,印是本官抢的,事后朝廷若是追究下来,还请将军替本官将这顶乌纱帽交还给朝廷!” 说完之后。 海瑞便在两名随从护卫的保护下,退出了大帐。 而在帐内,一众官兵面露急色。 “指挥使?” 新安卫指挥使却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就让他海瑞带着人镇压百姓去吧,这印既然是他抢的,兵是他带走的,出了事自然如他所说,由他承担。” 说完之后,新安卫指挥使便动作小心的将海瑞留下的乌纱帽捧起,小心的吹去上面的浮灰,而后动作轻柔的将这顶乌纱帽放在了帽架上。 帐外。 海瑞已经拿着印信,开始调动兵马。 而在帐内的新安卫指挥使,听着外面的动静,却是忽的开口道:“告诉下面的人,谁敢带刀,回头老子打断他的腿!” 不过是弹压闹事百姓而已。 还用不到动刀。 帐内的亲兵立马赶了出去。 而新安卫指挥使,则是坐在了椅子上,优哉游哉的吹起了不知名的曲调。 而在京师。 万寿宫中。 严绍庭当众喊出张居正说的对之后。 一时间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注视。 严绍庭竟然和张居正搅到一起去了? 他二人不是已经交恶了吗? 严讷等人的目光中,露出了浓郁的狐疑。 然而。 严绍庭却是开口道:“陛下,若非张知府所言,臣竟然未曾想到,我朝自成化朝之后便再无清查天下应在籍人丁。 “这么多年下来,臣以为只怕这成化年间六千五百万左右的在籍人丁,早就有八千万,乃至于九千万了。 只要多出两三千万,将这些应在籍人丁清查出来,朝廷立时就能多出一半的财税收入!” 说完之后,严绍庭目光默默的转动着。 自己和张居正就是交恶,相互看不顺眼的。 这是必须要长期保持的人设关系。 而自己现在说的也只是自己的老本行。 至少是在在场这些人眼里,是自己的老本行。 搞钱! 给皇帝搞钱。 这就是自己的老本行。 果然。 在听到严绍庭所说的话后,严讷、潘恩等人竟然是不由的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是。 严绍庭说的,也不能同意啊! 这一次不等严讷再逼徐阶。 徐阶就已经当即说道:“如今朝廷正在整饬吏治,东南今年又要做成丝绸的买卖,五省大举用兵平定沿海倭患,朝廷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若是这个时候再行清查天下各道在籍人丁,恐怕诸事繁杂,地方上必然会因此生乱。臣以为,即便要做此事,不如等当下诸事完毕后,再徐徐图之,缓缓推行。” 按照徐阶所说的。 朝廷现在已经有好几件大事情在办了。 再加上一个清查人丁,朝廷也不用再做别的事情。 还要防止因为事情太多,地方上可能会因此而出现乱子。 但张居正却是当即争锋相对的开口。 “陛下!三年之后便又是恩科取仕之年,而若要清查天下各道应在籍人丁,三年时间大抵才能做成。若是现在不当下即行,朝廷又要拖上几载时光?” “朝廷恩科取仕不甚公允,更莫论多上一年,若当下人丁当真有九千万之数,则朝廷一年里便要白白损失百万两税银,千万石米麦粮食!” 严绍庭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圣前谏言思路。 只要是和钱扯上关系。 皇帝就不可能不重视。 而只要皇帝重视起来,就能认识到本该属于朝廷和内帑的银子,现在都在等着皇帝发话,就能收上来。 可是他这般的争锋相对。 徐阶却早已是怒火中烧,只是因为人在圣前,而无法发作。 可是徐阶此刻已经是气的牙痒痒。 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着。 徐阶不禁回头扫向张居正。 你张居正,当真是要做欺师灭祖的事情了吗! 张居正有没有欺师灭祖。 皇帝不会管。 嘉靖现在的心中,正在快速的计算着严绍庭和张居正所说的,若是一旦清查天下应在籍人丁。 若是当真能较之于成化朝,多出来两三千万的人丁。 那么朝廷户部和内帑,又能因此多出来多少税银。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财税来源啊! 嘉靖的目光自动的避开了徐阶,绕过了张居正,看向了严绍庭。 毕竟。 这家伙,可是自己夹带里的财神爷! 嘉靖目光注视着严绍庭,缓缓开口道:“严卿。” 皇帝在喊严绍庭。 但徐阶却是眉头一挑,心中突生阴霾。 皇帝这般呼唤,只怕已经倾向于清查天下各道应在籍人丁了。 严绍庭则是拱手道:“臣在。” 嘉靖笑着说道:“严卿在朝,素以经济之道而长,严卿能否与朕好好算一算,当下天下各道人丁,与成化朝相比,到底能有多少增长?” 严绍庭却是笑着说道:“陛下这个问题,恕臣难以回答。” 嗯? 嘉靖眉头顿时皱起。 严绍庭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即问道:“为何?” 严绍庭沉声说道:“陛下若问天下人丁几何,臣现在就能回答陛下,那定然是交之成化朝,增多无数。 可若是问应在籍人丁之数,那臣却要问陛下几个问题,才能回答陛下先前的问题。” ………… 月票推荐票 第269章 徐、张师生关系断绝 “你且问来!” “朕但凡知晓,自当言无不尽!” 殿内。 嘉靖挥了挥手。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钱变得更多。 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更何况,内帑的钱,和户部的钱,那能是一回事吗? 不能啊。 严绍庭点点头,拱手道:“臣斗胆,躬问陛下何为民?” 何为民? 这个问题一出口。 嘉靖便笑了起来。 但凡是皇帝,入职的第一天就会被灌输这个问题的答案。 嘉靖笑着说道:“自朕以下,天下士农工商皆为民。” 严绍庭却是不急不慌再问道:“臣斗胆再躬问陛下,何等子民,当以税课?”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变得尖锐了起来。 皇帝之下,天下间的所有人自然都是民。 可这些民里面,又有哪些人是需要缴纳税课的。 嘉靖亦是收起脸上的笑容,开口道:“宗室、皇亲、国戚、勋臣、文武、功名之外,皆以税课。” 皇帝所点到的这些人。 其实就是大明朝当下的特权阶级。 是享受着天下人供养的那个特权阶级。 他们不事生产,不需要承担任何的责任,就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严绍庭最后开口道:“臣斗胆,再躬问陛下,若有投献依靠宗室、皇亲、国戚、勋臣、文武、功名之民,若有如前番翰林院学士、詹事府詹事董份之辈,所被压榨剥削侵占田地户籍之民,是否亦当以税课?” 这。 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张居正顿时目光一闪。 他明面上,脸色紧绷,但心中已经是心花怒放。 自己没有看错人! 严绍庭至诚之心,赤子之心,诚不欺我! 他就是十足的变法派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 一时间。 张居正看向严绍庭的眼神,都变得暧昧了起来。 而徐阶却是当即沉声开口,呵斥道:“严侍读胡言!类如董份之人,岂能是满朝皆是!天下百姓,又岂能皆被盘剥侵占?宗室皇亲皆为太祖高皇帝之血脉,勋贵与国同休,难道严侍读也要查他们吗!” 严绍庭亦是不甘示弱道:“官校藐法,横于城中!驾帖捕民,格杀庄佃,所在骚然!挟奏有司,擅入府县,凌辱殴置,习以为常! “有美女子过府,掠入与淫,女幼不敢接,即大怒,投以与虎!置酒作乐,召妓者歌舞,极诸淫纵,内使谏者,辄非法拷掠,或触其怒! “自太祖高皇帝始,便有宗室皇亲犯法,被太祖高皇帝申斥惩戒,历代先皇时也常有王公犯法,遭遇历代先皇训斥严惩。 “下官未曾说要查宗室皇亲,亦只言若有应在籍人丁,应税课之民,若投献或别因投献与王公,又该如何计量议论。 徐阁老加罪于下官,动辄便是下官要查王公宗亲,实乃诬言!” 大明朝的那帮王爷,还有王公们,就没有几个是好货色的。 自从太祖、太宗两朝之后,大明朝的这些群体就成的被当成猪去养了。 没了政治上的权力,这帮人自然就开始在地方上为非作歹。 而为了维系皇权统治地位,在位的皇帝往往也只能是降旨训斥,而不做其他惩罚。 但这件事却是可以说的。 只要自己表明不是要查这帮人,而是问百姓之事即可。 这时候。 张居正则是目光黯淡了几分。 他本以为严绍庭会是无惧无畏的好汉子。 但是没想到严绍庭在面对宗室问题的时候,依旧是选择了退让。 不过只是稍稍一想。 张居正便释然了。 即便是自己,现在也不会将这件事情提出来,更遑论严绍庭了? 而被反驳了的徐阶。 则是开口辩解道:“老夫只是唯恐严侍读要查我朝宗室皇亲,动摇国家社稷根本。” 说完之后,徐老狗便不再开口。 嘉靖却是陷入两难。 自己那帮亲戚是个什么货色。 他又岂会不知道。 可是啊。 这些亲戚不能动啊。 哪怕只是稍稍惩戒过度了,这帮人就能一路哭嚎着跑到南京城,跑到孝陵前哭诉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不仁不义,不讲皇家亲情。 难办! 半响之后。 嘉靖才开口道:“此类百姓,当问之以是否自愿,而定其是否当以税课。” 这就是不管的意思了。 严绍庭心中明白,点头道:“若如陛下所言,臣以为若清查天下各道应在籍税课人丁,较之于成化朝时六千五百万人丁,或可增加人丁至八千万与九千万之间。” 近百年的时间。 增加个两三千万的人口。 大概是能做到的。 去掉那些被各王府和王公大臣霸占的人口,能有个一千多万的交税人口增长,也是可行的。 就是这个数。 按照严绍庭记忆中的推算,都是个保守数字了。 毕竟隐户这个事情,从太祖高皇帝时期就已经开始发生了的。 二百年下来。 为何国初六千五百万税课人丁,到现在还是这么多人? 这就是个值得考量的问题了。 这二百年多出来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也是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五百万之间的增量? 嘉靖心中再一次迅速的算起账来。 很快。 他就计算完毕。 哪怕只是能通过清查天下各道应在籍税课人丁只有一千万,也是可以的。 所一千万人丁缴纳各项税课。 朝廷和内帑,就能多少一大笔的财税收入。 “足以!” 终于。 足以两个字,从嘉靖的嘴里说出。 只是,一如既往。 嘉靖还是看向了严嵩等人。 他笑着问道:“严阁老,你们觉得天下人丁,这些年到底有无增长?” 严嵩抬起头,有些老眼昏花的样子,眯着眼看向珠帘后发问的皇帝。 随后他慢吞吞的转头看向高拱。 “陛下问天下人丁的事情,该是问掌户部事的高阁老才对。” 嘉靖的目光立即顺势看了过去。 高拱只能开口道:“回禀陛下,大明立国已有二百年,国初人丁六千五百万,成化朝清查亦是如此,但至今也有百余年,臣以为天下人丁定然是有所增长的。” 等到高拱说完之后。 严嵩这才开口道:“想来也是如高阁老所言,这天下人丁,大概是有所增长,只是到底增长了多少,还是要好好的查一查,才能清楚。” 首辅一如既往的体察圣心。 随便一开口,就丢了一个台阶给皇帝。 嘉靖顺势抖袖挥手道:“那就好好的查一查,让户部去查,查清楚,查明白了,各项税课依照成例交代下去。” 皇帝一开口。 最先跳出来的竟然是户部尚书高燿。 只见高燿面带喜色,躬身抱拳道:“陛下圣明,户部自当好生当差做事,查清现今天下人丁几何!”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这帮人整日里争权夺利的,都不知道顾及顾及户部这个钱袋子里还有没有余粮。 不过现在。 高燿觉得自己还能在户部多干几年。 毕竟今年朝廷就能从海外的丝绸生意上,再得七百万两的尾款。 现在又可以清查天下各道人丁。 到时候哪怕只是增长个千把万人丁,只要让这些人开始缴纳各项税课。 户部就又能多一笔税银。 钱多了。 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腰杆子才能硬起来啊。 往日里? 堂堂的户部尚书,只有当孙子的份! 不提也罢! 见高燿这般热情。 嘉靖脸上露出笑容,他缓缓站起身:“那就好生去做事,今日诸事依照诸位议定降旨行文照办,清查各道人丁尤为紧要,不得有误,各司官吏不得阻拦。” 说完之后。 嘉靖这才想起来,为何要清查天下各道人丁。 他紧接着说道:“待各道人丁查明,户部移交账目,礼部会同内阁敲定两京一十三省定额取士数目。” 张居正当即躬身。 “臣领旨谢恩。” 嘉靖这时候侧目看向吕芳。 吕芳当即开口:“诸位自回本部衙门当差做事吧。” 严绍庭闻声上前搀扶起老严头。 由严嵩带头,躬身作揖。 “臣等恭送陛下。” 嘉靖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进到了内殿,竟然是喜难自抑的挥舞着双手。 而在殿前。 众人则是心神各不相同的鱼贯而出。 忽的。 在这万寿宫宫门里。 徐阶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他看向已经在宫门外的张居正。 “顺天府难道都忘了规矩了吗!” “阁臣尚在其后,尔等便已出得宫门?” 顿时。 整个宫门内外,气氛顿时一滞。 而已经走出宫门的张居正则是脸色紧绷,转身看向站在宫门后的徐阶。 这个往日里的先生。 搀扶着老严头走在最后面的严绍庭,当即抬头看向前面。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神色变动。 而严嵩则是手掌紧了紧大孙子的手臂,给了一个眼神。 张居正持身站在宫门前,望着当众训斥自己先于内阁走出万寿宫的徐阶。 他的脸色平静不起波澜。 可是心中,却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自己往日里的这位先生,今日能当众以先出宫门这等荒唐的理由训斥自己。 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他当即挥袍躬身,侧身站在宫门一角。 “下官,顺天知府,知罪。” “恭请徐阁老先行回阁。” 说完之后,张居正又连连后退,几乎是要贴到宫门下的墙上了。 徐阶则是在众人的注视下。 亦是面色不改,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跨过宫门下的门槛木,走出了万寿宫,侧目看向躬身在一旁的张居正。 徐阶冷声道:“顺天府民生未定,民情如火,堂官当思如何治民一方,而非无端挑拨是非,搅动朝堂不宁。本官为内阁辅臣,若视见京畿之地横生变乱,自当奏请圣上严惩,若有大过,当以革除!” 说完之后,徐阶当众挥袍卷袖,长去万寿宫外。 严绍庭看的是一阵目瞪口呆。 他不由侧目看向搀扶着的老严头。 徐阶这是在和张居正断绝师生关系? 若不然,徐阶也不可能当众说出这些话来。 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而非往日师生之间私下里的谆谆教导。 只是不论他如何想。 众人已经是纷纷走出宫门,纷纷无视一旁躬身弯腰揖手行礼的张居正。 等到严嵩被严绍庭搀扶着走出宫门。 老严头却是拍拍大孙子的手,停了下来。 他看向张居正,面露笑容:“太岳时任顺天府,还是多加留意民生为好,只是宦海沉浮,一时岂可表于一世?若有困惑,老夫愿为开解。” 张居正却依旧是保持着躬身弯腰的姿势,不发一言。 而在前面的众人,则是心中一阵猜测。 这是徐阶和张居正断绝师生关系后,严嵩便立即投来招揽之意了? 首辅和次辅,当真是有意思。 老严头见张居正不说话,也只是微微一笑。 随后由着严绍庭搀扶着,走下台阶。 只是。 大明内阁次辅徐阶,和往日寄予厚望的学生张居正之间的师生关系。 却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断绝。 这件事。 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所有该去的地方。 ………… 月票推荐票 第270章 新严党的诞生 翌日。 恰逢休沐。 不管朝中争斗如何,严家现在总是习惯于有空的时候就齐齐的一家人奔着昌平别院过去。 名曰。 吸收山野之间天地精华,以修养身心,用更好的状态去为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添砖加瓦。 不过。 既然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严家人去哪里,自然没人能管到。 早早的。 严家的车队就踩着开城门的时辰,从德胜门出了城,直奔昌平而去。 这时节。 去年的冬小麦已经长得有膝盖高了。 水浇田也被平整后,趁着最近天气愈发转暖,百姓们开始忙活着挽起裤脚衣袖,弯腰在田里插秧。 马车离着昌平越近。 进到昌平的范围之后,路边肉眼可见的多了很多的桑树。 几乎是见缝插针式的。 这是如今掌管严家内宅和产业的陆文燕大妹子,在纺织厂之外新弄的种桑养蚕产业。 别院后面的夹山上,去年冬天经过了一轮砍伐挖掘平整后,如今也都种上了桑树。 更不要说关沟一带的燕山山脉,也都被种上了桑树。 若不是北地实在不适合种植茶树。 执掌严家的陆大妹子,都要尝试尝试发展燕山茶了。 其实说起来,北地也并不适合种桑养蚕。 但架不住陆大妹子心善,总想着给昌平的百姓多弄些进项。 所以反正奔着蚊子腿也是肉的原则。 昌平现在也算是发展了一点种桑养蚕的产业。 马车悠悠。 微风吹拂。 春日里的暖风,裹挟着田野里庄稼的气息,涌入马车里,令人心旷神怡。 伴随着一阵孩子们的嬉闹声。 马车终于是缓缓停在了昌平书院门口的大广场上。 这边的人早就接到了消息。 陆文燕早早的就从纺织厂那边带着芸娘赶了过来,徐渭也带着周云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阁老。” “爷爷。” “小阁老。” “父亲。” “侍读。” “郎君。” 陆文燕和徐渭等人分别开口恭迎老严家的老少爷们走下马车。 严嵩这会儿再也没了平日里圣前奏对的时候,那副昏昏欲睡老眼昏花的模样,眼睛里都透着精光,脸上气色红润。 他冲着面前的人笑呵呵的眯着眼点着头。 “好好好。” “都好。” 说完之后,老严头看向徐渭:“聂先生、王先生、钱先生他们在哪里?” 徐渭上前道:“回阁老的话,三位老先生今日也无课,都在后山上烹茶品茗赏景。” 严嵩当即伸手搭在眼睛上,抬头看向书院后面的夹山。 他笑笑,摇头道:“那老夫先去别院那边,若是三位老先生下来了,且请了他们过来。” 徐渭应了一声。 就有别院这边的仆役,伺候着老严头往后面的别院走过去。 严绍庭瞧着,只能眉头微皱。 老严头问聂豹三位老夫子的去向,可不是为了讨论经学。 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那是为了打几圈麻将的。 这四位老爷子,如今可是铁铁的老牌友。 四个人加起来,比大明朝的国祚还要长。 不过这四位能老来凑到一起,有个爱好,也算是好事。 只要不是一整个通宵的打麻将,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严世蕃则是绷着脸,扫视在场的人。 他抽抽鼻子:“这边做好吃食了?今早这混小子急匆匆嚷着要来见你,我这个当爹的在府上一口吃的都没弄到,就被拽着上了车出了城。” 这话显然是在对陆文燕这个儿媳妇说的。 陆文燕当即笑着掐手福身:“父亲放心,这边早早就做好早膳了,都是父亲平日里喜欢吃的,今天还添了一道春日里才有的凉拌野菜,最是清新可口。” 严世蕃当即挥挥手:“速去速去。” 说罢,也不管被他诬陷了的儿子。 自顾自的直奔食堂过去。 陆文燕也只是微微一笑,冲着芸娘示以眼神。 芸娘便带着人跟在小阁老身后,过去伺候这位大爷用早膳。 严绍庭则是冲着老小子的后脑勺,猛翻了几个白眼。 要不是这老小子好着昌平这边的食堂饭,自己何必陪着他一起没吃早膳就出了城。 临头了,还要怪到自己身上? 回头就在书院食堂立一个牌子。 就写…… 小阁老与狗不得入内! 陆文燕自然是心中明白,老严头和老小子不在了。 她便满脸温柔的盈盈上前,挽住严绍庭的手臂,轻声道:“郎君定然也已经饿了,先过去用了早膳,再议事吧。想来其他人,还要一阵子才能到这边。” 严绍庭回头看向身后来时的路。 书院门前的路,是笔直的直直连接到外面官道上。 现在看过去。 还能看到半道上,正在修建的那座大牌坊。 只是整条路上,现在还是空荡荡的。 他点点头,便领着一帮人进了书院。 到了食堂里。 就听到一阵的吸溜声。 老小子严世蕃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吃下去两碗凉粥,还意犹未尽的探头看向锅里。 若不是芸娘在一旁劝说着,中午还有一顿更好的。 这老小子大抵要连锅都给舔干净。 见到严绍庭进来,严世蕃也没个好脸色,擦了擦嘴便拍拍屁股站起身。 “为父先去看看近日鱼情如何,等人都到了,再叫人来寻我。” 丢下这句话后,严世蕃便已经消失不见。 严绍庭也不言语,只是在陆大妹子的伺候下,慢吞吞的用了早膳。 等到晌午。 天气渐渐热起来,早早的就出门在外面田间地头忙活了一整个上午的百姓们,也已经回到家中。 昌平的日子好起来了。 按照治安司的要求,每家每户都需要一日三餐,不管吃什么,三餐必须保证。 真要是没得吃。 那治安司就会去找各镇各村领头人的麻烦。 而严家的小厮,也从前面赶了进来,说是京中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赶过来了。 当即。 刚刚用完早膳的严绍庭,就带着徐渭和周云逸,移步到了书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子里。 屋子建在角落里,开窗就能看到后面绿植密布的夹山。 外面。 先进来的,是翰林院编修、中书舍人高翰文。 随后则是已经被授予翰林院官职的申时行、王锡爵等一干今科进士们。 不过除了申时行和王锡爵是被授予翰林院官职的。 其他人则都是分布在六部五寺观政,也有几人是已经定下要外派到地方上,或为一县县令,或为一府推官或通判,亦或是在三司衙门里做事。 等高翰文和申时行、王锡爵这些人进来之后。 徐渭则是亲自迎着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工部尚书雷礼、兵部尚书胡宗宪以及会让人有些意外的吏部尚书郭朴,走了进来。 四人进来之后,高翰文等人自然是要起身行礼。 几人也不过是随意的摆摆手。 严绍庭上前与四人见礼。 徐渭则是上前小声道:“袁阁老也来了,正在外面还没下车,然后三位老公爷带着镇远侯也在路上了。” 严绍庭目光微微一动。 郭朴能来,已经是让自己有些意外了。 袁炜竟然也来了,这倒是自己未曾想到的。 至于说总督京营的镇远侯同样也来了,虽然有些意外,但却在情理之中。 徐渭则是继续道:“各家的女眷,少夫人已经在前头陪着了,准备着挑几处地方游玩一阵,然后就去纺织厂那边,体验一下亲手纺织。” 严绍庭点点头,已经是和胡宗宪四人分说清楚,便领着徐渭提起脚步,走向外面。 这一次算是在朝政大局之下,各家借口休沐携家中内宅女眷们游玩昌平,所以才有了机会凑在一起。 至于说申时行、王锡爵他们没有女眷在京中。 可人家的先生和老先生们,都在昌平啊。 这里面不少人即将要离京赴任地方,总是要来见一见先生的吧。 很合情合理。 至少明面上。 今天来昌平的人,从朝堂政治上来说,是没有错漏和问题的。 而只有严绍庭和今日过来的人清楚。 这是一次,朝堂之上新的政治力量的会面。 新严党? 或许就应该如此理解。 到了书院外面。 严绍庭当即露出满脸的笑容:“袁阁老竟然携家人一同前来昌平,当真是让昌平蓬荜生辉!” 袁炜这时候正站在马车下,伸手搀扶着夫人走下马车。 听到严绍庭的呼喊,连忙回过头,露出笑容。 那边。 跳下马车的徐延德三人,却是一阵怪哼。 成国公朱希忠更是嚷道:“怎么?你小子光顾着欢迎袁阁老,我们三个老家伙就不欢迎了?还是说,我们三个老家伙不配来昌平游玩?” 严绍庭当即看了过去。 只见这三个老匹夫,领着脸色紧绷的镇远侯顾寰,也已经走了过来。 只是不等严绍庭开口解释。 原本说着是要去钓鱼的严世蕃,却是忽然从旁边闪身走了出来。 严世蕃满脸笑容:“这小子还年轻,哪知道这些规矩,三位公爷大驾光临,那是昌平的福气。” 说着话,他便迎了上去。 却是回头看向严绍庭,而后又看向袁炜。 严绍庭默默点头,走向了袁炜。 “袁阁老。” “袁夫人。” 袁炜点点头,随意的挥手道:“今日休沐,我等不过是出城游玩,不必拘谨这等虚礼。” 袁夫人亦是点头,顺带着就夸起了一手打造出今日昌平的严绍庭来。 陆大妹子这时候也带着芸娘,以及一大帮的各家女眷走了过来。 “见过袁阁老,夫人。” 袁夫人当即满脸笑容:“哎呀呀,早就听闻陆小娘子深受皇恩,前番才受赐诰命,只是一直不曾能见到你,这一次可得要好生与老妇说说,我家这些丫头们如何才能教养的如陆小娘子一样。” 女人们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是将男人们抛弃。 陆文燕指挥着观景马车,就将这帮女人都给装了上去,然后就扬长而去。 这时候。 狗腿子严虎爷从书院里走了出来。 “大少爷,阁老和三位老先生,已经到茶室了。” 袁炜目光一闪,当即看向严绍庭。 “上一次见到三位老先生,一直未曾有机会能请教经学。” “这一次润物可得要好生为老夫引荐引荐,也让老夫能与三位老先生学习一番经学文章。” 这不过是个借口和由头。 他袁炜就是靠着一手青词进的内阁,经学文章岂能差? 不过都是为了新严党而来的。 严绍庭当即面露笑容,侧过身躬身做请。 “今日三位老先生有讲学,袁阁老刚好可以一观。” 袁炜面露笑容:“如此还不快快进去?” ………… 月票推荐票 第271章 想进步的小阁老 进了书院里。 大概是为了今天的事情,书院也给学生们都放了假。 整座书院里,便只剩下这些随便一个出去,都能震慑一方的大人物们。 但是。 今天书院里。 也确确实实就是聂豹三位老先生各自挑了一个题目,来讲经学上的事情。 毕竟。 谁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句咱们从今往后就是结党营私的小团伙了。 借用老糊涂欧阳修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君子朋而不党。 不过是朝堂官员趁着休沐,然后携带家眷前来昌平游玩踏青,然后顺带着就恰好遇到了聂豹、王畿、钱德洪这三位心学大佬、士林大儒讲授经学。 然后大家就坐在一起,打了一个照面。 算是大伙都相互之间心里有数了。 真正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在明面上去说。 就譬如此刻。 讲学堂外面的一间小茶室里。 严绍庭正与袁炜、郭朴两人相对而坐。 严绍庭端坐主人位,手上不停,忙活着烹煮茶水。 对于今天本不应该会出现在新严党诞生之日的这两人,他心中同样带着一丝疑惑。 等到严绍庭将茶水送到袁炜、郭朴面前的时候。 袁炜这才率先笑着开口:“老夫今日亦是未曾想到,左都御史竟然也如此喜好讨论经学。” 说着话,袁炜的眼里目光闪烁。 这话自然不是说欧阳必进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真的就是喜欢经学了。 而是分明之前已经和严家分道扬镳,被严世蕃当众开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欧阳必进,竟然也是新严党的一员。 这就有意思了。 若不是自己今天来了这一趟。 恐怕还要被蒙在葫芦里。 严绍庭却是笑着说道:“昌平如今就是个商铺,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来者不拒。” 袁炜淡淡一笑。 新严党当真是来者不拒? 也不看看鄢懋卿是怎么死的,更远一点的郑泌昌、何茂才又是怎么死的。 若不是自己留意。 都不会反应过来,这些人的死,和严家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离不开关系的。 再看看今日这昌平书院里。 除了欧阳必进,还有几人是过去依附严家的。 现在的严家。 算是将过去大多数的人,都给剔除出去了。 眼下,要么就是身在六部五寺,要么就是如申时行、王锡爵这样的朝堂新人。 严家所图甚大啊! 袁炜正是因为知道这事,所以才喊上了郭朴一同有了这一趟昌平之行。 他转口道:“说起来,今日老夫见昌平,又与年前那一次大为不同。眼下昌平皆为治安司管辖,却是生机盎然,足见润物在治理辖下官吏上,是有真本事的。” 说完之后。 袁炜这才端起茶杯,品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抹惬意。 严绍庭则是心中一动。 看来老袁和郭朴过来,是为了当下朝廷正在由高拱领头推进的整饬吏治的事情。 他自然是顺势说道:“用人之道,无非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加之如今朝廷已经定下官吏考成之法,谁能依照定例做好差事,那自然就赏升他,若是办砸了差事那就罚贬了他。” 说完之后。 严绍庭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了一直未曾开口的郭朴,这位已经干了有一阵子的吏部尚书。 吏部啊。 这可是有着天官之称的衙门。 只不过,如今管着整饬吏治的却是高拱那个暴脾气的。 想来。 可能是在整饬吏治这件事情上,吏部和高拱之间是存在矛盾的。 果然。 不出严绍庭所料。 郭朴摇头道:“若是当真能如严侍读所言,那这吏部的差事可是太好做了。” 说完之后,他深深一叹。 却又不接着说下去了。 袁炜自顾自的喝着茶。 严绍庭只能目光扫向两人,笑着说道:“若是好办,这吏部的重任又岂能压在郭尚书肩上?” 你不自己说明白了事情,那我可就要吹捧你了。 郭朴眼光一闪。 这严润物,当真是油盐不进,半点风声都不透漏。 他只能开口道:“如今朝廷依着严侍读当初所见,详细落实严侍读提出来的考成之法。虽然已经详尽无缺,可整饬吏治这事情,总是要落到每个人身上。 “诸如这一次的徽州府,该如何考评徽州一府六县官员优劣?若是下评,则徽州府必然要一层层找上来,说是朝廷在折腾他们。 再者说……” 郭朴停顿了一下,侧目瞥了袁炜一眼。 见袁炜没有动作。 而后郭朴才继续开口道:“而且如今张居正大举变法革新口号,朝中也有不少人是响应于他的,一旦我吏部整饬吏治,做的不如他们心意,难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去。” 严绍庭终于是听明白了。 郭朴是在担心自己吏部整饬吏治,会被变法派和保守派给利用上。 到时候一旦他这边出了问题。 说不得就会被拖下水,陷入到是变法还是守成的纠纷之中。 袁炜这时候终于是在一旁附和着点头道:“说起来,老夫昨日下衙之后,还有所耳闻,朝中似乎有些人还是对徽州府人丁丝绢的事情,有所诽议,持有不同意见。” 说完之后。 袁炜便目露精光的看向严绍庭。 整饬吏治的事情。 你严绍庭不帮也得帮。 不然到时候,说不得伱好不容易废除掉的徽州府歙县人丁丝绢税课,以及加征徽州府六县协防银的事情,就得要被推翻。 严绍庭心中一沉。 倒不是说袁炜会在这件事情上为难自己,而是他在透露一个讯号。 如果自己配合他们。 他吏部那边,自然同样就能借着整饬吏治的事情,将那些反对严绍庭的人给贬黜了。 严绍庭沉吟良久。 袁炜和郭朴也不急于得到回答。 他们心中很清楚,依着严绍庭往日的行事风格,很清楚当下的局面,同样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半响之后。 严绍庭方才开口道:“袁阁老、郭尚书,下官此前在圣前有过一番话,不知二位可还记得。” 袁炜面露好奇:“哦?” 郭朴则是眼中带着期待:“严侍读说的什么话?” 望着两人。 严绍庭笑着说道:“下官在朝为官,向来只知道谨遵圣命当差做事。下官觉得,袁阁老和郭尚书,也定然如此。” 郭朴还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袁炜却是眼前一亮。 “是了是了!” 他连声出口,面有喜色。 郭朴侧目看了过来。 袁炜则是冲着对方使了一个眼色。 可不就是吗! 他们今天虽然来昌平了,但绝对不是那什么新严党。 他们都如严绍庭所言,是绝对的保皇党! 不等郭朴出声询问。 袁炜已经笑着说道:“润物不愧是陛下钦点的公忠体国之臣!老夫这一次,算是受教了!” 这话。 也就等同于是认可了严绍庭给出的解决办法,也同样是答应下了严绍庭的人情。 那让后朝中可能会牵扯到严绍庭及其提出的奏议的人事,他和吏部自然会帮着出手压下去。 若是压不下去。 那就以整饬吏治的名义,将问题从根本上直接解决了。 好不容易。 将袁炜和郭朴送走之后。 严绍庭还没有缓一口气。 老小子严世蕃,就已经双手插袖,悄无声息的从书院里走出,凑到了严绍庭身边。 “和这个袁樊中谈好事情了?” 严绍庭歪头侧目看了过来。 他点点头。 “谈好了。” 严世蕃嗯了一声,也没问究竟都谈的什么事情,只是冲着书院里摆了摆脑袋。 “老爷子和胡汝贞,在等着你。” 严绍庭面露意外:“其他人呢?” 严世蕃微微皱眉,有些不解,而后才开口道:“既然是休沐出城游玩,自然是都出去自寻地方耍去了。” 听着这话。 严绍庭也没再多问,随着老小子进了书院。 屋内。 也如严世蕃所言,只有老严头和胡宗宪两人。 胡宗宪这个当学生的,如今也终于是有机会能侍奉在严嵩身边了。 严绍庭进来的时候,胡宗宪正在为老严头添茶。 见到严绍庭父子二人进来,也只是看过来露出笑容。 老严头则是冲着大孙子招了招手。 “刚刚我还在和汝贞说起你,之前你对戚继光部的支持,如今算是收获颇丰。” 严绍庭拱手上前:“这都是大司马的功劳,孙儿不过是顺着大司马的眼光,出些绵薄之力罢了。” 胡宗宪则是摆手道:“还是阁老说的在理,若不是润物去岁在朝中转圜,将郑泌昌、何茂才等一干犯官家产抄没,转交前线平倭大军所用,怕是浙江道还得要些日子才能平定倭患,学生现在只怕也不能侍奉在先生身边。” 这三人一来一回的,相互吹捧着。 严世蕃站在一旁,却是翻了翻白眼。 他不禁轻咳一声。 在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之后。 严世蕃这才开口道:“爹,眼下张居正在朝中喊出了变法革新,徐阶等人如今看来已经和张居正分道扬镳,以图压制张居正的变法革新,我家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了?” 毕竟今天新严党的主要成员都见过面了。 要是后面没有动作,岂不是白弄这个小团伙了。 严绍庭目露好奇,侧目看向这个老小子。 严嵩则是眯着双眼,问道:“你想做什么?” 严世蕃却是面色一正,好似是浑身正气一样。 “儿子是在想,既然徐阶现在和张居正已经闹得师生关系断绝。” “咱们是不是顺水推舟,将徐阶那边弄下来几个人?” “就比如那个刑部尚书潘恩。” 严嵩眉头微皱:“为何?” 严世蕃当即一抬头,面色坚定道:“爹,不说旁的,儿子只要看到这个潘恩,就能看出来他不是个好东西!背地里,定然是有数不尽的不法黑手,只要找出来,就能将他参倒。” 老严头顿时一愣。 而严绍庭则是眉头微皱,看向了严世蕃。 怎么? 您是属狗的? 鼻子能闻出来贪官的味儿? 还是说,一丘之貉最是了解彼此? 严世蕃却是精神抖擞道:“潘恩执掌刑部,权责刑名,若是这个时候将他参倒,便等同于是选了徐阶一条手臂。” 道理。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严世蕃紧接着,就面露羞涩。 他竟然还有羞涩! 若不是严绍庭看的清楚,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食了。 严世蕃开口道:“而这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位子,儿子不才,最近也在诵读我大明律等书籍了……” 严绍庭不禁为之一震。 好嘛。 原来是小阁老自己想进步啊! 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 ………… 月票推荐票 第272章 小世子喊爹了 想进步的小阁老。 自然容易真情流露,面带羞涩。 可他还是认真开口道:“儿子不敢说旁的,只要给儿子一些时日,咱们大明的刑名律法,儿子保管能倒背如流,若是执掌刑部,绝不会再有冤假错案发生,保管我朝刑名律法,从此以后便是那朗朗乾坤,无可指摘!” 似乎。 严世蕃已经是在发表升职感言了。 然而。 严嵩却是眯着双眼,默默的盯着儿子。 “你?” 充满不信任的语气一出。 严世蕃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肩膀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他当即转口道:“爹,不是儿子贪图刑部的位子。刑部那等整日里断案的地方,能有工部好?” 严嵩轻轻扣响桌子,皱眉道:“你如今在工部干的好好的,怎么就想着要去刑部了啊!” 胡宗宪亦是默默的看了过来。 他对这位小阁老并没有太多反感或者是喜好。 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己先生的独子。 是自己很赏识的先生的孙子的父亲。 严绍庭呢。 他自然懂自己这位父亲的心思。 胡宗宪都已经成为执掌东南五省兵马的兵部尚书大司马。 而他现在还只是个工部侍郎。 嗯。 这个只是仅限于首辅家庭而言。 所以。 严世蕃也想要进步了。 这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甚至在严世蕃自己看来。 总不能有一天,自己儿子干的官职比自己还高吧。 严世蕃则是解释道:“雷尚书在工部干的很是勤勉,儿子总不能让雷尚书回家颐养天年吧?” 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 若是以前,或许严世蕃还会谋求工部尚书的位子。 可是现在呢? 雷礼可是新严党的一份子。 严世蕃再傻,也不可能干窝里斗的事情啊。 尤其还是图谋官位的事情。 给自己人弄走,然后自己上位? 队伍还要不要带了? 人心是不是就要散了? 严嵩却是眉头皱紧,在严世蕃期待的小目光中,摇了摇头。 “此事……” “为时尚早!” 严嵩抬头看向面露失望的儿子。 严世蕃有些不悦:“爹!为什么!” 严嵩却是反问道:“你说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老子是内阁首辅,儿子是六部尚书。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天下到底是姓朱还是姓严? 到时候别说什么朝廷当下正在进行的变法和守成的争论。 所有人都会旗帜鲜明,矛头直指严家了。 到时候人家直接就会问上一句。 伱严家,是不是要和朱家一样,老朱家代代当皇帝,你老严家代代当首辅? 好嘛。 咱们这些人,过去只给老朱家打工,往后还要给你们老严家打工了? 严世蕃眉头皱紧。 他自然清楚这个问题,可是人在朝堂,谁不想进步啊! 然而。 胡宗宪这时候却是开口道:“其实,东楼若想谋求刑部,也未尝不可。” 嗯? 这一下。 不光是严嵩,就连严世蕃都懵了。 父子两齐齐的看向了竟然说可行的胡宗宪。 胡宗宪笑着拱手,对严嵩说道:“先生,时下朝堂格局。” 严嵩闭嘴深思。 而严世蕃却似乎是被胡宗宪的话重新点燃了心中的火热。 他当即开口道:“汝贞!你快说!到底为何?” 胡宗宪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近来朝中诸事,皆是围绕张居正所提出的变法革新一事,到底是否可行。” 严世蕃连连点头:“昨日你们在万寿宫,徐阶不是已经当众和张居正断绝关系了?” 胡宗宪嗯了声,而后反问道:“东楼可觉得,朝中变法派的呼声太小,官员职位太低?” “嗯?” 严世蕃满脸疑惑。 这和自己能否从工部侍郎升任刑部尚书,又有什么关系。 严绍庭在一旁看着老小子为了进步,而抓耳挠腮的样子。 他开口道:“父亲,大司马的意思是,徐阶他们那一帮守成派的人,权势太重。而陛下历来都是力求朝堂均衡,但如今朝局因为变法与否一事吵闹不休,眼看着接下来朝廷里都要围绕这件事争斗,陛下难道会错失这个机会,继续保持朝廷局面均衡?” 老道长是反对变法革新的。 或者说,老道长不愿意承担一旦开启变法革新,可能会因此而引发的动乱的后果。 所以,他才会不乐意接受张居正提出的变法革新。 但却不耽误,老道长会借此,继续进一步平衡朝局。 过去。 在嘉靖四十年之前,朝堂格局是严党和清流之间的争斗。 如今。 严党已经没了。 至少。 明面上的严家,已经是满门忠良。 这对于皇帝来说,不是一个好事。 就比如昨日在万寿宫中。 当张居正提请清查各省人丁户籍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和张居正辩驳,反而要老道长亲自一个一个问题的询问张居正。 这可不是老道长过去过的日子。 那时候。 他只需要大打哑谜,下面人就会自行揣测,然后相互攻讦争斗。 而皇帝。 只需要稳坐钓鱼台即可。 现在不一样了。 皇帝的日子难过了。 所以严绍庭猜测,胡宗宪或许是看出来了皇帝昨日的一些细小的举动,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 严世蕃却是面露震惊,目光从儿子身上,转移到父亲严嵩身上。 他迟疑着开口询问道:“爹,不会是咱们家要表明支持张居正的变法革新吧。” 这可太大胆了。 严家从乱臣奸党,一跃变成大明朝锐意进取的变法派? 胡宗宪却是笑着摇头道:“非是严家,而是东楼你自己。” 严世蕃张大嘴巴:“我自己?” 他的目光在胡宗宪、严嵩、严绍庭三人脸上来回扫视着。 严绍庭却是看向了胡宗宪,心中念头流转。 不得不承认。 胡宗宪这个提议,是绝对可以考虑的。 让严世蕃在朝堂站位上,转变为变法派? 不得不说。 这个想法,有些荒诞。 却同样是可行的。 严嵩则是看向了自己的学生和大孙子。 他缓缓开口道:“你们都觉得,这样做可行?” 胡宗宪最先开口:“至少可以算作先行落子,日后如何取舍都有转圜余地。” 严嵩点点头,而后看向大孙子。 严绍庭想了一阵,却是说道:“虽然可行,但却要仔细运作,不然可能会阴差阳错,出现我们不想要的局面。” 一旦操作失误。 那严家可就真成了满门皆是变法派,而不是严世蕃一个人是变法派。 这不是老严家现在想要的身份。 严世蕃却彻底傻了。 这三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自己明明都能听懂说的字。 可这话,自己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爹!” “你们这会儿议论这件事,是不是也该问问儿子啊?” 严嵩瞥了一眼严世蕃,随后开口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是不是变法派,也不是你说了算!” “得!” 严世蕃撇撇嘴,随后向后一靠,目光看向三人:“你们说了算,反正我就是个面团呗。” 任你们拿捏! 胡宗宪却是笑着道:“其实若东楼当真能借此成了变法派,日后说不得严家还得要靠东楼,才能在……在新朝站稳脚跟……” 听到这话。 严世蕃又是来了精神,一把就站了起来。 “当真?” 他眼里露着精光。 胡宗宪点点头,不置可否道:“绝无虚言!” “好好好!” 严世蕃连连拍手,而后双眼却是忽的眯起。 “汝贞,你不会是要对我做什么吧?” …… 胡宗宪到底要对严世蕃做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 朝廷定下的休沐,也只有一日。 等到了晚间。 老严家众人便与今日赶到昌平的众人,岔开时间回到城中。 翌日。 严绍庭照例是驾帖发往各部衙门,然后就在文渊阁里拉着高翰文喝茶。 等过了正午,在文渊阁蹭了一顿饭后。 他又睡了一会儿。 等醒了之后。 这才拍拍屁股,将位子让给了高翰文,自己溜达着就出了宫。 出了宫。 严绍庭本来是准备去一趟顺天府,找老张聊聊顺天府效仿昌平的事情,得要叮嘱些细节。 但想到自己和老张有‘不共戴天之罪’,他也就收起了这份心思。 反正老张自己要是遇到干不来的事情,肯定会找机会来寻自己。 让老张舔着脸来请教自己? 想想就带感。 于是。 严绍庭脚下一个转弯,就进了裕王府。 他如今在裕王府算是红人。 加之某些不可说的原因,王府上上下下现在对严家,那可是欢喜的紧。 进了王府,见到裕王。 严绍庭自然是一如既往,事无巨细的将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诉述了一遍。 虽然这些事情,朱载坖同样是清楚的。 但严绍庭也是照例,在中间添加了自己的见解,以一个严格的保皇党的角度出发,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如此一来。 裕王朱载坖自然是对严绍庭愈发喜爱。 两人相谈甚欢,朱载坖甚至已经暗示,今天怎么说都要留严绍庭在王府用餐。 这时候。 一阵孩童的哭喊声,从后面传了出来。 朱载坖当即皱眉回头看向后面。 “本王正与严师傅商讨国事,怎么又把孩子抱出来了?” 只见李妃已经是抱着一岁多的小屁孩,从后面走了出来。 李妃脸色紧绷:“妾身听说严侍读来了,想着严师傅忙着国事许久没来,所以就带着世子过来见见严师傅。” 朱载坖嗯了声,看向严绍庭:“孩子越发大了,苦恼折腾的更是扰人清净。” 严绍庭却是站起身,冲着李妃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 然后说道:“世子哭声响亮,这是身子骨好的表现。若是不哭不闹,依着医门的说法,那可是有问题了。” 见着严绍庭这般说,朱载坖也是面色稍稍松动了一些。 而李妃则是抱着小屁孩到了严绍庭跟前。 “钧儿,这是严师傅,是你以后的先生。” “钧儿可要记住了。” 说着话,李妃冲着严绍庭示意,要让他抱一抱朱翊钧。 严绍庭则是看向裕王朱载坖。 朱载坖这时候也站起身,走了过来:“若是这孩子能沾一沾严师傅的才气干能,倒是他的好了。” 见裕王如此说。 严绍庭这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抱住哭哭啼啼的朱翊钧。 然而下一秒。 本来还哭哭闹闹的朱翊钧,刚到严绍庭怀里,竟然立马就止住了哭闹。 李妃眼前一动。 裕王朱载坖更是笑着开口道:“看来钧儿也知道,这是严师傅在抱着他呢。” 说着话,朱载坖便冲着朱翊钧吹了个口哨。 这时候。 被严绍庭抱在怀里的朱翊钧,眨动着圆滚滚的双眼。 在三双眼睛注视下。 小屁孩肉嘟嘟的脸上,小嘴里舌头不停的伸吐着。 然后。 “爹……” 一道稚嫩的声音。 从小屁孩朱翊钧的嘴里发出。 严绍庭心中一跳,差点没松开手。 他当即将小屁孩朱翊钧转向裕王朱载坖。 严绍庭抢先开口道:“王爷!世子在喊你呢!” 李妃更是拍着手,满脸欢喜。 “王爷!” “这可是钧儿第一次说话了!” “钧儿会说话了!” “钧儿在喊爹,在喊王爷您了!” 裕王朱载坖亦是满脸涨红。 他当下就伸手,平日不曾太多抱过孩子的他,一把就将朱翊钧抱在了怀里。 “钧儿……” “再喊一声。” “跟爹学着喊。” “喊!” “爹!” ………… 月票推荐票 第273章 一人之下严师傅 裕王府。 朱载坖和李妃两人,面对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朱翊钧,夫妻两脸上的笑容根本就是止不住的。 一时间,两人围着朱翊钧,就开始不停的喊着爹。 严绍庭作为未来的王府家庭教师,就站在一旁,心中却是一阵后怕。 这小屁孩刚刚人生第一次开口说话。 自己看的可是清清楚楚。 这小子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 说不得今天这裕王府就出不去了。 消化完心中的后怕。 严绍庭侧目斜觎向被朱载坖抱在怀里的小屁孩。 这臭小子顶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舌头一弹一弹的,竟然是冲着朱载坖吐着泡泡。 裕王朱载坖却是浑然不顾,满脸涨红,一个劲的冲着儿子朱翊钧喊爹。 好半天之后。 大概是朱翊钧被吵的有些烦了。 这才小拳头搓着鼻子,眼珠子斜看向朱载坖。 “爹……” 喊完之后。 小屁孩朱翊钧就浑身一颤,打了个喷嚏。 随后。 襁褓里噗的一声。 竟然是放了个响屁。 然而。 朱载坖却是高兴坏了。 抱着朱翊钧一个劲的打转。 好半天之后。 看着儿子打了个哈气,朱载坖这才有些不舍得的将朱翊钧送回到李妃的怀里。 李妃抱着儿子,冲着朱载坖福身施礼。 她只是轻轻的拍了几下,小屁孩朱翊钧就已经趴在她的肩膀上沉沉的睡着了。 李妃小声道:“等世子再大一些,到了出阁读书的时候,还得要劳烦严师傅细心教导。” 严绍庭名义上,本来就是小屁孩朱翊钧的侍读,也就是先生老师了。 只不过天家嘛。 你不能说是当天家的老师和先生,所以历来都是侍读,陪同读书的意思。 严绍庭颔首出声道:“世子聪慧,将来必定不凡。” 能凡吗? 天家,那都是神仙。 李妃笑了笑,看了眼裕王,随后便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回到了王府后宅。 前厅里。 便只剩下了裕王朱载坖和严绍庭两人。 侍女过来重新上了茶,便在裕王朱载坖的指示下退出前厅。 “陛下并不会同意变法革新。” 一开口。 裕王就直点当下朝中的局面,以及对他老子的心理猜测。 严绍庭刚刚才端起茶,还没送到嘴边,听着这话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他侧目看了眼裕王朱载坖。 只好是放下碗盖,将茶碗落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朱载坖看向默不作声的严绍庭,脸上微微一笑。 “本王现在只是与王府侍读说话,不涉及朝堂。” 说着话。 朱载坖目光闪烁。 很多时候,那些人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楚。 但他这个裕王爷,或许是因为置身朝局之外,所以很多事情反而看的更清楚。 朝廷已经从严党和清流之争。 一步步慢慢转变成了变法和守成之争。 除非将张居正给弄死。 不然朝局是不可能再转变回去了。 很显然。 自己的那位皇帝父亲,并不会将张居正弄死。 甚至即便他不想要变法革新,也不会将张居正驱逐出朝堂。 不然。 为何偏偏只将张居正开革出了内阁,但却又保留了东阁大学士的官衔名头。 不论是张居正。 还是眼前这位严师傅。 都是那位皇帝父亲,留给自己的。 朱载坖心中很清楚明白这个事实。 严绍庭却谨慎道:“陛下非是不愿变法革新,若是不愿又岂能准允微臣所奏免除歙县已行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课,又另外开征徽州府六县协防银,再准苏州、松江两府协防商税银? 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垂拱而治,历来都是力求天下平稳,朝局稳重,官民平衡。不论变法还是守成,一切皆为圣裁,朝堂百官如何争论,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但如何做却都要陛下一人决断。” 这就是一番废话。 却是不得不说的废话。 自己总不能当着老道长儿子的面,吐槽老道长的懈怠或者说他是怂逼? 朱载坖面露笑容,点头道:“严师傅虽然年轻,但性子如严阁老一般稳重,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得陛下信任且屡屡委以重任。” 拿不准这位大爷到底是想说什么。 严绍庭只能摇头道:“不过是陛下和王爷顾着微臣年轻,放纵微臣胡闹而已。” 朱载坖摇摇头,转口道:“谭纶去年到了浙江道,如今升任浙江道巡抚,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京中。王府这边,徐师傅、高师傅他们也都在忙着国事,张师傅还有顺天府这一摊子的事情等着……” 说完之后。 朱载坖目光转动。 他在思考。 若是将来有朝一日…… 自己该如何应对,或者说安置严绍庭? 他的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孩子的哭啼声,以及那响亮的呼喊声。 朱载坖面上微微一笑:“如今也就严师傅,人在京中,虽然担负诸多事宜,但这些事严师傅也是用人有方,诸事各有人在负责。严师傅往后可要多多来王府,裕王府上下除了本王,严侍读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便如在自家一般。” 终于。 朱载坖还是将心中的思量说出了口。 严绍庭却是眉头一挑,心中微微一动。 大朱这意思? 自己以后在裕王府,就是一人之下的了? 那自己往后在新朝…… 只是稍稍一想,严绍庭便很快在心中打散了这个想法。 即便是往后在新朝,眼前这位裕王也只会先用老高才是。 毕竟。 高拱算得上是裕王朱载坖真正的先生。 等老高用完之后,论资排辈也该是张居正才对。 等到自己的时候。 恐怕都要等到小屁孩那时候了。 不过好消息是。 老道长没几年活了! 大朱也没几年活了! 虽然裕王朱载坖为人挺不错的。 若是有必要,往后自己倒是可以规劝一下他,别当了皇帝,就整日沉迷女色,最后弄得入不敷出,直接蹬腿嗝屁了。 念头只是一瞬间。 严绍庭已经拱手起身,面露惶恐:“微臣万万不敢!” 朱载坖却是皱眉道:“这又有何妨?严侍读不必如此拘谨。” 严绍庭却是不敢真成了愣头青。 而是开口道:“微臣是臣子,而王爷是君,更是我大明朝的储……储君!大明将来祖宗社稷的继承者!微臣惶恐,安敢在王府造次,乱了君臣位份。” 朱载坖面上眉头皱紧,但心中却是开心的。 或许是自己真的吓着这小子了。 竟然连储君的话都说出口了。 自己既非太子,又非居东宫,如何能称得上储君。 那这就说明,这是严绍庭这小子自己心中认定了,自己就是大明朝将来唯一的皇位人选。 朱载坖面上却是赶忙说道:“严侍读慎言!储君之言,万不能胡乱说,这是国朝规矩。” 严绍庭瞧着心里不知道已经有多欢喜了的裕王,便开始发挥出自己作为年轻人的直爽。 他颔首道:“微臣以为,王爷便是我大明唯一的储君人选!只是过去……所以才未曾有那个名头而已。但国朝上下,我大明朝这江山社稷,天下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庶,往后终究是要落在王爷的肩上!” 这算是严绍庭第一次公开,当着朱载坖的面,表示投诚。 朱载坖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不行。 但依旧是绷着脸:“严师傅!慎言!若是再说此话,本王也只能上疏自请其罪了!” 没说惩罚自己,反倒是说自请其罪。 这大朱啊。 心思一点都藏不住。 严绍庭却是见好就收:“微臣谨遵王爷之命,往后再不说此话了。” 朱载坖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四周。 而后。 他才重申道:“但不论如何,严师傅往后在王府除了本王,尽管吩咐。” 严绍庭这时候也就顺坡下驴,躬身抱拳道:“臣谢王爷恩赏信重,绝不辜负王爷期许,定当在朝尽心竭力当差做事。” 朱载坖却是笑着摆摆手,而后转口道:“说起来,前几日李妃还与本王说,若是有机会还要感谢一番严侍郎。” 严绍庭佯装不知,面露好奇:“哦?不知家父做了什么,竟然能让王妃托请王爷,感谢家父的。” 朱载坖看了一眼严绍庭。 随后才随口说道:“说起来也确实该感谢严侍郎的,去岁入冬后,工部那边就是严侍郎周转,拨付了匠人和钱粮,将王府几处久不修缮的宫殿给重新修缮了一番。” 至于说。 严世蕃借着工部的名头,时不时就给裕王府送些地方上的特产这等小事情。 朱载坖就没有说了。 严绍庭则是笑着说道:“工部职在皇城、天下殿宇、沟渠、水利、道路营造,为王府修缮宫殿,也是职责所在。想来便是家父在此,也不敢受谢于王爷。” 朱载坖却是伸手示意严绍庭坐下。 而后开口道:“职责是职责,但朝廷这几年艰难,本王也是看得见,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严侍郎能在工部周转。只是王府历来也是捉襟见肘的,便是想要感谢也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本王也只能托请严师傅,今日回府代为感谢严侍郎。” 严绍庭刚刚坐下,却又站起身拱手道:“王爷言重,微臣定不敢忘。” 朱载坖见严绍庭如此严肃,脸上露出笑容。 他笑着说道:“说起来,如今朝堂上张师傅提出的变法革新一事,不知严师傅是如何看的?” 自己能怎么看? 自己和老张现在可是大仇人! 严绍庭面露笑容,有些不好意思道:“说起来,微臣和张阁老还有些私下里的嫌隙,但张阁老所提的变法革新,微臣虽然时下觉得有所错漏,但想来本心是好的,而且若是时局所致,我朝也该做些推陈出新的事情,毕竟天下没有千年不变的道理。” 既不否认自己现在和老张表面的紧张关系。 但也不否认,大明朝是该推陈出新。 朱载坖见状,心中对严绍庭的观感,又是上了一个台阶。 即便是两人私下有所嫌隙,而且张居正已经被贬为顺天知府,但严绍庭依旧以阁老相称。 坦荡! 稳重! 不偏不倚! 这才是自己往后在新朝需要的可以委以重任的臣子! 朱载坖笑着说道:“严师傅和张师傅当时在通惠河码头上……” 说到这里。 朱载坖又是一笑,转口道:“等回头若是有机会,王府这边摆上一桌,到时候本王遣人请了严师傅和张师傅一同过来,我们几人一起喝杯酒。” 这是打算要从中调和严绍庭和张居正如今看似紧张的关系了。 严绍庭哪里能不让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做这个好人。 他当即回道:“若是能如此,却是微臣之幸了。” 随后。 两人又在王府里说了好一阵的话。 大抵都是围绕着如今的朝局,天南海北的困难,以及越来越红火的昌平去聊的。 直到严绍庭瞧着外面天色不早。 这才推辞掉了朱载坖提出的要在王府用膳的邀请,躬身离开王府。 站在王府外。 看着连这座裕王府大门,都被老小子给换了。 严绍庭心中生笑。 他不由想到了张居正。 也不知道这位,最近都准备做些什么。 一路乱七八糟的想着。 便到了严府巷。 不等严绍庭停下脚步,严虎就从府里赶了出来。 “大少爷。” “阁老说您要是回来了,就直接去书房那边。” 严绍庭面露疑惑:“是出什么事情了?” 严虎摇摇头:“阁老并没有说,不过好像是朝廷里出了些事情。” 严绍庭点点头。 随即便往老严头那边的书房赶了过去。 ………… 月票推荐票 第274章 我张居正要做万人之上! 书房。 等严绍庭从裕王府赶回来,走进老严头的书房后。 就看到老严头和老小子已经等在这里。 他当即上前躬身行礼。 “爷爷。” “父亲。” 严世蕃只是嗯了一声,脸色平静,看不出心情。 严嵩则是面露笑容,冲着大孙子招了招手:“和裕王聊完了?快过来一些,当下的事情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严绍庭点点头,走上前,目光疑惑的看向老严头。 随后。 他又侧目扫向严世蕃。 “是朝中又出什么事了?” 严嵩笑着摇摇头。 他笑着说道:“如今朝廷里的事情,都是早就定下来的,哪里还能有什么事情。” 严世蕃却是忽然闷声开口道:“哪里是没事情?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唯一一桩大事,就是辽东那边,土蛮今春来犯,辽阳副总兵官黑春在汤站堡战死殉国!” 严绍庭目光一闪。 大明朝的副总兵官竟然战死殉国了? 他的脑海里迅速的搜刮着严世蕃所说的相关内容。 汤站堡,是在辽东凤城东南方,再往东南边过去就是鸭绿江了。 而消息里提到的土蛮,其实就是指代孛儿只斤·图们所部。 明军和明廷称之为土蛮或土买汗等。 孛儿只斤·图们是在嘉靖三十七年继承汗位,驻扎在察哈尔万户,游牧于西拉木伦河流域。 在整个辽东方向,如今的孛儿只斤·图们所部,算得上是兵强马壮,麾下有大军数万,这几年一直在谋求控制左翼诸部,意图再次让蒙古各部统一。 这个时候的土蛮部,还能在辽东逞凶,时不时就会镇压剥削辽东外的女真部。 只是后来没几年,就会被李成梁给击溃,数万精锐只余下数百。 而后辽东的局面也一步步的转变。 蒙古部江河日下,而过去被他们所奴役的女真各部却趁势而起。 最终。 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结局。 只是当下就算大明死了个副总兵,辽东那边也不可能有所作为。 边备废弛之秋,能将前方防线守住就已经是万幸。 还想打出去? 痴心妄想。 不过李成梁…… 严绍庭嗯了一声。 只是不等他开口。 老严头已经摆手道:“边墙上哪有不死人的,这都不是大事。” 一句话。 大明朝的首辅,就已经给这件事定了性。 至于那个战死殉国的辽阳副总兵官黑春,大概也就只是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某年某月某日战死的记录罢了。 严嵩这时转头看向严世蕃,而后开口道:“高拱领头整饬吏治,现在已经开始清查工部了。” 严绍庭当即眼前一亮:“那父亲干的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马上就要被查出来了!” 本来还沉着脸,显得很是平心静气的严世蕃。 顿时就被这么一句话给整破防了。 他手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瞪着眼道:“怎么!你是不是就等着看你老子我被查,被下狱啊?” 严绍庭看了过去:“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伱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说说你的意思。” 严世蕃一阵吹胡子瞪眼的。 似乎是被气的不轻。 严嵩翻了翻眼,轻咳一声:“好了,你以前那些事,还不是你儿子去年替你擦干净了?” 严世蕃顿时闭上了嘴。 皇帝去年那句严家前账两清的话,如今或多或少也在朝中流传开了。 没见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老严家过去做的事情,来攻击老严家了? 现在大伙都关心到底要不要变法的事情。 没空搭理老严家。 严绍庭却是瞥向了闭上嘴的严世蕃,面露笑容:“既然高拱是查现在的各部衙门和地方官府吏治,那工部也只会查当下的问题,父亲想要更进一步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严世蕃顿时瞪大双眼,看向儿子。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老爷子。 “爹。” “你们不会真的打算那么干吧?” 严嵩却是已经闭上双眼:“你们都准备准备吧,既然是个机会,那就试试。” 说完之后。 老严头便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严世蕃无奈,只能看向儿子。 严绍庭则是面带笑容:“父亲若是能更进一步,儿子日后在朝中也能更好说话一些。” 得。 老爷子不说话。 这个逆子又给自己架起来了。 严世蕃嘟囔着嘴,半响之后才手臂缓缓悬起,而后又重重落下,拍在大腿上。 “得嘞!” “既然都是老严家的人,就是为了咱们老严家抛头颅洒热血,我不是也得往上顶?” 严世蕃喊了两声,然后便侧目瞥向闭着眼的老爷子。 见老爷子依旧没有动静。 严世蕃只能哼哼道:“只希望啊,这个胡汝贞的馊主意不会出错,不然你小子就准备好每日去诏狱里给为父送些饭菜吧。” 他这就是在发牢骚。 严绍庭笑着躬身道:“儿子就提前恭贺父亲高升了。” 若是按照胡宗宪的计划。 那自己也只能是现在提前恭喜这老小子高升。 毕竟。 往后就没有机会了。 严世蕃甩甩手,也不管这爷孙两人,自顾自的哼着那有些悲伤的曲调,就出了书房。 直到外面没了动静。 原本已经合上眼的严嵩,这才睁开双眼。 在严绍庭的注视下。 严嵩缓缓开口:“爷爷在朝已近六十年,坐在首辅的位子也有近二十年光景,国朝谁人能比之老夫?” 严绍庭笑着摇头道:“无人能比。” 严嵩亦是笑着摇头:“是啊,无人能比,我这老头子眼看着也该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若不然只怕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咯……” 老严头这是生出退下来的念头了? 只是不等严绍庭开口。 严嵩就已经继续说道:“只是啊……你这孩子还得有人护着才行,他们……爷爷不放心啊……” 这就是严嵩现在最头疼的问题。 他深知皇帝现在虽然没有弃用自己的打算,但自己也已经到了该主动退下来的时候。 可是朝堂之上。 哪里是说想退就能退下来的。 身后那么多的人和事,都牵扯着。 便是想退,也不能轻易的退下来。 若不然。 他也不会同意了胡宗宪在昌平的提议。 严嵩想着想着,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许久之后,才有声音传出。 “只希望,张居正能不做阻拦……” …… 顺天府衙。 依照惯例。 如今张居正的实职乃是顺天知府,那他就要坐在顺天府衙办公,同样也要住在顺天府衙后面的宅院里。 上任顺天知府后。 张居正并没有如大多数人所期待的,开始推行风风火火的变法革新。 回京后的这些时日。 张居正首先就是拿着去年密云惨案说事,加之当下朝廷正在推行的整饬吏治的风向,他几乎是将整个顺天府衙给清洗一空。 无数的官吏给开革出去。 然后由张居正亲自递了名单给吏部尚书郭朴,要了一帮人到顺天府衙,这才将新的顺天府给搭起来。 然后就在人们以为,已经聚拢了一批信任之人后的张居正,就会开始在顺天府执行他所提请过的变法革新各项内容时。 张居正却是躲进了顺天知府衙门的架阁库里面,开始对着那些陈年存档文书发起了啃咬攻势。 慢慢的。 京中就开始有些传闻透漏出来。 说是张居正大概是因为从内阁辅臣被贬为顺天知府,心中郁郁不满,就开始荒废了起来,整日躲在架阁库那等清净地方。 只是张居正并未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等到他在顺天府的架阁库中,将所有找出来的存档文书看完之后。 张居正也终于是从架阁库里,带着满身的积灰走了出来。 在里里外外梳洗了一遍,又将肚子填饱之后。 张居正看向外面,已经是到了朝廷各部司官员下衙的时候。 他当即冲着外面开口道:“为本官准备好马车,去徐阁老府上。” 守在外面的张家仆役心中一惊。 自家老爷可是已经和徐阁老断绝师生关系了。 这时候竟然要去徐府。 还是未曾先打招呼,送去拜帖,就直直过去的。 就在仆役惊讶的时候。 张居正已经是走了出来,瞪眼看向仆役:“本官乃是顺天知府!有事要问询辖内居户,难道无权?” 啪! 仆役赶忙伸手抽在自己的脸上。 “小的错了。” “再不敢懈怠。” 张居正哼了一声:“还不快去,再叫上师爷一同过去!” 仆役再不敢惊讶懈怠,麻溜的就跑去准备马车。 驶向大明内阁次辅徐阁老府上的马车里。 张居正端身而坐。 幕僚师爷则是有些疑惑不解,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却都未曾出声。 许久之后。 也不知离着徐府剩下多长距离。 张居正却是开口道:“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去徐府吗?” 幕僚师爷却是摇了摇头:“属下愚笨,不曾能明白老爷的心思。” 张居正笑笑。 他伸出手掀开窗帘一角。 外面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以及京中兴旺的商业。 半响之后。 张居正目光注视着外面那些,现在算得上是他治下之民的百姓们,缓缓开口道:“因为……我要做那万人之上的人!” “唯有如此,才能将变法革新推行下去,才能让我大明朝真正的兴旺起来!” 幕僚师爷浑身一颤。 别看自家老爷说的风轻云淡。 但他已经从这番话里,嗅出无数的含义了。 自家老爷所图甚大啊。 只是。 这件事,和今日去徐府有关系? 这桩事情,他还是没有弄明白。 但不论如何。 路边的行人正在缓缓减少。 最后,两侧街道寂静无声。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在外面喊道:“老爷,徐府到了。” ………… 月票推荐票 《明史·本纪·卷十八》壬子,土蛮攻汤站堡,副总兵黑春力战死。 第275章 大义灭亲还是卖父求荣? 徐府门口。 徐家的门房左右为难。 但终于是等来了府上的管事。 管事见到站在门口的张居正,也是一时头大不已。 “张……” 张居正挥挥手:“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了见徐阁老。” 管事面露难色:“阁老白日里操劳国事,回府之后草草进膳,便已经歇下了。张学士不如留下帖子,明日再来?” 若是过去。 这徐府,张居正那自然是想来就来的。 作为徐阶最为器重的学生,张居正可以在徐府做任何事情。 但是现在。 自从那一日万寿宫宫门前,徐阶当众和张居正断绝师生关系后。 张居正再来徐府,那自然是要如常人一样先送来拜帖,约定好日子,然后还要看徐家有没有时间,给了回帖,才能按照日子登门造访。 管事这番话,其实已经含义分明。 张居正却是冷哼一声:“徐府可是在顺天府辖内治下?本官可是顺天知府?” 管事顿时就明白张居正要说什么。 可是。 这里是大明内阁次辅宅邸! 管事挡在侧门后,脸色紧绷:“张府尊!这里是徐府!” 张居正却是沉着脸道:“顺天府有案情,要过问徐府巷徐家主人,若尔等胆敢阻拦,本府有权以阻拦办案将尔等下狱问罪!” 就在管事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徐琨已经是小跑着从府里走了出来。 他一把将管事扯到一旁,冷喝道:“没个眼力见的玩意!太岳兄过来,竟敢阻拦,明日就滚回松江去!” 说罢之后。 徐琨也不管已经跪在地上的管事。 而是满脸笑容的看向沉着脸的张居正:“太岳兄见谅,这人就是个蠢货,太岳兄快快入府,父亲已经穿衣在茶室那边等着太岳兄了。” 过去作为徐阶的学生,张居正和徐家的人都比较熟悉。 见徐琨露着笑脸。 张居正也不好发作,只能点着头,脸色缓和道:“那就有劳了。” 随后。 徐琨在前,张居正在后。 两人都走在熟悉的道路上。 不多时就到了一座庭院里的书房前。 徐琨上前,轻轻敲响了门。 “父亲,太岳兄来了。” 少顷。 屋中才传出一道轻咳声。 “太岳来了?” “快快进来。” 张居正看向门前的徐琨。 徐琨笑着推开门,而后侧身站在一旁:“太岳兄先请。” 张居正点点头也不推辞,便径直走入这间自己过去来过无数次的书房之中。 这时候。 徐琨便在其后走进屋中,顺势将屋门关上。 屋内。 可以眺望外面景色的窗下,徐阶正合衣坐在主位上烹煮着茶水。 见到张居正过来,他亦是抬头露出笑容。 “太岳来了。” “刚刚煮好的茶,尝尝老夫的手艺近来可有精进。” 说着话,他已经为自己和张居正倒好了茶。 至于徐琨。 他则是站在一旁的角落里,默默的注视着这对往日师生。 张居正亦是缓缓坐下。 微微躬身颔首。 “谢阁老赐茶。” 说完之后,他才伸手挪动了一下冒着热气的茶杯。 徐阶却是眉头微微一动。 将茶壶放在一旁,转动着自己面前的茶杯,而后才缓缓捏住送到嘴边,轻嘬一口。 放下茶杯。 徐阶看向张居正,默默一叹。 “太岳离京年余,如今归京,却是不同于往日了。” 也不知他是在说自己这个学生不同于往日,还是说张居正去年还是内阁辅臣今年却成了顺天知府。 张居正亦是笑笑:“先生却是依旧神采奕奕,想来先生身子还算安康。” 徐阶摇摇头:“老咯,老咯……年前大雪,受了寒,养了一个年才算是将将养好这把老骨头,若不是严阁老劝说,陛下口谕,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还要在家修养些时日才能好全了。” “既如此,先生何不多修养些时日?北地总是不如南边养人,松江府时节宜人,最是适合修养身心。” 张居正却是忽的话锋一转,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徐阶。 站在一旁角落里的徐琨却是脸色徒然一变,瞪眼看向说出此话的张居正,随后又皱眉看向父亲。 徐阶亦是心中一沉。 张居正今日登门,本就是来意不善。 而现在。 自己这位过去的好学生,终于是图穷匕见了吗。 他是在劝退自己吗? 还是说,他还是要强推变法革新,觉得自己会在朝中阻拦于他,所以来和自己这个过去当先生的下战书了? 徐阶心中不由凝重起来。 自己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自己的这个学生,只是一年的光景,就变成了这样。 何至于此? 许久之后。 徐阶这才摇头开口道:“我这把老骨头啊,若是当真能还乡荣养,倒是个好咯。只是陛下不放,朝中诸事繁杂,今年东南的丝绸生意、五省平倭的战事、朝中整饬吏治,还有两京一十三省恩科改榜,这么多事我若是走了,岂不成了临阵脱逃之辈?” 徐阶目光烁烁,看向了眼前的学生。 张居正心中沉吟。 自己方才不过是一句试探。 很明显。 其实不用试探,自己的这位先生啊,也不可能甘愿荣退回乡荣养。 临阵脱逃? 看来他是决心不让朝廷有一丝改变了。 张居正笑着说道:“先生还是要以身体为重,若是先生因为忧心国事,操劳朝政而倒下,可叫世弟们如何办?” 说完之后。 张居正回头冲着徐琨露出一个笑容。 原本还面带怒色的徐琨,赶忙挤出笑容。 他开口道:“太岳兄关心父亲身体,可叫为弟羞愧不已。” 张居正笑笑,对这么一句挤兑的话,全然不顾,回过头重新看向徐阶。 徐阶面带笑容,轻声开口道:“为臣者,若是为国倾倒于任上,也算是一番佳话。太岳如今掌顺天府事,一府百姓皆在太岳指掌下,万望慎重,遇事当要三思方可再行。” 张居正这时候却是笑笑。 而后在徐阶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 张居正举臂拱手:“先生教导,学生自当铭记于心,亦如过往,绝不敢忘,所思所行皆为我大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说完之后。 张居正又后退一步。 他再次开口道:“今日学生登门,便是为了看一看先生,既然先生身体依旧康健,学生心中也就能放心了。” 说完这句话。 张居正再一次后退一步。 他依旧是举臂拱手。 “既然先生无恙,学生不敢叨扰先生休息,这就告退。” 看着眼前这个好学生。 徐阶脸色平静。 他嗯了一声,便低下头为自己续上了一杯茶。 而张居正也不再多言,缓缓退后,一直到了屋门前,方才转身开门离去。 许久之后。 徐琨看着虚了一杯茶,却始终未曾送入嘴中的父亲,这才犹豫着转身,将那屋门合上。 正当他合上屋门,转过身。 却听里面嘭的一声。 只见徐阶已经是满脸怒色,桌案上那杯刚刚续上茶的茶杯,已经被他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而在他对面。 本是给张居正的茶杯,里面的茶汤已经凉了。 不再有热气冒出。 徐琨赶忙上前。 “父亲。” 徐阶满脸阴沉,望着那杯不曾张居正动过的茶杯,冷哼一声。 “竖子!” “不足预谋!” 徐府外。 走出来的张居正,在幕僚师爷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重新紧紧合上的大门。 他转身冲着师爷吩咐道:“派人亲自去徽州府找海瑞,替我带几句话给他。” 幕僚师爷虽然不知自家老爷要做什么,但看着老爷的脸色不大好,便立即点了点头。 随后。 两人这才上了马车,往顺天府衙回去。 往后的一段时日。 京师算是相对安静了下来。 朝廷里,有关于变法派、守成派的争论还在继续,有关于徽州府那边人丁丝绢税课到底如何归属的问题也有不少人还在议论。 于是乎。 吏部那边,谨遵考成之法的规定,在一日之间奏请开革了八名官员后。 有关于徽州府的议论,在朝中便戛然而止。 但变法和守成的争论,依旧持续。 而朝廷要清查天下各道人丁户籍的事情,也开始伴随着整饬吏治,一并下发到两京一十三省。 这两件事情都需要长期的掌握和执行,并非是一时间就能取得效果的。 而在推进过程中,谁也说不好究竟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至于说辽阳副总兵官黑春战死殉国。 朝廷这边也给了相应的追封和蒙荫。 只是辽东实在太远,只要没听到敌人打进来的消息,朝廷对此边墙上死了人的事情,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又是一个悍将舍生取义了。 但无人知晓的地方。 因父亲战死殉国,而蒙荫加封为都指挥使的黑春之子黑云龙,在五军都督府的调令下,一跃就转变成了京营的人,接令之日便要即刻赴京就任。 而就在所有人都进入到一种默契的激烈又相对平静的朝局时光中的时候。 忽然之间。 吏部那边爆出来,工部在吏治上有舞弊贪墨现象。 随着调查的深入。 工部账目上越来越多的漏洞,也被查了出来。 矛头一下子就指向了工部侍郎严世蕃。 按照吏部的调查,以及工部都给事中的弹劾。 严世蕃似乎是涉及到了一笔价值十万两左右的钱钞贪墨案中。 至于那十万两银子去了哪里。 工部的账上没有写明,只标注了是工部侍郎严世蕃签字画押取用的。 这里面还有一批涉及到数百名匠人使用的批文,同样是不知用在了何处,同样是严世蕃签字画押的。 就在所有人都怀疑。 这是不是有人在以严世蕃为突破口,准备对严家重新发起新一轮攻击的时候。 高翰文上疏了。 对了。 高翰文如今已经转任都察院,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正三品。 刚好是在吏部可以推举任用的权限之内。 而高翰文,是严家的人。 人们还在疑惑,高翰文是不是上疏为其严世蕃辩解的时候。 奏疏的内容也流传了出来。 高翰文奏请严查工部侍郎贪墨舞弊案,弹劾工部侍郎严世蕃,为官舞弊,如今朝廷正值整饬吏治之际,宜当严惩。 瞬间。 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了。 高翰文这是玩的哪一出? 很快人们就察觉出来,高翰文似乎和严绍庭走的很近啊? 难道是严绍庭要大义灭亲? 就在这个时候。 严世蕃也呈上了自辩奏疏。 可是,虽然名为自辩奏疏,内容却是倡议皇帝准允朝廷开展廷议,群策群力,建言献策,以促成变法革新。 就在这个时候。 整个北京城哗然。 严世蕃开始高喊变法革新? 这又到底是闹得哪一出? 然后众人好似是发现了大秘密一样。 难道是严家内部已经发现严世蕃要开始投靠变法革新一派,而严家内部是反对这一事项,所以才提前借着工部贪墨舞弊案,弹劾严世蕃好避免被其拖入到变法派和守成派的争斗之中? 众所周知。 皇帝对于变法的事情,是很慎重,更倾向于不变的。 那严家,或者说严绍庭让高翰文上疏弹劾这件事。 又是不是严绍庭大义灭亲之下,只为和皇帝卖父求荣之举? 一时间。 整个北京城里大小官员都看不懂了。 ………… 月票推荐票 第276章 我严世蕃没有错! 如果说高翰文的弹劾奏疏,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那么。 严世蕃本该呈上的自辩奏疏,却变成了鼓吹变法革新的奏请。 直接就将整个北京朝堂里所有人干懵了。 你严世蕃当真是要变法革新? 我看你吃想屁吃! “这个严东楼,是不是以为借此,就能躲过这一次工部账目不明的罪过?” 吏部衙门。 尚书郭朴为过来的袁炜倒了一杯茶,面带笑容的说了一句。 袁炜点点头,手指叩叩桌面,亦是笑着开口道:“既然你都有了猜测,何必如此一说。” 郭朴抬头,脸上露出笑容。 他目光一转:“看来,严家是准备下注变法派了。” 因为严世蕃忽然上疏奏请变法革新,而让朝中大多数都懵逼了。 但如袁炜、郭朴这一类人却到底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袁炜喝了口茶,摇了摇头:“只是还是不能尽信了。毕竟这个严东楼……” 袁阁老的话未曾说完。 但郭朴却已经是露出笑声。 严东楼。 从来就不能按照常理揣测。 他就不是个正常人! 但郭朴却还是说道:“但我还是更倾向于相信,严东楼是在替严家提前下注,严阁老和严润物握着保皇党不变,就可以不亲自参与变法和守成的争论。而严东楼下场,往后朝局如何变化,他严家都能稳如泰山。” 袁炜却是开口询问道:“那为何不是选择守成派呢?” 说完之后,袁炜脸上露出笑容。 是了。 不管严家如何选择,都不可能选择和守成派站在一起。 现在朝廷里最大的守成派是谁? 徐阶。 严世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徐阶走到一起去。 郭朴笑着摇头道:“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严东楼要如何解释清楚这一次工部账目舞弊贪污的事情。” 袁炜目光亦是变得悠长起来。 半响之后。 他才开口道:“还是没有查清楚工部这一次账目的去向?” 郭朴摇摇头。 和严世蕃突然成了变法派相比,更让他不解的是工部的账到底是去了哪里。 从查出来工部账目有问题,一直到现在。 没有人能知道,严世蕃经手的这些账目,究竟都去了哪里。 袁炜目光闪烁,开口道:“那这一次让伱的人都不要急,只拿吏治说事即可,其他的事情不要参与。” 郭朴沉吟片刻,点头道:“已经交代好了,不会有人跟着一起上疏弹劾严东楼。” 就在袁炜和郭朴商议着因为严世蕃的上疏,而忽然有风向突变的朝局时。 礼部尚书严讷、刑部尚书潘恩等人,也聚在了徐府上。 现场的气氛并不是很好。 甚至可以说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临大敌的样子。 徐阶亦是眉心成川,愁容满面。 执掌刑部多年的潘恩,多少有些烈性子。 开口道:“他严东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要摆开阵仗和我们打擂台了吗?还是说他严家,也彻底倒向变法派了?” 严讷则是脸色凝重道:“现在不是弄清楚严家到底是不是倒向变法派的事情,而是严东楼和严家,会不会趁着这一次和……” 说到这里。 严讷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徐阶。 随后他才开口继续说道:“和太岳是否媾和到了一起。” 兵部尚书杨博此时亦是坐在席间。 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沉默不语。 潘恩哼哼道:“说的可不就是这件事!” 他的眉心止不住的跳动着。 严讷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原本若只有太岳在朝中高喊变法革新,即便朝中有一些小官依附与他,与他在变法事情上摇旗呐喊,也改变不了什么事情。 但若是严家这一次借着严世蕃这个机会,倒向了变法派,那……” 一个张居正。 对于他们这些守成派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除了张居正这个领头人,余下那些在朝中摇旗呐喊要变法革新的小官,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但若是严家在这一次朝堂争斗之中,选择倒向变法派。 那才是让他们这些守成派的人头疼的事情。 严家及其背后依附的人,可不是一个张居正能比的。 一旦严家表明立场是支持变法。 那么就算是皇帝,也必须要重新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情了。 首辅人家。 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人恐怕就要疲于应对严家在朝中发起的变法呼声。 潘恩心火有些旺盛。 他不满的嚷嚷着:“当真若是这样,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严东楼给弄倒!” 说完之后。 潘恩睁目看向徐阶:“就拿这一次严世蕃经手的工部账目贪墨舞弊一案,将他弄倒!” 喊完要弄到严世蕃之后。 潘恩更是紧跟着说道:“若是有可能,就拿这一次严世蕃奏请变法的奏疏,将张居正也一起弄倒!” 这是在逼徐阶表态。 毕竟。 他张居正是你徐阶的学生。 哪怕你已经和这个学生断绝关系。 但这师生关系,当真是你徐阁老想断绝,就能彻底断绝的。 不能! 除非你发话,将张居正也一起弄倒! 不然你就是我们守成派的叛徒。 严讷当即侧目看向潘恩,皱眉道:“子仁何必如此急切!太岳如今不过顺天知府,便是喊上几句变法革新,也无关紧要。” 说完之后。 严讷又目光扫向了徐阶。 两人将问题甩给了他。 徐阶沉着脸,心中思虑繁杂。 在几人的注视下。 他才缓缓开口道:“严东楼任职工部,账目不清,贪墨舞弊,罪责难逃。” 徐阶终于是在潘恩的追问下,说出了定论。 他紧接着说道:“朝廷正值整饬吏治,如今便出了工部贪墨的大案,无论如何都要从重严惩。若有司衙门官员,涉及其中,老夫身为内阁次辅,自当绝不姑息,一律按律定罪!” 虽然没有明说。 但徐阶到底还是给出了态度。 潘恩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严世蕃和工部这件案子,能牵扯到张居正身上,那他徐阶就不会姑息,更不会顾及过去的师生情谊。 这样。 事情就好办了。 潘恩当即拍板子道:“那就这么干!我现在就去让人写好弹劾的奏疏,一起送到西苑圣前!” 徐阶抬头看向潘恩。 事已至此。 他也只能是点头应允。 严讷和杨博两人亦是随着潘恩起身。 “阁老留步。” “我等也回去各做准备。” 茶室人去一空。 只余下徐阶一人独坐案前。 四下寂静。 许久之后。 徐阶的幕僚师爷,方才姗姗来迟。 “相爷。” 徐阶抬头看向对方,脸上带着疲倦:“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师爷摇摇头:“我们在工部的人仔细查阅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出来那几笔账究竟去了哪里,似乎……” 徐阶皱眉道:“说下去。” 师爷说道:“似乎严世蕃从一开始就有意隐瞒下了这笔账的去向,就连那些匠人现在查出来,也早就被他以新修沟渠,早早的派去广东道了。” 徐阶脸色一沉。 就连人都给送去广东道了。 现在就算他想要从匠人身上查清楚,一来一回小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更不要说。 那些匠人去了广东道,天知道又会被派到什么地方。 甚至有可能…… 人都已经死光了。 徐阶目光一缩。 若当真如此。 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就表明,严世蕃能有诸多理由,将这笔账解释清楚。 比如工部胥吏笔误?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和理由。 京中因为严世蕃的案子和变法奏请,一时间阴云密布。 而潘恩等人也按照计划,开始指挥着朝中的言官们,开始对严世蕃和工部发起了新一轮声势更加浩大的弹劾风潮。 终于。 西苑那边也传出了消息。 内阁并各部衙门,廷议工部及本部侍郎严世蕃贪墨舞弊一案。 西苑。 在臣子们还没有到来的时候。 嘉靖已经是提前结束了课业,领着吕芳到了前殿。 安身坐下,嘉靖斜靠着看向吕芳。 “事情可曾查明?” 吕芳点点头:“已经查明白了……” 见吕芳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 嘉靖眯着眼道:“哦?严世蕃将工部的银子都弄到哪里去了?” 吕芳脸色紧绷,开口道:“裕王府……” 说完之后,吕芳赶忙低下头。 而听到这个答案的嘉靖,却是目光一闪,满脸错愕。 “裕王府?” 嘉靖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念叨了一声。 吕芳点点头,小声道:“手法很巧妙……账目虽然是从工部出去的,但裕王府那边却是以自费招揽民间能工巧匠的名义,拿着这笔银子修缮了一番王府里那些年久失修的屋子……” 嘉靖面露玩味。 他冷笑了几声后。 才开口道:“裕王府修缮屋舍这么大的动静,徐阶他们难道不清楚?” 这就到了有意思的地方了。 朝中如今上疏弹劾严世蕃和工部的,都是科道言官和潘恩这些人。 但皇帝开口,却就是徐阶。 吕芳抬头看向皇帝,面色犯难道:“徐阁老许久未曾去王府了……” 哼哼。 嘉靖淡淡的冷哼了两声,幽幽道:“朕虽然许久不曾开经筵,但他们也就跟着荒废了?” 吕芳低头不语。 皇帝这是在不满于裕王府的师傅们,懈怠了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 殿外开始有脚步声传来。 从殿门外,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袭袭的大红袍。 然而。 这颇有秩序的入殿人群。 很快就发生了一阵骚乱。 然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道嘹亮的痛嚎声,从万寿宫大殿外传入殿内。 “陛下!” “臣严世蕃冤枉啊!” “臣没有做错事啊!” “请陛下明鉴,为臣做主啊!” 伴随着这道嘹亮的喊叫声。 一道人影,从那排着队的大红袍中间跌跌撞撞的穿过,然后就裹着一阵风冲进了殿内。 随后。 刚刚入殿的严世蕃便双腿一软,轻巧的跪在了地上。 嗖的一声。 严世蕃就已经从殿门处,一路跪滑到了殿内,稳稳的停在了皇帝面前。 啪的一声。 严世蕃高举双臂,重重的拍在地上,整个人做匍匐状。 “陛下!” “臣没有错啊……” “臣冤枉啊!” “陛下要为臣做主哇……” 又是一阵聒噪的喊冤声传入嘉靖的耳中。 令其不禁嫌弃的皱起眉头。 ………… 月票推荐票 昨晚出了点事情,一晚上没睡,今天先更新一章,我这会儿继续码字,晚一点更新后面两章,义父们见谅。 第277章 朕的儿子也犯法了? 虽然已经知道工部这一次所谓贪墨舞弊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 那些银子又去了哪里。 但瞧着此时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严世蕃。 嘉靖还是生出一阵嫌弃。 这厮当真是个能装的! 只是。 严家到底是不是要借着这一次的事情,顺势倒向变法派? 既然从吕芳这里弄清楚了严世蕃到底有没有贪墨,嘉靖现在唯一心中疑惑的就是,严家在变法这件事情上的看法和态度了。 若是首辅严家也倾向于变法。 这等影响,可比一个张居正喊出变法革新,要来的更加凶猛。 自己或许都要慎重考虑,到底要不要接受一部分变法革新的举措了。 除非自己要将严家从朝堂之上弄走。 那这就是另一个更大的问题了。 一时间。 嘉靖只觉得脑袋一阵疼痛。 而在后方。 严嵩等人也已经是一一走进殿内。 严绍庭看着跪在殿内,撅着屁股的严世蕃,心中属实是一阵佩服。 也就这个老小子,才能当众干出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 很显然。 这一招在某些时候,确实很管用。 至少能起到先声夺人的效果。 徐阶却是整张脸都黑了。 这严世蕃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开始贼喊捉贼了! 而这一次最先以严党份子,上疏弹劾严世蕃的高翰文,今日也有幸能因为首先弹劾而得以在场。 看着严世蕃的这一番操作,直接就看傻了眼。 原来小阁老平日都是这样的? 而在离着殿门最近的位置,几名年轻的六科言官,亦是面露惊讶的看着自家先生的父亲。 能屈能伸小阁老! 好样的! 年轻人们的为官之道,有了些新的颠覆。 至于严讷、潘恩等人,却是满脸阴沉。 今天就是为了要弄倒严世蕃,现在他这般作为,当真觉得有用? 哼! 等到众人刚刚站定。 潘恩便立马拱手上前。 “陛下,去岁年终陛下圣明锐意,降旨今岁整饬朝堂上下吏治。而今整饬之风,扫向在朝工部,查的工部账目不明,工部左侍郎经手钱粮,去向不明,账目不清。” “时值朝廷艰难之际,户部财税尚未复苏,国库仍是空虚,工部却顶风作案,贪墨钱粮,上下舞弊包庇,可谓公然无视朝堂律法,无视陛下钦点整饬吏治之风,宜当严查,以正视听。” “而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本就涉案工部贪墨一事,却不思上疏自辩请罪,反而假借近日朝中有所争议之变法与否而书,有借题发挥,掀起朝堂政斗之嫌,按律有大罪,臣请陛下降下天宪口谕,严惩工部左侍郎严世蕃!” 万寿宫大殿上。 执掌大明刑名律法的刑部尚书潘恩,率先发起攻击,直奔严世蕃而去。 旋即 便是科道言官开口附议。 高坐上方的嘉靖微微皱眉。 这就是他最为厌烦的局面。 朝堂之上,一旦发生事情,就会直接攻讦对方。 而不是如往日一样,事情一点点慢慢的来。 哪怕是过去朝堂之上弹劾人,那也是一步步按照规矩来的。 但是现在,朝堂之上的这些人,却已经开始直接面对面的开撕了。 尤其是在知道。 工部那几笔钱,到底是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之后。 嘉靖此刻再看在这言辞振振弹劾严世蕃的刑部尚书潘恩,眼神中便多了几分冷淡。 而从嘉靖的角度去想。 他更是直接就认定,严世蕃在工部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如果修缮裕王府这个事情公之于众,可能一开始就会被人反对,而无法修缮裕王府。 毕竟。 朝廷里的这些官员们,贯会欺负皇室。 自己还是大明朝的皇帝。 他们连给自己修几座宫殿、精舍的钱都不愿意出。 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 想让朝廷明账出钱修缮裕王府? 分币没有! 当嘉靖正在心中蛐蛐刑部的时候。 那边。 礼部尚书严讷也站了出来。 “陛下,如今账目不清,虽说要直接严惩工部及工部左侍郎,有所偏颇。但刑部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严讷一开口。 便是那熟悉的道貌岸然味道。 紧接着。 严讷又说道:“亦如刑部所说,如今朝中正值整饬吏治之时,而今查出工部账目有所不明,不论如何都理当查明工部账目,若是笔误或繁多账目有所出入,也自然无事。可若是当真工部左侍郎或工部有员贪墨舞弊,那亦是理当依照我朝律法及今岁推行的考成之法依律严惩。” 到这里。 严讷终于是表明了他们的要求。 查账。 既然工部那几笔账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查! 查个清楚,自然也就明白了。 严讷开口,亦是有一批人紧随其后附议。 严绍庭侧目看向严讷、潘恩两人。 这两人。 纯纯就是一个当红脸一个当白脸的。 那老狗徐阶呢? 他又移动视线,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徐老狗。 徐阶正垂头顿足,默默不发一言。 反倒是站在徐阶身边的高拱,不时的看向说话的严讷、潘恩。 这时候。 原先一路滑跪到殿内的严世蕃,抬起头。 这一抬头。 他已经是双眼涨红,满脸痛楚。 严世蕃心中不由的暗骂了起来。 逆子定然是在假公济私。 非要弄那什么生姜涂抹在手背上。 这会儿整张脸都是火辣辣的。 被刺激的整张脸火辣辣的严世蕃,带着痛楚开口道:“陛下!臣冤枉啊!” 嘉靖一瞪眼,佯装做怒:“你有何冤!大殿之上,哭哭啼啼,你的官体呢!” 严世蕃却竟然是哗的一下,两行清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泪痕划过脸颊,滴落在大殿金砖上。 叮当作响。 这一下。 就连嘉靖都懵了。 严世蕃哭了? 大明朝赫赫有名的小阁老哭了? 而在整个大殿上。 在场所有人,亦是齐齐一阵沉默。 只是众人心中,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严世蕃竟然当众落泪了!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了。 什么时候。 大明朝那个见人就喷,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小阁老,竟然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下泪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严世蕃已经大嚎一声,双手高举。 啪叽一声。 便又匍匐在了地上。 将脑袋埋起来的严世蕃,几乎是要羞愤欲死。 逆子! 除了生姜,定然还用了旁的东西! 老子这泪怎么就止不住了! 严世蕃心中那叫一个又羞又愤又恨。 只是泪水都流下来了。 严世蕃也不能错过这等好机会。 他当即又抬起头。 再看严世蕃。 整张脸都被泪水糊住了。 “陛下!” “微臣此刻只觉得,自己就是那窦娥一样啊!” “陛下今日若是不能为微臣做主,主持公道,微臣今日真真就只能顶着大罪,死在这万寿宫大殿上了!” 一阵哀嚎。 众人目光之下。 严世蕃脸上的泪水,竟然是越来越多。 慢慢的。 他竟然开始抽噎了起来。 辣! 太辣了! 严世蕃心中无声狂吼,顶着已经模糊的脸颊,开口道:“微臣过去在朝为官,或许是有些狂妄,不知规矩,但如今没有一日不敢忘却陛下隆恩,没有一日懈怠,整日坐班工部,为陛下和我大明朝当差做事。” “臣就不知道了。” “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朝。” “微臣什么苦都可以受,可微臣就是不明白了。” “都是干着朝廷的事,为什么总是谁干的多,受得委屈就越大。” “这多花的银子,臣是一分钱都没有装进自己口袋里。” “你们为什么就是揪着不放?” 在众目睽睽之下。 严世蕃越是往下说,那脸上的泪水便愈发的多,语气中的委屈便愈发的浓郁。 包括嘉靖在内。 所有人都是一阵头大。 工部尚书雷礼顶着不断跳动的眉头,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沉声开口:“严世蕃,这笔账究竟是怎么回事,钱粮用到了何处?匠人又是怎么回事?伱且说清楚了,若是不曾有贪墨,而是花在了该花的地方,我工部自当不受这等罪名和骂名!” 就算是严讷、潘恩等人。 瞧着严世蕃此刻的模样。 这时候也是心中存疑。 那几笔账,是不是真的只是不曾记录明白,而非被严世蕃贪墨,又或是他还有别的借口和理由能洗刷这一次的罪名。 严世蕃当即抬头高喊道:“我严世蕃,就算是饿死穷死,也绝不贪墨朝廷一分钱粮!若此次我严世蕃有那一分钱粮,便叫我严世蕃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一出。 满堂哗然。 说完之后。 严世蕃顶着已经痛的揪在一起的面,回头看向严讷和潘恩二人。 “严尚书,潘尚书。” 被点名了的严讷、潘恩两人心中一颤,脸色紧绷。 严世蕃开口道:“若查明下官并无贪墨,二位步步紧逼,意欲使我以死洗刷冤屈之行,又该当何论!” 严讷脸色凝重,紧闭着嘴,目光不断闪烁。 而潘恩则是开口道:“本官执掌刑部,管天下刑名律法,闻风不法,举告弹劾,又有何错?若尔无罪,自当清白天下。” 严世蕃冷哼连连。 他顶着涨红的双眼,开口道:“哦?所以潘尚书还是认定,本官经手的账目,确实不法?” 潘恩沉着脸道:“未经明注,不知来龙去脉,便已有失规矩,涉嫌不法。” 就算钱没有被贪墨。 你严世蕃乱花钱,而不报账,还是不法。 严世蕃却忽然笑了。 笑得很大声。 他不再看潘恩,而是转过头看向了上方的皇帝。 严世蕃自袖中取出一份账目,双手高举。 “陛下。” “今查工部账目明细确有不明之处。” “然微臣经手,绝无克扣贪墨,亦皆用之于我大明朝堂上下,绝无公器私用。” “自去岁始。” “微臣掌工部左侍郎职,共计七笔账目未曾有明细,这七笔账目皆为用之于修缮裕王府年久失修之宫舍。” “工部辖下匠人,乃修缮裕王府之后,因福建道兴修水利,遂派遣之。现今正于福建道泉州府境内,亦有泉州知府近日上报工部,水利即将修缮完毕,奏问匠人该遣往何处,臣已批复当转为泉州造船厂,协助打造水师战船,以备我朝平定东南五省倭患之后,助力水师大军肃清海面商路!” “臣一日不敢有懈怠之举,时知朝堂不易,明晓国家社稷艰难,然臣亦忧心君上荣辱。” “陛下之西苑,自有工部、内帑明账拨付钱粮,修缮营造宫宇、精舍。” “但裕王府呢?” “陛下圣明仁德,裕王乃为皇子宗亲,效仿陛下仁德之心,勤俭节约,朴素度日,然臣食君之禄莫敢忘下抚百姓,上报君恩,亦知朝堂不易,几经周转结余钱粮,七笔账目方才共计十万两白银,用于修缮裕王府。” “臣不知,臣忠心君上,忧心黎庶,何以竟成贪官污吏之辈,何以遭逢群臣同僚不约而同之群起攻之。” “臣更不知。” “为何吏部不言、都察院不言、户部不言、工部本部不言,反倒是刑部言而之,更不懂礼部又为何而言之。” “皆为朝臣,但二部言辞一致,好似早已上下一气,欺微臣之官小乎?” 说完之后。 严世蕃又是再一次高举双臂,然后啪叽一声,匍匐在地。 “臣请陛下明鉴,圣心知晓微臣忠君报国之心!” 事情终于是真相大白了。 整个万寿宫。 再一次的集体哗然。 严讷和潘恩更是面露惶恐。 亦如严世蕃一般。 啪叽一声。 两人齐齐跪下。 “陛下,微臣事先不知此事,臣等并非是胡乱弹劾,更无攻讦裕王府之意。” 严讷抢先开口。 心中惶惶不安。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独独没有想到现在这个可能。 严世蕃用朝廷的钱,给裕王府修缮宫舍? 未曾设想的剧情啊! 在他们后面,那些弹劾的科道言官们,更是纷纷抢先跪下。 嘉靖冷哼了一声。 目光幽幽的扫过严讷和潘恩二人。 而后落在了徐阶的身上。 最后。 皇帝轻飘飘开了口。 “严世蕃不法。” “工部也不法。” “所以……” “朕的儿子也犯法了?” ………… 月票推荐票 还有一章,稍等,正在加班加点,义父们稍等。 第278章 这朝廷不能没有我 天子犯法。 与庶民同罪。 这话。 自当是亘古流传,乃是永为经典的一句话。 可惜。 今日这万寿宫中。 没有那个海刚峰。 所以。 这句话也只能是在寥寥几人心中闪过。 因为他们没胆子说这句话。 严绍庭自然也想到了这句话。 甚至于,他还瞥了徐老狗以及严讷、潘恩两人一眼。 见这帮人鸦雀无声。 严绍庭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所谓清流,所谓为国为民,不过如此。 皇帝的问话。 还回荡在这座清修大殿之内。 四下无声。 严讷、潘恩等人仍在思量如何应对。 而严世蕃却已经再一次开口道:“微臣确有不法,在本部衙门当差做事,未曾照例归档,以致此次事件发生,以致裕王名誉受辱,以致朝堂徒增纷扰,实乃微臣之过。” 话音刚起。 徐阶便是眉头一挑。 严世蕃这无疑就是在拱火。 他所行不法,他有罪。 那等同于是裕王府也有罪。 只是。 严世蕃又继续道:“万般有罪,皆在微臣。微臣只思量这些年朝中财税紧缺乃至国库空虚,臣无才无德无能,无能为陛下和朝廷增添财税,充盈国库。” 话语间。 严世蕃直接将自己说成了是三无人员。 “去岁伊始,朝廷渐有钱粮,乃至今岁将有数百万外商钱粮入账,臣便念着,宫中有余而能修缮宫殿,裕王府乃陛下皇子所居之地,此皇子入邸以来常年不事修缮,唯恐皇朝颜面丢失。 “可微臣有恐朝廷尚未钱粮充盈,便徒增开支,为免朝中多生事端,多方阻挠,夙夜难眠,呕心思虑,节省开支,方得前后七次,周转钱粮,用以修缮王府,未曾料想顾及本部规章,所行有失。 “臣有罪! 陛下若要惩治,微臣绝无怨言!” 最后几句话从严世蕃的嘴里说出。 徐阶一阵气滞。 而已经跪在地上的严讷、潘恩等人更是心如刀绞。 严世蕃这是在骂他们没资格弹劾惩治他。 可给皇帝的儿子修缮居所,还不是重新修建。 有错吗? 错自然是有的。 如严世蕃所说。 没有按照工部的规章制度走流程办事,这是不符合规矩的,那自然是有错的。 可严世蕃亦是说了缘由。 因为朝廷现在没多少银子,唯恐有人阻扰,所以才出此下策。 而且更重要的是,七次周转钱粮,才给事情办好了。 这账自然不会有错。 但其中却又说明了,严世蕃这样做不是讨好裕王府,不然一次腾挪周转钱粮到位即可,而非费尽心力的周转了七次。 这个当爹的。 开窍了。 有点样子了。 严绍庭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老小子严世蕃,心中不由认同了起来。 你说。 心思早早的用在这些事情上来。 多好。 严世蕃则是持续输出。 “臣知道朝廷不容易。” “臣也知道朝堂百官不容易。” “可臣更知道,陛下和裕王府不容易!” “臣不敢忘了在朝为官,所为百姓,更为君上。” “官民皆不易。” “可君上便容易了?” 严世蕃的质问,在这万寿宫震耳欲聋。 这话更是直奔着徐阶、严讷、潘恩等人过去了。 大家都不容易。 可我严世蕃更知道皇上和裕王爷的不容易。 你们想不到的,我严世蕃想到了。 裕王府年久失修,你们不知道提,我去做了。 现在倒成了我严世蕃有错? 大明朝就不能没有我严世蕃,严东楼! 这话一说完。 殿内顿时生出几张绿油油阴沉的脸。 嘉靖更是被触动了心房。 他不由轻声念叨着:“不容易……都不容易……伱我君臣,皆不易……” 顺带着。 他再看向今日在自己面前,泪水横飞的严世蕃,竟然又顺眼了一些。 这个严东楼,过去虽然是狂妄了些,可对自己那从来都是一条忠心始终如一。 好臣子! 严嵩则顺势开口道:“朝堂之上,向来不易。今日这件事情既然说明白了,账目也能查清楚,那便是好事。不过严世蕃任职工部,却枉顾本部规章,却也所行有失。” 说完后。 老严头默默的挪动了一下屁股。 坐的久了。 身子有些僵。 嘉靖则是移目看向自己的首辅。 公允! 自己要的内阁,就是如此刻首辅这样的不偏不倚的公允。 而在同一时刻。 西苑外。 京中裕王府。 今日西苑议事的内容,朝中早已知晓。 而更多的消息,也在慢慢的传递出来。 王府前厅。 裕王朱载坖端坐主位,脸色却有些阴沉。 李妃抱着睡熟了的朱翊钧,坐在一旁,目光看向站在厅中的人。 站着的人。 不是旁人。 正是去年被安排到裕王府的冯保。 只见冯保颔首躬身道:“王爷,如今西苑那边就是这么个情况,礼部尚书、刑部尚书领衔弹劾严侍郎,还有一干科道言官附议,欲要借此事严惩严侍郎。” 一旁抱着孩子的李妃,眉头微微一动。 她的目光已经是瞥向了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朱载坖。 朱载坖脸色凝重,目光幽幽。 “本王知晓了。” 冯保张目打量了一眼,而后小声说道:“王爷,那奴婢接着去打探消息?” 朱载坖抬起头看向了冯保。 他摇摇头,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不必再去打听消息了。” 冯保还要说话。 可是想到当初自己出宫前来裕王府时,干爹吕芳说的话,他便默默闭上嘴点点头,而后无声的退下。 等到冯保走了。 朱载坖这才冷哼一声:“想来这些人等下就要弹劾本王铺张浪费了。” 李妃手掌轻轻的拍着朱翊钧的后背,摇头道:“王爷大可相信严侍郎,这件事妾身以为他们还不敢牵扯到王爷身上。” 嗯? 朱载坖面带疑惑,侧目看向李妃。 李妃则是笑着说道:“不过王爷,若是这个时候上一道请罪的奏章,或许对严侍郎而言,更是好事。” “请罪?” 朱载坖疑惑的询问着。 李妃站起身,将怀里的孩子送到侍女手上,让其带走。 等到厅中只剩下这夫妻二人后。 李妃方才走到裕王面前。 她福身弯腰,便在朱载坖面前小声细语起来。 不多时。 一道奏疏便自裕王府发出,送往西苑。 而在西苑。 等到严嵩开口之后。 徐阶眉心一动方才开口道:“陛下,这件事既然已经明了,便无有贪墨一说。只是亦如严阁老所说,工部所行不合规矩,理当降旨申斥。而裕王府定然亦知晓此事,然直至如今也未曾上奏宫中知晓。 “若是王府当真有年久失修,只管上奏朝廷,臣等群策群力,也就让工部将这件事办了,而非弄到如今日这般。 而若长久如此,上下不知,各部司衙门各行其事,恐怕朝纲难振。裕王府知情不报,一旦被不知晓内情之人得知,恐怕会有言论铺张浪费之言害及王府。” 弹劾的事情。 那是因为误会。 但严世蕃和他爹说的一样,程序上有错。 而且裕王府难道就没错? 裕王府若是说了要修缮房子,朝廷里都是当臣子,岂能坐视王府年久失修? 若是现在不依法处理,那就不知道人们会如何议论这件事情了。 徐阶说完之后,默默转动着眼睛,颔首低下头,退回到原位。 在徐阶带头点题之后。 跪在地上的严讷、潘恩两人当即抬头。 潘恩先说道:“陛下,微臣便是这个意思。” 严讷则是灵巧的多。 他沉吟着开口道:“陛下,臣今日圣前弹劾工部左侍郎,乃是因查得工部账目不明,钱粮去处不明。臣等亦是按照朝堂规矩,上奏议事,并非他意。而如今既已查明工部钱粮账目缘由,自当无有贪墨舞弊一事。然朝堂上下,当以清明示人,无有贪墨滋生,却又枉顾规矩之失,请陛下明鉴。” 亦如徐阶所言的。 严讷则是将其总结了一下。 嘉靖目光顿生幽幽,看向了徐阶三人。 怎么? 现在你们知道钱是用在裕王府,依旧还要咬着不放。 没有了舞弊一说。 还另有枉顾规矩之失? 严世蕃更是直接起了身。 然后当众转身看向严讷、潘恩。 “裕王府就在那里!” “东边去不了,西边走不掉。” “就摆在大伙眼睛底下,难道大明朝当官的只有我严世蕃没有眼瞎,看到了裕王府年久失修?” “身为臣子,自当有心君上。” “裕王府年久失修,明眼者皆能看到。” “君上勤俭,却非我等为臣者不言之说。” “难道要等着裕王府塌了,你们才能看到?才会拨付钱粮匠人,去重修裕王府?” 一通不带脏字的大骂。 严世蕃冷哼一声,目光却是瞥向了徐阶。 “我看啊!” “这朝堂之上,为臣子者,眼睛都是向里看而非向外看的!” 这话就是指着徐阶他们骂的了。 潘恩当即生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不甘示弱:“你潘尚书知道是什么意思!” “本官不知!” 潘恩冷哼显怒。 严世蕃却不再理会于他。 正当这时。 殿外有人走了进来。 “主子爷,裕王呈上奏章请罪。” 小太监站在殿门下,喊完之后便捧起一份奏章,低下头。 而此言一出。 徐阶却是肩头一颤。 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殿门下那捧着裕王请罪奏疏的小太监。 吕芳当即走向殿门处。 将小太监手上的奏疏取走,送到皇帝跟前。 而严世蕃这时候却是接连冷笑了起来。 “好啊!” “好啊!”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 “这就是你们这帮名为公论,名为国朝社稷,干的事情!” “不过是十万两银子,不过是给裕王府修缮年久失修的房子。” “如今都闹到裕王殿下也要上疏请罪了!” “当真都是好臣子啊!” 而嘉靖亦是眉头一紧,低头看向吕芳放在眼前的那道奏疏。 虽然天家父子二人常年不见。 但对彼此的字迹,却很了解。 这道请罪奏疏。 是儿子亲笔所写! 而严世蕃的话也在这个时候传入嘉靖的耳中。 已经逼到了朕的儿子上疏请罪? 嘉靖眉峰一紧,眼底闪过几缕杀气。 他看向了徐阶、严讷、潘恩三人。 还有那一干附议的科道言官们。 似乎。 朝廷里这些如严世蕃所言,眼睛只向里面看的人…… 有些多了啊! 徐阶脸色凝重。 裕王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然在这个时候上疏请罪! 他不该请罪的啊! 他怎么敢的! 可现实就是裕王真的上疏请罪了。 臣子逼迫君上的骂名。 他们这一次也必须要生生的担下。 嘉靖目光阴沉,冷声缓缓开口道:“现在工部的钱粮账目都看清楚了,严世蕃请罪了……” 他的话锋一转。 “朕的儿子!” “也已经上疏请罪了!” 嘉靖面色不善。 语气更显阴森。 “诸位爱卿!” “诸位大明朝的肱骨大臣们!” “你们眼下对这件事意下如何啊?” ………… 月票月票 感谢飘然归去的打赏 ………… 今天三章到位,然后就是说一下,义父们可能都知道我是头一天一直到晚上将第二天的三章写完定时发布的。昨晚耽误了,今天一直在写今天的更新,所以不确定今晚还能写几章出来,明天还能不能老时间三章一起定时更新,但不会少的,就是可能会和今天一样,会有晚更新的章节,先和义父们汇报一下,望谅解。 第279章 清流领袖原来是严世蕃? 严世蕃和裕王。 交给你们处理。 皇帝阴沉的语气,传入到了所有人耳中。 殿内一片寂静。 无人敢于开口应答。 嘉靖目光扫向了所有人。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当真想问问他们这些人,自己这个皇帝,是不是也要陪着儿子下一道罪己诏。 只是殿内终于是有了动静。 坐在凳子上已经许久的严嵩,只觉得身子愈发的沉。 见到此刻殿内情形。 严嵩双手撑腰,躬着后背缓缓站起身。 老首辅躬着后背,抱住双手,低头颔首开口道:“圣明无过陛下,臣下为君上所思,君上体恤臣子,得此君臣相辅相成,君臣齐心,则朝纲清明,而亦可得政通人和之境,泽被天下黎庶。” 严嵩缓声开口,一字一语,慢吞却不拖拉,沉稳端正。 什么惩治不惩治的。 都是君臣相宜,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嘉靖心中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位为自己执掌内阁近二十年的首辅啊。 时下到底还是无人能比。 袁炜亦是越位开口道:“今日之事,工部左侍郎所言,微臣方知往日之失,只知谨遵圣命当差做事,抚育黎庶,却不知君上人臣之礼,有失臣节。 “王府老旧,有人臣周转七次而得修缮,此诚之心属难见之。王府勤俭,不愿耗费国库,俭朴之风可见于圣上一脉相承。 只是朝堂却因寝废食,不知君上难处,不知体察君上之艰,臣等安敢言过失于君上?” 都是朝廷的错。 君上,自是无措的。 随之。 便是高拱缓缓开口:“圣明无过陛下,皇嗣府宅勤俭之风盛行,实乃我朝当广为传晓之佳话。” 高拱此刻心中也是有些使不上劲。 严世蕃都能看得出裕王府年久失修,还能默默的周转七次,只用了工部十万钱粮,将事情办好。 而自己。 作为裕王的老师。 就如严世蕃今日所言,竟然不曾有一次能看到裕王府的破旧,不曾有一次在朝中提议此事,进而拨付钱粮修缮王府。 那孩子竟然也不知道与自己说。 高拱心中不禁长叹。 随之。 便是郭朴、高燿、雷礼、欧阳必进等人,一一出列躬身附议。 左右都是君上无错,错在朝臣的话。 而于此同时。 京师南城,天坛北侧的金鱼池附近。 一座做着胭脂粉生意的宅院之中。 几名身着儒服的年轻人,聚坐雅间。 穿戴轻盈,身段曼妙,面上涂着粉黛,樱唇含过桃花胭脂的女子们,陪坐席间。 只见上首坐着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人。 正坐拥席间女子,左右环抱,满脸春风涨红。 席间有酒香飘散。 年轻人侧脸相对怀中女子,脸色暧昧。 三二拉扯之间。 年轻人嘴上,已经沾染胭脂粉。 伸出拇指,轻轻划过唇边,指上便也沾了些胭脂。 年轻人浮笑于面,当众喊住拇指,将那指上胭脂吃进嘴中。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里桃花仙。” 年轻人双手环抱女子,一阵情绪高涨,不禁长吟起了这篇诗文。 坐于两侧的其他年轻人们,当即附和出声叫好。 “充庵兄风度高雅,实乃我辈同仁楷模!” “潘兄今次高中,如今已然授官朝堂,观政六部,假以时日等当能继承世伯之风,乃为六部堂官!” 潘充庵。 即刑部尚书潘恩长子潘允端。 亦是今岁嘉靖四十一年春闱会试高中贡士,随后又在殿试取得进士出身,而后入朝授官观政六部。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只是因为生活优越而显得年轻。 但实际上,潘允端已经三十多岁。 而席间另外几人,也皆是二十多岁模样,或是今科进士,又或是今科未能高中的举人。 有人开口道:“充庵兄,今日你似乎并未休沐,是不是该早些回去了?” 潘允端当即皱眉,看向说话之人。 大抵是因为尚书之子,松江望族的缘故。 潘允端凝眉颇显威严,沉声开口道:“诸位兄弟皆是同科同学,或是高中,或是落榜,却不分彼此,今日诸位兄弟休沐相聚,为兄如何能不来此?” “可是……” 潘允端连忙摆手:“不必多言,不过是未曾休沐而出衙,事后即便有追问,也不过是本部自辩外出当差便是。” 要是在太祖朝或是成祖朝。 敢在非休沐的日子出来风流,那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现在? 国朝都二百年啦! 谁还管这些个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能有此刻怀中胭脂香? 去踏玛德祖宗之法! 众人见状,尚书之子都如此说了。 他们还说甚。 不过席间有人却是笑着询问道:“只是这等地方,若不是潘兄带着,我等哪里能知道?” 潘允端亦是轻咦一声:“说起来也是巧合,原本这些年我都在松江家中,只是去岁奉父亲之命入京赶考,这地方也是前几日偶然听闻,方才与诸位相约于此。” 说着话。 潘允端再次侧脸。 他的嘴上,也再一次多了些胭脂粉。 其余人对视一眼,亦是风流了起来。 反正。 尚书之子都坐在主位了。 那这席间所费钱钞,自然是尚书之子出。 再者说了。 这座金鱼池旁的宅院里,一次胭脂粉,就得耗费三十两。 席间零零散散七八人,便是二百多两。 他们这些人可不是尚书之子,就算家中稍有钱财,也承担不起这等风雅之事。 另一头。 都察院衙门。 人头攒动。 都察院乃国朝御史聚集之地,每日都要承接两京一十三省上陈的各类情蔽。 所以每日都是忙碌不已的。 “潘允端呢?” “书吏房那边缺人抄录,让他过去。” 忙碌的公廨班房里,有都察院的官员大喊了一声。 周围嘈嘈杂杂,脚步不停,人来人往。 半响无人回应。 那开口喊话的官员抬起了头,眉头微皱。 “潘允端呢?” 周围仍无人应答。 半响之后。 另一名观政都察院的今科进士举起手。 官员当即沉眉看了过去:“人呢?” 那观政都察院的进士,吞吞吐吐小声道:“似是去南城办事了……” 御史官员眉头一皱:“南城办事?谁给的令?和谁报备了?” 而那开口解释的观政都察院的进士,却已经是低下头。 只是低头之后。 却是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嗯。 此人和申时行、王锡爵皆为南直隶今科考中的进士。 而到此刻。 其实问题已经清楚了。 御史官员脸色浮现不悦:“派人去找!给找回来!” 嘭! 桌案被御史官员拍响。 周围的官吏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找回来!” 一时间。 众人纷纷出去,遣人去往南城。 京师里。 穿着大红袍的各部堂官们,在西苑商议军国大事。 各部司衙门也各有忙碌之事。 都察院的事情,不过是朝堂一隅。 回到西苑万寿宫中。 在严嵩、高拱、袁炜等人开口发言之后。 短暂的沉默。 徐阶只能是躬身弯腰道:“圣明无过陛下,今日之事,万般过错,皆为臣下。君上垂拱,岂有错乎,君上若错,则臣下罪。” 严讷等人亦是拱手弯腰,低下了头。 该如何处置当下的局面呢? 嘉靖眯着双眼。 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盘算。 这时。 参与旁观的高翰文,则抱着笏板从殿门处附近站了出来。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有本要奏。” 正在犹豫,悬而未定的嘉靖,当即看向了殿门处。 高翰文抬头看了一眼,赶忙转移视线看向了严世蕃。 他在众人注视下,规规矩矩的拱手弯腰作揖。 而后抬头直身,开口道:“此次工部所查之事,下官闻风而奏,如今事情光明于众,左侍郎无有贪墨不法,下官向左侍郎致以歉意,所有冲撞冒犯之处,还请左侍郎见谅,下官与左侍郎在朝为官,皆是为了国朝社稷,上报君上,下为黎庶。” “是条汉子!” 严世蕃当众开口,而后说道:“敢作敢当,犯错认罚,是个汉子!” 只是。 高翰文点点头,却是转口道:“但下官,还是要弹劾左侍郎。” 严世蕃眉头一皱:“哦?你还要弹劾本官何事?” 说完之后,严世蕃也在众人注视下,收敛起了脸上的神色。 众人又看向高翰文。 这人不是严家的? 原本上疏弹劾工部舞弊时,就显得古怪。 方才又当众道歉。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现在他高翰文竟然当着严世蕃的面,说还要弹劾他这个工部左侍郎。 这事当真是稀奇了! 高翰文则是转而看向上方的皇帝。 “陛下,如今虽然工部所谓贪墨一事真相已经光明于众,但左侍郎当初经受风波,却不知上奏自辩,反倒大不合规矩借事上疏言及变法革新之事,此举属为不妥,更有违律,当以申斥。” 这算是高翰文第二次,从变法革新的事情上,当众弹劾严世蕃了。 殿内。 众人一阵意外。 眼神却是不由的扫向了殿前的严嵩、严绍庭祖孙两人。 难道严家内部意见不合? 可都是朝堂之上千年的老狐狸,难道不知便是证见不同,可伱一家之姓,难道还能分成两家? 严世蕃则是当即抱拳转身,拱手看向上方的皇帝。 “回禀陛下,臣所奏变法革新,便是自辩!” 严世蕃在搞什么? 这时候,就连嘉靖都看不懂了。 他沉声道:“你说说这二者有何关系?” 严世蕃点点头:“臣今日有言,君上不易,体恤臣下,而臣下多有不顾君上之行,实乃无德!” “臣之奏请变法革新,非过往之变法革新,臣请变法革新,乃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嗯?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一时间,殿内众人心生疑惑。 这貌似是往日朝中清贵名流官员的话吧。 怎么今天跑到严世蕃嘴里去了? 严世蕃却是继续道:“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披荆斩棘,初创大明基业,二百年来历代先君圣明而治,乃至陛下乾坤独断,国朝若有艰辛,却亦能于陛下治下而共克之。” “臣请变法,乃为护我大明二百年祖宗基业,定大明江山社稷,安天下黎庶百姓。” “变法或是变之名,却行之祖宗法。” “而今朝中整饬吏治,是否为变?可又是否为祖宗法?” 这话没人敢接。 怎么接? 太祖高皇帝为了整饬吏治,贪墨八十贯就是绞刑了,更有甚者是被扒皮充草了的。 现在的考成之法,较之太祖高皇帝整顿吏治的力度,可是远远不足的。 而严世蕃又说道:“天下人均田,百姓有所依,而今臣要奏请变法,亦是为天下百姓,依照黎庶,此亦祖宗法。” 这就很难受了。 即便是徐阶,也是一时眉心紧皱。 严世蕃句句祖宗法,句句变法。 分明是两桩事。 可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一件事。 这可是从未见过的诡辩。 而高拱等人却是眨了眨眼,惊讶之余,有些意外,也有些了然。 心中更是好笑。 若当真依着严世蕃所说。 他岂不就成了朝野清流领袖的。 谁人能比得过他? ………… 月票月票 潘允端(1526~1601),字充庵,上海人,其父潘恩,字子仁,号笠江,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潘允端为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进士,曾任刑部主事、四川右布政使等职。万历五年(1577年)解职回乡。潘允端留给世人最大的贡献就是修建了豫园。 第280章 让风声飞一会 清流们最爱说的是什么? 祖宗成法。 江山社稷 大明基业。 黎庶百姓。 但凡开口,都是有着一套完整公式。 某某事,因为天下苍生黎庶百姓,关系大明江山社稷,而又有祖宗成法可鉴,所以我们要怎么样怎么样。 不论什么事情。 只要代入到这一套公式之中,都能完美表达出一个忠臣的形象来。 严世蕃说完一通话之后。 目光轻扫殿内众人。 这时候。 他脸上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眼睛还有些涨红。 而他的心中。 则是回想起某逆子说的那句话。 走清流的路。 让清流无路可走。 变法即为祖宗法。 祖宗法即是变法。 瞧着当下殿内众人面色反应,严世蕃心中一阵哼哼,却又有些得意。 逆子的这些弯弯绕绕,还是很好用的嘛! 严世蕃当即更进一步说道:“而今我朝国祚已近二百年矣,正是中续更上一层楼时,近年朝局艰难,天下多有祸事,今人当继祖宗法,诸如当下朝中正开整饬吏治事,乃为严肃官吏之风。 臣以为既如此当承太祖高皇帝之圣训,若有官吏懈怠,严惩革除;若有不法,当移送有司定罪;若有贪墨,当依律定以绞刑即行!” 终于。 严世蕃还是当众,将这大殿内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听到的话,给说出了口。 大明太祖高皇帝时,所行之严苛的官吏治理办法。 唯有一字可以总结。 杀! 众人一阵惶惶哗然。 正要思量如何反驳严世蕃之际。 严世蕃却已继续说道:“亦有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初所定成法,凡天下土地,则为天下人耕之。国初六千五百万余人丁,而今何数?仅太祖高皇帝时,便有两次清查天下人丁,本朝亦当复行,时常清查!新开垦之田地,当以官府公允分于新增人丁!” 在吏治上要求杀头之后。 严世蕃这一番言论,直接切入到了土地问题上。 太祖高皇帝啊。 徐阶心中早已是思绪大乱。 严世蕃此刻这幅模样,徐阶轻挑眉头,却是看向了今日不曾言语的严绍庭。 严世蕃这个老子。 今日所说可是全然如同过去的严绍庭。 开口太祖,闭口太祖。 珠帘后。 坐在上方的嘉靖,亦是忍俊不禁。 严绍庭是这个样子。 严世蕃这个当老子,也是这个样子。 当真是有其子,便有其父了。 而严世蕃这等说法,也是让嘉靖颇为惊奇。 甚至于。 他还目光玩味的扫向了今日在场的不少人。 这等滋味。 恐怕这些人现在已经很不好受了吧。 哼哼! 徐阶眉头紧皱,开口道:“严侍郎……” 严世蕃却是当即回头,目光扫向徐阶。 “徐阁老,下官的奏议尚未说完。” “徐阁老若是也有话要说,还请等下官的奏议结束了再说。” 没有丝毫的情面。 严世蕃当众直接硬怼了徐阶。 徐阶脸色顿时一变,眼中闪现愤怒之色:“你!” 郭朴却是当即开口道:“朝堂官员约束及各项规矩,奏议须得首尾完毕。” 说完之后。 郭朴默默的闭上了嘴。 严嵩则是斜觎向严世蕃:“工部,礼敬上官的规矩呢!” 严世蕃却是哼哼了一声。 也不说话。 徐阶则是挥了挥衣袖,亦是冷哼一声,甩袖侧目看向别处。 这一过程。 珠帘后的皇帝,未曾发出一言。 而有了徐阁老打样板。 殿内如严讷、潘恩等人,此刻也没了立马开口反驳严世蕃的心思。 这厮,还是一如既往。 狂妄而贯会胡乱攀咬! 严世蕃见得殿内安静下来。 这才继续开口道:“臣再奏明陛下,国初太祖高皇帝定下本朝承于前元,制于前宋,乃光复中原河山。 “国朝至今,商税几近无有,而如酒税课目,前宋年入税课超千万贯,本朝却沦为杂税,区区不足五万贯。 “前宋制茶税,较之本朝,近五十倍之。前宋川茶年产两千万斤,而本朝百万斤不足。 “前宋关税、住税加之五厘,本朝不足三厘,太祖乃国初怜惜天下久经战乱方才宽仁施政,却也言当制于前宋。 而今本朝已有二百年,当遵太祖高皇帝之圣训,商贾百业关、住两税,复行如宋制!” 说完之后,严世蕃面露笑容。 他颔首躬身。 再言道:“臣于变法继承祖宗成法之事,亦有诸般看法之详细,臣亦奏请陛下,准允微臣时日,厘定诸项事宜详细,再奏于陛下圣阅。” 说完之后。 严世蕃才终于是在众人齐齐暗松一口气下,退后两步,束手颔首,立定而站。 然而。 殿内却是彻底乱了。 严世蕃今天仅仅是这一番简短言语。 却是步步紧逼。 到了最后,除了太祖高皇帝圣训成法,还把前宋制也给拿出来了。 可太祖高皇帝当年似乎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这就…… 难办了。 而严世蕃从一开始的整饬吏治,恢复太祖高皇帝时期的严苛刑名手段,再到适时清查天下人丁田亩,最后的最后。 则是直接挥刀砍向了大明二百年来,从未被关注过的商税上。 直接按照太祖高皇帝的话,照办前宋商税制度。 施行高额的商税。 这不是砍了天下人的脑袋不说,还要分了天下人的地,然后就连天下人的营生也要狠狠地挖去一块肉! 严世蕃! 比之本朝第一个奏请变法革新的张居正,其威慑更盛之! 一时间。 殿内众人虽未言语,却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共识。 更有少数几人。 似乎是朦朦间,仿佛是见到了太祖高皇帝? 那个能将朝中官员杀的血流成河的大明开国皇帝。 不禁的。 不少人浑身一颤。 这个严世蕃,是要倒行逆施啊! 嘉靖更是在一阵沉默之后,缓缓开口:“诸位,尔等可闻工部所言诸般太祖高皇帝圣训之成法?” 不知道! 他严世蕃在胡说! 狗屁的太祖高皇帝成法! 没有! 根本就没有! 众人心中一阵咆哮。 可大殿内,却寂寂无声。 然而。 就在众人无声应答之时。 严嵩却是目光凝重,侧目看向严世蕃。 “工部。” 严世蕃则是一板一眼的躬身抱拳:“下官在。” 严嵩叹息一声道:“工部今日之言,重了!” 即便是严讷、潘恩等人,此刻听到首辅这般说,亦是纷纷瞪大双眼,目露光亮的看向了这位老首辅。 好样的首辅! 就是这样! 严嵩则是继续道:“朝堂议事,何来如此杀气腾腾,亦非是那边关沿海战阵之上,往来皆为生死之敌。一朝国事,一朝奏议,顺时而为,方可盛世。” 说完之后。 严嵩轻咳了几声。 而殿内众人,目光愈发闪亮。 首辅到底还是首辅啊。 首辅是个好人。 即便是过去一直以清流自居的官员们,一直以打倒严党为己任的官员们,此刻也在心中开启了对老严头的疯狂吹捧。 袁炜等人却是心中生疑,愈发无解。 难道严世蕃当真在严家内部,有了不同的政见? 乱! 实在是太乱了! 如大多数只会在涉及军务之事时才会开口的兵部尚书杨博一样,缩在角落里的胡宗宪,看着今日圣前这出戏,心中不禁暗自生笑。 虽然当初定下的计划操作起来有些难度。 但现在,也算是渐渐步入正轨了。 哪怕不能一时间促成所设定的观念。 但先让其乱起来,也未尝不可。 无数道眼神在殿内流转着。 风向不对! 哪怕过去严嵩会在圣前训斥严世蕃,可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 未曾责骂,也未曾告诫。 但就是这么平静的话,却让人听着就觉得,这对父子在政见上出现对立了。 而严绍庭开口说出的话。 则更让人们,愈发坚信了这一点。 在一众沉默中。 严绍庭今日头一次的走了出来,拱手开口道:“陛下,今日本就是为了查明工部账目之事,而臣等聚于此廷议。既然如今事情明了,想来陛下圣体已然疲倦,臣等不敢冒犯天子圣体,奏请散议。” 就是这么一句话。 让殿内众人,哪怕是如徐阶,也开始怀疑起严家内部是不是出现矛盾和问题了。 不然若是按照过往。 今天工部那七笔账,以及用在裕王府这件事,严绍庭定然会乘胜追击,非得要弄得他们这些人狼狈不堪才是。 而不是如此刻一般。 竟然草草奏请散议。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越来越不对劲了! 而嘉靖今日本来也没有想好,如何趁机做出惩戒。 没有好理由。 不能顺水推舟。 此刻见严绍庭如此奏请,也就当即点头。 嘉靖不禁晃动了一下脖颈,竟然当真是有些疲倦道:“既已议清,廷议时久,此事暂歇,诸卿自行。” 严绍庭眉头一动。 抬头看了眼已经起身的嘉靖。 老道长这是不打算草草了结所谓工部裕王府贪墨舞弊案的事情。 给往后留了话柄。 只是皇帝已经在往内殿走去。 众人自当是躬身山呼。 而后。 却无人挪动脚步。 似有似无的。 一双双眼神,都在盯着殿内的严家祖孙三代人。 严绍庭伸手搀扶住了严嵩,祖孙两人缓缓挪动脚步,而后往殿外走去。 路过严世蕃身边的时候,依旧是脚下不停。 而严世蕃也只是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等到严绍庭、严嵩两人走出去一截后。 严世蕃这才扫眼看向徐阶等人,轻轻一挥官袍衣袖,低哼一声,而后才跟了上去往殿外走去。 只是。 始终都隔着一段距离。 正在这时。 胡宗宪则是轻声呼喊了一声:“阁老,严阁老!福建道……” 喊着话,胡宗宪就追赶了上去。 而后在路过严世蕃身边的时候,微微停顿脚步,拱手施礼,随即便追了出去。 这一幅场面。 殿内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似乎并没有什么。 但偏偏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这时候,众人才听到殿内的工部尚书雷礼冷哼一声:“工部虽有当差罅隙,可也清清白白,乃为君上事,还请诸位往后议事,先查明白了再说。” 言罢。 这位工部尚书也甩袖离去。 很明显。 这事根本就没完。 严讷等人却是心中一阵蛐蛐。 你雷礼是工部尚书,都不知道那七笔账的事情,有何脸面说我们? 脸呢! 众人纷纷都憋着一口气。 随着徐阶、高拱等人挪动脚步,殿内方才渐渐生出阵阵脚步声。 而在万寿宫外。 严绍庭却已经和老严头分开。 老严头自是要去内阁,而他则是直出西苑。 到了宫外,也不停歇,绕着道的就进了严府后宅院墙外的那座废弃宅院。 不多时。 许久未见的陆绎,已经是翻墙而入。 “姐夫,听说今天西苑那边,你们不欢而散了?” 陆绎面露八卦之色。 严绍庭点点头,转口道:“事情怎么样了?” 陆绎嗯了声:“都察院那边已经现场抓获潘允端,只是事情现在还仅限在都察院内部知晓。” 严绍庭淡淡一笑,看了看洁白团云密布的天空。 院墙下的枯树残叶,已经开始随着微风,轻轻摇摆了起来。 这是要起大风的征兆。 大风之后。 便是暴雨。 严绍庭伸手拦在眼前的天空下,含笑开口。 “那就让这风声,再飞一会儿……” ………… 月票月票 今天还有一章,稍晚一点写完就更新 第281章 大明教父上线:严润物! 其实朝廷整饬吏治。 很多时候,是如同严世蕃在万寿宫所言的变法即为祖宗法一样的。 要求官员们除了在民生、财税上达标。 还对官员们的日常有了更多的规定。 诸如京中各部司衙门官员,完整政务以及最最基础的上衙点卯考勤,地方上则还有判案效率及公正等要求。 只不过这些,都被覆盖在了民生及财税要求之下。 平时没什么人会关注。 可是。 这并不代表。 定下来的规矩,就成了废弃规矩。 一旦有需要。 照旧是可以拿出来说事的。 “时间。” “地点。” “人员。” “如实交代,不得作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噌。 都察院本部衙门后衙。 时值夜幕。 灯火点亮,照映出两道人影。 高翰文双手环抱,靠坐在椅子上。 在他的对面,则是今科在都察院的观政进士潘允端。 两人中间,则是两杯尽是茶叶,看不到水的茶杯。 潘允端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在这间屋子里被困住一整天了。 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 潘允端张开双臂,目光轻蔑的看向高翰文。 “饿了。” “在下能否回家了?” 嘭! 一声巨响。 高翰文本就脸型方正,再配上他那一把络腮长胡,拍桌子瞪眼,就显得威严赫赫。 潘允端却是浑然不惧。 甚至是仰起头,目光斜觎高翰文。 高翰文则是目露怒色:“潘允端!你犯法了!” 潘允端挑起二郎腿,面露笑容道:“不是上官何意,在下犯了哪条王法?” 高翰文目光一闪。 这人的身份,自己清楚。 但。 又何妨? 他冷声开口道:“朝廷正值整饬吏治,各部司及地方衙门,除却民生、税课、刑名、断案、政务之外,另有点卯等考。而为今科进士,观政本部都察院,却于昨日应点卯上衙,而却无故旷职,置身风流场所一日夜,枉顾圣恩,渎职懈怠,本部堂官命本官审问于你,而你却抗命拒不认错,已是犯下大罪!” “上官说完了?” 潘允端淡淡的回了一句。 轻飘飘的。 似乎对于眼前这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指控,并没有丝毫的醒悟。 高翰文脸色紧绷:“只是皇恩浩荡,本部堂官也有先言,触犯只要能认下错误,承认过失,坦白相关内情,便可小施惩戒即可,尔即是官绅子弟,理当知晓。” 其实事情不过是翘班了一天。 哪怕潘允端还不是朝廷的正式在职官员,严格来说只是大明朝实习生。 但也不过是个小过错,能认错,能说明前后,都察院也不会说揪着错误不放。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又不是贪墨舞弊、戕害黎庶的大罪。 然而。 潘允端却是面露讥讽,他不发一言的站起身,走到了屋门前。 他回头看向看过来的高翰文:“既然如此,在下认错,往后不再犯了,敢问上官,在下现在能回家吃饭了吗?” 说着话。 潘允端便伸手,想要打开屋门。 然而。 外面却是一阵叮当声。 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而且在外面发出声音后,亦有两道人影晃动闪现。 “都御史?” 高翰文面露笑容:“潘允端,今天事情不说明白,伱绝无可能走出这道门这间房。” 终于。 原本还吊儿郎当的潘允端,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就被他脸上露出的愤怒取而代之。 潘允端快步走到高翰文面前,举起双手。 嘭! 他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高翰文!” “你个泥腿子出身的杂种!” “就凭你也在老子面前指东指西,指手画脚?” “你不过是个四品的左佥都御史小官。” “就凭你也敢查老子!” “老子吃酒寻乐怎么了!你个泥腿子的玩意,这辈子怕是都不知道北京城的胭脂巷门开哪面!” “就凭你这个泥腿子出身的下泥巴玩意?” “也敢在老子面前扬武扬威,也敢和老子说什么国法律令?” “知道我爹是谁吗?” 潘允端一通大骂,而后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前探,满目讥讽的看向高翰文,尽是嘲讽之意。 高翰文却是面不改色。 甚至于。 他更是目光平静的看了过去。 如同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潘允端冷哼一声:“家父刑部尚!乃掌天下刑名!凭你也敢说老子犯法?” 高翰文则是轻哦了一声,而后握住早就准备好的笔墨册簿。 “嗯,你父亲乃是我朝刑部尚书,知晓你应差之日而渎职懈怠寻花问柳。” “此事,已经记录在案。” “请接着说下去。” 他平静的如同是一汪深潭般。 但他越是如此,潘允端便越发愤怒。 他当即上前,伸手夺过高翰文手中的册簿,而后双手用力撕裂,随即又重重的踩在脚下。 “老子入你玛德!” 说完之后。 潘允端便已经作势,要殴于高翰文。 只是。 嘎吱。 椅子动了一下。 高翰文平静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一抹讥讽。 他缓缓站起身。 而在他面前的潘允端,则是从握拳俯瞰,渐渐的站直身子,而后又不得不僵硬的抬起头,看向高过自己两个头的高翰文。 “嗯?” 高翰文面露不解,转动了一下脖子。 筋肉关节咔咔作响。 他低头看向握着拳头的潘允端:“你想对本官动手?” 屋内寂静无声。 却好似有吞咽口水的恐惧声传来。 潘允端后退了两步。 高翰文则是冷冷一笑。 “有句话,叫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潘观政……” “当三思。” 说完之后。 高翰文走到了被锁住的门后,轻轻敲了几下。 门开了。 几名腰上别着短尺的差役守在门外。 “都御史。” 高翰文点点头,走出到屋外,而后回头看向屋内。 “锁好了门。” “盯紧了。” “别自决了。” 说完。 他便摇摇头走入黑夜之中。 屋门。 再一次被锁住。 半响之后。 屋内传来一道洪亮而充满愤怒的嘶吼声。 几只夜鸟被惊的展翅高飞。 随后几日。 朝中对于严世蕃和严家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严世蕃和张居正这两位喊出变法的人,接下来是否会联合到一起,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而在这一片热议之下。 刑部尚书长子,观政都察院,多日未曾归家的事情,也在小范围内流传了开来。 第一天。 潘恩没当回事,只以为儿子刚入朝堂,用心衙门差事。 第二天,儿子还是没有回家。 潘恩有些疑惑,但想着儿子大了,也无所谓。 第三天。 潘恩慌了。 同在京中,哪有三天都不回家的道理。 旋即。 潘恩终于是主动打听消息。 儿子因为未至休沐无告而渎职,私下招揽友人做那寻花问柳之事。 年轻人热衷风流事。 这很正常。 潘恩不觉得有甚,只是无告渎职旷缺去做这事。 潘恩就想将儿子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 只是不论如何。 潘恩还是亲自去了一趟都察院,想要拿自己这个刑部尚书的脸面,去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谈一谈。 但是到了都察院。 欧阳必进没见到。 潘恩看到了主办此事的高翰文。 出身翰林、过去行走内阁的高翰文只一句话。 “当下国朝正值整饬吏治,潘尚书要知法犯法,公器私用乎?” 只这一句话,就将潘恩给顶了回去。 随后。 眼看着都察院拿着这事不放,潘恩心中渐渐慌乱了起来。 本来都不过是旷工的小事。 都是在朝为官,不看僧面看佛面,得饶人处且饶人,根本不至于闹成这样。 那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了。 潘恩当即就想到了将自己顶回来的高翰文。 旋即便想到了严家。 于是这位刑部尚书忧心急于救子,就往徐府赶去。 只是到了半道儿。 潘恩却是叫停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潘恩眉头皱紧。 “老匹夫刚死了儿子,这时候……” “不宜过去……” 嘀咕了一声。 潘恩便看向车外:“去严府巷!要快!” 严府。 前院用来会客的偏厅茶室。 周遭昏暗。 只点着一盏烛火,将屋内的物件尽都照映在了墙上。 茶桌上。 插香散味,一株小叶紫檀盆栽,郁郁葱葱。 咕噜咕噜的。 是城外的山泉水已被煮沸。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门被推开。 严虎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四周。 而后小声道:“大少爷,刑部尚书来了,登门求见。” 严虎觉得自家大少爷真的是神了。 怎么就能知道今日刑部尚书会来自家? 刑部不是和自家不对付的吗。 茶桌后的主位上,严绍庭侧坐在椅子里,微微低着头,侧目看了过来。 他也不说话。 严虎瞧了一眼,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 潘恩的声音已经是传了进来。 “哎呀呀!” “今日可算是让老夫碰了个巧,终于算是能见着润物了!” 喊着话。 潘恩就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瞧着偏厅里的环境,却是愣了一下。 “喵……” 一声猫叫。 原本躲藏在门后的一只黑身白爪的踏雪寻梅狮子猫,似是受了惊讶,低鸣一声,窜入到严绍庭的怀中。 而后。 这只踏雪寻梅的狮子猫,便在严绍庭的怀里,冲着潘恩叫了几声。 严绍庭低头看了眼这只狮子猫。 而后侧目看向潘恩。 他面露笑容。 “潘尚书大驾光临,实令本府蓬荜生辉。” “只是顽物坐怀,不能起身,还望见谅。” 潘恩瞧着这透着古怪的屋子,以及更加古怪的严绍庭,想着今日来这严府的目的,也只能是笑着脸摆了摆手。 他开口道:“不像润物竟有如宣宗一般喜好。” 宣宗皇帝。 除了是蛐蛐天子。 还是鼎鼎有名的爱猫人士。 昔年宣宗皇帝便将一副画有三色猫的壶中富贵图,赏赐给了杨士奇。 严绍庭面带微笑:“潘尚书快快请坐,刚好这山中水也已煮沸,尝一尝今春杭州府的新茶口味如何。” 说着话。 严虎已经走了进来,开始为二人冲泡茶水。 潘恩看了看这主仆二人,还有那只踏雪寻梅的狮子猫。 潘恩面带犹豫:“其实……” 严绍庭则是目光瞥向对方。 他心中生笑。 旋即便开口出声。 “潘尚书似乎是遇到难处了?” “若是方便,潘尚书尽管说来,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 月票月票 今日第三章到位~ 第282章 潘尚书也不想……吧 严府远比往日昏暗的偏厅里。 严绍庭的声音,回荡在大明刑部尚书潘恩的耳畔。 那只踏雪寻梅的狮子猫,不时的晃动着脑袋,冲着潘恩叫上两声。 似乎是对这位突然来到家里的陌生人,有些戒备。 严绍庭则是手掌按在狮子猫的脑袋上,顺着毛发缓缓的抚摸着。 潘恩有些迟疑。 可是一想到儿子已经被扣在都察院三日。 他又心中焦虑。 潘恩心中很清楚,当下朝廷正在整饬吏治,似潘允端发生的这件事情,若是放在过去并不是大事。 可现在时局不同啊。 只要被人利用,那这件小事就可能会变成大事。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的那句警告,已经将事情说的很清楚明白了。 自己身为刑部尚书,儿子今年高中,在朝观政。 都是知晓明白朝堂律法的。 这便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说法。 而自己更加不可能强行从都察院将潘允端给弄出来。 那就不只是罪加一等的事情了。 高翰文的警告,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相较于心中思绪错综复杂的潘恩。 严绍庭就显得很是平静。 他的心中只是在想着一件事情。 那就是潘允端无事无告便擅离职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其实并不能直接将潘恩给弄下台。 望父成龙。 原来这么难? 严绍庭只是有些感叹。 不过既然老小子有进步的心,最近表现的也挺不错。 为了配合时局,小小的满足一下他,也不是什么必须要拒绝的事情。 犹豫半天之后。 潘恩终于是不得不为了儿子,低下头道:“犬子……” 严绍庭则是目光一沉。 狮子猫叫的更大声。 潘恩话音止住。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我知晓……” 他知道? 他肯定是知道的。 潘恩目光流转着,注视着严绍庭。 “潘尚书一家出身松江府上海县,乃是地方豪绅。” “潘尚书在朝为官多年,也是与内阁次辅徐阁老,礼部严尚书等清流往来。” “潘家在东南,田地不少,生意也做的不错。” “有清流美名,有次辅庇护,潘尚书往日与我严家也时常多有矛盾冲突,甚至……” 严绍庭低头看向怀中的狮子猫,面色不改。 只是语气,却多了几分冰冷。 “甚至潘尚书,不少次想要在朝堂之上,弄倒我严家。” 潘恩脸色凝重,连忙摇头道:“润物错想了……我等在朝为官,都是食君之禄,便是有所矛盾,也不过是政见……” “政见不同?” 严绍庭淡淡一笑。 “潘尚书今日登门,言及贵府公子,我便知晓是为了贵府公子观政都察院,却非休沐而擅离职守,如今朝中整饬吏治,这件事就成了说大不大,但也说小不小的事情了。” “又因为去岁次辅宅邸长子,时任顺天知府,却酿造了密云惨案,进而丧子。” “所以潘尚书今日定然有想到去次辅宅邸请求帮助,却并未过去,而是来了这往日朝中政敌的家中,希望我严氏一门,能出手帮潘尚书那个观政却不思当差,而去下九流的烂地方胡闹的儿子,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情的前后缘由,都被严绍庭说的明明白白。 潘恩目光扫向了四周。 他开始怀疑。 今日自己会登门严府,难道严绍庭事前就已经猜到了? 这不可能吧! “松江府的田地,东南的商铺,甚至就是真金白银!” 潘恩急声开口,眼中流光闪烁。 “只要润物愿意帮这个忙,老夫可以满足润物所有的要求!” 自己也是被那逆子给弄得颜面尽失了。 前几日自己还在朝中,要弄倒严世蕃。 现在。 好似是那一日自己射出去的箭,在空中转悠了半天,又飞了回来,重重的击中了自己。 “只要润物能略微帮个小忙!” “潘某从此以后,定当记住这个恩情!” 潘恩也算是豁出去了。 徐老匹夫家的老大是怎么死的,他还记忆犹新。 自己可不想步入徐老匹夫的后尘。 “不不不。” 偏室内。 严绍庭微微摇头,连说三个不字。 就在潘恩将要开口问询的时候,他已经继续开口放言。 “我方才已经说了,往日里潘尚书视我严家如毒物,唯恐避之不及。” “如今,您的长子出了事,求告无门,便想到了我严家,便好似是忘了过去朝中发生的事情。” “甚至于……” “您连一份拜帖都没有,便直入我严府门第。” “入府之后。” “潘尚书您便直呼我的字,难道是笃定我和严家会帮你?” 潘恩眉头皱紧:“润物!” 严绍庭亦是侧目看了过来:“潘尚书,你到现在,甚至都未曾称呼我一句,严侍读!” 潘恩愣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严虎,也愣了一下。 自己大少爷这是闹得哪一出? 而潘恩更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要笑还是该哭。 这都是什么啊? 可是严绍庭的目光却无比的坚定。 “潘尚书自入我严府,心中仍旧只当我是后生晚辈,却还是意欲想要让我出手帮忙,解救贵府公子。” “潘尚书,你们往日里自诩为清流人物,可伱们的礼节规矩呢?” 羞辱。 奇耻大辱啊! 潘恩满脸涨红。 恨不得现在立马转身离开这座让他恶心倍增的宅邸。 可是。 一想到儿子。 潘恩只能屁股如同粘胶了一样,压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几经思量。 “严侍读!” 终于。 潘恩还是顺着严绍庭的话,喊出了他在朝中平日的别称。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拿捏人心。 就是要如此,一点一点的加重力度。 为了老小子。 自己多不容易! 他开口道:“潘尚书,其实这件事说难不难,说不难却也有点难,你应当明白,不然也不会找到我严府。” 见严绍庭语气果然是缓和了下来。 潘恩虽然心中有些不解,甚至是糊涂。 可他还是叹息一声,点头道:“如严侍读所言,次辅丧子不久,老夫思来想去,也是能厚着这张脸登门造访严府,请求出手帮助,能否与都察院游说一二。” 都是为了儿子啊。 严绍庭心中默默一叹。 不对。 自己是为了老小子。 不一样。 他的手继续撸着猫,看向严虎:“潘尚书先用茶。” 早已冲泡好茶水的严虎,立马为两人倒上了一杯茶。 潘恩哪里有心思饮茶品茗。 目光直直的盯着严绍庭。 而严绍庭则是颇为惬意的喝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 他开口说:“如今朝中整饬吏治,都察院拿着这件事情不放,想来也是为了配合,甚至是……想要拿一个好名声,所以才会如此严苛不讲情面。” 严家果然是清楚这件事里面的弯弯绕绕! 潘恩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老夫思来想去,这才希望能得严侍读出手帮助,毕竟……” 严绍庭笑着看向潘恩:“毕竟我严家和都察院堂官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乃是儿女亲家,若是由我严家出面说和,这件事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到时候潘尚书家的公子,也就能被放出来。” 这一刻。 潘恩忽然觉得,严绍庭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顺眼。 完全不同于往日。 哪哪都看着顺眼。 他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老夫这么多年,也就这两个儿子,但凡有一个出了事,老夫这后半辈子……怕是要含恨而终了。” 一声哀叹。 潘恩瞪大双眼看向严绍庭:“所以,不论严侍读有什么要求和条件,老夫定然是无有不从,哪怕从此以后老夫以严家……不!从此以后以严侍读马首是瞻!” 严绍庭心中笑了一下。 恐怕说这话的时候,潘恩自己都是不信的。 别看给出的条件很吸引人。 不是一路人。 终究是不可能走到一起去的。 若换成是吏部尚书郭朴或者户部尚书高燿来说这话,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严绍庭摇了摇头:“潘尚书言重了,只是潘尚书也应当明白,我家如今与那都察院欧阳都御史之间,并不和谐……”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潘恩。 老严家和欧阳必进的儿女亲家关系,早在去年就已经成了老死不相往来。 这可是当初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 也正是因此。 欧阳必进最近很是受老道长喜爱。 严绍庭开口说:“这等情况之下,严家徒然去找左都御史,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潘尚书……也不想……” “也不想贵府公子,步了次辅之子后尘吧?” 潘恩心中一颤。 徐璠现在骨头都已经凉透了。 都是贱骨头了! 虽然他知道潘允端罪不至此,但说不得都察院会给扣上别的罪名呢? 既然你潘允端是在该当差的时候去寻花问柳。 那好。 咱们就继续查一查,你过去三十多年里,有没有干过强抢民女,偷看隔壁老奶奶洗澡的事情。 潘恩的脑中,就有无数种办法能将一个清白之中给活活拖死。 潘恩当即开口道:“还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老夫知晓,高御史和严侍读的私交甚是密切,而此次事件也是由高御史在都察院内部审查,所以……” 其实潘恩也清楚,严家现在和欧阳必进的关系。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没有寄希望于,严家能出面直接让都察院的正印堂官发话从轻发落。 能让主办此事的高翰文出手。 已经足够了。 严绍庭似是在思量此事的可行性,沉吟半响后才继续说:“如此倒不算是难事,只是……” 潘恩眼前一亮,当即开口道:“严侍读有任何要求只管说来,老夫能办到一定替严侍读办好,绝不含糊!” 一旁的严虎,心中冷笑一声。 大明朝。 这朝堂之上。 别看衮衮诸公,一个个位高权重。 可还不是咱家大少爷最厉害。 严绍庭笑着开口:“潘尚书或许不知,我有一个徽州府未曾见过面的友人身上有些案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 潘恩便当即挥手道:“刑部自当行文徽州府,老夫料定是当地查错了案子!” 堂堂刑部尚书。 还是专门管着天下刑名的。 这点小事。 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严绍庭又说道:“另外……潘尚书也知晓我是今科春闱会试主考官,有那么几个不才的学生,却总是嘴里挂着座师……” 救人。 现在是要官了。 要的应该还是刑部,或是地方上涉及刑名的诸如通判之类的位子。 潘恩亦是人精。 他开口道:“既然能是严侍读的学生,那定然都是德才兼备之人,只不过眼下都是今科的进士出身,这道府县三级虽说都好安排,但品级上……” 你严绍庭不能要的太过分。 一开口就是一道按察使司衙门的臬台高位,那就是痴人说梦。 严绍庭淡淡一笑。 看吧。 这才是现实。 别看潘恩刚刚嘴里说的好听,往后以自己马首是瞻,可等到真正谈条件的时候,那是一点缝隙都不会漏出来的。 严绍庭拍了拍怀中的狮子猫。 这只猫儿大概也是趴久了,随即便跳跃了出去,落在了一旁的条案上,伸展着那灵活的身躯。 潘恩这时谈定事情,心中也稍稍落定,方才有时间仔细观看。 心中不由赞叹了一声。 当真是只完美的踏雪寻梅! 而严绍庭已经站起身,露出笑脸,冲着潘恩开口。 “愿贵府公子,能尽快回府。” ………… 月票月票 上海县,是上海历史行政区划名,于1291年(元朝至元廿八年)设立,县治定于上海镇(南市),县衙设在上海镇来榷场(今称为十六铺)。 第283章 这朝堂上全是叛忍 潘恩在亲眼看着严绍庭写了一道书信,遣人送去都察院,转交给左佥都御史高翰文后。 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不假思索,当即就要严绍庭给出要抹去罪名的人,以及要给官的学生名单。 但严绍庭却说了一句。 等都察院的事情办妥了,再给也不迟。 他相信潘恩的人品和信诺。 对此。 倒是让潘恩有些始料未及。 他原本也是想当面拿到名单,让严家的仆役帮忙送到刑部,将事情办妥。 但既然严绍庭如此说。 他倒是也没想,事后赖账。 毕竟高翰文能将潘允端放掉,就能事后再找个理由给抓起来。 诸如……我们上一次没查明白。 理由总是无处不在。 看着潘恩离去。 严虎有些犹豫,却始终不敢开口。 严绍庭瞄了一眼狗腿子,挪嘴道:“将这香弄走,再把窗户都打开,闷得慌。” 为了营造氛围。 自己到现在吸的都是停止流通的空气。 严虎赶忙将香炉弄走,又将左右的窗户打开。 屋内顿时光亮了起来。 随着外面的风吹动而过,屋内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了起来。 严绍庭则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严虎:“是不是想问,我们这一次看着貌似是啥好处都没捞到?” 严虎点点头。 大少爷已经写了书信送去都察院给高御史,让对方将那潘允端放了。 可大少爷提出的要求,却并不急着让那个潘老狗去做。 这不是赔本的买卖。 严绍庭却是笑着说:“刑部的位子早晚都要换成大老爷去坐,现在将名单给潘恩?回头他就能将咱们的人说给徐阶听了。” 如今明面上。 朝廷里也只是知道,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是自己的铁杆学生。 但其他学生,却很难弄清楚了。 既然如此。 严绍庭自然是要将这些人一直暗暗的放在朝堂内外。 严虎却还是皱着眉头,似乎还是在琢磨着这件事情。 严绍庭笑笑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要记住一个道理。” “若要其亡,必要其狂。” “非休沐而擅离职守,并不是大事,还不足以弄倒我大明朝堂堂一位尚书。” 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摇晃着,走出了偏厅。 就算自己抓着这件事不松手,最多最多,大不了潘恩放弃长子的仕途,都察院和朝廷最多也只能是革除潘允端的功名和官身。 想因此而弄倒一个六部尚书? 就是如隋唐演义那等话本,也不敢这么写。 走出了屋子。 徐渭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见到严绍庭出来,他抱拳上前。 “潘恩果然如侍读所料前来府上,接下来是不是该给侍郎消息了?” 严绍庭嗯了声:“让父亲准备好,弹劾我和高翰文等人吧。” 徐渭点点头。 自从那日万寿宫廷议后,严世蕃就搬到了和工部衙门同在南薰坊的玉河桥附近的一处宅院。 对外的解释。 是方便上衙当差。 但到底为何。 朝中自然是另有计较。 徐渭看了眼严绍庭,开口道:“这一次做这些事情,包括潘恩之子潘允端的事情,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让侍郎能自然而然的在朝中转变成变法派身份。诸事推进至今,想来要不了多久,朝中便能真正确认这件事了。”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这件事,说到底最后还是要看张居正如何想。” 老张可是从小就顶着个神童的名头。 聪慧过人。 智商近乎如妖。 难免老张可能会看出这件事情的真相。 徐渭却说:“就算张居正心中存疑,但等眼下这些事情落定,到时候再将计划好的事情促成,他张居正就算还是怀疑,也只能接受侍郎是变法派的身份。” 想到已经反复推演了数次的计划。 严绍庭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文清先生辛劳,后面的事情都可以办起来了。” 徐渭点点头,拱手作揖。 而后便转身离去。 而严绍庭的目光,则是抬起看向了前方。 风声更大了一些。 天空中云层密布,在风的拉扯下已经从团状变成了絮状。 一场大暴雨,就在眼前了。 而从严府离去的潘恩,则是坐着马车又重新赶回了都察院。 他站在都察院门口,目光急切的看向里面,已经是有些望眼欲穿了。 都察院内。 高翰文见到严绍庭的手书,面露笑容。 随即他便带着人去往了暂时关押潘允端的屋子。 屋外门锁声传来。 已经被足足关了三天的潘允端,侧卧在屋内的软榻上,听到动静,立马起身转头看了过来。 门被打开。 光线照射了进来。 潘允端抬手遮挡在眼前,眯着双眼。 高翰文一改当日,满脸笑容:“潘公子!潘公子!” 稍稍适应了光线之后。 潘允端放下手,看清来人是高翰文,加之对方脸上的笑容。 他冷哼一声:“我爹来接我回家了?” 高翰文躬着身,点头道:“潘尚书和府上的马车都在衙门外面,潘公子在本部衙门忙碌三日,也该回家好生歇息一番了。” “忙碌?” 潘允端冷笑道:“本公子难道不是被你高翰文足足关了三日?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高翰文笑着上前,凑近说:“潘公子自然是操忙衙门差事,虽然只是观政进士,但想来不久就能有实职落下,潘尚书已经在衙门外了,潘公子还是早些回府好好的歇息!” 潘允端目光一转。 这倒是个新说法。 他哼哼着,昂着头斜觎向高翰文:“本官没有不法?” 高翰文连连摇头:“您自然是没有不法的。” 潘允端又问:“本官可有过擅离职守?” 高翰文继续摇头:“公子自从观政都察院,当差做事没有一日歇息!可谓我朝楷模表率!” 见高翰文态度如此低下。 潘允端心中早已是飘飘然,不过一个小官而已,还不是父亲一出手,就解决了。 自己擅离职守的事情,也变成了劳心衙门差事。 只是转瞬间。 潘允端的气势,便又上了一层,几乎是以上示下道:“你……” 高翰文腰弯的更深了一些:“公子往后自是在本部衙门就任,下官自当以公子马首是瞻!” 潘允端面露笑容,却仍是带着怨气道:“这几日……” 高翰文又上前了一步,搀扶住了潘允端,满脸笑容:“公子辛劳,下官虽然出身低下,但这些年在朝为官……” 这话已经是露骨的了。 潘允端投来一个审视的目光。 高翰文说道:“下官在城南药王庙附近,还有一座宅子,不大……但公子往后再有雅兴,那边倒也能当一当金屋用。” 金屋。 自是要用来藏娇的。 潘允端脸上的笑容已经是掩不住的了,连连点头道:“我看那欧阳必进不过一介老匹夫而已,伱虽然刚入都察院,但家父在朝中也有几分薄面,往后这都察院啊,我看还是姓高的好!” 高翰文心中一阵腻歪。 还姓高? 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但他面上却是说道:“该是姓潘才对!” 哈哈哈哈哈! 潘允端一阵大笑,毫无顾忌。 他好不放肆的说:“好!姓潘也好!” 说完之后。 潘允端这才如行云端一般,轻飘飘的甩袖离去。 高翰文自然是一路送到了衙门外。 潘恩见儿子果然被放了出来,终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忙着就带儿子回家。 然而。 事情到了这里,才刚刚真正开始。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消息。 都察院对于潘允端给出的解释是,那日确实是外出当差做事。 但严世蕃却直接上疏。 将严绍庭、高翰文、潘恩,甚至连带着欧阳必进一起弹劾了。 按照严世蕃的意思。 这四人沆瀣一气,结党营私,明知观政进士潘允端是擅离职守,却改称外出做事,知法犯法,理当严惩。 并且。 严世蕃再一次顺带着,提到了变法革新的事情。 一时间。 朝局再一次混乱了起来。 众人愈发相信,严家内部是出了问题。 严家内部必然是因为在变法与否的问题上,产生了纷争,所以才会有现在的事情。 而于此同时。 不少人也开始疑惑了起来。 严世蕃就算是要弹劾。 又怎么是将严绍庭和潘恩放在一起弹劾了。 潘恩不是…… 不是清流和次辅的人吗? 合着现在。 严世蕃背叛了严家。 潘恩也背叛了次辅? 那欧阳必进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 不光是朝中大小官员不解。 就连徐阶也看不懂了。 徐府。 这一次茶室里,只有礼部尚书严讷和兵部尚书杨博两人。 徐阶也是最先开口道:“老夫如何也想不明白,不过小事一桩,为何刑部不来寻老夫,却偏生要去他严家?” 他当然想不明白,当时的潘恩是因为想到了他徐老匹夫刚死了儿子,所以可能会因此恼了他。 严讷则是开口道:“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解?要不还是将子仁请过来,问清楚了再说?” 平日里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兵部尚书杨博,却是冷哼了一声。 徐阶和严讷立马看了过来。 杨博开口:“我看,严世蕃能叛出严家,这朝堂上就没几个能真正相信的了!” 严讷顿时皱眉。 按照杨博的意思,那就是潘恩也背叛了他们。 严世蕃能成为变法派。 这个潘恩就能成为严党一份子。 杨博却是冷着脸:“儿女亲家的欧阳必进能和严家老死不相往来,严世蕃能成了变法派,难道潘子仁就不能变成严党的人?” 这朝堂上。 全是叛徒! 没一个能信的! 杨博的话说的很重。 严讷还想开口劝说。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队伍哪里是说分就分了的。 更何况,潘恩还是刑部尚书。 六部尚书。 那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至关重要。 徐阶却是目光流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难道? 潘恩真的也和严世蕃一样,成了各自队伍里的叛徒? 那如今。 岂不成了,自己那个好学生获利最大? 自己那个好学生,只需要接着喊变法的口号。 在顺天知府的位子上,坐看自己和严家斗。 他就能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顺天府。 公廨里。 张居正看着眼前得来的各方消息,脸色却未曾放晴,而是愈发凝重。 他看向幕僚师爷,低声自语着念叨。 “上一次工部和裕王府的账,事情其实还未了结。” “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 “是有人在做局?”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身影。 是严绍庭。 幕僚师爷问道:“只是当下的局面,以及各方流传出来的风声,严世蕃似乎确是和严家政见不合,听说已经在准备详细的变法条例了,相爷是否要接触接触。” 张居正眉头一动:“嗯?” 师爷紧张的低下头:“若当真倾向变法,不论目的为何,总能为相爷壮大声势。” 严世蕃啊。 那可是往日里大明朝鼎鼎有名的小阁老。 他都成了变法派。 那定然是被张阁老的人格魅力吸引了的。 只要这么说出去。 张居正的变法呼声和名望,立马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张居正却是摇了摇头:“我看啊……不尽然!” 师爷面露疑惑。 张居正却是冷笑了一声。 “咱们也上道奏疏。” “看看这朝中的风声,到底是怎样的。” ………… 月票月票 今天还有一章,义父们别急~ 第284章 张居正:我也有个祖宗之法要说 城北德胜门后的日忠坊。 广化寺街和银锭桥交汇处。 从这里,可以看到连通西苑太液池的什刹海。 东北侧不远处就是钟楼和鼓楼。 一辆马车缓缓的从鼓楼下大街转到了广化寺街,停在了一旁的巷口。 随后赶车的马夫便离开了这里,进到不远处的茶楼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 从银锭桥的南边,一名穿着深靛蓝色儒服的人,头戴四方巾,低着头跨过了桥,走到马车前。 此人压着脸颊,左右看了一下。 随后方才登上马车,进到车厢里。 那人上了马车,便拱手抱拳,低声喊道:“相爷。” 一直坐在马车里的东阁大学士、顺天知府张居正,则是睁开了略显疲倦的双眼,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居正看着来人,脸上露出笑容:“与惟约兄亦是多日未曾见。这里有你爱吃的江南桂花糕,这一次从南边回京,特意寻了一位厨娘带回来,亲手做的。” 大明少保、兵部尚书,被严世蕃称之为天下三才之一的杨博,杨惟约,赫然带着笑脸,看向了推出一盘桂花糕的张居正。 杨博面带笑容,欣然坐下。 他也不曾客气,径直拿着桂花糕便吃了起来。 随后,则熟门熟路的在马车里摸出了茶壶,倒了两杯茶,自己满饮一杯佐着嘴里的糕点咽进了肚子里。 张居正也不急切。 等杨博吃了个半饱,他便草草的抹了抹嘴。 “最近部里头忙的很,加之朝局,总是顾不及有时间来见相爷,还请相爷见谅。” 张居正则是面露笑容,目露责备:“惟约兄如今也要这般?” 见到张居正如此说。 杨博才笑着点点头:“叫太岳见笑了,不过也确实太忙了些,抽不出身。” 张居正嗯了一声。 世人只知道自己是徐阶的学生,却好似是忘了自己当初在内阁,是掌着兵部的差事。 至于这个杨博。 亦非是南方出身,而是山西人,背后靠着的是山西的商人,还有大同、宣府一带的边军做依仗。 更为关键的事情是,杨博从来就没有当众说过自己是清流,甚至连这一类的事情都没做过。 张居正面带笑容的看着杨博,心中发笑。 自己当真如外面那些人以为的,在朝中没了权势? 杨博这时候也开口道:“蓟辽保定总督杨选条陈边政旧规当复四事,兵部如今还在复议。今年辽阳副总兵黑春战死,蓟辽一线干系京师,还要多方运筹才行。” “福建那边,二月份的时候三卫兵马变乱,永宁一地失守,倭寇也在尤溪、安古等地扰乱,各方官将已经被弹劾了。” “不过东南五省的差事如今都归胡宗宪管,南京的刘显转任广东总兵官,俞大猷为副总兵,专事广东平定倭患。” “贵州那边也不太平,而广东的贼寇也转攻福建,眼下只能看胡宗宪如何调度了。” “北边,延绥等地出现饥荒,多有流民出现,如今关外愈发不太平,只等东南的丝绸买卖做成了,兵部还得奏请拨付钱粮才行。” 东南西北,就没有一处是安宁太平的地方。 张居正眉头微皱。 虽然他现在再无机预内阁的权力,只管顺天一府事,可越是如此看的也就越清楚,心中也就越发焦急。 朝廷。 必须得要变法革新,才能革故鼎新,维系国祚。 他开口道:“东南五省事,既然上命胡汝贞执掌,兵部便莫要阻扰了。想来如此,他也不会对兵部其他事情横生攻讦。” 杨博点点头:“太岳放心,这个胡汝贞也是多年的干吏能臣,虽然外头瞧着是他后入兵部,隐隐有取我而代之的意思,但自他入部便只管东南五省,有他在其实兵部不少事还能做的更顺畅一些。” 张居正淡淡一笑。 这话是自然。 胡宗宪后面站着的就是首辅。 兵部这边不起哄,东南五省日后的功劳,就得落在严家头上。 而只要严家懂这个道理,那么就不会对杨博执掌的兵部使绊子。 甚至于。 可能在某些时候,为了帮衬胡宗宪,严家还得要在其他地方上替兵部出力。 两人聊完了朝局。 杨博看了一眼面有憔悴的张居正,思量了一阵才开口说:“你和徐阁老之间的事情……” 张居正看向这位兵部尚书,摇摇头道:“我知先生之意,也知先生之难,可在朝为官谁人不难?若是能有机会,我亦不愿撕破脸皮,总要保先生一个体面,徐家一个安宁。” 杨博点点头:“那旁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只是这几日刑部的事情,还有那个严东楼也喊着变法,这件事你可知情?” 张居正摇了摇头。 他确实弄不懂严世蕃到底是怎么了,说他是变法吧,喊出的口号却比自己更加严苛。 光复太祖高皇帝时期的政令。 光是动辄砍头,更甚着扒皮充草的事情,自己都不敢提。 反倒是严世蕃提了。 还喊出了那么一句。 变法即为祖宗法。 见张居正面露沉吟。 杨博却是笑着说:“依我看,刑部这件事恐怕还得要起波折,上一次万寿宫里工部和裕王府的事情,到现在也没个定数,说不得这几件事就得要出些我们意想不到的结果。 至于说这个严世蕃,由着他喊就是,若当真他是眼看着伱带头喊出变法,可能会成日后朝堂大势,他想提前占位,也就由着他,只要不是对手,日后也留严家一个体面就是。” 张居正看了杨博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杨博却并不知道。 其实严家何止是严世蕃喊出了更为严苛的变法口号。 那个严绍庭,早就和自己达成某些共识了。 但严世蕃这些日子的操作,确实有些看不懂。 难道是严绍庭的手段? 他觉得有可能。 如此。 看在严绍庭的面子上。 自己倒也确实可以和严世蕃在变法的事情上合作一二。 想到这。 张居正忽的心中一动。 严世蕃竟然悄默声的,就和裕王府到了可以私下往来,工部出钱为裕王府修缮年久失修的屋舍。 那岂不是说,严世蕃已经代表严家先声夺人了! 想到这里。 张居正目光微微缩起,他看向杨博:“严世蕃上疏弹劾潘恩、严绍庭等人,我亦有一道奏疏预备呈奏,届时定然会有廷议。” 杨博目光一闪。 严世蕃弹劾众人的奏疏,不一定会有廷议。 因为事情可能就会在六部和内阁解决掉。 但张居正却说会有廷议。 那只能是因为他要呈奏的奏疏缘故了。 这位被贬的阁臣,又要搞事了? 杨博当即询问道:“是否要我这一次在廷议时附和与你?” 之前。 哪怕是在张居正尚未归京,就上奏变法革新的时候,他都没有站出来附议。 所图。 就是为了等到真正的好时机,以促成意想不到的结果。 和徐阶、严讷、潘恩这些人混? 朝廷里的好处,永远都是被弄到东南去。 北边,除了边政上的钱粮,其他的可是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张居正点了点头。 “惟约兄这一次,定要抢先附议,万不能落于人后,切记!切记!” 他一连说了两个切记。 杨博脸色愈发凝重,半响后才点了点头。 看来。 这一次这个张太岳是要让朝堂变个风向了。 两人又是在车厢里商议了一阵诸多杂事,临走时杨博提了一揽子的桂花糕,心满意足的离去。 不多时。 茶楼里的马夫也赶了回来,架着马车就往顺天府衙方向赶了回去。 而在南城。 潘允端终于是迎来了正儿八经的休沐日。 早早的。 他就趁着老爹去刑部当差,偷偷溜出了家。 然后按照高翰文给出的位置,一路从北城寻了过去。 好不容易寻到了地方,一开门却只有几名仆役负责维护宅院。 潘允端此刻那是色心大起。 准备今日一整天都要混迹在这里。 他赶忙就是遣人让各处招揽友人,然后又去那金鱼池附近,弄来了好一批胭脂粉。 一时间。 整座宅院,满屋飘香。 推杯换盏,这帮才俊之人,个个是满面春风。 只是无人知晓。 那酒水的度数。 貌似是愈发的高。 一直到了第二日。 已经过了上衙点卯的时辰,潘允端才从数具白玉酮体中爬了起来。 看着周围满地狼藉,衣衫挂墙落地。 潘允端本是有些焦急,但回头一想都察院还有高翰文在顶着,便一阵怪笑重新埋进了这满地狼藉之中。 一时间。 又是一阵淫声艳语。 先是一日。 然后是两日。 后来,潘允端倒是回了一趟都察院衙门。 也没见有人过问于他。 便拿着都察院的文书让人送回了家,只言自己是在衙门里当差做事。 随后。 他便继续钻进了南城。 一日又一日。 而在有人纵情风流之际。 顺天府。 却有一道早已准备好的奏疏,悄无声息的送进了朝中。 顺天知府张居正,整篇奏疏大谈特谈祖宗成法。 从头到尾,无一不是有关于祖宗之法的言论,各种引经据典。 旋即。 到了最后。 张居正话锋一转,抛出这篇奏疏真正的目的。 奏请皇上册立皇太子,以正国本! ………… 月票月票 之前不少人说杨博的人设智商,今天这章义父们看完,应该都明白了吧~ …………………… 《明实录·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五百零九》嘉靖四十一年五月甲申朔 蓟辽保定总督杨选条陈边政旧规当复者四事一蓟镇建昌营游兵原议策应太平寨一区今欲改补冷口则太平失援乞将步兵近守冷口马兵应援太平专隶蓟州兵备一黄花镇京卫军千名家在京师与老家营原住边镇者不同迫之常守恐非人情请炤旧春秋畨戍一墙子岭军士二百余名原系山海等卫抽垛以补主兵不足之数与古北口石塘岭二区事体相同今欲掣回本卫则二区援以为例而三区在蓟镇最为要害难议掣回宜照旧存留一直隶卫所赴边班军原以都司四员统领休日与都司回卫今欲改设游击恐滋劳扰亦宜仍旧兵部复议从之 巡按福建御史李廷龙类奏二月中三卫兵乱永宁失守及尤溪永安古田惠安南安同安诸县各被新旧倭寇抄掠状部复指挥王国瑞钟埙千户蔡朝阳身为降虏宜重论兴泉兵备佥事万民英疏于防守福州兵备副使汪道昆不能御众宜并罚得旨民英道昆各夺俸三月国瑞等下御史鞫实奏闻 命南京左府佥书都督佥事刘显充总兵官镇守广东南赣参将俞大猷副之一应战守事宜悉听二臣会同督抚官协谋剿贼仍令江西纪功御史叚顾言兼核广东功罪以闻从兵部尚书杨博奏也 第285章 生子当如严润物 一切。 都如神童张居正所预料的。 严世蕃弹劾儿子严绍庭和刑部尚书潘恩,以及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等人勾连的奏疏。 确确实实是止步到了内阁。 首辅和次辅对这件事,只是淡淡一笑,就压在了内阁。 但是顺天知府张居正的奏疏。 却是一路到了西苑万寿宫。 按照规矩,他这篇奏疏的内容,也该是明晓朝廷百官。 但在奏疏刚进西苑。 兵部尚书杨博,就立马放出话,赞同朝廷此时此刻,宜当册立皇太子,以固国本。 随即。 就是严世蕃同样紧随其后放出话,皇上执掌乾坤四十载,也到了该册立国本的时候了。 而严世蕃更是进一步明言。 裕王载坖,深肖皇上,潜邸二十六年,在京观政六部五寺百官,宅心仁德,皇孙聪睿,皇嗣绵延有序,裕王载坖宜当社稷重担。 这话。 完全就是在张居正之后,将事情给彻底挑明了。 大明朝的皇太子,只有裕王朱载坖能够担任,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至于这个其他人是谁。 那就不用多说了。 甚至于严世蕃还贴心的给出了理由。 因为裕王这一脉,皇嗣绵延,小世子聪睿。 随后。 便是朝廷里一应在过去支持张居正变法口号的小官们,纷纷上疏,虽然他们不敢如严世蕃一样直接挑明就该是裕王成为皇太子,但奏疏之中除了提及国家该有个太子之外,最佳人选也只能是裕王。 严府巷。 外面已经是热议不断,好不热闹。 而严府却是一片祥和。 后宅的仆役们,更是面露喜色。 听前府的管事们说,似乎是因为大少爷和少夫人一直未能孕育孩子,所以府上各方托请,最后还是从兵部胡尚书那边走通了关系,请了正在地方上巡诊的李时珍入京,要为大少爷和少夫人请脉诊断。 府上能子嗣绵延,对他们这些家生子来说,就是一个长长久久的铁饭碗。 稳赚不赔! 后宅。 严绍庭对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感触。 虽然他也始终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某些玄学方面的原因,所以自己和陆大妹子才一直没有动静? 自己分明已经很努力了。 时间一久,他也就转变成了顺其自然。 不过李时珍入京,倒是可以给全家人的身体都诊断一下。 这年头。 还是得要活的久,才能笑到最后。 徐渭坐在一旁,拨着花生壳,一粒一粒的往嘴里送。 徐文清瞅了几眼严绍庭。 随后才开口道:“张居正想要将朝堂搅乱,自己坐揽新帝日后的拥立之功,顺势推行新政,若非侍读事先出手,侍郎这一次直接顺势挑明我朝国本唯裕王而不可,这份拥立之功,恐怕真要被张居正独占了。” 严绍庭笑着伸手,从徐渭跟前的盘子里抓了几粒花生。 也有样学样的剥了起来。 这件事情。 其实他也不知道。 这满北京城,又有谁能提前想到张居正竟然会上疏奏请册立太子? 严绍庭抿着一粒花生米,轻声道:“谁又能想到,朝堂之上虽说一直争斗不休,但这个张居正竟然做起了掀桌子的事情。” 可不就是掀桌子。 本来大家都只是围绕着朝政往来出招,今日不是你压过我一头,就是明日我压过你一头。 就算是打生打死,打个血流成河。 也无伤大雅。 现在张居正这么一弄可倒好了。 甭管是保皇派,还是变法派,亦或是守成派,以及真正意义上数量才是最多的中立派墙头草们。 都必须要因为张居正这一道请册立国本的奏疏,而有一个算一个的明确自己的站位。 尤其是。 在所有人都知道,裕王必然会是将来的大明朝新帝的情况下。 张居正这一次,算是直接将新政和裕王划上了等号。 想要在将来的新朝占据一个地位,那现在就要在朝政上做出抉择。 恐怕这时候。 已经有不少人,在对着张居正大骂不已了。 徐渭却是笑着说道:“明摆着的事情,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张居正会抢先弄出这一招而已,但眼下侍读的计划,恐怕也要有所改变了吧。” 严绍庭点点头:“就没有一成不变的计划,该调整的地方也得要尽快调整了……” 徐渭开口道:“那侍读是不是也上疏附议?” “附议?” 咔嚓一声。 严绍庭捏开一枚花生,抬头看向徐渭,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又有谁想着陛下了?” 徐渭抬头看向严绍庭,面露疑惑。 只是短暂的迟疑之后,徐渭便是眼前一亮。 他当即抬头看向天空:“正值酷暑,暴雨频频,正是祛湿的好时候,昌平就有不少的陈艾可做香薰。” 严绍庭点头嗯了一声:“让送一些过来,到时候我带上。” 徐渭点点头,便放下手中的花生,拍了拍手自去安排。 而在裕王府。 朱载坖却是满脸焦急。 他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 “这个张师傅!” “真真是害死我了呀!” 知道张居正上疏,奏请皇帝册立国本之后。 朱载坖就心神不宁,惶惶不安。 如今景王早就就藩,整个北京城就自己这么一个独苗皇子。 这张居正上疏请立国本,可不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没看严世蕃后来上疏,直接就说了要请立自己为太子。 虽然张师傅和严侍郎都是好心,也都是在国本的事情上第一时间想到自己。 但这是能在现在就提出来的事情? 朱载坖定定的站住脚跟,抬头看向外面那黑压压的天空。 直接的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压向了自己。 自己能扛得住? 朱载坖连连摇头。 自己是一点都扛不住啊! 要是谭纶或者严绍庭在就好了。 自己还能有个人商议对策。 现在…… 朱载坖目光左右转动,终于是开口道:“叫了李妃过来。” …… 徐府。 下衙出宫回府后的徐阶,立即就将自己的幕僚招来。 茶室里寂静无声。 屋外。 风声渐急。 徐阶沉眉开口道:“安陆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幕僚师爷摇了摇头:“一直派人盯着,一旦有消息,会有最快的时间将消息传回京中。” 徐阶微微一叹。 而幕僚则是目光转动。 安陆。 去年从京师过去了一位贵人。 裕王的弟弟,之国的景王殿下。 当今圣上现今只有这两位皇子,作为次辅人家,自然是两方都有关注留意。 徐阶心中无数念头流转,可最后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他哀叹一声:“裕王有子……” 所以。 在本朝国本一事上,从去年就已经有了胜负之分。 若不然为何景王去年会被送出京师,就藩藩国? 就因为裕王府有小世子诞下。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可现在自己那位喊出要变法革新的好学生,竟然敢做掀桌子的事情,喊出要册立国本的话。 这已经是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虽然现在自己跟注也可以。 但终于是晚了。 甚至都没有抢过那个严世蕃,成为在喊出皇帝要册立国本之后,第一个喊出应当册立裕王为太子的人。 一步落后。 便是步步落后。 半响之后。 徐阶这才开口道:“不论如何,先挑一些时节的礼物,让人送去安陆。” 幕僚点点头,随后又问道:“那裕王府那边?” 徐阶闭上眼,摇了摇头。 随后怀揣着恨意道:“工部都能给裕王府修缮屋舍了,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已晚!” 自己当初就该明白的事情。 然而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这让徐阶心中愈发烦躁。 …… 但是有人烦躁,那就有人会觉得格外舒心。 譬如此刻。 外面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万寿宫就已经点亮了无数的灯火。 宫门洞开。 等待着今日入宫,廷议顺天知府奏请册立国本一事的官员们到场。 而在内殿。 却有阵阵笑声传出。 “好你个混小子,是你们严家不够吃的了,跑到朕这里来打秋风了!” 道台上。 刚刚醒来,梳洗后换了道袍的嘉靖,看着早早就等在宫门外进来的严绍庭,面带笑容的打趣着。 吕芳在一旁准备着几样御膳房送来的早膳,笑着脸看向这边君臣二人。 严绍庭却是嘟囔道:“微臣这不是瞧着近日气候不对,想着酷暑时节正是祛湿的好时候,刚好昌平那边有不少陈年的艾草,就带进宫好给陛下祛祛湿气。微臣可不敢到陛下这里来打秋风,不过……” 他看了一眼正在给老道长盛粥的吕芳。 严绍庭笑着说道:“不过微臣出门的早,确实也没用早膳……” 说着话。 他已经是从随身带来的皮夹子里取出了几样东西。 一股浓郁的艾草味,瞬间就飘散开来。 嘉靖抽了抽鼻子,看向严绍庭时的目光,也微微多了几分柔和。 外头已经因为国本的事情吵翻天了。 甚至他都听闻,有不少官员,已经在往裕王府走动关系了。 上上下下。 也只有眼前这小子,是心里记着自己,还知道夏天是祛湿的好时节,给自己弄了些艾草过来。 嘉靖笑着说道:“味儿倒是挺足。” 那边吕芳已经端了一碗粥和几样六必居的咸菜送到跟前。 “主子爷,用膳了。” 严绍庭则是抬头道:“您用着膳,赏只腿给微臣,微臣隔着衣裳给您熏一熏祛湿。” 吕芳则在一旁笑着说道:“严侍读心中记挂着主子爷,若是叫严阁老看到,恐怕都要和主子爷您吃醋了。” 嘉靖听着两人在跟前如此说,一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他亦是从善如流的伸出一条腿放在严绍庭跟前。 自己则是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严绍庭则是低头俯身,为老道长开始熏艾祛湿。 半响之后。 他就听老道长在上面开口道:“等下给这小子也弄一份早膳,别一早就饿着肚子了。” 那边。 吕芳笑吟吟的点着头。 严绍庭则是顺势抬头,询问道:“陛下觉得熏艾如何?” 嘉靖捧着碗,低头看了过来。 严绍庭正拿着点燃的熏艾,在自己的腿上隔空缓缓移动着。 腿上传来阵阵暖洋洋的感觉,不多的时间就已经觉得微微发汗。 嘉靖放下碗筷,不禁发出一道舒畅的声音。 随后点点头道:“这熏艾也是昌平百姓栽种的?” 严绍庭点头回答:“百姓们用不起珍贵的药材,每年门前屋后也就种些艾草,给孩子妇孺老人们用。” 嘉靖则已经侧目看向吕芳。 吕芳会心一动。 “宫里每年四时五节,都要用这些东西,不如将昌平的艾草设为贡品?” 嘉靖嗯了声:“价钱给足了,也不禁百姓们再卖给别处,小小艾草,朕与民同享便是。” 吕芳应了一声。 严绍庭却没想到,老道长竟然如此大方。 “陛下仁爱子民,微臣先行代昌平百姓谢恩。” 嘉靖却是目光瞄向说着话,还不忘给自己熏艾的严绍庭。 心中一阵感慨。 老道长这才幽幽开口:“生子当如严润物啊……” 这话一出。 本来还好好的熏艾的严绍庭,手上动作顿时一顿。 吕芳亦是诧异的看了过来。 嘉靖则是笑着说道:“你爹是个有福气的人咯。” 严绍庭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臣等的福气,那都是陛下赐的,臣等荣辱,也都是因为陛下。” 嘉靖却是摇了摇头。 随后。 他才缓缓问道:“你平日里就心思多,对朝中这一次奏请朕册立太子一事,有何看法?” ………… 月票月票 第286章 老朱家不能没有严绍庭 看着严绍庭正在仔仔细细的为自己熏艾。 嘉靖思虑良久,才问出了这句话。 刚刚为严绍庭盛好粥和咸菜的吕芳,更是愣了一下。 而后才将饭菜送到了严绍庭面前。 嘉靖则是笑着挥了挥手:“让吕芳接手替朕熏艾,你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说,不用急。” 严绍庭这才拱手领命,侧身坐在一旁小口的喝着粥。 其实皇帝吃的东西,也没有多么的金贵。 六必居的咸菜,严府一坛一坛的,都是每年最好的。 西苑这边,还是严家送进来的。 吃了两口。 严绍庭就放下碗筷,抹了一下嘴巴。 他看向道台上。 很明显。 吕芳是习惯了伺候人的。 光是给老道长熏艾的动作,就要比自己更仔细更规范。 见到严绍庭喝完了粥。 嘉靖亦是带着满脸的惬意看了过来:“想明白了再说,若是答不上来,也不打紧。” 严绍庭点点头,缓缓开口道:“其实臣以为,陛下立不立国本,国本都在那里。” 嘉靖眼前一亮。 这倒又是个新奇的回答。 他当即询问道:“如何说?” 严绍庭一字一句不急不慌的解释起来:“陛下乃圣明仁德之君,如今天下臣民归心,我朝以孝传国,天下民心所在,便是国本所在。陛下乃为君父,天下民心所向,陛下自当明晓,所以立与不立,无关其他,只系于陛下一人独断。”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当老张他们都在嚷嚷着,要早立国本的时候。 但对于老道长来说呢? 国本如何选择,天下将来是谁的。 那必须是他才能决断的,而不是他的臣子们。 嘉靖却是淡淡一笑,调侃道:“你不怕你爹回头揍伱?” 这是在说严世蕃上疏奏请立裕王为太子的事情。 严绍庭亦是抬头露出笑脸。 “回陛下,家父如今都在玉河桥那边居住,一时半会儿还揍不到微臣。” “哈哈哈哈哈!” 嘉靖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随后止住笑声。 他低头看向严绍庭,伸手虚点了几下:“滑头!”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臣不敢欺君。” 嘉靖目光一动,当即开口:“那你说,如今朝中纷纷奏请让朕册立太子,朕是该顺应官员奏请册立国本,还是维持现状?” 严绍庭顿时眉头皱起。 这个老道长。 怎么这种事情也要问自己了。 老朱家是不是没了自己,就过不下了? 嘉靖则是目光幽幽的盯着严绍庭:“这可是你说的,不敢欺君。” 正在给老道长熏艾的吕芳,低头侧目看了一眼严绍庭。 自己晚年养老昌平的事情,可不能耽搁了。 这等事情,一个回答不好,就是从此圣心断绝。 严绍庭亦是心中一叹,缓缓开口。 “陛下问臣,对这一次朝堂官员奏请册立国本,陛下是应当册立还是维持现状。” “臣以为,都不适宜。” 吕芳连忙看向老道长。 不知道这个回答,主子爷是否能够满意。 嘉靖则是哦了一声:“为何都不适宜?” 在嘉靖想来,严绍庭应当是更倾向于册立太子,稳固国本的才是。 毕竟。 当下太子的人选,几乎就是明摆着的。 除了裕王。 就绝无旁的可能。 而一旦裕王被册立为太子。 那么有严世蕃首提裕王当立为太子之功,加之严绍庭本身就是裕王府世子侍读。 严家在裕王府那边,自然是能水涨船高。 如果这么算的话。 那么和第一个提出要册立太子的张居正相比,严家可能才是获利最大的一方。 但现在。 严绍庭却说不论册立与否,都不合适。 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严绍庭心中却又是一叹。 他们老朱家,当真就不能没了自己! “陛下,其实如今朝堂,不论陛下是否册立太子,陛下和朝堂官员心中都清楚,这国本是落在何处。” 这句话,也相当于是严绍庭认同了裕王是大明国本的不二人选。 嘉靖目光微微眯起。 他在等着严绍庭后面的话。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所以,册立与否,不过是个正名的事情罢了,有没有这个名分,并不会改变什么。而在臣看来,国本乃是干系江山社稷,维系民心。 “立,或不立,更重要的是究竟能否担当陛下积攒下来的江山社稷。 又能否维系陛下仁德施政,所积攒下来的天下民心。” 听着严绍庭的话。 嘉靖不由的点着头。 他不无开口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朕自登基,方才深知此理。四十年来,朕唯恐江山不稳,民心动荡,败坏列祖列宗为朕积攒下来的这大明江山社稷。” 嘉靖抬眼看向严绍庭,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你说的没有错。” “立或不立,重要的是能够担下朕日后留下的这座江山。” 见皇帝如此说。 严绍庭顿时松了一口气。 吕芳也松了一口气。 自己的昌平养老计划,还能继续下去。 严绍庭又说:“其实这一次朝中之所以奏请陛下册立太子,也并没有过错,天下承平多年,陛下垂拱而治,也该到了册立国本的时候。” 嘉靖面露笑容,审视道:“这是在给你爹还有张居正他们和朕解释?” 严绍庭当即摇头:“微臣并不是为他们解释,而是祖宗之法便是如此,虽然立或不立皆在陛下圣意,但身为陛下的臣子,却也要为陛下的国本之事着想。” 道台上。 艾香四溢。 嘉靖点点头,嗯了一声:“你倒也是公允,继续说下去吧。” 严绍庭这才说道:“不过这件事,恐怕对裕王府那边,会有些牵动。毕竟……” 老道长真的是不想册立太子? 并不是。 当年他登基后,也早早的就册立了东宫太子。 只是他的儿子们,先后接连早逝。 这才让老道长心中忌惮,再加上道人的解说之后,才在这么多年都一直不曾册立太子。 不是因为老道长忌惮册立太子,会对他的皇位产生影响。 反倒是因为,老道长这个当父亲,担心册立了太子之后,又会旧事复发。 他到底也是个当父亲的。 也是会如常人一样,担忧自己的子女。 嘉靖亦是眉头微皱。 想来这件事发生后。 自己那个儿子啊,就已经心中惶惶不安了。 这几日,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好觉。 他性子本来就弱,遇到事情定然是焦虑的很。 嘉靖心中微微一叹。 严绍庭则是说道:“所以在微臣看来,这件事情如今已经发生,并不是朝中奏请之人的错,也不是王府那边的错,更不是陛下的错。但微臣却觉得,这又是个机会。” 说完之后。 严绍庭抬头看向了老道长。 果然。 嘉靖也面露好奇,看向了他。 “什么机会?” “只管说来,若是妥当,朕无有不准。” 严绍庭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微臣想的是,既然朝廷里正在奏请陛下册立国本,不如先将此事按下,让那位能出王府,择一地历经一二,也能趁着陛下执掌乾坤,亲眼瞧一瞧我大明的百姓,到底都是怎样生活,地方上的事情又会有哪些。” “那就选在昌平!” 当严绍庭说出这个提议之后,嘉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地点选在了昌平。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你说的没有错,既是要执掌乾坤的人,是日后天下人的君父,就该先看看他日后的子民们都是怎样的,亲眼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免得日后被朝臣给蒙骗了。” 说完之后。 嘉靖目光闪烁有神。 自己登基已有四十年,深知这天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自己的儿子也能清楚吗? 自己当年从安陆出发,一步步走进这座北京城。 可谓是艰难万分。 自己的儿子,又能否如自己一样,将这些臣子执掌于手上拿捏。 不论严绍庭的提议有何目的。 这都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嘉靖看向了吕芳:“回头就安排好这件事情,你们先记下,但光是昌平还不行,昌平百姓如今的日子好起来了,也要让他去看看别处的百姓日子是怎样的。 学一学昌平的治理之法,若他能将其用在天下,那也不枉朕这般仔细培养他了。” 吕芳当即躬身抱拳,将这件事记牢在心中。 严绍庭亦是心中暗暗生喜。 他今天之所以早早的就入宫,所为的就是能让老道长知道,当整个朝廷的人都在关注国本的时候,只有他。 只有严绍庭! 才是关心皇帝的人! 然后,自己就能一步步的提议,让裕王能到昌平做事。 自己似乎并没有提议让裕王去昌平。 可逻辑一旦搭建好,老道长必然会选择昌平作为他儿子上岗前的培训实习地。 而只要裕王到了昌平。 自己就有办法,能将裕王变成昌平的模样! 等到新朝之时。 老张的变法? 老高的政治理念? 都不如裕王‘自行参悟’的治国之道重要! 他当即拱手道:“陛下圣明,如此则国本立或不立,已然无关紧要,而国本却能更加稳固,我朝传承有序,自当盛世绵延,民富国强!” 嘉靖却是目光紧紧的盯着严绍庭。 半响之后才开口道:“不许藏私!不许欺瞒!不许作假!”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许。 不许藏私,是不许严绍庭在治理地方的事情上,对裕王有藏私的地方。 不许欺瞒,则是不能哄骗裕王,只让他看到好的,或者是藏下不好的地方。 不许作假,那就是对老道长自己来说的了,裕王在昌平所作所为,都需要让老道长这个当爹的知道。 严绍庭笑着拱手点头应下,旋即又说道:“说起来,昌平书院的三位老先生,最近屡屡要让微臣出任书院山长一职,但臣还年轻,不敢担此重任。 如今陛下圣意已定,臣请陛下准允,担任昌平书院山长一事,如此也能让那位名正言顺。” 让老道长出任昌平书院的校长,这对于昌平书院来说可是一个转折点。 但嘉靖却是摇了摇头。 他大手一挥:“就让他自己去担任你们昌平书院的山长,朕就不掺和这个热闹了。” 说完之后,嘉靖淡淡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让儿子去当这个山长,那日后从昌平书院走出来的人,就天然是儿子的心腹之臣。 严绍庭则是有些意外。 让裕王当昌平书院校长? 这可比自己设想的要更好啊。 如此。 这君臣两人,都觉得自己是心满意足。 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惬意的笑容。 这时候。 外面有小太监走了进来。 通禀说,内阁、六部等衙门的官员们,都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随时入殿廷议。 嘉靖的目光当即看向严绍庭:“稍后……” 我就说。 老朱家没我得散! 严绍庭当即拱手起身,而后拍了拍胸膛。 “陛下放心。” “国本一事,微臣定当谨遵圣意而行!” ………… 月票月票 第287章 万寿宫内闪亮出场 今日的北京城上空。 云层格外的低。 风也愈发密集强劲。 所幸,西苑里有宫墙和高耸的殿宇阻拦,风吹进来兜兜转转也就变小了。 而在宫门外。 今日的百官,明显的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张居正、杨博、严世蕃为首的奏请册立国本的一方。 另一方则是以徐阶等人为首的,在这件事上还尚未发表意见的官员们。 对了。 其实在这两派之外,还另有一派。 就是如严嵩、高拱、袁炜等人聚在一起的,打算看热闹却也在担心是否要在今日站队的人。 等到吕芳从宫门里走出来后。 众人相互见礼。 吕芳便走在前头,领着严嵩等人进到殿内。 严嵩作为首辅,自然是跟吕芳走在最前面。 进了殿。 老严头便轻轻的抽动了一下鼻子。 殿内的艾香味很浓郁啊。 至于其他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未曾当做一回事。 毕竟皇帝整日待在这万寿宫修玄。 就算是整出些古怪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众人按照官阶位次在殿内自寻位置站定。 吕芳则是提前搬了凳子,送到严嵩的身后。 “阁老,您坐。” 严嵩则是笑吟吟的点着头,伸手抓住吕芳送过来的手臂:“当真是老咯,如今每次入宫面圣,都要劳烦吕公公忙前忙后为老夫搬凳子。” 吕芳却是笑着说道:“阁老为国操劳了一辈子,陛下对您老也是尊敬的,更何况是老奴呢,不过是为您老搬张凳子的事情而已。” 严嵩笑呵呵的坐下。 拱着手道:“还是要谢过吕公公的。” 吕芳点点头,摆了摆手,这才退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 而他的目光则是看向了内殿方向。 也不知道等下的场面,会不会让在场这些人大吃一惊。 而徐阶等人,瞧着严嵩和吕芳之间的客套,心中却是一阵腹诽。 奸相和阉宦。 当真是个好搭配! 张居正则是默默的注视着今日殿内的情形。 自己往日的那位好先生,显然已经是和自己彻底的分道扬镳了。 连带着,礼部尚书严讷、刑部尚书潘恩等人,也都不可能再有合作。 杨博算是六部里的自己人了。 严世蕃也因为他儿子严绍庭的原因,可以暂时合作。 余下的…… 作为裕王的先生。 高拱这个内阁辅臣,其实也可以拉拢一下。 而在今天这场廷议,想来也是会站出来支持裕王册立太子才对。 那么内阁之中,也就剩下一个袁炜了。 在张居正看来,这人最是圆滑。 恐怕还得要看今日的廷议结果,以及皇帝的反应,才有可能表态。 那么吏部尚书就不能指望了。 而和高拱站在一块的户部尚书高燿,却能成为争取的对象。 如此一来。 也算是势均力敌了。 正在殿内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 一阵脚步声从内殿传来。 众人纷纷张目看了过去。 怎么是他! 只是一眼。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徐阶整张脸都扭在了一起,不停的眨着双眼,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而张居正等人,则是诧异万分。 殿内。 死一片的寂静。 在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都看着严绍庭竟然是默默的颔首躬身,跟在皇帝身后,从内殿走了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 严绍庭跟在皇帝身后,闪亮出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 严绍庭平日也能在万寿宫参加廷议。 现在的问题是。 严绍庭为什么会是从内殿跟着皇帝一起出来的? 总不能是他严绍庭给自己一刀,然后去争夺那内相的位子吧。 那严绍庭今日当众,显然是在皇帝的应允之下,跟在其身后从这万寿宫大殿内殿走出来。 又代表了什么? 原本已经因为是否要册立国本一事,而弄得众人思绪复杂,随着严绍庭跟在皇帝身后出场,所有人的脑袋里已经是空白一片。 完全来不及思考当下的问题了。 严绍庭却是笑眯眯的看向了众人,送给所有人一个纯良的笑容。 走在前头的嘉靖似有所感。 回头看了一眼严绍庭。 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叫骂了一句。 “滚回自己的位置去。” 严绍庭当即点头:“哎!微臣领旨!” 然后便屁颠屁颠的,向着老严头身后走去。 众人看着这幅模样,又是心中齐齐一震。 皇帝什么时候,对待严绍庭,俨然一副对待自家子侄…… 不! 他严绍庭就算是皇帝的儿子,也不可能有这等待遇! 而严绍庭则是当着众人的面前,一路走了过来。 “袁阁老早。” “高阁老好。” “徐阁老您身子愈发不错啊。” “诸位早上好啊!” “……” 严绍庭一路走来,便朝着一路的人问好。 最后才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老严头身后,稳稳的站直了身子。 徐阶整张脸都青了。 严绍庭这般模样和举动,只能说明他定然是又做了什么事情,讨得皇帝龙心大悦。 该不会是严家今天要顺势,全面站队拥立裕王为东宫太子吧? 若是如此。 自己也只能是…… 徐阶默默的闭上了眼,心中却是万分警惕。 这时候。 嘉靖已经是走到御座前,缓缓坐下。 他的双手搭在了御桌上,双手轻轻一拍。 “臣等参见皇上。” “皇上圣安康。” 嘉靖眯着双眼,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朕安。” 这时候。 诡异的气氛,就在殿内急剧增多。 一息脚步声响起。 严世蕃赶忙快步走出,抢在刚刚才抬起脚步的礼部尚书严讷之前,站了出来。 “陛下,臣请陛下圣裁准允,册立裕王为国本!” 严世蕃言简意赅,说明意见。 也算是开启了今日的廷议。 他一开口。 严讷当即眉头皱紧,暗暗的冷哼一声。 自己还没来得及抢先压制,就被这个严世蕃给抢了先。 张居正亦是心中一凝。 自己抢了一个首议册立太子的先,却丢了第一个奏议册立裕王为太子的先。 今日廷议,依旧是被严世蕃给抢了先。 但他心中再如何懊恼,也只能忍下。 “臣,顺天知府,张居正,奏请陛下为江山社稷,遵祖宗成法,早立国本,贤选太子,以定民心。” 杨博紧跟其后:“陛下登基已有四十载,垂拱圣明而治天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庶归心,朝堂之上善政无数,盛世将至,宜当早立国本,以稳天下人心,国朝前后承袭有序,复以祖宗之法,君臣相宜无后顾之忧,我大明必当昌盛万代!” 随着请立派的发声。 也代表着朝廷当下的变法派,开始要拿下拥立国本的功劳。 严讷眉头微皱,对着在场众人察言观色。 正当他要再次走出,开口反驳的时候。 站在前面的高拱却是又抢了先。 “陛下!” “臣反对!” 高拱一开始。 本来还要反对册立国本的严讷,顿时愣在原地。 他茫然的看向这万寿宫最不应该反对册立国本,却偏偏就这么做了的高拱。 张居正亦是诧异的看向高拱的后背。 自己想的,竟然完全错了。 高拱这个本该坚定支持裕王被册立为太子的人,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嘉靖却是淡淡的扫了一眼高拱。 心中生出些满意。 如果高拱今日也附议册立的话。 那只能说,高拱是个能干的臣子。 但现在。 他第一个当众反对。 那就说明,自己没有给儿子找错先生。 高拱眉头紧皱道:“陛下圣安康,早年更有言不许臣下议论国本事。事关国本,虽干系社稷,但臣料定陛下早已圣意定夺,臣等自当无须再议此事。” 高拱确确实实是不想让裕王现在就被册立为太子。 但其实也不是他不想。 而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尤其是被牵扯进变法派和守成派的争斗之中。 自己那个学生啊。 是个什么性子,自己这个当先生的还能不清楚吗? 不如就和现在一样。 宫里宫外,朝上朝下,都保持着默契。 裕王本就是有实无名的国本唯一人选。 又何必为了一个名头,就成了众矢之的。 徐阶见高拱出来反对,便当即回眸看了严讷等人一眼。 他们已经不需要出面反对了。 嘉靖目光扫向在场众人。 他缓缓开口道:“国本一事,尔等可还有不同意见?” 张居正上前了一步。 “臣有奏言!” 张居正立马抬起头,看向抢先自己出声的严绍庭。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严绍庭也要出面,支持册立国本了吗? 是了! 是了! 他严绍庭是裕王府世子侍读,一旦裕王被册立为太子,那么等日后裕王登基,世子几乎就是下一任太子的不二人选。 如此。 他严绍庭就能成为日后大明新帝的先生。 严家在朝堂之上,将会走向一个更高的地位。 不过。 只要严绍庭能赞同册立国本就行。 毕竟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会如何发展? 嘉靖则是默默一笑:“严卿有何谏言?” 众目睽睽之下。 严绍庭缓声开口:“臣并不赞同现在就册立国本……” ? ?? ??? 严绍庭不赞同册立国本! 一瞬间。 万寿宫大殿内,那一张张的脸,浮出无数个问号。 严绍庭则是不急不慌道:“臣以为,陛下早年就有圣谕,不许臣下议论国本之事,朝廷如今自当遵谕而行。 “但张知府等人奏请册立国本,亦是依祖宗之法而有谏言,乃为国朝社稷思量。 “只是陛下谕令和祖宗之法,若一并而论,确实难以分辨。 因而臣以为,陛下如今圣体安康,天下尚未真正承平,不如诏令宗室皇子,就近选地观军政臣民。皇室之子,宜当体察民情,知晓民间疾苦,日后方能真正践行陛下圣风,垂拱而施仁德,泽被天下黎庶!” 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默默退回原位。 感受着身后所有人投向自己的目光。 没有想到吧。 你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吧。 册立国本? 哪有调教国本更有意思! 不对! 是让未来的国本,能够先体察民情,知晓民间疾苦。 ………… 月票月票 第288章 严绍庭成未来太子的上司了? “臣,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裕王府世子侍读、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昌平治安司司正、行走随侍内阁兼办诸事,严绍庭。” “奏请陛下准允,降旨敕令皇子等,出府就近观地方军政臣民诸事,体察民情,知晓疾苦,以承陛下圣风,泽被天下黎庶。” 万寿宫大殿上。 严绍庭声音洪亮,不加任何掩饰。 然而。 殿内众人却是一阵呆滞。 在赞同册立太子,和反对册立国本的选择中。 任谁都不可能想到,竟然还会有第三个选择。 就连首议此事的张居正,亦是眉头皱紧。 想不到啊! 自己是一点都没有想到啊! 这等局面,竟然都能被严绍庭硬生生创造出了第三种选择。 让皇子出府就近观察军政臣民。 原本就屡屡被人抢先的礼部尚书严讷,当即忍不住了。 我们都在这里为了册立太子与否打的狗血淋头。 你严绍庭倒好。 生生弄出了第三个选择。 咱们这帮老少爷们狗头都打烂了,难道这血就白流了? 只是当严讷刚走出一步的时候。 严绍庭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 “严尚书,你先等等,下官还有话没有说完,你别急。” 刚踏出一步的严讷,顿时一愣。 抬头看向正目光暧昧的盯着自己的严绍庭。 严讷发誓。 若不是身在万寿宫,自己此刻就算是豁出去,也要将严绍庭给砍了。 这老小子想揍自己? 严绍庭接收到了严讷的眼神,心中不禁一笑。 严绍庭却已经是重新转身,看向上方的老道长。 见到这小子又重新看了过来。 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自己是不想当儿子当上太子吗? 怎么可能。 若不是…… 不过严绍庭今天给他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顺着朝堂上这帮人闹起来的由头,让儿子能亲身去看看民间疾苦,这可是过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对于臣子们来说。 让皇子出府体察民情? 那还要他们这帮臣子做什么? 依着这帮人过去的观念,皇子只需要坐在高堂之上,听取他们这些人的圣贤教化,然后就可以按照圣贤的要求,将权力赐予这些臣子,让他们去代行皇权王法,去治理天下。 皇帝的权力。 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剥夺了的。 作为当了四十年皇帝的嘉靖,很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甚至于他更加清楚,历代先皇都有过想要挑战这个无形制度的念头,但最终大多数都被这个无形的制度死死的压制着。 譬如那位孝宗皇帝? 嘉靖心中呵呵一笑。 孝宗? 就是因为啥啥都不会,啥啥都不行,但又能让臣子们都满意,所以才只能落一个谥号孝字。 这个孝到底是对谁去的。 嘉靖觉得都是两说。 他迎着严绍庭的目光,挥手笑道:“有话就说完,说东说西,就伱话多了?” 皇帝明着是在训斥严绍庭。 可落在严讷等人眼里。 再联系到今天严绍庭是跟着皇帝从内殿走出来的。 这分明越来越像是皇帝子侄的模样了。 不。 是比皇帝的儿子还要亲切! 不解和疑惑之外,大殿内又多了几缕醋意酸味。 若是有机会。 谁不想当皇帝的儿子? 当孙子都行! 严绍庭则是拿出了自己的老套路:“启禀陛下,本朝自太祖高皇帝开始,诸皇子少年时多居住于中都凤阳,体察民间疾苦,知晓五谷百业。 “等到诸皇子年长,便各有差遣,或在朝中办事,或是坐镇地方,统领兵马戍卫边疆。虽多有不法,时有情蔽,但皇子之中亦有才干。 天下万民,散布两京一十三省,皇子乃为天家宗室,陛下血脉,为天下人供养,又岂能不知天下人之五味?” 看。 我严润物可没有空口白说。 连太祖高皇帝当年,都让儿子们各有差事历练。 现在不过是让当今陛下的儿子们,在就近的地方上看看民间民风,既继承了祖宗之法,又不违当下规矩。 合情又合理。 而严绍庭又继续说道:“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皆在言须要知晓五谷,体察民情,微臣一直便十分好奇,为何宗室皇子却不需要体察民情?” 这话已经是赤果果的了。 几乎就要将朝中那帮道貌岸然的清流们的脸皮给撕下来了。 某些人。 更是脸上一阵阴沉。 严绍庭又继续幽幽说道:“人而为人……” 他缓缓转动脖颈,扫向在场众人。 “难道有人是生而知晓万事万物?” “臣以为,这是不尽然的。” “千年前,中原人只知道西域丝绸之路,方才有了强汉盛唐,而今我们又知道了在海外还有诸多国度,可以为我中原带来无穷的财富。” “若今日陛下能准允微臣所奏微薄谏言,臣当再请陛下准允,日后我大明皇室子嗣,当务必皆要有体察民间,知晓疾苦之经历。” “皇室不知五谷,百姓疾苦五味,何以为天下亿兆臣民表率。身为皇室,自受天下臣民供养,也当知晓天下臣民。” 说到此处。 严绍庭停顿了一下。 随后转头看向了脸上一片铁青的礼部尚书严讷。 “严尚书,下官说完了。” 随后。 严绍庭这才退回到老严头身后,默默的颔首低头站定。 殿内。 一阵寂静无声。 严绍庭不光是奏请让皇子们就近体察民情。 还要让皇帝为将来的皇室子嗣们开一道可以出阁出府,走访民间的口子。 要反对? 需要! 能反对? 不能! 因为严绍庭从一开始,就已经将他们过去习惯于走的路给走完了。 这一副为天下亿兆黎庶的说法,一副为了天下苍生的派头。 谁能说反对? 严绍庭亦是心中暗笑。 自己光是为了在这帮人争着要不要册立太子的时候,哄一哄老道长? 光是为了让裕王能到昌平,然后潜移默化的变成自己想要他变成的模样? 他不禁想到了裕王府里的那个小屁孩。 只是这短暂的一瞬间。 严绍庭已经在脑海中,设定好了无数的课业,只等着小屁孩到了可以出阁学习的年纪,就可以一个个全部安排上了。 人们常说,张居正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自己或许并不能工于谋国。 但一定要先工于谋身。 免得日后小屁孩雷霆一怒,自己全家嗝屁。 得要让小屁孩以后就算是雷霆一怒。 也只能怒一下。 上方。 嘉靖看着眼前众人一片沉默。 心中愈发想要放声大笑。 搅吧! 搅吧! 让你们继续搅。 他的目光不由看向严绍庭。 满朝上下,文武大臣十万。 独这孩子,是心中寄挂着自己,是能真正体察自己圣心的。 让裕王那孩子出府去地方上看看天下到底是怎样的。 百利而无一害! 朕的皇子。 大明朝未来的新帝。 又岂能是那笼中金丝雀? 嘉靖几乎是下意识的,省略了往日里逢事必先问询百官的习惯。 而是直接开口道:“好!” 他又觉得不够,当即再次出声。 “甚好!” 不等旁人出声。 嘉靖已经笑着说道:“朕的皇子,又岂能不识五谷,不知民间疾苦?” 说完之后。 嘉靖的目光扫向在场众人。 他幽幽说道:“朕还记得,数十年前朕刚刚登基的时候,朝廷里总有人说,要让朕体察民情,要知晓百姓之艰。既然如今尔等都在争论国本,那就让朕的儿子们,出府去地方上好好的看一看这天下到底是怎样的。” 殿内一阵沉默。 皇帝也将他们的话给堵上了。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说什么了。 毕竟。 体察民情这句话,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过去都没少对皇帝说。 现在皇帝顺了他们的意。 让皇子们去地方上体察民情。 他们再说反对? 那他们过去说的话就是在欺君! 嘉靖少有的强硬道:“既然诸卿皆不言,想来便是诸卿都认同严绍庭的谏言,既如此……” 皇帝拖长了声音。 随后在众人的等待中,皇帝终于是降下圣裁。 “即刻敕令,裕王出府,体察顺天府昌平民情,任昌平书院山长,昌平书院此后下辖于昌平治安司。” “敕令景王出府,体察德安府安陆县民情,任安陆县教谕。” 皇帝现在只有两个活着的儿子。 所以这敕令,自然也就只能是发往裕王府和景王府。 裕王在京,按照严绍庭的建言,自然是在顺天府历练。 而景王去年就就藩安陆,体察安陆县民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 皇帝的口谕里,却又有一些不同。 景王只是挂了个安陆县教谕的名头,这是负责地方教化的差事。 而裕王则是出任昌平书院山长。 这本是非官非职的位子。 但皇帝又圣口一开,此后昌平书院山长一职,乃是昌平治安司辖下。 这就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含义了。 谁不知道现在的昌平书院是个什么存在。 有聂豹三位老先生在,又有今科状元郎和榜眼出口必言乃是昌平书院出身。 谁都清楚日后朝堂之上,必然会出现一大批昌平书院出身的官员。 让裕王去做昌平书院的山长。 那几乎就等同于是在说,让裕王当将来的太子,成为大明朝下一任皇帝。 而昌平书院走出去的学生,走进朝堂之中,天然就是裕王的潜邸老人! 然而在这之外。 让在场众人诧异的是。 昌平书院的山长,从此以后辖于昌平治安司。 若是大伙没记错的话。 昌平治安司的司正,就是严绍庭吧。 裕王做昌平书院山长。 严绍庭是昌平治安司司正。 那这么说的话…… 严绍庭竟然就这么成了大明朝未来皇太子的顶头上司? 强如张居正,此刻反应过来后,也是心头一震。 可是皇帝的话,却并没有说完。 “严绍庭建言有功,利国利民。” “敕令,即刻拟旨,严绍庭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升詹事府少詹事,加国子监司业。” 殿内。 众人纷纷诧异抬头,看向正在大肆封赏严绍庭的皇帝。 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詹事府的少詹事! 从此以后还多了一个国子监的司业! 皇恩何以如此浩荡于严绍庭? 可是。 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 嘉靖目光玩味的看向严绍庭,轻飘飘开口道:“加赐太子宾客,赏斗牛服一件。” ………… 月票月票 第289章 我弹劾我儿子关你甚事 疯了! 皇帝疯了! 整个万寿宫大殿内的大多数人,都疯了! 几乎是所有人,都目光诧异的看向终于说完赏赐的皇帝。 即便是强如首辅严嵩。 此刻亦是目光闪烁着,眼神诧异不解的注视着皇帝。 皇帝赏赐加封严绍庭。 这并不算什么事情。 翰林院侍读学士,也不过是从五品,本就是清贵官职,而严绍庭此前就是翰林院的侍读,这个加封无关紧要。 詹事府的少詹事,也不过正四品,同样属于清贵,同样是严绍庭本来就有的差事衙门的官职上升任的。 而正四品的官衔。 也不过是将严绍庭原本最高正五品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的品级,给上升了一级。 至于说国子监的司业。 不过区区正六品的小官。 如果说裕王担任昌平书院山长,而后辖于昌平治安司,而让严绍庭出任国子监的官职,也算是说得过去。 毕竟国子监就是管教育的。 但唯独是这太子宾客! 朝廷历来都有诸多属于荣耀性质的虚衔。 譬如三公。 譬如三孤。 又或是属于东宫辅臣的太子三师、太子三少。 而在太子三师、太子三少这样的东宫辅臣之外,鲜少有人知道,属于东宫辅臣名誉头衔的,还有这个太子宾客! 太子三师为从一品大员。 太子三少为正二品大员。 而太子宾客,乃是正三品。 正三品! 皇帝用一个荣誉性质的正三品的太子宾客,将严绍庭的官阶,直接拉升到了正三品! 除了意味着,严绍庭从此以后也可以年纪轻轻就穿上一件大红袍。 当然,皇帝还贴心的赏赐了一套斗牛服,那不比大红袍低多少。 但是! 六部尚书也才正二品啊。 六部左右侍郎、五寺卿,则刚刚好就是正三品! 这是不是说明。 以后严绍庭可以直接由着太子宾客,拿到六部侍郎的官位? 皇帝赏赐的就不是一个太子宾客这么简单的事情。 而是给了严绍庭一个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就成为六部侍郎的机会。 甚至在场不少人都认定。 只要严绍庭今年立一个足够的功劳,皇帝说不定就能直接将他升到六部侍郎的位子上去。 那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位子啊! 朝廷里历来都有句话。 侍郎以下皆为小吏。 说的就是不成侍郎,虽然你是官,但也就是如小吏一样。 只有一步步走到六部侍郎的位置上,才能真正称得上一个官字。 而徐阶更是差点就要晕过去。 他同样清楚太子宾客,对于严绍庭意味着只要有一份大功劳,就能立马成为六部侍郎或五寺卿,这等真正能够决策朝堂政局的官职。 他更清楚。 皇帝加赐严绍庭为太子宾客,已经明摆着表示,裕王就是大明朝绝无二选的太子! 徐阶低着头。 目光阴森。 又是昌平书院山长,又是辖于昌平治安司,又是太子宾客。 这不就是为了裕王准备的。 从昌平书院的角度出发,严绍庭成了裕王的顶头上司,而他又多了一个太子宾客的头衔。 这不就说明了。 裕王就是太子的唯一人选。 这等含义。 往往都比实质性的东西,要来的更加重要! 徐阶心中长长一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头,脸上已然神色平静。 他看向了在场的人们。 恐怕这些人,包括自己的那个好学生,都没有想到。 严绍庭竟然成了今天最大的赢家。 所有人都输了。 唯有严绍庭一个人赢了。 还赢的如此丰厚! 嘉靖则是眼中含笑,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不由冲着严绍庭说道:“严润物,该谢恩了!” 自己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 太子的册立,只能自己来决定。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动,他方才也同样震惊不已。 太子宾客啊! 自己不光多了一件斗牛服,从此以后也能穿上大红袍了。 虽然离着一品仙鹤大红袍,还有一段距离。 但好歹也是大红袍不是? 回头试试自己穿着大红袍,再让陆大妹子穿上她那套诰命服? 严绍庭陷入遐想之中。 随着老道长的呼喊,他赶忙抬起头。 随后拱手抱拳,弯腰躬身。 “臣,谢恩!” “陛下隆恩浩荡,犹如甘露,臣定不负皇恩,必当竭心尽力,为大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嘉靖一时放声大笑。 他满脸红光,开口道:“朕可不能让你死了,你得好好的活着,活的长长久久,为我大明江山社稷,干上一百年!” 皇帝这就是疯言疯语了。 再让严绍庭活上一百年? 依着严绍庭现在的官位来算,怕不是要当七八十年的首辅! 说不得都能熬死好几代大明朝的皇帝! 徐阶双眼深处,藏着一丝丝浓郁的幽怨,盯着不远处的严绍庭。 最好是能一觉不醒! 张居正则是心思愈发沉重。 自己这一次,算得上是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了。 但他也开始安慰起了自己。 至少。 裕王是清楚,自己是第一个喊出要册立太子的人。 这份人情,裕王总得记下吧。 杨博却有些尴尬了。 自己这一次跟着喊册立太子,会不会被徐老狗这帮人给怀疑上? 回头还得要好生琢磨琢磨如何应对,好好的解释一番。 而近来一直忙着整饬吏治的高拱,对此却是心情风平浪静,甚至还略微有些欣喜。 严绍庭这一次算是彻底和自己的学生裕王绑定了。 依着自己对这个严绍庭的了解,就算做事方法或许有些问题,但总是好的。 自己那个学生裕王能有这么个助力,等自己日后老了退下来之后,裕王身边也能有个得力能臣。 他倒是没有去想。 自己又能不能等到他的学生登基称帝,而他的学生又能当几年皇帝,他高拱自己又能在朝中待几年。 且不管殿内其他人如何想。 此刻的严世蕃心中是又欢喜,又有些不得劲。 欢喜的是,儿子飞黄腾达,前途愈发的不可限量。 而不得劲,则是因为自己分明一身干劲。 可到现在却还只是个小小侍郎。 什么? 伱说侍郎不小很多人可望不可及? 那是你不够努力! 爷们起点就是侍郎! 总不能让爷们当一辈子侍郎吧? 俺严世蕃要进步! 于是。 一声大嚎,在殿内响彻而起,惊的众人纷纷侧目寻声。 只见严世蕃双目瞪大,如那禅院之中四大天王怒目审判世间一切邪祟一般。 严世蕃右脚向前一弹,便将官袍踢起,左手那么一抄,就兜住了官袍。 随后右脚向前那么一踏出。 他就噌噌噌的走到了大殿中央。 随后严世蕃面貌咬牙切齿,松下官袍,歪头侧目,举臂挥手,颤颤着指向了刚刚被大肆赏赐加封的严绍庭。 “陛下!” “臣要弹劾严绍庭,贪赃枉法,知法犯法,在朝堂之中,深受皇恩,却上下勾结,沆瀣一气,结党营私!” 大殿内。 严世蕃如同是唱戏的一般,对着严绍庭便是一阵言辞犀利的输出。 霎时间。 满殿哗然。 严世蕃这个当老子,竟然亲自当众弹劾儿子。 这是要大义灭亲? 尤其是在皇帝刚刚几乎是大水漫灌的赏赐了严绍庭之后,严世蕃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弹劾严绍庭。 当真是疯了。 大明朝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时刻,殿内无数人心中浮现这个念头。 如今的大明朝堂,他们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嘉靖亦是眯着眼看向了严世蕃。 有意思! 自己若是没有记错,今天严绍庭还与自己说过,这严世蕃已经搬到玉河桥那边去了,而且最近他也在上疏言及变法,更是在张居正之后,第一个喊出应当册立裕王为太子。 他要弹劾严绍庭? 嘉靖嘴角含笑的开口道:“你儿子干了什么事?” 严世蕃却是抬头沉声道:“启禀陛下,圣前无父子,只有陛下和臣子等!” 嘉靖又是一愣。 这严世蕃,倒是愈发有意思了。 他只好重新问道:“那你说说,朕刚刚封的太子宾客,犯了什么事?” 严世蕃点头道:“太子宾客严绍庭所犯乃是大罪!此人与刑部勾结,会同都察院官员,上下包庇,明知都察院有观政进士擅离职守,却相互包庇,以人情往来而作疏通,都察院更是日益放纵。 “而此时朝中,正值整饬吏治,更有内阁辅臣亲领此事,陛下垂拱圣视,若不严查此事,若不严肃一应涉案相互包庇勾结之人,则国朝律法何在?则陛下亲自降旨整饬吏治之风何存? 臣以为,当严肃查处,以臣前番所请复行祖宗之法,严惩此案一应人等,追溯相关官吏,绝不姑息,以正视听!” 等到严世蕃一说完话。 潘恩就站不住了。 这老小子,竟然将这件事给抖出来了! 还揪着这件事,胡乱攀咬到现在朝中整饬吏治的事情上,更是又提那狗屁的祖宗之法! 怎得。 是要将我儿扒皮充草? 你严世蕃不心疼自己儿子,老子可心疼自己儿子了! 潘恩当即站了出来。 “陛下,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此言,纯属无稽之谈!” “臣在刑部,亦参与此次朝中整饬吏治相应事,从未听闻都察院有所谓观政进士擅离职守一事,纯属严世蕃胡编乱造。” “臣以为,严世蕃之所以有如此言论,纯属是为了他那所谓变法即为祖宗法的事情,是要祸乱朝纲,动摇我大明江山社稷之稳固!” 严世蕃却是不急不慌。 他缓缓转身,晃着脑袋看向了试图将事情压下去的潘恩。 就在众人以为严世蕃要据实相应反驳,并拿出一些个证据的时候。 严世蕃却是满脸讥讽的看着潘恩。 “我弹劾我儿子。” “关你屁事啊!” 噗呲。 也不知道是哪个嘴巴没把门的,竟然当众笑出声来。 只是众人纷纷侧目寻找之后,却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在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笑声。 我弹劾儿子。 关你屁事? 潘恩一整个人都傻了眼,懵了。 你严世蕃才是放屁! 刚刚还教训皇帝,说这大殿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怎么现在,你又是弹劾你儿子了? 然而。 一旦找到了全新为官方法的严世蕃,开始用新方法当官的时候。 就是他真正火力全开的时候。 只见严世蕃冷眼冷声道:“怎么?难道你潘尚书和这件事也有关系?还是说你儿子也犯法了?” “不对!” 说完上一句话后,严世蕃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好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喊了一声不对。 他便立马低头,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本。 然后竟然是当众翻开,一行行的看了过去。 甚至于。 严世蕃还不忘看向上方的皇帝。 “还请陛下恕罪,微臣再看看弹劾里都有哪些人……” 说完后。 严世蕃便继续低着头看自己的弹劾奏疏。 殿内。 终于是止不住的,响起一阵阵的偷笑声。 而潘恩已经是整张脸如同猪肝一样。 这严世蕃绝对就是故意的! 他能忘了自己还要弹劾哪些人? 这厮纯粹就是在恶心自己。 正在这时。 严世蕃却是忽然抬起头,而后满脸暧昧的看向潘恩。 “找到了!” “潘尚书……” “原来你也犯法咯!” ………… 月票月票 第290章 公报私仇的皇帝 大殿之上。 严世蕃满脸神色暧昧的看向潘恩:“潘尚书,原来刑部犯法之人,便是你啊!” 说完之后。 严世蕃当即转头看向上方的皇帝。 他双手捧起弹劾的奏本。 “陛下!” “臣今日要弹劾的,正是太子宾客严绍庭,及刑部尚书潘恩,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因今科观政都察院进士潘允端,前番时非休沐,而无故擅离职守,意在坊间寻花问柳,邀约友人,耗费数百两之重,以召妓子供其欢愉取乐。 “随后,观政进士潘允端却不知悔改,而刑部尚书潘恩身为其父,执掌刑部,深晓刑名,明辨吏治,却知法犯法,枉顾皇恩。潘恩私下去寻太子宾客严绍庭,以求能手书游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使得其网开一面,篡改笔录。 “潘允端至今仍无悔改之意,自以为当朝尚书之子,便能高于国朝律法,横行无法,藐视律法,藐视皇上。 臣以为,当严惩都察院观政进士潘允端,另当追究其父刑部尚书潘恩,以及太子宾客严绍庭及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之罪过!” 事件清晰,人物分明。 案情前后缘由,也被严世蕃一一道来。 而吕芳也已经是将那份奏本取走,送到了皇帝面前。 嘉靖眯着双眼,掀开奏本。 只是看了一眼。 随后便看向刑部尚书潘恩。 上一次。 自己还记着。 就在前不久,这个刑部尚书,就因为工部给裕王府修缮那些年久失修的屋子,而弹劾严世蕃和裕王府。 他当即越过了潘恩。 看向殿内。 “都察院呢?” 欧阳必进肩头一震,赶忙站了出来:“臣在。” 嘉靖沉声道:“工部左侍郎所奏之事,都察院可知情?” 欧阳必进面露惶恐:“回禀陛下,臣知情。” “哦?” 嘉靖目光一闪,欧阳必进知道这件事? 欧阳必进开口解释道:“初时,院中上报,观政进士潘允端无告而擅离职守,随后命人寻回,确如工部左侍郎所言行了诸般事,但都察院念在其初犯,加之新晋官员,亦是陛下取才之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年少而风流,所以都察院只是单独对其告诫,不得再犯,若有下次必当严加惩治,绝不姑息!” 严世蕃当即看向欧阳必进:“好啊!原来你欧阳必进也参与其中啊!” 说完之后。 严世蕃便当即看向皇帝:“陛下,臣还要弹劾欧阳必进,身为都察院堂官,却明知院中官员不法,却私下包庇,理当同罪!” 欧阳必进当即说道:“难道严侍郎便没有风流过?初犯而已,虽不合规矩,但我都察院也对其按律罚俸,一切都是按照规矩办的。” 无告而擅离职守。 其实对于京官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因为京官不同于地方官,更不同于军国之事的专办官员。 不大可能会出什么事情。 所以按照规矩,也只是罚俸。 嘉靖则是转向了严绍庭:“太子宾客。” 严绍庭拱手上前:“臣在。” “这件事,是否如工部左侍郎所言?” 严绍庭点头道:“回禀陛下,确如工部左侍郎所言。那一日臣在家中,与昌平治安司司丞徐渭商议昌平诸事。刑部尚书潘恩也确实如工部所言,寻之家中,更言及其子不法,或是觉得微臣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曾在内阁相识,便托请微臣从中说清,网开一面。” 嘉靖当即问道:“那你答应了?” 严绍庭摇了摇头:“臣未曾答应。” “伱放屁!” “你分明还让我帮忙给你那几个学生安排官职!” 已经被严世蕃牵扯出来的潘恩,当即瞪大双眼骂了一声。 旋即。 他便后悔了。 而后。 潘恩就跪在了地上。 严绍庭则是回头冷眼看向潘恩:“潘尚书,我哪几个学生需要你安排官职了?” 潘恩是真的慌了。 自己一时口误。 却将自己给弄到了绝处。 自己不知道严绍庭当日到底托请安排哪几个学生是其一。 而更为重要的是。 若是自己也否认这件事。 那么事情就只是停在儿子潘允端那一日擅离职守这件事情上,而自己这个刑部尚书则并未参与其中。 他抬头看向皇帝。 “陛下……” “臣刚刚胡言乱语,并非如……” 嘭! 一声巨响。 嘉靖的手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上。 “好啊!” “身为刑部,竟然知法犯法,以上压下,包庇儿子。” “好你个刑部!” “好……” “好啊!” 皇帝语气都阴沉了起来。 他当即开口:“去都察院,叫了高翰文还有那个潘允端过来,把这事问明白了!” 吕芳当即安排人出宫去都察院找人。 而潘恩则是一个劲的解释。 嘉靖却是眼神一冷:“闭嘴!再敢言语,拖出去!” 潘恩满脸苍白,目光都呆滞了。 整个大殿内。 气氛徒然萧瑟了起来。 轰! 忽的一道惊雷炸响。 随后便是狂风乱卷呼啸。 眨眼间。 倾盆大雨,从天上狂泄而下。 殿外,天色瞬间一黯。 徐阶几度思量,终于还是拱手站了出来:“陛下,不论这件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即便那潘允端或有玩忽职守,但终究初入仕途,尚在朝中不过数月,加之刚刚高中不久,难免会热衷风流。既然都察院也说了,已经做出处罚,罚俸处理。 “而潘尚书身为人父,关切子嗣,也是情理之中,在所难免。既然太子宾客已经有言,潘恩确有请求,但却被其拒绝,那么所谓的官官相护,上下包庇的罪名也就不能成立。 至多,也就是罚俸处置,即便如今朝中整饬吏治,陛下也大可降旨申斥,或是降级惩治。” 而这个时候。 不等皇帝开口。 也不等发起弹劾的严世蕃开口。 高拱却是站了出来。 “陛下,徐阁老所言,臣不敢苟同!” “虽然身为人父,为子求情乃是人情所在,但潘恩身为刑部尚书却知法犯法,则理当罪加一等,更遑论如今正值朝廷整饬吏治之际。”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 “潘允端不过初为都察院观政进士,就能不思进取,可见刑部尚书潘恩平日身为人父,家教也定然不甚严谨。” “臣附议工部左侍郎所请,查明案情,严惩相关!” 说完之后。 老高还冲着严绍庭看了一眼。 从现在来看,严绍庭已经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了。 都察院既然说了是已经罚俸处理。 那想来也没有能辩驳的地方。 如此,这件事就仅限在了潘恩父子二人身上。 方才开口请求的徐阶,心中哀叹了一声。 这件事,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也不必再多言了。 谁叫这个潘恩,当初儿子出了事,不来找自己。 怎么着? 自己难道会不帮忙? 不知这潘恩到底是怎样的。 殿外。 风雨愈发的大了。 殿内则是昏暗之中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脚步声踩着雨水声,传入殿内。 雾气从外面卷了进来。 高翰文入殿就跪在了地上:“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参见皇上。” 嘉靖眉头一皱。 因为除了高翰文,便没了旁人过来。 嘉靖当即问道:“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高翰文点点头:“回禀陛下,观政进士潘允端渎职懈怠、无告而擅离职守,微臣将其找回后,便将其看管在都察院三日,命其悔过,随后微臣便对其作出罚俸惩处。并无工部左侍郎所言,微臣收到太子宾客严绍庭托请,私下放过潘允端一说。” 严世蕃却是眼尖。 也问出了皇帝心中的疑惑。 “高翰文,方才陛下口谕,是让你和潘允端一同入宫面圣。” “何故现在你来了,但那潘允端却迟迟未到。” 潘恩这时候已经心如死灰。 高翰文来了。 但儿子没来。 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其实不用高翰文说。 只看到他一个人入宫,嘉靖就已经反应过来。 恐怕那潘允端又是擅离职守,不在都察院里了。 嘉靖冷声道:“找!派人去找!将咱们刑部尚书的儿子找到,带到朕这里来!” 他的眼里闪烁着冷光。 上一次,这帮人欺负裕王府的时候,里面就有潘恩。 那可是自己的儿子啊! 这一次。 你潘恩的儿子出事了。 朕倒要看看你如何自辩! 原本这件事,如同徐阶所言,人之常情,都是在朝多年的老臣,往日里稍作警告也就是了。 但现在。 不一样了! 朕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出口气? 那孩子,上一次都被吓得上疏请罪。 但这潘恩的儿子,似乎连悔改之意都没有啊。 到了现在,仍是一意孤行,目中全无王法,更无自己这个皇帝! 正在这时。 刚刚领了口谕,要派人去满城寻找潘允端的传令太监,刚走到殿门处。 外面就有黑压压一群人,绑了好几个衣衫不整的浪荡子到了殿前。 已经官升锦衣卫指挥同知的陆绎,便裹着满身的水汽,站在殿门处。 “启禀陛下。” “锦衣卫今日接南城讯报,有当朝尚书之子,聚众淫乱南城,致使一名良家亡故,臣等不敢怠慢,已将涉案人员缉拿押送至殿外,奏请陛下圣裁!” 完了! 完了! 这抓的定然是自己的儿子。 跪在殿内的潘恩,眼前一阵眩晕。 而在殿外。 浑身衣衫不整,袒露胸襟的潘允端,满身皆是胭脂。 被这雨水吹打,已经是糊的满脸都是。 但他分明被压在地上。 却仍是愤怒的抬头看向今日抓了自己的陆绎。 “放开老子!” “快放开!” “我爹可是刑部尚书!” 嘭! 殿外,在叫喊声下忽有闷响传来,随后那叫喊声便戛然而止。 而殿内。 潘恩终于是支撑不住。 随着外面那句爹是刑部尚书。 潘恩终于是眼前一黑。 昏死在了大殿内。 ………… 月票月票 第291章 实锤张居正就是严党 我爹某某某。 可以想象的到,这就话将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被朝堂上的官员们牢牢记住。 并且会为此而专门告诫家中子弟。 前车之鉴,莫要再犯。 而在此刻的万寿宫。 殿外只有狂风骤雨,雨打琉璃瓦叮叮当当。 大殿内。 一片死寂。 即便是徐阶,亦或是礼部尚书严讷。 都不认为刑部尚书潘恩,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只是让人难以设想的事情,是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却不知为何竟然一步步的发展成了这样的局面。 一个观政进士擅离职守的小事。 最多也就是罚俸的惩处。 却能一点点演变成,将一个当朝六部尚书给拉下马的结果。 没错。 当潘允端在大殿外,喊出那一声我爹刑部尚书之后。 就已经注定了。 他那个刑部尚书的父亲,从此以后将彻底失去刑部尚书的名头。 这还是轻的了。 若是皇帝因此心中生出忌惮,乃至于是愤怒,很有可能松江府上海县潘家,都可能不复存在。 果如殿内众人所想。 严世蕃已经冷哼一声,抱拳开口道:“陛下,现在都察院观政进士擅离职守一事已经明了!” “潘允端身为朝堂官宦子弟,今科高中恩科,授为都察院观政进士,本该报效国朝,却知法犯法,旷职懈怠,玩忽职守,全无悔过之心。” “其父潘恩,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刑名,明知朝政正值整饬吏治之际,仍欲行私下走动人情,以权势压下其子所犯之事。” “即便被捕至圣前殿外,潘允端仍狂妄不堪,直言其父乃为朝中高位。可见潘家父子平日在家,是何等藐视国朝律法规矩,全然不顾朝堂体统。” “臣以为,于情于理,按律刑名,刑部尚书潘恩亦当严惩,都察院观政进士潘允端,亦无为官之理,更当从重处置!” 高翰文亦是附和道:“臣附议!都察院自此事发生之际,便屡屡劝说潘允端,此人不思悔过,其父更欲以权势插手都察院事,欺上瞒下,胡乱攀咬,实乃罪大恶极!” 而作为都察院一把手的欧阳必进。 这时候亦是脸色阴沉道:“潘允端若不严惩,则朝堂之上,正行整饬吏治之事,形同全无,王法受损,陛下颜面受辱。微臣身负皇恩,执掌都察院,亦有过。为成拨乱反正,请陛下降旨严惩有员!” 严世蕃三人先后开口。 虽然都是要求严惩潘家父子。 但三个人的立场却全然不同。 严世蕃是从弹劾潘恩父子出发。 高翰文则是因为自己被牵扯进了这件事情里,所以需要一个清白之名。 而欧阳必进作为都察院的正印堂官,更是不能让都察院在这件事情上蒙尘。 三人同样的请求,并不能代表三人就是一伙的。 潘家父子二人的结局如何。 其实已经注定了。 而一心要借着这件事情,为儿子报仇的嘉靖,却是目光幽幽的扫向了内阁次辅。 “内阁、六部,对此事有何言论?” 潘恩和谁走的近。 其实身在朝堂之上,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得明白。 很多时候。 底下人如何,或许还看不清楚。 但到了如内阁及六部尚书这样的位子,在朝堂之上相互之间的关系,就不存在有秘密一说。 至于某位一直深藏着的大司马,那是另当别论。 然而。 皇帝还没有等到次辅的回答。 高拱便已经站了出来。 “陛下!” 高拱脸色凝重,目光流转。 上一次潘恩他们要弹劾裕王府的事情,自己同样一直记在心中。 自己那个学生,平日里不争不抢,向来都是个仁德性子。 虽然严世蕃在工部的程序上有些误会,但何至于吓得那孩子都要上疏请罪。 高拱沉声道:“潘允端不过观政进士就敢藐视王法,实则乃是因为其父官任刑部尚书,所以才因此生出了无法无天的秉性。 此次案情可见朝廷整饬吏治正是顺势而为,潘允端在此事前后,种种狂妄之举,理当惩之以流放之名。刑部尚书潘恩教子无方,滋养不法,都革除一应官职,另交有司会审其罪,进而追责惩之!” 随后。 袁炜亦是开口附议。 进而就是户部尚书高燿和吏部尚书郭朴,先后出声附议。 嘉靖却始终未曾开口。 徐阶心中一叹。 皇帝在等着自己。 他点点头,拱手上前:“臣附议,此案所显露之朝中积弊已经直达六部尚书,此风绝不可助长,理当如诸位所言,从严惩之!” “好!” 终于是等到了徐阶开口回答。 嘉靖当即喊了个好字。 就在老道长要用几颗人头来替儿子报仇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谏言请奏。” 他在这件事情上还有话? 众人立马疑惑的看了过来。 在得到允许之后。 严绍庭便开口道:“虽然诸位阁老、尚书都已有言,潘家父子此案当从重处置,但微臣以为此案也是有心系子嗣的舔犊之情。臣斗胆奏请陛下,圣裁之时,能准潘恩一个老夫爱子之心。” 殿内众人再一次的傻眼。 严绍庭竟然会为潘恩父子求情? 他真的! 我哭了! 严绍庭则是面色平静。 这一次的目的,不过是帮老小子进步。 而一个死掉的原刑部尚书,远不如一个活着的原刑部尚书可能会在将来带来更加的价值。 而此时。 原先已经昏厥过去的潘恩也已经缓缓苏醒。 正好是听到了徐阶和严绍庭分别说的话。 潘恩眼神怨愤的看了徐阶一眼,而后便匍匐在地上。 “陛下!” “臣自知所犯罪过之大,罪臣子狂妄不法种种孽行皆为罪臣管教无妨,祸及朝堂。” “只是微臣老矣,虽执掌刑名多年,却也难免生出护子之心。” “罪臣不敢乞求陛下宽恕老臣所犯之罪,但请陛下能看在罪臣为国效力、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能留老臣那罪子一条性命。” 说完之后。 潘恩便双手合叠,重重的叩拜在地上。 亦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当你已经没有价值的时候,往日里的那些所谓朋党,便会立即抛弃。 反倒是严绍庭的话,让潘恩有些始料未及。 至于说这一次的事情。 潘恩并没有怪罪严绍庭的意思。 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圣人面前总不可能坐实了他们这些臣子私下勾结的罪名吧。 要怪。 也只能怪自己今日惊慌之下说错了话。 要怪。 也只能怪那个逆子,屡教不改,狂妄自大。 而最应该怪的,却终究是自己这些年只知道在朝堂之上蝇营狗苟,而忽略了管教儿子。 死到临头之际。 潘恩心中生出无数的悔意。 若是当初,自己能不说说辞,而是真正的愿以严绍庭马首是瞻,或许今日也不会有如此局面。 若是更早一些,自己能在朝局之中少一下争斗,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只是一切的悔恨,都已经为时晚矣。 而在上方。 原本要拿下几颗人头的嘉靖,心中不免一叹。 都是当爹的。 自己这一次确有假公济私要为儿子报仇的意思。 但潘恩又何尝不是为了儿子。 堂堂的六部尚书,朝堂上下数万文官,也只有这一个刑部尚书。 心中一声哀叹。 嘉靖也没了要杀人的念头。 “夺刑部尚书潘恩、都察院观政进士潘允端一应官职、功名、出身,限令三日之内离京还乡,潘家三族三代,永不录用!” 命可以留。 但潘家也别想再在朝堂之上出现了。 嘉靖冷声说完了对潘恩父子的处理。 潘恩心中一颤。 潘家三族三代永不录用,这一次自己父子二人真真是成潘氏一族的罪人了。 命虽然留下了。 但往后余生,也要受尽族人唾骂。 而松江府上海县潘氏,也必然会在随后的日子里,被那些早已心存觊觎的人家给一点点的蚕食干净。 潘恩心中一片悲凉。 有为潘氏就此落败的悔恨,也有他父子二人能活下来的侥幸。 所有的情绪汇聚在了一起。 潘恩紧紧抱拳抬起头。 “草民,谢皇上隆恩。” “草民一家此后必当勤恳耕种,不忘陛下恩德!” 说完之后。 潘恩双手颤巍巍的捧起头上的乌纱帽,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起身,目光愈发怨愤的从徐阶的背影上扫过。 最后一步步的退出到了大殿之外。 殿外。 风停了。 雨也停了。 夏日里便是如此。 风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雾气滋生。 地面上还有一些水渍,也因为内廷的营造很快就在微风吹动下变干。 潘允端已经被锦衣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堵住。 见到父亲出来。 潘允端瞪大双眼,不停的扭动着身体。 潘恩哀叹一声,走到儿子面前:“端儿,你我父子仕途已无,今日便随为父回老家吧。” 潘允端的双眼迅速充血,一片血红。 他挣扎的更加激烈。 陆绎站在一旁,止住了想要上前控制潘允端的麾下。 潘恩脸上一片死寂,悲痛而又愤恨的看着儿子。 终于。 潘允端忽的挺直身子,然后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潘恩回头看向陆绎。 “还请陆同知……” 陆绎当即举手开口:“潘尚书不必多言,贵公子由我们送回去。” 潘恩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惨笑。 “如此……” “便有劳同知了……” 潘恩走了。 带着他的儿子走了。 只是他却没有忘,在潘家危难之际,哪些人落井下石,又有哪些人是伸出了援手。 殿内。 或许是因为潘恩父子二人被剥夺了一应官职功名出身,而潘氏三族之内三代永不录用,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只是朝堂之上,本就是如此。 寂静中。 张居正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今日算是凭借一己之力,扳倒了一位六部尚书的严世蕃。 他眼中闪过一缕笑意。 “陛下,此次刑部尚书及其子不法之事,工部左侍郎奏谏属实,公忠体国,急公好义,实乃当下朝堂整饬吏治之表率。” “臣谏言,正值朝廷整饬吏治,而刑部尚书执掌刑名,不可空缺,工部左侍郎为官正直,不曾胆怯权势,能仗言律令,可为刑部!” 原本因为潘家的结果,而一片寂静的大殿内,随着张居正忽然的奏请谏言,而再一次嘈杂起来。 张居正竟然当众奏请准允严世蕃担任刑部尚书一职! 这真的不是在梦里? 徐阶更是瞪大双眼,回头深深的看向了自己往日里的这位好学生。 他难道真的和严党勾结在一起了吗? 张居正是严党! 只是瞬间。 殿内所有人都没法安静下来了。 这事情可比潘恩被革职来的更加劲爆。 潘恩父子的事情,如今去看只能算是咎由自取。 谁让潘恩教子无方,谁让那个潘允端当真以为他爹是刑部尚书,就能只手遮天,进而观政都察院就无法无天了。 但张居正,奏谏严世蕃担任刑部尚书! 这已经是实锤了! 张居正就是严党! ………… 月票月票 第292章 没人比我严世蕃更清流 所有人的目光。 都在张居正和严世蕃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着。 若是在一年前。 朝堂之上有人说,张居正和严世蕃能混到一起去。 那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的说,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定然是疯了。 可是现在。 这样只会是所有人都疯了,才会出现的事情。 竟然真的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就在原刑部尚书潘恩被革职之后,张居正就立马奏请严世蕃担任刑部尚书。 今日本来就损失了潘恩这个刑部尚书的徐阶,心中早就是愤怒不已。 现在自己这个好学生,竟然还奏请让严世蕃出任刑部尚书。 若不是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太多。 徐阶觉得自己竟然是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除了徐阶之外。 在场众人亦是面露诧异。 前后张居正未曾回京就上疏喊出变法。 再到严世蕃当众喊出变法即是祖宗法。 又有最近不久才发生的,张居正奏请册立国本,到严世蕃喊出应当册立裕王为太子。 从头到尾,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 严世蕃和张居正已经是私下里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二人已经是沆瀣一气了! 就在众人惊讶之余。 兵部尚书杨博,却是最先抱拳站了出来:“臣反对!工部左侍郎久在工部当差做事,不曾熟悉刑部事务,即便要转任刑部,也该是先于刑部侍郎一职熟悉刑部差事,待有成效,经陛下、内阁、六部考核,才能廷议是否能担当刑部尚书一职!” 见到杨博站出来反对。 张居正眼中淡淡一笑,却是一闪而过。 而本来在这一次,知道杨博也上疏同意册立国本的徐阶,此刻见到杨博反对严世蕃担任刑部尚书,原本因为潘恩的事情而烦躁不已的内心,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去了一个刑部尚书。 但兵部到底还是没有变的。 人群中。 严绍庭则是目光怪异的看了一眼杨博。 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啊。 可到底有哪里不对劲呢? 严绍庭陷入沉思,回头得要让小舅子暗暗的查一查才行。 至于说一时间又成了当事人的严世蕃。 更是心中诧异。 这个张太岳竟然举荐自己担任刑部尚书。 这可真是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小子不想着法弄死自己,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了。 还会举荐自己担任刑部尚书? 严世蕃心中不由冷哼一声。 他目光转动。 虽然自己这一次,所为的就是刑部尚书的位子。 但这件事情却不能是张居正提出来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 严世蕃出乎意料的拱手开口道:“启禀陛下,臣亦认为自己不宜担任刑部尚书一职。东阁大学士、顺天知府举荐于臣,臣感激张知府推举于臣。但臣却有自知之明,如兵部所言,臣久在工部当差做事,不曾熟稔刑部事,徒然转任刑部,恐会导致刑部差事混乱。” 这是正面拒绝了张居正举荐自己为刑部尚书的事情。 严世蕃当众,推辞掉了这一份举荐。 这样的回答。 亦是让殿内众人心中诧异。 这两人已经让他们彻底看不明白了。 严绍庭更是心中竖起无数大拇指。 终于! 终于啊! 老小子脑瓜子里的那股子聪明劲,是用在了正道了! 没来由的。 严绍庭竟然有些心怀大悦的意思。 而严世蕃则是继续沉眉说道:“微臣弹劾都察院观政进士潘允端,及其父刑部尚书潘恩,并非为了一己私利,乃是为了我大明朝律法严明,乃为朝廷当下整饬吏治之国策。 “若微臣弹劾了刑部尚书潘恩,使其被革除官职,而微臣便趁机上任刑部,则微臣岂不就是那奸佞小人,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却只知攻讦朝堂同僚,而只为自己升官发财。 “臣虽然不曾有大宏愿,也无大才德,更无贤名,但微臣也知道不能趁人之危,不能做此等奸佞之事。 因而,臣亦反对东阁大学士、顺天知府所奏请,谏言准允微臣担任刑部尚书事!” 如果说严世蕃在前面当众拒绝张居正举荐,由他出任刑部尚书。 则只能说明,严世蕃还是个聪明人。 但现在。 当严世蕃又说出这番话后。 万寿宫大殿内,气氛便立马古怪了起来。 陌生。 太陌生了!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严世蕃,陌生的让他们觉得有些可怕。 熟悉。 太熟悉了! 严世蕃所说的话,所表达的含义,这等话术实在是让不少人熟悉不已。 这不就是清流们平日里干的事情! 咱们这些人啊,就算是弹劾皇帝,那也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如今再和严世蕃刚刚说的那番话比较。 是不是就很熟悉了? 漂亮! 看着老小子发言的严绍庭,心中不由大赞一声。 咱们老严家虽然没有好名声,但咱们老严家啊,也不是那等奸佞小人。 弹劾都是为了国朝社稷。 哪里是为了对方的官职? 刑部尚书的官职又如何,咱就不是那种人! 严世蕃亦是面带笑容,他瞧着殿内众人的反应,心中那叫一个得意。 逆子说的话当真是没错啊。 走清流的路,让清流无路可走。 这大明朝,就没有人比我严世蕃更清流了! 严世蕃心中更是大为懊悔。 原来当清流竟然是这种感觉。 当清流竟然能这么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己若是知道当清流能这么爽,早早的就当清流了。 哪里还能有徐老狗什么事。 爽! 这一下。 算是彻底给嘉靖整懵了。 这是严世蕃? 嘉靖不由的眨了眨眼,随后有些难以置信的侧目看向一旁的吕芳。 吕芳同样是有些意外。 今日的严世蕃在他眼里。 强的可怕! 当下这幅模样,朝野上下哪个人能比他严世蕃更正直啊。 一个都没有! 面对皇帝质疑的目光,吕芳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嘉靖眨眨眼。 回想起严世蕃在工部当差,劳心劳力,前后七次才周转到了足够的钱粮,将年久失修的裕王府给重新修缮了一番。 和那个潘恩相比。 这个严世蕃那就是大大的忠臣! 连张居正推举他担任刑部尚书的好事情,都能当众毫不惋惜的拒绝推辞。 赏! 必须要赏! 在面对今日说到底都是为了儿子的事情上,嘉靖难得的冲动了一回。 就在众人震惊之余。 嘉靖已经开口道:“既然你说自己弹劾不法,乃是为了朝廷公允,而你只知工部当差做事,不知刑部差事,那朕就赏你一个工部尚书衔!” 凸(艹皿艹)! 本来所有人都还在震惊诧异,张居正推举严世蕃为刑部尚书,而严世蕃又当众干脆拒绝的事情里。 现在。 皇帝竟然当众,不加商议的,就给严世蕃加了个工部尚书衔。 徐阶更是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皇帝今天能给严世蕃加工部尚书衔,明天就能找个由头,让严世蕃转任刑部尚书。 但今天的严世蕃。 注定就是要让所有人的下巴,都震惊的掉在地上。 哪怕皇帝已经金口玉言,要给他加工部尚书衔。 但严世蕃却是再一次拱手低头道:“臣谢陛下赏赐加封,但臣亦不能受工部尚书衔!” 这一下。 真的是所有人的下巴都被震惊到了地上。 张居正推举伱严世蕃为刑部尚书,你说自己不懂刑部,更不能做弹劾原刑部尚书潘恩,然后自己就转任刑部尚书的奸佞。 好。 这个理由够充分。 虽然你可怕的让大家伙都感到陌生。 但认了! 可皇帝现在要给你加工部尚书衔,你个老小子竟然还是拒绝了。 你严世蕃当真不知道一个过犹不及的道理? 嘉靖亦是目光一沉。 他当即沉声开口:“严世蕃,你是要在朕面前沽名钓誉吗?” 这样的套路。 他作为皇帝,很熟悉。 严世蕃却是猛然抬头,以一副看皇帝如同陌生人的眼神,看向了已经心生不满的嘉靖。 嘉靖不由一愣。 这个严东楼是不是用错眼神了? 而严世蕃已经略带着些悲愤的开口道:“请陛下明鉴,臣在朝为官,不像旁人会说只知道为陛下当差做事,不求回报,臣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说,臣在朝为官,除了要为陛下和朝廷当差做事,也想升官,当大官!” 此言一出。 众人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熟悉的小阁老严世蕃回来了。 可是。 下一秒。 严世蕃便转口道:“但微臣却不能做这等如同背信弃义的事情。臣确实在工部当差多年,也无比希望有朝一日能官升工部尚书。 “但如今工部雷尚书执掌工部,贤明而富有才能,国朝上下无人能比雷尚书更适合执掌工部。 陛下虽然只是为臣加工部尚书衔,而非工部尚书职。但对于微臣而言,不论是职还是衔,工部尚书都只能是雷尚书!” 严世蕃的语气很真诚,对雷礼的夸赞不加掩饰。 而被严世蕃提及到的工部尚书雷礼,更是脸上生笑。 虽然过去这个严东楼或许有诸多孽迹,可这两年下来真的是犹如浪子回头,更似那杀人狂魔立地成佛了一般。 好啊。 如果工部的人都能和严东楼一样,那自己就算是将工部尚书的位子让给他严东楼,也是心甘情愿。 而严世蕃在说完之后。 却是面上一笑。 他迎着眼神已经充满疑惑的皇帝。 “臣还年轻,家父亦在内阁首辅多年,臣子如今也备受陛下宠信并委以重任。” 这是实在话。 严家现在的名声和地位,可是与过去大相径庭,可谓是背道而驰。 公忠体国这句话,虽然是皇帝说的。 但朝堂之上却早就有不少人,是这般认为的了。 严世蕃这时候却是面露羞愧,开口道:“虽然臣与首辅及太子宾客在政见之上有诸多不同见解,但却不能改变臣与首辅、太子宾客之间的血缘关系。 “且不论刑部尚书一职,亦或是工部尚书衔,于臣而言都是重如万钧。臣即便有所功劳,也绝不敢受。 “严家满门深受皇恩,便是臣之儿媳也获封诰命,荣耀至极。 “若臣再为任何一部尚书,严家在朝堂之上形同权臣!而臣等与陛下皆知,事实并非如此。 可一旦当真如此,臣等即便背负骂名也无所谓,可陛下却要落得一个昏庸而不知朝中滋生权臣的骂名,却是让微臣惶恐不安。” 说完之后。 严世蕃便是当众,双手抱拳,朝着上方的皇帝深深一拜。 刑部尚书的位子重不重要? 很重要。 但和官位相比,却还有另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低着头的严世蕃,眼中流露着笑意。 依旧是自家那逆子的提醒,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 可事情却并不至于如此简单。 清流也好,奸佞也好。 朝堂之上,除了蝇营狗苟的利益。 还有更重要的就是一个名! 自己现在不需要什么刑部尚书的利,也不需要工部尚书衔的利。 自己只需要一个真正的清流之名! 真正的忠良干臣之名! 这就是自己的所图。 ………… 月票月票 义父们,这个加强版的小阁老如何! 第293章 朕要给严家一个大大的赏赐 傻了。 这一次。 掌握着大明朝一切军政权柄的权力核心人物们,真的傻了。 哪怕是严绍庭。 也彻底看傻了眼。 真正意义上的看傻了。 老小子之前说想要进步。 看着老小子这一年多的变化,自己觉得想进步也是可以理解,并且也愿意为此助力。 毕竟能进步,对自己的计划也是有帮助的。 但是现在。 老小子竟然拒绝了所有的推举和加封。 在刹那间的呆滞之后。 严绍庭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然后。 便以一种全新的眼神,看向老小子。 他在求名。 在求一个真正的护身金符! 严嵩亦是目光流转,眼底闪烁着藏掩不住的喜色。 这么多年。 自己这个独子,终于明白了为官之道究竟该是如何。 老怀欣慰? 畅怀大笑? 都没有。 严嵩现在只有深深的释然。 亦是在刹那间。 严嵩也好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上方自己侍奉了数十年的皇帝。 察觉到了老首辅的目光注视。 嘉靖心中一动,迎着看向了严嵩。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首辅似是有话要说?” 严嵩点点头,笑着拱手说:“圣明无过陛下,天下人的心思都在陛下的乾坤执掌中。” 嘉靖笑了笑。 对于这个老首辅的话,自己自当是欣然接受。 严嵩则是接着说道:“臣今年已经年过八十,在朝为官数十载,已经大半生。臣可以当着诸位同僚面说一句,朝堂之上,无人能比老臣更得陛下宠信。 “这是老臣的荣幸,也让老臣惶惶不安,思虑如何报答皇上的隆恩和信任,不敢有一日懈怠,不敢使皇上有一丝烦忧。 “这些年朝堂之上,时有争斗,只是皆为臣僚之间政见不同而已。即便是今日被革除的刑部尚书潘恩,这些年执掌刑部,也是大错没有,小错鲜少,心中亦是想着如何报效朝廷。 “如臣这独子严世蕃所言,严家满门,自老臣始祖孙三代,深受皇恩独宠,若是放在别朝早已被视为权臣人家。唯独皇上,能始终重新老臣一家而无猜忌。 “老臣老矣,夜里头愈发睡得晚,醒的早,每每深夜只觉得两脚发冷,阳气大抵业已耗尽。 “如今朝堂之上,众正盈朝,国家也继往开来,积极开源财税,广施善政,整饬吏治,体察民情,关系黎庶。 “老臣心中欢喜,也只觉江山代有才人出。 老臣已是位极人臣,无有所求,只愿陛下能准允老臣乞骸骨,卸下这一身差事,归家颐养天年,只盼老臣这长孙能早早与长孙媳有所喜讯,老臣也能在家中含饴弄孙,修的四世同堂。” 轰! 伴随着大明朝在位近二十年,执掌内阁首辅之位近二十年的严嵩,当众缓缓道来,说明了要卸下首辅之位,请乞骸骨,归家颐养天年。 整个万寿宫都炸了。 “不可!” “老首辅万万不可啊!” “臣反对!陛下绝不能准允首辅所请!” “臣附议!” 只是一瞬间。 诸如袁炜、雷礼、欧阳必进等人,纷纷开口反对。 就连高拱,也是罕见的大声出口,反对严嵩此时乞骸骨。 嘉靖的脑袋,如同是炸了锅一样嗡嗡的。 在自己的这位老首辅说出要乞骸骨的瞬间,他的脑海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了能力。 在自己的刻意纵容之下,执掌内阁和朝堂近二十年的严嵩,竟然要乞骸骨! 一瞬间。 嘉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幅幅过往的画面。 那是自己从安陆北上入京,力图革新,再到最后懈怠,选了严嵩坐在了内阁首辅的位子上。 老首辅是个能臣吗? 嘉靖很清楚,在很多时候这个老首辅只是在顺自己的圣意。 但是。 自己所求的,不正是如此吗。 老首辅已经够可以了,且不说为自己背了多少骂名,就是这些年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差事,有多少是压得老首辅夜不能寐。 “朕不准!” 嘉靖缓缓开口,语气却无比坚定。 朝廷现在还离不开老首辅,自己更离不开这个陪了自己近二十年的老首辅! 徐阶此刻也是心乱如麻。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严嵩,看着这个和自己争斗了半辈子的人。 一瞬间。 徐阶心情复杂万分。 严嵩主动请辞乞骸骨,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 徐阶有了一丝释然。 若是严嵩当真是真心实意乞骸骨,那自己来日便绝对既往不咎,更不会允许旁人再提过往的旧事。 可若是严嵩是在以退为进呢? 徐阶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 他反复的观察着严嵩的反应和举动,始终拿不准主意,给不出一个最终的准确判断。 嘉靖在说了不准之后,已经站起身,从上方走了下来,走到了严嵩面前。 “你我君臣数十载,朕知你,你亦知朕。” “朕亦非圣贤完人,但朕亦知,伱非权臣!” 说完之后。 嘉靖威胁性的目光,扫向了四周。 在场众人纷纷躬身抱拳。 “首辅秉公执朝,数十载公忠体国,上为君父,下为黎庶,绝非权臣!” 严嵩则是深深一叹。 他有些止不住的颤巍巍的想要站起身。 但似乎是真的老了。 严绍庭见状,连忙上前伸手将老严头搀扶起来。 被搀扶起来的严嵩,拱手看向面前的皇帝,而后低下头。 “皇上,臣老矣,而朝中能臣无数,才俊无数,后起之秀比比皆是。” “我大明朝圣君临朝,朝廷里就没有离了谁便转不了的道理。” “老臣今日所请乞骸骨,亦非今日因老臣这独子所言,而有所配合,更非在皇上面前以退为进。” “老臣……” 说着话。 严嵩抬起头,举起颤巍巍的右臂。 然后老严头讪讪一笑。 “臣真的老了……” 嘉靖目光闪烁。 这已经是首辅今天第二次,提及独子。 若是放在往日里。 这位老首辅,只会言及君臣,而无父子。 规矩。 是这个老首辅最重要的秉性。 而此刻。 看着严嵩那条颤巍巍抖动着的右臂。 嘉靖心中一叹,连忙伸手,托住了严嵩这条颤抖着的右臂。 随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 嘉靖面露笑容,对着严嵩开口道:“你还不老!不过八十而已,离着一百岁还差二十年!” 严嵩亦是面带笑容。 只是。 他却是摇摇头:“即便真如皇上所言,老臣能有百岁寿元,也不该占着首辅的位子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老臣都该退位让贤。” 嘉靖却是紧紧的抓着严嵩的右臂,目光凝重,沉声道:“朕说了,朕不准首辅请辞!” 说完之后。 嘉靖便抬起头,目光再一次的看向了在场的其他人。 众人纷纷躬身颔首。 严嵩真的是有退意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 但这一次,做不得假。 一时间。 众人心情复杂而又凝重。 是对严嵩要退位让贤的疑惑。 也是对若内阁首辅更迭,朝局又该如何变化的不安。 不安? 首辅若是退下来,则大家都能更进一步。 为何会不安? 没有人能知道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如何的。 而目光扫向所有人的嘉靖,则已经开口发话。 “首辅请辞,朕不准。” “便是三请辞之,朕亦不准!” “朕修玄二十载,便是首辅在朝为朕执掌朝纲二十载!朕非无情无义之辈,更非昏庸之君!” “朕今日便将话说明白了,让尔等都知晓了。” 众人腰身更弯了一些。 嘉靖则是挑眉道:“只要首辅无有谋逆之大罪,朕便绝不罪于首辅!尔等亦不得议及首辅掌权多年之事!” 刹那间。 满殿震惊。 皇帝竟然也不管不顾了。 不光是说明了,就算严嵩这个内阁首辅搞三辞其职也不会准允其乞骸骨。 更是说出了,只要首辅不是干出谋逆的大罪,就绝对不会因为旁的事情加罪于严嵩这个首辅。 至于最后那句话。 明着说,是不许其他人言论严嵩这个首辅干了多少多少年的事情。 但暗地里。 却是不准任何人从今往后攻击弹劾严嵩! 在众人震惊于严嵩忽然得了一个等同于免死金牌的皇帝口谕之际。 嘉靖则是低头看向面前的老首辅。 他笑了笑,低声道:“严阁老,你已年过八十,而朕……圣体自知……” 严嵩猛然抬起头,眼中夹杂着不安的看向皇帝。 嘉靖却是笑着摇摇头,随后朗声道:“就让朕与首辅,留一个君臣和睦的美名给后世人如何?” 说完之后。 嘉靖面上满是笑容,但心中却亦是不禁暗暗一叹。 首辅已经年过八十。 而自己呢? 首辅说如今睡得晚醒得早,夜里头双腿发冷。 自己其实也不过如此。 皇帝也不是长命百岁的,更不可能万万岁。 古往今来,无数痴心妄想能长命百岁的君王,都给后世君王留下了一个个明明白白的教训。 而自己这么多年,其实所求的也就是个君王好名声。 若是当真能和这位执掌朝堂二十年的首辅,相得益彰,君臣和睦而终。 倒也是一桩美谈了。 就在严嵩思考着如何回答的时候。 嘉靖已经是将严嵩按在了凳子上。 而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 嘉靖转身走上陛阶几步。 随后挥动道袍,转过身面向众人。 “首辅人家,公忠体国,朕早已明言。” “而今,诸卿也应当看清朕的首辅人家何等风貌!” 说到这里。 嘉靖目光闪烁不断。 当着所有人的面。 嘉靖沉声开口。 “朕!” “要给严家一个大大的赏赐!” ………… 月票月票 第294章 与国同休的赏赐 平衡。 让臣子们相互之间争斗。 而自己作为大明的皇帝,则保持居中平衡,起到制衡各方的作用。 这就是自己从嘉靖二十年左右开始施行的可以说是阳谋的计策。 嘉靖望着眼前的臣子们,心中暗暗的回想着。 自己要给严家一个大大的赏赐。 今日更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了希望能和首辅有一个善始善终的君臣和睦佳话。 那自己。 真的就坐视或者说纵容严家一家独大了吗? 不论是万寿宫还是之前暂居的玉熙宫。 都有着无数的国朝存档。 而里面,最为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些臣子们的存档。 严家。 在他们内部的权力分配上,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严家在朝堂内外,已经和很多官员或是地方势力划清了界限。 尤其是以过去严家势力最重的浙江一带。 严家几乎是已经将权力辐射全面清空。 如今,如果说严家在东南还有什么势力的话,那也只有一个在朝堂之上的胡宗宪,以及一个在浙江的戚继光。 至于严世蕃究竟是不是真的和严嵩、严绍庭在政见上出现了不同的争斗。 这些对自己而言都不重要。 因为。 自己手上始终紧紧的抓着严家真正最重要的一个事情。 严绍庭! 严嵩已经年过八十了,还能再活几年? 严世蕃就算是喊出了变法口号,就算是现在一副清流模样,都不耽误他绝无可能和朝廷里真正的权力中枢的人物勾结在一起。 现在的严家。 真正最为紧要的就是这个严绍庭。 抓住了他。 也就等同于抓住了严家。 自己的平衡计策,就能继续推行。 毕竟。 严绍庭及其背后的严家,和徐阶等人已经等同于水火不容的境地了。 徐阶的儿子徐璠是不是必须要死? 并不是。 即便徐阶没有上疏请求开恩,自己也能网开一面。 毕竟。 死的不过是几百个百姓而已。 百姓死几百,还是死几千,都无关紧要。 而自己当时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借着密云惨案的事情,将徐璠赐死。 只要徐阶还在朝廷里一天,只要他还活着一日,那么以徐阶为首的朝堂官员们,就会死死的盯着严家。 用一个徐璠的死,换徐家对严家的敌视。 很划算的买卖。 至于变法…… 嘉靖的目光在眼前这些臣子身上扫过。 他心中很清楚。 这座大殿内,只有张居正是真心想要变法革新的。 其他人,不过是各有目的罢了。 即便是如今主持整饬吏治的高拱,也不过是为了将他所看不惯的那些贪官污吏给弄走罢了。 倒是严绍庭。 这个年轻人,也能算得上是心向变法的。 只是啊。 他和张居正绝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嘉靖心中自有考量,对这一点认知坚信无比。 这两个都是不可一世的大才,如此人物又如何会真的走到一起去? 既生瑜,何生亮。 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朝廷里的变法派,会在自己手上一步步变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依旧还是严绍庭。 哪怕今日自己已经让其成了能穿上一身大红袍的正三品太子宾客。 但只要自己一句话。 严绍庭就能成为庶民。 而严家。 也必然会在瞬间土崩瓦解。 甚至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说一句话,徐阶他们就能如虎狼一样,化身成自己手下的犬牙,将严家满门生生咬死。 所以。 不论给严家一个多么大的赏赐。 都无关紧要。 “首辅在朝大半生,执掌内阁二十载,功劳无数。” “敕令首辅严嵩,昌平伯,世袭罔替,非大逆不夺。” 这真的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赏赐了! 大殿内。 刹那哗然。 但很快又纷纷安静了下来。 国朝有律,非军功不得封侯。 但这一条其实对于历代皇帝而言都已经形同虚设。 便如孝宗皇帝,就给两个小舅子封了爵。 历代皇帝时不时就会因为种种不同的原因,封爵自家的亲戚。 但是。 却从来都没有给文官封爵的先例。 即便是有,那也是国初的那帮追随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有功之臣。 再者,那就是死后追封,给予的一种荣耀性质的名头罢了。 至于说活着的文官封爵,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即便是个伯爵,也是超乎想象的赏赐了。 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徐阶有心上前,但想了好几次脚跟子还是一动未动。 至于说本该是最应该反对的礼部尚书严讷,大概是因为想到了今天刑部尚书潘恩的结局,也没有开口表示反对。 兔死狐悲。 大明朝爱咋咋地。 严嵩亦是心中一惊。 他今天确确实实是生出了要乞骸骨的念头,除此之外绝不掺杂任何旁的想法。 此刻听到皇帝的话。 听到严家成了世袭罔替的昌平伯。 严嵩摇晃着伸手拉住身边的严绍庭,然后便缓缓跪了下来。 “老臣严嵩。” “叩谢皇恩浩荡。” “只是老臣岂能因私而致皇上荒废朝堂规矩,老臣请辞首辅,亦非想要借此与皇上讨要赏赐,请陛下明鉴。” 如同严世蕃一样。 今天的严嵩,也是一连的拒绝皇帝的好意。 倒是一旁的严绍庭心中有些腹诽。 昌平伯,可不是大明朝头一遭出现的。 代宗皇帝时,杨洪便因功获封昌平伯,随后的北京保卫战胜利之后,杨洪晋封昌平侯,日后获赠颍国公,谥号武襄。 只是昌平侯一系,经历三世四代后,到了天顺元年就因罪被除爵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爵位。 而嘉靖却是弯腰,将严嵩拉了起来。 落在旁人眼里,这幅君臣和睦的景象,倒是真真的成了。 嘉靖笑着开口道:“这是首辅应得的,若是首辅再言拒绝,可就是抗旨不遵了!” 皇帝软硬兼施,最后还是强行要将那个世袭罔替的昌平伯的爵位塞给严家。 到此刻。 严嵩也只能是目光闪烁着点头,颔首拱手道:“老臣拜谢皇上……” 嘉靖则是托住了又要弯下来的老首辅。 他拍着严嵩的双手,笑着说道:“你我君臣二人,便一直如此和睦而终吧。” 皇帝是真真的宠信严家啊。 严讷的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世袭罔替的爵位,谁人不想要。 同样是姓严的,为何他严嵩一家就能如此深受皇恩,而自己这个严姓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如礼部尚书严讷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哪怕是高拱也看的眼红。 严嵩首辅的位子,几乎已经明摆着不会被任何人动摇,而严家又得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依着皇帝的话,只要严家以后不干谋朝篡位的大逆之事,那就等同于是给了严家一个与国同休的赏赐。 这可真的是如皇帝先前所说的。 一个大大的赏赐。 寒窗苦读数十载,而后一朝金榜题名,功名在身又如何。 以后严家人只要生下来,那就是坐享荣华富贵。 只要大明不亡,严家就能永远昌盛下去。 但高家呢? 徐家呢? 袁家呢? 哪怕现在都是内阁辅臣,可将来的后人却不一定了,甚至可能数代之后在朝中都不会再有官职。 只能做一个地方上的士绅大户人家。 徐阶更是恨得牙痒痒。 世袭罔替的昌平伯啊! 若是可以的话。 哪怕是让自己散尽家财。 只要能换来一个世袭罔替的华亭伯,自己也心甘情愿。 哪怕就是让自己再多死一个儿子。 也是值得的! 羡慕啊! 嫉妒啊! 恨啊! 恨此刻获封世袭罔替之爵位的那个人,竟然不是自己。 万寿宫中。 众人心思各异。 只是都在吕芳的一声退朝声中,继续怀揣着心思,默默的退出万寿宫大殿。 众人退出大殿。 外面原本的狂风暴雨,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 只有墙边的水渠里,潺潺流淌的雨水,还在诉说着刚刚的那一场大暴雨。 风停了。 雨停了。 天空放晴,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即便是徐阶、严讷等人,也只能随大流的上前,与严嵩说着恭维道喜的话。 哪怕是徐阶也不得不承认。 严家已经超然了。 以后就算是能抓住严家的把柄,也不过只是能将其祖孙三代弹劾出朝廷权力核心,而不能动摇严家的根本。 甚至自己的长子之死,也无法同等报复回来。 毕竟皇帝的话很明白,只要严家不干造反的事情,那就是与国同休的了。 身为礼部尚书的严讷,更是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上前和已经是昌平伯的内阁首辅严嵩,商讨着接下来的敕封典礼。 这就如同是嘴里明明已经塞满了苍蝇。 但你还必须要满脸笑容的咀嚼着,最后说一句。 好吃! 美味极了! 而严嵩即便是今日获封昌平伯,也没有因此而懈怠,在与众人一一交代之后,依旧是往内阁去了。 而严世蕃则是和工部尚书雷礼有说有笑的往宫外走去。 走在旁边的人听得仔细。 这两位似乎是在商议着,等今年南边售卖丝绸的钱粮到了京中,就要将南边的几处大水利再修缮加固一番,然后还要将九边的部分受损长城及戍堡扩建修缮,再将辽东辽阳那边计划好的戍堡和军事设施建造起来。 一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模样啊。 至于说严绍庭。 则是在与几人客套了一番后,便默默的出了西苑。 没人知道这位已经是严家将来的年轻人,在想着些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 这位接下来,又会在朝堂之上继续掀起怎样的风浪。 只是严绍庭出了宫,便直接回了严府。 然后就是让人往昌平那边送消息。 老爷子受封昌平伯,朝廷里自然要有一场敕封典礼,家里人都得要在场一同观礼。 这是属于严家的至高荣耀时刻。 但同样的。 也是严家要对接下来如何在朝中做事的转变之处。 朝廷里的消息。 也很快就传回到了严府。 阖府上上下下,一时间都陷入到了狂喜之中。 对于这些仆役们来说,主家走的有多远,站的有多高,对他们来说同样是有无数实质性的好处。 就比如这一次。 阁老受封昌平伯,那家里上上下下的仆役们,自然是能人手一个大红包的。 就在京中各方对严家获封世袭罔替昌平伯,而生出无数情绪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长长的足足的睡了一觉。 等到第二天一早。 他早早的就醒了过来,然后喝了两碗粥,进了些六心居的咸菜之后。 就让严虎喊上马夫,驾着马车出城到了东城外面的通惠河码头。 ………… 月票月票 感谢浅丨宿的打赏 第295章 小万历竟然是个话痨 因为昨天的一场雨。 清早的北京城外,竟然出了浓密而又湿漉漉的雾气。 运河边的垂柳,已经茂密繁盛,根根纸条上都挂满了郁郁葱葱的枝叶。 这个时候的柳枝是充满汁水的。 只要掰下来一根,稍稍一搓,就能将里面的枝干抽出来,只留下一根空着的柳枝皮。 柳枝? 严绍庭忽然想到了消炎药,但也只是想一想。 这些玩意,依着现在昌平的工业水平,根本就无法大规模的实现。 但肥皂、玻璃之类的,倒是有可能。 回头可以商议商议,和柏富贵做成这笔新事物的生意。 毕竟老欧逻巴诸国的人。 现在还是满大街都是粪水,能干出当街拉粑粑的事情。 他们最是需要肥皂这种清洁身体的东西,也需要玻璃这种来自遥远东方的珍贵之物。 只是这生意不能光昌平做。 现在严家也成了大明朝的勋贵,或许可以拉着内廷和朱希忠他们几家一起做这个买卖。 想着想着。 严虎和马夫也就赶着马车,到了通惠河码头。 原本在码头上当差的那个小吏肖俊鹏,已经随着严绍庭的一道手书,被调到了昌平治安司,负责和顺天府等官府衙门迎来送往的事情。 这种事情,对肖俊鹏而言熟门熟路。 而治安司里的其他人,则一直对此不感兴趣。 某种意义上来说,见人就矮三分的肖俊鹏,也算得上是一个专项人才。 只不过通惠河码头没了肖俊鹏。 但新来的管事胥吏,见到严府的旗号,也是赶忙殷勤上前要伺候着。 现在谁都知道,原本码头上的肖俊鹏,当初就是入了严侍读……不对! 现在该是称呼严宾客了! 当初那个肖俊鹏就是入了严宾客的眼,这才飞黄腾达了的。 谁都想这种天上掉下来个香饽饽的事情,能落在自己身上。 严绍庭却是没有继续挖掘大明朝基层人才的兴趣了。 就守在码头边上。 不多时,几辆马车就从北京城方向沿着官道过来了。 严绍庭当即领着严虎上前。 而在对面。 赶车的马夫,也是回头看向马车里。 “老爷,是严宾客在码头上等着咱们。” 马车里潘恩看了眼旁边面色痴呆的儿子,低声一叹,而后目光疑惑的看向外面。 严绍庭竟然比自己还早,就等在了码头上?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已经被夺去官职,并且还将一身功名革除的原刑部尚书潘恩,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看着走过来的潘恩。 严绍庭脸色微微一愣。 只是一夜的功夫,潘恩好似是老了好几十岁一样。 头上隐隐约约的,竟然是多出来好些白发。 他上前拱手:“晚辈见过潘先生。” 即便是严绍庭当面行礼。 潘恩依旧觉得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随后又转头看向身后来时的路。 整个通惠河码头上,似乎只有严绍庭一个人前来为自己送行。 潘恩心中感慨万千。 他不由哀声一叹:“劳烦润物记挂,老夫及家人今日还乡,竟然亲自前来相送。” 严绍庭笑了笑:“毕竟晚辈和潘先生过去同是在朝为官,相识一场,如今先生携家人还乡,于情于理也该当出来送一送,祝愿先生还乡一路顺风。” 见得严绍庭果然是来送自己的。 潘恩脸上露出笑容。 但他心中却是不禁唏嘘了起来。 作为过去在朝堂之上的对手,严绍庭都能前来送自己还乡,但某些人啊…… 不提也罢。 潘恩摇了摇头,目光闪烁着看向严绍庭:“其实这一次我潘子仁败了,也是合情合理,老夫亦是知晓,这件事润物必然是参与其中了。” 严绍庭当即面露尴尬:“潘先生……” 潘恩却是举手一挥,摇着头道:“不过那都是朝堂之上的争斗罢了,朝堂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润物想要扳倒老夫也是无可厚非,若是老夫有机会,也定然会将润物和你们严家扳倒。” 说完这句话。 潘恩竟然有了一丝释然。 昨日退出万寿宫,离开西苑之后,这一次的很多事情他都想明白也想清楚了。 虽然有些气愤,但也知道这是必然。 而今天在看到整个通惠河码头上,只有严绍庭是亲自前来相送。 他心中最后那一点怨气和已经是一扫而空。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 朝堂之上的争斗,无可厚非,也无法避开。 但朝堂之外。 却是能见得人品秉性的地方了。 严绍庭想要说些什么。 但潘恩却是笑了两声,开口道:“其实说起来,老夫也不得不佩服润物的才智谋略和手段,很好!老夫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如润物这等英才了!或许,这也是我大明之福啊。” 如今的潘恩也算是无官一身轻了,说起话来也更加的从容。 他继续说:“老夫可以明着对你说,虽然老夫知道这一次潘家如此结局,伱润物必然有一份责任,但老夫和潘家日后绝不会因此而找你和严家的麻烦,一切从昨日老夫被罢免便已烟消云散了。” 没错。 他已经看开了。 但真的就看开了吗? 严绍庭只能是拱手道:“潘先生深明大义,晚辈谨受教。” 潘恩却是摇头道:“这些就免了,今日润物前来送我,老夫铭记于心,临别之际也有几句值不得事的叮嘱,若是润物相信,日后万不能忘。” 严绍庭当即抬头,作洗耳恭听状。 潘恩则是幽幽说道:“如今朝局如何,润物比之老夫看的更清楚。徐阁老虽然是严家当下之对手,但严家日后如何,润物日后能到何等地步,一切皆系于皇帝之手,却也不能一切都系于皇帝之手。” 说完之后。 潘恩便亦是抱拳拱手,回了一礼。 等他转身走到马车前时。 又转头看向严绍庭。 潘恩笑着说道:“言尽于此,万望润物在京珍重,老夫只盼能在乡野,听闻润物步步高升。” 严绍庭也笑了。 带着严虎退让到了路边。 “潘尚书……” “一路顺风。” 潘恩笑着挥了挥手,便走上马车,进到了车厢里。 马车从严绍庭的面前穿过。 随着风,窗帘被吹开,露出里面的潘恩父子二人。 潘允端面容呆滞,双眼明亮,张着嘴喊道:“爹!爹爹!这个大哥哥好生英俊!” 潘恩转头看向窗外。 是官道旁,身形挺拔的严姓年轻人。 …… “爹!” “爹爹!” “爹……” “阿巴阿巴……爹……阿巴阿巴……” 耳边是稚嫩而又好似永远都停不下来的稚童声。 严绍庭眉头微皱,面露尴尬的看向怀中抱着的大明朝将来的万历皇帝,当下的裕王府世子朱翊钧。 朱载坖亦是面色尴尬。 他看向严绍庭,硬着头皮说道:“这孩子,现在见着谁都只知道喊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让人也听不懂在说甚……” 去年。 儿子只知道哭和笑,对朱载坖来说,别提有多可爱了。 但是今年自从会说话后,就整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扰的人心烦不已。 李妃在一旁亦是笑着说道:“严宾客是世子的先生,世子见着先生,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这是在提严绍庭和裕王府的关系。 如今严嵩受封昌平伯的敕封典礼已经由满心不情愿的礼部尚书严讷,带着礼部的官员给操办完成整了。 典礼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严讷也算得上是当之无愧的礼部尚书。 朝堂之上。 对于从此以后与国同休的严家,也多了更多的不同看法。 李妃作为裕王府世子的生母,自然是乐见严绍庭和裕王府的关系更加亲近。 这对她儿子来说,那就是将来的助力。 毕竟。 谁也不知道裕王会不会还有别的孩子生下来。 皇家内部的权力争斗。 往往会比朝堂之上官员们之间的争斗,要来的更加凶猛。 陆文燕则是在一旁陪着裕王一家,笑吟吟的开口道:“最近纺织厂那边正在尝试着,自己种桑养蚕,不知王妃是否有兴趣,由臣妇陪同王妃去那边看看?” 自从获封诰命之后。 陆文燕在接待京中贵府们的事情上,早就已经熟门熟路了。 只要是来了昌平。 首先就是带去纺织厂体验体验。 然后山上看看风景。 最后再吃些昌平的美食。 于是。 陆文燕这个首辅家的孙媳妇,就已经成了北京城里所有未出阁小女娘们必须要学习的对象了。 而今天则是裕王朱载坖,作为昌平书院山长,头一天上任的日子。 昌平这边自然是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对于如何接待京中的贵人们,昌平的百姓现在同样是熟门熟路。 理都不要理这些京中的贵人。 就是昌平百姓们需要做的事情。 李妃见陆文燕邀请,对早就听得耳朵生出茧子的昌平也是心中好奇,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两个女人就这么在两个男人,还有……还有一个没长大的男人注视下,很是潇洒的离开了。 严绍庭和朱载坖对视了一眼。 两人相视一笑。 而被严绍庭抱在怀里的朱翊钧,则是瞪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珠子,两只小肉手握成拳头,浑身都是奶香奶香的。 “……爹!” “阿巴阿巴……” 又开始了! 这个小话痨又开始了! 严绍庭一时间头大不已。 可是再看向这小话痨的亲爹。 大明朝的裕王殿下,昌平治安司辖下昌平书院的山长,朱载坖。 竟然已经是自顾自的奔着书院过去了。 他全然不管自己的话痨儿子。 严绍庭只能无奈的瞪着眼看向正同样盯着自己的小话痨朱翊钧。 朱翊钧眨眨眼。 小孩子的世界是纯粹的。 已经能阿巴阿巴的朱翊钧,只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人,很亲切。 “爹!” “爹爹爹!” “啊啊啊啊啊啊……” 严绍庭顿时一头黑线。 这孩子没救了。 他只能是心中默念静心咒,迈出脚步跟上已经走进书院的裕王朱载坖。 书院里也已经早就准备好了。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带着一旁被徐渭和他们请来的先生们,等候多时。 见到裕王爷进来了。 众人当即躬身抱拳行礼。 “我等见过山长。” 这是书院的态度和表态。 裕王只要进了昌平,那就不再是大明朝的裕王,而只是昌平的书院山长。 朱载坖对此虽然有些意外,但心中却是大为欢喜。 自己要的就是这样! 自己就只是昌平书院的山长,而不是那个被人们喊了二十多年的裕王殿下。 站在一旁的徐渭,见到朱载坖脸上笑容更盛,这才心中大定。 众人也是聚到了一起。 年轻的朱山长,也是立马开始熟悉起自己日后的工作环境,以及需要承担的工作任务。 亦是在这个时候。 怀抱着小话痨的严绍庭,就被忽然出现在面前拦住自己的陆绎给挡住。 某只小话痨:“爹!” 陆绎立马瞪大双眼,震惊而又迟疑的看向自家姐夫。 严绍庭赶忙看了一眼四周,而后压着声音,瞪眼看向小舅子:“这孩子现在只会喊这一个字。” 陆绎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就开口道:“海瑞遇到麻烦了。” 严绍庭当即心中一动,迟疑的询问道:“他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陆绎低声说道:“还是徽州府之前的事情,只是这一次若是弄不好的话,姐夫你看中的这个海刚峰啊,恐怕就要因为过刚而断了。” 严绍庭双眼一沉。 心中也多了几分担忧。 海瑞在徽州府竟然出事了。 ………… 月票月票 喉咙发炎了,身体有点难受,今天还有一章要晚一点更新。 第296章 海瑞被弹劾了 严绍庭瞅了一眼左右。 不知道怀里这个小话痨应该怎么安置。 芸娘倒是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他二人跟前。 如今的芸娘,没了往日细腻白皙的皮肤,因为整日都在昌平里里外外的忙活着,肤色开始变深。 但她的精气神,却比之过去更加的足。 芸娘福身开口道:“大娘子和李妃在纺织厂那边,说是不放心小世子,让奴婢给接过去。” 这倒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严绍庭赶忙将小话痨交给了芸娘。 朱翊钧双手抱着芸娘的脖子,下巴杵在芸娘的肩膀上,冲着严绍庭阿巴阿巴的喊着。 这孩子话痨的基因是没法改了! 瞧着两人消失在去往纺织厂方向,严绍庭这才看向了小舅子陆绎。 两人也没有说专门去个秘密基地之类的。 就坐在昌平书院门口的台阶上。 陆绎将徽州府有关海瑞的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说明白。 最后。 这位已经官升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年轻人,很肯定的说道:“强抢兵印,只是这一条罪名,就够砍海瑞一百回的了。” 陆绎很清楚二姐夫对那个海刚峰的重视。 哪怕自家姐夫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过那个海瑞,但这并不妨碍姐夫对其的重视程度,以至于会一直让人暗中跟在海瑞身边。 整个大明朝。 也只有这个海瑞,才能得到姐夫如此重视。 严绍庭却是眉头皱紧。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海瑞这个铁头娃竟然能干出强抢新安卫兵印的事情,带着新安卫的官兵前去镇压即将爆发的六县暴动。 虽然出发点是好的。 但这种事情,就如同小舅子陆绎说的一样,你就是说破了天也够砍他海瑞一百回。 那就只能从别的角度着手,将海瑞这个铁头娃给救出来。 想到这里。 严绍庭开口问道:“那个帅嘉谟呢?还要多久才能入京?” 这种算术高手,能放在昌平,以后就是计算庞大财税数目的不二人选。 陆绎开口回答:“再有半个月就能到了。只是,帅嘉谟入京,和那个海瑞有什么关系?” 严绍庭摇摇头:“没有关系。” 嗯? 陆绎眉头一皱。 他还以为帅嘉谟入京的事情,能和海瑞当下犯的事情有所关联。 这时候。 裕王朱载坖也已经结束了和聂豹、王畿、钱德洪等老夫子的详谈,对昌平书院也有了一个大致的观念。 接下来就是书院这边会专门划出一片地方,留给朱山长平日在昌平这边歇息之用。 或许是因为多年都在京中王府,难得能有这般自在的日子。 本该是今天在昌平逛一圈就回城中的朱载坖,竟然当即就发话今晚留宿昌平。 若是放在过去。 他这样的要求,只会被所有人拒绝。 但现在不一样了。 皇帝的皇子们,都可以外出体察民情,那自然是要住在离着百姓们最近的地方。 对此。 朱载坖心中也确确实实对严绍庭感激不尽。 这么多年下来。 也只有这个严师傅,才是真的懂自己的。 朱载坖和老夫子们洽谈完毕之后,就自顾自的走到了书院门口,双手提着衣袍,也有样学样的坐在了台阶上。 “昌平今日这般模样,书院如今潜心治学之辈多如牛毛,皆是严师傅之功啊!” 严绍庭拱手谦虚推辞道:“王爷言重,依臣等之见,昌平能有今日此等盛况,乃是昌平百姓上下一心,方才有了王爷所见到的昌平。” 朱载坖则是随意的摆摆手,他瞥了坐在另一边的陆绎一眼,随后对着严绍庭开口道:“严师傅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若是本王能有所助力,严师傅只管说来。” 严绍庭摇摇头。 但是很快,他看向裕王的眼神之中,便多了几分暧昧神色。 朱载坖心生好奇。 而严绍庭已经开口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微臣遇到了一桩涉及情理和法理的事情。” “情理?” “法理?” 朱载坖愈发好奇。 而在文渊阁中。 大理寺卿迟凤翔,面色愤懑:“诸位阁老,那海瑞嚣张跋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一次他能在徽州府闹出这等事情,以后就能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内阁班房里。 众人神色不一。 海瑞在徽州府干的事情,已经呈奏到了朝中,进到内阁的议事流程中。 大理寺卿迟凤翔,便是抓着这件事,开口道:“这个海瑞枉顾皇恩,实乃乱臣贼子!” “陛下年前便已降下旨意,传召海瑞入京,但是直至今日,也不见海瑞抵京,此乃抗旨不遵之罪!” “海瑞身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并无职权调动地方卫所兵马,却强抢新安卫兵印,引兵出营镇压百姓,此乃跋扈有大逆之嫌!” “自去岁始,徽州府便诸事频生,朝廷年余方才议定废黜人丁丝绢税课,增开徽州府协防银税课,而海瑞却一直停留徽州府辖内,搅风搅雨,有欺世盗名之嫌。” “此等为求名利之辈,目中无人,枉顾律法,蔑视朝廷,心无陛下,该当极刑严惩!” “下官请诸位阁老议定,行文南直隶及徽州府,缉拿海瑞押入京师审问。” 班房之中。 自严嵩开始以下,四名内阁辅臣皆在其间。 严嵩目光审视,最先开口道:“大理寺所奏合情合理,德征所请,严惩海瑞之事,若是其所犯之事确凿,也该当如此处置。” 德征是大理寺卿迟凤翔的字。 而迟凤翔对首辅竟然会开口赞同自己的奏请,略感到有些意外。 徐阶亦是眉头微微一皱。 好一阵的思量之后。 徐阶这才转头看向严嵩,而后笑着开口道:“这个海瑞,下官也有所耳闻,平日里就是个倔驴脾气,但心里头却一直以百姓为先。” 一边开口发言。 徐阶心中一边计量着加下来的措辞。 “徽州府当下诸多事情方才平定,但当初因为人丁丝绢一事所闹出的动静,我等也人尽皆知。” “海瑞作为监察御史,身处徽州府,心系百姓,又如何能置身之外?” “若要怪罪,以老夫之见,不肯开出请调卫所兵马的徽州知府才是头等大罪。” “而从如今来说,若是没有海瑞夺兵印带兵出营镇压六县百姓,恐怕我等现如今看到的,就是徽州府一地死伤成百上千的奏章了。” 民乱。 都是朝堂上的老人,没有谁不清楚,一旦地方上出现民乱,百姓们变成了暴民,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而且更重要的是。 既然是严阁老、严伯爷要做的事情。 自己自然是不能让其做成了的。 那个海瑞…… 虽然就是个倔驴,当初更是在苏松两府折腾出无数的事情,最终逼迫着苏松两府清丈田亩。 但这个人未尝不能一用。 严嵩淡淡的扫了徐阶一眼,心中暗暗生笑。 这个徐华亭啊。 到底还是气量太小。 如此,就容易被自己拿捏住。 严嵩又看向高拱、袁炜两人,随后才说道:“既然徐阁老有言,这个海瑞是功大于过,按理来说自当不必惩处,但国朝律法森严,功是功、过是过,岂无功过相抵的道理,还是应当略加训诫,以示朝廷公允。” 徐阶却是皱眉道:“功过虽不能相抵,但此次我等也理当明白,若非有这个海瑞在徽州府,只怕徽州府六县百姓就已经是大乱了,到时候就是无数百姓惨死此事之上,我等为陛下执掌内阁,牧守天下,便是大大的过错。” 袁炜瞅着首辅和次辅忽然就因为一件事,而陷入到争执之中。 他不由开口道:“功过如何,不如还是催促那个海瑞奉旨入京,等他到了京中,叫他当着咱们内阁的面说清楚了就是?” 袁炜采取的是绥靖策略。 事情既然有争议,那现在就不去议论这件事情,先让海瑞进京再说。 高拱则是说道:“新安卫那个指挥使,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调兵的官印如何就能被海瑞这个秀才举人抢走了?朝廷该降下行文,训斥其人。而徽州知府黄凝道,亦是渎职无所作为,坐看民乱起,无视百姓激变为暴民,亦当严惩!” 作为如今领衔操办整饬吏治的高拱而言,他只字不提海瑞,就已经说明他心中倾向了。 在高拱看来。 如果给自己放在海瑞当时的那个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咱就是这个暴脾气! 严嵩则是目睹着班房里众人的不同反应,他只能是皱眉道:“既如此,这件事便压在这里?” 徐阶说:“非是压在内阁,依老夫之见,海瑞并无罪责,将这些弹劾打回去,命徽州府县等处反省,依着高肃卿的意思,追究徽州知府失职之过。” 高拱和袁炜亦是开口道:“我等亦是这个意思,此事便到此为止。” 见到内阁意见已经统一。 严嵩心中生笑。 自己这次可是帮了大孙子一把。 回头下衙回家了,得要让大孙子亲手做一道红烧肉给自己补补。 严嵩心中想着琐事。 便拍板子道:“既如此,这件事到此为止,另派人前往徽州府,催促海瑞即刻入京不得有误。” ………… 月票月票 给义父们汇报一下,因为昨天开始就不舒服了,今天果然又扁桃体发炎化脓,然后发烧。上午去医院吊水,回来后浑身难受,抽着的疼,睡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后,才把这章写完。明天、后天还要继续去医院吊水。 第297章 裕王府的鸿门宴 海瑞的事情。 并没有在朝廷里引发多大的动静。 依着严绍庭的说法,这是因为大家伙最近都不想搞事,所以海瑞这件事才会轻拿轻放。 事情到了内阁,阁老们商议一圈,也就能将这件事给定下来。 甚至就连皇帝都不必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个事情。 而这。 也是朝堂之上大多数时候的日常。 裕王朱载坖在昌平足足待了三天,也终于是让整个昌平的百姓都认识了这位朱山长。 对于朱山长来说,昌平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而更让他满意的是,不论他有怎样的问题,昌平治安司都能最快时间的给出答案。 沟渠应当如何修建。 河塘应该如何选址。 四时五节里,庄稼该在什么时节栽种,又该在什么时节施肥、收获。 这些都是朱山长过去所不了解的事情。 只是三天的时间依旧太短,以致于朱山长都没有时间能来得及去思考昌平模式到底是如何搭建的。 三日后。 朱载坖便带着老婆孩子,往京城赶回。 而在京中,工部当差的严世蕃,最近过的可是满面春风,日子别提有多惬意。 自从他在西苑万寿宫的话流传出去,严世蕃真真的就成了大明朝的清流翘楚之辈。 工部尚书雷礼更是在本部衙门,多次当众夸赞左侍郎严世蕃,乃是大大的公忠体国。 而在下面的小官群体里,严世蕃甚至都已经有了君子严的名头传出来。 对此。 严世蕃甭提有多得意了。 爽啊! 还是那句话。 如果自己早知今日之爽,十年前自己就得要弄一个清流魁首的名头握在手上。 今天严世蕃办好了几件事情。 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情,无不是修桥挖渠的大功德。 顺带着,又批了一笔银子,要将六部衙门给修缮修缮,这可是改善各部衙门官员上衙当差的工作环境。 这更是天大的好事了。 消息从工部传出去后。 六部的官员们,只要是谈论到君子严的时候,无不是竖起大拇指。 正午在本部衙门用过午膳,严世蕃就一直在工部转悠。 等到旁晚下衙后。 他才提着两个盒子,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溜达着走出工部衙门。 出了衙门,严世蕃也不往东边玉河桥那头的宅子过去,而是出了六部巷,叫了个受雇的马车,就往裕王府方向过去。 马车停在裕王府前。 严世蕃便熟门熟路的提着礼盒走到王府门前。 守在前头的门房,早就看到小阁老过来了,立马是满脸笑容的上前:“小阁老竟然过来了,王爷中午刚回城里,带了不少昌平的特产回来。” 严世蕃将手上提着的礼盒塞进门房手中,就往里面走:“浙江的火腿,送后厨那边去,炖一锅出来。” 门房点点头应了一声,便将装着火腿的礼盒交给了小厮,而他则是伺候着严世蕃往王府里面走去。 严世蕃又问道:“张知府可过来了?” 门房摇摇头:“张知府那边早就派人去请了,只是府衙那边想来是诸事繁杂,张知府恐怕还要一阵子才能过来。” 严世蕃点点头嗯了一声,便已经是到了王府前厅。 只见今天刚从昌平回来的朱载坖,已经是在前厅站起身,双手抱拳。 “左侍郎可算是来了。” 严世蕃亦是拱手抱拳,回礼道:“下官参见裕王爷。” 朱载坖却是分外热情,连忙上前拉住严世蕃。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严师傅在裕王府当世子侍读,左侍郎在王府便无需顾及甚事。” 说着话,朱载坖就将严世蕃拉到一旁坐下。 严世蕃坐在椅子上,却是昂首挺胸。 他开口道:“王爷信任臣下,乃是臣下之福,只是王爷是君,我等为臣,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朱载坖用力的点点头。 别提。 自己过去倒是没发现这位小阁老,竟然如此正直,只是如今也不算晚。 朱载坖唏嘘着说道:“上一回因为裕王府的事情,还要连累左侍郎被不知情的人弹劾,若非左侍郎持身之正,恐怕还要因为这桩事连累到左侍郎了。” 这是在说严世蕃在工部给裕王府修缮屋子的事情。 严世蕃笑着说道:“此亦是臣等应尽之责,不过朝中大小官员,各有不同,王爷也不必怪罪旁人。即便是高阁老,身为王爷的侍读先生,往往不能明着为王爷说好话,但其实暗地里,高阁老心里也是记挂着王爷的。” 朱载坖点点头。 他长叹一声:“若是人人都能如左侍郎这般不偏不倚,我大明朝何愁不能中兴?” 严世蕃眉头一挑。 自己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这位王爷竟然就该当众说出这句话。 何以言中兴? 不就是在说如今朝政荒废,国家诸事艰难不顺,所以才需要中兴。 这等同于是对当下朝政的批评了。 严世蕃心中一动。 他低声道:“有陛下和王爷,还有小世子,大明何愁不兴?如今朝政推新,前些年国库空虚,而今年东南就能有七百万两的丝绸尾款到账,东南也有胡兵部督办平倭事,微臣坚信,朝局和天下定然是能好起来的。” 朱载坖闻言之际,心中顿生欢喜。 依着严世蕃这番话,在他心中,果真是看好自己的。 他当初在张师傅之后上那道奏疏,奏请册立自己为太子,也并非是为了抢一个拥立之功。 朱载坖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不由看向严世蕃,沉吟半响后开口道:“左侍郎且放心,皇上前些日子已经明说,要与首辅有个君臣和睦的佳话流传后世。本王深以为然,更以为,我家大明,更应当与严家永为佳话。” 言简意赅。 说到这里之后。 朱载坖便止住了话,只是看着严世蕃的眼神,却是流光闪烁。 这已经等同于是当着严世蕃的面给出了承诺。 等以后他裕王朱载坖坐在那个位子上,严家在朝廷里的地位和待遇,不会有变化。 严世蕃却是转口好奇道:“这张阁老怎得还没过来,顺天府还能有这般多的事情?” 朱载坖笑着解释道:“张师傅要在顺天府推行昌平之法,这些日子几乎都不在城里,整日整日的在城外各处探访情况,张师傅也是辛劳……” 两人正说着话。 前头就有门房过来通禀。 东阁大学士、顺天知府张居正,已经过来了。 朱载坖和严世蕃当即站起身,走到了前厅外面。 在前头。 张居正接到裕王府的邀请,在处理完府衙的事情后,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穿过王府的侧门,绕过前面的照壁。 许久不见的裕王爷,就站在前厅外面。 张居正的脸上刚露出笑容,却见严世蕃竟然也跟在裕王爷的身边。 他顿时心中一沉。 严世蕃竟然也在王府,看着似乎和裕王还是相谈甚欢啊。 张居正心中装着揣测,轻步上前:“微臣参见裕王,见过左侍郎。” 朱载坖随意的摆摆手:“张师傅不必多礼,自去年张师傅南下东南,你我也是年余不曾见面了,快快去偏厅,后厨那边也该是起菜了。” 严世蕃则在一旁附和道:“张阁老依旧是英姿勃发,如今张阁老回京当差,顺天府有需要工部帮忙的地方,张阁老尽管说来,不必见外。” 朱载坖想着看向严世蕃,又看向张居正:“去年张师傅南下东南,左侍郎对王府这边,可是多有帮扶。” 说着话。 朱载坖便领着两人走进了偏厅。 不多时,就有一名名侍女,端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送了进来。 严世蕃带来的从浙江弄来的火腿,也炖了一锅笋子。 看到已经被摆上桌。 严世蕃当即说道:“浙江道那边送回来的金华火腿,配上这笋子一起炖出来,味道最是鲜美。” 张居正目光平静,但心中已经是掀起轩然大波。 看着严世蕃竟然在这里介绍菜肴,而裕王却全然无所谓的模样。 可见去年自己不在京中,真的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看着那道汤汁白净的火腿炖鲜笋。 张居正心中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今日这裕王府。 怎得如此像是一场鸿门宴? 而在严世蕃介绍完菜肴,裕王朱载坖便亲自起身,为严世蕃和张居正两人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 这时候。 严世蕃瞧着在场的两人,尤其是最后赶来的张居正。 他心中生笑。 谢了裕王盛汤,当着两人的面满脸惬意的品尝了起来。 半碗的汤喝下肚。 严世蕃这才开口道:“说起来,张阁老似乎和那个监察御史海刚峰很熟悉?” 来了吗? 海瑞? 张居正心中警惕,点头道:“说不上熟悉,但去年也在东南一同共事过不少日子。” 严世蕃又问道:“那这次有人弹劾这个海刚峰的事情,张阁老想来是知道的了。” 张居正却是眉头一凝,面露疑惑。 他摇了摇头。 “近来操忙顺天府事,并未关注朝中政事。” 严世蕃看了一眼裕王。 裕王今天纯粹就是负责攒局的,这会儿正低着头品尝着桌上的菜肴。 张居正亦是看出来了当下的局面。 他迎着严世蕃的目光,开口问道:“不知左侍郎提及此事,意欲何为?” ………… 月票月票 第298章 真正的祥瑞 今天裕王府的这顿饭。 怕是不好吃下了。 张居正心中凝重,在他刚入王府看到严世蕃的时候,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严世蕃却是随意的摆摆手。 “张阁老言重,只是海瑞这件事报到内阁,家父是觉得该依着下面人的奏请,严惩海瑞。而徐阁老则是认为,海瑞无错,更有平息徽州府百姓激变生乱的功劳。” 说到徐阶的时候,严世蕃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了张居正。 果然。 张居正在听到之后,眉头微微一动。 这个海瑞,当真是傻子吗! 张居正心中已经是又气又恼,他甚至都能想到,若这一次京中的争论传到海瑞的耳中,这个倔驴说不得就会认定徐阁老是好的。 届时。 一旦徐阁老有所请求,名为天下社稷,希望海瑞能够帮忙办事。 恐怕那个傻子立马就会答应下来。 这一刻。 张居正心中复杂混乱。 自己对海瑞,从来都没有私人成见,有的也只是在为朝廷当差做事上的不同见解。 甚至于,自己更欣赏海瑞的那种性子。 若是可能的话,自己何尝不希望能有海瑞那样的性子。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所以大明也只有他一个海瑞海刚峰,而不会再有一个张刚峰。 严世蕃则是又说道:“依着内阁的意思,现在催促海瑞入京的行文,已经发出。这一次不论海瑞有什么借口和理由,也绝无可能继续拖延入京的日子了。” 说完之后。 严世蕃便又为自己盛了一碗汤。 陈年的火腿和新鲜的笋子炖煮在一起,不同食材之间碰撞出的滋味,鲜美而丰富。 张居正却没有心情喝汤。 他已经开始担心,那个倔驴一样的海瑞入京之后,会不会被人当做枪来使。 自己当初就和他说过。 在朝为官,不是这样子的。 他偏偏不信! 还整日里大明律法明文,国朝律例如此。 律法律例当真有用的话,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了! 心中一阵烦躁。 但张居正却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目光定定的看向严世蕃,而他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个严东楼啊。 绕了一大圈子。 为的竟然就是希望自己能出手搭救海瑞,免得他日后入京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终于。 张居正低头,端起面前已经放了许久的汤碗。 他手拿汤勺,轻轻的舀了一勺送入嘴中。 果然如严世蕃所说的。 鲜香无比! 不经意间,张居正已经是将整碗汤喝完。 这时候严世蕃伸过手,接住张居正的碗,又为其盛了一碗汤,还盛了些火腿和鲜笋。 张居正也不再顾及,而是美滋滋的品尝了起来。 朱载坖则是趁机看了看面前两人,心中愈发欢喜。 都是为自己办事的臣子。 就连那个海瑞,日后也能为自己所用。 这个和事佬,自己当然愿意做。 整日里吵吵闹闹的,哪里有上下一心,君臣和睦来的好? 而席间的张居正,则是一阵狂风卷乱云般的,就将自己的肠胃填满。 这时候,他一边擦着嘴巴,一边开口道:“左侍郎或许有所不知,当初我与海瑞同在苏州,下官可是被他这个人骂的老惨了,几乎就差指着下官的鼻子,大骂下官乃是奸佞之臣。”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那个海瑞竟然能如此悍勇? 同样没见过海瑞的严世蕃,心中生出无数的好奇。 张居正说到这里,却是又话锋一转:“只不过后来苏松两府操办增产丝绸的事情,又经历了清丈两府田亩,后来下官领旨回京,海瑞早早的就去别处巡游,那时候下官竟然还担心他会途中出事,特意派遣了两名随从跟在他身边。” 这就是在说他张居正和海瑞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水火不容。 换而言之。 严世蕃今天在裕王府摆的这场鸿门宴,他张居正认下了。 只等海瑞入京,该他张居正出手帮忙的地方,就绝对不会含糊。 严世蕃这时候便笑着开口道:“如今裕王爷已是昌平书院山长,可以随时出府体察民间。我工部今日也上了一道奏章,奏请朝廷准允,拨付钱粮扩充昌平至通州水路,请朝廷准允调拨沿线百姓,以三户取一而赴河道水路徭役做工。” 此言一出。 张居正心中一震。 连带着,他再看向严世蕃的时候,眼神中都多了几分疑惑和感激。 依着严世蕃所说的工部已经奏请的事情。 那顺天府自然要承担起协办的职责。 那如严世蕃所说的,沿线百姓三户取一,可不就成了自己在顺天府推行新法的开端? 如何确定三户取一? 那自然需要清查沿线人丁户籍。 从昌平到通州,中间途经顺义。 昌平那边的人丁户籍不用查,如今都是明账,昌平治安司的架阁库里就能找到。 但顺义到通州方向,自己就能借着这件事,将两地的人丁户籍查一遍。 所以这才是张居正不解的地方。 为何偏生严世蕃就提出这件事情,而且已经是在自己知晓前就上奏朝廷了。 同样的。 他也清楚,这是冲着自己的变法革新来的。 难道严世蕃真的是变法派? 可他那个变法即为祖宗法的口号。 实在是让人不敢苟同啊。 又或者是因为严绍庭? 若不然的话,为何这件事是从昌平到通州,要扩建打通水路运河。 张居正当即问道:“工部为何要选在昌平?” 严世蕃未曾开口。 裕王朱载坖已经抬起头,打了一个饱嗝,而后笑着说道:“这件事其实本王前几天在昌平也有所耳闻,因为严师傅他们在昌平又弄出好东西了,一旦确凿,昌平连通通州的运河一事,则必然能够得到准允。” “哦?” 张居正面露好奇。 这么一说。 今天这件事,还不简单了,看起来似乎又是一局大棋啊。 而在昌平。 已经一年多都不务正业的钦天监监正周云逸,终于是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到底是什么。 他接连好几天都在书院后面的夹山上观察天象。 最后。 周监正大手一挥。 三日后开挖! 对。 没有错。 经过周监正的测算,三天之后是昌平开挖红薯的最佳时机,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俱全,定然是能大丰收。 而三天的时间也足够昌平的消息传到该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 “严润物当真弄出亩产十几石的作物了?” “这如何是真?这如何能是真的!” 徐府。 从文渊阁下衙回到家中的徐阶,满脸震惊的看着给自己通报消息的师爷。 师爷点点头:“消息就是从昌平那边放出来的,确凿无误,只是那作物的亩产究竟如何,还得要等三日后挖出来才能知道。” 徐阶满面震惊。 这件事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敢相信。 亩产十几石? 要知道,现在天底下哪怕是自家名下最好的一等水浇田,一年的亩产也不过三四石。 若严绍庭当真找到并弄出了亩产十几石的粮食,他就能原地成圣! 徐阶当即看向师爷:“西苑那边有什么动静?” 师爷摇了摇头:“这一次西苑那边并没有动静,只是听说司礼监的黄锦已经带着厂卫的人,去昌平那边了。” 见自家相爷皱眉沉思。 师爷又说道:“属下以为,或许是皇上让他们去亲眼看看消息是否属实。毕竟若是皇上也信了这等消息,那定然会如上次一样,降旨朝廷休沐。” 上一次。 是所谓昌平大辩论的时候。 那一次之后,士林之中再也没人能在经学上攻击严绍庭。 只要昌平存在一日,那严绍庭就是真正的心学子弟,是真正践行了知行合一的人。 半响之后。 徐阶这才开口道:“到时间上一道奏疏,就说老夫身体抱恙。” 师爷当即眉头一动:“相爷是要亲自去看看?” 徐阶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声。 “这等事情,老夫如何能不亲眼看清楚?” 西苑。 就在来自昌平的消息,不断的冲击着京中文武百官的时候。 嘉靖却是面色凝重。 他不断的看向吕芳:“你说,昌平那边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吕芳摇着头:“奴婢知晓严宾客在昌平种了那个红薯,只是他们昌平治安司一直派人盯着,奴婢们也一直没有机会能靠近。” “混账玩意!” 皇帝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 吕芳低下头。 皇帝这是在骂严绍庭呢。 半响后。 嘉靖继续说道:“朕还记得上一次这个混账就说,天底下没有什么祥瑞,只不过是中原人此前未曾见过的东西。” 吕芳目光转动,点点头:“主子爷好记性,奴婢记着也是这么说的。” 嘉靖又说:“不过,若当真能有那么高的产量,朕愿意称之为祥瑞,朕也愿意欠他严润物一个人情!” 吕芳眉头一动。 皇帝这话说的很重了。 嘉靖则是目光幽幽。 自己确实已经垂拱而治了,也确实不会以百姓生死而起波澜,但若是能有如此高产的作物,他就足以被后世人称之为圣明之君! 就看这一次,严绍庭到底能不能弄出真正的祥瑞来。 ………… 月票月票 还在吊水,晚点还有一章 第365章 当着徐阶的面挖坑 在皇帝的话声中。 兰永震缓缓抬起了头。 入眼。 就是一位身穿道袍,脸色和蔼的老人。 这和自己想象的执掌大明这片天的皇帝形象,相去甚远。 但兰永震却不敢再多看,稍稍低下头。 嘉靖则是笑着开口道:“今日宣府急递,朕当即便传召内阁商议,依着内阁的意思,边关虽干系军国大事,但也得按着规矩来,为何你却还要求到严绍庭那里去了?” 兰永震心头一紧。 虽然方才瞧着就是个寻常老人。 可这一番话,却真的是皇帝之言了。 压力不禁升起。 兰永震也不敢耽搁,便将在严府和严绍庭说的话,又重述了一遍。 随即。 殿内便是安静了下来。 兰永震也不敢询问,只能是跪在地上等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呵呵一笑:“严绍庭,你说这三十万两银子到底是不是宣府该要的?” 兰永震眉头一挑。 虽然看着就是寻常的一句询问,但却能看得出严绍庭在皇帝这里的圣眷是何等之重。 他不由侧目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严绍庭。 而严绍庭却是面色平静,拱手开口:“回禀陛下,臣以为马总兵镇守宣府多年,想来也是因陛下信任,马总兵也定然是个稳重之人。既然这是马总兵亲自命兰将军急递入京,想来事情是和朝廷预料的不同。” 话说到这里,严绍庭便停了下来。 这事现在得有老道长控场,自己不过是打配合而已。 兰永震却是目露感激。 严绍庭能说出这句话,就足以说明他是真的想帮忙的。 嘉靖嗯了声,转头看向兰永震:“宣府请调三十万两,若是方才过去,朝廷恐怕也确实艰难拿不出这笔银子。当下朝廷宽裕了些,可也不能胡乱支用。” 兰永震当即开口:“启禀皇上,末将赴京之际总兵官便千叮咛万嘱咐,朝廷拨付的钱粮宣府镇必将一分一毫尽都在刀刃上,皆为保全宣府边墙安宁,不叫贼子叩边袭扰!” 嘉靖却是呵呵一笑,忽的反问道:“但朝廷若是不给银子,你们宣府便不为朝廷抵御贼子了吗?还是要坐视关外贼子袭扰我大明边疆,劫掠我朝子民?” 忽然之间。 皇帝话锋陡然一转,变得严厉了起来。 兰永震心头一震,赶忙俯首叩拜。 “皇上息怒,朝廷难处,宣府亦是知晓。” “若朝廷当下无法拨付钱粮,宣府上下十万兵马,亦会誓死捍卫边墙不倒,便是末将与总兵官豁出这条命,也绝不叫关外贼子叩关犯我大明百姓!” 兰永震此刻已经是紧张到呼吸和心跳都乱了。 若是自己一个应对有误。 那皇帝可能就会彻底否了宣府这一次的请求。 不过。 很快的,嘉靖却是又露出笑声。 “不过朕又岂能坐视,当真让你们一个个都豁出了命去?” “这银子,朝廷能拿得出来,但你要明白朝廷不是朕一个人独裁而决的。” 说罢。 嘉靖目光深邃的看向兰永震。 兰永震亦是缓缓抬起头,看到了眉头微皱的皇帝。 嘉靖则是摇着头说:“三十万两,朝廷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兴修水利,也可以发好几个月的俸禄……” 说完后。 嘉靖便在兰永震的注视下,面露艰难的摇着头,甚至还叹息了两下。 一旁的严绍庭默默的瞅着老道长在那一个劲的表演着。 浑然就是戏精上身。 片刻后。 嘉靖这才挥手指向严绍庭,对着兰永震重新开口:“年初的时候,严绍庭也是在这里,和朕提议要查一查九边各镇实兵之数,增补各镇兵力。按照你们宣府这一次的请求,朕可以允你们十万两用于征募兵丁,充实宣府各处兵力。” 兰永震心中一喜,却又立马压下。 十万两。 这可是远远不足三十万两的,就连总兵官希望拿到的底线都不够。 也就是这个时候。 严绍庭小声开口:“陛下,其实若说增强宣府实力,现在修缮边墙用于抵御今年可能的来犯之敌,或许已经晚了,但朝廷除了这十万两用于征募新兵,朝廷也是可以拿出一批兵甲火器给宣府的……” 嘉靖立马双手一拍:“对!当务之急乃是让宣府有可用之兵、可用之器!” 严绍庭当即配合着说:“陛下圣明,微臣便是这个意思。朝廷当下还能拿出一批库存的火炮、火铳,再加上弓弩刀枪及甲胄,算起来也能值个十多万两,足以让半数的宣府兵都换上新的。另外还能急调一批口粮和豆子草料,也能有个几万两。算起来,应当也能值二十万两了。” 咋可能三十万两真金白银,全都交给宣府镇。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是为了图谋晋党,也绝无可能。 一部分给银子,大部分给实物。 这才是正常的操作。 嘉靖连忙嗯了声,转头看向兰永震:“兰永震,你以为朕这个主意可还行?” 兰永震此刻哪里还说得上不行的话。 银子给了,原本该给的火器和兵甲粮草依旧照给,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他当即叩首:“臣叩谢皇上,末将此次返回宣府,必将誓死戍卫边墙,便是马革裹尸也绝不负陛下隆恩!” 嘉靖则是面色平静。 等到兰永震重新抬起头后,他才看向对方,缓缓开口。 “记住,回宣府后替朕告诉马芳。” 兰永震当即神色一凝。 皇帝这是要自己代传口谕的意思了。 嘉靖继续说:“你就告诉他,银子朕给了,虽然不足数,但朕也难。不过他既然和朕开了口,这些火器兵甲粮草,朕怎么也得给他凑足了。朕不负他,望他亦不负朕,待大胜之日,朕召他回京与他同饮!” 兰永震面露动容,再一次的俯首叩拜在地。 皇帝都这般说了。 可见,在这北京城里,就算是皇帝也是有难处的。 那十万两恐怕也是皇帝能真正做得了主的。 皇帝还要在京中等着和总兵官同饮。 这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 兰永震额头触地。 “臣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嘉靖则是笑着轻叹一声,挥了挥手:“你且下去吧,那些个火器兵甲,你且与严绍庭这个管着军需的商议去,早早带回宣府。” 一句话说完。 道台周围的帷幔便已缓缓落下。 兰永震始终不敢抬头。 还是严绍庭轻步上前,拉了他一把,这才领着他走出了万寿宫。 宫门外。 兰永震已经是浑身夹着一层汗水。 他看了眼戒备森严的万寿宫,又看向面前的严绍庭,当即重重抱拳,目光真诚开口:“宾客今日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末将没齿难忘,此生必当铭记宾客之恩,他日宾客但有差遣,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严绍庭只是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完后,他便目光看向万寿宫宫门。而后对着兰永震说道:“看,这是宫里的黄公公要去内阁传旨了。将军且出宫去等着消息吧,我去内阁瞧瞧我家老爷子。” 锅还没有丢出去。 自己哪能就当这件事已经落定了。 兰永震亦是看了一眼走过来的黄锦,心领神会,冲着严绍庭又是一礼,方才往宫外走去。 这边。 黄锦到了严绍庭面前,憨厚一笑:“宾客是等着咱家一同去内阁?” 严绍庭亦是面露笑容:“我就说,这宫里头最聪明的还得是黄公公您呀!” 黄锦乐呵呵的憨笑着。 他和严绍庭之间的关系,算是不涉及任何利益,纯粹的就是互相看的顺眼,觉得舒服。 两人一路闲聊着,也就到了内阁。 黄锦传达了皇帝的最新口谕,内容没有改变,还是朝廷即刻拨付十万两白银给宣府镇,另调火器、兵甲、粮草二十万两送往宣府镇。 这个消息却是让内阁众人心中一惊。 等到黄锦走后,众人的目光便纷纷看向了严绍庭。 李春芳则是眉头微皱,嘀咕了一声:“这事先前不是已经在圣前定下了按着规矩来,怎么现在皇上又临时变卦了?” 他似是无意,可眼神却是瞄着严绍庭。 严嵩则是冲着大孙子招了招手,等到严绍庭走过去后,他便将桌上一只食盒打开。 “方才内府送来的春汤,你喝了。” 所谓春汤,便是当下的一些新鲜食材配上太医院那边开出来的草药熬出来的。 口味上没什么新鲜。 但最是适合春日里饮用。 严绍庭也不客气,端起来便是一饮而尽。 这时候。 严嵩才开口道:“陛下忽然改了主意,方才你与黄公公一同过来,想来是之前在西苑那边?” 这无疑是问了李春芳想问却装着没问出口的话。 而随着严嵩这个当爷爷的亲自问出口。 班房里几个老倌儿也是立马齐齐的看了过来。 严绍庭脸上则是立马浮出一抹明晃晃的为难。 他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深深一叹。 “爷爷您是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个从宣府入京的兰永震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言乱语,说孙儿是咱大明的财神爷,竟然是求到了咱们家里去。” 这话是直接将他自己给挑了出来。 众人眉头微微一皱。 徐阶更是眼神里透着精光,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 严绍庭又说:“孙儿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那兰永震到了咱们家,便当场就跪在了孙儿面前,央求着孙儿帮忙。您说,那人都这样了,孙儿又……” 严嵩冷哼了一声,面上浮出不悦。 袁炜则是板着脸说:“这是将润物给架起来了啊,当真也不知是谁竟然给那兰永震出了这等主意。” 严绍庭立马看向袁炜,拱手抱拳:“还是袁阁老看的明白,当时我可不就是被架起来了,只能入宫请见陛下,然后又提了这事。陛下方才重新召见了这个兰永震,而后才有了现在这个旨意。” 说着话,严绍庭眉头皱起不松。 一副,这事可不是我故意搞的,我也是受害人的模样。 严嵩却是脸色不悦,哼哼着:“老夫当初就说,陛下对你宠爱太盛,那所谓财神爷的话又如何能说出口。我大明难道离了你,就过不下去日子了?现在这话传的,连个边军都知道,还哭着跑上门央求,当真是荒唐!” 首辅发怒了。 袁炜快速的瞥了一眼班房里的几人。 他笑着开口:“您老息怒,陛下那也是看润物办事得力,才会那般说。只是这话,怎么就叫一个边军知晓,还会跑去府上跪求?这倒是真的荒唐,怎能如此办事?” 李春芳却板着脸:“我看,恐怕是杨惟约干的事!” 这话一出。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了他。 随即,众人面露了然,尽是如此一说便合理了的样子。 严绍庭却是依旧佯装不知。 他瞄了徐阶一眼。 既然自己不能背锅,那这个锅能甩给谁就是谁的了。 杨博正好就是自己选的背锅人。 此刻见李春芳如此说。 他立马面露恍然:“啊?李阁老此言……和杨尚书有何干系?” 李春芳看了眼严绍庭,却没有开口解释。 袁炜却是无奈的笑着说:“润物你不知道,今日宣府急递,杨尚书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跑了内阁,希望内阁能允了宣府所请。只是严阁老和徐阁老,当然还有我等,都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按照规矩来办。” 严绍庭立马接过话,仿佛是终于明白了一样:“所以这么说……就是杨尚书在内阁没有办成事,才给那个兰永震指了路子,让他……” 袁炜手掌轻拍在桌子上。 “对咯!” “就是你说的这个理没错!” “定然是他给宣府来的人指点的,跑去找你跪求帮着在皇上面前说话。” 严绍庭连连点头。 当真仿佛是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一样。 严嵩则是重重的冷哼一声。 而后在众人注视下,他不悦的看向严绍庭。 “糊涂!” “人家上门跪求,你便能为他去皇上面前说话了?” “这等军国大事,也是你能插手的?” 严绍庭立马拱手低头,也不辩解,只说:“孙儿知错了。” 严嵩却是依旧面色愤愤。 一直没有开口的高拱,这时忽的摆手开口:“严阁老息怒,方才润物也说了,是那宣府来的人上门便跪地央求。润物入宫也只是又和陛下说了这件事,最后拿主意的肯定也是那宣府的人在陛下跟前央求,才让陛下改了主意的。润物不过是事先不知情,替那人求了个单独面圣的机会罢了。” 袁炜立马在一旁附和着:“定然就是这个理了,这事您还真不能怪润物,阁老息怒啊。” 见老高和老袁如此说。 严绍庭立马转头朝着两人作揖:“多谢高阁老、袁阁老。” 徐阶这时候眼底露着冷色。 但也终于是看向严嵩,缓缓开口:“阁老,虽说润物不该为这事入宫面圣,但他也是不知情,更不可能是他让陛下改主意的。当下陛下既然降下旨意,咱们还是遵旨办事便是。” 听到徐阶开口。 严嵩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 却依旧是面色不善的瞪了严绍庭一眼。 “你是没事了吗?” 严绍庭赶忙装着肩头一震:“孙儿告退。” 说完后。 他也不敢停留,麻溜的拔腿就跑。 班房里。 徐阶盯着严绍庭溜走的白影,脸色阴沉。 当着众人的面。 徐阶无奈的长叹一声。 “这个杨惟约啊……”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299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 三天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而周云逸说的话,昌平百姓们也是老老实实听话的。 毕竟除开周云逸乃是朝廷命官的缘故,更因为这一年多里,这位很多时候有点死脑筋的周师傅也确确实实是不计回报的帮着昌平一点点便好。 既然周师傅说了三天后开挖红薯。 那就算是严大少爷来了,也不管用。 昌平农桑上的事情,如今周师傅才是最大的那个。 反正这个道理还是严大少爷说的。 那句话叫什么来的? 术业有专攻。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不专业的人就得听专业的话。 嗯。 所以严大少爷来了也没用。 三日后。 眨眼即到。 周云逸似乎是算了一个好天出来,天空中挂着云层,将阳光遮挡了大半,微风和煦,不至于让这些在田间地头忙活着的人们感到酷热。 早早的。 几个村的百姓,就分成两批。 一批上山在原本的红薯地上忙活。 另外一批,则是到了山下最好的一块地里。 治安司的文书带着人和大秤砣守在一旁。 顺天府户房的人也被请了过来,作为见证。 毕竟今年红薯的产量,是要上报朝廷的,得要多方作证。 早早的。 严绍庭就陪着裕王朱载坖,如今的昌平书院山长,吃好了饭。 朱山长借口还有些事要处理,便让严绍庭先行到外面去。 也不知道这位要做什么事。 严绍庭自顾自的到了外面红薯地旁。 徐渭当即就靠了过来,指着正带着人丈量出整整一亩地范围的周云逸。 他笑着说道:“按照估算,今年这块地的亩产必然会再上一个台阶,等到时候将消息上报朝廷,侍读便又能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这都不重要。民以食为天,粮食上的事情,再大的功劳也不是功劳,能让百姓都吃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徐渭在一旁连连点头。 只有严绍庭知道,红薯并不能作为主食,更多是作为辅食使用,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红薯粥、红薯干等。 虽然高产量的作物,并不可能直接从观念上改变天底下的地主老财们兼并土地的贪欲。 但朝廷却能借助红薯这等高产量的作物,多多的囤积食物。 一旦地方上有了灾情,朝廷就能有大量的红薯赈济下去。 这个时候就别管是不是主食了,也别管能不能一直吃。 先有一口吃的,就是邀天之幸。 另一头。 带着百姓们在田间忙活着的周云逸,终于是忙完了所有的准备事宜。 等到他又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这才大喊一声:“开挖!” 百姓们就进到用绳子围起来的一亩地里,开始先将这一块地里的红薯挖出来,计算亩产。 而在这个时候。 远处的道路上。 已经有不少马车赶了过来。 而在另一方,从纺织厂那边的路也有马车靠过来。 昌平有亩产十数石的粮食,这个消息在朝中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哪怕今天不是休沐。 各部司的堂官们,也都默契的留下一份外出办差的帖子在本部,随后便一一出城往昌平而来。 至于是和官员们绕开走另一条路,最后从纺织厂那边过来的马车。 自然是已经习惯了出宫的皇帝。 在换上民间衣裳的郭玉闯等人护卫下,老道长的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红薯地不远处,未曾靠近过来。 但明眼人却都看得清楚。 只是皇帝不出来,不发话,他们自然也就装作没看见。 徐阶和高拱、袁炜三人站在一块,只是都未曾有过交流,只是盯着眼前一开始挖掘的红薯地。 百姓们先是将地里的红薯藤割掉,然后统一堆放在一起,随后就有人赶过来将这些红薯藤用牛车拉走。 徐渭如今也是昌平治安司的司丞。 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官,但好歹是有了官身。 他当即上前道:“诸位上官,这红薯浑身都是宝,叶子一开始鲜嫩的时候可以人吃,等到了如今收成的时候,这藤叶就可以割下来喂给家畜们吃,可谓一物多用。” 袁炜当即点头赞扬道:“确实不错,仅仅是叶子就能人吃得,家畜也能吃得,便是这产量低一些,也算得上是个好东西。” 他这是没忘给严绍庭摆一个台阶。 要是等下产量并不如传闻之中的那样,也能有个说法。 毕竟浑身都是宝的红薯,你总不能指望真的就有天高的亩产量吧。 高拱亦是说道:“多一点产量,百姓就能多一份收获,若是推广至天下,说不得往后就能少些人再饿死了。” 礼部尚书严讷站在三位内阁辅臣的后面,与一众九卿大员站在一起。 严讷当即笑着开口道:“这等高产作物,即便不如传闻之中那般神奇,也是我中原罕见之物,此物岂能独在昌平,依我之见,还是要尽快收归朝廷,而后分发至天下各地,造福百姓才好。” 这是要抢功劳了。 脸都不要了。 那边。 严绍庭则是笑着开口道:“严尚书多虑了,这红薯本就是要献于朝廷,昌平更会派遣专人专门教授如何耕种培育,以求能真正让天下人多些吃的,能让那些肆无忌惮、贪欲无限之辈少些贪婪,不再兼并盘剥穷苦百姓。” 这其实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妨碍严绍庭这个时候,当众恶心一下严讷。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谁不知道这里面哪家侵占土地,哪家贪墨钱粮。 果然。 随着他开口,严讷便是面色一滞,心中已经有了三分怒意。 你要派人传授如何栽种就是了。 说什么兼并盘剥百姓。 扯东扯西。 有辱斯文! 然而这时候。 只见书院那边,又有一大帮人在裕王朱载坖的带领下,乌泱泱排着队走了过来。 在他的身后。 是昌平书院的那些学生们,还有除了聂豹、王畿、钱德洪之外的三位先生。 当然,聂豹三位老夫子早就已经在不远处找了个阴凉地,摆好了椅子,躺着看收红薯。 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情,他们三人岂能不亲眼看看。 裕王的出现,让众人有些意外。 虽然他如今确实能随意出府、出城。 但让人们意外的是,短短时日裕王竟然真的就已经有了一副书院山长的模样。 瞧着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学生们,一个个乖顺无比。 在众目睽睽之下。 朱载坖带着学生们到了田埂旁。 他大手一挥,指向了画出一亩范围的周边地区:“都好生的看明白了,红薯藤要收割打堆,装运到养殖场那边去。然后才是挖开红薯,将土里面的红薯都给抖出来,抖去泥土,然后装筐运到地窖里储存起来。” 朱山长少有的在书院发话。 学生们不敢不从。 纷纷躬身领命。 随后就在众多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些学堂里的翩翩读书郎,竟然是真的就走进了田地里,拿起了百姓们握着的镰刀去割红薯藤,拿着钉耙挖开泥土,将那些硕大的红薯抖出来,然后用竹筐给一个个装起来。 这可是读着圣贤书的儒家子弟们啊。 在这昌平,竟然也要做这等事情。 而且,他们竟然还没有丝毫的不满。 不远处阴凉处的三位老夫子,却是笑吟吟的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诧异。 “想来通过这一遭,总是能将好学风慢慢传开。” 这是聂豹老夫子说的话。 王畿却是哼哼了一声:“真想改变,千难万难,昌平不同别处所以方才可行,放在别处那便是功名即功名,不事黔首事。” 钱德洪默默一叹:“我等也只能尽一份力,天下到底如何,我等也管不照。” 聂豹目光闪烁,落在了严绍庭的身上:“尽人事听天命吧,咱们就好生教出来一些学生,能帮着他们前辈一同做事就好。” 这话,则是取得了王畿和钱德洪的认同。 而在这一头。 眼看着昌平书院的学生们,都已经下到地里干活了,甚至动作还颇为娴熟。 严讷嘴唇颤颤,脸色都变得有些煞白。 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 他在心中大声的嘶吼着。 最后拱手走到了裕王朱载坖的身边:“殿下……” 朱载坖却是先看了严绍庭一眼,而后眯着双眼侧目看向严讷:“嗯?请严尚书在昌平,称我为山长。” 严讷一愣。 连带着,徐阶等人也是面露意外。 裕王爷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严讷作为此刻直面朱载坖的人,只能低着头重新说道:“山长。” “嗯。”朱载坖这才面露笑容,什么王爷殿下的,都不如一句山长好听:“说吧,严尚书有何事要说。” 严讷嘴角抽抽。 称呼您为殿下还不乐意,反倒喜欢听人喊山长。 要说你这个昌平书院山长,如今可是辖于昌平治安司的,算起来老夫也是伱这个山长的上官! 只是这话,严讷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真说出来? 一旁那驾马车里的某人啊,就得要让自己好看了。 当着那位的面,欺负人家儿子? 那不是找死吗。 严讷只能开口道:“这些学子皆为圣贤门徒,在书院即为来日求取功名,入朝为官,报效朝廷,治理天下,抚育百姓,为何还要做这些……这些……” 他实在是不好将下泥巴的泥腿子干的事,给说出口。 朱载坖却是皱眉看向了严讷。 一开始。 他来昌平,担任书院山长,他也不明白。 但后来,他明白了。 老夫子们都说,自己一开始的不明白只是因为年轻。 那严讷已经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不明白。 他这个礼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朱载坖心中带着些怒意,沉声开口道:“本王如今乃是昌平书院山长,如何教授书院学子,乃是分内职责所在吧。” 一句话。 我朱山长的地盘,我做主! 话里的意思,严讷自然是听懂了。 说好的裕王宽仁呢? 说好的仁德呢? 就连徐阶也是侧目看了过来。 裕王今日所言,变得更有攻击性了。 难道这是严绍庭教的? 他不由的看向了一直不曾说话的严绍庭,心中慢慢的琢磨着。 而朱山长更是继续说道:“我昌平书院学子,亦如严尚书所言日后是要为国效力的,既然是为国效力,治理天下,又如何能不知晓这田地里的五谷如何?还是说我大明朝的读书人,都是无师自通?” 他这话一出,严讷顿时是整张脸通红。 其实这话没什么。 若是换做严绍庭来说,严讷也不过是觉得狗吠而已。 可换成了是裕王来说,那就实在是有些诛心。 可朱山长的诛心之语却并未结束。 他继续说道:“我昌平书院的学子,也不光是今日在诸位阁老、尚书跟前做样子,平日里课业繁忙结束后,他们也总是会去田里、工厂里忙活忙活,散散心。做些除虫、喂鸡喂鸭的事情,也能去做些锻造、木匠的活。 近来我们书院还有个研究组,正在攻克几项技术难关,一旦成功,便是不曾考取了功名,也能为富一方,带动一地百姓富裕起来!” 朱山长说这话的时候,那是满脸的骄傲。 昌平书院的学生,不管日后能否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但只要是从书院走出去的,那么就必然会有一门可以生存的手艺。 这才是朱载坖成为书院山长后,渐渐深入了解之后,最为满意和推崇的地方。 说完之后。 朱山长就不再理会这些人了。 没意思。 还不如今晚多尝尝传闻已久的烤红薯的滋味。 他径直的走到了田里,挥舞着大手喊道:“都麻溜的干,小心别弄伤了自己,就算是伤着了,书院里的课业也不需落下。” “这批红薯从栽种开始,你们都参与过,今天结束后,每人一篇结课报告递交上来,还是以前的规矩,好生仔细的写。” 红薯地的昌平书院学子们,纷纷抬头拱手。 “学生谨遵命。” 回答完后,便继续低头俯身干起活来。 这一幕又让田埂上的人们纷纷面露诧异。 原来昌平书院的学生,不光要下地干活,干完活竟然还要写那什么结课报告。 这是何物? 马车里,某位最近愈发爱看热闹的人,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吕芳。” 吕芳连忙从马车外走了进去:“主子爷。” 嘉靖笑着说道:“去书院,找一找这帮学生的结课报告,朕要看看究竟是为何物。” 感谢肥田麦的打赏 ……………… 昨天高烧41度,自己进到医院后就昏过去了。然后急症吊了五瓶水、打了四针退烧针,一直没有真正退烧,然后就转进住院部治疗了,昨晚在住院部也在继续吊水、做雾化,半夜才开始慢慢退烧,今天基本就是喉咙还有一点炎症和脓点了。 所以和医生说了一下,回家写完了这一章更新,等下吃完饭,还要去医院继续吊水做雾化治疗,然后就住在医院里,明早七点开始就是新一天的疗程,具体什么时候出院我也不清楚。 住院期间,我尽量争取每天和医生请假一会儿,回来写一章更新。 至于出院后的更新如何,到时候再和义父们汇报吧。 第300章 陛下的屁都是仙香 其实昌平书院的所谓结课报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无非就是书院学生们在参与正常经学课程外的课业,从开始参与到最终结束的一个记录,加上最后自己对这一课程的总结和感悟体会。 但马车里的嘉靖却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在看到有个学生,竟然在一份春耕插秧课业报告的最后,想知道皇帝会不会这些,要是不会等他以后当官了,一定要教会皇帝插秧。 嘉靖便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吕芳却是看得满头大汗,这帮混账小子属实大胆。 但嘉靖却乐此不疲。 他觉得这些孩子就是纯粹的赤子之心。 他们体验了农耕,掌握了这份技能,自然就有资格来教自己春耕插秧。 甚至他已经期待,这个在自己的结课报告上念叨着,以后要是当官了就要教自己插秧的学生,真有高中入朝为官的那一天。 让严绍庭继续做下一刻的春闱会试主考官,然后朕自己提前和他为这个学生打个招呼? 嘉靖开始暗暗的畅想了起来。 而在外面。 大半天的功夫。 划出一亩地范围的红薯地,满地的红薯藤早就已经被装运去了养殖场那边。 百姓们在周云逸的带领下,忙活着开挖红薯。 另一帮人就跟在后面,捡拾起出来的红薯,装进箩筐中。 所有人的动作都紧密协调。 田埂上。 官爷们看到的,自然要更多一些。 高燿看着手脚麻利的周云逸,不由点着头对高拱说道:“这个钦天监监正,倒是个能做事的人。” 高拱只是嗯了一声。 但周云逸现在是严绍庭的人,他不打算在这个事情上多说话。 反倒是袁炜,满脸笑容道:“以我看,内阁该是议一议,像周云逸这等能做事也愿意做事的人,是不是在朝廷整饬吏治之时,给竖立成百官榜样及表率?这官职,是不是也该往上升一升?” 这话一开口。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权力的争斗,总是会以料想不到的角度切入进来。 就如同现在。 周云逸在昌平的表现,就入了袁阁老的眼。 哪怕众人皆知,周云逸现在是严绍庭的学生,是严党的人,但袁阁老依旧是开了这个口。 高拱无奈,他总领朝廷整饬吏治的事情,袁炜现在拿这件事说话,他不能不开口了。 “吏治新风,周云逸可为百官效仿之表率。” 这话算是认同了袁炜的说法。 郭朴当即便开口道:“太常寺少卿空缺许久,可调用。” 太常寺掌管皇家礼仪、皇室宗庙、皇陵等。 而太常寺少卿,则为正四品官衔。比之钦天监正五品监正,算是高了一整级。 徐阶侧目看向这边三言两句,就取得共识,准备推举周云逸转任太常寺的几人,心中略略思索,却未曾开口。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眼前的红薯地。 周云逸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太常寺少卿虽为正四品,但也不过一介小官儿。 要紧的是。 眼下这片红薯地,可能会给严绍庭再一次带来丰厚的回报。 而徐阶的担心也正在一点点的变成现实。 周云逸带着人在那一亩地里忙活了半天,也终于是将一筐筐的红薯给搬到了上面的路上。 这边早就准备好了秤砣。 本来被喊来作为见证的顺天府户房的人,这时候早就被那帮朝中大佬给挤到了一旁。 没看到就连自家府尊,也捞不到最近处的位置? 人群外面。 张居正显得有些急切。 亩产十数石的神物? 若真有此物,昌平如今虽说游离于顺天府管辖,但好歹还能算是个邻居不是? 自己顺天府近水楼台先得月,弄点红薯种子,再弄点会种这玩意的昌平百姓,不过分吧。 他小严就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于是。 瞧着前面围着秤砣的人乌泱泱一片。 张居正便悄默声的凑到了严绍庭身边:“润物……” 严绍庭回过头,目光纯良的看向老张:“张阁老。” 即便老张被踢出内阁,但严绍庭依旧还是对他尊称阁老。 张居正笑着摇摇头:“早已不是。” “我觉得早晚还是,就当提前喊了。” “……那就随你吧。” 张居正面露尴尬,忽然好似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严绍庭瞧着他,却是问道:“张阁老想要红薯?” 张居正心中一跳,点了点头:“确有此意。” 严绍庭便又问道:“那昌平至通州的运河?” 终于是说到这件事了。 到这里,张居正也终于是看明白,所谓严世蕃和严家闹矛盾,那都是假的。 严世蕃前头在工部提出要修建昌平至通州的运河,给出了清查沿岸人丁户籍的由头,然后就是严绍庭在昌平这边拿着红薯守株待兔。 不对。 我张居正成那只兔子了? 张居正目光不由的瞥向严绍庭,半响后才开口道:“民船一千料的河道。” 修昌平至通州的运河,虽然事情是工部提的,但如何修肯定还是要落在顺天府手上。 所谓一千料。 其实就是船只的载货量罢了。 民船一千料,大抵也就是后世二百多吨的样子。 严绍庭心中换算了一下,未曾开口,而是将目光探向前方正在称重的人群中。 不多时。 第一筐的重量就出来了。 “报数。” “第一筐。” “重六十七斤十四两毛五钱!” 轰! 整个路面上的人群都炸开了锅。 虽然瞧着那箩筐里沉甸甸的,重量定然不少,但谁也没想到仅仅是这一箩筐就能有近七十斤重! 产量竟然当真如此之高。 随后。 紧接着又有人报数。 “第二筐。” “重五十三斤八两九钱。” 依旧是过了五十斤一筐! 这还只是前两筐。 人们将眼睛移向了路下面的红薯地里。 在周云逸划出来的那一亩地里,可是还有好些个装满了红薯的箩筐未曾搬上来。 这…… “这恐怕真要亩产十数石了吧!” “果真有这等高亩产的粮食?” “若真如此,我朝百姓之福!我等之福!朝廷之福!陛下之福啊!” “会不会有假?只这一片地提前埋进去的?” 当人们在感叹红薯高亩产的时候,同样也有人产生了怀疑。 然后。 众目睽睽之下,昌平治安司的司丞徐渭,就带着一旁人,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 徐渭手上提着丈量田地的尺,而其他人的手上则都提着镰刀、钉耙、箩筐、扁担等农具。 徐渭躬身笑着说道:“诸位上官若是觉得我昌平这块地里的红薯产量有假,大可任意丈量出一亩地,甚至多丈量些出来也无妨。昌平百姓不参与,只由着诸位上官自己将红薯挖出来,看看这产量到底如何,昌平治安司也能有个准数。” 那帮被徐渭带来的昌平百姓,也不管在场这些人是什么文渊阁里的阁老,还是六部的尚书,亦或是五寺卿,一人手上塞了一样农具。 徐阶手上被塞了把镰刀。 他身边的高拱则是提了把钉耙。 至于说袁炜,脚下已经放了只空箩筐。 三人看了看左右,一阵无语。 然而。 朱载坖却是眼底一闪而过,当即就走到了徐渭面前,拿出尺子,提了一把镰刀就往下面的红薯地走了过去。 “徐先生,你也过来,帮着我一同量一亩地出来,咱们也来挖一挖这红薯。” 徐渭当即面露笑容:“山长您走慢些,我这就过来。”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是当众进了红薯地。 留下众人站在路上看着那两个进到红薯地里的人。 留在原地也不是。 可真要下到红薯地里亲自挖红薯? 众人无声之中,眼神开始搜寻刚刚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在质疑昌平红薯产量的。 现在连裕王爷都下地了。 他们能不下地? 别看人家裕王爷嘴上说的好听,在这昌平他就是个昌平书院的山长。 可你真敢将他只当做是山长看了? 没看到不远处那辆马车,停在那里就好似能吃了人一样? 一阵无声的呜呼哀哉。 这帮平日里哪个不是身着大红袍,踏着四方官步的大明朝清贵大员们,此刻也只能是屁颠屁颠的提着各式各样的农具,走进了红薯地里。 还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都要在朱山长的面前露个脸。 马车里。 嘉靖满脸笑容,书院学生们的结业报告也不看了,就扒在车窗后面看着外面的热闹。 “没想到,这小子如今倒也是能事必躬亲了,日后也能说上一句是双手耕耘过的!” 嘉靖嘴里念道着,脸上的笑容则是更盛。 一旁伺候着的吕芳,自然知道主子爷这是在说谁。 可不就是在说如今在这昌平担任书院山长的裕王爷嘛! 吕芳满脸洋溢着笑意,笑着说道:“这是裕王爷深肖主子爷,不忘我大明祖宗江山社稷得来不易,如今有了出府做事的机会,自然是事必躬亲,事事过手。” 嘉靖摆摆手:“行了行了,再夸朕都要替他不好意思了。” 吕芳笑吟吟的也没再说话。 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帝今天是真真的高兴。 那边。 红薯地旁边的路上,称重仍在继续。 “六十一斤三两二钱。” “……” 终于。 张居正心颤了。 他转头再一次看向始终面带笑容,好似永远都是如此从容不迫的严绍庭。 严绍庭亦是侧目看了过来,笑着道:“官船一千料。” 张居正顿时双眼瞪大。 这完全就是在狮子大开口! 然而严绍庭却是依旧面带笑容,神色从容。 民船一千料,大抵是两百多吨。 而官船一千料,则接近六百吨。 完全不同的承载量。 而他和张居正围绕的核心点,就是昌平连接通州的这条运河,以后的通航量究竟能有多大。 那边,红薯地里运上来的一筐筐红薯,正在不断的称重。 一个个数字钻进张居正的耳中。 唯恐自己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张居正赶忙说道:“成交!官船一千料!” 严绍庭淡淡一笑:“我代昌平百姓,先行谢过太岳兄。” 张居正却是脸色紧绷,不解的询问道:“伱昌平一地,要这么大的通航载量,到底想做什么?” 严绍庭却是笑而不语,转口说道:“依着通航官船一千料来算,顺义三分之一的百姓都要被纳入赋役力工之中,如此算来,顺天府倒是要好好的忙一阵子顺义县人丁清查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 严绍庭他便目光淡淡的看向了张居正。 而听到这话的张居正,也是心中一跳。 这个严润物! 他是早就算好了这笔账! 这时候红薯地里却停滞了算账。 一筐筐的红薯在称重记录,却不再报数后,就被装进了牛车里,然后就被拉回到镇上。 这可是将不少还等着知道红薯亩产的人,给心中急的不行。 但这个时候。 一大帮的昌平妇人们,已经是端着一盆盆香气四溢的食物,从镇子里走了出来。 竹板床则是被孩子们抬了出来。 这是夏日里充当纳凉用的,但有时候也能客串一回桌子用来吃饭。 陆文燕今天没有选择继续抛头露面,而是不知道躲在哪里忙着自己的事情。 带队过来的是芸娘。 队伍到了路边就停了下来,妇人们和孩子们忙活着摆盘。 芸娘则是款款的站在路边,冲着下面喊道:“诸位乡亲们,诸位上官们,到点吃饭了,吃过饭歇过正午,才是继续忙活的时候。” 芸娘喊得声音很大。 但红薯地里,抬起来一颗颗脑袋,却都是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个不知道究竟是该吃还是不该吃的模样。 然而。 下一刻。 这帮人站在红薯地里,就看到路上忽然闪出那道熟悉的穿着道袍的身影。 嘉靖带着吕芳,看了半天的热闹,早就看的饥肠辘辘。 这时候闻着那从未闻过的香味,早就是食指大动,味蕾全开。 一溜烟,两人就已经窜到了放满食物的一只只竹板床前。 “此乃何物?” 嘉靖指着竹板床上那一盆盆不同的食物,不解的询问了一句。 随后,他忽似反应过来,面带笑容的看向一旁的芸娘:“这些可都是用红薯做的饭菜?” 芸娘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安的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严绍庭。 严绍庭只好是在老道长的眼神召唤下,带着满脸的笑容和张居正一起走了过来。 面对严绍庭。 嘉靖就换上了随意的脸色,哼哼道:“说吧,都是红薯做的?” 严绍庭点头道:“回陛下,这些确实都是红薯做的,有红薯粥、红薯饭,还有油炒红薯叶。” 嘉靖已经是自顾自的盛了一碗红薯粥,滋溜滋溜的喝了起来。 吕芳则在一旁不解的询问道:“为何这红薯不能单独成饭?” 严绍庭尚未开口。 张居正便琢磨道:“许是红薯本就不能单独使用,而需要和其他粮食混合食用,才不会让身体出现问题。” 吕芳点点头,却还是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点头道:“确如张阁老所言,虽然红薯不能和稻米、小麦等粮食一样直接充当主粮,但混合食用,或是种植而后存储,一旦地方生灾,朝廷和官府就能直接拿出红薯赈济,量大管饱,最能赈济灾情,喂饱灾民的肚子。” “好!” 已经不知不觉喝下一碗红薯粥,半碗红薯饭的嘉靖,喊了一声好,随后手就已经伸向了一只烤的香喷喷冒油的红薯。 烤红薯到手。 嘉靖也算是无师自通,握着两端一掰,烤红薯那浓郁的香味直接就让他迷了眼。 埋头啃了好一阵烤红薯后,嘉靖这才反应过来。 双手拿着烤红薯,看向红薯地里的百姓和官员们。 嘉靖满脸笑容,握着烤红薯冲着所有人招了招手:“都别看了,都上来吃吧,吃饱了才好继续干活。” 还要接着干活? 皇帝这话一出,众人无不想要就此晕倒当场。 您就顾着看热闹吃好吃的,活全都让我们干了呗! 只是皇帝发话。 众人无敢不从,纷纷撂下农具,就看是往路上走来。 嘉靖则是重新转回身,美滋滋的啃着自己的烤红薯。 而这个时候。 徐阶自然是走在最前面。 他刚要到皇帝身后。 却见皇帝忽然臀部一撅。 噗! 一声清澈而又响亮的龙吟声。 就好似是在徐阶的面前炸开。 空气瞬间凝滞。 嘉靖亦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看向吕芳。 吕芳当即急中生智,满脸笑容道:“今日这红薯亩产就快要算出来了,想来定是十数石的祥瑞神物,主子爷本就是仙体,吃了这祥瑞神物,出的也都是仙气香!” 皇帝陛下的屁,都是仙香! 嘉靖听到这话,果然是少了些尴尬。 而徐阶等人如何呢。 谁管闻了屁的徐老狗到底会怎样。 红薯地里走过来的这帮人,也只能是默认了皇帝放的屁都是仙香的规矩。 一个个排着队,绕开徐阶和皇帝,到了旁边的竹板床前,开始取用饭菜。 反正严绍庭已经快要憋不住笑,只能低着头,暗暗的掐着自己的手心。 随后他抬起头看向远处。 “徐渭!” “快将红薯亩产的数量报上来!” ………… 月票月票 感谢海阔星朗、拉shi不擦腚、树油门怪勒的打赏 ………………………… 今天早上医生查房,还要再住两天院,因为之前工作辞了,自己也忘了补交灵活就业,现在全都是自费住院~ 第301章 这是不是祥瑞朕还不知道吗? 昌平的红薯地旁。 出现了分外惹眼的一幕画面。 老道长在吕芳的伺候下,霸占着放满了食物的竹板床。 而他的臣子们,则是端着碗筷蹲在一旁的田埂上。 也没人先动筷子,都在眼巴巴的看着皇帝。 嘉靖却自顾自的将手中的烤红薯吃个干干净净,然后随手抓起一块抹布胡乱的擦了擦。 他的目光便又盯上了那香喷喷的红薯粥和清新可口的炒红薯叶。 始终瞄着老道长的严绍庭,被对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他连忙看向吕芳。 要是今天再让老道长吃下去,回头闹不好就给老人家弄出积食了。 吕芳亦是心领神会,连忙上前说道:“主子爷,裕王他们还没动筷子呢。” 这话已经是相当的委婉了。 嘉靖侧目看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也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目光从红薯粥和炒红薯叶上挪开。 随着皇帝的视线转移。 他的那帮手拿碗筷的臣子们,也终于是落入到了他的视线里。 察觉到皇帝已经看了过来。 田埂边蹲着长长队伍的大臣们,纷纷举目回看了过来。 今天有裕王带头,他们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干了小半天的农活。 高拱这会儿都已经在心里骂开了锅。 凭什么给徐老货的是镰刀去割红薯藤,而给自己的就是钉耙要去挖土起红薯? 袁炜那厮最是轻快,拖着个筐跟在后面捡红薯就可以了。 这不是欺负我老高? 活现在也算是干完了,还得要等着皇帝发话才能吃饭。 而瞧着皇帝的模样。 似乎还有一番饭前思想座谈会要聊的。 果不其然。 如同高拱所猜测的一样。 嘉靖站在放满了饭菜的竹板床前,一手叉腰,一手挥起指向面前一望无际的田野。 “今日这一餐,可知粒粒皆辛苦。” “尔等皆为大明衮衮诸公,庙堂之上坐的久了,今日正正好借着机会,再回味回味这农桑之辛苦。” “都吃吧。” “等吃饱了,过午后地里头还得要接着干活。” 说完之后,嘉靖这才拍拍屁股,转身向着路上走了一截。 他背负双手,双眼满是笑容的看着周围的田野,就如同是那乡间老农料理了大半年的庄稼地,终于是到了收获的时候。 而有了皇帝的发话。 尽管皇帝最后还是明明确确的说了,吃完饭还要接着干活,但已经没人管这些人。 先吃饱肚子最要紧! 朱载坖这会儿也是饿的不行。 为了竖立起自己在昌平书院山长的威势,他今天算是下了死功夫大力气在红薯地里忙活的。 这会儿得了应允。 朱载坖连忙就一个翻身,恶狠狠的为自己盛了一大碗的红薯饭,然后盖上红薯叶,最后浇上一大勺汤汁浓郁的红烧肉。 捧着已经堆的高高的碗,朱载坖就蹲在了一旁,大口大口的扒拉了起来。 如他一样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譬如那些还没有到徐阶那等年纪的官员们,自然可以狼吞虎咽的吃东西。 但如徐阶等人,就只能是先喝粥,然后再进一些米饭。 等他们再要去吃些旁的东西,早就被朱载坖这帮人给祸祸的差不多了。 正在这时候。 徐渭也已经是带着人,从镇子上匆忙的赶了过来。 红薯亩产有数了! 嗝…… 也就是这时候,刚刚喝下一碗红薯粥的大明次辅徐阶,长长的打了一个嗝。 刚刚赶过来的徐渭,不由侧目看了一眼徐阁老。 张居正则是快过严绍庭,开口询问道:“红薯亩产几何?” 噗呲。 张居正刚刚问完话。 田埂旁却是传来一声闷响。 而这声音,却是让人有些耳熟。 因为先前…… 嗯。 仙香! 但现在却是换了个人。 高拱满脸嫌弃的皱起眉头,侧目看向竟然当众放屁的徐阶,脚下不由向着另一侧挪动了一截。 噗噗呲…… 又是接连几声闷响,从徐阶身后发出。 众人立马齐齐的转动脑袋,看向别处,满脸都是强忍着笑而憋出的涨红。 只是下一秒。 整个田埂旁。 已经是噗噗声无数,接连成片。 这一下。 所有人都憋不住了。 在一阵接连不断的噗噗呲声中,是所有人都忍不住的大笑声。 徐阶却是满脸黑线。 有辱斯文啊! 有辱斯文! 今日之遭遇,属实乃是奇耻大辱! 而在这连天的屁声中。 徐渭则是高声道:“红薯亩产,一十五石又七十六斤十四两六钱!” 忽的。 整个红薯地旁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傻傻的看向了刚刚报出红薯亩产数量的徐渭。 近十六石的亩产? 天爷爷啊! 就是南边最最好的一等水浇地,亩产也不过三四石吧。 这北地随随便便一种,就能是南方一等地四倍的产量! 天爷爷啊! 于是。 在一片括约肌下意识松动下,又是接连成串的屁声响起。 昌平的风。 充满了红薯的气息。 不过幸运的是,风不曾停下。 空气。 也很快恢复了正常。 就连本来吃饱了准备到处溜达溜达消食的嘉靖,也是愣在了原地。 他想到过红薯的高产。 但接近十六石的亩产! 这是他从未敢设想过的。 宗社有灵! 上苍庇佑! 大明盛世! 一瞬间,嘉靖便已经是满脸涨红,回头瞪大双眼:“徐渭,你再说一遍!” 徐渭有些意外皇帝竟然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但他还是很快就举起手中记录着红薯亩产的纸张。 徐渭满脸笑容的大喊着。 “回禀陛下!” “昌平所种红薯,亩产一十五石又七十六斤十四两六钱!” 同样的数字,再一次从徐渭的嘴里发出。 这一次,给予了人们更大的冲击。 红薯的亩产已经确认无误了。 嘉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皇帝生涯已经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他连接好几步走到了徐渭面前,而后伸手将那张记录着红薯亩产量的纸拿到手中。 “一十五石又七十六斤十四两六钱!” 嘉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 最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众人的注视下,嘉靖大喝一声。 “彩!” 吕芳当即躬身,抬起头是满脸掩不住的喜色:“主子爷,大喜啊!这红薯亩产近十六石,可谓是上苍给予我大明的祥瑞之物!一旦天下间的地都种上,我大明朝的百姓就再也不用饿着肚子了!” 不用饿肚子。 这是一个中原百姓亘古追求的理想世界。 亩产十六石,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清楚。 哪怕是稳重如吕芳。 在此刻见到皇帝如此兴奋,也已经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将红薯冠之以祥瑞之名。 然而。 吕芳此言一出。 却是明晃晃的刺痛了在场的某些人。 严绍庭更是目光一沉。 而礼部尚书严讷却是当即出声:“陛下,红薯亩产十五石多,确为世间罕见之物,臣等此前也从未听闻过有之。只是若如吕公公所言,加之以祥瑞之名,却也有失妥当。” 吕芳却是不管。 他目光一凝,顿时就看向了这位礼部尚书。 吕芳皱眉开口道:“严尚书,这红薯亩产近十六石,乃是今日我等有目共睹,严尚书今日更是也挖了不少红薯,难道此等高产粮食,也称不上祥瑞吗? 这红薯一旦推广开来种植,此不是能立时让我朝无数百姓吃饱肚子?若如此还不能被称之为祥瑞,天底下难道还能有比红薯更高产的粮食吗?” 自己可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 也是被称之为内相的人物。 这个严讷,竟然当众反驳自己的话。 严讷正要开口,为自己的话解释。 但徐阶却是轻咳了一声。 在严讷目光疑惑中,徐阶面带笑容的躬身走上前,到了皇帝面前不远处。 “陛下,今日获此高产红薯,臣为陛下贺!” 徐阶好似确实是在恭贺皇帝,获得了一个新的高产粮食一样。 嘉靖亦是笑着点点头。 但是下一秒。 徐阶却是话锋一转:“只是祥瑞一说,臣亦以为不可言。前番有红薯此物自海外得来,严宾客便亲口有言不可言及祥瑞,臣还记得那一日严宾客所说的话是……此物本就在海外,只是过往不为我中原人知晓,如今得来也是合该我中原人有之。” 说完之后,徐阶侧目带着笑脸看向了严绍庭。 严绍庭心中念头流转,却也是点头道:“下官上一次确实如此说过,而且……” 只是不等他话说完。 徐阶便插嘴道:“严宾客亦有明证,此物不可言祥瑞。而且,臣今日劳作此间红薯地,而后更得陛下所赐食用诸多红薯做出的食物,食用之后上下通气,实乃……有辱斯文,亦不可称之为祥瑞。” 这是在说吃多了红薯会放屁,所以不能称之为祥瑞。 总不能以后天下人天天吃着祥瑞,放着臭屁吧。 但显然徐阶的话还未说完。 他最后更是着重说道:“且臣亦有所了解,似乎这红薯并不能单独作为主食食用?” 说着话,徐阶的目光便再一次的看向了严绍庭。 田埂上下。 众人目光关注。 很明显的。 次辅并不希望红薯被弄成什么祥瑞。 一旦坐视了红薯是祥瑞。 那弄来这个祥瑞的人,是不是又该有个大大的封赏了? 刚刚不久才加封的太子宾客。 是不是等下就要直接变成太子三少,乃至于是太子三师啊。 徐渭在一旁替严绍庭解释道:“徐阁老所言没错,红薯确实不能作为主食单独食用,必须要如今日一样,配合煮粥或煮饭食用。” 徐阶点点头:“陛下,红薯也确如徐司丞所言,只能配合其他主粮食用。虽然红薯从根到叶都能用之,而且存储得当可为赈济灾情急用,但到底不能算作主粮,祥瑞一说还请陛下斟酌三思。” 不论是严讷出声。 还是徐阶站出来。 其目的自然并不是为了一个红薯到底是不是祥瑞。 而是奔着给大明朝弄来红薯的严绍庭去的。 压制严绍庭,不能再让其一步步的壮大,才是他们的目的。 但是很明显。 这两人都没有考虑到皇帝的心思。 在接连听到礼部和次辅的反对之声后,嘉靖的心头不禁变得有些凝重。 自己想要的,他们竟然都看不明白了吗? 尤其是徐阶! 这位次辅,难道也不会揣测自己的圣意了吗? 自己要的不过是一个圣明皇帝的名头罢了。 亩产十六石的红薯祥瑞。 足以让自己成为大明朝的皇帝里,数的上数的前列! 嘉靖哼哼了一声。 “这红薯,亩产十六石,诸卿今日皆是有目共睹。” “朕试问诸卿,天下间可还能找出亩产十六石的粮食来?” 嘉靖的目光扫视在场所有人。 最后落在了徐阶、严讷等人身上。 无人开口回答皇帝的询问。 因为他们清楚,这世界上大概不会再有比红薯还要高产的粮食了。 嘉靖沉声道:“天下万民,所求何方?民以食为天!” “地方上若是受了灾,百姓们没了房子,还可以在街边、破庙凑合,等着灾情熬过去。” “可百姓们若是没了吃的,那他们就会造反!” “只要朝廷能给百姓一口吃的,这天下就没有人会造反!” 说到这里,嘉靖双眼闪烁,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严绍庭则是皱紧眉头,看着今天忽然一改往日,开始慷慨发言的老道长。 嘉靖忽然语气一变,森森道:“你们会造反吗?地方上那些士绅大户会造反吗?” 哗啦啦的。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人人皆言不敢。 嘉靖冷笑一声:“可你们和地方上送到朕面前的奏章,时常就会说某地百姓造反,为什么?朕思来想去,还是因为他们吃不饱!饿着肚子!活不下去了!” “但凡有一口吃的,但凡能吃饱肚子,但凡有一条路可以选,他们也不会选造反这条路!” 说完之后。 嘉靖长叹一声,缓缓踱步走到竹板床前。 这些竹板床上,那些准备好的食物早就已经被吃了个七七八八。 但嘉靖还是从里面挑出来一块算是比较完整的烤红薯。 “这一块烤红薯,朕吃了,只觉得今日都不必再用进食。” “若是灾民们吃了呢?” “这一亩地就能有十六石的亩产,又有多少根红薯,能让多少百姓吃饱?” 嘉靖拿着那块烤红薯,又走到了徐阶面前。 他缓缓弯腰,将烤红薯放在了徐阶的手中。 “徐阁老。” “这红薯……” “是不是祥瑞。” “朕难道还不知道吗?” ………… 月票月票 感谢树油门怪勒、zganl、书友20221108215344302、稳秀、gm845660的打赏 …………………… 义父们多多包涵,还有两天我就出院了,到时候恢复更新哈! 第302章 臣要说海权论 “红薯是不是祥瑞。” “朕难道还不知道吗?” 红薯地旁。 嘉靖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次辅,眼神中幽光闪烁。 这红薯到底是不是祥瑞。 自己难道还不清楚? 或者说,自己难道不知祥瑞到底是什么? 自己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圣明之君,不过是一个能让后世君王和百姓们能记着自己的名罢了。 徐阶躬身抱拳,低着头脸色紧绷。 皇帝的意思,他自然清楚。 对于皇帝而言,只是想借着这个红薯求一个名而已。 可是皇帝只需要考虑这一点。 但自己却需要考虑的更多啊。 犹犹豫豫的,徐阶开口道:“圣明自然无过于陛下,红薯此物如何,陛下圣意独断,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 嘉靖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次辅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左右不过还是老一套。 引经据典的,种种游说,最终目的就是不希望自己将红薯捧到祥瑞的地位上去。 今日亦是在场的严世蕃,却是目光转动。 当即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看向今天一直没怎么露头的严世蕃,现在站了出来。 嘉靖当即看了过去。 他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好奇和期待。 最近这个严世蕃做的事情说的话,很是让自己满意。 也不知道今天能否依旧保持住。 嘉靖嗯了声:“工部但说无妨。” 严世蕃当即便说道:“红薯此物,亩产十六石已经是今日在场有目共睹的事情,此物之口味亦是甘甜,若不能作为主食,但用作辅食,乃至官仓存储用作赈济灾情是最合适不过的,至于说祥瑞与否,臣以为还在其次。” 这话倒是让嘉靖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严世蕃会直接顺着他的意思,说红薯是祥瑞呢。 嘉靖脸上神色更加好奇:“哦?这是其次,那首先该是什么?” 严世蕃抬起头冲着皇帝微微一笑,而后便转头看向在场左右众人:“微臣以为,此物虽然源自海外,但如今既被我朝所得,亦有如此之大的产量,可谓是本朝一桩大喜事,不如陛下为其另外赐下一个御名,以成美谈。” 这话一出,嘉靖眼前一亮。 不由的。 又多看了严世蕃两眼。 这混厮倒是愈发长进了啊! 嘉靖脸上一阵笑容露出,目光则是看向了在场众人。 袁炜紧随其后,附议道:“红薯自海外而入国中,亩产惊人,可为盛世之基,陛下理当赐下御名,成就日后民间美谈。” 有了袁炜这个内阁辅臣的出声,现场立即就有一帮人出声附和。 人人都希望皇帝能给红薯再赐下一个御名。 一时间。 倒好似是皇帝若不答应,这事就过不去了的样子。 嘉靖满脸红光。 他连连摆手,笑着道:“不过虚之而已,既然诸卿共劝,朕自不能拒,红薯此物本朝入来,日后……不如就叫嘉靖薯吧。” 只要红薯存在一日。 只要天下百姓有一户人家还种着红薯。 那么自己嘉靖皇帝的名字,就能永远存在人们口中。 严世蕃和袁炜对视一眼。 两人不分先后的躬身抱拳。 “国朝喜得嘉靖薯,亩产之高,乃陛下圣君仁德所致,乃天下百姓之福,臣等为陛下贺!为天下贺!” 这是顶头上司大喜事的时候。 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在这个时候,给上头难看。 即便是徐阶这时候也只能随大流的躬身低头。 只是现在哪怕不曾明言红薯就是祥瑞,可这红薯多了个嘉靖薯的名头,也和祥瑞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 在眼前臣子们的一片恭维声中。 嘉靖可谓是老怀大悦,满脸红光的伸出双手压了压,而后笑着开口道:“红薯高产,却非自己长了翅膀飞来的,这一次有功之人,朕都要好好的赏赐!” 徐阶顿时眉头一挑。 这就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红薯虽然是没有长出翅膀。 可按照这个路子来看,严绍庭怕是早晚要插上翅膀,飞到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地位了。 只是下一刻。 严绍庭却是抢先当众开口道:“微臣昌平治安司司正严绍庭,于红薯一事有奏。” 嘉靖笑眯眯的看向这个年轻人。 这个对自己来说,可以说是福臣的年轻人。 他笑着挥手道:“你的功劳朕始终都记着,朕向来也不会亏待了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想要什么……” 只是老道长的话还未说完。 严绍庭便已经笑着开口道:“陛下,其实微臣要说的是,今天昌平之所以能种出这亩产十六石的红薯,其功劳乃是昌平治安司司丞徐渭、钦天监监正周云逸,以及那位和我朝合作东南丝绸生意的西班牙商人柏富贵的缘故。” 不等老道长询问。 严绍庭继续说道:“如今昌平大多事务都是治安司司丞徐渭操办,上下调动,运筹各方,属实辛劳。而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更是整日俯身于这田地之间,没有一日身上是不带泥泞的,这一片红薯地他更是从开春化冻后就仔细盯着,亲自带着人农忙。若是没有他二人和昌平百姓,也就没有这亩产十六石的红薯了。” 这是自己不要功劳,而要为手下人求取功劳的意思? 嘉靖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只是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二。 “那徐渭还有周……” 伴随着皇帝的迟疑声。 徐渭已经是躬身抱拳,站在了严绍庭身边,朝着皇帝行礼。 “微臣,昌平治安司司丞,徐渭,参见陛下。” 那一头。 红薯地里。 亦是传来一声吆喝。 然后众人随着声音看了过去。 果然如同严绍庭所说的,只见分明身上穿着官袍,却满身泥土的周云逸,顶着那张黑黝黝的脸,一手提着官袍一手高举着,就跑了上来。 “微臣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拜见陛下。” 和徐渭不同。 周云逸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和徐渭不同。 徐渭有个昌平治安司司丞的官身,本就是为了方便做事,官场如何对徐文长而言,不甚重要。 但周云逸却是早早就身在官场。 如今眼看着,终于是有了能升官的机会,那颗心早就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嘉靖看着面前这两人,脸上露出笑容。 “好好好。” “都是愿意做事的好官!” 其实不用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周云逸确确实实是在做事的。 周云逸激动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徐渭却是相对冷静很多,躬身抱拳道:“食君之禄,陛下隆恩所在,臣等不敢懈怠。” 嘉靖目光闪亮,在徐渭和周云逸两人之间来回巡视着。 他在思考着。 该如何给这两个被严绍庭推出来的人一个赏赐。 这时候,高拱便站了出来。 “陛下,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在朝为官多年,历来勤勉,如今又有耕种红薯之功,按例理当升迁。” 他不管吏部的差事,但作为如今主办朝廷整饬吏治差事的人,亦如今日和袁炜等人在一起时闲聊所说,他得要给朝廷竖立起几个典型来。 而有了高拱给的由头。嘉靖亦是点点头:“理当如此。” 有了皇帝的话。 吏部尚书郭朴便顺势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太常寺少卿一职,如今尚且空缺,虽不过正四品……” “就这个位子吧。” 嘉靖却是当机立断,看向了周云逸。 周云逸似有所感,亦是抬起头。 嘉靖笑着说道:“周卿,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一职,你可愿意?” 皇帝给人升官,什么时候还会询问对方愿不愿意? 这已经是天大的隆恩了。 周围众人,别管官职大小,在看向周云逸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一缕羡慕。 而若是再看向周云逸身后的严绍庭。 那就是心情复杂不已了。 人家严绍庭的老学生周云逸都能官居四品,若是再比较下去,只会气死人。 周云逸则已经是吶头叩拜:“微臣谢皇上隆恩!” 嘉靖哈哈一笑:“那就这么定了,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继续在昌平好生的做事,再有功劳朕依旧不吝封赏!” 说了句总结,也算是给周云逸继续在昌平做事留了个源头。 嘉靖这才看向了徐渭。 这人倒是不好安排。 官职给低了,不好酬功。 但昌平治安司司丞不过正九品的小官,给高了也不合适。 嘉靖目光不由的就在徐渭和严绍庭之间来回扫视着,最后却又没来由的看了一眼一旁不远处的裕王朱载坖。 皇帝心中一笑。 在严绍庭的注视下。 老道长面含笑容,缓缓开口道:“朕过去就曾听闻,伱这个徐文长一直跟在胡宗宪身边做事,可谓是文武全才,知晓牧民之道,也知军阵之术,如今在这昌平做事倒是屈才了。” 徐渭连忙躬身低头:“为君父做事,不论身在何处何地,无有高低大小,更无有屈才之说。” 这话很是得体。 嘉靖点点头,却是笑着摇头道:“但朕却不能如此,既然是有大才的人,岂能弃之不用?” 说话间。 嘉靖便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儿子。 “昌平书院。” 朱载坖心中一突,不知老父亲这时候喊自己作甚。 但他还是在众人注视下,默默低着头到了跟前。 “微臣在。” 嘉靖笑着道:“而在昌平,委任书院山长,亦当知晓文武,徐渭有才,加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入裕王府侍读,你可愿意?” 这一下。 不光是朱山长愣住了。 包括徐渭以及在场其他人,也全都看傻了眼。 皇帝竟然将徐渭给塞进了裕王府。 严绍庭却是心中大喜。 老徐那可是妥妥的自己人,这个时候能塞到裕王身边,那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半响的功夫,嘉靖不见儿子开口。 便再次询问道:“裕王?” 朱载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立马面露笑容:“微臣和徐先生同在昌平做事多时,对徐先生之才亦是仰慕不已,能得徐先生为王府侍读,乃是微臣之幸,微臣谢皇上隆恩。” 他确实高兴。 这些日子,谭纶不在京师,不能在王府里为自己出谋划策,很多时候遇到事情,朱载坖都觉得自己独力难支。 而且听着朝廷里的消息。 谭纶似乎要留在东南很长一段时间,要听命于兵部尚书胡宗宪,负责东南五省平倭的差事。 这个时候能多一个徐渭来王府,那就是及时雨啊。 至于说徐渭和严绍庭的关系? 严绍庭本就是自己儿子的侍读,徐渭现在成了自己的侍读,岂不是亲上加亲? 想明白这一点。 朱载坖再看向眼前的严绍庭和徐渭时,只觉得这就是自己日后的左膀右臂! 见儿子没有反对的意思。 嘉靖这才放下心。 这个傻儿子啊。 想了想,嘉靖这才重新看向徐渭。 而徐渭也已经是躬身作揖:“微臣,谢皇上隆恩,定不负皇恩,全力当差做事!” 嘉靖满脸笑容。 今天对他而言,才是收获满满。 他不禁连连开口:“好好好,都好生当差做事,朕绝不吝啬封赏!” 说完之后。 嘉靖已经是目光暧昧的看向了严绍庭。 严绍庭亦是打眼瞅着老道长。 两人四目相对。 嘉靖笑着开口道:“你小子当真什么赏赐都不要?” 严绍庭摇摇头:“臣给陛下当差做事,从来不求赏赐!” 这话当然是官面话。 一旁的徐阶听着更是心中一阵腻歪。 你严绍庭当真是从来不求赏赐,有本事现在就辞官啊! 嘉靖却是笑着道:“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可莫要背地里说朕小气!” 严绍庭立马躬身抱拳:“微臣不敢,不过说起来,微臣也确实有一件事……” 自己现在已经是三品的官身,还要封赏? 那就真的成鸡群里的那只鹤了。 不如趁着机会,将老道长的胃口吊起来。 见严绍庭犹犹豫豫的。 嘉靖还以为是这小子想要些什么赏赐呢。 便大手一挥,哈哈大笑的开口。 “说吧。” “只要朕能做到的,朕都允你!” 这话一出。 即便在场众人都早已知道,严绍庭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如何,可还是为之一震。 只要是严绍庭说的,皇上你就什么都允了? 人家要是说想穿一穿龙袍呢? 严绍庭却是轻咳一声。 “微臣要说的是,今日微臣先前有言,我朝能得如此高产的红薯,还有那西班牙商人柏富贵的一份功劳。” “若是没有此人,自海外为我朝送来红薯,我朝也就不可能掌握此等高产作物。” 嘉靖当即笑着说道:“所以,你是要为那个柏富贵也求一份恩典?” 不过一个外商而已。 但若是严绍庭希望如此,那自己也同样不吝赏赐。 但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 “微臣要说的,并不是为其求取恩典。” “微臣要说的……” “是海权之论!” ………… 月票月票 感谢南越太宗、稳秀的打赏 ………… 推书《回到盛唐做武夫》 开局到大唐,开局只是一个普通禁军士卒,但. 第一天,我奉太后命杀皇叔; 第二天,我奉皇叔命杀太后; 第三天,我杀皇后,杀公主,杀亲王,杀宰相,杀的后宫里血流成河. 但活着的人都说我是大唐的忠臣良将。 (本章完) 第303章 我严绍庭才是东南海商话事人 臣要说海权之论! 红薯地旁,当着皇帝、皇子,以及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并在场官员,及那些书院学子们的面。 严绍庭终于是说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看来,陌生却又熟悉的名词。 当海权二字自严绍庭嘴里脱口而出,人群中的徐阶顿时眉头一颤。 他已经暗暗感到一丝不妙。 但当下却又想不到,严绍庭究竟会在这个事情上说出些什么来。 嘉靖则是目光审视的看向了严绍庭。 只是不等嘉靖询问。 他的儿子,裕王朱载坖。 便已经是面露笑容。 “皇上,严宾客在朝办事已经日久,历来都有真知灼见,想来这一次严宾客要言海权之论,定然也是有诸多臣等此前不曾听闻的论据。” 说完之后。 朱载坖扫目左右,而后才继续笑着说道:“不如皇上移驾书院,微臣设席,供严宾客于圣前奏对。” 现如今的朱载坖,对自己裕王府的这个侍读师傅,那是充满了信心。 或者可以说。 迷之信任。 严侍读都开口了,那这件事定然就是能讨论,甚至能在朝廷产生大好处的事情! 徐渭则是有些意外的注视着严绍庭,心中有些不解。 这个时候将这件事情提出来。 是不是有些早了? 在徐渭目光疑惑的时候,严绍庭亦是看向了对方。 海权论。 本就是自己计划好的事情,也如同徐渭此刻的疑惑,本不是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 但也就是在刚刚。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件事的根本,是为了要让大明朝重视海外的利益,让大明能在有能力和基础的前提下,提前抢占大航海时代的先利。 原本的计划。 该是自己一步步掌握朝堂上的话语权,然后配合着新朝的变法一同推出。 也算是配合历史上本就有的隆庆开海进行的。 只不过也就是在今天。 严绍庭觉得这件事情却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提前开始。 而且。 他的目光纯良的扫向了面色凝重的徐老狗。 最主要的事情是。 这件事情或许今天就能促动,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又能给徐老狗迎头一击。 此刻见朱山长提议要去书院。 严绍庭当即躬身道:“陛下、山长,其实今日微臣要说的这件事,在这红薯地里说才好不过,也最为合适。” 红薯地? 海权之论? 这可是两个怎么看怎么都扯不上关系的事情啊。 众人又是一阵疑惑。 嘉靖却已经是笑着挥了挥手:“朕就允了你在这红薯地里说你要说的事!” 说罢。 皇帝便当着众目睽睽,自顾自的寻了块田埂旁的平摊地,就那么撅着屁股席地而坐。 这哪里还有半点帝王模样啊! 只不过跟在皇帝身边的某位书院山长,亦是乐的如此,吭哧吭哧的就寻了田埂下的红薯垄,扒拉了几把红薯藤叶垫着屁股就坐下了。 见到人家父子两都如此了。 一众臣子们,也只能有样学样。 乌泱泱的一片。 昌平的红薯地里,这一块地的红薯已经被收走。 但现在,又多了一批朝堂肱骨大臣们席地而坐。 远处躲着日头,准备等凉快些继续挖红薯的百姓们,好奇的探头看了过来。 如今昌平不一样了。 今天不是皇帝来,就是皇子来,最次都得是个阁老。 对于这些贵人就在昌平席地而坐,昌平的百姓们已经能做到风波不惊的地步了。 无他。 唯眼熟尔! 随着众人一一坐定,那一道道目光,也终于是缓缓的汇聚到了严绍庭身上。 严绍庭却显得气定神闲。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 他倒是风度翩翩的朝着老道长躬身作揖。 老道长满脸笑容。 这是个好孩子啊,知晓礼节,对自己更是从来就没二话的。 嘉靖笑着招了招手:“行了行了,莫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了,有话就赶紧的说。” 严绍庭笑了笑。 “微臣要说的海权之论,其实只数字便可总结。” 一句话,又是将众人的注意力给齐齐的吸引了过来。 严绍庭当众说道:“我中原之地,地大物博,但却非应有尽有。” 后来某一朝的某位勾八皇帝啊。 整日里只知道喊着: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来货物以通有无。 这句话啥意思呢。 就是说,我中原地大物博,要啥有啥,不需要和你们做买卖也能自给自足。 而严绍庭今日当众所言。 依旧是中原地大物博,但并非是应有尽有。 很快的。 严绍庭便挥手扫向周围,面带笑容道:“诚如皇上和诸位上官今日所见,这已得御赐嘉靖薯之名的红薯,便并非原产我中原之地,而是源自海外。” 这就是证据。 嘉靖则是笑眯眯的点着头。 朝堂之上,能做事的官员不是只有严绍庭一个人。 但能和他一样每一次做事,都讲究跟脚,实事求是的却是少之又少。 旁人或许也讲究跟脚。 但那些人只会从旧书堆里引经据典,假大空的很。 旋即。 严绍庭话锋一转:“红薯亩产一十六石,亦是世人罕见的高产之物,但却非主粮。而微臣却从诸多外商那里知晓,海外还有诸多高产却可用作主粮的食物,如那似玉石一样的米,高高结于枝干上;亦有圆滚滚婴儿拳头大的豆子长于泥土之中。这两者,皆可为主粮食用,不必如红薯一般还需配合其他粮食一同食用。” “似玉一般的米?” “长在土里的豆子?” 离着严绍庭最近的裕王朱载坖,茫然的出声念叨着。严绍庭则是点了点头。 玉米,土豆。 这才是真正补充主食的大杀器。 不过细想回忆,这两个东西貌似想要得手,还得要费一番大力气。 不如今天一并抖出来,说不定还能通过朝廷和地方上的人,将其给找回来。 而且自己一人之力,要做成这些事情,属实难办。 想要让大明真正发生改变。 还得要聚集起一批不说志同道合,至少是要有同样目的的人群。 将玉米和土豆抖出来后。 严绍庭的目光,再一次似有似无的扫向了徐阶。 而始终关注着严绍庭的徐阶,亦是心中生疑。 这个严绍庭今天已经屡次打量自己了。 怎么着? 难道是自己脸上有? 严绍庭却已经再次开口道:“海外利益诸多,自我朝成祖皇帝开始,有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宫中所载获利海量,只是随后因为种种而停办下西洋。 乃至去岁,皇上圣明,圣裁独断,乾坤朝纲,开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事,一岁可自海外得利千万。 可见海上之利,可谓无穷尽也!” 他要开海! 他在鼓吹开海! 一瞬间。 徐阶终于是明白了严绍庭要做什么。 他从一开始就在试图鼓吹开海,要让朝廷再现成祖皇帝时的景象。 这是绝不允许的! 徐阶当即起身拱手道:“陛下,诚如严宾客所言,朝廷能自海外得利颇多,但海外亦是危险重重。如东南沿海停靠的外商商船,时有经历风浪残缺几近沉海,海路之上亦有无数海寇袭扰。自古利害并存,有利定有其害,朝廷施政,绝不可只顾利益,而忘了其中凶险。” 瞧瞧。 还得是咱们大明的徐阁老考虑的多啊。 既知道利益也知道风险。 严绍庭却是心中明白。 徐老狗之所以这样,不过是为了保住东南海商们私底下的惊人利益。 从去年开始。 自己当时提出增产丝绸提高售价,以垄断的形式卖给外商,这条徐老狗就已经以同样的利益做过反对。 那一次。 自己是用了每年千万的利益,才在老道长面前,推动了大明丝绸对外垄断销售的事情达成。 但这一次。 严绍庭决定换个法子。 于是。 在众人注视下,次辅徐阁老已经说出海外的风险后。 严绍庭便当众转身,朝着徐阶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 而后等到他再起身时,已经是满脸的钦佩。 “徐阁老公忠体国!深明大义!” “可谓下官之楷模表率!” 徐阶一愣。 伱严绍庭不是要鼓吹开海吗。 怎么现在又成自己深明大义了? 只是下一秒。 严绍庭便转身看向老道长,笑着开口道:“陛下,诚如徐阁老所言,海上风险无数,因而臣以为,朝廷可降下旨意,准允东南沿海商贾自筹钱粮打造商船,运输朝廷定下的准允之物,售往海外!” 轰! 一声巨响。 在徐阶脑袋里炸开。 原本已经心神戒备的诸如礼部尚书严讷等人,亦是心头大震。 他严绍庭竟然说要让沿海商贾自行打造商船出海做生意! 倒反天罡啊! 你严绍庭不该是说朝廷开海,禁止商船下水,全数皆由朝廷筹办,利润朝廷全占? 然后按照这个剧本。 我们这些人就可以大喊反对,不管是朝廷的船还是地方上的船,都不许下水。 然后咱们在东南的船,却可以私自悄悄下水做生意。 可是啊。 严绍庭却继续高声道:“陛下,我朝商贾至今,早已积蓄良多,钱粮不缺,自行打造商船完全可行。而朝廷工部名下各处造船厂,也可承接商贾所需商船,为朝廷获得造船之利。 “我朝地大物博,物华天宝,朝廷当下做着丝绸的生意,但诸如民办布、茶叶、瓷器等等,却亦可由东南沿海商贾去做。 “让我朝的商贾打造最新的商船,载满我朝产出的货物,售卖到欧逻巴诸国等地,将海外的钱粮尽数赚回来。 而商人逐利,自不会满船出海空船归。届时必当会载着无数海外的货物回来,到时候朝廷即可在沿海市舶司开征商税,以利国家财税。” 说完之后。 严绍庭再一次回首,视线扫向了徐老狗等人。 哼! 只要我换个路子。 我严绍庭才是大明朝东南沿海,真正的海商话事人! 至于你们? 不过是食古不化之辈而已! 报纸的事情或许也该提上日程了。 到时候将这件事情通过报纸,传晓东南,自己这个大明东南海商话事人的名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田埂上的嘉靖,面目之中带笑。 田埂下红薯地里,众人的面色变化,他自然是一览无余。 嘉靖心中有些好笑。 这个严润物啊! 他缓缓开口道:“严绍庭。” 严绍庭当即躬身抱拳:“臣在。” 嘉靖目光亦是扫向了徐阶。 随后才开口道:“如你所言,朝廷当如何做,如何获利?” ………… 月票月票 晚上还有一章! ……………… 感谢地球防卫军tdf的打赏 ……………… 推书《大唐好圣孙!》 穿越成李世民的孙子,李象只觉得心累。 这一年,按照历史轨迹,他的犬父李承乾造反未遂,全家流放黔州。 为了不被犬父连累,李象决定先一步对东宫夫子发动激昂! 你不是喜欢占据道德高地吗?那我就站的比你更高! 第一步,爷们要战斗!第二步,恨爹不成钢! 多年以后,早已登基为帝的李象回想起这段时光,总是会感慨。 这个家没我,迟早得散! (本章完) 第304章 出海!出海! 昌平红薯地里。 满是窒息声。 徐阶一口气差点都没有上来。 他严绍庭竟然当众,不要脸的侈谈东南商贾出海事。 东南商贾出海与否的事情。 什么时候需要你严绍庭来指手画脚了? 但是。 徐阶却也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一旦今天严绍庭所谈论的事情以及他所表达出来的态度立场被传扬出去,那么东南的局势恐怕就会立即为之发生变化。 固然自己和严绍庭以及严家不对付。 但今天严绍庭有一句话却是没有说错的。 商人逐利。 严绍庭现在已经旗帜鲜明的表示,要支持东南商贾出海行商。 那些过去只能偷偷私下里出海做生意的东南人氏会怎么想? 自己要出言反对? 那松江徐家,立时就会被天下人所抛弃。 松江布恐怕从此以后,也要改姓易主了。 目光一转。 徐阶已经开口道:“陛下,朝廷若是准允商贾出海,海上险阻尚且不提,一旦我朝百姓在海外遭遇风险,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嘉靖侧目看向了自己必须留在朝中的次辅。 他未曾开口。 反倒是一旁的朱载坖眉头微皱。 朱山长拱手道:“徐阁老,您是在询问皇上吗?” 徐阶眼神一闪,赶忙解释道:“回……回山长的话,微臣只是对严宾客所提之事存疑,担忧我朝百姓出海遭遇风险。” 朱山长却好似是才听明白了一样,随后点头道:“那就等严宾客解释就是了,方才皇上也已经询问过了。严宾客历来不论是奏事还是做事,都有章法,徐阁老何必急于一时?” 说完之后。 朱山长挪了挪屁股。 虽然有红薯藤叶垫着屁股,但坐了这么久,屁股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但徐阶却是脸色紧绷。 裕王今天竟然也在用话挤压自己。 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徐阶不由目光深邃的重新打量了一眼某位书院山长。 而严绍庭则是已经开口道:“陛下,其实徐阁老这个问题,正好回到了微臣此前所说的海权之论上。” 面对儿子和次辅的言语交锋。 嘉靖并没有管束。 一个能光用言语就暂时压住臣子的儿子,才是一个好的继承人。 而当严绍庭开口之后。 嘉靖便立即面露好奇:“哦?朕倒是忘了问你,这海权之论究竟是何物?” 随着皇帝的发问,众人也止住了要继续辩论的欲望,纷纷重新看向严绍庭。 “海权,在微臣看来,即是我大明通过大海大洋获得丰富且不计其数的财税,并且拥有能够保证我朝持续从大海大洋上获得这些财税的能力。” 这算是总结性的言论了。 随后。 严绍庭便继续道:“为此,臣年余之际与工部、兵部及朝中能征善战勋将商讨,深以为然若要保证臣方才所言之局面,我朝当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战船队! 朝廷的水师战船,可以用来保护我朝商船运载更多的货物,去往西洋及欧逻巴诸国贸易,为朝廷和天下赚来更多的财税及利润。” 海权强国的条件是什么? 商品输出国。 强大的船运。 海外贸易基地。 强大的海上力量。 在当下这个时期,大明就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商品输出国。 大明拥有着几乎所有的,外商所需要的商品货物种类,反倒是大明对外面的商品需求并不大,至多也就是对一部分原材料的需求量较大而已。 而朝廷现在虽然已经无力打造宝船、福船,但大明的造船业依旧不是西方所能比拟的。 当下大明所欠缺的。 只不过是走出去。 抢占一个个前沿海路基地,打造强大的水师,进而蜕变成海军。 严绍庭继续道:“水师战船不光能在将来保障我朝商贾出海安全,亦能在当下用于清剿东南沿海倭患、海寇,保证我朝沿海安宁。 “臣更以为,等到五年之后,我朝东南沿海倭患尽除之后,水师战船即可深入大海,清剿海外海寇,每岁朝廷组织东南商贾商船出海贸易,我朝水师战船则可专门为其提供护卫。 如此,我朝自海外所获之利,自东南出海商贾所获之利,亦可算作是取之何处用之于何处了。” 徐阶要癫了。 严绍庭这个不要脸的。 不光是当众提出开海,让东南商贾出海做生意。 他甚至还提出了要让朝廷的水师,去护卫商贾的商船出海做生意! 当真是岂有此理! 朝廷的公器,又岂能为商贾之流所用! 当真是数典忘宗! 徐阶心中已经是将严绍庭从里到外都给骂了一遍。 但他明面上,却是脸色平静,波澜不惊。 而在场其他人却是听得如雷贯耳。 让朝廷的水师保护商贾出海,这可是从未有人提过的设想啊。 众人再看向严绍庭的时候,眼睛里分明多了些东西。 即便是礼部尚书严讷。 也恨不得在此刻,举手同意。 以及在场那些出身东南的官员们,恨不得是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严绍庭,狠狠的给他一个热烈的亲吻。 好人啊! 严宾客当真是天底下的第一好人! 这一刻。 谁若是说严宾客不是东南商贾的话事人。 谁就是叛徒! 谁就是大明朝的卖国贼! 朝廷的水师,当然是用来保护大明的子民。 朝廷要开海准允商贾出海做生意,那自然由朝廷提供保护。 不管是逻辑还是道理,都合情合理。 谁敢反对这件事。 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人群中。 严世蕃悄默声的转头看向四周。 人群里的气氛变化,他这种人精自然是感受到了。 自家逆子,似乎在这一瞬间,成了全场人的朋友? 严世蕃目光转动,很快也就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 严家虽然不是东南出身,在东南也没有利益。 但通过这件事情,东南很大一批人都要重新思考和严家的关系了。 严绍庭却依旧只是面带微笑,神色不起波澜。 这帮人不过是因为过去有了路径依赖,加之固有观念的影响而已。 至于说到底是官办还是民办,反正东西都是卖出去,赚的都是外面的利润,何必分的那么清。至于说水师战船护航? 后世多常见的事情啊。 只不过是当下人不曾想过,又或者是觉得对此有所忌惮。 但自己不会啊。 因为老道长看重什么,自己最清楚。 于是。 严绍庭重新抬头看向老道长。 “臣在朝为官,知晓动用朝廷水师战船,为东南商贾出海的商船护卫,有失体统,但若是与之相比带来的利润而言,则尽显无关紧要。” 利益。 老道长除了求名之外,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利字。 而徐阶则是紧紧的闭上了嘴。 严绍庭已经将自己的话都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继续重复动用朝廷水师战船,会让朝廷有失体统? 嘉靖则是眉头一挑:“那你且自己说说,这件事情上朝廷还有……该如何获利?” 严绍庭面带笑容。 老道长到底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朝廷之外,宫中内帑又该如何从中获利。 但自己是谁? 公忠体国严润物啊! 大明朝最大的保皇派头子! 严绍庭当即说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这桩事情之利可分为五份!” 五份! 嘉靖眉头又是一动。 高拱却是当即问道:“严宾客,仅仅这出海一桩事,就能有五份获利?” 虽然老高现在是管着朝廷整饬吏治的事情。 但他说到底,在内阁是管办户部差事的。 钱粮上的利润,他如何能不关心。 严绍庭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开口解释。 “其一,东南海商出海可取海外之利而入我国中,激增百姓产出,则可进而为百姓增加收入。” “其二,为激励东南商贾转为海商出海,我朝商贾载货出海可免征商税,而回程之时于各市舶司依照载回货物计价开征商税,此乃朝廷可得财税。” “其三,民间商贾出海,货运只当只能是民办所产货物,对应亦是售卖于海外民间,而朝廷亦可以对外商号为主效仿丝绸之事,对外出售官窑瓷器、贡品茶叶等,专事与海外诸国王室大臣交易,为朝廷及内廷赚取利润。” “其四,我朝激励官民出海贸易,亦可激增海外商贾前来我朝,则朝廷于沿海各市舶司亦可对海外商贾开征商税,以增朝廷商课财税。” “其五,往来官办民办商船行于海上,我朝水师战船护卫,势必激增朝廷工部名下各造船厂打造战船、商船,转而增进朝廷财税,亦可以此贴补朝廷名下造船厂,打造更为强悍的战船,载货更多的商船。海外虽然路远,我朝鞭长莫及,但有朝一日我朝圣君王道,也必当会随着我朝战船、商船宣威于万里之外。” 东南海商的利润必须要保证,不然这件事就不可能通过。 而朝廷和内帑的得利也必须要确保。 这就是为何严绍庭提过民办和官办的区别了。 大明民间的货物,运出去售卖的对象自然也就是国外的百姓。而大明诸如官窑瓷器之类的,那自然只能是欧逻巴那帮人伦混乱的一家子王室们享受了。 商贾、朝廷、内廷都得利。 顺带着,水师这边也能获得更多的关注,以及将来更多更强大的战船。 虽然水师历来不太受重视。 但到底还是属于五军都督府辖下。 水师力量增强,大明朝那帮勋贵们大抵也是乐见其成的。 尤其是对东南那帮商贾出口零商税的政策。 只会不断的刺激这帮人大量出口。 而至于说他们再回来时所需要征收的商税。 对于一趟就能获得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海洋贸易利润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是最无法接受的局面。 这帮商人连这点商税都不愿意缴纳。 那他们就等着在海上连人带船,一起沉到海底喂鱼去吧。 即便他们上了岸。 也自然会有苏松两府已经在组建的税兵们等着。 最后的最后。 严绍庭面色庄重的看向老道长。 他挥袍举臂,拱手抱拳,颔首弯腰。 “启禀陛下。” “若陛下准允此事开办,微臣预估,不消数年,我朝自海外所得利润,便可冲抵国中人丁田赋税额!” 此言一出。 嘉靖眉头不受控制的猛烈一跳。 他的目光深深的看向严绍庭。 如果真的和严绍庭说的一样,那朝廷日后所得财税,可就不是如东南丝绸买卖一样每年不过千万两的利润。 而是大明朝的财税收入,将会整个翻倍! 那得是多少的银子? 嘉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雪白,都是雪的银子。 只是一瞬间。 皇帝的脑袋里只剩下两个字。 出海! 出海! 大明朝一定要出海! 而在其他人的脑袋里,同样只有两个字。 同意! 同意! 无条件同意! 谁不同意,谁就是在场所有人的敌人! 那么。 现在可否还有这样的敌人呢? 皇帝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而在场的官员们,亦是相互打量着。 严绍庭则是默默不语。 自己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该布的局也已经布完了。 接下来。 就是坐看风起云涌,自己从中不断获利即可。 ………… 月票月票 书名:《反清1850》 简介:大清道光三十年。 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起义风起云涌。 国祚已经206年的大清王朝,已经江河日下。 值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朱元鸿一脚将大清踹进深渊,向全世界宣告: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明天。 (本章完) 第305章 嘉靖开海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口号声。 已经躲过气温最高时辰的昌平百姓们,开始继续提着农具,下到红薯地里。 今年昌平种的红薯不少。 按照计划,这些都是要用作种子的。 去年不过是小打小闹,为的是扩大红薯种的数量。 而今年。 这个量已经足够了。 需要赶在最好的天气里,将地里的红薯全都收上来,等到了明年这一批红薯种就可以将整个顺天府铺满。 再等到后年。 大明朝能够栽种的红薯面积,就会出现一个几何倍数的暴增。 趁着这个时间。 一心要和嘉靖薯永世长存的嘉靖皇帝,自然是不忘一遍又一遍的询问着有关于红薯的详细。 从现在开始。 如何存储。 如何育种。 如何栽种。 如何推广。 皇帝问的很详细。 他确确实实是当做一件事,认认真真的仔细询问。 老道长不光是自己询问,还叫来了今日在场的户部尚书高燿,以及跟随高燿出城的那几名户部官员。 当然。 还有现任顺天知府张居正。 而最最重要的,自然是为大明带来红薯的太子宾客严绍庭。 “这嘉靖薯要种!” “不光要种,还要多多的种!” 老道长张着跨,双手撑在膝盖上,坐在田埂边,颇有气势的发着话。 几颗被点了名的脑袋,连连点动。 大明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已经发话了,他们这些部门经理,要想继续升职发财,就必须要严格贯彻董事长的意志。 嘉靖望着红薯地里已经开始劳作的百姓们,语气悠长道:“要让百姓们都能吃饱肚子!” 这话一出。 在场几人不由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哪怕是严绍庭。 他为大明朝弄来了红薯这等高产作物大杀器,但对老道长这样的要求,也觉得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实现的。 让百姓都吃饱肚子? 这不是要了天下官绅地主们的命? 我看你老道长多少是有点不懂事了。 想了想。 严绍庭觉得还是该实事求是一些。 他缓缓开口道:“启禀陛下,瑞薯今年收上来之后便要全数留作明年的红薯种,有了今年这一批瑞薯留种,明年顺天府就能大面积铺开,等到后年北直隶及河北、山东、山西、河南等地,也就能都栽种上了。” 虽然红薯现在多了一个御名嘉靖薯。 但他们作为臣子的,又如何能开口闭口就是皇帝的年号? 思来想去,严绍庭也只能憋出个瑞薯的名头。 而随着严绍庭开口。 张居正亦是立马拱手说道:“皇上,只要严宾客手上这一批瑞薯保管不做他用,臣就能保证明年全都种在顺天府的田地里!” 高燿却是微微皱眉道:“我看这瑞薯不光能种在田地里,就是山地也都能栽种,不如顺天府今年就开始召集百姓开垦山地,来年除了地里头种上,更多还是应当种在山地里头。” 张居正未曾立马回应。 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严绍庭。 红薯这个东西,是他严绍庭弄出来的,该怎么种他自然最清楚。 严绍庭也藏拙,轻声开口道:“陛下,瑞薯这等东西,本来就不能作为主粮,亦非是臣今日所提那如玉一样米以及长在土里的豆子,是可以作为主粮的。高尚书所言,瑞薯该种在山地,也确实妥当,不会因为瑞薯而侵占了原本栽种主粮的田地。” 自己没有记错的话。 小时候。 家里的红薯也都是种在山坡上旱地里的,可没见哪家会傻乎乎的用上好的地种红薯。 而且红薯这玩意,本来就适合在山地上的松软土地里栽种。 嘉靖笑着一挥手:“那就照着严绍庭说的办,顺天府下文,命各州县开垦山地,来岁全都种上嘉靖薯!” 说完之后。 老道长目光如炬的看向张居正和高燿两人。 “顺天府和户部要盯着这件事,朕这北京城里的太仓已经空虚多年了。” 张居正、高燿两人当即躬身抱拳领命。 北京城里仓库众多。 光是太仓就有新旧两处,都是能存粮百万的大仓。 余下的还有广平仓、海运仓、禄米仓、太平仓以及光禄寺仓等。 作为京师所在。 北京城历来就建有诸多仓房,用来存储各类物资,除了兵甲武器,最多的就是粮食储备。 毕竟京师不光要供应顺天府百万人丁日用,还要维系九边军需供应。 红薯的事情聊完之后。 嘉靖便是一声长叹。 “海权之论啊……” 皇帝言语之间。 几人眉头纷纷一抖。 开海的事情。 皇帝再一次提到了这件事。 随着皇帝开口。 在几人后面的其他人,亦是目光看了过来。 朝廷到底要不要开海,要不要放开东南商贾自行出海做生意,还得要看皇帝最后的圣裁。 严绍庭亦是心中谨慎。 自己今天能做的事情已经做的够多了。 为了开海的事情,自己不光是拿红薯来说事,还把不一定能找到的玉米、土豆都拿出来了。 更是让某人傻了眼的,站在了东南商贾一方,要将原本走私的海商给正义化。 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朝廷里不太可能会有人,会在明面上反对这件事情。 但凡是公开反对的,那就得要考虑考虑日后如何应对来自东南士绅集团的报复吧。 甚至于。 这件事有人拖后腿,都有可能会被嫉恨上。 开海多好的事情啊。又不是和以前一样,开海只允许朝廷出海赚钱。 现在是大家都能赚钱的事情。 朝廷赚了财税,士绅商贾们赚了银子。 就连那些百姓,都能因为多产出而多得银子。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你要反对? 那伱就是不合群! 众人又是一阵眼神搜寻。 想要看看,这现场有没有哪个人是不合群不开眼的。 幸运的是。 今天在场,至少到现在都没人敢明面上反对开海的事情。 而嘉靖的目光亦是看向了严绍庭。 “开海一事,你还有何意见?朝廷若要开海,当如何操办?” 对此,严绍庭其实早有准备。 他当即开口道:“回禀皇上,我朝若定开海之策,当复开泉州、宁波、松江、广州、温州、杭州、海盐七处市舶司,并派遣已在苏松两府组建的税兵分赴各司,专司征缴抽分海商贸易税课,为朝廷筹措财税。” 市舶司制度由来已久。 从前唐开元年间,就在广州设有市舶司。 只不过一直以来,中原王朝设立的市舶司,都算是公对公的机构,不允许民间百姓出海通商。 而朝廷则通过市舶司与外商做事商品售出的营生,也通过市舶司购买外商带来的商品。 而这些商品,也历来少有流入民间,多是朝廷和权贵阶层使用。 所以贸易量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大。 这些年朝廷在沿海的市舶司,也是屡有开办和停办。 现在既然老道长已经被说动,有意开海。 那这些市舶司自然要全都重新启用。 但为了保证税赋能够正常征缴,收归朝廷,严绍庭也格外提了已经由徐文璧带着人在苏松两府筹办起来的税兵,接管大明沿海七大市舶司的税课征缴任务。 高燿则是当即眉头一挑,开口道:“市舶司乃专事海外往来营生,所征财税亦是为了朝廷开源增添税银。往后不光有朝廷官办的买卖,更多的还是民间的买卖,朝廷当下还是得要定下各类税课税额。户部也该派人分赴各市舶司,操办往来营生之事。” 苏松两府士兵的事情,高燿很清楚。 让这帮当兵的去收税,他并没有意见。 手上拿着刀的人去收税,总比他们户部的人去收税要来的容易。 但户部必须要掌握七处市舶司的账目。 不然到时候那帮税兵分明收了一百万两银子,转头就给户部说一句只收了五十万两银子怎么办? 嘉靖目光转动,点头道:“便照此督办,内阁行文,户部浙江清吏司主办泉州等七处市舶司开海贸易之事。” 说完之后。 嘉靖又看了严绍庭一眼,而后才眼神扫向徐阶和高拱。 “内阁。” 徐阶、高拱、袁炜三人立马上前。 “臣等在。” 嘉靖笑着说道:“朕倒是未曾想到,前番严绍庭提议的编练苏松两府税兵,如今就能派上大用途。内阁再下一道行文,赐徐文璧中军都督府佥事职,加督办苏松两府并七市舶司税兵事,专事各处税课税银征缴事宜。” 督税事! 徐阶眉头一挑,高拱和袁炜则对视一眼。 很明显,皇帝这道口谕,是给了徐文璧一个临时加派的官衔。 如同一开始的总督、巡抚、巡按等职一样。 徐文璧往后就是专门负责苏松两府商税协防银征缴,以及大明朝七处市舶司税课税银征缴事务的。 这可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但众人却不敢言语反对。 皇帝只让户部浙江清吏司,也就是严绍庭负责七处市舶司对外贸易的事情。 但收税的事情,同样没有给严绍庭,而是给了徐文璧。 这个是时候,就要考虑一下徐文璧的身份了。 徐文璧是谁? 大明定国公徐延德之子。 也就是大明朝未来定国公的唯一人选。 他是勋贵。 他徐家满门从太祖高皇帝时候,就是与国同休的国戚。 让勋贵出身的徐文璧掌握征缴海外贸易税银的权力。 这是皇帝的分权平衡。 就连严绍庭也没想到,如此一个香饽饽竟然就这么落到了定国公府手上。 看来在老道长心里。 不管大明朝的勋贵们如何,和朝堂文官相比,他信任的还是这些和大明朝深度绑定的勋贵人家。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 要是连市舶司以后征收海外贸易税课的事情都落在朝廷文官手里,那这笔银子最后到底会如何,还是两说。 与其如此。 倒不如直接从一开始,就放在定国公府这等勋贵出身的人家手上握着。 但对此。 严绍庭也没有多少意见。 老道长一直做的就是分权平衡。 去年开始,三家国公府的子弟在浙江出了彩,打了胜仗,立了不小的功劳。 这个时候顺势而为,给勋贵们加一点权力,也有利于朝廷格局平衡。 只是出身英国公府的张元功,以及自己那位出身成国公府的大姐夫朱时泰,恐怕要眼红一阵子了。 徐文璧不声不响就在中军都督府弄了个官职,也掌着七个市舶司征缴税课的权力。 他已经算是勋贵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了。 徐阶目光转动,念头一阵流转。 半响之后。 才缓缓出声,试探着开口道:“督税事那边,朝廷是不是该再派内廷督之?”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皱。 这个徐阶。 明知道朝廷已经不可能插手市舶司征缴税赋的事情了。 却偏偏还要将内廷拿出来提议,派出太监充当监督。 其心可诛! 高拱却是斜觎了徐阶一眼。 而后闷声道:“徐阁老,陛下方才已经有言,沿海七处市舶司往后对外贸易一事,有户部清吏司专办,再加人手,岂不是徒增耗费?” ………… 月票月票 感谢流萤梦鹤、书友140505095727359的打赏 …………………… 推书《天气很晴朗》 天气很晴朗,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武侠,轻松,日常,作者的文笔我是认可的,喜欢这一类的可以去支持下) (本章完) 第306章 大善人严绍庭! “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严宾客公忠体国,身为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如今操办沿海七处市舶司税课一事,自当公允无缺,朝廷不必再徒增人手耗费!” “臣附议!” “……” 随着高拱开口。 当场。 就是一帮官员附议。 严绍庭面带笑容。 看吧。 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果。 众人的目光亦是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徐阶。 徐阁老今天怎么回事? 有点不懂事了啊! 严宾客那可是咱们东南士绅商贾的大恩人啊! 今天要是没他,下面的人可不是还得要继续藏头缩尾的继续悄悄做着海外走私的生意。 现在好不容易。 可以不用走私了,可以不用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 虽然皇帝因为权衡利弊的缘故,税课税银的征缴权力给了勋贵出身的徐文璧,那也是合乎情理的。 但朝廷这边有严宾客掌着这件事情。 还需要个劳什子的内廷来凑热闹? 你徐阁老今天怕不是吃错药了! 属实是不懂事了! 感受到身后那能吃了人的眼神注视,徐阶心中一阵涌动,最后还是默默的选择闭上了嘴。 自己已经不能再说了。 再多说一句话,自己就成整个沿海士绅商贾的叛徒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自己可没有蠢到自取死路的地步。 不至于。 嘉靖亦是目光淡淡的扫了眼徐阶,随后才面露笑容道:“既然都如同认为,便照办吧,内廷也不必大费周章派人出去了。” “臣等领命。” 众人连忙唯恐皇帝更改主意的开口领命,随后齐齐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过众人目光却开始若有若无的看向了严绍庭。 徐文璧那边只是负责征缴市舶司税课税银。 但真正管事的,还得是严宾客啊。 回头各方恐怕都要抢着去严府巷拜见了。 这时候严绍庭又开口道:“陛下圣明,定下开海之策。如今朝堂之上,已然定计。只是地方上,还要工部督促各处造船厂,打造战力更强的战船,以及装货更多的商船,专事海上往来。 既然我朝士绅商贾要出海,为朝廷赚去利润,朝廷自不能不顾他们出海后的安危,水师上下也该提振军心,务必力求保护这些人的安全。” 自己现在就是东南海商话事人,代言人。 在开海这件事情上,一言一行,那就是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东南海商。 果然。 当严绍庭如此说完之后。 在场所有出身东南的官员,纷纷都是目露敬佩。 还得是严宾客啊! 当真是大大的好人! 什么时候。 朝廷的水师,还要去做保护商贾出海贸易的事情了。 唯有严宾客这等好人,才知道下面人出海做生意的不容易! 徐阶心中已经是恨得想要扒开严绍庭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 为何明明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偏偏自己这么多年都想不到。 偏偏就是严绍庭。 一开口,东南沿海士绅商贾,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冒着性命危险走私海外。 甚至于,朝廷都需要派出水师保护他们出海贸易。 自己难道比他严绍庭蠢笨的多? 好气啊! 可是却又无处发泄! 正在这个时候。 严绍庭的目光也刚刚好扫向了徐阶。 他心中淡淡一笑。 气不气。 气也只能憋着。 嘉靖则是大手一挥:“开海一事,各司和严绍庭一并理一道奏疏,务必详尽,呈奏西苑。” 严绍庭当即躬身抱拳。 “臣领命!” 而嘉靖已经是撑着膝盖站起身,抬头望向远方的红薯地。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农桑如此,何愁天下再有饥饿?” “海权如此,何愁我朝再无钱粮?” “诸卿……” 随着皇帝的一声呼唤,众人纷纷起身,躬身颔首。 嘉靖则是笑着说道:“望诸卿与朕共勉,咱们君臣共襄盛世!” 严绍庭眉头一挑。 这可是老道长第一次当众说出盛世二字。 看来如今的老道长,已经开始滋生出信心来了。 这是好事。 而随着皇帝的发言,群臣自当纷纷附和。 眼看着天色渐晚。 嘉靖也不再留于昌平,带着吕芳临走前,到底还是直接从红薯地里顺走了一筐本该是留种的红薯,带上马车之后,便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悠悠驶往京师方向。 随着皇帝离场。 在场的官员们便一个个眼巴巴的看向了某位不拿人当人的山长。 朱载坖迎着众人的目光,也是清楚这些人的意思。 他笑着拱手道:“今日劳烦诸位农桑昌平,如今日头已然不早,虽说这些瑞薯还要留作来年做种,但书院这边也愿意拿出些,送于诸位带回府上品鉴。” 不用干活了。 众人眼前一亮。 而当裕王又说还能带一些红薯回家,众人无不对朱载坖投来了大大的赞赏。 还得是裕王啊! 心善! 众人忙不迭的拱手道谢。 一阵忙活之后,一家算是分了十来斤红薯,便带着这些也算是自己挖出来的红薯就往京城赶回去。 毕竟,他们明日还要继续点卯上衙,当差做事。至于说徐阶。 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无法对开海一事插嘴的徐阶,今天算是装了一肚子的气,强憋着离开。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 朱载坖这才满脸光亮的走到了严绍庭面前,看向一旁的张居正:“张师傅的顺天府,可得要好生准备,明年一定要将这红薯全都种上!” 张居正笑着拱手道:“微臣领命,自当不负王爷期许!” 朱载坖却是连忙伸出手,摇着头道:“哎!在这昌平无有什么王爷,张师傅若是看的上眼,只管与严侍读一样喊上一声山长便是。” 张居正不由侧目看向一旁面带笑容的严绍庭。 随后。 他才有些不太适应的拱手,冲着朱载坖喊道:“山长。” 朱载坖立马哈哈大笑。 他转头看向严绍庭:“严师傅,如今身上又多了开海的事情,昌平这边你只管放心,有我和徐师傅他们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徐师傅。 也就是今天刚刚升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加裕王府侍读的徐渭。 算起来。 徐渭如今这个官职,倒是走了严绍庭的老路。 当初严绍庭就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加裕王府世子侍读。 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是太子宾客,更是詹事府少詹事。 严绍庭笑着拱手道:“有山长在书院这边,自当是万世太平。” 朱载坖笑呵呵的受下。 唯有张居正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心中思考着严绍庭和裕王的关系,如今究竟是到了哪一步。 翌日。 朝廷终于是明旨昭告天下,大明朝要开海了。 朝野上下内外,对此则是称之为嘉靖开海。 不同于过去的嘉靖开海,自消息传开后立马就得到了几乎是各方所有人的支持。 朝廷能得税银。 士绅能得利润。 百姓能得工钱。 几乎就是各方都能从中得到好处的事情,自然无人会反对。 随之而来的。 就是严府巷一时间,再一次成为了京城里最热火的地方。 刚刚从内阁回来的严绍庭。 还没有坐下喝一口茶。 严虎就从前头赶了进来。 “大少爷。” 严绍庭一边由着家中侍女为自己更衣,一边拿毛巾擦着脸。 他嗯了一声:“是有人开始登门拜访了?” 严虎当即面露谄媚:“大少爷神机妙算!确实是有人听到大少爷回府的消息,便立即上门来了。” “让他们前头候着,等我更衣后就过去。” 严虎应了一声。 随后便悄悄退出屋子,一路又回到了严府前厅。 到了前厅。 严虎立马是昂首挺胸,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脸上神色别提多骄傲了。 只是他越是如此,今日问询登门的来人,便愈发的恭敬。 几人纷纷围了上来。 有大明人,也有以柏富贵为首的外商。 “严管事,不知宾客今日是否会见一见我等?” 说着话的功夫,一名脸熟的大明商人便从袖中取了一物塞进严虎的手里。 严虎双手兜在袖中,悄悄的捏了捏被塞进来的东西。 脸上立马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亦是嗯了一声:“诸位都是懂规矩的人,我家大少爷虽然在朝为官,却也是爱民如子,诸位既然是的登门拜访,我家大少爷也说了,是要见一见的,诸位且等着吧。” 众人立马又是一阵吹捧。 这个时候,好话不嫌多。 柏富贵则是悄默声的凑到了严虎身边,小声道:“管事,不知这一次朝廷开海的事情,严宾客有没有定下个章程?” 随着柏富贵的发问,众人纷纷探头看了过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屋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严绍庭爽朗的笑声也传了进来:“叫诸位久等了,说起来这一次朝廷开海,本官原本就是想请诸位登门共叙此等大事。” 说着话。 严绍庭已经是自屋外走了进来,出现在众人眼前。 自柏富贵开始,众人心头一跳,纷纷转身抱拳,弯腰躬身。 “小的们参见严宾客!” “严宾客操忙国事,还能拨冗见一见我等,实乃我等之幸!” 说话间。 众人一一抬头,满眼热切的看着走进屋子,坐在了上首的严绍庭。 这可是大善人啊! 大明朝现如今,就找不出比他严绍庭更大的大善人了! 发财的机会,可都握在这位大善人的手上。 柏富贵更是赤果果的当众喊道:“只要严宾客一句话,小的就能将国中的公主给弄来,送到严宾客的床上!” 此言一出。 众人纷纷皱眉看向了这个西班牙商人。 这么不要脸了? 但在场众人,又岂能让柏富贵这个外商专美于前。 当即就有人喊道:“若是严宾客不嫌弃,小人家中尚有一女初长成,今夜就能送来严府,为宾客暖床!” “我家亦有一双孪生女,乃是小人正妻所出,不求能入得宾客内宅,只求能日后为宾客添茶研墨。” 一个接着一个的商人,越发没有下限的奉承着。 这时,一名让严绍庭眼熟的商人,亦是立马站了出来。 “此次朝廷开海,全乃严宾客一力推动,小的们深以为然,不消时日,严宾客心系天下之名,必能传遍大江南北,通晓东南各地!” 严绍庭眼睑微沉,看来说话的人。 这人和自己倒还有些渊源! ………… 月票月票 推书《从天龙八部开始吃瓜看戏》 简介:闲事少管,热闹多看。 (本章完) 第307章 海外基地计划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旁人。 正是出身徽州府绩溪龙川胡氏的在京商人。 也就是去年顺天府灾情之时,严绍庭带着锦衣卫逼着那帮商贾捐献粮草的众多商贾之一。 如今两人再见。 这个龙川胡氏出身的商人胡大海,依旧还是龙川胡氏在京中的代表。 而严绍庭。 却已经从去年的严侍读,成了现如今的正三品当朝大员严宾客。 胡大海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谄媚和殷勤。 如今的大明朝,上上下下,谁也不能无视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存在。 若是放在今年。 不需要严绍庭开口,再有去年顺天府灾情,官府需要借粮的事情,他肯定都不需要严绍庭踏出这条严府巷,就将所需的一切都乖乖送来了。 看着这些目的明确,且皆是满脸谄媚的商贾们。 严绍庭心中平静无比。 虽然从体统上来说,自己见这些商贾,有失官体。 但因为自己现在已经开始负责大明东南七处市舶司对外开海通商的事情,见这些人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即便是都察院和六科的那帮御史言官们,也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说他严绍庭市侩。 而同样的。 这些商贾来了,也就代表着他们背后在朝中的依靠,已经向严家低头了。 在大明朝已经拉开序幕的轰轰烈烈的开海通商贸易之中,会选择以严家或者说是严绍庭的意志马首是瞻。 今天。 不过是双方各自划出一个底线的日子。 “本官识得你。” 严绍庭面带微笑,轻声开口,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位龙川出身的胡氏商人。 胡大海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 他的腰也几乎是再也没有更弯半分的可能了。 胡大海似乎不顾及脸面,讨好道:“严宾客好记性,小的能让严宾客记住,实乃小人三生有幸。” 在他周围的商人们,丝毫没有嫌弃的神色,反而一个个都觉得胡大海说的就是事实。 严绍庭却是四平八稳,淡淡一笑:“但本官上一次见你,还是去年带着锦衣卫去找你们借粮食的时候……” 此话一出。 厅中气氛顿时一滞。 借粮。 那不过是官面上的漂亮话。 真要是借粮还需要带着锦衣卫? 很显然。 严绍庭没有受下他们今天这份刻意的谄媚和讨好。 而事实上。 严绍庭也确实根本不需要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乃至于是笑面相迎。 他往日里的对手都是什么人? 哪个不是大明朝的内阁辅臣,六部尚书? 最次都得是五寺卿! 然而严绍庭越是如此,胡大海等人便愈发的心中大定。 稳了! 这才是手握大权,执掌国朝军需差事,又兼大明开海通商事宜的太子宾客啊! 于是。 胡大海等人的模样愈发的谄媚。 “宾客教训的是!” “小人们过去那是有眼无珠,若是老天爷爷能再给小的们一个机会,小的这条命都能给了宾客您老人家。” “对对对!” “宾客就是要咱们这条狗命!” “您老人家也只管拿去就是!” “……” 站在一旁的严虎,悄默声的扬起了下巴。 而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 他的目光看向了胡大海。 严绍庭忽的开口道:“大司马知晓伱今日来这严府巷?” 此言一出。 胡大海又是一愣。 而后半响,才吞吞吐吐道:“回宾客的话,大司马那等身份,加之如今东南五省战事焦灼,小人哪敢打搅……” 说完这头一句话后。 胡大海又赶忙补充道:“但大司马上一次回乡祭祖,小的给大司马请过安,见过族礼。” 说完后,胡大海便垂手顿足站在原地。 严绍庭则是心中一笑。 这个胡大海。 倒是有意思。 不过想来开海这件事情,即便龙川胡氏有些意思想要占个先讨个好,但胡宗宪必然是不会插手其中。 但这胡大海却又说胡宗宪回乡祭祖,他请过安,见过族礼。 这也就是在说,他和胡宗宪同是龙川胡氏一家人。 严绍庭目光扫向了在场其他人。 “诸位呢?” 三个字。 在场的大明商人们,纷纷低下了头。 很明显。 他们这些人和龙川胡氏不一样,而是都和各自背后的东家有过联系和商议,才来严府巷的。 严绍庭笑着点了点头。 他身子靠在了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 许久后。 他才开口道:“诸位今日来我严府巷,为的便是开海的事情吧。” 立时的。 无数道眼神又重新汇聚在了严绍庭身上。 而他却是平静的说道:“若是如此,今日本官也正好和诸位交个底。” 哒哒。 柏富贵和胡大海两人抢着先,带头领着一帮人颔首躬身。 “小人听凭严宾客吩咐!” 这帮人的身价加起来,该有多少银子? 没来由的。 严绍庭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旋即。 他便开口道:“说不上吩咐,只是如今皇上已定下开海的事情,东南沿海七处市舶司开海通商,水师也要出动官兵和战船护着大伙出海做买卖。这是皇上宅心仁厚,是朝廷公允爱民,是你们这些人的福分!” 众人立马一阵附和。 胡大海更是举一反三道:“更是严宾客公忠体国,谏言良策善政,若是没有严宾客您老人家,咱们这些人怕是也没机会为朝缴纳出海通商的财税。” “对对对!” “现如今满北京城的,谁不知道陛下最宠信的就是严宾客。” “下面人现在都在说,陛下待严宾客,那是亲如子侄,恩宠不断,隆恩无数。” “咱们这些人,往后严宾客一句话……严宾客让我们往东,我们就绝不往西。” 谄媚。 浓浓的谄媚。 数不尽的讨好。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滋味。 严绍庭却是微微皱眉,轻咳了一声。 在旁的严虎便当即朗声道:“诸位,都静一静吧。” 随着严虎发话。 厅里也终于是再一次安静了下来。严绍庭这才继续道:“不过,陛下的恩典,朝廷的爱护,可水师当下就那么点家底,战船也就那么几条。 “朝廷这一次开海,不禁尔等商贾通商海外,可朝廷自己也要与那些个海外诸国王室做买卖。 所以这水师护卫出海的战船……” 过去开海,是朝廷专办开海通商事宜。而这一次嘉靖开海,则是官民一体,皆可出海通商。 所以即便有水师战船护卫,也不可能完全照顾到。 胡大海当即拍着胸膛说道:“朝廷都免了我等日后出海的税课税银,咱们这些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只要能每次跟在水师战船和朝廷的商船后面,哪怕是远远的……” 不等胡大海说完。 严绍庭便立马说道:“你们也愿意每次都给一笔护卫银子?” 众人一愣。 原来是为了这事。 他们当即面露笑容。 “这是自然,咱们岂能让水师的弟兄们吃了亏还在海上受着苦?” “些许喝茶吃酒的银子,还是够数的!” 严绍庭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往后就按每条船的大小给护卫银子吧。” 胡大海几人对视一眼,随后便连连点头。 胡大海亦是小声询问道:“那这笔护卫银……” “市舶司会转交给水师打造更多的战船、招募更多的官兵和水手。” 严绍庭目光幽幽,随口应付了一句。 胡大海看了两眼,又道:“那开海的事情……” 严绍庭则是笑眯眯的站起身:“余下诸事,朝廷不日就会公布详细,本官身负皇命,参与此事,只有一个准则。” 众人立马投来期待的目光。 而严绍庭也没有让他们久等。 “公平!” 胡大海和柏富贵等人走了。 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严府巷。 他们原本以为,这一次为了能在开海的事情上,紧跟朝廷水师战船护卫,能在开海通商一事上抢个头彩,需要狠狠的出一笔。 甚至于。 今日到场的这帮人背后东家,都已经授意,可以分润一部分利益白白送给严府巷。 但没想到,严绍庭竟然说会公平对待所有人。 而唯一的要求,竟然就只是每次出海按照每条船大小给一笔护卫银。 这已经不单单是满足了。 那是意料之外的大丰收啊! 而于严绍庭来说,也同样是一次大丰收。 在这帮唯利是图的商人们离开之后,已经官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加裕王府侍读,仍办昌平事的徐渭,便悄悄的从外面走到了严绍庭面前。 看着面前的徐渭。 严绍庭面露笑容:“护卫银的事情定下来了,以后这笔账不记入市舶司的账目,单独另立账本,昌平留一份,另送一份给西苑。” 徐渭点点头,笑着说道:“陆同知那边,还有朱七、齐大柱他们,也都交代好了,锦衣卫那边会派一批人进水师,等开海之后,水师和商船出了海,他们就会沿着海路寻找合适地点,依次建立哨站,营造营寨,屯驻人手。” 严绍庭嗯了一声,心中则开始盘算了起来。 这一次开海,朝廷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方。 朝廷在开海这件事情上不光是放开了民间出海通商,且大明的商人出海不征收税银,只在他们回程的时候按货价征收税课。 对朝廷而言。 或许这已经足够了。 但对严绍庭来说,却远远不够。 开海只是一个手段。 出海。 在海外建立前哨,进而一步步建造营寨,扩建成大明安置在海外的军寨城堡,才是真正的目的。 这件事。 朝廷现在绝无可能通过。 依照那些人的观念,王道才是一切。 所以所谓护卫银,不过是为了积攒起来,在海外通商路上,建立大明的前哨基地。 等到日后大明在海外的利益足够大了。 等到这些人都明白了,必须要有强大的力量在海外保护他们的利益。 那个时候再做准备。 就为时已晚了。 更何况…… 徐渭笑着说道:“二少爷的意思,他也想参与这件事情,他还说……” 严绍庭立马看了过来。 “他还说什么了?” 徐渭笑着摇摇头:“也没什么,只说如果这件事让他一起去外面,定能在三年之内,为家里头置办下一份大大的家业,以备日后国中不测,家里能有个退路……” 听到这话。 严绍庭先是一愣,而后便不由的无奈笑了起来。 他摇着头道:“这件事要他操个屁的心!” 徐渭却是说道:“不过属下以为,宾客确实应当为府上在海外提前布置些退路,毕竟朝中……朝中局势,谁也说不上会是个什么景象。” 说完之后。 徐渭便立马低下了头。 严绍庭亦是沉默了下来。 小雀儿说的没有错。 徐渭说的也同样没有错。 朝廷里的时局,谁也不能完全掌握。 别看如今严家在朝中鼎盛模样,说不定下一秒就是圣心全无。 半响之后。 严绍庭才开口道:“让老二给我老实点,他不想读书,我满足了他,他想要做事就让他安生等着,少不了他的机会!” 徐渭点点头,随后犹豫着还是说道:“那海外……” 严绍庭则是无声抬头,看向了徐渭。 徐渭立马会意点头。 “治安司下面还有不少人,都是对府上和书院忠心耿耿。” “这一次朝廷开海,想来会有不少人愿意出海赚多多的银子。” 严绍庭这才面露笑容:“手脚干净些,别让人说闲话。” 徐渭点头躬身:“宾客放心,这等事情,属下们早已熟稔,不会有事……” 严绍庭面露笑容。 这事情,徐渭他们确实已经熟门熟路了。 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在这座北京城里,已经有无数个不显眼的位置,悄然的换上了新面孔。 虽然官面上,这些人的出身各不相同,籍贯不同。 但只有昌平那座藏书楼最下面才有一份加密记录。 有哪些人是出身昌平。 让一个人正大光明的消失,有无数种法子! 这个时候。 严绍庭忽的面露笑容。 “听说海瑞快要抵京了?” 徐渭亦是立马笑着点头道:“按照消息,明日正午过后,就能乘船抵达朝阳门码头。” 严绍庭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满是期待。 “看来。” “咱们这座北京城,又要热闹起来啦!” ………… 月票月票 还有一章晚点。 (本章完) 第308章 海刚峰抵达他热爱的京师 对于京师里的人们来说。 如今的严绍庭,不光是在百姓里头,就连官场上,也已经达到了一个名声的最高点。 一心为民严润物。 这样的话,已经不光是在百姓嘴里传唱了。 在开海通商这件事情上,几乎是分文不取,只讲公平的严绍庭,无疑从一开始提议开海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几乎是所有人的好感。 当商人们在严府巷得到公平二字的回复之后。 对严绍庭的美誉,彻底攀升到了巅峰。 而有了严绍庭的表态,原本还想在开海一事上捞些好处的人,也只能生生的收回了刚刚才伸出去一半的手。 这个时候。 谁还敢想着官面上通过开海一事捞好处? 不给严宾客面子? 还是真当首辅是庙里泥塑的菩萨了? 不过说起首辅老严头。 自从上一次严嵩在圣前,当众袒露请辞大明内阁首辅一职后。 这位已经把持内阁近二十年的老首辅,真的就进入到了养老模式。 严嵩依旧是每日准时准点的出现在文渊阁,坐在内阁班房那头把交椅上。 依旧是每日到点下衙回家。 但是在内阁里面的时候,严嵩已经开始不理那些国事朝政,就连奏疏也不乐意看了。 事情几乎都交到了次辅徐阶和内阁辅臣高拱、袁炜手上。 对此。 西苑那边保持了沉默。 内阁也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反倒是朝中,对首辅高风亮节、不贪恋权势的品德,保持了高度一致的评价。 严嵩在内阁每过一日,保持一日不发言不作声,朝廷里的官员们便愈发觉得有这么一个老首辅在,便越是好事。 无形之中。 老严头的首辅之位,竟然真的趋向于独他可尔的地步。 只是不论朝廷里风向如何。 早早的。 几乎是擦着朝阳门打开的瞬间。 一辆马车就驶出了北京城。 晌午。 河道上的雾气早已退散。 一艘官船缓缓的降下速度,在随风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方才重新提起速度,继续向着北京城外的朝阳门码头驶去。 哒哒哒。 马蹄声清脆入耳,车轮碾压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两名护卫脸色有些紧张,不时的看向窗外,而后又看向车厢里,正紧闭着双目的海老爷。 马车方向不明。 外面只有马夫一人赶着车,也未曾亮出是京中哪一家的旗号。 马车里。 除了刚刚回京,本该乘船停靠在朝阳门码头,出现在京师目光下的海瑞,此刻却好似闭目养神般的靠在软枕上。 当初由张居正派出,陪着他走南闯北了一路的两名护卫,心中保持着警惕。 哪怕一路舟车劳顿,他们也不敢和此刻的海老爷一样,竟然能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 这可是首辅家的马车。 海老爷就算是天大的本事。 真要是惹到了首辅家,都不需要首辅家的人发话,朝廷里那些趋炎附和之辈,就能将海瑞和他们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给弄死。 王超和马悍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里都带着浓浓的不安。 而此刻的海瑞,同样是满心的疑惑。 严家派了马车出城,在自己还没到朝阳门码头的时候,就在运河半道上将自己截停,然后让自己上了马车。 而唯一的马夫,除了亮明身份,说出希望自己坐上马车的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这是自己第一次来京师。 但即便是第一次,按照马车的路线和时辰来算,现在也应该是在城中了,而不是依旧在这旷野外。 严家要做什么? 是首辅的意思,还是那位传闻之中小阁老的意思。 亦或是…… 自己倍感好奇的那位听闻最近又得皇上加封,成了正三品太子宾客,在仕途上可谓是官运亨通的严绍庭? 海瑞此刻弄不明白。 至于上一次自己在徽州府,因为强抢新安卫兵印的事情,而闹出的被弹劾的事情。 他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朝廷里,次辅徐阶出面出声,为自己压下了这件事,也将后患给抹除了。 自己没有受到半点来自朝廷的问责。 而新安卫指挥使,听说也只是罚了半年的俸禄。 反倒是刚刚上任徽州府的知府黄凝道,在自己接到朝廷催促奉旨遵令入京,路过南京城的时候,听闻似乎是要被动一动了。 至于黄知府以后还是不是知府,亦或者还是不是大明朝的官员。 海瑞不得而知。 但徐阶在自己强抢新安卫兵印这件事情上,为自己说话…… 他希望自己能在这一次入京之后,于苏松两府的事情,对松江府华亭徐家网开一面? 海瑞心中不禁冷哼了一声。 他徐阁老当自己海刚峰是什么人? 公道是公道。 私情是私情。 自己绝不会因为私情,而徇私于公道。 不过自己终究是来到了期待已久的京师。 这座大明朝的权力中心。 也能真正亲眼看一看,这座城里的那些所谓的衮衮诸公们,到底可否知晓当今天下是个什么样子。 终于。 海瑞睁开了双眼。 王超和马悍两人顿时肩头一颤,赶忙出声道:“海老爷?” 海瑞看向两人。 长久的相处,他对这两个世故却又有些淳朴的护卫,也多了几分感情。 海瑞笑着说道:“依旧未曾入城?” 两人点点头。 王超更是再一次掀开了车帘。 外面。 依旧是一片旷野,道路两侧皆是庄稼地。 马悍则是说道:“按照路程来说,该是入了城才对。但眼下瞧着,似乎是在向着西北方向过去。” 海瑞目光一动,面露笑容。 他已经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了。 马悍疑惑道:“海老爷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 海瑞点点头,只是片刻思量后,他便开口说道:“等下到了地方,还要劳烦你二人和过去一样。” 他话尚未说完。王超就重重点头道:“海老爷放心,一看田地,二看百姓,三看米缸,一问老幼,二问学子,三问外乡。” 三看三问。 是海瑞带着王超、马悍离开苏州府督粮道署之后,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们走了一路,也就看了一路问了一路。 海瑞面露笑容。 如果有可能的话,等这一次在京中见了张居正,即便是赔出去一个人情,若是有机会也要让两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自己到底家贫,无有余粮,更别说余钱了。 若是要养着这两个人,得是一笔不小的销。 胡乱的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海瑞忽的开口道:“找一找这里可有笔墨,我要写道奏疏。” 王超和马悍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带着一丝紧张。 他们家海老爷只要是说写奏疏,那必然都是天大的事情。 哪怕就是一桩小事,都能在朝廷里掀起千层浪! 也不知道今天海老爷又要用他手中的笔,用他写好的奏疏,去搅动出怎样的风浪了。 但两人还是很快就在马车里找出了笔墨纸砚。 海瑞也不多言,由着两人研墨,自己便开始秉笔书写了起来。 而在昌平。 整个昌平最高点的夹山山顶。 去年这里建了一座凉亭,可以遍览整个昌平风景。 如今也成了各方游人最是热衷的地方。 只是今天。 山顶凉亭却是谢了客。 亭子里,只有严绍庭和徐渭两人并肩站立,眺望向东南方向。 此时盛夏已过。 又是一年即将走到头的时节。 昌平这边的庄稼地里,不少地块都已经是空荡荡的,等着过一段时日种下冬小麦。 还有另外一些,则是等着秋日到来才会有庄稼收成。 各处工厂的产能却在逐渐的释放出来,为昌平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收入,同时也为顺天府和京师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货物和商品。 而书院里的读书声,也早就被山下集市和美食街的喧闹覆盖。 不过大概是尊师重道的缘故。 书院虽然身处闹市,但不论是本地人还是游人,都默契的保持着与书院间隔十丈的距离。 其实不过是书院里的三位老夫子脾气太大。 加上某位山长,似乎是受到了三位老夫子的影响,在治学上的脾气也越来越大。 所以没人敢在学生上课的时候靠近书院罢了。 总之。 昌平现在就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严绍庭当初在京中夸下的海口,要让昌平百姓过上比京师百姓还要好的日子的话,已经没有人再提了。 因为哪怕现在昌平百姓的日子,过的还没有京师百姓的日子好。 但所有人都清楚。 昌平百姓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徐渭看了一阵子早就看腻了的昌平,而后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严绍庭。 他笑着说道:“宾客似乎也是第一次见那位海刚峰。” 严绍庭点点头:“即将是第一次。” 徐渭有些不解:“可是宾客很早,就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海刚峰,推崇不已,甚至还屡屡出手助他。” 严绍庭从根本看不到马车的旷野上收回视线,侧目看向面露疑惑的徐文长。 “我非是助他。” “助他,其实也是在助我。” 徐渭摇了摇头。 这个东家啊,什么都好。 就是总爱说这些让人稀里糊涂的话。 按照这位东家的意思。 这样的话。 统统可以归属一类。 骚话! 看到徐渭露出的鄙夷眼神。 严绍庭有些尴尬的笑笑,而后说道:“下面的人都准备好了?” 徐渭点点头:“一切都按照您说的准备好了。”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严绍庭的目光再一次放长,看向那一望无际的旷野。 海瑞无疑是这个时代独一份的存在。 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幸运。 如果说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份执念和一开始的自保。 那海瑞就是纯粹的。 他纯粹的是热爱这这片土地,热爱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君王? 上官? 或许海瑞心中依旧是保守主义的天地君亲师,但如果和他眼里的百姓相比。 恐怕都要排在后面。 所以,他不会允许别人破坏了他所热爱的事情,更不愿朝堂之上的人破坏了他所热爱的京师。 而今天。 海瑞也终于是抵达了他所热爱的京师。 只是不知道,海瑞能不能知道。 他所热爱的。 并不一定热爱他。 “马车!” “是去接海瑞的马车回来了!” 忽的。 徐渭的声音传入严绍庭的耳中。 他的眼前也渐渐恢复清明。 在遥远的旷野上。 马车正在悠悠的,从官道转向前来昌平的道路上。 海瑞。 他终于来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09章 我坦白,我是奸臣 马车从官道上转入昌平道路。 没有多远便停了下来。 然后站在夹山山顶的严绍庭、徐渭两人,就看到马车上下来了一人,便径直的向着旁边的田野里走去。 随后马车就继续行驶进了镇子里。 在镇口,又有一人下了马车。 徐渭在一旁小声开口道:“是张居正当初在苏州府的时候,派给海瑞的那两名护卫随从。好像叫……王超、马悍。” 严绍庭眉头一挑。 “王超、马悍?”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就是不知道,海瑞身边会不会再多出来一龙一虎。 徐渭则是说道:“是不是要让朱七那边查一查这两人?” 严绍庭却是摇头否决:“不必了,既然海瑞能带着这两人走一路,他自己定然是看得明白。” 徐渭想了想,面露笑容,又说:“那这一次他入京,咱们要不要也派两人?” 真要给海瑞海青天凑一个f4? 没用多久。 严绍庭便笑着说道:“这件事可以办。” 只不过现如今大明朝不兴所谓的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了。 不然若是再给海瑞配上这一套刑具。 那真就话本照进现实了。 大明版青天大老爷。 满足完了自己的恶趣味之后。 严绍庭便见载着海瑞的马车,已经是进了镇子里。 他便笑着看向徐渭:“安排在藏书楼顶吧,让他直接上去。” 徐渭有些意外。 严家别院里的藏书楼高有六丈六,共计六层。 下三层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进,随意借书取阅。 而四五层,则只能是书院的教习们才能进入。 至于最顶层。 目前就只有严家人和朱山长、聂豹三位老夫子能上。 当然。 藏书楼底下还有一层。 那就只有老严家祖孙三人加上徐渭能进了。 就连小雀儿严鹄,都不知道底下还有一层存在的事情。 让海瑞直接上藏书楼顶楼。 虽然但是。 可对于海瑞而言,真的已经是殊荣了。 甚至…… 在徐渭看来,能上昌平别院藏书楼顶楼,比面见皇帝更加荣耀。 当然。 或许对海瑞而言,他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以及所代表的意义。 但在徐渭看来。 自己这位东家,是真的格外看重海瑞这个人了。 “去藏书楼?” 书院里,海瑞看着早已在浙江名声在外的徐文长,面露意外。 虽然他不知道昌平别院藏书楼顶楼代表着什么。 但藏书楼这种存在,本身就是只有真正有底蕴的大户人家才能有的。 而严家的藏书楼。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进京,却也早有听闻。 这等私密中的私密之地,自己初次到来,就能登上顶楼。 有意思。 旋即。 海瑞面色平静道:“还请文长先生为在下带路。” 徐渭淡淡一笑。 这个海瑞同样有意思,根本不像传闻之中的那等倔驴性子的人。 他分明知道自己现如今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官职远在他海瑞之上。 却不言官场上下尊卑,而只说读书人的事情。 倒是和今日要去的藏书楼多了几分契合。 而在别院里的藏书楼顶。 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严绍庭没来由竟然是生出几分紧张。 他知道。 这是徐渭带着海瑞来了。 对于和海瑞见面。 严绍庭此前设想过无数次不同的场面。 或是被这个海刚峰指责为祸国殃民的严党。 或是被海瑞骂作奸佞谄媚之臣。 反正。 是没有好的场面。 而对于海瑞来说。 他对于和严绍庭的见面,也在很久之前有过畅想。 或许自己会惊叹于对方的年轻,也会疑惑于这个严党奸佞出身的人为何能做出那些大相径庭的事情来。 好奇。 是他心中最大的存在。 以至于。 海瑞很久前,就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和严绍庭见面,定要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此刻。 昌平别院藏书楼顶层。 两人相对而立,四目相视,却是寂静无声,竟无一人率先开口。 海瑞算是与严世蕃同一年龄辈的人。 而严绍庭则显得很是年轻。 在此刻的海瑞看来。 严绍庭也确确实实是真的太过年轻了。 此刻的严绍庭,亦是心中流转着奇妙的感触。 不同于他过去初见严嵩、严世蕃,乃至于是徐阶、高拱,甚至是老道长这些人。 活生生的海瑞。 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恍惚感。 不由生出。一旁的徐渭见着不说话的两人,面上露出笑容。 他缓步走到一旁的茶桌前,用茶具敲了敲桌案。 “宾客,海御史。” “不如坐下吃杯茶再说他事?” 有了徐渭的出声。 严绍庭终于是恢复过来,面露笑容,朝着海瑞拱手道:“久闻刚峰先生大名,为官东南有着笔架美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海瑞此刻也恢复了清醒。 他却是面色板正,拱手弯腰,颔首出声:“下官海瑞,见过严宾客。” 两人都未曾听从徐渭的建议,就坐茶桌前。 徐渭对此也只能默默的翻翻白眼。 严绍庭盯着站在面前,官服被浆洗的褪色起毛,肤色黝黑的海瑞,心中竟然是生出无数的感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大明可以没有海瑞,但明人不能没有海瑞。 而另一句话则是,大明百姓可以没有张居正,但大明朝必须要有张太岳一样。 不等严绍庭再开口说话。 海瑞已经是轻咳一声。 他抬起头挺起胸膛,目光锋利的看向严绍庭:“下官此次奉召入京述职,乃为皇差公事。但今日下官所乘官船尚未及朝阳门码头,便被严宾客所遣仆役截停,便要下官登上马车,前来昌平,不知严宾客可否是奉了皇命,要替陛下见下官而问话?” 昌平别院藏书楼。 气氛徒然一变。 正在泡茶的徐渭,不由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皱眉看向海瑞。 这厮。 果真是和传闻之中一样的倔驴脾气! 完全不讲人情世故! 这一上来双方见面之后,竟然就要拿严绍庭半途拦下他的事情问话。 严绍庭的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 很好。 这才是自己所了解的海刚峰。 他不是不通宵所谓的人情世故,只是他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 在他海瑞心中,规矩和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在海瑞的审视下。 严绍庭笑着摇头:“本官并未有皇命,也不曾有口谕要见海御史。” “那严宾客今日便是僭越!公然破坏朝堂规矩!” 海瑞话锋犀利。 他更是不忘再提:“依律,下官乃是奉旨入京述职,该向本部都察院报道,而后入会同馆,上奏皇上严明下官已然奉旨入京,等待皇上召见。严宾客却途中拦下下官,有违朝堂律令,涉及僭越,下官身为都察院监察御史,这件事稍后自当另起奏疏上奏朝廷,严明此事前后经过缘由。” 徐渭脸色愈发凝重。 而严绍庭却是想笑。 这个海瑞。 当真是有意思! 他要上疏弹劾自己,竟然还提前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了。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说道:“海御史恐怕是忘了,本官如今虽然亦是太子宾客,但本官还是户部浙江道清吏司郎中,还是翰林院的学士,詹事府少詹事,昌平治安司司正。” 海瑞面无表情道:“严宾客少年英才,在朝为官,身兼数职,皆为皇恩浩荡。” 严绍庭摇摇头:“不,本官除了身兼数职,还身兼数事。海御史说本官无有皇命便拦下你,但海御史难道忘了,本官还兼办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乎?” 海瑞一愣。 随后终于是面露笑容。 “是下官记漏了。” 这算是认错? 严绍庭心中嘀咕了一声。 而后开口道:“本官若是没有记错,海御史除了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还是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既如此,本官以东南丝绸一事召见海通判,也有错?” 海瑞面色板正,心中却是生出笑容。 这倒是和自己所了解的严绍庭没有太多出入。 他也更直接。 当着严绍庭和徐渭的面,拱手低头道:“严宾客无错,是下官错了。” 他本就是奉旨回京述职。 如今严绍庭拿东南丝绸一事说话,他这个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自然有责任要对严绍庭述职此事。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交锋。 也以海瑞主动认错而结束。 但是紧接着。 海瑞便说道:“下官在东南为官,常有听闻,严宾客在朝为官乃是公忠体国,更是有保皇党美名传外。但下官却有一事尚不明晓,不知严宾客能否为下官开释?” “海御史自当问出,本官知无不言。” 严绍庭显得很是从容。 说话间,他终于是坐在了茶桌前。 而早就泡好茶的徐渭,也终于是倒出了一杯茶。 海瑞却依旧是站在原地,只是挪动脚步转过身,看向严绍庭和徐渭二人。 他朗声开口道:“下官在浙江为官、南直隶为官,走访地方,探听百姓生机,如今我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无处无有剥削压迫,百姓生机日益艰难。 “官府之中贪官污吏横生,朝堂之上党争严峻,衮衮诸公不知报效朝堂,报效皇上,食君之禄却只知蝇营狗苟。 严宾客乃是陛下所赞公忠体国之臣,为何宾客在朝为官,却无有良策谏言,劝说陛下拨乱反正,使我大明朝野朗朗乾坤,朝纲有序?” 这个海瑞! 坐在奉茶位置上的徐渭,又翻了翻白眼。 他不由开口道:“海御史又如何知晓,宾客未曾谏言良策?” 海瑞侧目看向徐渭。 他目光闪烁,冷声道:“本官每旬查阅邸报,各方问询,并未见宾客有谏言,使我大明朝野公正有序。” 徐渭眉头大皱。 他还想开口。 但严绍庭已经是伸出手,阻止了徐渭接下来的话。 他转头看向海瑞。 这个海瑞啊,第一次见面就敢问自己为什么不谏言皇帝,拨乱反正,恢复朝纲。 当真是铁头娃! 若是换个人,这会儿早就将这厮给打出去了。 不过。 既然海瑞问了。 那就顺他的意。 严绍庭笑着开口道:“海御史恐怕是忘了,本官乃是严府巷里人家,家祖乃是当朝首辅,家父乃是工部左侍郎,人称小阁老。 而我严家,往日里更是每多被弹劾,群臣开口必言严党奸佞。” 他语气平静,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样。 严绍庭如同是面对三法司会审一般。 他当着海瑞的面,坦白道:“海御史,若是当真论起来,本官可是我大明朝大大的奸臣!” ………… 月票月票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10章 海瑞:我的眼睛就是法度之尺 有人说。 真诚是最致命的武器。 于是。 严绍庭在面对海瑞的时候,便准备只用这一件武器。 “本官以蒙荫入朝为官。” “去岁伊始,本官便以家资借口海外所得,进献皇上和朝廷。” 这事现在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了。 是个人都知道。 当初严绍庭是拿着严家的家底送到了皇帝的手中,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真正的飞黄腾达。 海瑞亦是开口道:“宾客能将严家过往不法,还之于朝,下官亦是钦佩不已。” 严绍庭却是举手,摇了摇头:“本官还在朝中与官员多有政斗,为此更是不惜打压异己,便是堂堂内阁辅臣也因本官而被逼出京师。” 这是在说张居正去年南下东南,坐镇苏松两府的事情。 海瑞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顺口说道:“宾客此非政斗,下官以为乃是为了震慑东南,非是阁臣难以促成。” 一旁的徐渭看傻了眼。 他的目光不断的在严绍庭和海瑞两人身上扫视着。 严绍庭又说:“本官还因为举荐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南下巡盐,而导致两淮险些大乱,百姓激变。更是因昌平一事,最终牵连酿成了密云惨案。” 海瑞眉头愈发皱紧:“鄢懋卿之事非是宾客之过,而今两淮盐丁亦是因宾客而再无徭役,只需晒盐,更是功德无量。至于密云惨案一事,下官亦有听闻,昌平之法时下窥见,乃是良政,只是效仿之人急于功名,而倒行逆施。” 这个世界终于是癫了! 徐渭默默一叹。 自己当真是活久见了。 向来以刚正不阿、严明律法而著称的海瑞海刚峰,竟然处处都在为严绍庭所说的事情辩解。 严绍庭却是目光幽幽:“家祖乃是首辅,家父乃是工部左侍郎,当初多有不法之举,累及朝野军民。” 海瑞这时候终于是不曾立马开口。 他目光转动。 半响之后。 他才缓缓说道:“人非完人,孰能无过?首辅在朝数十年,执掌内阁近二十年,大明朝虽然积弊日益增多,却也非首辅一人之过……至于左侍郎……” 对于严世蕃这个人,海瑞真的是不好评价。 说他坏吧,却也算不上真的坏。 和酿成密云惨案的徐璠相比,严世蕃那就是大好人! 可若是说严世蕃是忠臣良人? 那他这些年打压异己、贪赃枉法,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如今。 工部的差事听闻都在严世蕃手上,而他更是与过去大为不同,判若两人。 这一路入京,处处都能听到由工部下发的工程,钱粮无缺,几乎都是在修缮地方沟渠河塘,营造关口村舍。 都是良政啊! 他更是早有听闻,严世蕃现在是旗帜鲜明的变法派,更是朝堂之上第一个喊出应当册立裕王为太子的臣子。 在海瑞看来,这就是真正的朝堂官员该做的事情。 所以现在对于严世蕃这个人来说。 海瑞实在是有些纠结。 难办! 看着陷入沉思的海瑞。 严绍庭侧目扫向徐渭,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再一次对着海瑞开口出声道:“刚峰先生或许有所不知,今日我等所在这座藏书楼,在地下还有一层,里面有我严家如今在朝一应关系,还有我严润物在朝野内外各种不为人知的布局,刚峰先生是否有意,一观之?” 此言一出。 徐渭心头一震,连忙抬头看向竟然将严家最大的秘密曝光在海瑞面前的严绍庭。 他竟然连藏书楼下面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而再观此刻的严绍庭和海瑞。 在海瑞的视线里,严绍庭满脸真挚,说的话没有半点作假的可能。 他就是如此的坦坦荡荡,一片坦然。 哪怕知道海瑞是嫉恶如仇的性子。 他依旧是选择将严家当下最大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但是。 海瑞却笑了。 不同于之前的笑。 此刻的海瑞,乃是由内而外的发出笑声。 笑声之中。 海瑞摇起了头。 “严宾客所言这座藏书楼下还有一层,藏有严家最为机密的事情,那下官自当不能擅自查阅。” 严绍庭却幽幽开口。 他的声音,如同是魅魔一样,充满了诱惑。 “可若是那下面,藏有我严家能祸乱朝纲的东西呢?” “又或者,里面有着无数我严家门生旧故的名录呢?” “更或者藏有我严家欲要行大逆不法之事的罪证呢?” 接连三问。 声音清澈,回荡在藏书楼顶楼。 海瑞却是连连摇头。 他也不说话。 而是转身走出屋子,到了外面的回廊下。 藏书楼外的景色很好看。 至少对于海瑞来说,确实好看。 有长满庄稼的田地,有满是百姓的街道,有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所以。 好看呐。 看了一阵子自觉很好看的风景之后。 海瑞站在回廊下,转过身看向屋内的严绍庭。 “宾客,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绍庭面露笑容:“刚峰先生请讲。” 海瑞点点头:“下官知道一句话,叫做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话已经是老俗话了。海瑞则是面色认真道:“严宾客所说的事情,或许确实是有,但下官时至今日却未曾有过实证。” “而严宾客所没说但却做的事情,下官也心中清楚。” “去岁朝廷定下东南增产丝绸的事情,若不是严宾客恐怕两地百姓就要受大苦。” “若不是严宾客,昌平便没有如今的模样,两淮也不可能盐丁盐户免除徭役。” “还有最近刚发生的事。” “若不是严宾客在朝中多有谏言,徽州府歙县百姓交了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银,也不可能就此免除。” “东南五省平倭战事,而今亦是尽付于胡部堂之手,此事下官虽然不知内情,但想来也是宾客从中权衡,方得如今东南五省兵马归于一处,国朝可在五年之内彻底清除困扰我朝多年的沿海倭患。” “更遑论此次下官入京之际,听闻亦是因宾客,亦是在这昌平,因宾客我朝得以再度开海,利国利民。” 说完之后。 海瑞竟然是举起双臂,向外挥动衣袍。 而后在严绍庭和徐渭注视下。 他竟然是双手交叉,毕恭毕敬的朝着严绍庭深深一礼。 重新抬起头直起身子。 海瑞满脸真诚。 “其实今日下官逼问宾客,乃是为了明晓宾客在朝为官之心,为官之本意。” 世人皆说自己不通人情世故。 可是啊。 这人情世故。 难道就必须要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去做? 而自己此刻这般,难道就不行? 严绍庭站起了身。 后面的徐渭也同样站了起来。 海瑞则是继续站在回廊下说着话。 “宾客此前有言,自己乃是朝堂之上大大的奸臣。” “下官虽然官卑,亦是初次入京,初见宾客。” “但宾客到底是忠臣还是奸佞,下官这双眼睛却能看的明白,看的清楚。” 说这话的时候。 海瑞满脸的自信。 颇有一副我海刚峰的眼睛,就是大明朝法度之尺的意思。 我海瑞的眼睛就是法度之尺! 到这里。 严绍庭以为这位的话就已经说完了。 但是海瑞却又紧接着叹息一声,摇头道:“只是宾客的为官之道,与下官的为官之道,却有所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下官虽然与宾客不至于不相与谋,但于朝政之上恐也会有不同政见。” 严绍庭眼睛微微眯起。 很显然。 海瑞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海瑞笑着说道:“这一次宾客拦我来昌平,更是登着藏书楼观景,或许是宾客有意拉拢于下官。只是如下官所言,下官与宾客为官之道并不相同,且下官秉性执拗,为官之时多有顽固,且少有官场友人,不修外物,不通人情,恐要宾客失望。” 说完。 海瑞抬着头,双眼闪烁着光亮的注视着严绍庭。 严绍庭方才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谁说海瑞是不懂人情世故的。 这人啊。 恐怕才是大明朝最明白人情世故是什么的。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走出屋子,到了回廊下。 他双手拍在栏杆上,目光眺望着远方。 “刚峰先生,其实这一次陛下召你入京述职,并没有计划召见你。” “所以今天本官也算是有口谕。” 海瑞当即抱拳躬身:“还请宾客示下。” 严绍庭平声静气道:“依着陛下的意思,刚峰先生这一段时日可以在京中任意走动,和都察院述职的事情也不必在意,无关紧要。” 海瑞当即皱眉道:“依律,下官必须得要去都察院述职。” 严绍庭侧目斜觎了这位一眼。 而后笑着说道:“那就随你吧。只不过昌平这边,山长近来大多数时候都在,还有聂老先生他们几位也在书院讲学,刚峰先生若是有意也可入院听讲。” 海瑞点点头,拱手询问道:“那朝廷对下官的安排……” 严绍庭挥挥手。 “不用急,朝廷对刚峰先生如何安排,内阁那边自然会有下文的。” 海瑞想了想。 他终于还是犹豫着开口道:“那下官……” 严绍庭转过身,面带笑容:“刚峰先生还有什么顾虑?” 海瑞深吸一口气:“下官还能上疏给皇上吗?” 严绍庭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道:“刚峰先生乃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自然可以直接上疏给陛下。” 海瑞听到这话,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他默默的点着头。 嘴里更是低声念叨个不停。 “那就好……” “那就好!” 严绍庭瞧着这位这幅模样,眉头一挑。 海瑞这是又要准备搞事了? 果然。 海瑞当即开口道:“还请宾客能借一间书房,下官有一道奏疏尚未写完,希望能于明日呈奏进西苑,圣前阅览!” 果然是要搞事! 严绍庭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他赶忙开口。 “有有有!” “我这就带刚峰先生去书房!”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11章 给张居正洗脑 毫无疑问。 海瑞是霸道的。 自从得在书院里得了一间屋子,便话也不说的就将门给关上了。 除了书院里为其送饭送水的仆役,再没人能进到屋子里。 而至于说海瑞所说的奏疏,到底会写些什么。 目前来说。 也是个未知数。 在关着海瑞的屋子对面。 回廊下。 三个脑袋,直挺挺的瞅着对面紧闭着的屋门。 “那个海瑞就在屋子里?” 陆绎再一次求证着。 徐渭点点头:“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除了开门接过午膳和茶水,就再没露面了。” 得到海瑞来了昌平消息,便立马怀揣着八卦之心赶过来的陆绎,微微眯起双眼。 “他真的是在写奏疏?” “这家伙不会是又要弹劾谁了吧?” 有鉴于自己对海瑞过往的了解,陆绎觉得这个可能几乎就没有不可能的点。 将自己关在对面屋子里的那个海刚峰。 肯定又在暗戳戳的计划着弹劾人了! “弹劾?” “谁要弹劾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 另一道声音响起。 回廊下的三颗脑袋齐齐循声转头。 只见张居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出现在这里,正满脸好奇的盯着对面的屋子。 陆绎撇撇嘴,向着外面挪了挪位子。 随后张居正便挤了进来,如陆绎、徐渭,以及这会儿一直没有说话的严绍庭蹲在了一起。 回廊下。 三颗脑袋。 变成了四颗脑袋。 张居正侧目看向严绍庭,好奇的询问道:“听说海瑞来了,他是准备要弹劾你?” 弹劾你! 弹劾你全家!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瞪了老张一眼。 而后他才缓缓开口:“听说刚峰先生当初在苏州府,和张知府多有往来,时常发生争执,如今刚峰先生奉旨入京,说不定是在准备着弹劾张知府呢。” 陆绎和徐渭对视了一眼。 两人齐齐的悄默声的向着两侧又挪了挪位置。 中间这两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最好还是离得远一些才好。 免得自己溅了一身血。 中间的两人相互挤兑之后,齐齐露出笑声。 严绍庭目光疑惑道:“张知府今日怎么有空来我昌平书院?不知可是顺天府衙又有差事,要我昌平去办?” 这是公事公论的意思。 张居正面色板正道:“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奉旨入京,入我顺天知府地界,本官自当是要过问一二。” 到此。 公事便算是聊完了。 张居正也是脸色一松,面露笑容:“话说伱到底知不知道海瑞是要弹劾谁啊?” 严绍庭摇摇头。 自己要是能知道海瑞现在写的奏疏是什么,自己也就没必要等在这里快一个时辰。 他侧目斜觎向老张。 只见张居正低声碎碎念道:“如今海瑞入京,京中已经有些传言,都在说他是一把神剑,但我怎么觉得他要是神剑,早晚也得折了?” 神剑海瑞? 严绍庭面露笑容。 他嘟囔道:“既然海瑞是神剑,太岳兄不如当一回藏锋的剑鞘?” 这话明晃晃的一语双关。 海瑞是神剑。 张太岳就是剑鞘。 藏锋。 藏的也就是海刚峰。 张居正哼哼了一声,目光不怀好意的瞥向严绍庭:“神剑难掩锋芒,岂是世俗凡物可以遮藏?我还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等着明年将顺天府的山地都种上红薯再说吧。” 严绍庭目光流转。 显然。 就算是张居正,也不愿意插手海瑞的事情。 这都是聪明人。 知道海瑞是神剑,也知道海瑞的价值。 但他偏偏就是不管不顾,不加理会。 而这也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严绍庭却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效仿的事情。 那边。 徐渭却是开口道:“张知府,不知我昌平与通州之间的运河一事,顺天府衙是否要操办起来了?若是府衙难办,我昌平也愿意自己出钱出力。” 张居正立马眉头一凝,目光转向了徐渭。 他知道。 其实昌平这边的事情,基本都是这个已经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徐渭在管理的。 如今北京城里有关于昌平的事情,人人都有着统一的共识。 找严润物,不如找徐文长。 他当即说道:“顺天府已经递了奏疏,内阁前几日刚批允了这件事,只等入秋后雨水少了,就可以征辟徭役开工挖掘运河。” 徐渭点点头,算是明白了此事的进度。 在治安司的发展规划之中,这条连接通州,和南北大运河打通联系的昌平至通州段运河,至关重要。 一旦打通这条运河。 下一个。 在别院藏书楼底下那层的机密存档中,就是天津卫! 如此。 严家才算是能将手,真正的伸向海外。而对于张居正来说。 这同样是一件利己的好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说起来,这一次也算是让我再次认识到了一件事。” 随着张居正开口。 三人同时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张居正笑着说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于是。 旁边三人脸上的好奇神色,更加浓郁。 张居正瞅了一眼对面依旧是紧闭着的屋门,这才开始解释了起来。 半响后。 严绍庭三人也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以顺天府为首,昌平治安司为辅,奏请朝廷准允开挖昌平至通州的运河,在内阁已经是得到了批准。 这种小事情,还上升不到需要西苑廷议的资格。 而在原有的河道基础上,清理淤泥、加宽河道,按照惯例自然是需要征辟当地百姓以徭役的形式完整。 这是古往今来,官府普遍使用的办法。 毕竟。 对于官府来说,人力无穷尽也! 但这一次因为要弄出一条能通行一千料官船的河道,所以工部那边自然是给了一个数目庞大的人力。 然后张居正就拿着这些东西找到了通州、顺义的官府和地方士绅。 他摆明了态度。 顺天府现在就是需要那么多人。 这个人数几乎是等同于顺义县三分之一户可出的一户一壮丁的地步。 于是。 都不用张居正说话。 顺义县那边内部就开始相互斗了起来,最后顺天府作为上级衙门,也只能居中权衡。 最后。 张居正顺利的拿到了顺义县人丁户籍清查的权力。 而且还是人家顺义县主动给出来。 按照顺义县的说法。 您张知府必须要好好的查! 查清楚! 查明白! 咱们顺义县下面这些个村镇,绝对按照顺天府说的,三户取一户出丁。 但若是要我们多出一户,那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种小事。 也上升不到朝廷乃至于内阁的地步。 就算是朝廷里知道这件事情,也只会归结为顺义县内部士绅大户们之间的争斗。 而对于张居正来说却不一样。 今天他能借着修建运河的事情,清查顺义县一县的最新人丁户籍,那么以后就能用别的法子,去查别的地方。 他不管昌平要这条运河有什么作用。 他只知道,等这条运河修完之后,自己就可以拿顺义县开刀了。 到时候拿着最新的顺义县人丁户籍数目,自己就可以要求顺义县重新缴纳最新人丁户籍数目的税银。 眼瞅着老张想要变法革新的雄心壮志。 严绍庭觉得自己应该适当的提醒提醒。 毕竟。 像老张这种既能冲锋陷阵,又能带领队伍的大将,少之又少。 严党…… 不对! 应该是大明还需要张居正为了帝国流干最后一滴血! 严绍庭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有一法,能助太岳兄治理顺天府如履平地。” 张居正目光一闪。 虽然严绍庭说的是直隶顺天府,但他岂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是奔着变法去的。 他当即拱手道:“还请润物指教,为兄洗耳恭听。” 严绍庭瞅了一眼对面紧闭着的屋门。 还好。 海瑞还没有出来。 他当即小声说道:“太岳兄执掌顺天府,应当明白谁才是太岳兄施政顺天的根基和基础。” 张居正当即拱手道:“自当是皇上隆恩,内阁支持。” 严绍庭摇了摇头。 他眼里含笑的看着张居正。 这位其实说到底,依旧是走的封建君臣之道。 即便是他的变法革新,也依旧是为了维护封建君臣共治的根本目的。 于是。 在一阵思索之后。 严绍庭缓缓开口:“就如这一次运河一事,太岳兄可以让顺义县内生争斗,而不得不选择全面查清本县人丁户籍。 “如果按照在下的看法,这就是发动地方内部斗争,让他们自己斗起来。 而这个时候,太岳兄就可以站在大多数的角度,去公允处置这件事情。” “大多数的角度?” 张居正眉头紧皱。 他对严绍庭所说的内部斗争,大多数角度,以及公允处置的话题,有些新奇,更觉得似乎真的是有道理的。 严绍庭则是笑着说道:“顺义百姓,便是这一次事情里的大多数。再比如若是顺天府日后想要将顺义县田亩税课重新厘定,又该如何做?” 有了一个引子。 强如张居正这种人。 自然是立马脱口而出:“让百姓们去斗那些大户!” 严绍庭心中顿时生笑。 但他的脸上却是露出好奇。 “太岳兄此言……” “是何意思?” ………… 月票月票 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12章 三人党初会面 道理。 永远是自己说出来的,才是真理。 这个道理,很久以前严绍庭就参悟了。 今天亦如是。 自己只是给了老张一个奇点。 至于这个奇点到底能爆发出怎样一个宇宙,就全看他自己参悟了。 一旦他从这个奇点参悟出一个新的世界。 那么。 他张居正从此以后就会奉为真理。 就譬如现在。 张居正心中的分享欲,已经达到了巅峰。 内部斗争。 大多数的。 这两个词,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 他的脑海中,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漆黑,然后在这片漆黑的中心位置,一个闪亮而又洁白的奇点,开始不断的放射出越来越大的光芒。 最后。 伴随着一道刺眼的光芒。 一个新的世界。 出现在了张居正的眼前。 “润物,此法太过凶险,即便我今日与你说起,也万不能轻易用之!” 见到张居正此刻的模样,严绍庭不禁面露笑容。 出身不同。 就算张居正参悟到了一些不同的新思想,也不至于凶险。 出身便决定了不同的认知。 若说凶险。 自己其实只要说出那么一两句话,就能让整个朝堂大乱。 更不要说算得上凶险的法子了。 那可是数不胜数。 不过此刻当着张居正的面,严绍庭还是保持了克制,开口道:“太岳兄但说无妨,我在朝中也不曾如太岳兄一般执掌地方,即便是这昌平治安司,原本也不过是一州之地罢了。” 而在另一侧。 陆绎歪着头看向了徐渭。 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担忧。 虽然搞不懂自家姐夫和这个张太岳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 这两人现在可不像是什么忠臣模样。 反倒是处处都透着奸佞气息。 徐渭却是缄口不言。 新思想啊。 他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出声阻止。 但想到新思想里的世界。 徐渭选择了沉默。 有些事情,或许不一定能成,但若是当真能有一个如同古之圣贤们所说的大同世界出现。 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居正也已经开口道:“我大明至今国祚已近二百年,朝堂上下内外,积弊良多,唯有变法推行新政方可延续国祚,铸造大明万世基业!” 这其实算是张居正的执政根本思想。 他的出发点就是为了让大明能存在的更久一点。 紧接着。 张居正便说道:“这一次我奉旨回京,上疏言及变法诸事,却遭朝中众多反对。今日说来也是因缘际会,润物一席话却是让我茅塞顿开! 变法之事已然不能急于操办,但我张居正今日也明白了,只有让那些被变法的人内部产生矛盾,让那些占据大多数的人都能得到好处,我张居正的变法才能成行!” 严绍庭眉头微皱。 这个张居正似乎开始走向一条自己都看不透的路线了。 而张居正却是继续道:“就如这一次顺义县之事,等这一次清查人丁户籍完毕之后,便可以田赋为由重新厘定顺义税课!到时候,只要稍微……” 稍微什么。 张居正没有说。 但他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等到顺义县乱起来,百姓们和那些坐拥田地的士绅大户们斗起来,本府就可以站在百姓一方,将这些士绅大户都给法办了!” “大户没了,日后还会有,但百姓却永远都在那里。” “只要有这些百姓支持,顺义县到时候就算是乱了,也不会真正大乱。” “本府届时行之以铁血手段,镇压为富不仁之辈,便能得万众歌功颂德!” 张居正越说眼睛便愈发闪亮。 他觉得自己已经参悟了一个全新的道理。 严绍庭却有些后悔了。 眼看着,张居正似乎已经走上了挑动地方对立,以不断引爆一个个地方冲突,而他则以官府的身份介入其中。 严绍庭小声说道:“百姓恐会受累牵连,何辜矣?” 张居正却是大手一挥。 “便是罪在当下,却是功在千秋之事!” 说完之后。 张居正面露笑容,看向了严绍庭。 他开口道:“不过润物能有这么一问,为兄也就放心了,你不会乱用此法。” 严绍庭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参悟新世界的张居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自己要走的是为更多人的道路。 但今天的张居正,似乎要走的是带领更多人的道路。 为此,他可以牺牲更多人里的部分人。 在场的陆绎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是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张居正想要用百姓的命去杀那些士绅大户! 陆绎当即看向二姐夫严绍庭。 在看到姐夫眼里闪过的一丝犹豫之后。 陆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轻咳一声。 “张知府。” 张居正目露疑惑的转头看向陆绎。 “陆同知有何指教?” 陆绎摇摇头:“张知府面前,指教不敢说,但有一事,还望张知府能记下。” 张居正面露笑容。 他清楚眼前这位年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乃是当初最受皇上信任的忠诚伯陆炳之子。 即便是如今,陆炳已经离世一年多。 皇帝对陆家一门仍然是信任备至。 张居正脸上笑容不减:“请说。” 陆绎却是脸色郑重:“我与知府相比,眼界短浅,更是因为年少而不知世间众多事。但我却知道,张知府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年轻人的声音很是平静。 严绍庭却是有些意外,看向今天好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小舅子。 而陆绎则是继续说:“在下只是锦衣卫一介卒子,但日后张知府若是要做些什么事情,查些什么人,尽管派人送来消息,在下定然是知无不言,便是不曾知晓的事情,也能派些心腹去替知府查一查。”说完之后。 陆绎便闭上了嘴。 他只是希望张居正以后能少用百姓的命,去拼那些士绅大户人家。 要罪证? 自己带着锦衣卫的人,他张居正要多少给多少。 张居正此刻倍感意外和惊喜。 而严绍庭则是心中长叹一声,再看向陆绎这个小舅子时,眼神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以后不能再将这个小舅子当孩子看了。 如今的陆家。 陆绎已经能独自承担起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 咯吱一声。 随着就是一道惊呼声。 “成了!” “成了!” “我这奏疏,终于是成了!” 在严绍庭四人所在位置对面的回廊下,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屋门终于是被打开。 嘴上不知道为什么沾了墨水的海瑞,满脸兴奋的站在门口的回廊下。 一连串的欢呼之后。 海瑞这才看到对面回廊下蹲着的四个人。 他瞬间愣住。 严绍庭,他认识。 徐文长,他也认识。 旁边那个穿着飞鱼服的年轻人,却是头一次见,但想到严绍庭的关系,想来这个人就是已故诚意伯陆炳公的儿子,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陆绎了。 但是。 最后那个人,怎么也在这里了? 海瑞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满的盯着张居正。 被海瑞的眼神盯上,张居正也是察觉到了。 不过。 当初自己在苏州府督粮道署,被这个海瑞指着鼻子骂的日子都经历过,现在这个眼神不过尔尔。 无他。 被海瑞这狗东西骂习惯了! 甚至于张居正还回了一个眼神。 海刚峰,你今天战斗力有点弱啊。 严绍庭亦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锋,他佯装不知,站起身满脸笑容:“刚峰先生可算是出来了,太岳兄听闻刚峰先生入京,早早的就赶了过来,只是不凑巧,方才刚峰先生一直在屋中秉笔奏疏。” 张居正哼哼了一声。 对于严绍庭的客套话,不置可否。 倒是海瑞,冷哼一声。 “张阁老恐怕是来看下官,有没有被治罪的吧。” 这话攻击性十足。 换而言之,就是海瑞觉得张居正是来看自己有没有因为直言国事,而受到惩罚。 进而言之。 就是他海瑞觉得张居正不是个好人。 张居正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一旁的严绍庭却是看的只想大笑出来。 这两人相互看不顺眼,也挺好。 反正他们两就没可能相互看顺眼了。 严绍庭当即打着哈哈,一手拉着张居正就走到了回廊中间,而后又伸手将对面的海瑞给拉了下来。 “眼瞅着时辰也不早了。” “两位说起来都比在下年长,不过既然相逢于此,便是缘分。” “我昌平的百家席,近来在这京畿之地也算是有些名气,今日二位务必赏脸,品一品昌平百家席。” 说着话,严绍庭便冲着徐渭使了个眼神。 所谓昌平百家席,并不是百家饭的意思。 而是如今书院外那条昌平美食街除了各家的铺子外,还另外有了一个集中的归属于昌平治安司的大美食区。 里面做菜的都是昌平擅长烹饪的人。 所以,那边出来的菜也就叫昌平百家席。 虽然每次见到海瑞,自己都要受一肚子的气。 但是当着严绍庭的面,张居正也抹不开面子,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罢了。 吃完了饭,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省的一直看着海瑞这厮,自己到时候眼疼。 海瑞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肚子一阵咕咕叫,他也只能是涨红着脸点头答应下来。 严绍庭当即就要带着两人往书院外走去。 但海瑞却又伸手,将两人给拦了下来。 犹豫着。 海瑞终于还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已经糊封的奏疏。 奏疏出现在眼前。 严绍庭和张居正两人,同时眼皮一颤。 这可是海瑞的奏疏啊。 就算张居正看他不顺眼,但看到海瑞的奏疏,也是心中好奇万分,且还藏着些忌惮。 在他看来。 海瑞除了是倔驴,还是块滚刀肉。 而海瑞这时候却是看向严绍庭。 “下官初入京师,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如何上奏西苑。” “不知宾客能否代为辛劳,将这份奏疏呈奏圣前?” 一旁的张居正这个时候好想狠狠地敲打海瑞的脑袋。 自己难道不是人? 说起来自己和他才是老熟人,当初在苏州府也一起共事过许久。 而严绍庭,恐怕和他才是第一次见吧。 不找自己代为上奏,反而找严绍庭。 这个海瑞! 当真是…… 张居正心中一阵别扭,最后扭头看向别处。 而严绍庭却是满脸笑容。 他一把就接过海瑞递出来的奏疏。 神剑要搞事。 自己岂能不帮? 他当即目光一转。 “来人!” “叫张龙、赵虎来!” “速将海御史的奏疏,呈送西苑圣前御览!”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13章 海瑞的奏疏总能让人意想不到 严家自然是没有张龙赵虎这两个人。 昌平也没有。 但严绍庭相信,只要自己的话传出去。 徐文长自然会帮自己弄出来这么两个人。 现在是万事皆有徐文长。 于是。 在昌平百家席上。 就有张龙、赵虎这两个人出现在了海瑞面前。 很憨厚的两个昌平汉子。 接过海瑞今天写好的奏疏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至于那道奏疏里究竟写了什么。 严绍庭并不知道,但想来应该不会是弹劾自己的吧。 他觉得海瑞还没有这么不要脸。 写好了弹劾自己的奏疏,然后再让自己遣人送到圣前。 就算是严世蕃,也不会这么做。 张居正倒是满脸的好奇,对海瑞这个倔驴究竟又写了什么内容,又要搞出什么事情,颇为好奇。 只是就算他望眼欲穿,得来的也只是海瑞的一个白眼。 两人摆明了就是相看两厌。 于是这场席,也就吃的不甚欢喜。 口味倒是得到了张居正的肯定,这位顺天府的府尊,临走的时候貌似是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位府尊,之后会不会借着办公的由头,整日里往昌平过来打秋风。 至于说海瑞。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他就觉得自己明天会得到皇帝的召见,和严绍庭借了将他从运河拉到昌平来的那辆马车。 便带着王朝马悍二人,要在今夜住进北京城。 于是乎。 为了确保海御史的安全,昌平这边的张龙赵虎,今天先行入城,将奏疏送进宫中之后,也就顺理成章的会跟在海老爷的身边。 “您觉得他奏疏里到底都写了什么?” “竟然能让他深以为然,今夜奏疏入宫,明日就能得到皇上召见。” 依旧是昌平别院的藏书楼上。 徐渭站在回廊下,望着那辆挂着油灯的马车在逐渐变黑的天色下,从昌平转到去往京城的官道上。 严绍庭捏着一只酒杯,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就盯在了载着海瑞的那辆马车上。 对于徐渭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海瑞这个人说起来也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他写的奏疏,想要弹劾什么事情和人,自己哪里能猜得到。 天南海北的。 他这一路从浙江走来,能弹劾的地方不知道能有多少。 严绍庭却是面露疑惑,出声带着些质疑:“只是有一件事情,是让我没有想到。” 徐渭转过头,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笑着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是让您也没有想到的?” “当初那三十二道奏疏。” 严绍庭轻声出口。 目光幽幽,继续盯着那辆挂着油灯,在夜色下格外显眼的马车。 徐渭则是目光一闪而过。 三十二道奏疏! 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是过去了很久的事情,远在自己没有入京之时就已经发生了的。 不过其中详细,自己却在藏书楼底下那层得到了最清楚的解答。 他不由的,在这黑夜里,注视着身边捏着酒杯的严绍庭。 如果按照计划。 这件事情日后是要被拿出来重新提及的。 而目的…… 自然是那座驿站为何会失火。 这是严绍庭日后众多计划的伏笔之一。 即便楼上无人,而藏书楼所在的院落也是整个昌平机密之中的机密之地。 徐渭依旧是压着声音说道:“按照宾客说的,想要彻底弄倒徐阶,一二桩事情并不能成功使其倒台,须得要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将他的大奸之名钉死……” 说完之后,徐渭暂时收声,目光看向严绍庭。 其实在他看来。 如今藏书楼里所收藏的有关于徐阶的罪证已经足够了,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于是徐渭面露担忧,有些不安的说道:“海瑞今日这道奏疏,不会提及此事吧。” 严绍庭摇了摇头,在徐渭的不安等待之中,他只说了两个字。 “难说。” 徐渭顿时眉头一凝。 他正要开口。 严绍庭却是先行说道:“或许他真的会将这件事情提出来,那他这一次……” “剑指徐阶!” 徐渭心中一惊,当即说道:“海瑞这一次是要弹劾当朝内阁次辅!” 终于是悟出来海瑞这一次目的所在的徐渭,满脸诧异。 他不解道:“可是……” 严绍庭笑了笑:“可是上一回海瑞在徽州府强抢新安卫兵印之事,还是徐阶在朝中为他说话,将此事压下来的。” 徐渭点了点头。 按理说,海瑞就算是再如何秉公执法,也不能这么干。 不过想了想。 徐渭便觉得,或许正是因为他是海瑞,所以才会这么干。 严绍庭笑着说道:“在海瑞看来,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两清,才是他的为官之道。” 徐渭赶忙询问:“如果当真如此,那这一次我们要趁机,将事情弄大,将您早就准备好的那些事情,都一并挑出来?” 他的意思,是这一次海瑞若当真是要弹劾徐阶,那么他们就可以顺势对徐阶发起弹劾,借着海瑞一举将其弄倒。 严绍庭目光闪烁。 他的视线里,远处那辆挂着油灯的马车,早已消失在了视线里,融入到这已经变得漆黑的夜色之中。 半响之后。 他才摇头开口:“不是个好时机。” 只是几个字。 却是拒绝了徐渭的提议。 徐渭眉头始终加紧,不算的思考着这件事情。 最后他也只能是深深一叹。 严绍庭则是转头看向了徐渭。 他面带笑容:“徐先生想明白了?” 徐渭脸上带着几分失望,无奈点头。 “因为陛下……” 严绍庭点点头:“是啊,因为咱们的这位好陛下,所以时机未到。”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直接在圣前和徐阶争斗,并要借机弄倒徐阶。 只是几次尝试。老道长始终都是举棋不定。 那个时候严绍庭就明白了,皇帝不会关心他的内阁大臣们到底是不是有不法,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朝廷的格局是否平衡。 没有不得不将徐阶弄倒的理由,老道长便不会草率的舍弃徐阶。 所以这一次嘉靖开海。 严绍庭没有用最正确,最应该做的做法去提议。 而是要拉上那一帮在海外走私这件事情上有参与的东南商贾以及他们背后的朝中官员,才将开海这件事情促成。 如果按照他的设想。 朝廷开海,确实需要民间的参与。 但绝不会是这帮人出海都不需要缴纳税课。 毕竟通关两税,一项出口,一项进口。 两税合并在一起,才是完成的关税。 徐渭目光幽幽。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 伴随着一声轻叹,却又有一道笑声发出。 严绍庭看了过去。 只见徐渭面带笑容。 他迎着严绍庭的目光,开口道:“世子如今已经一岁多,再过三五年也就能开始启蒙认字,过上七八年就能出阁学习了,到时候……” 到时候严绍庭就是朱翊钧第一个先生! 严绍庭却是面露好奇,故作不知道:“哦?为何徐先生不提裕王?” “裕王?” 徐渭嘀咕了一声,而后笑着看向严绍庭。 “宾客何时觉得裕王会是明君了?” 他面露笑容。 严绍庭也笑了。 而两人都没有觉得,自己站在这藏书楼顶,议论大明朝的皇帝,大明朝未来的皇帝,是有什么不合理不妥当的地方。 一夜无语。 翌日。 北京城里也终于是有消息传来。 海瑞上奏。 海瑞这两个字,如今在朝中便是一个风向标。 自从他当初那几道奏疏送入京中,现如今的他在京中科道言官里,已经算是楷模和表率了。 名声早就在外。 而这一次海瑞奉旨入京,自然也早就被有心人关注上。 他的奏疏被送进西苑的第一时间,各方就开始打听了起来。 等到第二天。 消息也终于是传了出来。 和所有人猜测的都不一样。 甚至于。 就连昨夜的严绍庭和徐渭两人,也只能算是猜了个半对,未曾全部猜中。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海瑞这厮。 他上疏皇帝,竟然是弹劾他自己! 天爷爷的! 大明朝有多少年没有这种事情出现了。 竟然有当官的上疏皇帝,弹劾自己。 不是有多少年。 是根本就没有过! 但是现在,海瑞偏偏就是上了一道奏疏,然后言辞振振的弹劾起了自己。 按照他所说的。 他海瑞就是大明朝最大的奸佞之臣。 皇帝若是为了朝堂安宁,天下公道,就该狠狠地严惩他。 随着奏疏里的内容流露出来。 整个京师官场哗然。 严绍庭和徐渭两人,也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驾马赶回北京城。 因为他们都清楚。 这次确实会如海瑞所言,他的这道奏疏,能得到皇帝的召见。 西苑。 万寿宫。 天气已经渐渐凉爽了下来。 嘉靖依旧是单衣配着长袖道袍。 大殿内。 笑声不断。 “这个海瑞!” “他竟然弹劾他自己!” “哈哈哈哈!” “朕当真是闻所未闻!” “他海瑞是个妙人!” 手中拿着海瑞的那道奏疏,嘉靖从道台上站了起来,挥舞着双臂走出内殿,走到了大殿前的宫门下。 外面。 依旧是禁军和三千京军戍卫宫廷。 嘉靖满脸洋溢着笑容。 吕芳就跟在他的身边,脸上陪着笑。 “这个海瑞,性子本就古怪,平日里在地方上为官也是执拗性子,这一次他上疏给主子爷弹劾他自己,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是他海瑞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嘉靖回过头,侧目看向吕芳。 他脸上的笑容不减。 “那三十二道奏疏的事情,当初可曾查明?” 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嘉靖的语气却是分外阴沉。 吕芳顿时肩头一颤,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他点点头:“当时便已经查明了,是……” 嘉靖却是冷哼一声,猛的一挥手:“不必说了!” 吕芳心中揣着几分紧张,抬头看向皇帝。 嘉靖则是眯着双眼。 “既然海瑞想要廷议。” “那朕就许他一场廷议,见一见他。” “传旨吧。” ………… 月票月票 今天有些不舒服,耽误时间了,等下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14章 独你是奸臣? “什么?” “海瑞竟然弹劾自己?” 顺天府衙,刚刚得到消息的张居正,猛然站起身。 昨晚从昌平吃过那顿百家席回来后,他就一直好奇,海瑞的奏疏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事情。 以至于。 本来就很不爽海瑞性格的他,竟然是大半夜才睡着。 就连张居正都不曾反应过来的事实。 别看他虽然对海瑞是百般看不顺眼。 但他内心,却又始终关心着对方。 人类复杂的感情! 将消息送回来的随从,低着头站在自家老爷面前。 张居正却是走了下来。 来回的踱着步子。 而他的嘴里,亦是不停的念叨着。 “他竟然是弹劾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他定然会促使陛下降旨廷议……” “只是若这样,我却不能亲临现场一观……” “这个倔种!” 张居正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 随从却是看的满脸茫然。 自家老爷不是对那个海瑞颇为厌恶吗? 怎么这会儿…… 反倒是面露担忧了? 张居正却是啐了一口:“这厮当真是糊涂!他也不怕激怒陛下啊!” 随从小声说道:“老爷……要不小的再去西苑外头打探打探消息?” “好!” 心中担忧的张居正当即开口应允。 但是很快,他又说道:“不!” 随从愈发疑惑。 张居正则是开口道:“去严府巷!备好马车,本官现在就去严府巷!” 随从茫然不知这又是为何。 他支支吾吾道:“这个时候去严府,是不是有些……” 毕竟自家老爷和严家现在是公开的不对付。 张居正却是冷哼一声:“他严府的看门狗扰民,本府执掌顺天,岂能不加理会管束?” 随从张大嘴巴。 自家老爷这个理由…… 很强大! 随后。 顺天府衙便有马车,载着他们的府尊,往严府巷过去。 而于此同时。 皇帝的口谕,也传到了各处。 徐阶满脸诧异。 “海瑞竟然以弹劾自己,促使陛下召集廷议?” 海瑞这一次奉旨入京,皇帝并不打算直接召见他入宫的事情,其实在内阁六部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昨日海瑞未曾从运河上直接入京,反倒是被严绍庭拦下带去了昌平。 对于身在内阁的徐阶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一件值得议论严绍庭行为是否合乎规矩的事情。 这是皇帝默许的事情。 让严绍庭去见海瑞,然后内阁这边依着圣意,配合今年正在进行的整饬吏治一事,给海瑞提一提官职,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甚至于。 内阁这边都已经议论好了。 首辅老严头现在自然是无有不从。 于是徐阶和高拱、袁炜三人就议定,这一次可以将海瑞提到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置上。 毕竟皇帝很是看重海瑞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虽然海瑞现在只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 官职也不过是五六品的小官。 而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则是正三品的官职。 但既然皇帝喜欢海瑞。 那也就不算事了。 但任他如何都想不到,海瑞入京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弹劾自己。 徐阶满脸疑惑,甚至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现如今的他,实在是对朝局有些看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严绍庭的缘故,他现在对这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往往都充满了危机感。 徐阶低声询问道:“可打探到海瑞奏疏里都说了什么?” 幕僚师爷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不太多,只是海瑞似乎将他在徽州府强抢新安卫兵印的事情,又拿出来提了一遍……” 说这话的时候,师爷也有些犹豫。 毕竟众所周知的事情是,海瑞在这件事情上之所以未曾受到朝廷的处理,全是因为自家相爷当初出面为其说话。 现在海瑞上疏弹劾自己。 然后又将这件事情拿出来,作为佐证。 这无疑是在打自己相爷的脸啊! 徐阶此刻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丢份啊! 自己当初为海瑞说话,现如今这个海瑞竟然旧事重提,哪来弹劾他自己。 他要做什么? 他海瑞是要说,自己这个内阁次辅有眼无珠? “他是奔着老夫来的啊!” 半响的功夫。 徐阶终于是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 而他的脸上,神色满是担忧。 海瑞啊。 可是一力挑起徽州府人丁丝绢之事的强人啊! 更是当初促使苏松两府清丈田亩的真正元凶! 这样的人。 他的奏疏,岂能是寻常之辈能比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仆役从外面走了进来。 “相爷,西苑传话,陛下召见廷议。” 徐阶闻言,当即目光一缩。 幕僚师爷赶忙说道:“相爷稍安勿躁,朝廷眼下是离不开相爷的,区区一个海瑞,就算他是要借机生事牵累相爷,也无关紧要。” 在说到朝廷离不开徐阶的时候。 这个幕僚的语气格外的重。 徐阶嗯了一声。 脸上亦是流露出一丝自傲。 就如同户部尚书,历来只能由北人担任一样。 内阁之中,也必须要有一个出身东南的人在。 而现如今,自己就是东南一地最合适的人物。 皇帝绝无可能这个时候因为一些小事,而将自己弄出内阁。 自己在这朝堂之上,可不光光是华亭徐。 还是东南徐! 想定之后,徐阶大袖一挥,眉头竖起。 “备轿!” “老夫入宫!”同一时刻。 各方收到消息之后,也是纷纷坐上车轿,往西苑赶去。 严绍庭则是绕道,先去了内阁,搀扶着昏昏入睡的老严头上了软轿,方才跟着优哉游哉的往西苑赶去。 毕竟按照规矩来说。 他的官职还不足以直接去西苑参与廷议。 但如果是从内阁这边,依着随侍老严头的名头,就能参与每一次的廷议了。 这是潜规则。 虽然大伙都清楚,但也没人会对此置喙什么。 毕竟可能在内阁另外几位,以及能参与廷议的六部尚书看来,或许有朝一日他们也能做到老首辅那个份上,也能让家中子弟随侍内阁。 那这就成了他们日后的优势。 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乱说什么。 毕竟朝廷这么多年下来,有多少事情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渐渐的变成了一桩桩必须要遵循的潜规则。 因为潜规则。 从来都是维护大家的利益和好处。 从文渊阁往西苑万寿宫去的路上。 老严头是坐着轿子。 而高拱和袁炜就没有这种优待了。 两人亦步亦趋,和严绍庭一起跟在轿子后面。 出了大内,到了太液池畔。 万寿宫已经出现在对面。 严绍庭笑着说道:“最近时值中秋将至,昌平那边在议论着,要办一场中秋宴,到时候二位阁老万望得空能过去一趟,品一品昌平中秋宴究竟如何。” 办中秋宴这种事情,如今算是昌平的一个特色了。 上元节要办灯会。 清明端午要办踏青会。 七夕也有乞巧节会。 反正是要是个日子,昌平现在都要办一次会。 口号当然是光明正大的,为了延续中原传统。 但实际上,其实就是为了借着这些种种不同的由头,多赚钱。 但是效果确实明显的。 毕竟昌平如今的名气算是打出去了,也成了京畿之地少有的名胜之地。 南来北往的人,到了京师总是要去一趟昌平。 至少也要尝一尝昌平的美食。 而因为某位皇子山长的存在。 最近就连京中的官绅人家,也时常会在得空的时候就去昌平露露脸。 袁炜笑着应下。 高拱却是哼哼着:“独你小子会做买卖,今年你们昌平都从老夫手里头赚去多少银子了?” 不等严绍庭开口应对。 袁炜已经是笑着说道:“高阁老手上的银子,就算是被赚去了,也是进了他们昌平百姓的口袋里,不妨事不妨事。” 高拱哼哼了两声,脸上却是带着笑容。 “若不是看他带着徐渭整日里捣鼓这些事情,是为了让百姓富裕起来,老夫何至于每次都闻听便去昌平!” 这纯纯就是闲聊。 袁炜瞧了一眼高拱的肚子,笑着道:“难道不是高阁老中意昌平的美食?” 被老袁戳穿,高拱也不气恼。 他板着脸说道:“老夫银子都了,多吃些东西难道还有错?” 袁炜当即说道:“那自然是没错的,您高阁老得要常常去昌平,到时候百姓们富足起来,高阁老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这是在说高拱是个大吃货呢。 高拱却是半点都不恼,反倒是跟着袁炜哈哈大笑了起来。 严绍庭却是顺势说道:“那这一次海瑞上疏弹劾自己,不知两位阁老以为,他又是否有错?” 随着此言一出。 高拱、袁炜两人立马收起笑声,侧目看向严绍庭。 高拱目光转动,却不说话。 依旧是袁炜开口道:“听闻昨日这个海瑞被润物弄去了昌平,他那道奏疏也是润物遣人送到圣前的……” 高拱这才语气幽幽道:“我看这件事,他严润物脱不了干系!” 严绍庭赶忙摆手道:“这事可是跟下官半点关系都没有啊!这个海瑞写的什么下官全然不知,昨日也不过是遵圣意见海瑞,他要上疏,下官也只好派人送来西苑罢了。” 高拱眯着双眼:“你当真不知?” 袁炜在一旁眼含笑意的看着戏。 严绍庭连连摇头:“下官确实不知道他要弹劾自己。” 高拱呵呵一笑。 “那既然是他海瑞上疏,也是他自己弹劾自己。” “这有没有错,自然是他海瑞一张嘴,陛下圣裁而定。” 袁炜侧目瞥了老高一眼。 严绍庭则是笑着点点头。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不多时。 众人已经纷纷赶至西苑。 入得大殿。 只见大殿上,御座空空如也。 只闻内殿传来阵阵诵经声。 不多时。 海瑞也经由太监传召,进入大殿内。 他依旧是那一身破旧的官服。 进到殿内却是立马引得在场众人注视。 人人都对这个海瑞海刚峰海笔架倍感兴趣。 唯有徐阶。 眼神之中带着几分阴沉。 而海瑞在入殿后,便是当众一抖衣袍,径直对着上方那张空置的御座跪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内殿里也有了动静传出来。 是皇帝的脚步声。 严绍庭当即好奇的抬头看了过去。 伴随着脚步声,是老道长声音传了出来。 “朕过去早有听闻。” “东南出了个笔架官。” “这一次召伱入京,便是有考校的意思。” “但你却上疏自劾。” “难道朕看错了人……” “独你海瑞是奸臣?”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15章 大明律政先锋 老道长竟然也开始当阴阳人了。 万寿宫大殿内,严绍庭心中呵呵生笑。 目光从老道长身上,转移到了徐阶身上。 不过依着老道长此刻的语气,自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他当下并不会愿意处理整顿自己的内阁。 不然的话。 他就不是起头就开始阴阳。 而该是沉默不言,等着海瑞不断的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然后挑动圣前的臣子们表态,最后一如既往的做着顺水推舟的事情。 将徐阶罢免。 感受着老道长微妙的心思,严绍庭缓缓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站在老严头身后。 今天就是海瑞在大明朝真正手握权力的人群面前,展现自己的日子。 和自己无关。 而在殿内,随着皇帝开口发问。 礼部尚书严讷当即出列,挥手怒指海瑞。 “海瑞,你身负皇恩,以浙江知县临危受命,升任都察院监察御史,加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此乃陛下隆恩浩荡。” “尔却不思报效大明,报效陛下,于徽州府时,更是携圣恩,做出强抢新安卫兵印之事,若非朝中诸公明晓尔之本心,乃是为了百姓安危,方才纷纷出言与你游说。不然,便是你干的事情,都能定下大罪!” “而今伱仍不思己身,入京之际便狂妄以行奏疏,名为弹劾自己,我看实则乃是为了做那沽名钓誉之事!” “你这小官,官场之上历来传有急公近义、正直之名,见上官而不拜得笔架是名,屡屡不顾实际,狂妄行事,以求己身名声增添。” “我看你也不过是虚有其名之人,妄为我大明当朝命官,妄食朝堂俸禄,妄顾皇上隆恩!” 大殿内。 严讷说的是义正言辞。 他一开篇,就是直击海瑞为官最大的依仗。 从去年开始。 朝廷里现在谁不知道东南出了个海笔架的官员。 当初因为徽州府的人丁丝绢一事,海瑞更是被京中科道言官引为表率。 名气这个东西。 是个好东西。 但有时候也会成为别人攻击的方向。 一个沽名钓誉、邀买直名的过错总是能扣上的。 海瑞却是不急不慌,面色更是没有丝毫波澜。 他似乎浑然不知,眼前正在对他发起攻击的乃是大明礼部尚书。 别看礼部不管什么大事。 但其实在朝堂之上,除了吏部,便是以户部和礼部为先。 众目睽睽之下。 海瑞转身看向严讷。 他的脸上不曾有半点神色波动。 以至于严讷看了,心中不由微微一颤。 海瑞则是当众拱手,朝着严讷毕恭毕敬的执手行礼。 “上官说我海瑞乃是沽名钓誉之辈,在官场之上见上官不拜。” “但下官却铭记我大明朝从来不曾有下官见上官,有叩拜之礼。因而,东南一地于下官所谓海笔架之名,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而如此刻,下官见上官,则执手以礼,亦是我大明朝礼法所定。” 说完之后。 海瑞看了一眼严讷所在的位置。 他眼角一动。 “尚书乃是执掌礼部的大宗伯,应当知晓下官所言,绝无虚言。” 说完之后。 海瑞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的看向严讷。 然而严讷却是心中猛的一个咯噔。 这个海瑞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自己若是再说海笔架之事,那就显得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干的不称职了。 这个海笔架。 竟然如此难缠! 严绍庭则是持身不动,却面带笑容。 跟海瑞讲礼法讲规矩? 怕不是要被他教做人。 而此刻。 海瑞的反击也正式开始。 “严尚书方才亦言及下官去岁于徽州府因百姓激变在即,而强抢新安卫兵印,那严尚书可否知晓下官今日上疏之内容究竟为何?下官又为何要如此上疏,进而弹劾自己,却成严尚书嘴里邀买人心、以求直名之辈?” 严讷能知道才是有鬼。 现如今,就连严绍庭都不清楚海瑞昨日写好的这份奏疏里头,究竟都说了哪些事情。 而至于说海瑞拿着自己在徽州府强抢新安卫兵印一事弹劾他自己。 严绍庭却是能想得明白。 这其实就是海瑞不愿和徐阶等人扯上关系的手段而已。 你徐阁老在徽州府强抢兵印这件事情上为我海瑞说好话了,我承这个人情,但我却不会因此让人觉得是与你徐阁老一伙的。 想到这。 严绍庭不由侧目看向了不远处的徐阶。 他依旧是低着头。 只是藏在阴影中的面颊上,咬肌和斜方肌却是在不断的蠕动着。 严讷眉眼不断的挑动着,心中却已经满是怒气。 原本朝廷里只有一个严绍庭让他们难以辩斗。 如今倒好。 又来了个海瑞。 他猛的一挥衣袍,侧身偏头冷哼道:“本官又非尔腹中蛔虫,安知尔之意欲何为。” 海瑞终于是嘴角微微一扬。 当着老道长和在场的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的面。 海瑞竟然是冲着严讷说道:“那下官请严尚书稍安勿躁!” 这话。 几乎就等同于是对着严讷喊上一句。 闭嘴吧您! 严讷顿时满面涨红,目光怒视海瑞,却又无法发作。 在场众人纷纷低头,强忍着笑意。 唯有严绍庭。 噗嗤一声。 随后他却是不打自招的看向严讷,拱手道:“严尚书见谅,下官只是想到了些好笑之事。” 说完之后,他便赶忙回身低下头。然而。 严讷已经是到了怒发冲冠,火冒三丈的地步。 可他却只能强忍着,强忍着,再强忍着。 因为皇帝在这个时候。 再一次发声了。 御座上。 嘉靖眼里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开口道:“海瑞,朕亦想知道,你为何要弹劾自己。难道你是在说我大明朝的科道言官们,都不知查证官员之过?” 皇帝这话问的半点毛病都没有。 海瑞是监察御史,是南直隶巡抚衙门的通判。 他干的事情。 朝廷里的人还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他自己上疏弹劾自己。 这是啥意思? 是说朝廷里的科道言官们都是睁眼瞎?不干正事? 海瑞却是立马拱手弯腰,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帝。 而后便缓缓的跪了下来。 “皇上。” “臣今日之所以弹劾自己,乃是因为微臣并未知法犯法之辈。” “去岁徽州府因人丁丝绢之事,徒增无数祸事,乃至于险些酿成百姓激变,进而互斗伤亡之事。微臣于那时情非得已,唯恐百姓伤亡方才进了新安卫大营,抢下兵印带领兵马镇压激变之百姓,避免百姓伤亡。” “但于情于理,微臣都有错在先!” 海瑞脸色不改,浑身正气四溢。 他继续说道:“微臣于此事,虽为权宜之计,却亦枉顾律法。朝廷如今正值整饬吏治之际,当严明律法,而非讲究所谓人情世故。” 此言一出。 嘉靖终于是眉角一跳,他明白了这个海瑞的意思。 他是以身入局啊! 没来由的。 嘉靖心中顿生感动。 看看这个海瑞,多好的臣子。 为了自己这大明朝的吏治,竟然以身入局,也要规劝自己和朝廷要严明律法。 而严绍庭则是松了一口气。 有了海瑞这句话,他这一次就出不了什么事。 老道长就是如此,你越是这般为他考虑,那他就越会保你太平。 老道长虽然坏。 但其实在某些方面来说。 他确确实实是个好领导。 这亦非是所谓洗白,不过是就事论事。 而海瑞在说完前番那段话之后,则是又立马抬头出声。 “大明朝堂之上,不该是讲人情世故的地方。” “而该是讲礼法规矩的地方!” “为官之道,合乎精忠报国,可天下文武官员愈十万,几人可得此法?如此朝廷当何以督促官员,整饬吏治?” “臣以为,唯有我大明明法刑名规章,可以督促上下,以得政通人和,天下归心!” “凡事皆以我大明律明文记载而行,凡有司官吏当以大明律明文禁令为警醒,勿以恶小而为之,以小恶而滋生大恶大奸!” 此刻。 虽然海瑞是跪着的。 但他却好似是站着的。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在这殿内却显得格外洪亮。 严绍庭亦是心中感叹不已。 这个海刚峰,他这一次是来给朝廷上律法课来了的。 他海瑞是不通人情世故吗? 他只是一直在遵循着各种规章制度去做人办事。 大明律不允许有贪官存在,所以他自己洁身自好清贫如洗,然后他便可以要求其他人也如此。 他是要当大明朝的律政先锋! 嘉靖亦是心中有些动容。 过往。 他只知道东南有这么一号人,因为见上官不跪拜,而得了一个海笔架的名头。 初一开始,他只觉得有意思。 以后在苏松两府的事情上,在徽州府的事情上,他才觉得这是个能用的吏治之臣。 现在。 他则觉得,大明朝该是有这么一号人。 好好的整顿当下混乱不堪的吏治! 严绍庭则是察言观色,看了看海瑞,又偷偷打量了一下老道长。 他只觉得很稀奇。 这个时候的海瑞,还没有发现大明朝当下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出在皇帝身上。 又或者是他认为皇帝是愿意改变的。 所以他现在还算作是保守为民派系。 远远没有上升到要拼着一死,上那道名传青史的奏疏。 而皇帝也是同样。 各方对比之下,老道长现在定然是觉得海瑞乃是一心为国,更是一心为了他这个皇帝。 只不过越是这样。 他便越是期待,海瑞日后若是看清了一切,决定要上那道治安疏的时候,他海瑞和老道长两人之间,又会如何。 恐怕那个时候。 老道长会更加的愤怒,更加的伤心。 要不要趁机让海瑞再做一回地方官? 严绍庭心中搞事的念头,不断的滋生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 上方的老道长,却是长叹一声。 “诸卿。” “海瑞所言,可有道理否?” “朕……可要顺他之意,惩戒于他?” ………… 月票月票 晚上还有一章! 晚上还有一章! 晚上还有一章!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本章完) 第316章 神剑刺华亭 万寿宫大殿内。 皇帝再一次用上了老办法。 几人心中想法却是大同小异。 海瑞拿着大明律说事,再加上如今朝中正在进行的整饬吏治之事。 再说旁的? 那就是不懂事了。 但不说却又不行。 次辅的面子,岂能就这么白白丢掉。 次辅的脸,岂能如此轻松就被打了。 大理寺卿迟凤翔站了出来。 “回禀陛下,都察院监察御史海瑞所言,朝廷施政,监察百官,自当是以大明律法督查惩治文武。” “只是海瑞这一次上疏之事,乃为弹劾其自己,又当否应当以朝廷律法加之?” 迟凤翔目光幽幽,瞥向了海瑞。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东说西了,既然你海瑞说自己在徽州府的时候有过错,你自己也说了朝廷应当不讲人情世故,而先律法刑名。 那你就等着受惩治吧。 这一招自然是有用的。 便是嘉靖,也不禁眉头一动。 若真要按照海瑞今日的谏言,那迟凤翔这个大理寺卿所说的话,就是对的。 海瑞是需要受到惩戒的。 因为他做错了事。 而如果是按照海瑞在徽州府干的事情,强抢新安卫兵印,这就是大过错,最少也得是革职查办。 若不是因为是带兵去镇压民变。 那他海瑞就是杀头的罪过。 不过…… 嘉靖心中生笑,眼神中透着几分玩味,从徐阶的脸上扫过,而后落在海瑞脸上。 “海瑞。” 海瑞跪在地上,拱手抬头:“微臣在。” 嘉靖收敛神色,轻声道:“大理寺说伱今日谏言是对的,而你在徽州府确实有过错,如此说来你是不是也该受罚?” 海瑞很是干脆。 他甚至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留。 在众人注视下。 海瑞沉声道:“微臣甘愿领罚!” 老子受罚! 海瑞的声音传入耳中。 严绍庭顿时眉头一挑。 这个倔驴,当真是脾气又臭又硬。 他不由看向了口出甘愿领罚的海瑞,心中对他昨日写完的那道奏疏倍感好奇。 不过转瞬之间。 严绍庭就察觉到了海瑞的真意。 他要做孤臣! 当下大明朝,只有他海瑞是真的要走孤臣。 于是他要上疏弹劾自己,和当初为他在徽州府之事上说话的徐阶划清界限。 然后呢? 当初他海瑞在徽州府呈奏的三十二道奏疏! 他必然要用这件事情来说话。 果然。 如同严绍庭所想。 在听到海瑞甘愿领罚之后。 嘉靖轻笑了一声:“既如此,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海瑞点点头。 “臣还有一事要说!” 果然啊! 严绍庭眼里透着几分亮光,不由再一次斜觎向不远处的徐华亭。 皇帝嗯了一声。 海瑞便开始说道:“臣去岁领旨操办苏松两府增产丝绸一事,会与时任内阁辅臣张居正,共同操办两府事宜。 “彼时,臣行于苏松两府诸县乡野,证得诸事而书奏疏三十二道,尽言苏松两府凡官员、胥吏、士绅、商贾、百姓之事。 “以臣彼时暗查所知,苏松两府官吏沆瀣一气,官绅上下勾结,商贾盘剥压榨,而百姓日益艰难,度日维艰。 “苏松两府岂非仅有田亩隐瞒一事,盖之于佃户、农桑、商贸皆积弊百年之久! 官府不闻,商绅享乐,而百姓形如枯槁,两府之地名为大明,却实为当地士绅之家!” 御座上。 嘉靖面色镇定,但心中亦是生出冷意。 即便是他已经看过海瑞昨日送入宫中的奏疏,此刻再听其言,依旧是心中生愤。 海瑞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明朝的苏州府、松江府,以前姓朱,是皇帝人家的地盘。 但是现在。 苏州府、松江府到底是谁的,却是个存疑的问题了。 不! 这已经不是个存疑的问题了。 因为海瑞已经给出了答案。 当下大明朝的苏松两府,已经成了当地士绅大户的苏松两府! 这番言论一出。 徐阶顿时心中一颤。 虽然暗暗有些预料,海瑞这一次是要冲着自己来的。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依旧是有些震惊。 而在这大殿内,出身东南的官员,亦是目光一紧。 海瑞说的虽然只是苏松两府之地的事情。 可苏松两府乃是东南赋税半壁之地。 这两府都能如此,更何况其他地方。 而海瑞却是话锋一转:“彼时,微臣深感国家安能如此,百姓安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陛下圣君之名岂能因贪官污吏、乡野贪婪之辈而受辱。 “遂,臣遍地苏松两府,成三十二道奏疏,启送京中,以都察院监察御史之职,报送圣前。然,微臣时值今日,亦未曾有闻宫中及朝廷言论此事。 微臣想问一问,微臣彼时所奏那三十二道奏疏,现在何处?内阁六部是否知晓?皇上又是否圣阅之?” 嗡的一声。 这座万寿宫大殿内,众人好似听到了一声剑鸣。 严绍庭更是眼前一亮。拔剑了! 海瑞他拔剑了! 海瑞其实并不知道当初自己送入京中的那三十二道奏疏,究竟去了哪里,又有何人插手其中。 但他却知道。 只要自己今天将这个事情挑出来。 那么对方必然会站出来。 这个时候,谁说话,那么就是谁干的。 自己。 也就能清楚,当初到底是谁插手其中了。 上方。 嘉靖更是佯装不知,面露疑惑,好奇的拖长了声音问道:“哦?你当初在苏松两府当差做事,竟然有过奏疏三十二道入京?” 海瑞重重点头:“微臣绝无虚言,亦非故弄玄虚,胡乱编排,意图在朝中搅动是非。皇上可遣人查证,微臣当初乃是在苏州府督粮道署,以都察院监察御史之名,督促苏州差役走官道驿路将奏疏呈送京中,此事沿途官驿按律自当应有记录。” 像海瑞这种身上挂着都察院监察御史身份的官员。 不管他们在哪里。 只要是他们的奏疏,都是可以直接呈送到京中,乃至于是直接送到皇帝面前。 而在地方上,从他们发出的地方开始,沿途官驿和驿兵都会有着详细的记录。 譬如某某日收某某官某某奏疏送往某某处。 这样的记录,是必须要做的。 海瑞当时到底有没有上奏三十二道奏疏这个事情,只要查一查送苏州府开始的官驿就能清楚。 而海瑞更是说道:“此事,时任东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张居正,督办东南增产丝绸事,坐镇苏州府督粮道署衙门,亦有知晓。” 张居正也知道这件事情! 最先对此言有反应的,赫然是人群中沉默着的徐阶。 只见他迅速侧目扫了海瑞一眼,而后才重新低下头。 可是徐阶心中却是生出无限揣测和怀疑。 如果自己那个好学生张居正,当初就知道那三十二道奏疏,那么他必然会知道奏疏里的内容。 而这些奏疏并没有在朝中引起波澜。 聪明如自己这个好学生,定然会明白京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么…… 他这一次回京,喊出变法革新的口号,难道也是因为此事? 不免的。 徐阶心中生出一丝懊悔,当初若是就让那三十二道奏疏入京又如何,反正说到底最后苏松两府还是清丈了田亩。 虽然只是将这些田地纳入朝廷田赋里面,而没有改变这些田地所有权的归属。 大殿内。 再一次的响起了海瑞的声音。 “依律,朝廷都察院监察御史于地方上疏,奏疏直入京中,交由通政使司衙门记录在案,抄录转送内阁辅臣知晓,原本直送宫中圣前御览。” “微臣想问问,通政使司衙门是否知晓此事,内阁是否知晓此事?” 海瑞的目光缓缓的转动着,对着在场的官员们一一扫视而去。 他的眼神很平静。 却让人只觉得锋芒在背。 往小了说,这是朝廷有司衙门遗失当朝监察御史的奏疏。 往大了说,那就是有人蓄意拦截毁坏当朝监察御史的奏疏! 其实在海瑞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嫌疑人。 朝廷里东南出身的官员不少,但出身苏松两府且目前还位高权重的,只有次辅徐阶,以及不久前被开革了的刑部尚书潘恩。 在他的眼神注视下。 徐阶也终于是站了出来。 “陛下,海御史今日所说的这件事情,内阁并不知晓,也未曾听闻有三十二道奏疏送来京中。” 如今内阁里,老首辅不做事了,这一点大伙都知道,就连皇帝知道了也不过是说句首辅辛劳,国家不能没有首辅。 但事情,如今却是徐阶在做了的。 而他这话,自然是说内阁事先不知情。 顺带着,也有他徐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意思。 嘉靖目光微微眯起,淡淡问道:“如海瑞所言,通政使司呢?” 通政使司说起来好似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衙门。 可是在朝廷体系下,通政使司正印堂官,也就是通政使,却是朝廷九卿之一。 朝廷里若是要讨论六部尚书任免一事,一旦要进行廷议,通政使是有参与以及投票权的。 现任通政使司通政使胡汝霖当即拱手出班。 “回禀皇上,通政使司并未有闻去岁海御史有三十二道奏疏入京。” 胡汝霖。 乃是出身锦州人氏。 当年以翰林院庶吉士,入户科给事中。 嘉靖二十年四月的时候,京中九庙生灾,胡汝霖上疏弹劾救火缓慢之人二十有六,从那时起便依附于京中严府巷。 而他也是去年从甘肃巡抚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位置上,升到通政使司通政使位子上的。 而当下。 皇帝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听说过那三十二道奏疏。 接着就是内阁和通政使司都表示,没见过没听过。 海瑞目光一沉。 他当即拱手道:“微臣在徽州府做事,有不法之举,微臣甘愿受罚。” “但微臣去岁乃是当朝都察院监察御史,所奏三十二道奏疏,却尽数不知所踪。” “微臣奏请陛下圣明,降旨有司督查此事,严惩一应涉案官吏!” 说完之后。 海瑞便目光扫向了徐阶的背影。 虽然刚刚包括皇帝在内三人都说不知道。 但唯有徐阶,他的话出了纰漏。 身为次辅。 哪怕他当初不知,但现在知晓此事,也该是出言奏明应当查清此事,而不是在说了内阁不知晓后便再无一言。 他心里乱了。 所以他少说了这么一句话。 海瑞的目光,如同是剑刃一样,直直的刺向此刻背对着他的大明内阁次辅徐阶!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17章 老严头的首辅威严 当初那三十二道奏疏的事情。 终究还是在这万寿宫大殿上被掀开了。 “查!” “好好的查!” “查清楚,查明白,严明律法!” 殿内。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上方看的最是清楚的嘉靖,更是眉头一挑。 说话的不是旁人。 正是已经貌似撂挑子许久了的大明内阁首辅严嵩。 这位老首辅,自从上一次提出要乞骸骨,皇帝不允之后,竟然就在内阁班房里堂而皇之的撂挑子。 老首辅俨然是将大明朝的内阁班房,给当成了自己的养老地。 每日依旧是准时上衙点卯,下衙归家。 而他在内阁班房里,也不过是喝茶看书,当然干的最多的还是打盹。 在皇帝明确告知,他不会更换他的首辅后,所有人对此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看不到! 就在人们以为,这位老首辅真的是要等着退休回家的时候。 今日这圣前奏议,严嵩竟然会在海瑞呈奏入京却不知所踪的那三十二道奏疏之事上开了口。 徐阶更是目光好一阵闪烁,眼底藏着诧异,侧目看向了忽然会选在今日开口的老首辅。 他这是何意? 你老严头到底是要乞骸骨还是要继续把持朝政啊? 然而。 严嵩却已经是开了口。 在众人注视下。 严嵩照例是坐在那张软凳上,抬着头看向上方的皇帝。 他那满是斑驳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朝廷正值整饬吏治,乃为江山社稷,我大明万世基业。” “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通判海瑞,踏足苏松两府,体察民情,为官清廉而刚正不阿,便是今日初入朝堂,面奏圣前,亦是一袭陈旧官袍加身,可见其为官之本性。” “去岁朝廷难以为继,方才有了东南增产丝绸一事,所为的就是让朝廷能缓一口气,日子过的不要那么艰苦。” “海瑞身负皇命,督办诸事,以双脚丈量两府之地,成疏三十二道,可见其乃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民,一心皆为皇上。” 御座上。 嘉靖心生满意,面上虽然不曾显露,但目光却是似有似无的扫向了跪在地上的海瑞身上。 老首辅到底还是深知朕心啊。 有了他严嵩这番话,海瑞在徽州府那点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事了。 强抢兵印又如何? 海瑞出发点也是为了镇压徽州府可能爆发的百姓激变。 你可以说海瑞是个愣头青。 但你不能否认海瑞是个忠臣,是个大大的清官。 海瑞亦是面色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了严嵩那明显鞠着的后背。 这是那个把持朝政,搬弄是非,祸国殃民的严党? 他又看向了前方的次辅。 不由的。 海瑞就在心中对比了起来。 而前方。 严嵩的话音却未曾停下。 “大明诸事皆有律令,上至君王,下至黎庶,凡行事皆要依照规矩办事。” “都察院,乃为宪台之地,执掌国朝言路喉舌,乃是国家开明之地。” “监察御史,分赴各地,巡察地方,体察民情,陈情利弊,严防君王言听堵塞,使君王能坐镇中枢,亦察天下事。” “海瑞身为监察御史,职责所在,尽心尽力,三十二道奏疏可见其忠心耿耿,操办差事勤勉仔细。” “然,苏州府至京中,不过千里路,又有运河贯通南北,沿途官府众多,驿路管辖森严,却能致使国家监察御史所呈三十二道奏疏不翼而飞。” “此乃欺君之罪!” 最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严嵩沉声一喝。 首辅的威严,终于是再一次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哪怕这位首辅,已经老的开始撂挑子了。 但执掌权柄近二十年的首辅严嵩,一旦真正动了念头,其首辅威严,无人能比。 徐阶更是闻之,心中一沉。 他的目光,不断的瞥向严嵩,生出一丝不安。 难道严嵩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给彻底打压下去吗? 有人担忧。 却也有人欢喜。 殿内。 诸如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通政使司通政使胡汝霖。 首辅依旧还是那个首辅。 几番言语,就能压得所有人不敢吱声。 这大明朝,还是那个大明朝! 至于说高拱等人,则是心思各异了。 对于之前有关于老首辅到底是不是真的撂挑子,等待退休回家养老的猜想,也少了些猜测,而多了些警惕。 就算接下来严嵩在朝堂之上,依旧是撂挑子,整日内阁班房里打盹。 可谁也不能真当他是养老来了。 越是不说话。 这个时候反而越是有威慑力。 嘉靖则是心中愈发欢喜。 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当初那三十二道奏疏,都是另一回事。 有人敢将国朝御史的奏疏给私下拦截。 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什么意思? 今天伱们能拦下海瑞的奏疏,来日是不是就能将其他人的奏疏都给拦下? 那朕这个皇帝,往后到底还能不能听到真话了! 还得是首辅啊! 不由的。 嘉靖目光一动,侧目看向了站在老首辅身后的年轻人。 他想到了当日严绍庭在这大殿内说的一句话。 保皇党。 看来。 严绍庭能有此番言语,完全是承袭自其祖父。 属于是一脉相承了。 不过严嵩今日既然开了口,便不打算就此停下。他依旧是沉声开口。 “法,不能不明!” “朝堂内外,如同海瑞所言,须得要严明律法,严苛刑名。” “三十二道奏疏竟能不翼而飞,至今不知所踪,可见朝堂之上某些人!某些衙门!已经是全然忘了国朝律法森严!” “今日仅是海瑞三十二道奏疏不知所踪,可来日呢?” “若我大明边疆突起战事,边关急报是不是也能丢失了?” 严嵩抱起双手,抬头注视着上方的皇帝。 他目光凝重,语气深邃道:“皇上,窥一斑而知全豹,国家之事,再小也是干系着江山社稷,万不能因小而不为,致使酿成大祸!” 终于。 老首辅的话说完了。 殿内一片寂静。 海瑞则是眨了眨眼。 严阁老已经将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自己现在也已经无话可说了。 而说完话的严嵩,也只是收敛神色,回过头眼神似有似无的瞥了一眼大孙子。 这个时候不在海瑞的事情上说话。 接下来,又如何有资格在安排海瑞的事情上插手? 一啄一饮,都是因果。 严绍庭接收到了老严头的眼神,只是他还在琢磨着,这一次事情之后该如何安排海瑞。 这是个大问题。 而高拱此时已经拱手站出。 “皇上,严阁老所言,句句皆为肺腑之言。海瑞忠良,首辅志诚,国家岂能因小而不为,更遑论此刻正值初开整饬吏治,如今竟有御史奏疏遗失之事发生,绝不能轻易放下,理当严查到底,追究一干人等罪责!” 虽然高拱觉得海瑞那三十二道奏疏不翼而飞,显得有些扑朔迷离,貌似背后还可能牵扯到了一些旁的事情。 但没法子啊。 老严头方才已经是将整饬吏治的话也说了出来。 自己要是再不表示认同,这吏治还要不要搞下去了? 高拱开了口。 袁炜便立马跟进:“臣附议,当朝命官奏疏,岂能轻易遗失,朝廷体面绝不能因此而失!” 阁臣们都已经一一表态。 余下人的意见,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 几道视线,却是盯上了徐阶。 这位次辅可还没有开口啊。 大抵是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 徐阶轻咳一声:“陛下,这件事情乃是去岁发生,海御史自苏州府呈奏奏疏入京,而京中自通政使司衙门开始,便不得而知此事,可见此事理当是出在沿途,朝廷可派有司官员,自京师出发一路南下,沿途清查各驿站过往存档,自然就能知晓事情到底是坏在了何处。” 那些个视线。 瞬间消失不见。 徐阶心中不由暗暗叫骂。 自己若是这个时候不开口,那才是有问题。 不光要开口,还得要说一个妥当的追查办法,才能让自己不在这件事情上显露出问题来。 严绍庭心里装着明白。 却是笑着开口道:“为何通政使司及内阁承事官不查?或许也有可能是奏疏到了通政使司,但被下面官员玩忽职守,给丢在了什么地方也不得而知?又或者是遗落在内阁那无数文书之中也有可能?” 你徐阁老怎么就敢肯定海瑞那三十二道奏疏,是在官道上弄丢的? 还是说。 你徐阁老原本就知道这个事情? 徐阶心中一紧。 这个严绍庭。 就是个狗皮膏药! 嘉靖却是举手,打断了可能会发生的口角之争。 他摆摆手,随口说道:“查吧,这案子交给东厂和锦衣卫,苏州府那边要查,京师这边要查,沿途官道更要查。如严阁老所言,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说完之后。 嘉靖便站起了身。 这是打算散场的意思了。 至于说海瑞在徽州府干的那些事情? 没看首辅方才都开口说了。 人海瑞那是为国为民。 他有罪? 那旁的不动于衷的官吏是不是更应该砍了脑袋? 这事就不能细品。 更不要说还不懂规矩的拿出来继续说事。 严嵩则是赶忙偏头,轻咳了一声。 眼神看向了站在身后的大孙子。 严绍庭会意,当即上前一步。 他躬身抱拳道:“陛下,臣还有事情要说。” 嘉靖停下脚步,转头侧目,看向严绍庭。 他笑着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严绍庭低头伸手,指了指依旧跪在地上的海瑞。 而后他抬起头,笑着看向老道长。 “陛下,此次海御史奉旨入京,乃是为了述职差事。” “依照规矩,陛下该对他接下来的差事,有所安排。” 海瑞原本只是浙江道的一个县令。 但那也算是执掌一地的父母官。 可等他成了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赵贞吉的通判后,虽然官职升了,但实际上手中的权力却变小了。 至于内阁之前议定的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一职。 严绍庭对此只能呵呵一笑。 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在南方地界上,海瑞坐在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子上,铁定是干不了事的。 得搅了这事。 然后给海驴子换个差事。 严绍庭眼里闪过一道流光。 嘉靖则是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瑞。 “内阁及海瑞留下。” “还有你严绍庭,也留下吧。” ………… 月票月票 晚点还有一章哈 晚点还有一章哈 晚点还有一章哈 (本章完) 第318章 把海瑞送给徐阶 大会走流程。 小会做决定。 这是本朝很经典的权力特征。 皇帝在只限于内阁及特许官员在场的奏议上,往往才会做出重大决定。 终于嘉靖会让严绍庭也留下来参加奏议。 老道长不觉得有问题。 内阁里勾心斗角的几人也同样不觉得有问题。 大家都习惯了。 反倒是初次入京,就能享受到开小会待遇的海瑞,心中倍感意外。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严绍庭背影。 海瑞目光流动着。 这位严宾客在朝中,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位高权重,更得皇帝欢心。 那自己往后倒是可以多多借用他的名义和权势,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海瑞眼珠子转动了一下。 跟随在最后,走进了内殿。 走在头前的嘉靖,三步并着两步就上到了道台上。 老道长身形潇洒的挥动着衣袍,屈膝便靠卧在了凭几前。 吕芳则是手脚麻利的搬了软凳放在严嵩身后。 他抬着头,面带笑容:“阁老,请坐。” 严嵩笑吟吟的点着头:“有劳吕公公。” 这一切。 都是万寿宫时常发生的事情。 但海瑞却是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就是大明朝的权力核心吗? 海刚峰的心中念头不断的流转着。 忽然之间,海瑞又想到,若是张居正依旧在内阁,那么此刻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在给严嵩搬好了软凳后。 吕芳便去一旁倒了一杯茶水,送到道台前。 嘉靖接过茶水,轻嘬一口,而后看着眼前众人,这才开口道:“吕芳,给他们也倒一杯茶润润嗓子吧。” 吕芳笑着点头:“奴婢遵命。” 严嵩等人则是躬身谢恩。 现场人不多。 只严嵩、徐阶、高拱、袁炜、严绍庭、海瑞六人。 吕芳很快就倒好了六杯茶,一并的放在一个茶托里端着。 先是送到严嵩面前。 严嵩嘴里又道了一声谢恩,然后才端起其中一杯茶喝了一口,最后放回到茶托里。 而后吕芳便是一一送到其他人面前。 最后才是到了海瑞跟前。 吕芳笑着看向这位头次来万寿宫的海瑞:“海御史请用茶。” 这样的圣前奏议,可是海瑞不曾设想过的。 他赶忙躬身,朝着道台上的皇帝颔首作揖:“微臣谢陛下赐茶。” 而后海瑞又看向吕芳。 “有劳吕公公。” 吕芳倒是面不改色,依旧是面带笑容:“海御史辛劳,为主子爷在南边治理地方,体察民情,才是最辛劳的。” 这话其实就有些多了。 但这个时候,吕芳能说出这句话。 某种意义上,就是皇帝希望他这张嘴说出来的。 海瑞目光闪烁,恭恭敬敬的端起茶杯,喝下半杯茶,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回到茶托上。 道台上。 嘉靖眼看着海瑞也喝了茶。 他这才一扫衣袍,开口道:“海瑞。” 海瑞精神一震,拱手抱拳上前:“微臣在!” 嘉靖却是笑着摆了摆手:“这内殿奏议,不必如此拘着。朕只是想问一问你,若是再有徽州府那等事情,你是否还是会强抢兵印?” 谁能想到。 就在大伙都以为,徽州府那件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 竟然会是皇帝旧事重提。 众人不由侧目回头,看向了被皇帝再提徽州府强抢兵印事的海瑞。 然而。 海瑞却是面露笑容。 皇帝能再问这件事情,才说明皇帝是个负责任的啊。 他面带笑容,认认真真的点头道:“会,若再有此事,而微臣无法从旁处获得助力,微臣依旧这样做,只为地方不会生乱,百姓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嘉靖在问完话之后,始终盯着海瑞。 原本并没有打算召见海瑞的他,既然这一次因为海瑞自己上疏,而不得不及进行廷议。 那自己便要好好的看一看这个海瑞,到底是虚有其名,还是真正的忠良干臣! “好胆!” 嘉靖双眼瞪大,高喝一声。 旋即他便拍着扶手,双眼眯起:“你就不怕朕当真以此给伱定罪?” 海瑞却是拱手道:“陛下委任于臣,乃是要臣为陛下治理一方。为官之道,不敢忘圣君隆恩,亦不能辜负百姓期许,坐视百姓激变生乱因而伤亡。 若当真再有此事,为保百姓性命,为保陛下圣明,微臣依旧会如此做!” 高拱眉头皱紧,侧目看向海瑞,冷喝道:“海瑞!这是当着陛下的面,怎可胡言乱语!”他是真怕海瑞会因为胡乱说话,而惹恼了皇帝。 虽然海瑞的为官之道,他亦不算认同,但至少这个人还算是个愿意做事,且刚正不阿的官员。 就算性子过于执拗了些,但说到底还是为了大明。 袁炜亦是笑着说道:“海御史,此言可不能再胡乱说出口了。徽州府的事情也就那么一次,事急从权。日后海御史为官一方,就算是再有类似之事发生,想来海御史到时候也能有无数种法子解决问题。” 说完这话。 袁炜便当即抬头,看了道台上的皇帝一眼。 自己已经把台阶搬出来了。 下面只要顺势,议论海瑞接下来的官职差事如何安排就好了。 嘉靖是何等人。 当即便顺势开口。 “罢了罢了。” “看在你是一心为民的份上,几位阁老当初也在徽州府一事上为你说项,朕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似你这样清贫且心系百姓的人,都要重用。” 说完之后,嘉靖目光扫向了在场的几位内阁大臣。 严嵩则是又继续坐在软凳上,好似是睡着了一样。 于是便由徐阶上前,开口道:“启禀皇上,关于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海瑞,此次回京述职,再作安排一事,臣等在内阁之时已经有过议论。” 嘉靖目光扫向了徐阶。 “哦?” “徐阁老说说,你们都议出了什么。” 徐阶颔首点头:“臣等以为,海瑞熟稔律法,通晓刑名,又能体察民情,为官清贫,为人刚正不阿,实乃国朝官员表率。 “而他长久以来都在南方为官,初为福建南平教谕,后为浙江淳安知县,而后再是当下官职差事。 臣等以为,可依照此次整饬吏治,考评海瑞上上等,升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一职,最为妥当,也最为合适,最能让海瑞人尽其用。” 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一职。 其实就是徐阶对海瑞的安排。 对此,最近撂挑子养老的严嵩自然是未曾说话,而高拱和袁炜两人则是觉得这对海瑞也确实合适,便同样未曾有异议。 而在徐阶看来。 只要将海瑞弄进南京城里,按死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子上,那他就不可能再有大作为。 反倒是海瑞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加办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一职,可以到处乱窜,徒增是非。 可一旦成了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那他海瑞更多的就是要待在衙门里坐堂审议诸事。 到时候。 南边那些人甚至都不需要自己授意,就能用无数的案牍将海瑞给淹没了。 嘉靖目光流转,亦是在思考着徐阶的提议。 海瑞喜欢奏事,让他去都察院也确实算是个合适的地方。 但他却总觉得还缺些什么。 亦是在他犹豫的时候。 严绍庭踏步上前,直接开口道:“皇上,南边差事上,微臣也有事要奏。” 昏昏欲睡的严嵩嘴角不意露出一抹微笑。 而徐阶的眼神却是立马扫向了突然开口的严绍庭。 这小子又要搞事? 严绍庭却是在见到老道长应允之后,当即开口:“皇上,时下东南平倭战事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而随着胡宗宪升任兵部尚书,浙江一地空缺。微臣以为,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可升任浙直总督加浙江巡抚,以备更为妥当协调东南五省事。” 让徐阶意想不到的,严绍庭竟然不是说海瑞的差事,反而是说赵贞吉。 他竟然是要帮赵贞吉升官。 至于严绍庭有没有资格置喙这等事情? 东南增产丝绸后行销海外的事情还在严绍庭的肩上兼着,加之严家和胡宗宪的关系,以及如今胡宗宪在东南五省的权柄。 他完全有资格说这事。 嘉靖则是眯着双眼,看着突然将事情转向赵贞吉的严绍庭。 有意思! 严绍庭却是心思流转。 事实上,赵贞吉并不是徐阶的学生,而且他更是个正直干臣,特别是在边备军务上,颇有建树。 让赵贞吉总督浙直,很是妥当。 此时低着头,貌似昏昏欲睡的老严头,嘴角的笑意个更浓。 而严绍庭的目光却是扫向了袁炜。 袁炜心中一阵琢磨,终于是眉头一挑。 他当即上前,拱手抱拳道:“陛下,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为官多年,颇为能干,此人更是熟稔兵事,如今东南五省定下五年平定倭患之策,正是大用这些知晓兵事的官员。让赵贞吉升任浙直总督,也算是接过胡宗宪留下的差事,能让胡宗宪更加从容应对五省平倭事。” 袁炜说话之间很是沉稳。 而原本胡宗宪尚未入京的时候,就是浙直总督加浙江巡抚。 如今胡宗宪升任兵部,执掌东南五省平倭事。 他之前的浙直总督和浙江巡抚的差事,也就一直空置了下来,未曾有人选填补。 只是。 袁炜这个时候却又话锋一转,轻咦着说道:“不过赵贞吉升任浙直总督加浙江巡抚,那么南直隶巡抚的差事便空下来了……但南直隶干系重大,不可无人坐镇掌板……” 严绍庭当即附和着开口道:“皇上,臣以为都察院监察御史海瑞,最是合适接下赵巡抚留下的空缺!” 说完之后。 严绍庭面带笑容,侧目不经意的瞥了徐阶一眼。 徐阁老。 俺小严将海瑞亲自送给你,送到你家门口。 如何?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19章 应天巡抚 其实。 就算严绍庭不出手,海瑞的大半辈子仕途都是要和东南扯上关系,产生深深的羁绊。 哪怕是他历经三朝,最后死在职位上,也是在南京城里。 不过。 这不妨碍他现在,提前给海瑞弄到一个高位上去。 尤其是赵贞吉升任浙直总督后,在南直隶所遗留下来的权力空白。 更遑论。 徐老狗的老家就在松江府。 而松江府隶属南直隶管辖。 让海瑞早早的执掌南直隶一带的差事。 说难听点,那就是给徐老狗的裤裆里塞了一只刺猬。 而依着海瑞的秉性。 松江府华亭徐家,在他上任之后想要再一如既往的行事,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依照海瑞的为官之道,南直隶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往后会有无数的苦头吃了。 严绍庭脸上的神色显得异常平静,只是低着头打量着脚下的金砖。 听说这些金砖都是苏州府那边打造的,一块砖要好几年才能造好,因为敲击的时候有金石之声,所以才被命名为金砖。 原本的海瑞,其实也在南直隶干过巡抚,但不过半年就被上上下下的官吏弄进了南京城,成了坐堂官。 不过现在。 有严家在,东南还有赵贞吉在。 朝廷里还有个大司马,执掌东南五省平倭事的胡宗宪。 这一次的海瑞。 将会真正展现他的能力。 至于说赵贞吉为何会被提及? 只要今天老道长同意严绍庭提出的方案,那么赵贞吉即将上任的浙直总督就是他严绍庭为其求来的。 上一任浙直总督现在如何了? 已经是兵部尚书。 他赵贞吉如此升迁,岂能不记下这个恩情。 哪怕是为了给海瑞挪位子。 上方道台上。 嘉靖目光转动,默默的思量着。 若是让海瑞巡抚南直隶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他原本就是南直隶巡抚衙门的通判,如今升上去,也算是原地升迁。 如此的话。 再给海瑞加一个南京都察院御史官职,南直隶就可以交托在这位刚正不阿的臣子手上了。 更重要的是。 海瑞和苏松两府的关系,并不和睦。 这是真正关键的因素。 只不过就在嘉靖要开口表态,并希望他的内阁首辅也一同表态的时候。 徐阶却是站了出来。 “皇上,现任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升任浙直总督、加浙江巡抚,并无不妥。” 他和赵贞吉虽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但无缘无故阻拦他人升官发财,徐阶自然也不会去做。 他继续说道:“这两年赵贞吉在南边当差做事,也算是勤勉。这一次朝廷整饬吏治,除了先查京中各部司衙门官吏,亦是一同先查了各地三司堂官及总督、巡抚、巡按等员。这个赵贞吉考评上等,是朝廷可以委以重任的重臣。” 严绍庭默默转头,侧目看向徐阶。 想必。 等老货这番话说完之后,恐怕就是要反对安排海瑞差事的话了。 果然。 下一刻。 徐阶便回头看向海瑞:“陛下,海瑞自以举人功名入朝为官,初不过委任一县教谕,而后多年知县。便是当下官职差事,也是去岁中才交代于其。 “如今骤然拔擢,执掌南直隶,恐怕难以服众,更难以运筹帷幄。 “更遑论南直隶,乃是我朝龙兴之地,皇陵所在,中都、陪都所在。 “又有运河贯通南北,各司衙门众多,徐州等地自古豪强无数,兵备诸多屯驻。 臣以为海瑞之才,海瑞为官之道,报效国朝及皇上之心,臣等自是看的清楚明白,但便是如此,越不能拔苗助长,当因循旧章,步步高升方才正途。” 内殿。 徐阶说了很多,但总结一句话。 那就是海瑞以前没当过高官,没管过一省的地盘,他现在能力还很有效,经验也很短浅,所以还需要进一步历练。 而徐阶所说的,旁人自然是无法指摘。 瞧瞧。 大明朝的次辅多么的稳重。 考量一个官员,多么的全面。 次辅可不是否认海瑞的能力,而是要一步步精心栽培。 活脱脱一副,将来让海瑞接自己班的模样。 这个老货。 就是唯恐海瑞被安插到他家门口去。 严绍庭眼神流转。 他缓缓开口道:“皇上,徐阁老所言当真是谋国老成,微臣方才谏言之时,也是有此顾虑。” 徐阶眉头一挑。 嘉靖亦是面露好奇。 这个建议是严绍庭弄出来,现在他倒是想看看严绍庭如何收场。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不过经由徐阁老提醒,微臣倒是想到了另一个官职差事。” 徐阶目光一闪。 他对严绍庭总能弄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早就已经习惯了。 忽的。 徐阶双眼瞪大。 他想到了严绍庭所说的那种可能。 应天巡抚! “应天巡抚!” 几乎是同一时刻。 就在徐阶刚刚想到这个官职差事的时候,严绍庭便已经缓缓道出,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这是一个已经很有年头的派遣官了。 宣德五年开始设立,一开始所负责的便是督办管理江南地区粮食储备。 后来一步步的发展成手握权柄的封疆大吏。 在宣德五年的时候,便是以侍郎等官员委任,景泰皇帝后便以都御史出任。 当然。 老道长登基后,也是有安置这个应天巡抚,并且还以为东南沿海倭患,而特地加了一个提督军务的衔。 在最鼎盛的时候,应天巡抚治下管辖着包括应天府、承天府、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太平府、池州府、徽州府、宁国府、安庆府共计十一府,以及广德州一州。 应天巡抚的官署衙门,也是屡有搬迁。 初一开始是驻扎南京城,借驻在会同馆内。等到成化朝的时候才另外建造了专门的官署衙门。 老道长登基后,应天巡抚更是每年夏季遭遇风汛就要驻扎在苏州府,称之为行台。 只不过前几年,因为东南的倭患,应天巡抚暂时未曾设立,而是由赵贞吉领南直隶巡抚衔。而恰恰好的一件事情。 其实海瑞会在隆庆三年夏,出任应天巡抚,最后还没干到过完年就被江南官场排挤,给弄去南京城里督办南京粮储的事情了。 在将赵贞吉上台后,好些年没有派遣的应天巡抚官职提出来之后。 严绍庭便继续说道:“如徐阁老老成谋国所言,南直隶一地干系重大,而海御史过往仅官职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骤然统御南直隶一省,恐怕会有所不妥。 “然应天巡抚,却只管辖长江以南府县,加之江北的安庆府,湖广道承天府。其所辖府县之地,远小于南直隶所辖,且海御史自去岁伊始,就任南直隶巡抚衙门后,便在苏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地当差做事。 若论治理应天巡抚所辖府县之能,微臣以为海瑞当下足以担当此任。” 应天巡抚管辖的基本都是江南的府县,而至于说安庆府那是因为这里能和将对面的池州府控扼长江在大别山一带的区域。 至于说承天府。 其实就是安陆州。 嗯。 老道长的出生地。 随着他入京登基,也就成了承天府,然后在嘉靖十四年的时候,划归应天巡抚管辖。 在详细的分析完海瑞当下的优势,足以担任应天巡抚之后。 严绍庭便沉声道:“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此等官职差事,正逢当下东南五省全面清剿倭患之际,非刚正不阿、不畏权势、不卑不亢之辈,不可担此重任。 海瑞为官以来,便有海笔架之美名,不畏上官,不损百姓,其若为应天巡抚,微臣斗胆揣测,不出半年,便是应天巡抚治下无数百姓会对其歌功颂德,乃至府县皆有万民伞!” 因为是海瑞。 所以严绍庭有这个底气,能说出这最后一番话。 不过是几个万民伞而已。 在别的官员还在幻想的时候,海老爷抬头都已经望不到天,入眼全是万民伞。 道台上,嘉靖飞快的思考着。 南直隶巡抚那是正三品的高官,十足的封疆大吏。 而应天巡抚,则是加左右副都御史,或左右佥都御史官职,乃是正四品的官职。 这里面其实都是有说法的。 哪怕是到现在。 大明已经近两百年。 正儿八经的官职,依旧是国初定下的那些。 而诸如总督、巡抚、巡按等等,都是派遣官,并不是朝廷里正经官职,所以必然都是要加一个正正经经的职官。 从职官定该派遣官的品级。 而嘉靖更是心中盘算着,严绍庭刚刚所说的东南五省平倭的事情。 这才是自己对东南最关心的事情,只比丝绸买卖轻一点。 朝廷开源,财税增加,不过是治国之职责所在。 而唯有开疆拓土,抗击外敌,才能算得上文成武德。 用海瑞为应天巡抚。 嘉靖首先想到的就是,应天巡抚治下府县税课,定然是能足额缴纳,甚至配合苏松两府的税兵,更能有所增长。 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只看到了海瑞的执拗性子。 但自己却更看到了,只要交代事情给海瑞,那他必然会一丝不苟的完成。 只不过。 道台上的嘉靖,依旧只是轻咳了一声。 这是要在场的人表态。 袁炜最先开口:“皇上,委任海瑞为应天巡抚,其实并不紧要。应天巡抚之上,还有浙直总督衙门管辖,再其上如今还有胡宗宪在京中,以兵部尚书总领东南五省军务差事。海瑞若出任应天巡抚,自当是以民生先为,安抚臣民,修渠开垦。” 这就是给海瑞除了知县一级的经验松绑。 别看应天巡抚也是封疆大吏,但他上头还有浙直总督衙门可以管束,更别提还有个胡宗宪了。 就算是对省府以及的经验短缺,也无关紧要。 毕竟当官的,其实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多。 袁炜开口之后。 高拱方才缓缓说道:“海瑞熟稔刑名律法,为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不害百姓,若为应天巡抚,足可使得应天巡抚治下十一府、一州吏治焕然一新,百姓也必当能衣食无忧。” 其实原本历史上。 高拱和海瑞是很不对付的。 不过现在,他们之间并没有嫌隙,在大势之下附和着说句话,不过小事尔。 终于。 内阁这边已经有两位辅臣赞同。 嘉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老首辅身上。 但严嵩此刻却好似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严绍庭在一旁看的心中发笑,却是上前轻轻摇了老严头一把,俯身凑到耳边:“阁老,我等正在与皇上奏议海瑞出任应天巡抚一事。” 在好几道眼神注视下。 严嵩却是不急不慌,点着头嗯了一声。 然后他便眯着双眼抬起头,环顾了一眼四周。 最后看向后面跪在地上的海瑞。 严嵩双手撑着膝盖,缓缓开口道:“海瑞啊。” 海瑞抬头抱拳。 “下官在。” 严嵩侧目看了一眼皇帝,随后才对着海瑞说道:“为官一方,不论官阶大小,皆为皇恩,要做的便是心中记着皇上的隆恩,在差事上要替皇上照顾好治下的百姓,让大伙都能吃饱穿暖了。” 这其实就是人人都懂的为官者应该做的事情。 而严嵩此刻却是用最浅显的话,将其说了出来。 海瑞心中有些感慨。 今天这朝堂之上。 就算自己再如何不懂人情世故,也能看得出来。 究竟谁忠谁奸! 海瑞拱手道:“阁老教训的是,下官在仕途官场一日,便将牢记阁老今日所言,为官上报皇上隆恩,下让百姓丰衣足食。” 严嵩笑呵呵的点着头,最后问道:“若你为应天巡抚,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要烧哪三把火?” 嘉靖饶有兴致的瞅着此刻平声静气开口问话的老首辅。 还得是这个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啊。 于是。 嘉靖也面露审视的看向被老首辅问询的海瑞。 旁边的徐阶、高拱、袁炜三人,亦是束手侧身,目光盯着海瑞。 海瑞并没有多想。 在众多目光注视下。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向正盯着自己的严嵩。 海瑞缓缓开口。 “整饬吏治!” “打击豪强!” “安抚贫弱!” ………… 月票月票 今天又复发了……其实这几天一直都在低烧,今天特别难受,然后就换了个医院去查,说是身体一直没恢复,体内还有病菌和炎症,一直在喝水在冒汗,头巨疼,浑身没劲,只能先写一章更新了,后面几天更新我尽量保持。 (本章完) 第320章 皆为土鸡瓦狗 万寿宫内殿。 海瑞每说出一项举措,徐阶心中便愈发沉重一分。 真要是海瑞上任应天巡抚,南直隶从此以后可就要官不聊生了。 官府都不能聊生。 谁还乐意去理会百姓们如何。 到时候南直隶就是人间炼狱。 罪魁祸首就是海瑞! 瞧瞧海瑞说的这三把火。 头一把就是整饬吏治。 徐阶可以发誓,海瑞说的整饬吏治绝不会和朝廷当下正在做的一样,而是会以海瑞自己的标准去执行。 但凡有不法和贪墨的,都必然会被他严苛对待。 再来一个打击豪强。 什么意思。 你海瑞要打击谁? 更不要说海瑞还要安抚贫弱。 他要爱抚贫弱,那就是要劫富济贫,就是要将利益从现在那些人手上抢夺过来,然后分给那些泥腿子。 如此种种。 东南岂能安宁。 不过念头也只是在徐阶脑海中一瞬即逝。 严嵩在听到海瑞的话后,面生微笑的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皇上,老臣以为,海瑞已经将话说明白了。” 嘉靖亦是面露笑容。 这个海瑞。 还没上任,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让他升任应天巡抚,就该将这三把火说出来。 是个敢做事的人。 嘉靖心中带着满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开口道:“南京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位子正好合适,再加应天巡抚,全权总理督办粮储提督军务巡抚应天等府。” 随着皇帝开口出声。 垂手低头的徐阶,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海瑞则是双手抱拳,抬头沉声道:“臣领旨,谢皇上隆恩,微臣必当鞠躬尽瘁,尽忠职守!” 嘉靖随意的摆摆手:“朕再许你可调用南京锦衣卫呈送奏疏之权,望尔这个海笔架能好生做事,用心当差!” 海瑞目光一闪。 皇帝竟然还给了自己能调用锦衣卫呈送奏疏的权力,这可比一般的封疆大吏更显殊荣。 而之所以如此,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去年那三十二道奏疏之事,才特意格外开恩吧。 只有一旁的严绍庭憋着笑,目光偷偷的扫向低着头的徐阶。 也不知道此刻次辅心里作何感想。 海瑞则是依旧拱手谢恩。 到了这里。 今天的议题其实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即将斜卧在道台上,却是目光幽幽。 他缓缓开口:“东南乃朝廷财税重地,应天巡抚治下十一府、一州,半数乃是南直隶财税依仗之地。” 嘉靖这话全然没有错。 大明赋税首重江南,而江南赋税又重于东南,东南赋税重于江浙一带。 江浙一地,则以应天府至松江府一线,乃是财税最重的地方。 正当众人还在疑惑着,皇帝为何要陈述一个事实的时候。 嘉靖已经继续说道:“朕希望应天巡抚衙门治下,财税不但能保留现状,更能在日后多多增添,为国朝开源,充盈国库!” 这就相当于是皇帝在给海瑞下达了一个更加明确的任务了。 海瑞不光要治理好当下的应天巡抚衙门治下十一府、一州,除了要做他所说的那三把火之事,还要为朝廷弄到更多的财税。 至于海瑞能从什么地方弄到更多的税银,那就是海瑞自己的事情了。 但很显然。 他不可能去做剥削百姓的事情。 那就只能是从士绅商贾大户手中弄来更多的税银了。 严绍庭不由心中一动。 但是严嵩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然后严嵩在严绍庭疑惑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 站起身后,严嵩这才松开了抓着严绍庭的手,举起双臂合抱双手。 “今日皇上隆恩拔擢海瑞,委任应天巡抚,乃是海瑞之福。海瑞为官以来,清贫不贪,刚正不阿,不媚上欺下,即便此番就任应天巡抚,或被同僚及上下官吏憎恶,但有皇上信任,想来也能履行皇上所托,安抚百姓,造福黎庶,此亦是皇上善政所为,而致应天巡抚治下百姓之福。” 海瑞再一次抬头,看向老首辅的背影。 在场众人,谁都听得明白,严嵩这是在给海瑞往后赴任应天巡抚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某些问题做铺垫。 海瑞为官刚正不阿,从来都不媚上欺下,那他坐在应天巡抚的位子上,定然会招致别人的嫉恨。 有了旁人的嫉恨,朝廷里难免会出现针对海瑞的攻讦言论,甚至有可能会有人因此而上疏弹劾海瑞。 而严嵩这番话,无疑就是在给海瑞开了一个免罪挂。 严绍庭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方才老严头要打断自己的话。 现在是少说少错。 一切都等海瑞赴任应天巡抚之后,才是真正做事的时候。 嘉靖则是响亮的嗯了一声。 “阁老说的不错!” “海瑞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事,朝廷这里有朕和阁老在,即便届时会有诽议,朕和阁老自能明辨。” 说着话,嘉靖这才反应过来海瑞还跪在地上。 他当即招手道:“伱也起来吧。” 海瑞拱手颔首:“臣谢皇上。” 说完之后,海瑞这才站起身。 他的心中情绪复杂。 短时间内,实在是有些难以消化。 而嘉靖却是笑着看向海瑞,开口说:“不过海瑞啊。” 海瑞疑惑抬头:“臣在。” 嘉靖笑着说:“不过你这个执拗性子啊,偶尔也要适当的改一改。在朝为官,上上下下,偶有政见不同很是正常,就算是……就算是朕时常也觉得阁老他们所思所想,比之朕更加合理。” 说罢。 嘉靖目光幽幽的盯着海瑞。 “你懂吗?” 海瑞轻抿着嘴巴,眉头微皱,神色思量。 未几。 他才点头开口:“微臣明白,皇上圣训教化,微臣定当铭记于心。” 嘉靖哈哈大笑,展开双臂,看向在场众人。 “你们看嘛。” “海瑞也不是像你们下面那些人说的一样,就真的是个执拗的性子。” “这不是也能知晓道理,通晓人情世故。” 严嵩等人自当是拱手含笑的配合着皇帝的自卖自夸。 倒是只有严绍庭在心里嘀咕了几声。 海瑞真要是能将你老道长的话记在心里,他就不是海刚峰了。他那为数不多的人情世故,算是全都用在你老道长身上了! 严绍庭不由回头扫了一眼海瑞。 果然。 就看到海瑞眼珠子透着一股平日里少有的神色。 在看到严绍庭回过头时,海瑞立马眨了眨眼,眼神重新恢复如常。 而他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侧目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而不敢和严绍庭对视。 严绍庭心中冷笑。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海瑞为数不多的人情世故,今天算是全都用在了老道长身上。 直到走出万寿宫大殿。 严绍庭依旧对之前看到的海瑞的那副眼神,记忆犹新。 而海瑞大概也明白自己被抓住了小辫子,始终不愿和严绍庭走到一起,而保持着好一段距离。 万寿宫外。 海瑞拱手作揖:“诸位阁老,下官初入京中,能得诸位阁老美言,皇上信任,授以应天巡抚,下官当不忘皇上隆恩,更不敢忘朝堂律令,南下赴任必当尽心竭力当差做事。” 和大多数进京升任的官员不同。 海瑞只说自己要依照朝廷律令尽心做事,而少了感谢诸位上官的栽培之言。 严嵩却是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皇上的叮嘱千万不能忘了,赴任应天巡抚,治理一方,自当是要恪守律令成法,但也要多些圆滑,保全己身,才能无后顾之忧,而不会被奸佞宵小之徒,暗中攻讦,阴招戕害。” 说着话的功夫,严嵩转头看向身边的徐阶、高拱、袁炜三人。 严绍庭则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徐阶。 老严头这话说给谁听的。 那人心里最是明白。 海瑞这时候却是没了方才万寿宫中的人情世故。 他闷声开口道:“阁老教训的是,只是下官入朝为官以来,便一直遵循我朝律法行事。下官做官,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青史留名,下官只想治下百姓能丰衣足食,不受灾患,无有欺压。这一次下官赴任应天巡抚,也自当如此行事。” 高拱眉头挑动,大手一挥,朗声道:“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凡是有不法官吏,若是你处理不了的,便上疏朝廷,老夫如今遵旨整饬天下吏治,还不信有人能脖子硬的敢和朝廷对抗!” 高拱说的毫不客气。 一副,谁敢不法,他就能严惩了对方的样子。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去年底定下的整饬吏治,开年之后到现在,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朝廷上下,也确实有一大批的官吏被查办了。 可以说。 高拱确实是不讲情面的,凡是不法的官吏,没有一个是能逃脱了律法制裁。 袁炜更是在一旁眉飞色舞道:“海抚台只管放心,诚如高阁老所言,抚台只管放心大胆去做事。那些个贪官污吏,在朝廷面前,皆不过是土鸡瓦狗之流,朝廷整饬吏治当下,这些人若干做那跳梁小丑之事,不过是插标卖首耳,朝廷定然会一一追究其罪责!” 他话刚说完。 高拱便立马微皱眉头的将眼神扫了过来。 这个袁樊中! 自己可没有说那些贪官污吏乃是土鸡瓦狗,更没有说他们不过是插标卖首耳。 不过,这话倒也说的没错。 徐阶却是沉默不语。 谁是土鸡瓦狗! 又谁是插标卖首了! 这话不妨说明白了! 这是在指桑骂槐吗? 没来由的。 徐阶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了起来。 严绍庭瞧着疑神疑鬼的徐阶,却是笑着开口:“徐阁老,如今海抚台差事已定,不日也将要重归南直隶,阁老可有叮嘱?” 话音刚落。 徐阶便立马看了过来。 这个严绍庭。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连严嵩,也不由侧目看了一眼自家大孙子。 这个大孙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有仇从来不隔夜,更是最喜当面报仇。 徐阶抬头转动目光,看向海瑞:“官场之上,一旦干系利益,历来凶险万分。且不论到底是否是那土鸡瓦狗之流,还是插标卖首之辈。 “海抚台此次南下赴任,身负皇命隆恩,却也要万事三思而行,不光是为了施政无错不致累及黎庶,更是为了要保全官身不受污垢沾染。 地方官吏盘亘,海抚台初掌大权,须知过刚则断,为官当如水,顺势而为,悄无声息,不起波澜,已达目的。” 这话说的是水平相当的高。 而徐阶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却也一丝不落的说了出来。 海瑞却是目光转动,拱手抱拳,闷声道:“多谢徐阁老训示,下官为官以来,久闻徐阁老昔年为官福建延平推官,教化百姓,捣毁淫祠,改革输银之法,整顿官府吏治,防备胥吏舞弊,更是因福建私矿盗采严重,徐阁老亲率乡勇兵丁,身先士卒,历经风波,平定之下私矿盗采之风!此次下官就任应天巡抚,自当以徐阁老为表率,施政应天巡抚衙门治下十一府、一州!” 这话从海瑞嘴里刚一说出,徐阶便是脸色一愣。 不是海瑞能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昔年为官经历。 而是在当下这个时候。 海瑞将他当年在福建延平做官时候的事情拿出来说,再和当下对比一下。 这是毫不保留的一巴掌重重的抽在了徐阶的脸上。 你徐阁老当年还只是个推官的时候,都能亲率兵丁打击盗采私矿的豪强,怎么现在反倒是没了这等一往无前的勇气了。 严绍庭强忍着笑,侧目看向不远处碧波浩渺的太液池。 轮到当面怼人的本事。 还得看海刚峰! 徐阶憋着嘴,气在胸中转了好几圈,这才无声出气,开口道:“想来海抚台已经是胸有成竹,还望海抚台以社稷为先,不忘皇恩。” 说完。 徐阶朝着严嵩、高拱、袁炜三人拱拱手:“严阁老,肃卿、樊中,内阁那边诸事繁杂,我等……” 严嵩眯着双眼,挥了挥手:“自当是国事为先。” 说完后,严嵩又转头看向海瑞。 “刚峰啊……” 海瑞当即抱拳躬身。 严嵩慢吞吞的笑着说:“老夫年长你不少,便托大喊你一声刚峰。这几日在京中好生的歇着,四处都可走动走动,等要离京赴任的时候,让我家这混小子来说,老夫到时候请你喝杯酒,再赴任应天。” 这话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 那就纯粹是送行酒。 众人也没放在心上。 海瑞却是抱紧双拳,深深弯腰:“海瑞谢阁老之情,届时必不敢忘,敬阁老一杯酒,再行南下赴任。” 严嵩眯着双眼,满脸笑容,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这才领着徐阶、高拱、袁炜三人往文渊阁那边过去。 西苑万寿宫宫门前。 便只剩下了严绍庭和海瑞两人。 这一下,海瑞终于是避无可避。 而严绍庭则是面带笑容,幽幽开口。 “海抚台?” “不知你准备几时赴任应天?” ………… 月票月票 感谢海阔星朗、书友20231213932-ee的打赏 (本章完) 第321章 狗狗祟祟三人组 严绍庭觉得自己有发展成为乐子人的潜力。 尤其是随着张居正回京,海瑞初入京师。 这种想法便越来越浓郁。 人们常说与天斗其乐无穷。 可是。 看别人与天斗,才是真的其乐无穷。 尤其是张居正东南一趟,开始提前产生出要变法革新的想法。 而海瑞也因为自己轻轻的挥了挥手,提前上马应天巡抚。 他现在无比期待,当海瑞在应天巡抚位子上,看清了大明朝的官场争斗,民生疾苦,会不会提前写出那篇流传千古的治安疏。 毕竟。 皇帝的时间也算是所剩无多了。 而面对严绍庭的询问,海瑞心中却是颇为疑惑。 自打他奉旨入京以来。 不! 是从自己还没有入京,甚至可以追溯到去年自己从浙江淳安知县,转任都察院监察御史兼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开始。 严家或者说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高居正三品太子宾客的严绍庭,就对自己投来了关注。 海瑞很清楚。 自己去年能转任南直隶,大抵就是因为眼前这位年轻的太子宾客。 严家从那个时候就注意到了自己? 可目的是什么? 海瑞心中有些疑惑。 他不相信严家不知道自己的为人秉性。 总不能是严家要拉拢自己,帮着他们参与漫无休止的朝堂争斗吧。 可是今日万寿宫里,圣前奏议的时候,老首辅所说的话却又侧面否定了这个想法。 严家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旁的目的。 可就算严家现如今并不如过去所听闻的那般不堪,但朝堂之上能一步步走到内阁首辅,并且在这个位子上稳坐近二十年的人家,当真又是好相与的? 答案是依旧是否定的。 这样浅显的道理,海瑞又岂能不知。 于是。 就在两人从万寿宫往西苑宫外走去的时候。 海瑞没有回答严绍庭的问题,而是顶着那张黝黑的脸颊,有些生疏的挤出一抹笑容。 “自下官入京伊始,便劳宾客多番惦念,下官清贫,为官也颇为木讷愚钝而不知变通,不知宾客为何会如此待我?” 说完后。 海瑞不忘深深的打量了一眼严绍庭。 从他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年轻人并不是那种满心贪欲的官员,更不是那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让无数百姓深陷疾苦之辈。 他的眼睛不会欺骗他! 严绍庭生出些意外。 自己不过是想看看乐子,海瑞这是咋了? 他这话等同于是明着说,他海瑞不是那种媚上欺下,能为了自己的官位而大献殷勤的谄媚之人。 可是…… 难道他海瑞对我严绍庭是有什么误解? 严绍庭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已经藏掩在林木之后的万寿宫。 他回过头,目光平静的看向不答反问的海瑞。 “如果我说大明朝文官三万,武官七万,文武十万余,更漫说那数十万胥吏。这么多人,上上下下,多为蝇营狗苟,不知国家百姓为何物。” “而我大明朝国祚已近二百年,笔架之称者,刚峰之名者……” 严绍庭双目清明,注视着面前脸色已有变化的海瑞,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 “却独先生一人,此答何如?” 噗通一声。 海瑞心脏猛的一跳。 倒不是他因为严绍庭的话而动容,也不是他觉得严绍庭会成为自己为官知己。 而是因为严绍庭看明白了自己为何如此为官。 宫道上。 将至秋日的风,少了些酷暑炎热,微微吹动,抚扬枝头。 三千入宫戍卫的京营官兵,间隔丈量宫闱禁地。 海瑞足足后退了三步。 他缓缓举起双臂,双手交叉成礼。 而后一丝不苟的躬身弯腰,双手高过头,冲着严绍庭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再抬头起身。 海瑞唇齿微动:“宾客……” 严绍庭却是笑着挥了挥手:“刚峰先生莫说他言,其实诚如在下昨日初见先生之时所言,在下亦非先生一般的忠良干臣,在朝为官亦不免落于蝇营狗苟,钻营权柄之术,侍奉皇上而得隆恩圣心眷顾。” 亦如当初即将见到海瑞时一样。 严绍庭真诚无比。 而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和海瑞共处的方式。 海瑞脸上有些涨红,慢吞吞的终于还是说道:“其实下官也非执拗,今日圣前……” 严绍庭再一次挥了挥手,哈哈一笑:“先生今日所行所言,不过是为了保全官身,日后巡抚应天,功在黎庶,在下岂会因此而觉得先生便是言行不一?” 这是在说刚刚不久前,海瑞在万寿宫里,将为数不多的心思用在了老道长身上的事情。 可是听到这话。 海瑞的脸却是更红了一些。 严绍庭则是看了看天色,挥臂伸手指向前方的西安门。 “今日先生受封应天巡抚,不日也就要南下应天,想来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在京中落实,譬如张府尹前番去岁督办苏松两府诸多事宜,恐也要交涉一番,不如先生与在下同去顺天府衙?” 海瑞微微一笑,忽然觉得严绍庭这个人除了能够用来借势,其实也能稍稍交往一下。 自己今天受封应天巡抚,也确实是想要找张居正交涉一下苏松两府的事情,只是碍于当初自己和其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不知如何上门找寻。 如今严绍庭倒是主动说了出来。 海瑞立马是欣然接受。 两人便如此并肩而立,同往西安门外走去。 走出去一截后。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其实刚峰先生为官之道如何,在下并不能加以干涉,更不能指摘如何。不过刚峰先生如今骤升应天巡抚,治下江南十一府并一州之地,更是干系南方财税重地,又是陪都所在。莫说陪都那帮开国勋贵人家,便是南京六部五寺三法司等衙门,也是比照京师,其中关系错综复杂。 先生若是不加思量,便莽撞行事,即便是先生是为了应天巡抚治下百姓生机施政,可有句话却不曾错,人云亦云,流言可畏。先生是想要做事,也是心中寄挂着百姓的,若是被这些杂事牵扯,又岂能真的全心全力治理辖下,富裕百姓?” 虽然现在在京中,在大明朝的权力中枢,有严家能为海瑞说话做依仗。 甚至还能从道义角度出发,拉拢高拱和袁炜一同为其说话。 可若是海瑞真要是直接在江南弄得官不聊生,弄得南京城里那帮老少爷们心生不悦,朝廷这边即便有他们说话,可海瑞的差事却不能一帆风顺的办好。 更不要说。 自己还指望着海瑞能在应天巡抚位子上长长久久,最好是一直坐到老道长嗝屁,隆庆上台,等到将华亭徐给彻底扳倒。 海瑞这会儿也相对平静了一些。 他笑着开口:“所以,方才宾客询问下官此次南下赴任时日,其实是想规劝下官。” 严绍庭摇了摇头:“说不上规劝,只是在下还是有一句话想和刚峰先生说的。” 海瑞拱了拱手:“还请宾客开释。”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严绍庭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侧目扫向一旁已经皱起眉头的海瑞。 这样的道理,其实有很多。诸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不过同样的道理,换一句话来说,就是不一样的效果。 他又说道:“为官,亦如是。” 海瑞这时候未曾开口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一些事情。 见海瑞陷入思考之中。 严绍庭这才缓缓说着:“刚峰先生为官已是多年,深知官府衙门之中贪官污吏层出不穷,便是太祖当时刑名严苛,也屡禁不止。刚峰先生胸有大志,可官场蠹虫当真能一扫而空?” 海瑞侧目看了过来。 他的眼里多了几分迟疑和疑惑。 严绍庭笑笑:“在下并非是劝说刚峰先生为官圆滑一些,更非是要刚峰先生违背自己的为人做事原则。在下只是想说,有些事情,非是一日之计,而是需要更加艰苦、更加苦难、更加漫长的斗争,才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而在此之前,却需要刚峰先生能自始至终稳如泰山,不被宵小污垢构陷诬蔑,乃至废黜官身,而空有斗志,却无处施展。” 历史上的海瑞结局如何? 死在任上。 而他所做的努力,随着他的离世,瞬间烟消云散。 让海瑞活的更好一些,官做的更稳一些,官位坐的更高一些。 是严绍庭希望的事情。 也唯有如此。 哪怕有朝一日海瑞官至内阁辅臣。 他依旧还是那个海瑞。 而海瑞。 这个注定了名垂青史的人物。 才能发挥出真正的超越原本历史的作用。 两人此刻不经意,已然是走出了西安门。 见海瑞依旧是沉浸在深思之中,严绍庭便招手叫了一辆马车,拉着海瑞上了马车,报了顺天府衙后,马夫便赶着车缓缓动了起来。 一直到顺天府衙前。 马车停下。 严绍庭拉着海瑞走下马车,走进顺天府衙,海瑞都始终未曾恢复过来。 而严绍庭和海瑞的到来,也立马被顺天府衙的差役入内通报给了张居正。 原本还在担心今日西苑廷议,海瑞可能会受罚的张居正,立马从公堂旁的知府公廨走了出来。 张居正远远的就看到走过来的两人。 他本欲开口招呼,只是看到跟在严绍庭身边的海瑞,沉着那张驴脸,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就沉了下来。 张居正冷哼了一声,还不忘冲着驴脸海瑞冷哼了一声。 “不知严宾客和海御史今日到访我顺天府衙,有何指教?” 话是对着严绍庭说的,但张居正的眼神却是不时的瞥向不发一言的海瑞。 严绍庭却是心里透明。 老张这人啊,竟然也会口是心非! 他笑着开口:“大学士说错了,今日西苑万寿宫廷议,刚峰先生临危受命,皇上赐奉其为应天巡抚,不日便要南下赴任。” “应天巡抚!” 张居正目光一闪,面露诧异,倒是有些欣慰。 只是再看向还是没有恢复过来的海瑞。 张居正又是淡淡一哼。 别的知府可能都不过正四品,但自己这个顺天府尹却是正三品! 他海瑞小小一个正四品的应天巡抚,难道现在还给自己摆谱子了? 严绍庭则是笑着看了眼海瑞,对老张解释道:“方才入宫之时,与刚峰先生说了些话,似乎是让刚峰先生有所感悟,方才一直这般。” 张居正这才了然,也收起了白眼,看向严绍庭:“当真?” 说完后。 他又赶忙补充道:“这厮当真受封应天巡抚?” 自己才不是纠结这个海瑞到底是不是在感悟什么而不曾搭理自己! 严绍庭面带笑容看了一眼身边的海瑞,点点头:“确实如此,旨意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昭告天下。也正是因此,在下方才会同海抚台前来府衙,便是为了与大学士交涉一番苏松两府事宜。” 说着话。 严绍庭见海瑞还是没有从深思感悟之中清醒过来。 他当即咬牙,抬起手臂,重重的朝着海瑞的腰子砸了过去。 “哎呦!” “何人伤我!” 顺天府衙。 海瑞一声惨叫,跳出三丈远,瞪大双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严绍庭和张居正两人,顿时脸上一红。 张居正轻咳一声,挺直腰板看向海瑞:“海抚台,听闻你今日受封应天巡抚,方才前来寻本官,交涉苏松两府事宜?” 瞧着这两人。 严绍庭憋着笑,看向别处。 海瑞则是咧着嘴揉着腰身,眼神不断的打量着眼前两人,推测到最后,他的目光锁定了凶手张居正。 “还请张府尹拨冗,将去岁苏松两府诸般事宜,交与本官。” 张居正点点头:“还请海抚台公廨内商谈此事。” 说完。 他又看向一旁抬头看天,让自己莫名背了一个锅的严绍庭。 “本官往日与海抚台有些嫌隙,既然严宾客今日也在场,便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本官会遭受无妄之灾,被人议论藏私而废国朝公事。” 顺天府衙内。 众多官吏瞅着这边的三人,看的是心惊胆战。 这三个人。 哪一个放出去,那都是能搅动一方是非,惹出惊天骇浪的人物。 现在这三个人聚在一起,眼瞅着还是相互看不顺眼的。 天知道这三个人能相互挤兑成什么样子,能结下怎样的梁子。 那无数的明枪暗箭,杀气腾腾。 众人只是看了几眼局势,便纷纷躲的远远的。 而这边的严绍庭和海瑞两人,则已经跟着张居正走进了公堂旁的知府公廨里。 屋门刚一关上。 “张太岳!你竟然公报私仇,偷袭与我!” “海驴子你休要胡言!分明是……” “刚峰先生,在下作证,方才太岳兄属实过分了些!” “……” “严润物!” “张太岳!我就知道是伱!” “……” “二位兄长莫要动气……万事以和为贵啊!” “看招!” ………… 月票月票 今天还有一章哦,稍晚一点。 (本章完) 第322章 严绍庭竟成第三者 外头八卦的顺天府官吏们,听到屋中那少许有些激烈的动静之后。 开始往外传出,自家府尹和严绍庭、海瑞因为政见不同,互不顺眼,而大打出手,关系愈发紧张。 半响之后。 顺天府衙,府尹公廨里。 终于是…… 只剩下一片急促的喘息声。 严绍庭挡……站在门后,目光瞅着眼前两人。 张居正收拾着官袍,双眼涨红的喘着气,一屁股重重的坐在了茶桌后的主位上。 海瑞则是哼冷着,砰砰作响的平整着衣襟,然后也同样不甘示弱的坐在了张居正对面。 屋内只有两人互不顺眼的喘息声。 严绍庭目光转动,缓步上前:“听闻太岳兄茶道一绝,不知今日能否借刚峰先生的光,吃一杯太岳兄的茶?” 张居正噌的一下抬头瞪向严绍庭。 已经和海瑞友好的交流了一下如何为官。 现在再说真相,已经无关紧要了。 张居正只是冷哼了一声,才低下头开始取出茶具,点上茶炉,准备着冲泡茶水。 海瑞则在一旁斜觎向张居正:“此次本官赴任应天,当初张知府不曾做的事情,本官定是要做的,恐还会涉及不少与张知府有所关联的人,若是张知府心有戚戚,苏松两府的事情便是不愿交于本官,也无妨。” 严绍庭的眼神,就不曾从张居正和海瑞身上移开过。 只见张居正哼哼了一声。 将装着水的茶壶放在了炉子上,而后看向海瑞。 他目光闪烁道:“海抚台几时南下赴任?” 海瑞不由转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只能是无奈的看向张居正,干笑道:“太岳兄此言,方才出宫之时,在下便已问过刚峰先生了。” 张居正眼神一闪而过,点了点头。 他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海抚台此番奉旨入京,昔日诸事,想来陛下已经做了了断……” 说完之后,张居正才重新看向海瑞。 心中一阵思索。 张居正不由冷笑了一声:“应天巡抚,还是赵贞吉就任南直隶巡抚之前的事情。此次海抚台升任担此差事,想来陛下是要海抚台整饬应天巡抚衙门治下府县,为朝廷增添财税。” 此言一出。 闻者如严绍庭,不由看向张居正。 他今天未曾在西苑万寿宫中,竟然能猜出老道长对海瑞真正的期待。 就是为了增添财税! 或许在老道长看来,为官不讲情面的海瑞,能一丝不苟的征缴江南财税。 就算不增加税课,但依着海瑞的秉性,也绝无可能让江南一地继续拖欠税银。 只要江南府县能足数缴纳税银,那对朝廷来说,就已经是增添财税了。 海瑞却是开口道:“今日首辅问策于本官,本官答首辅,上任伊始只办三件事。一为整饬吏治,二为打击豪强,三为安抚贫弱。” 张居正轻咦了一声。 也就是说,海瑞并没有将征缴赋税,作为自己上任应天巡抚后的首要任务。 他不由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看向了已经煮开的茶壶。 张居正白了一眼,将茶壶里的水倒入已经放了茶叶的壶中。 注水、洗茶、刮沫、倒水。 重新注水,冲泡、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而后茶杯金汤荡漾,送至严绍庭、海瑞面前。 张居正捏转茶杯,却是看向海瑞轻叹一声:“海抚台所说三事,本官绝不反驳,如今朝廷积弊良多,已到非改不可之际,正是因此本官今岁奉旨归京,便上疏力陈变法革新。本官这顺天府尹的位子……” 说罢。 张居正自嘲的冷笑一声。 而他的目光,却是幽幽看向海瑞。 当初你海刚峰在苏州府督粮道署,指着我张太岳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我张太岳蝇营狗苟。 如今你可看到了。 本官为了变法革新,已经从大明朝的内阁辅臣,混成了区区顺天知府。 倒是你海瑞。 从小小监察御史,高升应天巡抚。 海瑞嘴唇蠕动了一下,其实他对张居正能上疏力陈变法革新也未曾想到。 但也正因如此,他今日才会对张居正出手。 某种意义上来说。 算是自己对两人之间关系缓和的一个态度。 严绍庭却觉得有些好笑。 这两个人。 干一架,竟然是为了缓和关系。 说出去,谁信? 恐怕外面已经在传,他们三个人死敌的八卦了。 见海瑞不说话。 张居正继续道:“应天巡抚的位子不好坐,等伱南下赴任便会深切感悟。不过如今那个赵贞吉受恩于润物,对你而言定然会有些照拂,再有胡宗宪在京中执掌东南五省,只要你不弄得天怒人怨,也不会有什么事。” 这话倒是和严绍庭的想法一致。 原本的海瑞在朝为官并没有真正的依仗,但现在他的依靠可是不少。 哪怕并不是他希望的。 但确确实实就是如此。 严绍庭想了想,开口道:“依我之见,应天巡抚之位,应天府并非难事,难在苏松两府。” 应天府就算多一个海瑞也无关紧要。 南京城里本来就关系错综复杂。 虽然是陪都,但却是执掌整个长江以南。南京城里的各部司衙门以及那些勋贵,怎可能是一条心。 真正难的是苏州府、松江府这样的地方。 地方士绅盘根错节,而海瑞想要在应天巡抚位子上做事,就必然要对苏松两府下手。 张居正冷哼一声:“还好是应天巡抚,又恰逢有胡宗宪那个五年平倭的军令状。” 说出这话,张居正的眼里闪烁着杀气。 严绍庭和海瑞看了一眼,两人瞬间明了。 按照老张的意思,真要是遇到阻碍难以解决,大不了就用平倭的名头动用兵马强行镇压那帮士绅。 反正应天巡抚提督诸府军务。 而张居正也看向了严绍庭,笑着道:“还有你弄出的那个税兵衙门,现在不就是徐文璧在督办此事?” 海瑞立马眼前一亮,转头看向严绍庭。 他眼里透着热切。 严绍庭却是抬头看向屋顶。 “这屋顶好像有些灰啊……” 张居正眉头一皱:“别说东说西,徐文璧当初就是你给弄去东南的,他现在能有这等权柄还不是因为你?只要你去一道书信,海瑞日后在苏松两府做事,便能畅通无阻。” 万事不如替皇帝收税重要。 虽然税兵衙门如今才设立不久,看起来也是风平浪静的。 但自从徐文璧上任之后,苏松两府却也是因此生出了不少事情。 两府不少人也一如既往的走动关系,往京中送来书信,希望朝廷里的人能在朝堂上说说情。 但是结果很显然。 在皇帝确定将税兵衙门的权柄交给大明的勋贵之后,这帮人那叫一个强硬,且霸占了道理。 大明朝的臣民,该不该交税? 那是必须的。所以不交税? 是要问问税兵手中刀子锋利否? 而徐文璧或许也是收到了京中的消息。 在苏松两府有些反抗之意的时候,他直接拿了几个没有背景还对抗缴税的商贾,直接大兵镇压,该查封的查封,该抄没的抄没。 几番功夫下来。 两府反抗之意,瞬间烟消云散。 和当兵的讲道理? 那真是糊涂了。 而张居正也没有想到,严绍庭如同突发奇想弄出来的税兵制,竟然能发挥这等作用。 当真是惊艳到了自己。 若不是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内阁辅臣的身份,定然是要上疏,将这税兵制推行天下! 不过眼下。 自从回京后所发生的种种,张居正只能将这个心思深藏起来,只待来日。 而经由张居正的提醒,海瑞的眼神也盯上了严绍庭。 严绍庭却是看向了张居正。 半响之后。 张居正才涨红着脸冷哼道:“本官当初与海瑞清清楚楚说过,有事情需从长计议,你甭担心我会上疏,将你提出的这个税兵制,推行天下!” 严绍庭这才面露笑容:“徐文璧啊……我倒是和他也算是熟悉的,定国公前些日子还在和我念叨他这个儿子,写一道书信送过去唠唠家常也是应该的。” 见严绍庭终于是松了口。 张居正竟然是先于海瑞松了一口气。 严绍庭不禁瞪了老张一眼。 你就和海瑞口是心非吧! 这事情一样样的,全都担在我肩上了! 你老张和老海两人的爱恨情仇,倒是要我严绍庭在中间充当那个粘胶了? 我竟成了第三者? 海瑞终究还是性子古板了一些,竟然是拱手道:“下官先行谢过严宾客。” 严绍庭赶忙摆手:“刚峰先生要谢就谢张大学士吧。” 海瑞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立马挺起胸膛。 可是。 海瑞竟然是低头伸手,端起了茶杯,滋溜的吸了一口茶水。 张居正顿时猛翻白眼。 这厮活该招人嫉恨! 屋中。 海瑞滋溜滋溜的喝着茶,大概是因为张居正茶道确实一绝,他竟然是自顾自的提起茶壶为自己倒茶。 张居正看了两眼。 没眼看。 这人就没品过细糠! 张居正看向了严绍庭。 他目光幽幽。 “听说……” 严绍庭立马向后挪了挪屁股。 光看张居正的脸色和语气,就知道这厮屁股里没夹着好屁。 果然。 张居正幽幽开口道:“最近南边来了不少消息,最近海上似乎颇为不太平,但是说来也是奇怪……” 说着话,他还不忘摇了摇头,嘴里啧啧作响。 一副颇为难解的模样。 严绍庭却是目光一紧。 张居正反倒是笑着说道:“说起来也是奇事,海上似乎是生出了不少海盗,对那些插着对外商号旗号的满载货物的我朝及外商船只,不惹分毫。但是那些没有拿到对外商号旗号的商船,却是频频洗劫。” 海瑞终于是在一旁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直愣愣道:“想来是因为那些不曾被洗劫的商船,不光是有我朝对外商号的旗号,还有水师战船护卫。” 说着话,海瑞转头看向严绍庭。 他面露笑容:“说来这事也是严宾客当初在圣前提议的,我朝如今开海一事,就是严宾客全力促成,水师战船护卫商船也是严宾客谏言而成。如今看来,倒确确实实是利国利民的善政好事。” 严绍庭心里装着明白,却是面色凝重,随后连连摇头摆手。 “开海一事不过是顺势而为,国朝当下,非开海而不能再增财源。” “不过水师战船护卫,如今看来也确实起了作用。” 张居正在一旁哼哼着。 他忽然开口道:“真不是你!” 严绍庭当即双手拍在桌子上。 嘭的一声巨响。 不光是将正在继续喝茶的海瑞吓了一跳,杯中茶水打湿了官袍。 就连外头隔着远远,打量动静的顺天府官吏们也是一惊。 众人面面相觑。 “里头怎么还在闹啊?” “这又是谁发飙了?” “盯紧了,要是真打起来了,咱们可都是顺天府的人,绝不能让府尊吃了亏!” “对!都盯紧了!咱们顺天府绝不吃亏!” “绝不!” 屋内。 严绍庭拍了桌子上,便双眼怒视张居正。 他这幅模样倒是吓得海瑞不轻,赶忙放下茶杯,随时都准备出手拦下要大打出手的严绍庭。 张居正却是临危不乱:“这件事除了你,我想不到旁人,尤其是你和那个西班牙商人柏富贵的关系,你那个对外商号的事情!” 严绍庭却是冷哼一声:“此事与我绝无干系!可是有人要借此事暗中中伤于我!” 说完后。 他还不忘气鼓鼓的冷哼好几声。 张居正却是安静了下来,好一阵打量着严绍庭。 然后疑惑道:“真不是你?” 严绍庭摇了摇头,随后深深一叹:“不过……” 张居正立马双眼亮起。 只是严绍庭却是摇头道:“不过我严家如今倒是也在做些海外的买卖,借着开海的东风,准备在南洋沿海寻些好地盘,若是能占下来,日后也能多些进项。” 一半真,一半假。 很多时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见严绍庭如此坦白。 张居正倒是真的收起了心中的质疑,而后摇头道:“你严家又何必掺和这些事情,外头的地盘再好,也是鞭长莫及,反倒是会因此,可能招致旁人诽议。” 见老张开始信以为真。 严绍庭却是脸色更加无奈。 他连连摇头:“虽说如此,可一大家子难免意见不一。加之我与那帮外商往来,对海外了解愈发详细,深以为然明晓了一个事实,此时不为,恐会让我大明子孙后人唾骂不断!” 张居正当即眉头一跳。 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猫腻! 他当即起身,从海瑞面前抢回茶壶。 然后为严绍庭换了一杯热茶。 张居正有些眼巴巴的看向严绍庭。 “海外之事竟能有如此干系?”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百万字总结感言 不知不觉本书也到了总字数一百万的关口。 心中颇多感想,加上剧情要进入下一个阶段,所以思来想起还是写一下百万字总结感言吧。 这本书从今年4月3号发书,5月15号上架,再到今天7月31号,粗算历时四个月120天,平均下来就是每天更新8000+字。 在起点越来越卷的当下,这一组数据算不上亮眼。 但是我想,也很少有人能这样吧。 更何况从5月15号上架开始,便是连续两个月的日更一万+,若不是这個月一直身体不舒服,失眠、吃药、住院、输液,反复不停的检查,其实这本书的字数应该会比现在还要多。 实在是身体扛不住了,无法再做到日更一万+。 我也知道欠了老爷们很多章,估算也有十几二十章了,但现在身体实在扛不住天天高强度写书,毕竟命重要。 能不能还清?我不想说假话,不敢保证,实在惭愧! 这几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保证休息,要避免过劳,要慢慢调理。 加之这本书已经百万字了,剧情越往后就会越难推演,写的也越发艰难,所以后续可能很少会日更万字了。 但我尽量维持在日更两章八千字左右,如果状态好的话,偶尔会加更。 然后我能稍微有点时间做一些有氧运动调理身体。 接下来就是说一下剧情上的事情吧。 前期因为要各种铺垫,所以可能会显得剧情推进的很慢,但一样样的伏笔和改革准备都已经埋下去了。 所以后续的剧情会推进的相对快一点了。 嘉靖朝是这本书最大的亮点,但该结束的时候也会结束的,转而进入到隆庆朝。只是我还不确定需要多少字来完成嘉靖朝的剧情,有可能是五十万也有可能是一百万? 毕竟海瑞的治安疏还没有写,这会是一个很大的剧情点。再加上,老道长会以怎样的场面驾崩,其实也一直在构思,毕竟老道长这个人设确实很厉害,总得要写好了。 后面的隆庆寿命很短,历史上也只当了短短六年的皇帝。 当然,众所周知的,隆庆是个……女色爱好者…… 所以这一阶段的剧情,基本已经是想好了,到时候写完就会过渡到万历朝,也就是本书最后一个阶段。 零零散散的说了这么多。 其实只是想说。 感谢各位老爷们的大力支持,才能让肉丝米面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成就。 愿诸君安康! 敬上! 第323章 传出去,润物不举! 对于海洋。 中原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充满了敬畏的。 海上的惊涛骇浪,一个浪头就能将整条船卷入海底,让中原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直到太祖高皇帝创立大明,中原人才开始在前宋、前元的基础之上主动的去接触海洋。 直到太宗文皇帝历经四年靖难,入主南京,登基称帝,大明便在很短的时间里建立了一支庞大到举世无敌的远洋舰队。 那时候的大明。 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能征服海洋的海军。 帝国的威严也真正的宣扬至万里之外。 只是。 因为种种众所周知的原因,刚刚才走上正途的帝国海军,很快便退步回了只能固守内水,乃至于沿海节节失利的水师。 也因为这些原因,中原人对海洋以及海洋那一边的世界,有所知晓却又并非全知全晓。 就如张居正。 他知道海外有着无数的珍奇,也有着无数的利益。 但是和跨海而出的风险相比。 肃清沿海,就显得更具有性价比了。 反而是海瑞,因为当年在福建为官,近年又在浙江和南直隶当差做事,对海外的了解比之张居正要更多一些。 “海外诸国比之蛮夷不让分毫,不通礼仪,上下只知逐利且贪婪无比,却也因其蛮夷而野心勃勃,皆以自身武力而示人。” “我朝可与之往来贸易,却也要妨碍其野心兹大而犯我朝边境。” 说到此处。 海瑞侧目看向因他这番话而面露怪异的严绍庭。 他笑着说道:“不过严宾客今年谏言开海,促成水师打造战船,实乃明智之举。我朝以王道而行,手中却不可无金石利器。若有野心吞天之辈,敢仗器而来,我朝便能以泰山之势而镇。” 张居正还在满脸疑惑。 严绍庭却是心生意外,没成想海瑞竟然对海事能有这等见解。 这可是意外收获。 他点了点头:“刚峰先生所言不错,以我与那柏富贵往来所知,当下欧逻巴诸国纷乱不休,却也野心颇大。一旦欧逻巴诸国纷争停歇,而他们海上商船、战船修造技艺跃进,恐怕我朝沿海届时便不再是倭寇袭扰,而是这些泰西诸国来犯了。” 张居正则是如同大多数的中原官员一样,面露震惊和质疑。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质疑道:“欧逻巴诸国之患难道还能胜过倭寇?” 严绍庭冷冷一笑。 何止如此? 那可是百年屈辱! 他冷声开口:“倭寇不过欺软怕硬之贼,犹如门前犬牙,只消狠狠迎头一击将其打疼,便能老实服帖。但我观泰西诸国之人,却是野心勃勃。当下我朝强盛,方才平心静气与我朝往来贸易。可一旦我朝式微,而泰西诸国强盛,则必然来势汹汹!” 那是一个几千人就能压着数万、十数万人打的惨烈时代啊! 张居正却被严绍庭这番话吓到了:“岂能当真如此乎?” 海瑞却在一旁帮腔道:“外族无有圣贤,便如蛮夷,若有机会岂会不犯我边疆?” 严绍庭点头道:“太岳兄还需知晓,这么多年以来,我朝与外往来贸易,皆为我朝得利,若换论于太岳兄,岂能甘心如此?一旦我朝式微,太岳兄若为泰西之人,可会来犯而取其利?” 海瑞是从人性上说。 而严绍庭则是从最简单根本的利益上来说的。 张居正目光闪烁。 半响之后。 他才缓缓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 严绍庭目光如炬,沉声说道:“天下无有千日防贼之说。此时我朝势大,水师战船即便不如成祖、宣宗之时,却也非泰西诸国能与之比拟。 而今我朝已然开海,国朝得利,水师打造新船,我等人家出海,自当如行兵法,抢占兵家要地,控扼于海外,而拒贼患于国朝之外。” 说完话。 严绍庭便想起来,老张日后的变法全部都是围绕着国内进行的,并没有涉及到外部。 最多的也就是对九边的整顿。 而这依旧是因为大明的路径依赖,觉得敌人只会是从北边过来。 可就算如此。 大明也错误的忽略了东北方向。 或者说,当大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无力回天。 张居正陷入了好一阵的沉默,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副巨大的海图。 敌人若是从海上而来? 他不由肩头一震。 若当真如此,朝廷短时间根本就扛不住。 边海地带必然会节节失利。 他目光一闪而过,立马看向海瑞,最后又看向严绍庭:“所以这一次海瑞赴任应天巡抚……” 严绍庭尚未开口。 海瑞便解释道:“今日本官升任应天巡抚,也确为严宾客在皇上面前举荐。” 张居正点点头,目光却一直盯着严绍庭,皱眉道:“你没对他说什么?” 随之这话出口,海瑞也侧目看向严绍庭,面露疑惑。 严绍庭还有什么话是要对自己说的? 而严绍庭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当下还不必担忧,只是防患于未然的意识却需要有的。” 张居正却不大认同。 他看向了海瑞:“海抚台此次赴任应天巡抚,定要去南京城外龙江造船厂好生看看,若是能让水师多打造出一些更强的战船,方才是正道!” 他这话,海瑞听明白了。 但海瑞却是摇头道:“我听闻,龙江造船厂昔年多数图纸,如今已经不知所踪,朝廷这些年所打造的水师战船,也一直不曾有过改进。” 张居正当即冷哼一声。 在面前两人的注视下。 他冷声道:“东南临海,历来造船蓬勃,过往无有图纸,如何造出宝船、福船?海抚台此次赴任应天巡抚,乃执掌江南十一府、一州之地,军政在握,难道还怕打造不出更好的战船?” 严绍庭则是笑眯眯的在一旁嘀咕道:“船嘛……总是能越造越大,越造越强的。” 或许该让小舅子派人去一趟华容县。 看看传闻之中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瞧一瞧当年那些造船图,到底是不是被某些人给藏了起来! 而张居正这时候却已经转口道:“此次海抚台赴任,苏松两府……” 海瑞立马回道:“张府尊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说。”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头。 海瑞却是笑了笑:“徽州府清查人丁户籍,本官此次赴任应天,亦会再行清丈徽州府田亩之数。而至于苏松两府……” 海瑞闭上了嘴。 只是给了张居正一个平静清明的眼神。 张居正看了看,也只是面带笑容,不发一言。 严绍庭在一旁瞅着这两人,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既然无事,那我可得回去了,今日李太医入城,家里头还有事。” 跟张居正、海瑞这两人待在一起,严绍庭觉得自己都变得无趣起来了。 这两个人。 一个是心里装着天下,一个是心里装着百姓。 实在无趣! 嘭! 一声巨响。 顺天府衙,知府公廨的门,被重重打开。 严绍庭满脸愤怒的从里面冲了出来。 紧随其后,就是黑着脸的海瑞拂袖而出。 一时间。 无数道目光,从府衙各处角落里探出。 “道不同!” “不相与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低喝声,从公廨里传了出来。 外头那一颗颗看八卦的脑袋,瞬间一缩。半响后才又重新一颗颗的伸出来。 便见严绍庭大跨步的往衙门外走去,而海瑞更是冲着地上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看来是聊的不甚平和啊……” “不过看这模样,恐怕还是咱们家府尊说过了他们两。” “那是必然!” “府尊何等人?” “岂能是严绍庭和海瑞能比的?” 而至于在议论之中,已经输给张居正的严绍庭、海瑞两人,已经是气冲冲的出了顺天府衙。 原本严绍庭还准备喊上海瑞一同回严府。 但海瑞却借口无有拜贴,不好登门,自去会同馆居住了。 对此严绍庭也没有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张居正要走一条艰难无比的路,海瑞也要走一条艰难险阻的路。 自己要走什么路? 一条从未有过的路! 一路想着,严绍庭也就回到了家中。 这时候严府已经忙活了起来。 今天府里上上下下早早就知道了,鼎鼎有名的杏林圣手李时珍太医入京了。 为的。 自然是给自家大少爷诊脉的事情。 为什么诊脉? 老严家到了需要四世同堂的时候了! 而至于李时珍是什么人? 其实不用多说。 那就是圣手! 见到严绍庭回来,严虎立马满脸谄媚的凑上前:“大少爷,前头的管事已经派了人去码头上接李太医回府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 严绍庭点点头:“爷爷也快下衙了,到时候让李太医先给爷爷看看。” 严虎却是笑呵呵的,不当回事,而是转口道:“少夫人那边昨儿个就去了消息,想来应该也快要入城了。” 催生啊! 现在严家不光是老严头在催,老小子在催,就连这个狗腿子也开始催了。 合着老严家是有金山银山,还是皇位要继承啊。 不过这种想法,严绍庭也只能是想想。 毕竟这时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自己和大妹子也一直辛辛苦苦的,却不见动静,说起来严绍庭自己也有点慌。 现在被严虎这么一个劲的暗示,严绍庭反倒是罕见的开始紧张了起来。 别真是自己的问题吧? 严绍庭处在这种没来由的紧张中,一直等到那身形干练,虽然已经上了年纪,气色却格外红润的李时珍。 年近五十的李时珍被严家仆役恭恭敬敬的请进了严府。 因为老严头还没有下衙回家。 于是顺理成章的。 严绍庭就站在了已经将药箱子打开的李时珍面前。 “久闻李先生鼎鼎大名,令人神往,今日能请得先生入京,实乃鄙府之幸。” 即便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太子宾客,但严绍庭还是站在李时珍面前,恭敬行礼。 李时珍倒也有些意外,不曾想堂堂严党嫡系,竟然还能如此有礼有节。 他当即站起身,就要拱手还礼。 严绍庭却是更快一步,上前伸手托住了李时珍的双臂,笑着说道:“先生之才,乃是悬壶济世之功,乃功德无量,在下岂敢受先生的礼?” 李时珍目光闪烁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倒是老朽失礼了。” 说着话的功夫,这位医道圣手却是已经不经意的摸到了严绍庭的手腕上。 严绍庭顿时心中一紧,就要开口。 李时珍却是伸手嘘了一声:“此次入京,乃为胡部堂所托,所请之事老朽业已知晓,宾客不必多虑,还请入座。” 说着话,李时珍的手却不曾离开严绍庭的手腕。 等到严绍庭坐下后,李时珍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弹了弹,然后收回手,又开始看向他的脸颊。 “烦请宾客伸舌。” 严绍庭心中怪异,却还是听话的伸出舌头。 李时珍定眼瞧了一眼,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看着这位圣手在打量自己。 严绍庭试探着小声开口:“不知先生可知昌平书院……” 不等他话说完。 李时珍已经开口道:“宾客身体并无问题,根骨刚韧,肝脾康健,心肺强劲,肾水充盈。至于子嗣之忧,还需等老朽看过尊夫人的脉,才能知晓。” “少夫人回来了!” “少夫人回来了!” 严虎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在得到李时珍确认后的严绍庭,心中已经是松了一口气,朝着李圣手拱了拱手,方才走出屋子。 外头。 陆大妹子却是满脸焦急,却又故作镇定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上前,握住大妹子的双手:“放心吧,没事的。” 陆文燕却是哼哼了一声,倩目白眼:“妾身是担心您的……” 这娘们竟然在质疑自己! 当真胆大! 严绍庭当即一瞪眼:“李太医看过了,你家夫君强如牛马!” 陆文燕双眼笑如月牙,伸手掩着嘴:“您就是只驴子……” 驴子? 那不是张居正说海瑞的词? 严绍庭还在疑惑为何这娘们说自己是驴,但陆大妹子已经是轻盈盈的带着随身的婢女进了屋中。 严绍庭当即跟在其后。 屋中。 李时珍照旧是一套望闻问切。 最后在陆文燕担忧的目光注视下,面露笑容。 严绍庭心中一跳。 不会是以前一直没有,这回儿李时珍刚来,大妹子这脉象就有了? 而李时珍也没让小夫妻两人久等。 他笑着开口道:“宾客,尊夫人身子更是康健,无有隐疾。” 随着李时珍给出诊断,陆文燕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严绍庭却是皱眉道:“那为何……” 李时珍笑着摇头道:“此事皆为缘,不可强求,当以顺其自然。不过我见宾客似是心神操劳远甚周身,老朽开一剂方子,宾客可让家中人按方抓药煎煮,每日睡前服用,可缓解心神之劳。” 说完后。 这位当年明明是太医院太医的李时珍,目光却是深深的看向严绍庭。 而在严府巷外。 那些个一直暗中盯着严府的人。 却是因为李时珍入了严府,生出无数猜测。 当看到有严家仆役,手中拿着方子出门。 结合今日此刻严府只有严绍庭在,以及不久前从昌平回城入府的陆文燕,各方消息综合到一起。 消息很快就传向了四面八方。 惊天大消息。 严绍庭有疾。 似不举! “快,将消息传回给东家!” “让人将严府的消息散出去。” “严润物不举,明日务必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此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24章 徐阶也要搅风搅雨了 严府。 小夫妻两在得到李时珍的保证之后,终于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既然不是他们夫妻两人的问题。 那就是时机未到。 老严头想要老严家四世同堂的希望,也就能继续进行下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按照李时珍的说法。 其实晚一些更好。 毕竟子嗣绵延一事,还是得要有个好的身子骨。 除了给严绍庭开了一个安神的方子外,李时珍对陆文燕的叮嘱就是当下一切都不需要改变,继续保持就好。 这在严绍庭看来,就是要让大妹子继续做事,借以锻炼身体。 陆文燕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大概是因为心头那块阴云消散,如今这位已有诰命在身的老严家当家少夫人,竟然是罕见的要自己亲自动手做几道菜,用以款待李太医。 而严绍庭则是陪着李时珍,趁着等待老严头下衙回家的时辰,闲聊了起来。 “宾客的意思,是想要在昌平书院开一门医术课?” 品着茶,李时珍笑着询问了起来、 对于严家今日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李时珍很是满意。 所谓医者。 除了望闻问切病人病症,也能看一个人的秉性。 至少在李时珍看来,今日把过脉的这个严府年轻人,是个秉性纯良的。 更不要说,对方提出来的这个建议了。 严绍庭点点头:“先生有所不知,昌平书院尚未建设之初,本意便是为了能让昌平百姓子弟日后能有一门安家度日的手艺。只是时运所致,得聂老先生三人垂青,书院才有了圣贤经学课业。只不过,书院设立之初的本意,却从未更改过。” 李时珍面带疑惑:“只是这医道……” “先生之虑,晚辈明白。医道浩瀚,非自幼学习不可成才,医理药理更是有无数前人积攒,非有天赋者难以进学。” 严绍庭缓缓说出李时珍的顾虑。 但他想要的却是另一回事。 既然这一次老严头能让胡宗宪出面,将李时珍给请到京师,自己岂能这么轻易就让李时珍这等人物离开? 怎么也得给老李留在昌平,为其养老送终。 自己可是相当敬老爱幼的! 李时珍笑着点头:“宾客所思,欲为昌平子弟多些手艺,自是功德无量。而如今昌平,老朽入京之际,也多有耳闻,此地于宾客之手,已成首善之地,民风淳朴。老朽非是藏拙不愿倾囊相授,而是医道如宾客所言,艰难无比。” 其实。 若不是自己对昌平有所耳闻,光是胡宗宪的邀请,自己就当真愿意给前头那么些年被天下人唾弃的严党看病? 严绍庭却是伸出双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圈。 “先生有所不知,晚辈想要在昌平书院开的医术,非是先生所想的那些,而是另一种方式和效果。” 在知道李时珍要进京之后,严绍庭就专门去太医院逛了一圈。 然后才知道。 所谓外科手术,所谓的解刨医治,当下就有一套已经成熟的理论和工具。 类似于后世的手术钳、手术刀之类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有出土可自行查找)。 在李时珍疑惑而又好奇的目光中。 严绍庭笑着说:“晚辈所想的,是先生能否在昌平书院,授业医道之急救与外伤之术。” 随着他这话一出口。 李时珍也果然是医道圣手,当即挑眉道:“宾客要用于军阵之上?” 见李时珍立马就能反应过来。 严绍庭当即拱手回答:“确实如先生所言,晚辈是想要整理出一套可行之法,能用于军阵急救。诸如将士四肢外伤,以及体表伤口,能快速止血缝合并加以消毒防止发炎化脓。” 其实战场上的伤亡,更多的都是战争之后产生的。 战场上,立时死亡的将士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受了伤而无法得到充分医治,在战争结束后因为种种原因而一步步走向死亡。 即便不死。 可能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而落下残疾。 只是不经意间,他却是将一个个新鲜的名词脱口而出。 李时珍眼神中,更是渐渐多了几分重视。 他更是心中惊叹,自己这一趟回京,看来还有更大的惊喜。 而这个惊喜,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李时珍也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好!敢问宾客,何为发炎?又何为消毒?” 严绍庭愣了一下。 自己刚将这些都说出来了? 随后。 他便立马用上了万金油的理由。 “只是晚辈在朝为官,因为还兼办和欧逻巴诸国往来贸易的事情,因此与诸国商贾往来也多了些,这些都是从他们那里听闻得来。” 寻了一个由头。 严绍庭继续道:“所谓发炎,其实就是体表出现伤口,会因为空气中某些我们看不见的病种而导致伤口生变,发炎继而化脓。所以,需要用一些药物对病患所处区域以及伤口消毒,防止发炎化脓。” 经过严绍庭的解释,李时珍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欧逻巴诸国也已知晓,这空气之中也有病种。倒是这发炎的说法却是头一次听,想来就是我中原医道在伤患之处流脓前的说法了。” 严绍庭却是一愣。 怎么听着李时珍这话,空气中的病菌问题,中医早就知道了? 见严绍庭面露诧异。 李时珍笑着说道:“知道是一回事,但却不知究竟是为何物,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才是难处。” 从古至今,医道上多少遗憾。 李时珍轻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随后他才看向严绍庭,重新露出笑容。 “不过宾客能有此心,要在昌平书院开设医道急救之术,倒是好事!” 说到此处。 李时珍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若是宾客有意,老朽倒也愿意教授愿学之人,只盼能让这世间少些病痛。” 这是同意了? 严绍庭满脸笑容:“先生能同意,那感情好!我与诸多外商往来,知晓消毒可用那反复蒸馏出的高度酒,也知有一物名为放大镜可让人窥探过去不可见之物。若是先生愿意留在昌平书院,教授天下愿学之人,晚辈必将全力以赴,只为天下人能少些病痛!” 李时珍也没想到,在听到几个新名词之后。 竟然真的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高度酒是什么? 放大镜又是何物? 李时珍心中悄然生出一个想要求解的虫子,勾心的想要一探究竟。 两人随后针对昌平书院医道急救课业展开了更加深入的交流。 不多时。 老严头也到了下衙回府的时辰,严绍庭和李时珍之间的交流才算告一段落。 而在顺天府衙。 严府巷的消息也早就传了过来。 “严绍庭有疾,似不举?” 拿到消息的张居正,脸上带着可谓是精彩绝伦的表情。 他当即走到外面。 “来人啊!” 几名府衙官吏快步上前,拱手抱拳:“府尊。” “替本府去寻些方子,抓了药送去严府巷,以表我顺天府的心意。” 在场众人也已经听闻了严府巷的八卦。 现在再看自家府尊的话。 那方子,定然就是能医治严绍庭不举的方子了。众人憋着笑,想笑又不敢当着张居正的面笑,只能是一个个低下头拱手领命。 自家府尊,当真是报仇不隔夜。 今天才和严绍庭、海瑞起了冲突,这会儿就因为刚传出来的消息,特意送药去严府。 这不是让伤口上撒盐? 而在家中,等李时珍为老严头诊完脉之后,不曾听到老严头有什么暗疾,严绍庭为此大松了一口气。 只要老严头活的长长久久,严家的影响力才能一直保持。 只是不等自己放下心来。 顺天府送药的人就到了府上。 放下药,将张居正的话带到,便急匆匆唯恐被打的逃离严府。 严绍庭一阵不解。 然后想明白了,才追着冲出府门。 外面已经是空无一人。 但严绍庭还是对着空荡荡的严府巷怒吼一声。 “张居正!” “我与你势不两立!” 张居正送药,严绍庭府门怒骂。 一时间成了京师里头的热点新闻。 至于说严绍庭到底是不是因疾不举,谁也不清楚。 但这不妨碍京中好事者嚼舌根。 人们总是这样。 尤其是官场上的人,既然律法之内无法攻击干掉你,那能恶心就要狠狠的恶心你。 至于严绍庭和张居正的矛盾,则是伴随着版本越来越离谱的流言,传的到处都是。 然而就在这个时期。 谁也不知道为何,内阁次辅徐阶,忽然就大发雷霆。 那是严绍庭传出似乎因为有疾而不举,被张居正去遣人送药上门狠狠羞辱之后的某一天。 徐阁老兼管吏部事,便去了一趟吏部。 在一番巡查之后。 吏部尚书郭朴,左侍郎李春芳被徐阁老当众叫到了公堂之上。 公堂上。 周遭鸦雀无人。 徐阶双手按着桌案,站在公案后。 郭朴和李春芳则是站在案前,几名吏部胥吏则是跪在两人身后。 周围的吏部官员们皆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任谁都看得清楚,徐阁老脸上那阴沉沉黑压压的神色。 这帮人怎么就惹到徐阁老了? 众人心中猜测无数。 而在一阵沉默之后。 砰的一声。 徐阶双手高高抬起,而后又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他抬起头,双目怒视眼前的吏部尚书郭朴。 “国朝当下诸事繁杂却又皆干系社稷,千难万阻,却任谁也不敢懈怠。” “伱郭朴执掌吏部,古称天官,乃百官之首,却不知秉公执法,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尽心当差做事。” “时下两京一十三省,官缺何时能补齐?” “朝廷整饬吏治,所查不法官员,何时能裁定罪责?” “这吏部公衙内,几只小小胥吏,竟然敢聚众赌博,如此懈怠。” “你郭朴,还想不想干了!” 郭朴那是满脸的沉重,好端端的徐阶不在文渊阁待着,跑来了吏部。 你来也就来了,翻箱倒柜一番,竟然就找到了这几个人在衙门里聚众赌博。 天爷爷的。 这几个人自己都没见过,更不要说自己治下,竟然能出现赌博的事情了。 可是不等郭朴开口解释。 徐阶便是猛的一挥手:“什么都不要说了,来人啊!将这几名胥吏拖出去,狠狠的打!” 随着徐阁老话音刚落,便有一队兵丁走了进来。 这些分明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只见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将那几名吏部胥吏拖了出去。 不多时。 外面便传来一阵棍棒声,伴随着一道道凄惨的叫喊声。 而后又过了一阵。 有人进来禀报。 那几名胥吏竟然被生生打死了。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吏部衙门里所有人齐齐的后背发凉冒出冷汗。 只是徐阶又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训斥了执掌吏部的郭朴一顿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便拂袖离去。 被落了面子的郭朴,也只能是生受着。 谁让人家是内阁次辅,而现在严嵩在内阁已经不怎么管事,徐阶已经是名义上的首辅了。 只不过没多久。 外面便传来了消息。 徐阁老接着又巡查了六部五寺三法司。 更是找出了不少错漏的地方,亦是如同在吏部一样,当众将各部司衙门的堂官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甚至于,就连礼部尚书严讷,大理寺卿迟凤翔等人,也被徐阶不留情面的当众责骂。 一时间。 整个京师朝堂都不知道徐阁老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之间竟然这般大发雷霆。 而当严绍庭收到消息,看明白事情后,也是被惊的满脸雾水。 只不过他现在带着李时珍在昌平,一时间却是赶不回京中。 将手上的消息递给徐渭。 严绍庭双手枕着脖子,就靠在了身后的躺椅上。 “咱们这位次辅啊,看来是也想在京中搅风搅雨了。” 徐渭快速的将讯息看完,而后眉头皱紧。 他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实在看不懂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看不懂就对了。” 严绍庭冷笑了一声。 因为自己现在也看不懂徐老狗弄出这些事情,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徐渭则是眯着双眼说:“不过他既然是在京中搅动风雨,那目的想来也是落在京师之内。只是这件事情,却不好提前查明白。” 严绍庭哼哼着站起身背过双手。 “那就等!” “等着看他徐阶究竟要搅出怎么的风雨!”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25章 谁是徐阁老的小宝贝 对于徐阶突然在朝廷里冲着所有人发难。 京师里也是众说纷纭,揣测的方向也是各不相同。 而在严府。 却相对保持着沉默,不曾有风声透漏出去。 甚至就连在工部当差,如今还住在玉河桥那边的严世蕃,哪怕是当日徐阶在工部衙门也是发了一通火,惩治了几名工部的小吏后,严世蕃也没有当场发飙。 按照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事后,严世蕃也只是在工部出了些银子,让工部上上下下的官员和胥吏们,当天下衙后再去吃酒。 经由严家对这件事情保持着低调的态度。 以至于京师里在对徐阶此般举动有着诸多猜测之际,人们也愈发相信,首辅严嵩真的是生出了要退下来的心思。 若不然。 怎会容忍次辅在朝中各部司衙门如此胡乱。 对。 没错。 当下人们虽然猜测无数,但却又统一默契的认为,徐阁老是在胡闹。 “孙儿和徐先生商议后觉得,徐阶这番动作反倒不是胡闹,而是明显深思熟虑过的。” 严府巷里的人家。 书房中,严绍庭为老严头送上一杯沉着多金瓣菊的茶水,而后侧目看向一旁已经喝了起来的徐渭。 暑去秋来。 该消火的时候,还是要注意降火去躁。 严嵩靠坐在开春转夏之际就取走了那张白虎皮的太师椅上,双眼笑眯眯的,端着茶杯轻轻嘬了一口,神色显得很是惬意。 他放下茶杯,目光从徐渭脸上扫向自家大孙子。 “为官四十载,岂有胡闹之说。” 严绍庭目光转动,沉吟片刻才说:“当下看来,倒是有一种可能。只是若真是为此,却又显得手段粗糙了些。” 严嵩很配合大孙子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哦了一声,问:“是何可能?法子粗糙与否无关紧要,只要出发点无错,那么就无人能与之指摘,能达成目的即可。” 严绍庭嗯了声,说:“当下朝廷正在整饬吏治,这件事情还是高拱在负责督办,吏部尚书郭朴从之,而郭朴则是与袁炜私交紧密。这一次徐阶也是先从吏部开始出手,孙儿以为他可能是要想借此,搅了朝廷整饬吏治的事情。” 屋外。 响起了几息已经不那么聒噪的蝉鸣。 再有几日。 这些蝉,就会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书房里。 严嵩却是眼中精光一闪。 他的眼神也少了几分祥和,而多了些锋锐。 “搅了整饬吏治之事?” “呵!” 虽然严嵩说的时候,是个反问句,但其语气却是充斥着讥讽。 尤其是最后一声呵。 声音出来时,严嵩便嘴角一扬,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目光垂视。 严绍庭小声道:“事情闹大了,吏治上可能会出现矫枉过正的话来。朝堂之上的官员本就因整饬吏治而人心惶惶,若是再另加强压,恐怕诽议更大,到时候说不得又要闹到皇上那里去。” 一旦老道长因为这些朝堂之上的琐碎事,而被闹得头疼不已。 那么对老道长来说。 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 那就是让问题不存在。 只要朝廷停办整饬吏治,问题自然就能迎刃而解,那些会在皇帝耳边聒噪的官员们,也会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严嵩却罕见的对大孙子的见解摇起了头。 在严绍庭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 严嵩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若是将徐华亭只想的这般简单,那你就还是太年轻了。” 严绍庭侧目看了眼徐渭,而后拱手颔首。 严嵩随意的摆摆手,继续笑着道:“搅动吏治一事,恐怕也不过是他真正目的下顺带手的事情。至于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想做什么?” 严绍庭顺口而出,面带好奇。 严嵩却又摇了摇头:“你爷爷可不是他徐华亭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晓他想做什么?” 罕见的。 老严头竟然也会开起玩笑来。 不过很快。 严嵩便收敛笑声:“只不过想来也要不了多久,这个徐华亭就会对最近做的事情上疏奏明陛下,到时候也就能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严绍庭想了想也就没再多言。 毕竟按照规矩来说,他徐华亭现在给朝廷弄出这么多事情,必然是要上一道奏疏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目的。 朝廷不是菜市口。 可以由着谁就真的这么胡乱的来。 哪怕是如今首辅半隐退情况下的帝国次辅,也不能无视明面上的规矩。 见老严头已经有了些困意。 严绍庭便搀扶着老头子到了窗下的软榻上,而后才蹑手蹑脚的带着徐渭退出书房。 出了书房。 严绍庭抬头看向清朗的天空。 “南边可能出了点问题。” 徐渭目光一紧:“南边?” 严绍庭点点头:“之前和海瑞借口交涉苏松两府之事去顺天府衙的时候,张居正也不知从何处知道的,竟问了如今东南海外海盗袭击未被水师战船庇护、未悬对外商号旗帜的商船一事。” 徐渭顿时双眼一震。 只不过很快,他便面露笑容。 “这件事情如何都扯不到宾客身上,海盗虽然是贼却不是傻子,如何敢去劫掠被朝廷水师战船护卫的商船队?” 严绍庭背起双手缓缓迈出脚步,侧目看了徐渭一眼。 徐渭轻步跟上,低声道:“张居正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在这些事情上敏锐一些也是正常,不过想来宾客当时就已经打消了他这个猜忌。” 严绍庭却是摇头道:“这件事情必须要尽快划清界限,我们再也不能出手,更不能与之联系。” 徐渭点点头:“那就从藏下去的人里面选一个出来?” 对于徐渭的询问,严绍庭没有立马给出回答。 两人相对无声,默默的走出老严头的院子。 穿梭在严府一座座院落之间。 不知不觉,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前府。 眼前豁然开朗。 严绍庭轻声开口:“多选几个送去南边海上,寻了机会让海上的和柏富贵那帮人也彻底切断联系。” 徐渭目光一颤。 只是瞬息间,他却想到了很多事情。 严绍庭却是侧目笑着说道:“等安排的人掌握住了,就让他们走的更远一些执行计划。” 这是说那些在海上洗劫不曾出银子请水师战船护卫的商船的海盗船队。 虽然事情不太可能扯到自己身上。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要让自己人安插过去,一步步掌握整个海盗队。 徐渭却有些迟疑:“海外千里万里,鞭长莫及,虽然他们家人都在昌平,可若是……” 他是在担心那些已经被藏下身份的人,一旦出了海手上掌握了权力,难免会生出叛变的心思。 严绍庭却是不曾在意:“所以要你多派几个人过去,他们这些人世居昌平,家人都在这里,独身出去相互牵扯,若是当真尽都生出异心,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徐渭亦是终于露出笑容:“那倒也不至于,谁也不可能放着当下的好日子真就不过了。不过若是如此的话,还得要和他们说明白了,间隔几年就换一批人过去,他们回来后也要安排个好去处。” “这是应该的,人家为咱们抛头颅洒热血的,身前身后事都要安排好。” 严绍庭认可了徐渭的建议,随后便走出了严府。 而在另一个方向。 果如严嵩所说的。 徐阶的奏疏,也走进了西苑万寿宫。宫门下。 司礼监小太监陈矩,从徐阶手上接过奏疏,低头快速的看了一眼奏疏上的题跋,而后躬身道:“徐阁老放心,奴婢这就将奏疏送到主子爷跟前。” 徐阶兜着双手,点点头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宫门后坐落在地基上的万寿宫大殿。 “有劳公公了。” “想来皇上正在清修玄妙,老夫先回文渊阁,但有传召便立即过来。” 陈矩低头弯腰,退到了一旁。 徐阶也不曾在意这么一个小小太监,瞅了一眼万寿宫内外已经戍卫了大半年的京军官兵,眼角收缩了几下,方才缓缓转身,又往东边的皇城大内走去。 而在宫门下,陈矩却是盯着徐阶的背影看了好一阵。 随后才转过身。 见到京营参将郭玉创正从万寿宫里走出来。 陈矩当即露出笑容走上前去。 他抱去双拳,却是将徐阶的奏疏不经意的暴露在郭玉创眼前。 “奴婢见过郭参将。” “参将最近可是有些日子不曾出宫回家了。” 见到是司礼监的人,郭玉创早就看了过来。 扫了一眼陈矩手上的奏疏,看清题跋,郭玉创立马眼神收缩了一下。 他笑着挥手道:“我们这些武夫,只知道忠君报国,护卫皇上安危,近来暑去秋来的,还是要谨慎些,等回头空闲下来了,再出宫回家便是。” 陈矩笑眯眯的点点头,又恭维了几声,这才快步走进万寿宫中。 而郭玉创则是眉头皱紧,脑海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份奏疏。 思来想去。 郭玉创还是走到了万寿宫外一处,找到了自己的副将。 “最近快要入秋了,我去太医院寻些方子给弟兄们调理气血,伱盯着些这边。” 虽然都是大头兵。 但京军可不是地方上的屯驻卫所。 更何况,如今他们可是有着天子近军之名的。 几副调理气血的汤药,如今每逢换季,都能从太医院弄些过来。 只不过往日都是副将去做这事。 今天郭玉创自己要拿这事去办,副将自然乐得轻松。 不过副将却是目光转动道:“将军,这调理气血,最好不过还是……” 郭玉创面露笑容,举手佯装要打。 副将也配合着缩了缩脑袋。 郭玉创瞪眼笑着骂道:“喝喝喝,早晚喝死你这痞子!” 副将却是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郭玉创挥了挥手:“滚吧,回来时少不了你那口喝的,只是不许当差前偷喝,小心误了事掉了脑袋,还要连累咱们蒙羞。” 副将连连点头。 郭玉创也不言语,摆着手便往宫外走去。 万寿宫内。 陈矩心中带着几分紧张。 当初严宾客还不是太子宾客的时候,自己和他就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自己还得到了一张手帕。 谁能知道。 回过头。 严宾客对那块手帕的事情早就不再记得,更是送了好些果糕点给自己。 虽然都是不值钱的玩意。 但自己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暖啊。 加上老祖宗吕公公和黄公公平日里,对严宾客也是评价颇高。 陈矩便觉得,严宾客是个好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京营参将郭玉创到底会不会将消息送过去,但自己平日里在角落里察言观色,可是不少次看到严宾客和郭玉创有着往来的。 然后陈矩便留了心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了当初严绍庭和郭玉创还有一个宣府兰永震在户部发生的事情。 想来严宾客和郭参将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的。 心里想着事。 陈矩便进了万寿宫,跪在内殿门口。 “启禀主子爷,徐阁老进奏。” “言朝政混乱不堪事并奏请内阁进员事。” …… “徐华亭出手了,目的是为了让内阁再进新员。” 接到郭玉创亲自送来的消息后。 严绍庭便让人去了内阁,将老严头给请了回来。 至于老严头未到下衙时间就回家的理由…… 首辅翘班不需要理由! 尤其是这个首辅已经摆明态度只想退休的情况下。 更不需要理由! 而此刻。 严绍庭就站在老严头面前,将郭玉创送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他的脸色有些唏嘘。 摇着头说道:“只不过还是不曾想到,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这个。但至于是否有推举之人,却不得而知了。” 徐阶奏请廷议,让内阁再进一个人。 这样的消息却并没有让严嵩产生波澜。 他反倒是审视的盯着眼前的大孙子,而后缓缓露出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 严绍庭缓缓闭上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他才反应过来。 随即。 严绍庭躬身道:“只是平日里与人有所结缘,所以才提前得了消息。” 严嵩点了点头。 如此说,那就不是大孙子自己主动去探查内廷消息的,而是消息主动从内廷被送出来的。 他渐渐笑出声来。 在严绍庭不解的目光注视下。 严嵩却是满脸笑容,眼神中尽是满意。 “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 “现在,你比爷爷更厉害了!” 面对突然而来的夸奖。 严绍庭只能是颔首低头:“爷爷教导的好。” 严嵩却是哈哈大笑的挥了挥手:“在爷爷跟前,就不必如此故作谦逊了。” 严绍庭憨憨一笑。 却是转口道:“不过当下,还不曾知晓徐华亭到底是要推举谁人进入内阁。” 朝堂之上。 到底谁是徐阁老希望推进内阁的人。 又是谁,才是徐阁老的小宝贝? 能有资格进入内阁的人,并不算多。 朝廷里算来算去有资格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六部尚书都是有资格进入内阁的,甚至翰林院的人也有可能直接进入内阁。 只不过能不能进内阁,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就譬如郭朴和高燿,是绝对不可能进内阁的。 但不到最后,这种事情根本就猜不出来。 毕竟还有老道长在那里,最终谁能进内阁还得要看老道长的决定。 严嵩却是忽的眉头一紧。 “这件事,恐怕阻止不了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26章 胥吏衙役的狂欢 当帝国的大人物们,醉心于巅峰权力之争的时候。 那些为数最多,平日也最不起眼的官府胥吏们,却在保持着一如既往并将精益求精的潜规则继承延续下去。 顺天府,顺义县。 居京师东北侧,相去六十里地。 作为京畿之地,顺天府治下诸县的存在感,其实向来都很低。 不论官吏,都长期保持着低调,充当小透明。 毕竟京畿之地不同于旁的地方官府,无事就是最大的事情。 但是最近。 顺义县的事情却有些多。 上面的顺天府大手一挥,要征辟本县三分之一户出丁徭役,参与修建昌平至通州的运河,好将原本的小河沟扩挖成能走一千料官船的运河。 开挖运河。 诸事繁杂。 尤其是牵扯到本县三分之一户的大事情。 好在顺天府这一次格外开恩,虽然依旧没有工钱,但能到运河上服役的百姓,口粮不需照常自备,而由顺天府衙派人专办发放。 只是听说隔壁昌平治安司那边,会给本司治下参与开挖运河的百姓发往工钱。 但顺义的人过去询问,昌平百姓便含含糊糊,说东说西,任谁也问不出个仔细。 而顺义的百姓们,虽然不愿徭役,可这一次顺天府格外开恩,反倒是又成了人人争抢要做的事情。 顺义县衙,也因为这件事最近显得格外忙碌。 如同天下间其他官府衙门一样。 顺义县衙,也是有着一套主官、佐贰官、六房胥吏、三班衙役的配置。 近来。 虽然因开挖运河一事而愈发繁忙,但顺义县衙的胥吏衙役们,却是个个满面红光。 开挖运河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就算是做工,也是那些黔首百姓们去的。 而且就算这一次的口粮是顺天府的人督办,但他们这些顺义县的人,却依旧能通过此事得利丰盛。 尤其是县衙吏房、户房、工房的胥吏们,更是陷入到狂欢之中。 吏房亦如朝廷吏部,专管一县人员任用之事。而户房则掌管本县钱粮赋税收支用存四事,至于工房则维缮本县官属仓储路桥杂事。 这一次顺义出丁徭役,也是三房最为繁忙。 三房的门槛,最近更是都快要被那络绎不绝的人群给踩垮了。 这一日。 已经过午时辰。 三名身穿皂衣的人方才满脸酒气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回到县衙。 三人进了县衙,便直奔户房公廨而去。 这三人分别是顺义县吏房书手张麒,户房算手吴壮,工房作手孙兆东。 进了公廨。 户房算手吴壮便是打了个洪亮的酒嗝,随后从兜里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白庙村那边的三十二份上工银,七份下工银,一份三钱,咱们三人一人拿五份,余下的十九份照例孝敬主簿和典史。” 张麒和孙兆东对视了一眼,两人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已经分配方案。 于是吴壮便将这三十二份上工银、七份下工银全都取出,一一分配好。 自己面前一垛,吴壮、孙兆东面前各一垛。 余下的均分好后,另用两张红纸小心翼翼的包好,这是要给主簿王强,典史王正飞的。 至于知县老爷和县丞二老爷? 又不是顺义县人,都是朝廷这两年派来的流官。 不是一伙人。 张麒和孙兆东见吴壮将银子都分好,赶忙将自己面前的银子装进自己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里,然后掂掂钱袋子,一脸的满足。 吴壮则是眯着眼说道:“晚上还有石桥村的人要来,到时候照例一份三钱银子,同去?” 张麒和孙兆东两人顿时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同去!同去!” 而所谓上工银三钱,其实就是那些为了能在运河上出力混到饭吃的百姓们,为了这个资格需要给吴壮三人的孝敬银子。 至于下工银,那自然就是不愿意去运河上服役的百姓,需要出的银子。 不论去不去开挖运河,这五钱银子都是必须出的。 不然你想去的就不让你去,你不想去偏要让伱去。 工房的孙兆东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狼吞虎咽的喝进肚子里,一抹嘴巴。 随后便恶狠狠的瞪眼道:“小营镇那边有些难头,不少人暗地里串通,不愿交这笔上工下工银。” 吏房张麒当即眉头一凝:“那就明白告诉他们,不交银子也无妨。衙门最近缺人,今年本县伞夫、轿夫、钟夫、鼓夫这些事,就从他们小营镇佥役,那些个不听话的就轮着佥役。” 户房吴壮更是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瞪着眼道:“佥役去仵作那边的太平间看尸!” 所谓佥役。 就是地方官府为了维系本衙治下安定,而签发行文征辟百姓为官府做事。 说白了。 就是让百姓自备干粮的为官府白做事。 而这佥役又有高低好坏区分。 自备干粮去给县老爷打伞、抬轿,又或者是早晚敲钟,夜间打更,那自然是难有油水可言。 而像县衙里的皂班、快班、捕班的衙役,就能多得油水。 诸如能与张麒、吴壮、孙兆东三人相熟的衙役,就能通过他们开出一张没有盖官印的白头牌票。 然后这些衙役就能拿着这白头牌票下到乡里,专去那些不懂律令刑名的百姓讹诈勒索,往往在下面转一圈就能有十几二十两的银子到手。 民间也因此有言:一张票,乃一快手几年生活也。 正是说这些衙役在衙门里上下勾结,弄到一张白头牌票就能一次剥削敲诈到能潇洒好几年的银子。 而也正因如此。 最近顺义县不光是百姓们为了去开挖运河或是不去挖运河,让这帮胥吏大赚特赚。 而那些有眼界的人。 也是各方走动,就为了能进到衙门里做那三班衙役。 所为的就是能借此时局,多捞银子。 这时。 吏房的张麒也从袖中取出了几张纸。 每张纸上都记着一个人名。 在吴壮和孙兆东两人注视下。 张麒笑着说道:“这几人都托人使了银子,要进咱们衙门做事。你们看看,可有相熟的,若是相熟且认识,能信得过这银子就收下,弄进衙门里来,有银子一同赚。” 吴壮和孙兆东两人也不见外,取了那叠记着名字的纸便一一看了过去。 吴壮低着头,眼里瞧着名字,嘴里则是问道:“都愿出多少银子?” 张麒笑着道:“最高的几个愿出十两银,最低的也都是出了五两银子。” 吴壮便将面前记着名字的纸,推回到张麒买年前。 “出十两和出五两的不要,余下的都弄进来便是。” 张麒微微一笑:“我也正是这个想法。” 孙兆东侧目看了过来:“那就这么办?” 张麒点点头:“就这么办。” 吴壮却是轻咳了一声。 “当下风口浪尖的,衙门里进人的事情,这一次给王主簿和王典史,分七成,咱们三人分余下的三成。” 这就是风险共担,大头在上的意思。 另外两人也不多想,都是做了多年的手段,当即便点头应下。 但工房的孙兆东,却是有些迟疑,小声道:“二老爷是今年才来的,倒不用担心。但大老爷可是去年初就来了的,最近行事还是要小心些好,莫不然给告到上面去,咱们一个个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告到上面?” 吏房的张麒冷笑了一声:“也不瞧瞧他这个大老爷现在都在干什么。” 这话一出。 吴壮顿时笑了起来。 看着孙兆东投来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吴壮笑着说道:“从去年开始,咱们这位大老爷就整日都在城东头赵小娘子屋里头厮混,哪有功夫管这些?” “他敢管吗!” 张麒冷喝一声,眼里带着杀气。 吴壮和孙兆东两人顿时目光一缩,屋中安静了下来。 张麒收敛了一下神色,笑着抱拳道:“咱们顺义县,还得看两位大爷的意思办事!” 他们嘴里的大老爷,其实就是顺义县的知县。 二老爷则是县丞。 至于说张麒最后说的两位大爷,就是皆出身顺义本县的同为王姓本家的主簿王强、典史王正飞。 一县吏治。 便是如此运转。 这些不入流的胥吏衙役们,维系着一县的并不公平却存在千年的运转模式,不论朝廷如何,他们皆能如鱼得水的混得风生水起。 而在朝堂之上。 却能因为一句话,一件事,而掀起惊涛骇浪,牵连到无数人。 内阁次辅徐阁老的奏疏。 终于是在朝廷里传开。 徐阶谏言文渊阁应当再进一人的事情,已经成了当下朝廷里最关注的事情。 按照徐阶所说,当下朝廷正在同时操办好几件大事,事情繁杂而又牵连众多,可当下朝廷却是因此显露出行政混乱的现象。 所以。 内阁理当再进一人,好让朝廷的局面能够稳定下来。 毕竟原本皇帝在年前传召张居正回京,也是为了让他能回内阁担起朝廷当下的诸多事情。 但谁知道当初张居正人还没有回京,变法革新的奏疏就进了北京城。 然后就是现在众所周知的结果。 张居正从内阁被开革出去,只留了一个东阁大学士的头衔,降任顺天知府。 内阁少了一个人,那再进一个人,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少官面上,徐阶的谏言是为国为民,尽显内阁辅臣的职责所在。 但是私底下。 一个新的内阁辅臣的产生,必将会让朝廷格局产生一次新的重大变化。 人人都在猜测,这个新的内阁辅臣究竟会是谁人。 而皇帝召集内阁及六部五寺三法司官员入宫廷议的旨意,也在这时候传出。 早早的。 万寿宫中就亮起了灯火。 嘉靖显得神清气爽,在吕芳、黄锦的伺候下穿上道袍。 道袍是新做的。 如今宫里头宽裕了起来,虽然皇帝依旧不穿衮冕,但给皇帝的道袍却总是多准备了一些新的。 用过早膳,嘉靖看向外面。 天边已经放亮。 而嘉靖则坐在了道台上,开始做着早课,等待着他的臣子们到来。 早课完毕之后。 吕芳照例送来茶水给皇帝润口。 喝了茶。 嘉靖目光幽幽看向了吕芳:“朝廷啊,说到底还是用人……” 吕芳躬身颔首。 皇帝的话,从来都不能光听表面。 嘉靖则是摆了摆手。 半响后。 他才低声幽幽道:“朕便遂了他这个愿。” 说完。 嘉靖哼哼了两声。 而在西安门外。 一辆马车,早早的进入到了戍卫宫城的官兵视线里。 马车上明晃晃的挂着严家的旗号。 官兵们也立马行动了起来,将宫门外的路障搬开,并打开宫门。 但马车却一反常态的停在了宫门下。 官兵们面露疑惑。 严绍庭则是先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站在旁边等着老严头走出来后,便伸手撑住对方,接下马车。 严嵩双手扣着腰带,抬头看向前方的西安门。 他笑着说道:“今日咱们爷俩走去万寿宫。” 严绍庭面带笑容,欣然点头:“这西苑里太液池雾气蔼蔼,草木成林,倒是漫步好地方。” 爷孙两就这么在众多官兵注视下,穿过西安门走进了西苑内。 进了西苑内部。 两人漫步在青石板路上。 严嵩倒是真的就欣赏起西苑内的精致。 或许是因为过去一直关注的都是朝政,严嵩少有观览西苑景色的时候。 如今看过去。 竟然别的分外养眼。 他侧目看向一旁眉头微皱的严绍庭,面露笑容:“怎么了?这西苑美景,还不够你看的?” 瞧着大孙子的模样,不禁让严嵩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 第一次走进这片西苑,往后每一次走进这西苑,也都是如大孙子一样,无有观景的心思,想的全都是江山社稷。 严绍庭回头笑着道:“只是想不明白徐阁老究竟是意在何人。” 严嵩摇着头:“既然想不出,那就不要去想。” 严绍庭却是停顿了一下,而后说:“虽然知道这一次不论徐阁老推举何人,皇上都会同意,但还是想知道究竟会是何人增补进入内阁。” 严嵩不由眯起双眼。 “当真想知道?” 严绍庭点点头。 这可是一位新的内阁大臣的出现啊,自己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不过很快。 他就眉头紧锁的看向老严头。 严嵩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的周围林间还没醒来的林鸟,一阵扑棱棱叽叽喳喳乱骂的飞上天际。 笑声逐渐平复下来。 严嵩这才开口道:“若是爷爷猜的没错,礼部尚书严讷会是徐阁老所推之人。” “严讷?” 严绍庭面露疑惑,但很快也就明白了过来。 如今算来算去。 其实也就这个礼部尚书严讷,最有资格升任内阁大臣。 严绍庭当即说道:“那就这么容易让严讷入阁?” 严嵩背起双手,当下时辰还早,他便愈发闲情逸致的踱着步子往万寿宫方向走过去。 半响后。 严嵩才开口放声。 “会有人出手的。” “咱爷俩……今天看热闹便是。”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27章 高大炮开炮! 等老严家爷孙两走到万寿宫前的时候。 在爷孙两到了后,一顶顶轿子这才从后面涌出来,停在了宫门前。 看着这些明显之前就已经到了,却一直跟在后面的轿子,严绍庭微微一笑。 不管朝廷当下争斗如何,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 远不是往后的朝堂争斗能比的。 往后才是真正撕破脸不讲规矩的时候。 严绍庭顺着人群看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走在最前面的徐阶,以及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 随后便是高拱、袁炜两人带着吏部尚书郭朴、户部尚书高燿。 工部尚书雷礼和胡宗宪凑在了一起,后面跟着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通政使司通政使胡汝霖和五寺三法司的堂官。 这些人在朝廷里,统称为九卿,也就是真正意义上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中枢的话事人们。 而按照规矩,凡是内阁阁员新晋,除了那些被皇帝直接降旨召入内阁的,其他人都需要九卿圣前廷议。 而在宫门前。 吕芳也早早的就等在了这里。 见到阁老、尚书们都来了。 吕芳满面笑容,小碎步快步上前,抱起双拳:“诸位辛劳。” 对着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吕芳便走到了严嵩、严绍庭爷孙两面前。 “严阁老如今气色是越发的好了,看来陛下想要和阁老君臣和睦齐美的念头,是能成的了。” 这是在重申某些已经定下来的规矩。 只要皇帝在位一日,只要严嵩和严家不犯大逆,严嵩的首辅之位就无人能够撼动。 只是放在今天这个日子,由吕芳的嘴再一次说出来,那就是耐人寻味了。 就譬如。 此刻跟在后面的徐阶,听到这话便是目光一闪。 这话甚意思? 是皇帝在对自己的告诫? 严嵩却是笑吟吟的,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大孙子。 严绍庭便笑着冲吕芳说道:“陛下隆恩,欲得君臣和睦,若非如此,依着规矩,祖父已经在阁二十年,首辅十八年,前番请辞之后,便该是三请乞骸骨。只是祖父亦不愿辜负陛下信任,方才继续留任内阁。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恰如今日圣前廷议新阁人选,如此才能使我大明社稷稳固,朝堂传承有序。” 这就是官话了。 一是解释了一下老严头如今还在内阁首辅位子上,不是因为贪念权势,而是为了皇帝想要得一个君臣和睦美名,所以才继续留在内阁。 二来便是严家在内阁进人这件事情上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而朝廷也需要如此。 总结一句话。 严家公忠体国。 吕芳却是满脸笑容,看向了严嵩:“严阁老,您这个孙子可是教的好啊。严宾客如今在朝中也是愈发走的稳,说不得日后也能如严宾客方才所言,江山代有才人出,他日严宾客也能继承阁老衣钵,入得内阁,为我大明江山社稷效力。” 严嵩却是连连摇头摆手:“这孩子还年轻,行事还是轻浮,哪里能当得起吕公公如此厚赞,更遑论言及内阁辅臣之位,便是他做的那么些事情,现在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吕芳却是笑呵呵的:“陛下信任,皇嗣推心置腹,加之严宾客公忠体国,抚民贫弱,能力亦是出类拔萃,阁老莫要谦虚。” 严嵩却又是一番推辞。 但是瞧的后面的徐阶却是心中不是滋味。 怎么着。 内阁现在成了严家想进就进的地方了? 自己为了今天的廷议内阁新员,可是煞费苦心,换到严家就是一句假以时日? 瞧着前面意气风发的严绍庭,徐阶心中便是没来由的一阵痛。 严嵩推辞了一阵,便抬头看向万寿宫大殿,笑着道:“吕公公,我等还是入殿廷议吧,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吕芳连连点头:“阁老说的是。” 众人如此方才继续迈出脚步,走向万寿宫大殿。 至殿内。 似乎是有人在前头随时传递消息。 当严嵩等人走进大殿的时候,嘉靖便从后殿踱着步子走了出来。 严绍庭抬头打眼看了过去。 今天老道长没有再神神叨叨什么定场诗了,只是面色轻松的走了出来,挥袖坐在御座上。 坐定之后。 嘉靖看向前方也已经站定的众人,他微微一笑。 “国朝人才继往开来,这一次徐阁老奏请内阁新员,所为乃是国事,亦是当下朝局所需,朕无有不允,诸卿可奏来推举阁员,合议而定。” 如今大明内阁辅臣共有四人。 首辅严嵩,次辅徐阶,辅臣高拱、袁炜。 按照规矩来说,内阁大多数时候还是倾向于单数的。 这样在客观上而言,是有利于意见统一的,而不会因为双数在某一件事情上陷入僵持。 但是,这只是客观理论上的事情。 而一旦有了一个强势的首辅,事情便不会如此了。 一个强势的首辅,就能在内阁一言而决。 譬如过去十几年里的首辅严嵩。 而此刻。 这位强势了十几年的首辅,却是板板正正坐在软凳上,不过是皇帝说话之间,就已经是后背松软,低着头好似是在这瞬间就又打起了盹。 于是。 徐阶拱手抱拳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依照过往惯例,现有内阁新员推举名单三人,分别是礼部尚书严讷……” 严绍庭眉头一挑,果然和老严头猜的一样,徐阶会在今天主推礼部尚书严讷入阁。 因为从惯例上来说,排在第一个的其实就是最中意的人选,而后面的另外两人不过是为了保持公平起见。 徐阶的话则是继续:“工部尚书雷礼以及吏部左侍郎李春芳。” 当后面两个人的名字从徐阶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殿内众人顿时面露意外。 工部尚书雷礼在朝为官多年,平日也向来勤勉,更是深得皇帝信任,完全是有资格入阁的。 但偏偏徐阶推举的最后一个人。 吏部左侍郎李春芳。 按照道理来说,李春芳虽然也有资格,但并不是完全有资历可以入阁的。 严绍庭不由侧目看向徐阶。 老狗这是想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给严讷陪跑,哪怕是将兵部尚书杨博的名字写上也远比李春芳更合适。 不过一瞬间的念头。 严绍庭大概就猜出了老狗的想法。 今天若是严讷入阁成功,那么礼部尚书的位子就会空出来。 这个时候,在上一次竞争吏部尚书位子的时候,败给郭朴的李春芳,就能借机经由徐阶推举,升任被入阁的严讷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一职。 如此。 在刑部尚书潘恩被开革之后,徐阶经过这一手,就能在内阁多一个助力,且再一次通过杨博和李春芳掌握六部之中的两部,并且能通过自己内阁次辅的权位,继续兼管吏部差事。 如此说来。 他徐阶内阁有一人相助,六部里就能占下三部。 好算计啊! 想明白之后,严绍庭不由又看了徐阶一眼。 老狗当真是人老成精,属实老谋深算了。那么至于同样在今天被推举入阁的工部尚书雷礼呢? 从过往规矩上来说,礼部尚书更容易入阁,譬如老严头。 而从个人来说,雷礼的性格也不适合入阁做事。 他就是一个专心做着工部那档子事的人。 果然。 如同严绍庭所想。 就在徐阶说完三个人选之后。 雷礼便站了出来。 在众人注视下。 雷礼率先开口:“皇上,徐阁老推举微臣入阁,微臣惶恐。微臣在朝为官虽然也有多年,但微臣深知能力有限,所以微臣在工部做事竭尽全力,呕心沥血,唯恐差事办砸,祸及朝堂。若让微臣入阁做事,恐微臣心力有限,高居内阁而无能为力,累及社稷。” 随着雷礼主动推辞入阁的机会。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齐齐的看向了上方的皇帝。 嘉靖目光闪烁,有些变化莫测。 其实在徐阶推举的这三人里,不论是严讷还是雷礼入阁,他都能认同。 尤其是雷礼,这两年当差做事用心勤勉,去年还亲自督办重建当下这座万寿宫的事情,做的也是尽心竭力,差事办的相当好。 只是雷礼主动推辞入阁的机会,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不过看着雷礼满脸诚恳,嘉靖也不愿强人所难。 细想片刻。 嘉靖开口道:“工部勤勉,用心差事,劳苦功高,虽今日推辞入阁,但其忠心可嘉,朕欲加封少傅衔。” 去年雷礼在督修万寿宫后,便被加封了少保衔。 而按照不成文的排序。 朝堂三少,是以少师、少傅、少保排次的。 这算是雷礼推辞入阁之后,皇帝给予的一个殊荣。 然而,雷礼却是当即长叹一声,躬身道:“微臣操办国事,乃职责所在,皇上隆恩信任。只是微臣才能所限,如今亦是隆恩浩荡,不敢再受,请皇上明鉴,收回成命。” 这就是当今工部尚书雷礼。 算是朝堂九卿里,最是不争不抢的一个人了。 但嘉靖这一次却没有再同意雷礼的请求。 他当即摆手道:“朕意已决!雷卿督掌差事,节约财用,任劳任怨,朕深知雷卿忠心,朕历来赏罚分明,今日加少傅衔,朕不许卿辞。” 见皇帝已经心意已决。 雷礼只能是深深一拜。 “老臣谢恩。” 见到雷礼总算是受下加封,嘉靖面露笑容。 转而笑着看向众人。 “既然工部推辞,今日廷议入阁之人选,便只有礼部尚书、吏部左,诸卿可有谏言。” 其实到现在。 在雷礼主动退出入阁竞争之后,天平已经是倾向于严讷了。 严讷亦是屏住心神。 这是最后一步了。 只要自己今日入阁,来日便未尝不可品一品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徐阶则是全神贯注的不时看向那一站一坐的爷孙两。 只要这对爷孙不开口。 那么自己的谋算便算是成了。 严讷升任内阁,李春芳升任礼部。 自己这盘棋便算是盘活了。 朝堂之上,自己就有了更多的底气。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就在严讷满心期盼着最后的敲定,宣告自己入阁。 就在徐阶全身心盯着严家爷孙两人的时候。 高拱却是悄然站了出来。 他的脚步声不算太大。 但是此刻全神贯注的徐阶,却是立马转过头,眼神中闪过几道惊讶诧异,看着站出来的高拱。 高拱却是目光不偏不倚,直视上方的皇帝。 对于徐阶的目光,全然不加理会。 瞧着高拱站出来的严绍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由低头看向还在昏昏欲睡打着盹的老严头。 果然。 还是如老严头猜测的。 今天不用严家出面,就有人会出面插手内阁新员之事。 这个人就是大明文渊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国子监祭酒高拱! 高拱出班站定,沉声开口道:“皇上,当下朝廷事务繁杂,仅东南诸省,便有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五省平倭、诸市舶司开海通商之事。更遑论九边军务日益繁重,自去岁宣大两镇便频频进奏,关外俺达部蠢蠢欲动。而辽阳副总兵黑春更是为国捐躯,西南土司屡屡叛乱。朝廷时下,犹如那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会引得祸乱,而天下九州四域,便是立时动荡不休。” 这就是现在的大明朝。 看着团锦簇,却也动乱不停,天南海北没有一处是安宁的。 高拱进而又说道:“如今臣等圣前廷议内阁新员,亦是为分担国事,安抚四域。而朝堂之上,才能无数,当下内阁却要精力更为充沛之人,方可担当重任,以便夜以继日操忙国事,稳固社稷。” 这话一出。 高拱的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就在这殿内不少人认定严讷入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时候,高拱却说内阁需要更有精力的人。 那么。 在雷礼退出只剩下严讷和李春芳两人之时。 无疑。 更加年轻的李春芳,更符合高拱所说的意思。 果然。 在分析完之后。 高拱最终开口:“徐阁老所谏三人,皆为朝堂干臣,若是往日无论何人入阁,皆合适。但当下,亦如臣言,吏部左侍郎李春芳,或许更为合适。” 至于李春芳的优势,高拱已经不说了。 但人人都知道。 李春芳比之严讷更加年轻。 在高拱说完之后。 严绍庭眉头大动。 恐怕徐阶到现在都不会想到,高拱这个高大炮,竟然会在今天这件事情上,对着他狠狠的开了一炮。 而且高大炮的切入点,又是如此的合乎情理。 你严讷就算再有才能,可是当下朝廷这么多事情,你这个老东西的精力能比得过李春芳这个小年轻? 这一炮。 算是狠狠的将徐阶的图谋,严讷的野心给轰的粉碎!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28章 张居正:危! 万寿宫大殿内。 高拱那道魁梧的身形,站的是挺拔不屈。 更是站定不动如山。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 只是心中却是激荡不断。 让严讷入阁,再让李春芳升任礼部? 你徐阁老当真是好算盘啊! 其实若放在过去,对于徐阶这一次的谋算,高拱或许还不会在意。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尤其是,徐阶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在筹谋之际,竟然一声不响,绕过了内阁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上奏了。 虽然你徐阶是次辅,而自己只是内阁辅臣。 但你这样做,还要内阁作甚? 不如我和袁炜还有首辅一起乞骸骨回家养老算逑! 而这。 也就是高拱为何会在今日,出乎众人意料的,出声反对徐阶的谋算。 既然徐阶要图谋内阁和礼部。 那自己就顺势,反手让李春芳入阁,而将严讷压住。 如此。 徐阶的谋算不成不说,李春芳和严讷两人之间也可能会因此而互生嫌隙。 此刻除了徐阶满心诧异,不解的盯着高拱的后背。 便是严讷瞪大双眼。 如何也想不到,严家都没说话,竟然是高拱出面反对自己入阁。 只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讨论自己入阁的事情,严讷即便在场也不能开口。 不然。 他就是坏了规矩。 更不需要其他人说话,他就立马失去了再入阁的机会。 不过严讷自己不能说话,却不代表徐阶、严讷这一方就没有人了。 毕竟在场的,可不光是内阁和六部,还有其他九卿成员。 大理寺卿迟凤翔当即站了出来。 “皇上,严尚书在朝多年,乃是嘉靖二十年进士,进士及第便馆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翰林编修,在朝勤勉,执掌礼政多年,任人唯贤。而吏部左侍郎乃是嘉靖二十六年恩科进士,虽亦是在朝多年,但经验总比严尚书少。 更何况内阁乃是中枢所在,代天子执掌乾纲,而率朝堂六部五寺三法司,当以更为老成稳重之人任之,方为妥当,更合乎社稷。” 今天对着徐阶开炮的高拱,当即回过头,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迟凤翔。 只是一眼。 迟凤翔便心中一慌,想要低头,却强忍着挺直了脖子。 然而。 高大炮却是当众冷哼一声:“大理寺什么时候,也开始搞论资排辈这一套了?” 迟凤翔顿时面红耳赤。 因为他刚刚那番话,其实就如高拱所言,是在搞论资排辈。 高拱接着开炮:“国朝选贤任能,历来都是考量万全,若是皆以论资排辈而论,老夫是不是也要自请辞了这内阁辅臣的差事?” 话到了这个份上。 迟凤翔终究只能是低下头,拱手抱拳:“下官并非此意。” 高拱却是不依不饶:“那伱说来,李春芳是否更加年轻更有精力,当下朝廷又是否更需要这样的官员担当重任,劳心我大明江山社稷事?” 迟凤翔低着头,双手藏在袖中握紧成拳,半天的功夫才沉声说道:“下官的意思,严尚书为官更有经验,更适合任职内阁,非是高阁老所指之意。” 这算是不轻不重的解释了一下。 但高拱哪里会放过。 至于说今天会因为这件事和徐阶交恶? 也不看看徐阶为了自己的谋算,这些日子在朝廷里都弄了些什么事情。 朝廷各部司衙门,这些日子哪个躲过了徐阶的斥责。 什么意思? 朝廷从年初就开始整饬吏治,还是自己亲自一手抓的。 徐阶这番举动,难道是在暗指自己整饬吏治不用心以至于有漏网之鱼? 既然事情是你徐阶先做的,那就不要怪我老高反对你了。 此刻见迟凤翔竟然还在狡辩。 高拱冷笑一声:“试问,当初张居正是如何入阁?他亦是年轻一辈,亦是廷议入阁。仅此若非去岁事,张居正奉召入京,便是回阁做事,又何来今日廷议内阁新员一事?” 这话更是摊开了说的。 严绍庭也不由的在心里给老高竖起了大拇指。 迟凤翔现在却是满心懊悔。 徐阁老都没开口,自己怎么就上杆子说话了。 谁不知道当初还是内阁辅臣的张居正,乃是徐阶的学生。 更不要说。 张居正也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和李春芳正好是一年的同学。 而若按照迟凤翔的意思,当初张居正就完全不应该让其入阁。 既然当初张居正入阁,迟凤翔他们没有反对,今天又如何能反对李春芳入阁。 此刻的徐阶心中却是大为烦闷。 且不说自己的谋算今天怕是不成了。 严讷恐怕也会因此心中生怨,对李春芳生出嫌隙。 而今天殿内廷议的话,想必也会传入李春芳耳中。 到时候迟凤翔所说的话,李春芳难道会不知道? 自己这一次可谓是算尽了一切,就算是严家出面反对,矛头也都会指向严家。 可是现在经过高拱这么一闹。 严家片事不沾身。 反倒是李春芳、严讷这些人,恐怕会互生嫌隙,心中生怨,互有不满。 而在内阁中大多数时间都打酱油的袁炜,瞧着时机也站了出来。 “皇上,臣附议高阁老所言。” “臣在内阁,深感当下朝政繁琐复杂,严尚书虽为官经验更为老成,但内阁之事干系众多。这两年臣等在内阁当差做事,严阁老愈发苍老,以致去岁身体抱恙,徐阁老更是接连染恙居家。 于公,严尚书入阁无可指摘,可若因此而让严尚书为国事重压以致尚书身体有恙,却是不妥。朝廷便是用人,也要体恤臣子之辛。而吏部左侍郎虽较之年轻,经验不如严尚书,可却也在朝中做事多年,任职吏部更是有目共睹,前番更被推举升任吏部尚书,可见其才能乃有公认。” 和高拱不同。 袁炜算是做到了八面玲珑。 在他这话说完,严讷总不能厚着脸说自己还能为朝廷再干五百年吧? 那就是不要脸了。 吃相就难看了。 更何况袁炜还巧妙的提到了去年廷议郭朴、李春芳升任吏部尚书的事情。 既然李春芳能参与升任吏部尚书一职的竞争,就足以说明他的才能不差。 如今廷议入阁,也是完全有资格和相应能力的。 而在这个潜台词下,更是指向了徐阶。 当初廷议吏部尚书人选的时候,李春芳可是你徐阁老提出来的。 今天你也将李春芳放在了廷议入阁人选之中,现在大伙认同李春芳,你总不能说他不行吧。 若你说他不行。 那敢问你为何要将其放在廷议入阁的名单里?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这时候。 打盹好一阵子的严嵩,终于是缓缓抬起头。 “皇上,臣等意见想来便是如此,礼部和吏部左既然都是徐阁老提出来的人选,自然都是能胜任内阁差事的。” 见到严嵩开口,徐阶当即转头看向了他。 他眉头微皱,难道严嵩也要在高拱、袁炜之后,赞同李春芳入阁? 只不过。 严嵩却是说了与徐阶此刻所想完全不同的话。 只见严嵩笑着开口道:“都是朝廷的能臣,所谓手背手心都是肉,但内阁人选却终究要定的。而到底该是谁入阁,老臣以为还是陛下圣裁为好。” 一句话。 严嵩便将这一次入阁人选之事决定权,送到了嘉靖手里。 他如此说话,徐阶却是眉头更为皱紧。 反倒是严讷心中微动。 最可能反对自己的人,却没有反对自己入阁。 虽然严讷此刻心中已经知道,在高拱和袁炜旗帜鲜明的支持李春芳之后,皇帝大概率会选择同意这个人选。 严讷也只能是对此深表遗憾。 只能说。 当下朝局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让自己看不清了。 嘉靖则是面露笑容。 高拱、袁炜争论,推举李春芳目的为何,他其实并不在意。 徐阶看似只是提议,却首推严讷,又是为何他也不在意。 这一次。其实从一开始,嘉靖就打定主意只要是徐阶推上来的人,他就同意入阁。 雷礼推辞了。 如今只剩下严讷和李春芳。 而徐阶首选是严讷。 但高拱和袁炜却力主李春芳。 徐阶不说话。 那么自己如何选,就如同首辅所言,皆由自己圣裁。 在众人注视下。 嘉靖看向了徐阶,缓缓开口:“徐阁老,这一次廷议入阁人选,吏部左侍郎李春芳亦在徐阁老推举之中,而徐阁老也在内阁兼管吏部事,想来正是因为对李春芳深为了解方才举荐。” 这话一出。 徐阶低下头闭上了眼。 嘉靖则是朗声道:“诸卿为国朝举荐才能干臣,皆是心系我大明江山社稷,朕自无有不从。” 严绍庭心中乐呵了一声。 若老道长你当真是无有不从,那么就该顺着徐阶的意思,让严讷入阁。 不过从道理上来说。 李春芳也是徐阶推荐的。 便是现在定下李春芳入阁,那也是顺了徐阶的意。 李春芳入阁这个人情,自然还是要承徐老狗这个恩的。 不过至于李春芳知道今天万寿宫大殿内的事情之后,心里到底如何想。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随着几番话出口。 嘉靖终于是说道:“拟旨,传召吏部左侍郎李春芳即日起机预内阁,当尽心勉力当差做事。” “臣等领旨!” 众人拱手出声。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已经到了要散场的时候。 高拱却是再一次众目睽睽之下轻咳一声。 徐阶眉头一挑。 往日都是严绍庭和严家与自己作对,不断搞事。 现在难道成了你高拱要和自己搞事? 在他目光不解中。 高拱开口道:“皇上,今日廷议内阁新员入阁一事,乃是为了朝廷政务计量。值此之际,臣以为当议刑部尚书久空一事,刑部执掌国朝刑名,不可久无堂官。而工部左侍郎严世蕃近来愈发勤勉,本部差事不错分毫,更是心系国本社稷,臣以为其足可胜任刑部!” 说完之后。 高拱终于是今天头一次的侧目扫了徐阶一眼。 自己不光是要坏了你徐阁老今日的谋算,还要再恶心你一次。 而随着高拱的开口,当众举荐严世蕃升任刑部尚书,殿内却是响起一片诧异之声。 当真是活见久了! 高拱竟然会推举严世蕃! 而对高拱来说,心里却是另一番计量。 如他刚刚举荐严世蕃时所说的。 他今天之所以会推举严世蕃,只因为那一大段话里的心系国本社稷。 严世蕃心系什么国本社稷? 自然是当初旗帜鲜明的奏请册立裕王为太子的事情了。 而他高拱呢? 可是裕王侍读啊! 他不能说的话,被严世蕃说了,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严世蕃到底还是在国本这件事情上旗帜鲜明的站队裕王府。 那就可以在这件事情上算作是自己人了。 让严世蕃升任刑部,日后对裕王府的事情上,也能有个帮手。 嘉靖心里自然也记着这件事情。 当初严世蕃第一个站出来奏请册立裕王为太子。 今日高拱将这件事拿出来说。 嘉靖当即笑着点头:“严世蕃近来当差做事,确实勤勉,刑部也如高阁老所言,不可久无堂官。” 两句话分开说倒是没什么。 但现在放在一起说,那就是皇帝认同了高拱的提议。 但是不等嘉靖将最后那句升任严世蕃为刑部尚书的话说出口。 严嵩便立马站了起来。 老严头拱手抱拳,沉声道:“陛下,工部左侍郎为官以来,秉性浮躁,虽近来有所磨练,却不可为一部尚书,尚有欠缺,老臣以为不可使之任用于刑部!” 对于首辅的反对。 众人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毕竟老首辅如今看着,是真的有了退位让贤的心思。 压着儿子,或许也是为了等他真的退下来,才可能松开那层捆绑。 见严嵩这么说,嘉靖还想反对。 毕竟在他看来,就算严世蕃如何,但对自己儿子册立为太子一事,却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了。 朝堂用人。 自己取的不就是一个忠字。 不过想了想。 嘉靖已经到了嘴边的胜任严世蕃为刑部尚书的话,却是改了口:“高阁老所言有理,首辅所说的话也有理。所谓知子莫若父,首辅有此言,想来严世蕃还需磨练方可担当重任。 不过……” 说到这里。 嘉靖微微一笑。 “严世蕃在朝多年,前番自己也力辞刑部尚书一职,如今高阁老举荐,可见其所作所为也有公论。” 说着话。 嘉靖目光满是笑容的看向严嵩:“敕令,工部左侍郎严世蕃,转任刑部左侍郎,主办刑部差事。” 从工部左侍郎转任刑部左侍郎。 这就不算升官。 只是转任。 但在刑部没有尚书的情况下,严世蕃却已经是刑部衙门第一人了。 严嵩深深一叹。 却也知晓,事不可为。 只能是拱手低头。 “老臣谢恩。” 虽然他常言朝堂之上无父子,可严世蕃转任刑部,到底还是皇恩。 而这皇恩也是对着严家来的。 他谢恩,理所当然。 嘉靖则是笑着挥了挥手。 “朕还是那句话,诸卿和朝堂大小官员当差做事,只需勤勉尽心,朕自当看在眼里,赏罚分明。” 众人纷纷拱手抱拳。 “陛下圣明无双,国朝盛世可期!” 一番君臣互相吹捧。 今天这场万寿宫廷议,方才算是真正了结。 而在这西苑皇城之外。 顺天府衙。 知府公廨内,却是传来一声低沉的惊呼。 “糟了!” 看着面前刚刚送来的一道诉状。 张居正满脸阴沉,眉头夹紧。 诉状是顺义县呈上来的。 说的事情也很小。 只是因为这一次开挖运河之事,顺义县有百姓不满官府征辟,状告顺义县衙书吏贪墨舞弊。 这等案子往日里,其实根本上升不到知府衙门。 但现在偏偏就送来了。 这就说明顺义县知县等人,已经无法处理这件事情。 而这一桩小小的只是涉及顺义县胥吏贪墨舞弊一事,却让张居正看到了一丝危险。 张居正面色凝重。 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就会有一场大乱等着自己了。 他心思愈发沉重。 危!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29章 太岳兄,这事……得加钱! 万寿宫廷议结束。 吏部左侍郎李春芳出乎意料的入阁成功,而礼部尚书严讷却是竞争失败。 反倒是严世蕃,貌似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自工部左侍郎转任刑部左侍郎,暂掌刑部一切差事。 非有尚书之名,却有尚书之实。 朝局,再一次悄然发生着转变。 而自廷议结束后,严绍庭便随着老严头到了文渊阁。 老严头自然是进班房继续打盹,等着下衙的时辰到了,就会慢悠悠的回家。 而徐阶则是全程沉默无语。 唯有高拱和袁炜两人,似乎是在讨论着近来城中时兴的一家酒楼,两人貌似还针对到底该谁出银子请客吃饭进行了一番辩论。 倒是严绍庭无事人一样的坐在内阁班房门口那张小桌子后。 只不过如今内阁班房也有些物是人非。 这小桌子后,也没了总是来蹭吃蹭喝的高翰文,那家伙如今在都察院干着左佥都御史的差事,可谓是风生水起。 尤其是当下高拱手握整饬吏治的大权,高翰文那是一个铁面无私,凡是被抓到错漏的官吏,都要被他好一番整顿。 高翰文是混了个铁面无情的名头,倒是让严绍庭再来内阁串门溜达,无趣了一些。 捯饬了一下因为最近没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桌案后,严绍庭终于是坐下,取了茶具开始煮茶。 炉子上架着茶炉。 咕噜咕噜的沸腾着。 严绍庭也陷入沉思之中。 近来朝局可谓是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一个大变化。 朝廷到底还是将整饬吏治的事情当真首要之务,胡宗宪坐镇京师遥控东南五省平倭的战事,按照都督府那边呈奏上来的军报看,虽然偶有失利,但总体来看也算是顺利。 福建和广东两地,已经是在戚继光、俞大猷等人的带领下,将内地的倭寇驱赶到沿海一带。 只不过因为水师当下战船有限,还都要放出去保护已经开始从各处市舶司通商出海的内外商船,而暂时无能为力出兵配合胡宗宪等人,从海上对倭寇实现围剿。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毕竟按照历史的趋势来看,其实要不了多少年倭国那边自己就会上演闭关锁国。 没了源头。 光靠沿海那些假倭真走私犯,在当前已经开海的情况下,同样已经成了无根之水。 尤其是自从朝廷定下开海的决议之后,昌平书院便顺势推出了报纸这一新生事物。 虽然严绍庭没法给穿越者必备的四大名著抄出来,增加昌平书院报纸的热度和销售量。 但架不住自己有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先生啊。 只要这三位老先生闲暇之余,抽空写一篇阐述心学的文章,立时就能引得整个士林关注,但凡是能认字的读书人,必然会抢购一份昌平报在手。 没办法。 这年头。 三位老先生才是顶流。 而不好意思的是,三位顶流都在昌平书院。 于是。 借着昌平报的影响力,嘉靖开海的前后缘由,以及朝廷为何施行当下开海具体政策的事情,也通过昌平报顺带着传到东南诸省。 如同猜想的一样。 如今的严绍庭在东南那帮士绅商贾心中,那就是大大的好人。 是大明开海第一人。 过去他是皇帝和朝廷的财神爷,现在他是整个东南士绅商贾的财神爷。 也正是因此。 当严绍庭要通过市舶司,对每条需要被水师战船护卫的商船收取护卫银的时候,东南这帮人没有一个不同意的。 严财神不过是收点茶水费而已。 怎么了? 怎么了? 谁有意见? 有意见下次出海,甭想再让水师战船护卫。 毕竟眼下水师战船数量吃紧是大伙都看得见的事情,光是为了护航的事情,东南一地内部都挤破了脑袋,最后才定下在水师战船数量未能补足之前大伙出海做生意就要轮着来。 而于此同时,一个新的需求,不经意间就在东南沿海诸省生出。 虽然当下声音还很小,但却已经不能无视。 东南沿海诸省如今能光明正大出海的士绅商贾们,已经有部分人开始喊出希望朝廷加大力度建造更新更大更强的水师战船的话来。 因为只有朝廷的水师更加强大。 他们的生意才能做的更稳当。 而这个需求,便是严绍庭为他们提供的。 甚至于都不需要昌平报带动鼓吹,东南诸省的人就开始吹起了大造战船的风声来。 这些声音。 都通过陆绎、朱七他们,不断的从东南汇聚到了严绍庭手上。 而随着诸多事情汇聚到昌平,各种钱粮辎重的计算量也日益庞大。 不过好在当初让陆绎派人去徽州府,终于是将那个一手掀起徽州府人丁丝绢案的帅嘉谟给弄到了昌平,如今就在昌平书院挂着一个算术先生的名头,专门负责那些复杂的钱粮计算。 “新的利益集团……” 严绍庭低声念叨了一声,侧目看向已经蒸汽肆意的茶壶,面露笑容。 他伸手开始冲泡茶水。 而后看着茶盏里金黄的茶汤,含笑轻饮一口。 自从去年开始在朝廷里崭露头角之后,他就渐渐明白。 所谓的变法革新,所谓的盛世。 其实不过是一个新的更有生命力的群体,将旧的势力打倒驱逐。 想要在当下搞所谓的解放生产力,乃至于是喊出那些后世才能喊出的口号,做的事情? 无疑是天方夜谭。 一个时代有着一个时代的特色和局限性。 想要在封建王朝时期,搞人人平等? 不说能不能成,光是所有人的反对,你就搞不下去。 如今就很好。 自己就这么大的能力,借由一些事情引发一些事情提前,催生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让中原发展路线走到真正的前进道路上。 已经是自己能做的最大的事业了。 只要坚持开海,推动那些人走出去,终究能在漫长的未来避免一些事情出现。 如今。 东南那帮在开海国策之下,能开始喊出增强水师战船力量的人,无疑就是一个新的利益集团。 虽然自己不认识这些人,而这些人也不可能真的投靠自己。 但已经足够了。 至少自己往后在对外的事情上,只要不损伤这些人的利益,那么这些人就只能选择支持。 所谓政治斗争。 所谓的朝堂党争。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利字而已。 而至于当下朝堂中枢的争斗,严绍庭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老严头或许有一天真的会从首辅的位置上下来,可徐阶也终有一天会被这些年做的事情反噬。 高拱也同样会因为他的秉性,悲愤下台。 至于张居正? 老张算得上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但同样也是有他的局限性。 至于海瑞? 如同自己这一次与他初见开始便选择坦诚相待,海瑞可以相交,但只能是君子之交,而他这个人也只能用来推动某些事情,去诠释他神剑的含义。 就像海瑞必然会在某些事情上,借用自己和严家的名头一样。 各为取舍罢了。 想到这。严绍庭便想到这一次海瑞在被老道长赐封为应天巡抚之后,在京中逗留数日,便瞒着所有人悄然离京。 他谁也没说,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师,带着王超、马悍,还有严绍庭安排在他身边的张龙赵虎一共四人,赶赴应天,去开始他的新事业。 而老道长已经没有几年活头了。 等到裕王登基称帝。 大明朝那时候也算是能掀开一个新篇章了。 当下的一切。 也都是为了等待着新篇章的揭幕。 想了许久。 茶水也喝下好几杯。 严绍庭侧目看了一眼里面的班房。 明日,吏部左侍郎李春芳大概就要奉旨前来内阁当差做事了。 也不知道这位取代了张居正位次的内阁新人,又会在朝堂之上展现出怎样的政治主张。 想到这。 严绍庭便想到了张居正。 最近朝中有关于变法革新的声音,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大,而张居正也转为从地方开始,由下向上去图谋变法。 老张的变法之路,也在朝廷大变化之下变了一个样。 “刚刚老高和老袁说的是哪家酒楼来着?” 严绍庭又嘀咕了一声,然后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出了文渊阁班房。 对着外面也知不道叫什么名字的中书舍人叮嘱了一声,将自己的那张小桌子收拾干净后。 严绍庭便悠哉悠哉的走向宫外。 等他刚走出承天门,就看到方才还在念叨的张居正,竟然就站在承天门前的五龙桥上。 而在五龙桥上。 张居正眼看着严绍庭果然是从这里出来,赶忙面带笑容的走上前,将严绍庭拦下。 不过承天门乃是沟通皇城内外的重要通道,往来官员不少。 张居正收敛神色,拱手道:“严宾客,不知宾客今日可否有空,本府欲就昌平之法,与宾客商谈一二。” 周围行走的官员们,瞧着张居正拦下严绍庭,纷纷避让到了一旁。 严、张两人互不对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前几天顺天府衙不是还传出来八卦。 严绍庭和那个新晋的应天巡抚海瑞去了一趟顺天府衙找张居正,然后三人大吵了一顿,貌似还动了手。 现在看到张居正当众拦下严绍庭,周围众人纷纷慢下脚步,眼神似有似无的瞅向这边。 当着众人的面。 严绍庭也不给张居正什么好脸色。 他闷声道:“张府尹,本官今日随侍首辅廷议吏部左侍郎入阁一事,刚从内阁出宫,还要操忙本职差事,恐怕当下并无时间能与张府尹商议所谓昌平之法一事。” 周围众人顿时眉头大动。 眼睛里纷纷透着八卦之色。 干起来了! 如同大伙猜想的一样,严绍庭和张居正当面就干起来了。 你说严绍庭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居正就是从内阁退下来的,如今才坐在顺天府的位子上。 你现在当着人家的面提李春芳入阁的事情。 这不是让人家张居正伤口上撒盐? 这下张居正不得恨死严绍庭! 众人眼看着今天说不得就要上演一场承天门全武行的场面了,心中别提有多期待了。 更有几人暗暗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着严绍庭和张居正喊出一句打起来。 而张居正则是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随后拱手拜向西苑方向。 “本府听闻皇上不止一次盛赞严宾客公忠体国、爱民如子、体察民情。本府也并非为难宾客,只是昌平过往也是我顺天府治下,如今虽说另立治安司,但朝廷却也未曾有明文昌平治安司全然脱离顺天府。” 期待着打起来的人,不由一阵失望。 但大多数人却是看得精彩。 严绍庭托辞自己公务繁忙,张居正就还以顺天府名义上还能管辖到昌平治安司。 那严绍庭虽然虽然贵为太子宾客,可他也是昌平治安司司正啊。 这一下。 换成是严绍庭脸色铁青了起来。 半响后。 严绍庭才当着众人的面,拱手道:“还请张知府头前带路!” 众人看的那叫一个精彩。 刚刚张居正才用顺天府压制昌平治安司,现在严绍庭就又还了回来。 从内阁开革,降任顺天府尹。 张居正恐怕是最不喜欢听到别人喊他张知府的了。 只不过。 承天门前的全武行终究是没能看成。 众人目视张居正领着严绍庭上了停在五龙桥下的马车上,便往顺天府衙方向过去了。 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可惜。 这要是动起手来,才叫精彩啊! 而在马车里。 张居正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将自己当下知晓的有关于顺义县的事情,一一说与严绍庭知晓。 听了半天后,严绍庭也总算是明白了张居正的担忧。 这件事情若是弄得不好,且不说这条运河到底能不能修好。 一旦案子捅出去,让朝廷里在不合适的时候知道,张居正想要借着治理顺天府进而达成变法革新的路子,就会被立马堵死。 一府都无法治理,伱张居正能弄好变法的事情? 到时候只要有人说上这么一句,张居正立马就无言以对。 弄明白后。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看向张居正:“太岳兄,这事难办啊。” 张居正哼哼了一声。 要不是因为难办,自己何至于要找你严绍庭。 若是换个地方,自己以府衙的身份就能将顺义县这件事压下去,该办的人办了,该罚的人罚了,事情也就算是了结了。 但现在仅仅是得知的消息来看。 顺义县可谓是窝案。 上上下下,一县都没个好的。 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那就是自己这个知府的能力不行。 而严绍庭则是面露笑容,轻轻靠在后面。 他的目光打量着眉头微皱的张居正。 方才一阵细想之下,严绍庭已经决定借着张居正当下的危局,干一票大的。 在张居正沉默却又紧皱眉头下。 严绍庭缓缓开口:“但这事也不是真的就没法子。” 张居正当即眉头一动,看了过来:“何法?” 严绍庭却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太岳兄。” “这事啊……” “得加钱!”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0章 严绍庭:太岳兄,咱们将事情闹大吧 马车里。 当着张居正的面,玩了一个梗后。 严绍庭便收敛笑容的沉默下来。 胥吏贪墨舞弊,这是自古便有的事情。 加之历朝历代都在实行流官制度,而从无流吏制度,这也就导致了地方上那些胥吏渐渐成了类似于世袭的存在。 地方几个大姓人家只要使些银子,就能将衙门里那些不起眼的胥吏名额占下,然后如此盘根错节的发展些念头,一个官府衙门除了朝廷任命的堂官之外,便都是地方上那些大户人家的意志具象了。 大明自洪武皇帝立国以来,到现在也有二百年的年头了,这么多年下来地方上那些府县衙门里,掌印的堂官是换了一个又一个。 可若是细细打探的话就会知道。 那些衙门里,真正能说话的,永远都是那几个代表着当地士绅大族姓氏之人充当胥吏,把持着一地权柄。 而到了本朝。 随着老道长入京登基,而后大手一挥。 在老道长的意志下,原本还有名额限制的衙门胥吏,突然就掀起了一股扩编热潮。 这等大好的机会。 更有利于大伙更进一步把持地方权柄的机会,又岂能放过。 于是乎,地方官府衙门里,胥吏人数激增。 这样的局面自然是被人们看在眼里。 以至于有人曾有怨言:“衙门吏胥,原有定额。今郡邑吏想如故,胥较前增十倍不止。朝穿青衣而入,暮各持金而回。” 便可窥见其时盛况。 而这些进了衙门里成为官府胥吏的人,又各结手段,讨钱使用。 手段如何,自然是多如牛毛。 至于从何处讨钱使用。 那自然不可能找上官讨钱,只能是从地方上那些穷苦百姓用以各种手段压榨钱粮。 此般景象,《几亭全书》也有过详细而又生动的描述。 此书有言,曰:差人持粮票下乡……黑夜排闱,就床擒索,举家惊惶,设酒送饮;乃去,衣服鸡犬一空。假如欠银五两,此番所费二三两。手头愈空,钱粮愈难完办。 而这不过是皆以征缴税赋之名,所能做到的压榨地方百姓的手段罢了。 诸如此类的手段,繁不胜数。 严绍庭玩了一个梗。 但张居正却不知道这个梗。 他面带疑惑,却还是皱眉开口道:“要银子我现在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对于张居正如此说,严绍庭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张居正也没说错,他为官以来和大多数人相比,甚至是和他的那位先生相比,那可是一个清白啊。 正当他要解释这个梗只是个玩笑的时候。 张居正却又说道:“但此事若不当下立即解决,一旦滋生事大,恐怕这条运河一时间也难以再行开挖了。” 说完后。 张居正便面色平静的扬起下巴,看向了严绍庭。 要钱? 没有! 不做事? 那你也别想好过! 本来还要给张居正解释一下跨时代的梗的严绍庭,顿时愣了一下。 然后他便眼神飘忽带着些不满的看向张居正。 自己是看明白了。 张居正他想白嫖自己! 不过想了想,严绍庭也没有在意。 反正自己也是想通过白嫖张居正这一次遇到的事情,然后好促成自己之前想好的那桩大事。 要是张居正不同意的话。 自己还真不好白嫖他。 毕竟就和张居正刚刚在承天门前说的话一样。 他可以用顺天府来要求自己这个昌平治安司,但自己却没有权责能要求顺天府。 现在就看谁能白嫖的更多而已。 见严绍庭不说话,张居正脸上露出笑容。 他摊摊手,语气松动了一些说:“其实这件事本不想劳烦润物你的,只是为兄思来想去,你与袁阁老私交貌似颇为密切,而袁阁老和吏部……” 严绍庭眉头一挑。 老张这意思,是想要让郭朴这个吏部尚书出手啊。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严绍庭语气不显的问道:“太岳兄言重,我与袁阁老也不过是因有陛下旨意随侍内阁,因而有过几句话的交情,至于说袁阁老和吏部如何,那是袁阁老的事。只是不知太岳兄,为何提及此事,又与当下顺天府治下这个顺义县的事情,有何关联?” 马车里。 严绍庭打起了太极。 瞧准了张居正的脸色。 他又立马拍着胸膛说道:“不过太岳兄的事情,那我自然是要尽力而为!” 随之这话出口。 张居正反倒是沉默了下来。 他目光审视的打量着严绍庭,半响的功夫后才缓缓挪动嘴唇。 “其实这件事也不甚难。” “地方胥吏所行不法,本府便可一道公文杀之。” “但此次顺义之事,恐是整县渎职所致,本府欲要拿下顺义知县、县丞、主簿等人,却需有吏部行文方可。” 严绍庭眉头一凝。 他倒是没想到张居正竟然所图如此之大。 顺义县不过是刚有胥吏贪墨舞弊的消息传出来,他就要将整个顺义县衙都给铲除了。 严绍庭不由问道:“所谓皇权不下乡,太岳兄理当知晓。当下顺天府欲要皆以地方差事,积攒经验,推行太岳兄所图之变法事。当下若是扫清顺义全县,何人可供太岳兄差遣?” 说到底。 如今朝堂内外的政治,还是得要靠人治。 人都没了。 伱张居正就算有吏部的行文,又能如何差使的动顺义县? 张居正却是冷笑了一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赶车的马夫声音也传了进来。 “老爷,回府衙了。” 回想着张居正刚刚那一抹冷笑,严绍庭心中好奇万分,他到底想要怎么做,怎么去破顺义县这个局? 听到外面马夫的动静。 严绍庭当即一个健步,就冲了出去,落在地上,眼神颇有些凶狠的盯着马夫。 却是让马夫面色尴尬,眼里带着些不安。 怎么着?自己难道是得罪这位太子宾客了? 马夫放好了马凳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向缓缓走出来的张居正。 张居正只是扫了一眼,挥挥手,转头看向严绍庭。 “本府的茶虽然不及严宾客存在文渊阁的茶好,但想来也能入得严宾客的口。”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这厮就是故意的。 满北京城,谁不知道张居正茶道一流。 放过心神惶惶的马夫。 严绍庭随着张居正入了顺天府。 府衙公廨内。严绍庭端坐其位,端详着已经开始冲泡茶水的张居正,他这才想明白。 在顺义县的事情上,张居正不是没有法子。 只不过他却非要拉着自己走一趟。 而这,就是自己当下不知道的缘由了。 正想着这事。 一只洁白的茶盏已经是落在了自己面前。 严绍庭抬头看向对面正盯着自己的张居正,淡淡一笑:“想来,其实顺义县之事,太岳兄在知晓讯息的时候,便已经胸有成算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成算不敢说,但润物所说可行之法,为兄却也颇为好奇。” 那只洁白的茶盏握在了手中。 严绍庭低头看着清澈透底的茶汤,轻嘬一口。 “不如太岳兄先说?” 张居正手捏茶盏轻轻的转着,听到这话,不禁露出笑声。 他哈哈一笑,开口道:“其实只要润物能与吏部尚书郭质夫说项,开出一张行文。本府便能借顺义县之事,将顺义县衙扫清。 “当下朝廷正值整饬吏治初年,高阁老掌总诸事,想必乐见其成,可为其震慑别处之用。 而顺义县虽受整饬,但本府却可派遣官员小吏衙役前往顺义,暂行接手顺义县衙诸事。” 好嘛! 这一刻,严绍庭才终于是明白了张居正的计划。 他不由目光深邃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这位能在将来,执掌大明朝堂十年的人,果然其凶狠秉性,是缘来已久的。 将整个顺义县一扫而空。 就是为了让他顺天府的人能暂时去接管顺义县。 而顺天府的人去了顺义县,他张居正就能名正言顺的直接绕开原本的顺义知县等官员,直接对顺义县下手。 府衙官员小吏衙役去了顺义县。 是不是要熟悉县衙事务? 那要熟悉哪些事情就是一个值得考量的问题了。 诸如顺义县人丁户籍、在册及不在册田亩、商贾往来通行税课,都能成为顺天府下去的官员小吏们清查的对象。 而只要张居正通过顺义县查出些事情。 那么就能借着这些事情,再顺势去查顺天府下面的其他州县。 等到那个时候。 譬如顺义县人丁户籍不对数,那么其他县就能对数了? 只要有了这个疑问。 张居正就能从顺天府出手,一个个清查过去。 但是首先。 需要有这个问题存在,张居正才能有一个旁人无法指摘的理由去查其他州县。 至于顺义县自知县开始以下的所有官吏,到底是不是全部都在贪墨舞弊,又是否有些人是清白做事的。 不重要。 张居正需要的就是吏部的一纸公文,他需要的就是一个人去楼空的顺义县。 狠啊! 这才是真正的张居正! 不过。 这倒是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冲突。 甚至于。 张居正在他顺天府这一亩三分地闹得越大,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越发的有利。 当即。 严绍庭便放下茶盏,郑重开口道:“太岳兄此番所请,自当全力相助!今日我便遣人送去拜帖,明日登门拜谒郭尚书,促成此事,以助太岳兄所愿得成!”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张居正顿时面露笑容,他当即提起茶壶,又为严绍庭添了一杯茶。 他笑着说道:“润物急公好义,不愧陛下盛赞公忠体国。” 对此。 严绍庭也只是还以微笑。 而张居正则是目光一转,缓声开口,试探道:“只是不知润物先前所言,欲要解决此事,润如将会如何做?” 自己现在是想要通过顺义县,将整个顺天府这盘棋盘活。 让自己能拿到大义,站在道义和朝廷公正的角度,对整个顺天府治下州县出手。 但他依旧想知道,如果是严绍庭解决这件事情的话,他会如何做? 严绍庭斜觎了张居正一眼。 看吧。 自己就说他是要白嫖的。 刚刚白嫖了吏部的行文。 现在还想白嫖自己的想法。 不过…… 严绍庭脸上微微一笑,露出一抹笑容:“闹大!” 在张居正的注视下,严绍庭斩钉截铁的说出了闹大这两个字。 张居正瞬间目光一闪。 他有些不确定道:“闹大?” 严绍庭保持笑容,点了点头:“对!既然太岳兄的目的是为了整饬整个顺天府治下州县,好借以顺天府这等京畿附郭之地,在往后推动自己的变法之策。当下有顺义县这等机会,不如顺势派出府衙心腹前往治下诸州县,如前番徐阁老在朝堂各部司衙门,申斥各部司官吏懈怠一事。” 严绍庭目光幽幽,当着张居正的面提及徐阶。 不过张居正却是眼前一亮。 自己那位好先生前些日子在朝廷里干的事情,自己可是清清楚楚。 为了推礼部尚书严讷入阁,不惜让各部司衙门统统闹了一遍,然后借着朝廷政务繁杂,以致官吏不堪重负而多有懈怠之举。 如此,徐阁老就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然后就顺势提出内阁需要再进一人。 虽然最后的结局可能和徐阁老一开始的想法有些事与愿违,严讷未曾能成功入阁,但李春芳却入阁了呀。 如果没有公忠体国的徐阁老。 李春芳能年纪轻轻就入阁? 如果没有徐阁老。 大明朝内阁恐怕一个个都要累瘫了。 严绍庭则是继续幽幽道:“借以顺义县之事,而整饬顺天府治下诸州县,虽有煽风点火之嫌,但却也是万全之策。待顺义县事成,太岳兄即可顺势拿捏此事,继续彻查诸州县。如此,太岳兄诸般志向,皆可成!”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蛊惑。 明晃晃的,根本就不加掩饰。 聪慧如张居正如何听不出来。 可是啊。 这样的蛊惑,又确确实实充满了诱惑啊! 张居正目光几度闪烁。 见其还在悬而不决。 严绍庭不禁再次开口:“太岳兄,办不办?” 张居正眉头一挑。 “办!”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1章 严宾客的权势辐射 顺天府衙公廨里。 听到张居正不假思索的一声办事。 严绍庭目光斜觎向了对方,心里倒是不由揣测起来。 按理说老张虽然是那种外表看着平淡,但骨子里却是透着狠劲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想出将整个顺义县衙上上下下全干掉,然后用自己培植许久的顺天府官吏去暂管顺义县的路子来。 但自己一提要将这件事闹的更大一些。 他竟然没有思考太多,就答应了下来。 难道是因为李春芳入阁的缘故? 严绍庭觉得剔除掉张居正要推行变法的因素之外,李春芳入阁导致他想要加快脚步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张居正却是微微皱眉。 因为直到现在,严绍庭也没有说出,若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将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润物。” 张居正轻声呼唤着。 这一声,让他回想起了一年前的景象。 那一日是在西苑玉熙宫圣前议事,定下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之事后。 严绍庭站在太液池玉河桥上等候着自己。 那时候。 自己还是那位先生引以为傲的学生,那时候严家在朝中还是人人喊打,人人皆要倒严。 也就是在那一天。 还是严绍庭主动对自己开口,希望自己能以表字称呼于他。 如今。 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如此称呼。 张居正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和感叹。 他继续说:“虽然尚不足两载,但朝堂上下却已经与过去截然不同。润物之才也已显露众人眼前,当下朝政至此,若润物在我之位,当下之事究竟又要如何操办兹大,而达目的。” 严绍庭却是转口道:“刚峰先生已经离京数日,他自北向南沿运河而下,想来船程更快,不知太岳兄是否又能去信刚峰先生?” 见严绍庭提到已经悄然离京的海瑞。 张居正顿时冷哼一声:“提他作甚!”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不满。 其实早在海瑞被皇帝赐奉为应天巡抚之后,张居正就准备找个机会好生宴请海瑞,也算作是恭喜升迁。 但谁成想不过是因为朝中和府衙事务繁忙,自己一时未曾照顾到,就让海瑞不声不响的跑了。 那厮。 当真是不值得深交! 严绍庭则是眼神怪异的瞄了一眼张居正。 这位对海瑞恐怕就是一个又爱又恨的心思。 若是换作男女之间的话…… 那就是爱而不得? 因爱生恨? 严绍庭没来由赶忙摇了摇头。 自己怎么就嗑起了如此怪异的cp? 趁着张居正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严绍庭当即笑着说道:“所谓不谋一地,何以谋国?虽说太岳兄当下是要在京中操办诸事,借以推动变法。但如顺义县胥吏贪墨舞弊、行事不法,难道只有顺义县?此次刚峰先生升迁应天巡抚,职责江南十一府、一州之地,恐怕胥吏如虎,比之顺天府更有盛之!” 其实严绍庭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借着张居正顺天府治下顺义县的事情,来推动一项胥吏改革的事情。 不过。 这件事情不光要借用张居正的顺天府,还需要在其他地方落笔。 将一件个体的事情,推动成一个群体事件。 刚好张居正就给自己递了这把刀子。 自己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将这把刀子递给海瑞,最终再送到在内阁督办整饬吏治一事的高拱手上。 而经过严绍庭的解释。 张居正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这才是要将事情闹大啊! 而按照海瑞的性子,只要给他一个印子,尤其是在他喊出了升迁之后便要做的那三件事里,赫然就有着整饬吏治。 他必然会下死力去清查应天巡抚治下的吏治。 到时候南北两京呼应。 这件事情就算是真的闹大了。 张居正不由脱口而出:“京畿之地胥吏如虎,而陪都南京亦如此,可窥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盘根错节之胥吏苛政猛如虎!润物此策,实乃上上之策!” 说罢。 张居正便撂下严绍庭,快步走到一旁的桌案前。 他提起墨笔,便开始在纸张上书写了起来。 瞧着张居正赫然是已经开始给海瑞写信。 严绍庭微微一笑。 仅仅是两京之地? 脸上含笑,严绍庭踱着步子,在一帮照旧想要吃瓜的顺天府官吏注视下,翩然走出顺天府衙。 出了顺天府衙后,严绍庭便直奔严府巷,让严虎备好马车就一路向着西北,出了北京城往昌平赶去。 至昌平。 已经是傍晚时分。 严绍庭刚下马车,远远的就听到镇子旁传来阵阵喝声。 循声走了过去。 只见贴着镇子旁边就是昌平治安司官署衙门所在。 而在治安司衙门前,便是一片偌大的空地。 如今这片空地已经被踩踏的板结扎实。 空地周围也没有围挡,棍棒刀叉自衙门里搬了出来,放置在周围。 而那阵阵喝声,就是此刻正在空地上操练的昌平治安司民壮队发出的声音。 在队伍的最前面。 和治安司衙门遥相对应的,是一块高台。 严家的小雀儿严鹄,正双手紧握一根木杆,与几名治安司民壮队的好手带着众人操练棍棒。 严绍庭静静的站在一旁,也不急于去找徐渭。 在视线里。 小雀儿的棍棒拳脚倒是十分凶悍,透着狠劲。 校场上的民壮队队员,时至今日也已经看不出农户汉子的模样,个个都是悍勇无双。 严虎在一旁悄悄的打量着自家大少爷。 然后小声道:“上一次京营里头的那位郭参将带着人过来,和咱们民壮队的人比较了一番拳脚棍棒刀枪。” 还有这事? 严绍庭好奇道:“结果如何?” 郭玉创手下那都是当初西苑宫墙枪响后,镇远侯顾寰从京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 个个都是战力悍勇。 严虎却是笑着说道:“三胜三负,打了个平手!” 说这话的时候,严虎眉眼全都是可惜。 严绍庭侧目瞅了狗腿子一眼。 只见严虎又笑眯眯的说:“不过二少爷说了,今年再操练一阵子,到时候就去找郭参将带人来重新比过,这一次定能将京营的人全都打趴下!” 闻言。 严绍庭顿时眉头一挑。 目光则是再一次看向高台上的小雀儿。 不成想,自家这个小雀儿竟然已经如此勇猛。 自己过去竟然是半点都没有发现。 他不由想到当初和小雀儿一起从江西进京的天师府张国祥真人。 这位他们道门祖师爷下凡,立马就要清理门户的张真人,也不知道最近在老道长身边过的怎么样。 不过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 老道长对这个欺师灭祖的张真人,那是颇为满意。 也不知张国祥是给老道长喂了什么迷糊药,竟然让老道长觉得这么个败坏道门风气的家伙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严绍庭更是听闻。 老道长已经有意将天师的头衔,再一次赏赐给天师府。 而至于天师府天师的名头,其实还是当年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觉得这帮道人不过修玄,如何能被称之为天师。 那岂不是说,这帮人是比天子还要厉害? 所以天师之名被剥夺,改为真人。 不过有鉴于老道长能将太宗改为成祖,现在再将天师的头衔还给天师府。那也就不算什么事了。 反正太宗老爷子也不可能从长陵底下爬起来,给他老道长带下去。 干这种事对老道长来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了。 严虎还在一旁问道:“要不要将二少爷叫过来?” 严绍庭举手拜了拜:“让他闹腾吧,咱们去书院。” 说罢。 严绍庭便转身悄然离去。 对于小雀儿的安排,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谋划。 不过现在看来,小雀儿确确实实不可能再走老严头和老小子希望走的科举之路。 让小雀儿从军? 那恐怕也是有难度的。 就算老道长允许,朝廷也不可能允许严家真就文武双全了。 到时候首辅是严家的,再出个大将军…… 你严家到底想做什么? 当下也就只能由着小雀儿在治安司民壮队胡闹了。 反正老严家不差他这一口吃的。 等进了书院。 严绍庭便让严虎去寻少夫人。 他今晚是回不去京城了,得要留宿在这里。 加之李时珍入京后,虽然给自己两人诊脉都没有问题,但除了给自己开出养神的方子外。 等李时珍来了昌平,如严绍庭所请开了一门医道急救课业后,便让人给严绍庭送来了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 至于作用…… 那得要和陆大妹子两个人在一起,才管用。 遣走了严虎后,严绍庭便自个儿去找徐渭。 等他找到徐渭的时候,徐渭正在书院最后面的刊印院里忙活着。 见到严绍庭竟然从城里赶了过来。 徐渭穿着满是墨渍的围裙就笑着走了过来:“宾客竟然来了,刚好今天是钱老夫子文章刊印完成,明日就能发往京畿各地,再从通惠河码头运送三万份沿着运河南下,沿途发往,最终留下一万五千份送至应天府及苏州府。” 听到徐渭的介绍,严绍庭顿时心中一惊。 “现在昌平报每次都要刊印三万份了?” 上一次知道昌平报刊印数量的时候,还只有五千份来着。 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增长了六倍。 要知道。 昌平报可不是一张纸,每一次都是足足八开三十二页。 上面除了昌平书院三位老夫子的文章,便是各种经学批注和辩论。 当下主要还是京畿一地的士林中人参与辩论,每次都会投稿昌平书院,希望能刊登在昌平报上。 徐渭笑着解释道:“前期的报纸送到南方后,那边也有不少人希望能将文章刊登到咱们昌平报上,所以借着陆同知的路子,咱们书院在南京城、苏州城还有扬州城增开了三个分局,负责接收南边的文章以及每次发放报纸。这一次,就是南边文章第一次刊登在咱们昌平报上。” 严绍庭心思流转,询问道:“如何?” 徐渭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他点点头道:“目前还没什么问题,京师这边和南边都是讨论经学文章的。昌平报这边也遵照宾客叮嘱,暂时不曾涉及朝政时局。” 严绍庭看了一眼墨渍满地的刊印院。 他看了徐渭一眼。 徐渭当即会意,两人走出刊印院。 寻了书院里一处无人的茶室,严绍庭、徐渭两人入内。 严绍庭开口道:“昌平报尽快从书院搬出去,总和书院放在一起,难免影响前面学生们的课业。” 徐渭笑着点头,回道:“已经在建了,放在工厂区那边,书院这边往后只负责接收审校文章。想来,再有两月就能建成,到时候刊印院里的人和东西就全都搬过去。” 见徐渭已经安排好这件事,严绍庭也算是少了一份担忧。 他转口,开门见山道:“这一次的报纸,延后一天发行,先加印一版合并到一起。” 徐渭眼前一亮。 “宾客也有文章要刊印登报?” 昌平报发行至今,招揽名气和热度的一直都是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的文章。 当然期间也有严嵩,在某一次和三位老夫子牌局输了后,不得不被要求写了一篇文章。 而随着首辅投稿。 这才开启了朝中在职官员向昌平报投稿的风潮。 哪怕是在朝为官的人,也是希望自己写的讨论经学的文章能刊登在昌平报上,得到天下士林的阅读和欣赏。 当下人人都看得出来,昌平报是个能传扬名气的好东西。 只不过。 被心学大宗师三位弟子认可的严绍庭,却从来就没有一篇文章刊登在昌平报上。 这倒是让不少人倍感可惜。 如今徐渭见严绍庭说要加印一版,还以为是严绍庭要发文章了呢。 只是严绍庭却摇了摇头。 在徐渭的注视下。 严绍庭开口道:“用昌仲平的假名,还请徐先生执笔,写一篇讨论内阁次辅徐阁老前番训斥朝堂各部司的文章。” 徐渭顿时眉头一挑。 宾客不是自己要发文章,而是要自己代笔写有关徐阶之前在朝廷各部司衙门的文章。 用的还是假名。 昌仲平。 现在就是昌平书院重要评论的谐音。 徐渭当即小声道:“切题点是……” 这是在问写这篇文章的目的。 而更让徐渭意外的是。 原本严宾客定下的是昌平报暂不讨论朝堂时局,但现在这明显是要对朝堂事件进行评价了。 问完了切题后。 徐渭又更加小声道:“文章写出来后,要不要请山长过目?” 山长自然是那位姓朱的。 也就是裕王。 毕竟裕王是现在的昌平书院山长,而昌平报其实也是在书院辖下的。 而这也是为何昌平报能让天下士林人人都想投稿文章的原因所在。 要是一不小心,自己的文章入了朱山长的眼呢? 说不得就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严绍庭点点头:“以国朝胥吏衙役入题,夸赞徐阁老这次行动言行功在国朝社稷!文章出来后,我就不看了,直接呈阅山长后刊印发行。” 说完后。 严绍庭双眼眯起。 既然是要将事情闹大,那就要往大了闹。 要让天下人都看到。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昌平报真正的影响力之前,没有人能知道自己现在的权势究竟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但只要这篇文章发出去后。 那些人恐怕才会清楚,自己的权势究竟又能辐射到哪些地方。 而徐渭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当即心领神会道:“宾客是要对国朝胥吏衙役动手了?” 严绍庭却是立马含笑摇头。 “非是我,而是昌仲平。” “也非是我要对国朝胥吏衙役动手。” “而是天下久受胥吏衙役胁迫之人会闻声响应……” “共伐之!” 徐渭心中一颤。 他现在已经开始担心昌平报随着这篇文章发出去后,还能不能继续办下去了。 但他却又多了几分期待。 当徐阁老背下这口锅之后。 不对! 是徐阁老深明大义! 届时,又会有何感想?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2章 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 昌平别院。 后宅的红烛,亮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一声娇啼。 陆文燕在严绍庭的怀里缓缓睁开双眼。 陆诰命这才发现,男人早就已经醒来多时,正面带坏笑的盯着自己。 陆文燕立马满脸娇羞的向怀里缩住脑袋。 “都怪李太医!” 一声闷响。 严绍庭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文燕不由抬起头,满脸责备的冲着严绍庭哼哼了两声。 本来这个该死的男人在床笫间就是个吃不饱的。 天知道那个李时珍怎么回事,一张方子。 自己昨夜足足一夜未曾合眼。 这个男人却反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他真当自己是地里的驴子了? 严绍庭却是心里想着事情,低声道:“这一次,若是操办得当,你家夫君就是天下所有当官的恩人!” 陆文燕当即眼前一亮。 噌一下就坐了起来。 随后惊呼一声,又手忙脚乱的抓着被褥将自己裹起来。 大片雪白的肌肤消失不见。 严绍庭不由叹息一声。 陆文燕却是伸手掏打了一下严绍庭,责怪道:“您就快说吧,为什么您会成所有当官的恩人?” 不等严绍庭解释。 这位陆大妹子便已经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起来。 “夫君真要是成了他们的恩人,那这个恩情肯定是天大的。” “往后夫君继续在朝为官,这些人就必须要承夫君这个人情。” “到时候只要夫君不走错路子,这些人都得给夫君一个情面,只要长久以往……” 陆文燕满眼闪亮,好似是看到了什么一样。 她忽的双手拍在严绍庭的胸膛上。 措不及防的严绍庭顿时张大了嘴,整个人都卷了起来。 陆文燕却是满脸涨红。 “夫君早晚是能成首辅了!” 提及首辅这个字眼。 陆文燕眼里全是亮光,赶忙低下头,双手又紧紧的抓住严绍庭的手臂,用力的摇着:“夫君!您就快些说给妾身听嘛……夫君……” 被官迷大妹子摇的一阵头晕眼。 严绍庭赶忙伸手拉住了她。 一瞪眼。 “再摇!” “为夫可要与你再战三百回合了!” 这话一出。 陆文燕立马双眼瞪大,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眼里带着惊慌的连连摇头。 严绍庭这才缓缓说道:“虽然这一次是当众夸了徐阶这个老狗一次,但谁都知道那篇文章是咱们昌平报发出去的。” “国朝胥吏二百年,早已根深蒂固。” “虽然这些人也和地方上的士绅豪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不少人就是出身地方士绅豪族。” “可我中原之地……” “当官的,什么时候真惧了一介小吏?” 如今挑动阶级矛盾,对于严绍庭来说,简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轻而易举。 只要身在其位。 这种矛盾,只要时机合适,随时都能挑动。 虽然说天下士绅是一帮人。 可思考问题从来不能如此简单区分。 不能简单的认为士绅就是一体的,商贾和士绅就是勾结沆瀣一气的。 就如同你不能认为文官全都是一条心一样。 事情,从来不是这么简单。 而现在也是一样。 自己要对把持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地方权柄的官府胥吏衙役动手,势必会触动到地方上那些士绅豪族的利益。 但是呢? 那些朝堂官员们,自然是乐意看到地方官府权柄真正收归到他们这些当官的人手中。 吏之如虎也,令之如羊也。 正是生动形象的阐明了身为流官的那些知县们,在县衙里的地位。 小小胥吏,能猛如虎而视县令如羊。 当真是可笑可笑。 而在《吏治悬镜》中更是更加精准的详细描述了这一现象。 ‘本官稍有瑕疵,辄指为把柄,讲呈说告,恐吓多端,卖访勾窝,陷害无罪。于是长厚受其挟制,莫敢伊始;严刻者化为痴呆,惮于用罚。’ 手握国朝赋予的生杀大权的一县县令,竟然会被县衙胥吏恐吓的不敢动用手中权力,去惩罚这些胥吏。 这才是真正皇权不下乡的缘由。 也正是因此,当今地方官员都盛行赴任携带幕僚师爷。 而这些幕僚师爷,无不是精通刑名、算术两道。 所为的就是帮助东家,能在上任之后于官府衙门里,和那些盘根错节的胥吏衙役们争夺那么一丝丝的权力。 这样的局面难道没人能看到吗? 不。 谁都看得明白问题所在。 只是因为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人们就会习惯性的做出选择。 即:视而不见。 只要自己看不见,那么问题就不存在。 胆怯的就当个鹌鹑,势弱的就跟着胥吏衙役盘剥百姓,强势些的才能做到直接盘剥压榨胥吏衙役,再让这些人更盛盘剥地方百姓。 于是。 这个怪异到扭曲的体系,竟然就这么稳固的运转了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 现在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为天下文官发声的恩人?” 严绍庭嘀咕了一声,面露笑容。 虽然这些人过去选择视而不见,可不代表自己开始插手这件事,那些人还能继续视而不见。 人活着。 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过去没有选择。 而现在自己给了他们一个新的选择。 不过当下还需要等待昌平报发行南北,使这件事进一步酝酿。 说到酝酿。 严绍庭眼神不由瞥向了小官迷大妹子。 他嘿嘿一笑。然后屋子里床笫一阵咯吱,伴随着陆文燕的惊呼声,气氛开始变得暧昧起来。 而在京师。 如今各部司衙门里的老爷们,多了一个新的爱好习惯。 那就是每日早早的上衙点卯后。 便要冲泡一杯茶,然后让衙门的门房小吏送来最近的昌平报。 随后便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报。 如此,上午半天功夫便能过去,而后才是开始处理衙门公务的时候。 等到正午在衙门里用膳的时候。 众人便会相互讨论,自己的文章什么时候才能刊登在昌平报上。 若是当日有本部司衙门的文章刊登在了昌平报上,那今日下衙后这位就得要出钱,寻了酒楼请衙门里交情深厚的同僚一同吃酒。 不知不觉。 小小一份昌平报,已经在官场上取得了这等成就。 而在士林里亦是同样。 比之官场上的人,士林之中对昌平报更为看重。 有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时不时写篇的文章刊登在昌平报上,偶尔还会有首辅和内阁里的袁阁老刊登文章。 这可是追求名利最好的手段了。 士林里几乎是每一份昌平报都不落下,只要找到机会就要写篇文章或是辩论送去昌平书院,希望能刊登上去,为自己扬名。 而这样的追求,在昌平报头几次刊印后,开始对外公示凡是收录刊登的文章,其作者都能收到一笔稿费银子后,热度便愈发不受控制。 一时间。 昌平报和昌平书院已经隐隐成了领衔大明文坛风向的存在。 至于说有没有人想要弄一份同样的报纸呢? 自然是有的。 诸如江南地区,那些有钱又闲的士绅大户们,自然想要有样学样,弄一份报纸为自己扬名。 也有不少人付之行动。 但论影响,如何能比得过裕王坐镇的昌平书院弄出来的昌平报,又如何能找到比聂豹三人更有分量的老夫子? 更不可能会有内阁大臣给他们投稿刊登文章。 两相比较之下,昌平报的影响力便越来越大。 这一日。 最新一期的昌平报,在北京城门大开的那一刻,便被送入京中,在官府老爷们上衙点卯前,一一送到各部司衙门门房处。 高翰文今日如同过往一样,早早的在家门口喝了碗豆浆吃了两块饼子后,怀里揣着个卤鸡腿,就到了都察院。 走进衙门,他便从门房处取了一份今天最新的昌平报,将报纸架在腋下就进了自己的公廨。 门房那边就会取下,左佥都御史高翰文某某日取报纸一份。 等到高翰文的俸禄发下来的时候,就会对应的扣除这份报纸钱,然后和昌平书院结算。 毕竟书院山长可是姓朱。 谁也不敢因为这一份报纸,就欠朱山长银子。 别回头朱山长没说话,朱道长就大发雷霆了。 话说拿了报纸进到公廨里的高翰文,头先是和共同在这一处公廨办公的几位同僚互相道了一声早。 高翰文便从自己的桌案下取了一罐子茶叶。 说起来,这茶叶还是他升任都察院的时候,从内阁班房里顺来的。 至于是从谁那里顺来的。 那就只有他高翰文知道了。 泡好一杯茶,高翰文这才坐下,将报纸打开。 一边喝着茶啃着卤鸡腿,一边就看起了报纸。 看到后面。 一篇名为《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的文章,立马吸引了高翰文的注意。 他当即转头看向周围的同僚,稍稍抬头。 只见众人都眉头皱紧的看向这同一篇文章,高翰文不敢耽误,赶忙低头继续看了下去。 而这边名为考察报告的文章。 开篇便是提到了前不久内阁次辅徐阶,在京中各部司衙门审查申斥官吏的经过,然后这篇文章名为昌仲平的作者,更是高度评价赞赏次辅徐阶的这一行为。 接着。 文章就开始对京师各部司衙门里的胥吏衙役展开了猛烈的批评,认为正是这些胥吏衙役的渎职懈怠不作为,甚至是贪墨舞弊不法,方才会让徐阁老大发雷霆。 而徐阁老则是忧心国朝吏治,关心天下黎庶,所以才会有当初那一番举动。 所以。 徐阁老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 而朝廷当下正值整饬吏治,更应该秉持徐阁老的意志,以更为严厉的手段和惩戒方式,去更加严格的要求这些官府衙门里的胥吏衙役。 而为了让这篇文章更有说服力。 文章作者昌仲平更是列举了不少实例。 诸如当年广州府新安县发生过一个案子,胥吏陆荣祖想要谋求一个更好的职位,但是负责选拔的承行吏员陶一魁秉公行事,拒绝了陆荣祖的要求。于是陆某大怒,竟然是活生生将陶一魁给打死了。 这可是活生生的命案了啊。 但新安县县令居然不敢管自己治下衙门发生的命案,就因为不敢得罪小小胥吏陆荣祖。 若不是身为苦主的陶一魁家人将案子上告到了广州府,广州府悍然出手依律严惩胥吏陆荣祖,这件事恐怕也就只能草草了结了。 而当时负责此案的广州府推官颜俊彦就在判决书中批注了那句经典之言。 吏之如虎也,令之如羊也! 而这个昌仲平不光是举了一个例子。 另一个例子,依旧是广州府。 府衙粮道吏职当时出现了一个空缺,一个名叫刘俸的吏员对此垂涎已久,但是其资历却差了一点。于是这个刘俸竟然就能买通吏房书手,偷偷的修改了自己的材料。 将其中一个关键的日期,从五月二十八日改为九月二十八日。 如果一切不出错的话,这个粮道吏职就算是落入刘俸的手中了。 但幸运的是,当时负责此事的推官心细,不光是查看了吏房书手送来的资料,还自己去衙门架阁库查阅了刘俸的原始档案,发现日期对不上,于是才查出了这一桩舞弊案。 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府县衙门何其多?广州府的官员能查出来日期不对,也是从架阁库里查出来的,而其他府县衙门呢? 几个例子列举出来,官府衙门胥吏徭役之害,已经是笔透纸张。 而观阅之人亦皆为朝堂命官,自然更是代入感极强。 公廨里一时寂静。 高翰文无有地方官府的经历,过去也是在翰林院那等清贵衙门,又或是文渊阁当差,对胥吏衙役之害不甚了解。 他不由看向四周,同一间的同僚们。 “好!” “说的好啊!” “这位昌兄料定也如我等过往,深受胥吏衙役之害啊。” “此兄所言,罗举成例,多为广州府事,难道是广州府升入京中的官员?” “谁人知晓这位昌仲平兄台,是在京中哪个部司衙门当差做事?” “今日下衙,我定要请此兄吃酒!” 都察院公廨里,高翰文就看着满屋同僚一个个因为这篇文章同仇敌忾了起来。 而出了都察院公廨。 京中各部司衙门,更是声势浩大。 一间间公廨里,满屋叫好声。 而那些衙门的胥吏衙役还茫然不知,这些衙门里的老爷们又是要作甚了。 只不过等到这些胥吏衙役看到那些老爷们走出公廨,却发现这帮老爷瞧着他们的眼神。 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3章 一根筋变两头堵的好人徐阶 张居正如何都没有想到。 只是一份昌平报,所刊登的一篇文章,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仅仅是今日这份昌平报送入府衙不到一个时辰。 自己就已经先后收到了十数份府衙胥吏的自陈请罪。 聪明人总是多的。 尤其是这篇刊登在昌平报上的《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里所表达出的核心思想。 加之前段时日内阁次辅徐阁老在朝廷各部司衙门的大发雷霆。 再到吏部左侍郎李春芳入阁。 这不免让朝堂里的官吏们开始怀疑,是不是徐阁老就是专门调用有着吏部经验的李春芳入阁,就是为了负责朝廷当下整饬吏治之际,由其专门负责整顿各部司及地方衙门里的胥吏衙役而来的。 若当真如此? 那朝廷这一次整饬吏治,恐怕就要因徐阁老而使得强度再上一个台阶。 毕竟之前朝廷降旨昭告天下,今年开始整饬吏治,其实大头是冲着朝廷各部司及地方官员去的。 整饬的重点也是那些官员,而对于官府衙门里的胥吏衙役,则往往是采取顺带手的态度。 如今朝廷要专门整顿衙门胥吏? 真要是这样,还不如提前上书请罪。 张居正明白了这里面的关联之后,竟然有些啼笑不得的感触。 但他给海瑞写的书信也已经发出。 如今随着昌平报的刊登,京师已经是生出了要严厉整顿官府胥吏衙役的风声。 剩下的就是等这股风声持续,然后等到南边也开始上疏痛斥,形成南北呼应的格局,最终就能真正敲定这件事情了。 将面前这份最新的昌平报扫到一旁。 张居正看向面前,吏部刚刚签发送来的行文,脸上露出笑容。 他的幕僚师爷站在一旁,亦是面带笑容:“老爷出面,严宾客终究还是要给老爷一个面子,如今老爷有了这份吏部行文,顺义县的事情也就能提上日程了。” 张居正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 幕僚眉头一挑:“老爷是要更改计划?” 张居正则是目光幽幽的看向自己的幕僚:“到现在你可查出写这篇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的昌仲平,是在何部何司当差做事吗?” 没想到自家老爷会问这个问题。 幕僚师爷皱眉摇头道:“这件事倒是个迷,京中各部司衙门数的上数的官员,都是有名有姓,可这个昌仲平却并不在其列……难道是仍在广州府为官?” 毕竟这个昌仲平刊登在昌平报上的考察报告里,所举的几个例子,皆以广州府县所发生的事情最多。 按照逻辑来看。 这个昌仲平必然是在广州府县做过官的。 不然他不可能会这么了解那些胥吏如虎的例子。 张居正却是淡淡的笑了一声,面色暧昧。 幕僚师爷当即颔首低头:“老爷是觉得,这个人其实就是严宾客?” 听到幕僚如此说。 张居正终于是点了点头。 “我们都被这篇文章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却忘了这篇文章的题跋,也只有严绍庭才有可能写出这样的题跋。” 考察报告? 张居正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这等字眼,除了严绍庭,朝堂上下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写了。 更何况当日他严绍庭也是在这府衙里,对着自己言辞振振要将事情闹大。 而如果是自己,亦或是海瑞那头驴。 必然会写成《陈言国朝胥吏衙役积弊诸事宜》这等字眼。 现在。 这件事情也果然如严绍庭当日所说,被他一手闹大了。 幕僚师爷当即心头一震,不成想自己的猜测竟然会是真的。 师爷当即小声道:“如此说来……严宾客这是剑指……” 张居正嗯了声,面色平静:“他是冲着我的那位好先生、好师长去的。” 见张居正提到那位。 幕僚师爷默默的闭上了嘴。 倒是张居正面色不改,只是感叹道:“为名一生,却不知道终究会被其名所累,恐此生将是身败名裂之局。” 想到过往,再比较当下。 张居正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和唏嘘。 经过这一次南下又重回京师,他对很多事情都有了不同的认知和看法。 而同样的,他对有些人和事也已经看淡。 但在旁身为听者的幕僚师爷却是听得心惊胆战。 堂堂大明朝的内阁次辅竟然会在有朝一日,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那得是怎样的经过,才能有那等局面啊! 师爷有些难以想象。 张居正斜觎了眼师爷,面露笑容,摆手道:“朝堂之上便是如此,虽不至身死道消,但一个不慎,所谓身败名裂,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情罢了。” 想到这。 张居正心中对严绍庭的警惕,不由上升了几分。 这一次完全就是严绍庭稍稍出手,将自己那位好先生的名声推到了一个巅峰。 盛名之下。 恐怕就算自己那位昔日的先生能明白其中根由,也难以发作。 他啊。 只能生生收下这一份盛名。 哪怕他并不想要。 他也必须要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支持的态度。 想到这。 张居正不由笑出声来。 在幕僚疑惑的眼神注视下。 张居正笑着说道:“当下,咱们可以看看我那位先生会是何等的憋屈,却又难以发作,还得要在人前表现的甘之若饴了。” 说着说着。 他竟然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中。 有几分畅快。 同一时刻。 在另一处。 也有一阵笑声传出。 笑声发出的位置,赫然就是大明朝内阁次辅徐阶,当下国朝内阁真正代理人。 在徐阶的身边便是新晋内阁辅臣李春芳。 两人此刻刚从长安左门走进皇城范围,前面就是五龙桥和承天门。 在此之前,两人才在吏部办完了几件事情,此时是正要回内阁。 李春芳侧目看着发出笑声的徐阶,目光扫向周围出入皇城,却纷纷都朝着徐阶拱手道谢的官员们,他的面色有些古怪,眼底精芒流动。 至于当下官员们为何如此,李春芳自然也是清楚。 答案就在他腋下夹着的那份最新的昌平报上。 徐阶一路陪着笑的一一回应了那些出入宫廷的官员们的奉承。 进了承天门后。 周围的官员们便少了一些。 徐阶缓缓的搓动着牙关,活动着脸上的因为干笑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肌肉。 李春芳扫了一眼周围,低声道:“这件事想来只能是严绍庭做的手脚,下官在吏部查了一遍,当下朝廷并无这个叫昌仲平的人。” 徐阶摇了摇头,冷冷一笑:“哪有什么昌仲平,不过是他严绍庭所谓的昌平书院重要评论而已。” “取其谐音?” 李春芳目光一闪。 徐阶哼哼了两声。那篇所谓的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的文章一出来,自己看了一遍就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李春芳当即说道:“严绍庭这不是将您架在……” “架在火上烤?” 徐阶显得很是随意,笑着回了一句。 李春芳当即躬身颔首:“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他这样做究竟所为何事。” 给徐阁老扬名? 这可不是严绍庭会干的事情。 徐阶正要开口。 这头几名眼看着就是刚从内阁出来的官员,一看到徐阶和李春芳两人,当即便围了上来。 “徐阁老高义!” “国朝上下,能为我等说话的,也就只有徐阁老了。” “官府胥吏之如虎行径,下官等人过往可是深感切痛,此番有徐阁老为下官们仗义执言,实乃天下官员之福。” “若朝堂之上能多几位如徐阁老这般的好人,我朝吏治定然是能焕然一新!” “请徐阁老受我等一拜。” 几名小官七嘴八舌的胡咧咧着。 然后便动作统一的朝着徐阶拱手弯腰作揖。 徐阶只能是脸上挤出笑容,干笑着拱手道:“不过是朝政所需,当下高阁老督办整饬吏治。而吏治所系,在官在吏,或有贪官但更有污吏,胥吏十倍于在朝官员,其害更胜!” 这等公式般的应答,对于徐阶而言,就是轻车熟路的事情罢了。 几名小官又是一阵吹捧,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让出路,先让徐阶、李春芳走,然后才小声嘀咕着,继续吹捧着徐阁老是个大大的好人。 李春芳侧目注视着徐阶的脸色。 等到前方再无官员,徐阶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哼!” 徐阶冷哼一声,肉眼可见的生出怒色。 李春芳小声道:“阁老,其实不如将这件事挑破,道出其实皆为严绍庭所为,到时候……” 按照他的想法。 既然这件事是奔着天下官府胥吏衙役去的。 那么不如挑明了那篇文章是出自严绍庭之手,到时候天下胥吏必然会记恨上严绍庭和严家。 亦如那篇文章所说的胥吏之害一样。 到时候严家要做什么事,就得被官府胥吏们盯上,说不得有了机会就会给严家使绊子。 徐阶却是当即再次冷哼一声。 “糊涂!” 李春芳赶忙躬身,做俯首听命状。 徐阶阴沉着脸说:“严绍庭这会儿算是给老夫出了一道难题了,老夫如今算是踏入他设下的这个两难境地了!” 原本自己之所以在京中各部司衙门大发雷霆。 目的就只是为了引出朝政混乱,内阁需要再添新人,用来整饬朝政。 可没想到,严讷不曾入阁,李春芳没法接任礼部。 现在。 这件事还被严绍庭给利用上了。 不挑明,自己就要生生受下这份盛名,但却要被天下胥吏记恨上。 若是挑明了事情其实是严绍庭干的,那天下官员就得记着严绍庭这个恩情。 毕竟。 这是严绍庭在为天下做官人出面说话,在力陈官府胥吏衙役之害。 他严绍庭是在为天下官员出声。 不论如何做,这件事自己都占不到半点好处,却能让严绍庭收获满满。 如今这件事情。 已经是从一根筋变成两头堵了! 自己不管怎么做,实质上都会里外不是人。 就譬如身边的这位新晋内阁大臣。 他李春芳不就看得出来,这件事是出自严绍庭之手。 而他李春芳过去在官府衙门里,难道就没有受到过胥吏刁难? 说到底。 严绍庭做这件事。 但凡是个当官的都能看得明白,也都得承严绍庭这个情分。 而自己。 不过是得了一个好人的名头。 但锅却实实在在让自己背下了。 两人相顾无语。 不多时便回到了内阁班房。 这时候。 徐阶迎面就看到袁炜手中举着那份最新的昌平报,满脸笑容。 “徐阁老当真是谋国持重,草灰伏线千里之外,下官前些日子还只是以为阁老是为了让内阁再进新人。却是未曾想到,徐阁老前番举动,乃是为了使得朝廷能进一步整顿官府胥吏衙役!” 袁炜满脸笑容的恭维着,最后还不忘拱手朝着徐阶做礼。 跟在一旁的李春芳脸色绷紧。 这个袁炜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可是。 袁炜的话刚一说完。 高拱便立马开口道:“去岁皇上定下今岁开始整饬天下吏治一事,当下老夫也因精力有限,只能顾及到在朝官员,反而是疏忽了那些真正把持地方官府权柄的经年胥吏。” 说完这句话,高拱的铺垫也算是完成了。 紧接着。 高拱便已经是目光盯上了站在徐阶身后的李春芳,转口笑着说道:“不过如今子实入阁做事,之前也是久在吏部当差,对国家吏治事宜最是熟悉,如今不如就让子实担下朝廷整顿官府胥吏衙役之事?” 说着话,高拱扫眼看向徐阶。 而后才转头,看向了坐在内阁班房头把交椅上昏昏欲睡打着盹的首辅严嵩。 原本只以为是徐阶遭受无妄之灾的李春芳,没成想事情怎么忽然就弄到自己身上了。 而袁炜则是当即转头看向低着头打盹的严嵩。 他提高声音喊道:“严阁老!高阁老的意思,想要让李阁老担下整顿朝廷上下官府胥吏衙役的事情,不知您老是个什么意思?” 袁炜的声音足够的大。 就算是班房外面的那帮中书舍人和各部司衙门过来办事的官员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班房方向。 难道李阁老刚入阁,就要被委以重任,担下整顿天下胥吏衙役这等重大的差事? 李阁老果然是年富力强,深受内阁其他几位阁老喜爱啊! 而在班房里。 李春芳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 这不是让自己去干得罪天下胥吏衙役及其背后的地方士绅权贵的事情? 这可是实打实得罪人的事情啊。 比之高拱正在督办的整饬朝廷官员吏治的事情,还要得罪人。 而被袁炜大声呼喊的严嵩,则是肩头一颤。 然后在众人注视下,当真好像是刚刚睡着了一样,颤巍巍的眼神茫然的抬起头。 看着眼前几人。 严嵩面露笑容,不停的点着头。 “好!” “好好好!”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4章 天下读书郎的恩人 内阁班房。 李春芳彻底傻眼了。 他茫然的看着开口便是点头说好的首辅严嵩。 您老好好的睡觉不行嘛? 刚袁炜说的话,您老当真听明白了吗? 怕是都没有听明白,就开口说好了! 好在。 徐阶当即开口道:“阁老,方才我等所言之事,您也意向让子实来操办?” 在众人注视下。 严嵩眉头微微一动,缓声开口道:“方才议的是何事?” 此言一出。 袁炜不由的偷偷翻了个白眼。 高拱则是愣了一下,随后面露笑容。 原本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干那得罪人的事情的李春芳,更是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了起来。 徐阶笑着说道:“只是今日那昌平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不知阁老可曾看过?” 说着话,徐阶上前将今天的昌平报,送到了严嵩面前。 严嵩只是看了眼放在面前的报纸,便抬头看向众人:“都坐吧,近日内阁这边似乎是有绿豆汤的,今日何时送来?” 说着话,严嵩看向了袁炜。 内阁里的事务,按照规矩如今都是袁炜在办的。 徐阶和李春芳则是踱步坐回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袁炜拱手道:“想来也是快了。” 严嵩点点头,目光转动:“那诸位容老夫先看看今日这份报?” 首辅开口。 众人自然是纷纷点头同意。 高拱、袁炜坐在一侧,和另一侧的徐阶、李春芳相对。 趁着严嵩读报的时候。 四人目光流转,各怀心思。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四人也不急切。 毕竟昌平报实在是每期刊登的文章都数量众多。 想要看完一份昌平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严嵩手拿着报纸,看向众人,轻咳一声。 引来四人注视后。 严嵩面带笑容的伸手指向那片考察报告:“你们今日说的,是这件事?” 袁炜当即拱手道:“回阁老的话,正是这件事。这位昌仲平所写的这篇《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切题浅显,但其所述之意,所举成例,却是引人深思。国朝至今二百年,朝堂官员三万,然天下官府胥吏衙役却有数十近百万之众! “诸如一县,知县、县丞、主簿三位乃为朝堂命官,其下典史及六房、三班书吏差役,递运、河泊、批验、铁冶等所,税课、巡检、道会、僧会等司衙役,计之成百成千人。 “这些人虽无官身,却能因其盘亘地方多年数代,早已是根深蒂固,往往朝廷所派流官,虽是官府掌印堂官,却常常要因时局屈与胥吏衙役。 “朝廷当下整饬吏治,首在朝堂命官,而非官府衙门胥吏,然胥吏如虎之害更盛于命官,数目之众远胜朝堂命官。朝廷既行整饬吏治,则官府胥吏衙役不可不查。 下官以为,李阁老虽新入内阁,却久于吏部差事,想来料定熟稔官府之中小吏勾当,最是合乎担当此任。” 袁炜所说算是字字句句合乎情理了。 人们或许只知道,一县里头当家做主的就是知县,或无县令则由县丞或主簿掌事。 但没人会去算计,一个县衙若要正常运转起来,又需要多少胥吏衙役。 光是六房书吏,就得要有数十人之多。 更不要说三班衙役,就得要上百人。 再加上一县所设的众多职能所司,分担诸多事宜,所需要的差役人数,那更是数不胜数了。 而这些人所掌握的权力,相互勾结,上下一气,又岂是一个知县能掌控压制的? 便是最简单的税课一事。 户房说一个数,某某村需要某某数目的税银,另一村又需要多少。 知县当真能将这些村镇都走一遍,审查一遍? 还不是户房的算手们说了算的。 而袁炜推举李春芳担下这件事情,给出的理由也是正大无比。 李春芳本来就是从吏部左侍郎的位子上升入内阁的。 他在吏部做事许久,难道还治理不了官府胥吏衙役的事情? 那他李春芳就不配入阁。 甚至当初他在吏部当差做事的成效如何,都得要打个问号。 随着袁炜开口。 高拱亦是说道:“朝廷整饬吏治,乃是皇上钦定的事情。即是公门中人,便不分朝堂命官亦或那些不入流官或胥吏衙役,也该好生彻查一番,整顿苛吏,严禁贪墨舞弊及一应不法之事。” 就在高拱说完话,徐阶以为对方已经说完,而自己要开口反对的时候。 高拱却又张开了嘴。 抢在徐阶之前。 高拱笑着说道:“更何况,前不久徐阁老就在京中各部司衙门,好生审查了一番各部司衙门官吏,当时就查出不少官吏渎职懈怠。貌似还有不少京中衙门的小吏,是有不法行径的,如今也都移交三法司审查追责。 如今昌仲平这篇文章,更是大加称赞徐阁老当时之举,引以为国朝继往开来之事。当下京中风声已起,百官无不期盼朝廷出手,震慑宵小胥吏,以正官威。” 被抢了先的徐阶眉头一挑。 这事当真就被严绍庭给利用上了。 而现在高拱所言,自己竟然是无力反驳。 难道自己还能说当初自己那样做,纯粹就是为了让严讷入阁,再让李春芳升任礼部? 那自己当初做的事情,就不是自己公忠体国,为国操劳了,而是为了一己私利。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但名义上,却不是这样啊。 自己如今。 当真就是一根筋变两头堵了。 说是不行。 说不是,更不行! 两难之境啊…… 徐阶心中不免长叹一声。 在停顿了片刻,不见高拱再出声后。 徐阶这才缓缓开口道:“朝廷整饬吏治,本就涵盖命官及胥吏,不过是侧重不同。一旦命官整顿完毕,则可竖立官威,由朝廷所派流官自行整顿治下胥吏。 若这些人无法做成此事,足见其人能力不堪重用,则可开革或降任换以能干之人上位。” 随着徐阶开口,高拱不禁低声哼哼了两下。 依着徐阶的意思。 那就是这件事还是自己的责任,自己若是能督办整饬吏治,将天下官员整顿好了,那么以后的官员们就能自己去解决治下胥吏衙役的问题。 他徐阶虽然是在说,若是这些官员能力不行就开革或降用。 但何尝不是在挖苦自己督办整饬吏治,干的不够仔细,所以才会让地方官府胥吏衙役竟然能干出欺辱朝廷命官的事情来。 徐阶却不以为然。 上一次万寿宫廷议,若不是高拱搅局,现在就是严讷坐在这间内阁班房,而李春芳则是从吏部左侍郎升任礼部尚书。 等往后严嵩真正退下去。 那首当其冲,内阁再进新阁员,必然也是以礼部为先。 到时候严讷、李春芳两人皆在内阁。 自己在内阁就能成一家之言。 可这一切都被高拱给坏了事。 现在自己不过是当面挖苦一下他而已,还不够还账的! 高拱自然不甘示弱。 自己好不容易从今年才开始督办整饬吏治的事情,你徐阶不看现实,就要将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之害的锅扣在我老高身上? 高拱当即闷声道:“国朝二百年,地方吏治若当真能由朝廷所派命官解决,何来今日这篇文章,又何来徐阁老前番在朝廷各部司衙门大发雷霆?” 这话同样是明晃晃的冲着徐阶回怼了过去。 徐阶今天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刚好开口反驳。 但那头。一直沉默不语的严嵩,却是用手指关节轻轻的敲了敲桌案。 桌案砰砰作响。 众人立即转头看向首辅。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严嵩到现在也没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在四人注视下。 严嵩面露笑容,扬了扬手中的昌平报,然后当众随意的丢在了桌案上。 “不过是一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人,写的一篇文章,说的也不过是前番徐阁老审查京中各部司衙门的事情。” 高拱眉头一凝。 首辅这话的含义有些不对劲啊! 严嵩则继续道:“朝廷也未曾禁了天下人议论朝政的资格。整饬吏治当下既行,还是要继续办下去,至于说地方官府衙门里的那帮胥吏衙役,且看看天下人接下来如何说?” 袁炜目光一闪。 严首辅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呀。 他们刚刚吵了半天,算是白吵了。 首辅都说了,不过是个不知哪里来的人写的一篇文章而已,对朝廷能有几分影响? 还不如先看看后续风声如何再议此事。 袁炜当即拱手,笑着说:“首揆老成谋国,实乃我等应效仿之。” 严嵩摆了摆手,端起终于是送来的绿豆汤,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 而他的话却在几人心里被琢磨了起来。 李春芳反应最快。 当即笑着拱手道:“阁老所言,下官今日起便盯着外面的风声,瞧一瞧接下来这风向到底会去向何处。” 见两方都认同了自己的话。 严嵩笑着点点头,而后侧目扫向高拱:“只是国朝也有成例,太祖圣训,生员不可议论国事,这一点去岁太子宾客也在朝中重申,皇上亦是未曾更改。” 这是在点高拱。 他如今还担着国子监祭酒的差事,相当于是管着大明朝所有学子的职位。 高拱会意,当即嗯声点头:“下官知晓,回头便与国子监那边叮嘱此事。” 严嵩欣然一笑。 而后他扫目看向在场四人。 如今的内阁格局,其实才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 至于徐阶拉着严讷或者李春芳入阁。 又何妨? 自己就算是整日里打盹,依旧还是大明朝的首辅! 依旧是皇上最信任的大臣! 想到此处。 严嵩脸上笑容更盛,开口道:“都进一些吧,今日这绿豆汤熬的颇为不错。” 众人欣然接受。 而关于那篇官府胥吏衙役考察报告的事情,貌似也就这么被暂时按下。 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 京中关于这篇报告的讨论,却是愈发热烈起来。 官员们自然是大多都站在了这份报告的立场上,呼吁朝廷应当尽早尽快推出新的政策,用以控扼压制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之害。 而在民间。 地方上,却有不同的声音。 这些人所代表的,自然就是地方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士绅豪强势力。 这股势力发出的声音就更加直白。 为何地方官府会被胥吏衙役把控,还不是因为朝廷派来的官员能力不行。 为此这帮人还列举了不少真人真事。 其中就有昌平治安司,以及当下的顺天府,以及海瑞所为官的几处地方。 这些地方,可没有发生过衙门胥吏衙役欺负堂官的事情发生。 这番反驳,无疑是直直的打了那些发声官员的脸。 各方渐渐为了那篇文章,开始进入到白热化的辩论角逐之中。 双方都有着合乎情理的理由。 一时间竟然是相较不下。 而内阁则是在当日内部争论后,对这件事高高挂起,始终都是悬而不表,不曾发表意见。 于此同时。 严绍庭也躲在昌平,接收着各方传来的消息,审阅着各方投来希望能刊登在昌平报上的文章。 昌平书院人人都繁忙不已。 因为投稿的文章太多,以至于书院里的先生们不光要继续保证书院的课业,还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去审阅投来的稿子文章。 反倒是裕王朱载坖,干的是愈发兴奋。 “润物,这篇文章我觉得不错,你看看?” 严绍庭接过满脸涨红,却干劲十足的裕王递来的文章。 文章说的是某县知县年轻欠缺经验,在县衙书吏们的帮助下,将本县治理的风生水起的旧事。 事情自然是真的。 不过却是用了春秋手法。 在徐渭看清说的是哪一县的事情后,立马就找到了这位年轻欠缺经验的县令的资料。 这篇文章没有提及的是,这个县令的正妻就是本县势力最大的那户人家的嫡女。 如此。 这件事就说得通了。 不过…… 严绍庭看了眼裕王,还是开口道:“徐先生,这篇文章刊登本期昌平报上。” 徐渭看了一眼,随后点点头。 既然他们能查出来那个年轻县令的跟脚,别人也同样能查出来。 昌平在这件事情上的倾向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就是要力推国朝官府胥吏衙役改革。 在陪着裕王朱载坖挑选了一阵子文章,满足了这位山长的事业心之后。 严绍庭才留下屋中的书院先生们,带着徐渭走出书房。 到了外面。 严绍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而后开口道:“如今京中风向如何?” 徐渭小声道:“老太爷那天在内阁发话后,内阁和六部九卿便一直保持克制,未曾发言。只是底下的官员们却是愤慨不已,大有要逼迫朝廷降旨整顿地方官府胥吏衙役的趋向。” 严绍庭笑了笑。 事情一如自己开始所想。 只要给这些人一个契机,他们就绝对不会错失能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机会。 而自己刚刚好,就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不过。 严绍庭又转口问道:“可有人提出些有用的建言?” 徐渭立马摇头。 他苦笑着说道:“目前还没有听到这一类的声音,想来……” “想来他们也只知道讨要权力,却不知道这件事应当如何解决。” 严绍庭不加感情的陈述着。 徐渭脸上含笑。 若是朝堂之上的那些人能知道如何解决,那么中原官府胥吏衙役之害的事情,也不会一直存续到现在。 严绍庭当即面露笑容。 “既然如此。” “那就不要怪我,拿下这个天下读书郎恩人的名头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5章 小人物的心机 当朝廷正在为了官府胥吏衙役一事,而开始在昌平报上争论不休,俨然要演变成一场大辩论的时候。 因为张居正的暂压已经拿到手的吏部行文。 顺义县尚未有所变动。 但风声既起。 这些公门里的小吏,依旧是敏锐的感受到了风向的变化。 这一日。 正值九九重阳。 本该是家人登高望远,敬老团圆的日子。 但顺义县衙却照旧忙碌。 上头顺天府发下的公文,早就带着第一批被征辟的百姓前往河道,开挖清理河道,以备开挖成能通航一千料官船的运河。 只是服役的人丁数,依旧没有达到顺天府所要求的本县三分之一户。 早早的。 户房算手吴壮,便急匆匆的自外面进了衙门。 他先去了工房寻到孙兆东,而后两人便钻进了吏房,拦在正要出门的张麒面前。 “出事了!” 吴壮面色焦急。 不等张麒开口询问,吴壮便将腋下夹带着的一份报纸递给了张麒。 吴壮皱眉道:“朝中现如今议论官府胥吏衙役的风声越来越大,各方争论不休。今日这一版昌平报,从头到尾全篇刊登的都是有关胥吏衙役的文章。” 过去。 昌平报固定的头版文章,基本都是聂豹三位老先生或者是士林大儒们讨论经学的文章,然后就是各地的奇闻轶事,以及针对之前某一篇文章的相互辩论。 而自从那篇《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的文章刊登出来后,昌平报的版面就开始越来越多的添加有关此事的辩论。 得益于依托陆绎麾下锦衣卫铺到南边的渠道,南方有关此事的辩论文章也是快速的潮涌进昌平书院,然后经过遴选刊登出来。 但是今天。 这一份最新的昌平报,竟然全部都是讨论胥吏衙役的文章。 顺义县吏房书手张麒快速的翻阅着吴壮递来的昌平报,每翻一页,张麒的眉头便凝重一分。 最后。 张麒将报纸重重的合上,拍在身边的桌子上。 “不好了!” 只是一瞬间,张麒便看明白了当下的局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吏房公廨。 因为近来顺义县负责承担开挖运河的差事,衙门里大多数人都在外面忙碌。 今天吏房公廨里,如今就只有他们三人。 张麒连忙关上公廨的屋门,拉着吴壮、孙兆东两人坐下。 他看向吴壮、孙兆东两人。 “最近下面庄子上的,可有歹人再行上告之事?” 他们私收上工银、下工银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交的。 有不愿意的,便会有心中怨愤的。 有了怨愤。 自然会有人来衙门上告。 工房孙兆东当即点头:“少不了,这事我一直在盯着,不过都被主簿和典史压下来了。” 知县是个新来的,在当初刚上任的时候还和顺义县衙门争斗了一番,之后最后志气全无,便就此沉沦在城东那户小娘子院中。 至于县丞,就成了独木难支,即便有心争夺权力,可他也要能拿到消息才行。 张麒眉头皱紧,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桌面。 就在吴壮、孙兆东两人心中愈发焦急的时候。 张麒忽的开口道:“咱们的事情必须得要找个替死鬼!” 说着话,张麒的目光扫向吴壮、孙兆东两人。 两人心中一惊。 不会是要自己做这替死鬼吧! 张麒却是面露笑容:“你们放心,这件事咱们三人还有其他人都参与其中,上头还有主簿和典史在,自然是荣辱与共,谁也别想独好。” 吴壮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沉声道:“朝中议论此事,想来接下来恐怕就要大力整顿了。咱们顺天府那位府尹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是从内阁下来的,可不得盼着能弄一份大大的功劳,好重回内阁?” 孙兆东更是当众啐了一口:“我呸!他难道还想拿咱们的人头去邀功?” 吴壮侧目看了过来。 他冷哼了两声:“顺天府直到今日都未曾出声,定然是憋着个大的。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被他找到把柄!” “所以,咱们才要主动将这件事挑破,推一个替死鬼送给他。” 张麒语气阴沉,目光转动。 而他却是想到了有关当下顺天府那位府尹张居正的过往。 那可是在内阁当过差做过事的。 能是好相与的? 一旦他们在顺义县弄出来的上工银、下工银的事情被捅上去。 张麒不由后颈一凉。 “河泊所!” 张麒忽的双手拍在桌子上,却是惊的吴壮、孙兆东猛的一跳。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 而张麒则是解释了起来:“河泊所的那个马兵,去年知县上任之际,便百般谄媚,城东那个姓赵的贱皮子就是马兵引荐给知县的。” 孙兆东当即俯身伸头:“你的意思是……” 吴壮亦是投来期待的目光。 在两人注视下,张麒目光阴沉道:“马兵掌管河泊所,此次事涉府衙降令开挖运河,他马兵便在县尊示意下,利用河泊所的权柄,盘剥百姓,讨好知县。我等窥见其事,不愿同流合污,遂举告他马兵不法!” 这是要将罪责死死的扣在顺义县河泊所马兵的身上了。 还顺带着,将顺义知县给牵扯了进来。 吴壮却是眼前一亮:“对对对!这等剥削百姓钱粮的事情,若是没有知县面授机宜,谁敢做?他马兵和县令上下勾结,盘剥百姓,属实可恶!” 孙兆东立马站起身。 吴壮抬头看了过来:“你要作甚?” 孙兆东则是挑眉道:“既然他马兵不法,那家里定然是藏了银子的。我这就去他家,带些银子过去藏下。” 张麒却是半起身,伸手将孙兆东拉回来坐下。 见孙兆东皱起眉头,面露不解。 张麒便说道:“此事不急,等今晚再去也行。现在还有另一桩事情要做……” “何事?” 被拉回来的孙兆东当即开口询问。 张麒却为三人倒了杯茶,喝了口茶后,方才开口道:“除了马兵家里,还要往那赵贱人的院子里藏些银子……” 听到张麒的安排,吴壮和孙兆东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露出钦佩的神色。 “好啊!” “这个法子好!” “只要届时从那贱人家中找出银子,咱们这位知县不光奸情曝光,剥削百姓一事也逃不了干系了。” “那就这么办吧!” 吴壮、孙兆东两人低喝一声,脸上神采奕奕。 张麒却是摆了摆手:“事情还没完呢。” “还没完?” 吴壮、孙兆东两人立马再次看向张麒。 孙兆东心中生急:“伱有话就一并说完,这般卖关子,急死个人!” 说着话,孙兆东拿起茶杯,仰起头如同牛饮,一饮而尽。 张麒却是好整以暇的为孙兆东添了一杯茶。 而后他才开口道:“你们两今天天黑前,先寻几个衙门外信得过的人,等今晚将银子藏过去后,明日就让他们来县衙举告,到时候咱们立马带着人去查,将银子找出来,这件事就能办成铁案了!” 见张麒终于说完了话。 孙兆东屁股离凳,却不忘看向张麒:“都说完了?” 张麒点点头:“就这些。” 孙兆东这才完全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办!” 吴壮亦是站了起来:“我跟着过去。” 张麒点点头:“我去班房那边知会一声,明日须得要人赃并获,当众拿下马兵才好!”…… 离京千里之遥的苏州府。 带着赐封应天巡抚旨意的海瑞,在王朝、马悍、张龙、赵虎四人的护卫下,未曾先往南京赴任。 他乘船自扬州运河河道驶入长江水道后,便下令官船顺流而下,直抵苏州府。 一路上海瑞也未曾声张,等进了苏州府城里的督粮道署,方才行文苏州城内各司衙门,告知朝廷最新的敕令。 对于朝廷最新敕封的应天巡抚,江南地界上早就得到了消息。 就在苏州府官员们不知海瑞为何不去南京,反倒是赴任之际先来苏州府而感到奇怪。 但当官员们见到这位新晋的上官后。 海瑞却是雷厉风行的当众颁布他上任应天巡抚后的头一桩事情。 那就是清查苏州府、松江府两府诸县官府胥吏品行。 在苏州府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松江府的人更是连消息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海瑞又是一道旗牌,请了税兵督办徐文璧。 当苏州府官员还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清查治下胥吏衙役的时候。 徐文璧已经是带着麾下税兵,开始接手这件事情。 海瑞此举,自然是引来了苏州府官员们的不满。 你海瑞是应天巡抚不假。 咱们这些人如今也是你的麾下不假。 但要查各司衙门的胥吏衙役,这件事情咱们自己不能做? 何必要请了隔壁不相干的税兵来做? 这是不信任咱们啊! 可是海瑞手拿圣旨,又有内阁首辅开出的准允税兵衙门协助海瑞的行文。 苏州府的官员们彻底哑火。 瞧着那帮如狼似虎,最近在苏松两府地界上威风赫赫的税兵们,苏州府的官员们明智的选择了沉默,事后才悄悄的与自己的心腹胥吏衙役们多加叮嘱,最近千万小心海瑞的火烧到他们身上。 但海瑞这把火,却是实实在在的烧了起来。 不过几日时间,徐文璧就带着人查出来一众苏州府官府衙门里的胥吏衙役的不法行径。 随后就是税兵们当着苏州府官员的面,大肆索拿不法胥吏衙役。 一日之间。 苏州府便有一百多名胥吏衙役被关在了督粮道署里。 至于松江府那边,听闻事情闹得更大,数倍与苏州府的胥吏衙役被税兵们缉拿,正在押送来苏州府督粮道署的路上。 海瑞的奏章也在这个时候,由苏州府锦衣卫百户所派人,直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 京师方向。 顺义县。 河泊所所官马兵,如同往日一样,在河泊所官署点卯签字画押后,便带着几名手下往河道上过去。 虽然开挖运河是顺天府发下来的差事,大多数事情都是县衙那边的承办,但他是河泊所的所官,还是要盯着河道上的事情。 走了几处工地后。 马兵准备再去料场看看的时候,却有衙门里的人赶了过来。 不等马兵询问,来人便说是要他回衙门商议河道上的事情。 马兵不敢耽误。 去年虽然讨好了新任县令,但新县令软弱无能,累及自己如今在衙门里也不好做事,现如今也只能是服软做小。 马兵一路不敢歇脚的赶回衙门。 确实是衙门里在商议河道上开挖运河的事情。 不过没多久。 外面又有差役冲了进来。 “不好了!有百姓围堵县衙,说要让衙门主持公道!” 一句话,顿时让县衙公廨炸开了锅。 张麒、吴壮、孙兆东三人也是在场。 但三人都未曾说话。 而是另有旁人开口道:“县令呢?” 话音刚落,公廨里便一片寂静。 大伙都知道,县令这会儿不在县衙,那定然是在城东赵家娘子床上呢! 孙兆东这时候才开口道:“县丞呢?” “县丞在后衙!” 有人回了一声。 张麒当即说道:“去请了县丞。” 吴壮又补充道:“再将主簿和典史请过来!” 随即。 众人乌泱泱的就走出公廨,赶到了衙门外。 马兵便被裹挟在中间。 而在衙门外。 不下三十名顺义县的百姓聚集在衙门口。 “请县老爷为我等主持公道!” “请大老爷惩治奸恶!” “还我公道!” “……” 见到公门中人出来,衙门外的百姓们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出声呼唤。 马兵脸色大变,茫然不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多时。 顺义县的县丞以及主簿、典史都被人请了出来。 王典史沉着脸上前问话。 不多时,事情便算是有了个首尾。 还不等马兵反应过来,顺义县王典史便已经回过头,冷眼看向了他。 “来人!” “先将河泊所所官马兵拿下!” “百姓举告诉苦,本县安能不管?” 说罢,几名衙役便立马上前,好似是早就知道了今天会有百姓闹事,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麻绳便将马兵给五大绑了起来。 这时候顺义县的主簿则是看向一旁的县丞。 “二老爷,这件事是不是该查下去,若是百姓所告当真,那本县自然不能纵容治下小吏贪墨不法。” 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顺义县县丞,见着衙门外跪地的百姓,再看向已经被五大绑的马兵。 县丞也只能是叹息一声,挥手点头:“查吧!” “本县绝不纵容任何一个蠹虫滋生不法!” 同为王姓的顺义县主簿、典史对视一眼。 张麒、吴壮、孙兆东三人则是面生笑容。 有了县丞发话。 三班衙役立马出动,往马兵家中赶过去。 不多时。 足足三十两白银,就当众从马兵家中搜了出来。 事情一番折腾。 在主簿和典史的簇拥下,顺义县县丞拿着被押入牢狱审问的马兵口供,竟然又在城东赵家娘子床下,找到了一百两银子。 事情到了这里。 便算是有了个来龙去脉。 本县县令唆使河泊所马兵压榨百姓,贪墨舞弊。 案子几乎是在顷刻间就被查明。 供状和文书,也迅速写成。 不等满身酒气的县令反应过来,茫然不知的县丞,只能是点头同意,将案子所有的文书,都一并送往顺天府。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6章 大明的官员们又开始静坐啦 昌平。 严绍庭深切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天底下,真的只有耕坏的牛,而没有耕坏的地。 眼看着大妹子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严绍庭便开始怀疑起了李时珍。 以至于李时珍最近几天,见到严绍庭那张臭脸就远远的避开。 然后昌平又因为李妃时不时带着冯保和朱翊钧过来看某位山长。 而因为某个小屁孩渐渐大了。 昌平每次都会被弄得鸡飞狗跳。 反正书院看门的狗子,现在对某个小屁孩是十分嫌恶憎恨的。 “世子爷!” “毛!毛!” “狗毛都秃了!” 伴随着冯保的尖叫声,是书院看门狗一道长长的惨叫声。 揉着腰,踱步从别院走过来的严绍庭,就看到书院门口,朱翊钧趴在地上,纠缠着那条可怜的大黑狗,以至于大黑狗不停的嗷嗷叫。 在大黑狗的脑袋上,好大一块地方已经是光秃秃的,成了无毛狗。 冯保这个废物也不敢上前,弯着腰蹲在一旁,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严绍庭白了一眼。 快步上前,单出一只手便将小屁孩抓住,提溜了起来。 冯保却是心头一颤。 这要是严绍庭一个手软,小屁孩今天就得摔个结结实实。 “啊!” “宾客!” 冯保如同是老母鸡要护着小鸡崽子一样,满脸震惊,双手伸出就要从下面兜住朱翊钧。 严绍庭却是瞪了冯保一眼,然后提溜着小屁孩就抱在了怀里。 朱翊钧则是瞪大双眼,咯咯笑个不停,两只手胡乱的伸向严绍庭的下巴。 见到严绍庭总算是双手抱住世子爷,冯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宾客。” 严绍庭按住小屁孩那双不老实的手,侧目看向冯保:“世子面前,本官只是侍读师傅。” 冯保目光一动,弯腰点头:“是,严师傅。” 也不理会冯保。 严绍庭低头看向瞪着那双圆滚滚眼珠子的小屁孩,伸手捏了捏小屁孩露在外面滑嫩嫩的屁股蛋子。 “再抓大黑狗,小心给你屁股打开!” 他丝毫不管冯保就在一旁,对说话都还不利索的小屁孩发出了威胁。 冯保低着头,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恐怕满北京城,也只有这位爷才能这么对世子爷了。 就连王妃也不敢这么对自己的儿子! 被抱在怀里的朱翊钧看着瞪眼的严绍庭,却是笑个不停,挺着腰屁股不停的撑起,如同一只白白胖胖的蚕蛄蛹个不停。 严绍庭按住不老实的小屁孩,看向冯保:“可看到右庶子在何处?” 在严绍庭面前,冯保没来由就矮上三分,心里半点不敢得罪这位。 他低着头道:“今早起了后,右庶子在书院用了早膳便去治安司衙门那边了。” 清楚了徐渭在什么地方,严绍庭点点头,就抱着小屁孩往治安司那边赶过去。 冯保跟在身后,想要抱回朱翊钧。 但严绍庭却是回头看了一眼对方,淡淡说道:“今日我带回儿世子,冯公公去伺候王妃和山长吧。” 冯保愣了一下。 但想到严绍庭的身份,也只能是应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被严绍庭抱在怀里,咯咯笑个不停的朱翊钧,就这么走向了治安司。 冯保轻叹一声。 干爹说的没错啊。 眼前这位太子宾客,日后恐怕又会是朝堂上一座撼不动的大山。 严绍庭不知道冯保心中如何想,自顾自的抱着小屁孩绕出镇子,从校场前进了治安司衙门。 外面的校场上,小雀儿依旧是每日不曾停歇的带着治安司民壮队的汉子们操练武艺。 如今的昌平日子好起来了。 治安司民壮队里的这些汉子们,已经渐渐开始转向脱产,成为职业军人的方向。 虽然在朝廷的体系里,治安司民壮队只属于昌平协防力量,但昌平治安司对这些民壮队的人却是有着另一套规划。 毕竟。 如今大明的边关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 光是严绍庭知道的,接下来的岁月里,京师周边就不是很太平。 昌平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就变得越来越珍惜。 谁也不愿意眼前的好日子,因为一丝半点的风险而重归过去。 道理人人都懂。 于是民壮队的汉子们也渐渐接受了脱产的事实,昌平的其他百姓也乐意如此。 现在谁也不差民壮队这一点吃的。 看着民壮队兵强马壮,百姓们更是愈发的放心自己的好日子不会被外人给夺了去。 抱着小屁孩进了治安司的严绍庭,很快就找到了徐渭。 徐渭今天正带着治安司的人,为接下来秋收后,继续整顿昌平沟渠,连通即将开挖过来的运河做准备。 在治安司的规划中,昌平这边还需要修剪一座能停靠不下三十条大船的码头。 这是个大工程。 接下来的昌平还有的忙。 见到严绍庭抱着孩子过来,徐渭抓紧时间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余下的事情就由周云逸带着治安司的人忙活起来。 他则是上前,走到抱着孩子的严绍庭跟前。 徐渭看了眼被严绍庭抱在怀里的朱翊钧,而后躬身抱拳道:“宾客。” 严绍庭点点头,便转身又走出了治安司,将小屁孩放在衙门口的石板地上,自己则坐在台阶上。 徐渭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看着在地上胡乱爬着的朱翊钧,又看了看坐在台阶上的严绍庭,他淡淡一笑,也撩起官袍坐了下来。 瞧着在眼前地上爬着的朱翊钧,再看向前方校场上操练不停的民壮队。 徐渭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了唏嘘感。 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他实在是有些始料未及。 而对于自己竟然能官至詹事府右庶子,更是直到今天都未曾能平复下来。 就和做梦一样! 自己本来只是在浙江给胡部堂当幕僚师爷,转眼间自己入了京,有了官身官职,而且貌似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差事。 老徐家的青烟,已经飘到天上去咯。 严绍庭则是看了孩子好一阵,见小屁孩没有什么事,这才开口道:“海瑞那边可有消息入京?” 徐渭当即面露笑容:“正准备忙完这边的事情,就与宾客说南边消息的。” “哦?” 严绍庭侧目看了过来:“海瑞有什么消息?” 徐渭脸上挂着笑容:“海抚台上任应天巡抚,不曾去南京,而是在扬州过了运河后便下苏州府了。苏松两府四五百名胥吏衙役被查出不法,现如今都被关在苏州府督粮道署,海抚台的奏章昨天下午也刚刚入京。” 严绍庭面露意外:“四五百人?” 让张居正给海瑞写信的事情,还是自己鼓捣的。 但他倒是没想到海瑞竟然这么快就操办了起来,还一口气抓了这么多人。 徐渭点头道:“尤其是松江府那边,按照消息上说的,海抚台快要将华亭县的胥吏差役抓完了。为此,松江府那边已经准备开始声讨海抚台,要往南京那边告状了。”听到松江府华亭县快被抓光了。 严绍庭终于是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趴在地上盯着几只蚂蚁的朱翊钧立马看了过来。 小屁孩顶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阿巴!阿巴!” 他还不忘蛄蛹一下屁股。 徐渭自然是知道严绍庭笑的是什么,在一旁低声道:“徐阶那边想来也得了消息,只是海抚台做的事情都是朝廷正在做的,他恐怕也没有法子。” 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给定国公府送一张拜帖,过几日我去拜见一下老公爷。” 徐渭眉头一跳。 严绍庭给定国公府送拜帖上门拜见徐延德,肯定不是简简单单就为了上门吃饭的事情。 定国公府,那可是和南京城里的魏国公府同出一家。 这是要借定国公府给南边递消息疏通关系呢。 徐渭立马说道:“是否要给浙直总督衙门也去一封书信?” 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赵贞吉那边不用去信了,他若是看不明白时局,不保着海瑞,那么他这辈子也别想入京了!” 如今已经上任浙直总督加浙江巡抚的赵贞吉,在官场上下一步就是入京,寻求入阁。 他的地位已经到这里了。 再想有所作为那就是入阁。 毕竟,他的前任胡宗宪就是在浙直总督位子上入京,成了兵部尚书,督办东南五省平倭事。 而当下朝中对胡宗宪也有一个共识。 只要胡宗宪能真的在五年里平定东南倭患,那他一个内阁大臣的位子,是铁定跑不了的。 赵贞吉想要进步,入京就是必然的选择。 只要他还想入京,那就必然能看明白海瑞是谁在保,那他就必须要死死的保住海瑞。 徐渭想了一下,东南的格局想来也如严绍庭所言。 他便转口道:“顺天府那边也有消息。” 因为是张居正现任顺天府尹,昌平这边对顺天府也派了人专门盯着动向。 严绍庭眉头一挑:“是顺义县的事情?张居正现在在做什么?” 徐渭点点头:“顺义县那边最新的消息,县衙上告顺天府,知县和河泊所所官勾结贪墨,借开挖运河一事剥削百姓,案子现在已经到了张居正的案头。” 严绍庭会心一笑。 他盯着眼前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屁孩,面露笑容。 “那咱们只等消息,就可以继续后面的事情了。” 前后操纵此事月余,眼下也该到了收尾的时刻了。 等这件事忙完,今年差不多也就过完了。 等明年,又是一个新的篇章。 徐渭正要开口。 却听一队马蹄声疾驰而来。 陆绎驾马裹着无边无尽的尘土,勒马停在了治安司衙门前的栓马柱旁。 这小子来的是风风火火。 身下战马还没停稳,他就已经翻身跳下,将手中缰绳扔给了身后的麾下,便纵身窜到了严绍庭跟前。 “姐夫,约好消息!” 陆绎满脸笑容,眼珠子滴溜转着,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小屁孩。 徐渭则是赶忙问道:“同知带了什么好消息过来?” 陆绎摆摆手,然后双手展开比划了一下。 “满朝的官员!” “现在全都跑到午门前静坐了!” “全都是声讨官府衙门胥吏衙役之害,酷吏剥削百姓,迫害堂官。” “要求皇上和内阁严查此事,严惩这些酷吏。” …… “臣等请陛下明鉴!” “酷吏之害,以致官不聊生,朝堂百官惧酷吏如豺狼虎豹。” “假以时日,朝堂内外,官吏不明,体制不清,朝纲板荡,我朝社稷必将为这些蠹虫酷吏所害!” “请陛下降旨,为臣等主持公道!” 午门前。 乌泱泱一片,坐满了在京官员。 而这些官员的手中,则是个个都拿着一份昌平报高举着,不断的摇摆着呐喊着。 这些人齐声呐喊,要求皇帝出面主持公道。 声音之大,直入内廷。 在午门前的人群中,现任刑部左侍郎严世蕃赫然就在其中。 严世蕃此刻别提有多兴奋了。 上一次来午门前静坐,还是为了讨要俸禄。 那时候自己还被家中那个逆子给拉开,今天这是为了满朝同僚的事情,那逆子料定不会再来说甚了吧。 想定之后。 严世蕃便站起身,转头看向面前乌泱泱的静坐人群。 他转过头看向午门里。 “陛下!” “请为臣等主持公道啊!” “臣等在朝为官,食君之禄,每日忧心如何为君分忧,唯恐社稷板荡,唯恐陛下圣君之名受辱,唯恐愧对我大明列祖列宗。” “臣等身在其位,劳心劳力,便是因此而死在任上,也无怨无悔。可如今胥吏如虎、衙役如狼,虎狼之贪,上迫命官,下害百姓。” “臣刑部左侍郎严世蕃,代掌刑部事,深知胥吏之害,深切体会朝中同僚之不易,所此时再不管束国潮胥吏衙役,朝中官员恐皆再难行事。” “请陛下降旨,臣便得罪天下胥吏,地方士绅,也要以刑部左侍郎之职,严查天下官府胥吏衙役,还我朝官员以公道。” “微臣便是为此身死道消,也在所不惜,只愿国家朝纲乾坤照常,而无蠹虫酷吏颠乱纲常!” 午门前。 严世蕃一系大红袍,说的是痛彻心扉,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好样的!” “严尚书长脸!” “严尚书好样的!” “咱当官的脸面,还得严尚书替咱们挣!” “……” 午门前,官员们七嘴八舌的开始吹捧起严世蕃来。 严世蕃满脸涨红,不断的拱手作揖。 “同在朝中为官,我与诸位皆为大明社稷,此般事宜不过小事尔。” “诸位同僚言重了!”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严世蕃此刻别提多长脸了。 这可是为百官出头的好事。 还是那句话。 走清流的路,别提有多爽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7章 遇事不决问润物 午门。 乃出入皇城大内最为森严之地。 但同时,也是大明朝的官员们最喜欢静坐的地方。 实在是午门的位置太好了,东西皆为高耸的宫墙可以遮挡阳光和风,地上也全都是石板铺砌,坐在上面也不硌屁股。 实乃是静坐首选之地。 而一旦午门前有官员们闹出动静,午门后东侧文渊阁里的内阁大臣们,就必须要出来查看情况。 您看。 咱们这些在朝当官的多细心,阁老们只要从文渊阁出来,穿过午门就能看到咱们在搞事。 当前朝的官员们都在午门静坐,抗议官府胥吏衙役之害,要求朝廷为他们主持公道。 徐阶等人终于是闻讯连忙赶来。 首当其冲就看到严世蕃在人群前面,不断的吆喝着,引来在场官员的叫好声。 徐阶仔细听了一阵子,不由两眼一阵眩晕。 这个严世蕃,当真是…… 当真是…… 徐阶咬着牙狠狠的跺了跺脚,转头看向一旁的高拱:“肃卿!这事你们说怎么办!” 在徐阶和高拱身边,是袁炜和李春芳两人。 高拱目光直视午门前站在人群前的严世蕃,侧目扫了一眼徐阶,心中哼哼了两声。 这是要自己出头? 高拱只是淡淡说道:“百官既然是自觉受辱,心中委屈,宣泄一二,于情于理也不算什么大事。” 事实其实也确如高拱所言。 在大明当官,谁没在午门前静坐那么一两回? 至于徐阶想让自己当出头鸟的事情,甭想! 现在还不是因为严世蕃拿着朝堂官员的大义来说事,你徐阁老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所以才不愿自己出头。 徐阶倒是对高拱推脱责任有所预料,目光顺带着看向了袁炜和李春芳两人。 袁炜则是抬着头,高昂着脖子看向一侧的宫墙。 似乎那上面能看出什么来。 至于李春芳,则是眉头皱紧的盯着午门前静坐的官员们,却抿紧嘴巴,显然是不愿开口的意思。 徐阶不由一阵心中郁郁。 这内阁当真都是不干事的了? 大明朝的内阁难道全靠自己扛着? 至于首辅? 老严头这会儿还在内阁班房里打盹呢! 徐阶一时愠怒不已。 只是他们这班内阁大臣不说话。 严世蕃却是早就看到了他们从宫中走出来。 当着在场百官的面,严世蕃当即冷哼一声,一手叉腰一手猛的打着转的一挥,随后侧手指向午门下。 严世蕃大声喊道:“徐阁老!诸位阁老!下官等今日非是要在这午门前闹事,而是因朝政不宁,下官等心中惶恐,方才出此下策,还望徐阁老能为下官等主持公道!” 他一开口,直接就将事情给推到了徐阶头上。 而在严世蕃身后的百官们,则是纷纷举起了手。 “请徐阁老为我等主持公道!” “请阁老主持公道!” 听到身后官员们的呼喊声,严世蕃嘴角露出笑容。 他目光清幽的注视着脸色紧绷的徐阶,眼底笑意愈发浓郁。 恐怕徐阶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带着满朝官员,站在这里对他喊话吧。 而面对严世蕃的喊话,徐阶更是气息一滞。 自己能说他们是在胡闹吗? 那自己可不就成了朝堂百官的对立面了。 徐阶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双手下压,开口道:“大伙都冷静冷静!朝廷历来公允,诸位今日所诉之事,内阁业已知晓,定然会内阁合议,再上奏皇上,必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严世蕃却是立马说道:“徐阁老,下官和今日在场的诸位同僚,自然是相信阁老人品的!” 说完这句话。 严世蕃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阶若是有人品,那自己就是大明朝独一份的大忠臣了! 不过为了今天的局面,自己也只能捏着鼻子说这话了。 紧接着,严世蕃便说道:“但今日我等也非是一时就聚集于此,而是近来朝中对官府胥吏衙役之害已经议论纷纷,想来内阁定然也是知晓,可下官及同僚却未曾听闻内阁有何定论?” 徐阶眉头皱紧。 话全都让严世蕃说完了,自己还如何言语。 他张着嘴,正欲开口,却被严世蕃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今日,我等亦是徒然听闻,就在这京畿之地,顺天府治下,顺义县一帮宵小胥吏竟然齐齐上告本县知县不法,然其中案情却错漏无数,下官如今肩负刑部差事,会同本部官员审议,料定此案必有情蔽。” “而一县胥吏,更是在这京畿之地,天子脚下,都敢勾结意欲无限戕害朝堂命官,当真是胆大包天!若朝廷再不加以整顿,我等在朝为官安能无后顾之忧,恐怕彼时朝堂之上,人人都要每日三省是否得罪本部衙门亦或别部衙门之胥吏衙役。” 午门前。 严世蕃一身正气,一副急公好义为百官发声的模样。 随着严世蕃话音落下。 在他身后聚集于此的满朝官员们,纷纷面色涨红的站起身。 “左侍郎好样的!” “左侍郎为百官发声,实乃朝堂第一人!” “好样的!” “好样的……” “……” 徐阶一时头发不已。 如今,声势已经被严世蕃握在了手上,眼看着百官响应不断,他也心知不可强压。 严世蕃却是转过身,不再理会徐老狗。 他看向纷纷站起身的官员们,亦如方才的徐阶一般双手高高举起,而后下压。 但和徐阶方才不同的是。 严世蕃这一压手,才将站起来的官员们,便立马安静了下来,重新坐在了地上。 严世蕃则是面带笑容的开口道:“诸位,我严东楼相信,内阁和阁老们定然会给我们一个公道,朝廷也定然如徐阁老所言公正,今日我等也定然能在徐阁老帮扶之下讨得公道!” 说罢。 严世蕃双手抱紧,朝着在场众人拱手作揖,而后便当着众目睽睽也挥袍盘腿坐在了地上。 徐阶看着却是恨得牙痒痒。 今天这等场面,严世蕃可谓是在百官面前赚足了脸面。 而自己,则被这厮给架在了火上! 一时间。 午门前的徐阶,陷入到了两难境地。 而在西苑万寿宫。 刚刚听完午门前场面的嘉靖,却是忽的笑出声来。 他的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容。 嘉靖看着送来消息的黄锦,笑着问道:“严世蕃当真给徐阶架起来左右为难了?” 黄锦陪着笑,点头道:“左侍郎那张嘴当真是……” 一时半会儿,黄锦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 嘉靖却是哼哼了一声。 “伶牙利嘴!” 黄锦憨憨的笑着。 一旁的吕芳则是开口道:“只是当下百官聚集屋门,朝廷总不能一直不处理此事,主子爷是不是该召见严阁老他们过来议一议?”“议什么?” 嘉靖却是侧目看向吕芳,反问了一句。 吕芳颔首低头,不再出声。 嘉靖则是踱着步子转了一圈,而后才走上道台,侧卧其上。 他的手轻轻的拍着道台,双眼眯起,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 半响之后,嘉靖才低声开口。 “你们说,咱大明朝这些当官的和那些胥吏衙役,谁更甚之?” 黄锦不假思索的开口道:“那自然是主子爷钦点的朝堂命官们更甚。” 说完后,黄锦悄悄打量了一下嘉靖的反应。 嘉靖却是面色平静,不曾有所变化。 吕芳则是缓缓开口道:“回主子爷,这事其实还是得分开来看。” “哦?” 嘉靖脸上多出了一丝好奇。 吕芳点头道:“若都是张居正、严绍庭亦或是海瑞那样的官员,不论是在何处为官,定然都能将手底下的官员和胥吏压得死死的,使其不敢有分毫逾越。 可若是如旁的官员,在京中各部司衙门为官,或许受本部司衙门里的胥吏衙役之害稍浅。可一旦出京在地方为官,若非封疆大吏,只怕对衙门里的胥吏衙役,还是要礼让三分的。” 吕芳答完之后,亦是颔首低头,等待着皇帝最后的评价。 半响后。 嘉靖的声音才再次发出。 “胥吏之害!” 道台上。 嘉靖冷笑了一声。 “想当年,朕尚未登基,还在承天府王府中,便观得那些地方官府胥吏之狡诈奸猾,欺上瞒下,只为多得钱粮,中饱私囊。” 虽然当初嘉靖还不是大明的皇帝,还只是宗室子。 可宗室之子,也非等闲。 却也见识过了那些公门胥吏的厉害。 似乎是想到了些不太好的过去。 嘉靖停顿了一下后,才转口道:“顺义县的案子可查明白了?” 这事是黄锦负责的。 吕芳侧目看向了黄锦:“厂卫那边查的如何?” 黄锦赶忙抬头回答:“主子爷,事情刚刚发生,东厂那边尚未将案子首尾尽数查明。但是……” “但是什么!” 嘉靖眯起双眼,脸上生出几分狠厉。 黄锦低下头:“顺义县知县自去岁上任,也有过与衙门胥吏争权夺利,只是不曾能奈何得了县衙胥吏,自此之后便与顺义县东城一户赵姓小娘子厮混在了一起……” 哼! 果然如同黄锦猜测的一样,皇帝当即冷哼一声。 嘉靖脸色阴沉:“这么说,顺义县也不可能做出欺压百姓的事,那这件事也不必查下去了。” 黄锦还想说什么,却被吕芳抢了先。 吕芳沉着脸道:“主子爷英明,既然那顺义县令查出来已经无所作为,那顺义县的案子定然就是那些胥吏衙役们私下勾结所为,只是如今见着朝廷风向不对,便草草的将罪过按在县令身上。” 其实事情到这里已经是很清楚明白的了。 顺义县的胥吏衙役们受限于眼界,自以为能将罪名扣在知县头上。 但他们却不曾想,朝廷这一次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或者说。 他们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嘉靖目光幽幽,叹息一声:“那么这一次,朕的这些官员们于午门静坐也算是合情合理,朕又如何能怪罪于他们?” 他的目光转动,脸上流露着几分难以分辨的神色。 半响后。 嘉靖低声道:“只是……” 吕芳抬头悄悄的看了皇帝一眼。 他清楚。 皇帝现在同样是陷入到了两难境地。 一边是朝堂命官,一边是官府胥吏。 官员代天子治理天下,这是皇权的象征,是皇帝权威的投影。 可官员并不能直接管理到天下所有的地方,府县以下还是要靠那些出身地方的胥吏衙役们,去进一步管理。 一旦天下胥吏达成统一,地方上就会立时大乱。 朝廷即便有官员无数,可那些地方士绅豪强们,却能挑动百姓纷纷作乱。 道台上。 嘉靖自嘲的笑了一声。 他摇着头,在吕芳、黄锦两人的注视下,嘲笑着说道:“难啊!都以为朕能替他们做主,可他们何曾知晓,朕也难办啊……” 吕芳眉头皱紧。 皇帝此刻这般哀叹,他作为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也是感同身受。 甚至于。 在吕芳看来,地方上那些个官府胥吏也该是要好生整顿,杀一杀这帮人的气焰。 也好让这帮人知晓了,大明朝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近来昌平报上,因为官府胥吏衙役之事,而对朝堂官员的抨击也不曾少过。 这便是地方上的声音。 黄锦看着犹豫不决,陷入两难的皇帝。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咬着牙小声试探道:“主子爷,这件事不如……不如……” 嘉靖此刻还陷入深思之中。 而吕芳见黄锦这边犹犹豫豫,悬而不决。 他当即皱眉道:“有事就说事,何来如此犹豫不决!” 黄锦点头应了一声,立马说道:“不如请了严宾客入宫,圣前奏对?” 说完,黄锦立马抬头看了一眼道台上,正抬头看向自己的皇帝。 他赶忙补充道:“严宾客过去多有奇思妙想,不少朝廷的难处,严宾客都能另辟蹊径解决,这一次不如也……” 他很想说,主子爷既然今天遇事不决,不如问一问严宾客的意见。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若是当真说了,倒是害了严宾客。 吕芳眉头一挑,当即说道:“此事干系社稷,乃军国大事,严宾客纵有伟才,恐怕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说完之后。 吕芳亦是快速的看了一眼皇帝。 而后转口道:“不过,倒是也可以问问他有甚想法,或许还可以将顺天府尹一并叫过来,毕竟事情是张居正治下的顺义县闹出来的……” 说完后,吕芳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皇帝。 黄锦则是低着头,心中对吕芳大为佩服。 还得是吕公公,说话留有三分余地,还能顺带着将张居正也给拎出来。 嘉靖当即一挑眉头。 “传旨。” “召严润物入宫奏对。” “让张居正也一并过来!”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8章 大明版保送生制度 当黄锦找上严绍庭的时候。 严绍庭正穿着短臂汗衫,蹲在严府后宅园里,撅着屁股手里拿着芭蕉扇,对着烧烤架下面的炭火扇着风。 徐渭和陆绎还有好不容易总算是主动给自己放了一次假的周云逸,三人围在周围。 三个人不时的添添香炭、转转肉串,或是给肉串抹抹油。 四个人忙的是不亦乐乎。 黄锦由着严家前院管事领着过来,进了院子就被扑鼻的炭火和香料味给弄得双眼含泪,望着严绍庭带人在这院中弄得是烟熏火燎。 黄锦不由大声开口:“严宾客!皇上召见,您快些跟咱家入宫吧。” 烟熏火燎中。 严绍庭停下了扇风,侧目看向身边的徐渭,两人对视一眼,面露笑容。 正准备抢先弄个肉串吃的周云逸,则是蹲在地上挪动脚步,凑到严绍庭身边。 “陛下定然是问策官府胥吏衙役事于先生。” 陆绎则是闷声道:“刚刚接到的消息,顺义县胥吏衙役勾结,意欲构陷戕害县令。” 严绍庭点点头,将扇子递给好徒儿周云逸。 他从薄烟中走了出来,拱手出现在黄锦面前。 “黄公公竟然亲自大驾光临为皇上传下口谕。” 说着话,严绍庭便伸手拉住黄锦让烟雾里面走去。 三两步的距离。 黄锦便已经闻到浓郁的肉香味。 再看院子中间,徐渭等人正毫无体统的蹲在地上。 黄锦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拱手笑着说道:“咱家见过陆同知、徐侍读、周少卿。” 说着话。 黄锦目光淡淡的看向一旁满脸笑容的严绍庭。 这位小爷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若是换做旁人见到眼前这一幕,说不得就得弹劾这位严小爷是结党营私了。 正当黄锦心里念叨着的时候。 严绍庭却已经是抓起一把肉串,递到了他面前。 “黄公公,尝尝?” “刚烤好的,这牛肉最是鲜嫩多汁了!” 还是牛肉! 黄锦眉头不由抽抽了两下,但见徐渭等人一副稀疏平常的模样,便下意识的接过肉串。 然后严绍庭就拿着黄锦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还不等黄锦反应过来,他的手里好像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等他看清之后,严绍庭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这烤肉配大蒜,最有滋味。” “黄公公放心,等下吃完了可在府上洗漱净口,咱们再入宫面圣。” 说着话,严绍庭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黄锦满脸诧异,好似是全然忘了自己来这严府是要干什么的了。 而在他的视线里,徐渭、陆绎、周云逸三人也是只顾着就着大蒜吃肉。 黄锦尝试着啃下一串肉,再往嘴里塞上一颗大蒜。 “嗯?!” 黄锦不由的伸长了脖子,从嗓子里发出一道充满惊奇的声音。 严绍庭这时候才歪着身子凑过来:“黄公公,味道如何?” 黄锦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答话,嘴里鼓鼓囊囊的,只能瞪大双眼点着头。 半响后。 他才开口道:“当真人间美味也!” 严绍庭这时候才又从旁边假山下的一只木桶里,取出一个冰冰凉凉的罐罐,塞进了黄锦的手里。 “等下要见驾,酒是不能喝的,但这冰镇的酸梅汤却是最好不过了。” 黄锦这会儿已经是习惯了,顺势就尝了一口。 然后眉头一挑,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干! 他看了眼手上还没吃完的肉串,然后皱眉道:“宾客,咱们还是快些入宫面圣吧。” 严绍庭却是撸着串,闷声道:“是因为午门外的事情?皇上恐怕不只是召见微臣一人吧?” 趁着严绍庭说法的功夫,黄锦赶忙往嘴里塞着肉,点点头,闷声道:“确实是午门外那档子事,如今百官都在那边请命,希望主子爷和内阁能为他们做主。主子爷也传下口谕,召见张居正入宫面圣。” 严绍庭点点头,又撸了一串肉:“那就不急,张太岳还得一阵子才能入宫,咱们先填饱肚子,等下就入宫。” 说话间。 严绍庭还不忘打量着黄锦的反应。 见黄锦没有太过犹豫,这才放下心来。 有些事情,有些关系。 其实是不能明说的。 不过他也没有耽误太久。 只是吃了几串肉,最后意犹未尽的看着徐渭三人围攻烧烤架,严绍庭也只能是带着黄锦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院子。 到了前院洗了把脸,换上官袍,再漱个口。 严绍庭这才随着黄锦往西苑赶去。 等两人进了西苑,赶至万寿宫前。 严绍庭猛的抽鼻子嗅了一下,在黄锦疑惑的目光下,他点点头:“嗯,没味道了,黄公公咱们进去吧?” 黄锦却是伸手拦住了严绍庭,张目看向四周。 而后低声开口。 “主子爷今天很是犹豫,咱家伺候在主子爷身边,甚少见主子爷这般为难,宾客稍后圣前奏对,万望仔细小心。” 严绍庭收敛神色,点了点头:“黄公公放心。” 他正要继续往万寿宫里走去。 黄锦却是定住脚步,半响后才低声开口道:“严宾客,在朝为官还是要多加小心,主子爷宽仁,可朝堂之上却非人人如此。” 严绍庭愣了一下,侧目看向黄锦。 而本来站定不动的黄锦,却是面色含笑的从他的眼前走过,往万寿宫中走去。 严绍庭想了想,面露笑容,旋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进了万寿宫。 严绍庭便随着黄锦直入内殿。 他先是瞄了一眼,殿内只有老道长侧卧在道台上,吕芳伺候在一旁。 至于张居正。 还没到。 严绍庭拱手弯腰:“微臣,参见皇上。” 嘉靖抬眼看向严绍庭,鼻子抽动了一下,而后侧目看向传谕回来的黄锦,眼中生出一抹审视。 “午门的事,都听说了?” 严绍庭抬头看向语气平静的老道长,心中思量了一下。 “回皇上,已经听黄公公说了。” “为此,微臣方才耽搁了一阵子。” 嘉靖目光闪烁了一下:“哦?” 严绍庭躬身颔首:“陛下今日召见微臣及东阁大学士、顺天府尹,微臣大胆揣测,乃是为了当初昌平报上刊登的那篇《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一事。” 嘉靖心中对于严绍庭姗姗来迟的猜测少了几分,生出一丝好奇。 他面露笑容,顺带着换了一个方向,用手撑着脸颊。 “你继续说。” 严绍庭点头道:“臣以为,国朝上下,天地君亲师,君臣有道,官吏有序,方为正统!朝堂命官皆为皇上钦点,胥吏衙役执杖以威严官府,当有尊卑之分。国家已经二百年,官员如流水,而官府如铁盘,胥吏则盘亘地方,犹如铁锈,不可不防,滋生不法则不可不除!” 他这话其实就是大多数官员都会说的话。 规矩! 朝廷的体统! 上下尊卑,这是维系国家最根本的东西。 嘉靖目光流转,未曾表示认同,但也未曾说此言不妥。 他反倒是看向了吕芳。 “顺天府何时才能到?” 吕芳正要回答,内殿外面便有小太监的通禀声传来。 “启禀皇上。” “顺天知府张居正,奉旨觐见。” 嘉靖当即面上一笑:“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让他进来吧。” 严绍庭顺势回头,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叔气十足的老张,正四平八稳的踏着官步走进内殿。 “臣,参见皇上。” 嘉靖嗯了一声。 他也没有绕弯弯,开门见山道:“顺义县是你顺天府辖下,如今除了胥吏举告知县勾结之下,沆瀣一气,压榨剥削百姓一事,你这个府尹如何看?” 张居正当即抱拳低头:“顺义县知县,渎职懈怠,流连声色,乃不可饶恕。但该员去岁上任伊始几经争斗,却无能无谋,不敌顺义县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绝无能力勾连治下,行剥削欺压百姓之事,此事乃诬告。” 严绍庭心里念叨了一声。 张居正的回答如同他刚刚走进来的模样。四平八稳。 顺义县知县渎职懈怠,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该员不可能勾连县衙胥吏差役,去做剥削百姓的事情,也是事实。 嘉靖点点头。 这是自己希望听到的话。 因为张居正是顺天知府,而今日午门之事,也是因为顺天府辖下顺义县闹出来的。 张居正作为顺天知府,必须要有一个公允的评价。 反倒是严绍庭因为不涉及其中,所以他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 嘉靖看向张居正,继续询问:“伱是顺天府,这件事出在你辖下,你说该如何办?” “严办!” 张居正不假思索,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嘉靖目光一缩:“如何严办?” 张居正抬头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顺义县知县上任一岁有余,毫无作为,可见其才能不堪重用,当革除!” “顺义县县丞亦是流官,朝廷钦点,不思辅佐掌印堂官,当革除!” “顺义县主簿、典史皆为顺义本县出身,勾结公门酷吏差役,沆瀣一气,多行不法,枉顾皇命,漠视百姓,当革除并追查其不法所得,依律治罪。” “顺义县一应胥吏差役,大半皆以勾连,皆行不法,当严惩!移交三法司定罪,或流、或军、或斩!余下胥吏差役,即便不曾参与不法,然却有知情不告之过,按律理当逐出公门。” 亦如张居正一开始对严绍庭说的一样。 此刻老道长问话。 他依旧是不曾更改意志,要将整个顺义县打包送走。 严绍庭却是眉角一跳。 自己没记错的话,是帮老张弄了一份吏部开出来的整顿顺义县的行文,但对方似乎并没有用。 反倒是今天在老道长面前,又提出这件事情。 自己被摆了一道? 张居正则是侧目看了一眼严绍庭。 自己其实并不是摆了严绍庭一道,而是他后来发现顺义县的事情,其实如果能让皇帝点头同意自己的解决办法,那么接下来自己在顺天府其他州县做事,就可以有一个成例,而不再需要去动用吏部或者别处的力量。 内殿。 却是随着张居正要大办特办顺义县上下,而沉寂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开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凭几。 木凭几砰砰作响。 终于。 声音停了下来。 嘉靖的手指悬在凭几上,而他的目光则是看向张居正。 “准卿所奏,顺义县照卿所谏查办。” 张居正顿时面露笑容,赶忙低头抱拳:“臣领旨!” 嘉靖则是笑着说道:“顺义县的事不过区区疮藓而已,一副膏药即可除之。然,国朝命官与胥吏一事,你如何看?” 张居正此刻还抱着拳。 听到此言。 他抬头看向皇帝,面露笑容,侧目看向一旁的严绍庭。 “此事,陛下不如让严宾客奏对为好。” “想来严宾客心中已有成算。” 嘉靖当即会心一笑,却也不曾多说,只是顺着张居正的话,侧目看向了已经歇了一阵子的严绍庭。 严绍庭虽然心中存疑。 不知道张居正为何在这件事情上,会将其推给自己。 但此刻被老道长盯着。 他只能沉声开口:“若要防范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之害,当改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之首如正印堂官,皆为流!” 所谓流。 则如朝堂钦点的地方命官一样,是异地派遣的流官。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所有的官府胥吏差役都参照后世的考公制度。 但很显然,当下的大明做不到。 所以严绍庭才会提议,官府衙门里的胥吏差役之首,采用如同地方流官一样的流吏制度。 张居正立马眉头一挑。 这个解决办法,自己倒是不曾想到。 他不由当起了捧哏,替嘉靖开口询问道:“何为流吏?” 严绍庭面带笑容:“天下之才,于皇上而言实则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个时候,严绍庭还不忘夸一下老道长。 而实际上也确实如他所言。 天下什么最多? 人最多! 严绍庭继续说:“当下地方官府衙门,所生命官与胥吏之矛盾,实则乃是朝廷钦点命官,往往一县仅一二人,而胥吏衙役则数十数百人,胥吏衙役皆为本地,而命官则为异地,两相利害自生矛盾。 朝廷虽无法全数以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为流吏,却可取地方官府六房各司之首主事者,为异地任之。则朝廷届时钦点命官,上任既有助力。” 官吏矛盾,其实并不是个容易解决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件容易的事情,老道长就不会犹豫徘徊,悬而不决。 严绍庭心中也清楚,自己这个法子,也不过是给往后地方官府的县令、知府多找些帮手而已。 但只要多些外地人,总能让地方上多一些相互压制,不至于地方全被本地士绅豪强把持。 这其实就是掺沙子的招数。 算不得高明。 但胜在可行。 嘉靖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因为他也看出了这个法子的可行之处。 但他仍然询问道:“如何取异地之人为流吏?” 法子是可行的。 但人从什么地方找,却是最关键的。 严绍庭当即开口:“天下秀才数十万,举人十数万。百万读书人,而每科却仅有进士数百人。治民之才,或不精通经学文章,却亦可用之。” 说完了开篇。 严绍庭终于是沉声说出自己最终的计划。 “臣请陛下降下隆恩,昭告天下。” “此后朝廷取天下秀才、举人,为籍贯之外府县吏首,称之为待官生,以太祖高皇帝考官之法,九年为期,期满无错,则授之以同进士出身,初任一县丞或令。” “则,天下无望恩科高中之才,自不会嫌为吏,而为待官生,仕途亦有新望。” 说完之后。 严绍庭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在刚刚提出的掺沙子的招数之后。 他真正要提的,就是此刻的算得上是大明版的保送生制度。 天下读书人,自然都是以恩科高中为终生目标。 但这些人也不全都是傻子。 可能经历两三次春闱或乡试不中后,也会知道自己在科举一途是没有希望的。 但这些人往日里又会碍于情面,自然不愿意屈身官府为吏。 更多的,可能会如当初的徐渭一样,投靠在某一个大官手下作为幕僚师爷。 但现在。 自己给了这些人一个保送的机会。 朝廷现在用他们,也不是将他们当做胥吏,而是待官生。 这名称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样。 是等待授予真正官职的生员。 虽然干的还是一样的事情,但名义上却更加的好听,也算是给了这些读书人一个可以说道说道的面子。 而且只要干满九年,差事无错,就能保送一个同进士的出身,然后就可以被授予真正的官身。 这算是为天下读书人重新开辟了一条道路。 同时也为某些权贵做出了对应的限制。 九年,必须是要干满的,别想钻空子。 面子照顾到了。 前途也给到位了。 于情于理,即便会有些死脑筋觉得这是让他们屈尊降贵,但大多数人恐怕会欣然接受。 毕竟。 在永远科举无望和干满九年就能拿到保送名额,真正入仕为官相比。 就是傻子都能分的出来轻重。 至于说面子? 能当官,就是最大的面子! 现在就看老道长会不会给天下读书人开这个口子。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39章 谁反对谁就是天下人的敌人 皇城午门。 今日前来此处静坐的官员们,并未曾离去,而是在严世蕃的带领下,懒洋洋的盘腿坐在地上。 刚好这时节气候不热不冷。 阵阵微风爬上宫墙,再吹拂下来,倒是令人舒畅不已。 严世蕃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 打开盒子。 周围几名官员便看到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炒豆子。 严世蕃也不吃独食,向后挪了挪屁股,让众人围着木盒子。 “闲着也是闲着。” “都吃点?” 说完,他自己便捏一颗炒豆子送入嘴中。 周围几名官员瞧着严世蕃的举动,又看了看午门下的几位阁老。 最后还是选择心一横,伸手捏起炒豆子送去嘴里。 反正今天来都来了。 现在也不差在这午门前当众吃炒豆子的事情了。 而如同严世蕃一样的人,其实在午门前却并非少数。 乌泱泱的人群中。 不多时就散发出各种香味来,尽都是这些前来午门静坐的官员,提前备好带来的。 一时间。 堂堂皇城大内,宫门前。 反倒成了这帮当朝百官们的秋游场。 午门下。 徐阶看的是满脸怒气,却又无可奈何,莫敢发作。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高拱三人,眉头更是愈发皱紧。 这三人是指望不上了。 现如今也只能看皇帝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正当这时。 一名在内阁做事的中书舍人快步走到徐阶身后。 中书舍人探身伸手,小声开口:“阁老,西苑那边皇上听闻此处事情,已经召见太子宾客及顺天府尹面圣奏对。” 中书舍人的声音控制的很好。 能让徐阶听得清楚,也能让高拱三人听明白。 徐阶却是心中一颤,立马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前来通报的中书舍人。 皇上竟然召见严绍庭和张居正了! 徐阶眉头皱紧,眉心成川。 皇帝这是摆明了要绕开内阁,单独对当下这件事情做出圣裁? 高拱听闻之后,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摆了摆手,在徐阶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午门旁所设登闻鼓处搬来一把凳子,便闲情逸致的坐了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捅到皇帝那里,而皇上也单独召见严绍庭和张居正两人,那么这件事就和自己无关了。 袁炜更是在徐阶目光看过来前,侧目看向身边的李春芳。 “子实,为兄近来偶作青词一篇,不知子实可有空斧正一二?” 不等李春芳回答。 袁炜便紧接着说道:“就在澄清坊那边,便有一家不甚有名的店家,每日只做十桌饭菜,若是子实有意,今日为兄做东,请子实吃酒。” 这时候。 李春芳的视线里,已经看到目光投注过来的徐阶。 但他更快一步,朝着袁炜抱拳拱手,颔首弯腰:“樊中兄相邀,怎敢推辞,待今日事毕,定要赏阅樊中兄的佳作。” 这两人都是擅长青词的个中高手。 理由正当合理。 看了个空的徐阶,一口气彻底淤积在了胸口。 这个李春芳! 竟然也不是完全站在自己这一边! 枉费自己前番百费周折,为他和严讷二人进步劳心劳神。 徐阶心中郁郁,目光转动。 片刻。 他看向在场三人,而后又侧目扫向午门前静坐满地的朝堂官员们。 徐阶冷哼一声,挥动衣袍:“老夫去万寿宫请陛见!” 他也没说请陛见后要奏对什么。 只是丢下一句话,徐阶便在高拱三人注视下,走入午门。 而在此刻的万寿宫中。 嘉靖已经陷入沉思之中。 严绍庭也不紧迫,默默的站定脚跟。 毕竟是要更改官制的事情,老道长要是一口答应下来,自己恐怕真的要怀疑老道长是不是被什么邪祟给夺舍了。 或是老道长修道修傻了。 张居正站在一旁,微微侧目,目光似有似无的盯着严绍庭。 他现在确确实实很想一探究竟,严绍庭的脑袋里究竟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于情于理。 待官生保送官身制度,在当下确实是可行的。 既保留了那些功名之辈的脸面,也给了这些人一个能够进步的通道。 而且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有功名的。 即便这些人不曾科举高中就能在期满之后获得官身,也不会受到朝中那些正经科举入仕官员的排挤。 至多…… 不过是这些人入了仕途有了官身之后,上限有限,很有可能一县县令就是这些人将来能取得的最高位。 亦或是在地方府衙做佐贰官。 张居正心中不由默默一叹。 不论这件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今天严绍庭在万寿宫奏对的内容,必然会传扬出去。 到时候,天下功名之辈就得认下严绍庭这个恩人。 这个给他们开仕途之路的恩人。 而外面那些在午门前聚众静坐的官员们,也得要感谢严绍庭。 因为严绍庭至少明面上,是旗帜鲜明的站在朝堂命官一方的。 好处全都叫严绍庭给占去了? 张居正有些无奈。 而同样的。 嘉靖此刻心中并不是在思考严绍庭所提的待官生保送制度,究竟是否可行。 而亦如张居正一般,在思考着严绍庭在这件事情上所产生的影响。 自己前不久才应允了徐阶所请,顺势让李春芳入阁,本就是为了用来平衡内阁和朝廷局势。 若现在又让严绍庭得了这个天大的好处? 严家即便不结党,可在天下官员心中,却始终还是欠了一个大大的人情。 哪怕嘉靖此刻心中清楚。 严绍庭所提出来的办法,暂时确确实实是可行,是可以缓解朝堂命官和官府胥吏衙役矛盾的法子。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地方士绅豪强把持地方权柄的法子。 但…… 或许这小子只是单纯的考虑解决办法。 但朕! 嘉靖目光微微一缩。 自己需要考虑的却很多! 而这个时候,徐阶也刚好从午门那边赶到了万寿宫。 徐阶的身影出现在内殿门口。 他眉头皱紧。 徐阶发誓,自己用屁股想,都知道今日被传召入宫的严绍庭,还在今天所发生的这件事情上站在朝堂百官一方。 因为这是收益最大的选择。朝堂命官的权柄必须要保证。 但是…… 徐阶目光闪烁。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自己却必须要反对严绍庭所提出的谏言。 事情到这一步。 已经由不得自己去思考什么选择是正确的。 必须要为了反对而反对。 然而。 就在徐阶站在内殿门口,将要开口请陛见的时候。 内殿里。 严绍庭已经从袖中取出一份题本。 “皇上。” “此乃微臣于昌平书院,与昌平书院山长就近来昌平报所刊登文章,展开的讨论。” 三郎对命官胥吏之事也有话? 嘉靖闻言之余,眉头微微一动。 他想到了那个被自己安排在昌平书院做山长的儿子。 而在内殿门外。 徐阶一时心中一动。 裕王也表态了? 他会是什么态度? 内殿。 嘉靖拍了拍凭几扶手,淡淡开口:“你与朱载坖都说了些什么?” 这厢。 吕芳已经是上前,自严绍庭手中取走题本,送到了皇帝跟前。 严绍庭则是开口道:“回禀皇上,初时乃是因昌平报刊登《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文章,而引发朝野议论,纷纷投稿刊登昌平报,导致各方议论,众说纷纭。 “臣与山长居书院,闲暇之余阅览各方文章,因而略有见解。 “山长以为,胥吏之害不可不防,我中原王朝自古便有皇权不下乡之说,如今我朝国祚已有二百年,正是革故鼎新之际。 若我朝不欲如前朝,则皇权必当稳固,下至乡野,以皇恩抚育黎庶。” 说话间,严绍庭脸色不改。 因为这些话,确确实实就是从裕王朱载坖嘴里说出来的。 他作为老道长的儿子,几乎是无可争议的下一任大明皇帝,朱载坖的态度显而易见。 他又岂会纵容地方权柄被那些胥吏衙役把持,而致使朝廷钦点的官府正印命官无能为力。 嘉靖却是皱眉道:“这又与你所说的待官生保送制有何干系?” 待官生保送制? 这又是什么? 难道是严绍庭今日圣前奏对提出来的? 殿门外,徐阶眉头愈发皱紧,心中犹如猫抓的一样,好奇不已。 吕芳这时候却已经发现站在殿门外的徐阶。 他小心上前,低声道:“主子爷,徐阁老在殿门外候着,似乎是要请陛见。” 嘉靖问完了严绍庭的话后,便抬头看向殿门处。 他脸上淡淡一笑。 “徐阁老来了,想来是午门那边的事情?” 有了皇帝的话,徐阶这才躬身入内。 “微臣,参见皇上。” 嘉靖随意的摆摆手:“先听严绍庭说吧。” 刚要开口的徐阶,只能无奈的看了眼严绍庭,随后颔首低头。 严绍庭侧目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徐阶,心中哼哼一声。 徐阶是听到自己被召见入宫,来反对自己的? 他也不怕反对自己,却得罪了天下人。 自从上一次筹备着提议开海开始,严绍庭就一直在走站在大多数人一方的路子。 开海拉拢了沿海士绅商贾。 这一次提议的待官生保送制度也是如此。 徐阶要反对? 现在是谁反对,谁就是天下人的敌人! 他缓声开口道:“或许是因为山长执掌书院,忧虑书院学生前途。加之正值官府胥吏衙役争议之事生出,山长便以为,国朝每科取仕不过数百人,而每科考生不计其数,那些不中考生若是就此回乡,再等下科,却是浪费人才。于是……” 嘉靖嘴角一扬,目光幽幽的看向严绍庭:“于是你就提议,可以采用待官生保送制?” 在他想来。 自己儿子肯定是想不出这等法子,那就一定是儿子在忧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严绍庭顺势提出来的。 严绍庭却摇了摇头:“回禀皇上,非是微臣首先提议。而是山长觉得,可以让这些人在非春闱会试之时,入官府衙门做事,而后每科照旧允许这些人报考春闱。” 其实这番话,严绍庭颠倒了顺序。 朱载坖之所以会忧虑书院学生日后的前途,可不就是因为自己提醒的。 然后才会有朱载坖在自己的诱导下,说出来能不能让那些科举不中的学生,进入官府做事。 最后才是提及,看似是在朱载坖的言语之下受到启发,提出了现在的待官生保送制度。 一切,就是这么的自然。 朱载坖还为此大为欣喜。 若不是因为规矩所限,他都要自己上奏严明此时了。 而严绍庭在说完这句话后。 这才抬起头,面含笑容。 “其实若非山长这番言论,微臣也想不到如今这个待官生保送制。正是有山长之言,微臣才觉得此事或许可行。 朝廷当下可降旨以征辟天下功名之辈,入官府衙门为待官生,不限这些人继续科举应试,若能高中则照旧授官观政,若不中则继续留任官府衙门,九年期满,吏部考评上等之人可保其同进士功名,授以官身差事。” 说完后。 严绍庭不忘回头,淡淡的看了徐阶一眼。 最后这番话,其实是说给刚刚到来的徐阶听的。 而听明白了的徐阶,只觉得好一阵头晕眼。 原本自己还想不论严绍庭今日有何言论,都要大力反对。 就算不是站在朝堂百官的对立面,也不能让严绍庭得了人情。 但是现在。 裕王也参与其中。 而这个所谓的待官生保送制,自己哪怕用脚想,也知道是可行的。 反对? 现在反对,自己就成笑话了。 大明堂堂的内阁次辅,难道还看不出这个法子,能缓解当下官府胥吏之害?能看不出来这个法子,能解决地方权柄不能下乡的问题? 而嘉靖这时候也已经是看完了严绍庭带来的题本。 上面其实并没有记录太多。 不过是将当日严绍庭和朱载坖的对话,做了一个总结。 而在这个时候。 嘉靖已经是换了另一个想法。 自己儿子竟然能不经意间想到这个法子? 对! 没错! 这个时候。 待官生保送制度,在嘉靖看来就是自己儿子裕王朱载坖想出来的。 而不是严绍庭! 只是自己儿子…… 嘉靖终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目光有些迟疑,犹豫的看向严绍庭。 “此事……” “当真是朱载坖起头的?”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0章 皇帝都是昌平系的! 成了! 万寿宫内殿。 当严绍庭听到老道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算是成了。 自古以来。 哪怕是当下,自家那位老小子。 亦如此刻眼前的老道长。 他们除了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和角色,还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和角色。 为人父。 而天下但凡是当爹的,几乎都无一例外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出类拔萃,能成才担当重任。 这一点,不以外事外物而改变。 老小子都能背着自己,偷偷在工部和刑部,各种夸自己。 更遑论老道长这个当皇帝的。 尤其是,朱载坖几乎就只差一个东宫太子的头衔。 老道长自然是希望朱载坖才能出众。 朱载坖越有本事,老道长才会越加的放心。 窥探到老道长眼底藏着的那一丝期待。 严绍庭就庆幸,自己在和老道长相处这么久后,还算是能抓住对方一点点心态。 这天大的功劳和人情,又岂能是自己一个人担下的? 到时候就算老道长不忌讳。 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与其如此。 倒不如将功劳的大头让给裕王朱载坖。 反正朱载坖这辈子就算是当上了皇帝,也改不了他是昌平书院山长的经历。 皇帝都是昌平系的! 区区功劳,自己还有什么可吝啬的。 于是。 严绍庭抬着头,满脸笑容:“山长淳厚仁德,忧虑天下生员,至诚至善,彼时微臣困顿不知何解,若非山长所言,微臣半分不得今日之解。彼时,山长之言,至今微臣亦犹在眼前,窥山长彼时言行,微臣仿若窥见皇上圣颜。” 夸! 这个时候就得要狠狠地夸朱载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夸完还不算。 严绍庭低下头,双手抱拳,缓缓弯腰低头,直至双臂高过头顶。 他低头沉声道:“微臣不敢窥探圣意,微臣更不敢居功。若今日陛下准允奏对之法,臣以为当以昌平书院山长为首功,明旨昭告天下。若陛下不允此法,则亦当降旨,褒奖昌平书院山长勤勉国事,忧心社稷。” 严绍庭低着头。 却面带笑容。 自己不光要夸,夸完之后,还要替皇帝的儿子向皇帝讨要功劳。 而低着头的严绍庭,视线里还包含着徐阶脚上那双皂面白底官靴。 殿内。 在严绍庭说出要为裕王朱载坖请功的话,话音落地之后,便是一片寂静。 道台上。 嘉靖满脸涨红,布满笑意,却强忍着不曾发声。 他默默的注视着拱手低头的严绍庭,心中清楚这小子这个时候是不敢骗自己的。 而如果这件事情。 果真是如严绍庭所言,经由朱载坖提及才有了这个法子,那么首功也足以按在朱载坖身上。 朕的儿子,替朕和朝廷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甚至于,还能解决皇权能否下乡的千古难题! 社稷继承。 今朝可安心矣! 嘉靖没来由的从心底生出一股畅怀欲放的感觉。 自己虽然这些年幽居内廷,大多数时候不问朝政,但自己的儿子,大明朝将来的新帝,却绝对不能做碌碌无为之君! 至于到到台前。 张居正微微颔首低头,目光流转。 这个严绍庭总是能给自己展现无数的奇思妙想。 他是如何能与裕王讨论这件事情,还能让裕王说出这些话的? 张居正不觉得裕王能自己主动说出那些话。 必然是严绍庭有过铺垫。 但即便如此。 他依旧觉得诧异万分。 裕王这一次可是和过去大为不同啊。 至于终于听明白待官生保送制的徐阶,更是一时间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现在自己反对的话。 可不单单会成为天下人的敌人。 还会成为皇帝的敌人! 反对皇帝的儿子提出来的可行之法? 若这个法子不可行的话,自己还可以站在为国为民的角度去反对。 但现在。 这待官生保送制,分明就是可以立即施行的办法。 自己再反对。 在皇帝看来,那就是自己这个内阁次辅不懂事了。 一个不懂事的内阁次辅? 或许高肃卿很乐意接手内阁次辅的位子。 正当徐阶犹豫着,自己该如何在这件事情里将自己的手插进去的时候。 嘉靖却是抬头看向了徐阶。 “徐阁老。” 听到皇帝呼唤。 徐阶肩头一震,赶忙拱手抬头:“微臣在。” 嘉靖面带笑容,挥手指向严绍庭:“方才徐阁老也在场,昌平书院山长提出的这个待官生保送制,徐阁老身居内阁,操办国事多年,在朕看来最是稳重,不知徐阁老对此法意下如何?” 徐阶瞳孔收缩。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多年操办国事,最是稳重。 这明显是希望自己同意这件事情。 而且不光是同意。 还要为这个法子找一个更为妥当且必须要立即推行天下的理由。 徐阶嘴里不由生出一丝苦涩感。 这是要自己给皇帝老爷子的儿子坐实了功劳。 徐阶沉吟片刻,不敢停顿太久。 方才转头看向严绍庭。 他笑着说道:“严宾客。” 严绍庭当即侧身看了过来:“徐阁老。” 徐阶则是面带笑容的询问了起来:“宾客与山长所议此法,似是要明旨天下,征辟天下功名生员入官府衙门操办公门差事,以待官生而称?” 严绍庭点点头,心中却稍稍警惕了一些:“确实如此,不知徐阁老有何疑虑?” 一个坑,又一个坑。 在这万寿宫内殿被徐阶和严绍庭两人挖出。 徐阶当即摇头摆手:“疑虑不敢说,只是若征辟天下功名生员,秀才可使之、举人亦可使之,如何区分?何地往何地,何人决断?取用之后诸待官生俸禄如何供给?” 反对是不可能反对的了。 如今只能给严绍庭增加些难度。 若是严绍庭没法解决,那么或许还有机会将这件事情暂时按下来。 只要不是立即推行。 那自己就还有机会插手这件事,这天大的功劳和人情,自己就能同样分润一份。 只是不等严绍庭开口。 张居正却是抢先道:“陛下,臣以为天下两京一十三省,京师、陪都各司衙门,取举人用之。一十三省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同取举人用之。诸府举人、秀才并取,诸县只取秀才用之即可。” 如同徐阶的心思一样。 此刻眼看着待官生保送制,在有了裕王加持之下,几乎无可阻挡的要推行下去的时候。 张居正自然也希望能插手其中,至少是能沾一份光。说完之后。 张居正倒是不忘转头看了一眼严绍庭。 毕竟。 他这个时候开口,算是抢了光的。 严绍庭对此倒是没在意。 最大的功劳自己都让给朱载坖了,这点沾光的事情,老张想沾就沾吧。 而原本随着徐阶提出疑问,同样是沉眉深思的嘉靖,当即嗯了一声。 “这主意不错。” 说完之后,嘉靖深深的看了一眼张居正。 他对张居正的能力倒是无有怀疑。 若不是因为当初张居正回京就急匆匆提出要变法革新,他还是自己的内阁辅臣。 嘉靖旋即又说道:“叔大析事稳重,谏言如往,甚妥当。” 见皇帝终于是又呼唤自己的字,张居正脸上一喜。 自己没压错宝! 这份光,自己总算是沾到了! 张居正立即又说道:“至于徐阁老所问何地往何地,何人决断?微臣以为,既然是取天下功名生员而用,自然是以两京一十三省学政提学官并府县教谕考评推举,将此事列入诸官考成之法中,防备徇私而举荐功名生员。 两京一十三省举荐之人,汇总至京师国子监,再行二审该生过往,防止错漏。两京用京外之人,各省三司衙门用别省之人,各府用别府之人,各县用别县之人,则足可杜绝所用之人再与地方勾结。” 当张居正这番话说完之后。 嘉靖亦是再一次拍手叫好。 “好!” “此法不错!足可行之!” 而严绍庭则是心生疑惑的侧目看向张居正,生出几分怀疑。 难道老张不知道自己还是国子监司业吗? 若是按照他这么说的话。 自己往后也能插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官府胥吏之首的任免权了…… 而国子监若是能掌握这等权利。 想来日后就是个小吏部的别称了! 那自己是不是得给老高的国子监祭酒官职弄到手? 严绍庭不禁联想了一下。 若是将国子监祭酒的差事弄到手,那…… 不敢想! 不敢想! 不过很快的。 徐阶便当即开口道:“两京一十三省并诸府县提学官学政教谕推举生员,自是职责所在,然若归于国子监审查任用,是否会导致吏部职权偏移?” 嘉靖眉头一挑。 这桩事自己倒是没想到。 他不由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却开口道:“国子监祭酒如今正由高阁老兼任,而高阁老当下除户部差事,还另办整饬吏治事。如今归天下官府待官生任用之事于国子监,想来高阁老定能尽心竭力操办此事。” 徐阶彻底哑然。 因为张居正说的没错。 高拱现在就是国子监的祭酒。 这件事等同于直接掌握在内阁手上。 嘉靖亦是点头认同。 严绍庭却是扫了一眼张居正,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老张为何要在提议之中加入国子监了。 看来老张是将自己重新入阁的希望,放在了老高身上啊! 自己总算是看明白老张的意图了。 而嘉靖这时候却是忽然开口道:“叔大此言属为妥当,不过……所用之人,俸禄如何算之,何处出之?” 说到这话的时候。 嘉靖的目光已经看向了严绍庭。 几乎是下意识的。 就连嘉靖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他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看向严绍庭。 张居正和徐阶两人察言观色。 这对往日的师徒两人,不由再一次默契的心中齐齐一叹。 果然。 一旦涉及到钱粮问题上,皇帝现在已经会下意识的等待着严绍庭的回答了。 如今在皇帝看来。 大明朝没有人比严绍庭更懂钱粮之事。 这对于严绍庭来说自然是好事。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大大的坏事。 因为往后但凡是朝廷钱粮之事,皇帝都会保持这一份习惯。 严绍庭也没有让老道长久等。 “过往如何发往俸禄,往后便如何发给。” “不过……” 严绍庭声音停顿了一下。 毕竟现在是要整批那些秀才和举人进入官府当差做事,那顶替的自然就是官府中原本胥吏之首的位子,那一份钱粮不过是换一个人发给罢了。 但他却还是留了个悬念。 果然。 嘉靖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就询问道:“不过什么?你可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说罢。 嘉靖目光审视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面露笑容:“不过微臣以为,天下功名生员皆为天子门生,这份钱粮微臣估算也不算太多,若是能从内帑另出一份,则天下凡被整批用于官府之生员,必当铭记陛下皇恩,日后更为勤勉当差做事。” 徐阶几乎是下意识的瞪大双眼。 严绍庭竟然要从皇帝内帑夹带里往外掏银子。 不过很快他就低下了头。 若是放在过去,或者换个事,皇帝定然是不会允许的。 但这件事,虽然是裕王和严绍庭得了人情。 但皇帝同样也可以拿下这份恩情。 皇帝格外开恩,从内帑另外单出一份钱粮发给,试问那些被征辟用之于官府的生员们会如何想? 就连当朝命官的俸禄,也都是户部出的。 但他们不是! 他们是拿着皇帝的钱粮在当差做事! 嘉靖亦是瞬间明白了这里面的差别。 到时候恐怕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天下生员愿不愿意进公门做那名为待官生实则就是胥吏的差事。 而是个个都要疯抢这个能进公门做事的名额了! 一句天子门生。 一句内帑领钱。 就是莫大的殊荣! 嘉靖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当着徐阶、张居正,以及吕芳和黄锦的面。 嘉靖脸上渐渐露出浓郁的笑容。 “朕当真是一日不能无润物在朝!” “此事朕允之!” 就在众人目光震惊之中。 嘉靖话锋一转:“昌平书院山长此次谏言有功,朕甚欣之,拟旨加国子监祭酒衔。” 严绍庭三人顿时一愣。 然后瞬间反应过来。 旋即。 三人心头齐齐一震。 大明朝要变天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1章 大明的天要变了 严绍庭缩了缩脑袋。 他觉得刚刚一阵小阴风从身后吹来。 让自己透心的凉。 众所周知。 在有着历朝历代以史为鉴的情况下。 从前宋开始,中原王朝对国家储君的限制就到了一个极其严谨的地步。 大明洪武皇帝立国之后。 以及太宗皇帝靖难入主南京城后。 虽然短暂的出现过两位贤明皇太子,被皇帝赋予了极高的权柄,但随后便是严格的限制储君皇太子的权力。 对于东宫储君而言,出阁读书才是登基成为新帝之前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任务。 在某种程度上,有效的防止了储君威胁君主的可能,同时也有利于将更多的治国理念灌输给这些储君。 当然。 这是在某种最佳状态下的情况。 而事实也是众所周知。 某些时候,在位的君王甚至都来不及培养帝国的储君。 但制度和潜规则,却依旧是这样传承了下来。 对于当下本朝而言。 随着去岁景王就藩,裕王朱载坖已经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帝国储君唯一人选。 只是同样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裕王才一直没有拿到名义上东宫太子的头衔而已。 所以。 今年裕王出府,担任昌平书院山长一事,在朝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声和反对。 毕竟一个书院山长,对于大明朝如今的名义上的储君而言,并不算什么,与出阁读书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并没有掌握实权。 但是此刻。 今日。 老道长竟然给裕王朱载坖加了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官衔。 虽然同样只是加衔,而非实授。 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朱载坖想要在国子监的事务上,或者是接下来朝廷即将推行的待官生保送制度上,对用人有所意见,难道高拱这位实领国子监祭酒差事的人,会不同意? 严绍庭目光内敛的看向道台上的老道长。 这是老道长第一次让自己觉得意外。 这等同于是在朝堂体系内,给予了裕王一份不小的实权。 不。 是一份很大的实权。 人事权! 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国子监一个小吏部的别号是逃不掉的了。 而不光是严绍庭对皇帝忽然提出的这个封赏感到意外。 徐阶和张居正两人,心中的震惊则是更甚于严绍庭。 这可是开先河的事情啊! 别提懿文太子和仁宗皇帝! 那两位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例子。 也不看看自仁宗皇帝之后,国朝还有没有如他们两人的储君了! 不过徐阶和张居正两人震惊之余,心中感想却又有所不同。 张居正在诧异之外,却也有些惊喜,毕竟不论怎么说,自己和裕王府的关系并不算差。 更不要说今天严绍庭嘴里,裕王才是提出待官生保送制度的第一人,这无疑也是在说明裕王是潜在的变法派。 而徐阶则是揪着心。 除了意外,便是深深的忧虑。 那可是裕王啊! 虽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的唯一留京皇子! 而且这位皇子,还是昌平书院的山长。 如今裕王受封国子监祭酒。 日后岂不是昌平书院的学子,科举不中,也能通过国子监待官生保送制进入朝中。 一想到往后放眼望去,满朝上下都是昌平系的人,徐阶就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来这座冰冷的万寿宫! 可不论如何说。 现在都已经改变不了,大明的天要变了! 国本储君能担任朝堂实职,这可是开先河的事情,无疑从今日开始,裕王在朝廷里的地位将会猛涨一大截。 天要变了啊! 今日皇帝能给裕王加封国子监祭酒,来日就能再加别的差事。 如此之下。 一步步的,裕王就真的做到无有东宫太子之名,而有储君之实! 但是。 不论三人如何去想。 皇帝的话已经说了出来,金口玉言,岂能更改? 严绍庭亦是最快反应过来。 “山长勤于治学,通晓古今圣贤文章,四书五经默诵于胸,更是于朝政之上有启人心智之才,见解独到。” “陛下赐封昌平书院山长为国子监祭酒,实乃名正言顺,微臣斗胆以为,山长领受国子监祭酒,定能革故鼎新,使我朝鼎新!” 夸! 这个时候只需要无脑的夸就行了。 反正裕王这位大明朝未来的皇帝,也是昌平系的。 现在经过这件事情,让朱载坖在朝中获得一份权力,难道这位朱山长还能厚此薄彼,不帮着自家书院的学生入仕? 谁说公门胥吏不值一提? 当真如此的话。 也就不会闹得如今这么一出。 或许该使点手段,从各处衙门弄些经年老吏到书院,专门给书院学生们开一门公门胥吏课? 严绍庭脑袋里奇思妙想不断。 但很快就打断了这个念头。 不能是自己使手段。 得是朱山长、朱祭酒主动为昌平书院的学生们,增开一门公门胥吏课业才对! 这就是朱山长受封新职后的第一件事了! 严绍庭将此事装在心里。 嘴上则是试探着问道:“陛下,臣其实还有一桩疑虑……” 嘉靖这会儿整个人都飘着的。 儿子出息了。 严绍庭这等才能,都对自己儿子夸赞不断。 这无疑是在说明,自己的种好啊! 他当即面带笑容,挥手道:“有何疑虑尽管说来,朕早先便与你叮嘱过,严卿在朕这里,可畅所欲言!” 被严绍庭抢先的徐阶,只能干憋着嘴,低着头。 一步慢便是步步慢啊。 张居正则是眼底露出一丝羡艳。 做官能做到严润物这个份上,国朝上下已经再没第二个人了。 严绍庭则是笑着问道:“山长加封国子监祭酒,可书院的事情,山长还得继续担着吧。” 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唯恐自己肩上又多一份担子的表情。 嘉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手指虚点这厮。 “教书育人的事情,岂能朝令夕改!”“让他继续担着,好生为朝廷培育人才!” 严绍庭的脸上明晃晃的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嘉靖瞧着他这幅模样,满心欢喜。 不过心中却也有另一份考量。 昌平如今全然有别于国朝其他地方,自己必须要让里面掺沙子。 自己的儿子就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不然自己上一回也不会让裕王出任昌平书院山长。 而今日也是一样。 虽然国朝地方官府待官生保送制的权柄是放在了国子监,但必须要让自己儿子也在这个位子上。 哪怕做主的还是高拱。 但有儿子在,某些时候也能起到牵制作用。 高拱虽然秉性火爆,但在这种事情上,尤其是他和自己儿子的师生关系,选用生员的时候总得要考虑一下裕王府那边。 而更为重要的是。 自己希望儿子能够提前熟悉选人用人的手段。 眼看着眼前对于严绍庭来说,局势是一片大好。 低着头的徐阶,胸中就好像憋了一团气一样。 他不由沉声开口道:“皇上,今日山长和严宾客所谏待官生保送制,当下观之,乃可行之法,但微臣同样还是有些顾虑,若要施行此法,为国朝社稷稳固,还是要三思而行。” 嘉靖当即挑眉,看向了次辅。 严绍庭亦是侧目看了过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徐阶还是不死心。 “徐阁老说吧。” 嘉靖随口应了一句,便斜靠在凭几上,目光审视着徐阶。 徐阶颔首点头:“待官生保送制虽好,但朝廷明旨昭告天下,虽然也同样为天下功名生员多番考虑以解后顾之忧,可异地当差,难免涉及奔波,还是得要考量天下生员是否人人乐意于此……” 其实徐阶想说的是,异地进入公门当差做事。 先不说地方上那些原本把持着地方官府吏员权柄的士绅豪强会不会乐意,就是那些生员及其身后的家族,又是否会乐意去异地进入公门做事。 徐阶紧接着又说道:“况且,如今虽然待官生保送制几近无暇,但地方官府本就有胥吏衙役当差做事,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无法全数更换。” 嘉靖眉头挑动。 而在严绍庭的视线里,老道长的眼神明晃晃的看向了自己。 这是希望自己回答徐阶的问题。 心中快速的思量了一下。 严绍庭便转身开口道:“徐阁老,如今地方官府公门胥吏衙役,并非朝堂命官,皆为地方官府录用,如此朝廷和地方官府自然也能从容辞退。 即便官府碍于情面,此时正值国朝整饬吏治,想来高阁老也乐意多出一份力,加快整饬官府胥吏,将其中过去有不法行径的胥吏衙役踢出公门!” 这个法子可以说丝毫不讲情面,粗糙无比。 徐阶当即张嘴,却瞬间闭上了嘴。 陷阱! 严绍庭这厮又在给自己挖坑! 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此法不可,恐怕自己就要遭罪了。 因为严绍庭说的并没有错。 别管官府胥吏掌握了多少地方权柄,但名义上,这些人是没有权利可言的。 更不要说什么体面了。 若要开革朝廷命官,还需要有个正当的名义和理由,但将这些胥吏废用,可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自己能说地方士绅豪强不同意? 那不就是在说,地方士绅豪强是在对抗朝廷? 大明朝的次辅,会怕地方士绅豪强? 恐怕自己的话刚说出口,严绍庭就得问自己是站在哪一方的了。 严绍庭目光静静的盯着徐阶,见徐阶张嘴又闭嘴,不由心中大呼可惜。 老货竟然没上钩。 他只好顺着说道:“至于说徐阁老担忧天下生员不愿异地入公门做事,更是简单!” 张居正当即挑眉:“哦?如何简单?” 问话之余,张居正亦是侧目看了一眼自己过去的那位好先生。 严绍庭当即拱手,回过身看向道台上的老道长。 他面带笑容:“皇上,微臣记得洪武二年,太祖高皇帝便降下旨意,昭告天下,全国府州县均设学校。府有府学,教授督办。州有州学,学正督办。县有县学,教育领责。 “诸学之中,另设禀膳生、增广生、学生。禀膳生与增广生受官府供给膳食米粮,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 “国朝至今二百年,天下读书人多有官学经历,受朝廷膳食米粮。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若增开待官生保送制亦是为天下读书人平增仕途之路。 朝廷养天下读书人二百年,功名优待无数,而今朝廷用人,当以天下读书人报效之。” 当严绍庭嘴里吐出太祖高皇帝五个字的时候。 不光是徐阶,包括嘉靖、吕芳、黄锦在内,众人都明白,这件事严绍庭绝对不会说错。 即将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时间。 但他依旧是下意识的开口道:“确为洪武二年昭告天下。” 严绍庭笑着点头,继续说:“因此,微臣今日于待官生保送制另有谏言,请皇上准允。” 嘉靖笑着点头。 未曾作声。 严绍庭当即说:“臣请陛下,若准允开大明待官生保送制,则以官学生为先!其一,能受朝廷膳食米粮之官学生,必先受官学审查,品行无缺。其二,官学生受朝廷优待供养,亦当为朝廷效力。其三,录用官学生,不禁恩科仕途,则朝廷非断官学生本科前途。” 这是公开的理由和说法。 而在严绍庭看来,虽然官学生并不一定全都品行无缺,很多时候都是地方有权势人家子弟多吃朝廷好处的法子。 但说到底,大多数官学生还是穷苦出身,或是当下品行端正的。 用这些人。 比之完全从天下各地录用秀才、举人,自己相对能更放心一些。 嘉靖淡淡一笑。 他的目光看向了徐阶。 “徐阁老。” “严绍庭当下所言,徐阁老以为可还有需要查缺补漏之处?” 低着头的徐阶,脸色黯淡。 自己能说官学生不可用吗? 那就是自己这个内阁次辅在打朝廷的脸。 想来想去。 徐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在这件事情上再说什么。 他抬起头,满脸洋溢着浓郁而又灿烂的笑容。 徐阶的目光看向了严绍庭。 自己此刻是满心苦涩啊! 皇帝这哪里是在问自己,有没有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 这分明是让自己表态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2章 严润物?本王的人! 大明的天,从今天要变了。 裕王在朝中的地位,将会进一步增强。 而严绍庭…… 当裕王还有着一个昌平书院山长的差事当下,严绍庭就是裕王夹带里的人! 若是进一步换个手法的话。 他严绍庭就是潜邸从龙之功的人! 徐阶心中苦涩懊恼,却只能拱手笑着说:“回禀陛下,严宾客之才,国朝罕见,今日待官生保送制,各项详细,可见严宾客亦有辅国之才。老臣心中疑虑已经全无,愿此法能即行天下,为国朝稳固而用之。” 嘉靖侧目看向了严绍庭,却是调侃道:“严润物,听到徐阁老对你的夸张了吧!” 严绍庭装作不知,摇了摇头。 嘉靖哈哈一笑:“徐阁老在说,你可为我大明辅国之臣!” 严绍庭却是立马摇头躬身弯腰。 徐阶这是在恶心自己呢! 谁都知道,老严头不退休,自己不到一定年纪,就绝无可能入阁。 徐阶明着是夸自己,却非要加这么一句辅国之才。 可不就是在恶心自己! 只不过…… 他这不是自取其辱? 弯腰低头的严绍庭,当即开口道:“微臣年纪轻轻,如何能担徐阁老此等夸赞。此次若非徐阁老先于朝中各部司衙门审查官吏,又岂能有昌平报上有关官公门胥吏的辩论。说起来,其实该说若没有徐阁老,也就没有今日这待官生保送制!” 徐老狗恶心自己。 就不要怪自己将他自己拉的粑粑喂进他自己嘴里! 果然。 在听到严绍庭旧事重提。 徐阶只觉得浑身气血冲顶。 他赶忙低下头。 “严宾客谬赞。” “老夫已经年事已高,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明朝日后如何还得要看严宾客你们。” 严绍庭淡淡一笑,出声推辞。 嘉靖则是在上方摆了摆手。 他坐正了身子。 众人注视下,心中知道,皇帝要做最后的决断了。 嘉靖朗声道:“如今严阁老多有与朕提及,徐阁老在内阁操办诸事,既然当下徐阁老在此事上无有异议,想来内阁也应当如徐阁老之意。不过……” 皇帝面上淡淡一笑。 严绍庭心里念叨了两下。 老道长肯定又要让内阁走过场,然后表明这件事情非是他一人独裁,而是内阁都认同了的。 这叫风险共担。 果然。 如同严绍庭嘀咕的一样。 即将笑着说道:“吕芳拟旨,并将今日所议详细抄录,一并送往内阁,交严阁老等人阅知。若内阁还有补充,则抄送朕知,若无有补充,则内阁用印,明旨朝堂,昭告天下。” 虽然现在老道长就能用中旨颁行。 但他依旧选择了走最正规的路子,交内阁审议,然后明旨昭告天下。 这样,事情就如严绍庭嘀咕的一样,是朝廷集体的智慧。 徐阶低着头,抱拳出声:“微臣领旨。” 就在严绍庭和张居正准备出声告退的时候。 嘉靖却是笑眯眯的看向了严绍庭。 这眼神看着就不似好事。 严绍庭心中警惕。 老道长最好别给自己没事找事。 不然继续祸祸伱儿子和孙子! 嘉靖则是笑着开口道:“朕加昌平书院山长国子监祭酒的旨意,就由你送去昌平传旨。再与其商议细则,查缺补漏,抄录题本,呈送内阁,为待官生保送制推行详细之用。” 就知道没好事! 严绍庭心中哼哼了一声。 这天大的功劳算是坐实在了裕王朱载坖身上。 可老道长不光让自己兼任起本该是吕芳他们传旨的差事,还要自己继续替他儿子上分! 什么叫再行商议细则查缺补漏,呈送给内阁使用? 这不就是要让他儿子继续在朝廷面前露面拉人情! 可不论严绍庭心中如何哼哼。 依旧只能是躬身抱拳。 “微臣遵旨。” 吕芳则是在嘉靖话音刚落之后,就将早早拟好的给裕王加国子监祭酒的圣旨送到了严绍庭手上。 严绍庭看了老吕一眼。 这个老道长的狗腿子! 当真是快! 他笑着接下圣旨,随后才出声告退。 望着严绍庭、徐阶、张居正三人离去的背影。 道台上,嘉靖发出一声幽叹。 吕芳当即侧目看了过来。 “主子爷?” “今日分明是大喜的日子,裕王爷才智卓越,能由裕王爷启发,严宾客进奏待官生保送制,可见裕王爷如今在朝政上的能力,可喜可贺!” 即将则是侧目扫了一眼吕芳。 他的脸色几度变化。 最后才啐了一嘴。 “糊涂!” 吕芳面色一愣,然后憨憨的笑着:“奴婢本就是个蠢笨的人。” 嘉靖却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叹息,也没有解释为何要骂吕芳糊涂。 他只是在半响之后,又是幽幽一叹。 只不过嘉靖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好奇。 “难道昌平当真是个好地方?” 吕芳一时间不太懂皇帝为何如此说。 只能是暂时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 或许什么时候,该找个机会将这话透露给那个说以后要给自己养老的小子知道。 黄锦则是憨憨的站在一旁。 目睹着皇帝的一言一行,全程不发一言。 而在万寿宫外。 严绍庭并没有准备和徐阶扯淡。 但徐阶却是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 “严宾客,今日老夫在来万寿宫前,是去了午门的。” 张居正在一旁盯着。 严绍庭则是开口回话:“今日午门外有百官聚集,徐阁老定是惊闻之后,急匆匆赶去安抚百官的,阁老操忙国事,万望保重身体。” 徐阶却是摇摇头,淡淡道:“既然陛下如今已经准允严宾客今日所谏的待官生保送制,当下还是快去午门外,将左侍郎劝回吧。” 说完。 徐阶看了严绍庭和张居正一眼,便转身准备从太液池上的玉河桥赶回皇城大内,回到内阁。 严绍庭则是看了眼张居正。 “太岳兄?” 张居正则是面带笑容。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发笑。 只见张居正笑呵呵的说道:“今日本府无事,为兄陪润物往午门走走。” 说着话,这位便头先往太液池南边的瀛台方向走去。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哼哼了一声。 而后才跟上走在前面的张居正,一同往午门外走去。 等两人赶到午门外。 只见午门前聚集的官员,比之一开始更多了一些。 从午门下开始,乌泱泱一排排着队坐到后面。 这个时候高拱还在现场,似乎徐阶并没有让人提前赶过来解释最新的情况。 而在人群前,严世蕃则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儿子和张居正从西苑方向走过来。 严世蕃当即站起身。 “绍庭,快些过来,来为父身边坐下。” 高拱等人也是看到了坐过来的严绍庭和张居正。 他们比严世蕃多知道的是,这两人今日是被皇帝召见了的。 现在严绍庭、张居正两人已经来了午门,想来西苑那边已经有了定议。 高拱不由眯着双眼。 严绍庭听着老小子的呼喊声,不由满脸黑线。 张居正则是当众拱手说道:“左侍郎,陛下今日召见我与润物圣前奏议,严宾客圣前谏言朝廷开待官生保送制,以求解决今日诸位同僚所请之事,陛下已经准予,不多时就会有旨意传晓朝堂。” 严世蕃眉头一挑。 事情解决了? 这也太快了吧? 他的眼神看向站在张居正身边的儿子,很快就畅怀大笑起来。 严世蕃当着众人的面,看向周围的官员。 “诸位,听到张居正说的了吧,我儿已经在皇上那里,替咱们解决问题了!” 随着张居正和严世蕃开口。午门前众人面露好奇,一时间所有人都站起了身。 严绍庭当即侧目,恶狠狠的瞪向张居正。 原来这厮不回顺天府,反倒要跟着自己来午门,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是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啊! 这厮就是看不得自己清闲。 严绍庭当即快步上前,拉住老小子。 他声音不加掩饰,朗声道:“父亲,其实今日乃是我昌平书院山长谏言,儿子不过是代为圣前奏对而已。不过也确如大学士所言,陛下已经准允,旨意很快就会下来。” 严世蕃满脸大喜。 甭管什么裕王不裕王的。 这事要是没自己儿子,皇帝能这么快同意?事情能这么快解决? 这个人情,必须要让在场官员都认下。 但严绍庭却是抢先一步,压着声音说道:“父亲,还是快些出宫回衙吧,国朝差事不可懈怠啊!” 说完之后,他目光深邃的看了严世蕃一眼。 本来还要为儿子夸功的严世蕃,立马收到眼神示意,虽然心中有些不乐意,也不知缘由,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摆摆手,推开严绍庭。 而后看向午门下的高拱等人。 严世蕃笑呵呵的说道:“劳烦阁老们操心了,既然皇上已经有旨意了,下官们这就回衙门办事。” 说完话,严世蕃便直接转身。 “诸位,咱们都散了吧。” “还是尽快各回本部衙门,国朝差事万不能耽搁了呀!” “要是没旨意下来,咱们再来午门这里就是。” 随着严世蕃的呼喊,已经静坐大半天的官员们,也已经是感到饥肠辘辘。 再看天色。 也快到各部司衙门吃中饭的时辰了。 不用严世蕃再行劝说,众人便纷纷转身往宫外走去。 而在午门下。 高拱听着严世蕃最后那一声呼喊,却是整张脸都变得铁青。 合着严世蕃他们要将这午门当真自己的地盘了啊。 当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事情已经解决了? 分明徐阶之前也去了西苑,为何现在却不曾出现? 高拱心中存疑,看向袁炜、李春芳两人。 两人也是心中疑惑。 徐阶呢? 难道那老货开始藏私了? 三人只是一个眼神,便齐齐转身往午门内走去。 看着午门前人群散去。 严绍庭转过身,准备去找张居正算账。 但他刚转过身,却早已不见张居正的身影。 严绍庭顿时冷哼一声。 这个场子,回头必须得找回来! 但现在自己身上揣着要给裕王朱载坖的圣旨,严绍庭也不敢耽搁,随着人群出了皇城,便叫了轿子先回严府。 而后从严府坐上马车,就往昌平赶。 等他赶到昌平,已经天色渐晚。 而因为赶时间,也没来记得在严府吃饭,等他出现在朱载坖面前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腹中大鸣。 严绍庭面色尴尬,从怀里掏出圣旨,直接塞进了朱载坖手上。 “王爷,陛下给您的旨意,您自己看吧。” “微臣先去找些吃的。” 丢下一句话,严绍庭就从满脸错愕的朱载坖面前消失不见。 而周围。 今天已经没课了的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则是带着周云逸、徐渭两人凑了过来。 在几人身后,则是一众书院的先生以及几名前来昌平做客的聂豹三位士林中的友人。 另外还有几名在朝为官,今日休沐,得空便来书院露面的朝中官员。 皇帝给裕王的旨意? 众人纷纷对着被严绍庭塞进朱载坖手上的圣旨,投来好奇的目光。 朱载坖愣神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圣旨。 旨意很简单。 就是单纯直接的一句话,加昌平书院山长朱载坖以国子监祭酒衔。 “国子监祭酒?” “为何这个时候会来这道旨意?” “陛下这是何意?” 聂豹三人先后问出了心中疑惑。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之余,亦是震惊不已。 在场不是官场中人就是士林大儒,这旨意背后所蕴藏的深意又岂能不懂。 变天了! 大明朝储君制度从今天开始,就变了! 在今日之前。 国朝储君之位,还不能说一定。 但现在。 有了这道旨意。 那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是这到底是为何? 身为当事人的朱载坖也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严绍庭怎么就给自己带来了这么一道旨意。 自己要做什么? 是回城谢恩还是去国子监履职? 朱载坖完全没了头绪。 而聂豹则是皱眉,骂骂咧咧了起来:“这个严绍庭当真是没个规矩!” “什么话都不说,竟然就跑了个没影!” 骂着骂着。 满心好奇却不得其解的聂豹,愈发生气。 “这小子得要好生教训一顿了!” “陛下分明是要他传旨,可他连个解释都不给王爷就跑了!” “来人啊!取书院的戒尺!” “老夫今日就要问问他严绍庭,还守不守我昌平书院的规矩了!” 王畿和钱德洪两人此刻也是心痒痒,恨不得立马就弄明白这道旨意的来龙去脉。 当即鼓动了起来。 “就得这样!” “戒尺在这里!” “老夫今日也得与他好好讲一讲书院的规矩!” 一旁的几名书院外的来人则是满眼羡慕。 能让这三位老先生如此如同对待自家子侄一样对待,可见严绍庭在他们三位心中的地位。 若不是推心置腹,爱护不已,又如何能有这等宛如对待子侄的表现。 众人不由看向当事人裕王殿下。 朱载坖虽然对手中这道旨意也是完全不懂,同样想要弄明白。 但见三位老夫子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 朱载坖当即伸手拦下。 “夫子息怒!” “润物方才腹中大鸣,想来是今日在朝中操忙至此也未曾进食,还是先让他吃饱肚子吧。” 聂豹却是板着脸:“山长,岂能如此纵容于他,规矩还要不要守了!” 朱载坖连连摇头,面露笑容:“我与润物,年岁相差也不曾太多,平日里我也只当他是家中少弟,这戒尺大可不必,不如我等现在寻一处喝杯茶,等他吃完了再来解释这事?” 聂豹愣了一下。 而后转头看向身边的王畿、钱德洪两人。 三个老头子眼神流转,眼底藏着笑。 而周围围观的人,原本还羡慕于三位老夫子对严绍庭如同子侄一般的态度。 现在。 裕王这等言语。 更是让众人万分震惊。 裕王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待之如少弟? 这不就是等同于是说,严润物是他裕王的人。 而且还是那种可以推心置腹、托付腹背的心腹之人! 好生羡慕啊! “嗝!” 书院后厨。 严绍庭却是打了一个饱嗝。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连个解释都没有,就将圣旨丢给了裕王。 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正值黄昏。 严绍庭这才双手捧腹走出后厨,去寻裕王将旨意的事情解释清楚。 毕竟。 自己还得要继续帮裕王上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3章 严绍庭挨训 “爹……” 徐家巷。 徐府宅邸内。 徐琨看向已经坐在茶桌后小半个时辰的父亲,脸色担忧的呼唤了一声。 一旁。 茶壶里的沸水已经止住沸腾。 因为下方炉子里的香炭早就已经燃尽。 徐琨呼唤了一声,不见父亲徐阶有任何的反应。 只能轻叹一声。 提起茶壶,将炉子里的炭灰倒掉,再重新放入香炭点燃,而后将茶壶架上继续煮水。 不多时。 壶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徐琨也没有心思冲泡茶水,直接沸水灌入茶盏里,只是过了一遍水,便重新注水,为徐阶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 “爹。” “要不儿子在军需差事上,给严绍庭挖几个坑?” “军需差事干系国朝社稷,只要这上面出了错他严绍庭就算是再如何受宠,也绝无可能继续留在……” 不等徐琨说完。 徐阶终于是抬起了头。 “糊涂!”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但徐琨却是心中一喜。 父亲有动静了,总比一直沉默着的要好。 只是徐阶此刻脸上满是愁容,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儿子。 和长子相比,眼前这个二子就显得稚嫩太多。 在他原本的谋划之中,徐阶的将来也尽都要依靠长子徐璠,而老二和老三只需要在朝中有一份差事,能在必要的时候帮兄长提供一份助力即可。 只是现在。 徐璠已死。 可徐家却还要在大明继续传承下去。 不论是老二还是老三,都不能再出事了! 骂了一声后。 徐阶微微一叹:“只要你在军需上做一天,就绝不能有一天出半点的错!” 说完后,徐阶还有些不放心。 老二平日愚钝的多。 徐阶只好询问道:“懂吗?” 徐琨有些茫然,却乖顺的点着头:“儿子明白,爹是要儿子走的稳一些。” 见儿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徐阶这才松了一口气,摇头道:“若非你大哥,若非……” 话不曾说完,徐阶又是深深一叹。 徐琨亦是脸色悲痛:“兄长之事,其实也该是严绍庭的错过,只是事到如今,还请父亲以身子为重,万不能久思而致神伤。” 徐阶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你啊,性子乖张了些,往日有为父和伱兄长护着你们两兄弟,我家又是江南富硕人家,你们便不知官场凶险,人间疾苦。如今……万事都要小心谨慎,不可再走错一步。” 说完后。 徐阶却是在心中暗暗自问。 自己可曾走错了? 想了想,徐阶摇了摇头。 他看向面前的儿子。 “你知晓为父今日为何如此吗?” 徐琨立马面露好奇,摇了摇头却又说道:“父亲是因为皇上加赐裕王国子监祭酒一事?” 徐阶却是再一次的摇了摇头。 心中则是生出一股无力感。 这个儿子到底还是愚钝了一些。 若是老大还在…… 哎。 心中又是一声叹息。 徐阶开口解释道:“当下朝堂,裕王早就是那无名有实的储君国本了,皇上便是将内阁首辅的位子给了他,也算不得什么!” 徐琨面露诧异。 难道还能这么干? 徐阶则是继续解释:“为父担忧的是……那严绍庭过去在皇上那里颇受隆恩,如今恐怕与裕王也是交情颇深了……” 这才是徐阶真正担忧的地方。 而他已经是将话说的保守了一些。 按照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恐怕当下裕王已经是将严绍庭看做是自己潜邸中人了,还是那种最最信任的心腹之人。 一旦裕王将来有朝一日登临大宝? 自己现在都能想到,等到那一日真的到来,严家就是一个三朝元老人家。 而依着严绍庭的秉性,加之严家如今还受封昌平伯,更是与国同休的世袭罔替。 严家将会成为比之徐家更为强盛的人家。 皇帝当初的那句话,至今还回荡在自己的耳畔。 什么叫做严家非大逆之罪,皆不罚? 难道只有出现严家谋逆造反,皇帝和朝廷才会处理严家? 徐琨眉头皱紧,心头烦闷。 过去朝廷里还对于严家人人喊打,现如今当初那股倒严的风声,也已经好一阵没有出现了。 尤其是在这一次。 严绍庭提出待官生保送制,对朝廷里那些官员们而言,那就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别管自家族中那些屡试不中的子弟,是不是需要到异地进入公门当差做事。 只要能多一个让家中子弟拥有官身的法子,那就是好法子! 在能拥有官身的可能面前。 哪还有那么多的挑挑拣拣。 而这份人情,只要是个心向仕途的人家,都得要记着严绍庭这个情分。 徐琨忽的心中一动,想到了近日听到一则流言。 他当即看向父亲。 徐阶则是沉下眉头:“有什么话就说。” 徐琨点点头,小声道:“儿子听闻,近来严府巷那位老祖母身子似乎颇为不好……” 徐阶当即眉头一挑。 他想到了儿子要说的是什么。 “你是说……” 徐琨立马嗯了一声:“若是严家那位老祖母离世,按制严世蕃就必须要丁忧守制。如此严家在朝中,就少了一个嫡系。而老妻离世,严嵩这么多年只有此一位正妻,从无妾室,恐怕也会神伤不已,到时候恐怕他将再无心思留在内阁。 即便皇上强留于他,而依着如今来看,内阁到时候也必然会全权由父亲料理,如此情形,其实严家在朝中也就剩下一个严绍庭当差做事了。” 徐阶脸色松动了一些。 官场上,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不光是看身居何职,身兼何事。 还要看这家的影响力。 若严世蕃当真丁忧守制,严嵩再请乞骸骨。 没了首辅的名头,朝中只有一个严绍庭,即便有皇帝隆恩,可话语权也必然会不如当下。 不过徐阶还是有些担忧:“只是那个李时珍不是已经被请回京中,如今就在昌平书院里?” 徐琨哼哼了一声:“他李时珍就算是医术高明,可难道这世间还能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若严家老祖母真的油尽灯枯,一口气咽下去。 就算是十个李时珍。 不! 就算是医圣在世,也不可能将死人变成活人! 徐阶目光转动,叹息一声:“如此的话……” 徐琨则是面露笑容。 “只管等着便是!” “父亲过去便时常教导儿子们,在朝为官,便是少说少错,少做少错。” “如今大不了就诸事按下不表。” “坐等严家自己出问题。”这一刻。 徐阶终于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不是因为能让严家声望和势力大不如前的法子。 而是因为儿子似乎终于是成长了起来。 徐阶面露笑容。 不由感叹了起来。 “谁说我徐家子不如他严家子!” …… “生子当如严润物!” “这话当初还是陛下说的,时至今日,我等倒是真真的对严阁老和左侍郎羡慕不已了!” “若我家那小子,能有严宾客半分模样,老夫这辈子也就值了!” 昌平。 书院里。 随着严绍庭吃饱重新出现在裕王等人面前的时候。 那些在场的朝中官员和前来昌平书院做客的士林中人,纷纷夸赞不已。 就连裕王都已经表明出,严绍庭乃是他裕王府心腹之人,更是当众说出待之如少弟的话,他们如何能不捧场。 不过。 捧场只是一半。 而另一半则是真真切切的羡慕了。 聂豹却是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昌平书院不需要有鹤立鸡群的人,需要的是扎扎实实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的人。 如此。 他们留在昌平书院的心学理念,才能伴随着这些人扩散出去,不断的深入人心。 这些人的夸赞虽然都出自真心。 但此风不可长啊! 聂豹当即沉着脸,看向严绍庭:“宾客,老夫要问上宾客一句。” 面带聂豹、王畿、钱德洪这三位老爷子。 严绍庭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毕竟,这三位老爷子可不光光是士林大儒,还是自家老严头的牌友啊! 得罪不起! 他当即拱手道:“先生请问。” 看着聂豹突然沉着脸,连带着裕王和周围众人,不由看了过来。 不知道这位老夫子是要问什么。 而在众人注视下。 聂豹则是开口道:“老夫只是要问一问,宾客在咱们昌平书院,是个什么身份?” 严绍庭一愣。 不知这老爷子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事。 当着众人的面。 严绍庭也只能是低声道:“晚辈在书院,逢休沐便有几节算术课、海外风土人情课要教授诸生……” 昌平书院如今的课业很多。 有专攻科举的经学课,也有那些专门招收穷苦人家孩子的百业课。 当然也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课业。 诸如严绍庭此刻说的海外风土人情课。 另外还有最近刚开的由李时珍担任教习的急救科。 聂豹则是呵的一声笑:“既如此,老头子是不是可以认为,宾客也算是我昌平书院的教习?” 严绍庭点点头:“自然是的。” 得到严绍庭的回答。 聂豹当即脸色一敛,话音一沉:“既然宾客是我书院教习,今日前来书院,虽是为陛下传旨山长,可严教习为何全然忘了该给山长的礼节?诸事不加解释,便无视山长与众人?” 严绍庭当即愣了一下。 在场众人也是一阵错愕。 谁能想到,聂老夫子竟然还在拿着这件事说话。 朱载坖也是张了张嘴。 只是不等他为自己这位少弟开口辩解。 严绍庭却是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朝着朱载坖躬身弯腰,抱起双拳:“山长,今日在下失礼,还请山长见谅,多多包涵。” 说完后。 不等朱载坖反应。 严绍庭便又转身朝着众人抱拳作揖:“在下今日因在朝中奏对,错了时辰,以致腹中空空,忘了与诸位的礼节,还请诸位见谅。” 说完之后。 严绍庭心中全然没有对聂老爷子多事的怨恨,反倒是生出一丝后怕。 或不是老爷子这会儿为自己找补。 恐怕自己真就要失了礼节了。 瞧着严绍庭竟然如此乖顺,附耳听命的致歉。 众人当即面露敬佩。 心中对严绍庭的评价反倒是更高了几分。 众人也不敢受了严绍庭这个礼,纷纷摆手,而后拱手回礼。 朱载坖这时候终于是开口,为眼前这位被自己视作少弟的严绍庭辩解:“聂老夫子,圣贤曾说,民以食为天。润物虽然在朝为官,在书院为教习,可也是活生生的人。 俗话道皇帝不差饿兵,打仗不赶年节。润物今日在朝中也是忙了一整日,好不容易回了书院,自当是以肚子为先。这一次就算了吧,您看可好?” 裕王都开口为严绍庭解释了。 在场众人,也是纷纷为其求情。 “山长说的在理啊,民以食为天。” “这饿着肚子,哪里还能顾得上旁的,不过是些虚礼而已。” “宾客向来待人处事礼节备至,这一次也是事出有因,老夫子也不要再责怪严宾客了。” “对对对。” “我看,既然宾客现在已经饱了腹,不如就让宾客为我等解释解释,今日这道旨意的缘由如何?” 众人一阵解释,然后顺势就将话题拉回到正题上。 毕竟。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那是真的纯靠名声,就可以不惧任何人的存在了。 加之这三位又和严阁老是好友。 真要是教训起严绍庭来,那谁也说不得什么。 这可不是看彼此官职有多高的。 既然是在昌平书院里,那就得按照士林的规矩来。 除非严绍庭不想混了。 而见到众人纷纷为严绍庭解释求情,聂豹这才心中松了一口气。 名声何等宝贵。 自己既然在场,既然受了这昌平书院的首席,又岂能让严绍庭这个被他们三人看中的小子走错了路。 朱载坖亦是上前拉住严绍庭,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圣旨晃了晃。 “润物啊。” “今日皇上这道旨意,到底是何缘由,你可得与我好生仔细的说明白了。” “不然……我今晚可是睡不着的了!” 或许是在书院待的久了。 这里又都是先生和学生,环境单纯,朱载坖反倒是比之在裕王府里更加的从容轻松。 也学会了开起玩笑。 众人亦是纷纷开口,一个个都表现的抓耳挠腮的模样。 严绍庭则是面露笑容。 刚好有这帮人在,自己也算是能帮老道长替他儿子扬名了。 自己这差事,总算是能办妥了吧? 回头老道长可得欠自己一个人情!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4章 举世无双严润物 书院内。 已经有在书院做事的昌平嫂子们送来了茶水。 严绍庭当着众人的面。 面色含笑的看向朱载坖。 他当着众人的面,朝着朱载坖拱手作揖。 “说起来,还是山长的见解,所说之法,今日由在下面圣奏对,得了皇上的准允,方才有了这道圣旨。” 若只有书院的人在场,自己肯定不会如此说,直接解释就可以了。 但当着外人的面。 这话就必须要说了。 自己今天当着老道长的面,已经是将功劳的大头推到了朱载坖身上,那这会儿就必须要坐实这件事情。 果然。 随着严绍庭的开口,众人纷纷看向在场的裕王。 这些人面露好奇。 裕王又是因为什么事情,竟然能得皇上如此加封。 虽然只是国子监祭酒的官衔。 可国朝多少年了,哪个国本储君是得过此类官衔的。 朱载坖更是迷糊了起来。 “润物,这话可要说清楚,我有何见解,竟然是得了皇上的准允。” 随着他开口询问。 众人心中好奇更盛。 这事竟然就连裕王都不清楚? 那可真的是稀奇了! 严绍庭当即模样夸张,大声说:“山长,就是上一回咱们因为昌平报上刊登的有关国朝胥吏衙役的文章辩论,您所说的可用天下生员及官学生入公门为待官生,期满赐同进士出身,授官身的事情啊!” 随着严绍庭开口解释,众人好一阵诧异。 朱载坖更是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件事?” 还处于诧异震惊之中的人们,瞬间看向了裕王。 从朱载坖的反应和话里就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如严绍庭所说的。 一名今日休沐前来昌平书院蹭课挣个露面机会的官员,当即心脏狂跳不止的询问道:“宾客,您方才所说的这待官生……可是在说天下生员及官学生只要入了宫门成了这待官生,日后就能获赐出身并被授予官身?” 严绍庭当即点点头,满脸都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的模样。 他开口说:“不光是赐予出身和官身,只要在公门做事无错,考评上等,就能直接授予官府实职!” 众人纷纷张大嘴巴。 这可是惊天新闻! 谁都清楚,严绍庭所说的这番话的含义到底有多重。 天下读书辈,又多了一个入仕当官的路子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严绍庭却好似是突然想起。 他拍拍手,又说道:“对了,今日皇上还格外开恩,准允凡被征辟录用于公门的待官生,除本衙所发钱粮俸禄外,内帑另出一份钱粮俸禄,以作激励!” 这话一出。 现场彻底哗然。 这可不只是吃皇粮的事情了。 这是吃着皇帝的私房钱为朝廷做事! 这踏马才是真正的吃皇粮! 和这些待官生相比,他们如今这些当官的,都是吃着户部发的俸禄。 这一对比,自己算个屁! 朱载坖则是眉头皱紧,满脸好奇。 这里面好多事情,似乎都不是自己提的啊。 他正要开口。 严绍庭却是抢先看向朱载坖,满脸笑容道:“若非那日山长于我讨论此事,山长说书院诸经学生恐难皆两榜高中,属实可惜,而又正逢朝野内外热议官府胥吏衙役之害,山长说可以让诸生入公门做事,朝廷另给一条路子入仕,微臣也是受此启发,方才想出了这待官生保送制。” 功劳大头必须要死死的扣在朱载坖头上。 随着严绍庭的进一步解释,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朱载坖。 而严绍庭的话却没有停。 他朗声道:“说起来,在下还要替昌平书院诸生感谢山长,日后我昌平书院诸生,若难中两榜,科举入仕,还能有这一个待官生保送制,可以入朝为官,为国效力!” 严绍庭夸的越厉害。 在场众人便愈发的相信,这件事就是因为裕王朱载坖才能得到皇上的准允。 想想也是如此啊。 毕竟这等可以算作是开先河的国策,若是常人上奏能得到准允? 恐怕就要走常规路子,朝堂议论,而后内阁议论,最后还要看一看天下人如何议论。 最后的最后,才有可能得到皇帝的准允。 但现在呢? 不过是今日严绍庭奉召入宫面圣奏对,然后将这件事拿出来说明,然后就得到了皇上的准允。 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裕王朱载坖,是皇上的儿子啊! 其实。 这帮人这会儿的猜测,倒是真的。 嘉靖也确实是因为严绍庭当着他的面说的,待官生保送制是经由朱载坖启发才弄出来的。 也是因为严绍庭主动将功劳的大头按在朱载坖身上。 所以嘉靖才会那么快,在问清楚细则,权衡完了利弊之后,就立马逼着徐阶表态,然后准允推行的。 而此刻书院里的众人。 立马对着严绍庭询问起了这待官生保送制的细则。 严绍庭也是不厌其烦。 一一解释。 从如何选用人才,为何以官学生为主,为何是九年期满,如何考评,钱粮如何供给,一一解释清楚。 随即。 现场众人便开始对着朱载坖恭维了起来。 “山长妙法,国朝自此恐怕再无胥吏衙役之害,此等利国利民之策,实乃造福万民,山长之功,若非因……恐怕所受加封还得要更厚一些!” 已经有人开始拿这件事带来的功劳说话了。 又暗指,若不是因为朱载坖乃是皇子,光靠这件事的功劳,又岂是一个国子监祭酒能了事的。 亦有人开口说:“天下读书人最是清苦,常言道十年寒窗苦读,只求那一朝鱼跃龙门,恩科高中,做了两榜进士。可天下读书人何其多,而每科不过取二三百人,又何其少。如今这一条待官生保送制,但凡是心系天下黎庶的读书人,便算是多了一条能报效国家的路子了!山长之功,乃是造福天下读书人,造福天下黎庶!” “除公门胥吏衙役之害,为天下读书人多开仕途路,利国利民造福亿兆黎庶,山长功德无量也!” “下官不才,厚脸代天下人,拜谢山长!” 众人一阵吹捧夸赞。 旋即在一人的提议下。 众人纷纷拱手抱拳,朝着被吹捧的满脸涨红的朱载坖俯身作揖。 朱载坖涨红着脸,心脏噗噗的跳。 听着这些人的话,以及方才严绍庭的解释。 有那么一刻,他都觉得这功劳就该是自己的。 但好在朱载坖还有一丝理智。 因为他总觉得这功劳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全程好似是做梦一样。 就如同是,自己一觉睡醒了,天降一个大大的功劳下来。 这种感觉。 也就只有自己能懂。自己在书院里好好的干着山长的差事,这功劳就砸自己头上了! 保持着一丝理智的朱载坖,目光看向了已经退到人群后的严绍庭。 他心中清楚。 恐怕若是没有严绍庭的话,自己也不可能有今日这份功劳。 就算如他所说。 是受了自己当日的启发。 可自己难道还能如严绍庭一样,想出这等周全详细的待官生保送制? 自己有几斤几两。 自己那可是清清楚楚! 只是当下在场众人都是沉浸在震惊和喜悦之中。 这些在场的人,哪个不是当朝官员,哪个不是士林名士? 这些人家中读书的子弟,又是何其的多。 他们最是清楚科举一途,是何等艰难了。 如今多了这个待官生保送制,虽然需要异地入公门做事。做的也是胥吏的差事,只是挂个待官生的名头。 但只要干满九年,考评上等,就可以真正入仕为官啊! 别看人人都在想着跨进文渊阁班房的门。 可天下这么多官员,内阁才几个人? 且不说内阁大臣了。 就是六部,也只有六位尚书啊! 就算刑部尚书潘恩没被革除勒令还乡的时候,加上胡宗宪也不过七人! 就算是加上南京那边的官职。 也就只有十三人! 高官瞧着是权势滔天,是人人向往。 可真实的情况是,可能即便你科举高中,也是一辈子知县的命。 如今多了一条科举之外的路子不说,只要干得好期满就能授官。 这简直就是梦里才有的事情! 在场众人,此刻心中的惊喜,便可见究竟是何等程度了。 以至于就算朱载坖有心叫来严绍庭,也无可奈何。 只能被这些人围在中间,不停的听着这些人的奉承。 而在人群外。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则是围住了严绍庭。 三位老爷子目光幽幽的盯着严绍庭,却偏偏就是不发一言。 徐渭和周云逸两人挪着步子,离着严绍庭远了一些。 这三位老爷子谁敢触怒? 像他们俩这种小杂鱼,还是离得远远的好,免得殃及池鱼。 严绍庭被三位老爷子盯的后背发凉。 他只能低声道:“其实……这不也是好事?” 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聂豹却当即冷哼了一声。 王畿亦是连连摇头。 钱德洪老爷子则是皱眉道:“这不是坏了规矩!当初山长来掌管书院,也就罢了。你现在陷得愈发的深,往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你又如何有腾挪周转的余地?” 本以为这三位老爷子是要训斥自己的。 严绍庭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看向聂豹和王畿两位老爷子,见这两位老爷子也是如同钱老爷子一样的面色。 心中不由愈发感动。 这三位老爷子,那是真的为自己考虑到了所有的问题。 甚至…… 在皇嗣储君这种问题上,都站在了自己身后! 这可已经不单单是当做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后辈看待了,这是等同于自家子侄。 不! 这是将自己当亲孙子看待了! 虽然这话有些怪。 但严绍庭却清楚,这就是真实情况。 在钱德洪训完之后。 王畿亦是小声开口道:“伱还年轻,何必急于一时?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在朝做事,安心在书院治学。那什么算术课和海外风土人情的课,你教授也就罢了,往后却还是得要往经学上靠……” 说到这里。 聂豹更是再一次冷哼了一声:“明明心学做的实在,偏生不好好治学,从不写经学文章,荒废!糊涂!” 王畿拉了一把聂豹。 他觉得老聂今天训斥的有些多了。 王畿脸色缓和道:“往后还是要勤于治学,勤于文章,多多养望,趁着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还活着,还能替你把关,万不能懈怠了。等往后我们一闭眼入了土,师门和士林就得靠你,等那时候你手上拿着士林名望,在朝中想做什么,还能不成事?” 即便严绍庭两世为人。 此刻见着三位老爷子推心置腹的谆谆教导,也是心中一阵动容。 他当即拱手作揖:“夫子们的教导,学生记下了,往后定遵夫子们的教化,踏实治学,踏实做事,不负夫子们的期许。” 严绍庭心中清楚,心学自从大宗师王阳明离世后,如今士林中早就有好些不同立场的分支了。 聂豹他们三位乃是正儿八经的大宗师门徒。 如何能坐视这等局面继续下来。 所以,自己一手弄出的昌平,算是也给了他们一个期待。 世间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虽然如今这三位老爷子的爱,是真真切切的。 但严绍庭也清楚三位老爷子想要的是什么。 心学正统! 聂豹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忘记一把拉住,眼神看向那边的人群。 只见朱载坖这时候终于是止住了众人的吹捧和奉承,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了严绍庭身边。 他当着众人的面,伸手重重拍在了严绍庭的肩膀上。 就在严绍庭疑惑,不知这位山长为何如此的时候。 朱载坖已经当众开口:“其实我也不敢居功,虽然润物说乃是受我启发才有今日皇上准允的待官生保送制。但我也清楚,这其中细则皆是润物琢磨出来的。” 严绍庭有些意外。 连带着聂豹这三位原本还担心严绍庭涉及皇储之事太深的老爷子,也是心生意外,不曾想裕王竟然还能有这份度量。 朱载坖则是满脸笑容,继续说:“诸位今日夸赞,所说功劳,也有润物一份!” 说完之后。 朱载坖终于是将手从严绍庭的肩膀上挪开,而后大手一挥。 只见其昂首挺胸,面色坚定。 “数遍当下国朝。” “润物之才,我与诸位皆有目共睹。” “天下才俊无数,但本王视之如少弟的润物……” 朱载坖这时候停顿了下来,转头含笑的看向脸色茫然的严绍庭。 他哈哈一笑。 “润物之才!” “举世无双!”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5章 严绍庭成皇上干儿子了? 书院内。 众人心中一惊。 他们惊讶的不是裕王朱载坖嘴里那句举世无双严润物。 毕竟在这些能自愿来昌平露面蹭课的人看来,严绍庭的才能那是没的说。 他们惊讶的是。 裕王竟然真的当众,重申了那句,对严绍庭视之如少弟。 视之如少弟! 这话再一次说出了口,可不像最开始,那是为了替严绍庭解释求情。 此刻再说。 那就说明了,裕王朱载坖心里,是真的如此想的。 裕王视之如少弟? 那…… 众人不由的浮想联翩了起来。 裕王爷如此对待严绍庭,那么本就受皇帝重新的严绍庭,在皇帝那里又该如何。 人们不禁想到了这两年严绍庭在朝中的表现,以及皇帝与之给出的态度和重新。 严绍庭怕不是要成皇上的干儿子了! 皇上的干儿子? 众人心中不由一颤。 再看向严绍庭的时候,心里已经是多了几分新的想法。 毕竟。 这事确实是很有可能的。 就算名义上不是,但裕王如此对待。 皇上那里,还能差? 众人不禁纷纷转而对严绍庭拱手道:“严宾客之才,我等亦是有目共睹,诚如山长所言,实乃举世无双!” “我等也算是在朝多年,可不曾见过有严宾客这等大才。” “当下朝堂,宾客于经济一道,无人能出其右!” “可不光是经济一道,宾客治民之法,可是有这整座昌平可证!” “依我看,假以时日,宾客亦是能继承阁老之风,入阁为相的!” “对对对!” “我看也就等上些年头的事情罢了。” 话题忽然就转到了严绍庭将来入阁的事情上。 而这些人在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目光却是悄悄的从严绍庭身上转到了朱载坖脸上。 毕竟。 谁都清楚。 本朝,严绍庭是绝无可能入阁的。 朝廷不可能出现这等年纪的阁老。 即便严绍庭有天大的功劳,也得要压着。 不然。 等严绍庭入阁后,往后再有功劳,朝廷又该如何封赏? 甚至于。 若是严绍庭足够聪明的话,都得要在往后主动犯几个错才行。 而严绍庭入阁的事情。 就得要留到新帝登基后了。 于是。 这些人自然是看向了朱载坖。 连同着,徐渭、周云逸,以及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也目光齐齐的看向了朱载坖。 谁都知道。 大明朝下一位皇帝,基本就差最后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而已。 朱载坖亦是顿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这帮人在想些什么。 不过…… 严绍庭入阁? 他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严绍庭。 如果真有那一日。 这就是自己潜邸中人啊! 岂能不让其入阁? 不过这个时候回答这样的问题,却非自己所愿。 谨慎要紧。 不过还好,严绍庭在朱载坖生出些为难的时候,便已经哈哈一笑,然后拱手看向众人。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摇了摇头:“诸位抬爱,只是在下实在不敢当此厚赞。国朝官员数万,能入阁之人又有几人?在下不过是侥幸办成了几件事情而已,难道没了在下,国朝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提出一个问题后。 严绍庭退后了一步,再一次摇了摇头:“我看是不尽然的。” “大明朝没了在下,还是这个大明朝。” “天下,还会有无数才能崭露头角,与诸位一同在朝为国效力。” 老爷子们的话,可是刚刚才在耳边响起。 这会儿还回荡着呢。 见严绍庭如此推辞,众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随后又是一阵客套,聚集于此的人群才算退去。 等人都走了。 朱载坖却是立马拉住了严绍庭,脸色紧绷着。 严绍庭侧目看了一眼三位老夫子和徐渭、周云逸几人。 但这会儿,不光是徐渭和周云逸,就连三位老夫子也拍拍屁股,甩着袖子溜达走了。 这帮不讲道义的! 但只是眨眼间的功夫,现场就只剩下了严绍庭和朱载坖两人。 严绍庭颔首道:“山长是还有什么疑惑,需要为微臣解释的?” 朱载坖却是拍拍严绍庭的肩膀,当着他的面长叹一声。 严绍庭眉头一挑。 自家山长这是emo了? 朱载坖则是走到一旁坐下,抬头看着严绍庭:“润物啊。” 严绍庭肩头一抖,忙将上前,举臂拱手:“山长。” 朱载坖却是伸手一把将严绍庭的双手按下。 他脸色板正道:“今日我于人前言语,视润物你如少弟,绝非拉拢也非示好之意,你可曾明白?” 严绍庭眉头渐皱。 这位山长是咋的了。 他点点头道:“微臣明白,山长为人宽仁,待人处事向来仁厚。就连三位老夫子也时常与微臣说,山长在书院,颇有赤子之心,又如何会使那些权势手段。” 朱载坖心中一动:“三位老夫子当真说过这话?” 没说过也说过了! 严绍庭重重点头:“微臣句句属实!” 朱载坖的脸上终于是笑了笑:“我只是想要你明白,自润物伱入我裕王府便竭心尽力。” 说到这里。 朱载坖的脸上便流露出一丝追忆。 “我还记得,当初你初任詹事府右庶子,裕王府世子侍读,那时候润物你在朝中差事还不如现在这般多,便每日都来王府与我说起朝中的事情。” 严绍庭悄悄打量了一眼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回忆起过往的朱载坖。 只见朱载坖的脸上带着笑容。 他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要知道自己当初之所以那么做,完全是为了弄好和裕王府的关系,为日后打下一个基础。 不成想朱载坖竟然记到现在。 “那时候我就在想,就算是高师傅,也不可能如此勤勉。” “可润物为何会如此呢?”说完这句话,朱载坖抬起头,满脸笑容的盯着站在面前的严绍庭。 不等严绍庭开口。 朱载坖便笑着说:“一开始我以为是润物为了讨好于我,可后来一日又一日,再有后来左侍郎为王府修缮而大费周章还为此遭受不白之冤,朝中官员弹劾后,我才明白,润物才是赤诚之心!” 严绍庭的脸不由红了起来。 可朱载坖的话却在继续着。 “再到后来你在昌平做事,将这灾后的昌平治理的风生水起,朝廷也因为你,诸多事宜焕然一新。” “我才知道。” “我大明朝不能少了你严润物!” 当下只有朱载坖和严绍庭两人。 严绍庭眨了眨眼,这话恐怕是带着几分真的了。 他当即拱手,就要开口。 朱载坖却是举起手:“说起来,我如今能在这昌平担任书院山长一职,还是因为润物之功。即便是今日这道加封我为国子监祭酒的圣旨,其实也是因为润物你。” 严绍庭眉头皱紧。 这位裕王爷今天的路子有些不对劲啊。 可朱载坖依旧是脸上带笑:“方才众人聚集于此,言及润物将来入阁一事,其实我是因心中为难,方才未曾出口,但我又岂能不明白众人之意?” 就在严绍庭转动脑筋,思考着今日该如何应对这位裕王爷的时候。 朱载坖却是站起身,走到了严绍庭面前。 而后他压低声音说:“其实,润物还有一桩事不曾知晓。” 严绍庭当即躬身弯腰:“若为机密,还请王爷慎言!” 既然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定然是算得上机密的事情了。 但朱载坖却摆摆手,摇头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只不过是当初你在昌平那一场未曾发生的辩论之日,本王与皇上同来昌平之时,皇上与本王在书院内说的一番话。” 严绍庭真想自己此刻耳朵忽然间聋了。 你和你爹说的话,能是说给我听的? 也不看看你自己和你爹的身份。 天家父子私底下的话,能是自己这个外人知道的? 朱载坖却说:“但我还是今天那句话,你严润物不是外人,本王也一直视之如少弟,往后也会一直如此!” 严绍庭低着头,嘴角抽了抽。 自己是真不想和你们老朱家有太深的交情啊。 自己不过是想好好打工,好好当官,然后顺带着改变些事情而已。 可朱载坖却已经开了口。 “那一日,皇上说本朝会压一压你,甚至有朝一日,皇上……临前更会出手压下你。” 严绍庭心中一颤。 自己就知道这位裕王爷今天没好话。 他竟然连他爹要在死之前打压自己的话都说得出口! 不用想也知道。 这句话后面,就是老道长当日对儿子的叮嘱,要在新朝重新启用重用自己。 果然。 朱载坖笑着说:“随后皇上又说,若是本王……便要好好的重用你。” 这时候不能无动于衷了。 严绍庭赶忙退后两步,抱拳拱手,深深弯腰。 “微臣惶恐!” 朱载坖却是摆摆手:“不打紧,不过是些常例之事罢了。” 这倒是实话。 如果一个臣子无关紧要,才不会让皇帝如此大费周章的要在死前压制,留给新帝启用。 但是。 这貌似也是一种cpu吧! 严绍庭心里嘀咕着。 朱载坖又是笑了一声,说:“但本王今日却可以与你说一句话。” 说完之后,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严绍庭心中好奇,不由抬起头。 只见朱载坖竟然是面带笑容的盯着自己。 他当即又准备低下头。 但朱载坖却摇头道:“不论日后如何,本王若当真有那等气运,本王绝不会如此待你!若有机会,本王亦会劝阻皇上如此手段用之于你!” 严绍庭瞪大双眼。 自家这位山长,竟然敢对抗他爹老道长的意志! 这可是大明朝未来皇帝的承诺啊。 就在严绍庭震惊之余。 朱载坖却是上前拉住了严绍庭,两人走出屋子,到了外面。 两人站在回廊下,抬头便可直观后山景色。 过去因为百姓上山砍伐树木烧柴,导致山上光秃秃的,这两年在大力整治下,已经变得郁郁葱葱。 周围四下无人。 朱载坖轻声道:“本王知晓自己之才如何,非如润物之流群贤助力,恐祖宗社稷基业难以续之。本王亦非浅薄之人,国家兴旺非皇帝一人之功,更是群臣之功。” 严绍庭这时候是真的意外了。 他没有想到,朱载坖这位裕王爷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 人在大多数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多大,而出现盲目轻举妄动的行径。 能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其实就已经超过大多数人了。 所以才会有那句话。 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侧目看向能说出这句话的朱载坖。 而朱载坖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话说的有些多了,导致要叫你心思重了,咱们不说这些了。” 说罢。 朱载坖哈哈一笑。 严绍庭则是转身,颔首躬身。 朱载坖笑着说:“说起来,你可是世子的师傅,我想着等他五六岁的时候,也不必依着过去的规矩在宫中出阁跟着翰林们读书了,就放在这昌平书院,与那些百姓子一同识文认字,一同学习百业。” 严绍庭眉头一挑。 这本是自己计划好的事情,原本还准备筹谋一番,等日后说动裕王同意。 没成想,他倒是如此开明。 思想有些过于先进啊! 严绍庭看了看朱载坖。 对方却只是面带笑容。 “世子日后的学业,还得要拜托你。” 严绍庭当即拱手抱拳:“微臣定不负王爷所托,世子如今虽然年幼,却已见才智出众,日后定能如王爷之愿。” 什么愿? 严绍庭没说。 但他觉得朱载坖能明白。 朱载坖也只是笑笑:“不过那也是将来的事了,当下为兄却有另一桩事,希望能麻烦润物帮忙。” 严绍庭目光收敛,朱载坖这会儿可是换了称呼。 “还请王爷示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他说的很是郑重。 今天朱载坖说了这么多话,甚至不惜将他和他爹老道长私下里要如何用自己的话都透漏出来,恐怕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办好的。 朱载坖却摇摇头:“也不是难事,说起来还是因为今日皇上这道旨意的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6章 昌平系成立 严绍庭面露疑惑。 他迟疑道:“是皇上为王爷加国子监祭酒衔之事?” 朱载坖点点头。 他轻叹道:“今日圣旨至,本王还诧异不解,等听了你说的方才明白过来。” 说完。 朱载坖自嘲的笑了笑。 他看向严绍庭:“其实这功劳,如何能算作是我的?该是润物的功劳才是!” 严绍庭又要拱手低头。 却被朱载坖挥手打断。 “你我二人,往后不必如此多礼,这是本王的王令,你必须遵行!” 似乎是为了防止严绍庭应下后,还是继续。 朱载坖这才又补充了一句。 语气有些重。 严绍庭无奈,只能点头应下。 他干笑着说道:“若非王爷启发,微臣也实在想不到待官生保送制之法。不过既然王爷今日也说,王爷视微臣如少弟,那这功劳是王爷的还是微臣的,便也无所谓。” 朱载坖愣了一下。 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连连点头:“是了!是了!伱我又何必分的如此清楚?” 说完后。 朱载坖继续说:“功劳不提,但这个待官生保送制,我也知乃是利国利民之法。国子监日后执掌天下官学生、生员取用一事,俨然有小吏部之权,而如今皇上加我以国子监祭酒一职,恐怕是存了几分要让我初涉朝堂官吏任免之权事。” 说完,朱载坖便目露征询。 他是希望能得到严绍庭的分析。 严绍庭点点头:“微臣今日在圣前听得此等旨意,当时便想着,或许皇上就是存了这个意思。毕竟……如今让王爷借国子监参与此事,也算是让王爷能有个提前历练的机会。” 朱载坖嗯了声:“如此看来,我便不曾错想了,皇上确实是这个意思。” 严绍庭笑着说:“王爷仁厚,这些年在朝中也是群臣称赞,无有诟病之处。皇上如今能让王爷参与朝政,也是合情合理。” “但不曾合乎国法惯例。” 朱载坖回了一句,面带笑容,目光幽幽的看向后方的山顶。 看了一阵后,朱载坖才再次出声。 “如今我想知道,润物对这件事如何看?” 严绍庭面生不解:“王爷?” 朱载坖挑眉道:“若是按照润物今日圣前所谏之法,则天下官学生、生员皆由地方举荐,国子监审查取用。诸生入公门九年,期满则由朝廷考评,上等则赐同进士出身,授以官身实职。” 严绍庭点头:“当下确实如此,微臣以为取用并非难事,也不须太多担忧。唯有这九年期满之后朝廷考评,却要慎之又慎,不可使得宵小钻了空子,为门生旧故获取官身官职得了便宜。” “你是稳重的人,这件事日后要盯着,万不能让好好的一桩事成了那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朱载坖叮嘱了一声。 他搓动着手指,目光注视着严绍庭。 “不过如何取用天下诸生,想来也该慎重一些,当以知晓秉性及才能之人为先,润物以为呢?” 说完。 朱载坖目光多了几分郑重。 暂时还弄不明白朱载坖到底是想说什么的严绍庭,只能是点头应道:“确如王爷所言,所取用之人,必然是要以秉性完好,才能出众者为先。” 朱载坖笑着说:“书院诸生,我每日看着,虽然有些学生性子顽劣,倒并无那等秉性险恶之人……” 严绍庭一挑眉。 这话一出,自己总算是弄明白这位想说的是什么了。 没来由的。 严绍庭就觉得有些好笑。 这昌平书院分明就是自己一手建起来的,也是自己搭建出了如今的框架和基础。 反倒是朱载坖这位外来的山长,竟然是替书院里的学生们担心往后的前途了。 不! 他不单单是担忧。 还有着自己的私心和考量! 严绍庭收敛神色,淡淡的瞥了朱载坖一眼。 这位山长,是要让自己的学生能一步步的进入朝中! 他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开始为自己日后登基开始铺垫,积攒力量了! 严绍庭心中顿时掀起千层浪。 谁说眼前这位裕王爷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了? 又是谁说他就是个当了皇帝后,完全沉溺女色的人了! 现在这不是已经开始在权势的路上,显露出他的野心了! 严绍庭现在也总算是明白,为何朱载坖方才要和自己说那么多话,甚至于将他和老道长之间的话也说了出来。 他就是为了坐实,自己是他少弟的这个关系。 不然为何几番提及视自己如少弟,又忽然将朱翊钧拎出来说话。 什么叫三五年后,要让小屁孩朱翊钧来昌平书院读书? 这分明就是在为下一代准备。 同样,也是在为他自己准备。 裕王是昌平书院的山长,裕王世子日后也要在昌平书院读书。 裕王府和昌平书院的关系,往后任谁都不能无视。 而书院里的这些学生呢? 恐怕以后出去了,只会说两句话。 第一句,我们是裕王门生! 第二句,我们是世子同学! 这难道就是老道长家的基因传承? 都是这等掌握权柄于无形之中。 难怪从今年开始,朱载坖便很少再回裕王府,反倒是大多数日子都待在昌平这边。 原来都是为了能让书院里的学生与他更加熟悉,关系更加亲厚。 那么他刚刚发句话…… 终于反应过来,明白了一切的严绍庭。 当即抱拳道:“如今王爷加国子监祭酒衔,高阁老兼掌国子监差事,书院诸生日后若不能科举高中,待官生保送制自然是必走的一条路!” 他这话也算是摆明了立场。 毕竟,自己总不能说咱们昌平书院的学生以后考不上进士,全都塞进待官生保送制这个框框里。 严绍庭只是真的没有想到。 平日里看着仁厚的裕王朱载坖,竟然也继承了老道长的部分基因。 果然是老道长的种啊。 只是一道旨意,朱载坖就能品出这么多的含义。 然后就能立马对自己说不拉拢,但却以诚意让自己和他站在了一起。 忽然。 严绍庭有些想笑。 自己今日在万寿宫,当着老道长的面奏对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大明朝将来的皇帝都是昌平系的。 没成想。 才想到的事情,现在就要成真了。 而这个昌平系,还是裕王朱载坖想要建立起来的。 他甚至是直接就想当昌平系的大当家。 而按照朱载坖今日话里的意思,自己就是昌平系的二当家? 同样的。 严绍庭心里也明白,当自己回完这句话后。 昌平系这个山头,也算是真正立起来了。 朱载坖果然是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一些。 他点头道:“如今书院有三位老夫子在,招揽士林群贤为教习,书院当下也受天下读书人向往,纷纷欲要投入我昌平书院门下,我看往后在审视这些人的品行才能后,也该多招些学生。” 严绍庭眉头挑动。 这是在立起昌平系这个山头后,就要立马扩大招生,开始培养羽翼了! 不过朱载坖看了严绍庭一眼后,又说道:“当然书院里教授民间百业的课业,也不能少,还要再多一些。本王希望,将来有朝一日,我大明百姓子弟,都能靠自己的手艺养家糊口,而不是全都要如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在田间地头。”这其实算是昌平书院最开始的建立本意了。 朱载坖在书院这么久,对各门课业都有了解。 如民间百业的课业,学生们只需要学上一两年甚至半年,就能毕业,出去靠着所学的赚钱养家。 这是大好事啊。 当朱载坖亲眼看到那些从书院百业课出去的学生们,真的能靠着手艺在京城里赚到银子后,自然是大力支持的。 严绍庭拱手点头:“王爷所愿,书院必当照办。” 朱载坖笑了笑,却是又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回到了正题上。 “不过,经学课的学生们还是要多加仔细,为朝廷多多培养才俊才是。” 严绍庭自认现在只能当个昌平系二当家,也只能是点头道:“王爷说的是。” 朱载坖忽的笑了一下:“不过待官生保送制这件事……” 严绍庭立马身子前倾。 做出洗耳恭听状。 朱载坖说:“我性子使然,更愿意在书院教书育人。国子监那边虽然只是加了衔,但我想来理当是要担些事的。不过……我方才想到,润物如今亦是国子监的司业,往后国子监的差事,还要劳烦润物多多费心,与高阁老一同料理好。” 说罢。 朱载坖目光深邃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好嘛! 自己就说,这位裕王爷果然是老道长的种! 虽然性子不同,但这做事的手法,却是一模一样啊。 严绍庭心中嘀咕着。 他朱载坖如今加了国子监祭酒的衔,也想立起昌平系的山头,自己当这座山头上的大当家,但却不想自己插手国子监取用天下官学生和生员的事情,反而要让自己这个国子监的司业和高拱一同去具体操办。 让自己和高拱一起? 这分明是有着让自己和高拱平衡的意思。 而严绍庭可以肯定,同样的话朱载坖绝对不会对高拱说。 那么昌平系的事情,就只有他和自己知道。 难办啊! 严绍庭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虽然今日起,自己算是和朱载坖彻底绑定。 但大明朝将来的皇帝的事情,自己知道的这么多。 可不是什么好事。 权势虽好。 不论是昌平系这个山头的二当家还是二把手,固然能让自己在将来的隆庆朝获得丰厚的政治利益。 但同样,自己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以及更多的风险! 可是。 身在局中,就是会有这般多的掣肘。 严绍庭只能拱手道:“王爷所托,微臣自当尽心操办,不使王爷失望。” 朱载坖却是眯着双眼,面带笑容,再一次伸手压下严绍庭的双手:“我说了,我视润物如少弟,无人之时,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怎又忘了?” 严绍庭心中一叹。 然后面生笑容,抬起头放下手,憨憨一笑。 “王爷教训的是,往后定然记下了。” 朱载坖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你也忙了一天,快去歇息吧。” 说完。 他似乎是无意识的。 “我去与书院里的诸生们,知晓皇上今日圣恩。” 说完。 朱载坖便在严绍庭的注视下,漫步而出。 直到朱载坖消失的无形无踪。 严绍庭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背已经是渗出一层汗水。 他不敢停歇。 赶忙就出了书院,钻进后面的别院,进了藏书楼底下那层暗室。 不多时。 徐渭也悄然走了进来。 他面带疑惑,只是看了一眼愁容满面的严绍庭,便当即说:“是与裕王谈了些什么让宾客如此为难?” 严绍庭点点头。 在这密室里,他倒是不再装模作样,而是深深一叹。 “咱们被摘桃子了!” 徐渭眉头一紧,随后目光一闪而过,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问道:“因为今日那道旨意……裕王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严绍庭摇了摇头:“不是不该有的心思,而是他本就应该有的心思。” 徐渭脸色绷紧:“裕王要用书院的学生,为他日后登基在朝中能有潜邸班底势力?” 两人在这密室里,不需要多言。 而徐渭今日也知晓了待官生保送制的前后,甚至这个法子当初就是在这密室里催生出来的。 见严绍庭如此说,徐渭自然立马就能知道朱载坖的心思和想法。 严绍庭哼哼了一声:“裕王今日与我说,乃是真心视我如少弟,随后提及世子日后要在书院读书,最后才说要我以国子监司业一职,与高拱担起国子监取用天下官学生、生员之事。” 密室里。 随着严绍庭话音落下,变得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 徐渭这才开口说:“裕王这是要借宾客的手,培植羽翼啊。虽与宾客过去计划不谋而合,可裕王参与其中,宾客便失了主动,且风险更盛。” 严绍庭冷冷一笑:“果然老话不曾有一句说错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徐渭却是目光一转。 他上前一步。 小声道:“其实宾客也不必担心此事,毕竟……” 严绍庭当即转头看了过来。 徐渭则愈发小声道:“同样还有句老话,尾大难除!且,宾客又岂是这大了的尾巴?宾客要做的是那不可撼动的头!” 在心中分析完当下的局势后。 徐渭心中生出冷笑。 裕王想要坐享其成,又何妨。 只要事情是严绍庭在做,只要书院一日还是姓严,那么书院走出去的学生,就得认下这件事。 裕王现在是皇子。 是学生们的山长。 可将来成了皇帝。 那和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而且是大大的不一样! 皇帝和臣子,在大多数时候,其实是两个对立面。 严绍庭亦是听明白了徐渭这话里的含义。 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甚至。 严绍庭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多谢徐先生剖析此事。” 徐渭却是面带笑容,幽幽出声。 “宾客其实就是多虑了。” “即便这位心思至此。” “可宾客还有世子啊……”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7章 真正的严绍庭 “是啊……” 昌平别院藏书楼地下密室内,严绍庭念叨了一声。 只是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释怀之意。 反倒是更为凝重了一些。 徐渭眉头不由一紧。 他忍住心中疑惑,只是目光中带着几分思索的看向严绍庭。 密室内。 烛火通明,将两人的身影照映在周围一圈的书架上。 人影婆娑。 秋风急了。 从通气孔里,钻进密室,发出细小低沉的回响。 在此也不知过了几时。 严绍庭方才皱眉开口:“徐先生或许有所不知,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顾虑……” 说罢。 严绍庭抬头,目光清明的看向面前的徐渭。 他很清楚。 自己如今的皇恩和权势,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天纵奇才,也非仙人扶顶有那醍醐灌顶之事发生。 自己不过是因为多了几分不同于当下人的见识,以及那浩瀚的历史作为指引为自己避祸趋福。 他严绍庭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都是做一步看三步,万事求稳。 徐渭身子前倾,低声道:“宾客的顾虑……来自于世子!” 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徐渭顿时眉头一挑,最后两个字声量也变大了一些。 旋即。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脸上表情,也显露出对自己这句话的迟疑。 但是。 严绍庭却点了点头。 “常言道,以史为鉴。” “我观史书之过往,历朝历代,凡与君王亲近者,多难有善终。” 说到这里,严绍庭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徐渭却是已经惊声开口:“宾客慎言!” 即便二人是身处这鲜有人知的藏书楼地下密室之中,徐渭依旧是面色紧张的看向四周。 但严绍庭却终于是说出了他犹豫的那句话。 “我观历代君王,无论登临大宝之前如何,一旦继承大统,便非与常人同。” 犹豫的话虽然说出了口。 但严绍庭还是收敛了一些。 他其实想说的是。 别管皇帝登基前如何如何,与麾下臣子又是如何。 可一旦他们成为了中原的皇帝。 这一切都将要重新考量计算。 因为。 成为皇帝。 就是另一个物种了! 大明朝的养猪政策,往藩王宗亲只享受荣华富贵,国朝奉养。 可为何四十一年前,那个少年人尚未踏入京师城门,就能开始与满朝文武乃至于后宫对抗? 皇帝权柄。 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物种。 小屁孩朱翊钧呢? 严绍庭很清楚,张居正和朱翊钧的关系。 尤其是在自己深入大明朝堂,与皇帝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多,办的差事越来多,他的这份顾虑就越来越深。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万事稳健为先,是严绍庭在嘉靖三十九年腊月,在午门将周云逸的腿打断丢出皇城后,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所以从那一日再往后看。 他其实并没有再做过,如那年腊月在午门前做的那等事。 稳健才是保命之道。 徐渭却是彻底变得哑然无语。 严绍庭的这番话灌入他的耳中,已经是让他开始有些分辨不清,到底该如何分析解释这件事了。 皇帝非与常人同。 这是自然。 但字面上而言,这是人们常说的皇帝受命于天,乃是代天而行。 但徐渭却清楚的明白,严绍庭所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心中一动。 不由出声揣测道:“宾客是因为今日裕王之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方才今夜与学生说这些话的?” 既然是顾虑。 那就不可能是一时之间忽然生出,定然是由来已久。 但今天无疑是一个契机。 让严绍庭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话。 严绍庭点了点头。 “原本……” 他念叨了一声,然后仿若是自嘲般的摇着头笑了笑。 笑声止住,严绍庭继续说:“很早之前,我只以为裕王是进取难有,守成有余。当今陛下治下,朝堂纷争无休,这位裕王该是万分谨慎小心才是。甚至即便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也会放权于朝臣,而无心权柄之争。” 这或许就是大多数人对裕王朱载坖的第一印象了。 或是还有旁的。 那就是这位裕王,大明朝将来的隆庆皇帝,还是个死在色字头上的皇帝。 但今日,却让自己看到了另一面的裕王朱载坖。 徐渭眉头皱紧,点头沉声:“宾客此言,亦是我等往日对裕王之印象。但今日宾客所言,当时在书院与裕王独处,却也属实截然不同,可谓是权柄钻营之心,已经深谙当今皇上之道。” 说完后。 徐渭啧着嘴,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或许不该如此说。 徐渭摇着头,呵呵一笑:“在其位谋其政,似裕王这等身份,到了如今这一步,诸般事宜其实也已经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这话看似是有些歧义。 但实则却就是如此。 严绍庭亦是点了点头,呵呵一笑:“是啊……皇上先授裕王为书院山长,今日进而又加国子监祭酒。而当下朝廷推行待官生保送制在即,而此般取用天下官学生、生员之权尽在国子监,裕王即便不想去做,也会有人劝他如此做。” 这就是他为何会说。 一旦人成了皇帝,就会成为另一个物种的原由。 当下的裕王。 正一步步走上成为皇帝的路。 徐渭目光倒映着摇曳的烛火,看向严绍庭:“所以宾客是在担心,即便往后能亲自教导世子,可一旦假以时日世子若能登临大宝,哪怕曾经与宾客关系亲厚,可届时也会因世事而再不复前?” 严绍庭淡淡一笑,目光平静的看向了徐渭,却是一言不发。 老张的历史,已经告诉了他结果如何。 徐渭却是忽的站了起来。 他在那一座座书架前来回的踱着步子。 最后定定的站稳脚跟,目光直直的看向严绍庭。 他急步而前,到了严绍庭近前。 严绍庭眼中顿生不解。 但徐渭已经是举臂抱拳,脸色郑重:“宾客可知,为何徐渭饱读诗书,时时牢记圣贤教化,忠孝朝堂,却会倾心宾客,而为宾客之事竭尽全力?” 严绍庭眉头渐渐皱起。 其实他很清楚,同样徐渭也很清楚。 光是他们二人此刻所处的这间密室里的东西,但凡是泄露出去一两样被人破译,那他们就是杀头的大罪。 但徐渭依旧是从不说一句质疑的话。 哪怕现在他说要告密,但他的罪也早就犯下了,再无将功补过的可能。 徐渭放下说,挥手扫了一圈,面露笑容:“因为徐渭同样牢记圣贤所说的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乐业。而徐渭,在这昌平便日日沐浴在大同之中!所以,不论宾客在朝中做了什么事,或是为某事而需要以手段而成之时,徐渭也从不迟疑。因为……” 徐渭再一次拱手抱拳。“徐渭知晓,宾客也不同于常人。” “宾客在朝为官,可徐渭却知道,权臣非宾客意,在宾客心中皇权更不如百姓重要。” “所以……” “请宾客受徐渭一拜。” 言毕。 徐渭便朝着严绍庭深深一拜。 或许是因为眼前烛火的缘故。 这一刻的严绍庭,忽然觉得眼前的徐渭,和自己少时所读课本上的那个徐文长,竟然是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当即起身。 亦是叉手作揖还礼。 “能得文长先生如此信任,实乃三生有幸。” 徐渭当即侧身摆手:“宾客言重,不过宾客今日之忧,在徐渭看来,也不必操之过急,毕竟世事如水,非有常势。便是皇帝非常人,但在徐渭看来,宾客更非常人!” 说罢。 徐渭的目光看向了周围的书架。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座天下。 恐怕除了宾客外,也就只有自己知道,那些在宾客嘴里被称之为屠龙术的文字,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而那些内容。 自己从未在任何一本古籍上见过。 书院里的三位老夫子,只当宾客是阳明大宗师心学正统可以扛起大旗的后起之秀。 但徐渭却清楚。 什么心学。 什么理学。 这密室里那几份文字所述的内容,才是真正的人间圣学! 只是。 此等之术,却绝难示众。 但昌平当下的一切,还有宾客在朝中所行的一切,却又都无形之中完美的契合了。 或许。 这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 不对。 按照那些内容所言,这叫做实事求是,实践才是检验一切的标准,是真正的以百姓为中心。 顺着徐渭的视线。 严绍庭这才看到了为何徐渭会有今日这等态度的原因。 而之所以如此。 竟然是因为自己过往每逢要做事之前,必先追忆某位之时,所回忆记载的内容。 而那些内容。 或许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也因为这些内容,才会导致经历科举坎坷,历经人间疾苦后,视之为圭玉的原因吧。 虽然此刻严绍庭很欣慰,那位的思想,能在这个时候得到徐渭的认同。 但他却摇头道:“文长先生。” 徐渭当即抱拳:“请宾客吩咐。” 严绍庭摆摆手,示意徐渭坐下,而后自己坐下。 但他的目光却盯着书架上那只并不起眼的木匣子。 “待今夜过后,还请文长先生将那些……都烧了吧。” 徐渭当即面露急色,但很快就忍了下来,犹豫着点头道:“学生遵命。” 说完。 徐渭却又说道:“但还请宾客勿要才如此忧虑,我中原万年以来,历经动荡,即便宾客一人无法使天下大同,但只要有宾客在,这天下必然会和过往大不相同。” 严绍庭深吸一口气,面露笑容,重重点头:“天下,必然与过往大不同!” 徐渭则继续说:“宾客之忧,皆在世子日后之秉性。但学生以为,宾客日后亲自教授世子学业,人以境地而生,有宾客日日提点,世子必然会继承宾客之志。若宾客担忧数十年后之事,亦可宽心,以宾客之志,难道能让所忧之事发生?” 说完后。 徐渭目光烁烁的注视着严绍庭。 忽的。 严绍庭笑出了声。 是那种畅怀大笑。 笑声中,郁气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快意和豪迈。 徐渭这时候已经是起身。 将书架上那只木匣子取来,随后当着严绍庭的面打开。 他看了几眼木匣子里写满文字的纸张。 最后还是忍着不舍。 将这些纸张,一张一张的丢进火盆里,看着那些记载着文字的纸张一点点焚尽。 严绍庭收起笑声,面带笑容,同样是看着那些纸张化为灰烬。 最后。 他缓缓开口:“我倒是想起了一首词……” 徐渭当即投来注视。 旋即。 密室内响起严绍庭阴阳顿挫的颂词声。 声音经久不息。 至最后。 严绍庭朗声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声毕。 余音环绕。 许久方才平息。 而当最后一句从严绍庭的嘴里诵读出后,徐渭便彻底呆住了。 许久许久之后。 “好!” “好词!” 徐渭满眼闪亮。 严绍庭则是面色含笑。 好啊。 确确实实的好。 这一刻。 他心中也终于是再无顾虑。 谁说老张的结局,就会是自己的结局? 张居正和朱翊钧之间,也曾有过师生温情,也曾有过孺慕之情。 自己似乎只记得老张最后的结局,却忘了他的结局到底是因何造成的。 若非朝堂争斗不休,而张居正又急于自己时间太少,唯恐自己人亡政息,开始一步步的逼着朱翊钧,又如何最终导致朱翊钧生出叛逆之心。 而当朱翊钧还有着皇帝的身份,生出叛逆之心。 所带来的结果,自然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孩子叛逆。 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在长成前会因为叛逆,而反对父母所说所做的一切。 朱翊钧同样如此。 所以才会有张居正人亡政息的结局。 那个现在还只会阿巴阿巴,见谁都只知道喊爹的小屁孩? 严绍庭决定。 自己往后要改变一下,原本早已准备好的要对小屁孩朱翊钧执行的教育计划。 最终。 严绍庭看向徐渭。 “文长先生今日开释。” “润物受益匪浅。” “当下……” “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8章 喜事连连 一夜无语。 自从和徐渭在藏书楼地下密室一番谈论后,已至深夜。 严绍庭简单洗漱后便倒头就睡。 这一觉。 足足睡到了翌日正午时分。 严绍庭这才在睡梦中,闻着一股子香味,缓缓睁开双眼。 那久违的满是高楼大厦的梦,在眼前如烟雾一般消散。 映入严绍庭眼帘的,是头上插着诰命夫人才能使用的金簪,脸上妆面浓重,虽然已经褪下了那套沉重的诰命服,但绯红的里衣却未曾换下的陆文燕大妹子。 严绍庭顿时眉头一紧,看向四周,只见外面已经是天色大亮。 他疑惑的看向正盯着自己看的大妹子。 “几时了?” 陆文燕面带笑容,挥动双手,撑在床榻边缘,双手捧托着那皎洁如玉的脸蛋。 “郎君这些日子太累了,这一觉都睡到午时一刻了。” 严绍庭心中一惊:“已经午时了?” 陆文燕点着头,脆脆的嗯了一声:“郎君再不起,可就要错过午膳了哦。” 说完。 这位陆大妹子还眨了眨那双明亮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严绍庭却不觉得饿,而是疑惑道:“夫人这是要入城访人?” 如今严家内宅和营生上的事情,都已经交到了陆文燕的手上。 并且随着严家得了那个世袭罔替的昌平伯,严家在京中要进行的人际往来就变得更加的多。 而这些事情。 如今也同样是由陆文燕一手操办了。 现如今,京中哪家不说首辅人家、昌平伯府的这位诰命少夫人,乃是顶顶的当家妇的气派。 待人处事,那是一样都让人挑不出毛病的。 所以。 见到眼前大妹子的装扮,严绍庭只当自家这位大妹子又是要代表严家去京中进行那繁琐却又不可或缺的人际交往。 陆文燕却是皱着黛眉,耸起鼻梁,从嗓子里发出两道好听的哼哼声。 “夫君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如今每次都要妾身为夫君料理余下的事,好不辛苦的!” 严绍庭眨眨眼,面色愣了一下。 “这怎么就怪到我了?” 随即。 严绍庭眉头一动,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向后缩了缩,板着脸看向陆文燕。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是要为夫出面解决的?” 都是老夫老妻了。 能这样撒娇抱怨的,那必然就是陆大妹子一如既往的手段,先撒娇抱怨,然后就是要自己替她办事了。 陆文燕却是黛眉竖起,双手打着的环抱在胸前,昂首挺胸娇哼一声。 “夫君如今倒也学会冤枉人了!” “若不是昨日夫君在宫中奏对,提了那什么待官生保送制的事情,而后皇上又加了裕王国子监祭酒的衔。” “今日咱们昌平如何会来那么多京中官宦人家的妇人!” 说罢。 陆文燕满脸委屈的跺了跺脚,然后一转身,给了严绍庭一个完美的背影坐在了床边。 一副。 你严绍庭快来哄哄我的模样。 严绍庭顿时汗颜。 赶忙撅着屁股扑腾扑腾上前,伸开双手从后面环抱住自家大妹子,然后脑袋越过肩膀,出现在大妹子的眼前。 “是夫君的错。” “都怪那文长先生,昨夜非要拉着夫君喝那劳什子的茶,又扯东扯西拉着你家夫君扯了一整夜的屁话!” “若不然,为夫昨夜就能早早的睡下,也不会今日让夫人独自一人应对京中的那帮贵夫人们……” 这时候。 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时候了。 这个锅,徐渭必须背! 见怀里的大妹子脸色有些松动,严绍庭赶忙面露笑容,晃了晃怀里的大妹子。 然后脸色一正,恶狠狠的说道:“为夫这就去寻了这个可恶的文长先生,定要叫他知晓,我家夫人现在很生气!” 说罢。 严绍庭已经是从床上跳到了地上,他双手挥动,大有一副冲阵大将的气派。 “夫人看好了!” “且等为夫将这个徐文长今年的月俸银子全都罚了……” “不行!” “为夫还是取了徐文长的项上人头,好让夫人消气!” 嘭! 一声闷响。 硕大一个枕头,重重的砸向严绍庭的脸面。 本来严绍庭都可以伸手直接拦下,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动手,让枕头砸在自己脸上。 而后不等枕头落地。 严绍庭就双手捧着枕头,又送到了大妹子手上。 “那为夫这就去取项上人头了?” 陆文燕满脸羞红,懊恼不已的白了严绍庭一眼:“不与你折腾了!坏人就是你!” 严绍庭缩了缩脖子,嘿嘿的笑着走上前,同样是坐在床边,抱住噘着嘴的大妹子。 “为夫这项上人头,可不能砍了。” “不然我家这等如似玉的诰命夫人,可不就要余生独守空房了?” 旋即。 严绍庭怀里就传来了小拳拳的声音。 陆文燕整颗脑袋都钻进了严绍庭的怀里,闷着声喊着:“呸呸呸!不要!不要!不要!” 严绍庭这才无声的长出一口气。 他一手轻轻的拍着大妹子的肩膀。 一边开口解释着。 “为夫知晓,今日京中的这些贵夫人们来昌平,恐怕明面上是说要与夫人同游我昌平风土人貌。” 陆文燕当即从严绍庭的怀里钻了出来,连连点头。 “夫君都不知道,妾身这一上午都走了多少路!” 严绍庭立马板着脸说:“那这些今日来昌平,希望通过夫人的面子,让为夫帮忙办的事情,为夫一个都不给办!” 说完后。 严绍庭目光幽幽流转。 弄明白自家大妹子今天经历了什么后,他也算是明白了究竟是因为什么。 必然就是因为昨日自己在西苑奏对后,老道长准允大明开行待官生保送制的旨意传晓朝廷。 而后裕王加国子监祭酒一衔。 裕王又当众说出视自己为少弟的话,被那些在场的昨日休沐的官员们记在心中,带回了京城。 然后各方消息汇总到一起。 这些人自然就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国子监司业的官职。 那么待官生保送制这件事。 恐怕就会落到自己手上。 小吏部国子监! 而自己这个没去过国子监一次的司业,可是国子监祭酒之下第一人。 手中可就是握住了待官生保送制取用的权力了。 凡是在京中为官的人家,哪个不是地方上的士绅名望。 这些人的家中,又有多少后辈子弟没法科举高中,只能拿着功名优待。 现在多了一个机会。 这些人自然就会生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各家先派了家中女眷前来昌平,搞起了所谓的夫人攻势。 陆文燕却是立马摇头,面色紧张。 “夫君万万不可!” “虽然……”陆文燕面露有余,哼哼了两声:“虽然上午那些人好不聒噪,比往日里还要难应付……可夫君在朝为官,也不能将这些人家全都得罪了,就算夫君日后秉公执法,也不能现在就全数回绝了这些人家。毕竟断人仕途路,那可是比断人财路还要重的仇。” 陆文燕忧心忡忡的解释着。 唯恐严绍庭当真要全都否决了,絮絮叨叨的劝说着。 “妾身记着今日来的这些人,其实也有几家,听闻族中子弟秉性不错,才学也算是尚可,只是过去时运不济,方才未能科举高中。” “夫君在朝为官,以前不是还说要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 “若是这些人家的子弟当真秉性、才学皆可取,还是要用的。” “如此,夫君在否了其他人家的子弟后,也不会得罪这些人,毕竟夫君是按照规矩办事的……” 屋内。 陆文燕一直絮絮叨叨了许久。 严绍庭也不打断,只是安安静静的由着大妹子说完。 终于。 陆文燕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忽的止住了声音,然后涨红着看向严绍庭,忽的脸上更红了些。 她低下头:“夫君,妾身是不是说错话了?” 严绍庭张张嘴,赶忙沉声道:“夫人说的对!说的好极了!半句话都没有说错!” 说完后。 严绍庭又补充道:“我家夫人,才是顺天府最厉害的女娘!” 陆文燕偏过头。 “乱说……” 严绍庭却是拉着将大妹子的双手握在手中,轻声道:“朝堂上的事情,夫人不必担心。若是这些迎来送往的场面事,夫人不想做,只想带着昌平的妇人们实实在在的做事,那往后这些事就不要做了。咱们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随便哪家都配与我家往来的!” 陆文燕却是赶忙摇头:“那可不行!谁知道这些人家的男人什么时候就得了势?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家可能现在官卑,但或是恶了人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夫君和爷爷、父亲带来麻烦……” 看着脸色认真的大妹子。 严绍庭忽然再一次感谢那位老丈人,为自己培养出了这么一位优秀的夫人。 京中权贵人家的当家大妇。 又有几家能有自家大妹子的格局! 忽的。 严绍庭憨憨一笑。 双手却是不老实了起来。 “娘子……” “不许!现在才正午呢!” “正是阳气最终的时候,这可是为夫近日与张真人那偷来的天师府绝密,不如试试?” “真的是张真人他们家的秘笈?” “千真万确!” “那……” “试试!” “……” 等到烛火再次点亮。 严绍庭才精气十足的自屋中走了出来。 如今已经入了秋,冬日不远。 朝廷也到了一年一度可以慢下来的时候了。 随后的日子里。 朝廷要开行待官生保送制的旨意,已经开始昭告天下,传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 反应自然是好坏都有。 有人支持,自然就会有人反对。 当一件事情,以国家为尺度进行衡量的时候,就绝对不可能得到全体同意。 只不过。 这一次支持者,是那些本来就是既得利益的群体。 待官生保送制。 一来让当下的朝堂官员们,能够有更多助力去压制官府衙门里的胥吏衙役,也就是那些地方的士绅力量。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可以让自家的那些科举屡试不中的子弟,多出一条入仕为官的路子。 朝廷方面,是一边倒的支持声。 于是。 昌平这边也开始变得络绎不绝起来。 陆文燕依旧是每日都担负起迎来送往的任务,待人处事不曾有分毫区别。 京中的贵夫人们对这位严府的诰命评价那是越来越高。 而严绍庭这边,也开始有些人找上来,希望能在接下来的取用天下官学生及生员入公门当差之事上,为自家子弟稍稍放松一些审查要求。 不过这件事情当下还不是立马就要办的。 毕竟政令下去,也要地方上有时间消化。各县要将县内的推举名单送到府里,府里也要汇总整理整府需要推举的官学生和生员。 等府里弄好了,还要走一遍各省会审。 最后才是大名单送到国子监。 这件事情真正要落实下去,至少还得要等到明年才行。 不过严绍庭的名声也算是越传越远,越传越高。 这倒也算是件好事了。 至少如陆文燕大妹子所说的一样,当下严绍庭在朝中的朋友,算是多于敌人的。 趁着各项事情都还没有落实。 在忙完了最开始的迎来送往之后。 严绍庭也算是提前进入到过冬,准备迎接嘉靖四十二年的到来。 时间也慢慢的进入到了腊月。 时值腊月初八。 正值腊八节。 这一日。 严家人都在昌平别院过节,连带着也将治安司以及昌平那些贡献大的百姓请来。 男人们在前院设宴,女人们则在后宅。 这一天,不论官民,严家是要与百姓同乐。 宴席气氛渐至高潮。 忽的。 芸娘神色紧张的从后宅冲了出来。 “李神医!” “李神医!” “快去看看少夫人!” 今日算是在场喝的最少的李时珍,立马看了过去。 随即,才是严绍庭等人。 李时珍应了一下,便立马起身跟着芸娘冲去后宅。 严绍庭本欲一同过去,但严嵩却是板着脸说了一句要稳重,万事都有李神医在。 严绍庭这才停在门口,紧张兮兮的看向后宅方向。 不多时。 后宅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然后就是密密匝匝的脚步声。 不多时。 芸娘去而复返。 这一次,芸娘脸上不见紧张神色,反而是满脸洋溢着喜色。 “怀了!” “怀了!” “少夫人怀有身孕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49章 关于儿子还是闺女的问题 噌噌噌。 瞬间。 前院里,无数道身影站了起来。 严绍庭浑身一颤,张大嘴巴,目光呆滞,面色诧异。 而在宴席主桌。 严嵩站起身后浑身一个踉跄,所幸在旁的严世蕃眼疾手快,立马伸出双手搀扶住老爷子。 而他的脸上,原本就因为酒水而变红的脸颊,此刻更显涨红。 严世蕃瞪大了双眼,眼里是止不住的狂喜。 周围。 如徐渭、周云逸、陆绎等人,亦是个个瞪大双眼,脸上渐露喜色。 刚从后宅冲出来的芸娘,疑惑的看了一眼前院的男人们。 随后再一次满脸笑容的说道:“恭喜小郎君,李神医先前为少夫人请脉,已得喜脉,小郎君将要为人父。” 严绍庭还呆滞在院门下。 忽的。 人群中,严世蕃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冲天而起,好不喜悦。 “哈哈哈哈啊……” “好!” “好!” “好!” “上天庇佑,严家子嗣绵延,开枝散叶,香火鼎盛!” “好啊!” “爹!” 严世蕃转过头,看向身边已经因为惊喜而满眼充斥着激动的泪水的老爷子。 “爹!咱严家四代已有,您老要四世同堂了!” 严嵩反手抓住严世蕃的手腕,重重的摇晃了一下。 “爹……爹听到了……” “老夫平生心愿……心愿已成……” 严嵩缓缓抬头,看向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月光是如此的娇洁明亮。 “赏!” “都有赏!” 严嵩手掌紧紧的握着严世蕃的手腕,踮起脚尖,朝着在场所有人,挥动着另一只手,浑身颤抖的大吼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赏。 终于。 前院已经酝酿多时的喜悦气氛终于是被一下子点燃。 “恭喜严阁老,喜得重孙!” “严氏子嗣绵延,四世同堂,享阖家欢乐之福!” “我等恭喜阁老!” “恭喜左侍郎!” “恭喜宾客!” 前院。 皆是依附在严家门下的男人,有在朝为官的诸如徐渭、周云逸、陆绎等人,也有诸如那肖俊鹏等在昌平治安司的主事吏。 还有聂豹、王畿、钱德洪等在书院的夫子们。 而数量最多的,是在昌平各处工厂和田间功劳大的寻常百姓们。 但无一例外。 这些人都是真正与严家共存亡的人。 严家越是稳固,子嗣越是绵延,他们的日子才能长长久久。 伺候严嵩的老管家在听到老太爷一声赏后,便立马带着人去到库房,不多时便抬着一箱碎银子赶了过来。 严嵩满脸喜悦的伸手拍在木箱子上。 “今日我家有喜,此乃喜钱,愿我家之喜与诸位同乐!” 这时候。 就算是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也是欣然上前,主动朝着严嵩讨要喜钱。 如同严嵩所说,这非是一般的赏赐银子。 而是沾了喜的喜钱。 老管家更是贴心的同时带来了一碗红水。 将碎银子沾了红,然后双手送到老太爷手上,再由严嵩送给在场的人。 而芸娘则是看向院门处的严绍庭。 “郎君还是先去后宅,看看少夫人吧。” 经由芸娘的提醒,严绍庭这才浑身一抖。 他已经是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对对对……” “是是是……” “是的是的……” “我我我我……我我去……” “……” 嘴上一阵的嘀咕念叨着,严绍庭就在芸娘的注视下,冲向了后宅。 落在后面的芸娘则是满脸含笑。 严郎君在听闻喜讯后,能有这等反应和模样,可见严郎君和少夫人夫妻之间,是何等的和睦。 眼前已经看不到严绍庭的身影。 芸娘带着笑,提起裙角,也是跟了上去往后宅而去。 后宅。 此刻亦是被喜悦的气氛包裹着。 如同在前院一样,后宅的女管事都不用提醒,就开始从后宅取了银子,如同前院一样每颗碎银子都要沾了红才会发给在场的女人们。 而与前院的男人们不同。 后宅的女人们都围着陆文燕,那些已经有了孩子的妇人们开始滔滔不绝的分享着各种怀有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虽然严家早就为了严绍庭和陆文燕这对夫妻准备了生产嬷嬷,但并不妨碍这些妇人们分享着自己的经验。 即便是在场的李时珍,也未曾开口打断这些妇人们的话。 毕竟。 这一刻是欢喜的时候。 李时珍只能是坐在陆文燕的身边,小声的提醒着:“少夫人不必担忧,稍后老夫就开一剂方子,用以稳胎。当下少夫人也不需要太过小心,平日如何现在还是照旧,只是不可再做重活,另要留意多加休息,避免颠簸碰撞。” 陆文燕这时候已经是小脸通红一片。 她的脸上既有喜悦,也有娇羞,还有些担心。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怀孕,虽然当下肚子还未显怀,但她却已经是下意识的双手盖在小腹上。 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 陆文燕只是娇红着脸低着头,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嘀咕起来。 自己要当母亲了。 夫君也要当父亲了。 这是严家的第四代,爷爷期待已久的四世同堂,真的要来了。 若是男儿该叫什么名字? 若是女娃娃,夫君和父亲、爷爷他们又会为其取个甚名字? 陆文燕乱七八糟的想着。 而严绍庭也终于是从前院赶了过来,只是一眼就看到被围到乌泱泱的人群,便是心中焦急。 好在芸娘也跟了过来。 她看了眼站在外面的严绍庭,再看向后宅里的人群,脸上淡淡一笑。 她当即从严绍庭身后走到了前面,站在人群后面。 “都让让!” “郎君过来了!” “快让郎君去少夫人跟前!” “大伙都让让哈。” 随着芸娘开口提醒,人群终于是动了起来。 后宅的女人们让出路,转头看向赶过来的严绍庭,个个儿都是开口道喜。 严绍庭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皮肉笑的成了甚模样,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的走到了陆大妹子跟前。 但严绍庭还是规规矩矩的冲着坐在一旁的李时珍拱手作揖:“烦劳东壁先生诊出内子喜脉,先生那份喜脉诊金,在下稍晚亲自奉上。” 李时珍伸手拜了拜:“宾客来了就好了,当下还是先带着少夫人回屋歇息为好,至于这喜脉诊金,明日也不迟。” 说完,这位神医亦是当众哈哈大笑。 自从这一次受邀入京,李时珍原本完全就没想过要就此留在京中。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如今自己也当起了先生。 完全不同于医道过往的传授模式,乃是一带一,或是一个师父带少数几个徒弟。 等自己来了书院,没多久这边就准备了数十名学生给自己。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些学生里竟然是有男有女。 而严绍庭的要求也很简单,只有一条。 就是这些学生日后学成,只需要懂得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处理外伤的本事就行。若是有真的有天赋的,也全看自己愿不愿意教授更多的医术。 这种要求几乎就是没要求。 李时珍反倒是分外严谨的教授起了这一批学生。 他也不问这些学生是从哪里来的,更不问日后这些学生会去往何处,便是如此还真让他看中了几名在医术上颇有天赋的学生。 让天下无疾。 可以说是大多数医道中人的梦想。 而如今,昌平书院的医学课,正好就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而通过这段时间,李时珍也是越发了解当下的严家,尤其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就在朝中权势惊人的太子宾客。 好人。 至少这个年轻人是个好人。 李时珍相信自己的眼光。 所以当下在昌平的日子,便过的越发顺意。 严绍庭在经过李时珍的提醒后,也是立马醒悟了过来。 他赶忙拱手看向周围的女人们。 “今日我家有喜,想来家中老爷子明日就要大摆宴席,待明日在下再与诸位敬酒。” 大喜当下。 即便是这些后宅的女人们,也懂得分寸。 纷纷让出了路。 一边说着恭喜的话,一边催促着严绍庭快些带少夫人去歇息。 严绍庭满怀惊喜的上前,搀扶起陆大妹子。 双手扶住大妹子,就察觉到对方浑身颤颤。 严绍庭小声开口:“莫慌,这是大喜的事情,为夫带你回屋。” 陆文燕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在众人注视下,夫妻二人由芸娘带着两名侍女伺候着,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不多时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这时候,后院里的喜悦气氛却未曾消失,反而更盛。 李时珍看了看周遭,入眼全都是女子。 他正要溜回前院,留下这些女子们庆祝,却不想忽然就被几名昌平的妇人拦下。 “神医……” “还请神医留步……” 将李时珍拦下的几名妇人,脸上带着一抹娇羞。 李时珍愣了一下,眼神看向脚下。 “不知诸位夫人有何事?” 问完话,李时珍再抬头,却见拦在自己面前的妇人更多了些。 其中一名妇人挥着手,装作娇羞的说道:“听闻神医之名,平日我等也不敢叨扰,不过今日刚好少夫人有喜,不知神医能否为民妇们瞧一瞧,还能不能再怀上几个崽?” 有人领头说出心思,周围妇人们纷纷点头表示都是为了这事。 李时珍一时头大。 这才明白这些妇人的想法。 他不由无奈的笑了起来,挥袍坐在一旁的桌案前。 “此乃子嗣绵延之事,老夫自是乐意,今日宾客家中有喜,老夫也不要诸位诊金……” 不等他话说完。 便立马有一名眼看着就已经年过三旬的妇人,一屁股坐在了自己面前。 李时珍面露干笑。 却还是依着规矩,伸手为其诊脉。 这项。 大神医李时珍一时间俨然成了昌平妇女之友,忙的是额头生汗。 而搀扶着大妹子回屋,让其靠坐在软榻上的严绍庭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芸娘则带着侍女们,开始忙前忙活,为夫妻二人送来茶水,带来净面漱口的东西。 严绍庭则半蹲在软榻前,目光定定的看着大妹子的小腹。 陆文燕则是面目含笑的双手盖在小腹上,目光柔情的盯着男人。 半响后。 严绍庭这才皱眉道:“李先生可曾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陆文燕当即噗的一笑,伸手轻拍了一下严绍庭的脑袋:“这才刚有,李先生又哪里能看得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严绍庭便点点头,嘀咕着:“也有道理……不过要是闺女就最好了……闺女好……闺女是当爹的小棉袄……” 芸娘伺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连带着两名侍女也是有些诧异。 没成想自家小郎君,竟然还是个想要少夫人头胎是女儿的。 陆文燕又娇哼了一声,啐了一口:“必定是男儿!和夫君一样的男儿!爷爷和父亲,还指望着他将来能和夫君一样,继承家业,担起咱们家的担子呢。” 说完之后。 陆文燕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腹,心里不断的念叨着,必须得要是男孩。 严绍庭却是哼哼了一声。 “必须得是闺女!” “我说的!” 说完之后。 他便伸头,贴近陆大妹子的小腹,双眼定定的看着。 然后严绍庭又恶狠狠的冲着陆文燕的小腹说道:“闺女听到没有!爹等你从娘亲肚子里出来后,爹给你全天下所有好看漂亮的东西!” 陆文燕立马瞪大双眼,将严绍庭的脑袋推开,然后如同那护崽的母鸡一样,双手紧紧的捂住小腹,侧过身背对着严绍庭。 “不许你乱说!” “妾身肚子里肯定是男娃!” 然后她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脸上满是柔情。 陆文燕小声的念叨着:“儿子不要听你爹乱说,乖乖长大,娘亲以后给你娶全天下最好的小女娘回来!” 严绍庭眼一瞪。 这是什么歪道理? 他当即就坐在软榻边,要与这大妹子理论起来。 一旁的芸娘瞧着这对小夫妻之前的闺房乐趣,立马是看向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无声退出屋子。 只不过。 等她们将屋门关上,却发现院子里已经出现了一帮人。 有男有女。 人群里,赫然还站着严嵩。 不等芸娘行礼,严嵩便挥了挥手,带着一帮人悄默声的贴到了门窗下。 屋内。 严绍庭和陆文燕却是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必须是闺女!闺女心疼当爹的!” “儿子!儿子!儿子!儿子能护着娘亲!” “闺女!就是闺女!” “我不管,有本事夫君去和爷爷、父亲说这话!” “我才不傻,难道我去找打?” “那就必须是儿子!” “不行!得是闺女!” “儿子!” “闺女!” “儿子……” “闺女……” “儿……” “闺……” “……” ………… 月票月票 第350章 谁挖了我家祖坟! 陆文燕腹中怀的到底是儿子还是闺女这个问题。 最终的结果如同陆文燕所说的。 严绍庭迎头就受到了来自老严头和严世蕃的暴击。 严世蕃恶狠狠的威胁起了严绍庭,现在要是再敢和儿媳妇争论半句,就将他这条狗腿打断。 当下,老严家重点保护对象就是已经有了身孕的陆文燕。 老同志严嵩当即表示赞同,并且当场对着管事们发话,就是孙媳妇将严家屋顶拆了,也不必管。 还要立马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盖好,留着给孙媳妇下次拆。 最后。 老严头还罕见头一次对严绍庭发了火。 总结之后,老严头就一句话。 不管自家孙媳妇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都是老严家的血脉,是老严家的子孙。 最后的最后。 就是老严头和严世蕃同时下令。 此后一年,禁止严绍庭再进陆文燕的屋里过夜,就算是白天也必须要有芸娘带着人伺候在陆文燕身边,防止严绍庭不规矩。 忽然间。 严绍庭就成了老严家地位最低的那个人。 就连家门口的看门狗地位都不如。 本来他还想着,自己被禁止再去大妹子屋里过夜,按着规矩,老严头和严世蕃也该准允自己有几个通房的丫鬟或者给自己纳妾。 但没成想。 这二位,竟然说为了保证他们唯一认可的孙媳妇在怀孕期间心情好,竟然禁止自己在外过夜。 更不许自己在家中弄通房丫鬟。 嘭! “汪汪汪!” “嗷……” “汪汪!” 书院门口。 看门的大黄狗和小白狗,退出去远远的,龇牙咧嘴冲着向它们扔石头打扰了它们亲热的严绍庭不断的叫着。 严绍庭却是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再看!今晚小爷炖狗肉锅!” “呜呜呜……” 大黄和小白呜咽了一声,然后狗眼猛翻,冲着严绍庭投来一个鄙夷的狗眼神,狗夫妻两对视一眼,摇着尾巴消失在这个现如今讨狗嫌的人类视线里。 一旁的胡宗宪和徐渭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皆是露出笑意。 胡宗宪呵呵的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匣子递到了严绍庭手上:“我家夫人听闻严府少夫人有了身孕,特意将她当初嫁来我家时,陪嫁的一只护身玉取了出来,叫我定要送来。” 严绍庭立马打开木匣子。 只见匣子里正卧着一只古朴且色泽内敛的护身玉。 一看这护身玉就知道定然是胡宗宪夫人家祖传的。 严绍庭当即开口:“这等贵重之物,晚辈夫妻二人如何能收?还请大司马快快收回。” 胡宗宪瞪了一眼:“难道润物你要叫我回家后,被夫人问责,让我老夫老妻生出矛盾?” 这便是玩笑话了。 只见胡宗宪果然又说:“只是老妻近来身子不适,便未曾过来,等年后身子好一些,再亲自过来,瞧瞧少夫人,陪着说说话。这护身玉,老妻也说了,虽是她家传的,但我家与严家也是世袭的关系,阁老乃是老夫的先生,老夫能入京任职亦是润物辛劳,这区区一块玉,比之两家交情算不得什么。” 见胡宗宪如此说,严绍庭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拱手道:“胡夫人厚爱内子,只愿今日李先生入城为胡夫人请脉,一切无恙。” 依着胡宗宪今日所说的。 这是胡家要和严家做那通家之好的关系。 既然如此。 这区区一块祖传的护身玉,当真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而更为重要的是,胡宗宪会借着陆大妹子怀有身孕这件事,让两家的关系更进一步,这也代表在朝堂政治格局上,胡家以及徽州胡氏算是彻彻底底站在了严家同一阵线上。 他抬头看向书院前人来人往的广场。 随着昌平不断的建设,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京师周边最火热的游玩地。 每日都会有京城以及顺天府,乃至于天南海北的旅人前来游玩。 这也为昌平的小生意,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收益。 只是书院外三丈地,依旧是属于禁区。 这也就让严绍庭他们的对话,不会被外人听了去。 严绍庭当即说道:“听说福建那边剿倭的战事,推进的还算不错,江西兵也正从南安府、赣州府进入广东,协助平倭。” 胡宗宪在听闻严家有喜,便立马抽出时间,舍下兵部那繁忙的事务,趁着休沐前来昌平,就不单单是纯粹为了前来贺喜一件事。 果然。 在听到严绍庭主动提及东南平倭的事情,胡宗宪立马收敛脸上的笑容。 他点头道:“福建山峦比之浙江更多了两分,虽然如今战事顺利,但恐怕要比浙江耗费的时间更多。不过所幸,广西那边当下也出了一支狼兵,进驻广东廉州府,随时能策应进入高州府和雷州府。” 徐渭在一旁听着,当即笑着说道:“如此说来,我朝兵马就能从南北两个方向,对福建、广东两省的倭寇形成合围之势了,平定倭患真的就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五年平倭。 这是胡宗宪的政治任务。 也是当下已经开海的大明,最需要完成的事情。 胡宗宪说:“平定东南倭患,我朝东南沿海诸省就算是彻底安宁了,加之当下朝廷开海,各处通商口岸市舶司也就能更为有力的与海外诸国往来通商,朝廷自能从中获利巨多。只不过……” 说到此处,胡宗宪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 严绍庭心中一动,知晓当下胡宗宪定然是遇到难事了。 只见胡宗宪又说:“只是陆上倭寇可除,但海上倭寇及海盗,却一直难以清剿,另有南直隶并山东两省,倭寇也时时袭扰,战事虽然还算顺利,但当下想要啃下这最后一块骨头,恐怕还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 徐渭皱眉道:“南京龙江造船厂以及广州府、泉州府的造船厂,如今都在加紧赶造战船,只等朝廷水师拿到新船,届时就能出海搜捕海上倭寇及海盗了。” 胡宗宪却是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当即会意,开口问道:“大司马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若是晚辈能对此有所助力,定然会全力以赴。” 胡宗宪面露笑容,点头道:“说起来,其实是老夫想要上疏皇上,请准朝廷水师能在南洋沿海地区,屯驻兵马。” 殖民海外屯军! 严绍庭眉头一挑。 没成想老胡竟然要上奏请准这等事情。 胡宗宪当即解释了起来:“东南沿海陆上倭寇清除只需时日,但这些倭寇却如疮藓,眼看我朝无法获利,必然会南下海外。 “当下朝廷虽然能派出水师战船沿途护卫商船,可随着我朝开海的消息传至泰西诸国,往后恐怕海上商船必将日益增多,而我朝出海商船也会一日更比一日多,到时候水师不可能全数都派去护卫商船。 “如此情形,那些逃向海外的倭寇及海盗,必然会去往更远的海路上伺机洗劫往来商船。这等情形,必然会影响我朝开海与诸国通商。 老夫思来想去,唯有在海路沿途海岸要地,屯驻兵马,驻扎水师战船,时时出海清剿海上倭寇及海盗,时常捣毁海寇在海上岛屿老巢,才能确保我朝对外海路太平!” 这是在解释,他为何准备上疏的原因。 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大明对外通商的海路能够太平,不被驱赶下海的倭寇和海盗们袭扰。而胡宗宪又小声道:“自从老夫任职兵部,执掌东南五省平倭之事,加之润物提请得到皇上准允开海,东南商贾们便时常请人拜访老夫,希望朝廷能考虑到这事……” 严绍庭皱眉深思。 但心中却是生出笑意。 这就是为了利益,大明朝的这些士绅商贾们,就能从固守中原王道,转为对外开海拓展。 如同胡宗宪所说。 若是朝廷光清剿东南倭寇,而没有自己推动老道长准允的嘉靖开海,这些士绅商贾恐怕还不会找到胡宗宪希望能推动这件事成形。 而一切。 都是为了利益。 因为有了开海这件利益存在,所以这些士绅商贾可以放弃原来的所谓中原地大物博,而联合起来希望胡宗宪这位兵部尚书能上疏,让大明的兵马走出去。 让大明走上对外殖民的路子? 虽然历史证明殖民,并非可以万年长存的政策。 但对外走出去,却同样证明乃是让国家强盛起来的不可或缺的法子。 只是短暂的思考后。 严绍庭便当即说道:“让朝廷兵马出海屯驻要地,恐怕会让朝中生出反对之声吧。” 一旁。 徐渭低着头,嘴角微微一笑。 他可是知道,其实自家宾客是最为赞同让大明的兵马出海的。 但显然,此刻如此说,就是希望胡宗宪能将底牌亮出来。 果然。 胡宗宪当即便说道:“虽有反对,但届时必然也会有更多人赞同此事。毕竟这是我朝与泰西诸国往来通商贸易,除了涉及地方海商的利益,更与我朝税课密切相关,朝中官员自是分得清。” 这就说明,胡宗宪已经和出身东南沿海的官员们,取得联系并且已经配合起来了。 他们要推动大明兵马出海驻扎要地这件事。 而现在。 胡宗宪则是希望严家一系,能在朝中为这件事一同发声。 徐渭当即说道:“宾客,近来户部那边也有不少官员在说,自从朝廷开海,东南七处市舶司所收的税银比之过去可谓是每日都在成倍增长,为此他们还主动提请希望能扩大税兵衙门的数量。” 如今主管开海之后通商征税的事情,就是由税兵衙门掌握的,徐文璧则是总督此事。 虽然朝廷还未曾有过明旨。 但地方上和朝中官员,都已经开始以总督称呼徐文璧。 其实。 严绍庭自然是清楚这件事情。 毕竟,征税的事情虽然是徐文璧在办,但各处市舶司的税课账目,却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收多少税,什么时候税,找谁收,可都是自己定规矩的。 随着徐渭开口说话后。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届时大司马上疏奏请廷议时,我自当会为此出声。” 得到了严绍庭准确的答复。 胡宗宪当即面露笑容:“如此,今日回城我便准备此事,待今年朝廷封衙前朝中会议,便提出此事。” 严绍庭点点头。 “大司马放心,彼时户部这边也是要将今岁开海后的各项账目,呈奏皇上和朝廷知晓。” 这就是要拿具体数据,为胡宗宪提供理论支持的意思。 胡宗宪面上笑容更盛。 两人又是一阵讨论。 除了要继续让军需这边为东南平倭一事提供军械之外,就是水师那边继续加快建造新船的事情。 等中午胡宗宪留在书院用过饭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返回京师。 严绍庭自然也为这件事情,开始忙活了起来。 临近年关,虽说朝廷的各项事情,都会渐渐停下来,但朝廷在嘉靖四十一年的总结却需要操办起来了。 这一年大明朝的各项业绩,也需要让皇帝和朝廷掌握情况。 而在朝中开始为了年终会议开始忙碌,民间百姓们准备着年关过节东西的时候。 顺天府怀柔县。 这个距离京师不过百里,坐落在昌平东边的小县,亦是处于年关的气氛之中。 但在怀柔县和昌平交界处的大杨山南麓,有一南麓禅院,在这年关之际,却是嘈杂不已。 禅院外。 这几日人群密集。 这些人都是来自附近东官庄的。 而这东官庄说是庄子,但其中人丁却有不下四千人,近千户。 庄子里有南北长街,街东属怀柔县,街西属于昌平。 这也是昌平唯一没有投入治理的地区。 盖是因为,此地如其名,庄子上皆为一姓人家,历史可以追溯至前唐、前宋。 庄子上的人都姓杨。 在前唐便出了好些进士,世代为官,在前宋更是出过一位宰辅人物。 正是因此。 这东官庄才会在大明,被一分为二。 其目的自不必说。 就是为了能削弱其影响力。 然而最近。 东官庄的百姓却都围在了这南麓禅院外。 今日一如既往的,庄子上的百姓们早早的就围在了禅院周围。 一名身穿皂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禅门下,护寺僧人手持长棍,面色紧张。 而那东官庄的杨家男子,却是面不改色,甚至在看向僧门下的人后,脸上淡淡一笑。 旋即。 男子重重跪在地上。 “不肖子孙愧对列祖列宗!” “究竟是谁人,竟然挖了我家祖坟!” “杨某不才,定要为列祖列宗讨回公道!”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51章 老道长准备的天大赏赐 京师西苑。 万寿宫中。 黄锦正指挥着宫中的小内侍们,对整座万寿宫从里到外进行着打扫清洁。 毕竟年关将至。 虽然平日里这些洒扫的事情每日都要做,但年关前大扫除却是亘古的传统习俗,便是天家也不能免俗。 至少这年关前的大扫除还含着寓意的。 扫去旧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 中原人对这种美好的祝愿,总是乐此不疲。 内殿道台上,嘉靖正由吕芳伺候着,结束了今日的早课。 瞧着里里外外正在忙活着的小内侍们,嘉靖的脸上浮出笑容。 “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 “再过几日,就是嘉靖四十二年了。” 皇帝的脸上带着笑容,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吕芳陪笑道:“今年朝廷顺遂,主子爷气色都比过去几年好上不少,等过了年后,咱大明朝定然是能更好的!” 嘉靖依旧是满脸笑容:“苦日子过了,好日子也过了,好好坏坏,只要往后一日比一日好,那就是福气。” 吕芳当即说道:“往后定然都是好日子!” 嘉靖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忽的看向吕芳,笑着道:“听说严绍庭那小子,要当爹了?” 吕芳当即会意,心中一动,轻声回答:“是当初在太医院做事的李时珍诊的脉,准准的不会出错,为此严阁老还特意下了令。” “哦?” 嘉靖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严嵩都下了什么令?” 吕芳笑着说:“阁老在严家发了话,如今严家谁人都要让着陆诰命,就连严宾客,现在晚上都不许去屋里过夜了,更不许他纳妾、通房。” 嘉靖眉头一挑,眼里露出几分玩味。 “那这小子可不得要憋上一整年,没成想严嵩倒是对这头一胎重孙儿如此看重。” 大户人家的规矩,嘉靖自是知晓。 更遑论他就是皇帝,皇家对这等事情更是有着详细的规定。 严嵩竟然能下令不许严绍庭纳妾、通房,更是现在开始就不许严绍庭回屋过夜,属实少见难得。 吕芳点点头,颇为感叹道:“往日里就听人说,阁老整日里念叨着想要早早的四世同堂,如今陆诰命有了身孕,阁老可不得好生的护着,万求这投胎能一切顺遂。” 嘉靖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在理。 他亦是当爷爷的人,对这等事情自然是感同身受。 尤其是皇家子嗣艰难,比之严嵩其实更为重视。 他当即说道:“那咱们也不能小气了,既然是严家的头一胎重孙儿,咱们是不是也得好生的表示表示?” 吕芳当即抬头看向皇帝。 只见嘉靖坐在道台上,却已经是着手掌拍着膝盖,沉吟着思索了起来。 吕芳心中一动。 看来皇帝对严家长房孙媳妇终于怀有身孕的事情,也是很看重了。 不过也算正常。 毕竟陆诰命那可是陆炳的女儿。 既是陆炳的女儿,又是严家的长房孙媳妇,皇帝自然是更加的看重。 没多久。 嘉靖便开口道:“这两日你先拟好了旨意,等过完了大年夜,正月初一就去严府传旨。” 吕芳当即躬身,心中砰砰的跳着。 皇帝这是要在开年后头一天,就给严家一份大大的恩典呀! 嘉靖继续说:“备上两道旨意,若是男儿就赐武略将军、加飞骑尉,授锦衣卫千户官。” 吕芳心中震惊。 这可真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朝中哪个官员,家中夫人有了身孕,孩子尚未出生就能有这等恩赐。 武略将军虽然名头不显,但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武散阶,飞骑尉亦是正正经经的从五品武勋,至于锦衣卫千户官那更不要说了,正五品的官职! 可以说,严家这个还没出生的娃娃,在娘亲肚子里就开始拿朝廷俸禄了! 国朝上下,可再没第二家能有这等恩赐了。 但很显然,皇帝的意思是要备好两道旨意。 那就是还有若生了女娃的旨意了。 果然。 不等吕芳开口询问。 嘉靖便笑着说道:“若是那女娃娃,便加赐为先县主,一应礼制皆从宫中出,内帑内岁备下金银器物,留待出嫁之日以作嫁妆!” 这时候。 吕芳才是真正的听傻了眼。 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瞪大双眼,眼神中带着浓郁的迟疑,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县主啊! 虽然这个字眼有些陌生,但这却是正正经经宗室之女才能得到的赐封头衔。 县主,乃宗室郡王之女方可得之。 按照皇帝此刻所说,那只要等陆文燕这一胎生下来的是个闺女,虽然是严家姓,但也是要记入宗人府黄册玉牒的! 更不要说皇帝后面说的话。 一切礼制由宫中支出,这就是说若是女娃娃,皇室就会将其包办养起来。 至于最后说的每年内帑留下金银器物,充当此女日后的嫁妆。 整个大明朝,就算是那些个正儿八经朱家的郡君,也没人能得到这等赏赐啊! 就在吕芳震惊皇帝竟然能给严家那方才怀上,还未出生的娃娃这等天大的赏赐之际。 嘉靖却开口笑着解释:“前番朕准允严绍庭所奏,开行待官生保送制后,他去昌平传旨,不是传出来裕王视他如少弟的话?既如此,他的娃娃,自然便算是朕的孙女儿了。” 吕芳脸上干笑着。 虽然皇帝这话是开玩笑的。 但皇帝却提到裕王在昌平当众说的那话,很显然皇帝是听进心里了。 但凡是这道旨意,等到开年后大年初一颁下去,朝廷里有心人自然能看明白其含义。 吕芳不由笑着说道:“主子爷,可若是这头一胎是个龙凤胎又如何?” 他这亦是顺着嘉靖的玩笑说的玩笑话。 却不想嘉靖当即板着脸。 很认真的双手拍腿道:“他严绍庭若当真有这等福气,那两道旨意一并送过去!” 得! 吕芳默默的笑着低下头。看来皇帝今天是真真的在兴头上,这等大方的赏赐,若当真这一胎是个龙凤胎,天知道等旨意送过去后,朝廷里又会如何的议论。 这时候。 黄锦也抽空赶了过来。 “主子爷,今日外头天气不错,主子爷是不是要出去走走?” 虽然这两天未曾下雪。 但前些日子,京中也下了几场雪,朝廷当下对这等天象也少了些忌讳。 这两日天气放晴,气温也回来了些。 算是个逛游的好日子。 而且钦天监那边也说了,等腊月底京师还会有一场大雪,刚好能契合这瑞雪兆丰年的寓意。 好年景! 这是当下所有人心里头念叨着的事情。 嘉靖今日确确实实是心情好,当即挥手道:“用过早膳,便出去转转。” 黄锦脸上浮出憨憨的笑容。 应下这件事情,便去安排。 万寿宫里,可谓是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而在万寿宫外。 在北京城外。 昌平治安司衙门。 严绍庭却是一时头大。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本来只要将自己身上肩负着的几桩事情做好总结,等年前御前总结会议,将自己手头上的数据都呈奏上去,自己这一年的差事便算是了结了。 而且他很有信心,自己在嘉靖四十一年的差事业绩,必然会是朝廷里的翘楚。 光是今年东南两地做成的丝绸生意,老道长喊自己的那句大明财神爷的话便不算虚的。 七百万两的后续财货,也在前些日子,柏富贵这帮外商经由对外商号完成了交割,财货也都从对外商号转交给了户部。 钱货到了户部,其实也是在严绍庭的手上。 除了部分用作抹平朝廷今年的开支,一部分赶在年关前充作俸禄发了下去,余下的都转到了军需的账目上,留作开年后军备之用。 这个账目是清清楚楚,全都在严绍庭的掌握下。 而至于东南沿海七处市舶司今年的进项,虽然还没到京中,但也在运来的路上了。 这笔账有些杂,但徐文璧亲自带着人押送回京,严绍庭只需要将账目整理出来,到时候两方比照就能算清楚。 这些事情办完后。 他便算是没什么大事了。 但让严绍庭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候,最不该也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昌平,却偏偏就是出了问题。 治安司衙门里。 严绍庭这位治安司司正,罕见的坐在了公堂主位上。 在他的眼前,是徐渭、周云逸、肖俊鹏等人。 徐渭低声道:“我朝立国之后,对如东官庄这一类的地方便颇为谨慎,国初诚意伯勘探天下气运,不少地方都被打散,那个时候东官庄就被一分为二,庄子东边归怀柔县管,西边则归咱们昌平管。” 周云逸立马补充道:“只是因为这东官庄来头不小,整个庄子又全是杨姓一家人,祖上都是一脉顺下来的,即便朝廷将其一分为二,可庄子里却分外团结,除了财税依着朝廷规矩交给两处,平日里却都是如同一地,所以……” 说完话,周云逸脸上浮出一丝紧张,小心的抬头看向坐在公堂上的严绍庭。 严绍庭眉头皱紧,开口说:“所以,这个东官庄就成了个三不管的地界?” 周云逸点点头。 在一旁,如今承当治安司首席书吏的肖俊鹏,当即双手拍在一起。 “可不就是这样!” “宾客是有所不知啊,咱们治安司原本是准备将东官庄也依着咱们昌平之法改造的,但那些杨家的人不听啊!” “他们……他们还说不知道什么治安司,都是老老实实的大明百姓,朝廷要征税征辟徭役,他们只管遵令便是,余下的都无关他们的事。” 严绍庭当即看向了他。 这个肖俊鹏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 虽然当初是自己将他从通惠河码头弄到治安司的。 但自己也没有再给更多的恩赐,肖俊鹏进了治安司后也就是从最基层的书吏做起。 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做到治安司首席书吏的位子上的。 如今整个治安司,除了自己这个不常来的司正,就是徐渭这个司丞做主,周云逸在治安司是没有官职的,所以肖俊鹏便算是治安司的三把手了。 严绍庭当即看向徐渭。 徐渭立马拱手低头:“这件事是属下未曾安排好,以至于整个昌平就留下这个东官庄直到今日都未曾完成改造,宾客若要罚,便罚属下就是。” 严绍庭却不急于发话,而是看了肖俊鹏一眼。 肖俊鹏是什么人? 他本就是从通惠河码头那等人来人往的混杂之地混上来的,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 肖俊鹏当即开口道:“宾客,其实这件事徐司丞并没有错,错都在那个东官庄。您以前定下的规矩,要让百姓们自己接受咱们治安司的法子,但东官庄一直不接受,司丞还是时常过去劝说,但那帮人都和驴子一样,就是不听,咱们也总不能让民壮队过去强改不是……” 严绍庭面露笑容,治安司确实就得要有如肖俊鹏这么一个人在。 他笑着说道:“既然事情是这么回事,那徐先生自然是没错的,也就说不上要责罚了。” 徐渭却还是拱手弯腰:“属下拜谢宾客宽恕,有关东官庄的事情,属下日后还是会亲自盯着,尽力争取早日完成改造。” 严绍庭却是摆了摆手。 “改造的事情暂且不说,既然是东官庄的百姓自己不愿意,那就说明咱们的差事办的还是不够好,东官庄的百姓觉得改造了不如他们现在的日子过的好。” 给东官庄改造一事定了性子后。 严绍庭当即转口道:“当下要紧的是,这个东官庄当下和那什么……禅院……” 肖俊鹏立马开口:“南麓禅院。” “对!”严绍庭面露笑容,看了眼肖俊鹏:“就是这个南麓禅院,怎么又和东官庄生出了嫌隙?” 肖俊鹏看了眼前面的徐渭。 在得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和准允后,这才长长一叹,跺了跺脚。 他开口道:“宾客有所不知,东官庄和这个南麓禅院的事情,说起来那可是扑朔迷离、源远流长了!”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挑:“哦?还有这等神奇?” 肖俊鹏重重点头。 “可不就是!” “若要算起来,这事还得要从前宋开始说起!”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52章 白莲教现? 治安司衙门公堂里。 严绍庭眉头一挑,满脸好奇。 “前宋?” 他嘀咕了一声,即便是从南宋某年算起,到现如今也超过三百年的时间了。 但很显然,东官庄和那南麓禅院的纠葛,恐怕还得要从北宋算起。 虽然当初燕云十六州,就被儿皇帝石敬瑭送了出去。 但北宋时,这边的士人还是能有机会南下北宋考取功名。 这么算起来。 那就是四百多年的历史了。 肖俊鹏重重点头,脸上神色变化不断,很显然是对这个东官庄的过去颇为了解。 他开口道:“宾客有所不知,虽然东官庄的年头所当真要深究起来可以算到前唐,但真正开始是从北宋开始的。” “那时候,这东官庄杨家人在朝中出了位宰辅。” “这些人入朝为官,出将入相,便不说衣锦还乡,也是要给乡里做些事情的。”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杨家在朝为官的人,便拿着钱货送回来富裕乡里同族人。虽然那位宰辅死后未曾葬在这里,但却也立了衣冠冢。” 严绍庭眉头挑动,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那位杨姓宰辅的衣冠冢,不会就是葬在这南麓禅院里吧……” 肖俊鹏当即模样夸张的面露惊叹,赞佩道:“宾客当真神机妙算!那衣冠冢确确实实就是葬在了如今这南麓禅院里头。” 严绍庭却是皱眉道:“既然如此,想来这个东官庄和南麓禅院,该是关系亲密才对啊。” 肖俊鹏点头说:“一开始也确如宾客所言。当初那位宰辅的衣冠冢葬在南麓书院的位置,东官庄的杨家人就合计着,往后将那片地当做东官庄的祖坟地。” “于是杨家当时的族长便召集所有人商量,提出既然是祖宗埋葬之地,也可以将这片祖坟给圈起来,然后在外围建一座禅院,割让出部分田地作为寺产,然后请来僧人住持。” 严绍庭嗯了声:“这等做法,倒是合乎情理,一来他们东官庄杨家祖坟可以时时刻刻有人看守修葺,不会导致祖坟毁坏。二来禅院寺庙里日日诵经不断,香火缭绕,也算是为先祖们烘托阴德了。” 这种性质的寺庙。 其实是被称之为坟寺的。 前唐崇道,前宋便敬佛之风兴盛,当时天下间多的是大族人家选择在自家祖坟修建一座坟寺,这算是当时的流行做法。 肖俊鹏点着头说:“可不就是如宾客所说的。东官庄这些杨家人,向来家风亲厚,族人素来团结,从前宋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族风。当时杨家的族长提出这个建议,所有人便都点头同意,然后就是有钱的捐钱,有田的捐田,实在是没钱也没田的,那就家中出壮丁参与营造禅院,没多久就将这南麓禅院给盖好了。” 很显然,这肖俊鹏对东官庄的事情了解的很是清楚。 这倒也不算稀奇。 他本就是常年在通惠河码头上做事,那等迎来送往的地方,消息也是最灵通的。 像东官庄和南麓禅院的过往旧事,定然会成为他们这些人平日里的闲谈之资。 徐渭亦是侧目看了过来,笑着道:“如此说来,这南麓禅院也正是因东官庄而生,那么东官庄于禅院便有造化之功,怎么如今却生出这等让人不齿的嫌隙?” 他过去只顾着处理东官庄的改造一事,却未曾去详细了解东官庄过去到底如何。 肖俊鹏憨憨一笑,摇头说:“可不就是,本该是好好的事情,大家你好我好,之所以出现如今这局面,还不是因为一个利字闹的。” 原本不准备参与这种事情的周云逸,不由哦了一声:“是东官庄的人贪图看中禅院的香火钱了?” 肖俊鹏张大双眼,冲着周云逸用力的眨了眨。 然后他面露不可思议,冲着周云逸竖起大拇指。 “少卿当真慧眼!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周云逸挥了挥手。 东官庄和那什么南麓禅院这点腌臜事,自己才没有心思关注。 还不如想想明年红薯要在整个顺天府推广的事情。 这才是最要紧的。 严绍庭轻咳一声,笑着挥手道:“别拍马屁了,快往下说,这东官庄和南麓禅院又究竟为何利而生出嫌隙,闹成今日这等境地。” 肖俊鹏立马转过身,弯腰躬身作揖。 “回宾客的话。” “其实这事说起来双方都有过错。” “原本这南麓禅院就是东官庄建起来的,初意也是供奉他们东官庄杨家先祖。” “但是宾客也知道,这等禅院有了年头后,加上时时修缮,住持僧人传承,必然就是香火绵延不断,始终缭绕禅院。” “这么多年下来,这南麓禅院也就是一片古色古香,去南麓禅院上香敬佛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反而是去杨家祖坟祭拜洒扫的人越来越少。这南麓禅院,也就慢慢成了大伙都能去的一方明刹,香火钱更是老鼻子多了。” 严绍庭眯着双眼,不由揣测道:“所以,这是东官庄杨家人看中了禅院里的香火钱?” 肖俊鹏却是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说起来也不是。而是因为这南麓禅院自己先生出了龌龊……” 说完后,肖俊鹏抬眼看向在场几人。 徐渭当即皱眉道:“有甚便说,这治安司里没有外人!” 肖俊鹏哎了一声,这才继续解释起来。 只听肖俊鹏叹息一声:“属下也是听说哈,都说这事要怪南麓禅院原先那位老主持,收了个逆徒。自那逆徒入了禅院后,这南麓禅院里的风气就大不如前,那逆徒背着老主持污秽寺庙,弄得禅院里就没几个僧人认真修佛诵经了。” “僧人们平日里除了敛财诓骗之外,就是在乡里头勾搭良家妇人,他们倒是不敢惹上下一气的东官庄,就在远的地方犯这等污秽之事,背着老主持将这禅院弄成了一处淫窝!” 公堂上。 随着肖俊鹏的解释,顿时响起三道惊叹声。 肖俊鹏则是继续解释道:“这帮淫僧邪僧还将那些被勾搭有染的女子,都取了个僧名,如什么真仙、真佛之类的,时常就在庙里面起香聚会,借机奸淫妇人,弄得里里外外乌烟瘴气,甚至……甚至……” 说到这里,肖俊鹏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吞咽了一口唾沫,眼巴巴的看向上方的严绍庭。 严绍庭眉头一皱,看来是有大新闻了! 他当即拍案道:“说下去!” 肖俊鹏浑身一震:“属下也只是听说……就是听说……南麓禅院的那帮淫僧邪僧,堂堂释教子弟,竟然……竟然还有人信了白莲教……” 嘭! 公堂上,惊堂木发出巨大的响声。 严绍庭手按惊堂木,脸色已经瞬间阴沉了下来。 “白莲教!” 他眼里闪烁着杀气,脸色阴沉至极。 肖俊鹏当即抱拳,深深弯腰,浑身颤颤:“属下……属下也就是听说……不知真假……” 那可是白莲教啊。 朝廷明令封禁的歪门邪道,但凡是被发现,那必然是要遭受地方官府和朝廷严厉打击的。凡是其中的要害人物,都是要被拉到菜市口砍头示众的。 徐渭却是眯起双眼,侧目深深的看向肖俊鹏。 “肖书吏。” 肖俊鹏肩头一颤,脸色紧绷着看向徐渭,留出干笑:“司丞……” 徐渭则是淡淡问道:“肖书吏为何对这南麓禅院里的事情,如此了解?” 说完后,他便目光审视的盯着肖俊鹏。 按理说若是寻常的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事情,肖俊鹏知道也就算了。 似他现在所说的南麓禅院已经成了淫寺,寺庙里的僧人更是从了白莲教这等事情,他肖俊鹏又是如何知晓的。 周云逸亦是立马双眼冰冷的看了过来。 上方,严绍庭在震惊于京师周边竟然生出白莲教之余,也是反应过来,眼神淡淡的看着肖俊鹏。 噗通一声。 肖俊鹏浑身一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他满脸苦涩,出声求饶道:“还请宾客明鉴,属下可是和南麓禅院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严绍庭淡淡一笑:“如此说来,那就是肖书吏认识的人,与南麓禅院有很深的关系了?” “是……是……” “不是!” 肖俊鹏一时支支吾吾了起来,然后猛的摇起头,开口道:“宾客!是我那不成器的表弟,在我舅舅死后败了家底,混不下去投了这南麓禅院,剃了头当了和尚,而后从了那帮淫僧邪僧!” 严绍庭眯着双眼,默默的捉摸着。 徐渭则是冷哼一声:“所以你舅家的那表弟,现在便在南麓禅院里头,他是不是也与白莲教有染!” 若是当真如此的话。 那肖俊鹏这个人就得要重新考量了。 昌平绝对不能和白莲教有关系,哪怕是半点关系也不能有。 这是死罪! 肖俊鹏脸色苍白,却是用力的摇着头,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司丞明鉴啊!我那不成器的表弟只是想着混个饱,可不敢和什么白莲教扯上关系。” 徐渭却是严厉道:“那他现在何处!” 肖俊鹏低下头,小声道:“他……自从属下知道这些事,就……就将他送走了……” 说完后。 肖俊鹏浑身一颤:“属下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何处!属下……属下只是念着舅舅过去的好,所以才如此做的……” 徐渭正欲开口。 严绍庭却是竖起了手,冲着对方摇了摇头。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肖俊鹏,面露笑容:“此乃人之常情,既然你那表弟不曾与白莲教有染,如今能离开那南麓禅院,便也算是个好,他与我昌平无关,此事我等也管不到他。” 肖俊鹏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当即开口道:“属下叩谢宾客大恩!” 说着话,肖俊鹏就砰砰砰的磕了好几个头。 严绍庭皱紧眉头,懒洋洋道:“你且接着将南麓禅院与东官庄的事情往下说。” 肖俊鹏这时候也不敢站起身。 就跪在地上,继续解释了起来。 “回禀宾客,这南麓禅院到底和白莲教有何关系,其实属下也不知道,只是听闻。” “至于说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关系究竟如何恶了,其实还是因为后来南麓禅院竟然在庙里私设祭坛诅咒,不知如何竟然被东官庄的人知道了。” “东官庄杨家人也不敢将这事上告官府,不然他们东官庄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就私下找上禅院,双方当时便起了冲突,而后还是东官庄自己请了道门中人做了场法事,才算将这事揭过去了。” “但是从这件事后,东官庄便对南麓禅院生出不满,双方也互生嫌隙。” “前年春,咱们顺天府遭灾,这南麓禅院也是被大雪压垮了好几处佛殿。” “那时候老主持已经圆寂,南麓禅院就此落入那逆徒佛椿和尚之手。他只会修缮寺庙的工匠们,将那些倒塌的砖石木料瓦砾都堆在了杨家祖坟地里,等几处屋子都修好后,这佛椿也未曾将那些废料清走。” 终于。 在肖俊鹏的解释里,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矛盾也开始浮出水面。 严绍庭眯着双眼,心中哼哼了一声。 这南麓禅院败坏在那所谓佛椿和尚之手也就算了,如今那废料还堆在杨家的祖坟上。 这不是给人家祖坟埋了。 东官庄的杨家人知道这事,能放过南麓禅院才有鬼。 要知道你南麓禅院还是我东官庄杨家人出钱出粮出丁给修建起来的。 算起来你们这帮南麓禅院的僧人还是我东官庄杨家钱雇来看坟的。 且不说你们这帮僧人如何在庙里祸祸,现在欺负到雇主头上这如何能忍。 而肖俊鹏则还在继续说着:“东官庄的杨家人自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又上门理论,不过这东官庄也算是讲究,便主动退让了一步,杨家自己带着族人去将祖坟清理出来,便想让这件事情过去。但当时,那佛椿却叫了个小沙弥过来传话,说是要让杨家人将祖坟都迁走。” “这下东官庄彻底不干了,双方算是彻底闹起来了。” “这事一直闹到今年,南麓禅院找了一批闲散人剃了头住在庙里,放出话要将东官庄杨家的祖坟全都铲平,再建一座佛堂……” 听到这里。 不论是严绍庭,还是徐渭、周云逸,都绷不住了。 这南麓禅院当真是霸道! 你前头才祸祸完人家祖坟不算,现在还要铲了人东官庄杨家祖坟。 也难怪东官庄现在会彻底和南麓禅院闹起来。 严绍庭却是眉头皱紧。 他看向徐渭。 “徐先生,这件事恐怕不好处理吧。”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53章 老张又要倒霉了 昌平治安司公廨内。 严绍庭目光闪烁,看向徐渭。 徐渭皱眉沉吟,亦是点了点头:“确实难办!” 瞧着两位主管如此说,反倒是跪在地上的肖俊鹏面露不解。 他当即抬起头,双手重重抱拳。 “启禀宾客,司丞。” “既然如今这南麓禅院与白莲教有染,何不直接大兵压境,将这南麓禅院尽数铲除!” “我昌平治安司民壮队,人人望战求功,如今正是个大好的机会,可让弟兄们拿下这等剿灭白莲教叛匪窝巢的大功!” 肖俊鹏跪在地上,却是掷地有声的呼喊着。 他脸上的神色,尽是唯恐严绍庭和徐渭不愿出兵的模样。 这一下,却反倒是让严绍庭和徐渭两人愣住,不禁对视一眼。 肖俊鹏却是吞咽着口中的唾沫,眼巴巴的看着两人。 他之所以提议要出动民壮队清剿南麓禅院,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 他那不成器的表弟在南麓禅院的事情,如今也算是暴露了出来。虽然那蠢表弟已经逃走不知去向,但自己若是不有所表示的话,恐怕这件事就会成为自己日后的把柄。 只有将整座南麓禅院剿灭! 自己才能证明清白。 严绍庭却是沉眉坐了下来,顺带着看了一眼徐渭。 徐渭挥手背到身后,侧身看向跪在地上的肖俊鹏。 “肖书吏,你方才可是说这南麓禅院的主持佛椿,乃是顺天府都纲?” 肖俊鹏立马点头:“对啊,那佛椿正是顺天府都纲。” 徐渭回头看了眼严绍庭。 严绍庭默默点头。 大明自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有鉴于元末种种乱象,定下了诸般规定。 而其中就有专门针对僧侣的规定。 国初便开始推行度牒管理制度,从洪武十七年开始,朝廷更是新增规定,凡天下持有度牒的僧道,每过三年都需要经过一次考核,凡是没有通过考核的僧道都需要被收回度牒,剔除僧道身份。 虽然如同朝廷的其他政策一样,有关于僧道管理的制度很快就成为了部分人谋利的存在。 从景泰年间开始,只要僧道捐纳五石粮食,就能直接获得朝廷和官府颁发的度牒。 随后官府更是干脆将这当成了开源之法。 但凡是遇到灾患,就干脆签发一张张空白的度牒出去,用这些空白度牒换取粮食。 不过这自然是另一桩事情了。 现在要说的是,天下僧道制度推行的时候,朝廷也同样建立起了一套专门的用于官吏天下僧道的机构。 如这佛门之事,朝廷从礼部开始便专门设有僧录司,总管天下佛门事务,同时僧录司也在天下两京一十三省及府县设有分支。 府有僧纲司。 州有僧正司。 县有僧会司。 按照后世的经验来说,僧道各级机构便属于是条管机构,而地方府县则属于块管机构。 这是两条线。 当寺庙里的僧人取得度牒之后,就会进入条管机构管辖范畴,而地方官府便无可奈何。 更不要说当下这个南麓禅院的佛椿和尚还是顺天府僧纲司的都纲。 这都纲,便是管理整个顺天府佛门僧侣的最高者,负责的是一府的佛门僧务。 虽然朝廷同样也有规定,都纲的职权范围乃是:若犯奸盗非为,但与军民相涉,在京申礼部酌审,在外即听有司断理。 从当下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事情来看。 这件事最低的处理机构,也得是顺天府。 而若是往上,就得由礼部直接处理了。 不论怎么说,和昌平治安司都扯不上关系。 肖俊鹏还没有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系,见严绍庭和徐渭这两位主官一直不开口说话。 他心中那叫一个焦急啊。 别自己因为那不成器的表弟,将自己的大好前途给弄没了。 肖俊鹏当即双手拍着胸脯说道:“还请宾客和司丞放心,只要给属下人手,属下今日天黑前,就能将整座南麓禅院铲平!” 严绍庭却是不由的摇起头来,叹息道:“肖书吏,你可知朝廷还有个说法,叫擅权行事?” 肖俊鹏愣了一下。 他知道擅权行事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和南麓禅院以及东官庄又有何干系。 严绍庭只得继续说:“那南麓禅院主持佛椿和尚,乃是顺天府僧纲司都纲,南麓禅院的事情就只能由顺天府或是礼部处置,至于我昌平治安司……” 没这个权力。 肖俊鹏却是急道:“可是宾客,那南麓禅院与白莲教勾结,还私设祭坛,这等大逆之事,咱们治安司难道也没权处置?” 严绍庭眯着眼点了点头:“凡涉白莲教,昌平治安司自然有权处置,可肖书吏现在能证实那南麓禅院和白莲教的关系吗?” 虽然自己确实可以拿着这一条,下令民壮队将那劳什子南麓禅院给荡平。 但没有实证。 到时候说不得就是个隐患。 朝廷里的人届时就可以说自己擅权行事,狂妄用兵。 肖俊鹏心中还是有些不愿。 他张张嘴,还想要请求治安司出兵。 但徐渭却是伸出手拦下了他:“这件事也不光是我昌平治安司的事情,那东官庄的一半还是属怀柔县管,他怀柔县上头也有顺天府,咱们昌平先顾好自家事便是。” 说罢。 徐渭不忘看了严绍庭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期待的笑意。 只留下肖俊鹏傻着眼。 周云逸则在这个时候拱手上前道:“先生,只是肖书吏今日说他表弟当初在那南麓禅院待过,而那禅院似是与白莲教有染,这件事情治安司既然已经知晓,是不是应当上报给朝廷?” 这是规矩。 尤其是大家都知道大明是怎么起家的。 朝廷这些年对白莲教这些存在,一直都是强力打压,务求清剿干净。 甚至有时候,是抱着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态度。 非是朝廷和官府贪功,实在是这些存在太会蛊惑人心,诓骗那些无知百姓。 严绍庭当即点头:“这件事就由你和肖书吏负责,将事情整理出来,赶在年关前送去顺天府衙。” 见严绍庭还是对白莲教的事上了心并做出安排,肖俊鹏也算是稍稍心安了一些。 就在他领命要出去整理文书送给顺天府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举起手,眉头皱紧。众人不由看向了他。 在众人注视下。 严绍庭缓缓开口道:“白莲教之事不可不防,且不论肖书吏那表弟所说是否属实,在这京畿之地竟然能有白莲教的传闻,可见其近来势头不小。从年初宣府、大同两镇便时常进奏,边关情形颇为不好,若是叫这帮邪祟与关外勾结,里应外合,恐怕会危及京师安危。” 徐渭当即点头:“这些个邪祟之人不事生产,贯会蛊惑鱼肉剥削百姓,趁机在各地制造动乱,最是可恶,如宾客所言,不可不防!” 严绍庭当即站起身:“传话给民壮队和小雀儿!” 徐渭三人立马浑身一震,拱手听命。 严绍庭沉声开口:“叫了弟兄们加紧操练,尤其是年关将至,年前年后绝不可掉以轻心。各处巡防队务必做好交接,不可给贼子有钻空子的机会!” “是!” 周云逸和肖俊鹏两人领了命,便立马转身出了公堂,去安排各项事情。 而徐渭则是留在了公堂上。 “宾客是准备将这件事推给顺天府?” 说着话,徐渭的脸上带着一抹怪笑。 严绍庭却是板着脸:“这本就该是顺天府管辖的事情,职责所在,分内之事,我昌平治安司岂能僭越规制?” 徐渭笑着上前一步,从一旁提起茶壶为严绍庭倒了一杯茶。 他低声笑着说:“这件事情毕竟可能真的和白莲教有关,若当真如此,我们不涉及这件事也算是稳妥之举。至于说顺天府,反正……” “反正张居正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严绍庭轻嘬茶水,笑眯眯的念叨了一句。 徐渭顿时一笑。 “学生方才还颇为担心,宾客会听了肖俊鹏的话,下令出兵清剿南麓禅院。” 严绍庭只是眯着眼摇了摇头。 虽然自己也可以这样做,但这件事当下光有肖俊鹏说的那些传闻之中的事情,还不算明了,治安司实在不易这么早插手其中。 尤其是这件事还涉及到朝廷僧道事务上。 更可能和白莲教这等邪祟有关。 自己就更不能轻易插手了。 虽然大明当下有很多问题,但有些问题自己现在根本就不能碰。 反倒是让张居正这个顺天府尹去处理当下这件事情,最是合适不过。 就是不知道张居正能不能借着这件事情做文章。 但从当下来看…… “张府尹恐怕是要倒霉了。” 徐渭趁着为严绍庭续茶的功夫,小声的说了一句。 严绍庭当即抬头,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两人默默一笑。 反正张居正底子厚,加之皮糙肉厚,再多的倒霉事也无妨。 徐渭这时候却是眉头微皱。 严绍庭捏着茶杯,瞄了一眼这个徐文长。 “文长先生似乎是心里有事?” 徐渭眼神一闪,看向严绍庭,面露犹豫。 半响后。 他才开口道:“只是宾客方才下令,要叫民壮队加紧操练,警惕防备,似乎并不是因为南麓禅院或与白莲教有染之事?” 严绍庭眉头一动。 他看向徐文长,面露笑容。 在对方的注视下,严绍庭点了点头。 “虽然白莲教乃是朝廷历来心腹大患,但这些人不过宵小邪祟而已,朝廷只要闻讯便能卫所出兵,立即镇压,这些年也未曾成势。” 见严绍庭如此说,徐渭也是点了点头。 虽然从大明立国以来,白莲教就一直在暗中作祟,更是屡次挑动地方动乱,但始终都没有形成大的影响。 这么多年下来,朝廷始终是占据上风的。 而且朝廷其实也是心里明白,地方上只要百姓安宁,这白莲教即便是贯会蛊惑人心,可百姓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又如何能被这些邪祟给蛊惑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无缘无故就要去做杀头的事情。 就如同每一次的改朝换代。 虽然瞧着都是遍地百姓揭竿而起,可若是没有那些野心家在背后推动,百姓们又如何能成事? 百姓。 从来都是被利用的对象罢了。 但徐渭见严绍庭点头承认,却是眉头更紧:“既然白莲教不足为虑,加之此乃京畿之地,宾客为何会有如此顾虑和担忧?” 严绍庭自然是因为心中担忧。 虽然细节不知,但他却还记得,等过完年到了嘉靖四十二年,京师便一直处于戒严状态。 为何戒严,自己不知道。 但能让京师戒严,那必然是起于北边。 北边有什么? 俺达部! 从去年开始,宣府、大同便一直上奏朝廷,边关情形颇为不对劲,俺达部一直在尝试袭扰边关。 严绍庭缓缓说出心中的顾虑。 他深深一叹。 “若是过去,俺达部绝不会这般反复袭扰边关,而不取分毫钱粮。” “以前俺达部或是草原部族每次叩关,必然是来势汹汹,势要攻破边关,席卷关内,洗劫我朝边关百姓及财货。” “从今年初……不!是从去岁开始,关外就一直不宁,却未曾有大的战事,这就很不对劲!” 严绍庭说的是忧心忡忡。 当下的中原,生死仇敌,依旧还是来自于北边。 至于说所谓的东南倭患,西南土司之祸,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虽然明军常有战败,但总体上却一直都是朝廷占据上风。 唯有九边以北! 徐渭眉头一颤,他的声音变得紧张:“宾客的意思,关外俺达部这两年一直是在试探我朝?” “没错!” 严绍庭重重点头,目光凝重:“依我看,他们是在试探我朝边关兵马防备和分布,想要摸清宣府、大同两镇当下的情况。” 徐渭眉头紧锁,不由失声道:“若当真是这样,一旦他们觉的摸清了情形,那就是他们大举叩关的时候了!” 严绍庭缓缓站起身:“这就是我当下最担心的事情。朝廷如今正忙于整顿内务,东南开源,虽然军需已经整饬过一次,可九边军备还未完善……” 所以现在对于草原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54章 前朝的法管本朝的事? “那我等还是尽快上奏朝廷……” “不!” 徐渭急声开口,却又立马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话。 他摇着头道:“宾客与学生都是文官,也未曾主持边关军务,光靠猜想便上疏朝廷,不说皇上会不会信,就是兵部恐怕都要立马驳斥我等。” 严绍庭目光幽幽:“朝廷文武有别,皇上对军务之事也看得重,加之朝中那些人啊……哼!” 他是不满于朝廷里那些文官们对武将的打压和限制。 国初。 大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确实实是汲取了前面历朝历代的教训,在那一段时间里做到了文武均衡。 但是…… 事情的结果,同样是众所周知。 现如今的大明朝,同样是陷入到文贵武轻的局面。 自己上疏言及边关军务。 不光要被军方嗤笑,就连朝中文官也会生出诽议。 毕竟自己除了军务上的差事,其他军务上的事情和自己并无关系。 更遑论是推测关外即将要大举进攻这等事情。 徐渭亦是默默一叹。 “所以当下也只能是让民壮队加紧操练,一旦有变,宾客是希望我昌平能有自保之力?” 严绍庭却摇了摇头:“最好是我的推断有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若当真生出那等事情,光靠民壮队安能自保?” 一旦那帮蛮子能在边军的防守下冲进长城内,光靠民壮队又岂能自保? 虽然民壮队每日都在操练,已经形同朝廷兵马。 但却是短缺兵甲。 尤其是在甲胄、强弩以及火器上,是最为短缺的。 徐渭则是双手捏在一起,就在严绍庭的面前来回的踱着步子。 半天后。 他才停了下来。 而后看向严绍庭。 “属下现在就去民壮队,让他们轮番操练起来,叫所有人都动起来!” “咱们民壮队当下虽然只有六百人。” “但咱们后备的却还有好几千人!” 虽然都是庄稼汉子或是工厂里做工的。 但哪个不是浑身腱子肉,一身的气力。 只要操练得当,拿着刀枪,也能护卫一方! 徐渭想定之后,便冲了出去。 公堂里,便只余下严绍庭一人。 他看着徐渭离去,只得是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之后才站起身拍拍屁股离开治安司公廨。 而在昌平和怀柔县交界的地方。 东官庄的杨家人,依旧是在每日围堵着南麓禅院。 杨家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每日都堵在禅院外,以至于当下分明该是香火最旺的时候,但南麓禅院里却是香火全无。 不过按照惯例。 事情还仅限于本地。 昌平治安司没有出面,但怀柔县却不能不出面。 事情发生后。 怀柔县的县丞就立马带着人赶了过来。 可县丞来了也没用。 东官庄杨家人分明了就是一条心,要和南麓禅院里的和尚们不死不休。 而南麓禅院里的和尚,如今在那佛椿和尚带领下,也是凶神恶煞,绝不退让半步。 怀柔县丞只能带着人,挡在两方中间,避免这两伙人当真大打出手,最后一个不好闹出人命来。 到时候可就不只是所谓祖坟和寺庙的纠纷了。 事情也必须要上报给顺天府。 怀柔县丞此刻是满头大汗,皱眉看向站在东官庄杨家人最前面,身穿皂服的杨帮万。 县丞皱眉道:“帮万啊!你也是公廨里的人,安能不知国朝律法?岂能做这等聚众斗殴之事?” 如今每日都带着东官庄的人堵在南麓禅院前的杨帮万,却是冷哼一声。 东官庄是昌平、怀柔少有的大族。 杨家自然是少不了有人在公门里做事。 他杨帮万正好就是怀柔县的快班捕头,和捕班捕头一同负责怀柔县的治安和刑名案件。 见县丞如此说。 杨帮万冷哼一声后,便当众脱下身上穿着的皂服。 他朝中县丞拱手道:“县丞,属下现在脱下这公服,便不算是公廨的身份示众,而是以我东官庄杨家子要和这南麓禅院的和尚们讨要公道!” 县丞无奈。 眼看着杨帮万都将皂服脱了,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毕竟杨帮万的后面,站着的是怀柔县的主簿。 听说。 本县那位主簿,和顺天府也是有关系的。 虽然自己这个县丞是八品官,而主簿是九品官。 但官场很多时候,不单单是用品级说话的。 这里面。 水深! 杨帮万见县丞不说话,嘴角淡淡一笑,往后瞪目看向南麓禅院门前台阶下的一众持棍护院。 “南麓禅院乃是东官庄杨家先祖出钱出粮出丁所建,初时也是为了供奉我东官庄杨家先祖。” “这么多年下来,禅院与我东官庄也是两相安好。但如今那佛椿和尚却是贪得无厌,竟然要掘了我杨家先祖的坟,去盖他的和尚庙,好更多的赚银子。” “这帮淫僧邪僧,又有何脸面侍奉在佛像前?岂不是让佛祖蒙羞!” 南麓禅院外。 虽然人群密密匝匝。 但杨帮万的声音却很大,任谁都能听到。 随着他开口,在场的东官庄杨家人纷纷同声异气的声讨起南麓禅院。 这时候。 禅院的院门咯吱一声打开。 只见一名身披禅衣的和尚竖着手掌,打着佛号就走了出来。 杨帮万却是当即双眼一紧:“佛荷!叫了佛椿和尚出来!” 原来。 这出来的和尚并不是如今的南麓禅院主持、顺天府僧纲司都纲佛椿。 而是佛椿和尚的师弟,佛荷。 佛荷依旧是打着佛号,满脸慈悲的样子。 他不加理会怒气冲冲的杨帮万,而是穿过一众护院武僧,走到了怀柔县县丞面前。 佛荷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贫僧见过县丞。” 县丞侧目看了一眼杨帮万,却也只能是客客气气的点着头:“佛荷师父,如今你们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事情,还是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为好。” 如今这实在就是一桩糟心事。县丞心里那叫一个烦闷。 都是在京畿之地做官的,朝廷里的动向风声也最是清楚。 谁不知道当下朝廷正在做着一桩桩的大事。 岂不闻就在前不久,随着皇上的一道旨意,朝廷就开行待官生保送制了。于此同时,大多数人都不会关注到的地方,那就是顺义县上上下下,上至县令,下至寻常小吏,全都被撸掉了。 加之去年,密云县官场也是经历了一次大动荡。 如今在京师地界做官的,谁都怕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刀子就会砍到自己脖子上。 如今这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事情,最好是能顺顺利利的处理好,两相安好。 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但佛荷却只是笑了笑。 而后他卷着禅衣上前两步,看向怒气冲冲的杨帮万。 佛荷和尚淡淡开口:“杨捕头说东官庄杨家先祖是埋在我南麓禅院里?” 杨帮万当即冷哼一声:“你们终于是要当面对质了吗?岂不闻这数百年来,我东官庄杨家先祖一直就是埋葬在这南麓禅院里的!” “对啊!” “我们从小可都是来禅院里祭拜先祖。” “出去问问,便不是我东官庄的人,也都知道这件事!” 一众东官庄杨家人在后面附和着叫喊了起来。 佛荷却是面不改色。 因为他的背后,站着的是顺天府僧纲司都纲,师兄佛椿! 佛荷哦了一声,旋即冷声道:“县丞今日也在场,便请县丞做个见证!东官庄杨家人口口声声,其先祖是埋葬在我南麓禅院里。但东官庄杨家人那位前宋做过宰辅的人,其坟墓并不在我南麓禅院里! 现如今禅院里的坟地,也皆为东官庄的人趁着我南麓禅院未曾留意之时,私自伪造!县丞此时便可遣人去看,院内坟墓形制狭小,边缘更没有石灰勾勒,只有几层砖石围砌,草草堆就!” 县丞也是个利落的人。 当即就遣人进了寺庙里查看。 不多时差役便赶了出来,确如佛荷和尚所言。 佛荷又当即说道:“还请县丞明鉴,东官庄分明就有祖坟,是在我禅院外北边的山坡上。而他们所说的那前宋宰辅坟墓,虽然确有此事,但不论是顺天府志还是怀柔县志,都未曾明确记录是在我南麓禅院里的,以本院之见,那所谓前宋宰辅衣冠冢定然就是在寺外北边山上,而东官庄之所以如此做,只是为了贪图我南麓禅院!” 县丞当即看向了杨帮万。 杨帮万却是一时间哑口无言,他只能是愤怒的看着佛荷和尚。 很显然,南麓禅院是有备而来。 所谓的禅院外北边山上的坟地,那是因为南麓禅院建成后里面的地本就不多,只是东官庄杨家人一开始埋葬的那位前宋宰辅衣冠冢以及最初的几名先祖。 后来。 东官庄杨家人死后都是埋葬在了北边的山上。 但这如今却是成了南麓禅院的理由和借口。 不等杨帮万和身边的杨家人想出辩解的话。 那佛荷和尚,却已经再次高声说:“更遑论,我南麓禅院也根本就是东官庄所说的,乃是由他们杨家人出钱出粮出丁修建而成!我南麓禅院自前唐开元年间便有之,不过是随后历经迁移,方才落成此地,与他东官庄绝无关系。且不说我南麓禅院里的那几座坟茔,究竟是不是他们东官庄偷偷立起来的。依着我南麓禅院的由来,那几座坟茔便是真的,所埋的也不是他们杨家先祖!” 这话一出。 现场彻底炸开了锅。 杨帮万立马冲到了佛荷面前。 若不是县丞带着人拦在杨帮万眼前,恐怕他已经是挥拳下来了。 在杨帮万身后的杨家人,也是纷纷涌了上来,被那些官府差役持刀拦下。 县丞在拦下杨帮万后,更是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不改分毫的佛荷和尚。 这南麓禅院当真是骂的难听啊! 他们这番话,分明就是在说东官庄里的杨家人,这么多年来是拜错了祖坟,哭错了坟。 这又岂能不让在场的杨家人愤怒。 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若不是有公门差役持刀在场,这仗恐怕真的要打起来了。 杨帮万更是双目血红,怒指佛荷和尚。 “佛荷!” “我东官庄与你南麓禅院不死不休!” 县丞当即眉头一挑,推了一把杨帮万。 县丞冷声呵斥:“说的什么屁话?” 随后,县丞再一次转头看向佛荷和尚。 很显然,他对南麓禅院这样说东官庄拜错了坟的说法,深感不满。 人家东官庄杨家人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 难道还能拜错了祖宗? 这就是指着人家的鼻子骂啊。 但佛荷却浑然不惧。 他甚至是在县丞的注视下,缓缓从禅衣里取出了一份册簿。 和尚面带笑容,显得信心十足,淡淡开口。 “你们杨家人都听好了!” “当着县丞老爷的面,竖起了你们的耳朵,看看这个!” 喊着话,佛荷和尚竖起手中的册簿。 他开口解释道:“这是洪武二十三年的流水保簿,在本县也有存档,所号一千八百三十六号。” 县丞快速的抬头看了一眼和尚举在手上的册簿。 这所谓的流水保簿。 便是记录一地地产的最官方的证明。 只见佛荷和尚朗声道:“这份流水保簿上清清楚楚的写了,洪武二十三年顺天府正好清丈田地,南麓禅院及周围田地、林地,皆在我南麓禅院名下,这些房屋、田地、林地,皆属于我南麓禅院!” 这一下。 即便是愤怒不已的杨帮万也傻了眼,愣在现场。 县丞更是将和尚手中的册簿取了过来,快速的翻看着。 周围的杨家人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终于。 县丞看完了册簿,而后看向杨帮万,摇头道:“帮万啊,这流水保簿上所记,南麓禅院及周边田地、林地皆属禅院所有……” 后面的话,县丞已经没说出来了。 但道理已经很清楚了。 且不论佛荷和尚之前说的几桩事,到底是在胡扯还是无理取闹。 但当这一份洪武二十三年的流水保簿出来。 那就说明了一切。 南麓禅院的田地、林地包括禅院里的屋舍,全都属于南麓禅院所有。 那就是和东官庄杨家人没有半点关系。 佛荷和尚瞧着杨帮万的脸色,冷笑了一声。 他挥了挥禅衣。 “杨捕头。” “我南麓禅院是讲道理的地方,乃是佛门清净地,过去不愿与你们纠缠。” “可事到如今,你们咄咄逼人,也不要管我南麓禅院不讲情面。” 佛荷又将县丞手中的流水保簿取了回去,朝着杨帮万及在场杨家人晃了晃。 “难道你们东官庄杨家人……” “还要用前朝的事,管本朝的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55章 又是一年御前会议 东官庄和南麓禅院的纠缠。 随着洪武二十三年的那一份流水保簿出现,压得东官庄杨家人暂时只能是偃旗息鼓。 在没有更多有利于东官庄的证据之前。 他们已经是处于下风。 至于说白莲教的事情,东官庄自然不知道,他们知道的只有南麓禅院私设祭坛。 地方上。 大多数时候都是倾向于将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而在朝堂之上。 则大多数时候,都会将一件事情尽可能的扩大范围,以达成某些人的目的。 腊月底。 离着大年夜已经没几日了。 此时小年已过。 往后每一天便都算是在过年了。 朝廷里大多数官府衙门也都已经按照过往的规矩,进入到最后等待过年节的冲刺阶段。 这一日。 是约定好了的,朝廷各部司堂官和各处主事官,去往文渊阁与阁老们做年终总结会议的时候。 等内阁掌握了各部司衙门及各处的情况后,便会将整理好的材料重新选编,而后内阁及朝廷九卿会单独前往西苑万寿宫,于皇帝面前做朝廷在一年里最后一场御前总结会议。 等会议结束。 朝廷就会彻底封衙挂印,一路要等到正月初五后才会重新开衙取印办公。 不过等到正月十一,又会有元宵节,一路要到正月二十后才会停止。 当然。 这些政策都是在洪武朝之后才陆续出现的。 洪武朝的时候,满朝文武百官还依旧是马喽呢。 所以大体上而言。 朝廷在正月里基本是不会办理公务的。 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都是专事专办,哪个衙门的差事就由哪个衙门专门去办。 真正做事都要一路等到正月底才会回归正常。 早早的。 严绍庭在家中草草的喝了两口粥啃了两口肉包子,就随着老严头一同赶到文渊阁。 爷孙两赶到的时候,文渊阁里还没有多少人。 多是那些品级不如六部尚书五寺卿,却又在朝中担着某一部分专门差事的官员。 严嵩算是第一个到来的内阁成员了。 官员们赶忙上前行礼,严嵩也不过是一一笑着点头应付了过去。 他现在摆明了无欲无求,给谁面子不给谁面子,谁也说不得。 有本事就让皇帝将首辅给换了。 严绍庭也随着老严头一同入了班房里,手脚麻利的从首辅桌案下抽出一个木篮子,将里面那些个锅碗瓢盆给取了出来。 然后便开始为老严头冲泡茶水,摆放糕点及瓜果。 虽然现如今天寒地冻的。 但京外有温泉的地方也不少,加之自前汉就有的暖棚工艺,对于真正的权贵来说,吃些反季节的瓜果也不是难事。 而那些早早赶来的官员们,也只能是伸长了脖子站在班房外,看着里面的景象。 有些人自然是在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坐在眼前这班房里,那该是何等妙哉之事。 也有人倒是感叹连连,恐怕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坐进当下这近在咫尺的内阁班房里。 严嵩喝了口茶,然后将一枚说不上名字的果子握在手里,他侧目看向一旁的严绍庭。 严绍庭当即会意,立马弯腰伸头。 严嵩则是低声道:“你手头上的几桩差事都没有问题吧?” 严绍庭点点头:“爷爷放心,进了腊月就和文长先生在处理手头上的差事,早都已经归整好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严嵩笑眯眯的点着头,嘴里念叨着。 他现在似乎是真的有些厌烦了这吵吵闹闹的朝堂,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家孙媳妇终于是怀有身孕,严嵩是真的想要撂挑子回家,只等着重孙子哇哇落地。 严绍庭侧目瞅了一眼老严头。 只见老爷子已经是靠在交椅上,打起了盹。 他便在一旁站好。 随着时间推移。 文渊阁里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等到后来。 先是李春芳出现在文渊阁里,让周遭的动静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春芳进了班房,也不管严嵩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在打盹,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然后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随着李春芳到场,而后就是依着袁炜、高拱、徐阶这等顺序,三人先后赶来。 等最后赶来的徐阶坐定。 李春芳便当即伸头看向班房外面。 “今日乃是嘉靖四十一年,这最后一场内阁会议,各部司及各处主事的,都依着规矩进来说事吧。” 原本这差事该是袁炜来做的。 但李春芳是新进内阁,在内阁里排序最末,便需要承担起这等喊话的差事来。 袁炜倒是好整以暇。 他对朝廷里大多数事情都不关心,只要没人动吏部即可。 自己也不贪念更多的权柄,只要抓着吏部的权力,自己在朝堂之上就能有一份威严存在。 反倒是贪多容易导致消化不良。 想到此处。 袁炜的目光便立马在班房里暗戳戳的转动了起来。 而外面随着李春芳的喊话,官员们也开始按着往年的规矩,一个个排着队走进内阁说明各部司衙门及各处差事的情况。 其实这些事都不算太重要。 就连严绍庭听得也是有些犯困。 左右不过是去年的计划是什么,朝廷做出了怎样的计划,为此拨付了多少钱粮,今年又了多少钱,事情又办的怎么样。 若是钱完了事情也办好了,那就是个上等。 若是钱完了事情还没办好,那就是下等。 而若是钱没完便将事情办好了,那就是上上等,来年朝廷大概率是要将办事官升职的。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那就是钱完了事情没办好,还为了继续将事情办好借了钱粮,导致朝廷亏空,那就是下下等。 按照如今朝廷的规矩来说。 这当官的也大抵是到头了。 说起来这还是前年御前会议的缘故,张居正一句预则立不预则废,朝廷现在对于有过预算的事情,就变得越发谨慎。 哪怕张居正现在已经不在内阁。 甚至于,今天这内阁会议以及接下来的御前会议,他都没资格在场。 毕竟顺天府尹不论品级到底有多高,他也只是个地方官。等各处差事及五寺的事情说完后。 便只剩下六部的尚书需要汇报情况。 但在这之前,却是轮到严绍庭需要当着众人的面做出汇报。 而这也无疑是在暗示着严绍庭当下在朝堂上的地位和身份。 听到李春芳呼喊了自己的名字。 严绍庭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这位新晋内阁大臣。 其实在他看来,今天不过就是一个自卖自夸的日子。 还不如老道长直接亲自主持,觉得谁干得好就发一个三好官员的奖状。 但规矩便是如此。 严绍庭也只能是从老严头身后走到了内阁班房正中间。 他低头抱拳道:“回禀诸位阁老,下官严绍庭,督办东南两省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之事,今岁于对外商号于以西班牙人柏富贵为首的一众外商,照去岁定制,完成七百万财货交割之事,钱粮已经悉数送入户部大仓,记入户部账目。 依照初时之约,月前诸外商也已按照惯例,提前移交三百万两白银于对外商号,作为明年嘉靖四十二年垄断收购我朝丝绸之定金,此笔账目也已悉数入账。” 虽然已经是朝廷里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但不论是班房里还是班房外,人们皆是心中惊叹。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这千万两的买卖就在严绍庭的手上真就做成了。 这事要是放在过去,说出去谁敢信? 没人信! 可现在就是这么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摆在所有人面前。 一年一千万两银子的财货入账。 随即。 严绍庭又说道:“今岁朝廷正式开海,皇上准允东南七处市舶司继续专事与外通商往来,各处关口由税兵衙门征收往来税银。因今岁政令方始,民间商贾准备不足,今岁七处市舶司半年不足,征得过往税银七十万两,业已由税兵衙门解押入京,送入户部大仓,记入户部账目。” 开海的账,这是第一次被公之于众。 一时间,整个班房内外一片嘈杂,纷纷哗然。 不足半年,便能入账七十万两。 这还是准备不足的情况下。 若是等过完年,消息传开,朝廷治下和外商齐齐到来,恐怕这收入就得是翻了翻的往上涨。 站在班房外的户部尚书高燿当即冲着里面开口道:“严宾客,敢问市舶司明年预计能征得多少过往税银?” “是啊是啊!” “严宾客可得要与我等交个底呀。” “这一年几百万两银子的往来,于朝廷而言那可是大大有益啊!” “……” 班房外一时间就变得七嘴八舌了起来。 就连本该是控制场面的李春芳,也是浑然忘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双眼死死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了一只拳头。 然后。 拳头张开,变成了五个指头。 高燿不由浑身一颤,嘴巴上的胡须都差点被抖飞走。 他激动道:“可是五百万两税银!” “天爷爷啊!咱们大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这么多银子,怎么得完啊!” 不管在场官员为人如何,面对朝廷突然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这种反差还是不断的冲击着所有人。 严绍庭却是笑着摇摇头:“诸位上官也知晓,因为今年我朝方才开海,这事情也得一步一步来,下官预估若要从各处关口能一年征得五百万两税银,还是得要几年光景的。但明年,怎么也能有不下二百万两的税银入账。” 牛皮要吹。 但事实也要摆明了。 果然。 见严绍庭如此说,高燿脸上激动喜悦的神色稍微少了些。 但旁边却有人点头道:“也是不错了,明年能得二百万两税银,朝廷就能将好几处的长城或是大河修缮一下了。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够给朝堂上下官员发俸之用。” 说话的不是旁人。 正是工部尚书雷礼。 严绍庭面带笑容,继续道:“最后就是昌平治安司的差事,今年昌平治安司治下五谷丰登,不论是粮食产量还是小民商贸都大有长进,更重要的是昌平治安司今年新添了足足一千二百七十二个婴儿。” 说个冷知识。 生育率。 存活率。 这两组数据,其实在大明,也是一项尤为重要的考核地方官员能力的评判标准。 一千二百七十二个婴儿。 既然是从严绍庭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是这些婴儿都不曾夭折,当下还活的好好的。 不等众人开口询问缘由。 李春芳已经开始催促着六部的尚书们汇报工作。 严绍庭也难得和这些人解释什么妇科卫生条件,这事还是得要回头趁着李时珍不忙的时候,好好的整理出一个清晰的条陈,直接上奏朝廷才好。 不过退回到老严头身后的严绍庭,却是看到严世蕃却是代表刑部当众最年终汇报。 但这也不奇怪。 如今刑部尚书一职仍然空缺,刑部差事依旧是严世蕃这个左侍郎代理。 就好像是皇帝忘了他还需要一个刑部尚书一样。 朝廷里虽然偶尔也有上奏要求讨论这件事,但事情最终却都是不了了之。 渐渐地。 朝廷里大伙也都明白了。 这大概是皇帝因为首辅开始在内阁当众养老,而对严家做出的适当的补偿。 首辅越是表明不贪恋权柄,那么刑部尚书就永远都会空悬。 等六部的事情说完了。 这嘉靖四十一年在朝廷方面而言,也就算是了结了。 时间也刚刚好是踩在正午。 依着惯例,在场的人今日都在文渊阁一同用膳。 这也算是官方层面,让大伙能年底聚一聚的机会。 等到用膳完毕,不够资格的官员就要退出皇城,各回衙门。 余下六部五寺的朝堂大九卿,便要随同内阁大臣们去往万寿宫,进行最后的御前会议。 然后同样会依照惯例。 万寿宫那边会赐下晚宴,君臣同乐,算是对这一年里大伙辛苦的一个酬谢。 皇帝会象征的表扬几句,然后拿着内阁专门挑出来的几件不轻不重的差事批评几句。 但总体上,气氛肯定也必然是融洽的。 君臣同乐之后。 大家就各回各家了。 一切都要等到年关之后,一年里的第一场御前会议再做计较。 ………… 月票月票 今日一更,今早起来后嗓子就疼,然后不出意料的有点低烧,浑身难受。我都在考虑要不要给我的扁桃体割了…… (本章完) 第356章 徐阶要对张居正下手了? 文渊阁。 等众人走出班房,只见外面已经飘起了洁白的小雪。 雪不大,天上也无风。 雪就这么轻飘飘的打着旋落了下来,一层一层的堆砌在地上。 内阁这边的官吏们,早就为阁老以及诸位九卿备好了伞。 严嵩由严绍庭搀扶着走在前头,瞧着这天上慢悠悠飘下来的雪,老首辅脸上淡淡一笑。 他也不回头,只是在大孙子搀扶下,走往文渊阁外。 在外面,是有轿子候着的。 但严嵩的声音却是传入众人耳中。 “这天啊,倒不像前年腊月,一直憋着不下,如今倒是依着时节规矩下雪咯。”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这话落在人耳中,那都要由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 搀扶着老严头的严绍庭,亦是侧目看了一眼老爷子。 只见老严头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也不知道这是在点谁。 等一老一少出了文渊阁,严嵩自然是有软轿一路抬着去西苑万寿宫那边。 因为时值腊月,软轿上也装上了一顶大伞遮挡风雪。 严绍庭则撑着伞跟在一旁,走在这漫长的大红宫墙下。 在他们后面,便是徐阶等人的软轿带着朝堂九卿。 不多时。 掌握着大明朝权力之巅的人们,终于是赶到了万寿宫前。 照例。 是吕芳候在宫门下,等候着朝臣们到来。 远远的见着朝臣到来,吕芳便面露笑容,双手抱起。 “今日御前会议,正好天降小雪,这可是瑞雪兆丰年的景象啊!” “朝廷有严阁老等肱骨臣工在,今年朝廷和地方上也过的不再那么艰难,这都是诸位的功劳啊!” 吕芳不吝夸赞,人也不由的走下台阶,到了雪中。 这头。 软轿也落了地。 严嵩赶忙示意严绍庭搀扶着自己上前。 他到了吕芳跟前,便笑着回头看向跟过来的徐阶、高拱等人。 严嵩笑着说:“老头子我如今是一年更比一年老咯,朝廷当下全都是靠徐阁老、高阁老他们在撑着,这若是要论功的话,也该是他们的功劳才是。” 吕芳笑吟吟顺着严嵩的话,看向徐阶等人,面带笑容的说:“一岁枯一岁荣,年关将至,瑞雪丰年,今年朝廷各处报喜,就连严阁老马上也是要四世同堂了,今日这御前会议想来也是一团和气的。” 这便是最后的叮嘱了。 一年好不容易到了头,你们这帮朝臣今年都过的不错,没什么麻烦事,这临到头最后一天也别让皇帝难过。 严嵩乐呵呵的伸手抓住吕芳的手腕,两人就让宫门里走去。 严嵩慢吞吞的说:“今年难得的好年景,今日先前在文渊阁听今年朝廷各部司衙门及诸差事的情况,都干的不错。就连昌平那边,今年也有足足一千二百七十二个婴儿诞下并存活。等明年,老夫也终于能圆上四世同堂的期望,好啊!都是好事!” 严绍庭默默的跟在后面,随着头前的老严头和老吕走向万寿宫大殿。 后面众人也一一跟了过来。 有鉴于皇帝这里夏日不放冰箱,冬日不设火盆。 众人只能是在殿门外的廊下驻步,抖去官袍或大氅上的飘雪,而后拂去表面的积水,再等到身上的寒气去了,这才重新将衣服穿上,跟着吕芳走向殿内。 进至大殿。 严绍庭看的眼快,老道长还未出来,吕芳便已经是将一只软凳搬到了严嵩身后放下。 照例。 严嵩也是缓缓坐下。 不多时。 后殿方向便有脚步声传来。 严绍庭眯着双眼,看向后殿方向。 这一次,老道长没再有什么出场诗,只是面带笑容领着黄锦从内殿走了出来。 皇帝的脚步也不算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健步。 三下五除二便已经是坐在了前殿御座上。 还不等众人行礼,嘉靖便哈哈一笑,向外挥动左臂。 “都免礼。” “今日算起来也是今年最后一次圣前奏议了,前些日子就听说朝廷今年算完账后,都很不错,那今天就言简意赅的说一说。” 这话说罢。 嘉靖便身子前倾,双手按在了面前御案上,他面带笑容,轻声道:“朕昨日便与吕芳他们吩咐了,今日宫里头赐宴,务必要做的美味些、实在些,莫要再与过去一样全都是繁文缛节的礼制菜肴,既难吃又不饱腹,实在不妥。” 至此。 嘉靖身子微微向后一靠,笑着说:“等事情说完了,今日朕便与你们喝几杯。” 本来还要随着众人给皇帝行礼的时候,再次起身的严嵩,听到这话屁股便死死的焊在了软凳上。 当皇帝的话音落地。 严嵩便当即笑着说:“国家日益兴旺,全乃皇上垂拱而治、圣明无双之功。若无皇上,我朝何以能开丝绸贸易,何以能开海通商。今日文渊阁内群臣奏事,仅是这两桩事每年就已经实打实给朝廷带来了上千万的收益。东南平倭,如今也是诸省兵马合围,我朝彻底驱逐倭寇还沿海太平亦是朝夕之功了。” 嘉靖面上生笑。 虽然首辅说的这些事有给他大孙子表功的嫌隙。 但人家老首辅也提前就说了,那是自己圣明准允,不然哪里能有这些好事情? 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嘉靖笑着说:“朝廷当下还有没有亏空了?” 户部尚书高燿当即躬身抱拳:“启禀皇上,今年朝中各处进项除了用于开支,便都悉数拿去填补过去的亏空。现如今,我朝已经再无亏空。账目两清,朝廷另有不少盈余。” 说到这话,高燿那是满脸的激动,脸上泛着红光。 过去。 户部那就是最讨人嫌的地方,谁都要来户部要银子,不管有没有要到银子都得要骂上两句。现在可不一样了,户部确确实实是有银子了,腰杆子硬了,再没见谁敢骂上半句。 因为户部现在真的有银子。 嘉靖亦是顿时满脸喜悦,双手拍了拍桌案:“好哇!好哇!朕现在都还记得,前两年年底年初在这西苑议事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是愁容满面。朕还记得当时朝廷欠了不下千万的亏空吧?现在不光没了亏空,还有盈余,好事哇!” 皇帝爽朗的笑声在大殿内回荡着。 严绍庭却是心中哼哼。所谓的朝廷亏空,其实是有很多种不同存在因素的,真要是算起来其实朝廷前两年的亏空也并没有账面上看着的那么大。 所以等今年卖丝绸的银子还有市舶司的税银入账。 那些亏空的账目自然就能立马平掉还有盈余。 管着户部差事的高拱,当即拱手道:“皇上,朝廷当下虽然再无亏空拖欠,亦是有了些存余,但朝廷这些年不少事也拖延了下来,等开年后便要提上日程。若以臣以为,朝廷还是要紧着裤腰带过日子,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朝廷还远远没到能大手大脚过日子的时候。” 他这是防止皇帝眼看着朝廷有钱了,就开始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将手插进朝廷的钱袋子里去。 嘉靖却是出人意料的随意挥了挥手:“这等道理朕自然是懂的!今日朕会下旨,晓谕天下文武百官,当以国事为先,莫敢享乐,诸卿勤勉,朕则当先。” 高拱眉头微皱。 皇帝的意思,这是要以身作则,从他开始做起,保持朝廷节俭的作风。 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 高拱心中有些疑惑。 但全场。 除了老道长以及吕芳、黄锦之外,便只有严绍庭知道真实的原因。 除非出鬼,老道长才可能第一个喊出要勤俭持家。 他现在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前两天单独上疏,稍稍的和老道长提了内府可以用对外商号和欧逻巴诸国进行贸易的事情。 毕竟地方上商贾做的都是寻常买卖。 朝廷做的是大宗买卖。 而内府却可以做那等高价值的生意。 譬如专为内府提供瓷器的官窑,或者是那些漆器等物。 这是有着一整套完全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体系。 上上下下,有数十万人为此默默无闻,却在不断的创造着其无上的价值。 在皇家独享和能换来更多银子之间选择。 老道长最终还是倾向于后者。 但还是给了严绍庭一个批复,那就是卖出去的皇家专用品都会做出区别,用以区分中外之用。 这事严绍庭也只是当个看文,反正老道长是不可能将专为皇家服务的那些产业和人交给自己。 这些产业和人那都是为大明皇室服务了两百年的。 想着想着,严绍庭忽然就发现,老道长的眼神似乎是已经似有似无的瞥向了自己。 那头。 高拱挪了挪嘴,最后只能抱拳道:“皇上圣明。” 而后才带着满心疑惑退了回去。 而上方的嘉靖,则是又说:“东南五省平倭事,当下操办的如何?朕常听闻,东南时有捷报送入兵部,各司务必要全力配合,考功亦要公允,不得舞弊造假。” 这是在点胡宗宪。 胡宗宪当即拱手出班:“启禀皇上,今年东南五省兵马,主要是整顿兵马,将各处防线联系起来,对广东、福建两省倭寇形成合围之势。令对南直隶、山东两省少数府县加强防备,严防倭寇从海上发起袭扰。待明年,各处防线稳固,便是进攻之时。” 彻底清剿沿海倭寇。 这是被嘉靖当做死后带入地下面见列祖列宗的功绩。 他当即说道:“朝廷当全力配合于你,无论是兵马还是粮草,按需上报,核准之后即发。” 这下子。 严绍庭不得不站了出来。 他现在就在朝中掌着军需上的差事。 当众,严绍庭抱紧双拳:“回禀皇上,朝中凡涉及军需之各司衙门,必全力以赴,确保东南五省平倭之事无后顾之忧。” 这事可不是他严绍庭吹牛。 反正现在军需上的差事,都是交给徐琨和高务观去做的,如此安排反倒是有奇效。 二人相互牵制,又因军需诸事都交付他二人之手,反倒不敢舞弊贪墨,加之他二人皆是阁老之子。 军需上的事情,往往只要交代下去那就是一路绿灯。 甚至就连严绍庭都准备上一道奏疏,往后咱们大明朝的军需差事,完全可以找两个不对付的阁老之子来操办。 既然是要权衡利弊,那就平衡到极致。 如此反倒还能有奇效。 嘉靖心满意足,脸上的喜色根本就掩不住:“好!算起来,朕可是有些年头,未曾如眼下这般畅快了。” 严嵩立马笑着说:“此乃皇上圣明所致,上苍感念皇上之功业,庇佑我朝这两京一十三省土地上的黎庶。” 嘉靖却是摆了摆手:“还是再说说朝堂当下可有甚麻烦事?当开年后,这些麻烦事也是要抓紧解决的,万不能久不处理,积弊成患。” 随着皇帝发话。 这就是今天的御前会议进入到后半程了。 要开始说那些不轻不重的坏事,好表明朝廷也不是完全都是个好,也会有麻烦,如此便算是契合阴阳五行之说了。 严绍庭目光转动。 心思已经放在了今天开场的时候,老道长说的赐宴上。 过去宫中赐宴都是按照规制来的。 那饭菜也确实如老道长所说,既难吃又不能饱肚子。 既然今天不一样,却不知道吕芳他们都准备了些什么美食。 众人也各自收拾心神。 年底的总结会议向来如此,毕竟让当臣子的挑自己的毛病,那怎么可能挑出真毛病,都是得过且过,这一年糊弄着过完就是了。 需要动肝火吵架的,那是开年后的御前预算会议。 那时候吵一句,或许就能多弄来几万两银子的预算,那才是需要出力气的时候。 就在众人以为今年也不过是如同往年一样,挑挑拣拣几条不重要的麻烦事应付一下。 谁知道。 徐阶竟然是忽的站了出来。 只见这位内阁次辅,如今却已经在内阁主持了小半年内阁事务的徐阁老,却是脸色凝重。 “启禀皇上,臣今日得闻,在这京畿之地,却有奸僧污吏横生事端,事发于乡野,却关联县、府,老臣以为不可不防,不可不查明缘由!” 在场众人,包括御座上的嘉靖都愣了一下。 现在不该是走过场的时候吗? 就连自己,虽然是大明的皇帝,也不希望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听到什么真正的麻烦事。 但这个徐阶,竟然真拿了一件事情出来。 严绍庭更是眉头一皱。 徐老狗怎么就知道了东官庄和南麓禅院的事情? 他这是要对张居正下手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57章 徐阶的真正谋算 万寿宫大殿内。 众人寂静无声,只是却都脸色怪异的看向了徐阶。 在徐阶嘴里所谓的奸僧污吏横生于京畿之地。 今日在场众人,个个心生疑惑。 毕竟。 区区一个东官庄和南麓禅院的腌臜事,还是昌平和怀柔两地之间类似于三不管地带上生出的事情。 朝堂上的这些大人物们,又哪里能这么快知晓。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严绍庭却偏偏就是因此,而眉头紧锁,不解的看向徐阶。 这老狗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他又准备借着这件事情,在这嘉靖四十一年最后一场御前会议上,达成怎样的图谋? 嘉靖亦是眼神疑惑。 如果是过去。 这年底的会议,最多也就拿朝廷哪个衙门夏日冰块、冬日炭薪用的过多说事。 都是走个过场而已。 徐阶今日这番话可明显是奔着要搞事来的。 嘉靖无声低头,沉下眼睑。 “徐阁老所说那奸僧污吏横生于京畿之事,究竟是生于这京畿何处?” 这是问话。 了当之后,嘉靖微微抬了一下头。 “若有奸僧,可命礼部僧录司审查论处。而若有污吏滋生,则礼部并三法司,当以严刑。” 皇帝又补充了一句。 基本就算是将这件事的处理结果给说出来了。 不论徐阶要说的这件事如何,只要如此处理即可。 很明显。 嘉靖此刻确实不愿朝廷又出什么闹腾的事情,坏了自己安生过年的心情。 但徐阶却似乎并不想让嘉靖如愿。 他脸色凝重道:“启禀皇上,若当真只是区区奸僧乃或公门污吏之事,自当能如皇上圣言而裁,交有司处置。然,老臣窥探之事,却乃奸僧、污吏互相攻讦,以致于地方向上层层举告,相互攀比后台,乃至村舍、寺宇升至县、府攀附勾结,只为倾轧对方。 时值当下国朝正处整饬吏治之时,京畿之地本该是天下首善之地,乃为天下州府之表率,为天下先,当为朝廷立下标杆,宣化陛下圣明之治。却横生此事,实乃京畿蒙羞,首善不善!” 大殿内。 随着徐阶沉声开口,言论此事之要害利弊。 气氛徒然一变,众人就连呼吸也放的更小心了一些。 嘉靖眉头微皱。 这个徐阶,到底还是要在这年底最后一场奏议上折腾事情来! 严嵩也在这时候,慢吞吞的转动着脖子,侧目看向了站在不远处,双手抱拳,仿若天下第一正直大臣的徐阶。 老首辅的脸上生出一抹笑容。 不经意,还咳嗽了两声。 “徐阁老忧心国事,不以大小而论,确为干臣。” “只不过……” 仅仅是在夸了一句后,严嵩便是话头一转。 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改。 当年把持朝堂和天下的首辅,现如今似乎真成了邻家和善老头。 严嵩慢悠悠的摇着头摆着头道:“只不过徐阁老说的这件事,今日在文渊阁似乎并没有人提及。按理说,若当真事情严峻,也该是京畿州县或顺天府上奏朝廷,那时候老夫等也都会知悉。却不知……徐阁老是从何处知晓此事?” 不足百字。 这一番话,严嵩却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完。 他的语气不重,声音很是平和,就如同是一个旁观者一般,慢吞吞的叙述着。 而就守在老严头身边的严绍庭,却已经在心中为老爷子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招以退为进,可谓之妙不可言了啊。 严绍庭不由嘴角含笑的瞅着徐阶。 按照朝廷规制,地方事务都是要层层上报,一层一层往上的。 若是越权,那可是严重的行政事故。 就譬如,本该是某县的事情,本县解决不了,被捅到了某府甚至是某省,那就要出问题了。 首先就是这某县的县令要被问责,而后就是某府的知府要被问责。 现在徐阶所说的这件事情,当下只知道是发生在京畿地区,那自然就是顺天府下的某州县之内的事情。 那么按照规矩来说,这事就该是该州县处理,只有该州县处理不了,才会上奏顺天府请求处理。 若顺天府也解决不了问题,才会上报请求朝廷插手这事。 光是走这一套流程,就得要横跨四五个衙门,半月时间总得要有的。 现在顺天府都没个动静,你徐阶反倒是先知道这事,还拿到御前会议上来说。 那同样也是越权! 这事就不能因为你徐阶是内阁次辅,就能随便拿着说事。 不然。 你就是有可能在借题发挥。 不等徐阶开口解释。 郭朴便明晃晃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咦了一声。 他满脸的疑惑,摇着头面露琢磨之色。 而后开口不解的说:“本官近来唯恐部事有所遗漏,反复带人核查,并非见顺天府有报治下滋生污吏一事。” 郭朴是吏部尚书。 当初胜过李春芳一筹,先登吏部天官。 只是没成想现如今李春芳反倒是因为徐阶再一次出手成功入阁,又重新压了他郭朴一头。 徐阶脸色紧绷,当即回头看了一眼郭朴。 这个郭安阳! 李春芳看了眼左右,旋即立马回头看向礼部尚书严讷。 “徐阁老今日所言奸僧污吏似乎是一桩事,不知礼部僧录司那边可否有收到奏报?” 众人随着李春芳的话,纷纷看向礼部尚书严讷。 而严讷也是当众点了点头。 “似乎确有此事,若非徐阁老今日言及,微臣倒是要忘了,这事当时礼部是与徐阁老提过的。” 现场气氛又是一变。 郭朴脸色紧绷,徐阶却是脸上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李春芳面带笑容,又回望了严讷一眼。 至于严讷。 倒是脸色平静。 虽然李春芳越了自己入阁的机会,但当下这事还得要顾着徐阁老,不能因小失大。 严嵩的脸色却是不改分毫。 他嗯了声,转头看向上方的皇帝。 “京畿之地生出此事,能让徐阁老如此看重,想来朝廷也该如徐阁老所言重视起来,届时严加查处。” 说完。 亮明了态度。 保持着大公无私,万事为公的模样。严嵩闭上了嘴。 嘉靖亦是会意,点了点头:“确如严阁老所言,徐阁老还是快些将此事说明,待年后各部司衙门按律查处。” 这里。 嘉靖其实已经给出了明示。 他今天不想处理这些糟心事,所以就算有什么都留到年后去办。 随后。 便是徐阶开始用若不严加处理此事,朝廷必当生出无数动荡的情感,去声情并茂的描述着有关于东官庄和那南麓禅院之间的纠纷。 当然。 徐阶所知道的版本,比之严绍庭从肖俊鹏那里知道的,要简略很多。 就比如徐阶不知道南麓禅院可能还和白莲教有勾结。 这个时候。 徐阶也已经描述完毕。 他挥动双臂,合手抱拳。 “皇上,且不论那南麓禅院之中僧侣如何,依照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于洪武二十三年所定流水保簿,此禅院内外田地、土地、屋舍皆为禅院所有。” 明显的。 徐阶知道这件事情,是在不久前南麓禅院和东官庄最后一次争斗后得知的。 近来。 便是因为那一份洪武二十三年的流水保簿,东官庄一直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似乎是真的被这流水保簿给压的无力反击,又似乎是在准备着憋一个大的,对着南麓禅院反击回去。 但严绍庭却在徐阶说这句话的时候,瞬间转头看向了对方。 随后。 他的嘴角微微一扬。 而在场的其他人,心中生疑,难道徐阶是要为南麓禅院站台说话? 不过次辅今日这等手段,倒是颇为熟悉啊。 不对! 这不就是严绍庭过去经常用的法子嘛! 而那头。 徐阶的话却在继续着。 “只是微臣细查此事,却发现其中包藏更多情蔽!”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难道徐阶不是为了给南麓禅院站台,将那禅院内外田地都归于其? “虽我太祖高皇帝之时,朝廷便于洪武二十三年定下了流水保簿,将那禅院内外归于禅院名下。但微臣细查此禅院,那主持佛椿、僧人佛荷等人,其出身及度牒皆有问题,非是良善!而这南麓禅院主持佛椿,更是顺天府僧纲司都纲,自领职以来便依仗权势而行。” 徐阶说的是嫉恶如仇。 现在若是说他要亲自手刃了这帮和尚,大伙也是信的。 只不过徐阶前面一副要给南麓禅院站台,这转口就是要严惩南麓禅院的样子,瞬息之间颠倒扭转,倒是让众人彻底糊涂了。 嘉靖亦是眉头微皱。 他有些弄不懂,徐阶今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徐阶却是脸色板正:“而那东官庄,亦是当地大户人家,庄子虽一分为二却常年维系亲族关系,俨然是地方豪强大族,更是在县衙公廨之中多有本族众人及其门生旧故。此次禅院与东官庄之争,不论前缘,东官庄却有以势压人之嫌。” 难道徐阁老也转性了? 真的要开始当一个好人了? 殿内不少人,都眼神怪异的盯着徐阶。 这一桩事两不帮,两边都要严惩。 可不就是一根筋两头堵了。 严绍庭却是不由心中一动,生出一丝不妙。 他的手掌悄无声息的从后托住老严头的手臂。 严嵩亦有所感,侧目抬头看向脸色微有变化的大孙子。 只见严绍庭正眼底闪烁锋芒的盯着已经开了口的徐阶。 “朝堂当下正行整饬吏治,又开待官生保送制,以求地方官府能杜绝污吏滋生。” “然东官庄辖于怀柔县及昌平治安司下,却不见怀柔县有报情蔽,更不见顺天府有探查治下贪官污吏之事。” “东官庄与南麓禅院之间互生嫌隙已有多年,却不闻顺天府有所处理。南麓禅院奸僧窃据京畿之府僧纲司都纲一职,地方大族公然以公门之权于地方以势压人。”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顺天府及治下怀柔县并昌平治安司皆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当徐阶说出不论是南麓禅院还是东官庄都要严惩,更是借着这件事引出东官庄杨家人在怀柔县任职,南麓禅院把持顺天府都纲一职。 严绍庭就明白,他这是奔着新政来的! 虽然他徐阶还没有开口。 虽然到现在为止,看似是这位徐阁老在对着顺天知府张居正以及昌平治安司司正严绍庭发起抨击。 但严绍庭却笃定。 这是徐阶要借这件事情,抨击朝堂当下正在操办的差事。 其实这时候。 这万寿宫大殿内,已经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 就连上方。 嘉靖亦是眼神深邃的注视着次辅。 只是他没有去想徐阶为何要这样做,他只是在思考着为何会是选在今日。 徐阶今天却是气场全开。 “朝廷整饬吏治,时至今日也有一年之久,顺天府作为京畿之地,本该是最先受得皇恩国策,整顿治下。但是一年光景,顺天府却好似浑然不知朝堂之上皇上与诸公定下的整饬吏治之事,微臣不知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顺天府、州、县官员分明地处京畿,却不知朝堂之策?亦或是朝廷推行国策,其中却有情蔽而臣等长久不知?” 因为长时间的提气说话,加之情绪渲染。 徐阶的脸变得有些涨红。 而他却是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挪动脚步,转过身看向在场众人。 徐阶摊开双手。 “朝廷整饬吏治。” “而京畿府县却浑然无知。” “这国策,岂不是白推行了?” 轰的一声。 虽然万寿宫大殿寂静无声。 但所有人的脑袋里,却都好似发出一声惊雷巨响。 严绍庭眉头皱紧。 果不出自己猜想,徐老狗是奔着要废了整饬吏治,顺带着要将待官生保送制给废掉的心思来的。 至于东官庄和南麓禅院的事情究竟如何,前因后果又有如何曲折,全然不关他的事。 他徐阶只需要借这件事。 废了朝廷当下正在推行的政策即可! 当真是好大的谋算啊! 严绍庭这一刻也不得不佩服起今日站在眼前的徐阶。 这老狗变得比过去更难对付了啊。 ………… 月票月票 这两天一直浑身疼,到了晚上就脑壳疼关节缝里疼,也不高烧,就是那种低烧的感觉,又热又冷,整个人浑浑噩噩,西药在吃中药也在熬,我也希望能快点恢复过来,现在太难受了…… (本章完) 第358章 倒霉的只有张居正 万寿宫大殿之上。 随着徐阶终于到了图穷匕见,剑锋直指朝堂国策,众人心中哗然,而殿内气氛却是冷到了极点。 比之殿外天寒地冻的腊月世界,还要更冷。 严绍庭眉眼合一,眼神默默的盯着脚下那只有一丝缝隙的金砖。 徐阶自然不可能直接抨击当下朝廷推行的各项国策。 尤其是这些国策的轻重缓急,徐阶作为内阁大臣,是最为清楚的。 如丝绸垄断销售海外、东南五省平倭事、开海事这便是朝廷当下最最要紧的国策,是谁来了都不可能触碰的。 此乃逆鳞。 触之即死。 而如整饬吏治以及前不久才定下的待官生保送制,则并不是太过重要的差事。 整饬吏治之风由来已久,大明二百年来,也是时有时停,这时候停下来,其实反倒是能让徐阶赚些人缘。 而至于因为官府胥吏衙役之害,方才定下不久的待官生保送制,其实当下谁也不清楚真正施行起来的效果会怎样。 即便当下人人都称国子监亦是小吏部之美差,可也没见有谁会为此奔走,私下里尝试转任国子监去。 而徐阶所提之事,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整饬吏治一事。 因为东官庄和南麓禅院二者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在徐阶看来,已经是被认定为是官府吏治不清导致的。 若是官府清明公正,那么像南麓禅院支持佛椿和尚,就断无可能任职顺天府僧纲司都纲,甚至就连佛门度牒都不可能拿到。 同样的,若怀柔县谨遵朝廷之命,那么像东官庄杨家人就该从县衙革除出去,而不是坐看东官庄杨家人聚众围堵南麓禅院,聚众闹事。 随着徐阶表明了立场。 高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因为这些事,都是他在内阁操办,领着各部司衙门操持着这些差事。 而徐阶却依旧面上满是忧虑,沉声道:“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幅员辽阔无比,疆土万里之距,南北山川、江河密布。顺天府及其治下州县乃为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国策推行,却浑然不知国策,如此种种,岂能纵容。臣更不知,为何分明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怀柔县时至今日却依旧能吏治如此。 那东官庄及南麓禅院,地处怀柔、昌平交接之地,亦不见官府对其有所管束,浑然如同三不管之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安能有如东官庄、南麓禅院之道理?” 高拱脸色愈发凝重。 徐阶这话,几乎就是指着他高肃卿的鼻子骂了。 不过在高拱要开口反驳之际,却是严绍庭率先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徐阁老所言京畿地界之东官庄、南麓禅院仿若三不管之地,臣身为昌平治安司司正,理当解释清楚。” 不等众人反应。 严嵩却是嗯了一声,点头道:“既然那东官庄和南麓禅院涉及怀柔县、昌平治安司,严绍庭这个昌平治安司司正,恐怕知道的详情更多一些。”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上方的嘉靖。 今天这件事,一直都是徐阶在说,而其他人却都默不作声。 这很不好。 他当即连看都不看徐阶一眼,便对着严绍庭说道:“你且说清楚,说明白了。” 严绍庭颔首躬身,侧目扫了一眼徐阶。 他缓声开口:“启禀皇上,依照顺天府志,那南麓禅院乃是怀柔县治下。而东官庄则以庄内南北长街为限,东侧为怀柔县治,西侧为原昌平州辖。皇上圣明之志,改昌平州为昌平治安司,其所辖人丁、田亩并非更改,东官庄西侧依旧为昌平治安司管辖。” 李春芳当即眉头微皱,貌似不解的开口问道:“如此说来,当下这禅院与那庄子所生之事,昌平治安司也属管辖,领有权责。不知严宾客对这件事,又了解多少?” 他这话就是顺着严绍庭的话问出来的。 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暗戳戳的。 因为东官庄西侧是属于昌平治安司辖下,而现在东官庄的杨家人去闹事,昌平治安司肯定是要负有责任的。 严绍庭脸色也不变动,只是看了李春芳一眼,平声静气道:“李阁老有所不知,自昌平治安司设立以来,司丞徐渭便数次亲自带人前往东官庄,劝说此庄西侧百姓迁移就地。为此,治安司也已新设居地,盖有新屋,但东官庄百姓却并不愿意搬迁,治安司只能顺其民意而不敢强项。如今便以民壮队等负责此庄西侧缉盗索匪之事。” 说完后。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在场众人一眼。 你们可得要看清楚了。 昌平治安司不是不管,甚至连新房子都盖好了,就是为了要将那东官庄西侧百姓给搬走,但人家不愿意难道要治安司以官府之身强行将百姓搬走? 这多么有失体统。 随即。 严绍庭又说:“另,至于今日徐阁老所提东官庄与南麓禅院之纠纷,因南麓禅院属怀柔县治下,而东官庄领事人乃是出自此庄东侧之杨帮万,便是其在怀柔县公廨之内为官府衙役班手捕头。昌平治安司于此事,若是出手参与其中,却是真的越权了,但治安司也已经将所知详细转呈顺天府知晓。” 免死金牌。 严绍庭为自己和昌平挂上了一面免死金牌。 产生纠纷的地是在南麓禅院里,而这禅院属于怀柔县辖下,那就和治安司无关了呀。 更何况东官庄那带头闹事的杨帮万,也是东官庄东侧杨家人。 所以昌平治安司于公于私也只能是将事情转呈顺天府,自己却不曾插手分毫。 这就叫严谨。 袁炜这时嗯了一声,点头道:“若是按照朝廷规制来说,严宾客所言昌平治安司所做处理,已经是最为公允的了。” 李春芳脸色无有变化。 倒真像是自己此前只是在询问问题。 点点头,便没再说话。 严绍庭则目光看向了徐阶,毕竟是他将昌平牵扯其中的。 上方的嘉靖脸上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皇帝此刻的心情如何。 他只是目光移到了徐阶身上,询问道:“这件事如此说来,便能算都是怀柔县的事情了,徐阁老今日提及此事,想来心中应当是有了处置之法。” “罚!” 当嘉靖问完之后。 徐阶便立即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 罚。 他的脸色无比的严峻,目光中不带分毫波澜。 徐阶缓缓躬身,挥臂抱拳:“国家施政,京畿之地本该是最先响应,也该是最先执行国家政策的地方。但自去岁冬朝廷定下今年开始整饬吏治,乃至今岁开年后,朝廷便大举整饬吏治。但顺天府作为首善之地,却全然不知报效朝廷,报效皇上。” 这便算是开篇了。 大殿内。 众人眼神纷纷投向了徐阶。 谁都知道。 徐阶这一刻开始,是要对顺天府下手了。 不。 或者说。 他是要对张居正,那个昔日里的学生下手。 抨击朝廷整饬吏治不过是个由头,接下来就是对张居正下手。而对张居正下手,即是对变法派出手。 “整饬吏治即是朝廷国策。” “臣以为,顺天府之表现,全然不尽如人意,亦不合朝廷当下之律令。依此,顺天府上下当按律处罚,顺天府尹总领京畿州县于府衙,更应从重严惩!” 徐阶在众人注视下,说出了所有人都已经猜到的答案。 他就是要对自己昔日里的那位好学生下手了。 紧接着。 徐阶又说道:“而南麓禅院如今似皆为奸僧,当交礼部僧录司严查,夺其禅院僧侣度牒,发还原籍,若有不法则交三法司论罪而处。东官庄之百姓,亦当尽数按律拆分,如昌平治安司所说之法,东官庄百姓宜当搬迁于别地而居,防备再有一姓人家聚众乡野横行,其于怀柔公廨之东官庄杨家人也当尽数革除,若有罪则严惩。” 这都属于是顺带的事情了。 徐阶真正要做的,是将张居正给压下去。 严绍庭在一旁默默的挪了挪嘴。 徐阶这是要拿在张居正这个叛出师门的学生开刀,好让他重新在朝堂之上立威。 且看今日徐阶这一连串的发言。 本来以为是冲着朝堂之事去的,却不想最终竟然是冲着张居正去的。 在严绍庭的视线里,就连原本脸上清楚显露不满的高拱,此刻也已经是面色平静如常。 毕竟徐阶虽然提到了整饬吏治,但最终却并没有抓着这个事情不放,也没有借此攻击他高拱。 于是。 最终真正倒霉的。 就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张居正倒霉,殿内众人对此保持了沉默。 若是放在过去,或许还有人会为他说两句话。 但是现在。 张居正那可是在朝廷里旗帜鲜明喊出要变法革新的,这个时候帮他很有可能会被认定为是有变法之心的。 这种事。 得要慎之又慎。 然而。 就在众人,包括徐阶在内,都认为这将会是无可争议的事情时。 坐在软凳上的严嵩,却从嗓子里发出一道悠长而又沧桑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先是笑着看了一眼徐阶,而后双手抱拳看向上方的皇帝。 严嵩缓缓开口:“皇上,那南麓禅院与东官庄的事情,如徐阁老所言,似并非当下才有,貌似前些年就已经生出了嫌隙,如此说来这便是一桩积案。” 这话一出。 徐阶脸色微变。 因为按照老严头的意思,这个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矛盾老早就有了,以前的顺天知府没能处理好,怎么就全都要怪罪到现任知府头上。 若是如此算的。 前任顺天知府是不是也要追究责任。 哦,不对…… 前任顺天知府已经嗝屁了。 严嵩又说:“若是老臣没有记错的话,张居正似乎也是今年初才奉旨,从苏州府回京的。一年光景,先是安抚密云,而后又是顺义那边开挖运河,一府之事,光靠一人总有精力有限时。” 嘉靖当即挑眉,他顺口问道:“那如严阁老所说,张居正便是无有责任的。” 严嵩眼中目光一闪。 皇帝倒是知道配合起自己了。 他摇头道:“岂能无责,毕竟如徐阁老所言,张居正时下乃是顺天府尹,执掌一府之事,如今南麓禅院与东官庄的事情,不论究竟起于哪一年,他也是有责任的。只是这责任,却也有轻重之分了。” 徐阶脸色紧绷。 这个严嵩,竟然在最后关头横插一脚。 他眉头皱紧,心中却是有些不解。 你们老严家分明口口声声保皇派,而张居正则是无可争议的变法派,你严嵩帮他张居正又是为何。 严嵩却是继续说:“依老臣看,徐阁老所说惩治南麓禅院及东官庄的法子,倒是可行。事生于此两处,自当严惩而震慑京畿别处之民,当以纯良行事。其次,便是怀柔县公廨,乃为南麓禅院、东官庄管束之处,却有失察渎职之嫌,亦当惩治。最后方才是顺天府各员,当按渎职问责。” 说完后。 严嵩又补充道:“过往不论是朝中还是地方,若出了事也基本都是按此处理,层层划分,互有轻重缓急。” 这就是在讲传统和规则了。 同样的。 也就是不越权的规矩。 不能因为县内出了事,弄得省里的官员受罚最重吧。 罚的最重的,怎么都应该是出了事地方,以及该县官员。 嘉靖嗯了一声,侧目扫了徐阶一眼。 他一只手拍在桌案上,手指轻轻的敲击着。 “严阁老说的也确为朝廷过往遇事惩处之法,合乎规矩。” “不过也如严阁老所说,不可不罚,却分轻重。” 说罢。 嘉靖身子前倾,正目看向徐阶。 “徐阁老,你以为呢?” 徐阶低下头。 只要罚了,便算是一个突破。 等下一步再有机会,加上这一次的事情,也能将张居正压下去。 他拱手弯腰道:“一切听凭皇上圣裁。” 嘉靖笑了笑,站起身开口道:“今日乃是嘉靖四十一年最后一次你我君臣相聚,朕也不愿新年将至,徒增血腥。” “南麓禅院及东官庄,照徐阁老所言,开年之后即办。” “怀柔县从重处罚。” “顺天府按律以渎职问责,知府张居正罚俸一年,降一级留用。”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59章 来自宣府镇的急报 当严绍庭搀扶着严嵩走出万寿宫的时候。 外面已经是明月高照。 或是严嵩上了年纪,加之不胜酒力,当众人都一一离开万寿宫后,严嵩这才带着严绍庭,由吕芳送至宫门外。 吕芳站在台阶下,望了一眼月色。 他面带笑容道:“夜色郎朗,也无风雪,严阁老慢些走,回府早歇息,我在此提前祝阁老新春安好。” 严嵩眯着双眼,脸色喜悦,一手抓住身边大孙子的手臂,一手冲着吕芳挥了挥:“吕公公同乐,待来岁,老夫叫这小子往公公这边拜年。” 吕芳乐呵呵的看了严绍庭一眼,笑吟吟的点着头。 严嵩也不多留,抓着严绍庭的手臂慢吞吞的往宫外走。 严绍庭则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吕芳在宫门前交代了两声,于是带着三千京军入宫戍卫皇帝安全的京营参将郭玉闯,便默默压着腰间的刀,跟在后面护着他们爷孙两人。 严绍庭与郭玉闯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回过头。 严绍庭侧目看向老严头,低声道:“爷爷,吕公公交代郭参将在后面护着咱们出宫。” 严嵩回头看了一眼。 在确认了确实是郭玉闯后,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长叹一声。 “今日一过,这一年才真的到了头。” 叹声落下。 严嵩好似是长出了一口气,浑身轻松。 按照朝廷过往的规矩。 其实在今天内阁及六部九卿留在宫中吃酒的时候,宫外各部司衙门就开始陆续挂印封衙了。 等明日。 朝廷里除了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县衙门差役,其他衙门的官吏都将不再处理政务。 严绍庭笑着说:“昨日文燕就让人从昌平送了信回来,说是在昌平那边已经安排好过年的东西,现在只等着爷爷和父亲过去,咱们家今年还是在昌平那边过年。” 听到这话。 严嵩明显的更多了几分兴趣。 他当即歪着头,眯着双眼:“哦?不知那三个老匹夫,今年可否还在昌平过年?亦或是他们家人已经将这三个老匹夫接回去了?” 瞧着老严头如此问,严绍庭哪里还不知道。 这位老爷子是等着大年夜搓麻将呢。 他笑着说:“今年聂老夫子家人入京,陪老夫子过年。另外两位老夫子家人腊月前来信,希望两位老人家能回浙江过年,但被那二位拒绝了,说要么他们家的晚辈来京,要么就别提回去过年的事情。” 按照原本的历史。 如今待在昌平书院的这三位老夫子,也基本是到了人生的尽头。 但好在现在,昌平书院又多了一个李时珍。 当李时珍入职昌平书院后,头等的任务就是确保三位老夫子的身体健康情况,每日都要确保调理三位老夫子的身体。 想到这。 严绍庭忽然笑着说:“听说李神医听到了王老夫子和钱老夫子家里人来的信,当场就火了,说两位老夫子这么大年纪,如何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奔波,好像还单独写了信去浙江,要将王家和钱家的后辈好好的骂一顿。” 严嵩却是乐呵呵的笑着,更是附和道:“可得要好好的骂!都一把年纪了,如何能轻易奔波,老夫今晚就写信,叫了这两家的后辈年后入京,在那两个老匹夫身边伺候!”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挑。 老严头虽然看似是在关心自己的麻将瘾和牌局能不能组成。 但实际上却还是担心他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好友们的身体。 顺带着。 严绍庭眯起双眼,歪头看向老严头。 他面露笑容,笑着说:“爷爷这是准备帮三位老夫子家里人在朝中谋一份差事?” 不然的话。 光说要去信骂那几位老夫子家的后辈,可就有些吃饱了撑的意思。 但叫了三家后辈入京,明着是为了照顾年事已高的三位老家人。但其实是让严家和这三家的关系更为亲厚密切的方式。 而一旦通过严家帮三家后辈在朝中谋取差事。 那么这一层关系,将会牢不可破。 严嵩笑呵呵却就不回答大孙子的问题,反倒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拍在了严绍庭的脑袋上。 “你啊!可得要小心点!” 严绍庭缩了缩脑袋,嘿嘿一笑:“您是说今日徐阶打压张居正的事情?” 严嵩点了点头,随后脸色稍稍变得凝重了一些。 他低声道:“我近来总觉得,他似是在图谋着什么,但却偏偏就是看不清。哪怕是今日,他打压张居正这一手,直到现在依旧也不曾能看明白……” 说罢。 严嵩轻轻一叹。 严绍庭亦是眼中闪过疑惑。 因为如老严头所说的,今天徐阶在这年底最后一场御前会议上干的事情,实在是有些…… 不伦不类! 对他也似乎并没有好处。 但他徐阶偏偏就这么干了。 严绍庭哼哼道:“除了让他和张居正的关系越来越相背之外,当下确实看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嘀咕了一声后。 严绍庭抬起头,只见已经到了西苑宫门下。 严嵩亦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一路跟到这里的郭玉闯,他出人意料的招了招手。 郭玉闯心中疑惑不解,却还是乖乖的提起脚步上前到了首辅跟前。 双手抱拳,郭玉闯低头道:“首揆,黄公公之命,末将只能送到这里。” 严嵩面上含笑,点了点头:“郭参将终年率军值守西苑,宿卫宫廷,职责如山,过去听绍庭提及,你似乎与他相熟?” 郭玉闯有些意外。 今天首辅的话,似乎有些多啊。 若是放在往常,便不说严嵩这位首辅,就是内阁其他几人,也断无可能与他们这些人相谈如此。 郭玉闯依旧是紧抱双拳,不敢放松,沉声道:“严宾客当初在户部公廨,出手相救于末将,算是替末将留下了脸面。说起来,严宾客当时之恩,末将直到如今也未能报答,属实汗颜有愧。” 严嵩却是立马摆手说:“老夫不知详细,但我严家却也非是要携恩谋私的人家。你在皇上身边当差做事,说不得往后我严家还要仰仗于郭参将。” 郭玉闯本就是军中的汉子,哪里熟悉这些文官的弯弯绕绕。 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严绍庭。 严绍庭当即笑着转头看向老严头:“爷爷,参将还要戍守西苑,咱们还是早些出宫吧,莫要耽搁参将的差事。” 见大孙子如此说,严嵩也不再多说。 只是与郭玉闯又叮嘱了两声,若是家中有事,只管拜托严绍庭去帮忙出力。 郭玉闯自是一一点头应下,随后站在原地看着这严家爷孙俩走出西苑。 宫外。 严嵩终于是坐进了马车里,等候多时的老管家,赶忙为老太爷和大少爷各自倒了一杯热茶。 热茶下肚,滋润肠胃后。 严嵩才幽幽说道:“若非这个郭玉闯是在西苑当差,便是有机会能深交,可碍于规矩也不能与他往来太多。这一点,你万要记牢。” 严绍庭点点头:“这点孙儿自是分得清。” 严嵩嗯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用了茶,却也不影响他靠着缓缓合上了双眼。 随后几日。 京中无事。 一直到了腊月三十。 过了正午。 严家老少在家中祭奠了先祖之后,便一家人如去年一样,将行囊装好马车,一家人直奔城外的昌平而去。 不过留守在严府巷的严家仆役,还是会在正月初一,将早就准备好的贺礼,送到这京中那一家一户去的。 腊月三十。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昏暗。 当严绍庭从马车走下来后,赫然就见张居正站在书院门口的广场上。 陆文燕和徐渭陪同在一旁。 陆大妹子负责带人将从城里带过来的东西,送去别院安置。 徐渭则是走上前,先是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张居正,而后才解释:“张府尹是过午后就来了,在书院用了一餐,而后就等到了现在。” 严绍庭当即眯起双眼:“这么说,他是知道我家今日出城过年,特意赶在前面等着我们的?” 徐渭嗯了声:“只是没试探出口风来,恐怕还要宾客亲自去。” 两人说话间。 张居正却已经动了起来。 只见他双手抱拳,径直的走了过来。 张居正满脸笑容,脸上洋溢着喜悦。 似乎,那个罚俸一年、降一级留用的倒霉蛋是别人一样。 “晚辈见过严阁老。” 到了马车近前。 张居正便先对走下马车的严嵩拱手行礼。 随后他便转身看向一旁。 “下官见过左侍郎。” 一旁的严绍庭眯着双眼。 这是用了两种称谓啊。 严嵩则是笑眯眯的拱手回礼,眼神却已经进了书院里,心里头恐怕早就扑在麻将桌上了。 他笑呵呵说:“想来你是要找绍庭的,老头子这里不必太多礼节,你们自行商议,老夫歇息去了。” 严世蕃则是瞅了两眼张居正。 若是放在过去,自己定然是要讥讽上刚刚受罚的张居正几句。 但是现在? 没空啊。 严世蕃拱手看向张居正,反倒是开口说:“新年将至,在此先祝叔大新春安好。” 张居正脸上也无意外之色。 笑着说:“新春安好,今日来访昌平,如阁老所言是为寻润物有事商议……” 严世蕃立马瞄了儿子一眼,笑眯眯道:“他那里还藏了一壶陈年的大红袍,这时候正是品茗最佳之时。” 说完。 严世蕃朝着张居正拱了拱手,便跟着严嵩进了书院。 这一下。 张居正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转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面露无奈。 那一罐大红袍,还是自己托朱时泰在福建那边寻来的,本来是准备继续留着。算着日子,差不多等到明年大妹子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后,自己再开罐品尝的。 不成想这就被老小子给卖了。 不多时。 别院藏书楼顶层。 茶香四溢。 楼内点着火盆,周遭窗户洞开,却不觉寒冷。 徐渭充当了一回茶博士,将两杯红彤彤的茶汤送到了严绍庭和张居正面前。 严绍庭小心翼翼的嘬了一口,随后才目光疑惑的看向张居正。 此时。 已经夜色降下。 按理说,张居正家人也在京中,但这个时候他却不回城里,反倒是留在这昌平,显然不是为了些闲杂之事。 即便茶香四溢,但张居正果然也没有品茗的心思。 两根手指捏着茶杯。 张居正缓缓开口道:“其实今日在昌平等待许久,是有一件事,希望润物能够帮忙从旁出力……” …… 半个时辰后。 严绍庭和徐渭并肩站在书院门口,默默的注视着张居正坐着马车离开。 徐渭眉头皱紧。 “宾客当真要答应张居正的请求?” 严绍庭笑了笑:“算算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他张居正想做,那就帮一把便是……” 徐渭深深的看了一眼融入黑暗之中的马车。 他轻叹一声,然后躬身道:“那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严绍庭却已经伸手抓住了徐渭的手腕。 在徐渭不解的注视下,严绍庭开口道:“今日大年夜,到子时便是新年,文长先生还是先与我们一同吃了年夜饭,然后守岁至子时后吧。” 徐渭脸色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 他近年都是孤家寡人,虽有妻子,但入京有了官身后也未曾去信将其招来京中。 见到严绍庭如此说,徐渭也不再拒绝,两人转身便往别院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一声鞭炮响。 整个昌平的鞭炮和烟,就不再停歇下来。 尤其是那鞭炮声,从年夜饭开始,便一直响到了正月初一的清晨。 谁也别想在大年夜能睡个安静觉! 而随后的几日,也无大事发生。 正月里朝廷的御前会议,同样不再有什么纷争出钱,这头一场御前会议主要讨论的就是账目问题,定下朝廷今年要做哪些事情,而后就是要预留多少银两防备不测。 这些都有成例。 朝廷去年开始日子好过了些,账目上的纠纷也就少了。 只是当元宵一过。 朝廷各部司衙门陆续真正忙碌起来后。 而在八达岭长城方向,自万全都司方向往京师而来的官道上。 一名身披紫札甲的将领,正带着六名身着绿绒齐腰明甲的士卒,马不停歇,长驱直入,便是到了居庸关下,当关上官兵看清来人,亦是立马打开关门。 那是宣府的急递! 由穿着紫札甲的将领亲自带领,谁敢阻拦? 拦之,则死! 而这一日。 当身穿紫札甲的将领,带着六名亲卒,护送着宣府镇的急递送往京师,路过昌平的时候。 严绍庭正骑着马,与徐渭慢悠悠的往城里去。 而这一支急递队伍,便卷着尘土飞扬的从身边疾驰而过。 徐渭满脸错愕,不禁吐了两口尘土。 “这是哪里来的急递,到了京师地界竟然也不慢下马速?” 严绍庭则是眯着眼,望着早已裹着尘土,消失在官道上的队伍。 徐渭不由侧目看了过来。 “郎君是知道哪里来的急递?” 严绍庭摇了摇头,但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开了口。 “那为首着紫札甲之人……” “似是认识。” ………… 月票月票 昨天确认是阳了,但忘了请假,不好意思,给各位老爷们道歉…… (本章完) 第360章 急递:快打钱! 第361章急递:快打钱! 那紫札甲究竟是何人。 徐渭心里有些疑惑和好奇,严绍庭亦是有些惊讶。 虽然说九边的急递军报从来都不少。 但若是用上能穿紫札甲这种级别的将领亲自带队,将军报急递入京,倒是甚少能见到了。 毕竟按照朝廷规制。 能穿紫札甲的明军,至少也得是千户官起步。 千户官以下,基本就是普通的链甲或寻常士卒、旗官穿的齐腰甲。 这还是在九边军中,才能做到基本人手一副甲的情况。 若是在南边,军中配甲的比例将会降到一半左右,还多是以轻便的齐腰甲为主。 严绍庭驾着马,刻意放慢速度等着前路上的尘土落地。 他眯着双眼侧目看向身边挥手带袖,遮掩鼻子的徐渭。 “文长先生可还记得,前不久,咱们在藏书楼说的事情?” 徐渭眉头一挑:“郎君说的是裕王加国子监祭酒衔的那一日?” 严绍庭点头嗯了声:“紫札甲啊,虽说边军人手一甲,可能让这等将领亲自带队急递入京,必然事情不小。” 难道是长城被攻破了? 徐渭心中一跳。 可想了想,大明这二百年下来,长城被攻破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便说前些年那关外的贼子不就几乎要打进北京城里了。 他面露疑惑,低声说:“方才观那将军与边军将士,虽然着甲,形色匆匆,但并无狼狈慌张之色,想来并非是边关告急。但能让着紫札甲的将军亲自急递入京,或许真如郎君之前所言,今岁边关恐生大战……” 若起大战。 当下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朝廷,恐怕又要耗费无数钱粮才能保住那两百年的祖宗基业,守住长城沿线。 严绍庭眯起双眼,心中多了几分凝重。 大明历来都视北方为大敌。 太祖高皇帝在位期间,朝廷连征关外十数次。到了太宗文皇帝登基,更是亲自率军五征大漠。 朝廷对北方的重视程度,就如同那血脉一般的基因传承。 可是从国初到现如今,大明已经走过了二百年。 九边也不再是当初的九边。 而那代表着明军最强战力的九边边军…… 更是再不同于过往了。 想到这些。 严绍庭不由就想到了如今内阁里的高拱,以及现任兵部尚书杨博。 他当即笑着对徐渭说道:“且不论边关到底出了什么事,若当真事态严峻,也自然会有人比我们更急。” 徐渭目光一转,当即便明白了严绍庭话里的意思。 可不是吗。 高拱代表的就是山西、河北一带的势力,背后更与宣府、大同两镇牵连诸多。 而现任兵部尚书杨博,其背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站着的就是宣府、大同两镇近二十万的边军,以及与这两镇有着密切牵连的山西、河北等处官府势力。 边关有事。 不论是高拱还是杨博,都要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更急。 而事情也几乎是与严绍庭、徐渭两人猜测的差不多。 且说那由紫札甲边军将领亲自带领的急递军报队伍,一路狂奔不停进了北京城。 而后队伍便分成两队。 紫札甲的将军带着两名着齐腰甲的士卒停在街口,看着另外四名同袍直奔西苑西安门方向。 随后,这紫札甲将军便带着余下两人,往棋盘街方向赶过去。 棋盘街,便是北京城里大明门和正阳门之间那一处。 因为沟通八方,加之大明门、正阳门距离颇近,街道横竖交汇,因此得名棋盘街。 而棋盘街左右,也就是大明门东西两侧,便是朝廷各部司衙门所在。 东侧为六部、宗人府、鸿胪寺、翰林院等,西侧属白虎位便安置了五军都督府衙门以及锦衣卫衙门。 紫札甲将军带着人,一路赶到大明门东侧。 而后自东江米巷转入六部街,穿过礼部、户部、吏部、工部、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衙门,终于是到了宗人府对面的兵部衙门前。 紫札甲将军坐在马背上,抬头看了一眼兵部衙门的匾额,便一个抬腿翻身下马。 缰绳抛出,便被一名士卒眼疾手快的接受。 两名士卒下马,牵着马拴在兵部前的栓马柱上,而后两人陪着紫札甲将军走上兵部衙门前的台阶。 守在兵部衙门前的士卒差役,一眼便认出了这三人乃是边军出身,自不敢阻拦。 而那紫札甲的将军也是个知晓规矩的。 身后两名士卒便守在台阶上边缘。 而这将军则是拱手道:“末将万全都司参将兰永震,有紧急军报,需面呈兵部杨尚书!” 若是严绍庭此刻在场的话,定然会面露诧异。 因为这兰永震确确实实就是他的老熟人,说起来还是当初在户部那档子的事,方才认识这兰永震以及京营参将郭玉创。 只是若他当真在这里的话,也必然会惊讶于兰永震此刻的自称。 万全都司参将。 上一回去户部,这个兰永震用的却是卫所镇抚的头衔。 虽然隔了有两年,但不论是参将还是镇抚,品级却并无高低区别,却因为来的衙门不同便用了不同的官职称呼。 这倒是让人意外。 而这头。 兰永震自报家门后,兵部衙门前的差役便立马放了他进衙门。 “郭参将直往里走,尚书今日正在公廨。” 兰永震拱手一礼道了一声谢,便一手压着左腰上的佩刀,一手扣住腰间的系带,直往兵部衙门里走去。 兵部本就是管军的地方,除了那些个飞禽,亦是常见走兽往来期间。 兰永震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而他也一路到了杨博的公廨门前。 屋门洞开,一看就能看到坐在公廨里,俯首料理公务的兵部尚书杨博。 兰永震当即面色一松,跨过门槛进到屋中,便当即双手抱拳单膝着地。 “末将兰永震,参见尚书。” 此刻的杨博正在伏案筹划着今年朝廷各处军务上的备训及军需分配事务。 听到兰永震的声音,眉头一动。 他缓缓抬起头看清来人,脸上亦是露出一抹笑容。 只是旋即。 杨博便眉心生疑:“宣府出事了?” 宣府、大同,这是他能坐稳兵部尚书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观此刻杨博和兰永震的对话,分明两人是认识的。 兰永震点点头:“回禀尚书,末将此次受总兵官之命护送急递入京,乃为于朝廷上报今岁开年后,关外俺达部下各部族正在集结,关外草原上兵甲阵阵,总兵官断定今年俺达部必然率兵大举叩关。” 杨博顿时眉头一紧。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右手抬起扶住额头,轻轻的揉搓着太阳穴。 他皱眉道:“既然让你来了,想必德馨已经探得俺达部南下的确凿消息了吧。” 德馨。 乃是现任宣府总兵官马芳的字。 马芳乃是山西蔚州人氏,杨博同样出身山西,不过是蒲州人氏。 而巧合的是。 兰永震也是山西蒲州人。 见杨博如此说,兰永震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门外,而后才开口说:“总兵官以为今年俺达部可能有大图谋,所以除了急递入京面呈皇上,便是命末将亲自入京,将此事当面说与尚书知晓。” 听到这话。 杨博眉头更紧了一些。 他和马芳是老熟人,自然知道对方的秉性。 若只是如寻常一样,关外俺达部集结叩边,依着马芳多年领军的经验,宣府镇又有兵马近十万,便是不能出关迎敌也能固守边墙。 但这一次竟然让宣府镇七名分守参将之一的兰永震亲自入京与自己禀报消息,必然是马芳这一次感到了压力。 杨博手指揉着额头,沉声道:“这两年朝廷日子好过了些,去岁朝廷还有了结余,今年开年后御前会议,管军需差事的严宾客,还提议朝廷应当改进朝中使用多年的火器,另要实查九边各镇兵马现状,补充缺额,这事内阁和兵部也已经在议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先行于大同、宣府、辽东三镇。” 九边兵马一直存在额定人数与实额两个数据。 除了有部分将领吃空饷的因素,还有一大部分是官兵逃窜。 就如现如今的宣府镇。 原定马步营官兵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名,但现在马芳这个宣府镇总兵官手下,至多也不多九万可用战兵。 兰永震则是心中一动,下意识说道:“管军需的严宾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杨博当即目光幽幽的看向兰永震,面露笑容:“哦?你与严宾客相熟?” 若只是知道严绍庭这么个人倒是不奇怪,但听着兰永震的口气,分明是和严绍庭认识的。 兰永震抬起头,脸上神色一闪而过。 而后干笑道:“前年入京,在户部与严宾客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一面之缘?” 杨博低声念叨着,而后挥挥手开口道:“且说德馨这一次让你亲自入京给本官送来消息,可是需要本官做些什么?” 其实杨博心中很清楚。 兰永震出现在自己面前,代表着什么。 但他却还是要亲自问上一遍。 兰永震则是面色平静,开口道:“总兵官此次面呈皇上的急递上,希望朝廷知晓军情并拨付钱粮。但总兵官更希望杨尚书能在朝中为宣府镇边墙稳固说说话,能让这钱粮送到宣府,总兵官好就地征募兵丁,补充边墙各处,并修缮柴沟堡至龙门所一线边墙戍堡。” 虽然知道是这个由头,让兰永震来就是为了要银子,但杨博还是不由一叹。 杨博沉眉屏气。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击着。 声音一下一下的发出。 半响之后。 杨博方才缓缓开口:“朝廷今年也基本定下了,将会拨付钱粮给各镇……” 兰永震当即抱拳道:“总兵官希望朝廷今年能额外拨付三十万两白银,用于征募士卒、修缮边墙及戍堡。” “什么!” 杨博立马急声出口,目光直直的看向兰永震。 三十万两。 杨博眉头顿时皱紧,好似都能将核桃给夹碎了。 他一字一句沉声问道:“马芳他要做甚!” 按照朝廷定制,宣府镇每年年例主兵银十二万两,客兵银二十万五千两。 宣府镇合计兵饷就是三十二万五千两,除开这些,还需要另外拨付军需、粮草及修缮边墙、戍堡的钱粮,几项加在一起一年便需要差不多五十万两左右。 现在马芳一开口就要再加三十万两银子。 足足是原本一年耗费的六成数目。 若是换做往年,即便是边关形势紧迫,也不过是追加个十来万两银子罢了。 兰永震看了眼杨博的脸色。 他低声道:“末将入京前总兵官吩咐,若是要不到三十万两银子,若尚书能为宣府镇在朝中说情,能有个二十万两银子,今年宣府镇也必然能稳如泰山,绝不叫关外贼寇打进来!” 这就是要朝廷钱保平安的意思了。 可不论是三十万两还是二十万两,杨博都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当下关外俺达部的贼子还没有打进来,朝廷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额外增加开支。 杨博皱眉道:“方才本官与你提及的,严宾客在御前会议提请的事情,朝廷大抵很快就会行文各镇。依着当时的计划,今年宣府镇能换上一批火器,总价至少也有八万两,有火炮也有火铳。补员的饷银大抵也能有五六万两银子。” 这便是差不多十五万两左右。 而且那八万两的火器,还是长期的投入。 至少三五年内,这些火器总不能都坏了。 兰永震听到这话,便不再说话了。 杨博额上皱起的眉头,却始终不曾松下。 许久之后。 他见兰永震还单膝跪在地上,方才挥了挥手。 “本官知晓此事了。” “你一路奔波,先行在会同馆那边住下。” 兰永震这才抬头开口道:“那……” 杨博脸色一紧:“钱粮之事,乃朝中大事,等本官的消息!” 兰永震面色微变:“尚书……边关乃急……” 杨博目光平静的看向兰永震。 “嗯?” 只是一声。 兰永震立马闭上了嘴,双手抱拳。 “末将遵命。” “便在京中等尚书再召见。” ………… 月票月票 最近身体的情况,其实义父们也都知道,这个我真的没办法控制。 不过今天好了不少,等下还有一章更新。 (本章完) 第361章 这事得找咱大明的财神爷 “这么说……” “关外的贼子确实又不安生了。” 严府巷。 严府书房。 严绍庭拿着最新的消息,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徐渭。 而送来消息的陆绎,却是哼哼道:“这个马芳一开口就是找朝廷要三十万两银子,我看就算是关外俺达部的狼贼子们不安生了,也不至于要这么银子保平安。” 严绍庭当即侧目看了过来。 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陆绎目光一转,偏头道:“姐夫,我是觉得俺达部不安生意图叩关这事,大抵是假不了的。马芳这个总兵官和宣府镇还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作假,但要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恐怕是有狮子大开口的嫌疑。我看他是想借机捞银子罢了。” 毕竟这种事情,国朝屡有发生。 陆绎又是身在锦衣卫,对这种事情自然是清楚的很。 朝廷这些年虽然渐渐对边关的情形掌握的越来越弱,但也时常查处严办那些吃空饷或是贪墨的将官们。 徐渭则在一旁轻声说:“依我看,马芳开口要三十万两银子也定然是知道朝廷不会答应的,恐怕他心里真正想要的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万两银子。” 向上头要银子这种事,历来都是习惯将数额往大了报。 然后等着上头压价打折拨付银子。 陆绎却依旧哼哼着,不悦道:“就算是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等送到宣府,我看马芳恐怕也是要过一手的。” 过一手。 就是截留的意思。 银子装进私人口袋里。 徐渭看了眼愤愤不平的陆绎,便转头看向不再说话的严绍庭。 他笑着问道:“郎君对这事是什么意思?” 严绍庭眼睛一动,看向徐渭。 “马芳悍勇,我知他幼年曾被关外鞑靼贼子掳走为奴,后面好不容易逃回大同,便效力在大同总兵官周尚文麾下。” 严绍庭目光闪烁,面含笑意:“记得他一开始,好像只是个队正,也是经历大大小小战阵百余次,方才一步步坐到了今日这宣府总兵官的位子上。” 见严绍庭不说当下宣府总兵官马芳急递,向朝廷讨要银子固守边关的事情,反而说起了马芳的过往经历。 徐渭挑眉道:“郎君的意思,是马芳这一次要的银子合理?” 严绍庭点点头:“边关的将官们历来要银子都是要往大了说,马芳自不能免俗。三十万两打对折便是十五万两,恐怕这就是马芳这一次的底限,有这十五万两银子。即便军中上下截留一些,他马芳也不可能全都贪了,他要守好宣府坐稳位子,就必须要将大头用到实处。” 因为马芳是个聪明人。 也只有聪明人,才能坐到那宣府镇总兵官的位子上。 所以就算军中吃空饷、贪墨的事情屡禁不止,马芳也必然要和光同尘,但他也定然是要将朝廷拨付的钱粮大头用在实处。 不然,他的位子只怕就会被旁人盯上。 朝廷也断无可能如此纵容。 徐渭则是目光一动,低声道:“说来,郎君如今可依旧掌着军需上的差事,这一次宣府急递告急,正好年初的时候郎君在朝中所有提议,恐怕这次朝廷议事,也是得要将郎君召去。” 军需上的改变,这两年朝廷上下都是有目共睹。 至少因为严绍庭的缘故,有高务观和徐琨两人在,军需上目前还没有出现什么贪墨舞弊的事情。 银子出去,朝廷就能实实在在看到造出来的东西。 禁军和京营,都已经陆续换了一批新的军械装备。 为此。 其实在去年底的时候,京营镇守镇远侯顾寰还提议上奏朝廷,言辞皆为夸赞如今朝中军需的差事办的好。 不过严绍庭还是目光微动。 看向书房里的两人,缓声开口。 “不过朝廷军务的事情,我不是很懂。” 严绍庭说了一句,又说:“但我却以为,往后朝廷该改一改军务上的规矩,除了兵饷需要按数发下去,其他诸如军械、粮草等都该直接给实物。就如这一次,朝廷还是应当大头为军械火器粮草等物,急发宣府以备军用,再由工部连同宣府镇一起修缮边墙、戍堡。” 这其实就是一套权力上缴的路子。 也是为了防止边镇做大。 但他也清楚,历来都是上有规定下有对策。 更何况如今军中情形所致,也不可能允许有人草草提出这等改制的意见。 到时候弄不好就是一个兵变。 与此同时。 内阁班房。 杨博在接到兰永震带来的消息后,等到对方走后,他独自一人在公廨里思量良久,方才想定来了文渊阁。 “宣府乃京畿以北门户,边墙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 “自太祖皇帝以来,朝廷仅于宣府一地边墙耗费便不下千万。” “如今宣府这一千余里边墙,一千余座边墩,近二百处冲口,仅有不足十万战兵驻防戍卫。” “今次宣府镇总兵马急递京师,实乃去岁便有之消息,乃关外俺达部蠢蠢欲动,近年关外俺达部虽常有袭扰却不似嘉靖二十九年,贼寇进犯至怀柔、顺义一带。可却不代表,关外贼寇便再无南下野心。” “我以为,此次既然宣府总兵官马芳急递陈情,言称边关之急,恐少有虚言,提请朝廷拨付三十万两用于边墙,虽不合常理,但朝廷总也得为保边墙,拨付十几二十万两银子。” 杨博站在班房内,语气平静,只是在陈述着事实。 同样的,他也没有全都依着马芳的急递,认同朝廷拨付三十万两银子。 在他来内阁之前,杨博在兵部公廨思量了许久。 他和马芳之间很熟悉。 所以杨博清楚,马芳是不可能在边事上说谎,也不可能急递就为了贪墨朝廷拨付的银子。 就算朝廷拨下去的银子必然会被截留贪墨一部分。 但他相信马芳会将大部分银子用到边墙上去。 不然。 他杨博就是第一个将马芳弄下去的人。 而这一点。 马芳心中也清楚。 所以两人之间一直都有着一份默契。 有时候军中的潜规矩不能坏了,但朝廷要固守九边的国策也必须要保证。 这算是杨博和马芳之间的底线。 班房里。 管着户部钱粮的高拱,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一份奏疏,低头看着。 袁炜侧目打量了杨博两眼,也没有说话。至于首辅严嵩? 好像又睡着了…… 最终。 还是徐阶皱着眉,缓缓开口道:“开年后的御前会议,不是已经定下了朝廷要给九边各镇打造新的火器和军械的事情?太子宾客提议的,补充各镇兵丁之数的事情,不是也交给兵部了?” 这话算是委婉的拒绝了杨博的请求。 朝廷现在有计划,会给各镇增强实力用于固守边关。所以,如马芳这个宣府镇总兵官的请求,那就是和朝廷的计划是有冲突的。 有冲突。 那自然是要以朝廷的计划为先。 杨博皱眉道:“朝廷之计,在于谋国,长于日久。可当下边关告急,在于眼前,若此次因朝廷准备不足而导致宣府边关危急,恐会再现嘉靖二十九年之事……” 杨博的话音刚落。 内阁班房里,便是一声怒喝。 “放肆!” 徐阶当场就拍了桌子,脸色铁青的看向杨博。 “你是在赌咒国朝安危吗!” 他这一声怒吼,倒是终于将高坐内阁头把交椅的严嵩叫醒。 严嵩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班房里的杨博。 他侧目看了一眼满脸怒色的徐阶,而后含笑看向杨博:“惟约今日入阁,可是为了宣府镇急递一事?” 见到严嵩询问。 杨博当即拱手道:“回严阁老的话,兵部以为朝廷该拨付一些钱粮给宣府,用于加强宣府边墙防守。” 徐阶也是立马转头看向严嵩。 他皱眉道:“首揆,今年御前会议的时候,润物提议朝廷打造新的军械火器,发往各镇,还要补充各镇兵丁,这事当初也基本都没异议,内阁也定了下来,兵部、户部还有润物那边都在办这事。 如今哪里还有再额外增添开支的理由?朝廷又不是拖欠了宣府镇兵饷钱粮,若只是因为关外俺达部贼子来犯,便要和朝廷讨要钱粮,往后岂不是各镇都能如此照做,若朝廷不给钱粮是不是这边墙便无人戍守了?” 说完后,徐阶又转头看向杨博。 他忧心忡忡道:“惟约,非是老夫要阻你兵部做事,也非老夫不知边关关系江山社稷,只是事情却不该这样做。” 徐阶这一番话。 倒是真的将杨博给难住了。 看看徐阁老这一番话,那是真的没有半点徇私的地方,处处都是大公无私为了国家社稷着想。 就连严嵩也点头嗯了一声:“徐阁老说的也是在理,若是边关但凡出现敌情便要伸手和朝廷讨要银子,以后恐怕会让各处都有样学样,朝廷若不给银子恐怕都不愿意再固守边墙了!” 这是个很严重的政治问题。 虽然说自古便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但这话是对应的出征讨伐的军队。 而不是如宣府镇这等防御边疆的军队啊。 杨博脸色凝重。 他心中清楚,当首辅和次辅都保持统一意见的时候,不论什么事都会变成不可能。 杨博不得不转口道:“首揆和徐阁老也知晓,那马芳乃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可谓是戎马一身,这些年固守宣府,也是功绩可见的。这一次他能急递入京,想来便是知晓关外贼寇这一次是来势汹汹,即便朝廷当下不能坏了规矩,但是否还是应该先拨付些钱粮或军械火器过去?” 这就是开始用情感攻势了。 果然。 严嵩亦是点了点头:“惟约说的也没错,老夫也知道这个马芳,平日里镇守宣府也是个仔细的人,宣府边墙这几年也无大患。这一次开口就要三十万两,恐怕也是为了引起朝廷重视。” 说完。 严嵩也没再往下说,而是转头看向了徐阶。 徐阶却是脸色凝重。 他之所以不同意给宣府拨付钱粮,一来是因为如他所说的,朝廷已经有了计划,也不能坏了规矩,给其他各镇开了个坏头。 二来则是因为他徐阶的屁股,可不是和九边坐在一起的。 能不给九边钱粮,那就定然是不能给的。 但他却是面露干笑,看向杨博:“惟约啊,这件事其实马芳的急递刚到西苑,皇上便召见了我等,当时皇上也同意,朝廷不能胡乱坏了规矩。九边各镇,食朝廷俸禄饷钱,本就有戍守边疆的职责。 这一次马芳急递,朝廷也不是不管,军需那边去年底不是还有一批火器入了库没动?内阁可以开条子,你们兵部也一同签字画押,将这批火器都送去宣府,交到马芳手上。” 说到底。 徐阶的意思就是一个,银子不能乱给。 杨博眉头皱紧,他又说道:“可是马芳所提的修缮边墙及各处戍堡的事……” 徐阶当即挥手道:“让他先修着,朝廷到时候给他清账。” “这……这……” 杨博念叨了两声,却没有说下去。 只是。 他想说的是,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见徐阶的脸色,再看内阁班房里其他人的反应。 杨博也只能是长叹一声,拱手告退。 等他走出皇城。 却见兰永震竟然就等在宫门前,显然是知道自己要入宫去内阁,便提前等在了这里。 兰永震见到杨博出来,立马笑着脸走上前:“尚书,不知阁老们……” 杨博却是脸色凝重,摇了摇头。 随后他却是目光一动。 想到了今日刚见兰永震时,对方说的话。 杨博当即眯着双眼,幽幽开口。 “这事啊,阁老们明说了不能坏了规矩。” “想要朝廷直接给银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兰永震脸上一急,当即开口:“可是今年俺达部必然会大举叩边,而宣府如今各处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若是……” 杨博挥了挥手,看向了城中某处方向。 “这事我也无能为力,但是……” “恐怕你还得找咱们大明的财神爷才行……”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62章 三十万两银子够不够? 大明的财神爷? 依旧是穿着那套紫札甲的宣府镇参将兰永震,微皱眉头,脸上带着一丝狐疑,目光中暗含不解的抬头看向了前方那高大的门第。 兰永震对兵部尚书杨博所说的,自己认识的严绍庭竟然就是大明当下的财神爷,倍感意外和惊奇。 那个年轻的官员。 当初给了兰永震很大的印象。 但在兰永震看来,那也只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姓严。 他在边关,常年领兵,对京中的小道消息并不了如指掌,而严绍庭这两年在朝中做的事情,也很少会涉及到边关和边军。 至多也就是掌了军需上的差事,但那也需要经过户部和兵部,而不是他直接和边军联系。 因此。 兰永震很不理解,为何杨博会如此说严绍庭是大明朝的财神爷。 难道这样的话,也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只是兰永震注定现在不可能知道,大明朝的财神爷这句话,其实根本就不是杨博说的,而是来自于大明的皇帝陛下。 但不论如何。 既然杨博说内阁那边很难通过,且给自己指了一条路,兰永震觉得自己至少也该试一试。 即便拿不到钱粮,但严绍庭终究是掌着军需差事,或许也能为宣府乡在当下多弄些军械火器带回去呢? 于是。 兰永震深吸了一口气,脚步稳扎稳打的登上了严府门前台阶。 而在严府内。 严绍庭正与徐渭对坐品茗。 严绍庭负责煮茶,徐渭则翻看着各处送来的消息。 忽的。 徐渭眉头一挑。 他抬头看了眼正在换茶的严绍庭,而后轻声说:“郎君,顺天府那边的消息,因为朝廷对南麓禅院和东官庄一事要求严惩。张居正拿到朝廷命令后,便立马点齐了兵马前去,准备平息禅院和杨家之间的祸事,但等顺天府到了之后,却发现那南麓禅院里竟然早已是人去楼空……” 刚好才洗完茶,准备往杯中注水的严绍庭,手上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 他放下水壶,凝眉看向徐渭手中的册簿。 徐渭也是立马将册簿转过来,送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低眼一瞧,而后啧嘴道:“那帮和尚竟然全都跑了?” 徐渭冷哼道:“料定是那佛椿和尚靠着顺天府僧纲司都纲的差事,提前从官府里得了消息,方才能在张居正带人去往前,领着那南麓禅院里的和尚一并跑了。” 严绍庭忽的面露笑容。 他哼哼的冷笑着:“如此看来,肖俊鹏之前从他那不知去向的表弟那里知道的消息,看来是真的了。” 听到此言。 徐渭立马是心头一颤。 他忙抬眼看向严绍庭:“郎君的意思……这南麓禅院的和尚,当真是与那……白莲教有染?” 严绍庭将册簿合上,丢到了一旁,面带笑容:“这是顺天府的事情,咱们昌平现在只需要交代下去,让民壮队最近盯紧了咱们的地盘,严防可疑之人。” 徐渭立马点头应下。 而后他便在一旁随身携带的小册上,提笔记下。 严绍庭却是脸上笑容依旧:“倒是这个东官庄,如今算是真的要没落了。” 依着顺天府那边的消息。 张居正在亲自带人赶过去,发现整个南麓禅院,除了几名上年纪的老和尚和小沙弥,其余的僧人全都不翼而飞,顿时就火冒三丈。 这种情况,任谁都看得出来南麓禅院的和尚过去真的是有问题。 而他张居正执掌顺天府已经有一年时间,却丝毫不差,这如何能让他不怒。 于是这份怒火便全都让东官庄承担了。 在张居正强硬命令下,除了怀柔县公廨里出身东官庄的所有杨家人全都革除之外,还要追究这些人的罪责。 而对东官庄的处理也是强硬的不让人有半句反对的话。 整个东官庄,彻彻底底一分为二。 在顺天府的半个月限期内,庄子东侧的杨家人,必须要搬迁到怀柔县西北侧。 至于东官庄西侧的杨家人。 这不在顺天府的处理范围内,属于是昌平治安司的事情。 张居正这一点分的很清楚。 徐渭却是皱眉道:“如今如何安置东官庄西侧杨家人,却是要让咱们治安司头疼了。” 严绍庭瞄了老徐一眼。 他呵呵一笑:“怎么,现在是嫌弃这帮人融进咱们昌平?” 徐渭点点头,却又立马摇了摇头:“只是担心百姓们会有议论,毕竟咱们昌平的底子,都是当初一起共患难的,如今自然能共富贵。但东官庄这些人当初都是好好的,也不愿入了咱们昌平农约,现在突然加进来,恐怕会让百姓们心生不满。” 严绍庭却是笑呵呵的终于是将茶盏里注满了水,然后方才将金黄的茶水倒入公道杯中。 为自己和徐渭分好茶杯。 严绍庭这才笑着说:“差不多两千来人吧,将这些人全都打散分到五个乡上去。让下面的乡镇,再将这些人分到各村去,咱们昌平当下一万多人还不能将这两千人给消化了?” 徐渭张张嘴,而后迟疑开口:“那田地和……” 这是在说昌平百姓们的利益分配。 严绍庭挥了挥手:“田地不打紧,东官庄那边属于西侧杨家人的田地全都平了,到时候一同分配。只是工厂那边,这些人今年只能从最基础的岗位开始做,且民壮队三年内不吸纳这些东官庄的人。” 徐渭见严绍庭拿定主意,便连连点头,继续在自己的那个随身小册子上记录着。 当下昌平最核心的,其实就是那六百人的民壮队。 以民壮队为核心,一层层的构建起了整个昌平的管理体系。 现如今的昌平百姓,皆以能入民壮队为荣。 哪怕只是得了个编外的身份,只需要在农闲的时候参与民壮队的操练,也是件能让人高兴好几个月的事情。 毕竟。 当初那一场灾后,昌平治安司下面的乡长、都长、里长和甲长,基本都是从民壮队里选拔出来,然后一步步成为昌平最基础的管理阶层。 如今更是有不少当初的昌平百姓,是在治安司衙门里做事。 三年内不吸纳东官庄杨姓人家进入民壮队,这其实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三年内东官庄杨姓人家在昌平治安司治下的政治权力。 这时候。 严府前院的管事,已经是出现在茶室门口。 “大少爷,府外有个叫兰永震的人,说是宣府镇的参将,希望能拜见您。” 严绍庭心中一动。 徐渭则是转头看向门外。 随后他便回头看向严绍庭,而后目光一动:“难道今日与郎君回城之际,在官道上遇到的那名紫札甲将领,便是这位来自宣府镇的兰永震参将?” 严绍庭脸上含笑,点点头:“既然在这个时候登门求见,那想来穿着紫札甲的人就是这兰永震了。” 徐渭当即说:“这兰永震来自宣府,今日急递入京,是因为边关有变,入京除了禀报消息,便是为讨要钱粮。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求见郎君,恐怕是有人授意指点的。” 若不然。 一个宣府镇的边军参将,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跑到严府来。 还是指名道姓的,要求见严绍庭的。 严绍庭则是目光一转,手中捏着几枚生,扔向了一旁窗下。 “谁!”一直躺在窗户下打盹睡觉的陆绎,猛然警醒立起身子,瞪大双眼看向四周。 然后陆绎就看到严绍庭正脸色幽幽的盯着自己,他立马露出笑容,憨笑着走上前。 “姐夫,叫小弟是有什么事?” 严绍庭嗯了声,询问起来:“宣府镇入京的人,今日还去了什么地方?” 陆绎眉头一皱,似乎是刚刚打盹睡觉,睡糊涂忘了事。 半响后。 陆绎才开口说:“他们拢共七个人,四个人去了西苑直接面呈皇上,余下三人以那紫札甲的将军带头去了兵部。” “兵部……” 严绍庭手指转动着茶杯,看向茶室外:“那就是杨惟约给他指的路了。” 徐渭当即说:“他本就出身山西,岂能不为大同、宣府两镇撑腰?怎就要将人指到郎君这里来了。” 严绍庭哼哼一声:“这个杨惟约,当初可是让我大为意外,不想他竟然藏得那般深。今日这事,恐怕他是在内阁碰了壁,所以便想让兰永震先到我这里来探探口风。” 徐渭这才转头重新看向屋外:“那就见一见?” 严绍庭点点头。 “请了兰参将到前厅,我在那里见他。” 管事的应了声,便立马转身去府前传递消息。 这头。 严绍庭也已经领着徐渭往前厅赶去。 不多时。 严府前厅。 兰永震几乎是带着进大观园的心情,走进严府的。 但入了严府。 周围的一切,却都与他原本设想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 入眼所至,尽都是纯朴古雅,不见黄白奢靡之物。 他是由着一名侍女引路进的前厅。 跨进前厅。 兰永震便双手抱拳,抬头看向上方,却不见有人,反倒是左侧首位上坐着一名年轻人。 赫然一眼。 兰永震就认出了两年前见过的严绍庭。 他当即转身站定,拱手颔首:“末将见过严宾客。” 说罢。 兰永震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严绍庭身边的徐渭。 严绍庭则是笑着介绍:“这位是右庶子、昌平治安司司丞徐文长先生。” 徐渭亦是笑着拱手:“见过兰将军。” 见着詹事府的右庶子竟然对自己敬礼。 兰永震赶忙再次躬身作揖:“末将见过徐庶子。” 说完后,他却是心中惊讶。 堂堂朝廷的正牌命官,詹事府的右庶子,竟然是如同门客一样陪站在严绍庭身边。 这个两年前见过的年轻人,如今在朝中到底是何等地位啊! 能让杨博这个尚书称之为财神爷,能让詹事府右庶子如门客一般。 兰永震心中满是惊讶和疑惑。 原本只是希望能稍稍为宣府镇多弄些兵甲火器的兰永震,心中的期盼不由的就变多了一些。 或许。 自己真的能经由这位年轻的太子宾客之手,为宣府镇带回去足够的钱粮呢? 正在兰永震心中揣测并且浮想联翩的时候。 严绍庭已经面带笑容的开了口:“两年前我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似乎将军还只是宣府的镇抚,如今便亦转为都司参将,乃宣府镇七参将之一,可见将军在阵前定是英勇无双,深受马总兵之喜爱。” 兰永震却是面露谦逊,低头道:“边关如今短兵缺将,末将不过是有几分蛮力,方才入了总兵官的眼,替朝廷在宣府管着一段边墙戍堡而已。” 这话除了自谦外,便是主打一个突出宣府镇当下的困境。 严绍庭心中呵呵一笑,轻声道:“今日听闻宣府有急递入京,想来便是将军亲自送来的,只是不知将军为何会来见我?” 兰永震心中思绪纷杂。 听到严绍庭询问,他目光复杂的看向对方。 而后。 在严绍庭和徐渭的注视下。 兰永震竟然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今年紧紧抱拳。 只见他面色涨红,沉声开口。 “还请宾客出手,救救宣府镇十万将士,数十万百姓!” 他这幅举动。 却是当真吓了严绍庭一跳。 两年前。 在户部衙门里。 这个兰永震为了宣府镇的军饷粮草,被当众逼迫下跪,却能一直屹立不屈。 如今,却不假思索便径直跪在了自己面前。 虽然他是用的军中单膝跪地礼,与双膝跪地意义不同。 但说到底,还是跪下了。 严绍庭不禁侧目,淡淡的看了徐渭一眼。 徐渭心领神会,连忙上前。 他怀着笑声,双手托住兰永震:“将军快快请起,这等大礼岂不是要叫宾客难做人?便是宣府有难处,将军也只管说来便是,若是宾客当真能帮上忙的,为了国家社稷,宾客也定然是会出手相助的。” 兰永震到底是军中的悍将,哪里是徐渭能拉起来的。 只见他身形纹丝不动。 目光紧紧的注视着严绍庭。 严绍庭心中一叹。 兰永震来这么一出,倒是真的让他意料未及,却发觉自己的判断似乎有误。 宣府镇可能真的是军情紧急。 他当即缓缓开口。 “兰将军。” “不知三十万两银子。” “够不够?”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63章 图谋晋党 这一下。 轮到兰永震呆住了。 自己不过是才说了希望严绍庭能出手帮一帮宣府镇。 这个年轻的太子宾客,开口便是三十万两银子。 不多。 也不少。 刚刚好就是三十万两。 兰永震不由看了一眼周围。 自己今日才将急递送到京中,而显然严绍庭今日是一直都在这严府,却能知道宣府镇这一次正是希望朝廷能拨付三十万两。 前有杨博推荐自己来寻这位大明的财神爷。 后有詹事府右庶子如门客一般,候立一旁。 现在。 开口便是笃定能将三十万两拨付给宣府镇的口气。 这不得不让兰永震倍感惊讶。 他甚至都不愿意去怀疑,严绍庭究竟能不能让朝廷拨付三十万两给宣府镇。 “这……” 于是,便轮到兰永震面带诧异,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 只不过。 严绍庭却是站了起来,走上前亲自伸手搀扶住兰永震的双臂。 “兰将军快快请起。” “你我当初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一事之缘。” “宣府既是朝廷治下,也是九边重镇,我在朝为官,又岂能不管?” 说话间。 兰永震也终于是脸上带着一抹不好意思,站起了身。 徐渭引着对方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外头。 自有侍女进来送上茶水。 这头,严绍庭也重新坐下。 他端着茶杯,看向有些神色不安的坐在对面的兰永震,笑着开口:“只是……” 兰永震刚刚端起茶杯,听到严绍庭开口,又立马放下茶杯,双手抱拳。 “宾客有何要问,末将定当知无不言。” 严绍庭笑着点点头:“只是我有一桩事,尚不明晓,确实也要将军能为我解惑。” 兰永震当即脸色郑重起来。 很显然。 三十万两虽然是朝廷的银子,但却都是货真价实的雪银,就算严绍庭有这个本事将这笔银子拨给宣府镇,但人家总不可能真就这么白白的当好人。 严绍庭则问道:“依着朝廷过去的规矩,九边各镇的钱粮历来都是头等大事。各镇的兵饷、粮草、军械也都是每年照给。” 九边就是大明的命。 一旦九边出现危机,大明也就要完了。 这一点,几十年后就会证实。 哪怕九边时不时还是会被关外的贼子突破进来,但只要九边各镇还在,便不会有大问题。 朝廷就还能有腾挪的余地。 就如同前些年一样,鞑靼人都冲到了怀柔、顺义,最后还不是只能退回关外。 可一旦如宣府、大同这样的边镇完全失守。 那大明黄河以北,都将真正成为乱战之地。 严绍庭接着说:“这一次即便宣府关外出现敌情,但按照过往的惯例,宣府也是能应对的,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急递京师,请调钱粮,且数目还如此之大?” 兰永震心中一跳。 果然。 这位太子宾客即便是人在家中,但朝中的消息却依旧能及时掌握。 兰永震深吸了一口气。 “此次关外动向不同于过去,总兵官认为,俺达部此次很有可能是奔着大举叩关入边,要携大军大肆洗劫我朝边镇,甚至是……” 严绍庭当即目光一沉:“马总兵还认为什么?” 兰永震当即肩头一震:“总兵官认为,俺达部可能要坏我宣府边墙,做垂死一击。” 这一下。 严绍庭和徐渭迅速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如同兰永震所说。 从大明立国开始,这么多年下来,其实关外不论是鞑靼人还是瓦剌人,亦或是现在的俺达部人,其实势力都已经在潜移默化的削弱。 当然。 维系了大明边疆二百年安宁的九边,也在急剧弱化,积攒了无数的弊端。 可若是俺达部现在当真要在尚有余力南下的时候,真的要大举进攻,而不是如往常一样只是叩边劫掠,这个问题就真的大了。 严绍庭立马问道:“三十万两银子,马总兵到手之后,会作甚?” “急征民夫修缮边墙、修筑戍堡,征募兵丁充实各处边墙,增加万全左卫、右卫城及宣府城城防及粮草军械库存。” 兰永震如实开口。 严绍庭则是眯起双眼。 依照马芳的思路,宣府这是在准备打硬仗,修墙积粮囤积兵甲军械,防止边墙被俺达部击溃后,以宣府镇境内的各处卫所军城为枢纽,牵制敌军而后意图还击。 只是这一次俺达部当真会如马芳所料吗? 自己记忆中,其实要不了几年,俺达部自己就会出现问题,因为内部的权力争斗,最终促成了隆庆合议,接收了俺答以的孙子把汗那几投靠大明,并基本上解决了草原会给中原带来的危机。 而这一次合议,也确确实实算是结束了草原千百年来不断带给中原王朝的危机。 甚至最后。 草原上的蒙古各部,还在某一段时期内,帮着明军一同在辽东对付女真部。 真如马芳猜测的,这是俺达部最后的垂死挣扎吗? 严绍庭再一次站起身。 对面。 兰永震亦是连忙站了起来,目光急切的注视着严绍庭。 而严绍庭却是面露笑容:“兰将军且在府上等候,本官现在便去西苑面圣。” 兰永震又是心中一惊。 这个严绍庭难道能随时随刻都可以入宫面圣? 不是说皇上整日都忙于修玄吗? 但兰永震也不敢显露,压下心中的惊讶,拱手低头:“烦恼宾客,若是此次宣府能于宾客之手缓解前线危机,宣府镇上下都将铭记宾客之恩!” 严绍庭挥了挥手。 所谓宣府镇的恩情,都是一句空话。 因为知晓这些年的大事件,他倒是不相信俺达部这个时候能给大明带来多大的祸害,或许只是宣府镇的损失多与少而已。 但既然如今人家求到了自己。 这可不是自己主动将手伸向九边的哈! 于是严绍庭便在兰永震的注视下,径直走出府门。 西苑。 万寿宫。 严绍庭自然是报了来意,便见到了正在内殿道台上诵经修玄的老道长。 吕芳伺候在一旁,负责茶水之类的。 张国祥这个不正经的天师府真人,则是陪着老道长不时的解读一两句他们道门祖师爷的玄妙之言。 当然。 大多数时候,都是张国祥负责夸赞吹捧奉承皇帝的道法高深。 见到严绍庭来了。 还是因为宣府急递的事情。 嘉靖脸色有些不悦。 倒不是因为严绍庭会参与宣府镇的边军之事。 而是因为这小子打扰了自己修玄! 道台上。 嘉靖放下经书,目光不善的看向严绍庭:“说吧,宣府镇的事情你又有什么鬼心思?”严绍庭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 他张了张嘴,好似是才反应过来。 “回禀皇上,是那个叫兰永震的宣府参将找到微臣家中,也不知道是哪里听到的胡言乱语,觉得微臣能帮他,到了微臣家中便不由分说跪着求微臣……” 这话倒是九分真。 嘉靖哼哼了一声,果然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天下谁不知道你是我大明朝的财神爷啊!” 这话倒是为严绍庭解释了。 嘉靖又哼哼道:“你这个财神爷,户部尚书高燿恐怕都要将你捧在手心,唯恐你出点什么事。马芳这一次让人进京请求钱粮,内阁的意思是按照过往规矩来,他们来京中的人自然会打听朝廷消息,可不就要求到你这个财神爷了。” 严绍庭憨憨的笑着,连连摇头:“微臣哪是什么财神爷,都是陛下当初一句戏言而已,哪能当真了。” 嘉靖呵呵一笑:“真不真的,都不碍事,你办事朕自然还是放心的。” 严绍庭心中领悟着老道长的话。 而后才小声开口:“所以那人求到微臣,但微臣不敢私自做主,这才入宫求见陛下……” 说完后。 他还不忘眼巴巴的瞅了老道长一眼。 您看好了哦。 咱两可是一伙的,您是老大,我严绍庭是保皇派。 嘉靖倒是被严绍庭这副模样给逗笑了。 他乐呵呵的笑着。 而后卷着宽袖,斜卧在道台上,打眼看向严绍庭:“说吧,这事你是个什么意思?” 严绍庭却没急于开口。 而是目光不加掩饰的看向了道台后的张国祥。 那意思可明显了。 微臣是要和皇上您商议军国大事的,怎么能让这么个不正经的道士在场。 嘉靖也不恼怒,反倒是欣赏严绍庭这等做法。 即便张国祥算是他严绍庭举荐入宫的,但军国之事,严绍庭这等表现便是谨慎小心的态度。 为臣者,就得要谨慎小心军国之事。 而在道台后的张国祥,则是冲着严绍庭猛猛的翻着白眼。 回头皇帝忙着修玄,自己得空了,可得要出宫一趟,狠狠的宰他严绍庭一顿。 不。 得要三顿才够! 嘉靖也只是挥了挥手:“张真人一心侍奉道祖,无妨。” 得了老道长的话。 严绍庭这才佯装谨慎,上前三步,几乎是要走到道台前才停下脚步。 他更是小声开口:“微臣以为,不过是三十万两的请调而已,若是能借此机会……”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而严绍庭亦是立马转口道:“九边各镇,唯宣府距京师最近,过宣府镇怀来卫便是顺天府镇边城所,后面便是白羊口所。而若是从延庆州顺着八达岭下来,过了居庸关就是昌平,与京师之间可谓是一马平川。” 这是在分析宣府镇和京师之间的地形关系。 最后。 严绍庭才终于压声说:“九边职责防备边关,可宣府十万兵马可防备边墙之外,亦能……” 亦能什么。 严绍庭依旧没有说出口。 但道台上的嘉靖却听明白了。 而且。 他心动了。 上一次正是有严绍庭的操办,如今这西苑里长久的驻扎着来自京营的三千精锐。 正是有了这三千京营精锐,嘉靖这一年多可算是能睡安稳觉了。 若是宣府那十万兵马…… 这个时候。 严绍庭已经是继续小声说:“宣府毕竟是在边关,朝廷对那边的情况掌握总是消息迟缓的,不及京师地界,所以马总兵这一次的判断,或许也比京中更为清楚。” 说完。 严绍庭便目光定定的看着老道长。 同样的。 嘉靖依旧是再次听懂了严绍庭这番话的意思。 虽然明面上是说马芳比之京师更了解边关情形,但换一个说法,那就是若要在宣府做些什么事,那么京师能掌握到的情况和消息也会相对更少。 嘉靖彻底心动了。 十万宣府边军。 哪怕只有一两万! 那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啊! 严绍庭却终于是不再开口说话了。 他只是给老道长提供了一个设想。 或者说。 他是给老道长画了一张饼。 一张能让老道长看到自己手底下真正掌握一支可以一锤定音的兵马的大饼。 至于这张饼能不能兑现。 谁知道呢。 但自己却可以借机,插手原本该属于是晋党的事情。 宣府。 这可是好地方。 而道台上的嘉靖,耳边却是一直萦绕着严绍庭方才所说的寥寥几番话。 可这些话,却始终不曾消失。 嘉靖终于是眯着双眼开口:“此事当可行?” 问完之后。 嘉靖还觉得有些不放心,继续问道:“三十万两不过尔尔,朝廷当下虽然才宽裕些,但也能拿得出来。只是三十万两换来今岁宣府无事,当也是好。可若三十万两送过去,宣府今年还是出了事,又当如何?” 严绍庭则是直接回答:“若当真出了些事,哪怕是一点小波折,岂不是更好?” 瞬间。 道台上的嘉靖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了! 是了! 若是朕给了马芳和宣府三十万两,而他们还是出了事,这帮人岂不是更为愧疚。 笑声之后。 嘉靖猛的一挥袖袍:“朕若答应,此事当如何做?” 这便是问策了。 严绍庭亦是从容应对,开口道:“微臣以为,国朝上下,皆为皇上圣恩裁夺。不如宣那宣府参将兰永震面见陛下?” 嘉靖目光一转。 已是心领神会。 他当即坐正,身子前倾,目光如炬的盯着站在道台下的严绍庭。 “你现在便出宫,亲自带了这个兰永震到朕这里来!” 严绍庭当即拱手颔首。 “陛下英明。” “微臣。” “领命!”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64章 这个锅该让谁背? 出了宫,往严府巷赶回去的路上。 严绍庭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自己和严家显然是不能明着插手九边各镇事务的,可以在人事上有严家的声音,但当下实在是没必要亲自下场。 但三十万两银子,买一个宣府镇的可能,又实实在在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瞧瞧就连老道长都心动不已了。 可是。 这个锅却不能让自己背,至少不能让人觉得是自己撺动着皇帝将银子给到宣府镇。 而老道长显然也不可能当背锅的。 那这个锅…… 该让谁来背呢? 严绍庭眯着眼,已经是又走进了自家大门。 前厅。 看着严绍庭出了门的兰永震,虽然一直都有徐渭陪在身边,不时就会被拉着聊些边镇上的风土人情。 但兰永震一颗心却是悬着的。 那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寻常事,是真的要从朝廷夹带里往外掏银子的。 就算这位年轻却早已位高权重的太子宾客,看样子很受皇上信任,但朝廷能不能答应这件事情却还得要两说。 也正是因此。 自从严绍庭出门去西苑后,兰永震便一直站在前厅廊下,双眼盯着严府门后那块照壁不放。 徐渭陪在一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面带笑容道:“将军放心,按照时辰来看,都这么久了定然是宾客已经说动了皇上。若不然的话,恐怕宾客早就回来了。” 他这话刚出口。 兰永震便是浑身一震:“严宾客!” 他高呼了一声,两眼放光的看向刚刚好绕过照壁,出现在眼前的严绍庭。 徐渭立马视线看了过去,依旧是面上含笑。 “将军,若是猜的没错,郎君这是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不等徐渭话说完,兰永震已经是走出回廊,三步并着两步就到了刚刚赶回来的严绍庭面前。 只见他面色激动的拱手抱拳。 “宾客。” 严绍庭脸色平静,伸手托起兰永震:“让将军久等了。” 兰永震脸上带着激动的笑容,却又眼露担忧,迟疑着开口:“不知宾客方才入宫……” 事关紧要,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兰永震这颗心便始终是悬着的。 严绍庭则是微微一笑。 “将军稍安勿躁。” 说罢。 严绍庭拱手朝向西苑方向,昂首挺胸,随口说道:“本官奉皇上之命,前来召将军入宫面圣。” “面圣?” 兰永震眉头皱紧,嘀咕了一声。 忽的。 他肩头猛的一颤,瞪大双眼看向站在面前的严绍庭。 兰永震有些不敢相信的失声道:“面圣!” 虽然严绍庭还并没有说,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到底能不能成行,但一句入宫面圣,却让兰永震的心彻底的放松下来。 若不是皇上那边对这件事松了口,又如何会召见自己呢? 兰永震此刻面上满是激动。 事情真的要成了! 他不由满怀感激的看向严绍庭,在此刻之前他是无法想象,原本一件内阁都否了的事情,即便是兵部尚书杨博亲自出面,也无法改变内阁意见的事情。 到了严府。 竟然真的就出现了转机! 兰永震当即再一次拱手抱拳,冲着严绍庭深深的拜了下去。 “宾客之恩,兰永震没齿难忘,宣府镇十万将士更不会忘了宾客今日出手相助之情!” 严绍庭则是摆了摆手。 他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徐渭,面带笑容。 “将军无需多礼。” “快随我入宫吧,莫要让陛下等久了。” 兰永震连连点头:“是是是,宾客说的是,末将岂敢让皇上久等。” 说完后,兰永震便满脸激动的看向外面。 严绍庭则是冲着徐渭看了过去:“还要劳烦文长先生在府上等等,我先与兰将军入宫。” 徐渭自是拱手应下。 这一幕却又入了兰永震的眼。 他将惊讶装在心中。 今天,让他惊讶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严绍庭能随口一句话,就让一位詹事府右庶子干等在严府,已经算不得什么事了。 他激动的随着严绍庭出了严府,往西苑西安门方向赶过去。 路上。 兰永震心中激动之意无以复加。 而严绍庭却一直在思考着出宫时的那个问题。 这个锅,到底该让谁来背。 前面,已经能看到西安门的轮廓。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看向了满脸激动的兰永震,慢悠悠的询问:“将军今日急递入京,不知将军何故竟然会想到来寻我?”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有些事却需要对方亲口说出来。 兰永震脸上不由一红,干笑着回道:“不敢隐瞒宾客,今日末将之所以厚脸登门拜访宾客,实乃是受了杨尚书所指。尚书今日因宣府镇之事入宫,却未能在内阁说动阁老们,出宫之时便与末将说,宾客在京中素来由财神爷之美名,所以……” 说到这个财神爷的名号后,兰永震便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了。 严绍庭则是呵呵一笑。 他笑着说:“是兵部杨尚书?” 兰永震立马点头:“是杨尚书。” 严绍庭哦了一声,却是停下了声音。 他这幅模样,倒是让兰永震一时间有些拿不准。 兰永震迟疑的低声开口:“宾客……可是有什么顾虑……” 虽然他一直都是在边镇军中,对朝廷里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但兰永震又如何不知道,朝堂之上那可是历来都纷争不休的。 若是杨博过去和严绍庭有过嫌隙呢? 也说不定不是。 没来由。 兰永震又心中一紧,唯恐事情有变。 而严绍庭见兰永震果然是上了勾,便微皱眉头,佯装摇头摆手,叹息道:“也非有什么顾虑,只是杨尚书在兵部……” 说着。 他又停了下来。 反正就是不说一句完整的话。 可偏偏就是这样,却越发的让兰永震担心起来。 他当即勒住了马,拱手道:“若是宾客有何顾虑,还请示下,末将若能帮忙,绝不二话!” 严绍庭瞅了一眼兰永震,心想着这边关来的孩子当真也是个心诚的。 他轻咳一声,摆了摆手。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又如何能劳烦将军。” 说着,严绍庭又赶忙说道:“其实将军也不用担心,既然皇上也让我召你入宫,那想来今日宣府镇这件事还是能商量的。” 可此刻严绍庭这幅举动落在兰永震眼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当即皱紧眉头,拍着胸膛道:“宾客放心,不论是什么麻烦,还请宾客说出来,便是末将不能帮忙,但宣府镇军中十万弟兄也必然能出一份力的!” 严绍庭眉头一挑。 自己要的可不就是这么一句话嘛! 见小伙子果然是上道了,严绍庭这才点了点头。 他轻叹一声,才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将军就在边军或许是不了解朝中的规矩。” 这话一出。 兰永震脑海中立马浮现一副波澜壮阔的朝堂争斗。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按照规矩来说,既然内阁那边先前已经在圣前有了议论,这件事我就不该再出面的。不过我与将军也算是有缘,且又是杨尚书给将军指的路,加之边关要紧,我方才入宫求见皇上,召见将军其实也只是皇上的意思。可皇上身边,这消息……” 兰永震立马正色道:“宾客放心,这件事乃是末将无法了,才不得不求着宾客出面替末将给宫里说句话的。这一次不论事情能否成,末将也必然会将宾客的恩情带回宣府镇,叫总兵官与我宣府镇众人知晓,宾客是心系边关。他日若是有机会,宾客能做客宣府,也必然将会是我宣府的座上宾!” 此刻。 在兰永震看来,虽然严绍庭嘴上说着无妨,但必然是因为自己上门请求帮忙,在朝中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和风险。 这个恩情。 哪怕是日后宣府镇不认,他兰永震也必须要认下的。 严绍庭笑呵呵的摇着头:“若是能让边关的弟兄们无后顾之忧,也不枉我在朝为官。” 说罢。 严绍庭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西安门下的将士。 他如今早就是西苑的熟人了,这些值守宫门的将士也不敢耽搁了这位皇上眼前的红人。 兰永震则是咬咬牙,暗自将今日的种种遭遇记在心中。 若严绍庭是帮忙之后便图谋回报,自己也当认下,但那就是交易了。可偏偏就是这种,最后却说是为了边关将士。 这等恩情,那就大了。 人家不图回报,可不代表自己就能真的不当回事了。 兰永震心里想着事,也没了心情在这头一次入宫欣赏西苑的风景。 不知不觉。 他就跟在严绍庭身后,到了万寿宫大殿殿门前。 严绍庭倒是从容的很,反正来西苑跟在严府也没什么区别。 倒是兰永震心中不由渐渐紧张起来。 两人也没等候多久。 吕芳便已经走了出来。 他看了殿门外的两人,冲着严绍庭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打量着看向兰永震。 严绍庭则是拱手作揖:“吕公公,这位就是皇上要召见的宣府镇参将兰永震将军了。” 说完后。 他又立马侧目转头:“兰将军,这位是皇上身边的吕公公。” 兰永震虽然不懂朝堂上的事情。 但皇帝身边的近侍都有哪些人,却是清楚的很。 见竟然是吕芳亲自出来。 兰永震赶忙拱手低头:“末将参见吕公公。” 吕芳乐呵一笑,挥了挥手:“虚礼就免了,能让严宾客帮着说句话,想来你也是个实诚人,跟着咱和严宾客进来吧。” 兰永震低着头,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 严绍庭则是和吕芳并肩走在一起,小声开口:“又到一年开春时,我家那内子最近嚷着要带人一同做蒿子粑粑,等到时候我给您拿一些过来。还有杭州府和徽州府那边的春茶,年前也早就托相熟的人订了一批,不值钱都是茶农们自家炒出来的。” 吕芳乐呵呵的笑着,也不觉得身后跟了一个外人。 只是笑眯眯的说:“那感情好啊,就是要辛苦陆诰命亲自为咱家做那蒿子粑粑了。” 严绍庭满脸的笑容:“这不打紧,她自己有了身孕后,那可就是我们严家的天了,就连老爷子都不敢说一句重话,由着她胡乱做事去了。” 吕芳依旧是如同弥勒佛一样的笑着:“前些日子,我那老家有座庙似乎挺灵验的,便叫人回去了一趟,用主子爷这些年赏的金子打了一块平安牌,请了庙里的主持在佛祖面前开了光,想来过几日便能送回来,到时候我就让人送去昌平,也算是给陆诰命当个手上把玩的,讨个吉祥。” 这事确实就连严绍庭也事先不知晓。 虽然严家不缺钱,吕芳也不缺金银。 但能让吕芳亲自派人回去打造平安牌开光,这就是一份难得的人情了。 他当即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此等大礼,却是叫您费心了。” 吕芳一瞪眼:“这叫什么话,大不了回头让陆诰命辛苦些,多做些蒿子粑粑,今年咱家也带着呈给主子爷尝尝滋味。” 严绍庭这才笑着不说话了。 可跟在两人后面的兰永震,却是彻底傻了眼。 这踏马都是什么关系! 大明朝什么时候,前朝当官的能用区区一份蒿子粑粑,就能和内廷里的大太监换一块用心在佛前开光的平安牌了? 还踏马是金子打的! 这是那群守财如命的阉人? 这时候。 走在前面的严绍庭,却是忽然回过头。 “兰将军,已经到内殿了,圣前奏议切记皇上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莫要多言。” 兰永震心中已经是震惊的麻了。 哪里来得及思考旁的问题,只顾着点头了。 这时候。 上方已经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你便是今日从宣府急递入京的那个参将?” 这声音。 想来就是来自于皇帝了。 兰永震也不敢抬头,直接就是双膝跪地。 “末将宣府镇参将兰永震,叩拜皇上!” 这时候。 兰永震却不见上方再传来皇帝的声音,而是在他身边站着的严绍庭开了口。 “陛下,兰将军听说陛下召见,一路上可是激动不已。” 等到这时候。 兰永震才再次听到上方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哦?” “你小子是不是又在诓朕了?” 自己这次是真的求对了人! 听到皇帝竟然如此言语,兰永震心中激动不已。 就算是个傻子,这时候听着皇帝和严绍庭的对话,也该明白严绍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高。 正当兰永震浮想联翩的时候。 道台上。 嘉靖瞄了一眼这个跪在殿内的身着紫花札甲的将领。 他呵呵一笑。 “兰永震。” “你且抬头回话。” ………… 月票月票 第365章 当着徐阶的面挖坑 在皇帝的话声中。 兰永震缓缓抬起了头。 入眼。 就是一位身穿道袍,脸色和蔼的老人。 这和自己想象的执掌大明这片天的皇帝形象,相去甚远。 但兰永震却不敢再多看,稍稍低下头。 嘉靖则是笑着开口道:“今日宣府急递,朕当即便传召内阁商议,依着内阁的意思,边关虽干系军国大事,但也得按着规矩来,为何你却还要求到严绍庭那里去了?” 兰永震心头一紧。 虽然方才瞧着就是个寻常老人。 可这一番话,却真的是皇帝之言了。 压力不禁升起。 兰永震也不敢耽搁,便将在严府和严绍庭说的话,又重述了一遍。 随即。 殿内便是安静了下来。 兰永震也不敢询问,只能是跪在地上等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呵呵一笑:“严绍庭,你说这三十万两银子到底是不是宣府该要的?” 兰永震眉头一挑。 虽然看着就是寻常的一句询问,但却能看得出严绍庭在皇帝这里的圣眷是何等之重。 他不由侧目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严绍庭。 而严绍庭却是面色平静,拱手开口:“回禀陛下,臣以为马总兵镇守宣府多年,想来也是因陛下信任,马总兵也定然是个稳重之人。既然这是马总兵亲自命兰将军急递入京,想来事情是和朝廷预料的不同。” 话说到这里,严绍庭便停了下来。 这事现在得有老道长控场,自己不过是打配合而已。 兰永震却是目露感激。 严绍庭能说出这句话,就足以说明他是真的想帮忙的。 嘉靖嗯了声,转头看向兰永震:“宣府请调三十万两,若是方才过去,朝廷恐怕也确实艰难拿不出这笔银子。当下朝廷宽裕了些,可也不能胡乱支用。” 兰永震当即开口:“启禀皇上,末将赴京之际总兵官便千叮咛万嘱咐,朝廷拨付的钱粮宣府镇必将一分一毫尽都在刀刃上,皆为保全宣府边墙安宁,不叫贼子叩边袭扰!” 嘉靖却是呵呵一笑,忽的反问道:“但朝廷若是不给银子,你们宣府便不为朝廷抵御贼子了吗?还是要坐视关外贼子袭扰我大明边疆,劫掠我朝子民?” 忽然之间。 皇帝话锋陡然一转,变得严厉了起来。 兰永震心头一震,赶忙俯首叩拜。 “皇上息怒,朝廷难处,宣府亦是知晓。” “若朝廷当下无法拨付钱粮,宣府上下十万兵马,亦会誓死捍卫边墙不倒,便是末将与总兵官豁出这条命,也绝不叫关外贼子叩关犯我大明百姓!” 兰永震此刻已经是紧张到呼吸和心跳都乱了。 若是自己一个应对有误。 那皇帝可能就会彻底否了宣府这一次的请求。 不过。 很快的,嘉靖却是又露出笑声。 “不过朕又岂能坐视,当真让你们一个个都豁出了命去?” “这银子,朝廷能拿得出来,但你要明白朝廷不是朕一个人独裁而决的。” 说罢。 嘉靖目光深邃的看向兰永震。 兰永震亦是缓缓抬起头,看到了眉头微皱的皇帝。 嘉靖则是摇着头说:“三十万两,朝廷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兴修水利,也可以发好几个月的俸禄……” 说完后。 嘉靖便在兰永震的注视下,面露艰难的摇着头,甚至还叹息了两下。 一旁的严绍庭默默的瞅着老道长在那一个劲的表演着。 浑然就是戏精上身。 片刻后。 嘉靖这才挥手指向严绍庭,对着兰永震重新开口:“年初的时候,严绍庭也是在这里,和朕提议要查一查九边各镇实兵之数,增补各镇兵力。按照你们宣府这一次的请求,朕可以允你们十万两用于征募兵丁,充实宣府各处兵力。” 兰永震心中一喜,却又立马压下。 十万两。 这可是远远不足三十万两的,就连总兵官希望拿到的底线都不够。 也就是这个时候。 严绍庭小声开口:“陛下,其实若说增强宣府实力,现在修缮边墙用于抵御今年可能的来犯之敌,或许已经晚了,但朝廷除了这十万两用于征募新兵,朝廷也是可以拿出一批兵甲火器给宣府的……” 嘉靖立马双手一拍:“对!当务之急乃是让宣府有可用之兵、可用之器!” 严绍庭当即配合着说:“陛下圣明,微臣便是这个意思。朝廷当下还能拿出一批库存的火炮、火铳,再加上弓弩刀枪及甲胄,算起来也能值个十多万两,足以让半数的宣府兵都换上新的。另外还能急调一批口粮和豆子草料,也能有个几万两。算起来,应当也能值二十万两了。” 咋可能三十万两真金白银,全都交给宣府镇。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是为了图谋晋党,也绝无可能。 一部分给银子,大部分给实物。 这才是正常的操作。 嘉靖连忙嗯了声,转头看向兰永震:“兰永震,你以为朕这个主意可还行?” 兰永震此刻哪里还说得上不行的话。 银子给了,原本该给的火器和兵甲粮草依旧照给,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他当即叩首:“臣叩谢皇上,末将此次返回宣府,必将誓死戍卫边墙,便是马革裹尸也绝不负陛下隆恩!” 嘉靖则是面色平静。 等到兰永震重新抬起头后,他才看向对方,缓缓开口。 “记住,回宣府后替朕告诉马芳。” 兰永震当即神色一凝。 皇帝这是要自己代传口谕的意思了。 嘉靖继续说:“你就告诉他,银子朕给了,虽然不足数,但朕也难。不过他既然和朕开了口,这些火器兵甲粮草,朕怎么也得给他凑足了。朕不负他,望他亦不负朕,待大胜之日,朕召他回京与他同饮!” 兰永震面露动容,再一次的俯首叩拜在地。 皇帝都这般说了。 可见,在这北京城里,就算是皇帝也是有难处的。 那十万两恐怕也是皇帝能真正做得了主的。 皇帝还要在京中等着和总兵官同饮。 这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 兰永震额头触地。 “臣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嘉靖则是笑着轻叹一声,挥了挥手:“你且下去吧,那些个火器兵甲,你且与严绍庭这个管着军需的商议去,早早带回宣府。” 一句话说完。 道台周围的帷幔便已缓缓落下。 兰永震始终不敢抬头。 还是严绍庭轻步上前,拉了他一把,这才领着他走出了万寿宫。 宫门外。 兰永震已经是浑身夹着一层汗水。 他看了眼戒备森严的万寿宫,又看向面前的严绍庭,当即重重抱拳,目光真诚开口:“宾客今日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末将没齿难忘,此生必当铭记宾客之恩,他日宾客但有差遣,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严绍庭只是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完后,他便目光看向万寿宫宫门。而后对着兰永震说道:“看,这是宫里的黄公公要去内阁传旨了。将军且出宫去等着消息吧,我去内阁瞧瞧我家老爷子。” 锅还没有丢出去。 自己哪能就当这件事已经落定了。 兰永震亦是看了一眼走过来的黄锦,心领神会,冲着严绍庭又是一礼,方才往宫外走去。 这边。 黄锦到了严绍庭面前,憨厚一笑:“宾客是等着咱家一同去内阁?” 严绍庭亦是面露笑容:“我就说,这宫里头最聪明的还得是黄公公您呀!” 黄锦乐呵呵的憨笑着。 他和严绍庭之间的关系,算是不涉及任何利益,纯粹的就是互相看的顺眼,觉得舒服。 两人一路闲聊着,也就到了内阁。 黄锦传达了皇帝的最新口谕,内容没有改变,还是朝廷即刻拨付十万两白银给宣府镇,另调火器、兵甲、粮草二十万两送往宣府镇。 这个消息却是让内阁众人心中一惊。 等到黄锦走后,众人的目光便纷纷看向了严绍庭。 李春芳则是眉头微皱,嘀咕了一声:“这事先前不是已经在圣前定下了按着规矩来,怎么现在皇上又临时变卦了?” 他似是无意,可眼神却是瞄着严绍庭。 严嵩则是冲着大孙子招了招手,等到严绍庭走过去后,他便将桌上一只食盒打开。 “方才内府送来的春汤,你喝了。” 所谓春汤,便是当下的一些新鲜食材配上太医院那边开出来的草药熬出来的。 口味上没什么新鲜。 但最是适合春日里饮用。 严绍庭也不客气,端起来便是一饮而尽。 这时候。 严嵩才开口道:“陛下忽然改了主意,方才你与黄公公一同过来,想来是之前在西苑那边?” 这无疑是问了李春芳想问却装着没问出口的话。 而随着严嵩这个当爷爷的亲自问出口。 班房里几个老倌儿也是立马齐齐的看了过来。 严绍庭脸上则是立马浮出一抹明晃晃的为难。 他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深深一叹。 “爷爷您是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个从宣府入京的兰永震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言乱语,说孙儿是咱大明的财神爷,竟然是求到了咱们家里去。” 这话是直接将他自己给挑了出来。 众人眉头微微一皱。 徐阶更是眼神里透着精光,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 严绍庭又说:“孙儿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那兰永震到了咱们家,便当场就跪在了孙儿面前,央求着孙儿帮忙。您说,那人都这样了,孙儿又……” 严嵩冷哼了一声,面上浮出不悦。 袁炜则是板着脸说:“这是将润物给架起来了啊,当真也不知是谁竟然给那兰永震出了这等主意。” 严绍庭立马看向袁炜,拱手抱拳:“还是袁阁老看的明白,当时我可不就是被架起来了,只能入宫请见陛下,然后又提了这事。陛下方才重新召见了这个兰永震,而后才有了现在这个旨意。” 说着话,严绍庭眉头皱起不松。 一副,这事可不是我故意搞的,我也是受害人的模样。 严嵩却是脸色不悦,哼哼着:“老夫当初就说,陛下对你宠爱太盛,那所谓财神爷的话又如何能说出口。我大明难道离了你,就过不下去日子了?现在这话传的,连个边军都知道,还哭着跑上门央求,当真是荒唐!” 首辅发怒了。 袁炜快速的瞥了一眼班房里的几人。 他笑着开口:“您老息怒,陛下那也是看润物办事得力,才会那般说。只是这话,怎么就叫一个边军知晓,还会跑去府上跪求?这倒是真的荒唐,怎能如此办事?” 李春芳却板着脸:“我看,恐怕是杨惟约干的事!” 这话一出。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了他。 随即,众人面露了然,尽是如此一说便合理了的样子。 严绍庭却是依旧佯装不知。 他瞄了徐阶一眼。 既然自己不能背锅,那这个锅能甩给谁就是谁的了。 杨博正好就是自己选的背锅人。 此刻见李春芳如此说。 他立马面露恍然:“啊?李阁老此言……和杨尚书有何干系?” 李春芳看了眼严绍庭,却没有开口解释。 袁炜却是无奈的笑着说:“润物你不知道,今日宣府急递,杨尚书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跑了内阁,希望内阁能允了宣府所请。只是严阁老和徐阁老,当然还有我等,都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按照规矩来办。” 严绍庭立马接过话,仿佛是终于明白了一样:“所以这么说……就是杨尚书在内阁没有办成事,才给那个兰永震指了路子,让他……” 袁炜手掌轻拍在桌子上。 “对咯!” “就是你说的这个理没错!” “定然是他给宣府来的人指点的,跑去找你跪求帮着在皇上面前说话。” 严绍庭连连点头。 当真仿佛是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一样。 严嵩则是重重的冷哼一声。 而后在众人注视下,他不悦的看向严绍庭。 “糊涂!” “人家上门跪求,你便能为他去皇上面前说话了?” “这等军国大事,也是你能插手的?” 严绍庭立马拱手低头,也不辩解,只说:“孙儿知错了。” 严嵩却是依旧面色愤愤。 一直没有开口的高拱,这时忽的摆手开口:“严阁老息怒,方才润物也说了,是那宣府来的人上门便跪地央求。润物入宫也只是又和陛下说了这件事,最后拿主意的肯定也是那宣府的人在陛下跟前央求,才让陛下改了主意的。润物不过是事先不知情,替那人求了个单独面圣的机会罢了。” 袁炜立马在一旁附和着:“定然就是这个理了,这事您还真不能怪润物,阁老息怒啊。” 见老高和老袁如此说。 严绍庭立马转头朝着两人作揖:“多谢高阁老、袁阁老。” 徐阶这时候眼底露着冷色。 但也终于是看向严嵩,缓缓开口:“阁老,虽说润物不该为这事入宫面圣,但他也是不知情,更不可能是他让陛下改主意的。当下陛下既然降下旨意,咱们还是遵旨办事便是。” 听到徐阶开口。 严嵩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 却依旧是面色不善的瞪了严绍庭一眼。 “你是没事了吗?” 严绍庭赶忙装着肩头一震:“孙儿告退。” 说完后。 他也不敢停留,麻溜的拔腿就跑。 班房里。 徐阶盯着严绍庭溜走的白影,脸色阴沉。 当着众人的面。 徐阶无奈的长叹一声。 “这个杨惟约啊……”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66章 风雨欲来 嘉靖四十二年。 春三月,二十九日。 严家在昌平别院,进行了今年的第一季度闭门会议。 与会者,皆是严家核心圈子里的人。 地点便放在了藏书楼顶楼。 芸娘穿着一水浅青的对襟,坐在一旁煮着茶。 严绍庭则坐在上首,目光平静的看向在场众人。 “纺织厂当下所存、丝已经告急,朝廷新的订单也已经下来了,但若要最高产还得等今年的、丝上来才行。” “前三个月,纺织厂、冶炼厂等处,已经实现五成盈利。养殖场那边,存留的成年家畜在元宵节时就开始所剩无几,不过不耽误过一阵子端午节庆。这边的收益需要等到年终才能结算出来。” “山上栽种的桑树情况不太理想,夫君以前说的对,北方相比南方确实不适合培育栽种桑树养蚕,这一点是妾身的错……”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小腹已经显怀,但脸上气色却很不错的陆文燕。 有大神医李时珍在,陆文燕这一胎基本就是稳稳的,也没有如寻常人家每日都是大油大荤的进补,吃的都是李时珍特意开出来的方子。 而等陆文燕说完后。 周云逸便开了口。 “春耕基本落定,今年比去年新垦了一千多亩的山地,全都用来种植红薯了。” “不过因为东官庄那边的人迁过来,中间出了些问题,但幸好有治安司和民壮队在,问题也都压下去了。” “今年的年景不错,预计着咱们昌平的粮食产量更更上一层楼,至少能有两成的增幅。” 听到这一点,严绍庭终于是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 和其他所有的东西相比,当下这个年代,粮食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地里庄稼壮硕,产量稳定,这人心也就能稳固。 他不由开口:“开垦山地的事情不能停,要想粮食多就得多种地。不过开垦山地也要注意不能乱来,有些险要的地方还是要多植树,防止入夏后发水导致山崩。” 周云逸点点头,将这件事记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 随后。 便是徐渭开口说话:“治安司今年计划,增加民壮队预备队的训练次数和强度。得益于周少卿的治理,当下昌平耕种需要的人手比之过去要少上不少,空余出来的人手都能从事旁的事情。” 在无法更新工业水平的情况下,只能通过最基础的办法来提高一定的生产力。 生产力的提高,侧面又能让更多的人手空余出来去做旁的事情。 其实这一点,昌平从去年开始便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严绍庭点点头嗯了一声:“南边呢?” 南边的事情一直都是徐渭在单独负责。 见严绍庭当众问起这事,徐渭看了一眼在场几人,也没有刻意隐瞒。 “咱们府上在江西那边通过地方上,在景德镇买下了一座窑厂,开年的时候第一船的瓷器已经随着水师战船护卫出了海。” “顺带着,除了去年五十多万两的护卫银已经……” 说到护卫银的时候,徐渭明显还是停顿了一些,面露犹豫。 在看到严绍庭面色如常之后。 徐渭才继续说:“这笔因为,除了二十万两交给了水师那边督造战船,余下的都用来打造新式的战船,交给咱们招募的人开出了海。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在占城和吕宋各占了一块地,正在和当地人接触。” 听到严家已经悄无声息在海外那什么占城和吕宋占了一块地。 在场的陆文燕和周云逸立马看向了上方的严绍庭。 这事他们过去可不知道。 严绍庭也没有藏着,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便笑着说:“不过是多做一个防备,往后大家做事也能从容一些。” 虽然话没有摊开了说,但陆文燕和周云逸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这是严家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陆文燕倒是没什么感觉。 凡是京中的大户人家,哪个没给自己留几条后路。 倒是周云逸心中不免激动起来,先生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事,那就是真的将自己当做是严家人了。 而严绍庭却是眉头微微一动:“武备上的……” 徐渭会意,低声道:“虽然皇上当初允下的是六十具甲胄、六十具弩,但纺织厂库房里一直都存着一千副甲,一旦有不测便能立即让预备队的人穿上。余下的刀枪也都足够使用,另外还有五百张弓,三万支箭。” 明军军制,历来都是以三十支箭为一个基数。 很明显,徐渭是按照每人一张弓搭配两个基数的箭来存储的。 而见到严绍庭和徐渭如此讨论。 陆文燕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家里备下这么多兵械了?” 纺织厂库房里的一千副甲,这个事情她是知道的。 有这个存储,原本也只是治安司这边说,要防备朝廷突然多出来的订单需要。 但现在陆文燕才反应过来,这是为治安司的民壮队准备的。 而那五百张弓和三万支箭,她却是不知道的了。 徐渭笑着看向陆文燕:“少夫人放心,朝廷只禁弩、甲以及火器,这些寻常刀兵也非是在府上,而是放在了治安司。” 听到这话,陆文燕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即便朝廷不禁,可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府上,要是被捅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但要是在治安司,就算是合法的了。 毕竟治安司有钱,钱多了拿来储备一些刀枪也不算什么事不是? 严绍庭却是看向大妹子,低声道:“前些日子宣府镇兰永震急递入京,今年边关的情况很不对劲,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这时候。 一直未曾说话的陆绎,也顺势开口:“今年议完了事,我就送二姐回京。” 陆文燕顿时心中一紧。 她的目光带着些不安的看向严绍庭:“郎君?” 若当真没有事的话,陆绎又为何说要送自己回京。 这明显就是情况真的不对劲了。 所以才要让自己远离昌平这个是非之地,回到有重兵把守的北京城里。 严绍庭却是瞪了陆绎一眼。 这事他原本是准备等晚一点,才换个说法和大妹子说的。 哪知道这小子竟然直接就说出来了。 陆绎也是反应了过来,面露尴尬。 他看向陆文燕:“二姐放心,当下不过是家里做的准备而已。就算关外的贼子再猖狂,前面还有整个宣府镇在挡着,宣府镇过来后还有居庸关这等牢不可破的关口在,咱们昌平不会有事的。” 陆文燕却是瞪了弟弟一眼:“既然无事,为何说要送我回京!” 训完了弟弟。 陆文燕立马转头看向严绍庭。 她也不说话,但那眼神里的不安却是明晃晃的。 严绍庭无奈,只能转口佯装要紧的说:“年前东官庄和那个南麓禅院的事情,夫人也知道的吧。” 陆文燕点了点头:“嗯啊,东官庄现在不都被搬迁了,那禅院里的僧人也大多不知所踪。” 严绍庭拍了下手:“就是因为这禅院里的僧人不知所踪,夫人不知道,这些僧人和白莲教有染,当初还在那南麓禅院里私设祭坛,做那邪法。” 见严绍庭开始吓唬起了陆文燕。 徐渭赶忙顺势解释道:“少夫人不用担心,只是郎君觉得这些邪僧当下去向不明,怕这些人会在暗地里做些邪法,少夫人这个时候还有着身孕……”说罢。 徐渭的视线便移到了陆文燕那已经隆起的小腹上。 陆文燕立马心中一惊,双手捂住自己的小腹。 她瞪大双眼,惊讶的看向严绍庭:“郎君,徐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僧人会做这等害人的邪法?” 严绍庭看了一眼徐渭。 所谓的邪法自然是不存在的,但只要能让大妹子乖乖回京,那也无所谓了。 他重重点头,满脸认真:“夫人放心,只是在京中待些日子,昌平这边的事情有芸娘在,你要是不放心,可让芸娘隔几日便带着账簿回城与你一一说明白。” 在一旁充当茶博士的芸娘立马附和着:“少夫人放心,奴婢到时候就带着您平日里爱吃的东西去。” 陆文燕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黛眉微皱:“当真?” 问的自然不是芸娘到底会不会带她爱吃的东西回城,而是在问严绍庭。 严绍庭嗯了声:“千真万确,等治安司和顺天府合议,查明了那些僧人的去向,将其一网打尽,夫人就可以出城继续待在昌平这边了。” 见严绍庭如此说,又有众人在一旁配合着。 陆文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她还是嘟着嘴道:“今日不回,等明日了,我再回城可以吗?” …… 高楼巍巍。 藏书楼顶,外面的回廊下。 严绍庭独身站立,看着楼底下陆文燕正由芸娘搀扶着走出院子,方才松了一口气。 而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安,看向了西北方向。 那边是八达岭长城和居庸关所在的位置。 徐渭踱着步子从楼里走了出来,顺着严绍庭的视线看了过去。 “郎君还在担心边关外的事情?” 严绍庭点了点头:“这一次皇上允了宣府十万两银子,余下全都用兵甲军械补充。但兰永震却额外索要了一批马具,这就让我不得不担心了。” 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 九边是装备了大量的骑兵,但若是在这个时候防备关外的俺达部叩边,却更需要弓弩火器这等利器才对。 而且宣府镇本就有充足的马具。 但这个时候却又额外索要了一批,这就让事情变得不对劲了。 徐渭亦是皱起眉头:“他们是担心一旦俺达部冲进关内,就需要由骑兵追击封锁?” 严绍庭嗯了一声:“除了这个可能,我也想不出旁的问题了。” 多要马具,若不是用来在野外追击敌军,还能用来干嘛? 难道摆着好看? 徐渭却是眉头一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 他的脸上浮出浓郁的担忧。 严绍庭侧目看了一眼,对徐渭脸上的神色看的是一清二楚。 虽然此刻两人独处高楼,四下无人。 徐渭还是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随后。 他才压着声音说道:“唯有宣府镇边墙早就出了大问题,不然他们不会有如此举动!” 说完这句话后。 徐渭越发坚定自己的猜想。 他连连拍手,神色愈发紧张。 “是了!” “是了!”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清,为何宣府镇这一次会如此紧张。” 严绍庭却是渐渐的,脸上露出笑容。 在徐渭疑惑的目光注视下。 他轻笑着开口:“边墙哪里能二百年不变?” 徐渭愣了一下。 按照严绍庭话里的意思,现在的边墙出现问题,那才是正常的事情。 思量了一下。 徐渭面露无奈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倒是学生钻牛角尖了……” 严绍庭淡淡一笑,挥了挥手:“九边乃为国策,当下还不是我们能轻易妄言的。即便真的出了问题,我等也难以插手。” 徐渭轻叹一声:“如此说来,我们的准备便显得还不够多。” 严绍庭点点头:“是不够啊。” 还有什么不够,他没有说。 徐渭却是目光一转:“昌平临近边关,是否可开一个马市?” 严绍庭瞬间转头看向了他。 许久之后。 严绍庭才默默的点了点头。 徐渭当即会心一笑:“治安司管辖昌平诸工厂,承担兵部军需差事,开一马市,便是量少,也算是为朝廷积蓄马匹了。” 其实。 这马在昌平,那到底是给昌平用还是给朝廷备着的,就得两说了。 但严绍庭显然已经没将关注点放在这件事情上。 他目光转移,看向了京师方向。 “南麓禅院那些潜逃的僧人,还没有消息?” 徐渭摇摇头:“陆同知接到消息的时候,就让朱七带着齐大柱他们暗地搜寻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严绍庭目光转动,琢磨了起来。 他总觉得这些僧人消失的太过巧合了。 尤其是。 那南麓禅院过去还和白莲教有染。 白莲教那是什么玩意? 那都是一帮整日里幻想着要造反的货色。 徐渭打量了眼严绍庭,小声道:“郎君是在担心,一旦今年出了事,这些人会在暗中推波助澜?” 严绍庭顿时眉头一凝,开口后便是连声音也多了几分杀气。 “乱臣贼子。” “得而诛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67章 张居正:劳资不干了! 严家的内部会议。 本质上和朝政是没有关系的。 不过。 昌平的动向,却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兵部就对昌平突然囤积刀枪一事,发起了质询。 不过治安司也是公事公办的回了一份行文。 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治安司手上余粮多,所以屯点朝廷并不禁止的刀枪,以作昌平自卫使用。 治安司也没有藏着掩着,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行文解释,反倒是让兵部再没过问。 只要不是囤积弩、甲、火器,昌平有钱想屯啥他们也确实是管不到。 随后。 时间便是一点点的过去。 朝廷里也算是难得的没有什么大的风波。 只是这份平静,也真的只是表面看着这般而已。 徐家巷。 徐府宅邸。 今日徐阶休沐在家。 但他依旧是如往常需要上朝的时候一样,天不亮便早早的起来,由着家中那些个从松江府送来的二八少女伺候着梳洗后。 便进了茶室。 徐阶进茶室,也非是为了喝茶。 而是茶室清净,可以让他在幕僚师爷的陪同下,审阅着近来京中和地方上的各类消息。 这些消息。 基本都是不会送到内阁或是朝廷的。 幕僚师爷在一旁伺候着,为徐阶送上一杯茶,而后低声说:“东南那边平倭的战事越发顺利,前不久倭寇进犯福清,也被总兵官刘显及俞大猷合兵剿灭。被严家力推出来的那个浙江副总兵官戚继光,也在平海卫大破倭寇。” 徐阶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嘴上却说着:“东南五省平倭乃是国策,当下朝廷开海,上下一体,再无过往开海只许朝廷通商买卖,东南一地的士绅商贾当下无不盼望朝廷大军早日平定倭患,这事不能阻。” 这便是当下徐阶的无奈。 随着严绍庭谏言开海,而皇帝也一字不改的准允。 东南的局势就在短时间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过去那些坚决反对朝廷开海的人,嘴里再也不会说出开海无益的话。 毕竟。 不能担着杀头的罪名,朝廷也不会与他们抢夺利益,还能有朝廷的水师战船护卫。 这可是自大明立国以来,都没有的好事情啊。 做了十八代祖宗的梦,八竿子都捞不着的好处,现在就这么白白的送给了所有人。 谁愿意反对? 幕僚师爷换了一份书信,眉头顿时一凝。 “家中几条装着布和瓷器、漆器的船,似乎是遭了海上贼子拦路打劫,损了不少东西……” 徐阶顿时心口一滞。 他抬头看向师爷。 “水师的战船呢!” 幕僚赶忙又翻了两下,而后才支支吾吾开口:“是……是家里没跟水师的战船出海……” 徐阶眉头瞬间锁紧:“怎么?水师的人难道瞧不上我徐家了?” 幕僚赶忙摇头解释:“是家里觉得,要交那笔水师护卫银太多,不乐意交钱。” 弄清楚缘由后,徐阶眉头松动了些,却还是语气凝重道:“报了老夫的名号?” 幕僚点点头:“报了相爷的名号,也说明了咱们家出海船只的跟脚,但那边说……说严阁老家出海的船,也都是交了银子的……” 说完后。 幕僚赶忙又说:“如今南边都在抢着希望水师的战船能护卫出海,市舶司那边又都是税兵衙门的人在收银子,所以……” 徐阶冷哼了两声。 但他此刻也没有办法。 人家连严家的银子都收,更何况是他徐阶的银子。 “糊涂!” 徐阶没有点名道姓的骂了一句。 幕僚便立马小声询问:“那小的回信给家中,让下一回出海交了护卫银,跟着水师的战船出海。” 徐阶这时候已经闭上了眼,仅仅是嗯了一声。 形势比人强。 这钱就算他不想出,但为了能吃下出海的这份利润,他也只能忍下这笔护卫银。 随后。 幕僚又翻动了几份书信。 挑了一份,抬头看了一眼徐阶。 幕僚这才开口:“顺天府那边,南麓禅院逃走的僧人,至今还未能抓捕回来,张居正这些日子不少发火,督促府衙和怀柔县全力缉捕奸人。” 见幕僚提到张居正,徐阶没来由的心头一动。 有些疼。 他也已经缓缓睁开双眼。 一声轻叹。 回旋良久。 徐阶方才哀叹着说道:“老夫这一生,从未想过,他竟然会与老夫走到这一步……” 幕僚低下头。 相爷和张居正之间的事情,其实早已说不清道不明。 说不上谁对谁错。 说到底,也只能说一句抉择不同而已。 徐阶却是叹息着说:“他想推行新政,想要借此在朝堂之上聚拢力量,可他是不是也太急了些?老夫还在阁中,还没有退下去,他便这般急不可耐了?” 在徐阶看来。 当初张居正回京,高举变法革新的旗帜,其实就是为了能在朝廷里掌握权柄,好在重回内阁之后能成为一方话事人。 在徐阶心中。 他从来就不信什么变法革新。 即便是自己这个好学生张居正。 哪怕他喊出变法,也定然是为了权力。 幕僚点了点头:“只可惜,上一次东官庄和南麓禅院的事情没能将他压下去。” 徐阶挥了挥手:“无妨,顺天府地处京畿,他只要在其位,总有出错的时候……” …… “启禀皇上。” “臣有错,臣以为,有错当罚。” 同一时刻。 今日并未到休沐日子的张居正,罕见的出现在了西苑万寿宫中。 此刻的张居正,正低头跪在内殿道台前。 道台上。 嘉靖眉头微皱,面露不解。 今日张居正入宫请见,却并未说明缘由,但念着张居正过去的功劳,嘉靖还是召见了他。 但没想到。 张居正入殿之后,便立马跪在了地上,说了这么两句话。 嘉靖不由的侧目看向旁边的吕芳。 而吕芳亦是脸色疑惑的摇了摇头。 自己也没有接到外面的消息啊,也不知道张居正这是怎么了。 于是。 嘉靖愈发的疑惑,越发的好奇。 他沉声开口:“张居正,顺天府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张居正却是低着头,沉声道:“回禀皇上,顺天府近来并无事情。但年前那东官庄与南麓禅院之事,南麓禅院奸僧逃窜,微臣至今也未能将其缉捕归案,更不知这帮贼人去向何处,微臣无能,有罪!微臣已无颜面见皇上,请皇上降旨严惩微臣,以安臣心!”竟然是为了这事? 听明白后的嘉靖眉头一挑,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由又看向张居正,心中却是多了几分揣测。 “你可是对朕当时降旨处罚与你,心中不平,所以今日才来朕这里说这番话?” 既然顺天府近来无事,而张居正说的也是去年的事情。 在嘉靖看来,就有些喊冤的意思了。 张居正却是连忙摇头,也终于是抬起了头。 “回禀皇上,臣绝无此意。” “皇上知晓,微臣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也造就了微臣自傲的性子。东官庄和南麓禅院的事情,是微臣不曾办好,皇上处罚于臣已经是从轻发落,微臣心中感激不尽。” 解释完后。 张居正沉声道:“但也正是因为皇上对微臣的隆恩,以致微臣更为惶恐,只觉愧对皇上信任。时至今日,南麓禅院逃窜的贼子尚未缉捕归案,微臣日夜不安,顿生德不配位之思。微臣恳请皇上,能降旨严惩微臣,开革顺天府知府一职!” 他说的是诚恳无比。 丝毫不曾有作假的可能。 这一下。 却反倒是让嘉靖为难了。 道台上。 嘉靖眉头紧皱。 这可不太妙啊。 张居正竟然也有撂挑子的一天。 正在嘉靖犹豫着,该如何将张居正打发走的时候。 黄锦却是从外面小跑着走了进来。 “主子爷,严宾客在殿外求见。” 嘉靖眉头一挑,语气有些不善道:“他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是没事做了还是也要和朕请辞啊!” 这话。 倒是有一半是冲着张居正去的。 但张居正却是充耳不闻。 黄锦却是笑着说:“严宾客说,他是觉得朝廷还能在东南那边,寻些新的进项,为朝廷开源增财……” 又有银子? 嘉靖胸膛下的小心脏猛的一跳。 刚刚说了什么话也忘了。 当即大手一挥。 “快让他滚进来,与朕把话说明白了!” 黄锦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内殿。 不多时。 严绍庭便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 一进内殿。 还不等他开口,上方嘉靖的声音便从道台上传了下来。 “听说你又有鬼点子,这次能让朕……朝廷得多少银子?” 严绍庭则是低着头,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心中不由一叹。 若不是为了你老张,自己可不会这么急匆匆的临时憋一个法子出来。 这个人情,你张居正就算是化成灰也得还! 想了想。 严绍庭便抬起头带着满脸的笑容:“回禀陛下,这事其实若当真说起来,朝廷能拿到手的银子并不算多,可放长远看,却能为朝廷增益不少呢。” 嘉靖哼哼一笑:“朕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能让朝廷得好处,便都是好法子。” 这便是在催严绍庭赶紧说明白的意思了。 严绍庭收起笑容,缓缓开口:“臣想的是,如今我朝精锐之师正在东南清剿倭寇,水师也在护卫开海后出海通商的商船。可单单如此,微臣觉得总还是缺点什么,所以臣近来便每每思索,终于是想到了缺的是什么。” “是什么?” 嘉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末了。 才反应过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小子面前,显得太急了一些。 严绍庭倒是乖顺的说:“我朝历来短缺金银铜,而臣与外商往来许久,得知海外多有露天富矿,亦多在无主之地。 “譬如倭国临海便有一岛无名,却有金银无数,区区倭国无力开采,而此等金银岛我朝却能派人开采。 当下朝廷平倭正盛,水师也每月都有新船下水,大可此时早做准备,待来日集结水师战船,去往倭寇寻了那处金银岛,将其开采回来。” 终于。 在将那座金银岛抛出来后。 严绍庭神色也陡然一变。 他挥动衣袍,昂首挺胸。 “皇上,微臣有一言。” “倭寇多年袭扰我朝,成患经久,而今形势转变,我朝势盛。” “正所谓……” “寇可往,我亦可往!” 严绍庭转瞬便双手抱拳,躬身颔首:“陛下,天下可没有只需别人来袭扰我大明,而我大明却不能还手的道理。往日倭寇频频来犯,今日我朝也该让倭寇尝尝我朝刀锋之利!” 不得不说。 这个说法,让嘉靖心动了。 正所谓,穷时抠抠搜搜。 可一番钱兜子里装了银子,这人的腰杆子也就硬起来了。 嘉靖不由试探着看向严绍庭:“你称那座岛为金银岛?既然外商知晓,为何不去开采?” 严绍庭当即面露笑容:“那帮欧逻巴的商人哪来那么多的人力开采我朝海外的金银岛?而那倭国之人,更是没有这个能力。此等无主之地,微臣以为便是上苍赐予我朝的!” 这时候。 不等嘉靖开口。 吕芳便问道:“只是那岛终究是离着倭国近些,我朝若是前往开采金银,恐怕难免会起冲突……” 这便是问到点子上了! 严绍庭目光似有似无的扫了一眼张居正。 “所以微臣以为,当下便该借助水师之力提前做好准备,待东南倭患尽除,海上盗贼清剿干净,我朝便可大举出动水师围困那座金银岛,谅他倭国也不敢驾船出海与我朝争夺!” 这话。 严绍庭说的那是气吞山河。 转瞬。 他又开口道:“只不过,此事乃是长久计量,需得要一位稳重之人亲自督办,紧盯各方协调,运筹帷幄其中!” 这时候。 张居正心中那叫一个惊讶啊。 他只是希望严绍庭能帮自己在皇帝面前说说话,好让自己能离开京师,离开顺天府,去往地方上寻求更大的发展。 等到自己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再重新返回京师,一朝重新入阁。 没成想。 严绍庭竟然是弄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图谋。 这是要让自己带兵出海? ………… 月票月票 推书: 钓鱼只需要耐心就行,但身为鱼饵,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一睁眼,陈鲜成为了一枚”鱼饵“。 有人垂钓,有物咬钩,无人理会陈鲜这枚”鱼饵“的感受。 是谁说鱼饵只能任人鱼肉? 陈鲜以身为饵,看着自己钓上来的诡异事物也不免咂舌。 “不是?怎么除了鱼,我啥都能钓到?怎么还钓上来了个自称克天尊的章鱼头呀!” ”不是,不是说好是鱼饵吗?怎么现在你这个钓鱼佬也被我反杀了?“ (本章完) 第368章 控制世界的经济学 只是事到临头。 张居正心中又难免生出了一点不舍。 毕竟。 当下这座北京城,才是大明朝的权力中心。 若是离开这里,自己想要推动朝廷变法革新的事情,就要耽搁下来。而且更为严重的是,随着自己离京任职,原本在朝中聚拢起来的那些支持变法的官员,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不说这些人可能会受到牵连,就是往后这些人还会不会继续支持变法也是两说。 但严绍庭此时提出的这个话题,却明显是吸引住了皇帝的注意。 张居正是和等人。 自然看得出,虽然严绍庭提的这件事,看似只是涉及金银这等黄白之物,但背后却依旧是牵连着变法革新。 毕竟。 若是朝廷当真要出海开采倭国海上的那座金银岛,便算是开了大明朝的先河。 而同样按照严绍庭所说,朝廷必然会在水师方面更进一步的增加投入,用于打造战船,招募士卒、水手。 大明朝往后会越来越倾向于海洋方面。 毕竟当下,朝廷每年就能直接通过海外的丝绸贸易获利千万。若是加上开海之后通商所得,这其中的价值已经不可估量。 不得不说。 严绍庭为自己想的这个法子,算是个好法子。 但终究需要自己远离朝廷,离开这个能让变法政令从上到下推行的地方。 因为厌恶极了在朝中与徐阶争斗的张居正,陷入纠结之中。 而道台上。 嘉靖却在心里算着另一笔账。 说到底,嘉靖还是大明的皇帝,考虑的除了钱粮,还有旁的。 他不由缓缓开口:“朕刚刚在想,朝廷如今做着丝绸的买卖,也已经开海通商,朝廷所得金银也必然会越来越多。若单单是为了倭国海上那座所谓金银岛,便大肆催促水师督造战船,是不是有些浪费。便是到时候将金银都弄了回来,天下百姓恐怕日常之物价格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这是最简单的经济常识了。 就算是嘉靖,也能看的明白。 严绍庭当即拱手开口:“陛下英明,若单单只是开采海外金银,与海外诸国通商赚去金银财货,我朝民间物价必然会因为金银大量涌入而变得如陛下所言水涨船高。到时候,这些涨起来的价钱也都得要我朝的百姓们白白承担。” 嘉靖瞄了一眼严绍庭。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自己没有这小子那么多赚钱的门路和点子,但看人用人却是准的。 嘉靖当即幽幽发笑:“看来,你已经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了。” 嘉靖脸上带着浓郁的笑容。 他对严绍庭这小子看的最准。 要是这小子没有想好万全的法子,就不会急匆匆的将这个事情提出来。 而这一点,也正是自己一直看重这小子的原因所在。 就连张居正亦是侧目看了过去。 他实在有些想不到,严绍庭究竟要如何能在这件事情上,顾虑到金银涌入导致大明物价上涨,而且还能让这件事始终和将来的变法革新联系在一起。 这可是个大难题。 就算是自己当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鱼与熊掌。 到底还是难以兼得的。 张居正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严绍庭,心里头却并没有多少期待。 严绍庭则是不急不慌,显得甚是从容。 他缓缓当着老道长和老张的面,缓缓开口。 “微臣以为,若想解决此事便要首在流通。” 众所周知的一个事情。 那就是,钱只有流通起来,才能被称之为钱,才能发挥原本的作用。 若是无法流通,那就是一堆金属而已。 不能起到半点作用,还会平白拉高物价,增加百姓负担。 而这个说法,其实对于嘉靖和张居正来说,并不是什么难懂的点。 嘉靖更是皱眉道:“朝廷历来都有旨意,不许民间私藏金银,更不许重陪葬,将金银埋于地下。但我中原风俗如此,又岂能一时改变?” 严绍庭摇了摇头。 “回禀陛下,臣说的流通,并非是要让我朝内部钱财流通,而是用往后必然会越来越多的钱钞,转为各类货物,流通与海外。” 这话立马引起了张居正的注意。 他当即不由开口:“如何操作?以货物流通海外,又是何等道理?” 严绍庭侧目看了一眼张居正。 随后则是看向上方的老道长,继续解释:“微臣以为,朝廷若简单颁行旨意,很难改变当下国中局面。但朝廷却能从上而下的推动事情,使我朝能多产各类货物。” 说到此处,严绍庭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浓郁的自豪。 他器宇轩昂,自信满满道:“放眼天下,诸国林立,唯我大明可傲视天下,我朝所产之物,皆为诸国竞相追逐。一件官窑瓷器,便能引得诸多外商趋之若鹜,而若这瓷器之体型越大、规格越高,则外商愿以万金购之。更不要说,我朝所产那些精美绝伦的丝绸、漆器等物。微臣望遍诸国,无一国能有之。而这,也必将成为我朝称霸天下的真正利器!” 这一刻。 严绍庭就是这么的自信。 因为。 他所说的,就是事实。 当下这个时候,就是独属于中原的销售市场。 严绍庭接着语气放缓:“而我朝虽然地大物博,可却也有众多事物,非我朝能产。诸如南洋香料、西洋宝石,更莫说我朝一直紧缺的易于开采的金银铜铁,乃至于是山中巨木。 “朝廷只消以政令推动,鼓励我朝民间大肆生产成品,进而通过如今已经通商的海路,将我朝所产之物运往海外诸国,再与当地换成我朝所需的一切原料,将其带回。 而这其中,必然也是我朝占据上风。一旦此事操办得当,不需要多少年,可能只需要三五年海外诸国就会变得离不开我朝,往后必将纷纷仰仗我朝鼻息而生。” 贸易限制。 这才是严绍庭真正想说的事情。 用贸易的垄断,来真正控制海外诸国,从而用大明大量生产的物品来控制这些地区,去大肆掠夺那些原材料。 一旦这件事情做成。 至少放眼望去,将来的几十年里,大明都能成为控制这个世界的唯一的国家。 严绍庭停顿了一下,换了一口气,而后笑着说:“陛下,这才是微臣想说的流通之法。” 道台上,嘉靖还在思考着这件事情其中利弊和可能。 而张居正已经是醒悟了过来。 一旦这件事情真的做成。 那么什么变法革新,都将不再会有阻力。朝廷当下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针对变法革新的阻力,完全是因为中原的利益早就已经被所有人分好了。 谁也不愿意让出自己手上的那一份利益。 可若是按照严绍庭说的这个法子,那么只需要将这件事做成,日后海外的利益将必然会超过中原内部能产出的利益。 甚至…… 或许有朝一日,天下百姓都将不需要再缴纳田赋! 因为朝廷完全可以靠着海外的利益,来供养天下! 那才是真正的耕者有其田的大同世界啊! 不! 张居正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心中的设想。 因为不只是如此。 而是真到了那一天,可能天下百姓都将会舍弃耕种田地,转而去生产那些能销往海外的事物。 土地,也就真正变成了不值钱无人问津的东西了。 中原千年之困,似乎真的有了一个可行的解决之法。 张居正心中满是震惊。 虽然这只是一个设想,但却至少给了人们一个设想的机会啊。 他当即压着心中的激动,沉声道:“所以严宾客今日所言,水师督造战船,出海控制倭国海上之金银岛,使我朝能在其上开采,并非是全盘谋划,只是开端?” 严绍庭看了眼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真正意图的老张,点了点头。 “大学士慧眼,我之所以于陛下圣前奏议此事,其实皆是因为若要促成此事,使我朝所产货物能行销海外诸国掠夺各地原料,便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师保护我朝在海外之官民安全和利益。” 得到严绍庭肯定的回答后。 张居正立马摆正态度,双手抱拳,看向道台上的嘉靖。 “皇上,虽然微臣不如严宾客知晓海外之事,但严宾客今日所说却是符合常理。一旦我朝所产货物能大肆行销海外,不需要多长时间,最多三五年,我朝所产货物席卷之地,必然离不开我朝。一旦此地不敬,我朝便可以切断货物通行,即刻使此地大乱,而我朝却不费一兵一卒!” 这是真正的制衡之术啊! 张居正心中惊讶之余,对严绍庭的评价正在无限的拔高。 这一刻。 在张居正心中,严绍庭真正有了谋国之能,是能在日后入阁拜相,与自己一同将大明治理成一个万世盛世的人。 有了张居正为自己的话站台。 严绍庭心中松了一口气,还算老张是有点眼光的。 他则是重新抬头看向老道长:“陛下,臣之所以在昌平书院开设百业,其实也是为了激励百姓子弟,能多学技艺,能在往后为我朝带来更多的新事物、新的商品,可以用这些货物去席卷海外诸国。” 张居正这一刻已经忘了变法革新和自己要不要离开京师的事情了。 他双手紧紧抱拳:“皇上,臣以为朝廷当降下旨意昭告天下,凡是新生之物,皆可得朝廷激励。若能有造出新物之人,便可赏以财帛,而一旦这些新物能大肆生产售往海外,更可朝廷降旨褒奖!” 张居正目光闪烁,虽然大明当下的货物很多,但只有大明能生产的东西更多,才能更好的控制海外诸国。 他甚至是开始微微有些激动道:“一旦有朝一日,海外诸国凡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皆需仰仗我朝售卖,则我朝王道便可宣威天下,也必将真正达万国来朝,陛下即为天下共主!” 这话一出。 道台上,原本还在思考着严绍庭今日所说的这个能控制天下的流通之法的嘉靖,不由的心中猛的一颤。 万国来朝。 天下共主! 这可是远超开疆拓土文治武功的大功绩啊。 前唐太宗李世民,为何会成为后世君王之典范,那个天可汗的头衔加成可是不少。 严绍庭不由侧目看了一眼张居正。 没想到,老张竟然也能生出这等大的抱负来。 他立马又笑着说道:“其实,若是我朝操办得当,关外之事也能遵循此法,使关外蒙古人、辽人皆为我朝所用,永远离不开我朝,而需依附于我朝羽翼之下。” 其实过些年的隆庆合议,也就是这个路子。 当下辽东局势在大多数时候处于稳定状态,也是因为这个道理,因为朝廷一直在给关外的部族发放通商的文牒。 没有人是真的愿意将脑袋悬在腰上,和大明作对的。 当然。 严绍庭也清楚,自己说的这句话是将大明内部的问题给屏蔽掉了的。 而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 边疆地区,很多时候那些掌握军政权力的人,都在干着养寇自重的脏事。 其实这个道理很容易就弄明白。 若是边关终日无事,年年太平。 朝廷又如何会心甘情愿的拨付那海量的钱粮? 这里。 严绍庭就不得不点名辽东的某人了。 虽然前期确实有功于朝廷,但后期却渐渐狂妄自大,最后将养寇自重这事给玩脱了。 最后的结局就是。 大明在辽东彻底失去控制,进而因为鞑子入关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朝廷在辽东,充当的都是裁判的角色,平衡各部各方的纷争,与各方保持友好的关系,双方通商。 只是某些人啊…… 呵忒! 严绍庭不由在心里唾弃了一嘴。 不过话分两说。 万寿宫内殿。 严绍庭望向老道长,语气真诚道:“陛下,此事若是办成,决不只是开疆拓土之功可以比拟,一旦做成则万国皆需仰仗我朝。一国兴荣皆在陛下一言之下而定!” 道台上。 嘉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目光闪烁不定的看向严绍庭和张居正。 在他看来。 这两人算是朝廷里难得的能干之臣,却都年纪轻轻,完全可以在朝中干上几十年。 他当即沉声开口:“此事,当真能成?” “朕能期待有朝一日,看到万邦来朝。” 严绍庭眉头一挑。 瞟了老道长一眼。 这个不要脸的!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69章 总督海务大臣 内殿。 严绍庭心里嘀咕着,不由腹诽了起来。 自己和老张只是说万国来朝,大明能有机会控扼天下诸国。 到了老道长这里。 万国就变成了万邦。 虽然意思看着差不多,但其实却相差甚远。 万国,这说明是和大明平等地位的。 万邦,则在老道长心里,是将诸国看成了低大明一等的藩属下级。 不过也挺好。 至少这个饼给老道长喂进肚子里了。 严绍庭当即斩钉截铁道:“只要朝廷上下一心,不生朝令夕改,且有能臣督办此事,则此事必成,则陛下必将高坐皇极殿(下注),享万邦使臣来朝叩拜!” 张居正亦是拱手附和:“臣盼万邦来朝,我皇为万邦共主,宣我中原王道仁政!” 两人一前一后,相互呼应。 道台上,嘉靖已经是满脸红光,仿佛真的看到了严绍庭和张居正为他所描绘出的万邦来朝的场景。 嘉靖不由歪头侧目,满脸笑容的看向了吕芳:“吕芳啊,你说咱们大明朝真的能有那一日吗?” 吕芳始终伺候在一旁,对严绍庭和张居正的话自然是听在耳中记在心里,默默的在一旁思索着。 这时候见到皇帝询问。 吕芳当即转身颔首,笑着说:“主子爷和严宾客、张大学士讨论的事情,奴婢哪里能听得懂。只不过当初奴婢还未入宫的时候,家里的柴米也确实都是从镇上那寥寥几家商户购进,若是他们涨了价奴婢家里就算是骂上两句,也还是要拿着钱钞去将东西买回来。若是家里没了钱钞,便只能是挑着粮食或家母织的布去换。” 什么叫聪明人。 老吕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啊。 严绍庭瞄了拿自己家昔年的事情来说事的吕芳,心中不由的称赞了一番。 嘉靖脸上的笑容更盛:“是了!是了!便是你说的这个道理,我大明地大物博,所产之物便是最物美价廉的,柴米油盐姜醋茶往后要多产,要薄利多销,让海外诸国都离不开我朝所产的东西。若是这些人不听话了,咱们就断了他们的生计!” 不过吕芳这时候却又说道:“只是奴婢听着方才严宾客所说的话,却还是有一些疑点,实在是奴婢愚钝,一时间难以想明白……” 说着话。 吕芳的脸上露出尴尬自嘲的笑容,眼神却是快速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严绍庭会意,立马拱手道:“吕公公有何不解之处,尽管说来,下官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嘉靖瞧着吕芳对这事还有疑惑,便当即挥手道:“你且问明白了他,朕也好看的更明白些,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个好法子。” 吕芳则是拱手颔首,朝着嘉靖作揖施礼。 随后转身,也朝着严绍庭拱手作揖。 “严宾客,咱家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我朝当下开海,也只是与海外的王公贵族或是大商人通商。可若要做到严宾客所说的节制海外万国,却需要将我朝所产货物买到诸国百姓手上。而海外诸国百姓,恐怕比之我朝百姓不如多矣,手中哪里钱粮购买我朝所产货物?” 严绍庭心中不由点了点头。 吕芳这个问题问的好啊。 有时候一个主意或许是好主意,但若是操办的不得当,好主意也会变成坏事情。 严绍庭佯装思量,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吕公公所问实乃切中要点,不过这件事情其实也好办,在下官看来不过是三策可解。” 这时候不等吕芳开口,嘉靖便已经是立马问道:“何为三策可解?” 严绍庭立马转身,笑着说:“回禀陛下,一策为我朝派遣使臣常驻诸国,携带金银腐蚀当地王公权臣,使我朝商贾及货物能通行当地。 “二策为我朝各市舶司增开兑市,民间商贾于海外若遇当地百姓无钱购买,可用任何有价之物购换,我朝商贾将货物带回于市舶司所开兑市与其他商贾兑换。 三策我朝派遣使臣自当再派属官、兵丁辅佐护卫,可考察一地原料是香料、木材或矿石等物,使当地可用数量最多一物与我朝商贾所携货物兑换,朝廷从中取价采购,给予商贾金银钱钞方便行事。” 若是有后世人在场的话。 定然会惊呼,严绍庭此刻所说的头一策,可不就是满满的鹰酱外交做派。 而至于第二策和第三策,就是大宗期货交易和以物易物的法子。 嘉靖却是皱眉,面带迟疑道:“朝廷派遣官员常驻海外诸国?此举,我中原历朝历代可从未有过。” 嘉靖的话说的没有错。 虽然中原历朝历代都有官员出使,但却从来都没有常驻一地的事情。 严绍庭淡淡一笑:“但诸国却有派遣使臣常驻我朝的事情,现如今还有不少番邦小国使臣待在京中。虽然我朝若是常驻使臣于海外诸国,但其形势却是不同的,这些官员需要掌握诸国情形,更需要配合我朝官民通商各地,而若是一国发生动乱,更需要尽快禀报朝廷,届时我朝壮大的水师战船便能立即抵达平息动乱,宣扬我朝王道仁义。” 熟不熟悉? 若是有后世人在场,肯定会狂点头。 严绍庭的说法,那可是街边孩童都见识过的。 不过。 似乎是想到了老道长的顾虑,在老道长尚未开口前。 严绍庭便已经抢先说道:“当然使臣安危最是重要,微臣谏言可从五军都督府及军中选拔识文断字的有学之辈,再辅以征辟待官生出海坐镇一国,为我朝盛世效力。” 指望朝中那帮现有的官员们能作为使臣出国常驻一地? 那可是要了那帮人的命。 在这些人看来,谁成了要出国的使臣,那就是被皇帝发配流放的事实。 不! 比之发配流放还不如! 因为发配流放还可以在大明境内。 出国当使臣? 连大明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但启用五军都督府和军中的人就不一样了。 这帮人说到底还是一个军令如山的性子,更何况军伍中人出镇海外使臣,也能更好的维系大明的利益。 毕竟,军伍中人就算是识文断字的有学之辈,那也多少都是个暴脾气。 更何况。 严绍庭想了想,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某一个时期其实也是大量的以军中人充当使臣的。 嘉靖还在思量着这件事情的轻重缓急和利弊。 吕芳瞅了两眼,便惊叹着开口道:“主子爷,这可是个好法子啊。若是让咱们大明军中之人出镇诸国,最是能护着咱们大明出海通商的百姓了,咱们大明在外面的腰杆子也定是硬邦邦的!” 这话虽然看着是夸明军。 但其实也是在告诉嘉靖,朝廷里的文官出国常驻一地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嘉靖却没有立马开口,而是罕见的面露郑重,沉吟着思量当下这个问题。 严绍庭也不急切,反倒是好整以暇的扭头看向旁边还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原本在自己的计划里,这件事情还需要往后放。因为还是那句老话。 攘外必先安内。 朝廷当下还有各种问题存在,远没有达到能上下一气做这件事情的时候。 但既然张居正愿意冒头,那这个担子不妨按在他肩上。 至于功劳? 只要这个法子是自己提出来的,而自己又是最懂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操办的人,那么功劳就不会少了自己一份。 而张居正也看到了严绍庭正在盯着自己。 他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感激。 因为若是自己猜的没错,这件事严绍庭必然会举荐给自己。 而他也从这件事情里看到了另一个机会。 一旦这件事日后产生的利益足够大,一旦那些出海担当使臣的人到任回朝,必然是要受到重用的。 而这些人培养起来,远比自己当下在朝中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一点点的培养变法派,来的更加容易。 用海外的利益来倒逼朝廷变法革新。 瞬间。 张居正就明白了严绍庭的真正图谋。 即便严绍庭没有想到这一层,但自己却看到了这个可能。 只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嘉靖却是缓缓开口:“兹事体大,一旦朕今日允了你所谏此法,则朝廷必然要随之更张,用以何人于此事,朝廷各部司如何权衡,朕……” 嘉靖不是傻子。 同样看出了这件事其中所能带来的利益和利弊。 可以说,自己一旦点头同意。 那么朝廷里就会出现一股新的力量。 凡是被委任到这件事情上的官员,必然会牢牢的把控着这件事带来的利益和权力,到时候朝廷里就会多出诸多争斗。 就在老道长犹豫迟疑的时候。 严绍庭也适时开口:“陛下,此事谋的是我朝万世之事,所以当下也不必急于一时。微臣以为,当下可先遣朝中能臣南下,督办水师及通商海外一事。毕竟朝廷当下已经开海,海外事宜分担于各司实在不宜管辖,难免会生出掣肘。 不如全海外之事于一人一职,督办水师建造战船护卫通商海外,于此便可自水师遴选能人以护卫出海商贾之名义,先行常驻南洋诸国,继而一步步延伸至葱岭以西诸国及欧逻巴诸国,待成事之时再改为我大明使臣。” 嘉靖当即会心一笑,目光暧昧的看向严绍庭:“朕记得,如今那个大明对外商号的差事,便是你担着的吧。” 有了严绍庭这番话,在嘉靖看来,这就是严绍庭在给自己揽差事和权力。 然而。 严绍庭下一秒便立马连连摇头,而后面露苦涩的抱紧双拳:“启禀陛下,臣在朝中如今担的差事实在太多,早已让微臣力不从心。若是陛下准允,臣倒是想将对外商号及开海事宜都交付出来。” 嘉靖双眼眯起:“哦?虽然朕知你非是眷恋权柄之人,但你愿意将自己一手促成的差事都交出来给旁人?” 听到这话。 严绍庭当即昂首挺胸,右手猛的一挥身前官袍,屈膝跪在了地上。 只是他的脑袋依旧是高昂着的。 “陛下,微臣在朝为官,当差做事,都是陛下信任。即便这些差事是微臣促成,但若无陛下隆恩,微臣又如何能操办这些差事?只要能为我朝开盛世,便是叫微臣今日开始就闲赋在家,微臣也心甘情愿!” 嘉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稍稍试探一句,严绍庭就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不由心生怀疑。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不由伸出手:“你且起来,朕不是这个意思。” 严绍庭却未曾起来,反倒是拱手抱拳:“微臣知晓陛下圣明仁德,非是猜忌臣下之君。不过微臣今日所谏,若陛下准允,微臣还想再谏一言,望陛下能一同准允。” 嘉靖这会儿心中对严绍庭的反应可是相当欣慰。 当即挥手道:“你尽管说来。” 严绍庭这才脸色稍稍松动了一些:“微臣以为,若陛下当真准允微臣今日谏言之事,则朝廷当于东南出海之地,增设一总督海务的大臣,专办一切海上之事,方便协调各方,权衡利弊,直奏陛下。” 见严绍庭说的认真。 嘉靖终于是确信,自己刚刚是想多了。 他的语气愈发缓和起来:“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 说着话。 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严绍庭身上。 若是当真论起要在东南增设这个总督海务的大臣,那么严绍庭就是最佳人选。 但是朝廷里还有那么多事情。 自己又不愿意放他南下啊。 这小子平日里鬼点子最多,放他南下若是自己遇到事情,找谁商议去? 严绍庭这时候目光一转,心知老道长大概是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这个总督海务大臣的事情,大抵是能成真了。 于是,严绍庭便佯装疑惑道:“陛下可是在思虑,该由朝中何人出任总督海务大臣一事?” 嘉靖点了点头:“此事虽是新设,可若增设,便执掌我朝一应海外之事,不可不慎重选才。”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成为那个万国使臣前来朝拜的天下共主的事情啊! 总督海务大臣,岂能随便选任! 严绍庭这时候微微一笑。 “陛下。” “其实总督海务大臣一职人选,非是难事。” “微臣以为最佳人选,当下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月票月票 ………… 注:《明实录·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五百十三》甲申更名奉天殿曰皇极华盖殿曰中极谨身殿曰建极文楼曰昭阁武楼曰武成阁左顺门曰会极右顺门曰归极奉天门曰皇极东角门曰弘政西角门曰宣治 (本章完) 第370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万寿宫内殿,回荡着严绍庭的声音。 嘉靖立时眉头一挑。 他侧目斜觎,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很显然。 严绍庭的意思,这个增设的总督海务大臣不二人选便是张居正。 而当张居正听到严绍庭这番话后,亦是心中生出无数复杂的情绪。 总督海务大臣。 虽然国朝从未有过,可今日一旦当真能让皇帝点头准允增设,这个差事将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权势。 明显。 严绍庭是希望将这个差事落在自己身上。 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了。 张居正心中动容之余,又有些难以言表的情愫。 曾几何时。 朝堂之上,严家还是处于人人喊打,人人都要倒严的境地。 可是转瞬之后,严绍庭这个出身严家的年轻人,就能左右朝堂政局走向了。 就连自己,也不得不寻求他的帮助。 复杂。 心情无比的复杂。 站在道台旁的吕芳,不由轻笑了一声。 他望了眼跪在地上的张居正,而后又眼含笑容的看向严绍庭。 “严宾客说的该不会是大学士吧?” 说罢。 吕芳侧目看向了道台上的皇帝。 他这话,算是替皇帝问的。 严绍庭点头,拱手抱拳:“吕公公慧眼识珠,下官所要推举之人,便是张大学士。” 明确的说出张居正便是自己要推举的总督海务大臣后。 严绍庭又立即说:“大学士过去曾在内阁做事多年,熟悉朝中各部司衙门之间的差事,远比寻常官员更多高屋建瓴的眼界和手段。 “且前年朝廷御前会议,大学士便奉旨领命南下东南,坐镇苏松两府,督办朝廷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有此经验,大学士与海务一事也远比旁人更为熟稔老道。 微臣观遍朝堂上下内外,无一人能出大学士其右,总督海务大臣一职,为大学士可堪大用!” 其实。 严绍庭当下所说的话,是很早以前就准备好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准备自己亲自督办大明对外的一切事务。 理由其实也如当下所说的一样,不论是增产丝绸还是开海,都是自己的谏言所成,自己自然就是不二人选。 今天。 不过是换了个对象,从自己变成了张居正而已。 嘉靖眯起双眼,手掌轻轻的拍着大腿。 他依旧在思量着。 增设官职差事,历来都是大事。 尤其是总督海务大臣一职,必然是会涉及诸多衙门和地方的事情。 嘉靖在审视着,目光不时的在严绍庭和张居正两人之间横视着。 张居正低着头,思量了片刻,便抬起了头。 只是他没有看向道台上的皇帝,而是转头注视着当着皇帝的面推举他担任总督海务大臣一职的严绍庭。 张居正面生笑容,言语毫不避讳:“严宾客,说起来下官与你在朝中有时政见偶有不同,不知今日为何宾客会推举下官出任这总督海务大臣一职。而且,宾客所言总督海务大臣,下官其实也一知半解,倒不如宾客更为懂得其中奥妙。” 听到张居正的话,严绍庭心中顿时生笑。 还得是老张,知道此刻老道长为何久久不曾发话拍板子的原因。 而张居正这时候便直接点出了和自己在朝中不合。 这也是为了打消老道长的疑心。 严绍庭当即拱手抱拳,面朝道台,侧目注视着张居正。 “大学士,本官在朝为官,食君之禄便只知为君分忧。我与大学士虽于朝政多有不合之见,却不扰我与大学士同在朝中为官,同为陛下之臣子。且大学士在朝中经历远胜本官,而总督海务大臣一职牵扯方方面面,自当是大学士更比我合适。” 这话虽然是对着张居正说的,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冲着老道长去的。 果然。 在张居正和严绍庭先后开口后。 道台上的嘉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笑着挥了挥手:“你二人便也不必让来让去了,总督海务大臣一事,是利在国家,功在社稷。只是朝中新设此等差事,朕也必然要召内阁问话,尔等可知晓?” 这是必然的流程。 就算是嘉靖也不可能在总督海务大臣这件事情上,真正做到独裁,必须要得到内阁的认同,如此不论是谁出任总督海务大臣,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严绍庭和张居正立马拱手颔首。 “微臣明白。” 嘉靖见两人知晓了自己的意思,便转头看向吕芳。 吕芳当即会意:“主子爷,奴婢这就去文渊阁请了阁老们过来。” 嘉靖嗯了声,点点头。 看着吕芳离开内殿。 嘉靖这才重新看向严绍庭:“张居正确为总督海务大臣最佳人选,但该事当辖于何地,权于何方,却要明了,且如你所言,将来所欲做之事却非当下可明言之时。阁老们皆是朝堂肱骨,秉持国政,可非轻浮之辈。” 这便是在说总督海务大臣职权的事情。 当然。 还有就是老道长希望等下内阁圣前合议的时候,严绍庭能出面从旁敲定此事。 严绍庭立马笑着回答:“即是总督海务诸事,自当设于东南临海之地,加之需督造水师战船,微臣窃以为南京、苏州、松江三府皆可用之。而总督海务大臣即是权于海上,则当辖水师、市舶司及对外商号,节制各地商贾海外通商事宜。” 说完后。 严绍庭依旧是面带笑容:“阁老们皆是万中无一的能臣,微臣以为,只要阁老们看到此事与国有利之处,必然会同意此事。且有阁老们在旁商议,或许也能看出微臣所不曾顾及到的地方,查缺补漏。” 嘉靖嗯了声。 他的目光移到了张居正身上。 “张居正。” “微臣在。” 张居正提神静气。 他知道。 现在终于到了可能将会成为自己人生一个重要转折点的时候了。 皇帝接下来的话,便会决定自己的这个转折点是否会到来。 嘉靖笑着开口:“朕知你心气志向,如今让你做这顺天知府恐也是屈了才。只是你也该知晓,朕当初为何如此。” 张居正低着头,双手紧紧抱拳:“微臣知晓。” 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呢。 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自己作死,非得要在本朝喊出变法的口号。能降任顺天知府,其实已经是皇帝对自己的宽容了。 这一点。 张居正很清楚。 嘉靖点点头,张居正能有这个态度和回复,便不枉自己良苦用心了。 “总督海务大臣一职,你可愿接?” 嘉靖言简意赅,没有再多的字眼。 目光直视着张居正,等待着他的回答。 张居正心中猛的一动,而后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满是动容。 就连一旁的严绍庭也是顿感诧异。 这老张表演起来当真是说来就来。 “微臣必当肝脑涂地,为我大明开盛世,以成外邦来朝,陛下坐享天下共主!” “好!” 嘉靖拍着腿,低喝了一声。 没多久。 殿外已经有脚步声传来。 吕芳先行入了内殿。 “主子爷,阁老们都来了。” 嘉靖抬头看向殿门外的道道人影,嘴角微微一笑:“都进来吧。” 殿门外。 以严嵩为首,徐阶次之,高拱、袁炜、李春芳三人站在后面。 五人到现在心中都是疑惑不解,好好的怎么皇帝突然就要召见他们圣前议事。 等五人站在殿门外,便看到殿内站着的严绍庭和跪着的张居正。 几人心中不免又生出更多的猜测。 严绍庭和张居正怎么搅到这里了? 五人跨步走进了内殿,纷纷拱手作揖。 也不用嘉靖开口发话,吕芳照旧是搬了一张软凳送到了严嵩身后。 而严嵩却没有立马坐下,而是目光中带着疑惑的看向在场的严绍庭和张居正。 “皇上。” “不知皇上今日召见臣等,是要议何事?” 在严嵩身后,徐阶等人也是面露疑惑。 嘉靖则是挥手指向张居正,瞪眼道:“这厮今日入宫请见,开口便是请辞!” 嘉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意。 而听到解释的五人,却是明晃晃的神色一愣。 尤其是徐阶,眉头皱紧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自己的这个学生竟然主动请辞? 这可不像是他过往的心气啊! 高拱这时候却是出声问道:“严宾客又为何会在此?” 嘉靖目光一转,瞅了严绍庭一眼,哼哼道:“这小子也是没个正经事,派来朕这里说了一通什么海务上的事情。可你们也知晓,这小子平日里便是鬼点子多,朕方才听了,有些不知如何决断,这才让吕芳叫了几位阁老过来一同商议商议。” 高拱顿时眉头一挑。 严绍庭今日进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皇帝既然能将他们都喊来,那基本已经说明皇帝是倾向于严绍庭所奏之事了。 这份猜测,不光是在高拱心中生出,也同时在严嵩等几人心中浮现。 严嵩目光一转,巧合的抢在了徐阶之前开口道:“不知太子宾客今日又有何谏言?陛下似是有些犹豫,既然臣等也来了,群策群力共商此事便是。” 嘉靖不由的嗯了一声,点头道:“朕也是阁老这个意思,大伙群策群力,都看看这事到底能不能办。” 说完后。 嘉靖便瞪了严绍庭一眼:“你还不快与阁老们说明白了!” 严绍庭心中腹诽。 要不是为了配合你演戏,自己可不会吃这个亏! 不过抬起头后,严绍庭的脸上带着微笑和慎重。 “诸位阁老,下官今日进奏之事,乃是事关海外。” 是关于海外的事情啊。 众人面露了然。 袁炜更是直接笑着说:“海外诸事,便是近来我朝开海的事情,也都是严宾客奏谏而成。若是真要说海外的事情,咱们大明朝当下谁又能比太子宾客更懂的?陛下今日召臣等前来,这可是要难倒臣等咯。” 倒是徐阶心中想到前些日子,家中出海的船只遭了海盗洗劫的事情。 如今再听到严绍庭是在进奏海外之事,不免就上了心。 徐阶缓缓开口道:“不知太子宾客于海外之事进奏了些什么?” 严绍庭当即拱手道:“下官以为,当下我朝已经开海与诸国通商,却朝廷也在做着丝绸由外商垄断购进的生意,当下诸般差事零零散散,可谓是东一块西一块,下官便觉得朝廷是不是可以将海外诸事尽归于一处,再由内阁约束节制,如此陛下日后若要知晓我朝海外之事,也能事从一处知晓。” 这算是为了配合老道长和张居正,严绍庭陪着他们两个人当着这帮内阁大臣的面搭台唱戏。 这时候。 严嵩目光一动,心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当即瞪眼,佯装做怒的看向严绍庭:“胡闹!你本就深受陛下宠信,担着对外商号和市舶司的差事,如今竟然生出求权之心,岂是为臣者该做的事!” 老严头此言一出。 还不等严绍庭开口解释,嘉靖便立马伸出手。 嘉靖面带笑容:“阁老息怒,润物并非是要于朕这里求权,阁老误会他了!” 严嵩面色松动了一些,目光却依旧是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面露憋屈,眉头皱紧:“回禀阁老,下官在朝为官,深受皇恩,陛下宠信,身兼数事,但下官近来却察觉精力有限。因此,不论是对外商号亦或是市舶司差事,若陛下和朝廷准允,下官希望都能卸下来……” 严嵩目光一闪而过。 果然是和自己猜的没错。 这小子! 袁炜在一旁瞧着局势,立马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笑着说:“原来太子宾客是要舍了在手的差事权,阁老您这回可真是冤枉他了。” 说完后。 袁炜琢磨了一下,便皱眉嘀咕着:“只是太子宾客将这些差事都卸下,可朝廷不能不继续操办这些差事,总得要再寻个人担起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袁炜忽的心中一动。 他的目光不由的挪向了跪在殿内的张居正。 嘴巴啧吧了一下。 袁炜忽然品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眼珠子一转。 袁炜已经将在场众人都扫入眼底。 在所有人都没有动之前。 袁炜当即抱拳道:“皇上,微臣觉得朝廷于海外诸事也该将事权合一,尽归一处。” 这是头一句话。 而后。 袁炜又说:“但微臣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严宾客来干才好!”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1章 将张居正发配东南 “严宾客,你先莫急。” “且听老夫将话说完!” 万寿宫内殿。 袁炜面带笑容,伸出手臂止住了严绍庭刚刚张开的嘴。 而在殿内,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袁炜竟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变得这么有主见。 这还是他与世无争袁阁老? 而袁炜则是眉飞色舞道:“陛下,微臣之所以力推严宾客乃是因为国朝上下此事非严宾客再无旁的人选!” 严绍庭眨了眨眼。 这个老袁,竟然不对劲啊! 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自己的夸夸神教了? 袁炜却是继续说:“自嘉靖四十年初御前会议,便是严宾客首倡东南各地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用以弥补朝廷亏空。如今所有人都看得见,仅此一项每年就能给朝廷带来千万收益,而这皆是严宾客之功。” 说着话,袁炜竖起了一个手指头。 随后。 他又说:“再说后来东南五省平倭的战事,虽然当下是胡尚书在兵部主持,但若是没有一开始严宾客在朝中大力支持戚继光等人,又何来浙江道倭寇尽除?若浙江道倭患依旧,则朝廷如今何来五省平倭?” 说完。 袁炜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 “东南五省平倭,如今战事一帆风顺,胡宗宪昔日所言五年内平定东南倭患,微臣如今觉得这时间定的都有些长了。但也正因此,我朝才能无所顾忌的开海。而开海一事,亦是严宾客力谏而成。” 这时候袁炜已经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最后。 袁炜转头看向在场众人:“以我之见,恐怕我大明朝再也没人比严宾客更多海外之事了!” 话音落定。 袁炜朝着道台上的嘉靖拱手颔首:“陛下,正因如此,微臣以为严宾客岂不正是总督海外诸事不二人选!” 严绍庭猛的眨了眨眼。 他看着夸夸其谈的袁炜,怎么想到不到,这老袁竟然还有这一面。 自己竟然也这么厉害? 不过计划好的事情,却不能因为这个今天忽然成了自己粉头的老袁给破坏了。 严绍庭当即连连摇头,诚恳开口:“袁阁老所言,实在是让下官汗颜。下官不过是食君之禄,心里想着多做实事,以报皇上之恩典。” 袁炜则是立马摆手道:“润物言重了!这么多年能做成润物力推的这些事情,又能有几人?所谓能者多劳,以我之见这事就该再让你这个年轻人担着,莫不然难道还要老夫等人这把老骨头去前头冲锋陷阵?” 严绍庭却是满头大汗,面露戚戚:“袁阁老当真是有所不知,下官如今身上担着的差事实在是太多太杂。除了对外商号及市舶司的差事,下官还要在朝中操办户部浙江清吏司及军需差事,另外还有国子监那一头的事,以及昌平治安司那上万百姓的生计,诸事繁杂便是下官再年轻也是难免会觉吃力。” 说完后,他便是一阵摇头晃脑。 显得一副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心力憔悴的模样。 这时严嵩亦是在一旁幽幽道:“你想想已经有多少时日,未曾去裕王府了?世子渐已长成,你这个侍读的职责可曾尽到?” 严绍庭立马看了老严头一眼。 心中不由有些意外。 老头子不会是看穿自己今天的谋划了吧。 他当即拱手弯腰:“还望阁老宽恕,正是因此下官方才生出交办了对外商号及市舶司的差事,专心京中诸事。此非下官推卸职责,实在是若长久如此,便是下官耽误国事了。” 严嵩嗯了声点了点头。 那头。 袁炜则是眉头微皱。 怎么着? 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由的。 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袁炜眉头一挑。 难道…… 这时候。 上方的嘉靖,也终于是开口道:“好了好了,严绍庭当下也确实身兼数职,担着诸多差事。朕也知他辛劳,虽然年轻可年轻人也不能拔苗助长了,所以这便是朕为何要召尔等前来商议的缘由。” 严嵩再一次接过话,缓缓开口:“陛下的意思是……严绍庭卸下对外商号及市舶司等涉及海外的差事,朝廷则将诸般事宜归于一处?” 嘉靖立马拍手道:“确如阁老所言,朕以为既然办的都是海外的差事,何不放在一起去办,如此朝廷省下些钱粮俸禄不说,还能方便诸事操办,直接归于内阁管辖,朕若是日后询问海外之事,也能详细。” 这大抵就是嘉靖和严绍庭、张居正方才商量好的计划。 严嵩点了点头:“如此也确为方便行事,朝廷虽然在海外获利颇多,但海外却可归于一事。若不然对外商号、市舶司还有当下护卫出海通商商船的水师,各行其是,各个衙门之间难免会有掣肘。” 眼看皇帝和严嵩已经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徐阶当即拱手开口:“陛下,微臣以为,既然要将海外诸事归于一处,不如就放在礼部。虽然海外之事乃是系于为朝廷开源,可却是与海外诸国往来,如此权责放在礼部正是合适。” 闻听此言。 今日一直未曾开口的高拱,立马眉头一挑。 他微微张嘴,正欲开口。 但嘉靖却是已经说道:“礼部?倒也可以。只是……礼部可有人能懂得海外通商及钱财之事?” 徐阶愣了一下。 要让礼部的人去找一条可能只限于某一县的风俗礼仪,这帮人绝对能正确无误的找到。 但若是说海外通商和钱财账目计算的事情。 礼部那帮人怕是将笔嚼烂了,也弄不明白。 高拱这时候心中生笑,立马开口:“陛下,微臣觉得既然朝廷当下在海外诸事上,既然是以为朝廷获利为主,何不如就将这些差事都落在户部。无论是海外通商还是钱粮账目计算,户部若是第二,恐怕无人该说第一。” 高拱的脸上显露着自信。 而他这份自信,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户部别看都是一帮科举出来的官员,可户部衙门却多的是精于计算和商贸的人才。 可以这么说。 整个大明朝,最后打算盘的人,都在户部衙门! 这时候。 众人的目光抬起,看向了道台上的皇帝。 嘉靖依旧是在众人注视下,点了点头:“若是依高阁老所言,这事也是可以放在户部的。” 高拱心中又是一喜。 不过这时候却轮到严绍庭开口了。 只听严绍庭说道:“若是放在户部也确实妥当,只是海外诸事如今都是在东南各省操办,海外商贾前来也都是在浙江、福建、广东等地贸易。户部在朝中却远离东南,这有时候若是要算账的话,是不是得要一两个月才能算明白一笔账?” “嗯!” 嘉靖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点起了头。 “严绍庭说的也没错,东南那边于海外,如今每年恐怕得要有上千万的利润,这账得要当场算清了才行!” 众人顿时眉头皱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这事到底还办不办了。 而袁炜则是越发相信自己心中最后的猜想。 只是不等他开口。 严嵩已经笑着说:“陛下,其实这事又有何难,不如遣一朝中官员于东南,总督我朝在海外的诸多事宜,该员则可直奏内阁,交付诸事。” 嘉靖却是面露为难:“阁老,如此当真可好?” 严嵩挺直身子:“如何不好?朝廷当下于海外有着诸般事宜利益,即便无有成法可以借鉴,却总不能因寝废食。”嘉靖看了一眼在场众人,随后看向严嵩:“那依着阁老的意思……朝廷增设一员大臣总督海外诸般事务?” 严嵩站起了身,抱起双手:“皇上圣明,正当如此。” 嘉靖却是连连摇头。 “不可!不可!” 严嵩立马问道:“皇上,如何不可?” 在他之后。 高拱亦是皱起眉头:“陛下,朝廷如今在海外获利居多,严阁老之言也确实在理。” 嘉靖却是依旧满脸为难,板着脸道:“中原地大物博,不过是当下售卖我朝货物于海外赚些钱钞而已。此等小事,如何能论及什么大臣总督诸事,岂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严绍庭在旁低着头忍着笑。 要说老道长的演技,那当真是没的说。 为了能让张居正出任这个总督海务大臣,老道长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而众人在听到皇帝的解释之后,却是齐齐的愣住了。 众人目光不由默契的看向了道台上的嘉靖。 几人都心生疑惑,只觉得皇帝今天难道是转性了。 一年能获利上千万利润的事情,眼前这位皇帝现在都觉得是小事了? 您是不是有点太保守了些? 众人目光满是意外。 嘉靖却是继续说:“不过是外商前来,市舶司登记造册,依律管理便是。此等小事,何须派遣重臣前往,以朕之见派一能看懂账簿的小官去了便是,不过是汇总账目转呈内阁而已,朕觉得……” 说到这里,嘉靖的话便停了下来。 但众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恐怕是想说,就算是派一头猪去,也是可以的。 而嘉靖在说完后,则是当着众人的面,目光在场中扫视了一圈。 最后在张居正的位置,眼角一抖。 “就他了!” 众人顺着嘉靖伸出的手指,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而嘉靖已经是面露不悦道:“张居正,尔食君禄多年,去岁顺天府事事不顺,你这个知府责任难逃!而今不思为朕分忧,却只知请辞远去。” 嘉靖语气愈发阴森。 最后更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朕不许!” 这头。 徐阶听到这话,眉头一跳。 正要开口。 但嘉靖已经冷声呵斥道:“吕芳即刻拟旨,贬张居正于苏州府督粮道署,以都察院监察御史出任海务大臣一职,总督海外诸事,内阁并户部约束账目,毋宁其账目不明,渎职懈怠,乃至贪墨舞弊,以儆效尤!” 等到皇帝话音落地。 徐阶心中那叫一个懊悔啊。 自己就晚了一步。 虽然瞧着皇帝今天是被张居正请辞给弄出火了。 可海外那上千万利益的差事,怎么就能给了张居正? “陛下不可!” “皇上!万万不可!” 几乎是同一时间。 徐阶和严嵩两人同时开口。 徐阶侧目面生疑惑的看向严嵩。 而严嵩只是目光平静的看向徐阶。 徐阶无奈,只能是拱手笑着说:“还请严阁老先说。” 严嵩点点头,转头看向嘉靖:“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徐阶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毕竟是上千万的利益。 严嵩恐怕也不愿意看到这等差事落在张居正手中吧。 嘉靖则是眉头皱起,不悦道:“严阁老,朕意已决!张居正在朝为官,无有尽心,竟敢请辞。朕不过是将他罚为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却也让他能继续为朝效力,亦是朕宽仁而为了!” 严嵩则是长叹一声:“陛下,张居正请辞一事,臣不敢多言。只是海务之事,既以总督而名,都察院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官衔实在不妥。便是陛下以为海外之事无足轻重,依照朝廷历来惯例,至底也该以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为衔而领差事。”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 袁炜眼前大亮。 自己今天虽然一开始猜错了,但刚刚却是猜对了。 他当即附和道:“陛下,严阁老所言不假。即便海外乃小事,我朝立于中原。可既然此事乃是总督海务诸事,规制上却不能太低,不然显得我朝有轻浮之意。” 嘉靖却是猛的一挥手。 “朕亦不许。” “莫不如此,岂能彰显朕赏罚臣子之责?” 嘉靖依旧是在拿张居正失职说话。 严嵩却是站着,拱手弯腰:“陛下,为国朝社稷着想,万不可意气行事啊!还请陛下三思!” 嘉靖则是面色涨红。 显得十分恼怒。 最后。 嘉靖一声长叹。 似乎是心中无奈至极。 道台上。 嘉靖深吸了几口气,而后才脸色不悦的看向张居正:“既然首辅所说在理,便改为右佥都御史出任海务大臣总督海外诸事,坐辖苏州府督粮道署。” 似乎,嘉靖是因为严嵩和袁炜的劝阻,才极不情愿的将张居正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改成了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但嘉靖明显还是满脸的不爽。 他当即一挥手:“吕芳拟旨,内阁即刻批复,张居正不得逗留,今日即出城,不得有误,违命严惩!” 皇帝似乎是一刻都不想看到张居正还留在京中。 说完之后。 他便很不厌烦的连连挥手:“尔等退下吧,朕觉疲倦,诸事不再复议。” 说罢。 嘉靖便是一卷道袍,在道台上翻了个身,将后背朝向了在场众人。 皇帝生气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2章 老夫少妻徐文长 万寿宫外。 气氛诡异。 分明是因为触怒皇帝而被贬出京师的张居正,却是脸色平静,好似被贬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而在一旁的徐阶,却是淡淡的看了这位学生一眼,心中哼哼了两声。 这个学生看着是被贬出京师了。 可说到底,这哪里是贬黜啊,分明就是另担新任。 李春芳站在徐阶身边,目光深邃的看向严绍庭和张居正,眉头微凝在思考着些什么。 倒是高拱和袁炜两人面带笑容。 袁炜更是朝着张居正抱拳一扬:“如今府尹成总督,虽然陛下觉得海外之事与中原相比无足轻重,但我等做臣子的却不能如此想。朝廷现在靠着海外的事,每年获利无数,总督此次南下重回苏州督粮道署,定要诸事仔细,若遇不顺当急奏内阁,我等在京中当立时为总督分忧。” 说着这话的功夫,袁炜亦是侧目看向身边的高拱。 依着他这个话,自然是要掌着户部差事的高拱也给个定心丸给张居正的。 毕竟朝廷在海外的差事上,每年那么多的获利,可全都是进了户部的太仓银库。 高拱斜觎了袁炜一眼,心中哼哼。 这事情,又岂是需要他袁樊中提醒的。 高拱面带笑容看向张居正:“太岳过去在内阁做事,前年亦是下过苏州,此次坐镇苏州总督海务。老夫也只有一句话……” 说着。 高拱目光环顾了一眼四周。 眼神中,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高拱挥动右臂背到身后,朗声道:“只要太岳按律做事,若遇到什么苦难阻碍,老夫定要叫对方瞧瞧我大明朝的钱粮谁也碰不得!” 在见到高拱开口说了这话,袁炜脸上笑容更盛,上前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眉头更是一挑。 “现在有高阁老这话在,太岳南下也可放心了吧。” 张居正哪里不知道这两人的意思。 在场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 他面生三分笑意,拱手低头:“张居正在此谢过诸位阁老,居正此次南下总督海务,定不负诸位所托,周全我朝海务之利。” 严嵩则是在一旁笑吟吟的挥了挥手:“既然陛下口谕,你还是早些出宫收拾行囊,先行去东城朝阳门码头乘船南下,府上妻儿若是放心可让内阁稍后安排,派人护送南下,也好让你们夫妻团聚。” 张居正当即转身,拱手长拜:“首辅顾虑下官家小,下官感激不尽。” 说罢。 张居正抬起头,面露犹豫。 袁炜最是眼尖,当即笑着问道:“不知太岳还有甚顾虑的事,尽管说来,我等能帮着办了的,自然会出力帮忙。” 张居正这才看向严嵩,犹犹豫豫道:“只是下官家中长子与此子,老大现年十二、老二现年十一,自京中平日都有下官及所请西席教导。可下官此次南下,总督海务,定然是诸事繁忙……” 严嵩目光一转,当即哈哈笑起。 而张居正这话,在场几人亦是听了明白。 袁炜直接就看向严嵩,在一旁说道:“阁老,太岳这是想让家中二子,能留在京中读书呢。” 严绍庭却是眯起双眼,目光审视的盯着张居正。 虽然张居正方才那副故作忸怩犹豫的样子,最后才说出了真意,但他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能让他家两个儿子能在昌平书院就读。 若不然。 他又何故要在老严头面前如此故作姿态。 严嵩则是当即一挥手:“虽然昌平书院不精科举,但有文蔚、汝中、洪甫三人,经学一道也算是当下京畿翘楚。太岳家中子弟虽然年少,但有太岳自小教导,定然聪慧,老夫今日便修书书院三位友人,将太岳家中子弟亲自收入门下。” 不等张居正反应过来,严绍庭已经是眉头一挑面生诧异,没想到老严头竟然要从中作保,让张居正的两个儿子入了聂豹三位老夫子门下做那亲传弟子。 而张居正更是心中大喜。 他原本只是希望能让家中两个儿子留在京中,入了昌平书院就读。 虽然严嵩嘴上说着昌平书院科举不精,但谁能也不敢当真就如此认为了。 自从聂豹三位老夫子留在昌平书院,这大江大河南北士林中无数名儒,都受邀或是不请自来,在那昌平书院传授学识。 而他之所以让两个儿子入书院,一来自然是因为书院皆是学识如海的名儒,二来则是奔着出任书院山长的裕王朱载坖去的。 只是没想到啊。 自己那两个儿子,竟然能做三位老夫子的亲传弟子。 这可是真正的天大的人情了。 张居正立马拱手,深深弯腰:“如此,下官多谢阁老好意。下官今日便要出京,莫敢抗旨。下官这便回家,交代内子备好束脩,择吉日携二子往书院,叩拜恩师。” 严嵩依旧是老态龙钟的满脸笑容,摆了摆手:“不过是区区小事尔,如今时辰已是不早,你还是快快回家收拾,莫要误了旨意。” 说完后。 严嵩也不再多做逗留,看了高拱、袁炜一眼,便领头往文渊阁方向走去。 高拱和袁炜亦是面含笑容的跟了上去。 除开朝堂之上的政见之争,如这等各家子弟拜得名师的事情,那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好事情,也是能算得上美谈的。 倒是徐阶脸色紧绷。 自己可是聂豹的学生啊! 只是自从当初自己将先生请入京中,除了初一开始有过见面,到如今已经许久了,自己也未曾再见过先生。 如今。 张居正的儿子要成先生的亲传弟子。 这真要是论资排辈起来。 自己难道还要喊张居正的两个儿子为师弟? 那自己和张居正的关系…… 岂不是倒反天罡了! 徐阶心里想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一句话也未曾说出口,便甩着袖子带着李春芳离开万寿宫宫门前。 这头便只留下了严绍庭陪着张居正。 两人对视一眼,也未曾太多言语,各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并肩往西安门方向走去,倒是与严嵩等人背道而驰了。 在西苑内,两人一路无语。 等出了宫门。 张居正依旧是脚步不停,他身上还有皇帝的口谕今日必须离开京师。 但张居正依旧是边走边开口:“今日多谢润物相助。” 严绍庭咧嘴一笑,轻咳两声:“太岳兄可是有些小气了。” 张居正一愣,面露不解。 严绍庭笑着说:“今日我可是帮了太岳兄一个大忙。等这一次太岳兄到了苏州,要不了多久也就到中秋了,太岳兄是不是得要遣人送些苏州府那鼎鼎有名的阳澄湖大闸蟹回来?” 听清楚了严绍庭的话后,张居正又是一愣。 而后他亦是笑着说:“此次南下苏州,定然不忘润物所托,那阳澄湖的大闸蟹定当多多的送来京中。” 说完张居正目光又是一转。 他继续说:“还有那古丹阳大泽河里的津蟹,到时候也一并采买了叫人送回京中。” 这时候。 反倒是轮到严绍庭愣住了。 他不由的多看了张居正两眼,开口道:“没想到太岳兄在吃蟹一事上,竟然如此熟稔。” 张居正也只是淡淡一笑。“八月十五,膏肥肉鲜,正是品蟹之时,润物只管在京中静候江南肥蟹。” 严绍庭当即笑着抱拳。 他倒是没有在乎苏州的蟹送到京师会不会坏掉。 前唐都能从岭南将荔枝翻越秦岭送进长安城。 更何况是现在,只要将冰放多些,将蟹装入水箱,不消多少时日,一路沿着运河也就能送到京中了。 这时。 张居正也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严绍庭循着视线看了过去,只见街边停着几排可以受雇的马车。 他当即拱手道:“太岳兄还要回家收拾,在下便不做叨扰了。” 张居正点点头,选了一辆马车报上位置,便汇入到了街上的人群之中。 严绍庭望着张居正坐着的马车消失在街面上,脸上笑容渐渐收敛,低喝一声后,他亦是往严府巷家中赶回。 等回到家中。 如今已经回到城中居住的陆文燕立马便寻了上来。 见到严绍庭后,陆文燕满脸的笑容:“夫君回来啦!” 严绍庭心中警惕,面露笑容道:“夫人这是遇到何等好事了?” 陆文燕却是立马双脚脚尖踮起,双手背到身后,身子前倾,抬着头盯着严绍庭。 “妾身为文长先生说好了一门亲事!” 说完后。 陆文燕满脸骄傲的瞥着严绍庭。 一副,人家徐渭先生可是你的幕僚,你这个当东家的都不关心人家内宅的事情,还得让我出马才能办成这事。 而严绍庭听到这话,却是瞪大双眼,满脸诧异。 要给徐渭再娶妻的事情,自己不是没旁敲侧击过,可人家徐文长一口年事已高不愿荒废女子年华就给搪塞回来了。 谁知道,现在自家大妹子出马,却将这事给做成了。 正当他要细问,到底是谁家的女子。 却见徐渭已经是涨红着脸从一旁走了出来。 陆文燕瞧了一眼徐渭,带着满脸的欢笑,领着身边的侍女便走了。 严绍庭只能是转头看向满脸通红的徐渭。 可是不等他开口。 徐渭便已经拱手道:“郎君今日入宫进谏,事情都已办妥?” 这明显是不愿提他婚事的模样。 严绍庭却是缓步走进一旁的偏厅,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先说说到底是这京中哪家的小娘子。” 他的脸上满是八卦之色。 徐渭偏过头:“说是京中勋戚家的女子……” “哦?” 严绍庭脸上神色精彩无比的哦了一声。 随后他便挑动眉头道:“那就是老夫少妻咯!恭喜哇文长先生!” 徐渭连忙呸了一嘴。 严绍庭却是满脸笑容。 虽说是京中勋戚家的女子,但定然是一直待字闺中的小女娘。 虽然徐渭现在年纪大了,可他已经官居詹事府右庶子,如此若是细说起来,还是那户勋戚沾了徐渭的光。 毕竟。 在严家,徐渭或许就只是严绍庭的幕僚。 可在外面,那他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命官,当朝正五品的詹事府右庶子! 在外面,便是内阁大臣面对徐渭,开口也得喊一声徐庶子! 而好巧不巧,詹事府又是东宫属衙,理论上来说便是大明储君的潜邸属官。 又好巧不巧。 大明朝无名有实的储君,当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裕王朱载坖无疑。 而朱载坖又刚刚好在昌平书院担任山长一职。 于是。 就算徐渭当下已经年过四十,可谁敢说他将来在朝中不能继续步步高升了。 八卦了一番后。 严绍庭也没有再过多关注。 他转口道:“张居正将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总督海务大臣一职,坐镇苏州府督粮道署。陛下的口谕,要他今日离京。” 严绍庭简短的将今天西苑里的事情做了个总结。 徐渭见严绍庭没有再拿自己的亲事说话,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立马换了副脸色:“如此说来,郎君的计划也算是一步步落成了。” 严绍庭点点头:“还请文长先生帮忙研墨,我得持笔几份书信送给张居正。” 徐渭也不问缘由,便随着严绍庭到了府上书房。 不多时。 书信写成,严绍庭也已经是驾马出府。 时至傍晚。 北京城朝阳门外。 只供文武官员使用的朝阳门码头上,已经没有白天里那般繁忙了。 张居正也在家中妻儿奴仆的护送下,赶出城到了码头上。 下了马车。 张居正也没有太过留念,由着家中奴仆将自己的衣物书籍用品送上船,他则是与妻儿登上了船。 不等张居正与妻儿交代事宜。 便听身后的船舱里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一道让他熟悉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太岳兄。” “兄长离京赴任,可还没有喝这杯践行酒。” 严绍庭说着话,便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捏着两只酒杯,从船舱里走出,出现在了面露意外的张居正眼前。 张家妻儿见状,立马侧身退到了一旁。 倒是张居正那几个小子,陪在母亲身边,瞪着眼瞅着这个竟然先行在船上等着父亲的人。 张居正满脸意外,却是很快就面露笑容。 他大手一挥。 “润物携酒送行。” “为兄定当满饮!”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3章 张居正的警告 船上的船夫很有眼力见。 朝阳门码头上的船都是属于官船,这些船夫也都是为朝廷和官家做事,见惯了朝廷里的大人物们迎来送往。 很快。 就有桌椅板凳从船舱里搬了出来。 严绍庭和张居正相对而坐。 严绍庭先是将两只酒杯倒满酒,而后便从怀中取出了两份封好的信件。 他将两份信件推到了张居正面前,而后便举起酒杯。 “太岳兄。” 张居正也只是看了一眼摆在眼前的书信,便双手端起酒杯。 “满饮!” 张居正低喝一声,便先于严绍庭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严绍庭亦是微微一笑,将杯中酒送入腹中。 这时候。 张居正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两份书信上。 严绍庭亦是开口解释:“太岳兄南下,乃是为了总督海务,管辖我朝海外诸事。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这两份书信,其中一份太岳兄可亲自送于总督税兵衙门的徐文璧阅知,另一份可由人转送浙江副总兵官戚继光。” 听明白了严绍庭的解释后,张居正顿时眉头一挑。 谁都知道,税兵衙门是严绍庭力推成立的。 这个时候也不用说徐文璧是如何去了东南的,至少徐文璧这个总督税兵衙门的差事,也算是严绍庭一力促成的。 现在自己拿着这份书信,可以肯定日后自己在苏州府督粮道署总督海务,而在松江府掌管税兵衙门的徐文璧必然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手帮忙。 虽然税兵衙门现在的职权只在苏松两府协防商税银以及市舶司征税上。 但这些税兵却不是说只能做这两件事情。 一来税兵可是带刀的,就算是火器也是配备了的,自己若是遇上麻烦需要兵马镇压,税兵衙门就是个很好的来路。 二来也可以通过税兵衙门更快的将水师控制在手上。 毕竟。 现在税兵衙门征收的税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要转交给水师的。 自己有徐文璧帮忙。 也就相当于自己掌握了水师的钱袋子。 而至于给戚继光的书信,这恐怕是要留作最后保底使用。 毕竟现在的戚继光可是浙江副总兵官,麾下上万兵马,那可都是东南地界上最是能征善战的人了。 张居正将两份书信小心的收入怀中。 他抬起头面露笑容的看向严绍庭。 半响之后。 张居正才笑着开口:“待今岁中秋之时,昌平必将遍地蟹香!” 严绍庭亦是笑出声来。 张居正这个回答,在当下倒是颇为妥当。 两人之间的交易终了。 酒也已下肚。 严绍庭的目光看向了一旁不远处,站在顾氏身后两个个头最高的孩子身上。 张居正亦是顺势看了过来,面露笑容,冲着孩子们招了招手。 “敬修、嗣修,过来见过严宾客。” 张敬修、张嗣修便是张居正家中的长子和次子。 两个半大小子听到父亲召唤,立马乖顺上前。 到底是官绅人家子弟。 两个小子恭恭敬敬的朝着严绍庭行礼。 “晚生见过严宾客。” 严绍庭笑着点点头,侧目看向张居正:“两位公子不日便要入读昌平书院,太岳兄尽管放心,二位公子学业之事,有三位老先生在,定然不会让公子们耽误。” 张居正连连点头:“能让严阁老亲自开口,许诺三位老夫子收下这两黄口小儿,我已无所求。” 这倒是真话。 天下间,多少读书人想拜在聂豹三人门下却无门可入。 严绍庭亦是含笑不语。 张居正这时候却是板起脸看向两个儿子:“为父奉旨南下赴任,不在京中,你兄弟二人日后便长居昌平,入读书院,不可仰仗为父身份,须得要安分守己,若有懈怠,严宾客便如为父当面,可代为训诫你二人!” 前半句是对儿子说的。 后半句则是对严绍庭的请求。 两个小子倒是真的乖顺。 听到父亲张居正的话后,兄弟俩便是立马再次躬身抱拳。 “学生张敬修、张嗣修,见过先生。” 严绍庭面露诧异,目光不由的看向张居正,没想到老张竟然临走前还玩了这一手。 可张家兄弟二人已经这般称呼自己。 严绍庭也只能是坐直身子:“汝父为朝尽忠效力而南下赴任,日后你二人若不乖顺,我也只好代汝父教训尔等。” 兄弟俩又是一阵作揖应下。 见儿子乖顺,张居正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挥了挥手,待两个儿子退下后,方才轻叹一声:“今日一别,不知几时方能回京。润物在京中,居庙堂之高,周遭却是凶险万分,万望慎重而行。” 严绍庭当即看向了他,点头道:“太岳兄放心。” 张居正却是摇了摇头:“俗话有云,困兽之斗,垂死挣扎。我观朝局,恐已至此。加之圣上……越是这时,朝中动荡便必定越发激烈,还是要慎之慎之再慎之!” 严绍庭目光一凝。 张居正这话的意思,他是已经觉得皇帝命不久矣了。 而每当皇帝寿命将至的时候,也必然会是朝堂争斗最为激烈的时候。 谁都不想等到新帝登基,就会立马成为被舍弃的那个人。 可这个时候又必然会是朝堂之上全力架构重新组织的时候。 张居正这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他那位昔日的恩师呢。 严绍庭面色不改,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所以太岳兄于苏州府总督海务,可是更得要用心当差做事了。” 张居正目光闪烁而归,随即便大笑着站起身。 他挥动双臂,双手作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时辰已是不早,润物还是早些回城吧。” …… 张居正到底还是再一次的离开了北京城。 也同样是再一次南下赴任苏州府。 只是上一回,他是督办朝廷增产丝绸行销海外的事情。 而这一次则是总督海务。 如严绍庭和张居正当日在官船上所言。 当下的江南局面,恐怕将会成为某人最不希望看到的。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 大明朝内阁次辅徐阁老的老家,已经被严绍庭和他昔日的好学生张居正给抄了底。 松江府有徐文璧总督的税兵衙门,苏州府现在又多了一个总督海务的张居正。 更不要忘了,还有个应天巡抚海瑞,早就已经到任江南。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经由严家举荐,才升任浙直总督、浙江巡抚的赵贞吉。以及在朝廷旗帜鲜明是严绍庭一系的浙江副总兵戚继光。 无形之中。 长江口的那座府邸,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只不过。 江南终究遥远。 北京城里,旧事日复一日。 燕山下的顺天府,也终于是迎来了炽热的暑气。 不过当下的顺天府正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宾客!” “今年的红薯都已经挖出来了!” “好收成啊!个个圆滚滚的,看着便是喜人!” 早早的。 周云逸便带着百姓们,赶着时辰避过正午的烈日,在早晚挖掘红薯收进地窖里。 此刻。 周云逸便双手抱着一颗看模样就有七八斤重的大红薯,因为喜悦而满脸涨红的从红薯地里跑到了田埂旁,举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亦是不破坏气氛的大手一挥:“备好红丝带,若后面没有更重的,这个便是今年的红薯王!” 周云逸应了一声,喜滋滋的将手中已经预定今年红薯王的红薯,小心的放在一旁单独的一个箩筐里。 按照治安司前不久在开始收红薯前定下的规矩。 往后每年,昌平个头最大最重的红薯都会成为当年的红薯王,然后送入西苑,进献给老道长。 而老道长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立马就让吕芳给昌平和内阁传了话。 等昌平的红薯王送到,他也不会食用,只会在亲眼看着过秤后便送去太庙,供奉在大明朝的列祖列宗面前,以此向列祖列宗宣告当下人的功绩。 严绍庭抬头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红薯地。 心里便是满满的踏实。 有了这些红薯,就算是再遇到一场嘉靖四十年的灾情,他也能不费朝廷一分钱让百姓们吃饱肚子。 这便是红薯真正的意义。 和好不好吃无关,和能不能成为主食无关。 只需在必要的时候能让人们填饱肚子,那就是最大的价值。 正当严绍庭思量着,今年整个顺天府又会有多少红薯入仓的时候。 远处却有一道身影赶了过来。 等离得近了,严绍庭才看清竟然是小雀儿严鹄。 只见严鹄满脸的不乐意,一屁股坐在了兄长的身边。 严绍庭面露疑惑,笑呵呵的拍了拍小雀儿的肩膀:“不带着民壮队的人操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五大三粗,远比严绍庭这个当哥哥的还要高出两个头的严鹄,确实如同孩子一样憋着嘴。 “哥哥,我能不能不帮徐先生的忙啊?” 严绍庭顿时更加疑惑起来:“怎么?徐先生要你帮什么忙了?” 严鹄满脸的不乐意:“就是徐先生成婚的时候,我能不能不去迎亲啊……” 严绍庭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哈哈大笑:“难道是徐先生给的红包不够大?这可是咱们昌平最近少有的大喜事,那一天定然是热闹至极,你怎么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了?” 说着话,严绍庭顺手抚摸着小雀儿的脑袋。 这个弟弟虽然看着五大三粗,却难得是个赤子之心,秉性憨厚纯善,不受外物污染。 严鹄却是撅着那已经能挂好几瓶水的嘴,嘟囔着:“我听他们说,等徐先生成婚的时候,我们去迎亲要被对方人家揍进门的。” 严绍庭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轻柔的解释着:“咱们这个徐先生是个老古板,成婚也要遵循古制,对方人家那自然也要依着来,这迎亲挨揍是免不了的。” 严鹄却是哼哼着:“那我又不是傻子,为甚要白白挨揍啊。徐先生成婚的大日子,我也不好还手不是……” 严绍庭这才明白,这个弟弟是纠结着呢。 他倒也真的不是个傻。 哈哈大笑了两声。 严绍庭拍着胸脯道:“放心吧,那天对面人家的棍子都是裹了红布的,到时候你们里面穿一件软甲,也就不妨事了。等回头,我让徐先生发话,准了你们治安司今年多两场进山狩猎便是。” 进山狩猎! 严鹄顿时眼前一亮。 虽然民壮队有着进山狩猎的操练内容,但却有各种限制。 能多两次进山狩猎玩耍,严鹄立马就开始畅想着自己今年要猎多少猎物了。 他当即点头,却又赶忙摇着头,伸出三根手指头。 “多三次可不可以?” 严绍庭一瞪眼。 严鹄立马收起一根手指头,憋着嘴道:“两次就两次,哥哥可不许说谎,今天就要让徐先生点头同意!最好是今天就让他写好行文,贴出告示!” 严绍庭被这个弟弟这番举动给弄得哭笑不得。 他无可奈何的点着头:“好好好!哥哥都依着你的!” 严鹄立马欢呼着站了起来。 顿时严绍庭就落在了阴影之中。 而严鹄已经是欢呼着一溜烟的跑走。 严绍庭看了一眼小雀儿欢声笑语的离开,站起身拍拍屁股,举目看向还是火热一片的红薯地。 正是这时。 远处却是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隐约约从官道上传来。 声音由远而近。 却又渐行渐远。 严绍庭不禁皱起眉头。 听着动静,似乎是大队的骑兵疾驰才会有这等声响。 也不知道是京中哪支兵马。 而红薯地这边,等到了傍晚也收的差不多了。 毫无意外的,周云逸今天挑出来的那颗红薯成为了今年昌平的红薯王。 将红薯王送进书院,先供奉在了孔老夫子的画像前一夜,等明日就会送入宫中,最后供奉在太庙里头,也让大明的列祖列宗瞧一瞧当下的粮食长得有多好。 而昌平这边。 大伙也在美食街那边欢聚了起来。 等忙完了这一茬,其实也歇不了两天,大伙就要继续忙着田里的农活。 正当严绍庭和徐渭喝的微醺的时候。 却有一道马蹄声冲到了美食街外。 陆绎尖叫着,一路拨开眼前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摇晃着脑袋,看向了满头大汗的小舅子。 不等他伸手开口,拉着小舅子喝酒吃肉。 陆绎已经是连声音都变得颤抖的开了口。 “姐夫!” “大事不好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4章 关破 虽然陆绎每次急急忙忙的出现,必然都是出事。 但这一次的陆绎,却显得和过去完全不同。 以前。 哪怕是天大的事情,陆绎也不曾表现出如今日这等模样。 此刻。 昌平美食街。 陆绎顶着满头的大汗,瞪大的双眼里藏不住的满是惊慌。 他的肩头也在颤抖着。 在喊出第一句话后。 陆绎瞳孔不断的收缩,容不得喘息。 他便强压着声音,从嗓子里挤出了两个沙哑无比的字。 “关破!” 瞬间。 严绍庭眉头大震,瞬息之间便已站起身,脸上酒色全无。 在他身边的徐渭亦是噌一下站了起来。 不容陆绎当着在场这么多寻常百姓的面再说话,严绍庭已经是当即伸手架住陆绎的胳膊,往藏书楼走去。 转瞬。 未几。 藏书楼下的茶桌前。 陆绎抱着凉茶壶吨吨吨的往嘴里灌着凉茶水。 因为太渴太急,茶水不断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将身前的衣裳打湿,但他却丝毫不曾在意。 整整一壶水灌进肚子里,陆绎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茶壶,长长的打了一个饱嗝。 然而。 他脸上的不安,却未曾有半分削弱。 而严绍庭和徐渭的脸上,亦是随着陆绎嘴里说出的关破二字浮现出凝重。 打了嗝之后的陆绎,长出一口气,终于是抬头看向严绍庭。 但严绍庭已经皱眉道:“可是宣府镇出了事?” 他不禁联想到今日听到的官道上的马蹄声。 陆绎猛的点点头:“宣府镇急情,俺达部三路大军南下直奔边墙,虚掩主力,趁宣府抽调兵力之际,突然杀出另一路兵马,自开平卫辖下独石堡北栅口杀入边墙内!” 虽然已经能猜测到可能出的事情。 但听到陆绎的解释后,严绍庭还是心头一震。 果然。 蒙古人到底还是再一次冲进了关内。 徐渭更是立马跑到一旁翻箱倒柜,终于是将一份宣府镇与顺天府之间的堪舆找出,摊在了三人面前。 而他亦是手指飞快的点在了宣府镇最东北侧,开平卫治下独石堡的位置。 随后,徐渭的手指一路向南滑行。 最后重重的落在了一个位置上。 “宣府十万兵马,大半都集中在西侧,万全左右卫、怀安卫及宣府三卫,加上边墙各处戍堡的兵力,不下六万兵马。” “而宣府东侧,只有开平卫、龙门卫、怀来卫及龙门所、长安所加上边墙拢共才三万人马左右。” “蒙古破关,只要沿着独石水一路南下,再从龙门川就能绕过龙门卫和怀来卫,进逼延庆州。” 说完这里。 徐渭眉头皱紧,目光深深的看着自己手指按在的位置。 “俺达部若是绕开延庆卫的防线,便能直逼居庸关!” 此言一出。 三人齐齐一震,皆是沉默了下来。 居庸关。 乃是天下第一雄关,又有天下九塞之一、太行八径之八的美称。 而最为关键的是,居庸关和紫荆关、倒马关已经是京畿一带的内三关了。 破居庸关。 则敌军可直接从燕山之中南下冲入京师腹地。 百余里的路。 蒙古人骑兵南下,不过是小半天的功夫,就能直接打到北京城下。 陆绎亦是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神色愈发不安:“当年……己巳之变瓦剌人就是从居庸关冲进来围困京师。前些年庚戌之变,则是蒙古人从古北口冲到了京师脚下。” 己巳之变。 就是土木堡之变。 那可是一场让大明朝改天换地的一场变乱。 而庚戌之变,则是嘉靖二十九年,因为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不满大明贡市,最终导致的一场战争。 这一次。 蒙古人似乎是又想要再一次重现昔日光景。 严绍庭却是猛的挥手拍在桌子上:“马芳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虽然早就知道边墙已经不可靠了。 但严绍庭还是生出火气来。 哪怕是知道今年边墙有变,可开年后还是自己从中助力,让宣府镇那个兰永震带着三十万两的钱粮军需回去了。 如此之下。 竟然还是让蒙古人打到了居庸关前。 徐渭眉头紧锁,视线不断的在堪舆上搜寻着。 良久之后。 徐渭摇头道:“宣府镇边墙上千里,这一次蒙古人三路佯攻,马芳恐怕也无能为力。不过开年后宣府急递,居庸关那边虽然未曾有钱粮拨付,但也定然早有防备,加之前面还有延庆卫兵马驻守,蒙古人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从居庸关冲进来。” 还有句话徐渭没有说。 虽然当下只有他们三人在场,但现在也不是打击朝廷的时候。 当年己巳之变,英宗亲征陷于土木堡,而瓦剌人之所以能从居庸关围攻京师,那也是因为当时不光是京营兵马,就连居庸关一线等地的兵马也被抽调,全都折在了土木堡。 这才导致前线无力回援,而后方又兵力短缺。 若不是朝廷还有一口傲气在,那时候北京城恐怕就要叫瓦剌人冲进去了。 陆绎则是满脸不解道:“既然居庸关一线兵力齐备,想来蒙古人也该是知晓,但他们为何这一次还是三路佯攻,保全这一路兵马破关南下,当下已经直逼居庸关了。” 他的目光不禁看向严绍庭和徐渭两人。 让他缉捕人犯、搜罗情报,陆绎是在行的。 但要他分析军阵谋略,那就有些欠缺了。 徐渭倒是过去常年待在胡宗宪身边,为其总督浙直清剿倭寇也是多有献策,更是熟悉军中事务。 他当即脸色忧虑的开口道:“恐怕蒙古人是在搞虚虚实实这一套,破关南下的这一路当下虽然看着是主力,一副强攻夺去居庸关,危及京师安危的模样。但若是马芳和宣府镇当真如此看待,调动大军回援,那么边墙外原本那三路兵马,则必然会立时成为主力,冲击边墙。” 陆绎顿时张大嘴巴,满脸诧异道:“真要是这样,一旦马芳他们调动兵马回援,那关外的蒙古人岂不是就能席卷宣府镇境内各处?” 徐渭无奈的苦笑着:“这是阳谋,俺达部必然清楚我们会反应过来,但马芳却不得不抽调兵力回援,不然一旦居庸关危,他马芳就真的罪责难逃了。而他回援,则边墙危矣,如今便是两难境地了。”说罢。 徐渭一声轻叹。 严绍庭此刻目光始终盯着徐渭拿出来的这份堪舆,脸上神色并不比徐渭、陆绎两人轻松多少。 他甚至是摇了摇头。 “文长先生说的对,当下对马芳和宣府来说,已经到了两难之时。” 不过说到这里,严绍庭却是话锋一转:“但俺达部这四路兵马,不论是关外那三路佯攻的还是如今已经破关南下的这一路,皆实非虚……” 他的语气远比徐渭更为凝重,满是担忧。 徐渭立马看了过来,眼角猛的一跳。 他当即再次俯首看向面前的堪舆。 片刻。 徐渭便是一声惊叹:“郎君所言不假,这四路兵马皆为实!若马芳和宣府回援,则关外三路大军必将席卷宣府境内,洗劫我朝边民财货。而若马芳不派兵回援,则这支冲进来的兵马也必然会绕过居庸关,真正的冲击京师,洗劫关内!” 要知道。 虽然朝廷在京师以北,构建起了足足两道长城边墙。 但这并不代表蒙古人就真的冲不进来,只能强攻居庸关这等重兵把守的雄关。 漫漫燕山,即便有长城屹立,却依旧有诸多方位可以让蒙古人突围进来。 陆绎却是摇头反驳道:“可就算真出现这种局面,绕道进来的蒙古人必然也是人数较少,且恐怕也难有战马可供骑乘。而京中当下还有数万京营兵马及禁军将士,完全无惧蒙古人进犯啊。” 严绍庭眉头皱起后便始终未曾松动过。 他的神色阴晴不定。 徐渭侧目看了一眼,转头看向陆绎:“虽然当下不知蒙古人下一步作何打算,但若是他们当真如我等所猜,那必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后手及后路。宣府钱粮终究不如京畿富饶,便是这支蒙古人冲了进来光是洗劫我昌平,也够他们今年吃饱了!” 这才是徐渭真正担心的事情。 居庸关可就在昌平和延庆州边界。 而燕山长城后,也正是昌平和怀柔两地。 蒙古人冲了进来,首当其冲就是昌平和怀柔直面蒙古人的洗劫。 严绍庭突然猛的站起身,神色凝重无比。 他低头看向抬头看向自己的徐渭、陆绎两人。 “立马召集治安司一切官吏人等,传令严鹄集结民壮队,所有人披甲佩刀,全副装备,校场集合!” 说完之后,严绍庭便急步往外面走去。 徐渭和陆绎赶忙跟在后面。 这时候严绍庭又回头对陆绎说道:“你快马回城,若是城门关闭,便亮出你锦衣卫的身份,务必要查清楚京中当下做了何等安排,拿到消息立马出城。” 陆绎点了点头,赶忙问道:“姐夫,可要请命朝廷抽调京营兵马前来昌平?” 严绍庭停下脚步,脸色很不好看。 有鉴于过去所发生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 “京营不足十万兵马,便是加上皇城禁军,也只能堪堪用来拱卫京城安危。这时候朝廷如何能在局势不明下抽调兵马前来昌平?” 徐渭亦是开口道:“就按郎君的意思回城打探消息,其他莫要去管。昌平请调兵马,京师别处也必然会如此做,到时候便是朝廷为难的事情。” 陆绎看了两人一眼,这才重重的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的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要回城打听消息,时间上紧迫无比。 而看着陆绎离开的背影,严绍庭和徐渭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中其实更清楚,就算局势清楚,朝廷也不可能派出京营的兵马前来昌平。 当下这种局面。 朝廷只会将京城周围的兵力,尽量的全都抽调进城中,用来拱卫北京城,做最坏的打算和可能围攻北京城的敌人做长久战。 而后朝廷就能有更多的时间,从京师周遭各地抽调兵力,从容不迫的围攻京师这边的敌军。 而这也是朝廷在防御政策上,一以贯之的策略。 只要北京城牢不可破,朝廷就能有精力和手段抽调兵力勤王护驾。 只不过。 若是再等上几十年,大明朝所谓勤王护驾的政策,也只会是彻底败坏变得荡然无存。 那时候。 放眼天下两京一十三省,何处能有勤王护驾的兵马? 这头。 严绍庭和徐渭两人不多时便赶到了治安司衙门。 治安司的官吏们,也在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治安司书吏首肖俊鹏是最后赶过来的。 他也没来得及缓口气,便抱拳开口:“回禀司正,百姓皆已回家,治安司的命令已经传了下去,今夜所有人不得出门,一切动静不得探听。” 严绍庭未曾坐下,而是双手按着桌案站在治安司衙门公堂主位前。 听清肖俊鹏的禀报,他也只是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当下还是深夜,即便昌平要做准备,也要考虑夜间若是引发动乱百姓可能就会出现更大的惶恐,从而导致不必要的伤亡出现。 见肖俊鹏已经安排好诸事。 严绍庭这便立马看向众人,开口解释:“今夜急召诸位回衙,乃是因为前方边关急情,蒙古人三路大军佯攻边墙,掩护之下一路兵马已经破关南下,当下似是直逼居庸关而来,余下的便不需要本官再多说了吧。” 他的目光扫视着在场众人。 有的人脸上露出不安,有的人还神色迷茫,也有人是眼里杀气。 但无一例外,众人都听明白了严绍庭的话。 蒙古人直逼居庸关而来,一旦敌人攻破关口,那么昌平便是首当其冲要在正面迎接蒙古人铁骑的地方。 肖俊鹏看了一眼周围的同僚,当即高举右臂。 “司正,属下誓死与昌平共存亡!” 公堂上。 只有肖俊鹏振臂高呼的共存亡。 众人皆都清楚,这个时候朝廷是不可能出动兵马前来昌平的。 京师远比昌平更重要。 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没有什么好避讳和愤怒的。 徐渭看了一眼公堂上未曾开口的其他人。 他亦是缓缓举起右臂。 “誓与昌平共存亡!” 随着徐渭这位司丞开口,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是没有退路的。 瞬间。 公堂之上一片怒吼。 “誓与昌平共存亡!” “共存亡!”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5章 誓与昌平共存亡! 公堂上。 嘶吼声不断。 其实不用严绍庭开口发话。 众人都清楚,他们是没有退路的。 首先。 朝廷明文规定,凡朝廷官吏皆有守土之责。 若是弃地而逃,便是朝廷最终大胜,也要治罪下来。 其次便是这些人都走不了,因为除了肖俊鹏这个外来户,治安司里的人都是出身昌平本地。 他们可以走,但他们的家人又能往哪里去? 躲进北京城里? 且不说这个时候京城那边是不是已经在接到消息后,大军封锁城门。便是他们能躲进城里,可当下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昌平,他们又岂能愿意拱手让于贼子。 而在见到众人表态之后。 严绍庭这才缓缓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 控场使得公堂上安静下来后。 严绍庭脸上神色已经放松下来,甚至是带着一丝微笑:“其实当下宣府有了朝廷前番拨付的钱粮军需,算得上是兵强马壮,且居庸关除了关口兵马前方还有延庆卫协防。蒙古贼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进来的!” 这个时候他就是昌平的主心骨,就算是蒙古人真的打到眼前了,也必须要稳如泰山,如此才能稳定周围人心。 肖俊鹏却是立马笑着脸喊道:“司正,便是蒙古那群狼崽子打进来也不怕,咱们昌平就算比不上边军,可也是兵强马壮!民壮队的汉子们,哪个不是整日操练的好儿郎!” 主官面生笑,书吏首也是豪气吞天。 在场一众治安司胥吏,亦是纷纷面露笑容。 更有人挥舞着手刀:“我家大朗也在民壮队中,若是狼崽子们当真过来,必当迎我家大朗一刀封喉,血溅当场,叫这帮狼崽子有来无回!” 随着这人开口,在场的人便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不是这家的儿子在民壮队,便是哪家的侄儿、外甥或是兄弟在民壮队的。 “只是不知若狼崽子们当真打过来,咱们昌平守土杀敌,朝廷事后会不会也以军功而论功行赏?” 这时又有人提了这么一嘴。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目光却是齐齐的看向了严绍庭。 毕竟严绍庭才是昌平治安司的主官,若是敌军来犯,他便是昌平的主将。 严绍庭迎着众人的目光,当即拱手抱拳,朝向北京城方向。 “本官自今夜起便留守昌平,不论敌军是否来犯,本官当直等贼子退去方才回朝复旨。若昌平迎敌,本官必当在面圣之时据实请功!” 有了这话。 众人当即欢呼起来。 徐渭过去一直在浙江,跟随胡宗宪身边做事。 可他过去却根本就看不到浙江那边的官府中人能有这等反应和豪情。 他当即笑着说道:“当下且不论蒙古人到底会不会打进来,但咱们治安司却要先动起来。肖书吏,你带着人清点治安司库藏,只等天亮便开始召集民壮队后备队,须得要全员在场,而后依照过去的计划,分赴各镇驻守。” 肖俊鹏立马拱手领命。 徐渭又道:“明日开始,所有收割的粮食,全部转运至山下的粮仓里,重兵把守。各家若有贵重财货,立马存入各镇的地窖里,封土掩埋。告诫我昌平各处百姓,勿要惊慌,若敌人当真来犯,便是死也是我等死在他们前头!” 肖俊鹏目光深深的看向徐渭,咬着牙重重的点着头。 严绍庭见徐渭安排好,便当即一挥手:“都去准备吧。” 众人一呼而散,虽然已是深夜却个个精神抖擞各去忙碌。 严绍庭也领着徐渭走出衙门,到了前面的校场上。 此刻校场上已经是周遭火盆点燃,明亮无比。 昌平治安司下民壮队的六百名汉子,也已经是全部着甲佩刀、持刀负弓、携弩挎箭,静默的屹立在校场上。 队伍为首的严鹄,更是披着一身圆领大襟紫柳叶甲,腰间悬着一把雁翎刀,右手紧握一杆触地长枪。 枪头红缨随着夜风飘曳,严鹄头上所戴钢盔亦是尾附着一缕红羽。 当真是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小将! “标下参见司正!” 见到严绍庭带着徐渭从衙门里过来,严鹄当即一震长枪,怒声高呼。 随着他高呼,在他身后的六百民壮队亦是齐声开口。 “杀!” “杀!” “杀!” 虽然当下治安司为何会在深夜召集他们,这些人还不清楚。 但命令里却是要他们所有人都着甲佩刀,全副到场。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这是出事了。 相较于方才在公堂上,众人一开始还有些担忧和不安不同。 校场的民壮队汉子,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悍勇无畏。 其实这也是必然的。 就算他们当下还不知道情形,但自从昌平治安司成了以来,他们这些民壮队里的人便一步步的脱产,终日都是以军中规矩操练驻扎在营房里。 平日里,即便是最农忙的时候,他们也依旧是在营中操练。 一年里,也只有每个月有那么固定的两日是可以回家过活的。 要知道。 戚继光那是练兵三月即可上阵杀敌。 而昌平民壮队这些汉子们,吃喝不肉每日操练之后还必有大鱼大肉塞进肚子里,操练的更是有一年多了,早就已经脱离了百姓的概念。 这些人,哪个不是求战似渴。 严绍庭看了眼披着那身柳叶甲的小雀儿,面露笑容的扫向在场六百名民壮队的汉子。 在这个黑夜里。 严绍庭面含笑容的缓缓开口:“有贼子要打来咱们昌平了。” 不同于别的主将或是守城主官,严绍庭开口便挑明了事情的缘由。 同样的也没有开场激励鼓舞士气。 因为在严绍庭看来,当下的昌平没有人愿意舍弃。 而事实也告诉了他,确确实实没有人愿意舍弃现在红红火火日子越发兴旺的昌平。 校场上。 随着严绍庭话音落地。 一阵夜风吹过,将他的话送入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而严绍庭得到的回答,同样简单且有力。 “杀!” “杀!” “杀!” 依旧是铿锵有力的三息喊杀声。 严绍庭脸上笑容更盛,举起手臂:“旁的话本官不多说,只一句……” 他的目光尽力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加官进爵就在今朝!” “贼子胆敢来犯,我昌平儿郎必叫其有来无回,皆为我等进迁之功!”什么保家卫国。 什么足下便是家园的话都不必说。 这是当下昌平每个人的共识。 为了守护这份共识,便不会有人退。 反倒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加官进爵更有吸引力。 校场上。 所有人的眼眶都开始红润充血。 “叫贼子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又是三声。 严鹄回身举手,压下声音,随后昂首挺胸走到严绍庭面前。 “司正,不知我昌平治安司民壮队后备队,是否要召集备战?” 严绍庭点了点头。 徐渭在一旁赶忙解释道:“此时深夜,不易大动干戈,等明日一早治安司便会传令通晓各处,召集所有民壮队后备队成员。” 严鹄嗯了一声:“那便要按过去制定的预案执行了,民壮队六百儿郎为核心,三百人为中军主力,策应各处。余下三百人,各领二十人,结阵迎敌,或防御各处。” 严绍庭看向小雀儿,眼里却到底还是生出些担忧:“若是……我可请锦衣卫千户官朱七前来领军。” 他是有些担心小雀儿这个弟弟年事尚小,也无军阵大战经历,若是蒙古人当真越过长城打进来,他会因为经验短缺而支撑不住。 严鹄却是眉头一凝,握着长枪双手抱拳:“还请司正放心,标下必当誓死护卫昌平,绝不有失!” 严绍庭还想说些什么,但徐渭却已经先一步上前。 徐渭走到严鹄面前,伸手在他胸前甲胄上拍了拍,笑着说:“少将军日后必能成为我朝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今夜尚无敌情,但却不能懈怠,还请少将军分出一半人手驻防昌平于居庸关防线,一半回营歇息,待明日再做周全部署。” 严鹄见徐渭并无劝阻,面露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面对着校场上的民壮队开始做出安排。 严绍庭却是不满的看向了徐渭。 徐渭微微一笑。 他自然知道严绍庭在不满什么。 徐渭笑着说:“郎君其实不必如此担忧,郎君与我也在昌平,哪里也去不了,少郎君领兵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严绍庭看着已经开始带队往居庸关方向过去的小雀儿,却依旧是满脸愁容:“爷爷和父亲都希望他能读书,可他偏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我家又岂能当真出个军伍将军?” 徐渭却是依旧面带笑容,回首看向严鹄带着人去往的居庸关方向。 他大有深意的一笑:“如今又岂非是个正正好的机会?大势之下,容不得闲言碎语。” 严绍庭哼哼了一声:“文长先生似乎很想看到蒙古人冲进关内来。” 徐渭侧目歪头看了严绍庭一眼:“郎君又岂是不想如此的?” 被猜中心思的严绍庭不悦的哼哼了两声,却没再说话。 如徐渭所言。 他也确实是希望蒙古人打进来的,如此自己一早的谋划才能彻底成行,图谋晋党的事情才能继续下去。 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 严绍庭目光逐渐锋利起来。 他看向徐渭,低声道:“锻造厂那边库存的火炮还有多少具?” 徐渭眉头顿时一跳:“郎君是说那批改进过的火炮?” 严绍庭点了点头。 徐渭想了一下:“还有三十门,配备的弹药六百发,不过这些……” 严绍庭摆了摆手:“户部和兵部是有存档的,虽然是验证火炮,按照规矩是属于兵部不能动用,但若是当真有敌来犯,为守疆土借用一下又有何妨,便是有事我自会事后圣前说明。” 听此言,徐渭这才松了口:“那我现在就让人去锻造厂那边将火炮运出来?” 严绍庭嗯了声。 其实他之所以从容不迫,除了因为昌平的士气,人人不愿舍弃昌平,若有敌军来犯必当人人奋起保卫之外。 便是锻造厂里那几十门改进的火炮了。 而这些火炮也完全是自己当初接手军需差事后,为了给昌平拉动经济,特意安排下来的。 若是改进的火炮确实更优,而自己掌控军需,完全可以推动朝廷进行一波火器升级迭代。 “都拉到山上去,那边当初栽树的时候,就留出了炮阵,若是不够用明日便带着人再挖一些出来。” 严绍庭想起火力压制的事情,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徐渭连忙面生笑容。 “前番知道宣府急递后,学生便让人将山上重新修筑了一番,明日只要将炮都拉上去就可以了,刚好那边直面燕山一侧。” 严绍庭见徐渭连这事都安排好了,不由目光怪异的看向徐渭。 半响后。 他才调侃着说:“倒是文长先生现在没有顾虑了。” 他这是在说徐渭方才还在自己面前,故作担忧自己动用火炮会不会触犯朝廷规矩的事情。 徐渭罕见的嘿嘿一笑:“郎君高屋建瓴,学生自然要为郎君的大谋略修修补补,以促万全。” 严绍庭则是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北京城方向。 他微微一叹:“恐怕这时候京营已经开始入城驻防了吧。” 就算不提老道长那惜命的性子。 便是朝廷里那帮所谓的衮衮诸公,定然也是会在知道消息后,拼了命也要京营全体入城,北京城城门紧闭,一直等到前线敌军退走。 这时候。 严绍庭忽然眉头一挑,他侧目看向徐渭。 “裕王!” “可得要赶忙安排人手,护送裕王回城!” 一夜未曾显露紧张的严绍庭,难得的面露急切。 真要是蒙古人打进来,真要是朱载坖出点什么事,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远处一道身影,在一名手提灯笼的书童陪同下,已经是走了过来。 由远及近。 裕王朱载坖的面孔,也暴露在了严绍庭和徐渭面前。 只见朱载坖面带笑容。 “今夜治安司大动,可是出了什么事?” ………… 月票月票 ………… 《明史·本纪·卷十八》嘉靖四十二年(1563)正月二十九日,俺答侵犯宣府,向南侵掠隆庆。 《明实录·世宗实录·卷五百十七》虏五千骑,犯宣府滴水崖,由黑漠岭南下,败参将宋兰、游击麻锦等,兵遂掠隆庆、永宁等处,驻东西红山窥岔道,原任大同总兵为事官刘汉力战,郤之贼遂西行,由柳沟进据虎皮寨,攻张家堡不克,会大雪乃遁,出入凡七日。 这一年确确实实是有蒙古人南下进犯劫掠关内的,不够因剧情修改了一下发生事件和事件具体内容。 (本章完) 第376章 裕王朱载坖的抉择 “山长怎得未曾入歇?” “这等时辰,山长尚未就寝?” 几乎是同时,严绍庭和徐渭疑惑的开口询问。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 朱载坖却是面带笑容的看着两人:“治安司让百姓皆回家中,又召集司中人手,还让民壮队的人都着甲佩刀全副到场,定是出了大事,我又如何能安心睡下?” 说完后朱载坖的脸上露出一副期待。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觉得自己理应是该知晓的。 徐渭面露迟疑,侧目看向眼严绍庭。 严绍庭一时间亦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他还是迟疑着说道:“山长近来许久未曾返回京中,不日便要到端午……” “是边关出了事?” 朱载坖直接开口,打断了严绍庭尚未说完的话,而后目光之中闪过几缕凝重。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惊。 这位裕王竟然连这个都猜出来了。 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虽然朱载坖将来可能不是个合格且完美的皇帝,但人家也不是傻子啊。 朱载坖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之中居庸关的方向,轻叹一声。 “开年后宣府急奏,朝廷拨付了三十万钱粮军需,眼看着今年关外俺达部的人是要叩关的。所以想来想去,能让严师傅和徐先生二位如此深夜,也要召集治安司治下,也只能是这个缘由了。” 朱载坖的眼里透着几分精光,显得神采奕奕。 严绍庭张张嘴,而后拱手颔首:“山长,臣等……” 朱载坖却是又挥了挥手,面带笑容:“既然严师傅称我为山长,那便无须再以臣下而称。” 严绍庭闭上了嘴,望向朱载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 徐渭挪了挪嘴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禁抬眼看向朱载坖,却已经是晚了一步。 只见朱载坖面上含笑,挥舞着手臂转过身:“严师傅方才言及端午佳节,恐怕是因为担忧关外贼子杀将进来,我在昌平恐陷危地,所以才会如此说,是想要我回到京中于京营官兵护卫治下,以成万全之策吧。” 严绍庭眼珠子转了下,心中不禁腹诽了起来。 既然你都这么明白了,这个时候就该早早回京待着。 徐渭赶忙拱手弯腰,语重心长的劝说道:“山长身份尊贵,地位超然,乃是陛下唯二皇子,更是世子生父,干系国家社稷,宗族江山基业。臣等非是刻意隐瞒,而是当下宣府镇边墙面临蒙古三路大军围攻,且另有一路敌军已经自开平卫独石堡攻入关内,眼下正直逼居庸关而来。” 在徐渭说完之后。 严绍庭亦是跟上:“臣等乃为昌平主副官员,依律有守土之责,昌平自四十年灾后重建,百姓生计日新月异皆有誓死捍卫之意,臣等当与百姓共进退。但山长乃是千金之躯,若是当真兵临昌平,战事必起,战阵之上臣等恐无力周全山长之安危。还请山长三思,待天明之后,微臣当派遣民壮队护送山长回京。” 面对严绍庭和徐渭两人的先后劝说。 朱载坖却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神色平静,眼中却透着亮光。 朱载坖看了眼京师方向,笑着道:“恐怕这个时候,京师已经九门紧闭,京营官兵皆已入城戍卫,陛下与朝廷安危自当无虞。” 严绍庭见状,便要开口,但却又被朱载坖伸手止住。 朱载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叉腰,面色从容道:“但这居庸关后首地昌平,却也是我大明治下疆土!你们既然说我乃是国家社稷之干系,我亦当与昌平百姓共进退!” 严绍庭脸色一震。 这小子竟然要留在昌平! 他倒是豪情万丈了,但自己到时候可不得要另派人手专门护卫于他。 朱载坖却是忽的一笑:“再说了,我亦是书院山长,依陛下昔日口谕,我亦属治安司治下之员,按律也理当坚守疆土。” 严绍庭长叹一声,脸色紧绷着。 朱载坖则笑着上前,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严师傅放心,若贼子当真来犯,严师傅只管调兵遣将抵御击退贼子。我亦会和书院众学子,安抚昌平百姓,一同护卫昌平安宁!” 严绍庭沉声开口:“殿下!” 徐渭亦是面露急切:“王爷三思啊!” 他二人已经连称呼都换了。 朱载坖却是不容置疑的一挥手臂,目光严肃的看向两人:“严师傅、徐先生,我意已决,绝不更改。不论是大明的裕王,还是昌平的山长,我皆有不退之由。” 严绍庭面色愈发担忧:“可是殿下安危……” 朱载坖笑着摇了摇头:“本王相信即便贼子来犯,我昌平依旧能固若金汤,击退一切来犯之敌!” 见朱载坖竟然是这般意志坚定。 严绍庭和徐渭不由的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惊叹和诧异。 谁能想到。 这位裕王爷,竟然还能有这等临危不惧的一面。 倒也算是个人物了。 见两人不再劝说,朱载坖哈哈一笑,张开双臂向着面前的校场上走出几步。 他在严绍庭和徐渭的注视下,甚至还转了两圈。 而后便满脸自信的开了口。 “当下之昌平,我亦亲身经历许久。” “百姓和睦而团结,自治安司始上下一心,共同奋斗。” “民壮队虽只有六百好汉,却终日操练,并不输于镇远侯顾寰之下京营将士,乃至亦可与边军旗鼓相当。” 越往后说,朱载坖面色愈发涨红。 他甚至是伸手拍了拍胸膛:“且治安司还另有六千预备队,皆是好手。昌平上下一心,不论主官还是小吏且有共进退之心,且兵马强盛。” 说到这,朱载坖微微一笑。 “依我之见,即便这一次关外贼子当真能越长城而入,也不过区区兵马。” “而我昌平却是以守为攻,军马齐备。” “以不变应万变。” “此乃优势在我!” 朱山长前面的话,倒是深入严绍庭之心。 正是因为昌平上下一心,百姓也必然能共进退,所以他才会想着带领昌平共同抵御蒙古人来犯。 若是缺少任何一点,他铁定不会再说什么主官有守土之责,而是麻溜的带着人提桶跑路。 但朱载坖最后一句话,却差点让严绍庭被忍住,想要上前捂住对方的嘴,让这句话重新塞回去。 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正当严绍庭思量着那句优势在我会不会给昌平带来什么坏影响的时候,徐渭却被朱载坖给说服了。 他不禁拱手作揖:“王爷赤诚之心,欲与昌平百姓共进退,此诚当天地可鉴。只是王爷终究关系社稷,今日宣府急情入京,恐怕天明之后朝廷便会派人前来迎护王爷回城。” 这是必然的。 朝廷里就算都是一帮贪生怕死之辈,但谁敢放任裕王留在城外?还是直面居庸关的昌平! 严绍庭亦是目光一闪,看向了朱载坖。 只要朝廷派人来接这位,那他不走也得走。 朱载坖却是忽然呵呵一笑,面露深意:“严师傅、徐先生大可放心,我亦知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有所不受的道理。若是明早京中来人,我亦绝不回城。” 说完后,朱载坖更是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目光闪烁:“到时候京中必然是派遣将士前来,本王不回城,还要将这些人都留下来,与我昌平儿郎一同抵御贼子!” 严绍庭愈发无奈,最终也只能是再与徐渭对视了一眼。 眼前这位裕王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昌平。 他甚至还想到了明日城中会来人迎他回城,而他却已经将主意都打到了这些人身上。 朱载坖见两人不说话,便走上前自顾自道:“二位乃是昌平主副官,怕是后面要有诸多事宜忙碌,不必担忧,我自今夜便留在治安司。” 说完后,他当真是迈着脚步走进了治安司的衙门里。 望了眼朱载坖的背影,严绍庭转头看向徐渭,无奈一叹:“眼下只能盼着朝廷能派个得力的人过来,将这位给强行带回京中了。” 徐渭亦是无可奈何。 叹息着摇着头。 目光幽幽的看向黑暗之中北京城的方向。 而在此刻的北京城里。 因为白日里宣府急情来报,皇城大内并各部司衙门,直到现在也是灯火通明。 朝堂百官,哪一个也未曾下衙回家。 当下情况不明,朝廷里人人都悬着一颗心,虽然不少衙门与军国之事并无关联,但如今这个局面谁也不敢私自回家。 内阁。 茶水已经是送了一遍又一遍进去。 班房里。 也是少见的人满为患。 除了以严嵩为首的五位内阁大臣,便是六部、都察院、五寺、通政使司的主官一一悉数在场。 除此之外,还另有京营总督镇远侯顾寰及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 甚至就连定国公徐延德、颍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这三位以及在京的勋贵们也都挤了进来。 而除了他们,便是当下提督厂卫的黄锦,代表皇帝坐在一旁。 班房里。 空气显得有些凝滞。 但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了。 顾寰出了一趟班房,然后便又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京营将士已经悉数入城。” “五城兵马司已将各处城门封锁,京军戍守城墙。” “探马也已经放出去了,宣府、延庆州、保安州的消息,明日此时就能收到。” “另外还派了人往密云后卫那边过去,防止关外贼子还另有伏兵会从那边攻打北谷口等处。” 顾寰的脸色很是凝重,却不见慌张。 虽然京军这些年早已不堪,但他从漕运上回京转任总督京营后,也屡次改革,操练兵马。 当下如果单单是拱卫北京城,也是绰绰有余。 但顾寰心中却在担心着城外的事情。 在场众人见北京城当下已经无虞,总算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但那颗心却还是悬着的。 礼部尚书严讷更是看向严嵩:“阁老,是不是该传令保定、河间、永平三府境内兵马入京?” 他所说的保定、河间、永平三府,都是与顺天府接壤的关内府。 且三府都是重兵驻扎。 光是河间府就有离着北京城最近的天津三卫,还另有驻扎在河间府城的沈阳中屯卫、大同中屯卫。 在严讷看来,这个时候京师内外的兵马,那当然是多多益善。 严嵩却只是看了严讷一眼。 他未曾开口。 倒是代表刑部的严世蕃,冷哼一声:“京师有顾侯手下数万京军将士戍卫,何惧来犯的宵小贼子?这个时候便要大动干戈的调兵遣将,岂不是让永平府和保定府兵力空虚了?” 严世蕃的话倒是没错。 永平府境内,有着可以说最终关系大明江山社稷的山海关。 而在保定府,已有可以直通大同边镇的紫荆关。 这两处都是大明九边防御体系上,至关重要的关口。 严讷却是脸色焦急:“京军只能戍卫京师,当不能出城迎敌。若是这一次蒙古人当真再入京畿之地,恐怕城外各处百姓都将不得安宁。” 严世蕃斜觎了严讷一眼,脸上带着几分讥讽。 这个礼部尚书,担心自己的安危,其实更盛于担心京畿之地安危。 耳边叽叽呱呱的吵闹不休,严嵩皱眉敲了敲桌案。 他眼神不悦的扫向严世蕃和严讷二人。 随后看向了在场的兵部尚书杨博,以及五军都督府的人。 “朝廷当下,有顾寰的京军在,北京城倒是无忧。但礼部所言,城外京畿之地,我等陛下的臣子,也该思量周全。” 这是在问策军方。 杨博当即沉眉道:“这一次俺达部显然是准备充足,计划周全。四路兵马皆实非虚,看似形势紧迫。 “但诸位阁老也不用太过担忧,毕竟如今居庸关兵马并未有过抽调,关口定然无虞。 而宣府镇当下还在边墙外挡住了三路敌军,即便另有一路冲进了关内,但宣府镇如今兵强马壮,也定然能分出兵马与延庆卫、怀来卫合围这一路敌军。” 这个时候。 杨博不得不为宣府镇说话。 这是众所周知的原因。 一直未曾开口的徐阶却是冷哼了一声。 “我看宣府镇这一次才是罪责难逃!”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7章 迎敌! 徐阶话锋一起。 内阁班房里,气氛顿时激变。 杨博更是目光错愕的看向了突然会对宣府发难的徐阶。 他心中除了疑惑,便是不悦。 徐阶对宣府发难,岂不就是对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发难? 而徐阶却是浑然无视在场众人的目光,反倒是扭头看向了坐在内阁头把交椅上的首辅。 徐阶沉着脸说:“严阁老,开年后宣府便有急递入京,宣府总兵官马芳希望朝廷能拨付钱粮以备今年御边之用。当时内阁的意思,便是按照往年规矩办事,不必拨付这笔钱粮。但后来的事情,我等也都清楚……” 说完后,徐阶的目光才淡淡的扫了一眼杨博。 要不是你杨博给那个什么宣府参将兰永震出的主意,那人又如何能跑去找什么大明财神爷和皇帝说情。 徐阶突然猛的一拍桌案。 惊的在场众人肩头一震。 而徐阶却是冷声痛斥。 “朝廷顾虑边墙,还是拨了三十万两的钱粮军需过去。可他马芳这个宣府总兵官呢!” “还是往关外的蒙古人进来了,他马芳拿到手的银子到底用到哪里去了!” “朝廷给的钱,是白给了?还是打水漂了?” 一番痛斥之后,徐阶冷眼看向在场众人。 他冷哼一声:“这一次不论俺达部的人几时退出关外,宣府总兵官马芳都罪责难逃!朝廷当下思量如何退兵,但事后必当追究其责,严惩不贷!” 众目睽睽之下。 徐阶浑然一副杀气腾腾兴师问罪的模样。 杨博也是懵了。 心中发急。 当即开口。 “宣府镇边墙千里,朝廷这么多年下来,对边墙营造修缮实则有所怠慢,今年朝廷拨付钱粮,岂有一日而全其功的道理?” 说完。 杨博看向了徐阶:“还请徐阁老明鉴,此次俺达部四路大军来犯,宣府镇生生在边墙下拦住了三路明攻敌军。那一路冲进关内的敌军,实则乃是藏匿行迹,趁虚而入。宣府面临三路大军来犯,如何能在千里边墙十足周全? 且如今居庸关兵力充实,只要等宣府抽调部分兵力回援,前后合围便可将这一路入关的敌军就地剿灭。” 这时候。 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明面上,徐阶问责宣府,是有道理的。 毕竟朝廷开年后,就额外给了三十万两钱粮军需,这个时候还能往蒙古人冲进来,那朝廷这个钱不是白给了? 但杨博的辩解同样不虚。 俺达部三路大军正面进攻,宣府那边看到这个架势,那必然是全力精力都放在了边墙外这三路敌军身上。 这个时候俺达部瞧准了机会,又冒出来一路兵马钻了宣府镇边墙上的空子冲了进来,那也是情有可原。 千里边墙,宣府不过十万兵马。 就算是排着队,也不可能将整条边墙都布满人的。 严嵩也是头疼不已。 好端端的,宣府在今年出了事。 还是在朝廷给了钱粮之后出的事。 其实在这个时候,严嵩也是倾向于徐阶的,不管事后如何,宣府镇和总兵官马芳的问题都必须要追究的。 严嵩想了下,缓声开口:“边镇御敌,乃是职责所在。出了事,不论事后结果如何,朝廷历来也都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功过不可相抵。” 这话算是当着众人的面,倾向于徐阶了。 徐阶倒也没有心生感激。 因为这个时候,就该是这样。 杨博见严嵩这位首辅也这样说了,只能是面色郁郁的闭上嘴。 宣府和马芳结果如何,现在也只能等蒙古人退走后再能再议了。 不过杨博心中紧张之余,却还是生出了几分盼望。 若是马芳和宣府能用兵周全,将那股冲进关内的敌军围剿了,便也是一份功劳。而若是还能在边墙,将那三路敌军给打出个巨大的战损,那么便是大功。 到时候就算是功过不能相抵。 可朝廷也不能真的就寒了宣府的军心。 而在场的定国公徐延德瞧着文官们这般争吵,也已经是习以为常。 他在一旁淡淡开口:“当下不是过去,居庸关兵马未动,关口自当无虞。不过京中也该防备这路冲进来的敌军,会从别处越过燕山一带的长城,冲进京师之地。” 在他身边的英国公张溶,则是立马开口道:“我等在来内阁之前,是先去了西苑那边。如今京城有京军重兵把守,但城外却无大军防备,裕王殿下当下还在昌平书院,等天亮了,也该派了人过去将裕王殿下护送回城。” 这话便是亮明了意思。 勋贵们对居庸关和京师的安全,并不感到担忧。 而勋贵们也是先面见了皇帝,那张溶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皇帝希望朝廷能快点派人将裕王给接过来。 毕竟北京城当下有重兵把守,俺达部一路兵马就算是冲到了顺天府,对北京城也造成不了什么危害。 反倒是城外,少有重兵,裕王待在昌平才是真正的不安全。 这话倒是让在场众人思路换了换。 严嵩更是当即开口:“裕王关系社稷,千金之躯,不可怠慢,更不能使其留在城外!” 徐阶虽然心中有些旁的想法。 但这个时候,也必须顺着严嵩的话说。 他沉声道:“也不要等天亮了,就现在东厂、锦衣卫再加上京营这边,三处都派了人立即出城,将裕王护送回来!” 黄锦立马站了起来:“咱家亲自带着人去昌平。” 众人看了过来。 也没人在这事上说什么。 严嵩则是抱起双拳,朝着黄锦拱了拱手:“此事便要劳烦黄公公了。” 黄锦脸上风波不惊,摆了摆手:“事不宜迟,咱家现在便去。阁老与诸位议完诸事,也要早些歇息,毕竟贼子还没打进来。” 说完。 黄锦便在众人注视下离开了。 严嵩看了一眼在场的人。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来还是黄公公看的透彻,当下那蒙古贼子都还没真的打进来,诸位也不必太过惊慌。当下也不用劳心劳力的守在这里,还是早些回府歇息,朝廷当下也不能因为这事就不做旁的事情了。 各地夏粮陆续收上来了,户部也要盯着些,田赋不能有失,南边和倭寇的战事也不能停办。我大明富有中原两京一十三省,何惧这区区俺达部贼子?” 这时候。 不论严嵩说的话如何,却到底还是起了定心丸的作用。 首辅能稳如泰山,不露惊慌,从容处置。 下面的人才能按部就班继续做事。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告退。 严嵩便一直坐在椅子上,目视着所有人离开,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侧目看向同样没走的徐阶。 当着高拱、袁炜以及李春芳的面。 严嵩轻声开口:“当下战事刚起,还是少些去说追究各方责任的话。军心要稳,可朝中百官之心也要稳,万不能有失。” 徐阶闻声立马拱手,面露无奈:“阁老教训的是,方才是我心急了,担忧边墙局势。” 严嵩点了点头,又看向高拱:“战事起了,各方用度便要多起来,户部那边要盯着。朝廷这个时候不能吝啬,但也不能将银子如水一样撒出去,都要用在刀刃上。” 这话。 倒也算是站在了徐阶问责宣府镇的事情一方。钱。 要用在刀刃上。 高拱亦是点头:“阁老放心。” 严嵩嗯了声,面带笑容:“且都回去吧,也没几个时辰歇息的,但到底还是要合眼睡上片刻。” 说完后。 严嵩也没再继续往下说,在众人面前率先走出内阁班房。 几人各自看了一眼。 也未曾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坐了一天的屁股,甩着袖子离开班房。 …… 昌平。 等黄锦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天也已经亮了。 治安司衙门口。 近两百名厂卫、京军官兵驾马等候在校场上。 黄锦则是一脸为难的拦住了要带着学生去各处安抚人心的朱载坖。 “殿下,您可万万不能真的待在这里啊!” “就算是殿下心系昌平百姓,咱们回了城再请陛下做主,另派兵马过来便是。” “殿下是千金之躯,万钧之重,万万不能有失。且昌平这边还有严宾客和徐庶子坐镇,若当真有什么事,有他二位在,也定能保百姓无虞。” “殿下,您就跟奴婢回去吧……” 黄锦都快要哭了。 当他在夜里带着人出了城,便一路狂奔到昌平。 人到了,也找到了裕王。 可人家一句不回,却是让黄锦整个人都碎了。 天爷爷的。 裕王爷不回城,这要是但凡出点什么事,他黄锦就是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朱载坖却是皱着眉,不悦且有些厌烦的看向黄锦:“本王说了,要与昌平共进退。本王是皇子,是陛下的儿子,说出去的话自当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又岂能更改,随你回城?” 黄锦真的要哭了。 眼睛都红了。 急着说:“王爷,奴婢给您跪下了,就请您随奴婢回去吧。” 说着。 黄锦便当着朱载坖的面,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旁边书院的学生们,则是目光紧张的看着他们的山长。 朱载坖扫了一眼这些被他叫过来,要随他往各处走动安抚人心的学生们。 他的脸色愈发坚定,俯瞰跪在眼前的黄锦,沉声道:“黄公公,您这么些年一直陪在皇上身边,也算是本王的半个长辈,难道您要坐视本王失信于百姓们?” 听到这话,黄锦顿时肩头一震。 他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朱载坖。 “王爷,可您的安危……” 朱载坖一挥手:“既然黄公公亲自带着人出城前来,如今也就不要回去了。黄公公若是不放心,大可带着人这些日子就护在本王左右,若当真贼子来犯,形势危急,本王便要仰仗黄公公护着本王回城!” 这话一出。 黄锦那积蓄多时的眼泪,终于是一股脑的流了下来。 他如何能想到。 原本不过是出城护送裕王回城,却变成了这样。 黄锦只能是一边哭着一边说:“王爷赤诚之心,安护百姓,要与百姓共进退,奴婢……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到时候也要护着王爷全须全影的回去!” 见到黄锦不再劝说。 朱载坖终于是面露笑容,弯腰伸手,将黄锦搀扶起来。 他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黄公公放心,本王非是要逞强,而是本王知晓我大明的将士和百姓们,也绝不会让本王出了事。” 黄锦这时候哪里还说得出话,只能是连连点头,但那颗心算是彻底悬在嗓子眼里下不去了。 而在另一头。 严绍庭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忙活了一夜的陆绎,顶着两只黑眼圈,嗓子都跑冒烟的赶了回来。 “居庸关外的情况很不对劲。” “那股进来的蒙古人忽然之间不知所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一旁的徐渭赶忙站起身:“延庆卫和怀来卫的人呢?居庸关那边的探马呢?” 陆绎摇了摇头:“都派了人,就连我们锦衣卫昨夜也是探马尽出,可就是找不到对方的行迹。以我们的猜测,这一次定然是有人在暗中相助这帮蒙古人,不然不可能躲过咱们的探查。” 严绍庭目光担忧的看向居庸关方向。 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那可是活生生的大队兵马啊。 他当即开口:“这一次冲进关内的蒙古人有多少?” 陆绎立马回答:“三千人!虽然不多,但皆为一人两骑,目的就是长途奔袭,牵制我朝兵马!” 三千人。 六千匹马。 严绍庭眉心愈发凝重。 徐渭亦是在旁忧心忡忡的嘀咕着:“没道理啊,这么多人马,怎么可能就不见了?” 这时候由不得徐渭不担心。 关外蒙古人虽然不复当年,可若是野外捉对厮杀,便是边军也得要两三个才能拼得过对方一人。 而若是在这京师地界上。 这三千蒙古人,就能抵得上朝廷万余大军。 而就在严绍庭和徐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治安司书吏首肖俊鹏,却是连靴子都掉了一只的跑进来。 “司正!” “司丞!” “蒙古的狼崽子打进来了!” 轰! 如同一道惊雷。 严绍庭和徐渭,乃至于陆绎,同时看向了赶过来的肖俊鹏。 随后,徐渭和陆绎的目光就看向了严绍庭。 敌军来犯。 这一刻,严绍庭这个昌平治安司的司正,也就是昌平的主将了。 严绍庭则是在瞬间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却无比刚毅。 在众人注视下,他沉声开口。 “传令昌平各处!” “迎敌!”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8章 战!战!战! 蒙古人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在明军眼皮子底下失去踪迹之后,便突然出现在了京畿之地。 而当严绍庭在治安司里下达了迎敌的命令时,其实昌平也早就动了起来。 迎着燕山方向。 如同从上空俯瞰昌平,整个大地上会有一条条的黑龙正在向着西北侧聚拢。 那是昌平民壮队和预备队的汉子们。 民壮队的自然是装备最好,但预备队的昌平汉子们身上亦是全副甲手中长刀长枪样样不缺。 得益于昌平发展起来的原始工业基础。 昌平各处工厂里,存放着诸多朝廷军需差事上的订单存货。 敌人来的太快。 但接到消息后,治安司衙门前校场上便响起了悠长而洪亮的号角声。 那是治安司成立之初就定下的讯号。 所有的百姓,在各自乡长、都长、里长、甲首的带领下,开始向着京师一侧撤离。 撤离的人群以老幼妇孺为主。 而余下的男人们,即便不是民壮队以及预备队的,也依旧手拿着预备队淘汰下来的短刀,守护在各村镇口子前。 校场上。 肖俊鹏从衙门里冲了出来,开始不断大声的呼喊着。 “所有人都动起来。” “老幼妇孺有序撤离,警惕踩踏!” “让山顶上燃起狼烟,传讯京师,做好防备。” “治安司所有人,随我去前线,组织人手搬运弓弩。” 号角声不曾停歇,肖俊鹏一次次的大喊着,然后便组织人手架着马车将囤积在治安司的军械运往前线。 严绍庭和徐渭两人在接到消息之后。 便立马冲出治安司衙门,驾马往蒙古人来的方向赶过去。 沿途。 虽然百姓们脸色惊慌,但撤离的队伍却始终有序。 出了昌平,严绍庭看向四周的平原。 他赶忙扭头对徐渭喊道:“去山上,炮阵那边在接敌前必须要完成至少三轮火力压制,随后便要覆盖敌军后阵。” 徐渭这时候也没有多说。 当蒙古人真的来了之后,严绍庭这位治安司的主官就是唯一的主将。 令从一处出,这是惯例。 徐渭点点头,便勒住战马调转方向,让书院后的夹山上奔袭而去。 严绍庭则是带着陆绎,继续马不停蹄的往前赶路。 而在书院。 敌军来犯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 一整日都在忙碌着,带着书院的学生在人前露面,以图稳定人心的朱载坖刚刚回来,才坐下端起茶杯,听到消息便是立马丢掉茶杯站了起来。 黄锦伺候在一旁,脸色紧张。 朱载坖却是看向了他:“传令,本王要亲临阵前,为我部助阵!” 黄锦被吓了一跳。 这和之前说的可不一样。 但朱载坖却已经是冲出了书院。 随着黄锦从京中过来的厂卫、京军两百骑兵,立马挺起腰身。 他们也已经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消息。 见着裕王爷走了出来,人人脸色庄严。 朱载坖没有太多迟疑,立即开口:“本王乃是皇上之子,昌平乃我大明治下,此次蒙古贼子来犯,本王欲与贼子死战,诸位可愿随之?” 朱载坖高声呼喊着。 言毕,目光郑重的扫向在场每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他。 但是。 在场这近两百名厂卫、京军官兵,却是纷纷翻身上马。 噌噌噌。 一道道的亮刀声响起。 等黄锦从书院里跟出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书院外的官兵们全都坐在了马背上,目光直直的盯着站在书院门口的裕王朱载坖。 “愿随王爷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黄锦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台阶上。 天爷爷的。 他抬头望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裕王朱载坖的背影,眼中满是惊惧。 而朱载坖却是回头看了一眼黄锦,面露笑容:“黄公公放心,此时军心振奋,区区贼子何惧?” 说完。 他亦是爬上拴在书院前的一匹马背上。 在黄锦紧张注视下,朱载坖竟然是一马当先,领着那些厂卫、京军官兵们直奔前方战场方向。 后方。 书院里的学生们乌泱泱一群冲了出来。 看着朱载坖带人离去的方向。 学生们个个脸色涨红。 “我等也要同山长共在!” “誓与山长同在!” 领头的几名学生高呼了一声,便带动着在场所有的学生,也往镇外跑去。 黄锦彻底碎了。 裕王爷发疯,这帮学生也发疯。 要知道,这些学生里可是有不少父辈是在朝为官的,当初就是奔着朱载坖这位裕王出任书院山长,或是聂豹三位老夫子的名声,才送来了昌平。 就算今日裕王没出事,可但凡这些学生里有一个人出了事,那事后朝廷那边也定然会有责难。 正当黄锦慌神之际。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却是领着一干书院先生走了出来。 看着三位老夫子,黄锦如同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他忙将站起身,慌不顾及的抓住了聂豹的手臂:“夫子,快派人将王爷劝回来吧,他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聂豹只是面带笑容,伸手拍了拍黄锦。 钱德洪在一旁淡淡开口:“黄公公放心,山长乃是皇子,即是书院山长自无未战先退的道理。” 黄锦却是面色愈发紧张:“可王爷却是千金之躯啊!” 钱德洪哼哼了两声:“便是因为山长乃是千金之躯,才更不能退!此战不论结果如何,今日山长之言行,必将传颂朝野,为万民所知!” 聂豹这时候才又重新拍了拍黄锦的手臂,笑着说:“黄公公现在可明白这其中道理了?” 黄锦张着嘴瞪着眼。 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只要这一战昌平能保下来,只要裕王能活着。 那么大明朝储君之位,将真正的再无争议。 可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要是裕王出点事呢? 黄锦看向三位老夫子:“您三位难道也不走?” 聂豹转头看向王畿、钱德洪,不禁笑出声来。 “百姓们誓与昌平共存亡,我等又有何惧?” 大笑着说完话。 聂豹便转过身,看向王畿、钱德洪及书院的先生们。 “诸位同仁,今日我等为前线将士们,共颂秦风无衣乎?” 在黄锦的注视下。 所有的书院先生们,皆是挥手举臂,朝着聂豹躬身作揖。 “固所愿也!” “何其幸也!” 黄锦彻底看不懂眼前这些人了。 他觉得整个昌平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咬咬牙。 黄锦看向战场方向。 他咬着牙跺了跺脚,便也从书院前解下一匹马,爬了上去。 马蹄迈出。 而在黄锦身后,书院前。 由聂豹带领着,所有的书院先生们已经朗声高歌。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 声音洪亮而沧桑,悠长悠长,盘旋在书院前的广场上。 昌平与居庸关方向之间。 严绍庭缓缓放慢了马速。 在他的眼前,辽阔的旷野上,昌平方向已经是阵列肃穆。 近四千人,在以民壮队成员为核心带领下,结成了紧密的战阵。 军阵的最前面。 严鹄一人一马,手中一杆长枪斜插大地。 风起了。 呼啸着卷起少年将军身后的红羽。 越过少年将军。 在更远处。 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战马践踏,以至于大地都在震动着,如同是藏匿在燕山里千百年的猛兽一般,呼啸而下,直奔昌平而来。 这支骑兵,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手持弯刀背负弯弓,而在一侧却也聚集着少数身着劲服,光着头的人。 严绍庭顿时双眼一沉。 “是白莲教的人!” 陆绎循着视线看了过去,脸上一惊,却也闪现出一副醒悟神色。 “不会是南麓禅院那帮秃驴逃窜之后,和这些蒙古人勾结在一起了吧?” 陆绎将心中所猜说了出来,便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为何这帮蒙古人会突然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是这帮该死的白莲教逆党,暗中协助蒙古人沿着燕山钻出来的!” 严绍庭冷哼了一声。 这些个白莲教的邪徒当真是罪该万死! 他不由想到了此时大概已经到了苏州府的张居正。 还好老张跑的快。 不然今天这事一出,他若还在顺天府位子上,定然也是要吃一顿挂落,担下不少的罪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朱载坖也已经是带着两百骑兵赶了过来。 “严师傅!” “本王带人前来助阵了!” 喊话的功夫,朱载坖已经驾马勒停在了严绍庭面前,而他带来的两百出自东厂、锦衣卫、京军的骑兵,也已经是卷着阵阵尘土,自行移动到了前方昌平民壮队军阵的西侧。 严绍庭眼睑一紧,看向竟然亲自带人过来的朱载坖:“王爷稍后万不可冲到阵前。” 朱载坖笑着点点头:“这一点本王自是明白,今日严师傅乃是阵前主帅,而严鹄便是领军冲阵的主将,本王不过是带人助阵,在后观阵而已。” 见朱载坖到底还是分得清当下形势,严绍庭稍稍放下心。 而陆绎则是驾着马冲到赶过来的骑兵后面,大喊起来:“诸位稍后,待山上火炮击发之后,引得敌军阵型出乱再行冲杀,万不可恋战,更不可陷阵,为免之后山上火炮误伤!” 那一头。 没有推选。 京军的一名百户官,自发的成为了这支骑兵队伍的首领,朝着陆绎拱手一拜,算是听明白了指示。 而后这人便从怀中捏出两团,塞入身下战马的耳中。 在他周围的其他人也是各自将战马的耳朵塞起来。 这都是明军迎敌时必做的事情。 蒙古人少有火器,而明军却多配备火炮、火铳,如何减少这些火器对友军的影响,军中如何避免之法早有成例。 阵前的严鹄见到又有近两百骑兵前来助阵,自是反应过来这些人来自何处。 他回头看了一眼军阵后方。 那里是自己的兄长还有嫂嫂家的弟弟。 当然。 还有个无关轻重的裕王殿下。 严鹄伸手按在了头盔上,轻轻向下一拉。 面甲便被扣下。 严鹄将斜插在地上的长枪拔出,而后策动战马在阵前左右移动着。 渐渐地。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而他也举起了长枪,高呼了起来。 “诸位!” “我等磨刀千日,便是为了今日杀敌立功!” “在我军身后,便是严宾客,便是裕王爷。” “我等当如何?” 少年人开了嗓,便是无尽的豪迈。 原本纹丝不动的军阵,开始有了些动静。 而后。 声音如浪潮一样响起。 “战!” “战!” “战!” 严绍庭却是闻声之下,不由紧张起来。 中原人对草原人,尤其是在这种骑兵冲阵的情况下,受到的冲击是难免的。 而且这也是昌平民壮队第一次上阵迎敌。 这两年操练下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也得要今日才能见分晓。 反倒是在他身边的朱载坖满脸涨红。 在听到全军不断大喊着死战。 朱载坖双手握紧:“我军必胜!” 严绍庭闻声侧目扭头,眉头微皱:“王爷,若在朝中当慎重而言……” 他没有说太多。 总不能打压这位王爷的好战之心。 但若是这位不分场合的表现,早晚会被人说成是穷兵黩武,皇帝好战则国家必危。 朱载坖涨红着脸转头看向严绍庭,他挥舞着手臂:“严师傅放心,本王在昌平,无所顾忌!” 看着眼前的军阵。 朱载坖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阵热血膨胀。 他的眼前也不再是当下的军阵,而是百年前大明成祖皇帝御驾亲征,统领大明千军万马的场面。 朱家儿郎。 本该如此! 没来由,朱载坖的心中浮出了这句话。 而在前方。 蒙古人的马蹄声越发的大了。 这是因为蒙古人已经冲过来了。 严鹄驾马回到本部阵前,大喊着:“戒备!” 而在东北侧的夹山上。 驾马赶上来的徐渭,亦是满脸焦急的望着山下远处的战场,来回的踱着步。 在他眼前,半边的山体上都是一个个开挖出来的平整炮位。 只是操炮的并不是神机营的人,而是锻造厂的工人们。 毕竟没有朝廷旨意和许可,民壮队是不能接触火器的。 徐渭有些紧张的看向在场年纪最老的一名工头:“如何?可能压制住?” 老工头早年是在军器监做事,后来老了便退了下来,回了昌平。 如今一直是锻造厂经验最丰富的人。 老工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炮位,再抬头压在眉毛下看向远处蒙古人已经冲锋起来的战场。 他点了点头。 “我等在山上,距离不是问题。” “一轮测定。” “随后便能压制。” 徐渭当即眉峰竖起,看向远方的好似是有万马奔腾的战场。 他高举右手,猛的向前一压。 “开炮!”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79章 老朱家又要御驾亲征了 昌平开了炮。 消息便如电闪雷鸣的,传进了当下已经城门紧闭的北京城里。 依旧是内阁班房。 只是这一次在班房里的人远比前一次少了很多。 除了兵部尚书杨博和胡宗宪两人之外,便是镇远侯顾寰。 至于其他人都在各部司衙门坐镇,稳定人心。 而本来其实原则上,也不会叫了胡宗宪的,但毕竟他也是加了兵部尚书的衔,且在东南久经战事,内阁这边觉得一并喊来或许会有些什么用处,方才与杨博一同叫了过来。 此刻。 班房里,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一片寂静之中。 众人皆是瞪大双眼,目光诧异而又震惊的看着镇远侯顾寰。 如今北京城九门封闭,外面的消息全都要通过执掌京营,在这个时候执掌整座北京城防务的顾寰来了解。 内阁老幺李春芳脸上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不解。 他双手按在了桌子上,语气中全然都是不可置信:“开了炮?他们昌平哪里来的炮?” 似乎这么问还不足以诠释他心中的震惊。 李春芳接着又急声询问:“谁给他们的炮!朝廷什么时候给了昌平治安司这等权柄!” 说着话,李春芳满脸不解的从顾寰脸上移开,看向在场的其他几位阁臣。 与李春芳的震惊不解,略有不同的是,严嵩等人虽然同样意外,却都带着一副了然的神色。 袁炜在一旁脸色凝重的解释道:“先前陛下的旨意,如今朝中军需上的差事都由严绍庭担着,高务观和徐琨二人辅之。昌平当初遭灾经由严绍庭之手重建,还新开了不少工厂,其中便有冶炼厂和锻造厂,户部和兵部当初是同意在那边的锻造厂铸造新式火炮。” 说着话,袁炜侧目看了眼坐在上首位置的严嵩。 他转口略带着迟疑道:“只是昌平锻造厂的火炮报上来说是铸造新式的,户部和兵部还未曾带着工部及军器监的人过去查验,尚不知晓这些炮到底如何。” 这算是为昌平为何能在今日抵御到底还是出现在京畿之地的蒙古人时,能够动用火炮这等朝廷严格管控的利器的原因。 从官面上而言。 昌平并没有私自背离朝廷,私底下铸造火器。 顾寰举目看向李春芳以及在场的阁臣们,沉着脸正色道:“此次蒙古人攻破边墙,又悄无声息摸进了京师腹地,朝廷也未抽调别处兵马支援,当下昌平直面敌军,抽调锻造厂的火炮迎敌定然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乃是形势所迫,事急从权。” 说完后。 顾寰便没有再说话了。 但他这话却也算是顺着袁炜的话,为昌平开拓了私自动用火炮的责任。 内阁和朝廷总不能指望着说,昌平治安司坐看数万百姓惨遭蒙古人屠杀而放着锻造厂里的火炮不用。 袁炜不由点了点头,他亦是这个意思。 但他还是侧目看向了严嵩和徐阶两人。 只是严嵩和徐阶两人都未开口。 倒是高拱手掌拍在桌子上,闷声道:“这个时候就和顾侯所说一样,事急从权,别管这些火炮该不该用,只要昌平能靠着这些火炮抗住蒙古人来犯,护住百姓不受屠害,便是大功一件!” 高拱说完了话,便转头看向严嵩和徐阶。 他倒是没有袁炜那么多的顾忌。 高拱直接开口道:“想来,严阁老和徐阁老若是昌平主官,身负守土之责,治下坐拥利器,恐怕也是要用上一用的。” 这其实就是在逼着徐阶表态了。 只不过高拱今日之所以会如此说,倒不是因为他就是要维护严绍庭。 而是如他所说,若他今日是昌平主官,手上又刚好有这些火炮,那他高拱也同样会用。 别管够不够资格,先把敌人赶跑再说! 只是没等徐阶开口。 李春芳却是皱紧眉头道:“可是即便事急从权,火炮此物却依旧是朝廷利器禁忌,无规矩不成方圆。此次昌平因形势所迫,虽不宜事后问责,但届时也应告诫一二。” 等到李春芳说完之后。 徐阶这才举起手,摇了摇头:“责任不责任的,当下不必去说。肃卿说的没错,能将蒙古人拦下,能护住百姓不受其害,便算是昌平治安司上下大功一件。” 说完后,徐阶转头看了眼严嵩,没再往下说了。 但袁炜和高拱却是对视了一眼。 徐阶这话明着是说昌平没有责任,可换而言之,要是昌平今日动用了火炮还不能挡住不知怎么溜进京师腹地的蒙古人,那么依旧是要追究责任的。 毕竟火炮都让你们昌平用上了。 若还不能挡住蒙古人,便是奇耻大辱。 原本沉着眼睑,似是沉思的严嵩终于是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在场的内阁同僚。 而后他才举目看向站在眼前的顾寰。 “顾侯。” 顾寰立即拱手抱拳:“首辅。” 严嵩伸手压了压,询问道:“前番东厂和锦衣卫,还有你们京营的探马,都未曾能找出这支蒙古人的踪迹。何故如今,他们就能悄无声息的跑了进来?” 首辅的问话让众人有些意外。 却也是反应过来。 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 若是现在还不能知道蒙古人怎么进来的,那么以后蒙古人就还能依着老路打进来。 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顾寰当即说道:“似是白莲教暗中协助。” 说到这事,顾寰脸上露出一抹杀气和愤恨。 “这些个逆党,不知报效国家,终日只知躲在阴沟里图谋不轨,如今还与蒙古人勾结在了一起,属实该千刀万剐!” 严嵩眉头一紧:“白莲教?前些年这些人倒是在南边闹出不少事,只是京师周遭还未曾听闻有白莲教的踪迹啊。” 顾寰摇了摇头。 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些白莲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下他对城外的消息,也是知之甚少。 杨博看了眼在场众人,低声道:“当下城中对城外的事情还有待进一步探查,目前只知这一次蒙古人进来了三千多人。兵部已经和京营抽调人手出城打探情况,今日晚些时候想必就能知道情形了。” 胡宗宪却是皱眉看向严嵩:“只是当下昌平迎敌,进来的蒙古人虽只有三千,却皆为骑兵,且这些蒙古人能被三路大军佯攻边墙掩护破关而来,必然是精锐之师。朝廷若是不做筹备的话,恐怕就算昌平当下有火炮之利器,而久久无援军前往,也是难挡敌军进犯,进而洗劫我朝百姓。” 随着胡宗宪开口。 班房里众人齐齐的脸色一沉。 严嵩亦是眉上浮现一抹阴沉。 他其实远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心急。 因为自己的大孙子和小孙子都在昌平!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小雀儿恐怕还会亲自带兵冲锋。 自己两个孙子都在昌平。 他又如何不心急。 可自己还是内阁首揆,是大明朝的首辅,在这些人面前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担忧,表现的昌平就如同大明朝其他的地方一样。 胡宗宪问完话后便看了一眼在场的另外四位阁臣,心中不由一叹。 恐怕这些人都不会赞同京中出兵围剿这支进来的蒙古人。 因为在这些人看来,只要保住北京城,那些蒙古人终究是要退出关外的。 正当胡宗宪不知该如何开口请命,甚至已经准备好自己带兵出城的时候。 站在他身边的顾寰却是抢先开口。 “首辅,诸位阁老!” “给末将三千兵马!” “末将保证立即前往昌平,配合昌平民壮队和百姓,将这支蒙古人逼到居庸关下,与关口守军一同围剿了这些贼子!” 几乎是在顾寰开口表明意思的同时,徐阶便已经开了口。 “不可!” 喊了一声后。 徐阶立马转头看向严嵩,似乎是为了解释什么一样。 “顾侯乃是京营总督,如今边墙危险,又有贼子进犯袭扰京师腹地。就算是要派兵出城,但顾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现在亲自领兵出城。”主将不可轻动。 这便是徐阶的理由。 胡宗宪目光瞬间瞥了徐阶一眼。 他心中自然清楚,这是徐阶要纵容那三千多蒙古人,先在昌平肆虐洗劫一番,然后再做打算。 有这等想法的人,其实也不光是胡宗宪一人。 但胡宗宪却是忍不住,抱拳开口:“诸位阁老,若是……” 胡宗宪其实是想说,自己也可以亲自带兵出城。 但却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 袁炜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黄公公带人出城迎接裕王,不知当下可曾回来了?” 一句话。 袁阁老就让整个内阁班房死一般的寂静。 当真可谓是落针可闻。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 刹那间。 班房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就算是严嵩,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一丝慌张。 他瞪眼看向顾寰:“裕王殿下呢!可曾回城了?” 顾寰也慌了。 如今北京城各处城门和城墙上,都是他京营的兵。 方才袁炜开口之后,他瞬间便想起来,自己似乎一直没有接到黄锦护送裕王回城的消息。 严嵩瞧着顾寰的反应,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完了! 众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心中齐齐发麻。 他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裕王呢? 这是一直待在昌平,根本就没有被黄锦护送回城啊!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西苑万寿宫。 哐当一声。 一只双龙戏珠缠枝青茶盏,应声落地。 嘉靖肩头微微颤抖着,双眼充满不安的盯着吕芳。 他压着声音,极低极低的询问着:“裕王还没有回来?” 吕芳亦是满脸的惊慌,点着头便跪在了地上。 “想来定然是遇到事情了。” “主子爷万望保重龙体,奴婢这就亲自带着人出城去昌平找回裕王爷。” 嘉靖心中满是不安,手掌止不住的颤抖着,却还是冷哼了一声。 “昌平都动了炮,那边战事定然焦灼。” “你去了就能找到他?” 嘉靖是怎么都想不到,明明已经让黄锦带人出城去找人了,怎么人却偏偏没有回来。 但他到底是聪慧过人。 短暂的几个呼吸之后,虽然嘉靖心中已经惊慌不安。 但面上却到底是镇定了不少。 只见嘉靖冷哼着说:“定是那混账自己要逞能待在昌平不回的!” 吕芳瞬间抬起头,也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昌平那边不论是严绍庭还是旁人,都不可能坐视裕王这个时候还待在昌平。 尤其是黄锦还亲自带着人过去了。 而直到现在裕王都还没有回来,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裕王自己不愿意回来。 想明白之后,吕芳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他带着哭腔,拍着地上的金砖:“裕王爷这是何必……朝廷的兵马又不是死绝了,又何必要他这等千金之躯亲临险阵?” 哭喊着,吕芳便抬起头挺起胸,沉声开口。 “主子爷放心,奴婢这就带人去昌平,就算是绑,也要将裕王爷绑回来!” 嘉靖猛的一挥手:“去!” 他站在道台上,目光直直的看向殿外,满脸的愤怒。 “去将他给朕绑回来!” “朕赦你们无罪!” 吕芳连忙点头,爬着就站了起来。 他也忘了规矩,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嘉靖却是忽然目光一闪而过。 “慢着!” 吕芳这时候都已经跑到了殿门处,堪堪因为这句话生生的抬着脚,悬停在了门槛上。 他转过身,便见嘉靖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 吕芳心中一颤:“主子爷?” 嘉靖却是脸色阴沉的询问着:“除却先前城外来报,昌平有炮声响起,可还有旁的消息?” 吕芳不知皇帝为何如此询问,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声道:“似乎尚无旁的消息了。” 嘉靖走下道台,左右踱着步子。 他的目光不断的闪烁着。 “当下都是快马来报,算起来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情。” “严绍庭用了火炮迎敌,这帮蒙古贼子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区区昌平就能有火炮。” “当下……” 嘉靖站稳了脚跟,双眼斗光闪烁的看向吕芳:“当下昌平定然是靠着那些民壮队的人,与蒙古人纠缠在一起!” 吕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有些不敢确信的询问着:“主子爷?” 吕芳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主子爷可千万别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但是很快。 吕芳便又一次的重重跪在了地上。 只见嘉靖猛的展开双臂,满脸杀气。 “传令郭玉创。” “召集麾下兵马。” “朕要亲自将那混账绑回来!” 瞬间。 吕芳瘫软在地。 皇帝这哪是要将裕王爷给绑回来了。 这分明是要御驾亲征!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0章 这是何人麾下 嘉靖四十二年的这一天。 注定了将会载入史册。 因为大明朝彻彻底底疯了。 有着储君之实的裕王疯了,然后皇帝也彻底疯了。 “皇上是疯了吗!” 内阁。 刚刚接到最新消息的众人,纷纷瘫坐在了椅子上。 急性子的高拱,更是重重的拍着桌子,大声的怒吼着。 高拱指名道姓的开始喷起了皇帝。 但在场的,却无一人开口呵斥。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皇帝是真的疯了。 才离开内阁不久的顾寰,在惊闻消息之后便又赶了回来。 看着已经彻底被弄得六神无主的内阁大臣们。 顾寰沉声开口:“诸位阁老,陛下亲率三千兵马出城去往昌平,当下不论陛下究竟为何,末将也只能带着麾下将士出城去了。” 皇帝可以发疯。 但自己不能疯。 就算是要带兵出城,也必须要走一遍内阁的流程。 高拱立马挥手看向顾寰:“去!还请顾侯快快抽调兵马,亲自追上陛下,将陛下护送回城,万不可让陛下亲临昌平!” 徐阶这时候亦是皱紧眉头:“顾侯快快去吧,内阁这边自会开出文书,送往京营,这时候不必有什么顾虑忌讳了,一切以陛下安危为先!” 随后。 便是严嵩略显艰难的重新站起身。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顾寰。 “昌平可以失。” “京营可以死。” “就算是你顾寰豁出这条命,也要将陛下护送回京!” 说完之后。 严嵩整个人都没了气力,软软的瘫坐靠在椅子上。 自己早就该继续请辞乞骸骨的! 自己早就该明白,这内阁首辅已经不是人能干的事情了! 现在灵验了吧。 就连皇帝都疯了。 竟然亲自带兵御驾亲征! 这不是和闹着玩一样? 而顾寰在得到几人的吩咐之后,也不多说,转身便冲出了内阁班房。 他还要抽调兵马,出城追赶已经带着人出了城的皇帝。 而整个北京城。 也因为嘉靖这一番操作彻底乱了。 谁能想到。 在西苑待了几十年的皇帝,虽然之前已经有过悄悄出城的事情发生,但那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 但这一次,皇帝竟然已经能干出带着宫廷禁军出城的事情,还是在蒙古人打进来的时候出去的。 皇帝定然是修道修的被邪祟夺了舍! 在想不明白嘉靖今日如此行事的逻辑之后,朝中的官员们只能用这等邪祟之说也圆这件事情了。 而在顾寰离开之后,内阁班房里却没有就此平静下来。 严嵩看了一眼在场四人。 他率先走了出来,站在班房中间。 “陛下亲临前线,我等身为人臣,无论如何也不能干坐京中。” 言及之间,严嵩以不容置疑的眼神扫向四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 大明朝的首辅,也要出城迎敌。 徐阶、高拱、袁炜、李春芳四人听完之后,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诧异。 但很快。 四人便齐齐站了起来。 “愿同首辅前往!” 这个时候就算再贪生怕死,也不能再缩着脑袋了。 皇帝都带着兵马跑出去了。 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能继续躲在重兵把守的北京城里了。 尤其,他们这些人还是当朝阁臣。 在得到四人的回答之后,严嵩大笑一声。 “没想到。” “老夫老矣,半截入土,有朝一日也能与诸位同僚亲临战阵,去瞧一瞧我朝军中儿郎们杀敌的雄姿!” 严嵩这话有些为自己打气的嫌疑。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计较这些了。 随着内阁五大臣也点了宫中禁军出城,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的官员们,彻底麻了。 先是裕王疯了。 然后是皇帝疯了。 现在就连内阁大臣们也疯了。 只是不论京中官员们如何慌乱,严嵩等人如何出城追赶。 嘉靖却实实在在的带着吕芳,在郭玉创麾下三千将士的护卫下,一路狂奔赶向昌平。 其实。 郭玉创明面上是反对的。 自己的职责便是护卫皇帝安危,可现在皇帝却要带着自己去战场上。 事后真要是算起来,自己便是大大的失职。 而皇帝要是在这个中间出了任何半点问题,那自己就是死罪。 可那都是后话了啊。 就算自己之前接到旨意的时候明确反对,可皇帝直接一句是否要抗旨,便让自己无话可说了。 别管后话如何,自己之前真要是一直拒绝的话,那之前自己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 豁出去之后。 郭玉创现在心中倒是期待着,这帮蒙古人的脖子软一点,好方便自己砍的快一些。 而在马背上的嘉靖,虽然因为第一次亲自带着大明的兵马出征,而不断的颤抖着激动着。 但他的心中却无比的冷静。 直到现在昌平都没有新的消息,那就说明局势应该是稳定的。 反之,则朝廷必然早就是军情如火,各方探马急奏不停了。 而一旦昌平那边的蒙古人现在还没有取得进展。 自己这一次带着郭玉创麾下兵马出城,便是载入史册的一次。 没有什么能比京师来敌,皇帝亲自御驾征讨,更能记载青史,更能告慰列祖列宗,更能彰显皇帝文治武功的事情了! 而也就是在想明白这一点后。 嘉靖这才明白,为何儿子会选择留在昌平,又为何会在黄锦带着人前去护送回京也要留下来的原因了。 这对天家而言。 无疑是最能聚拢民心的一次机会了。 嘉靖看了一眼眼前身后的三千兵马,心中也是通透无比。 就算蒙古人战力强悍,昌平那边最终抵挡不住,自己也能靠着郭玉创的这些人返回京城。 没来由的。 嘉靖便想到了当下应该正在昌平带着人抵御蒙古人的严绍庭。 他的脸上不经意的露出一丝笑容。 若是没有这个严绍庭,自己身边恐怕还没有这三千兵马。 而没有这三千兵马,自己这一次也定然不会看似鲁莽不顾凶险的出征直面来势汹汹的蒙古人。 一切。 似乎都是最巧合的安排。 而在昌平方向。 严绍庭却没有皇帝那么多的感情抒发。 当下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山上的火炮压制,在最开始的时候确确实实是给蒙古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这些蒙古人显然是没有想到。 在大明朝几道边墙雄关之后,燕山脚下区区一隅之地,竟然还能有火炮这等利器。 初一开始。 夹山上的火炮,确实给蒙古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因为火炮的轰鸣,蒙古人的战马不断的嘶鸣着。 仅仅是第一次冲锋,便有数百人因为火炮轰击或是战马受惊导致落马被踩踏而死。 但是随着双方短兵交接。 火炮的压制也就失去了作用。 当双方厮杀在一起,山上的火炮断无可能无视己方,还肆意宣泄着威力。 辽阔的平原上。 由严鹄带领的昌平民壮队、预备队,以及黄锦带来的二百骑兵,已经与蒙古人足足厮杀了一个多时辰。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鲜血渐渐的将大地染红。 入眼,尸横遍野。 只是双方也彻底杀红了眼。 蒙古人如何也想不到,大明这区区一隅之地,不光有火炮这等重器,这些明显不是大明正规军马的人,竟然也能有如此血性和顽强的斗志。 而操练数年,早已求战似渴的昌平民壮队,也未曾想到,关外的蒙古人竟然真的有如此恐怖的战力。 只是双方都没有休战的念头。 因为昌平这边的缠斗,便是蒙古人想退也退不了。 而杀不光眼前这些昌平人,这些蒙古人便无法肆虐京师腹地。 民壮队同样不退半步。 退了。 他们身后的家园就必然会遭到这些杀红了眼的蒙古人血性屠杀和破坏。 他们可能有机会逃走,但他们身后的家人却必然逃不走,也必将纷纷倒在蒙古人的屠刀之下。 对于双方而言。 这就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死战! 战阵后方,黄锦整张脸早已被泪水糊住。 在他的视线里,一名名先前还活生生的好儿郎,就那么直挺挺的带着愤恨倒在地上。 而在他的身边,裕王却是寸步不退。 陆绎手中早已紧握着绣春刀,带着几名麾下缇骑护在严绍庭和裕王身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 “王爷,宾客。” “眼下双方纠缠在一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还是先退回书院吧。” 书院那边,还有另外千余人在,作为昌平最后的希望。 严绍庭亦是没有想到,哪怕是二百年后,这些蒙古人依旧还能有如此血性和战力。 这也是他第一次直面蒙古人的冲锋和征战。 同样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明人在守卫家园之时,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面对陆绎的询问和劝说,严绍庭没有动。 在他身边的朱载坖,却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今日,本王脚下,便是我大明之底线!” 说完之后。 朱载坖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他径直的冲向了道路一旁拉着战鼓的马车上。 将那名鼓手推开后。 朱载坖便双手紧握着鼓槌,咬紧牙关开始重重的砸向鼓面。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鼓声如雷。 朱载坖侧着头,看向前方的战场,不断的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着。 原本。 若是在厮杀开始之前,有人让朱载坖先行退回书院的话,他可能还会答应。 但是现在。 在亲眼见识到血流成河的战场后,被彻底感染了的朱载坖,再也不可能退后半步。 严绍庭看了眼马车上不断敲着鼓,不断嘶吼着的朱载坖,眼神逐渐锋利起来。 他亦是将随身带着的刀拔了出来,冲到了马车前,横刀身前。 “臣为殿下护阵!” 于是。 这两人便一人站在马车上敲着鼓,一人在马车前持刀护卫。 而在前方。 战场上。 听闻战鼓雷雷。 不少人回头看向了身后。 在见到朱载坖和严绍庭两人后,顿时一股气力上涌。 “杀!”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战阵之中。 身下战马早已不知去向的严鹄,手中的长枪也早已不知所踪。 他双手紧握着长刀,浑身染血,面甲已经被砍出一道巨大的口子,暴露出后面同样染血的脸颊。 而严鹄却是双眼布满血丝。 回头看了一眼持刀护卫在战鼓前的兄长。 严鹄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已不知一股气力从何处而来,双手灌注气力,原本已经变得沉甸甸的长刀,忽然变得轻盈起来。 怒喝一声。 严鹄一个健步,便将眼前一名蒙古人的脖子劈砍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皮肉绽开。 血涌如泉。 血水喷洒在严鹄的脸上,却让他愈发血气翻涌。 “杀!” “誓与昌平共存亡!” 怒吼一声,严鹄已经将手中长刀抡出了,如同一阵风一样席卷在战场上。 正在这时。 又是一道悠长的号角声,从战场之外传来。 号角声是自东北方向而来。 夹山上。 火炮失去作用之后,徐渭只能是焦急的带着人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 这时候。 徐渭的视线里,自皇陵方向,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正在飞快的冲向战场。 为首者虽然看不清。 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分辨的出,非是军中之人。 而在徐渭身边锻造厂的老工头,更是满脸兴奋。 “是护卫皇陵的人!” “是皇陵的人来了!” 徐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明显不可能是朝廷那边的旨意,但皇陵那边的兵马能赶过来,一直僵持不下的战场上终于是出现了一丝转机。 而就在徐渭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在他的身后方向。 声势更大的马蹄声,也传入耳中。 老工头看了一眼,一把年纪了却还是生生的原地猛跳了一下。 “是京师!” “是京师派来援军了!” “援军来了!” 喊着喊着,老工头的脸上已经是流下了泪水。 战场后侧,京师方向。 嘉靖终于是驾马带着郭玉创麾下的三千兵马,赶到了战场上。 不用皇帝发话。 郭玉创已经是带着麾下官兵,卷着风从严绍庭和朱载坖身边冲向了前方的战场。 吕芳抱着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刀,护着嘉靖停在了马车前。 看到马背上的老道长。 严绍庭满脸诧异的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的揉了揉眼。 而嘉靖则是脸色从容的看了眼擂鼓的儿子,以及持刀护在儿子前的严绍庭。 随后他便看向了战场上。 入眼便是如一股风般厮杀在战场,将身边蒙古人纷纷砍翻在地的严鹄。 嘉靖眼前顿时一亮。 “此等猛将。” “乃是何人麾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1章 朕有错 战场上。 严鹄全然已经变了个模样。 年轻小将的所有招式都变得大开大合了起来,毫无谨慎可言。 每一次劈砍横扫,都是奔着敌人的要害而去。 招招致命。 而战场上,到现在双方的搏杀已经一个多时辰。 便是铁人。 其实也早就没了力气。 也正是因此。 严鹄此刻这等全然不顾的路数,反倒是让周围的蒙古人愈发胆寒。 而当战场外。 东北侧和东南侧,各有一支明军支援过来。 战场上的蒙古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决胜的信心。 甚至于。 就连能不能逃离这里,逃回有着长生天庇佑的草原大漠,也成了一个未知数。 士气的变化,虽然悄然无声。 但显露在战场上,却又是那么的明显。 尤其是大开大合,一副所向霹雳的严鹄。 战场后道路上的马车旁。 坐在马背上缓缓活动着双腿的嘉靖,眼里看的火热。 虽然他从未曾亲临战阵。 但依旧能一眼看出,那双手持刀的小将,定然就是这一次战场上昌平一方的陷阵大将。 朱载坖这时候已经停下了擂鼓。 站在马车上,朝着自己的老父亲躬身作揖。 “儿臣参见父皇。” 嘉靖手握马鞭挥了挥,双眼却是始终盯着战场上正浴血厮杀的严鹄。 朱载坖顺势看了过去,脸上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甚至还有空悄然的看了一眼原本一直持刀护卫在自己前面的严绍庭。 而后。 朱载坖才开口道:“父皇可是觉得那小将颇为英勇?” 嘉靖嗯了声。 他脸上带着惊喜,毫不掩饰的夸赞道:“虽然未见全貌,但也定然是一少年小将,如今亲临沙场便能有如此气魄,朕亦觉得此乃本朝将来一将帅之才。” 严绍庭连忙收刀,抬头看向脸上透着止不住的喜爱的老道长。 老道长这是看中自家的小雀儿了。 朱载坖笑着介绍道:“父皇赞许的这位小将,便是如今昌平治安司民壮队队正严鹄,平日里都是由他带着民壮队操练。今日蒙古人来犯,亦是他亲自带人直面敌军,与敌军冲锋厮杀。” “严鹄?” 嘉靖眉头一挑,眼神也终于是不舍的从战场上的严鹄身上收回,低头看向一直默默站在马车边上的严绍庭。 他嘴角淡淡一笑:“想来是严阁老的小孙儿?” 朱载坖心中清楚,今日严鹄被父皇看入了眼,将来会有何等前途。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严绍庭,不得不上前,拱手颔首:“回禀皇上,他正是臣弟严鹄。” 嘉靖哈哈大笑,卷起手上的马鞭,伸出手。 那边,早已下马了的吕芳连忙上前,托扶着皇帝下了马。 嘉靖哈哈笑着走到了严绍庭面前,用马鞭杵了杵他的肩膀:“你爷爷给朕培养了两个好臣子啊!” 严绍庭低下头。 “此次蒙古贼子来犯,微臣与家人有守土之责,不敢言其他。” 嘉靖笑了笑,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 严绍庭在谨慎什么,在担心什么,他这个当皇帝的岂能不知。 嘉靖只是深深的看了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严绍庭一眼,便侧目看向在场的自己的儿子。 朱载坖立马低头弯腰。 “儿臣亲临险阵,使得父皇担忧,亲率大军出城,是儿臣之错,还请父皇降旨责罚。” “但儿臣乃是昌平书院山长,治安司治下,亦有守土之责,更为皇子,岂无与百姓共进退之理?父皇若罚,万不能罚于司正等人,只罚儿臣一人便是。” 当朱载坖看到他的皇帝老子亲自带着兵马赶到昌平,就明白是为了什么。 不论自己这位皇帝老子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明面上定然是因为自己拒绝回城,所以他才会亲率兵马出城。 官面上。 抛开身份而言。 这就是老子救儿子的戏码。 可天家皇室如何能不论身份? 所以,朱载坖必须要认下这个错。 见儿子如此机敏,自己只是一个眼神,便立马低头认错,嘉靖当即冷哼了两声。 “今日乃是朕亲临战阵,要为诸有功将士论功行赏的日子,你该受的罚等过后再议!” 朱载坖的腰弯的更深了些。 “儿臣领罪。” 嘉靖又淡淡的哼哼了两声,便转身将视线重新投向战场上。 他甚至是迈出脚步,向着战场走了过去。 吕芳心中担忧,忙将上前。 正欲开口劝说。 但嘉靖已经是笑着开口:“朕不懂军阵,但也能看得出,我军当下已经是胜券在握,尔等无须担心朕之安危。” 说罢。 嘉靖脚下的步伐迈的更快了些。 吕芳只能回头看向严绍庭等人。 严绍庭无奈,和陆绎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手中握刀护在老道长身前半步。 认了错领了罪的朱载坖,亦是赶忙跟了上来。 此刻的战场上。 随着守卫皇陵的兵马和郭玉创麾下三千骑兵加入,局势也确如嘉靖所言,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 骑兵分出两部。 一部围绕着整个战场不断的收割着外围,希望能逃离的蒙古人。另一部则是冲入战场,不断的穿插其中,将那些还负隅顽抗的蒙古人击倒。 而皇陵官兵则是渐渐接过战场上昌平民壮队的任务,负责围剿那些散落的蒙古人。 民壮队则是开始有序的撤出战场。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进行着。 护着老道长往战场上走去的严绍庭,眼看着小雀儿在几名民壮队的人护卫下,已经开始撤出战场,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也终于有空悄无声息的回头打量着老道长。 嘉靖忽然笑着开口道:“若是换作别处,可还能有如此战果?” 他似乎是在询问身边的人。 可是不等几人回答。 嘉靖又叹息一声,摇头道:“朕以为,恐怕除了昌平,这支蒙古人但凡出现在顺天府其他任何一处,都将使一地尸横遍野,百姓伤亡惨重。” 说话间。 众人已经能嗅到战场上那浓郁的血腥味了。 嘉靖抽了抽鼻子,又问道:“若是马芳麾下的宣府边军今日在此,又能否如昌平治安队一般,在无援军赶来之前,僵持这般久?” 这句话。 依旧无人回答。 而嘉靖也没有再自问自答。 因为这等关公战秦琼的事情,没人能知道结果。 但是无声的寂静,却似乎已经说明了些什么。 嘉靖目光流转,面色不显,让人猜不出此刻这位皇帝在想些什么。 啪叽。 一道响声,从嘉靖的脚下传来。 低下头。 便见嘉靖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一滩血水里。 鲜红的血水积蓄在大地上,早已变成了深红的颜色。 脚步踩在上面,周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跟在后面的吕芳眼皮子都在打颤。 而嘉靖也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了持刀护在自己身前的严绍庭,不由露出笑声。 “严绍庭。” 严绍庭心中一动,赶忙转身回头,不知老道长这时候又要说些什么。 他低下头。 “皇上。” 嘉靖则是笑着说:“朕还记得,当初西苑宫墙之外枪响后,你也是问询之后慌忙着甲持刀,前往西苑要护卫于朕吧。” 严绍庭低着头,看不到老道长此刻的脸色。 他只是低声道:“此乃微臣职责所在。” 嘉靖摇了摇头:“你做的很不错。” 很不错? 是上一次做的很不错,还是这一次? 严绍庭心中生疑。 而在这个时候。 在众人的后方,已经有更大的动静传来。 嘉靖转身看了过去,冷声一笑。 严绍庭这才终于是趁机抬起头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望无际的兵马,正在镇远侯顾寰的带领下,赶赴此处。 其中以骑兵最多。 骑兵们分成两支,从两翼斜出,在两侧转了一圈,将皇帝和战场做了一个分割。 顾寰带着一众京营将领,在距离皇帝还有三十步的时候,便勒停战马然后翻身健步下马。 这帮身披甲胄的将领们三步并着两步,转瞬便到了皇帝面前。 以镇远侯顾寰为首,众将齐齐单膝着地,双手抱拳。 “臣等护驾来迟。” “还请陛下责罚。” 在两侧众多骑兵护卫外,更多的京营官兵,也冲向了战场,做着最后收尾的程序。 嘉靖脸色不显,只是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顾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而后才缓缓起身。 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边的裕王,而后又与严绍庭对视了一眼。 见这些人都没有事,顾寰这才暗自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是稳稳落地。 见着顾寰等人起了身。 嘉靖这才开口道:“速速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叫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问清了这帮蒙古人是怎么进来的。” 顾寰当即领命,又看了一眼面色不显的皇帝,这才带着人转身走向战场。 也就是这个时候。 昌平方向。 也有一大帮人赶了过来。 但显然的,这一帮人明显的分成了两伙。 其中一伙是以从夹山上赶下来的徐渭为首,在他的身后是李时珍带着的那帮书院里的医学生,还有一帮早就组织起来的昌平妇人,人手一只担架冲了过来。 他们包括徐渭在内,没有一个人过来参拜皇帝,直接就冲到了战场上。 而另一伙人则是以严嵩为首,这帮内阁大臣个个都是脸色涨红,额头带汗,气喘吁吁的一路到了皇帝面前。 不等严嵩开口,在他身边更为年轻一些的徐阶,便已经抢先开口说话。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嘉靖眉头一挑:“救驾?” 徐阶愣了一下。 他赶忙抬头看向皇帝身后的战场。 不论是皇帝带来的内廷兵马还是镇远侯顾寰带来的京营大军,这会儿都只是在战场上做着收尾的工作。 一瞬间,徐阶便看明白了局势。 似乎…… 虽然徐阶此刻很不愿意承认,但他不得不认清,今日或许就算没有皇帝亲率大军出城支援,昌平似乎也能独自抵御这些蒙古人。 甚至。 徐阶很不想承认,便只有昌平的民壮队就能将这些蒙古人磨死在这里! 严嵩这会儿终于是缓过气,赶忙上前拱手开口:“今日来犯之敌,无有造成大乱。陛下亲率大军出城征伐,鼎定乾坤,实乃陛下文治武功之盛!今日之事,亦将载于青史,我朝后世子孙必当知晓陛下文武之功!” 文治武功的话,从严嵩的嘴里说出。 嘉靖的脸色果然是瞬间缓和了一些,也没了先前的阴沉。 他的目光扫向了拱手鞠着腰身的严嵩,不由笑着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 嘉靖竟然是伸手托住严嵩的双臂,缓缓将严嵩托起。 “首辅耄耋之年,亦能亲赴战场,三五瞬息便已气机平和,看来朕的首辅还能再干几十年!” 这话赤果果的让在场所有人都眼红。 但没办法。 谁让严嵩说的话,真的就这么的深入皇帝之心。 说完后,嘉靖也不管这些人的那点小心思。 他转身已然沉下眉头,看向那些在顾寰指挥下护卫在周围的兵马。 嘉靖冷声一喝:“都推开,朕要看看这些好儿郎们的伤得可重!” 这时候。 皇帝的威信已经到了巅峰。 无数的兵马,随着皇帝一声令下,缓缓退开,将战场重新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嘉靖重新提起脚步,向着已经没有兵戈声的战场上走去。 严绍庭这时候也才有了时间去观察战场上的景象。 民壮队能站着的基本都已经撤了下来,就在一旁的空地上或躺或坐着歇息。 书院里的医学生们,穿搜其中不停的检查着每个人的身体,查看是否有内外伤。 更多的人则在战场上,将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人抬出来,集中在一旁进行简单的救治。 而在路边。 则是一张张白布盖着一具具已经没了气息的尸骸。 哭声。 渐渐的在战场上显露出来。 是那些昌平的妇人们在哭泣。 这些被白布覆盖下的尸骸,都是她们过去认识的人,甚至有些就是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 哭声依旧,但没有一个妇人停下手中的工作。 嘉靖就站在尸骸摆放和伤员救治的中间位置,目光显得愈发凝重。 顾寰这时候也已经在战场上转了一圈,带着人重新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 顾寰抱拳躬身:“启禀皇上,今日来犯之敌,已经悉数伏诛。活口也已经看押,交由东厂、锦衣卫审讯。” 跟随着过来的徐阶,目光快速的扫了一眼充斥着血腥味和血液的战场。 他赶忙笑着开口:“此次我朝全歼来犯之敌,乃是大胜。陛下亲征,更是扬威国朝。” 然而。 在严绍庭的视线里,老道长却是眼睑一缩。 嘉靖侧目看了徐阶一眼。 徐阶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遭了。 自己又错了一步。 果然。 只听嘉靖冷哼一声。 “何来大胜?” “今日此地白布条条,皆为朕之错也!” 在众人注视下。 嘉靖冷哼道:“朕有错啊!”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2章 大明无出其右! 哗的一声。 在场所有人,再也顾不得脚下是血流成河的战场,纷纷跪在了地上。 徐阶更是面露不安。 自己今天当真是出门跨错了脚,接连两次都说错了话。 当真该死! 李春芳更是眉头皱紧,赶忙出口劝说:“边墙遭遇三路三军佯攻,方才致使这一路敌军进犯京师。当下也已于昌平为我朝大军全歼,未曾酿成大祸,此乃陛下文武之治,更亲率大军临阵之功。臣等死罪,陛下何错之有。” 不管皇帝到底有没有错。 但绝对不能是让皇帝开口说自己有错。 皇帝出错,那就是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没做好,错的是他们这些当臣子的。 至少。 名义上,历朝历代都得要是这样的规矩和路数。 嘉靖却是冷哼了一声,脸色阴沉。 他挥手指向路边那排了一排的白布,以及不远处忍痛不愿叫喊出声的伤员们。 “若非朕之过错,他们今日便不必遭此伤亡。昌平妇孺,便也不会在今日痛失其父、其夫、其子!” 不容旁人插嘴。 嘉靖已经竖起一只手,神色紧绷:“京畿之地,十万大军,拱卫京师。来犯之敌,不过区区三千骑。若朕非是忧于己身,便可闻讯降旨,调兵遣将出城迎敌。我朝大军瞬息而至,十倍于敌,必当须臾之间镇压宵小来犯贼子,而伤亡几无。” 言语之间。 嘉靖已经是将所有的责任,当着众人的面,悉数背在了自己身上。 但是一旁的严绍庭却是目光幽幽。 老道长果然是演技一流。 这等临场发挥的能力,大明朝就找不出第三个人了。 果然。 随着嘉靖这番话说出口,在场众人尤其是以严嵩为首的内阁中人,原本就低着的脑袋,当下几乎是要和前胸贴在一起了。 严嵩沉声道:“拱卫京师,乃是臣等和朝廷之意。虽为戍卫陛下安危,但臣等亦是担忧京师有危,方才坐视贼子进犯京畿之地。虽为常例,但却也是臣等心有畏惧,不敢举兵出城迎敌,终是臣等血气短缺,无有虎胆,累及陛下。陛下圣明于世,万般过错,皆为臣等,还请陛下三思,勿做自负罪责。” 嘉靖目光幽幽,低头俯瞰着这些在场的臣子们。 他的脸色松动了一些。 嘉靖心中清楚,有些事情只能是点到为止。 若是说的太过,恐怕在场就会有人要跳出来,真的指责自己私自带兵出城迎敌的事情了。 现在就刚刚好。 不论是他这个皇帝有没有错,还是这些当臣子的少了骨气。 大家都没错。 而自己亲率大军出城的事情,也能就此揭过。 甚至于。 某些不能明言的约束和节制,也能从今以后稍稍的松动一些。 嘉靖挥了挥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都起来吧。” 在嘉靖的缓和声中,众人缓缓起身。 滴答滴答。 众人被鲜血打湿的官袍,开始往下滴落着血水。 嘉靖却是笑着挥手指向站在伤兵救治地的严鹄:“不过严阁老方才说的也有道理,不论朕是否有错,还是尔等有失。但朝廷,到底还是要有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小将,我朝才能始终如日长虹,才能兵锋强盛!” 严绍庭看了一眼老道长。 他现在是看出来了,老道长这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家的小雀儿了。 不过想想也是。 老道长这种几十年不出京,更不要说接触战场的皇帝了。第一次亲临战场,便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将在战场上杀的是如龙似虎,气势长虹,所向无敌。 哪怕是再昏庸的皇帝,也会喜欢上这等猛将。 毕竟。 哪有皇帝不爱猛将的。 众人则是带着疑惑,顺着皇帝的视线看了过去。 而在伤兵救治地的严鹄,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他在巡视了一遍伤兵后,本欲去看看那些阵亡的手下,但是却被一名书院医学生给拦了下来。 一名身穿白大褂,只到严鹄胸口位置的女医学生,涨红着脸,眼里带着些胆怯的抬头看向浑身血腥浓郁的严鹄。 女医学生红着脸,憋着嘴,一时间竟然是忘了说话。 严鹄却是眉头一凝,有些疑惑:“怎么了?可是有谁伤重?” 女医学生摇了摇头。 严鹄愈发疑惑,有些不悦道:“那你为何拦住我?” 女医学生终于是鼓足了勇气,伸手指了指严鹄的腰腹位置。 严鹄顺势低下头。 而女医学生已经开口解释道:“将军腰腹受伤了,要清理伤口,然后缝合包扎才行,不然会留下隐患的。” 这时候。 严鹄才看清,自己腰腹一侧的甲胄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砍开了一道足有筷子长的口子,甲片下的衣袍也全都被切开,暴露出下面深深的一道伤口。 只是这时候,伤口周围已经结了血痂,但隐隐的还有些鲜血从缝隙间渗出来。 严鹄当即一挥手,憨笑着:“这点小伤不足为虑!待我再转一圈,回书院了再行包扎。” 说完后,严鹄就要提脚离开。 但女医学生却是伸开双臂,跳着脚又重新挡在了严鹄面前。 “不行!” 严鹄顿时面露愠怒。 可女医学生却是仰着头:“按照书院的规矩,战场上要听你们的,可结束之后你们都要听我们的!” 说完之后。 女医学生又赶忙补充道:“你现在有伤,我是医生,你就要听我的,躺下让我清理好伤口,缝合包扎之后随便你干什么!” 严鹄顿时不乐意了。 自己和那帮蒙古狼崽子厮杀的时候,那可是浑然不惧的,这么个小小医学生,自己伸手就能按住。 可是没等严鹄开口。 嘉靖已经带着乌泱泱一帮人,走到了他心爱的小将面前。 嘉靖挑眉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小将,以及拦在他面前的女医学生,侧目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赶忙解释:“昔年在太医院任职的李时珍,如今便在书院担任教习,专门教授学生急救之道,也不禁男女,只要愿学,李先生便都教授医术。” 说完之后。 严绍庭立马转头看向严鹄,冷喝道:“皇上当面,忘了规矩?” 严鹄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抱拳就要躬身行礼。 但嘉靖却是更快一步伸手摆了摆。 “不用行礼了。” “既然身上有伤,就听……听这位女医师的话,老老实实躺下,医治了伤口再来朕这里说话。” 严鹄满脸涨红,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眼拦着自己的女医学生。 半响的功夫。 严鹄这才低着头,嗡嗡闷声道:“能不能换个男的……” 这话一出。满场哈哈大笑。 嘉靖忍俊不禁的笑着说:“就她!朕的话,就让她给你医治!先前在战场上那般悍勇,怎得现在面对一个女医师却如此胆怯了?” 虽然嘴上如此说。 但嘉靖心里却是对严鹄越发的喜爱。 这才是自己心中一直想要的将领啊! 赤子之心,除了上阵杀敌,旁的事一概不懂。 严鹄张着嘴,看了看皇帝。 然后又看向兄长和爷爷。 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拱手低头,乖乖的随着那名女医学生到了一旁早就布置好的担架上。 女医学生倒是没什么想法。 一切都按照李时珍教授的,开始将严鹄身上的甲胄脱下。 而严鹄整张脸,却是已经红的和猴子屁股一样。 嘉靖等人却是津津有味的驻足现场,观看着女医学生为严鹄清理伤口。 袁炜看了两眼,又看了一眼周围正在为那些伤员救治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但都是身穿白大褂,背着一只医药箱,在伤员中间来回的穿梭着。 袁炜不由笑着开口:“这些都是李时珍教出来的学生?” 这话自然是问严绍庭这个昌平扛把子的。 严绍庭颔首回答:“确如袁阁老所言,他们都是李先生教出来的,不过当下也只是学了不到半年,除了简单的清理、缝合伤口,旁的还不太精通。” 袁炜却是眉头一挑,目光扫向了在场众人,而后落在了皇帝身上。 “陛下,今日恐怕除了昌平民壮队战功卓著之外,便是这一群书院的医学生,也是让臣眼界大开啊!” 这话自袁炜之口说出,立马引得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谁都能看得出。 有这么一群医学生在,那些伤员都能得到最及时的救治。 最关键的是,这些医学生都是能独自上手,为伤员清理、缝合外伤的。 即便是在军中,像这样的医师也是少之又少。 嘉靖亦是侧目看向严绍庭:“说说吧,你是不是又在准备什么鬼点子了?” 这本就是早有准备的事情。 听到老道长问话。 严绍庭也没有思考,直接说:“回禀皇上,书院开设医学课也是因为李先生入京,因为机缘巧合方才开设的。一开始微臣只是觉得,民间百姓之伤病,无外乎外伤或偶尔的风热、风寒之症。如此不如专门培养些精通此类医治手法的医师,日后昌平各处也能都有医师坐诊,百姓也能少些路途去寻医问诊。” 他没直接说,像这种还有女医学生培养计划的本质,其实是为了让明军伤亡率大幅降低。 毕竟。 战场上什么伤最多? 无外乎就是外伤,或是钝器轰击的骨伤、内伤。 这些都是可以在第一时间经过医治,而确保不会因为拖延发展成重伤的伤病。 嘉靖眉头一挑。 这倒是个新颖的说法。 而袁炜更是拍着手道:“这可真是另辟蹊径了!术业有专攻,看来严宾客是准备将医道也细分一番。” 有了袁炜这么个捧哏。 严绍庭自然是轻松无比,立马笑着开口:“袁阁老明鉴!一眼便看穿了下官所思所想!下官当初和李先生商议,便是有此打算。虽然医道为天下一术,但其中却也内涵无穷乾坤。小儿之病,妇人之病,老人之病,体外之病,体内之病,各不相同,虽然天下医者也有专攻,却仍不明确,若能细分自当可以在某一类病症上耗费更短的时间精通。” 这个时候的医道,并不是没有具体区分的。 但终究没有进行专门的细分。 学医之人,依旧是要从最基础的,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学一遍才行。 所以往往那些名医,基本都是一把胡子或者年长者。 这就导致培养起来周期漫长,而且限制了培养人数。 严绍庭可是清楚的记得,很多年后盛行一时的赤脚医生的事情。 除了因为时代局限。 也是为了保证更多的百姓能得到及时的医疗治疗。 而要大规模的培养医师,就得要具体细分,缩短培养时间。 嘉靖很快也品出了其中的区别。 他当即笑着道:“所以,你便在书院专门培养这些能医治外伤的学生对吧。” 因为治疗外伤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了。 严绍庭颔首点头:“陛下圣明,微臣这点小心思,陛下可谓是洞若观火。” “好事!” “做的不错。” 嘉靖却是再一次当众夸赞严绍庭。 袁炜亦是再次附和道:“今日有这些书院医学生在,伤员们也能最快得到医治,往后身上落下的病根也能少上不少,这自然是皇上所说的好事。若是我朝能有更多似书院里的这些医学生,倒是可以让军中多上更多通宵如何医治外伤的人呢。” 没有人是傻子。 即便严绍庭不说,众人也能看得出,这专门培养医治外伤的医学生们,还可以用在什么地方。 外伤。 没有哪里能比军中更多的了。 边关上但凡是发生一次战争,不说十成十的,但八九成都是外伤。 嘉靖当即看向严嵩等人:“这件事回头朕要与内阁好好商议一番,若是能效仿书院之法,倒是能成我朝百万将士之福!” 严嵩等人立马躬身抱拳。 “陛下心系天下,期盼军中将士少受伤患,此乃诸军之福!” 嘉靖乐呵呵的哼哼了一声。 他侧目看向严绍庭。 当着众人的面。 嘉靖沉声开口:“那你们可得要好好感谢严绍庭了!” 众人抬头,顺着皇帝的话,看向了严绍庭。 嘉靖则是毫无保留的说着话。 “今日若非严绍庭之下昌平治安司,恐怕这三千来犯之敌,已然席卷京畿,祸害我朝百姓。” “若无严绍庭,便也无书院里的这些不分男女的医学生,可以及时医治朕的这些有功将士们!” 这话倒是真的。 没人能反驳皇帝此番言语。 因为真要是这些蒙古人换个地方过来,恐怕现在京畿百姓真就血流成河了。 三千骑兵能带来怎样的灾难,谁都清楚。 而嘉靖的话。 却根本就没有停下。 他看向面前的严绍庭,以及那边已经被女医学生包扎好伤口,趴在担架上看过来的严鹄。 嘉靖满脸的喜色。 “严氏二子,一文一武,文武双全,功在社稷。” “我大明……” “无出其右!”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3章 严绍庭的两手抓 皇帝的话,不由往在场的人将思绪拉到了千年前。 那是中原这片土地,第一次真正有个汉民族这个属性的年代。 也是在那个激荡的年代里。 统治着中原这片土地的汉王朝,在经历文景之治后,由汉武帝将帝国的声势推升到了巅峰。 而在这巅峰之下。 便有那么一姓人家,也是做到了文武双全。 武有冠军侯。 文有宣成侯。 冠军侯,自是那个封狼居胥的霍去病。 宣成侯,便是霍去病的同父异母胞弟霍光。 霍家在那个时候,亦是汉王朝名振一方的大族。 只不过霍家却也算是喜忧参半。 霍去病英年早逝。 而霍光死后霍家便江河日下。 如今严家文有严绍庭,眼看今日皇帝的意思,大抵也是要武有严鹄。 可不就是一般无二了。 只是不知严家日后,又会是何等结局。 但不论皇帝怎么想,严绍庭对此还是心中有着自己的忌讳。 眼看着老道长的架势,似乎有要将小雀儿推到台前的意思。 严绍庭赶忙开口:“皇上,此地终是战场,虽然战事已歇,但终究乃是杀伐之地,皇上万金之躯,虽有上苍庇佑,但……还请皇上移驾。” 真要是让老道长因为他自己那点小算计,就将小雀儿推到台前,那真的就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就算老道长真的心中欢喜小雀儿。 那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做。 嘉靖显然是准备要借着自己刚刚那番严氏文武双全,要将话继续往下说的。 但现在却看到严绍庭突然开口。 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不悦。 严绍庭这点小心思,他又何尝不明白。 嘉靖倒也没有挑破严绍庭的小心思,而是呵呵一笑,转头看向在场的伤员们。 “想来轻伤的也都包扎完了,余下的都让人抬回昌平医治,这里就交给顾寰他们处置。” 说完之后。 嘉靖却是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到了还趴在担架上分不清局势的严鹄跟前。 看着趴在担架上的严鹄,嘉靖心里那是越看越欢喜啊。 他不由伸腿踢了踢担架,目光却是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那名女医学生。 嘉靖笑着问道:“这厮可还听话?” 女医学生这会儿也看出嘉靖的身份,脸上带着拘谨和紧张,眼神也不免四处乱瞟。 嘉靖倒是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朕又不吃人,朕问什么你回什么便是。” 女医学生心中一惊,却终于是跪在了地上。 “回……回皇上的话……他……听话的……” 听到这话,嘉靖不由一笑。 低头看向趴着的严鹄,便见这小子满脸涨红。 也不知道在羞些什么。 嘉靖又问道:“朕的这个小将军,你可都仔细包扎好了?” 女医学生连连点头:“包……包扎好了……” 嘉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头看向严鹄,又是伸脚踢在严鹄面前的担架上,哼哼道:“方才在战场上还杀的痛快,身上有伤也不知让人医治,这会趴着不能动了?” 听到这话,严鹄瞬间不乐意了。 一溜烟的。 严鹄就爬了起来,还倔强的仰着头。 “我能动!” “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严绍庭赶忙从后面心惊胆战的冲了过来,一巴掌就拍在严鹄的肩膀上:“陛下跟前没大没小的,忘了规矩了?” 挨了兄长的一巴掌,严鹄倒是立马低下了头。 他是真的不怕皇帝。 但唯独怕这个平日里对自己百般放纵依从的兄长。 严鹄心里的小九九可是算的清楚。 自己就算是在家里惹出什么事,父亲大抵是懒得管,爷爷更不要说了,老爷子现在这把年龄,早就对儿孙辈在小事上放任不管了。 可要是真惹了兄长不高兴。 恐怕自己就得快快低着头进书院里念书去了。 而嘉靖瞧着严鹄在严绍庭面前竟然这般乖顺,不由面露笑容。 但他还是不忘瞪了一眼严绍庭。 “朕的这个小将军今日浴血厮杀,你小子手上注意点!” 严绍庭愈发无奈。 老道长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可他也只能是低着头:“陛下教训的是,只是臣弟身为臣子,陛下面前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嘉靖眼中含笑,却是哼哼道:“你倒是和你爷爷越发的像了。” 这时候跟过来的严嵩,亦是笑着开口:“老臣这孙儿平日顽劣,也就陛下能降服的住,在陛下面前才能这般乖顺了。” 这时候严嵩倒是没有再如往常一样,事事都讲规矩,皇帝面前无家事皆要以朝堂官职而论。 嘉靖转头看向严嵩。 目光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切。 他回首望了一眼已经开始收拾起来的战场,又是微微一叹。 “首辅这两个孙儿培养的好啊!” 不明觉厉的一句话后。 嘉靖也不管旁人会如何猜测,却是重新看向严鹄,他忍不住便是上前伸手握拳在严鹄的肩膀上轻轻一敲。 “今日有朕在这里,不必拘着你家兄长,要是还能走得动,便陪着朕走回书院。” 刚刚的情形,嘉靖倒是看得出来。 这个自己愈发喜爱的小将军,恐怕在严家只会听严绍庭这个当哥哥的话了。 见皇帝如此说。 严鹄也果然是先抬头看了一眼兄长,而后才看向皇帝,然后才点了点头。 嘉靖不免哈哈大笑起来:“走走走,既然走得动,你就护着朕回去。” 这话纯属放屁。 当下昌平没有十万兵马,也得有个两三万大军了。 更何况来犯的蒙古人和白莲教也早就纷纷伏诛,或是被生擒。 哪里还需要严鹄这么个伤员护送。 在场众人却是眼里大有深意的看了木楞的严鹄一眼,心中念头飞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要不是严绍庭之前插嘴打断,恐怕严家这个小孙子就要多几个新身份了。高拱和袁炜两人倒是不甚在意。 毕竟当下朝廷,到底还是讲究个重文轻武,不论是京军还是边军都要受到朝廷节制。 就算皇帝再如何喜欢严家这个小孙子,大不了也就是给个差事领些兵马罢了。 况且今日昌平是个什么情况,大伙也都心知肚明。 虽然昌平治安司当初深受皇帝喜爱,为此多了个六百整日操练的民壮队,但靠这些人和昌平那些民壮队预备队,在今日独抗蒙古人来犯,也足见昌平是真的抱着血战到底的念头。 这份功劳,今天谁都夺不走。 导致徐阶瞧着皇帝越发明晃晃的喜爱严鹄这个严家的小孙子,心中便愈发的憋屈,心情也更是沉甸甸的。 朝廷上上下下数万官员,可说到底也就是那么几个人的事情。 皇帝今日对严家的喜爱多一分,那对别处的信任便就要对应的少一分。 哪怕大明朝还没有真正的权臣一说。 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风光都往严家占尽,别人还怎么活啊! 只是不论徐阶心中如何想,乌泱泱一帮人也终于是在嘉靖亲率下,向着昌平而去。 不过今天嘉靖倒是确确实实上了心的,便是自己回昌平也不忘亲自叮嘱郭玉创亲自带人将战场上那些伤员一并抬回昌平。 一路上。 严绍庭算是见识到了老道长那昭然若揭的司马昭之心。 这老道长全程没有和旁人言语,反倒是专门拉着被他钦点护卫的严鹄闲聊了起来。 什么昌平民壮队平日如何操练,那些民壮队的汉子们每日吃多少,能拿多少饷钱。 反正林林总总,算是事无巨细的询问着。 严鹄倒是不时的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兄长,然后事事照实的回着皇帝的话。 全场人都看得明白,严鹄这是要一飞冲天了,但独独就是他自己还看不明白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旁人羡艳不来的机遇。 等众人赶回书院前。 广场上早已搭起了棚子。 那些伤员也在忙的连轴转的李时珍指挥下,被抬进了这些帐篷下。 浓烈的酒香味,人人可闻。 几口大锅更是架着火在一旁煮着开水。 等到伤员们一来,书院的医学生们便更加的忙碌。 轻伤的人在战场上的时候,基本就已经得到了救治,现在轮到那些重伤的人了。 徐阶看了一眼,赶忙走到嘉靖面前。 “陛下,此处想来是要救治那些重伤之人,等下难免场面血腥,还请陛下能入书院歇息。” 徐阶的话,倒是引得包括严嵩在内的所有人附和。 嘉靖却是看了眼身边的严鹄,指着那些被抬进棚子里的重伤员们:“这些都是你们民壮队的人吧。” 严鹄点点头。 这时候他也知道该守哪些规矩了。 在一旁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这些都是昌平治安司民壮队以及预备队的人。” 嘉靖嗯了声,这才转头看向徐阶等人。 “今日若是没有这些人,昌平定然大乱,百姓也定然要惨遭蒙古贼子祸害。” “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好儿郎!” “朕有甚不可入眼观望的?” 丢下一句话,嘉靖便径直的走进了已经开始由李时珍带队的那些医学生们医治的重伤员中。 严绍庭却是头疼不已。 今天的皇帝太反常了! 或者说,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那边。 嘉靖到底还是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添乱,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李时珍带着人在一名重伤员担架前忙碌着。 只见李时珍这时候正带着几名医学生,在为一名整条左臂都没了的重伤员边上。 “四肢断,一开始要包扎填堵伤口,而后便是清理伤口,切除腐肉烂肉,剔除碎骨。” 说着话。 李时珍已经是当众将那名短臂重伤员左臂上早就被血水打湿了的纱布取下,又将一根软木棍塞进对方的嘴里。 “咬紧了!” 说完后,李时珍便开始拿着几样不知名的东西,开始对着那只短臂忙活了起来,而他嘴上却在不停的解释着手续。 “都记住了,遇到这种,有条件之后就要第一时间封死血脉。” 说着话,李时珍便用一截细线,将那短臂处肉眼可见的几根血管给扎紧。 因为触碰到了伤口,那人一时间浑身颤抖,脸上汗水如雨而下。 等将几处血管扎紧后,李时珍这才将早就准备好的草药涂抹在断臂处。 “这药也是课业上教过你们的,除了愈合伤口便是继续封堵出血的作用,另外要视情况和季节,增减可以防止伤口腐烂的药物。” 一边说着,李时珍一边为这名重伤员的断臂重新用干净的纱布包扎。 而后又从一名学生手中接过刚送过来的汤药,喂进了重伤员的嘴里。 等做完这一切,李时珍的额头也出了一层虚汗。 他叹息的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早就已经昏厥过去的伤员。 “余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但你们却要留意,防止他伤口腐烂败坏,还要防止他发热发汗。” 说着话。 李时珍也没有顾得上在旁观看的皇帝。 毕竟这个时候人命关天。 李时珍连眼睛都没有抬,就走向了下一名伤员。 而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广场上不断的发生着。 那些学的精通的医学生们,带着同学一个个的处理着在场伤员的伤口。 不过这里也几乎都是外伤。 至于说内伤,大多数骨折或是有淤血之类的。 对于这些本就在书院里专门学习急救的学生们而言,其实并不算难事,只是需要分一下轻重缓急而已。 嘉靖却是津津有味的看着,不时的点着头。 他再一次回头看向了严绍庭,而后伸手招了招手。 严绍庭立马上前。 嘉靖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说:“你做的不错,今日若是没有这些学生在,恐怕朕就算是调太医院的人过来,路上耗费的时间,这里不少人就得要……” 就得要如何? 皇帝没有说出口,但谁都清楚啊。 那些重伤的,可等不及太医们过来。可能太医们还没来,这些人就得要死翘翘了。 严绍庭这时候才躬身弯腰。 “启禀皇上,这也是微臣今日想要奏谏的事情。” 嘉靖立马来了兴趣。 “哦?你要说什么事?” 严绍庭当即回答:“臣要说的是两件事,一为教育,二为医疗,这两件事在微臣看来,便如人之双手,两手都要抓紧!” ………… 月票月票 还有一章稍晚一点 (本章完) 第384章 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教育。 医疗。 其实这是严绍庭早就蓄谋已久的事情。 而且,在这两件事情上,严绍庭发誓不掺杂半点私人利益。 嘉靖却是兴致更盛:“教育?医疗?两手抓……” 严绍庭重重点头。 在众人纷纷面露不解。 不论是严绍庭说的教育还是医疗,都好理解,但这两手抓又是何故,却是众人想不明白的。 而严绍庭也在众人注视下,说出了后世几乎是人人都知道明白的两句话。 “教育为本。” “医疗为民。” “民本之事,事关社稷。” 不是严绍庭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也不是他想要在这两件事情上想要得到什么来自于朝廷在权力方面的回报。 而是当他觉得自己有能力,也能够改变一些事情的时候,并且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时。 严绍庭便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去考虑什么朝堂权力得失,而去促成这样的事情。 这事也无关自己当初立住东南改稻为桑,又或者是盐政乃至于开海等事,是为了要在朝堂权力上做些图谋。 纯纯粹粹就是希望当下的大明,能够给将来起个好头。 可严绍庭是如此想。 但在场的人却不是这样想。 这时候就算是高拱和袁炜,也不由的在心中嘀咕了起来,严绍庭是不是打算借着今天的事情,在这两件事情做些什么图谋。 毕竟。 在当下朝中人看来,严绍庭就是纯纯的一只小狐狸。 至于另一只老狐狸。 那不必说,自然就是当下看着已经是撂挑子只等回家养老的首辅严嵩了。 就连嘉靖,脑袋里头一个念头也是严绍庭是不是要在这两件事上做些什么手脚了。 倒是这个时候。 原本一直都是皇帝询问,自己回答的严鹄,却是看向了皇帝。 “皇上,兄长说的没有错,这确确实实关系我朝社稷。” 见到严鹄也如此说。 嘉靖倒是少了几分猜测,而是笑眯眯的看了严鹄一眼,而后才看向严绍庭:“你接着说吧。” 见老道长如此作态,严绍庭就知道,这位怕不是刚刚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目的不纯。 自己是那种人? 我严绍庭就不能无私无欲无求的为国为民一回? 不过有小雀儿助攻,严绍庭也是赶忙开口解释了起来。 “回禀皇上,当初有皇上信任,微臣执掌督办昌平注视,在昌平开设书院。微臣一开始的想法,便是能借书院教授昌平子弟百业之技,也能让这些孩子们日后有个除了耕种于野之外的赚钱养家的本事。” 这一点。 在场众人都清楚。 嘉靖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当初严绍庭要开书院,自己还暗暗的怀疑了一把。 不过一开始,昌平书院也确确实实是只招收昌平子弟教授百业之技。这一点严绍庭当初和现在,都没有说假话。 只不过后来也算是因缘际会,巧合之下,有了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士林老夫子加入,昌平书院这才开始在经学上下了功夫。 严绍庭则是见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反正自己要说的话,也不会触及到什么人的利益。 他紧接着便说:“天下每逢读书人,便以经学科举而论。可陛下知晓,在场诸位阁老也清楚,朝廷三年一次春闱会试,不过两三百人中榜。可天下间,每年却有数十万人赶赴乡试、会试。 微臣以为,读书非只有科举一途。天下可读书者,也非仅限入朝为官一道。天下百业,白首可为账房先生乎?天下百术,目不识丁可为医师乎?” 说到这里,就连严绍庭也不免心生唏嘘。 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这句话放在后世,或许是真知灼见。 可若是要分析这句话说的人和时代背景,那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读书高,说的是读圣贤文章,去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可官? 大明亿万百姓,朝野上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万官员罢了。 严绍庭所要说的读书,和这一点那就是全然不同。 在阐述完自己的论点之后。 严绍庭继续说道:“天下书本千万,也非尽是圣贤文章,经学道理。医术万千、算术也有道,更莫说阴阳、木匠等等。微臣以为,教育为本,乃为增强我朝黎庶百姓活路之术。当今天下,九成九的百姓都以耕种田地为生,可若是一遇灾患,便只能坐等朝廷赈济。 可若是多些精通算术,精通锻造、打铁、木工、泥瓦工的人呢?便是不说这些,只是多些会烧瓷、会织布的人。随着我朝开海,国朝所产货物售往海外,这些从事生产之人,岂不是也能多些收入?” 说完之后。 严绍庭抬头看向老道长,语重心长道:“微臣知晓,百姓以安分为主,朝廷方可从容治理天下万民。可当下朝廷也已开先河,陛下准允朝廷执行待官生保送制,以图公门酷吏减少。而若是有更多百姓精通算术、刑名等等,朝廷和地方衙门,是否也能因此有更多选择?只要会的人多了,地方上官府衙门也不会因此只能选择那寥寥几户人家入公门为吏。” 所谓皇权不下乡。 虽然成因有很多。 但是,同样也有因为地方官府可选择的余地少。 天下能识文断字的人就那么多,能通晓算术、刑名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官府做事,选用胥吏,那些三班差役之类的当然可以选择不通晓文字的人,但公门各房小吏,却还是要选用通晓文字,明白算术、刑名的人。 只有选择面多起来,地方上的主官才能有更多的选择,从而减少地方大族的把控。 这一点的道理,其实不用严绍庭说的更多。 嘉靖在听到他的解释后,也能够明白。 严绍庭这时候才在停顿片刻后,重新开口:“也正因此,微臣说当下国朝,当以教育为本。非是要人人都科举功名,入朝为官。而是只有百姓们知道的更多,能识文断字,通晓一道,才能真正让我朝百业兴旺,也才能让朝廷在官员之外,公门取用无数。” “百业兴旺……公门取用?” 嘉靖低声念叨了一声。 徐阶却是眉头皱紧。 当下虽然时间短暂,但他从严绍庭这番话,也确实没有看出他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就连高拱和袁炜也是眼中疑惑愈发浓郁。 没道理啊! 严绍庭会在这个时候,偏偏提了这等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啊。 这不合理!很不合理! 然而。 严绍庭却已经是转口继续往下说:“而至于微臣所说的医疗为民,其道理则更为简单,便如今日陛下所见,也如陛下方才所言。若无这些书院医学生在场及时救治,而让陛下传旨太医院,恐怕在太医们前来昌平的路上,便会有不少人因重伤不治而撒手人寰了。 而这一点,若是放眼天下两京一十三省,地方上那些居于乡野村舍的百姓,过往有了病痛也只能按照习惯自行寻药医治,甚至是强忍疼痛期盼病症能自行消退。然而事实却是,天下间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为无法寻医救治,只能因病痛死在家中床榻之上!” 这就是事实。 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年头,学医的人本就不多。 更不要说寻常百姓生病有没有钱去寻医问诊了。 便是有那个钱,等患病的人从乡野跑到了城里,找到了大夫,或许病情也早已加重,到了不治的时候了。 严绍庭面露不忍道:“微臣因李先生之机遇放在书院增设急救一科,而若是天下能多些专门精通风热风寒救治的人,又或者多些治疗寻常病痛的大夫。这些人在地方上四处走动,寻医问诊,又是否能多一些百姓免于病痛之苦? “而若是朝廷能在太医院之下,专门针对军中常见病症培养医者,朝廷便可将更多的医者送入军中,也能减少军中将士伤亡。 而以臣之见闻,历朝历代军中将士,战阵之上立死者不过一二,更多的人是在战争之后,因救治不当或救治不及而亡。这一点,微臣以为,凡军中主将或太医院的太医们,应当是清楚的。” 根据自己不知真假的记忆,这个时候西南很多地方,还在流行以巫术治病的情况。 这可是要命啊。 虽然比之西方动不动就在脑袋上开个洞放血要强,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严绍庭深吸一口气:“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军中将士,首先都是我朝之民,是陛下的臣民。所以,微臣方才有言,医疗为民。” 到这里。 严绍庭的话才算是说完了。 他默默的看了老道长一眼。 嘉靖的脸色很是平静,只是闪烁着的眼神,却透漏出他正在思考着严绍庭所说的这两件事。 他不由的转头看向了他的内阁大臣们。 严嵩面带笑容,轻笑着开口:“好事。” 只说了好事二字,严嵩便闭口不再往下谈了。 然后,嘉靖的眼神就瞥向了徐阶。 只是徐阶却是紧闭嘴唇,眉头微皱,似乎还在琢磨着什么。 而徐阶现在也确实是满心不解,不断的琢磨着。 要说严绍庭在这两件事情上有什么私心的话,徐阶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一个名。 除了名声。 徐阶现在想不到严绍庭还能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而且就算这两件事真的要办,也不见得就能在一时半会儿见到成效。 这就是一桩看不到头的事情。 看不懂啊! 徐阶的眼角余光扫向了严绍庭。 这时候他是真的看不懂今天站在面前的严绍庭了。 而高拱在憋了许久后,也是在脸上挤出笑容:“臣觉得这两件事,也确实算得上是好事。” 虽然高拱憋出了不少字眼。 但总结一下,其实和严嵩所说的也没半点差别。 好事。 至于怎么个好,高拱也说不上来。 这事实实在在是看不明白。 倒是袁炜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他不由的看了一眼严绍庭,而后笑着对嘉靖说道:“严宾客今日所言,教育、医疗二事,确确实实是个好事。天下百姓若能多读书,便是不读圣贤书,也能如昌平这边的百姓多一个赚钱的门路。至于这医疗,微臣觉得今日昌平这边,大伙也都看得清楚,微臣也不必多言。” 这算是肯定了严绍庭所说的话。 只不过。 袁炜很快又笑着说道:“只不过,这两桩事若要以朝廷推行,恐怕终究还是力短,且见效甚慢。虽然微臣算着也费不了多少钱粮,但……” 为政最怕见效慢。 那句话怎么说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换到官场上也是一样,地方官府换了一任主官,那地方上的事情便要换个样子。 袁炜这是在担心,朝廷虽然不用费多少钱粮去办事,但这笔钱粮到底是要出去的。而若是一直见不到成效,难免会惹来不必要的诽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原本一直忙着救治重伤员的李时珍,却是忽然带着满身的鲜血冲了出来。 他先是朝着皇帝拱手作揖。 而后便沉声开口:“皇上,若皇上准允,草民在昌平书院也是能再多教些学生,这些学生日后学成也能再去教授更多的人,只愿我大明将士日后能少些非战而亡的事情。” 嘉靖对李时珍是有印象的。 谁让李时珍当下名气大,尤其是在民间,那几乎就是神医。 但嘉靖却还是看了严绍庭一眼。 “这件事你先理一个章程,等日后交给朕和内阁看过再议。” 严绍庭也未曾面露失望。 毕竟这种不咸不淡的事情,想要让老道长立马拍板子同意,那是不可能的。 他亦只是拱手领命。 心思却是转到了别处。 倒是嘉靖,这时候重新看向在场似乎是待的有些发闷了的严鹄。 如同哄小孩一样的。 嘉靖冲着严鹄招了招手。 在严鹄不解的走过来时。 嘉靖已经是面露笑容:“今日朕亲眼目睹,你在场上与敌厮杀的雄姿,朕想着国朝上下似你这么大的小将不是没有,但如你一样悍勇无双的恐怕就少之又少了。” 严鹄只是憨憨的笑着:“吃的多,力气就大。” 嘉靖却是立马摇头,喏了一声,而后笑着说:“说说吧,今天你立下大功,想让朕赏赐些什么给你?” 在场众人顿时眉头一挑。 随着皇帝这话开口,也就说明了。 现在到了要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 月票月票 义父们,晚安~ (本章完) 第385章 荒唐似的奖赏 今天昌平所发生的事情,谁都看得明白。 要说三千蒙古贼子进犯,本质上来说,对当下的朝廷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若是没有昌平。 那这股蒙古人必然会在京畿肆虐一番。 然后要等到朝廷确定了这些蒙古人没有后手,居庸关安全无忧,宣府边墙外的三路敌军无虞,那个时候朝廷才会调动兵马合围这支溜进来的蒙古人。 这是必要的流程。 虽然就算今天朝廷直接让镇远侯顾寰带兵出城围剿,也能将其直接剿灭。 但程序上却就有了大问题。 若蒙古人又是在玩虚虚实实的把戏呢? 若是顾寰带兵出城之后,再有一路蒙古人进攻北京城呢? 这都是不可预测的。 所以为了稳重起见,朝廷也只能在头几日坐视这股蒙古人在城外游荡。 可是现在。 事情发生的第一天,昌平就直接将这个麻烦给解决了。 而且还要考虑到。 人家昌平治安司民壮队,那根本就不属于朝廷兵马范畴,而是特殊情况之下产生的特殊产物。 真要是细挑起来。 民壮队本质上也就是一支归属于昌平治安司的形同于地方三班差役的存在。 最多也就是昌平的差役多一点罢了。 但你朝廷坐拥百万大军,总不能指望一地官府衙门的差役去杀敌吧。 那就真的没规矩了。 朝廷的体面也没了。 不过也恰好因为民壮队的特殊原因,朝廷的体面现在也算是勉勉强强保住了。 可昌平治安司这个人情,朝廷也必须得认下。 那这个时候由皇帝挑头,要给昌平上上下下论功行赏,也就完完全全符合常理,且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然寒了人心。 也丢了朝廷的脸面。 即便是蹲在一个坑里拉屎的李春芳,这时候对皇帝突然话锋一转将事情移到要开始论功行赏上来,也觉得是应当的。 他甚至有些担忧的看了同在一个坑里拉屎的某人一眼。 这个时候。 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李春芳的视线里,书院前广场这里还躺着一名名重伤的昌平人啊。 到时候要是出了差错,指不定又会多生出多少事端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 这事要闹起来,里外站不住脚啊! 李春芳低下头,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最好今天不要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了,最好是风平浪静的让皇帝大方一回,然后自己这些人就能安生回京,回家好好的睡上一觉。 和李春芳有着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就比如袁炜,这个终于在李春芳入阁后,摆脱了内阁老幺名号的袁阁老,甚至是目露期待的看向了皇帝。 嘉靖满脸掩不住的喜爱,目光闪烁的看着老老实实安分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严鹄。 严鹄却是有些紧张了起来。 和皇帝讨要赏赐…… 自己没经验啊。 严鹄不由侧目看向了一旁的兄长。 嘉靖一瞪眼:“你的功劳和你这个兄长没关系,若是他只怕这时候早就和朕狮子大开口了!” 严绍庭耸了耸鼻子,眼神有些幽怨的瞄了眼老道长。 自己有这么不堪? 回头给你个老道长内帑的钱粮断了! 严鹄这才迟疑着转头看向棚下躺着的一名名重伤员,而后木楞着嗡嗡开口:“他们,皇上若是能重重的赏赐他们就行了……” 随着小雀儿此言一出。 严嵩和严绍庭这爷孙俩,虽然未曾眼神交流,却同时脸上微微一笑。 嘉靖亦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更是目光愈发坚定的看向在场众人,挥手指向站在身前面露紧张的严鹄。 “都看清了,朕这个小将军赤子之心,千金难买!” 皇帝高兴,直言严鹄是赤子之心千金难买。 这等轿子众人抬的事情,在场的人倒是乐意。 早就等不及的袁炜,立马笑着开口:“严小将军今日战阵风采,微臣虽为未曾亲眼见闻,可陛下此等推崇,想来彼时严小将军定然是在战阵上大杀四方,如龙似虎。似这等英勇将军我朝虽然不少,可如严小将军这等沐浴皇恩,却还心系麾下,不为己求得恩典的,却是少之又少了。陛下所言赤子之心,足可概之。” “好一个如龙似虎!” 嘉靖目露精光,看向袁炜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满意。 这个袁炜除了写词儿,倒也不是没了别的本事。 嘉靖挥着说道:“虽然三千贼子不足为虑,但若是今日任由其驾马纵横京畿,朝廷体面却是必然大大有失,今日昌平能临危不乱,上下一心,官民一体共进退,这便是大大的功劳。” 这算是定调子了。 嘉靖今天很满足当下的局面,自己掌控起来也愈发的轻松。 定完了调子。 嘉靖便转头带着满脸的笑容看向了严鹄:“你手下这些弟兄的功劳,朕记着的,不会少了他们那一份。但朕要先给你这个福将,大大的赏赐!” “真的?” 严鹄或许是真的有些赤子之心,连忙惊喜开口,而后赶忙解释:“皇上真不会少了他们的赏赐?” 这话又是让嘉靖一阵欢笑。 “少不了!” 严鹄听见后,这才立马拱手弯腰,深深一拜:“谢皇上赏赐。” 嘉靖微微瞪眼,笑着说:“这时候倒是知道要说谢朕的话了,不过你也算是赤诚,不忘麾下。朕思来想去,这头一个给你的赏赐……” 说罢。 嘉靖目光玩味的看了一眼在场众人,临了又瞄了眼一脸期待的袁炜。 “袁阁老说你如龙似虎。” “龙虎大将军!” “朕就赏你个龙虎大将军!” 嘉靖笑呵呵的挥着大手,便将这事给定了下来。 然而在场众人却是一阵错愕,全都傻了眼的看向皇帝。 这什么龙虎大将军,可从来都没有过啊。 什么品级朝廷官制也没个数啊。 总不能皇帝这时候弄出这么个玩意来糊弄小孩子吧。 虽然严鹄的年纪也算不上大人。 可人家也不是那等给颗就能打发的孩童。 不过朝廷官制体系里,倒是有个武散阶龙虎将军,正二品。 而这个也基本是武将能看到的最高点了。 至于往上的荣禄大夫、光禄大夫,甚至是特进荣禄大夫、特进光禄大夫,那基本都是给真正有大功或者位高权重之人的,又或者是死后追授。 严绍庭倒是在不解之余,心中有些玩味。 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将来大明在东北关外养的一头猪,在明廷拿到的最高官阶,也就是龙虎将军。 早就等着看热闹,等着喝杯庆功酒的袁炜,立马笑着发出疑问。 “皇上,这龙虎大将军……朝廷里……” 只是不等他话说完。 嘉靖便是一挥手:“再加上护军勋。”这话一出。 便算是定下规矩了。 袁炜也闭上了嘴,脑袋里已经想着今天怎么留在昌平喝上这杯庆功酒了。 上护军。 乃是朝廷官制里武勋十二阶里,正二品的武勋阶。 那这个龙虎大将军,大抵也就是对应看齐,算是专属于严鹄的将军封号了。 这时候众人也品出了皇帝的含义。 这是要奔着前汉世宗孝武皇帝去的了。 汉武帝有冠军侯。 本朝皇帝现在便有龙虎大将军。 严绍庭亦是品出了其中的道道,心里却是嘀咕了起来。 真要是这么算。 自己往后岂不是再到小雀儿面前,岂不是还要先拜见上官? 真要是这么论起来。 恐怕严世蕃这个老小子也得要跟着自己一同拜见上官小雀儿了。 严嵩却是一如既往的稳健发挥。 在嘉靖说出加勋上护军之后,立马抬起头。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啊。” “昌平治安司上下官吏从者,皆有守土之责,今日便是迎战蒙古人来犯,也是职责所在,便是有功也不可如此重赏。” 严嵩稳健的继续将到手的好处和名声往外推。 其实按照老严头心里来说。 皇帝这个赏赐,简直就是荒唐! 而在一旁的徐阶这时候倒是难得和首辅有着同样的心思。 这不是荒唐嘛! 加勋、加阶都可以。 但上来就是从来都没有的龙虎大将军,又是上护军。 这不是和闹着玩一样吗。 虽然今天昌平该重赏,但也不是这么捧上天的赏赐啊。 若是放在往常,严嵩开了口,尤其是这种事关严家的事情,要将好处往外推,或许嘉靖还会听之任之也就这么作罢。 但今天不一样啊。 好不容易误打误撞得来的机会,自己岂能就此作废。 给自己喜欢的小将军一个正二品的衔算不得什么,加一个从来都没有过的龙虎大将军也无所谓。 自己能从中得到的实在才是最大的。 嘉靖当即不容置疑的沉声道:“朕意已决!此事无关朝堂军机,朕亦非赏罚不明之人,龙虎大将军今日有功,自当厚赏!” 说完之后。 嘉靖目光审视的扫向众人,而后落在严鹄身上:“龙虎大将军。” 严鹄后知后觉,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他光是听到,自己现在似乎成了朝廷的龙虎大将军。 至于这个龙虎大将军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就不懂了。 但现在皇帝召唤。 严鹄立马拱手。 嘉靖则是笑着说:“今日民壮队有功于社稷,既然要朕不忘了你这些麾下弟兄,那往后他们便改叫龙虎军,此战之后增至三千,朝廷比照禁军拨付钱粮军需,常驻昌平。但你!” 皇帝这时候根本就不给旁人开口插嘴的机会。 一个悬疑放出之后。 嘉靖便立马说道:“往后每月,须得有十日带着龙虎军入宫戍守,给朕站好了岗!” 荒唐! 彻彻底底的荒唐! 就算原本还等着多喝几杯庆功酒的袁炜,这时候也满心只觉得今天皇帝是真的荒唐行事了。 给严鹄封龙虎大将军的名号,勋正二品上护军,这都无所谓。 反正都不是朝廷里的实缺。 荣耀的性质更多于实在。 可昌平民壮队摇身一变成了龙虎军,严鹄这个龙虎大将军日后还要每月有十日带着龙虎军入宫戍守。 这成什么事了? 这龙虎军日后到底是属于禁军还是京军,亦或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治下? 尤其是民壮队摇身一变成了龙虎军,便要扩充至三千人,一切比照禁军装备。 真要是日后朝廷里闹出点什么冲突。 严家要是一声令下,这三千龙虎军冲进城中乱砍一通,又算谁的锅? 这时候。 不光是严嵩立马开口反对。 徐阶、高拱、袁炜、李春芳,甚至是严绍庭包括刚刚打扫完战场,带着人赶过来的镇远侯顾寰,亦是齐齐的躬身弯腰,出声反对。 严嵩几乎是一口气都要闭过去了。 皇帝今天胡闹,要给小孙儿弄个龙虎大将军的将军名号,其实这算不得什么。 但现在要搞这三千人的龙虎军,那就不一样了。 脸色凝重之余,严嵩目光也不由的打量起来面前的皇帝。 难道皇帝今天就是奔着这件事来的? 严嵩心中有些不忿。 你是皇帝不假,你要算计也没什么。 谁让你是大明的皇帝呢。 可算计来算计去,要把严家拉进去,那可不行啊! 这已经不能说是荒唐了。 这就是不管不顾! 嘉靖今天却是认了死理。 既然自己带兵出宫、出城,这帮人已经说了没有错。 那么自己今天干的事情就是对的,就是同样有大功于社稷的。 自己是对得起大明列祖列宗的! 自己这个老朱家的子孙,没给祖宗丢脸,没丢份! 那自己现在顺势从这帮臣子手里拿点好处和权力握在手里,也就没什么问题。 西苑有郭玉创这个京军参将带着的三千已经被称之为天子近军的兵马,也只能保证西苑安危。 但今天自己借着机会,在昌平再扎下去一个三千人的龙虎军。 日后这北京城内外,很多事情就得要变上一变了。 反对的声音。 嘉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 这种事情,这帮臣子要是不反对,其实才是对不起大明律令。 但没办法。 自己今天就想借着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做成了这件事情。 嘉靖目光幽幽,脸上也没了笑意,脸色亦是沉了下来。 “今日此地伤亡,皆为朕之子民。” “若朝廷能及时出兵,或朕今日能早些带着禁军前来,便不会有这等伤亡。” “百姓哀哀,皆为朕之……” 说到这里的时候,嘉靖的眼神阴森森的盯上了一直在偷偷瞄着他的严绍庭。 迎着老道长那阴嗖嗖的眼神,严绍庭浑身一颤,满心无奈。 不能再往这位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又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到时候今天这事就要没完没了了。 而这位现在的眼神也很明显。 这又是要让自己给他这个皇帝擦屁股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6章 嘉靖的手腕 瞧着面前眼神和鬼一样机灵的严绍庭,嘉靖便是心中哼哼了两下。 自己今天这么算计。 说到底还是这小子自己挑起的头。 混账玩意,整日里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当初在鄢懋卿一事后续处理上,又是那等声情并茂的一通陈情。 真当自己眼瞎? 这么多年的道是白修的? 张居正那是明着喊变法,这小子却是从骨子里透着坏,暗戳戳的做着革新的事情。 什么东南增产丝绸,两淮盐丁免役,昌平之法,东南开海,还有那个待官生保送制。 哪个不是祖宗不曾干过的事情。 既然开了让郭玉创这个京营参将带兵入宫戍卫的头,那么这小子就该明白既然挑了头,自己总有一日是会找到机会将这事顺势推下去的。 嘉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暧昧。 要不是看在内帑这两年充盈起来。 这小子早被自己丢到京外犄角旮旯里由着折腾去了。 不过看在能给朝廷缝缝补补,不断弄来钱粮的份上。 那这个龙虎军的担子,就得让这个小子和严家扛起来。 天底下就没有好处全占,坏处不沾的道理。 不由的。 嘉靖又扫到了角落里的儿子。 自己能铺的路子,也基本都铺好了。 这个口子开了,那就没有再合上的道理。 往后如何,自己到时候也已经躺在皇陵里头了,无关己身。 严绍庭却是心神紧绷。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 今天老道长算计来算计去,最终真正的却是算计到了自己身上。 谁让自己是老道长金口玉言的公忠体国,大明财神爷呢? 又谁让自己是大明裕王爷的少弟,大明裕王府世子的侍读呢。 不过严绍庭也是心中警钟大鸣。 原本以为老道长当初已经只看重钱粮,却没想到自己暗戳戳的做事,这位也同样在暗戳戳的铺垫着。 今天应该就是这位收网捞鱼的时候了吧。 不过真要是这样,倒也无愧这位大明皇帝权谋第一人的称号。 如此。 也才是那个真正的权谋无双的嘉靖皇帝。 在嘉靖那审视的眼神之下。 严绍庭只能是在众人愁于如何扑灭皇帝要弄出个龙虎军的时候,缓缓开口:“皇上,若设龙虎军三千,驻扎昌平,依照朝廷规矩,朝廷及内廷,是否该另遣监军?” 这话出口。 在场众人纷纷一震。 因为严绍庭能如此说,那就说明在这瞬息之间,他已经是站在了同意皇帝弄出个三千龙虎军的事情上了。 严嵩眉头皱紧。 方才皇帝的眼神,他也扫到了。 只是这事说到底,今天是要严家吃下这个闷亏,后面可能引发的乱子也得要严家扛下。 这可是个让人头疼的差事。 嘉靖在严绍庭开口后,脸色便如同晴雨表一样瞬间由冷转暖,面色含笑道:“今日昌平有功之人不少,三千龙虎军之事,朕亦非鲁莽不顾朝廷规矩而立。” 他没有立马回答严绍庭的问题。 但只要有了严绍庭开口,他就能继续按照计划往下进行。 在场众人却是心事重重的等待着皇帝后面的话。 嘉靖也不藏着掖着:“今日昌平之事,尔等与朕也都见到了。蒙古人乃是越墙而入,直奔昌平。而昌平外便是居庸关,一旦日后再有此事,难道朝廷还要昌平上下百姓再一次为了朝廷上阵杀敌?” 他这算是钻了一个空子。 因为谁也不知道,以后蒙古人到底会不会再悄默声的摸到京师来,更不可能确定下一次蒙古人还是先到昌平。 但嘉靖却继续说道:“天下两京一十三省,皆为朕之子民,朕当不忍子民受害。三千龙虎军驻扎昌平,日后京畿之地但凡有贼子来犯,皆可伺机而动,如此朝廷也能从容应对。” 这便是给还没有真正成立的龙虎军划出了一个道道,也算是明确了龙虎军未来的职责。 那就是在北京城外,协助防御,遇敌伺机而动。 也就是虽然驻扎昌平,但若是有敌人从古北口进来,首攻密云,那么龙虎军也是要冲上去,在朝廷做出部署之前顶住来犯之敌。 如此。 成立龙虎军的理由,便算是勉勉强强站住了脚。 也就是这个时候。 嘉靖才重新看向严绍庭:“至于监军……今日皇陵守军似是也有前来支援,虽无朝廷调令,却也是事急从权,功劳不可抹去。” 说着话。 嘉靖便朝着外面招了招手。 在众人注视下。 吕芳这位执掌内廷的大太监,带着许久没有出现在朝堂众人眼前的杨金水,出现在了现场。 杨金水随着吕芳走到近前,只是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便立马跪在了地上。 他便是先前徐渭在夹山上看到的,那个在皇陵守军前来支援时冲在最前面的那人。 而此刻。 杨金水身上也是染着血的,灰头土脸,貌似这个太监先前也是亲自参战了的。 而跪下的杨金水,则是沉声开口:“奴婢今日眼看贼子来犯,有祸害昌平,危及皇陵之险,奴婢事急从权不得已带着一千皇陵守军前来支援,奴婢坏了规矩,还请主子爷责罚!” 解释之后,杨金水便是直条条的请罪。 然而在对方随着吕芳到场后,严绍庭便在心中深深一叹。 看来自己方才猜测没错。 老道长这一盘当真是图谋许久了,若不然杨金水也不可能在今天会不顾规矩带着皇陵守军支援过来。 想来定然是在老道长亲自带兵前来昌平的时候,宫里便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去皇陵那边给杨金水传话了。 只不过,这个操作不可能公之于众。 那么杨金水就得要领下这个罪责。 不过杨金水这步棋,严绍庭却觉得老道长不可能就是专门留在今日使用的。 毕竟老道长是修道,不是修仙。 他不可能未卜先知今天会有蒙古人来犯。 只不过如那句话所言。 时也运也。 今天就合该是杨金水重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机会。 嘉靖也在众人注视下,郎朗开口:“你个狗奴,看在救援及时的份上,朕留你这个狗脑袋,往后便去龙虎军中担起监军的差事,若是再有差错,朕立马砍了你!” 这哪里是罚。 分明就是为了补上龙虎军所缺的差事。 有了杨金水这个宦官代表内廷在龙虎军充当监军,至少程序和制度上,龙虎军也能搭建起来了。 严绍庭却是目光闪烁,心里只能是再一次对老道长的手腕赞叹佩服。 不要忘了。 老道长先前可是说了,龙虎军的钱粮军需是要朝廷拨付的。如此一算。 龙虎军主将是现在有着龙虎大将军之名的严鹄,而朝廷和兵部则能从钱粮军需上节制龙虎军,内廷也能有杨金水直接监军掌控情况和局面。 全都在老道长的算计里了!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手握钱粮军需节制的朝廷无话可说,有内廷参与皇帝也能放心。 只不过。 到底还是严家最后扛下了这一切。 除了小雀儿得了一个龙虎大将军的名头,其实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好处了。 当然。 在皇帝算计了所有人的时候,就不是比谁家能得好处的场合了。 毕竟。 就算现在严家要扛事,但朝廷才是最头疼的。 严绍庭不由看了一眼许久都闭口不言的徐阶。 恐怕现在这位才是最烦躁的。 毕竟就算老道长将所有可能影响算计的地方都给填补上了,但说到底这件事表明了一种不可控。 不可控。 就是朝廷最不希望出现的事情。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徐阶默默抬头,刚好就迎上了严绍庭的注视。 两人相视一眼,也没有更多的眼神交换,各自挪开视线。 徐阶心里那叫一个烦躁不安啊。 名义上皇帝是将钱粮军需的节制权给了朝廷,可别忘了军需差事还是严绍庭在干着。 如此说来。 这个龙虎军最终也就是皇帝和严家能说得上话。 严家自然是被皇帝算计了一把,推出来顶在前面的。 最终得利的,全都是皇帝。 可自己现在能再说反对吗? 皇帝已经给了无数条理由。 不论是在城外协防京师,还是各方节制,皇帝已经在道义上占据先手了。 现在若是反对。 皇帝直接一句若是再有今日之事发生,朝廷又当如何,自己这个内阁次辅就得要无话可说了。 只是这个杨金水…… 徐阶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杨金水,心中不免哼哼了起来。 自己不是不知道杨金水当初从浙江回来后,就被皇帝发落到了皇陵看守。 但今天杨金水在这里,却也说明了很多事情。 想到这里,徐阶心中竟然是好受了一些。 毕竟杨金水被落子皇陵,离着昌平才是最近的。 现在又让杨金水监军龙虎军。 这说明了什么? 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徐阶默默挪动视线,已经是看向了严嵩那有些鞠着的后背。 严家也没有真的那么受信任嘛! 徐阶心中这点小盘算,无人可知。 但在场的人却知道,今天这个龙虎军不论如何,皇帝都已经打定主意是要摆上台面了。 毕竟就连杨金水这么个被罚去皇陵的人,都能落子到了龙虎军监军,皇帝不可能允许旁人再说反对的话。 也就是这个时候,嘉靖又似是无意的轻咳了一声。 严绍庭却是心领神会,眼神中不由的生出一份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神色,看向了高拱。 高拱立马就注意到了严绍庭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 “陛下,如今虽然潜入京师的蒙古贼子已经伏诛,但宣府那边,在关外还有蒙古人的三路大军。” “如今陛下设立龙虎军驻扎昌平,也算是给我朝九边长城,在这居庸关后又上了一道锁。” 这话是明着继续站台赞同皇帝要弄龙虎军的意思。 但高拱却是心中无奈的生出几分苦涩。 自己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严绍庭提了宣府一嘴。 这话已经是掰开了塞进自己耳朵里了。 宣府! 自己这时候要是不以内阁大臣的身份赞同龙虎军一事,恐怕宣府那边就得要失分。 虽然杨博才是和宣府走的更近。 但自己…… 罢了! 罢了! 高拱无声一叹,拱手上前:“臣以为皇上所思所虑,无不高瞻远睹。方才微臣出言,却是思量短浅。如今得皇上开释,微臣只觉得这龙虎军该是早些出现才好!如此,今日昌平或许也能少些伤亡,我朝百姓也能少些痛苦。” 没办法啊。 形势比人强。 当下肉眼可见的,昌平这边大获全胜,各个都是要论功行赏。 那么向来赏罚分明的朝廷,接下来就得要惩罚一些人和事了。 比如宣府? 有了高拱开口,袁炜也不管自己暗自分析的到底对了几分,直接就是跟进附议。 这时候皇帝都已经亮明态度了,谁反对谁事后恐怕就得要担责。 而且不要忘了。 皇帝今天可以算得上是御驾亲征,从道义上来说,今天昌平大胜,那就是皇帝御驾亲征大获全胜。 在高拱和袁炜先后表明支持三千龙虎军成立之后。 李春芳也是立马开口跟上。 最后。 所有人的关注就都落在了严嵩和徐阶身上。 首辅和次辅点头赞同,那么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徐阶先行开口出声:“若朝廷此次在城外另有驻军,确如陛下所言,昌平今日定当少生伤亡。如今既有龙虎大将军,我朝也当有一支由大将军统领的龙虎军,如此也能沿袭今日我朝官民一体共进退的豪迈。” 这件事到了这里,徐阶清楚再反对也于事无补。 而且自己今日先前已经接连说错了话。 这时候再不懂规矩,那真的是到头了。 只不过。 徐阶却又说道:“不过既然陛下之言,龙虎军乃是为了协防京城之外,那么驻扎昌平也无妨,不过完后还是得要多往京师各处巡防,如此才算正名。” 虽然严家在这件事情上是被推出来扛事的,但也不能真的让龙虎军就盘在昌平了。 见到徐阶已经同意这件事,嘉靖自然是已经点着头说:“徐阁老深明大义,龙虎军本该如此。” 这也就是同意了徐阶的提议,日后龙虎军要在京师各处巡防。 于是。 最后就只剩下严嵩这位内阁首辅还没有重新表态了。 众人也纷纷看向这位真的已经年事已高了的首辅。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7章 你就是个死太监 时隔二十多年。 皇帝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君王手腕。 在场众人虽然心思各异,但却也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没人能改变得了。 哪怕严嵩这位首辅,今日会突然不符合常理的开口反对,也改不了这件事情的结果。 皇帝手腕啊…… 像袁炜和李春芳两人,到底是感触不算太深。 但徐阶和高拱两人却心中满是唏嘘。 往后朝廷里的日子,恐怕要格外精彩起来了。 当众人都已经不在意自己会如何说的时候。 严嵩笑了下。 “皇上圣明独断,今日昌平之事也算是为朝廷敲响警钟,内阁诸位既然都能支持皇上所说之事,老臣这等盼着告老还家的半截人,自无异议。” 事不可为。 严嵩从来就不会强要去做。 反对? 且不说自己会不会说支持的话了,反对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借着机会,继续表明自己想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退下来,同样是个好的表达方式。 严嵩仍是面带笑容:“这一次京师遭逢蒙古潜入,倒也说明了些事情,龙虎军设立也算得上是应运而生。只不过,三千兵马驻扎昌平,老臣以为于情于理还是应当由朝廷另派老成稳重的将军为好。” 想退休。 权力往外推。 这就是严嵩此刻主打的态度。 徐阶等人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反倒是徐阶本人,对严嵩也是不由的再一次高看了一眼。 他是有些意外。 其实严嵩有前面那番话,顺带着表明要从首辅位子上退下来,便也就可以了。 但后面这句话,那就是可有可无的了。 不过态度表达的很好。 至少说明严家在这种事情上,还是知道顾虑的。 斗而不破。 往往才是大多数。 只有斗争到最后互不服输,才有可能破了局面。 不过也如徐阶所料。 嘉靖当即便挥手拒绝:“龙虎大将军正该执掌龙虎军,朝廷里哪个统兵的将军是生来便老成稳重的。更遑论龙虎军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大抵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见皇帝依旧如此说,严嵩也就没再说些旁的了。 既然皇帝要这么干,严家也表明了态度,当下也只能如此照办了。 见在场内阁的人都没有再出口反对,嘉靖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说完了龙虎军的事情。 嘉靖便大手一挥,今日昌平治安司民壮队包括预备队,统统赏银十两。负伤的再赏三十两,重伤五十两。 至于战功,也是按照朝廷过往的惯例,再加一等的赏赐。 如此这也就导致,光是今天昌平治安司下就多出了好几十个挂着总旗、百户官头衔的人。 甚至还有那么几个人,若是论起来,换到朝廷都能在军中当个千户官了。 连龙虎军的事情都没人再反对,这等赏赐的事情自然也没人说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当下就算皇帝再如何赏赐昌平民壮队,这些人回头大概也就是按照头衔转为龙虎军。 接着便是治安司衙门上上下,也是各有赏赐。 肖俊鹏这个书吏首,也算是祖坟冒青烟的得了一个正八品的官身,算得上是翻越了阶级,一跃从吏变成了官。 一番赏赐下来。 朝廷的钱粮算不得多,封出去的官也都是继续在昌平治安司内部消化,不占朝廷别处官府衙门的名额,自然也没有什么争议。 只不过众人一直等到最后。 却都没有见到皇帝对严绍庭和徐渭这两个昌平治安司主副当家人的赏赐。 虽然有些不符合常理。 但今天皇帝干的事情,已经有不少是不符合常理的了。 听之任之吧。 众人心思也算是难得的统一了一次。 反正严绍庭现在年纪轻轻也已经官居高位手握重权,而徐渭也在早先凭着举人的身份拿到了詹事府右庶子的官职。 这一次不做封赏,也无可厚非。 反正至少明面上来看,严家不是还得了个正二品的上护军和国朝第一位龙虎大将军。 各种赏赐也都是落在了昌平。 里外里的。 严绍庭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个赚字。 随后嘉靖又拉着严鹄这个福将爱将,领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在昌平溜达了一圈。 到处看看,当着众人的面在昌平百姓面前算是狠狠的露了一把脸,也实实在在的赚了一波民心。 毕竟昌平遭遇蒙古贼子来犯,皇帝能在当天就不顾凶险的亲自带兵出城支援,说到哪里去都是占了个爱民如子的名声。 这时候就连今天一开始说错好几次话的徐阶,也是捏着鼻子认下,还得要在皇帝每到一处看望那些百姓的时候,充当解说为百姓们解释皇帝今天的丰功伟业。 虽然他这样做有些不讲武德。 但最后也算是在嘉靖这里挽回了些分数。 等到了时辰,嘉靖也是看无可看,便拍拍屁股领着吕芳,由郭玉创带人返回京师。 随行的自然是多了严嵩、徐阶等人。 昌平的事情算是结束了。 但朝廷里的事情可没人说到此打住。 风波。 不过是刚起而已。 望着老道长带着乌泱泱的臣子官兵离去,严绍庭也总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严鹄却是站在一旁,低着头如同犯错了的小学生一样。 严绍庭转身看了过来,笑着问道:“怎么了?这般不开心。” 严鹄依旧是低着头。 只是即便如此,严绍庭和徐渭也得要微微抬头看着他。 严鹄闷声道:“哥哥,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虽然自己憨。 但自己不傻。 今天皇帝那等手腕,拿捏在场所有人,逼的兄长带头点头,逼的爷爷说出要乞骸骨的话,定然是有什么自己不懂的事情发生了。 严绍庭愣了一下。 这种事情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个弟弟解释。 难道要给他说一说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 这也不是自己所希望的。 至少在严绍庭的希望里,这个性子纯善的弟弟,最好是能快快乐乐的平安一生。 只不过如今看来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自己虽然如此想,但别人可不是这样想。 徐渭则是笑着上前,拍了拍严鹄的手臂:“什么都没做错!下次若是再有人要来抢了咱们昌平的好日子,还是要狠狠的干掉那些人!” 说完之后,徐渭侧目看向严绍庭。 而严鹄见徐渭如此说,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握紧拳头:“谁都不能坏了昌平的好日子!” 严绍庭不禁冲着老徐投去一个牛批的眼神。论哄孩子,还得是老徐有法子。 严绍庭这时候才开口:“去吧,身上还有伤,不要乱动,最近都好好的养伤不要操练了,不然你动起来底下那些人可不敢安心养伤,为了他们,你也得安分些。” 学着徐渭的逻辑,严绍庭也是开口劝说了一番。 如此说,严鹄也果然是重重点头。 “哥哥放心,我知道轻重!” 两兄弟说话的时候。 那头。 一袭白大褂却也走了过来。 是那名女医学生。 “大将军!” “您该躺在营房服药休养了!” 瞬间。 严鹄满脸涨红。 甚至是眼神畏惧的看向了兄长。 严绍庭却是心中疑惑,但看了一眼那名女医学生,却是笑着看向小雀儿:“忘了刚刚答应我的了?” 严鹄涨红着脸嘟着嘴,不过片刻后到底还是低着头缩着脑袋跟着那名女医学生往营房那边走去。 这边。 徐渭却是在严绍庭身后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迎着严绍庭疑惑的目光。 徐渭笑着开口:“我看,恐怕郎君要准备喜事了。” 一开始严绍庭还没有听明白。 但是紧接着,他便瞪大了双眼。 看着已经有些看不清背影的那两个人。 长得是五大三粗,魁梧有力的少年,缩着脑袋低着头。 而穿着白大褂的娇小女医学生,却是昂首挺胸的领着少年走在前头。 严绍庭眨了眨眼:“不可能吧?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徐渭翻了翻白眼。 “郎君您整日忙的都是军国大事,哪里有心思盯着这些事情?” “恐怕郎君都要忘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当父亲的事情了吧。” 听到徐渭如此揶揄自己,严绍庭却是脸上微微变红了起来。 自己还真的没关注小雀儿的感情一事。 至于自家大妹子什么时候到预产期,最近也因为忙着事情给忘了。 见严绍庭如此反应,徐渭哪里还不明白。 他笑着调侃道:“这次一直萦绕在郎君心头的事情,也算是了结了。想来东厂和锦衣卫也能不日查明白这些蒙古人究竟是如何进来的。到时候燕山长城无恙,剩下的事情就由着宣府那边和朝廷头疼去吧。” 他虽然没明说。 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的。 这事希望严绍庭能好好的休息一阵子。 两人这会儿已经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书院方向走去。 严绍庭慢了下来,皱眉道:“徐先生也看到朝廷里将要再起争斗?” 不然徐渭不会在说宣府要头疼的时候,还带上朝廷。 一切都是有含义的。 徐渭笑着点点头:“不过,这不正是郎君希望看到的?” 严绍庭翻了翻白眼:“那你还说让我休息一阵子。” 斗争是无处不在,无时无刻的。 既然已经身在局中,哪里还有歇息的可能。 不过是早入场又或者晚入场的时机罢了。 徐渭却是脸上笑容更盛:“昌平突生战乱,本就要重新厘定诸事,这是摆在眼前的事情,便是郎君从今天开始不回京中,朝廷也没法指摘。而且……恐怕现在朝廷里那些人,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再有郎君这个‘局外人’突然加入其中。” 听着这个徐文长的话,严绍庭不禁笑了起来。 不过很快。 严绍庭便收起了笑声:“这件事晚入场是正道,不过当下恐怕有些事,是要找上咱们了。” 徐渭心中一动,顺着严绍庭的视线看了过去。 便见蓬头灰面的杨金水,正站在路口,面带笑容的看着这边。 见到自己两人看过去。 站在路口的杨金水便立马笑着脸,朝两人拱手作揖。 严绍庭视线不变,嘴唇蠕动。 “人家礼数做的这般到位,咱们治安司这杯茶,恐怕还是得要让人家喝一口的。” 徐渭哼哼了两声,眯着双眼:“那学生自当亲自烹茶,为郎君迎客之用。” …… 治安司衙门。 公堂旁的茶室里。 屋门、窗户洞开。 严绍庭坐在主位,徐渭在一旁充当茶博士。 本职上看守皇陵的杨金水,则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客位上。 “杨……监军。” 喊了一声,严绍庭眼里带笑的说:“今日昌平遭遇蒙古来犯,杨监军能不顾己身,带兵前来支援。在下代昌平万余百姓,感谢杨监军今日这份恩情。” 这时候。 徐渭也已经是为两人送上了一杯茶水。 杨金水脸色谦逊,微微颔首:“严宾客言重,咱家虽然是有缺之人,但也是主子爷的奴婢,昌平百姓都是主子爷的子民,咱家这个当奴婢的不论如何都得要替主子爷护住了。” 见杨金水如此说。 严绍庭眉头一挑。 一旁的徐渭,亦是目光深邃的注视着杨金水。 杨金水却仿若不曾看到两人的反应,自顾自的说:“龙虎军如今设立,虽然还要些时日,但主子爷既然将监军的差事交代下来,咱家也得要继续干好了。” 严绍庭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杨监军忠心耿耿,龙虎军日后驻扎昌平,监军若有什么需要,治安司这边自然会鼎力相助。” 杨金水当即抱拳:“咱家等的也就是严宾客这句话,有宾客这句话咱家也能放心。只不过这个龙虎军依着主子爷的意思,都是要从治安司民壮队转过来的。咱家觉得这一次战后不少人都是有伤的,也有些人恐怕不愿再做这等事情,可差事不能误了,免得主子爷不高兴。”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 严绍庭侧目和徐渭对视了一眼。 这个杨金水是来势汹汹啊! 严绍庭摆摆手:“监军有何需要,尽管说。” 杨金水这时候也不拖延了,直接开口道:“咱家就是希望治安司能将昌平人丁黄册借阅些日子,好让咱家这个龙虎军监军,能帮衬着大将军将龙虎军这个架子搭起来。” 嘭! 一声巨响。 严绍庭有些意外的看向满脸愤怒,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的徐渭。 而在他对面,杨金水却是面不改色。 呵呵一笑。 严绍庭语气也冷了一些:“人丁黄册可以借给监军几日,不过……” 说着话,严绍庭眼神瞄向面色平静如水的杨金水。 “监军方才说自己是有缺之人。” “如今看……” “你就是个死太监!”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8章 新的斗争开始了 被骂了死太监的杨金水,走的时候依旧是面带笑容。 不过临出治安司的时候,杨金水还是去了一趟治安司架阁库。 给架阁库的人说明了来意,并交代了自己要查阅昌平人丁黄册的事情后,杨金水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治安司衙门。 对于杨金水在治安司里做的事情。 也随着他的离去,被肖俊鹏这个刚刚拿到正八品官身的狗腿子,送了过来。 “杨金水走的时候没说什么?” 今天当着杨金水的面拍了桌子的徐渭,侧目问了一句。 肖俊鹏没有因为自己今日得了八品官身而有什么变化。 依旧是恭敬有加。 “回司丞,那个杨金水什么都没说,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徐渭眯着双眼:“哦?” 肖俊鹏目光转动了一下,而后上前道:“只不过他在架阁库的时候,除了说要借阅咱们昌平人丁黄册,还说了句要是能看一看咱们昌平的账就好了。” 说完后,肖俊鹏眼神有些紧张的看向徐渭。 顿时。 徐渭脸色一沉。 肖俊鹏赶忙低下头。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这么多年迎来送往的公门胥吏经验告诉他,这些大人物之间恐怕是有些冲突了的。 徐渭则是已经扭头看向了严绍庭:“看来这个杨金水胃口不小啊。” 严绍庭始终都保持着平静的脸色。 在徐渭说话之际,还喝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 严绍庭看向肖俊鹏,交代道:“既然人家现在是龙虎军监军,那也算是要在咱们昌平地界上过活的人,交代下面的人往后都客气着些。” 肖俊鹏心中琢磨着,面上应了下来,而后小声询问道:“司正,我看这个杨金水不像个好人啊。” 严绍庭瞪了一眼:“做好自己的事情!这两日理一份公文交到兵部,问一问龙虎军营地搭建的事情要怎么弄,若是朝廷要另选地址建造,就让户部拨付钱粮,工部抓紧时间派人建造。若是要咱们治安司解决,那就出钱,剩下的我们苦一点也能帮着办了。” 肖俊鹏这时候终于是心中大惊。 “要分这么清了?” 徐渭在一旁冷哼了声:“让你做就去做,哪来那么多废话!” 肖俊鹏赶忙闭上嘴,眼神却不由的多看了徐渭两眼。 往日里,整个昌平治安司里,就数这位徐先生脾气最好。今天能发这么大火,可还是头一次。 严绍庭瞥了徐渭一眼,又对肖俊鹏说道:“再往民壮队那边推一个人上来,往后民壮队不能因为小雀儿不在,就不干下去了。” 肖俊鹏依旧是应了下来。 为免自己耽误了事,他还掏出了随身的册簿,将今天几桩事情都记录了下来。 看着肖俊鹏老老实实的做事。 严绍庭又说:“这一次迎战蒙古人,咱们的人伤亡也有不少,虽然朝廷给了赏赐和抚恤,但咱们自家也不能吝啬,比照着朝廷的数目,给伤亡的再添上一份,至于其他人允十日假。” 当下昌平这边还有顾寰留下来的一千京营官兵,算是继续防备居庸关方向。 有这些人在。 严绍庭也能趁机给民壮队的人松一口气,各自回家休养些日子。 至于伤亡的人,朝廷的赏赐和抚恤是一回事,昌平如今钱袋子同样宽裕,自然也不能失了人心。 等肖俊鹏将这些事情都记下后,见严绍庭没有再吩咐什么,便默默的往后退下。 等他走到屋门处。 徐渭却是叫住了他。 肖俊鹏立马躬身颔首:“司丞。” 徐渭想了好几番,终于还是开口:“挑几个机灵懂规矩的,别暴露了,这些日子盯着杨金水都在做什么。” 肖俊鹏连忙拍着胸膛做保证。 虽然不知道司丞要派人盯着那个太监做什么。 但自己吃的是谁给的饭,端的是谁的碗,却还是分的清清楚楚的。 一个太监而已。 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品官还能怕了? 就算是内阁大臣。 咱昌平也不是没有内阁大臣拿出手去。 如果是皇帝的话…… 肖俊鹏心里乐呵呵的幻想了起来。 最后还是默默的啐了一口。 皇帝又咋了。 自家书院还有一尊大佛呢! 小人物有着小人物的心思,上位者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在意的。 眼看着肖俊鹏下去办事。 严绍庭这才瞄着眼看向面色阴沉不定的徐渭。 徐渭满脸冰冷,他却是笑了起来。 “文长先生何不和一个死太监较劲,他做他的监军,与咱们昌平也不搭嘎。” 徐渭却是眉头皱紧:“我看这是有备而来!要什么人丁黄册不过是借口,恐怕是为了摸清咱们昌平的底才是真!” 严绍庭乐呵呵的笑着:“总是要在昌平过活的,人家难免要多了解些情况。” 徐渭却是脾气上来了。 自己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当真又岂是软柿子。 想当年…… 算了。 徐渭摇了摇头,将当年压下,哼哼道:“我看这件事,就是看着昌平长出肉了,想要来狠狠的吃一口。” 听到这话。 严绍庭却是眯着眼,沉吟道:“吃肉倒也无妨,怕就怕不光是想吃肉。” “那这件事就和皇上脱不了干系了!” 徐渭这会儿罕见的没了顾忌,也不管是否僭越,直接将话说出了口。 说完后还不忘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 严绍庭却是立马沉默了下来。 他现在只有一股,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的念头。 往日里自己虽然讨好老道长不假,但算计他也是真。 如今。 终于自己也被老道长实实在在的算计了一把。 而且,还半点好处不给,算计的狠狠的。 这一次可是老道长狠狠吃肉,自己半点汤都没喝到。 不光是汤没喝到,还搭进去了不少。 接着这一次的事情。 老道长带兵出宫的事,没人往坏了规矩上去说,那他有了这第一次便能做第二次。他不做,后来者也能有借口继续去做。 同样是借着这个机会。 杨金水带人从皇陵冲出来,名为支援,实则不过是为了分一个功劳。于是杨金水就成了龙虎军的监军。 严鹄纯善,杨金水这个监军今天来治安司一趟,本质上就是为了要当着严绍庭的面,将龙虎军和昌平划清界限。 昌平是昌平。 龙虎军是龙虎军。 只要有杨金水这个监军在,那么严家和昌平就不可能在龙虎军这件事情上拿到半点好处。 关键还不光如此。 最重要是龙虎军驻扎昌平,那就等同于是将一把刀放在了昌平。 名义上龙虎军可以在城外协防京师防御,驻扎昌平也能从旁护卫裕王朱载坖。但昌平要是真想做点什么暗戳戳的事,恐怕就要被龙虎军针对了。 杨金水提出要看昌平的人丁黄册,不就是为了弄清楚昌平目前上上下下的关系。 掌握了昌平的人丁情况,他就能如他所说的,在搭建龙虎军这个台子的时候,拿着他看中的木料去搭台子。 至于肖俊鹏嘴里,杨金水在架阁库说的什么想了解昌平账目的事情,则可以理解为是个警告。 昌平要是划分不清和龙虎军的关系,那么他杨金水就能查一查昌平的钱粮。 这背后恐怕也不无老道长的暗示。 他冒着被满朝官员诽议的风险,也要带兵出城御驾亲征,更是一手捣腾出了龙虎军,又怎么可能允许旁人插手其中。 严鹄这个龙虎大将军,若是老道长看入眼那可能不假,甚至可能比之表现出来的喜爱更要喜爱,但龙虎军绝无可能真的让严鹄一言而决。 长叹一声。 严绍庭眯着眼说:“帝王权术,不过如此。便是掺了沙子在昌平,咱们也只能干瞪着眼还不能有怨言。” 徐渭却是摇头道:“关键就是当下分不清杨金水的举动,有多少是他自己的主意,又有多少是皇帝的授意或者暗示。人丁黄册拿过去,往后咱们就不能从昌平将人弄出去在暗中替家里做事了。” 徐渭忧心忡忡的说着。 而且,他也只是说了这一件明面上的顾虑。 严绍庭对此也只能是笑笑。 如今在海外,徐渭已经安排了不少昌平这边的人过去,改头换面替严家做事布局。 现在杨金水来了,那这件事便不能继续下去了。 严绍庭摇头道:“早已布局,算算时间也到了要调整的时候了。虽然非是我们主动所为,但也算是个时机。往后再要安排人手,从别处想法子便是。昌平这边往后就是照顾好百姓生机,各处工厂安心发展。” 徐渭却是依旧在那皱着眉头琢磨着。 倒是严绍庭不急,由着他去头疼。 半响后。 徐渭抬起头看向严绍庭:“思来想去,学生觉得若是有机会,郎君也该到了下去走走的时候了。” 闻听此言,严绍庭当即眉头一挑。 下去走走。 也就是让自己离开京师,去地方上为官的事情。 严绍庭不免点点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不过地方上终究还是要去的,尤其是南边!” 虽然大明当下的国策还是北边为重。 但那是军事上的事情。 要想改变朝廷格局,却要从南边入手。 毕竟。 南京城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明陪都,还有一整套的六部班子。 而且这么些年下来。 自己处处落笔,重头戏也都是放在了南边。 随后两人又商议起了旁的事情。 毕竟昌平这边不管如何,杨金水成为龙虎军监军的事情不可能更改,皇帝有自己的一些算计和心思,旁人也不可能按着他的脑袋停下来。 但日子却要继续过。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 严绍庭也确确实实就安分守己的待在了昌平,安抚百姓,看望民壮队那些受伤的人,慰问阵亡之人的家属,总结昌平半年发展事项。 不过京师里的事情,却也没有落下。 小舅子陆绎时不时的就让人将消息送过来。 依着种种消息来看。 朝廷里,终于还是如严绍庭、徐渭两人所预测的,开始了新的斗争。 事情是在昌平之战后的第三天。 一开始是兵部兵科给事中上疏,针对这一次蒙古人潜入京师,弹劾宣府镇总兵官马芳,御边无能。 兵科给事中的理由很充分。 蒙古人是从宣府那边溜进来的,那么这件事的责任就是宣府的。要是宣府能看住了自己的地盘,哪里能让那三千蒙古人溜进来。 顺带着,居庸关沿线不少将领也被囊括在了弹劾之中。 反正不管那三千蒙古人是白莲教还是黑莲教带进来的,居庸关沿线戍守无能也是不争的事实。 兵科给事中的弹劾瞬间就在朝廷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紧接着就是户部给事中上疏弹劾宣府镇,言称宣府在朝廷定额之外,今年还额外从户部拿走了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但却闹出三千蒙古人冲击京师的事情,言词中多少是奔着宣府贪墨舞弊去了的。 眼看着朝廷因为这件事情要乱起来。 最先下场的就是兵部尚书杨博了。 对于兵科给事中的背叛,杨博自然是在兵部衙门里大发雷霆,但却也无可奈何,也没办法让对方收回弹劾。 不过杨博还是亲自下场,以兵家之事皆无常为由,声称宣府镇十万兵马顽强抵抗三路大军,这是有功劳的。至于伏兵攻破边墙,潜入京师之地,那也是千里边墙不可能全然固若金汤。 到底是多年的兵部尚书。 其实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杨博就已经想好了说法,所以上的奏疏也是句句在理。 可事情岂能到此结束。 科道言官们一看。 哦呦! 你这个兵部尚书老小子亲自下场了,那咱们兄弟也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乎。 在继续弹劾宣府镇之余,科道言官们也开始了对杨博这个兵部尚书弹劾了起来。 理由同样如杨博准备的一样充分。 或者说,这帮科道言官是开始耍无赖了。 理由就一条,蒙古人都打到北京城外了,杨博这个兵部尚书那就是干的不称职,就是渎职。 就不适合再干兵部尚书了! 甚至还有愣头青,也不知道是真的愣头青,还是故意给杨博上眼药,更是上疏之言有着兵部尚书衔的胡宗宪就干的不错,虽然胡宗宪只是以兵部尚书衔管着东南五省平倭的差事,但人家老胡尚书干的也确确实实不错啊。 既然杨博这个真兵部尚书干的不行。 那就让胡宗宪接过兵部尚书的差事。 这一下算是真的给杨博激怒了。 而胡宗宪在听到这事后,也是傻了眼。 没成想,自己原本是抱着吃瓜的态度,却突然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可不论如何。 随着要换一个兵部尚书的话从科道言官们嘴里说出来后。 京师朝堂上的斗争,终于是进入到了高潮。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89章 你咬我啊 原本虽然也算不上无风无浪的朝廷,但现在却已经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科道言官们连要换一个兵部尚书的话都放出来了。 杨博再稳坐兵部尚书的位子不下场,那他就是泥捏的的坐堂菩萨了。 而听到这个消息后。 严绍庭也知道,自己该结束躲在昌平避风头的日子了。 “龙虎军那边,由着杨金水折腾,但从咱们民壮队过去的人私下里交代好,往后吃着朝廷的饭,但根子却还在昌平,严鹄毕竟还小,龙虎军往后如何得靠他们撑起来。” 治安司公堂上。 严绍庭也没有避着人,将话说给了徐渭还有肖俊鹏等人听。 肖俊鹏立马点头。 他心里也清楚,严绍庭这个治安司司正要不是这一次避风头,平日是不可能一直管着昌平的差事。 而徐渭这个司丞,更多还是充当严绍庭私人幕僚的角色。 朝廷的大方向是徐渭抓着没错,但如今自己有了八品的官身,昌平这边具体的事情也基本都是自己在做。 感谢当初在通惠河码头上的那一跪。 肖俊鹏拍着胸膛保证道:“司正放心!虽然龙虎军设立,但皇上的意思人都是要咱们昌平出,您就放宽心,就算杨金水这个死太监暗地里拉拢,但这龙虎军是姓严还是姓杨,还得要两说呢!” 严绍庭瞪了肖俊鹏一眼。 这话也是能说出口的。 肖俊鹏缩了缩脑袋,却还是继续说:“您就放心吧,龙虎军三个千总都是咱们民壮队的老人,下面的副千总也都是咱们知根知底的老人,杨金水不可能拉拢过去的,无非可能就是再下面哪些个哨总、队正。” 严绍庭这才点了点头:“另外就是工厂那边的事情,产量还要提高,若是有必要就扩建,但也不能忙碌,毕竟地还是要有人去种的。” 肖俊鹏亦是收起方才的自信:“若是能从隔壁几个县招人就好了,不然工厂再发展下去,真的要因为人手不够而停下来了。” 严绍庭亦是皱起眉头。 当发展到了一个阶段的时候,人工到底还是会成为问题的。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件事回头再议,若是可能的话,我会和顺天府商议商议,看能不能放开个口子,允许昌平将人带过来去工厂做工。” 毕竟现在大明还有着户籍制度。 寻常百姓在一州、一县能自由活动,但若是出了本县,活动起来终究是受限的。 三五个人走动倒也无妨。 但若是放在昌平工厂那庞大的用工需求上,偷偷跑到隔壁的怀柔县、顺义县大量招工是不可能的。 这事说到底还是得要走官方的程序。 至少顺天府要开一个文书出来,是允许府衙治下的州县能放百姓到昌平做工赚钱。 不过这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别县的人过来昌平干活,也是奔着赚钱的,又不是让他们治下百姓将户籍转到昌平来。 里外里还算是昌平帮着他们治下的百姓富裕起来呢。 见严绍庭如此说,肖俊鹏也算是稍稍放心了些。 严绍庭随后又对昌平的其他事情做了些安排后,便带着徐渭一同赶往京师。 毕竟接下来朝廷里的风浪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带着徐渭也能有着商量的人。 只是在严绍庭赶回京师的时候。 皇城大内。 内阁班房。 却是已经吵得一团乱。 科道言官们弹劾宣府镇、弹劾宣府总兵官马芳,甚至最后弹劾到了兵部尚书杨博身上,而杨博也对此进行了反击。 那这件事也就要摆到内阁来议论了。 “还请诸位阁老明鉴,不论怎么说,此次宣府镇拿着朝廷拨付的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便是有抵御三路大军于边墙外之功,但却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可那三千多蒙古人进犯京师,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论宣府镇有何理由,即便是宣府镇坐镇千里边墙,也不能成为他们逃脱了防备不慎,坐失敌军进犯京师的罪责!” 班房不大,装不下太多人。 科道言官们站在班房门外,冲着里面叫喊着。 宣府镇这一次必须是要受到惩处的。 而这样的话,在最近的弹劾奏章上,已经是重复了无数次。 “兵部尚书杨博坐掌兵部多年,下官等人也听闻这一次朝廷之所以开年后便额外拨付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一事,杨尚书也是参与其中为宣府镇说了话的。” “兵部不察边墙安危,在此次事情里更未能督察宣府镇上下,以致边墙失守,敌军进犯,无论如何兵部也是要承担连带责任。” “前番蒙古来犯,昌平上下共进退,陛下不忍百姓受害不顾圣体危险,亲自率军出城御驾亲征迎敌,而兵部却从始至终无有作为,已不能用渎职懈怠而论。” “依下官等人之见,兵部尚书杨博要负主要责任,理当退位让贤!” 科道言官们的弹劾路子,其实班房里坐着的几人早就熟悉无比了。 说理是说不过这些人的。 不说理,那这些人也是胡搅蛮缠的一把手。 而站在内阁班房里的杨博,却是脸色涨红,满眼的愤怒。 这帮言官当真是愈发的不可理喻,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反倒是一同被叫来的胡宗宪,整张脸都是黑黢黢的。 他这次纯属是无妄之灾。 你说这些言官弹劾杨博也就算了,怎么就搂带着将自己也给架在火上了。 “诸位阁老!” “此乃军国大事,下官等人为国思量,为大明社稷思量,方才上疏弹劾,还请诸位阁老明鉴,酌情审视,严惩宣府镇及兵部上下,尤其是宣府总兵官马芳和兵部尚书杨博!” “若诸位阁老推诿商议,下官等便只好入宫上疏陛下,请陛下圣明裁夺!” 最后。 言官们交了底,也将所有人都逼到了绝处。 杨博终于是忍无可忍,怒而转身看向班房外:“放肆!尔等是要反了天吗!” 他是真的怒了。 弹劾自己便也就算了,内阁这里议论议论就是。 现在竟然还要将事情闹到皇上那里去,这是真的要将自己往死里弄啊。 但是言官们也是不怕的。 领头的几人目光毫无畏惧的迎上了杨博的怒视。 “杨尚书当真是开玩笑了。” “我等科道言官,遇朝堂内外有失,便有上疏弹劾之权,这是我朝大明律给的权力,难道杨尚书要不认我朝律法了吗?” 杨博当真是头疼不已。 他怒哼道:“科道言官闻风弹劾,自是无错。但弹劾之事,难道也能不查其中缘由便如尔等一般胡乱弹劾吗?宣府镇如今边墙外还有三路敌军未曾退下,你们便要弹劾宣府上下,难道不怕边墙因此失守?本官为兵部尚书,却无领兵之权,贼子来犯本官亦如尔等一样,事发后方才接到消息,又如何谈及渎职失察?” 可杨博这等辩解和反驳,如何能平息了言官们的弹劾。甚至有那么几个人,面露讥讽。 直面杨博的愤怒。 “杨尚书也说了,我等是可以闻风而奏,上疏弹劾的,至于其中缘由那就是朝廷和三法司该查的事情了。” 这头一句话便将杨博给怼了回去。 可言官们却没有就此罢休。 “朝廷历来赏罚分明,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宣府镇当下仍有镇守边疆之责,可朝廷也该议定罪责,待战后再行惩戒便是。” “至于杨尚书所言,自己也在京中不知前方事宜。可杨尚书难道忘了你是兵部尚书?兵部职责难道不正是沟通边镇,运筹帷幄吗?” 几句话。 直接就将杨博的反驳给怼的支离破碎。 这一刻杨博也终于是直面感受到了这些言官们的威力。 杨博脸色愈发涨红,重重的甩着袖子:“我看你们就是胡搅蛮缠,借机生事,意图搅乱朝纲!” “我等言官职责所在!绝无错处!有本事杨尚书你咬我啊!” 一名年轻的言官,面色嚣张无比的盯着杨博,冷笑着开口反击。 你咬我啊! 这话一出,杨博真的是瞬间道心彻底破防了。 而那名开口说出此话的年轻言官,却是已经悄无声息的藏到了前面的都给事中们后面。 “放肆!” “疯了!疯了!” “我看你们都是疯了!” 杨博当真是被气的火冒三丈,但这时候也知道这帮言官们是认定了要在这件事情上弄他和宣府镇,与他们这帮人继续纠缠下去自己根本就占不到上风。 思来想去。 杨博立马转身,看向班房里的五位内阁大臣。 “诸位阁老,这一次宣府镇一事阁老们看的最是清楚,我杨博执掌兵部以来也是任劳任怨。这一次蒙古人来势汹汹明显就是预谋已久,若是没有下官在年初力争,朝廷拨付三十万两钱粮军需给了宣府镇。恐怕这一次蒙古人那三路大军,都有可能进来了。” “三千蒙古人越过重重阻碍,进到京师地界上来,下官确也有责任,但这件事却也有个轻重之分。如今朝堂言官抨击下官,言称下官已经与兵部尚书一职德不配位,还请诸位阁老为下官主持公道!” 这里面杨博耍了个心机。 也算是说给外面那帮来势汹汹的言官们听。 那就是朝廷在年初拨付的三十万两钱粮军需。 言官们说自己力争让朝廷拨付钱粮给宣府镇,但却还是让敌人打了进来,所以自己需要担责。 但现在杨博便也反过来说起这事,要是没有他的力争,没有朝廷这三十万两钱粮军需,很有可能宣府镇的局势会更加凶险。 班房里。 李春芳闭口不言,默默的看着面前堆放的那些弹劾奏章。 他对这件事其实并不想参与。 不论是杨博还是言官们,都不是好相与的。 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袁炜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对言官们在宣府镇还没有击退来犯之敌的时候就开始搞事,却也感到一丝不满。 不论怎么说,不管这件事最后该怎么定责,谁来承担最大的责任,那也该有点眼力见等到事情结束再论。 现在就说惩处算怎么回事? 等朝廷定下来了,消息传到宣府镇,是不是要逼着前线的将士们自裁?还是要马芳这个总兵官临阵之际被拿下问罪? 恐怕到时候都不用边墙外的蒙古人出多少力气,就能从容的散着步走进宣府。 想到这里。 袁炜心中不由就多了几分猜测,目光也开始游离了起来。 眼看着事情发展到现在。 高拱抬头看了眼严嵩和徐阶。 他倒是没指望袁炜或者李春芳开口,毕竟这事说到底和他们也确实没关系。 但自己不一样啊。 未免前面两位放出话。 高拱琢磨着,还是缓缓开口道:“依我看,这件事当下议一议也未尝不可,但若说定罪那总也得等事情落定,等关外的敌军退下再说也不迟……” 一边说这话,高拱一边打量着严嵩、徐阶的反应。 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不管怎么说,现在朝廷还要依仗宣府退兵,总不能这个时候乱了军心。” 只是高拱话音刚落,班房外的言官便喊了起来。 “高阁老这话就不对了,难道朝廷就要坐视宣府做大,整日都用边关御敌来要挟朝廷了?” 高拱顿时心中一惊,立马怒瞪双眼看向外面。 他冷哼一声:“内阁议事,是尔等插嘴的时候吗!还要不要规矩了!” 他不得不开口镇压。 言官们连这等话都说出来了,要是不阻止,恐怕如前唐藩镇做大之类的话都要说出口了。 外面安静了下来。 徐阶也面露笑容:“肃卿息怒,惟约也消消气。” 不等两人开口。 徐阶便看向了上方的严嵩:“这事闹的,原本以为吵一吵也就好了,现在看上上下下都认着理。虽然肃卿说的当下还不到定罪的时候,免得宣府那边军心不稳,但朝廷也不能拖延了事情,不然内阁倒是真的渎职了。所以,不知首辅对这件事……” 当徐阶说出这话的时候。 杨博立马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徐阶。 虽然徐阶看着是息事宁人,可这话里话外,却还是要问罪各方的意思啊。 严嵩心中冷哼了一声。 这个徐老倌儿最后竟然还将祸水给引到了自己身上。 睁开眼。 严嵩看了眼徐阶,而后看向高拱和杨博。 最后落在了外面的言官们身上。 老严头嘴角微微一笑。 “那就上奏陛下吧。”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0章 润物救我 等严绍庭带着徐渭赶回京城的时候。 内阁里的闹剧,才刚刚结束。 只是还容不得他让人将陆绎喊来打听消息,就被早早劝回京中居住的陆大妹子给缠住了。 严绍庭刚进家门,才和徐渭坐下。 连茶都没有喝,怀着大肚子的陆文燕,就在芸娘等人的搀扶下赶了过来。 到了面前看到严绍庭。 陆文燕立马就冲了过来,也不顾这么多人在场,就扑进了严绍庭的怀里,一把将其紧紧抱住。 心知是因为什么事情。 严绍庭无奈的看向徐渭。 徐渭立马放下茶杯,站起身:“属下去叫陆同知过来一趟。” 说着话,徐渭便带着芸娘等人下去。 这时候严绍庭才伸手拍起大妹子的后背,语气温柔的安抚着:“放心吧,今天没出什么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被你抱着。” 陆文燕却是张嘴,在严绍庭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虽然有衣服阻挡,但严绍庭还是疼的咧着嘴。 半响后。 陆文燕这才松了口,满脸幽怨的盯着面前的男人:“我都听说了,今天全是咱们昌平的人和那帮蒙古人厮杀,朝廷的人光在后面收场了。” 严绍庭无可奈何的笑着:“朝廷的规矩,形势不明也没有先例,怎可能那么快派兵支援。不过好在咱们昌平也不是吃素的,现在都是好好的。” 陆文燕却伸手掐住了严绍庭的腰:“现在是没出事,可若是出事了呢?妾身虽然不知道详细,但您肯定是身先士卒在前线的,小雀儿被封龙虎大将军,也肯定是因为亲自上阵杀敌了的。您和小雀儿可是咱们严家的独苗苗,你们两个要是出了事,咱们严家往后怎么办?妾身怀里的孩儿怎么办?” 今天听说昌平来敌,陆文燕便一整天的心神不宁,等听到皇帝都亲自带兵出城,更是差点被吓得晕了过去。 要不是芸娘在旁边解释着,城外没有太大的危险,不然皇帝是绝无可能带兵出城,怀着身孕的陆文燕只怕是要出点什么事了。 严绍庭心中一软,伸手捧起大妹子的脸蛋:“放心吧,有了这一次,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了。” “真的?” 陆文燕满脸质疑。 依着她的想法,只要夫君在朝中一日,随着往后走的越来越远,坐的位子越来越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到边关上亲帅大军。 更不要说如今已经被皇帝亲封为龙虎大将军的小雀儿了。 基本是能一眼看到底。 小雀儿往后少不了要做那率军冲锋陷阵的事情。 见自家婆娘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严绍庭觉得有必要透露更多的详细。 “话先说好,跟你说了不要往外传。” 见自家夫君脸色严肃起来,陆文燕立马点起头。 她更是双手按在肚子上:“妾身用腹中孩儿发誓,绝对不说出去!” 严绍庭满脸黑线。 自家的崽还没生出来,就被娘亲给卖了。 但他还是开口说道:“这一次蒙古人来犯,显然是准备充足,不过这一次后便是再有下次也得要不少年准备。而那个时候呢,夫君我在什么位置上还不好说呢。” 陆文燕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 要是过几年自家夫君成了内阁大臣呢? 朝廷可没有理由,让堂堂内阁大臣上阵杀敌的道理。 严绍庭倒是不知道,在自家大妹子心里,自己是能几年时间就坐到内阁大臣位子上。 他继续说道:“至于小雀儿这个龙虎大将军,那纯粹就是皇上为了自己手上能多几千兵马做的事情而已。小雀儿秉性纯良,哪懂那么多蝇营狗苟?” 陆文燕不解道:“真的?” 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过去一直待在昌平的陆文燕,那也是打心底关心小雀儿严鹄的。 严绍庭点点头:“有杨金水在龙虎军当监军,就算当下龙虎军那三千人都是咱们昌平的,但往后恐怕要不了几年,就得要从别处抽调人手进去,到时候小雀儿也就是个挂着龙虎大将军的摆设罢了。” 陆文燕这才松了一口气,嘴里念道着:“摆设也好……摆设也好……总比真的要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好。” 严绍庭不由瞄了一眼大妹子。 陆文燕从鼻子里哼哼着,伸手捏住严绍庭的耳朵:“咱们家如今什么地位了,不差小雀儿那一口吃的。咱们家这次也算是为朝廷冲锋陷阵了一回,往后就不用再往上冲了。今年我就用点劲,给他在京中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明年将事情定下来,有爷爷、父亲和你护着,小雀儿平平安安一辈子就好。” 严绍庭不由多看了大妹子几眼。 有这等媳妇当家,多少人家都羡慕不来。 他捏了捏陆大妹子的鼻子:“再等些日子,昌平彻底稳定下来,你就带着芸娘她们回去,算算日子到时候也就到日子了,有李先生在昌平,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陆文燕这时候也收起了性子。 她点点头,小声道:“希望是个和夫君一样的儿子呢。” 严绍庭翻翻眼:“咱们家不讲这个,这一胎必须得是个闺女!”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 倒是陆文燕不乐意了起来。 立马离了严绍庭的怀抱,坐在了一旁,直哼哼的翻着白眼。 严绍庭倒是被弄得一头雾水。 陆文燕见严绍庭还是一副死猪蠢样,不由的跺了跺脚,着急道:“您就没听到些闲言闲语?” 严绍庭张着嘴:“没听说什么啊。” 陆文燕气的牙痒痒,握紧双拳胡乱的划拉了几下。 “外面都说开了,要是咱们家是个闺女,往后定然是要许给世子的!” 说完后,陆文燕便环抱双手,噘着嘴背对着严绍庭。 严绍庭却是彻底愣住了。 世子,那定然就是朱翊钧那个屁孩子了。 可让自家闺女许给那个屁孩子? 这事自己真不知道啊。 而且。 现在连孩子都没生下来,怎么就传出这种话来了? 严绍庭满头雾水,但心里却不由的多了一根刺。 “朱翊钧?” 这话,严绍庭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来的。 陆文燕转过头:“就是咱们这位世子呢!” 说完又哼了一声,继续转过头背对着严绍庭。 砰的一声。 吓了陆文燕一跳。 而严绍庭也已经是在拍完桌子后站了起来:“夫人放心!朱翊钧这小子往后可是要落在你家夫君手上,他要是胆敢有半点心思,夫君就让他知道儿是怎样红!” 说完狠话后。 严绍庭已经在心里,将原本给朱翊钧准备好的课业,又拉高到让那小子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精力去做旁的事情的地步。 自己可千万不能有朝一日,见到自家闺女拉着朱翊钧那小子进了家门。 然后闺女冲着自己,满脸幽怨的说上一句。爹爹,您不懂他。 陆文燕看了一眼严绍庭,多年的夫妻,立马就知道这是在憋着坏呢。 可不等她开口,说明那是世子,极大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子,甚至是那至尊之位。 陆绎的脑袋已经是从外面冒了出来。 “二姐。” “姐夫。” 看到这个弟弟,陆文燕脸色一沉:“滚进来!” 陆绎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贴着门框,绕过二姐走到了严绍庭跟前,还不停的使着眼色。 陆文燕却是不饶,直接说道:“今天你姐夫在昌平那边冲锋陷阵杀敌,你倒好,躲在后面啥也不做啊!” 陆绎瞪大双眼。 不停的在严绍庭和陆文燕两人之间看来看去,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严绍庭无奈,赶忙上前:“好了好了,他从昨天就开始忙个不停,腿都要跑断了。” 安抚了一句。 严绍庭就冲着外面喊道:“芸娘!快送夫人回屋歇着!” 让芸娘将陆大妹子哄走后。 徐渭也赶了回来。 这时候严绍庭才终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陆绎也是熟门熟路,开始解释道:“京里面不安生了,那帮言官除了弹劾杨博,希望能换胡宗宪在兵部当家做主外,还要让马芳现在就回京师负荆请罪。” 徐渭刚刚也是从严家布置在京中的各方渠道得了些消息。 见陆绎说完。 徐渭便接上话:“咱们的人也查了一下,除了六科的言官,都察院那边也上疏参与了弹劾。只是现在还没有查出来,这件事情里面有没有别人在暗中推动。但可以看得出来,当下就是奔着马芳和杨博去的。” 严绍庭皱紧眉头,冷笑了两声:“那高拱呢?” 他这话虽然问的有些没有首尾。 但徐渭却清楚。 别看杨博这个兵部尚书是和大同、宣府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实高拱也差不多。 两人都可以说是朝廷里的北方派。 只不过两人虽然分属一派,但有时候也会有利益不同的地方罢了。 徐渭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消息,科道言官会对高拱出手。” 听到这话,严绍庭不由的将捏在手中的茶杯转了起来。 这就不符合常理了。 毕竟现成的理由摆在面前。 言官们弹劾马芳和杨博,可以用直接的理由。但高拱管着户部的差事,言官们同样可以用高拱没有在当初强硬否决给宣府拨付钱粮军需的理由,来攻击他。 如此。 一旦事情操作得当,高拱就得要在这件事情里,和杨博、马芳一同被拉下来。 便是拉不下来。 他高拱也得要吃一顿挂落,粘上一身屎,说不得还能顺带着将户部的差事给弄丢。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严绍庭心中有些不解。 徐渭见严绍庭陷入沉思,便在一旁说道:“不过依着郎君之前和皇上的商议,加上这一次皇上在龙虎军这件事情上得了好处。想来宣府那边是不太可能会有太大惩罚的,很可能马芳不久也要在皇上意志下回京一趟。” 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朝廷今年给了三十万两钱粮军需,这事算是皇帝额外开恩。 马芳既然受了这个皇恩,那么不论今年宣府镇如何,他都得记下。 尤其是这一次蒙古三路大军佯攻,另一路潜入,算起来讲道理都是马芳和宣府有过错的。 入京是必然。 也符合老道长真正的预期。 毕竟开了龙虎军这个口子,老道长亲眼看到了好处,就再也没可能丢掉坐拥十万边军的宣府镇这块送到嘴边的肉了。 严绍庭不由的叹息一声:“人的欲望啊……” 欲望都是会被一步步放大的。 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一步棋走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过和马芳见一面,再与背后的晋党接触一番,却也是自己所希望的。 现在锅让杨博背上了。 但自己却能通过兰永震,在马芳和晋党那边得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情。 这个人情,他们总不能不认。 也不可能不认。 徐渭这时候又说:“依着当下的局势来看,言官们是希望杨博退下来,运作一番也只可能转到南京那边任职。当然马芳肯定是要从重处置,最低恐怕都是要让朝廷弃用。” 杨博这个晋党身份的人去了南京,那就是彻彻底底前途尽失了。 至于马芳被弃用。 那么朝廷定然就要重新选出一个总兵官去坐镇宣府。 徐渭哼哼了一声,眯着眼道:“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是有推手,只不过现在还没有露出来而已。” 说着话,徐渭眼神也看向了严绍庭。 他试探着,揣测道:“是否有可能会是徐阶?” 毕竟从常理上来说。 不论是高拱、杨博还是马芳下台。 那都是北方系受损。 这个时候徐阶这个南方系清流,就能有更多的空间去操作,让南方得利。 所以这也是严绍庭会询问高拱情况的原因。 一旦高拱退出内阁,那么内阁势必要再进一人。 只是没等严绍庭开口,陆绎却是拍着板子道:“定然就是他了!这个老小子向来就没憋什么好屁,现在朝廷里闹得这么大,要说没他的影子,那太阳明天就可以从西边出来了!” 严绍庭和徐渭当即笑着看了过去。 只不过两人都还没说话。 外面却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道满是焦急的呼喊声,也紧随而至。 “润物!” “救我!”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1章 真小人假君子 一声惊天骇地的呼喊声。 大明兵部尚书兼少保杨博,出现在了严绍庭等人的视线里。 生的魁梧丰壮的杨博,穿着那一袭大红袍,本该是沉稳老练之人,但此刻却是满脸不安和焦急。 而随着杨博不请自来。 严绍庭也只能是侧目看向陆绎。 收到姐夫的眼神示意后,陆绎亦是连忙不发声响的擦着杨博的侧身走了出去。 虽然陆绎是严绍庭的妻弟,但他更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这个时候在严家说来也是不应该的。 至于徐渭倒是没什么问题了。 毕竟他二人乃是昌平治安司的主副官。 杨博非请自来,目的不明,有些事情还是得要注意些。 这时候严绍庭也已经是站了起来,拦在了杨博面前,面露不解,笑着询问:“这是何故,竟能让坐镇兵部,执掌我朝百万大军的杨尚书如此惊慌?” 杨博却是面色不改半分,眼角余光扫向在场的徐渭,而后便仍显慌乱的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严绍庭的双臂。 “润物!这一遭,你可得救救我了!” 严绍庭脸色微动,侧目看向徐渭:“还请徐先生帮忙,入茶室为杨尚书冲泡茶水。” 说完后严绍庭便目光深邃的看向杨博,手上只是以一个难以明言的动作,便反手抓住了杨博的手腕:“杨尚书稍安勿躁,便是有天大的事情,那也是有高个子顶着的,若不嫌弃,快随下官去茶室喝上一杯定心茶。” 杨博则是乘机目光扫向四周。 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登门严府宅邸,过去不是自己官小,便是双方政见不同,老死不相往来。 但他依旧是带着脸上的不安和紧张,显得事情很是紧迫。 严绍庭却是心中冷笑。 这个杨惟约,堂堂兵部尚书,风里来雨里去,为官数十载,巡抚甘肃,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经略蓟州、保定军务,两次坐镇击退蒙古首领把都儿、打来孙的进攻,尤其能当真如今日这等模样。 都是千年的狐狸。 就是不知道这位兵部尚书今天玩的是什么聊斋。 三人入了茶室。 杨博亦是重复了一遍:“我在京中,若非朝政累身,只能坐等润物回京,今日闻听润物归来,便急匆匆赶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润物多多见谅。” 态度竟然放的这么低? 严绍庭面带笑容,那头徐渭也已经是将茶水送上。 他便借着端杯品茗的机会,打量着杨博的反应。 “尚书还请用茶,不知这福建的大红袍,可能入得尚书之口。” 杨博却是端起茶杯,便仰头如牛饮。 仿佛,他真的是有天大的事情需要严绍庭出手帮忙。 放下茶杯。 杨博连连点头:“茶是好茶,只是当下事出有急,我倒是品不出其中玄妙之处了。” 处处不提事。 但却又处处在提事。 严绍庭心中愈发好奇,不知这只老狐狸又在做什么打算。 那边。 徐渭察言观色,笑着为杨博杯中添茶:“久闻尚书之名,早年间在边地硬是以圣贤子弟打出了赫赫威名。前些年下官在浙江,为时任浙直总督胡部堂参赞诸事,也是时常受兵部实惠,方得沿海军机顺利。” 眼看着杨博不说明来意,徐渭自当是心领神会的替严绍庭开始与其扯东扯西。 反正不管真假,急的是他杨博,而不是严家。 杨博微微一愣,侧目看向严绍庭,而后迟疑开口:“这位……想必便是徐文长先生了吧!” 说完后。 杨博好似方才确凿,满脸惊讶:“看来果真是文长先生了!文长先生之名,惟约亦是久闻啊。先生襄助胡尚书,擒徐海、诱汪直,可谓是神机妙算,决胜千里啊。” 徐渭亦是立马颔首摇头:“下官所为不过是区区云尔,怎比尚书高居庙堂,执掌乾坤,而得天下定。” 两人不由便开始了一轮商业互吹。 严绍庭坐在一旁看的热闹。 这才是大明朝官场上真正的日常往来。 想到自己和徐阶、张居正等人的往来,那简直就是大力出奇迹。 不知不觉。 随着徐渭出声参与话题,拉住杨博的精力,三人也已经是喝下一轮茶水。 等到徐渭重新泡上新茶,要再为杨博添茶的时候,却见杨博终于是伸手虚掩茶杯,另一只手则是冲着徐渭连连摇摆。 只见杨博脸上带着尴尬:“今日与文长先生一见如故,只是这茶若是再喝下去,恐怕便有不恭之举了。” 也不等徐渭再次开口相邀。 杨博终于是转头看向严绍庭:“润物啊,这一次我可是真真的要遭罪了……” 一番话,被杨博说的满是凄凉。 同样的,不等严绍庭询问详情。 杨博便是满脸悲戚的摇着头摆着手:“这一次若是事不可为……恐怕……我也就回乡耕种几亩薄田了……” 这是要拉自己下场,为了这一次朝中科道言官弹劾他杨博这个兵部尚书渎职懈怠的事情? 严绍庭心中默默揣测,脸上则是收起了笑容,沉声道:“尚书在嘉靖八年科举高中,在朝为官也有三十四年,这些年我朝多少风浪,尚书都能平安度过、安然无恙,如今究竟是生出何等害事,竟然会让尚书有此感叹?” 徐渭亦是在旁附和道:“想来定是尚书担忧过甚,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尚书乃是巡边多年,更是亲邻大军御敌,那是有真本事一路走到兵部尚书位子上的。小小不顺遂之事,依尚书手腕定然无惧。” 杨博心中惊叹。 这严绍庭和徐渭两人,当真是难缠之人啊。 自己姿态都已经放的这般低了,但两人却偏偏就是不接招,还一直在往外推。 可形势比人强。 杨博只能是深叹一声,开口道:“想来润物和文长今日回京,也该有耳闻,朝中近来有些个科道言官上疏,借这一次蒙古三千余众潜入京师而弹劾与我。” 说话之间,杨博那是半点不敢耽误,眼神不断的打量着严绍庭和徐渭两人。 他又说道:“京师遇敌,兵部自然是难逃其咎,我坐在这兵部尚书的位子上,当然也要担下一份责任。只是润物定能明白,这兵家之事从无常例,用兵也皆是快如雷火,加之朝廷这些年虽然不至于文武对立,可也有诸多不合。我在兵部这些年,也是缝缝补补,只能勉力而为。岂知晓这些言官们当真是不知事的,竟然奏请皇上要罢了我这兵部尚书。” “当真是胡闹!” 等杨博的话音刚刚落地,严绍庭便是伸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见此情形,杨博却是心中一愣,生出意外。 严绍庭却是沉着脸:“就如尚书所言,兵家之事,皆如雷火,这帮言官当真无知,岂能将那三千余众的蒙古人进犯京师之罪算到尚书头上,岂不闻蒙古人这三千余众那也是在白莲教暗中相助之下,方才入得京师之地。” 事情忽然和杨博前来严府的时候所预料的出现了偏差。他想到了严绍庭可能会在这件事情上推诿。 也想到了,严绍庭可能会拒绝相助。 但自己可没有想到,严绍庭竟然会这么快就与自己同仇敌忾。 只听严绍庭这时候又骂了起来。 “要我说,朝廷就该狠狠的整顿这些科道言官了!” “整日里只知道拿着闻风而奏说事,回回胡搅蛮缠,朝堂上多少回都是因为这帮人闹得风波无数。” “依我之见,朝廷要是没了这帮科道言官的嘴皮子,那我大明江山,定然能立马转入盛世,天下太平!” 在杨博错愕之际。 严绍庭却是已经看向了杨博,他目光闪烁,显得激动无比:“尚书!只要您一句话,下官必当与您一同上疏皇上提请罢黜这帮朝堂祸害,为国锄奸!” 这话一出,杨博真是傻了眼。 自己没想这样啊。 怎么事情就发展到要自己上疏皇上,将科道言官都给罢黜了。 忽然。 杨博压下了所有的情绪,目光幽幽的看向严绍庭。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笑容也渐渐放出。 杨博摇着头无奈道:“叫润物见笑了,如今看来润物当真无愧陛下所言公忠体国啊。” 严绍庭亦是端着茶杯,淡淡开口:“尚书也不愧是能让家父昔日亲口承认的天下三才之一。” 茶室寂静而清幽。 两只狐狸却是相视一笑。 一切都在不言中。 杨博望了眼早已看穿一切的严绍庭,无奈开口道:“以润物的神通,定然知晓这一次朝中言官弹劾于我,除了有不察蒙古贼子进犯京师之地,更为重要的是年初本官在内阁力挺拨付钱粮给宣府镇。” 严绍庭笑着点头:“尚书心系边关,急公近义,下官往后在朝为官,可得要多与尚书学习。如今朝中虽有言官诽议,但想来对尚书而言也并不能真的伤及要害。” 他的眼里透着清明。 真要是当下朝中的弹劾风潮能影响到杨博的兵部尚书位子,他就不可能是跑来找自己了。 事情恐怕还是出在宣府镇那头。 只是就不知道,杨博会为了这件事情,愿意分出多少斤的肉来。 杨博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他觉得此刻面对严绍庭,就如同过往面对严嵩一样,都是那等的一眼洞穿人心。 杨博苦笑着开口:“如润物、文长所言,本官乃是从边墙升上来的,稳坐兵部多年,如今这等事情,本官便是舍下脸面到陛下跟前请罪,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只是尚书不愿折了宣府这块肉。” 严绍庭注视着杨博,替他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杨博目光一闪,立马正色道:“宣府乃是朝廷的宣府,绝非什么杨某人的肉。只不过……这宣府镇上下的人和事,说到底过去也还是有着几分情面和缘故在的。” 老狐狸还在装! 要是没你们晋党的人点头,谁能将手插进大同、宣府等处。 严绍庭心中可是清楚的很,眼前这位兵部尚书究竟是如何起家的。 虽然杨博有自己本身的能力,但若是没有前辈拉扯,又岂能这么一帆风顺。 他清楚记得,杨博当年刚入官场,进入兵部担任武库清吏司主事,便入了时任兵部尚书翟銮的眼,而后又被翟銮亲自带着巡视九边。 而恰恰好,翟銮乃是北直隶顺天府人,妥妥的北方派。 有了翟銮的提携,杨博很快就受到重用。 再随后便相继被出身北直隶沧州的时任兵部尚书张瓒,以及后来的那位出身江西吉水的兵部尚书毛伯温先后重用。 前后三任兵部尚书,都对他杨博器重有加,方才有了杨博的平步青云。 杨博此刻所谓的什么情面,什么缘故。 无非就是他们北方派和晋党的传承罢了。 见严绍庭不说话。 杨博心中知晓,这是必须看到自己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有可能让其松口。 他不由低声开口:“今日喜闻润物之弟获封皇上所赐龙虎大将军,想来他日定能名震四海,若是有机会……边墙定然是要走一趟,立下赫赫战功。” 严绍庭眉头一挑,他不由抬头看向杨博。 他这是要拿大同、宣府等处作保,保证小雀儿日后能被操作到边关,然后有了他们晋党在背后相助,小雀儿自然就能拿下一份份的战功。 严绍庭却是呵呵一笑:“尚书可能不知,舍弟今日这个龙虎大将军之名,实在是我家祖孙三人推辞不掉方才受下。家弟小雀儿秉性纯善,宛如孩童,我家也只希望他能平安一生,富贵一生。” 这是严绍庭心中真话。 但落在杨博眼里,却是自己给出的这等条件,没能让严绍庭看上。 杨博不由犯起了难。 如果严绍庭这会儿答应下来的话,他能够保证日后让严鹄成为一镇副总兵。至于总兵官的位子,那就得看严家的操作是否得当了。 但不论是总兵官还是副总官兵,对于严家来说都能借此带来无数的利益和好处。 杨博不得不开口道:“不知润物对此事,心中有何成算?” 严绍庭却是含笑回答:“不知尚书希望下官作甚?” 两人一问一答,又是一阵笑声发出。 笑声缓缓停下。 杨博深吐出一口浊气,无奈的看着严绍庭:“今日方知,润物真非良善,实乃小人!” 严绍庭不甘示弱,一笑而过:“尚书在朝多年,虽非道貌岸然,却也是个假君子。” 真小人,假君子。 两人又是相视一眼。 一旁的徐渭翻翻白眼,心中默默暗骂,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心中知晓分寸。 徐渭含笑开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当下更是纷争不断,不知尚书可有合作之意?”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2章 合作愉快 不论是真小人还是假君子。 该说的话得要说,该做的事情也得要做。 严绍庭转着捏在手上的茶杯,心中却明白一个道理。 既然杨博能在这个时候来到严家,便说明他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抉择。 毕竟在这座城里,就没有消息是能瞒的住。就算今天别人不知道杨博来了严府宅邸,但等之后也必然会反应过来。 不由的,严绍庭目光玩味的盯着杨博。 自己可是清楚,杨博过去虽然以晋党身份,和徐阶那帮南方清流混在一起,但背地里却还和张居正往来密切。 虽然这是朝廷里必不可少的尔虞我诈,但也能说明些问题。 不免,严绍庭便开始揣测起来,这一次朝廷里的科道言官为何会突然对马芳和杨博以及宣府镇发起弹劾。 弹劾这件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如果朝廷里没人对这件事发起弹劾,那才是有鬼。但朝廷里哪怕是屁大点的事情,背后都可能会牵连诸多,暗中掺杂着某些推手。 那么这一次,又到底是否可能是徐阶这个维系东南士绅利益的清流魁首在暗中推动? 杨博不知道这会儿的严绍庭正在心中想着些什么,他现在只觉得严绍庭恐怕才是朝廷里最难缠的那个人。 过去对严绍庭的评价,或许还要推翻重新认识了。 有了徐渭开口挑头。 杨博也终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文长先生所言,总是让在下觉得字字珠玑。我等皆是在朝为官,自当是要上下一心,同为陛下效力,也是为了天下黎庶、边关将士。” 即便是已经将态度表明,将话说开了,但杨博还是保持着该有的含蓄。 就如同是到了胜利结算的时候,吃相也不能太难看了。 严绍庭眯起双眼:“想来这一次朝中言官群情激奋,不光是弹劾尚书,恐怕大多数都是奔着镇守宣府的马总兵去的吧。” 杨博淡淡一笑,他清楚凭着严家在朝廷里的地位和关系,虽然他今日方才回京,但朝廷里的消息又怎可能全然无知。 点了点头。 杨博也不挑破:“润物当真神机妙算,这一次言官们乃是先以蒙古人三路大军叩边,错失另一路大军入关潜入京师之地,而对宣府镇上下和总兵官马芳上疏弹劾。” 严绍庭笑着说:“那尚书这次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可不就是如润物所言。” 杨博面露苦涩。 而最让他愤怒的是,那些个言官弹劾自己便也罢了,偏偏还要上疏声称让胡宗宪代替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最为恶心人。 当然杨博心里是明白,胡宗宪现在是不可能挪窝的。就算他胡宗宪有着兵部尚书的衔,但只要东南倭患未曾尽除,胡宗宪就得要老老实实的待在现在的位置上不得动弹。 而等东南倭患尽除,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这几年便是自己剩下的可以运作的时间了。 或是转为吏部尚书,或是有机会成功入阁。 那么到时候胡宗宪便是以平定东南倭患之大功,坐实了兵部尚书的位子,对他而言也无所谓了。 甚至他还可以因为有过兵部尚书的经历,可以对胡宗宪大肆吹捧一番。 毕竟胡宗宪虽然长期执政东南,却算不得南方清流一派的人,如此自然也如今日徐渭所言,合则两利。 严绍庭沉吟了片刻,开始询问起来:“不知内阁这几日有何说法?” 这一点他倒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前些日子似乎并没有这些消息传出来,今日回京也只是听说杨博他们都去了内阁。 那想来今天内阁那边是有些说法的,但老严头现在还没回来,自己也无从知晓。 听到严绍庭问及此事,杨博顿时面露愤怒。 “那帮言官,前番上疏不成,今日便都堵在了内阁那边,吵吵闹闹也是惹得阁老们不悦。” 这话真真假假,算不得什么实在。 杨博看了眼严绍庭,又说:“倒是阁老们老成持国,当下未曾依着那些个言官的意思,要追究宣府上下罪责。但这件事现在还是送到皇上那里去了,接下来恐怕得要在皇上那里闹上一阵子。” 这个杨惟约,还是没说真话啊。 严绍庭眯着双眼。 自己想问的,分明是今日里内阁那几位的反应和态度,但他却是光说屁话。 谁不知道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会落在老道长手上。 尤其是在老道长早就开始布局的前提下,就算朝廷里的官员不将事情闹到西苑,老道长也定然会找机会自己将事情揽过去。 严绍庭不禁放下茶杯,笑着说:“杨尚书,既然今日你我已经坦诚相对,这有些话不如说的明白一些。下官也知尚书是有事相求,尚书也知下官能在朝廷和皇上那里说上两句话,倒不如一同琢磨琢磨,如今这事背后是不是能牵出些旁的人来?” 闻听此言,杨博顿了一下。 而后他便笑了起来。 杨博拱手作揖:“润物如此说,倒是显得我真就矫情了。” 严绍庭摇摇头:“所谓君子不失于墙,在世为人,自要谨慎,但尚书且放心,严绍庭虽是真小人,却也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在朝为官,做的事情也算是上对得起皇上和朝廷,下对得起黎庶百姓。” 见严绍庭已经如此说了。 杨博目光转动,终于是咬咬牙,开口道:“还请润物此次能够出面,由都察院那边的关系出面为宣府上下说情,辨别是非对错。另请润物能在他日圣前奏议之时,也替马芳说上两句话。” 全程。 杨博都没有提到他自己正在广受弹劾的事情。 从始至终围绕的都是宣府镇上下。 杨博亦是继续说:“我亦知晓,都察院左都御史虽说与严家不久前生出过嫌隙,但到底还是一家人。且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于严家也算是门生旧故,且此人更与润物私交深厚,加之润物也有几名学生是在都察院做事。若是能由润物出面说动他们,想来朝廷里弹劾宣府的风声也能被压下去一些。” 说完后杨博便捏着茶杯,透着边缘打量起了严绍庭的脸色反应。 而严绍庭却是面色平静。 严家在朝廷里大方向上的布局和人手,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申时行、王锡爵那些个学生,在朝中哪个衙门做事,只要是有心人也能查得出来。 当初在安排这些学生的时候,严绍庭也算是煞费苦心。 六部险要的位置并未触碰,但挑的却也都是能牵扯各方的位子。 就比如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现在主线分别是在国子监和詹事府,但也兼了别处的差事。 而都察院更是严绍庭的重中之重了。 虽然申时行、王锡爵他们没在都察院,但也安排了不少学生去都察院做事。 都察院不同于六科,执掌的是监察、弹劾及奏谏之权,更与刑部、大理寺合称三法司。且都察院的官员往往是要下到地方巡察各地,手里面掌握的那就是无数官员的升迁贬谪之权。 杨博现在希望自己能出面让都察院那边也一同上疏,用来分化朝中言官意见,压制弹劾向宣府的奏疏,倒是个明智之选。 真要是朝廷里的科道言官上下一气,全都是弹劾宣府的,那到时候就算是事情到了老道长那里,也只能是倾向于惩罚宣府。 只有出现不同的声音,才能让各方有周转的机会。 至于让自己也出面劝谏。 杨博打的这是拉严家下场,参与这一次争斗的风波中。 严绍庭笑着将茶杯中的残余茶水倒掉,示意徐渭为自己重新添茶。 捏着被茶水重新温热的茶杯,严绍庭缓缓开口:“尚书所言二事,其实也算不得难,不论是让御史们出面还是让下官圣前奏谏,都可以。” 只是话到了这里也就停了下来。严绍庭亦是双眼平静的注视着杨博。 说了这么多。 这位兵部尚书可还没有说半点实质性有关于好处的事情。 杨博心中也知晓,自己不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是不可能让严绍庭真正答应下来的。 他当即说道:“先前提及龙虎大将军的事情,不论润物和严家如何决定,这一点不会更改,只要润物日后开口,这事必当办妥。” 杨博重申了一遍要给严鹄运作军中位置的事情。 但严绍庭却没有开口。 杨博只能继续说:“依着润物和成国公府等人家的关系,宣府和大同那边,只要润物给个名单,有些事情还是能做成的。” 这话一出,就连一旁干着茶博士差事的徐渭也是眼角一跳。 依着杨博这话,严家就能将人手真正的放进边镇。而至于杨博如何将边镇上占着原本位子的人挪走,那就是他们晋党的事情了。 但想到晋党对边镇的控制力,想来这点事情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严绍庭觉得自己现在只要开口,恐怕就连宣府镇七名参将的位子,都能拿下那么一两个。 但他还是没有开口。 目光亦是平静的注视着杨博。 而严绍庭这等反应,终于是让杨博心中急了。 他自认为,推严鹄这位龙虎大将军上位,将边镇上的位子让出一部分给严家,已经是很大一口肉了。 但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反应的严绍庭,却让他心中开始拿不定了。 思来想去。 杨博终于是笑着摇头道:“润物当真是……” 当真如何,他没说。 但紧接着,杨博便说:“我个人与山西那边的几家盐商还有些私交,且我听闻严家现在也在江西和南边做着出海的买卖,若是润物有意,我倒是可以从中牵线。” 盐商! 晋党下面的山西盐商借着已经施行了二百年的开中制所带来的盐引。 这已经是一笔不可计数的财富了。 杨博觉得到这一刻,不论如何,严绍庭都该松口了。 毕竟只要他现在点头。 那严家日后就能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一笔源源不断的收益。 严绍庭也终于是脸色有些了变化。 他缓缓露出笑容,却在杨博期待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但没等杨博急切开口询问缘由。 严绍庭却已经解释道:“尚书莫急,这一次蒙古人叩关来犯,不论结果如何,宣府面对三路大军进攻,已经做的很是不错了。至于那一路伏兵潜入,只能说是兵家无常事,为宣府说上几句话,也无可厚非。” 在杨博愈发不解的目光下。 严绍庭笑呵呵却大有深意道:“毕竟,当初宣府兰永震参将也是来过严家,下官亦是不得不在皇上跟前附议拨付钱粮的。这件事情,于情于理,也得为宣府说说情。” 听到严绍庭提起兰永震来严家的事情,便是杨博也不由脸红了一下。 毕竟都知道,兰永震之所以会来严家,那是因为自己在背后鼓动的。 不然这一次言官们也不会奔着自己发起弹劾。 杨博当即说道:“润物慧眼,有何需要尽管说来,我自当尽力而为。” 这话已经是彻底说开了。 现在只等严绍庭提要求。 但是官位不要,钱财也不要。 杨博实在有些不知道严绍庭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严绍庭也没让杨博久等。 “若是依照尚书所言,不知能否从中安排,让我与山西那边能说得上话的人见上一面?” 闻听此言。 杨博有那么一瞬间是懵的,眼神中闪烁着意外和不解。 不要官,不要钱。 只要见一面。 这是什么要求? 不过他也清楚严绍庭所说的山西那边能说得上话的人,那是奔着晋党的根子去的。 但杨博还是心存疑惑:“当真只是见上一面?” 严绍庭点点头,而后佯装才想起来一样,轻声说道:“说起来下官在京中身兼数职,也做了不少事情。但到底没有州县经历,祖父也时常说在朝为官,若要走的更远,能在日后多为朝廷做事,还是要有能放下身段,走下去看一看的经历。” 原本就心中不解的杨博,顿时眉头一震。 严绍庭这是在寻求去地方为官啊。 而且听这意思,还是希望在严家之外,通过自己达成目的。 而在说完自己的要求之后。 严绍庭便好整以暇的端着茶杯,细细的品尝着老徐烹煮出来的大红袍。 自己要和晋党在山西的当家人见面,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图谋。老道长要将马芳拿下,借机掌控宣府。自己自然也有另一份打算,而且是从一开始就明确的,与晋党插上一手的计划。 至于自己南下为官。 这就是此次事情之后,在见识到老道长的算计,才生出的想法。 但就算没有这一次老道长的算计以及展现出来的皇帝手腕,自己也终究是要亲自南下一趟。 朝廷里的很多事情,是要在南边当面解决了,才能将往后的事情做成。 既然今天杨博不请自来,那自己岂有不狠狠利用他一把的道理。 坐在对面的杨博,沉眉思考了许久。 虽然他当下还不清楚严绍庭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为了保住宣府和马芳,这两件事也并不是不能答应的。 杨博脸上露出笑容:“想来山西那边也很希望能与名震朝野的严宾客见上一面。至于润物想要广开眼界之事,若有机会,时机恰当,想来也不是难事。” 这便是答应下来的意思了。 严绍庭伸出了一只手,伸到杨博面前。 杨博有些疑惑,但却下意识的也伸出一只手。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握住杨博的手,上下摆了两下。 “既如此。” “祝愿接下来能与杨尚书合作愉快!”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3章 一起干徐阶就是最愉快的事情 既然已经敲定了双方要合作的事情。 剩下的时间,杨博便是和严绍庭详细的说明了一些注意事项。 毕竟他在朝中这么多年,虽然这一次要借严家在都察院和言官那边的力量发出不同的声音,但他也是有自己的人手需要去调动。 不过到底还是定下了具体的时间。 朝廷里针对宣府镇的弹劾,他们所要发出的不同声音,必须要赶在皇帝传旨召集内阁和朝臣廷议前完成。 不然等到事后,再去做这样的事情,就是无用功了。 送走杨博之后。 严绍庭重新坐下,却是眯起双眼,默默的琢磨着。 徐渭将茶桌上的东西全都收拾干净,重新泡了两杯茶。 “按理说,言官们对杨博的弹劾,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便是较真也不过是降旨训斥两句而已。所以他今天句句不提自己,字字都在说宣府。” 徐渭默默的分析着当下的情况。 严绍庭低头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昌平自产的茉莉茶,味道不重,淡淡的茶香味里带着更加细微的茉莉香。 “救宣府,便是在救他杨惟约自己。” “这一点他很清楚。” 严绍庭喝了一口茶,让茶香和香萦绕在唇齿之间。 对于今天杨博的突然登门到访,如今看算得上是在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至少自己年初因为郭玉创的关系,在老道长面前谋划了一个大局,这一点就能让杨博看到自己会在这件事情上出手帮忙的可能。 同样的。 现在朝廷里的风波,主要就是来源于宣府。 如何定性宣府在这一次蒙古人进犯这件事情里的作用和功过,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严绍庭眯着眼说:“只是他能亲自不加掩饰的前来寻我,也就是做好了会被朝中其他人知晓的准备。如此说来……” 徐渭听着严绍庭的分析,开口接过话:“若这般说,那就说明他已经做好要与徐阶正面对撞的准备了。” 毕竟朝廷里的科道言官,历来都是那帮清流的自留地。 即便旁人能插手其中,但也不过是一二无关紧要的位置。 总体上而言,科道言官还是以清流为主,在朝为官做的事情也是以清流的利益为准。 不论当下徐阶在朝廷里的地位如何,在没有新的利益代表被推上来前,他这个华亭徐依旧还是清流代表。 “杨博不是那种莽撞之人。” 严绍庭缓缓开口,给杨博做出评价后,继续说:“他既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就说明他自己还留有后手。” 朝廷里都是千年的狐狸。 就算今天自己答应了杨博的请求,但用屁股想都知道,杨博定然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徐渭面生笑意,看向原本坐着杨博的位子:“不论如何,既然他做出这等准备,若是这件事最终会牵出徐阶,那他杨博自然要正面应对。” 听到徐渭这般说,严绍庭不由笑出声来。 在徐渭的注视下。 严绍庭乐呵呵的说道:“若是当真有这种能一起组团干徐阶的机会,岂不就是最愉快的事情?” 徐渭闻言会心一笑:“真要这样,就得要让陆同知他们暗中抓紧查清楚,这一次朝中言官弹劾背后到底有没有徐阶的影子了。” 对于这样的提议,严绍庭点头同意。 所谓无风不起浪。 虽然事情是因为宣府镇御敌不力引起,但京中远离宣府的言官们会这么快就发起弹劾,要说没人在背后推动也是绝无可能的。 查一查是很有必要的。 但真要是徐阶在背后充当幕后推手,恐怕还是要在正面将其逼出原型,最好是能让高拱、杨博这些朝廷里的北方派和晋党份子,能亲眼看到以徐阶为代表的南方清流是如何在他们背后使绊子的。 毕竟这是他们双方的矛盾和冲突。 自己就算是答应了杨博合作的要求,但也没必要为了他们的利益真就冲在最前面。 想来杨博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想到徐渭的提议。 严绍庭还是紧跟着说道:“另外还要好好查一查这一次帮那些蒙古人进来的被俘白莲教众,看看这件事背后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 见严绍庭如此说,徐渭立马疑惑道:“郎君是觉得,这些白莲教背后不简单?” 严绍庭哼哼了一声。 “悄无声息就带着三千多蒙古人进来,能简单才是真的有鬼了!” 徐渭点点头:“这件事似乎就是落在朱七千户手上,要不我现在过去一趟?” 严绍庭目光转动,念头流逝,细想之后便点头道:“用昌平治安司的名义过去一趟,这种事情没必要遮掩。” 徐渭点头应下。 见严绍庭没有再提庞的事情,便微微躬身退出茶室,往锦衣卫衙门那边赶去。 而在送走徐渭后,严绍庭也是将面前茶杯里的茉莉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便已站起身往严府后宅而去。 另一头。 徐渭正在往锦衣卫衙门赶去的时候。 就在锦衣卫诏狱里。 最近诏狱的营生格外的红火,没日没夜都是人声鼎沸。 在外面忙活了一整天的朱七,带着齐大柱赶回衙门,在他们身后还另有数十人被锦衣卫的人扣押着,直接送进了诏狱里。 朱七和齐大柱也没有个喘息的机会,直接跟在人犯后面钻进了诏狱里。 如今的诏狱,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 一间间牢房里,无数只黑黝黝的大手从栅栏后伸出来,哀嚎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 而越往里走,哀嚎声和求饶声便愈发的变少,渐渐地被那一道道凄厉的惨叫声代替。 昏暗的牢房里,凝滞的空气里除了往日里的腐臭味便是浓郁的血腥气味。 朱七却是面色不动分毫。 这等案子,还不及过去的那些大案带来的冲击大。 而在锦衣卫已经当差做事几年的齐大柱,同样是早已熟悉了这里面的门道。 在他的身上,也再难看到往日那个仗义执言的浙江道庄稼汉的样子。 环境。 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 朱七一路走到了诏狱最深处,外面的阳光已经照射不到此处,以至于这里必须要点燃烛火照明。 当然,在角落里还架着一锅烧红的炭火,几把烙铁正被插在烧的通红的炭火里,吸收着热量。 朱七到来后,便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齐大柱束手站在其身后,目光虽说不上冰冷,但也是沉默的看向了牢房里正被吊在架子上的几人。 被吊在架子上的一共是三个人。 三人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扒了下来。 是那种不挂一丝一毫的扒下来。 不过但凡是进了诏狱,也就不用再讲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话。 毕竟能不能活着走出诏狱,都是两说。 而被吊起的三人,身上也是早已布满伤痕。 有些位置的伤口同样是皮肉绽开,因为反反复复的受伤,倒是伤口很难有愈合结茧的机会,以至于伤口周围都因为诏狱里的环境而开始发脓发烂。 三个人。第一个光着头,经查正是前番从南麓禅院逃走的那帮和尚里领头之人,佛椿和尚。 另一个大腹便便的模样,两眼都肿的看不到眼睛了,在一番查证后才得知是延庆州的一名商贾。 至于最后一人,身份就很有意思了。 延庆州四海治所的百户官。 而这三人,便是这一次那三千余蒙古人能在大明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翻过燕山长城潜入京师地界的主事人。 朱七坐在椅子上,随手翻阅了一下面前的供状。 供状上却只有锦衣卫审讯之人的问话,而没有这三人的供述。 显然。 在面对锦衣卫的严刑逼供之下,这三个人竟然是一直负隅顽抗到了现在。 看了眼毫无进展的供状,朱七冷哼了一声。 他起身走到了被吊在中间位置的佛椿和尚面前,从自己的腰上拔出一柄匕首。 刀尖压在了佛椿胸口上一道裂开的伤口上。 随着朱七的手臂轻轻移动,刀尖也在伤口上缓缓的滑动着。 血水,便开始从伤口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朱七声音冰冷的开口:“已经数日,没想到你这秃驴竟然能扛到现在。” 疼痛感,让原本晕厥过去的佛椿清醒了过来,脸皮不断抽搐着抬起头看向朱七。 和尚咬着往外渗出血沫的嘴唇,眼神怨毒的怒视着朱七。 那满是怨毒的眼神里,好似包藏了无数的诅咒。 朱七反倒是笑了起来:“知道你们这帮乱党都是铁了心要和朝廷作对,便是将你们缉拿问案也难撬开你们的嘴。” 他似乎是在自问自答一样。 朱七只是瞧了眼脸上满是怨毒的佛椿,便继续笑着说:“但可能是佛祖保佑,让本官找到了你们这帮逆党的把柄。” 说着话。 便见一直站在原地的齐大柱拍了拍手。 随即就见两名锦衣卫官兵,押着一名模样生的俊美的女子走了进来。 见到女子进来的一瞬间,原本还满脸怨毒的佛椿,眼里忽的闪过一丝慌乱。 他立马抬起头看向朱七。 “你想做什么!” 朱七没有回头看佛椿,只是伸手掐住送到面前的女子下巴,然后如同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物品一样。 “佛说,要戒断七情六欲,但你这个秃驴可是全都犯了呀,也不知道佛祖到时候会不会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女人满脸的惊慌和不安,却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响声。 朱七依旧是语气冰冷的说着:“方才我们的人给她把过脉,似乎已经怀有身孕……” “我说!” 不等朱七的话说完,佛椿终于是满脸的紧张,唯恐朱七下一句话就说出什么让他这辈子都会后悔不已的话来。 朱七冷冷一笑,挥了挥手,那女子便被人带了下去。 而朱七也只是朝着佛椿吐了一口唾沫:“你放心,进了我锦衣卫诏狱虽然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们一般情况还是不会对家小下手的,若你能说个明白,那女人还能得一笔不菲的钱财留作往后过日子。” 佛椿脸上挂着浓郁的悲凉。 他清楚自己没得选。 而齐大柱这时候也朝着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将佛椿从架子上取下来,拖往别处审讯。 这时候朱七也已经走向了那名延庆州的商人面前。 方才的动静,早已让这人醒来。 见到朱七走来,此人满脸惊慌。 朱七依旧是面带笑容:“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说?” 但随着朱七这句话,这商人却是脸色尽数收敛,甚至还有气力冲着朱七吐出一口血水。 “狗官!” “有本事现在就杀了老子!” 朱七却只是捏着衣袖擦了擦脸,而后还是满脸的笑容盯着这名商人:“我倒是没找到你有什么把柄,你家世代经商,父母双亡之后便是你接管家业,这些年就算纳了不少妾室,却从未有子。但是……” 说到这里。 忽的。 一道黑影闪过。 原本被朱七把玩在手上的匕首,突然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插进了商人的腰腹位置。 而朱七也已经是贴到了商人的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 朱七语气阴森:“我可是找到不少被你祸害的女子尸骸,还有你专门记录的那一次次的刑罚手段,你说我要是让人专门按照你自己记下来的,全都还到你身上呢?” 说着话,朱七握着匕首的手轻轻的转动着。 他这种锦衣卫出身的人,最是清楚刀子捅在什么位置不会致命,却又能带来极大的痛苦。 商人整张脸都揪在了一起,额头上汗水如雨而下。 他的身体更是不停地颤抖着。 但每一次颤抖,又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他愈发的痛苦。 慢慢的。 朱七缓缓的将刀子抽出来,而商人的腰腹处也顺势涌出一股鲜血,但很快便没有多少血水继续流出来。 位置捅的完美无比。 “你会下地狱的!” 商人浑身打着颤,语气幽怨的诅咒着朱七,却制止不了那些早已跃跃欲试的锦衣卫官兵冲上前来,将他往日施加在那些无辜女子身上的手段,一件件的复刻出来。 惨叫声在牢房深处不断的响起。 而朱七也如同一尊魔鬼般的,站在了延庆州四海治所百户官面前。 朱七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纠结。 他甚至是叹息了一声。 而百户官却是脸色坦然。 “我知道的本就不多,原来也是无奈之举。” “还请上官明察,从轻发落被我瞒着拖下水的那些弟兄,留他们一条活路。” “只要上官答应,我就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朱七目光闪烁着,在一阵沉默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候。 齐大柱在出了一趟诏狱回来后,便走到了他的身后,小声说:“文长先生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您。” 朱七眼神一闪而逝,随后点点头。 “你留在这里,盯紧了这些人。” 说完后。 朱七便走出诏狱。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4章 搅屎棍二人组 栽种着槐树的诏狱庭院。 徐渭终于是见到了朱七。 看到朱七的时候,徐渭眉头也不由微微一皱。 他总觉得朱七这样的人,不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一股子的血腥味。 是那种洗一百遍都洗不干净的血腥味。 对于徐渭脸色的细微变化,朱七也不过是一扫而过没放在心上。 他拱手笑着问道:“徐先生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询问昌平一战,白莲教协助蒙古人潜入的事情?” 徐渭赶忙摇头,随后解释道:“按照规矩,我等也知道这案子到了锦衣卫手上,我等是不便细问内情的。但我与宾客乃是昌平治安司主副官,今日也是受司正之命,看看锦衣卫这边是否需要我等相助,出些力。” 对此回答,朱七同样是一笑而过。 他是锦衣卫的人没错,但只要是人总有些难免之处。 该守的规矩要守,但是规矩之外却也有人情在。 既然徐渭如此说,将事情放在官面上。 朱七便也能从容开口:“这些日子抓了不少后续涉案之人,案情也快要有个水落石出了。不过……” 徐渭当即眉头一动:“可是遇到麻烦了?” 朱七笑笑,而后看了眼四周,上前一步,低声道:“宾客若是有意的话,这一次倒是能在宣府、延庆州落子几枚。” 说完后,朱七便重新退回原位。 徐渭却是眯起双眼,沉吟片刻,朝着朱七拱手抱拳:“七爷辛苦,等回头这件案子了结,莫忘昌平那边还有杯庆功酒等着七爷和诸位兄弟。” 朱七亦是笑着拱手还礼。 随后便在徐渭的注视下,转身重回那黑洞洞阴森无比的诏狱里。 徐渭看着朱七消失在诏狱那黑暗之中,脸上生出几抹笑容。 他亦不多做停留,便转身离去。 等到徐渭赶回严府,找到严绍庭的时候。 严绍庭正在陪着陆大妹子逛着自家的院子。 “每天看的都是一样的景,好生无趣。” 陆文燕撅着嘴,吐槽着自家后宅的院子。 严绍庭陪着笑:“再等些日子回了昌平就好了,周云逸说今年一整年都是难得的好年景,今年夏粮已经是个大丰收了,秋粮想来也快有好消息。” 陆文燕却是目光不满的瞪向严绍庭,却偏偏又不说话。 琢磨不透自家大妹子的心思,严绍庭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陪在一旁的芸娘。 而芸娘对此,也只能还以无从知晓的眼神。 陆文燕这时候骄哼着说:“别看芸娘了,她又不是妾身肚子里的蛔虫。” 严绍庭当即拍着胸膛:“娘子想要作甚?只管说来,夫君定能为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陆文燕瞥了眼满嘴跑火车的男人:“那我要和夫君一起南下,夫君也能答应?” 不等严绍庭开口。 陆文燕又说:“早就听说江南景色迷人眼,却从来都没有去过呢。” 严绍庭眨着眼,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说起南下的事情了?” 陆文燕伸手捏住了严绍庭的腰:“妾身要是再不问的话,夫君是不是就要丢下我们娘俩,自己偷偷跑去南边做官了?” 严绍庭立马站稳脚跟:“夫人明鉴!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 陆文燕却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夫君要南下做官,妾身又怎可能阻拦,只是南下千里,到时候便是家书千里……” 严绍庭赶忙安抚道:“南下现在还是个没影的事情,至少也得要等孩子生下来,等过完这个年才可能有机会在皇上那里得到准允。” 对此解释,陆文燕也只能是点点头。 她心中也是明白,自家男人既然是走在这条路上,那么出京为官就是永远都避免不了的事情。 尤其是对严家来说。 如今虽然看似已经是有了位极人臣的势头,可朝堂之上哪里有千日红的道理。 不进则退,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说到底也只是自己心中的担心和不舍。 早就赶回来的徐渭,瞅准机会赶忙上前:“夫人放心,若是时机得当,学生也会寻机与郎君一同南下的。” 陆文燕看向走过来的徐渭,推了严绍庭一把。 “徐先生回来了,你们去议事吧。” 说着话,陆文燕已经是伸手抓住芸娘伸过来的手腕。 她如今身子愈发的重了,心思也愈发的不安起来。 严绍庭看了眼大妹子,觉得还是要早些日子将大妹子送去昌平为好,毕竟昌平足够大,也有更多的人和事情,还是能让大妹子分分心的。 随后两人从后宅回到前府。 徐渭也将自己刚从朱七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明。 严绍庭默默的思索着:“这么说,宣府和延庆州是有内应存在的,朱七他们这一次恐怕是要借机一网打尽吧。” 徐渭点点头:“如果按照朱七所说,想来就只有这个可能。或许那边官府并不知道详情,但难免也有纵容之罪,这一次朝廷争斗至此,他们定然是跑不掉的。” 严绍庭沉吟了起来,手指习惯性的开始敲击着桌面。 盏茶的功夫后。 严绍庭才重新开口道:“既然已经决定,我们要亲自去那边一趟,那就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在离京前将朝廷里的事情都安排好。” 徐渭立马会意:“可要找个日子,将汝默、元驭他们叫来家中?” 汝默是申时行的字。 元驭是王锡爵的字。 严绍庭点点头:“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往上升一升了,其他人也可以外放地方为官,该找他们说说往后各自的打算究竟如何。” 徐渭出声应下,将这事记在心中。 随后他便轻笑了起来。 未等严绍庭询问。 徐渭便笑着说道:“若是明年郎君南下,您就又要和张居正、海瑞打交道了,恐怕到时候南边会更加精彩。” 见徐渭提到这两人,严绍庭也是面露笑容。 “他们两个最近在南边,可是搅风搅雨,弄得那边人人不宁?” …… “刚峰兄啊!” “你知道现如今外面是如何说你我二人的吗?” “搅屎棍!” “外面都在说你我二人是那臭不可闻的搅屎棍!” 苏州府督粮道署。 张居正满脸黑线的看着终于是被自己抓住机会,弄进督粮道署衙门里的海瑞,痛心疾首的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悲愤。海瑞却是自顾自的跑到张居正面前,在他的注视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面不改色的喝了起来。 张居正猛翻白眼。 他觉得自己当初离京之前,看似是算无遗策,但却偏偏将海瑞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给算漏了。 在这厮面前,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头疼不已的人,而对方就算是山崩地裂也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海瑞在慢悠悠的喝了半杯茶后,才放下茶杯看向张居正。 他的脸色比过去更黑了一些。 身上那件应天巡抚官职带来的新官袍,也早已变得陈旧不已。 但海瑞显然根本就不会在意这里。 他瞄了张居正一眼,慢吞吞道:“张总督就是如此和上官说话的?” 听到这话,张居正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可海瑞这厮说的却又偏偏就是事实。 他虽然是总督海务大臣,领的却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衔,而海瑞却是应天巡抚,领的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衔。 虽然他二人领的衔都是正四品。 但海瑞这个应天巡抚手上的事权,却在自己这个总督海务大臣之上。 不论是水师管辖或水师战船督造,亦或是东南增产丝绸或者开海事宜,都离不开应天巡抚衙门的节制。 真要是让海瑞发狠,他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这座督粮道署断粮。 张居正此刻只能是闷在心里又气又恼,却又偏偏不能发作。 他只能好言相劝道:“刚峰兄,您大人大量,您想清丈应天巡抚辖下田亩,想要整顿商税,清查人丁,您自己去做便是,何必要拉着我这个管海的人一道下水啊。” 海瑞却依旧是面色平静:“既然张总督也知道自己是管海的官,那自然是要下水的。” 张居正顿时无语至极。 自己说的,这不是两码事吗! 但海瑞到底还是要指望着张居正出力做事,便语气缓和一些,解释起来:“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比照京师保留,方方面面牵扯太多。所以自从到任,我就没在那边逗留几日。可朝廷既然任命我为应天巡抚,那么差事便要继续做下去。” 张居正立马开口:“刚峰兄您要做事我不拦着,但我只是总督海务啊,你这应天巡抚的事情也与我这总督海务衙门无关啊。” “谁说无关了?” 海瑞撇了撇嘴,目光却是幽幽的盯上了张居正:“朝廷既然让你总督海务,又有提调水师之权。我更是听闻,你到任之后还带了严宾客写给徐总督和戚将军的书信。” 张居正顿时心中一颤,他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果然。 海瑞紧接着就说:“我要做事,必然会遭到地方官府和那帮得利的士绅大族反对。朝廷虽然允我提督军务,但地方上这些卫所,这么些年下来也定然与地方勾连过甚。若是能有你手上的水师,再进而能和徐总督的税兵衙门搭上线,到时候即便地方生出反抗,我也能从容应对。” 张居正这时候才看明白海瑞为何拼了命也要拉着自己下水。 他是指望自己能为他背锅呢! 一旦自己真的动用水师,那自己可就实实在在参与到海瑞和应天巡抚辖下诸府的斗争之中了呀。 “不可能!” “皇上和朝廷给我的旨意,便是要我总督海务,保障我朝水师战船能早日宣威海外,海外贸易顺畅,为朝廷开源。” “刚峰兄所说的这件事,绝无可能!” 张居正立马矢口拒绝。 这个海瑞,指望自己替他做事。 简直就是想屁吃! 海瑞却也不恼,反倒是气定神闲道:“当真?” 张居正立马抬头挺胸:“绝无可能!” 海瑞摇了摇头,叹息着站起身:“原本,我想再重新好好的查一查苏松两府的田亩,这一次势必要查清两府田地背后都是哪些人家在占着,百姓们又是否都沦为大户人家的佃农。若是操作得当,便能重新厘定田亩田赋,查明两府人丁,也能尝试着将两府的田赋等税课都并为一体……” 说到这里,忽的海瑞就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他更是作势要走。 见张居正还没有反应过来。 海瑞也当真是甩着袖子,悠悠晃晃的走出了屋子。 于是只留下张居正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桌案后。 张居正眉头锁紧,脑海中还在不断的回想着海瑞方才所说的话。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海瑞在要清丈应天巡抚辖下府县田亩和人丁,以及商税的时候,竟然还另外有这等天大的图谋。 清丈田亩,清查人丁。 和厘清田亩所属,人丁所属,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含义。 悄无声息的。 张居正的心里好似是生出了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不停的抓挠着。 尤其是他还清晰的记着海瑞最后说的,要尝试将田赋在内的各项税课并为一体的时候。 张居正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终于。 张居正站起了身,看向空荡荡的门外。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赶忙就再也不顾的冲了出去。 “刚峰兄!” “刚峰兄啊!” “方才是我糊涂了啊!” “还请刚峰兄留步啊……” 带着焦急的呼喊声,张居正一路狂奔而出,在冲到督粮道署衙门前的时候,他终于是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 只见海瑞正不顾官体的撅着腚坐在衙门前的台阶上,与路过的一名百姓闲聊着。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百姓赶忙回过头。 然后面带紧张的起身,退到街面上,拱手道:“海老爷可要保重身体,咱们这些老百姓还指着海老爷能让大伙都过上好日子。” 说着话。 那百姓好似是畏惧张居正一般的,快速逃离此处。 海瑞这才回头,脸上带着笑容看向额头已经渗出汗水的张居正。 他的笑容好似是有着什么魔力一样。 “叔大兄当真想好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5章 老道长的算计 张居正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他看了一眼督粮道署外的街面。 因为是官府衙门所在,所以基本上这里很少会有百姓过来。 而这也基本可以同等代入到朝廷在地方上的其他衙门。 毕竟官民有别。 普通人并不乐意与官府扯上太多关系。 张居正看着明显在事情谈妥前,是不可能进到督粮道署里的海瑞,只能无奈的轻叹一声。 想了想,张居正索性就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同海瑞坐在了同一级台阶上。 “刚峰兄,想来你该清楚,我一直在寻求用一种新的税制替代当下混乱的税课名目。” 海瑞没有开口。 但他不是蠢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看的比张居正还要更加清楚。 张居正看着海瑞的反应,也只能是笑笑,继续说道:“我朝已经国祚二百年,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至今朝廷积攒下来的税课名目繁杂不负重担。百姓更是要为此终年奔波,毫无喘息的机会。居正在朝为官,虽不敢说如刚峰兄一般清廉刚正,可居正心中却也如刚峰兄一般记着这天下百姓。” 海瑞脸上有了些波动。 他侧目看向张居正,他相信张居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 不然。 自己又怎可能会同他一起坐在这里。 更遑论,自己会将算盘打到他张居正这个总督海务大臣身上去。 虽然二人可能会在执政理念上有所不同。 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道理是浅显的。 张居正见海瑞终于是有些反应,面露笑容道:“道阻且长啊,所以在过去我同刚峰兄有着重重冲突,不过你我二人都清楚,那是我二人理念不同罢了。但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殊途同归,想来刚峰兄对严润物便是这等想法吧。” 见张居正提到严绍庭。 海瑞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点头道:“张总督今日之言,是中肯的。” 见海瑞终于是罕见的认同了自己的说法。 张居正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他紧接着便说道:“若是刚峰兄信任于我,你要在江南做的事情,可以不必如此急迫。” 不等海瑞开口询问缘由。 张居正便立马解释道:“当然,刚峰兄希望我做的事情,一旦确有需要,我这个总督海务大臣,定然会出力帮忙。” 海瑞双目平静的注视着张居正,想要从对方的脸上寻找到一些答案。 他低声询问:“叔大为何提议我行江南之事不必急迫。” 张居正却是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 眼看着已经吊足了海瑞的胃口。 张居正这才缓缓开口:“操事不必急,但我却愿意先助刚峰兄尽掌江南十一府之情形。若是我猜测无错的话,或许不久之后刚峰兄与我便能在这江南,看到严润物。” 海瑞顿时眉头一挑。 他有些不确信道:“你是说,严宾客会来江南?” 见海瑞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张居正不由撇了撇嘴,心里却是酸酸的。 难道在海瑞这厮心里,自己便是不如严绍庭的?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当张居正心里泛酸之际。 海瑞却已经是有些激动的说道:“是了是了!严宾客这些年虽然高居京师,可在朝中执笔落墨,却大多是在南方。如今我朝已经开海,南方形势愈发复杂,若要善政长存,严宾客定然是要亲自来一趟,坐镇江南,扫清障碍!” 眼看着海瑞对严绍庭愈发的推崇起来。 张居正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刚峰兄所言或许在理,但想来若严润物当真要来江南,也是奔着多一层地方经历的。但不论如何,他若是能来江南,彼时刚峰兄再想做些什么,背后也能有更大的支持。” 海瑞这时候已经是蹭的站起身,转身面朝督粮道署里面,张居正亦是立马跟着站了起来。 海瑞则是转头看向张居正,面带笑容:“还请叔大辛劳,接下来的日子能借着开海事宜,由市舶司出面,清查应天巡抚辖下各府县商贾之情。” 说完后,海瑞便宛如是将这苏州府督粮道署当成自己的应天巡抚衙门,长驱直入。 落在后面的张居正立马翻起白眼,冲着这么快就开始让自己出力的海瑞啐了一口。 但很快张居正便反应过来。 提着官袍就追赶了上去。 “哎!” “我说刚峰兄……” “您行行好,总得要从应天巡抚衙门发一道行文过来吧。” “总不能真就逮着我一个人坑啊!” “……” …… 京师。 江南的两根搅屎棍接下来要做什么,对于当下的朝中官员们来说,还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但是当下的京师,却因为宣府镇弹劾一事,已经处于风口浪尖。 随着杨博登门造访,在得到合作的答复之后。 杨博和严绍庭也各自开始在朝中使力。 在一片科道言官弹劾宣府镇上下守边不力的情况下,渐渐有越来越多的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上疏朝廷。 这些人认为,朝廷是赏罚分明之地,但同样也是个讲道理的地方,而不应该胡搅蛮缠,更不能因为一时得失而寒了人心。 毕竟从事实上来说,宣府镇是顽强的抗住了边墙外三路大军的进攻。这份功劳不论如何,都不能打折扣去算的。 至于说那三千余蒙古人潜入京师之地,即便是宣府边军有过错,但也不该在当下敌军未退之际去计量。 而有关于最开始的科道言官们所说的朝廷在今年初就额外拨付了三十万两钱粮军需给宣府镇的事情。 后面的言官们认为,这笔钱肯定是起到了本该起到的作用。 至于说什么贪墨舞弊,等回头让户部和三法司派人去查一遍就是了。账目摆在那里,到底有没有问题等战后一查便知。 总结来说。 有杨博和严绍庭在暗中出力,朝廷里多出来的声音大体是认为,现在都别吵吵了,就算有什么事一切都该等到退敌之后再说。 顺带着,也算是阴阳了一把一开始就上疏弹劾宣府的科道言官们,暗戳戳的在说这帮人是唯恐朝堂太过太平。 也就是在新的声音在朝中出现后。 西苑万寿宫里。 终于是传出了皇帝的口谕。 翌日内阁并六部、都察院廷议宣府事宜。 窗外未见天明。 屋内灯火通明。 带着大肚子的陆文燕,亲自带着芸娘和侍女,仔仔细细的为严绍庭换上那套不常穿的正三品孔雀大红袍。 严绍庭手中捏着乌纱帽,俯视大妹子在自己的腰间,将那根金饰玉的腰带调整到合适的位置。他笑着开口:“再等些年,看夫君为你挣回来一件仙鹤大红袍!” 仙鹤大红袍。 乃是朝堂一品大员所穿常服,胸前补子绣仙鹤一只。 这是位极人臣的殊荣了。 除了三公、三孤便是太子三师,能以正、从一品的官阶弄一套仙鹤大红袍。 别处。 便是六部尚书,也不过是正二品的锦鸡大红袍。 面对自家男人的调侃。 陆文燕翻着白眼,伸手拍在胸膛上:“您怎么不说等几年,弄一顶八梁冠回来呢?” 朝堂一品大员可着仙鹤大红袍。 但一品大员,着朝服时却只能戴七梁冠。 八梁冠,得是国公才能佩戴。 至于九梁冠…… 九梁朝冠、鹤补朝服、金带、朝鞋、牙笏上。 那真就得要位极人臣,官居极品才有可能了。 小夫妻俩相互调侃着。 芸娘在一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小声道:“郎君,老太爷那边应当要入宫了。” 严绍庭闻声立马伸手捏了捏陆大妹子的脸蛋:“乖乖在家歇息,等天亮了再出城回昌平去。” 陆文燕嗯了一声,推搡着将严绍庭转过身,送到了屋外。 严绍庭笑着摆了摆手,便去寻了老严头,爷孙俩钻进马车里便在马夫的驱赶下往西苑西安门过去。 路上。 严嵩还领着大孙子在安富坊普恩寺旁的巷子里,各自吃了一碗咸豆脑,啃完一根油条,严绍庭额外多吃了一块糍粑后,才悠悠哉哉的出了巷子,转到了西安门大街,从西安门进了西苑。 等严家的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万寿宫门前。 老严家爷孙俩走下马车,便见内阁和六部、都察院的人都已经来了。 严绍庭不由看了老严头一眼。 这要是自己,恐怕是绝无可能这么精准踩点,最后一个到场的。 到底还是几十年的首辅,对这种事情早已到了无需在意都能精准控时的地步。 早就守在宫门下的吕芳见首辅到来,也没有多说,领着众人就一路进了万寿宫。 随着一声噤声。 老道长穿着他那一身宽松的道袍,便轻飘飘的卷着风落在了御座上。 嘉靖扫了眼在场的臣子们,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前些日子昌平一役,那些个贼子如何潜入京师,也该查个水落石出了吧。” 今天要议什么事,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嘉靖却依旧在控场。 提督厂卫的黄锦当即在一侧拱手上前:“回主子爷,都已经查明白了,乃是白莲教潜伏京畿多年,暗中拉了不少人下水,这一次便是延庆州那边出的事,方才让这帮逆党中人引着蒙古人进来的。” 这事其实也不是秘密。 对于在场人而言,锦衣卫那边查出来的东西,这个时候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不知道的。 那就是品级地位还没到位。 这些都是明摆的事情。 吏部尚书郭朴当即上前:“启禀皇上,此次白莲教潜伏京畿,勾连延庆州上下,臣请皇上降旨,严惩眼钦州涉案之人,扫清污浊,并借此顺藤摸瓜,还京畿朗朗乾坤。” 虽然都说的模糊。 但黄锦和郭朴先后提到延庆州,其实就是在说延庆州官府里有白莲教的内应。 只不过是顾及朝廷的体面,才没有将这事给说明白。 嘉靖点点头:“当如此,东厂和锦衣卫照名拉人,也不必交三法司了,皆以大逆处置吧。” 说完后,嘉靖目光清幽的扫过在场众人。 这算是他今天的第一次试探了。 高拱当即跟进:“陛下圣明,朝廷整饬吏治已久,如此强压之下还有此等蛇鼠潜藏,更是勾连逆党、外敌,属实罪不可恕,以大逆处置方可震慑宵小,杜绝隐患。” 在高拱之后。 却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只见严世蕃抱着笏板,慢吞吞的上前一步:“延庆州地处边关,前有宣府,后为京师,乃险要之地,当速速处置。陛下圣裁,乃圣明之举。” 听到严世蕃如此说,殿内不少人眉头微微一皱。 因为这事算起来根本就无关严世蕃的事,而且皇帝也说明了这一次不需要三法司接管。 若这么说的话,严世蕃这个刑部左侍郎掌刑部事,该是心中不满才对。 不过不论众人如何想。 嘉靖在看到没人反对自己的决断,心中不由生笑。 这第一步便算是成了。 嘉靖当即又说:“既然卿等亦是此等见解,便速速查办吧。吏部这边,也当尽快厘定推选官员,接管延庆州事务。” 郭朴当即躬身领命。 除了朝中重要官职,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命,基本也就是在吏部走个流程罢了。 见众人皆对此无异议。 嘉靖又扫视了一遍在场之人。 他缓缓开口:“这些日子京师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里外都吵个不停,言官们因为蒙古来犯一事相互争斗,打着口水仗,这很不好!” 严嵩赶忙从凳子上站起身:“朝臣争论不休,这是老臣失察,未能管控朝堂官员,扰了皇上清修。” 不过严嵩却是心中暗暗揣测了起来。 毕竟皇帝刚刚说的是因为蒙古来犯,而不是宣府守边不力。 虽然事情一样,但话不一样,这性质也就不一样了呀。 嘉靖则是摆了摆手:“言官闻风而奏,乃是我朝体统所在,与首辅无关。” 严嵩认错,嘉靖自然是顺势为其解释。 见皇帝和严嵩如此君臣和睦,徐阶心中装着明白,真要开口将事情重新引到宣府守边不力上。 但紧接着,嘉靖却已经开了口。 “不过吵闹也不能无休止。” “朕准备降旨,传召宣府镇总兵官马芳回京述职。”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6章 朕要狠狠的罚他 朕要召马芳回京述职。 这话一出,就连刚刚本要开口发言的徐阶也愣了一下。 很显然,因为皇帝这番话,将徐阶的思绪给打乱了。 与他一般。 殿内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流程不对啊! 这事儿不该是他们先开口提出来,然后一波利弊分析,甚至还要再上演一场常规的争论,最后持有不同意见的双方争执不下,才会由皇帝出面从中权衡裁决。 双方都被安抚了。 事情也解决了。 这才是应该走的流程啊。 可现在。 皇帝一开口,直接将流程全都舍去,直接跳入到了结果。 严绍庭偷偷的打量了一眼老道长脸上的神色。 虽然老道长脸色平静,但他还是留意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若是张居正今天也在场的话,定然会同自己一般,在心里骂上一句好个心机男! 这种出招明显是奔着打乱群臣意见去的。 只要老道长先开了口,那么这事的节奏和掌控,就会悄无声息的落到老道长的手上。 算计啊! 亦如当日在昌平一样的算计。 而且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在众人错愕之中,嘉靖已经是面露憎怒。 “今此三千蒙古贼子潜入京师之地,危及京师。虽宣府镇上下齐心,于边墙抵御三路敌军来犯,但功过岂能相抵。” “朕掌乾坤,有诸卿佐之,历来赏罚分明。这一次宣府总兵官马芳……” 嘉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任何可疑的反应,他的声音也微微停顿了下来。 最后。 见众人只有满脸的疑惑。 嘉靖方才重重开口:“他让朕很失望!” 说完这句话。 嘉靖翻过手背敲了敲御桌。 御桌被他敲的砰砰作响,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这次若非昌平军民共进退,以无畏死志,寸步不退,恐怕换作别地,早已是生灵涂炭!” “若有白莲教此等死而不僵的逆党,暗中勾连乱臣贼子,协助蒙古贼子潜入,但宣府却也显露弊端。” “即刻传旨,召宣府总兵官马芳入京!” 嘉靖似乎是真的怒了,沉着脸站起身,目光逼视着在场众人。 他的双手按在御桌上。 “朕要狠狠的罚他!” 皇帝眼中闪烁着幽光。 可这等局面,却让众人全然无措。 忽然的跳过流程,让大伙根本就没时间去反应这件事接下来会是如何走向。 但皇帝似乎真的是要狠狠的责罚宣府总兵官马芳。 杨博心中不安。 真要是这个时候传旨召回马芳,且不说边镇前线的局势会如何,那么宣府镇兵多将广,有良将能担下马芳这个总兵官离职回京的担子。 可马芳奉旨回京之后呢? 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若是能让其等到宣府击退边关外的三路蒙古人大军,再携退敌之功回京述职,那么自己便能有更多的空间去操作这件事情。 即便最后皇帝和朝廷还是要惩罚治罪宣府镇,到时候便是不能功过相抵,至少也能弄一个从轻发落。 如此。 这事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博心中定计,赶忙拱手上前:“皇上,宣府镇此次抵御三路敌军来犯,虽有错漏之处,致使贼子潜入京师,但当下敌军未退,边墙仍是险状未除。若此刻朝廷降旨,召宣府镇总兵官马芳回京述职,即便非有别意,但若落入将士耳中,恐怕难免会让前线军心不稳,多生无端揣测。微臣以为,还是应当由朝中派遣厂卫探马,待边墙外蒙古人有了退兵之意,才行宣旨召马芳回京。” 无疑。 杨博的话其实算得上是老成之言了。 未曾给宣府镇脱罪,也未曾有辩解,只是言明当下宣府镇的局势和传旨召回可能会带来的风险。 而且杨博也提供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决办法。 让东厂、锦衣卫的人先去宣府镇打探消息,等蒙古人退走才宣旨传召。 如此。 既能确保边关军心不乱,也能在第一时间让马芳回京述职,解释形势。 而在有了杨博的谏言之后。 不论北方派和晋党内部有何利益纠纷和派别对立。 高拱还是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只见高拱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嘉靖拱手作揖。 “皇上,微臣以为兵部所言在理。” “当下边墙外强敌未退,局势尚未清明,若此时降旨传召马芳回京,且不论朝中如何定论,边关将士心中恐怕也是要多生无数猜测,以致军心混乱,彼时足可危及边墙局势。” “臣附议,可先行派遣厂卫前往督办边墙形势,待宣府击退敌军,余下收尾之事交由宣府处置,命总兵官马芳快马加鞭赶回京师。” 杨博所考虑的问题,同样是高拱在思考的。 这个时候,就不是能让马芳回京的时刻。 只有将事情往后拖,到时候不论如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惹人关注。 毕竟大明朝不光只有宣府镇,也不光是只有一个直隶。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事情发生,也会有一桩桩事关社稷的事情上奏朝廷。 只要将时间往后拖,那么宣府镇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也自然就会不断的被弱化。 当杨博和高拱先后为宣府镇的事情开口时。 严绍庭却在思考着这件事于自己而言到底该如何出手。 一边是必须要配合的皇帝。 另一方则是答应杨博的事情。 虽然这两方都是为了宣府。 老道长是为了能将自己的手插进边镇,而杨博则是为了保住晋党的利益地盘。 看似双方目的都是一样,但处理的方法却不一样。 而最为关键的是,这两方人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心思。 忽然间严绍庭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唯一清楚两方诉求的那个人。 正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嘉靖的眼神却已经是瞄到了严绍庭身上。 殿内响起一道轻咳声。 嘉靖目光幽幽的沉着脸低喝一声:“严绍庭!圣前廷议,你这小子何故神色散漫!” 这话从老道长的嘴里说出。 顿时严绍庭就在心中骂娘了。老道长为了拉自己下水,竟然脸都不要了,连这种理由都能拉出来说事。 可是皇帝质询。 严绍庭也只能是忙将拱手上前,解释道:“微臣是在沉思此事,一时走了神,还请皇上恕罪。” 瞧着严绍庭辩解的模样,嘉靖心中不由乐呵一笑。 但他依旧是沉着脸道:“圣前廷议,何等重要,你随侍首辅方才得了能亲临廷议的机会。宣府的事情与你何干,竟然能让你走了神!” 这话没毛病。 别看严绍庭几乎是每一次圣前廷议都未曾落下,但起源只是因为当初老道长允下的随侍内阁的名义。 所以不是严绍庭有资格参与圣前廷议,而是以随侍老严头这位内阁首辅的机会,才能有参与圣前廷议的位置。 当初的严世蕃便也是因为这个名义,才有了参与朝政廷议的资格,进而才有了小阁老的名头。 严绍庭却是心里默默嘀咕着。 在旁人看来,老道长这或许是心中不悦,所以借了个机会敲打自己。 但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这是直接就点到自己,要让自己说话了。 严绍庭上前一步。 他看了一眼在场因为老道长斥责,而各怀心思看向自己的众人。 “臣是觉得,当下宣府之事,看似彷如两难。一来宣府边墙外敌军未退,需要军心稳定。但另一面,朝廷却也需要赏罚分明,于此事也需要有个清清白白的条陈。” 随着严绍庭开口。 杨博的心也不由提了起来。 若是严绍庭开口也要让马芳此刻回京,那也代表严家同样是这个态度。 那么首辅严嵩,在严绍庭开口之后,则必然不可能持有和孙子相反的意见,而是要顺着同样的意见说话。 如此。 便真的就事不可为了。 今天还没有开口的徐阶,则是眯着双眼。 皇帝已经表明了要在此刻就降旨传召马芳回京,表现的也似乎很是愤怒,那么依着严家一如既往的行事风格,就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拂了皇帝的意。 如此算来。 自己今天也就不用开口了。 嘉靖同样是眯着双眼:“看似两难?也就是说,你其实已经想到,能解此两难的法子了?” 严绍庭立马摇头,面露干笑:“朝中群贤皆在,但今日朝廷里言官们却也是各持一说,微臣的孩子都还没出生,如何能以一人之力解决此事。” 被严绍庭这么一说,嘉靖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笑完之后,嘉靖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个时候发笑。 不由瞪了严绍庭一眼。 “不管什么法子,你且说了。” 严绍庭颔首点头:“臣只是觉得,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各方各面总得要个说法,毕竟朝廷向来公允,这事也得如此。皇上欲要降旨,即刻传召宣府镇总兵官马芳回京述职,此乃情理之中,也在规矩之内。但宣府那边当下蒙古人三路大军未退,也如高阁老、杨尚书所言,不易轻举妄动,高阁老和杨尚书向来公忠体国,这件事他们所言也是为了国家社稷。” 嘉靖眯着眼,哼哼了一声:“你小子,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这是两难之事,到你这怎么就成了两面讨好之事了?” 而高拱和杨博却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杨博。 因为合作的事情。 见严绍庭如今这个态度和言辞,亦是稍稍放下心来。 严绍庭却是忽然正色,手抱笏板躬身开口:“皇上!不论是高阁老还是杨尚书,亦或是微臣,都是食君之禄,在朝中也是为君分忧,为国效力,何来皇上所言两面讨好?不论是高阁老还是杨尚书,今日虽在劝谏皇上事急从缓,但却非两面。高阁老、杨尚书尽忠职守、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与皇上一体。皇上信任,重用高阁老和杨尚书,乃是圣心宠信,委以重任。在臣看来,非是两面。” 严绍庭的脸色无比的坚毅。 殿内也没人能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字眼和事情上较起真来。 但只有严绍庭心中清楚,若是不如此做的话,自己的打算铁定是不能成的。 而高拱和杨博也是反应了过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躬身作揖。 “臣等在朝为官,效力陛下与朝廷,今日虽与陛下圣意相左,却非违抗皇上,还请皇上明鉴。” 这时候他们俩也是不得不开口了。 不然的话,真就要闹出一场君臣离心离德的事情了。 嘉靖瞪着严绍庭,冷哼了一声:“说东说西,数你小子最是难缠,是想挑的朕和高阁老、杨尚书互生嫌隙?朕告诉你,高阁老和杨尚书比你更重要!” 虽然嘉靖言辞呵斥。 但在场都是人精。 这不过是皇帝顺着严绍庭的话,借此打消高拱和杨博心中的不安。 皇帝这时候也不想真的闹出君臣离心的局面。 严绍庭亦是憨憨一笑:“微臣自然是没高阁老、杨尚书重要,也就陛下念及小子还有些许微末功劳,才会一直纵容小子胡闹。” 他这就是借坡下驴的戏码。 果然。 嘉靖冷哼了一声,脸上却是再次露出一抹笑容:“明白便好,再敢胡言乱语,管叫你屁股开!” 嘉靖一番训斥告诫。 袁炜等人亦是笑着开口,将这事给挑了过去。 这时嘉靖才重新说道:“既然你小子肚子里憋着事,那就说出来,免得成了臭屁。” 严绍庭立马收起笑脸,缓缓开口:“微臣是觉得,今此宣府之事,朝中言官各持一说,有说罪在宣府,也有说罪在兵部,还有些人觉得此事有轻重缓急。而微臣觉得,此事罪在蒙古人和白莲教等逆党及乱臣贼子,而功在宣府镇及朝堂各部,在陛下和诸位阁老及各部尚书!” 此言一出。 满殿啧啧声此起彼伏。 严绍庭给了所有人一个全新的思路,也拿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角度和说法。 这一次的事情要论功劳和罪责。 原本朝廷里的态度和局势很明显,有说宣府和兵部有罪,有说宣府和兵部无罪。 但是现在。 严绍庭的意思,那就是罪责和过错都是蒙古人和白莲教,以及那些被白莲教逆党拉下水的乱臣贼子。 而功劳,则是朝廷上下所有人,包括皇帝和宣府镇上下。 杨博心中顿时大喜。 两眼都快要藏不住那点小心思。 妥了! 妥了! 他这时候看严绍庭的眼神都变了样,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和严家谋求合作,是没有错了。 谁能想到,严绍庭没有说宣府无罪,也没有说有功,反倒是给出这样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而嘉靖亦是眯起双眼。 虽然他知道严绍庭这小子一向都能有不同的新奇说法,但在今日这件事情上,他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依旧保持这种新奇。 嘉靖不由哼哼了一声。 心中却已经是被严绍庭勾起了好奇心。 “胡言乱语你最有一套。” “还不快快说明白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397章 严绍庭:我全都要! 朝堂政治。 历来都是各方争斗,在充分表达了各方意见和利益追求后,从中取得一个平衡点的产物。 基本上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人能好处全占。 更多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是同一方,内部也会有不同的利益诉求。 但严绍庭觉得自己今天可以试试,换一种方式。 在面对到底是要惩罚还是要从轻发落又或者是犒赏宣府的选项上。 严绍庭做出了第三种抉择。 全都要! 反正有那么多活生生的蒙古人,不拿来背锅岂不是太过浪费了。 想定算计和目标后。 严绍庭微微颔首,神色沉稳:“回禀皇上,臣以为朝廷内外对这一次蒙古人南下一事,虽然各持一词,但说到底都是为了朝廷和大明江山社稷。” 严绍庭目光闪烁着。 这话是必须要说的。 就好比一篇文章,开头就得要亮明主题。 不管朝廷当下言官们如何上疏争论,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也是在严绍庭说出这话后,殿内内阁、六部、都察院林林总总十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别看当下朝廷里言官们怎么争论,背后又怎么可能少的了他们的推波助澜。 严绍庭这话说的就好听啊。 大家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 咱们这些人都是公忠体国的大忠臣! 而严绍庭紧接着便又开口说:“亦如朝堂政见之不合,却皆为国家社稷。此次蒙古人三路大军南下,强攻边墙,其图谋自去岁宣府镇便时有禀奏京师,可见蒙古人这一次准备良久,因而朝廷虽然今年初额外拨付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但细算起来准备的却并不如蒙古人时间充足,两相抵消。 “在此情形之下,宣府镇亦能以十万将士坚守千里边墙,生生拦下蒙古人那三路大军强攻,已经彰显宣府镇上下誓死捍卫我朝疆土的决心,亦不堕我朝威武。 然国中却有逆党白莲教暗中作乱,勾连蛊惑乱臣贼子形同奸党,方才能在暗中引得那三千余众蒙古人避过朝廷及地方卫所兵马查探,一路潜入京师地界,此乃逆党及乱臣贼子以有备而因不备,方才致使蒙古人进犯京师,岂与宣府镇不曾用心戍守边疆有关?” 万寿宫大殿内。 此刻只有严绍庭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畔。 而总结起来严绍庭的道理也很简单。 朝廷今年虽然是额外拨付了三十万两钱粮军需给宣府镇,但关外的蒙古人却是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的,这笔账便算是抵消掉了。 如此情况下。 宣府和关外蒙古人的力量便算是重回原本的平衡,而不是朝中最开始那帮言官所说的,朝廷拨付了钱粮那么宣府就不能放过半个蒙古人进来。 毕竟过去寻常年间。 蒙古人可是不少攻进关内的。 最后便是一路进犯到京师地界的三千蒙古骑兵了。 那是白莲教这等逆党和那帮被拉下水的乱臣贼子干的事情。 从这个逻辑出发,严绍庭的指控就很清楚了。 要是没有白莲教逆党,那么这三千余众蒙古骑兵大概也不可能潜入京师。 仔仔细细,一字不漏的将严绍庭的话听完,杨博心中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不管严绍庭现在是什么打算。 至少他已经履行了约定,为宣府镇上下说话。 严绍庭则继续说道:“皇上,我朝历来讲究公允,赏罚分明。如今于此事上,岂不是更应该职责分清,功过分明。江湖上亦有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若是没有白莲逆党及犯下大逆的乱臣贼子,则蒙古人绝无可能潜入京师。 宣府镇乃是边关重镇,历来职责皆为防守边墙,并无查探逆党及边墙后方地方官府、卫所的权责。如此情况,朝廷又如何能因逆党及大逆乱臣贼子之事,而怪罪宣府镇?” 将自己的道理摆出来后。 严绍庭并没有停下。 既然自己全都要,那就得要将双方都哄好,也得要将宣府镇和杨博的那份人情给实实在在的拿到手。 他的神色已经放松了一些,嘴上继续说道:“此次昌平迎敌,皇上轻率内廷禁军亲征,亦见战后昌平伤损。虽宣府远在边关,但蒙古人三路大军来犯,虽为佯攻,却必然是以全力进攻,方能牵制宣府兵马。如此情况,宣府镇上下官兵,时值今日也未曾有敌军攻入关内的急报入京,可见我朝官兵正以马革裹尸制止,于边墙内外与敌军做那誓死搏斗。” 如果说最开始,自己是在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说话,那么这一刻严绍庭发誓,自己说的全都是真情实感。 毕竟当下大明九边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谁不知道? 这些年,草原上的蒙古人不说视长城如无物,如履平地,那也是寻得机会便能翻过长城,席卷北地。 但这一次蒙古人三路大军强势来犯。 宣府还能死死的将对方挡在边墙外面,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入京师,说那些蒙古人攻进宣府,这足以证明宣府镇边军这一次是实实在在拿着命去御敌的。 严绍庭目光闪烁,心中明白,之所以有如此局面,定然是马芳清楚若他挡不住前方的三路大军,才会真正陷入死局。 不过就是如此。 也让严绍庭看到了,当下的明军还没有真的落入无药可救的地步。 但想来这样的情况也是正常。 若不然,小屁孩朱翊钧登基后,也不可能完成那赫赫有名的万历三大征。 别管结果如何,也别管有什么影响。 明军能在那个时候,完成那样的壮举,就说明底子还在。 虽然后面的事情众所周知。 但功过还是得要分清楚的。 想到这些。 严绍庭语气一沉,双手抱着笏板躬身颔首:“正因如此,臣以为宣府镇此次有大功于社稷!前线将士誓死戍卫我大明疆土之志,当以褒奖。宣府镇总兵官及以下将领,统兵有方,亦不可降罪。朝中各部司官员,心系边关,内阁诸阁老通宵达旦宵衣旰食,皆为社稷,亦当勉力。我皇陛下更是亲征来犯之敌,足可告慰列祖列宗。” 年轻人的口气就是大。 声音洪亮的,余音环绕在大殿内经久不息。 袁炜看的都已经瞪大双眼。 他望着严绍庭的侧脸,心中一阵翻腾。 高啊! 实在是高! 比皇城外面大明门城门楼子还要高! 杨博更是傻了眼。 难道今天是要超计划完成预定任务? 不光是为宣府镇上下脱罪,还要给宣府镇上下定一个大大的功劳? 徐阶则是沉着脸。 自己有心要将祸事引到宣府镇头上,但现在严绍庭这番话,却让他如同遇到了刺猬一样难以下口。 真要是按照严绍庭说的。 自己要是否定了宣府镇这一次的功劳,那就是否定了满朝文武,否定了六部、内阁甚至包括他自己。 更为关键的是,还要否定皇帝。 没见严绍庭这小子说的? 朝廷各部司衙门心系边关,内阁宵衣旰食,皇帝御驾亲征杀敌。 全场,唯二坐着的严嵩,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大孙子如今亦有自己当年七八成功力了! 虽然严嵩还没事先就宣府的事情,询问严绍庭的计划和目的。 但现在朝廷里言官们分成两派,各持一词。 严嵩隐约能猜到,这背后可能有徐阶在暗中推动。现在。 大孙子这一手,直接就是将局给搅了。 你们都别吵了,大家都是为了朝廷,都是有功的。 至于罪过? 可不就是蒙古人和白莲教逆党的。 这一套搅风搅雨,祸水东引,玩的可是相当丝滑。 顺带着,还将所有人都给拉下水,雨露均沾。 谁反对就是在反对整个朝廷和皇帝。 原本还准备躺平待在内阁,给大孙子站好最后一班岗的严嵩没来由觉得,自己是不是接下来连内阁都不用去了? 如今也快入秋了。 不如就用换季身体不适,等入冬再以偶感风寒为由,待在家中。 老严头悄默声的谋划着自己退休不成便转为退二线的计划。 御座上。 嘉靖却是眼神暗暗的戳了戳严绍庭。 这样的回答,似乎并不符合当初既定的图谋啊。 若当真宣府有功无错,那自己还如何拿捏马芳和宣府镇了? 但嘉靖却又不能明说。 毕竟严绍庭最后可是将自己也给拉下水了。 自己总不能打自己的脸吧。 真要是那样,免不得严绍庭这混账小子就要带头说一说自己这个皇帝亲自带兵出城迎敌的事情了。 嘉靖眼神不由冷了几分。 “胡搅蛮缠,胡言乱语!” “说东说西,扯了这么多,倒是谁都要沾一份功劳了!” 嘉靖淡淡的看了严绍庭一眼,准备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严绍庭迎着老道长的眼神,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顺带着还了老道长一个眼神。 虽然知道您急。 但您先别急。 严绍庭当即面露笑容,奉承道:“功过与否,自然还得是皇上圣裁。微臣今日之言也只是说此次之事,微臣是觉得我朝上下都是忠君报国的臣子,这一次议的也都是军国之事,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嘉靖瞪了严绍庭一眼,挥了挥手:“行了,说东说西,功过与否朕心里有数!” 严绍庭脸上笑容不改,继续拍着马屁:“皇上圣明,微臣其实就是知道皇上心里有着一杆秤,才敢胡言乱语这么多话。若不然,只怕微臣刚一开口,就要被皇上降旨乱棍打出去了。” 嘉靖哼哼着,脸色却稍稍缓和了一些:“看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见老道长态度有了变化。 严绍庭赶忙转口道:“启禀皇上,虽然微臣今日说朝堂上下都有功。但这一次蒙古人来犯,宣府镇还是有些责任要担的……” 嘉靖眯着双眼,要不是自己知道这小子撅屁股拉什么屎,哪里能等他一通狗屁放到现在。 见严绍庭还记着自己的事情。 嘉靖哼哼了一声,却没有开口。 杨博却是在听到严绍庭说宣府镇还要承担责任,心中不由一惊。 他赶忙开口:“不知严宾客所言,宣府镇还要担下什么责任?” 严绍庭侧身看向杨博,而后面露笑容,拱手抱拳道:“杨尚书莫急,下官之所以这般说,乃是因为宣府镇御敌有力,当褒奖。但宣府镇谋略短浅,若是在去岁查探得知蒙古人会有图谋,便亲来京师力陈利弊,早做准备。即便宣府镇辖下有千里边墙,但想来也能有更多精力防备各短板之处。如今既能拦住蒙古三路大军,那么也就能将最后这一路三千余众也挡在边墙外头。” 杨博眉头皱紧,不知严绍庭这话又是目的何在,心中不免生急。 倒是上方的嘉靖嗯了声。 只要严绍庭给出一个由头,自己现在依旧有机会拿捏宣府。 嘉靖当即点头道:“此言说的在理。” 见皇帝也如此认定,杨博心中更是焦急了起来。 倒是徐阶,带着满头雾水的看向原本一番言辞,已经将所有过错都推到蒙古人和白莲教身上的严绍庭。 这小子又要搞什么事? 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 不过想到严绍庭说的,宣府镇还要担责,徐阶亦是心中暗自生笑。 严绍庭默默感受着殿内气氛的转变,微微一笑。 他说道:“微臣思来想去,或许是宣府镇总兵官马芳久在边关,可能是因此少了长久谋略,只将精力灌注在一时御敌之上。当下虽然不宜临阵换将,但宣府镇却也不是不能做出调整。 “微臣以为,皇上可降旨,宣召宣府镇总兵官马芳进京述职,前线暂交宣府巡抚赵孔昭代管,继续抵御蒙古人。 算算时节,当下即将入秋,等到了九十月份关外就要降雪,蒙古人绝无可能一直拖延到降雪之后才撤军,必然要在降雪前撤回去。若是微臣猜测无错,恐怕此时关外那三路蒙古人眼看潜入关内的人没有消息传出,已经开始在筹谋退兵之事了。” 严绍庭话音刚落。 严嵩便皱眉开口:“小儿乱言!未曾经历边疆战阵,如何敢妄加揣测边关战事走向!” 嘉靖却是笑着伸手:“阁老言重,既是廷议,当畅所欲言。关外蒙古人何时退兵,想一想也是有成例可鉴的。” 说罢。 嘉靖已经是目光看向杨博。 杨博则是默默的看了眼严绍庭,虽然不知严绍庭为何会有提宣府镇要担责的事情,但想着今日一开始对方将这一次事情的过错都推到蒙古人和白莲教身上。 杨博觉得自己还是要再信严绍庭一次。 他迎着皇帝的注视,躬身道:“回禀皇上,严宾客所言并非胡乱揣测。北方时节靠前,入秋之后不用多久关外草原便会降雪,若是蒙古人这个时候不退回去,那么他们就要顶着风雪赶回各部,路途上必然会有大量伤亡。” 嘉靖搓动着拇指,目光审视的环顾了一圈。 “诸卿以为呢?” 其实这事就如杨博所言,就算蒙古人是铁打的,也不可能在降雪之后还待在边墙不走。 于是众人一阵附和。 嘉靖终于是心满意足的看了眼严绍庭。 还好这小子最后没有坏了自己的图谋。 他当即站起身,目光下沉。 “诸卿既有言,便以严绍庭所说照办。” “朝廷即刻拟旨,传召马芳回京述职。” “朕要问一问他,还能不能继续替朝廷坐镇宣府!” ………… 月票月票 推书:《大明:1392》 洪武二十五年,太祖数十年培养的太子驾鹤西去,幼年丧父,中年亡妻,老年丧子,建立不过二十余年的大明王朝,即将迎来场权利的更替。 京外藩王,等着册封太子的诏书,京内皇孙,奋起直追,淮西勋贵大祸临头。 而这一切的终结,都要从应天府的一间客栈说起,从此大明开始走向世界,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日月所照,皆为明土! 率土之滨,皆是明臣! (本章完) 第398章 小严阁老深明大义 随着皇帝最终的裁夺。 马芳回京,已经成了势在必行的事情。 随之而来的,就是皇帝降旨,如同严绍庭所谏言的一样,狠狠的褒奖了一番朝堂上下各部司官员。 随后便借着这一次文武百官有功,以及中秋将至的由头,由内府库依着前朝官员品级,各领一份赏赐。 也算是做到了严绍庭所说的,朝廷皆有功劳。 至于宣府那边,倒是未曾降旨褒奖赏赐。 毕竟蒙古人还没退回草原深处,马芳也没有回京,一切都要留作后话再议。 但严绍庭今天在西苑万寿宫的功过之言,却随着皇帝褒奖赏赐前朝官员而迅速传开。 不管大伙的屁股是放在哪边,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有功大家一起领的事情,走到哪都招人喜欢。 毕竟是人,就不能免俗。 从万寿宫出来,将老严头送回内阁,再与班房里的另外四人扯皮一阵子,严绍庭这才慢悠悠的走出内阁班房。 这时候,皇帝的旨意也已经传达了下来。 刚出班房。 严绍庭便见迎面就有名不知名的官员满脸笑容的朝着自己拱手作揖。 “小严阁老好!” “小严阁老近来辛苦了!” 看着来人莫名的夸赞,严绍庭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此话万万要不得。” 那人却是笑呵呵的抱着拳:“要得要得,朝中如今似小严阁老这等深明大义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 说完后。 这人又道了一声,才走进内阁班房。 严绍庭眉头微皱,目光环视周围,便见在内阁中当差做事的官员们,个个都冲着自己笑脸相迎。 如此这般严绍庭才反应过来。 这是因为老道长从内帑掏银子赏赐前朝文武百官的事情呢。 严绍庭面带笑容,他将这一次的过错都推给蒙古人和白莲教,喊出朝堂内外都用功劳,那是为了全盘的谋划。至于老道长会不再吝啬的从内帑掏钱赏赐前朝官员,倒是未曾想到。 不过显然这些人是将人情落在自己身上了。 严绍庭心中暗自窃喜,也算是从老道长在昌平算计到自己和小雀儿那笔账收回了些利息。 等他出了文渊阁,要往宫外去的时候。 却是忽然眼前一黑。 只见杨博正眉头皱紧,神色颇为凝重的挡在了面前。 严绍庭看了眼四周,不再有旁人。 便好奇的躬身行礼,而后面含笑容的询问道:“杨尚书有何事指教?” 杨博此刻心中念头错综复杂。 他一把拉住严绍庭的手臂,就往一旁无人的角落里过去。 严绍庭眉头微皱:“杨尚书,你我上下有别,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杨博却是沉着脸:“快说,今日为何要在万寿宫当着皇上的面多说那么多后话!” 在杨博心中,今天严绍庭前半场发挥那是完全符合自己心理预期,甚至是超乎想象的完美。原本到功劳属于大明,罪过属于敌人这里的时候停下,就已经足够了。 但偏偏严绍庭最后又好似多嘴一样的,非得要再提宣府镇和马芳战略短浅。 要是没有这句话,恐怕皇帝也不会转而同意,让宣府巡抚赵孔昭暂管前线军务,而让马芳即刻回京述职。 属于是万万不该的多嘴!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眼杨博。 虽然两人官阶还有些差距,但谁身上不是穿着大红袍的。 严绍庭双手压在腰带上,微微板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杨尚书这是在怪罪于我?” 杨博愣了一下。 他看着退后一步的严绍庭,没想到对方反应竟然这么大。 杨博不禁又看了一眼角落外头,而后面露笑容的说:“方才是我言辞有失,让润物会错了意。只是你我原本商定的,便是莫要让皇上和朝廷将罪责按在宣府头上,如今如何又能让马芳回京?” 严绍庭默默的打量了杨博一眼,却是让他有些疑惑,不知这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杨博目光转动,脸色却已经恢复了平静:“若是润物另有谋划,还请早早告知,这等天大的事情可不能出了纰漏。” 严绍庭没搭理杨博的询问,只是平静开口,反问道:“杨尚书再想想,今日皇上可有降罪于宣府镇或总兵官马芳?” 说完后。 严绍庭便背起双手,往角落外走去,仪态轻松的迈着步子。 他不着急,可杨博着急啊。 看着风轻云淡好似没事人一样的严绍庭,他赶忙提着官袍就追赶上去。 “润物,这事咱俩可是在一条船上,你可得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故最后又要让皇上降旨传召马芳回京述职?” 严绍庭却是吊着杨博的胃口,目光斜觎向对方。 他嘴唇轻轻挪动着,发出声音:“杨尚书可是说错了话,你我二人不过是当下谋求一事,可非身在同一条船上。” 听到这话,杨博眼睑立马收缩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大概是因为宫里才将旨意传到前朝,官员们都在本部司衙门庆祝,以至于此时宫中少有前朝官员往来。 杨博眯着双眼,压着声音询问:“你在谋求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按照二人原本商议好的计划,这件事办完之后。 杨博便从中牵线,让严绍庭和晋党的主要人物见上一面,而后便是由他带人在朝中推动严绍庭南下的事情。 但是现在,杨博脸上的紧张和不安早已消失不见,带着深邃的思量。 他明白这是严绍庭还想要得到些自己还尚不知晓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做。 不过严绍庭却很快就摇头开口说:“杨尚书想错了,你我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在下也不会再向尚书多要求半分好处或者旁的东西。” 杨博现在恨不得脱了官靴,狠狠的砸碎严绍庭的脑袋。 但他却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愠怒,再一次询问道:“那润物何故如此?” 严绍庭转头侧目看了眼杨博。 他的眼神中透着怀疑。 不应该啊。 按照杨博这位在老小子嘴里的天下三才之一的智商,不应该看不明这件事的才对。 难道是老小子误判? 他只能是开口解释道:“杨尚书难道是忘了,今日乃是陛下最先开了金口,要传召马总兵官回京述职?” 这个杨惟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政治觉悟竟然这么低。 听到严绍庭的解释,杨博却是啊了一声,脸上果然是露出不解和疑惑。 严绍庭摇了摇头:“杨尚书放宽心吧,既然今日皇上未曾降下口谕要惩处马总兵官,那么等过上十来日马总兵官回京了,也定然不可能再重新治罪马总兵官。” 杨博却在心中盘算了起来,最后目光中带着质疑的看向严绍庭:“今日当真是叫润物见笑了。虽然我今日略显慌乱,但润物当真就觉得我能信了你此番解释?” 什么皇上先开口要召马芳回京,这都是屁话。 皇帝今天既然都能被严绍庭说动了,还动用内帑的钱赏赐前朝官员,那么就算说了要召回马芳,最后也能改变主意。 这件事,严绍庭必然是另有图谋! 严绍庭看着几乎是快要因为猜测而抓痒挠腮起来的杨博,不禁笑着摇起了头。????“信与不信,都在尚书之见。” “下官家中内子近来将要临盆,若无别处事宜,下官先行告退。” “尚书亦莫忘你我二人之约定。” 说完后。 严绍庭便在杨博眼前大迈步子往宫外走去。 三两下的功夫,他就已经消失在杨博的视线里。 而留在原地的杨博,却是眉头皱紧。 似严绍庭这等狡诈奸猾之辈,怎可能会做无用功的事情。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杨博心中不免生出无数的猜测和疑惑。 而摆脱了杨博的严绍庭,则是一路风风火火的冲出了皇城。 他倒是不担心杨博会失信违约。 自己能将宣府镇这一次头上悬着的罪过推到蒙古人头上,就也能重新给按回来。 至于杨博关心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图谋,那怎么也得要等到山西那边派了能说得上话做主意的人过来,才能交底。 想着自己在寻求离京南下前,能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严绍庭心中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毕竟离京南下,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变动。 稍有安排不妥的地方,很可能就会在事后牵扯住自己和严家无数的精力。 想着事情,严绍庭不由就已经走出皇城。 等他抬起头,周围已经是围了不少面色激动的官员,瞧着这些人身上的官袍,倒都是些朝中小官儿。 虽然是小官儿,可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在什么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 严绍庭不禁收敛神色,略微含笑的拱了拱手:“不知诸位因何在此?” 在场众人纷纷拱手还礼。 而后。 话便彻底如潮水宣泄一般涌向严绍庭。 “小严阁老!我等都已经听到皇上的旨意了,要自内府库出钱赏赐于我等!” “我等也知道,若非今日小严阁老深明大义,在西苑圣前廷议之事,为我们这些人说话,又何来今日皇上赏赐。” 又是为了这事。 只不过,在这些人道明缘由后,现场的气氛却是忽然变得沉痛了起来。 说出口钻入严绍庭耳中的话,也变了个样。 “小严阁老是不知道,我等官卑职小,人微言轻,虽然在外头人看来都是京官,可京中做官又是何等艰难之事,平日里谁家不是紧巴巴过着日子。” “对对对!更不要说朝廷前些年也日子过的紧……我等那官俸,有不少到现在还拖欠着一部分呢……” “朝中大人物们都是心系江山社稷、操劳的也都是军国大事,我等不敢有怨言。” “但只有小严阁老,是真正为我等说话的!” “小严阁老深明大义!” “请受我等一拜!” 这样等在宫门外的朝中小官,在一阵诉苦之后,便又齐齐的朝着严绍庭拱手作揖行礼。 严绍庭连忙摇头摆手。 他倒是真的没想到,今天这场延伸出来引发的事情,竟然能获得这等效果。 但他却还是头脑清醒,不敢有半点居功之意。 严绍庭当即看向在场众人,连连推辞道:“诸位!诸位同僚!今日乃是皇上知晓大家辛劳,方才有旨内府赏赐我等朝中官员,此事绝非绍庭之功。” 这话是必须要说的。 不然要是被有心人抓住了机会,还不知道会如何弹劾自己。 虽然老道长大概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什么,或者怪罪自己。 但事情却恶心人啊。 放出了话后,严绍庭又赶忙说道:“诸位虽然说是官卑职小,但哪个不是忠心耿耿,公忠体国,每日都在为国尽忠职守的?绍庭不才,不过是占了便宜才有今日,但若当真论起来,诸位的功劳才是最大的,也比之绍庭于我大明朝堂更为重要!” 互相吹捧的话,谁都会说。 但关键是,得要拍的顺畅。 严绍庭看着在场不少人已经是脸色涨红起来,他又抱紧双手高高举起。 “诸位!且听绍庭一言!” “我朝上有皇上圣明,下有百姓纯善,我等只需同心戮力,必将迎来我大明盛世!” “彼时,朝廷也定然不会亏待诸位!” 这时候。 杨博正好从皇城里走了出来。 看着严绍庭在宫门下,被一众小官围着,喊出的话,不由嘴角抽抽。 难道这也在他严绍庭的计划之中? 实在想不通严绍庭到底有什么图谋的杨博,现在看严绍庭哪里都像是藏着秘密。 这头。 严绍庭已经是瞄到了落在自己后面,从宫中出来的杨博。 他当即挥手一指,朝着众人喊道:“诸位,今日圣前廷议,杨尚书亦是为大伙说了话的,杨尚书现在就在那边!” 当杨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的眼前,已经是密密匝匝的人群围了起来。 而跳着脚再看向外面。 严绍庭早已是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子。 一路赶回严府。 严绍庭这才重重的喘着气,给自己灌下一杯凉茶。 而后他便看向外头。 “来人啊。” 狗腿子严虎一个滑铲,便不知道从外面什么地方,冲进了厅内,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是满脸谄媚的弯着腰站在了严绍庭跟前。 “大公子,有什么事吩咐,小人这就去办。” 严绍庭看了眼严虎,轻咳一声。 “安排好,明日我去昌平。” “将消息放出去,你找人探探裕王府那边的口风,看看王府那边世子什么时候会去书院。” 严虎虽然不懂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但一如既往忠实的点头记下,便转身离去操办事宜。 而严绍庭则是眯起双眼。 “怎么也得给裕王一家子拉下水才对……” ………… 月票月票 这两天又双叒叕身体不舒服了,我都感觉今年是不是水逆年……浑身真的难受,低烧,没精神……更新不定时,对不住各位义父了。 (本章完) 第399章 大喜临头 昌平。 随着秋日的到来,野外的田地里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 百姓们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铁锹,行走在阡陌之中,预判着收获的日子还需要多少天。 从官道转向昌平的道路上,孩子们亦是忙碌不停,为那些前来昌平游玩的旅人提供着各项服务。 远远的,严绍庭就看到周狗蛋和马小二两个人牵着他们的驴,走在路边。 严绍庭立马示意严虎停下马车,而他则是走了下来。 那边。 周狗蛋和马小二也已经是看到了在后面停下来的马车。 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严公子后。 周狗蛋和马小二两人立马放下拴着驴的绳子,颇有书生气的站在路边叉手作揖。 “学生见过宾客。” 严绍庭面带疑惑,询问道:“怎么不在书院上课,又跑出来牵驴拉客了?” 周狗蛋和马小二早就进了书院学习,虽然不是经学科举,但也在学着识文断字,另外再学一门手艺。 似乎是担心严绍庭误会,因而生怒。 马小二赶忙开口解释:“还请宾客明鉴,今日先生们要在锻造厂那边商议新式火炮改进的事情,所以放了学生们一天假。” 严绍庭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放着好好的前程不去努力,而偷偷逃课就好。 周狗蛋和马小二都是在书院学的锻造冶炼有关的知识,至于授课先生就是锻造厂那边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师傅。 锻造厂的工作虽然辛苦,但胜在只要学成,靠着锻造厂手中拿着的朝廷订单,大家都能有个稳定的收入。 严绍庭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山长今日可在书院里?” 周狗蛋点点头:“山长这几日都在书院带着人研究咱们要在夹山上建的功德陵,听说这几日就要将咱们昌平这一次牺牲的人埋在那边了。” 两个孩子也不是小孩子了,十多岁的年纪,大多数的事情都已经能懂了。 周狗蛋的脸上带着几分悲伤,马小二更是小声询问道:“宾客,您说以后我们昌平还会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严绍庭轻叹一声,上前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不会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说着话。 他便将兜里揣着的,每次来昌平都要带的果,抓了几颗塞到两个孩子手里。 严绍庭也已经大手一挥,转口道:“头前带路,瞧瞧山长他们今天事情都处理的怎么样了。” 周狗蛋和马小二小心的将果装进身上的口袋里,没有第一时间品尝果,而是准备带回去给家中的弟弟妹妹们。 严绍庭也不戳破。 这样的品质,除了应该小心庇佑外,便是要将昌平的生活水平继续不断提高。 随后便是周狗蛋、马小二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严绍庭跟在后面,严虎和马夫牵着马落在最后面。 路上。 不断的有百姓认出严绍庭,纷纷停下脚步站在路边行礼。 这是昌平的百姓们自发的行为。 虽然百姓大多数时候都是愚昧无知的,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是能看得出来。 虽然这样的行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严绍庭还是有些不适应,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时的和路边的百姓们聊聊家长里短。 左右无非是今年的收成如何,家中可有人在厂子里做工,家里还缺些什么。 用了比平日坐在马车里多上两三倍的时间,严绍庭才终于是出现在书院门前。 周狗蛋和马小二手脚麻利的将驴拴在一旁。 两个孩子风一阵的窜进书院,没多久便又跑了出来。 “宾客,山长就在书院里。” 严绍庭点点头嗯了声,又伸手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脑袋:“今天算是替我跑跑腿,去找周少卿一趟,看看他能不能带人下河弄些鱼,今晚好弄一顿炖鱼锅吃吃。” 说着话,严绍庭又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子,丢到孩子的怀里。 两个孩子还想推辞,不愿收钱。 严绍庭却是一瞪眼:“都是铜钱,也没有多少,你们若是不要的话,我就得找别人去帮忙跑腿了。” 听到这话,两个孩子才只好点头将钱袋子里的铜钱都倒了出来,又将钱袋子送回给严绍庭。 瞧着孩子们小心翼翼的模样。 严绍庭面露笑容:“去吧去吧,等下可得分好了钱装的实在些。还有,你们可别下水,要是让我知道了,回头定然是要罚你们的!” 周狗蛋和马小二两人乐呵呵的点头应下,然后便撒开腿欢呼着离开。 看着孩子们一溜烟的跑走,严绍庭也只能是满脸笑容的无奈摇头。 等他进到书院。 也终于是见到了朱载坖正带着一帮人,围着一张有着无数记载和描述的图纸。 见到严绍庭竟然是从城里过来了。 朱载坖立马面露笑容的将严绍庭拉到身边。 他也不由严绍庭开口说话,便伸手指向被众人围着的图纸。 “润物你来看看,上一次战后你提的要给咱们昌平阵亡的弟兄建一座功德陵,如今这规划也已经做好了。” “徐先生在这事上可是出了大力气。” “咱们这功德陵,坐于夹山,背靠皇陵,面向京城,周围燕山环绕,十足的风水宝地!” “这一次咱们昌平牺牲了六十七人,按照计划,都要葬在夹山上的功德陵里。往后凡是我昌平户籍,有功人氏,死后都要葬在这里。” “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功德陵以松柏为主栽种,墓碑皆用汉白玉雕刻,墓室以青白玉修筑,务必尽心尽力,不出错漏。” 朱载坖开了口便说个不停。 上一次昌平之战,朱载坖也是亲临战场,更是在战阵后亲自为大军擂鼓。 虽然一开始可能有作秀的嫌疑。 但看着那些过去眼熟,甚至是颇为了解的民壮队汉子死在战场上,躺在自己的眼前,即便朱载坖出身皇家,心里却终究还是不好受的。 也正是因此,当严绍庭说要给这一次战死的人修建陵墓的时候,朱载坖便一把将这件事给揽了过去。 若不然,现在哪里又有资格用汉白玉和青白玉。 见朱载坖终于是说完话,严绍庭面露笑容:“山长做事,我等自当放心,牺牲的弟兄们地下有知,也必然会对山长感激不尽,日后冥冥之中庇佑山长一生安康。”????朱载坖摆了摆手:“能让弟兄们瞑目,让家人心安一些,便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昌平一战,让朱载坖亲眼看到了,战争是会死人的,无数家小是会扑在尸骸前嚎哭不止的。 见朱载坖有些神伤。 严绍庭看了眼在场的徐渭。 徐渭立马会意,冲着众人招了招手,便压着脚步小声的退下。 这时严绍庭才在一旁开口道:“今日微臣在京中,与内阁、六部一同圣前廷议,皇上降旨褒奖朝堂文武,自内府赏赐前朝文武百官。令降旨传召宣府镇总兵马马芳即刻回京述职。” 朱载坖立马抬头看向严绍庭。 他面露不解:“啊?皇上为何会降旨褒奖赏赐朝中文武百官?” 问完之后,朱载坖却是眼前一亮,双眼盯着严绍庭,渐渐露出笑意。 很快的。 朱载坖就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恐怕也只有严绍庭才能在皇帝面前促成。 严绍庭也未保留,笑着说:“山长英明,不过微臣也只是因为近来朝中争论不休,才讨巧奏请皇上降下旨意的,如此朝中也能少些争论。” 朱载坖点点头,不禁赞许道:“这样做是对的,朝廷里每日差事何其多,若整日因为政见不同便吵吵闹闹,还如何做事。” 对此。 严绍庭依旧是一句山长英明回应。 而朱载坖却是轻啧了一下嘴巴,而后眼睛里带着几分疑惑:“可皇上为何又要传召马芳回京?此时降旨,是否时机有些不妥?” 他觉得自己都能明白的事情,严绍庭肯定也能明白,那这件事很大可能就不是严绍庭提出来的。 但严绍庭却是干笑了两下。 “山长,这件事也是微臣在皇上面前提议的……” 朱载坖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满脸的不解。 但朱载坖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虽然自己不知道严绍庭为何会提议此事。 但想来是有大缘故的。 自己只需要在书院教书育人,可少弟润物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严绍庭只能是再一次解释道:“当下已经入秋,再有月余关外就要降雪,蒙古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撤走。现在将马芳召回京师,由宣府巡抚赵孔昭代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载坖点点头:“理是这个理,但是传召马芳回京……” 他需要一个理由和原因。 严绍庭心中明白,缓缓解释道:“山长如今身系社稷,而微臣却也因故要谋求南下为官。这个时候,虽然不提马芳及宣府是否有过错,但将其召回京中述职,山长便能借机见一见他,到时候等微臣南下之前再将京中诸事安排妥当。即便彼时再有突变之事,山长在京中也能从容应对。” 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光是提议召回马芳述职这件事,严绍庭就在老道长、杨惟约和朱载坖三人面前,有着三份不同的解释。 而他也同时在朱载坖面前透露出自己要南下为官的诉求。 毕竟虽然朱载坖还不是皇太子,但这么些年下来,他在朝堂内外也是有一份势力在的。 自己这一次不准备用严家推动自己南下为官,那么除了杨博这个兵部尚书和北方派助力外,要是能让朱载坖也暗中使上几分力,想来也能弄个更好些的官职。 但朱载坖却是张大了嘴巴,双眼瞪大,满脸的震惊和诧异。 “润物你要南下为官?” “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可是朝中有人为难于你?” “尽管与为兄说来,为兄便是拼着被皇上责骂,也要替你说说话!” 不论朱载坖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 至少话是说出来了。 严绍庭面露感激的摇了摇头:“山长误会了,朝中同僚虽然偶有政见不同,但这些日子也没人说要将微臣赶出京师。此事,乃是微臣心中思量许久,是微臣想要亲自去南边走一趟。” 听到这等话,朱载坖更加疑惑不解了。 他不由皱眉道:“何故偏偏就要去南边走一趟?润物现在已是太子兵科,掌户部、国子监、詹事府、昌平治安司事,未来必然前途无量。这一次昌平一战,润物和文长先生还尚未有所封赏,但皇上定然是赏罚分明,以我之见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赏赐下来。到时候说不得,润物就能升任六部侍郎,或是五寺卿。此时,又何必要说南下的事情。” 严绍庭却是摇起了头。 他面露诚恳:“还请山长明鉴,微臣这几年在朝中做事,虽然多有谏言,也因而多有建功,但到底还是浮于上,诸般谏言之事也多是落子南方,若是不能亲自去南方看一看,我朝开海事宜、商税田赋之事,如何能做到真正的心中有数,日后恐怕是要叫下面人给糊弄了的。等微臣将南边的情形看明白,做到心中有数,彼时也定然是要再回京中的。” 听着严绍庭的解释,朱载坖虽然还是心中不愿,但到底是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向严绍庭,带着几分不舍。 “我知你说的在理,在朝为官,若想一直锐意进取,到底还是要有地方府县经历。南方不少事,也和你说的一样,都是因你而起,自己亲眼看一遍,才能真正心中有数。只是……” 朱载坖眉头微皱:“润物到底还是年轻,若是依我说当真要南下,便最好是加东南……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江西、湖广等处巡抚。但想来朝廷是断然不可能答应的,那么润物南下为官,所能谋求到的位子也就少之又少了,不光要官阶足够,还要能让润物在南边真正说上话,能拍板子拿主意最决定的……” 说着说着,朱载坖便是眉头皱紧。 他面露愁容,似乎是在思考着该给严绍庭从哪里弄一个合适的官职。 严绍庭面露笑容,这个朱山长倒是真敢说。 自己不过是挂着个太子宾客的虚衔,说到底真正也就是四品官的实职。 朱山长一开口就是想给自己弄个东南七八省巡抚官职。 但经由朱载坖这顿分析,严绍庭也开始琢磨起来,自己这一趟南下该拿下个什么样的官职作为保底,然后再去寻求更好的官职。 两人不禁沉默了下来,各有思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严虎和芸娘忽然从外面冲了过来,全然忘了规矩的大喊大叫了起来。 “郎君!” “公子!” “有喜!” “大喜!” “夫人要生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00章 请父皇给个大大的赏赐! 突然临头的大喜事。 瞬间就将严绍庭给震懵了。 还是朱载坖这样有经验的人最先反应过来,立马拉住严绍庭就往后宅跑去。 “这时候不要慌,万事都有李神医和产婆,你在外面稳稳的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孩子生下来,莫要光惦记着孩子,先将陆诰命照顾好。” “今天陆诰命就是你们家的大功臣,万万不能让人家寒心。” “然后就是派人去城里报信,给阁老他们还有家里在京中的亲友报喜。” “外面也要让芸娘和管事们准备好喜酒和赏钱。” 作为拥有着先进经验的朱载坖,脸上带着喜悦之色,不断的给还在蒙蔽状态里的严绍庭传授着自己过去积攒下来的经验。 等两人赶到后宅院中的时候,只听痛苦的喊叫声正从屋内不断的传出来。 李时珍则早已先于两人赶了过来。 原本早先李时珍就已经诊断出陆文燕大致的预产日,这些日子也基本都是在书院和别院两头跑。 在院子里,不断的有奴婢端着各种东西从屋子里进进出出。 见到严绍庭懵着脑袋被朱载坖拉了过来。 李时珍立马开口解释:“宾客放心,三位产婆都在屋里为夫人接生,老夫也已经让人送了助产的药进去给夫人灌下。” 严绍庭这时候才稍稍清醒了些,但听着屋中不时传来的叫喊声,他的脑袋还是一阵阵的发麻,直冲整个后背。 朱载坖则是心领神会很有经验的双手搀扶住严绍庭,又让人搬了几张椅子过来,才将严绍庭小心翼翼的靠在了椅子上。 “你家如今是有爵位的人家,还是皇上钦赐的世袭罔替,按例也该准备好孩子的名字,往宫中和宗人府那边禀报一声。” “依礼你也能在家休沐数日,不过你的情况,休不休沐都一样。” “现在李神医都说了无事,你只管放宽心,等着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就是为人父者了,往后在朝做事也要更加小心谨慎,万事稳重为先。” 朱载坖依旧在絮絮叨叨的叮嘱着。 严绍庭也只能是不停的点着头。 经常生孩子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作为当事人,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屋中,陆文燕的叫喊声不断的传出来,严绍庭双手已经是默默的紧握着扶手。 若不是记着李时珍和芸娘的叮嘱,男子这时候是不能进屋的,严绍庭有好几次都想冲进屋中陪在大妹子身边。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 屋子里,不断有殷红的纱布泡在水中,将整个水盆染红,被侍女们端出来。 而在别院外面,徐渭等人也开始准备了起来。 作为大明内阁首辅、昌平伯的严家,这头一个第四世孙的出生,不光对严家而言,对朝廷来说也同样是件大事。 皇帝当初带有选择性的旨意,朝廷里的官员可都记得清楚。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皇帝给予的赏赐那都是举朝上下独一份的。 谁家看了不眼红。 而在屋门外院中坐着的严绍庭,却不断的被屋中大妹子的叫喊声惊吓着,以至于最终连椅子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屋门前的台阶前,举目看向并不能看到什么的屋中。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孩子生下来?” 严绍庭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已经过去多少时间,只能满脸焦急的看向一旁的李时珍,询问了起来。 李时珍却是满脸笑容:“宾客放心,听夫人的声音,并无大碍,想来要不了几时孩子便能生下来了。” 正当李时珍话音刚落。 屋中突然传来一道此前唯有的最大的一道叫喊声。 随后声音好似是戛然而止。 而屋里屋外,所有人的心都不由的悬了起来。 严绍庭更是浑身打颤的冲到了台阶上,站在屋门前的回廊下。 他只觉得自己双手不停的抖着,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名双手满是鲜血的产婆,满脸笑容的冲了出来。 “夫人生了!” “夫人生了!” “母子平安!” “恭喜府上得了位小少爷,母子皆安!” 随着产婆的报喜声,屋中也顺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啼哭声。 声音先很弱小,然后渐渐变得洪亮起来,不断的啼哭着。 严绍庭几乎是眼睛都要流出泪来。 还是那句话。 只有经常生孩子的人才明白这种感受。 李时珍和芸娘走到了严绍庭身边。 芸娘小声道:“郎君且等片刻,奴婢带着人进屋收拾干净了,郎君再进去陪陪夫人和小少爷。” 李时珍亦是伸手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生子如过鬼门关,这一关过了,宾客万要好好对待家中夫人。稍后老朽也一同进屋,查看夫人的脉象和身体,开几副汤药添补亏虚下来的身体。再看看小少爷的根骨如何,不过老朽如今常在书院,小少爷这边老朽也能经常照看到,宾客只管放心就是。” 听着身边两人的话,严绍庭满脸的感动,不住的点着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别院这边的管事。 “赏!” “封上大大的红包!府里府外,只要是来的人全都有赏!” “再派人去陆家,让小雀儿亲自带人去,不可怠慢了礼数,将亲家那边的人都请过来!” 管事的连连点头,也是满脸欢喜的将事情都记下来转身去办。 严家如今四世同堂,少夫人这头一胎还是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盼着的男丁,他们这些在严家的仆役亦是激动不已。 这代表着严家只要不出事,不做皇帝嘴里那等大逆之事,那么他们这些人就能一直依附在严家羽翼之下过好日子。 而在这个时候。 终于等到严家陆诰命产下男丁消息的朱载坖,却是面带笑容的看了眼被李时珍和芸娘围着的严绍庭,而后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后宅。 出了严府别院后。 朱载坖便带着几名护卫,自书院那边取了马匹便往京师方向快马加鞭的赶回。 朱载坖一路马不停蹄,直入北京城,而后直奔裕王府而去。 到了裕王府前,朱载坖在马背上看了眼如今已经经由严世蕃之手,在多年之后被重新修缮的王府,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一些。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王府。 前府,在看到王爷罕见回府,早已将消息传到了王府后宅。 李妃不知裕王爷为何今日未曾传讯就突然回府,立马让冯保抱着其实已经能开始走路的小世子朱翊钧,就往前府赶去。 等李妃带着孩子赶过来时,便见朱载坖正趴在桌案前,大口的喝着茶水。 李妃立马带着狐疑,从冯保怀里接过孩子,抱着走到了朱载坖身边:“是出什么事了,让王爷这般急匆匆的赶回王府?” 朱载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双手抱起茶壶,直接让嘴里狠狠的灌了一顿茶水。 最后他的目光盯上被李妃抱在怀里的孩子,一把就将孩子抱到了自己怀里。 李妃脸上一惊。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 朱载坖已经抱着孩子往外面走。 等走出前厅。 朱载坖似乎才想起来,仍旧是抱着孩子,转过头看向李妃:“陆诰命今日顺利产子,母子平安。本王带世子先去一趟西苑,有什么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陆诰命?” 李妃先是面露疑惑,随后立马反应了过来。 她瞪大双眼:“您是说,严绍庭夫人今日生了?” 朱载坖点了点头,就要抱着孩子继续往外走。????李妃则是双手重重的一拍大腿:“这可是大事,妾身于情于理也该备上一份贺礼,亲自领着人送去昌平那边!” 朱载坖嗯了声:“你不用换衣裳,就这身,但带过去的礼要重,这几日你也待在昌平那边,书院里有我一间院子,不耽误你歇息。” 李妃连连点头。 裕王的意思她自然是懂得。 这是要将陆文燕当成自家妹子,那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亲自陪着照看些日子,顺带着也是以过来人身份陪着聊聊往后如何养育孩子的经验。 若是换做旁的人家,李妃定然是不可能如此干脆的答应下来,而且她相信裕王爷也定然不会如此要求自己。 但现在是严家,这就不同于旁的人家了。 只要严家在朝中一日,那么裕王府在踏出那最后一步的路上,就能稳如泰山,哪怕是出现风险也会有严家出面给挡下来。 这是就连作为裕王的师傅,高拱也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严家! 而朱载坖在交代完后,见李妃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放下心,继续带着孩子往府外走去。 府外已经备好了马车。 原本朱载坖准备是骑马带着孩子去西苑。 但想了想,若是如此,恐怕传出去影响不好,这才叫人撤走马车上的旗号,然后才抱着孩子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慢悠悠的转动了起来。 而在车厢里。 朱翊钧正瞪着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今日很是反常的父王悄悄的思考着。 朱载坖这时候也终于是长出一口气,笑着脸低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他笑着说道:“钧儿可知道,你严师傅的夫人今日生了个儿子出来。” 朱翊钧如今也已经有三岁了,寻常的话也都会说了,再也不像过去一样,见谁都是喊爹。 他听着父王说的话,皱了皱眉头,然后才点了点头。 “是师娘生孩子了?” 朱载坖满脸大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对!是你师娘给你严师傅生了个儿子。” 朱翊钧歪着脑袋,那两只大大的眼珠子转了起来:“那就是孩儿的小师弟了,孩儿是不是要给小师弟礼物?” 说着话,朱翊钧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父王朱载坖。 朱载坖点点头:“礼物有你母妃在准备,不过往后钧儿可要和你这个小师弟多多玩耍知道吗?” 朱翊钧立马一撅屁股,从马车里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点点大的小屁孩,煞有其事的用肉嘟嘟的小手拍着胸膛。 “有孩儿在,往后谁都不许欺负小师弟!所有人都只许和小师弟玩耍!” 看着儿子这般童言童语,朱载坖面带笑容,又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他轻叹着说道:“你严师傅是个有大志向的,便是父王也只能用情待之,与其往来。等你往后长大了,更要领悟师父二字的含义。” 朱翊钧点着头脆生生的嗯了一声:“父王放心,上次孩儿去昌平玩,严师傅和孩儿说,他要帮咱们大明朝打下一个大大的盛世,孩儿觉得严师傅没有说假话。” 这下子终于轮到朱载坖愣住了。 半响后,他才开口询问道:“你严师傅当真这么对你说的?” 朱翊钧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这么问,只是笑着点点头,然后撅着屁股重新爬到位子上,靠在车厢上,悄悄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干牛肉塞进嘴里。 严师傅说过,小孩子多吃牛肉,身体才能强壮,才能在以后帮皇爷爷和父王治理好大明的江山。 虽然自己不懂大明的江山是什么。 又为什么需要自己去帮皇爷爷和父王,但牛肉很好吃,朱翊钧便觉得严师傅说的话就是对的。 朱载坖在得到儿子的回答后,先是愣了片刻,然后脸上才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低声念叨着:“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倒也不枉费我今日这般奔波了……好啊!” 父子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的坐在马车里,一路进到西苑,停在万寿宫前。 朱载坖抱着偷吃完了一整根牛肉的儿子下了马车。 这才发现儿子嘴上的残渣,他倒也不嫌弃,直接伸手捏着自己的衣袖,就给儿子的嘴巴擦干净了。 随后朱载坖便一路抱着儿子到了万寿宫殿门外,这才将朱翊钧放在地上,伸手牵着儿子走向了内殿。 内殿。 已经得到消息的吕芳,满脸笑容的小跑着到了道台前。 吕芳抬头看了眼正由张国祥陪着诵经的皇帝,小声开口:“主子爷,裕王爷今日带着小世子,已经在殿外了。” 道台上,嘉靖猛的抬起头,脸上带着疑惑。 他皱眉道:“他怎么带着孩子过来了?” 虽然如此问,但嘉靖的眼里却藏着一丝喜悦。 吕芳摇了摇头:“王爷只说要见您,没说原因。” 嘉靖点点头,然后看了眼一旁的张国祥。 等张国祥小心翼翼的退下后。 嘉靖这才面露笑容:“让他们进来吧,将今早御膳房那边送来的糕点拿出来,钧儿那孩子贪吃,等下就赏给他吃。” 吕芳笑眯眯的点头领命。 不多时。 朱载坖便牵着儿子朱翊钧进到内殿。 朱载坖站在前面半步,抖了抖衣袍,朱翊钧便站在后面学着父王的模样做了起来。 而后父子两人便跪在了地上。 “儿臣拜见父皇。” “孙儿拜见皇爷爷。” 嘉靖脸上笑容终于是藏不住的灿烂了起来。 他立马是站起身走下道台,伸出手便一把将朱翊钧抱在了怀里,一路抱回到道台上。 “好好好!” “钧儿今日和父王入宫,是来看皇爷爷的?” 朱翊钧点点头,然后指向道台下的父王。 “父王说许久没带孙儿来见皇爷爷了,皇爷爷定然会想孙儿了,所以今日便带着孙儿入宫请见皇爷爷。” 听到自家乖孙儿如此说,嘉靖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后低头看向已经站起身,候在一旁的儿子。 “当真如此?” 朱载坖不由捏了把汗,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哪里学的,倒是怪会哄长辈的。 他点着头:“今日刚好遇到大喜的事情,便想着父皇也许久未见钧儿,所以便带着他入宫让父皇瞧瞧。” 嘉靖目光一动,淡淡一笑。 自己就知道,这个儿子啊,不可能无缘无故带着自己的孙子入宫来看自己的。 但他也不挑破。 毕竟孙子现在可不就在自己怀里,还这般讨人喜欢。 嘉靖随意的看了眼下方的儿子。 “哦?说说你今天遇到什么大喜的事情了?” 这时候。 朱载坖立马又重新跪在了地上。 但他却是满脸喜气洋洋的。 “今日严绍庭家中产子,陆诰命母子平安。” “儿臣请父皇给个大大的赏赐!”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01章 小屁孩的助攻 万寿宫内殿。 随着朱载坖重新跪地请旨。 殿内安静了下来。 其实朱载坖心中清楚,自己不该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为严绍庭说话。 但同样的,朱载坖更清楚,不论严家过去如何,这几年不论是大明还是对朝廷,甚至是对自己,都是截然不同的。 这种改变或许在旁人看来,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也有可能是为了明哲保身。 但改变却是实实在在的。 朝堂之上,哪来那么多的对错功过。 小孩子才会面红耳赤的分辨一个对或错。 既入官场,既在权力圈,对错不过是手段。 而且严家如今对自己如何,旁人或许看不明白,但朱载坖自己心里却看得明白。 就冲只要自己是在昌平,所有人都只称呼自己为山长这一点,便是别处旁人不能做到的。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却代表了很多。 尤其是严绍庭并不担心自己因为把持书院山长一职,就会将书院的学生们都收入自己的夹带里,这等肚量和气度就足够自己为其不顾规矩的为其说一次话了。 君以诚报之。 我当以诚还之。 朱载坖觉得,若是自己将来有朝一日当真能走到眼前那个位子上,与臣子相处,唯有如此才能长久。 当然。 若君不怀诚,也当有法治之。 朱载坖心弦绷紧,等待着上方皇帝的回复或者是质询。 道台上。 嘉靖眯着眼,却是将目光从儿子的身上收回,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孙儿。 吕芳也早已将今日御膳房做的糕点送了过来。 朱翊钧就坐在皇爷爷的怀里,小心翼翼的眯着双眼,吃着甜滋滋却不齁人的糕点,又悄默声却并没有逃出嘉靖眼神的将几块糕点抱进手帕里藏在袖中。 嘉靖看得好奇,不由开口询问:“若是钧儿觉得好吃,皇爷爷便叫人再去做些送来,让钧儿带回去吃便是,不必这般藏着带回去吃。” 朱翊钧浑身一颤,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情竟然被皇爷爷给发现了。 他涨红着脸,有些害羞的摇着头,小声道:“孙儿等下是要去昌平看师傅儿子的,这个糕点是孙儿要带过去给小师弟吃的。” “小师弟?” 嘉靖脸上愈发疑惑,但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他轻笑了两声:“钧儿这是说严绍庭的儿子是你小师弟?” 朱翊钧重重的点着头:“对啊,书院里的夫子们都是这么教的,说我们要尊师重教,要孝敬亲长,对长辈要有孝心。” 这倒是教的没错。 嘉靖笑眯眯的揉了揉大孙子的脑袋:“但你小师弟今日才出生,可吃不了这些东西哦。” 朱翊钧立马愣住了,脸上有些担心和伤心,憋着嘴巴,连捏在手里准备喂给自己的糕点也没心思吃了。 眼看着大孙子就要哭了。 嘉靖立马无奈的笑着哄起了孩子:“钧儿乖,虽然小师弟不能吃你带的糕点,但皇爷爷帮你赏给他一些好东西就是了。” 朱翊钧立马重新面露笑容:“真的?” 嘉靖一瞪眼:“皇爷爷说的话,什么时候能有假?” 朱翊钧这时候才看向道台下的父王,然后软糯糯的问:“那父王要和皇爷爷求的事情,皇爷爷也会答应吗?” 嘉靖被这个大孙子给弄得,好一阵哭笑不得。 他捏了捏朱翊钧的脸蛋。 然后淡淡的看向了下方的儿子。 “是不是上一次昌平御敌有功,朕除了严绍庭和徐渭之外,所有人皆有赏赐,独他二人没有封赏,这一次你是借着陆丫头生子的喜事,来和朕为他们求赏的?” 在嘉靖看来,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自己这个平日里谨慎了小半辈子的儿子找到自己开口为他人求赏。 他摆了摆手:“说罢,你想为他求个什么赏赐?” 问出这话的时候,嘉靖已经在心中准备好,只要儿子的要求不过分,看在大孙子的份上,也就答应下来好了。 毕竟大孙子都知道藏下几只糕点,要带给今日那个刚刚被生下来的小师弟。 自己又岂能吝啬。 但朱载坖却是摇了摇头:“昌平一役,父皇已作封赏,儿臣对此事绝无异议。父皇赏或不赏严绍庭、徐渭二人,也定然有父皇的考量。” 听到这话,嘉靖反倒是疑惑了起来。 他好奇问道:“不是为了这事?” 朱载坖点头回答:“儿臣今日前来,是因为严绍庭如今也算是已为人父,想来今日之后其性子也定然会越发沉稳,不似过去还略带少年气的跳脱。” 见儿子这般说,嘉靖不由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孙子出生后的儿子。 他不禁面露笑容:“是啊,为人父便是要不一样的。” 朱载坖见状,便笑着又说:“前些日子,昌平一役后,严绍庭与儿臣也有过闲聊,虽然未曾明说,但儿臣却觉得,他是动了想要出京为官,替父皇和朝廷再看看我朝地方官民真正模样的念头。” 这是朱载坖想了很久,才决定说出来的理由。 自己总不能说,严绍庭是直接对自己说要出京为官吧。 这么说,那就是说严绍庭是希望自己出面为他说话了。 只有念头。 那就不算什么。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 刚好现在严绍庭也有孩子了,身为人父,那性子自然是和过去不一样的。 朱载坖便接着说:“按理说,到了严绍庭如今这等官职身份,也早该放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往后才能刚好的在朝为官。但儿臣也知道,这几年父皇是担心他若是去了地方,可能会因为他那个性子惹出乱子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初为人父,再等些日子,他的性子总是要改过来的,万事总得要求稳才是。这个时候,将他放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得回京后便能有更为老成利国的谏言呈奏上来。” 道台上。 嘉靖目光深邃的盯着儿子的一言一行。 势必是要将儿子最细微的举动都收入视线里。 他嗯了声,淡淡说道:“你说的,却也是朕所想的。那小子啊,虽然多有谏言利国,但若不是朕压着他,以他的性子恐怕是要搅翻了天。” 朱载坖面露笑容:“谁说不是,若没有父皇在,他也不可能直到今天都没闯出祸。不过也如儿臣所言,人生在世,总会一点点改变。加之这几年,严绍庭诸般利国谏言,大多都是落在东南,几乎桩桩事都能给朝廷带来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的收益。” 说到此处,朱载坖便适时的停了下来。 而后抬头看向道台上正抱着儿子的父亲。 果然。 随着朱载坖说到这些事情。 嘉靖的脸上也露出几缕笑容。????朝廷这两年的变化,自己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边疆仍然战事不断,西南等地依旧是内乱频频,各地也时不时会闹灾,但朝廷的钱袋子也是实实在在的充盈了起来。 今年好几处闹灾,朝廷更是再不复过去那般捉襟见肘,查明灾情直接就能由户部拨付钱粮赈济。 这种出了事,却心中不慌的感觉,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嘉靖笑着说:“所以,你是想要让他去东南为官?” 朱载坖却还是摇着头说:“需不需要严绍庭出京为官,这是父皇圣裁之事。而要他去何处为官,也该是父皇裁夺。” 见儿子这般说。 嘉靖却是立马哼哼着面带笑容的反问:“那朕要是让他去琼州府呢?或者云南、贵州、广西等处?” 朱载坖立马苦笑着脸,抬头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见儿子面露苦笑。 嘉靖好似是打赢了一场战争,开始畅怀大笑了起来。 被他抱在怀里的朱翊钧却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挪动着屁股,离开了皇爷爷的怀抱,抱着那盒糕点坐在道台上一旁。 嘉靖立马低头看了过去,抬起手便轻轻的拍在了孙子的脑袋上。 他佯装生怒:“你小子是在怪皇爷爷,将你师傅给发配到那么远的地方?” 朱翊钧立马放下食盒,撅着屁股从道台上爬了起来。 然后在嘉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 朱翊钧板着小脸开口说:“皇爷爷说错了!” 嘉靖一愣:“皇爷爷怎么说错了?” 朱翊钧立马高声说道:“皇爷爷是我大明的皇帝,天下都是皇爷爷在做主。严师傅和孙儿说过,咱们大明朝能说话的只有皇爷爷,能当家做主的也只有皇爷爷。皇爷爷就是让严师傅做什么事,那都是没错的。” 要是严绍庭此刻在场的话,恐怕早已是老泪纵横。 没有枉费自己,时不时趁着小屁孩去昌平的时候,就对这小子一阵先进手段的洗脑。 自家那点牛肉也没白费在这小子身上。 嘉靖这时候更是愣住了。 但他却也立马板起脸:“你严师傅当真这么对你说的?没说别的?” 朱翊钧似乎是被皇爷爷突然的严肃吓到了。 然后立马面露讨好,小心翼翼的走到嘉靖身边,小声说:“严师傅还说,要想日子过的好,就要哄好皇爷爷,不能惹皇爷爷生气。” 殿内。 忽然一阵寂静。 下方的朱载坖几乎是快要被自己的儿子给吓死了。 但听到这小子最后这句话,心中终于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有这句话助攻,今天的事定然是能成了的。 果然。 没多久。 内殿便爆发出嘉靖那洪亮的大笑声。 就连吕芳也陪在一旁笑了起来。 笑了半天之后。 嘉靖瞪着眼哼哼道:“你这个严师傅啊,当真是讨打,整日里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 朱翊钧却是立马抱住嘉靖的手臂,摇头道:“皇爷爷不要罚严师傅!严师傅还和孙儿说,皇爷爷其实很辛苦,要孙儿好好孝敬皇爷爷,等孙儿长大些,严师傅就教孙儿真本事,到时候帮皇爷爷做事。” 嘉靖此刻其实早就高兴坏了。 所谓童言无忌。 他倒不认为自家的孙儿会在这等年纪为了旁人说假话哄骗自己。 那么孙子嘴里说的话,便都是真的。 严绍庭也确确实实是如此对自己的孙儿这般说的。 嘉靖撇着嘴哼哼着:“算他对朕也有那么几分孝心,让你跟着他学习,也算是没找错人。” 朱翊钧见皇爷爷如此说,立马小声询问起来:“那皇爷爷是不是就不罚严师傅了?” 嘉靖立马双手揉着大孙子的脸蛋儿,沉声道:“不罚!不光不罚,朕还要好好的赏赐你的严师傅!” 朱翊钧立马欢呼了起来,高举着双手。 “皇爷爷万岁!” “皇爷爷天下第一好!” 嘉靖撇撇嘴:“这话也是你严师傅说的?” 朱翊钧立马嘟着嘴:“这话是孙儿说的呢。” 嘉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后按住大孙子的脑袋,让吕芳将食盒弄走。 小孩子还是不能吃太多甜食。 让吕芳为朱翊钧端来一碗生津解渴滋润肠胃的汤水后。 嘉靖这才看向神色紧张的儿子。 他眯起双眼:“其实朕也有想过将他放出京,在地方上为官记载的事情。不过京中诸事繁杂,也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但现在倒也算是个机会,云南、贵州那是开玩笑的话,真要是让他出京为官,还是得要挑个好地方,利他也利朝廷的地方和官位。” 说着话,嘉靖眯起双眼,默默的思量着。 朱载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需要听命行事便可,而不是横加插嘴提议什么严绍庭该去何处为官的话。 半响后。 嘉靖这才开口道:“听说海瑞领了朕的应天巡抚后,基本就待在苏州督粮道署,和张居正混在一起?” 朱载坖不明皇帝为何突然问起这事。 他立马依着自己收到的消息,开口回答:“也不是一直待在督粮道署,只是海瑞是个做事的人,应天巡抚辖下各府都在跑动,之所以和张居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似乎是海瑞想要让张居正帮他做些事情,好将江南一地给治理的更好。” 嘉靖摆摆手:“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不让朝廷丢脸,朕还是能容忍他们的。” 朱载坖立马拱手抱拳:“父皇有容人度量,我朝也必将贤臣涌现,盛世将至。” 嘉靖却是哼哼摇头摆手。 而后似乎是已经想好了某些事情,淡淡开口。 “既然海瑞放着南京不去。” “那等回头,就让严绍庭去南京。” “让他去会会那些人!”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02章 马芳:俺想见见小严阁老 老朱家祖孙三代是如何表达皇家亲情,严绍庭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当下的他正忙于应付那摩肩擦踵出城前来昌平登门道喜的朝中人家。 从昌平出发报喜的队伍,连成片的冲进城中,将严家终于四世同堂的大喜事传到了所有的地方。 严嵩接到消息后,也不管是否到了下衙的时辰,便喜滋滋的满面红光在徐阶、高拱等人道喜声中拍着屁股离开了文渊阁。 而在刑部的严世蕃,亦是在听到消息后,立马就将刑部的差事尽数都交付给了右侍郎,还特意格外申明近来大抵是不会关注刑部事务。 俨然一副要在昌平多抱几天宝贝孙儿的意思。 陆府那边,家中女眷子弟亦是乌泱泱的组成群往昌平赶去。 自从孩子生下来后。 昌平的烟火和鞭炮便没有停下来过。 酒席也是一波接着一波,后厨的厨子、厨娘们忙的是连轴转,也赶不上前面从各处赶过来道喜的人。 足足忙活了两天。 严绍庭望着最后一波前来道喜的人离去,终于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拍拍屁股,转过身走进书院。 陆绎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他还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肉包子塞进了严绍庭的手里。 “知道姐夫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光忙着迎来送往的了,定然是腹中空空。” 严绍庭也不多说什么,拿着肉包子就往嘴里塞。 三两口将包子吃进肚子里,严绍庭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开口问道:“你姐那边现在怎么样?” 陆绎立马挑起眉头:“二姐那边什么样子,您还能不知道?我反正是挤不过去,大姐和三姐都在二姐屋子里,陪着李妃一同说话。还有几位国公家的女眷,也都在那边。” 闻言。 严绍庭不由皱了皱眉。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时候刚刚生子的妇人,该是多静养才对。 陆绎似乎是看出了姐夫的担心。 在一旁小声解释道:“都是在外间说着话,也是为了不让二姐太过闲闷了,能在里屋听个动静。有芸娘和李神医在,进补的汤药都是按时送过去的,听说李神医还留了两名学过妇科的女学生在二姐屋里照看着,您就放心吧。” 见大妹子那边都已经有人安排好,严绍庭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已经领着陆绎走到了书院里一处茶室外。 只听屋子里不时传来争吵声。 听其声音,乃是老严头和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的动静。 严绍庭眉头一挑,面露无奈,冲着屋子里挪了挪嘴:“还没吵出个道道来?” 陆绎摊摊手耸耸肩:“我看这事还有得吵,没指望了。” 严绍庭亦是无奈一笑。 自从自家大儿子出生,老严头接到消息从京城赶过来后,给自己这头一个重孙子取个怎样的名字,就成了老严头最关心的问题。 但偏偏聂豹三位老夫子,也想要横插一手。 虽然说这是他们老严家的事情。 但按照三位老夫子的意思,这孩子也算是他们心学嫡传,取名一事必须得要引经据典,得要能庇佑孩子一生平安。 于是这四位加起来比大明朝命都长的老爷子,就开始吵得不可开交。 又听了一阵屋子里的争论。 严绍庭隐隐约约听到,这四位老爷子,已经是从四书五经转移到了历朝历代典籍文章上,就为了要取一个大伙都能满意的名字。 无奈的摇摇头。 严绍庭也只能在心里对儿子抱以歉意。 恐怕自家的崽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可能会没有一个正经的大名。 陆绎瞧着二姐夫无奈的样子,却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裕王前天回京后,又带着李妃和世子过来,听说了严阁老和三位老夫子的事情,似乎也有意参与进去……” 他这就是往火上添油的做法。 严绍庭不由一阵头疼。 只希望最后,自家的崽能有个读起来顺畅的名字就算是万幸了(征集)。 在清楚自己没有给亲儿子取名的权力后。 严绍庭便领着陆绎一路走出书院,钻进了书院后面的严府别院。 进了别院里,便见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仆役丫鬟们也个个都是满脸红光。 见着严绍庭过来。 如今这些下人,也个个都改了称呼。 大爷。 至于原本属于严绍庭的大少爷、大公子的称呼,如今已经落在了连名字都没有的儿子身上。 老严头则正式升职成了老太爷,严世蕃也算是混到了老爷的份上。 小雀儿这个还没有定亲的龙虎大将军,也跟着晋升成了二爷。 严家内部的变化,严绍庭对此也只是抱以释怀的笑意。 一代人便有一代人的不同。 儿子的出生,便代表自己已经不再能用年轻自居。 这便是独属于中原人那莫名的传承。 好不容易到了后宅。 严绍庭便撞见蹲在门口台阶上的小屁孩朱翊钧。 他看了一眼周围,不见再有旁人,不由眯起双眼,面露好奇。 朱翊钧看到严绍庭过来,立马笑着窜了起来,一把就扑到了严绍庭的怀里。 “师傅,她们都不带钧儿玩。” “钧儿想找小师弟玩,也被母妃打出来了……” 严绍庭一把将小屁孩抱起托在怀里,揉了揉小屁孩肥嘟嘟的婴儿脸:“我都没见到你小师弟几次,别说你了。” 当师傅的长长一叹。 被抱在怀里的朱翊钧也是耷拉着脸轻叹一声。 但朱翊钧到底还是孩子,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他转悠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珠子瞅了眼四周,然后便趴在严绍庭的耳边,小心翼翼的说了起来。 “师傅,前天我和父王去了西苑见皇爷爷。” 严绍庭心中顿时一跳,他这两天忙的是连头转,全然都没注意到裕王一家子都干了些什么。 他当即小声询问道:“哦?世子是要多去陪陪皇上,要多在皇上跟前尽孝。” 朱翊钧却是撇撇嘴:“不是啦师傅,钧儿那天和父王去西苑见皇爷爷,是为了师傅您呢!” 说完话,朱翊钧的眼里透着一股子机灵。 严绍庭却是眉头一挑:“世子是为了臣?” 朱翊钧却不说话了,抬起小脸看向碧蓝的天空,眼珠子却斜拉着瞄向严绍庭。 严绍庭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小屁孩的脑袋:“三包牛肉干,等下就给你藏在老地方!” 听到这次能有整整三包牛肉干。 朱翊钧立马双眼闪烁着亮光,嘴角也有一串口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立马抱住严绍庭的脖子,小声道:“皇爷爷说,等这次事情之后,找到机会,就给师傅在南京那边赏个大大的官职。” 听完徒弟这话。 严绍庭心中一愣,眼神也变得悠长起来。 而在一旁的陆绎则是目光转动,姐夫要去南京任职? 那自己往后可咋办? 南京锦衣卫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缺? 严绍庭在短暂的迟疑后,却是立马反应过来,将小屁孩放到地上,拍着脑袋叮嘱道:“世子这话可不能再对旁人说起,不然皇上会不高兴的。” 朱翊钧重重点头,还不忘拍起胸膛:“师傅放心吧,钧儿保证不对别人说!” “乖!”????捏了捏小屁孩满是肉感的小脸蛋。 这时候,芸娘正满脸涨红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严绍庭立马牵着小屁孩上前:“带世子去后厨找些果子吃,甜食不能再给他多吃了。” 听到不能吃甜食,朱翊钧立马瘪起嘴,但眼珠子却是一转,低着头面露笑容。 只要师傅不在场,自己有的是机会拿甜食吃。 芸娘应了声,说了声陆文燕已经睡下,其他几位夫人也要出来了,才领着朱翊钧离开。 这头。 严绍庭走到屋门前,便见李妃领着一帮妇人走出来。 见到严绍庭。 李妃立马笑着打趣道:“瞧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这两天在前头忙着,恐怕心思全都在这屋子里了,咱们啊也别打搅了人家小夫妻,快些去前头支两桌麻将耍耍。” 听着李妃的调侃,严绍庭也只能是抱以微笑行礼。 但凡是李妃跟着裕王来昌平,那就是放开了玩。 借着这等机会,也算是替裕王和京中各家拉近了不少关系。 送走了这帮妇人。 严绍庭这才转头看向还跟在身边的陆绎:“刚刚世子说的都听到了?” 陆绎连忙点头。 严绍庭目光转动,低声道:“今年恐怕难说,但明年大概是要南下了,若是有机会,先将朱七他们安排过去,到时候也好行事。” 陆绎依旧是点点头。 这事的道理他懂。 若姐夫当真要南下为官,自然少不了要有锦衣卫里的自家人在那边提前布置好一些暗地里的事情。 严绍庭又说:“南京城里现如今的情况,也查一查,到时候送来。” 陆绎眉头一紧:“那几家要不要也一并查了?” 严绍庭顿了一下,随后才点了点头。 “别暴露了就行。” 陆绎嗯了声,已经心中有数。 而严绍庭见自己交代完,陆绎已经明了,这才放下心,转身走进屋里。 进到屋中。 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虽然大妹子当下还在坐着月子,但屋子却显得清清爽爽的。 而在里间也果然如陆绎所说的,有两名李时珍教出来的女学生陪护着。 见到严绍庭进来,两人还要起身行礼,却被严绍庭抢先一步拦下。 “你们辛苦,先去歇息会儿,我在这边陪着。” 两名学生点点头,却仍旧是福身行礼后,这才压着脚步走到外间候着。 严绍庭这才终于是得以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陆大妹子,以及在襁褓中的儿子。 母子两人这会儿都闭着眼睡着。 但似乎是感应到了严绍庭的到来。 才睡下没多久的陆文燕,皱着眉头便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见到果然是严绍庭来了,陆文燕的脸上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 “夫君……” 严绍庭点点头,便坐在了床边:“夫人辛苦了。” 陆文燕摇摇头,转头侧目看向被放在床榻里面的儿子。 庆幸严家没有那么多的刻板规矩。 儿子生下来后也没有立马就被交给奶娘,而是一直都陪在陆文燕身边。 看着熟睡中的儿子,以及脸色有些苍白的大妹子,严绍庭轻轻的低声说着话。 屋中,夫妻二人小声的闲聊着家长里短。 …… 京宣驿路。 作为连通京师和宣府镇的重要驿路,每日都有无数的军民商贾往来此间。 近来又因为蒙古人叩边,京宣驿路便显得越发繁忙起来。 素有天下九塞之一、太行八径之一美称的天下第一雄关居庸关。 如今更是整日里军马往来。 这一日。 一支骑兵队伍,卷着长长的尘烟,自关外直奔居庸关而来。 整个队伍马不停歇,路上行商军民望之旗号,纷纷躲避不及。 队伍一直到了居庸关下,才终于不得不按照规矩停下战马。 一名打头的骑兵慢慢的驱赶着马到了关口下。 又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及一份文书,递给了守在关口前的将领。 关口将领接过令牌和文书,打开细细一看,查验之后脸色顿时大变,忙乱中连忙又将两样物件双手捧着送还给了对方。 而后将领便挥舞着手号令关口士卒清空通道,带着麾下官兵撤到了一旁。 “末将参见大将军!” 守关的将领带着人,望着骑兵队伍里,那名为首的男人,振声高呼。 而被称之为大将军的男人,也只是点头嗯了声。 队伍便再次加速起来,直冲关内奔袭而去。 全程整支骑兵队伍都寂静无声。 在过了居庸关之后,沿着燕山中的山道一直向着东南方向驶出十二里后,眼前景色便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关内平坦的土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队伍也渐渐慢了下来。 宣府镇参将兰永震骑着马到了被称之为大将军的男人身边。 “大将军,前方再有二十里地便是昌平所在。” 望着昌平方向,兰永震的脸上带着一份感激。 而被称之为大将军的男人,则正是这一次奉旨入京述职的宣府镇总兵官马芳。 马芳此刻亦是顺着兰永震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意。 “听闻严府近来将有喜事。” “也不知老夫能否有机会,此次入京之际,登门讨一杯喜酒?” 一旁的兰永震面露意外,默默的看了眼大将军,心中却是哼哼了起来。 大将军这话说的倒是含蓄了起来。 还不如直接说,您是想见见小严阁老呢。 不过这等话,兰永震自然是不敢说的。 他当即笑着说道:“当下蒙古人已经开始退兵,大将军此次奉旨回京,也不必急于返回宣府,想来定然是有机会喝到这杯喜酒的。” 经由兰永震这般附和。 马芳的脸上方才露出一抹笑容:“那俺倒是也能见见那位名声在外的小严阁老咯……” ………… 月票月票 祝大家中秋快乐! (本章完) 第403章 知道错了吗?错在哪里? 当严绍庭知道马芳已经奉旨回京的时候。 他正被好大儿拉了一身的金黄。 大妹子陆文燕侧卧在床上,看着这一幕父慈子孝,满脸的笑容。 芸娘带着丫鬟们,神色紧张的接过小少爷,又开始为严绍庭更换干净的衣裳。 徐渭和陆绎就站在门口,两个人都憋着笑打量着被拉了一身的严绍庭,想想这等模样的严绍庭,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了。 好一会的功夫,严绍庭才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到同样换了一身衣裳的儿子跟前。 严绍庭瞪着眼,恶狠狠的冲着好大儿哼了一声:“你已经是快半个月的人了,要学会控制自己!” 对于父亲的训斥和不满。 还没有个正经名字的严家小少爷,立马憋着嘴,两眼泪汪汪的转头看向母亲。 陆文燕立马顺势就将一只枕头丢了出来。 严绍庭连忙伸手接住,然后满脸讨好:“夫人息怒。” 说完后,看着憋了半天小表情,却偏偏就是没哭出来的小崽子,严绍庭也只能是心悦诚服的退出屋子。 现如今,自己在严家是个什么地位,严绍庭那是清清楚楚。 虽说还不至于和严世蕃一样混到和家里看门狗论兄弟的地步,但后宅这边差不多也没多少地位了。 出了屋子,看向憋着笑的两人。 严绍庭翻翻白眼。 他领头走在前面,出声询问:“马芳几时回京的?回京后都去了什么地方?” 陆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开口解释:“晌午过后进的城,先去了兵部履职,又去了吏部报道,然后便在礼部的人陪同下进了会同南馆歇息,等候宫中传召。” 徐渭亦在一旁问道:“马芳进城后有什么反应?” 陆绎撇撇嘴:“他能有什么反应,好似没事人一样,在兵部见到不少老熟人,还很是热情呢。进了会同馆后,便叫了那个跟他一同回京的参将出门买酒买肉。” 听到陆绎说完这话,徐渭便默默的侧目看向了严绍庭。 严绍庭只是淡淡一笑,心中带着几分好奇。 明显,马芳这是心中明白,自己这一趟回京并不会出什么事情。 又或者他是故作镇定。 但大概率,严绍庭倾向于马芳是认定自己此次回京定然安然无恙。 这时候。 三人已经走出别院。 严绍庭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夹山。 山坡上,隐隐约约能见到功德陵的位置所在。 “他该来这里一趟。” 严绍庭低声念叨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徐渭和陆绎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明白,严绍庭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其实这一次昌平算是帮了宣府镇和马芳一把。 不然若当真让那三千多蒙古人在京师地盘上纵横,宣府镇和马芳那就真的罪责难逃了。 至少,这些死去的昌平民壮队汉子,马芳得要认下这个人情。 等到三人绕着书院,一路走到前面的广场上。 徐渭这才开口:“既然马芳已经奉旨回京,郎君这时候也该要回城里了。” 陆绎则在一旁说:“我先回城,若有什么消息,等姐夫你们回城后,我就送过去。” 说完。 陆绎在得了严绍庭点头同意后,便牵着马带着人往城里赶回。 望着陆绎离去的背影,严绍庭揣起双手,同徐渭站在一起。 “前几日世子说,裕王同皇上请求,允了我南下为官一事。” 徐渭目光一动,虽然是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看了眼四周:“裕王这次可是不顾规矩了。” 严绍庭嗯了声:“恐怕还是沾了世子的光。” 听到这话,徐渭不由的笑了起来。 不论谁家,哪怕是天家也是如此,就如现在的严家一样,上上下下都围着才生下来还没一个月的小屁孩转。 徐渭笑着说:“既然裕王已经替郎君办好了南下为官的事情,那杨尚书那边承下来的人情岂不是要落空了。” 严绍庭摇摇头:“皇上的意思是要等等机会,想来应该是要放去南京。如此说来,杨博那边还是要出面,不然如何能给皇上一个机会?” 徐渭闻言,思量片刻,最后也是点了点头。 他小声嘀咕着:“如此说来,便只剩下郎君能谋求到何等官职的事情了。” 说罢。 徐渭却是皱起眉头。 一旦严绍庭南下为官,那么自己便要独在京师,恐怕想要一同南下是很难成行的。 毕竟自己现在不光是昌平治安司的司丞,还是詹事府右庶子。 总不能自己也谋求个南边的官职吧。 严绍庭自然看出了徐渭的纠结,笑着拍了拍老徐的肩膀:“文长先生放心,就算什么都不带,我也得带着你一同南下。这两年文长先生也一直留在京师,这次有机会也该回南边一趟了。” 不由的。 严绍庭便感叹起了如今时间过得愈发的快。 而在京中。 西苑万寿宫。 嘉靖斜靠在御座上,轻叹一声:“朕如今有时常常觉得,时间过得竟是如此之快……” 说着,嘉靖低头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马芳。 “朕还记得,嘉靖二十九年六月……庚戊之变啊!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千户官,领兵于怀柔遭遇俺答汗,当场斩杀俺答汗的部将,迫使俺答汗暂退。” 殿内。 突然自会同馆中被传召入宫的马芳,静静地跪在地上,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安和疑惑。 但听到皇帝嘴里说出这些话,心中却不由的生出一丝追忆过往的情绪。 嘉靖则是继续说道:“随后似是两月有余,蒙古人再次来犯,还是你马芳率部迎敌。先是看穿蒙古人乃是利用弱旅引诱我军,随后便反将蒙古人进入我军埋伏,一战大胜。而你却依旧稳如泰山,笃定蒙古人必然会卷土重来,便在野马川布防,再将来犯之敌杀的是丢盔卸甲,扭转胜负。” 御座上,嘉靖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的拍着桌案。 他轻叹一声:“算起来,到现在也有十三四年了。” 殿内。 跪在金砖上的马芳,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臣,身负皇恩,却御边不利,还请皇上降旨严惩!” 已经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皇帝还记得如此清楚。 不论是真记得,还是不久前重新翻阅过。 能有这份心思。 对于马芳而言,那都是滔天的圣恩了。 嘉靖却是在御座上缓缓坐起,目光似有似无的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马芳。 这位十几年前还只是小小一介千户官的武将,却因为其在军事上的才能,便在短短半年光景中,一路升任宣府游击将军,继而破格提拔为正二品都督佥事,又在同年末加封为正一品左都督。 马芳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 这么多年下来,马芳能一直安稳的镇守边关,同样也是因为自己对他的信任。????不过这份信任,是相信马芳的能力。 有马芳在,边关便无事。 而事实也是如此,自从马芳升任宣府总兵官后,便采用先发制人的策略,带动了整个九边防线都开始转守为攻,虽然有胜有败,但总体来说这些年九边的态势还算是倾向于大明一侧的。 哪怕是在去年,马芳主动率兵出关进攻蒙北,意图重创俺答汗主力,却被俺答汗绕开兵锋,并且转而奇袭宣府,攻破重镇隆庆,马芳也只是被夺了左都督的官职,仍旧担任宣府总兵。 能力十足,但忠心不足。 这是嘉靖对马芳的看法和审视。 所谓忠心,也非是对大明和朝廷的忠心,而是还要有对自己的忠心。 而马芳恰恰就是缺了这一点。 嘉靖轻叹一声:“去岁尔领兵出关,致使寇入,因罪被夺左都督,是朕念及你往昔赫赫战功,命你戴罪立功。而今,又有今次之事生出,你可知此前朝中言官是何等沸腾?” 马芳低着头,皇帝的话不可能作假。 朝廷里言官对自己的抨击,他在来时的路上也已经有所听闻。 虽然不知当时场面,但想来定然是群情激奋。 “臣罪该万死,陛下隆恩,臣却屡屡辜负,累及朝堂言官弹劾,徒增陛下烦恼,乃臣之过也!” 虽然马芳清楚。 如果自己这一次真的罪责难逃,那么就不是传旨召自己回京述职,而该是以犯官身份被押送回京。 同样的。 如果皇帝要严惩自己,那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多的话,而该是会同内阁一并,直接定下自己的罪名。 不过清楚是一回事。 该有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嘉靖却是冷哼一声:“言官三言两语,朕何曾会觉得烦了?朕只是想问一问你,可知道错在何处了?” 此话一出,马芳却是愣了一下。 这样的问题,可不在自己的设想之中。 他低着头目光转动,半响后才缓缓开口:“罪臣以带罪之身,仍镇守宣府,本该将边墙打造的固若金汤,叫蒙古人片甲不入。但罪臣辜负皇上期许,今岁朝廷额外拨付三十万两钱粮军需,臣亦未能使得蒙古人皆被阻于长城以外。更是坐视蒙古人潜入京畿之地,惊扰皇城,累及皇上安危,此乃臣之大罪。” 嘉靖却是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他冷哼一声:“区区三千余众,朕便是亲领大军欲要屠之,却也早已被昌平守军歼之,何来惊扰皇城安危。” 马芳彻底不懂了。 虽然自己知道,那支潜入京畿的蒙古人,是在昌平被那位小严阁老弄出来的民壮队给击败了,但皇帝也不该这么说啊。 难道这不算自己的错? 那自己错在哪里了? 马芳不禁皱眉沉思。 嘉靖亦是眉头夹紧,思来想去,觉得马芳大抵是久在军中,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只能是轻咳一声,语气略带不满道:“自去岁你因坐寇入而被夺左都督一职后,你可曾想过上奏于朕?可曾因边关之事,而直奏于朕?还是说,你忘了你这个总兵官是有权直奏于朕的?” 一通叱喝后。 嘉靖扭头看向别处。 马芳却是瞪大双眼,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竟然就为了这等事情? 他连忙抬起头,然后又俯身低头:“臣知错!” 嘉靖这才哼哼着转回头,斜觎向马芳:“现在知道错在何处了?” 马芳心中带着古怪,虽然自己如今是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可这叫自己如何开口。 难道说,他知道自己没有好好给皇帝尽忠? 不过马芳心中却也生出了一丝警惕。 皇帝这是要让自己做出选择了。 是在朝廷还是皇帝之间,做一个抉择。 思来想去。 马芳抬起头,双手抱拳,沉声道:“九边乃国朝社稷之本,宣府事事皆为军国机要,微臣受皇恩,镇守宣府,万般事宜未知奏禀皇上知晓,此乃微臣之错。” 听到这话后,嘉靖心中才稍稍满意了一些。 但他却是转口说道:“你可知,此次之事后,朝中有些人对朕提议,要在你身边设立监军。” 监军。 朝廷在军中常有设立。 哪怕是现在的宣府,也有不少监军。 但在自己身边设立监军,这可是头一次听闻。 马芳立马俯身低头:“万般军机,皆由皇上圣裁,臣不敢有半点置喙。” 如果说皇帝希望自己在某些时候,能倾向于西苑这边,马芳或许会考虑考虑。 但如果要加一个监军在自己身边,那是不可能接受的。 谁也不想要自己的身边,整日跟着一双眼睛。 嘉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朕觉得,监军不必设。” 马芳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想要观察下皇帝的脸色和反应。 但嘉靖却继续说道:“这几日你在京中,会有各部司的人前去问询,这是惯例,你也该明白。” 马芳来不及多想,只能点头:“微臣知晓。” 嘉靖又说:“离京仍走京宣驿路,过昌平之时,去书院一趟。” 这时候,马芳真的想不明白了。 看着马芳有些疑惑的脸色。 嘉靖淡淡一笑:“裕王入京在任书院山长,此次昌平一役后,曾提及书院诸生颇为敬仰边关将士……” 后面的话,嘉靖已经停了下来,未曾说出口。 马芳也终于是眼前一亮,当即抱紧双拳:“微臣定当在离京之时,亲自入书院拜见裕王,与微臣麾下将士为书院诸生讲述边关风貌!” 嘉靖这才点了点头。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过明白。 他挥了挥手。 “且下去吧。” “记住了,今此仍是戴罪,朕静候报捷立功之日。” 原本马芳已经放下心来,但这时却又重新悬了起来。 皇帝这是在给自己警告呢。 马芳躬着身,抱紧双拳。 “微臣明白。” 说完后。 他才一步一步的缓缓退出大殿。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96章 请陛下立太子! 西安门大街外。 顺天府户房小吏看着气势汹涌而来的官员们,吓了一跳,连忙招呼人手阻拦。 前些日子。 因为府衙做出的决定,那些被皇上罢官的官员们,有些不愿丢了体面未曾再去西安门前跪谏。但也有部分被罢免的官员,是连体面都不要,交了一文钱到宫门前跪谏的。 但不要忘了。 严太师给 在经过几次试探之后,发现自己似乎在套路上已经不能对槿秀形成碾压之势的李知时果断放弃了自己作死的行为,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需要再用惹怒对方来观察破绽。 这护城河大坝高筑,围绕着整座气势庞然的大城,在那上方进入的桥道上,有着数排鲜衣荷甲的卫士在驻守。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私语,大家都听过武松的名字,没有不叹服的。 但谁也不知道,这两拨只要不是正面撞上就不会相互认出的人,实际上在某个很早的时刻就有过沟通。 “嗡”地大声作响,脸孔也跟着涨得跟煮熟的虾公似地,好似难看。 震!无奈之下,冥武宗只得正视着他的眼睛,说:“好吧,请王爱卿容朕考虑考虑,朕一定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关,还是不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大难题。哎。 没错,张弈几在棋艺上真的是不败的,不仅仅在广西行省,乃至在整个南方都没有一人是张弈几对手。 “都消消气,谷老大,你就直接说,想怎么办?”王助理拎起茶壶给谷老大续上茶。 他一扭头,指着陈旭东,“你别走,开完会我要找你。”说罢,带头走进会议室,其余警察紧紧跟在他身后,会议室的大门关上了。 等到吃完晚饭回房,李知时便开始思考对于可能即将到来的危机的应对之策。 “此次回到蓝波星上后,我要闭门一段时间专心配制各种药剂,然后回一趟双子星系,留下一些物资给我的老婆们。 “让一个上校来指挥我?”流年枫的表情变了变,脸色瞬间难看了很多。 芊芊正蹲在后门,搂着土狗的脖子,转着漂亮的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看着正在给树治病的啄木鸟。 即使无数元气爆炸的震响,都不能将他的话语掩盖住。季寥心道,我和地藏有甚深因缘,此刻该不该出手。 “罗老先生的身体有恙,现在还在医院疗养之中,所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打扰他的休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对方冷淡地说。 如果这世间有后悔药的话柯林绝对会买,或者说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柯林不会去散发什么好奇心,直接连同大地暴熊一起将那条蛇都毁灭掉。 旁边传来狄飞琼一声轻咳,她觉得现在这种场面有点诡异,让她满不自在的。 要知道当初在青阳镇林家,十八岁成年的要求只是晋升初级职业,也就是达到10级以上就行!像林阳城那种,三十五六岁突破晋升到40级剑师,已经算是青阳镇极其年轻有为的强者。 “不好,星辰异兽的主力压上来了!”曦夜元帅还发出一声惊呼,因为此刻多达2万只左右的星辰异兽,忽然整个儿向中军的方向扑了过来。 “马上就来!”王捷扎起围裙,进了厨房,一阵煎炒烹炸,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味。 太极图镇住天地,一片黑白分明,独独当中却被打成了混沌。法宝生辉,神光四射。种种神通信手拈来,其中蕴藏的杀机,若得透露一丝,这关上关下二十万人皆要飞灰湮灭。 第497章 不关本王的事啊! 内阁班房里,只有高拱满是不悦的声音。 半响后。 赵贞吉才缓缓开口:“元辅,如今新政之法已得皇上准允,内阁中枢也是元辅领衔,诸事皆定,其实……何必急于一时?地方不比中枢,诸事压下,且不说地方上还存有多少反对新政的,便是样样照办,恐怕也没这么多精力……” 这已经不是赵贞吉第一次如此说了 无奈之下,林鑫就被带到了肖林的面前。肖林也是第一次遇到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饶有兴致地和他聊了起来。 加起来,一共有两千九百七十二人,只要全部带过去,将会成为炎黄贸易公司的完全核心。 从龙广的红包数据里,魏贤推测出一个信息,那就是龙广受伤了,否则,总金额不会伪装成1亿信力。当然,这也可能是龙广的陷井,战斗无非就是你坑我,我坑你的过程,就看谁的坑埋得更隐蔽。 这郑百发想的也是非常周到,胜仗也好败仗也罢,辛苦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想那屠弦忠,横行江面已久,岂是一时间就能彻底铲除,我们边吃边喝在说说过程也好探讨下今后该怎么办。 因为他们在井底的时候,秦俊熙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水汽。 可是别忘了逆天河是先天凝气高手,逆天河释放出身体中的气机,便能感应到身周百丈之内的危险。 半透明的能量球体中,一把剑身长约一米多的巨剑摆动沉浮,若隐若现。剑柄形状像两个独角恶魔的头,分居左右,狰狞十足。 箫楠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吼,娇躯一颤,眼圈不争气的红了,委屈的啜泣起来。 兜里有钱再加上心情不好,魏贤就去廉沪市海吃一顿散散心,吃完出来路过一家排着长龙的酒吧,魏贤毫不犹豫的挤到最前面,一把钱塞在保安手里,保安笑嘻嘻的将魏贤放了进去。 嗤噗一声,大殿的琉璃玉石地面上瞬时之间如同被鲲鹏那锋芒毕露有千钧巨力的爪子抓劈到一样,那深深的裂痕如蝰蛇一般四面延伸。 他使用的是亡灵系的第三级魔法,恶骨解锁,能暂时打破人类身体里的限制器,如同僵尸一样,百分百发挥人体潜能,当然这个百分百在秦明身上绝对要打折扣。 而且,将城外的他们用导弹炸死也治标不治本,其他丧尸还是会吃掉它们的残骸获取里面的能量。 孙兰花手一顿,脸上的神色先是一白,又后转为铁青,暗自咬牙切齿。 特别是业界人士,恨不能揪着余念、周牧的衣领喷口水。你们这么浪费,暴殄天物,良心不痛吗? 九儿扑在王母的怀里,巴拉巴拉地诉说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我就知道。”格雷把火焰蛇一丢,总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在这个队伍中,弱就是罪,天天会被各种人调侃和玩弄。 青菜叶是剪成葡萄叶状,贴在鱼肉旁边,用白糖、白醋、盐、葡萄汁勾芡淋上即可。 “爸,妈?”包磊醒了过来,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眼泪夺眶而出,如果眼泪是灼热的,那么包磊相信他的眼泪能够直接烧了现在的床单。 栾千珏转身,无力地揉着眉心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茶,才走回房间。 指着方雅枝,彩色非主流让后面的人好好侍候这个老的,看起来也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思来想去,方正也没有个头绪,索性不想了,反正这两个脉轮是最后开的,他估计有生之年都做不到了,知道了也没用。 第404章 嘉靖四十三年财政报告 马芳终于是在皇帝跟前过了关。 皇帝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马芳也得到了一个新的保障。 虽然他要为此在将来的岁月里付出很大的改变和调整,但思来想去这位镇守边疆多年的悍勇老将觉得也是能够接受的一个妥协。 至少皇帝没有全然不顾自己,只想利用自己达成他加强皇帝权威的目的,在这一过程中还给了自己一个未来的期许和保障。 不然皇帝也不会明示让自己去昌平书院一趟见见那位朱山长了。 政治历来就是如此。 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其实说到底就如同死一个人还是死一万人一样。 皇帝的意志,就是决定这件事情的性质是死了一个人还是一万个人。 如今,今年蒙古人三路大军强攻宣府镇,另有一路伏兵潜入京畿之地,这件事情在皇帝这里已经被定性成了只死了一个人的事件。 自己过关。 皇帝得利。 朝廷里,便要好好的走一趟了。 于是马芳在离开西苑之后,抱着今早出城去昌平一趟的心思,火速马不停蹄的就往文渊阁那边去了一趟。 至于内阁班房里,宣府镇总兵官马芳和阁老们发生了怎么样的对话,外人自然是无从知晓。 毕竟在马芳赶来之前,西苑那边的吕公公可是亲自来了一趟。 倒是有心思细的人,在当日看到马总兵官来时和走时的脸色一模一样,并无改变。 未有变动,可不是什么坏事,而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反倒是下衙后,有那么两位阁老的脸色不是太好。 当然这些都是只能个人心中揣测的事情了,谁也不敢将这样的话放在明面上去说。 至于离开文渊阁的马芳,随后便是按照顺序,先去了吏部然后又去兵部、户部、都察院。 去吏部是回京述职的官员都要做的事情。 而去兵部,则是武官必需之事,马芳也需要在面圣后,当着兵部的面给朝廷解释一下这一次宣府事件有关于宣府这边的说法。 当然,杨博对马芳的说法,那是尽数点头收下,并没有提出半点异议。 随后便是户部和都察院,这就是纯粹查账的地方了。年初朝廷额外拨付的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也不是大水冲来的,马芳这个拿到好处的总兵官还是得要自证并无贪墨,还要保证麾下无人舞弊。 不过总的来说,在西苑那边传递出来,皇帝对马芳和宣府镇这一次已经做出了轻拿轻放的态度后,基本都没有太过于为难马芳这位宣府镇回来的总兵官。 等忙活完了朝廷里的事情。 马芳也终于是在第二天,给吏部和兵部分别去了报备驾帖后,便带着人出城赶到了昌平。 皇帝的口谕,同样没人敢置喙什么。 朱载坖那边也是心领神会,自己皇帝老子这两年已经开始在给自己铺路,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 让马芳来见自己。 朱载坖很容易就看得出,这是皇帝老子在给自己架班底。 一番交谈之后,马芳自然是尽心尽力的保持着誓死捍卫国土、忠心大明皇室的态度,顺带对热衷教育的裕王殿下表达了无上的尊敬。 朱载坖倒也不是过去那等整日待在裕王府里的人了,应对从容,对这一次蒙古进犯之事也是未曾多言,只说若有机会定要亲往一趟宣府看看大明边疆壮丽。 这话便已经是试探了。 属于是他皇帝老子让马芳过来昌平这件事情里,明示了的交代和吩咐。 唯一留京的成年亲王,无名却有实的东宫储君,大明帝国将来的不二新帝人选。 朱载坖这番话,无疑是在询问马芳对自己的忠心,以及自己日后能不能掌握宣府镇那十万兵马的质询了。 马芳瞬间收敛心神,脸上只带着一抹笑意:“殿下若有机会,末将自当亲率兵马护卫殿下巡视宣府千里边墙。” 这话算是中规中矩且同样也表明了态度的。 朱载坖到底是如今的不二人选,哪里能随意离开京师地界。但要是他能得皇帝谕令,出京巡边,那马芳自然会亲自带兵陪同。 这份态度给出,朱载坖自然是满脸笑容。 正当这时,马芳又笑着转口道:“今次微臣也算是因缘际会奉旨回京述职,得以圣上口谕前来昌平面见殿下。微臣回京一路,得知此次蒙古贼子来犯,进逼京师,全赖殿下和那位严宾客誓与昌平共进退,带领昌平民壮队及百姓大破来犯敌军……” 朱载坖面上带着笑意,马芳这等话他又如何不明白? 他当即笑着问道:“马总兵是想借机,今日见一见严师傅?” 马芳干笑着点头:“严宾客治民有方,微臣早有耳闻,时下朝中革故鼎新之风正盛,微臣想着若是能……宣府边民日子或许也能好过些。”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了。 朱载坖也不点破,只是笑着说道:“总兵官只管去寻,恰好再有片刻本王还有一节课要给学生们上,也不宜再陪总兵官。” 马芳当即拱手起身。 道了声谢恩,方才缓缓退下。 望着马芳离去的背影,朱载坖淡淡一笑,双臂搭在圈椅扶手上,双手握拳缓缓的转动着。 而从朱载坖这边离开的马芳,在书院里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是得知他心念念要见的小严阁老,竟然已经回京了。 书院外。 马芳看着面前的广场,想着几乎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心念念已久的小严阁老,心中不免生出一阵失望和无奈。 都是官场上多年的老狐狸,马芳如何不明白。 这是人家在躲着自己呢。 他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书院。 或许那位小严阁老才是聪明人,自己见了裕王,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再见他了。 如此说来。 倒是自己心急了些。 方才在裕王殿下那边最后也算是话多了。 不过如此也好,倒是可以让自己显得蠢笨一些。 想着这些。 马芳脸上露出笑容,看向守在一旁的书院里的人,出声交代道:“还请代我禀告裕王殿下,微臣今日受益匪浅,先行回京,不日返回宣府,静候殿下来日能亲临宣府巡边。” 书院的人点点头,而后命人将马芳的马牵了过来。 马芳上马,便带着自己的亲兵沿路赶往昌平外面通往北京城的官道。 等到他带着人一路到了官道路口,远远便见到两名孩童正守在路边。 是周狗蛋和马小二。 马芳眉头一挑,心中似有所感,勒停战马。 “二位小哥可是在此等候于我?” 周狗蛋和马小二对视了一眼,抬头看向马背上的马芳:“您是宣府镇总兵官马芳大将军?” 马芳颔首点头,面带笑容。 心中却是微微流动,若是自己猜的没错,这恐怕也是那位让自己心心念念也要见上一面的小严阁老的手笔吧。 果然。 在得到正确回答后。 周狗蛋看了眼马小二。 马小二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糊封过的信件,双手捏住送到了马芳面前。 马芳也是客气,自腰上取下钱袋子,丢给了马小二身后的周狗蛋,道了声谢方才将马小二手中的信取到自己手中。 带着满心的好奇,马芳拆开信件。 信封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摊开纸张。 马芳却是瞬间脸色万分精彩起来。 只见纸张,墨字四字,再无多言。 “明军威武!” 四字一览无余。 马芳眼神流转,心中却是一时间掀起千层浪,压着那些复杂的感触,他抬起头却见那两位少年已经是离开路口。 马芳轻叹一声,在随同一起出城前来昌平的郭玉创注视下,将纸张上‘明军威武’四个亮给了对方看,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将纸重新叠好,又万分仔细防止折叠卷边的塞回信封中。 最后的最后。 马芳终于是将这份信件,放入胸前。 郭玉创在一旁想着纸上的那四个字,看着大将军的神色反应,低声说道:“小严阁老历来都是个妙人,如今依旧妙不可言。” 马芳的脸上露出笑容:“世人皆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夫此次奉旨回京,一路上也多有顾虑,但是今日观此信,心中再无顾虑。” 说完之后。 马芳勒住缰绳,马匹随之在路口处缓缓转动起来。 马芳将周遭昌平的景色尽数揽入眼底。 半响后。 他才开口道:“小严阁老果真名不虚传!” …… “阿嚏!” 严府巷。 书房之中,严绍庭满脸疑惑的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引得一旁俯首秉笔的徐渭,不解的抬头看向了他。 “郎君可是因时节变化有所受寒?” “可否要让李先生开些汤药?” 如今有李时珍坐镇书院,他们这些人现在但凡是有个头疼脑热开口就是一句话。 李神医救我! 李时珍也没端着,不管大病小病,只要有时间总是乐此不疲的带着他的那帮男女不禁的学生为众人看病诊脉。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感觉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念叨于我……” 徐渭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总不会是马总兵官在得知郎君您踩着点回京,这会儿他正在昌平那边对您破口大骂吧。” 这是玩笑话,徐渭是知道那只有四字内容的信件的。 严绍庭也只是笑了笑。 他不见马芳,本就是应有之意。 人家老道长要给儿子的未来铺路,自己何必凑过去。 再说了。 朱山长以后是要升职成朱皇帝的。 对手下文武重臣的关系,那肯定也是会格外看重的。 不可闹得太厉害,但也绝对不能走的太近。 虽然这些看着表面必须维持的东西都是屁话。 但这样的屁话却又必须要维持。 但自己这个时候不见马芳,却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而更为主要的是,自己现在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忙。 虽然眼下才入秋不久,离着寒冬腊月还有好几个月,但考虑到明年要争取南下为官,京中许多事情都要有所安排。 军需上的差事,除了高务观和徐琨这两伙外,还应该让谁接手主办? 昌平治安司这边,又该让谁主持日常? 还有户部浙江清吏司,同样是要移交出去的。 倒是翰林院、国子监和詹事府的官职应该不会动,毕竟这都是清贵又清闲的地方,无关紧要。 而这也只是朝廷里官职差事上的问题。 另外。 既要南下,虽然现在有朱载坖透露,他那个皇帝老子已经点头准允放自己去南京为官,同样前朝也有杨博这个兵部尚书为自己说话。 而到时候,一旦自己要南下为官的想法暴露出来。 诸如吏部、户部、刑部、工部、都察院、通政使司也定然都会出声同意。 可自己也得要拿出一个漂漂亮亮的政绩成绩摆在所有人面前,这样才能让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看的明白。 到时候老道长给自己安排南下差事的时候,也能更好的操作。 徐渭将面前已经整理了许久的各类文书一一摊开,放眼望去。 而后笑着说:“若是郎君能再年长一些,做的这些事情能年限再长一些,想来一个六部尚书早已到手。出京为官,也定能无可争议的拿下一地总督之职。” 听到徐渭的话,严绍庭却是面色凝重。 正是如徐渭所说的,自己现在并不年长,甚至才二十出头,这就导致即便自己这几年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为朝廷立下了很多功劳,却依旧在被无形的限制着。 上一次加正三品太子宾客的官衔,就是一个明证。 可以给衔。 但实实在在的官职,却需要押后。 严绍庭摆了摆手:“既然裕王已经说过皇上点头准允让我去南京为官。而如今浙直总督、应天巡抚、浙江巡抚皆无空缺,则必然此三官职与我无缘。那么南京城里,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些个位子了。” 如今浙直总督是赵贞吉。 这个和老严家在过去有点矛盾,却也因为严家推他到了浙直总督位子上,双方关系平和下来了。 动不了。 浙江巡抚是赵贞吉兼任,也没法动,更不符合自己坐镇江南的打算。 应天巡抚倒是镇江南,但现在却是海瑞这个铁头娃在干。 自己也不好给他一脚踢走。 保不齐自己前脚真这样干了,回头那厮就能给自己脑袋敲满包。 严绍庭笃定,海瑞绝对会这么对自己! 那厮就是看穿了我小严阁老是个大大的好人,才会如此欺负! 所以算来算去,按照老道长透露给儿子的话,那自己这一趟南下为官,就是在南京城里挑挑选选一个合适的官职了。 严绍庭随意的挥了挥手:“先将今年各处的账目做好,和户部那边核对完毕,再过几个月朝廷各部司封衙,我想等御前会议的时候,这件事情大概就能定下来了。” 他说的是今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三年的大明财政报告。 今年朝廷赚了多少银子,花了多少银子,又和年初的预算相差多少,朝廷结余或亏空多少,这些都是要在年底前算清楚的。 而这也是严绍庭准备好的,开始为自己谋求南下会一会某些事情和人的时机。 毕竟。 自己可是大明的财神爷! ………… 月票月票 报告一下:最近可能是有一个多星期了吧,其实一直都在寻医问诊,去了两三家医院,做了各种检查(你们看到的是我只请假了三天,但其实我已经五天还是六天没码字了,因为之前有预感不舒服的时候存了两三章准备防止不备,没想到还是准备不足)。最后还是在街边社区诊所弄好的,今天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和体力,所以赶着时间更新一章。明天还要去诊所输液,但身体情况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后面就能慢慢恢复正常更新了。 第405章 严宾客有大功于国家! 严谨的说。 杀鸡用牛刀,才是严绍庭一直追求并奉行的真理。 要想做一件事,那就一拳重重砸下去,让事情再无更改以及出现变动的可能。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谋求南下,去完成自己在帝国南方的图谋,那为自己涨分增加届时所得官职重要性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情。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严绍庭基本是将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情上。 各处的账目和数据在不断的汇总过来,经由徐渭带着早已安排在书院干活的那个数学小天才帅嘉谟等人的小组进行分析整理。 而他除了忙于做着南下前的各种交接准备事宜,便是忙里抽闲的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陪伴陆文燕。 以及……终于在取名大业上,完成小名选取这一重要步骤的儿子身上。 福孙。 因为一个离奇的事件,儿子的小名就被四位老爷子给定成了福孙。 至于说福孙,倒也不是说这是有福气的重孙儿之类的。 全是因为福孙乃是狗的雅称…… 而至于为何四位老爷子给定了这么个温雅版狗蛋儿的小名给自己儿子,严绍庭已经无力去思考为儿子争取一下更好的小名。 反正严福孙怎么喊,都比严狗蛋好听。 至于大名,听说四位老爷子已经将麻将局约到了年后。 这事严家上上下下,没人敢插手也没人能插得上手。 于是。 忙着自己的事情之余,严绍庭每日都是带着大妹子陆文燕和狗儿子严福孙在昌平到处游玩。 这般闲暇的时光,也算是严绍庭这几年里罕见少有的了。 只不过,随着秋去冬来,几场大雪落雪,将燕山山脉和北方平原打扮成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后。 严绍庭也终于是裹着温暖的大氅,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提起了全部的精神。 将被母亲裹得严严实实的严福孙塞到小屁孩朱翊钧的怀里后,严绍庭拍了拍小屁孩的脑袋。 “外面天寒地冻,世子先带着福孙,和芸娘去后宅那边的暖房吧。” 朱翊钧戴着一顶虎头帽,看了眼外面嘶吼着的风雪,缩了缩脑袋,乖巧的点点头。 芸娘站在一旁,笑着从朱翊钧怀里接过孩子,随后牵住朱翊钧的小手往后宅走去。 徐渭则是在帅嘉谟及其数学小组的恭送下,到了严绍庭身边,在他的手上还提着一只书袋子。 见到徐渭赶来,严绍庭问道:“都算清楚了?” 徐渭点点头:“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各处账目和往后预计都已经算清楚了。” 严绍庭面露笑容:“那咱们也该进城去了。” 徐渭亦是神色轻松。 南下的事情基本是板上钉钉,就算朝中有些人会心中生疑,但恐怕也不会阻拦。 毕竟让严绍庭在朝中里,整日面对面的碍眼,还不如弄的远远的。 虽然可能会让严绍庭跑到外面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甚至引发一些乱子,但朝堂对他而言也同样会变得鞭长莫及。 徐渭提着书袋子,又撑起了一把伞,看向外面,笑着说:“只希望这雪别一直下,等下也好赶路。” 只是回京的路上,徐渭却是失望了。 雪一直下个不停。 不过虽然近来京师地界一直在降雪,但朝廷却不再和过去一样慌张。毕竟京师各县库房里,还存着足足的红薯,朝廷太仓里也存储了充足的钱粮物资。 虽然气候变得愈发的让人难以琢磨。 但一种名为底气的东西,却渐渐的在朝中上下形成。 严绍庭和徐渭顶着风雪赶回北京城,也没有能闲下来。 如今已经到了腊月,再有些日子便是朝廷各部司衙门悬印封衙的日子了。而在此之前,针对自己南下为官的事情,还需要和朝中里昌平系以及有关的人员往来一番。 于是乎。 终于在一天雪停后,严绍庭借着狗儿子洗三的名头,给京中各家还礼开始了人情往来走动。 然后。 京师里,有关于严绍庭正在寻求南下为官的事情,也就不再是个秘密。 “咕噜咕噜咕噜……” 茶室内。 徐琨看着今日休沐的父亲,正脸色平静的倒了两杯茶。 他有些担心的询问道:“外面都在传,严绍庭要在近期谋求达成开年后南下为官的事情,父亲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 徐阶将一杯乌龙茶送到了二儿子面前,而后反问道:“为父该有何想法?” 徐琨双手捧着茶杯,脸色微微一愣:“按理说他手握昌平治安司,不缺地方经历,只要一直不出大错,等上些年头便能一步步把官升上去。可这个时候,他方才得子却就要谋求离京为官,儿子总觉得很不符合常理,或是另有图谋。” 徐阶的脸上闪过一缕欣慰,而后点头道:“此时谋求离京南下为官,自当是另有图谋,他可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 徐琨立马抬起头:“那咱们是不是要拦一拦他?” “为何拦他?”徐阶再一次反问了一声,随后目露审视。 徐琨不由心中一紧,他明白这是父亲在对自己考验起来了。 沉吟片刻后。 徐琨这才重新开口道:“父亲的意思是……他若去南边有所图谋,必然会暴露破绽,彼时我家于南方门生旧故便能连同京师将他彻底拿下?” 听闻儿子的分析后。 徐阶终于是将那杯茶喝进肚中。 他笑着说:“如你先前所言,若严绍庭久居京师,步步稳扎稳打,早晚终有一日必将入阁。但若他离了京师,南方可不比京师,他想要做事便要触动那些人的利益和好处,如此便有争斗,届时自然会手忙脚乱。即便他有依仗,可他所图谋之事又能否做成,却也是个未知之数。如此,倒不如让他离京南下为官。” 说完后。 徐阶重新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虽然自己还不明白严绍庭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要南下为官,但只要他去了南方,或许事情的主动权就又能回到自己手上。 徐琨却是眉头皱紧,不断的琢磨着父亲的分析。 许久后。 徐琨才小声开口:“南边各司衙门皆无官缺,东南五省平倭事是胡宗宪在管着,浙直总督、浙江巡抚是严家推上去的赵贞吉,应天巡抚是海瑞,总督海务大臣是张居正。儿子算来算去,严绍庭这一趟南下,最多也就是拿个南京城里户部侍郎的可能最大,顶天了皇上格外开恩,加他一个南京户部尚书的职。” 六部左右侍郎,皆为正三品。 正好契合太子宾客正三品的官衔。 徐阶却是端着茶杯眯着双眼:“去用如何,恐怕要等不日的御前会议圣裁了。”????虽然南边现在被海瑞、张居正还有那个徐文璧给折腾的不轻,但严绍庭南下定然有别的打算,到时候说不得就会将现在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局面给打破,彻底使得南方积攒许久的怒火一并爆发出来。 如此。 自己也算是破局了。 徐阶心中想着事。 而朝廷里,严绍庭也基本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余下就是等这一次的御前会议了。” 望着窗外飘雪,严绍庭看向了正在烹茶的徐渭。 …… 数日后。 西苑万寿宫传下口谕,今岁年终御前会议,除内阁大臣、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另召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五寺主官参与奏议。 这一日天公作美。 多日的降雪终于是在前夜停了下来。 早早的。 万寿宫门前,积雪就已经被宫中内侍铲除干净。 一顶顶轿子落在宫门前。 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使司的主官们,纷纷踏出软轿,个个脸色喜悦的凑在一起。 往年里,像年底的御前会议他们可没有参与的份,今年倒是虽然算是加班干活了,但能多来御前露露脸也是个好事。 关键还得是如今宫中赐宴的御膳口味很是不错。 等到六部等衙门的主官们到了后。 便是内阁的五位阁老了。 几乎是默契的按照入阁排次,以李春芳最先到来,严绍庭随侍严嵩最后到场。 也就是这个时候。 万寿宫宫门后,以吕芳为首的司礼监太监们也纷纷走了出来。 吕芳一马当先,双手合拢,便到了严嵩面前。 他满脸红光,笑声毫不遮掩:“如今这日子过的是越来越好,虽然朝廷还是时不时有些麻烦事,但总是能有法子将事情解决了的。这可都是仰仗严阁老执掌内阁,坐镇前朝文武百官之功啊!” 这话虽然是奉承拍马屁。 但就算是徐阶也没有什么反感。 一年到头了,都到了这个时候。 就算是将严嵩换成自己徐阶,他吕芳也得照样将这话说一遍。 严嵩倒是一如既往,谦逊的摆着手,将功劳推给了内阁众人以及前朝的文武百官,最后便是提议早日大殿议事。 进了殿。 严绍庭四处瞅了一眼。 只见今年万寿宫里,可再没在这等寒冬腊月里开窗开门,任由外面的寒风涌进来,并且角落里还多了不少由昌平工厂出产的自带对外排烟筒的火炉。 这个细微的变化,立马被严绍庭收入心中。 而此时。 在众人都已经拜见了皇帝之后。 上方。 嘉靖那同样带着喜悦之情的声音,也传了下来。 “听说这些日子朝中各部司都是笑多哭少,朝廷上上下下事情办的都不错,日子也过的越发的好,朕听闻之也觉得如此甚好,而这亦是诸位之功啊。” 对于皇帝的当众褒奖。 众人纷纷躬身颔首。 严嵩自然是作为首揆,又将这份功劳推到了皇帝圣明的原因上。 两人一番互动后。 吕芳便打开一份账目,清了清嗓子:“依着规矩,年底这场主要议的还是今年朝中钱粮用度,那些是有功的,那些是不足的,来年咱们也能继往开来,让咱们大明朝越来越好。” 这话说完后。 户部尚书高燿便立马站了出来。 他亦是打开一份早就随身携带的奏本,在面前桌案上摊开。 原本这活若是在往年,该是由兼办户部差事的高拱处理,但今年既然六部五寺的主官都来了,这些事交给下面人来说,也算是人尽其用。 高燿打开奏本,脸上便是笑容不断:“启禀皇上,今岁嘉靖四十三年,我朝田赋夏秋两税及各色税课,征得白银、实物合计折算为五千九百三十二万两,盈余五百二十七万两。” 嘉靖四十三年的财政数字总额从户部尚书高燿的嘴里吐出后,满殿顿时一片喜气洋洋。 吕芳更是立马眼神瞥向站在严嵩身边的严绍庭,而后看向高燿,笑着说道:“咱家还记得,三十九年的时候,朝廷征得税课折合不足四千万两,另有亏空一千多万两。如今区区四载,朝廷财税增涨了近两千万两,朝廷不光再无亏空,还能盈余五百多万两。高尚书管着咱们大明的钱袋子,这份功劳可是实实在在的了。” 高燿立马摇头摆手,而后便目光明晃晃的看向了严绍庭。 他朝着上方的皇帝抱紧双拳:“皇上,若说有功,那也该是我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严绍庭之功。当下朝廷多出来的近两千万两银子,大半都是严绍庭所谏所办之差事得来。其一,朝廷当下对外行销丝绸每岁可得钱财货物一千万两。其二,今岁年初开年,朝廷得利六百余万两。其三,东南商税清查再得钱财三百余万两。臣虽执掌户部,却不敢贪巨奇功!” 殿内。 所有人都清楚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是徐阶,也不由挑了挑眉。 虽然自己清楚,这定然是高燿在为严绍庭夸功,好助其南下出任重担,但想到那实实在在每年多出来的两千万两收入。 即便是徐阶,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无奈。 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为朝廷弄来这么多银子的啊! 严绍庭这时候也已经是躬身站了出来。 虽然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刷政绩,但功劳之说却是要推给老道长和朝廷上上下下的。 不过等他说完。 高燿却又紧接着说道:“皇上,户部估算,因今岁国家方才开海,诸事尚未捋顺,方才得利六百余万两。待明年,尽开海一事,国家便可得利千万以上。而商税一事,如今正在东南的应天巡抚海瑞,似正在重新清查地方,户部虽不敢确凿,但此笔税课得利明岁也定然能再有增添。” 说完这些后。 高燿这才转头看向严绍庭。 他的脸上显露着真挚的笑容。 “因而,老臣以为严宾客是有大功于国家的!”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06章 满殿皆是夸夸神教 一年两千万的收益。 往后更会节节攀升的财税增长。 这样的政绩摆在眼前,不说殿内的其他人,就算是嘉靖也不由的在心中深深一叹。 如果不是高燿今天单独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 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严绍庭而让朝廷现如今每年多得了多少收益和进项。 不由的。 嘉靖再看向殿内站在严嵩身后的严绍庭时,眼里又多了几分火热。 自己原本是知道这小子有点厉害,能给自己和朝廷弄来银子。 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要不要还是继续将这小子留在京中? 一瞬间。 嘉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毕竟让这小子留在京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能给朝廷弄出来一个年入千万的进项呢? 而在高燿之后。 万寿宫殿内却已经再次生出新的动静。 这一次不再是户部尚书高燿,而是变成了吏部尚书郭朴。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郭朴缓缓走了出来。 当大伙还在迟疑,郭朴这个时候站出来是要对户部的差事做什么评价的时候。 郭朴已经笑着开口道:“皇上,说起来臣今日也得要为严宾客说说话了。如高尚书所言,严宾客实乃有大功于朝廷!” 这话一出,众人不禁愣住了。 高燿说严绍庭对朝廷有大功,那是建立在每年两千万两收益的事情上,你个郭朴又能说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但是也有人是反应了过来,眼里带着几分期待。 而郭朴也没有让在场的人等待更久。 他直接开口道:“今岁严宾客于圣前廷议之时,提出了待官生保送制,初意是为了整顿地方官府吏治,打击贪腐胥吏,禁止这些宵小之徒为祸地方。当下虽然此策施行不过大半年,于我朝两京一十三省亦未能尽数摊开,但却也是收效显著!” 随着郭朴开口解释,在场方才还不明白的人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待官生保送制! 这件事当初也确实是经由严绍庭之手推行下去的。 郭朴则是继续面带笑容的说着:“根据吏部有司清查审核,现已召集足够待官生的地方官府,其地方吏治已在这半年里大有改观。地方各项政令,更比过往效率提升明显。 吏部虽不精通算术财税,但却也在这一次审核之中窥见一二,只要待官生保送制能长期执行,则地方民生必然会大为改观,而地方各类税课也必然会有一次明显增长!” 殿内,随着郭朴的解释,再一次陷入短暂的安静。 按照他的解释,这番话可以做出两个总结。 第一件事就是待官生保送制是有作用的,而且是作用显著。 第二件便是,因为这样的改变,朝廷将会在这些地方得到更多的财税收入。 而这。 完全就契合了朝廷当初定下要整饬吏治的思路。 先民生,后财税。 无形之中。 殿内道道视线,齐齐的投向了严绍庭。 忽然再一次被顶到了风口浪尖的严绍庭,虽然知道今天会发生的事情,但却也没想到高燿和郭朴两人竟然能这么直白的就夸赞起自己。 不由的。 他的脸也变得有些红。 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厉害? 而随着郭朴开口提到待官生保送制。 原本在户部差事上都没有说话的高拱,也不得不站了出来。 高拱侧目看了一眼严绍庭,则又抱拳朝向上方的皇帝。 “皇上,老臣一直深以为然,治国当先吏治,如今朝廷定下整饬吏治之国策,地方上又有待官生保送制相辅相佐,官、吏皆有严肃,政令自当通行,百姓自当安乐。” 虽然高拱没有如高燿、郭朴一样直接夸严绍庭,但这番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无疑是在肯定郭朴所说的待官生保送制的作用。 而这个制度,便是严绍庭建立起来的。 等到高拱说完话后。 严绍庭也不得不拱手颔首:“回禀皇上,待官生保送制当初虽是微臣圣前谏言提议,但却是裕王最先提出此般论点,也正是因此皇上方才加其国子监祭酒衔,如今吏部郭尚书言及此策已有成效,皇上当降旨再行褒奖裕王才是。” 这份功劳从一开始就是定下来给裕王的。 严绍庭对这一点还是分得清。 不过上方的嘉靖却是挥了挥手。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只是笑着说道:“该是谁的功劳,朕历来分的清楚。如今朝廷日益红火,朕亦清楚,少不了你的那份功劳。” 虽然皇帝没说属于严绍庭的这份功劳到底有多大,但众人却也算是听出了皇帝的含义。 于是。 在嘉靖说完话后。 往常并不会有太多言论的工部尚书雷礼,便突然站了出来。 这位在工部尚书位子上,勤勤恳恳当差做事的老家伙,此刻亦是满脸笑容,喜气洋洋。 “启禀皇上,说起来老臣今天也是有几句话想说的。” 众人不禁侧目看向这位老尚书。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众人却都清楚。 恐怕雷礼要说的,也是事关严绍庭的事情。 嘉靖会心一笑:“雷尚书尽管说来。” 雷礼躬身颔首:“回禀皇上,自我朝交付东南五省平倭事于兵部尚书胡总督,朝廷再行开海之策。东南各色税课进项,尤以市舶司部分进项,转为水师之用,当下工部所下水师战船建造,已经排至明岁底。” 说到这里,雷礼的脸上带着浓郁的骄傲和自傲,伴随着是看向严绍庭时,眼神中那浓浓的欣赏。 不过很快,雷礼便叹息一声,带着些许的感慨。 他沉声道:“皇上,自成祖、仁宗、宣宗之后,我朝水师便再难有起色,甚至每况愈下。时值今日,随着我朝大力清剿东南沿海倭患,开海往来通商,南方各造船厂大力建造水师战船,老臣如今……如今每每夜里,便在畅想,老臣此生或许也能看到昔年成祖、仁宣二宗时,水师千舟万帆齐出海宣威我朝的盛况了!” 说到最后,雷礼的语气越来越多的是动容和激动。 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涨红起来。 就连御座上的嘉靖似乎也被感染了一样。 嘉靖嘴里低声念叨着:“千舟万帆齐出海……” 那该是何等的盛世景象啊! 就连嘉靖此刻也不禁在心中幻想了起来,大明的水师战船在海上一望无际,属于大明的龙旗迎风飘扬,凡是大明水师所到之处,万邦无不俯首臣称,拜服在大明的王道之下。 而自己。 就是这万邦共主! 老工部是个严谨的臣子。 这一点,朝廷里是有一份共识的。 随着雷礼的描述,不少人也开始畅想了起来。 不论当下朝局如何,也不论如今人心如何。 能让大明,让他们这些人看起来更加厉害的事情,自然是人人都会向往的。 谁心里还没个强汉盛唐梦? 甭管有无私心。 若是现在能有个盛世大明,自然也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整座大殿。 只有严绍庭浑身绷紧,就连脚指头都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几乎都能在地上抠出一座三大殿来。 自己不过是希望这几位能在今天帮自己说说话,实事求是的提一嘴自己这几年给朝廷立下的功劳。 没成想。 现在全都变成了自己的夸夸神教成员。 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就在雷礼说完话后。 果然。 还不等严绍庭准备出面,止住这股夸夸神教的风气时。 袁炜已经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只见袁炜亦是满脸笑容:“皇上,说起来其实如今还有桩好消息,臣先前倒是忘了禀明皇上。” 嘉靖立马面露好奇。 就连严绍庭也愣了一下。 这个老袁不会也是要当自己的夸夸神教一员吧。 当他心中有了这等想法的时候。 袁炜也已经开口道:“臣近日听闻而后查证,方才知晓,昌平书院由原太医院太医李时珍所授的那帮医学生,明年就能有第一批学生,前往军中效力,为我朝边军将士救死扶伤,减少前线将士伤亡。臣当日亲自寻到李时珍,也已经确认这件事情,并且听说学院那边明年还有数位杏林圣手前去,参与书院教学,培养更多的医学生。” 听完袁炜的话,严绍庭不禁眉头一挑。 书院里今年培养出来的那帮急救科医学生,确确实实是准备明年送去宣府那边效力军中的。 这件事算是自己对宣府那边的一个投资。 不过没想到,竟然现在就被袁炜给打听到了。 而当初昌平一役之日,亲临战场的嘉靖,自然是对书院那帮医学生记忆深刻。 如今听到袁炜如此言语,当即双眼闪烁着亮光。 他急忙开口询问:“当真明年就能将那些学生送去边军效力?” 袁炜重重点头:“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有大半学生是会送过去的。书院最近也已经在招收更多的医学生,准备明年扩大培养人数。” “好!” “好!” “好!” 嘉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脸上的神色,明晃晃的暴露着他此刻的心情。 嘉靖目光深邃的看向在场众人,而后缓缓站起身。 “朕。” “也是亲临过战场的!” 台下。 严绍庭嘴角不由抽了抽。 就知道老道长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装起来。 而当初亲临昌平这件事,恐怕会被老道长提一辈子。 而在台上。 站在御桌后的嘉靖,带着满脸的自傲,双手按在御桌上:“朕亲临战场,亲眼目睹战场之凶残,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我朝将士悍不畏死淤血杀敌的雄姿,更看到了这些儿郎们战后的伤残乃是何等凄惨!” 这番话一出口。 原本独居西苑几十年的皇帝,似乎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整日里御驾亲征开疆拓土的马上皇帝。 虽然众人对皇帝人设的不经意间改变有些不适应。 但好在,嘉靖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装逼之旅。 “正因如此,朕更清楚,书院里的这些医学生宝贵之处!” “那一日,朕的靴子上尽是将士鲜血,入目之处皆为儿郎残肢断臂。所幸,有这些医学生能临阵及时施救,虽有儿郎自此残疾,却终能保住一条性命,此乃大功德!” “若有可能,朕恨不得能多多的有这些学生投身军中,护我军中儿郎之周全!” 如果这个时候,大明朝的勋贵和五军都督府的人在场的话,定然已经是一片马屁和吹捧送上了。 皇帝一个爱军如子的名声,也定然是实实在在的到手了。 说到这里。 嘉靖目光扫视众人,开口道:“朕欲加李时珍为太医院院使衔,户部拨付钱粮供其教授医学生为国效力,诸卿以为何?” 太医院,在朝廷序列里算是一个特殊存在。 而太医院院使,不过正五品的官职,但却是太医院当家做主的人了。 皇帝要加李时珍太医院院使衔,自然不是要李时珍去太医院管事,但却是将天下医者最高的头衔按在了李时珍的身上。 至于说户部拨付钱粮,这都是小事情了。 书院里的医学生再多能多到哪里去,就算现在有一千个医学生要养着,一年也不过就那么点钱粮支出罢了。 可若这些医学生学出来后投身军中,所能带来的价值那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万寿宫殿内,所有人口径默契统一的附议赞同此事,并且紧接着就是对皇帝发起了一阵猛烈的奉承攻势。 而在众人对皇帝奉承拍着马屁的时候。 人群中。 兵部尚书杨博,目光微微一动,看了眼始终都低着头的严绍庭。 他嘴角微微一笑。 前面这么多人将严绍庭那一桩桩功劳拧出来说事,如今还是得要自己将这件事给挑明。 不过想到刚刚袁炜说的书院医学生投身军中的事情。 杨博心中也是期待着的。 毕竟自己的站位是在九边,军中能多医学生,自然是好事。 于是。 杨博在周遭嘈杂的吹捧声中,轻咳一声,抱起双拳。 “启禀皇上。” “今日乃是例行御前会议,朝中内阁并各部司衙门,商定今年朝廷诸事。” “臣今日观之,只觉当下我朝可喜可贺!” “而臣更深以为然,如今我朝能有如此盛况景象,乃是皇上圣明之功,亦是内阁及朝中各部司同心戮力之劳,但更是严宾客智勇双全之大功劳所成!” “皇上常言,我朝赏罚分明。” “如今严宾客有大功劳于朝廷,臣以为朝廷当明旨褒奖严宾客。” “臣更认为,以严宾客之才,若外放于江南,以其经略江南各省财税民生人丁之事,定能使我朝盛况更盛!” 终于。 在今天整座万寿宫大殿都化身为夸夸神教的时候,杨博也终于是将那一层纸给当众挑破。 促成严绍庭南下为官!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07章 给大明的亿点点震撼 原本满殿夸夸神教,随着杨博的提议,瞬间安静了下来。 礼部尚书严讷更是当即眉头一挑。 “杨尚书,以你之言严宾客于朝廷有大功,亦有大才,此时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又如何能使其离京为官,如此作为,岂不是本末倒置?” 不论严绍庭想要做什么。 严讷只觉得,自己就该反对。 反正老话不都说过了的,只要是对手支持的便是自己反对的。 只是当严讷说完后,徐阶却是眉头一挑。 他本已经决定不在这件事情上插手阻拦,甚至对严绍庭想要南下为官还带着几分期待。 不过这头。 面对严讷的反问。 杨博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只见其面色从容不迫,侧目看向严讷。 旋即。 杨博便含笑说道:“严尚书或是久在礼部,不知南方诸事,有此言语倒也合乎情理。” 不阴不阳的一句送上。 倒是让严讷脸色微微一变。 而杨博却已经转过头,朝着皇帝拱手颔首,继续说:“皇上,当下我朝南方可谓是一日一样,日新月异。自嘉靖四十年始,朝廷在浙江、苏松两府定下增产丝绸行销海外的国策之后,南方各地纷纷响应,无论官吏军民商贾士绅,皆投身于此。 “仅杭州、苏州织造局织机,至今便已倍增,民间织机亦是越发增多,江南丝绸、布如今产量惊人,皆可行销海外。 “加之如今东南五省平倭之事已到关键,开海国策已定,水师战船不断下水。诸省总督、巡抚、巡按及总督海务大臣,皆以盛世我朝而勠力于南方各地。 值此众志成城之际,南方当有能臣梳清各方脉络,权衡各方利弊,防范于未然,使之南方各地、各司衙门往后能通力协作,东南、西南皆归于一盘棋。” 任严讷如何想也想不通,杨博竟然准备的如此充足,且句句在理。 只是若自己就此不说话,倒显得自己真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严讷微微张嘴,正要开口。 但徐阶却已经先他一步,抬头看向上方的皇帝。 “皇上,今年朝廷日子愈发好过,朝廷上上下下都是因皇上圣明之功而成今日之局。虽然今日诸位同僚皆在言,严宾客这些年是有大功于朝廷的,杨尚书更是提议让其能去南方委以重任。老臣觉得,倒不如我等都听一听严宾客自己怎么说?” 虽然自己对严绍庭要去南方一事没有太多阻拦。 但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探听出一些道道来,也算是能为自己提前做个准备。 随着徐阶开口,严绍庭也是目光看了过来,心中淡淡一笑。 这个老货。 当真是无利不起早。 不过在上方的嘉靖,却是笑着嗯了一声:“徐阁老说的在理,你们今天在这里说来说去,总得要听听严绍庭怎么说。” 说完后。 嘉靖又看向严绍庭,眼角带着一丝笑容:“朕向来赏罚分明,今日即便没有诸位阁老、尚书为你表功,你这些年在朝中所立的功劳,朕也是看得明白。徐阁老和兵部、礼部所说的事情,你有甚想法亦可尽管说来。” 严绍庭神色一凝。 他缓缓抬头,在众人注视下,慢慢的昂首挺胸。 “回禀皇上。” “于皇上而言,于朝廷而言。” “臣就是一根钉子!” 说完后,严绍庭停了下来闭上了嘴。 殿内却是一阵诧异。 钉子? 他严绍庭竟然拿自己比作钉子。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严绍庭便已重新开口:“皇上和大明便是那柄锤子,臣这根钉子若说有功,那也是锤子用力得当,让臣这根钉子扎对了位置。 “今日,朝中诸公皆言微臣有功于朝,但以微臣之见,不过是寸末功劳而已。 微臣即是钉子一枚,自当是皇上和朝廷要将臣钉在何处,臣便会在何处。” 正当众人还在思考着,为何严绍庭将自己比作一根钉子而不解的时候,他却已经将这番话做了解释。 听完这番解释。 万寿宫殿内,生出一股怪异的气氛。 众人无不是目光暧昧的看向严绍庭,眼里透着一缕缕的精光。 都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人,可谁能想到,竟然还能将为官之道的话说成这个样子。 这话都被说成了! 瞧瞧这位怎么说的? 钉子有功,是因为皇上和朝廷这把大锤敲的好。 需要他这枚钉子在哪里,他就扎在何处。 这话说的多漂亮,而且还不带半点谄媚奉承之意。 当作为当事人的嘉靖,更是脸上憋着笑。 可他那双盯着严绍庭的眼睛,却是不断的闪烁着亮光。 这等人人爱听的话,他又岂能免了俗。 不过。 嘉靖却还是佯装不悦,瞪着眼道:“难道在你眼里,朕便就是把锤子?” 严绍庭默默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老道现在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却偏偏要在面上装成这样。 他只好躬身捏着鼻子道:“皇上乃是执掌乾坤大造化,自可化身万物。” 听闻此言。 嘉靖终于是眼角抽抽了两下。 他连忙伸手打住严绍庭接下来的话。 要是再让这小子继续说下去,指不定就给自己说成什么了。 嘉靖轻咳一声。 在众人注视下。 他又问道:“方才兵部言,举荐尔去南方为官,尔于南方时局有何看法?” 殿内。 角落。 因刑部至今始终无尚书,严世蕃便以刑部左侍郎的官职,立在了人群中。 瞧着上方皇帝的询问。 严世蕃立马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不远处的儿子。 他的心中此刻也不由捏紧了起来。 这一次儿子去南方为官,可以说是代表严家的一次南下,要做的事情不光是儿子那些神神叨叨的图谋,还是为了将严家在南方的那盘棋盘活。 如今严家在京中就算是放弃了所有,只要有一座昌平书院在,严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借此,若是能再在南方布局落子,严家也就真的能做到以世袭罔替昌平伯人家的身份,真正做到与国同休。 那可是南方啊! 是整个大明朝士林清流起源之地。 是大明风向最浓郁的地方。 一旦严家真正在南方重新打开局面。 严世蕃双眼一转,目光已经悄然幽幽的盯上了徐阶的后背。 哼! 他不禁在心中淡淡的冷哼一声。 带着几分讥讽和鄙夷。 到时候。 便是徐阶也挡不住严家的大势! 只不过很可惜。 因为自己的身份,严世蕃很清楚自己今天只有旁听而无说话的机会。 不过很快。 严世蕃就想到了赵贞吉。 这个当初敢在朝廷里正面抨击严家的人。 想着想着。 严世蕃嘴角微微一笑。 不论过去如何。 赵贞吉现如今这个浙直总督、浙江巡抚的位子,说到底还是严家推他上去的。 虽然是有因为胡宗宪升任京师,海瑞晋任应天巡抚的权宜之计,但赵贞吉能到如今这个位置,下一步必然就是谋求升迁回京。????若是如此…… 严世蕃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些联想。 毕竟是亲儿子南下为官,自己这个当爹的总得要在后面帮忙出力。 不过严世蕃此刻也只是将这些心思压下藏在心中,目光看向前方。 前方。 就站在老严头身后的严绍庭,此刻自然不知道老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面对老道长的询问。 严绍庭亦是清楚。 这可能将会决定自己这一次南下,究竟能拿到怎样的官职和权力。 默默的吐出一口浊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严绍庭方才缓缓开口:“自千年以来,中原南迁,江南渐成中原财税重地,更是黎庶群集之地。官、吏、军、民、商、绅及百业云从,而今我朝有圣明天子垂拱而治,朝堂上下内外群臣同心戮力欲开大明盛世。微臣浅见,南方当集群力而于一处,以五省平倭为刀,开海为剑,铸无上光荣,以天子权柄乾坤而行。臣斗胆言,若如杨尚书今日所言,梳清南方诸事,百力归一,假以时日,朝廷于南方所征财税必将再行倍增!” 殿内寂静无声。 所有都绷住了呼吸,聆听着严绍庭对南方时局的看法。 而所有人,却都只听到了最后那一句话。 假以时日。 南方财税还能再次倍增。 倍增! 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严绍庭说的是南方整体财税的倍增。 很快的。 人们心中开始生出一个念头。 若当真按照严绍庭所说,南方财税倍增。 那么。 彼时。 朝廷又能每年获得多少财税? 就算是徐阶、严讷之流,面对这个命题的时候,也不得不开始思考起来。 那个时候的大明朝,又该是多么的富裕。 御座上。 嘉靖的呼吸明显的急促了一些。 即便他心中始终有着一盘账,可当严绍庭今天将这样的问题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便是他也一时难以再去算明白。 瞧着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 严绍庭微微一笑。 他今天就是准备好了,要给这些人来亿点点小小的震撼。 当吕芳看出皇帝心中的疑惑,开口询问:“这得是多少银子?” 严绍庭立马开口道:“亿计财富尽在南方,尽在海外!” 虽然现在的现实是。 自己来到这个粗犷的时代,大明一年只有三千多万两的岁入。 这几年一番折腾,将数字拉到了近五千万两岁入。 但严绍庭对于自己当下说的话,依旧充满了信心。 只要路走对了。 只要大明能稳稳的走在开海的道路上,岁入过亿并不是痴人说梦。 一个财富和资源极度富裕的大明? 严绍庭很想看到经由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这样的大明,在将来又会走向何方。 即便他深知自己无法改变那该死的固有的属于历史的强大纠正力。 但给大明带来亿点点小小的改变。 或许。 最终的结果就能全然不同。 当他在设想着大明将来的可能时。 殿内众人,却因为他的话,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怎么可能?” “中原历朝历代,亘古未有之事。” “而今如何能成?” “朝廷当下近五千万岁入,亦是艰难,再有进展更是寸步难行,何以能以亿计?” 一瞬间。 以严讷为首,殿内不少人响起了反驳之声。 有因为惊讶和震惊而不相信的人。 自然也有陷入沉思,开始畅想起来的人。 如户部尚书高燿,此刻便是眉头皱紧,不断的思考着严绍庭所说的话。 半响之后。 高燿拱手上前,到了严绍庭身边。 他笑着问道:“严宾客所言国家财税以亿计,恐怕非是全以金银算之吧。” 随着高燿开口,众人终于是纷纷看了过来。 严绍庭面对高燿的询问,亦是点了点头,而后笑着回道:“金银岂可全然当做饭食?我朝如今既已定下开海之策,自当将海外一应事物带回,凡于我朝有用之物理当尽归我朝所有!” “好!” “此言大善!” 得到严绍庭的正面回答之后,高燿可谓是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当众大喝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表示了赞许。 众人这时也听明白了两人话里的意思。 所谓亿计财税,那是以金银及各种货物总体计算的。 “海外有用之物尽归我朝所有?” 上方。 嘉靖嘴里低声念叨,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抬头看向严绍庭和高燿两人。 “真觉得,此言倒是颇有意思。” 若是当真能将海外所有的有用之物都弄回来。 嘉靖很清楚,这会给大明带来什么。 虽然当下之人不懂生产力和货物的关系。 但最浅显的一个道理却是人人都明白的。 家里存粮越多,越不怕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许久未曾开口的严嵩,缓缓开口:“所谓内外兼修,老臣因朝中如今开海,时常打听海外之事,听闻海外万邦诸国皆如蛮夷。若我朝能挥鞭而往,王化海外臣民,也算是善事一桩。若能成此内外兼修之大功德,我朝盛世想来也将人人可见。” 随着老严头一开口。 严绍庭立马在心中给老爷子竖起了大拇指。 这话等同于是给大明披上了一件名为师出有名的外衣。 大明往后在海外干的所有事,那都是为了造福海外那帮蛮夷的,可不是什么穷兵黩武横行霸道。 有人反对吗? 今日此间当然有人想反对。 但却不敢出口反对。 毕竟当下朝廷已经开海,朝廷让利,水师战船护卫,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好处,没人敢在这件事情上说反话。 如此。 得罪的就不是朝廷和皇帝,而是南方那些已经手握新的海外利益的人了。 而上方听得严嵩之言的嘉靖亦是面露笑容。 他当即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你可愿为朝做那南下的钉子?” 面对终于等来的询问。 严绍庭当即上前,拱手抱拳:“臣,以圣命而行!” 嘉靖当即哈哈大笑,挥动手臂。 “如此便好。” “你且上前听封!”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08章 代行天子权? 在很久前。 当嘉靖从儿子裕王朱载坖那里知晓了,严绍庭想要南下为官的意图后。 嘉靖便在心里有过一次仔细的盘算。 严家到底是否忠诚于自己。 最后。 嘉靖选择略过这个有些可笑的问题。 不论严家是否忠诚于自己,大明这座天下终究还是要在某些时刻以自己的意志运转。 如此足以。 所以对于严绍庭想要南下为官的诉求? 嘉靖觉得,倒不如就让这小子去南边一趟,看看能否将南边那看似风生水起的地方给搅动出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来。 于是。 给严绍庭安排一个怎样合适的官职,就成了最近嘉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不过幸运的是。 皇帝那聪明的脑袋,再一次为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望着殿内众人。 嘉靖目光投向了拱手抱拳站在眼前的严绍庭。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声音也渐渐扩散开。 “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殿内出现了一丝波动。 这个官职,应当是从正三品太子宾客那里过来的。 而在这句话后。 嘉靖又朗声道:“总理南直隶、中都、湖广、江西、浙江、福建、广东钱粮仓储并提督南京军务巡按地方。” 说完后。 嘉靖淡淡一笑,看向果如自己所猜一般,寂静无声的大殿。 确确实实。 如同皇帝预料的一样。 整个万寿宫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因为皇帝的话而变得呆滞。 即便是身为当事人的严绍庭,也是满脸诧异,心中震惊不已。 几乎是同一时刻。 严讷便已经是猛然抬头:“皇上,此举万万不可!” 他的眼里带着浓浓的不安。 真要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办,那大明朝财税泰半之地就都将归于严绍庭执掌之下。 这是要将朝廷的命根子都交到了他手上啊! 只是此刻殿内,除了严讷急声开口反对,其余人却都保持着沉默。 诸如徐阶,眼里闪烁着意外,却始终不曾开口。 而高拱、袁炜等人,同样是怀揣着震惊,潜意识想要反对,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等一等再说。 至于说今日在场的六部五寺官员,那就是各怀心思了。 唯有人群中的严世蕃,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却是眉头皱紧,面露愁容,陷入沉思。 虽然皇帝这一次的做法足够让人震惊。 可越是如此,儿子这一次南下便会越发难做事,而想要做成事需要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就算儿子现在也有儿子了。 可这小子,能担的起这么大的责任? 殿内陷入到好长一阵的寂静中。 众人都在回味着皇帝这一次封赏的含义。 毫无意外的。 总理南直隶、中都、湖广、江西、浙江、福建、广东钱粮仓储。 这一点,就是奔着严绍庭所说的南方财税倍增去的。 于是皇帝就让严绍庭一手掌握南方各省的钱粮仓储。 但让人意外的是,按照常理来说。 如果皇帝真的是要让严绍庭一手掌握南方各省钱粮财税,那么就应该再额外给严绍庭加一个南京户部尚书或是左右侍郎的官职才对。 但现在,这一份口谕里,却明显是没有的。 至于提督南京军务,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既然要整顿南方钱粮,那手里自然是要有一份依仗的。 不过提督南京军务,却又和如今坐镇提督南京的那帮勋贵有些冲突。 众人心思流转,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别到时候严绍庭去了南京城,就会面临无兵可调的局面。 反倒是口谕最后,巡按地方这一权柄,于殿内众人而言并不在可以震惊的范围内。 毕竟朝廷官职,巡抚和巡按还是有着明确区别的。 巡抚,那是地方封疆大吏,而巡按不论是权柄还是职责都不能与巡抚同日而语。 如巡抚,可处置一地徭役、里甲、钱粮、驿传、城池、兵马、军饷等事。 而巡按只能管理地方上有关于纠正奸弊、处决重辟,审录冤刑,参拔吏农,纪验功赏之事。 一道道的目光在殿内穿梭着。 毫无疑问。 皇帝这一次是给了严绍庭一个实实在在正三品的官职,但同时却又给了一个远超正三品权力的差事。 总理南方数省钱粮仓储,提督南京军务,巡按地方。 换而言之。 严绍庭这个官职都可以称之为南方数省总督大臣了。 除了不能直接管理地方民政,他几乎可以在南方数省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等到这个时候。 众人才反应过来,皇帝为何是给严绍庭加了一个巡按官职而非巡抚。 因为仅仅是巡按所有的纠正奸弊之权,就可以让严绍庭借此插手地方官府。 严讷几乎是要疯了。 皇帝今日这番话,几乎是将大明的半壁江山都交到了严绍庭的手上。 这等天大的权力,就如此随随便便的给了严绍庭。 看着眼前这些因为自己的话而纷纷傻了眼的臣子们。 嘉靖反倒是心中生笑,朝着严绍庭喊道:“严绍庭。” 严绍庭肩头一震。 忙将拱手上前。 “臣在。” 嘉靖手掌按在御桌上,眼神深邃:“朕许你此次南下便宜行事,先斩后奏,如朕亲临,你能否如尔所言,使国朝财税亿计?” 殿内。 掀起一层涟漪。 先是执掌南方数省的权力给了严绍庭。 现在,皇帝又给了严绍庭先斩后奏、如朕亲临的权力。 这岂不是让严绍庭这一次南下,能代行天子之权? 严绍庭当即深吸一口气:“臣当不负皇上所托,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嘉靖摇摇头笑了笑:“朕倒也不能真叫你死而后已了。” 说着话。 嘉靖扫眼环顾在场臣子们。 他开口说道:“你这一次南下,能将南方诸事梳理明白,朝廷往后能在南方如臂使指上下勠力而行,便是大功一件,彼时朕自当另有封赏待之。” 说完后嘉靖淡淡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他这话算是给严绍庭留了个台阶,也并非是真要他这一次南下就立马让朝廷财税收入以亿计。 真正要的是将南方这盘棋盘活,让朝廷能真正拿下这块财税重地。 严绍庭当即颔首:“臣,领命!” 见严绍庭令下差事,嘉靖的脸上再次露出一抹笑容。 随后他才看向在场众人。 好似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嘉靖笑眯眯的说道:“这天下大江大河,南北万里之遥,若非朕肩祧社稷,恨不能亲驾宝船看一看我大明江南之美!”????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齐齐的眉头一挑。 徐阶更是当即开口道:“皇上圣明,居庙堂之高,垂拱而治,四海咸服。” 可不能真让皇帝生出要下江南的念头。 且不说劳师动众,朝廷会为此耗费多少。 光是让皇帝南下一趟,天知道这路上他又会生出些什么念头和主意。 对此。 嘉靖也只是微微一笑。 而后便轻飘飘的开了口。 “正因如此,朕这一次方才起了,让这小子替朕去南边看看的想法。” “就由他,替朕去看看。” 这话一出口。 事情就很明了了。 也解释了皇帝今天为何没有在如何安排严绍庭这件事情上,首先征求内阁和六部五寺意见的原因。 要么同意。 要么反对。 同意,那就让严绍庭南下。 不同意? 那朕就自己去一趟江南。 眼看着皇帝挑明了意志,徐阶嘴角不由的抽抽了两下。 虽然他能猜到皇帝会如此做,但当皇帝真的这么干了之后,他却只能是无奈至极。 殿内其他人亦是这般念想。 能反对吗? 自然是有人想反对的。 毕竟严绍庭这一次南下,说是挂着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官职,去总理提督巡按江南各省。 可这正三品,恐怕比胡宗宪那个总督东南五省兵马平倭事的权力来的还要大。 就算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应天巡抚海瑞这些人,等严绍庭过去了之后,也是能插手他们手上差事的。 毕竟光是一个总理钱粮仓储,就能死死的拿捏住整个江南各省。 但凡地方上起了对抗之心。 严绍庭又可以拿着巡按地方的权力,直接整顿地方官府。 加上皇帝当下的态度。 现如今,这事完全就是一根筋变两头堵。 想反对也没法反对。 高拱在心中微微一叹。 这两年因为严绍庭的关系,他在朝中执掌整饬吏治的大事,干起来也算是风生水起。 说起来。 他也得要感谢一下严绍庭的出力。 可是这一次,高拱心中是想反对的。 若是只给严绍庭一个巡按南方的差事,他都能接受。 甚至是,哪怕直接让严绍庭坐到南京户部尚书的位子上,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算是正二品又如何。 反正按照严家当下的路子来看,几十年后严家也必然会再有一人入阁。 可是现在数省权柄全在严绍庭一人之手。 权力有多大,所带来的危害就能有多大,这一点高拱心中清清楚楚。 他倒是不担心严绍庭会用这些权力,去为自己谋求好处。 哪怕是高拱也不得不承认,严绍庭为官那是历来清清白白。 可他担心严绍庭会用这些权力,在江南搅风搅雨,到时候闹得南方大乱,最后还得要朝廷来擦屁股。 若是祸子闹得太大,可能朝廷都没办法将这个屁股擦干净。 思来想去。 高拱缓缓开口:“皇上,既然今日定下要让严宾客南下总理提督巡按江南之事,那么京中诸事是否也该有所交代,避免彼时朝中差事中断,进而停摆。” 心中担忧,但高拱开口却是说了另一桩事。 嘉靖当即挥挥手:“严绍庭于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一职,由吏部另选官员。军需差事,这两年都是高务观和徐琨二人跟着严绍庭后面办的,如今也就交给他们二人继续办。昌平治安司让徐渭去管,余下的另做安排。” 一旁的徐阶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高拱。 心中却是不免冷哼了两下。 高拱想要借机推自己儿子接手朝中军需差事,真当自己看不出来? 不过幸好。 皇帝并没有将差事完全都交给高家,自家也是继续担着这件事。 很显然。 高拱猜不出徐阶此刻心中所想。 他只是继续说道:“皇上圣明,只是当下严宾客若要南下,当官居何处,衙署一应又当如何置办?” 毕竟是个新的差事,没有成例可以借鉴。 而高拱虽然问的是严绍庭南下后要在哪里当差做事,但其实真正要问的是要不要在他身边安排辅佐官员。 或者说。 可以对手握江南数省权柄的严绍庭形成监察的官员。 精于权术的嘉靖闻言当即抬眼看向高拱。 这话的含义,他自是明白。 嘉靖目光幽幽的从高拱脸上扫过,最后看向了严绍庭:“高阁老所言,你觉得该当如何?” 高拱顿时眉头一皱。 这事您怎么还去问严绍庭这个当事人了。 高拱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该不会皇帝一开始都没有想过要对严绍庭有一个制衡的手段吧。 严绍庭心里亦是明镜一样,只是笑了笑。 “微臣以为,一切应由皇上圣裁。” 嘉靖当即一笑:“那就都察院再派几个人一同过去,届时奉命行事。” “臣领命。” 严绍庭和高拱两人同时躬身抱拳。 这头。 嘉靖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眼今天竟然没有提反对意见的严嵩。 心里带着几分疑惑。 嘉靖开口道:“时下腊月,待开年之后,元宵一过,即刻启程南下。” 这话自然是对严绍庭说的。 也算是明确定下了他南下江南的日子。 随后。 吕芳在嘉靖授意下,上前开口官员退散。 严绍庭则是转身伸手,搀扶住老严头的手臂。 严嵩则是反手抓住大孙子的手腕,低着头慢吞吞颤巍巍的站起身:“天冷,慢些……” 老严头的声音不算大,却钻进了严绍庭的耳中。 严绍庭愣了一下,这才手脚动作更慢了一些的搀扶着老爷子。 祖孙两人便这般,在御座上皇帝的注视下,缓缓的退出万寿宫大殿。 待到臣子皆已离去。 嘉靖已然是侧卧在御座上。 不知何故的。 嘉靖冷哼了一声。 而后便对着一旁的吕芳开口吩咐。 “宣镇远侯顾寰觐见。”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09章 大明风起云涌 万寿宫外。 皇帝以一种近乎于威胁的方式,取得了前朝臣子们的认同,让严绍庭获得执掌南方数省大权的位子。 处于众矢之的的严绍庭。 却始终只是默默的搀扶着老严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人群。 人群中。 严世蕃几度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屡屡忍了下来。 若是放在过去。 他定然是要畅怀大笑,好不快活才是。 只不过当下,就算是严世蕃他也清楚,今天该是严家低调的日子。 六部、五寺的官员走出宫门后,便候立在一旁,等着内阁的阁老们鱼贯而出。 兵部尚书杨博脸色平静,眼底藏着几分期待。 自己答应严绍庭的事情算是做完了,他现在仅仅只是期待着,这个严绍庭到底想要和晋党聊些什么,又会有怎样的图谋。 众人一一走出万寿宫宫门。 袁炜这时候便面带笑容的率先看向搀扶着严嵩走出来的严绍庭。 他带着笑声,拱手道:“今日皇上圣裁,润物不日便将坐镇南京,总理南方六省钱粮仓储之事,可谓责任重大,却也是年轻有为,才能显著而致。时下年关将至,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有了袁炜的恭维和道喜。 在场众人,不论心中如何想,这时候当着严家祖孙三代的面,到底还是都要拱手附和。 今日在殿内,对于大孙子要被委以重任,扛起江南六省一事始终没有开口的严嵩,这时候方才缓缓抬头看向了满脸笑容的袁炜。 严嵩慢吞吞的摇着头,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樊中言重,若不是今日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在皇上跟前屡屡好言,这等天大的担子又如何落在他这孩子肩上。” 说着话,严嵩满脸凝重的摇着头。 他这番举动倒是没有在人前躲藏。 袁炜当即眉头一挑:“您老难道是觉得,这副担子润物扛不起来?虽说润物比之我等还算年轻,可在朝中这几年当差做事,那也是一板一眼井井有条,咱们大伙都是能做个人证的。” 一旁的高燿亦是立马笑呵呵的说道:“当下朝堂之上,若论经济一道,除却润物之外,无人能出其右。这一次皇上也是叫润物南下总理六省钱粮仓储,说起来这正正好是术业专攻,落在润物强项上了。” 高燿没去分析袁炜为何会如此吹捧奉承的原因,而对于他自己来说,他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他是户部的尚书,最是清楚严绍庭在经济财税上的能力。 将所有的问题都抛开。 他也是最乐于看到严绍庭能南下总理六省钱粮仓储的。 只要严绍庭在南边干的越好,他这个户部尚书能收上来的钱粮也就越多。 至于说可能引起的麻烦? 高燿笑眯眯的看着严家祖孙两人。 反正自己只是户部尚书,再怎么出事也只可能是出在别的地方,钱粮财税上定然是不会出事的。 严嵩则是淡淡的看了眼高燿,摇头道:“自成祖皇帝开始,我朝便是两京相宜,南边离着京师千里之遥,开年后他这一趟南下,那就是人生地不熟。虽说老夫也是皇上的臣子,可与诸位当面,却也不怕丢人,说到底还是担心自家儿孙啊……” 在老严头身边的严绍庭,瞳孔微微一缩。 老严头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是将态度放的这般低。 袁炜目光一转,视线扫向了在场几人。 而后他便笑呵呵,大有深意道:“您老多虑了,就算我朝乃是两京相宜,可说到底还不是咱们这座京师为先。难道南京城里,还能多出来一座文渊阁?” 说着话。 袁炜亦是缓步上前,扫视众人。 “润物这一次是领了皇上的旨意南下当差做事,为的也是统筹南方诸省,协调各方,使得南方能各地一心,能尽心为朝廷办事。就算是润物过去遇到了事,那也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暗中对抗朝廷,若当真如此,朝廷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虽然众人都有些疑惑,这话竟然是从袁炜的嘴里说出来的。 但这话却也算是当众挑明了。 严绍庭这一次南下,是替皇帝和朝廷办事的。 真要是遇到了困难,这个责任在哪里今天在场的人都得要明白。 毫无疑问。 袁炜这是在给严绍庭作保。 于是。 吏部尚书郭朴当即便笑着说道:“首揆放心,等开年后,朝廷整饬吏治便是第二载了,只要皇上没有旨意停下这件事,地方上但凡有什么异动,吏部这边自然会按律行事,扫清宵小。” 随着袁炜、高燿、郭朴三人先后开口。 一旁传来一道低沉细微的冷哼声。 是礼部尚书严讷。 只见严讷开口说:“一京六省再加上中都留守,几近东南半壁江山,如今便算是交托在润物手上了。六省黎庶千万,千丝万缕,万望事事慎重而行。须知公门一令,十万人家动。” 虽然这话说的是实在话。 但塞在严讷的嘴里,多少有些让人觉得是在阴阳怪气。 倒是严嵩笑呵呵的点着头:“敏卿老成,字字珠玑。说来敏卿老家便是苏州常熟县,若是此次能得敏卿去信,有族亲知晓,说不得日后绍庭真要操办事宜,也能方便些。” 宫门前,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首辅这话算得上是很不合时宜的,甚至可以说是公然的私相授受。 要是往严重了说,那就是首辅这个江西严要和常熟严结党营私。 还踏马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在勾结。 严讷亦是脸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僵硬。 他拱手道:“您老言重,下官家中族亲不过耕读小民,如何能帮得上润物。” 这话他是真的不敢接。 而严讷心中也是不由一阵后怕。 自己不过是阴阳一下,却不想严嵩这老货竟然悄无声息就暗戳戳的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还好没有踩进去。 不然。 恐怕明天这北京城里就要有常熟严的话传开了。 老贼当真是用心险恶! 严讷心中谨慎,终还是默默的低下了头。 相较于低下头的严讷,袁炜却是眼里含笑,淡淡的扫了对方一眼。 有些人直到今天还是看不清局势。 真当现在还是当年那个人人口喊打倒严党的日子? 他正欲开口,结束这冰冷的宫门前的狼人局。 始终没有说话的徐阶,却是动了一下。 瞬间,袁炜便止住了嘴。 只见徐阶笑着走到严嵩面前,目光深邃的看向严绍庭:“南方诸省历来便是朝廷财税重地,诚如今日大伙所言,润物之才能乃是有目共睹,不过也如所言,南方干系重大。南京那边又是留都,六部五寺皆备之。加之如今南边平倭、开海诸事交错,润物此行,还是要慎之又慎。为官,乃是报效国家、安抚百姓,却也要先保全自身。便是京中我等知晓,却也不可使污名染身,徒增诽议。” 刚刚差点掉进坑里的严讷听到这话,不由眉头一皱。 他有些不理解徐阶为何会平白多说这么多的废话。 严绍庭却已经是面露笑容的拱手弯腰:“徐阁老谆谆教诲,下官定当铭记于心,开年元宵之后即行南下,也必当以徐阁老教诲为先,不忘报效国家、安抚百姓。” 严嵩亦在一旁,当着众人的面伸出手,罕见的抓住了徐阶的手腕。 这时候。????严嵩方才迈出脚步,在众人注视下拉着徐阶往文渊阁方向走了起来。 他的声音也传入众人耳中。 “南方终究千里远,这些年我久在京中,不闻外面诸事。此次绍庭奉旨南下,少湖若是能与南边相熟官员加以交代,想来绍庭也能少些麻烦。” 众人都跟在这两位身后。 虽然都未曾开口出声,却个个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将首辅和次辅的对话听个明白。 徐阶亦是笑着点头道:“您老宽心,我与您老同在朝中多年,南边上上下下也大多都是熟悉的同僚,于情于理自然是要去函交代差事。再者说,听闻应天巡抚海瑞也是与润物相交莫逆,有他在江南,润物即便遇事也能有个相熟之人照应。” 严嵩笑呵呵的点着头:“这个海刚峰,名声很大,我等在朝之人如何不知?说不得哪天,这个海刚峰就要上疏弹劾于老夫。以他那性子,又如何会给绍庭以照应。” 徐阶脚步慢了一些,微微侧目回首看向跟在身后的众人。 他笑着摇头:“皇上常常夸赞润物公忠体国,又格外安护百姓,更有昌平为证。只要此次润物秉公为国为民,想来便是南下偶有困顿,也能迎刃而解。我与您都算得上年事已高,朝廷里的事情说到底还是要交给润物他们这些年轻人去办,更是该多几分放心。” 严嵩乐呵呵的笑了两声。 “倒是少湖今日所言在理。” “老夫受教。” 在众人注视下。 徐阶连连摇头:“今日御前会议也算是了结,虽说皇上此次未曾赐宴,但内阁那边应当是有些餐食。不如我叫人取了几坛酒温上,大伙围炉吃酒,待时辰到了再下衙回家?” “如此盛好!少湖可比老夫年轻不少,今日定要多饮几杯!” “谨遵阁老之命。” 大明朝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领着六部五寺的官员,当众讨论起了要在文渊阁里围炉吃酒的事情。 而跟在后面的众人,却是心中生出此起彼伏的念头和猜测。 谁都明白。 次辅和首辅是不可能真如当下所见这般和睦。 只有不合的首辅和次辅,才是好的首辅和次辅。 但众人也都明白。 随着这一次严绍庭拿下总理江南六省钱粮诸事之权,朝堂上下必然又会掀起一场风波。 现在。 这场风波正在从西苑传播出去。 假以时日,却不知道又会在江南六省生出何等变故来。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文渊阁里。 严嵩和徐阶也果然是带着众人,围炉温酒吃肉。 昌平那边推出的铜火锅,在这等寒冬腊月里,算得上是最合适的东西了。 内阁、六部、五寺。 加起来拢共不过十来个人。 三个铜火锅也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至于说食材。 内阁这边开了口。 宫中御膳房那边自然是忙不迭的送来了鲜肉和菜蔬。 众人各怀心思的陪着首辅、次辅喝酒吃肉,终于是熬到了下衙的时辰,方才一一告退。 而随着嘉靖四十三年这最后一场御前会议的结束。 大明朝各部司衙门也终于是迎来了久违的挂印封衙。 只是伴随着封衙。 是有关于严绍庭最新官职差事的旨意传开。 无数道消息,也伴随着旨意,以北京城为中心,迅速的扩散开。 一份份书信从北京城里发出,沿着官道和运河飞快的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没人觉得集合六省大权的严绍庭在开年之后南下,只是去江南游玩。 更没有人会认为,皇帝将东南半壁江山都交付给了严绍庭,会坐视严绍庭无所事事。 那么。 东南半壁江山。 在开年之后,必然会迎来一场轩然大波。 以亿计的财税。 六省钱粮大权。 这一切,都代表着无数的人和事的变动。 而在西苑。 白日里,自从前朝臣子们离开后,嘉靖便回到了内殿,一如既往的缩在了道台上。 虽然仍旧是穿着那一年四季不换样的道袍,但内殿却亦如前殿,久违的燃上了对外排烟的炉子。 嘉靖卷着道袍斜靠在道台上。 “朕竟觉得,今年似是比之去岁更冷了些……” 正在为皇帝准备泡脚水的吕芳,眉头不由一颤,而后端着松木桶走了过来。 “今年雪也比去年多了些,想来便是这个缘由,才让主子爷觉得更冷。” 嘉靖却是哼哼着,由吕芳伺候着将双脚塞进松木桶里。 感受着脚底传来的热量。 嘉靖微微眯起双眼。 “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大抵也是到年纪了……” 这是在说自己老了。 吕芳心中一颤,赶忙抬头劝慰:“主子爷龙马精神,咱们大明朝的盛世就在前面,还等着主子爷执掌乾坤盛世呢。” 嘉靖哼哼着摆了摆手。 这时黄锦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在黄锦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镇远侯顾寰。 顾寰直接进了内殿,抱拳单膝跪在道台前。 “臣,顾寰,参见皇上。” 嘉靖依旧侧卧在道台上,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只是眯起的双眼,却是默默的抬起,落在顾寰身上。 “顾寰。” “臣在!” “朕欲行有违祖宗成法之事,尔可愿随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10章 南京城里起暗流 腊月里的寒风。 终究是再也吹不进万寿宫的内殿。 同样的。 皇帝在那巍峨的宫殿里,与执掌京营十万大军的镇远侯顾寰又说了些什么具体的违背大明祖宗成法的事情,外面的人同样不知道。 只是当估摸着有一个时辰后。 顾寰从殿内走出时,脸色无比的凝重。 但这份凝重中,却不见愁容和忧虑。 京营参将郭玉创守在宫门外,看着总督脸色凝重的自殿内走出,立马压着脚步上前。 “太保!” 这是嘉靖四十一年三月的时候,皇帝加授给顾寰太子太保的官衔。 顾寰嗯了声,停下脚步看向如今一直领兵戍守西苑的京营参将。 郭玉创回头看了眼万寿宫大殿,而后小声道:“听说严宾客开年后就要南下了?” 顾寰目光微微眯起。 他倒是有些始料未及,郭玉创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开年元宵之后,严宾客便要启程南下。” 顾寰回了一句,眼神审视着戍卫在万寿宫外的这些来自京营的官兵。 郭玉创脸上表情变化了一下,而后满是期待的压着声音道:“太保,这一次严宾客南下,朝中是不是也会有些更改啊?” 顾寰立马侧目斜觎向郭玉创,哼哼了两声:“是觉得在西苑待的烦闷了?若是如此,我与皇上奏议,将你调回大营。” 郭玉创立马缩着脑袋退后一步,连连摇头摆手:“我就是问问,您可别当真。” 前些年,京营一直荒废。 还是顾寰从总督漕运的位子上退下来,接手京营之后,才让京营慢慢有了些改色。 但同样的。 顾寰在京营练兵那也是下狠手的。 真要是自己现在再回京营,只怕就要面临这位太子太保的专门操练了。 顾寰面露笑容的哼哼了两下。 而后他才轻声开口。 “老实待在西苑,皇上无恙,便是你最大的功劳。” 说完。 顾寰已经往前走出几步,又说道:“元宵后严宾客南下,锦衣卫那边会派人随差,京营这边也会派一队人护卫,就从你这边抽一个总旗出来,再从京营补足。” 听到这话。 郭玉创立马眼角一跳,赶忙走上前凑到了顾寰身边。 他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太保……您意思是……” 顾寰却只是淡淡解释道:“严宾客身份贵重,责任重大,关系社稷,锦衣卫派人乃是为其当差做事,咱们京营只有一条命令。” 郭玉创立马双眼锋芒显露:“誓死护卫严宾客安危!” 顾寰面露赏识,点点头:“明白就好。” 郭玉创立马拍着胸膛保证:“太保放心,标下今天就将人挑出来,到时候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咱们弟兄也会保住严宾客不出事!” 对于郭玉创的保证,顾寰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皇帝要做些违背祖宗成法的事情,京营自然是首当其冲,一切以皇帝的意志为先。 很显然。 皇帝对严绍庭格外看重。 让郭玉创麾下如今这三千被称之为天子近军的人去贴身保护,也算是给南边的那些人一个讯号。 至少当严绍庭去了南京,真要是发生不可解决的矛盾时,那些人也能投鼠忌器心中多一分忌惮。 随着皇帝开始落子布局,顾寰这位京营总督也开始做出相应措施。 严绍庭升任东南六省总理的事情,也在飞快的传递到江南。 和冰封雪染的北方不同。 即便是如今这等寒冬腊月,可只要过了秦岭淮河,再跨过长江。 江南的冬日,只不过是无垠的碧绿里多了片片雪白而已。 无人的山岭,茂密的山林里积存着腊月里飘雪。可若是往外扩散,山林渐渐变得悉数,树木被百姓们砍伐切割,化作冬日里的炭火,地面上积雪的痕迹也就变得越发的少。 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除了积水潭结着冰,便很少能看到冬日的模样了。 自七千年前,便开始有人类活动痕迹的钟山脚下。 坐落着一座六朝王都、千年城池、天下文枢所在的石头城。 在这个冬日里。 却显得格外的火热。 作为帝国开国之初的国都,二百年的陪都。 南京城有着属于自己的荣耀。 同样,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运转模式。 大明在长江以来的统治,几乎全部都要依托南京城里的六部五寺以及留守司守备勋臣、镇守太监。 更不要说,南京兵部及留守司守备勋臣执掌江南数十卫所、数十万大军。 另有南京吏部对江南各省府官员考功,工部执掌江南一切工程营造。 而在所有的官府衙门里。 尤以南京户部最为权重。 除了众所周知的南京户部掌管江南钱粮财税征收事宜,还另外掌握漕运及天下盐引堪合,以及明面看着并不重要却又干系国本的黄册管理事宜。 因此。 哪怕是民间常说,官至南京,形同发配。 可在朝廷内部官员群体看来,南京不过是一个过渡和暂时蛰伏的地方而已。 尤其是在这些年朝廷越来越重视财税问题的时候,执掌江南财税重地的南京城也就越来越重要。 高燿是户部尚书不假。 可真要是南京户部尚书开口,将江南夏秋两税及漕运、盐务停摆几日,那么高燿就得头疼的睡不着觉。 正因为南京城比之旁人所见更为重要。 所以南京城里的人们,对于朝堂内外的动向和消息也格外的敏感。 这几日。 城外龙湾码头不断的有官船、商船自北方而来。 虽然这个时候运河已经停运,但若想走还是能走得通。 更何况,还有官道驿路可以供人们选择。 北京城里的消息,便是如此进到了南京城里。 南京镇守衙门。 就坐落在皇城西南角,与原南京东厂、西厂并列。 几名身着内侍太监服饰的宫人,低着头小步快频的自西安门到了守备府衙门,将身上的蓑衣脱下,小内侍们这才进到衙门里。 衙门里。 无烟的香炭在紫铜火炉里燃烧着。 一名身着红袍的太监,正侧靠在圈椅里,手掌轻拍着扶手,目光斜觎向正在眼前穿着罗裙轻纱,漫舞轻歌的戏子。 几名乐班的人,则是藏在一旁的偏室里。 让人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全了一个雅字。 几名小内侍到了回廊下便停住脚步,由其中一人轻步走进屋中。 绕过起舞唱曲的戏子。 小内侍到了那红袍太监身边,躬着腰脸上带着谄媚的讨好笑容。 “干爹,儿子回来了。” 陈洪摇晃着脑袋,嗓子里尖尖的发出嗯声。????小内侍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那身段极好的戏子,心里想着今夜恐怕这戏子定是要有福气能去侍奉干爹的。 南京镇守太监陈洪则是伸手拍了一下小内侍的脑袋。 “好看?” 小内侍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陈洪冷冷一笑:“那今夜就叫她去陪你睡觉?” 小内侍立马浑身颤抖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干爹饶命,儿子不敢。” 陈洪冷哼着眯起双眼,朝着屋子里挥了挥手。 旁边的曲声立马停下,偏室里有人影晃动,很快便消失不见。 而那起舞唱曲的戏子,也已经是如同飘一般的退出到屋外。 陈洪这才低头看向跪在脚下的小内侍。 “人生在世,要的就是一个胆大。” “卵子没了,便连这个胆子也没了?” 小内侍跪在地上低着头,全然不敢抬头与陈洪对视。 南京城里。 至少在这座皇城里,镇守太监陈洪那就是王法! 见小内侍不敢开口。 陈洪这才摆了摆手,向后靠在椅背上,眯着双眼:“说吧,外头又生出什么事了?” 小内侍跪在地上闻言立马向前爬了两下:“回干爹的话,是京里来的消息,说是那位严绍庭元宵后便会以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之事,坐镇南京,提督军务,巡按地方。”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思考着今日该如何继续享乐的陈洪,立马坐正了身子。 他低头看向小内侍,沉声道:“京中可还有旁的消息?老祖宗怎么说?” 小内侍摇了摇头:“京中消息方才传过来,更多的消息恐怕还要等一等。老祖宗那边也没有发话,不过听闻陛下身边那支从京营过去的近军会派一个总旗的人与锦衣卫一同护卫这个严绍庭过来。” 陈洪立马眯起双眼,脸上露出审视思量的神色。 许久后。 陈洪这才站起身,脸上露出笑容:“主子爷和老祖宗让咱们来南京,那就是为了让咱们能替主子爷守好南京。眼下开年了,告诉下面的人,都收收心,把手和脚也都收起来,到时候若是闯了祸,莫要说爷爷不帮他们说话!” 小内侍立马点头领命,而后又小声道:“只是城里那些人……” 陈洪顿时双眉竖起:“咱们是宫里过来的!咱们听的是主子爷的话!做的是主子爷交代的事!” 小内侍肩头一颤,脑袋愈发的低。 “儿子明白。” “儿子这就交代下去。” 陈洪嗯了声,却没有重新坐下,只是看着小内侍快步退出,眼神也渐渐变得悠长起来。 直到外面不见人影。 陈洪这才冷哼了一声。 “总理六省钱粮仓储?” “倒要看看有些人会不会先慌起来了……” 伴随着说出的话,是一阵充满期待的冷笑声。 同一时刻。 南京城里的留守司守备衙门。 几名身着甲胄的军中探马斥候,压着腰间的佩刀,快步走进留守司守备衙门里。 自成祖北迁,又在南京城里留下一整套朝廷班底,作为陪都。 南京留守司守备衙门,就成了执掌南京兵马的最高衙门,统领南京城五军都督府,节制诸卫所。 入得衙门内。 官兵们熟门熟路的寻到了公堂旁的公廨。 向着里面瞅了两眼。 守卫的官兵立马躬身抱拳道:“回禀侯爷、伯爷,京师急讯。” 屋内。 此刻正坐着两人。 分别是临淮侯李庭竹、丰润伯曹文炳。 两人都是南京守备衙门的佐贰官,也各在南京五军都督府另有官职。 见到官兵来报。 临淮侯李庭竹开口道:“京中何事来讯?” 官兵回道:“年前京中御前会议,皇上钦点太子宾客严绍庭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提督南京军务,巡按地方,元宵之后便将启程南下前来南京。” 这话一出。 屋内,便只剩下那一壶茶水不断的发出沸腾的声音。 李庭竹和曹文炳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意外和震惊。 曹文炳则是直接说道:“此事还得要公爷知晓才是。” 李庭竹亦是点了点头。 “该让公爷快快知晓此事!” 两人很快就取得了统一的意见。 而他们嘴里的公爷,正是如今的南京守备、大明魏国公徐鹏举。 魏国公府。 可以说是当下南京城里第一勋臣人家。 而徐家也几乎是历代南京守备的不二人选,朝廷历来也多以魏国公府坐镇南京守备,与京中派出的守备太监一同看守南京。 只是今日。 徐鹏举并不在守备衙门。 两人将官兵遣走,又让人去寻魏国公徐鹏举,随后两人便将公廨屋门关上。 曹文炳脸色紧绷,不免担忧道:“这个时候朝廷忽然有此任命,恐怕来者不善啊。” 李庭竹点了点头,却没有急于开口说话。 在他眼前的丰润伯曹文炳,乃是原丰润伯曹松之子,只不过曹松前些年就去世了,于是爵位便由曹文炳继承。 说起来。 曹松还是前一任南京守备。 虽然只干了一年。 而魏国公徐鹏举自正德十六年出任南京守备后,如今已经是第三次执掌南京守备衙门。 听到曹文炳的话。 半响后,李庭竹才嗯了声:“这个严绍庭经济一道颇为出彩,只是陛下又让他提督南京军务,却是有些让人猜测不透了。” 曹文炳撇了撇嘴:“若是只为助长声势倒也无妨,大不了到时候咱们配合着为他说说话,可要是他当真拿着提督南京军务,插手咱们这块地,那……” 会如何,曹文炳没有往下说。 但李庭竹却听明白了,点点头嗯了声。 南京。 是大明的南京,但更是他们这些留守南方的勋臣的南京城! 别看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样样齐全,以陪都自居,执掌南方一应事物。 可不要忘了。 大明朝的起家地在哪。 更不要忘了,当初留守南方的勋臣们,这么多年又发展到了何等地步。 半响后。 李庭竹才面上含笑的说道:“既然严宾客提督南京军务,那就让下面的人最近都操练起来,到时候也让严宾客瞧瞧咱们南方将士的悍勇!”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11章 南下!南下! 南京城里。 守备衙门和镇守衙门,在接到消息后,虽未商议,却默契的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守备衙门及镇守衙门,算是节制了南京及周边卫所兵马,在南京留守勋臣和镇守太监的共同节制下,算得上是能让南京兵马令出一处。 而与之相对的。 则是南京城里的各部司衙门。 文官们,比之守备衙门和镇守衙门,就显得分散了很多。 这几年在朝中有着财神爷美名的严绍庭要来南京为官,对于南京城里的文官们而言,所表现出来的反应也自然是各不相同。 诸如南京礼部、刑部、工部,那就完全处于无视态度。 即便皇帝的旨意是要严绍庭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可和礼部、刑部、工部却并无多大关联。 南京吏部则是持有谨慎态度。 毕竟严绍庭还手握巡按江南六省的权力,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说南京兵部,在有守备衙门和镇守衙门节制南京兵马的前提下,其实南京兵部的存在感反倒是最低的。 唯有南京户部衙门和总督粮储衙门,对这件事最为敏感也是反应最大的。 即便是刚刚过完年,还在正月初。 南京户部衙门和总督粮储衙门的官员,便已经是在接到消息后齐聚一堂,共同应对朝廷这一次可谓是事先全无消息而突如其来的任命。 这一日。 在接到京师传来的消息后。 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便带着衙门里的几名官员,悄无声息的进到了户部衙门里。 衙门公廨里。 稀稀拉拉的坐着五六个人,都是两部衙门的官员。 作为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杨宗气登科之时便被授以庶吉士,历任工科给事中、刑科都给事中,后又擢升山东布参政。 在嘉靖四十二年六月,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并巡抚山西,提督三关。 去年六月的时候,方才升任南京总督粮储大臣,兼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这是南京总督粮储大臣的常规配置。 凡总督粮储之人,必加以南京都察院官职。 出身陕西延安卫的杨宗气,有着关中老秦人特有的面容。 方面蓄须,双眉粗大,显得无比豪迈。 只是此刻。 杨宗气的脸色却很是难看,阴沉沉的好似是外头那同样黑压压的满天乌云。 他带着两名总督粮储衙门的官员,看向坐在公廨上首位置的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 作为比之杨宗气更早,在嘉靖十四年就进士及第入朝为官的张舜臣。 三仕令尹,四历步司。 即便如今已经年事已高,却依旧显得目有精光,面色儒雅而又平和。 在张舜臣的左右手,坐着的分别是南京户部左侍郎张玭、右侍郎徐养正。 此刻几人的目光都落在户部尚书张舜臣的身上。 可张舜臣却只是慢条细理的烹煮着茶。 等到一阵热气蒸腾,有水声响起。 张舜臣这才将几只茶杯注入茶汤,推送到在座几人面前。 “正系可是因京师讯息而来户部?” 张舜臣面带笑容的饮了一口茶,而后便目光悠悠的看向被询问的杨宗气。 茶气在眼前升腾着。 可此刻杨宗气哪里有心思饮茶。 他闷声开口:“熙伯兄,你我同在南京为官多年,该当知晓严党乃是何等穷凶极恶之徒。这两年严家也不知为何,竟然为皇上弄了不少银子,可也不能真将他严绍庭当做我大明朝的财神爷了啊。” 这事其实由不得杨宗气不急。 整个南京城,对于这一次收到的消息,谁都可以不用如此急切,甚至就连他面前的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也可以稳坐泰山。 可唯有他。 唯有他这位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才是最担忧的那个人。 无他。 他为南京总督粮储大臣,而严绍庭此次奉旨南下,乃是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 说起来。 严绍庭将会完完全全成为他杨宗气这个南京总督粮储大臣的上官。 面对急切不已的杨宗气。 张舜臣也只是微微一笑。 多年宦海仕途,他又如何不懂杨宗气的急切所在。 张舜臣缓缓开口:“朝廷如今财税增之,一来是丝绸,二来则是开海,倒也算得上是有理有据,并未有盘剥百姓之举。只不过财神爷的名号,倒也只能当做笑话听之。如今既然皇上有旨意,正系乃为南京总督粮储大臣,还是应当遵旨行事,理清粮储衙门账目,莫要到时候因些许小错漏,而招致这新官一把火。” 朝堂之上,利益和争斗从来就不会停止。 张舜臣也只能是委婉的劝说了一句,含糊的警告了一番。 但杨宗气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应。 他皱眉道:“熙伯兄放心,粮储衙门的账目历来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且这些账最后也都是交到户部这边来核实的。” 听到这话。 张舜臣的眉心明显的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依着杨宗气的话,若他们总督粮储衙门出了事,则必然是会将南京户部衙门给一同拉下水的。 一旁的户部右侍郎徐养正立马笑着说道:“杨总督不必担心,虽说皇上是要严绍庭总理六省钱粮仓储,可京师那边的意思也是要让他来这边为朝廷开源增添财税的。他若是分不清主次,亦如严党过往那边打压排挤同僚,抢班夺权,难道我们南京六部衙门便是吃素了的?” 听到徐养正的话,杨宗气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他连忙说道:“吉甫兄所言极是,我今日前来便也是这个意思。不论如何,严绍庭终究乃是严党中人,更是严嵩嫡孙,便是如今能为朝廷弄来钱粮,可说到底便还是那句狗改不了吃屎。他在京中或许不敢,可来了南京,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他手拿权柄又会干出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杨宗气心中带着几分欣喜,目光感激的看向户部右侍郎徐养正。 他是清楚的。 徐养正早些年在京师为官,是与旁人一同联名上书弹劾过严世蕃,称其窃弄父权、嗜贿张焰、词连仓场,因而触怒严嵩父子。 当时,徐养正不光是被廷杖六十,还被贬谪云南成了通海县小小典史。 还是这两年,好不容易才经过各方运作,一步步升任南京户部右侍郎。 从这一点说,徐养正和严家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不对付。 而徐养正又是南京户部右侍郎,有了这层关系,杨宗气才敢确信,这一次户部衙门必然会和自己的粮储衙门同气连枝。 杨宗气当即便苦笑着摇头,目光深邃的看向张舜臣:“严党来势汹汹,不可不防啊!” 张舜臣眉头皱紧,始终未曾开口。 对于杨宗气今日前来的目的,他很清楚。 无非就是希望南京户部衙门能在严绍庭到任之后,与总督粮储衙门站在一起。 他甚至可以笃定,在今天之后,这个杨宗气还会去其他部司衙门与人商议。 很有可能他是要在严绍庭到任南京前,事先就将整个南京城里的各部司衙门都串联起来。 毕竟过去虽然南京城里并非铁板一块,可现在有了严绍庭这个严党突然到任,无异于是对南京城里的所有人说,他们来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共同的敌人,更能凝聚人心了。 “你认为,严绍庭到任之后,会先做什么?” 终于。 张舜臣还是出声询问了一句。 杨宗气又是心中一喜。 明显,眼前这位户部尚书是松口了的。 “他手拿圣旨,必先查南京钱粮账目,问责粮储衙门与户部衙门!” 为了能先将户部拉下水,杨宗气无所不用其极,言辞间直接给户部压上危机感。 张舜臣皱起眉头:“查账却是他职责所在。” 杨宗气连连摇头:“所说皇上旨意确是如此,可他却是严家人,有了这等权柄,熙伯兄敢保证,他不会借此搅乱户部?” 张舜臣却是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而后缓缓抬头,看向杨宗气。 他不说话的样子,让杨宗气有些迟疑,心中也不免紧张起来,唯恐有所变动。 而张舜臣很快便一字一句问道:“虽然我为户部尚书,往日也理粮储衙门的账目,但今日却还是要问上一句。” 杨宗气立马挺起胸膛:“熙伯兄尽管问话。” 张舜臣点点头。 “粮储衙门的账目,可否有隐匿欺瞒之处?” 一瞬间。 杨宗气瞳孔缩紧。 他当即摇头,斩钉截铁道:“我与熙伯兄立誓,粮储衙门之账目,绝无情蔽!” 张舜臣深深的看了杨宗气一眼。 半响后。 他才轻叹一声:“若当真如此,届时若当真生出乱子,老夫会开口说话的。”????终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杨宗气立马站起身,双手抱拳。 “如此,便先谢过熙伯兄!” “还请熙伯兄放心,粮储衙门绝不会叫熙伯兄失望!” 郑重其事的一番言语后。 杨宗气终于是带着粮储衙门的人走了。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张舜臣许久都未曾开口说话,哪怕是面前的茶已经凉了。 张玭和徐养正,默默的陪坐在一旁,无声的打量着尚书的神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 张舜臣这才抬头侧目看向徐养正。 他的眉峰微微皱起,眼里带着几分猜测不透的神色。 “吉甫。” 被点名的徐养正肩头一震。 “尚书。” 张舜臣轻叹一声:“南京虽远离京师,可各部司之官员任免,却在京师……” 没头没尾的说完这句话后。 张舜臣便站起身,背起双手,慢吞吞的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只留下张玭和满脸雾水的徐养正两人坐在公廨里。 半响后。 徐养正这才转头看向张玭。 “尚书此言何意?” 张玭摇摇头,亦是缓缓站起身,看了眼徐养正,面露笑容。 “且等着吧。” “说到底,还是要等严绍庭这位总理六省之人来了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言毕。 张玭亦是走出公廨。 屋里便只剩下徐养正一人。 见着四下无人,自己又因为张舜臣那番话而满头雾水。 徐养正思来想去,最终也只能是走出公廨,一路出了户部衙门。 他得要再去找杨宗气细细商议才行。 毕竟严党南下,对他而言那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因为京师的消息,而开始愁云密布的时候。 苏州府督粮道署。 却是另一番景象。 坐落在有谷堂正北,卷棚歇山顶的四面厅里。 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张居正眉开眼笑的看着坐在面前的海瑞,为其倒了一杯茶。 而后便满是感慨的开口说话。 “没成想,要不了多久这个严润物也要来江南了。” “到时候恐怕江南会越发热闹起来了。” 此刻身为总督海务大臣的张居正,脸上满是看热闹的表情。 海瑞却是侧目瞅了张居正一眼,并且还哼哼了两声。 他张居正倒是乐得开心。 毕竟总督海务衙门,和江南各司衙门其实并没有太多直接关联。 可自己这个应天巡抚,却是麻烦的很。 严格来说,自己才是江南地界上的主政官。 但严绍庭这个总理六省钱粮仓储的人来了,谁管谁却是说不明白了。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时候将严绍庭也一同拉下水。 如同当初将张居正拉下水一样。 海瑞心里默默的念叨着。 他当即看向张居正:“松江府的在籍人丁还需要重新清查,另外最要紧的就是今年必须要查明松江府田亩归属,看看这些田到底都是哪些人家的。这件事叔大可莫要再拖延了。” 一句话。 瞬间让满脸笑容的张居正失了颜色。 他甚至是冲着海瑞翻了几个白眼。 海瑞则是眯着眼看向张居正,而后极为让人暴怒的开口道:“叔大不会是念及师生情谊,不愿去松江府办事吧?若是如此也无妨,应天巡抚衙门辖下,还有十府可让叔大挑选。” 这话几乎是顶着肺在说了。 张居正怒瞪双眼。 “你莫要再这般嚼舌根了……” “我明日便出发前往松江府!” 说完后。 张居正也没了继续说严绍庭南下一事的心思,气鼓鼓的坐下,扭过头看向窗外。 这个海瑞…… 当真是坏人心情!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 时间也终于是跨过了嘉靖四十四年元宵。 正月十六。 城东朝阳门码头。 一早。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便将码头清空。 今天是总理六省钱粮、提督南京军务、巡抚六省地方的太子宾客严绍庭启程南下的日子。 毫无疑问。 如今的严绍庭可以说就是实实在在重权在握的封疆大吏。 封锁码头,只为其一人使用,完全够得上资格。 早早的。 穿着崭新大红袍的严绍庭,在司礼监黄锦以及内阁大臣袁炜,并吏部尚书郭朴奉旨相送下,终于是登上了早已停靠在码头的官船。 老严头和严世蕃今日没来。 依着规矩,他二人这会儿分别在内阁和刑部当差。 严家的仆役管事簇拥着少夫人陆文燕和小公子严福孙,站在码头上,满眼不舍的望着站在官船甲板上的男人。 自然。 严家的小公子,如今依旧没有个正经的大名,还是顶着狗子的小名。 朱七、齐大柱和那位名叫刘万的京营总旗,则站在严绍庭身后。 码头上。 黄锦代表皇帝,面带笑容的缓声开口:“皇上说,江南虽好,可严宾客莫忘燕山巍峨,更不要忘了皇上期许。此行千里,望一路顺风,此去更是马到功成。” 严绍庭当即抱拳,躬身颔首,朝着西苑方向弯腰作揖。 “臣定不负皇命,愿大明盛世来临!” 袁炜在一旁开口喊道:“万事小心,若有宵小,尽管来信京师,咱们定是会帮你扫清障碍的!” 袁阁老豪迈开口,毫无顾忌。 倒是让一旁的郭朴愣了一下,侧目看了他一眼。 严绍庭亦是嘴角抽抽了一下,最终是能是以抱拳还之。 随后。 他便朗声开口:“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还请留步。” 没有不舍,也没有豪情壮志的誓言。 在众人注视下。 严绍庭转头看向已经落下的那一面面巨大船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随后便挺起胸膛,举起手臂。 “出发!” “南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12章 严党受死! 自隋朝开始挖掘建设的南北运河。 似乎是造成隋王朝灭亡的因素之一。 但在隋王朝之后,却有一个事实,那便是此后的历朝历代无不继续对这条南北运河进行不断的修缮和拓展。 只不过直到如今。 这条运河其实也并不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真正的完全沟通南北运输的。 一年里,近乎是半数的时间,这条运河都会因为水流量的问题而无法承担起运输的作用。 就比如如今正月里,因为尚未开春,南北也没有大的降雨,运河河道水流量降低,便会导致船运停摆。 不过。 事情永远都是两面性的。 就比如现在,虽然寻常人无法使用运河。 但并不妨碍南下江南的严绍庭乘坐官船通行在运河上。 除了两岸的纤夫通过一根根连接到官船上的绳索,拉动着官船为其提供前进的动力外。 这几百年来,官府也在运河上修建了一段又一段的水闸。 通过这些闸口,在一定意义上就能做到人为的调整河道水流量。 诚然,数千里的运河并不是一路畅通无阻,水流不断,而是因地制宜的建有一座座用来调配水流的闸口组成一整个运河漕运体系。 立着王命旗牌的官船上。 船首甲板。 严绍庭脱下了厚重的大氅,背手俯瞰前方。 虽然尚未开春,可沿着运河越往南走,气温也在不断的升高。 河道里的水深也比北方要深一些,但还没有达到春夏时的最深深度。 也正是因此。 此刻在船首两侧,数根粗大的绳索被绷紧,最终落在两岸那上百名身无肥肉,全是筋肉的纤夫肩背上。 这些纤夫半数是运河水驿和地方府县征发的力役,半数是运河上那数不尽的漕帮雇佣而来。 一条运河。 从南到北,上上下下养活了近百万人,漕运亦有钱漕之称,便成了百万衣食所系之事。 严绍庭目光平静的看着纤夫们只穿着暴露双臂的半臂对襟马褂,脚上踩着草鞋,肩膀上垫着一块厚实而又破旧的麻布,牵引官船的绳索深深的陷在麻布里。 这条千年的运河,只是解决了中原南北运输的问题,却并没有解决百姓生计之事。 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严绍庭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前面就是马头镇了,东南侧二十里地便是淮安府所在,西边是存蓄淮水的洪泽湖。” “按照路程,咱们今天就在马头镇那边歇息,明日继续启程,过淮安府城不停。一路南下,自扬州府江都城外河道进入长江,最后沿江而上就能到南京城外的外金川门码头了。” 说话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官朱七。 他停在了严绍庭身后半步位置,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岸边的纤夫们。 严绍庭嗯了声:“此去南京还要几日?” “快了,三日后便能进南京城。” 朱七回了一句,心中默默的想着别的事情。 这一趟南下,锦衣卫是被皇上点了名的,要派人随同严绍庭一起南下南京城。 虽然南京那边也有锦衣卫留守,但似乎对于皇上而言,南京锦衣卫并不被信任,所以才有了他带人随同严绍庭一起南下。 目的只有一个。 顺势接管南京锦衣卫,并在往后配合严绍庭做事。 而严绍庭听到还有三日才能到南京,也只是淡淡一笑。 到底还是因为时节的原因,运河比之平日难走了些。 若是放在丰水期,由运河从北到南最多只需要二十日的时间,但现在自己才走到淮安府,就已经花了二十多天。 运河应该还有改进的地方。 不过严绍庭却是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并不了解水利工程,更不懂如何修缮运河,但他却知道当下这条运河并不是独立存在,还和黄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就说如今视线里,西南边那被称之为洪泽湖的一望无际的水面,在暴雨时节就会成为淮水和黄河这两条大河下游的蓄洪区。 并且黄河泛滥的河水,也屡屡冲击运河。 治河。 这就是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命题。 自己可以给大明弄来数不尽的钱粮,但也没办法靠自己将这数千年一直困扰在中原人脑袋上的大河给治理明白。 朱七侧目注视着许久不说话的严绍庭,他笑着询问:“宾客似乎并不担心这一趟南行。” 严绍庭眉头动了一下,转头面带疑惑的看向朱七,而后才笑着说道:“方才在想这运河、淮水及黄河的事情,一时走了神。” 朱七脸上露出一抹狐疑。 有些不太明白怎么话题就转到了河道上去。 他摇了摇头:“治河吗?属下所知,宾客似乎对于此道并不熟稔。” 治河就是个苦差事。 做好了那是本分,做不好那就是天灾人祸杀头的大罪。 严绍庭将视线从运河岸边收回,转头看向朱七:“古往今来,治河皆以百年计。只是大河数千年暴虐不止,若是能将其驯化,那便是千年大功德,更是造福两岸无数百姓的好事。” 朱七点点头:“宾客心系百姓,只是当下南京那边恐怕都如惊弓之鸟,伸长了脖子等着宾客入城。” 他觉得治河太远,现在还是应该多想想如何应对南京城里那帮人比较好。 这时候。 两人脚下的官船,也已经走到了一块开阔的水面。 西侧的纤夫们已经停在了岸边,那些绳索也被收回到船上。船只当下只由东侧的纤夫们牵引着,在清河县城外的运河河道边,在河道上向着对面的马头镇上的码头靠近。 而西侧的那些纤夫们,也在岸边登上小船,开始向着河口对面的马头镇码头过去。 似乎是船上悬着的旗号,以及坐小船先行过去的人已经通报了消息。 马头镇码头上开始有一艘艘小船开了出来,围绕着官船将其引到码头旁缓缓停靠下来。 整个过程虽然繁琐,但在无数人的共同出力下,不过小半刻钟,官船终于是稳稳的停了下来。 码头上。 一名身穿公服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中年胥吏,带着满脸浓浓的人情世故和谄媚讨好,将脚上那双皂面白底靴子踩得飞快,一路到了码头旁由官船上放下的木板旁。 还没见着正主。 这胥吏便带着一同过来的小吏,躬身低头,大声开口。 “小的恭迎严总督。” “马头镇已接到消息,备好酒席、雅舍,静候督宪下榻。” 喊完了话,胥吏一行人便姿态谦卑的低着头候在码头上。 虽然朝廷的旨意,并不是让严绍庭直接总督江南六省事务,但那份圣旨的含义谁都能看得懂。 只要严绍庭愿意,江南六省就得按照他的意志运转。 一个码头上的小小胥吏,可不会去思考上层是否存在斗争,半点都不敢怠慢了。 码头上。 如今已经过了正月,运河即将开行,已经聚集了不少在漕运上讨活的人。 此刻都纷纷躲在远处,伸长了脖子看向码头上停靠着的官船。 人群里。 对于排场颇大的官场来路议论纷纷。 “瞧这模样,似乎是京里过来的大官啊。” “能让张扒皮这条老狗这般献殷勤,怕是官职不低。” “你们都没听说嘛,京里年前定下的事情,要派一个大老爷去南京总督江南六省事务。” “听说那位大老爷手里是捏着能砍人脑袋的圣旨,说是要让南京城里落几筐脑袋才行。” “朝廷要在南京杀人砍头?” “这消息保真不?” 流言传的越来越离谱,但围观的人群却是越发兴奋,且越发相信谣言。 众人更是对刚刚停靠在码头上的官船,越发充满好奇。 “哼!” 也就是这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朝廷里那些大官能有个好的?” “说是去南京砍头,我看无非是抢班夺权争夺好处去的。” “说不得到时候,那位大老爷一道行文,咱们这些人往后又得多交一笔钱粮才行。” “别到时候南京城里没人掉脑袋,反倒是咱们的脑袋要掉了。” 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怀揣着阴谋论的人总是会络绎不绝的出现。 这番话,立马引起众人的担忧。 “不会吧?” “我听说这位过来的大老爷,在朝廷里似乎挺为咱们这些泥腿子着想的。” “着想?你见过?” 反问立马响起,让那犹豫的人立马闭上了嘴。 在短暂的寂静后。 人群中再次传来声音。 “嗐!” “甭管这些官老爷要做什么,难道咱们还能造反不成?” “眼看着要开春了,运河开闸,咱们还是想想今年能不能多赚几两碎银养家糊口吧。” 这话其实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就算京城里有一百个皇帝,其实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就那么一回事。 能多吃一口饭,多赚一分钱,才是最要紧的。 但很快。 又有人开口说道:“真要是刀架在你脖子上,难道也不造反?若是当真有那等时候,咱们这些人也就只有造反一条路可以走!” 这话已经是大忌讳了。 众人眼神环顾左右,想要找出说这话的人,一时间却根本找不出来。 可那话却进了他们耳朵里。 担心因此受到什么责难,人群开始缓缓的四散开。 与此同时。 一支商队正由西向东,沿着洪泽湖岸边的道路进到马头镇。 打头的是一辆寻常马车,后面跟着三辆载满货物盖着油布的大车。 商队一路行到码头旁的驿站才停了下来。 随后马车上便下来一名中年男子,一副商贾打扮,与驿站的人解释了一阵子,那几辆马车便进了驿站。 如今已经开年,运河即将通行。 南来北往的商人们也都开始提前将筹集到的货物,运到运河沿途的码头,等待着运河通行后将货物装船,运往远方赚取更多的利润。 而那辆马车则是一路停在了驿站的院子里。 这时候。 先前那边商贾打扮的人,这才等候在马车旁。 随后便见马车里有一名光头精壮男子穿着儒服走了下来。 再然后。 似乎是有一阵香风传来。 车帘微微一动。 便见一袭浅绿罗裙翩然而出,赫然是一位面容能惊艳一方的妙龄女子。 这女子不光是面容惊艳绝美,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 引得一旁的驿丁不禁吞咽了几口口水。 “劳烦两间上房,一间通铺,马匹喂饱豆饼,银钱不缺。” “再请问,咱们马头镇这边的运河码头,何时能来船装货开运。” 引得众人瞩目的女子,温柔的说着话。 驿丁立马浑身一颤,只觉得连骨头都酥了,随后才赶忙上前,满脸谄媚的笑容。 “房间管够,码头那边恐怕还要等个三五日才会来船装货。” 女子轻盈的点点头,自袖中取出一枚碎银子:“烦请小哥,这几日多多照料了。” 驿丁得了银子,又近距离的接触这绝美女子,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而这时候。 外头。 掌管马头镇码头和驿站的胥吏,也已经是姿态谦卑的引着严绍庭一行人到了驿站里。 “让让!” “都让让!” “快给督宪一行行囊送到上房去。” 胥吏大声的冲着驿站里的人吩咐着,唯恐自己的讨好之意没能被严绍庭接收到。 对于这等小吏的大献殷勤,严绍庭全程都未曾多说什么。 运河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现在还没进南京城,更不可能打算在这个时候插手运河钱漕一事。 朱七陪在他身边,目光迅速的从驿站里扫视一圈。 随他一同南下的齐大柱,则是带着人留守官船上。 至于京营那边由郭玉创挑出来的总旗官刘万,则是带着一队官兵,跟随在后面进到驿站里。 胥吏陪在严绍庭另一边,脸上的笑容自在码头上时便未曾消失后。 他堆着满脸的褶子说道:“洪泽湖里今早刚捞上来的鱼,叫了镇上酒楼里的厨子为您做了个一鱼三吃,还有几样淮安这边的地方菜肴,马头镇地方小,准备不足,还请督宪见谅。” 说着话。 胥吏目光扫到了刚刚先于他们进到驿站里的商队。 自然。 那名长得绝美的女子,也落入了他的眼。 胥吏立马低声道:“竟有这等姿色……” 说完后,胥吏眼神飞快的看向严绍庭。 他的脸上露出男人们都懂的神色,小声道:“督宪今日若是有兴致,小的可以……” 可以什么。 这个经年的胥吏没有说,但是个人都懂。 区区商女,便是手里有些许钱财,可落在公门手上,自然也是认打认罚。 只要督宪入眼。 那今日这马头镇水驿就是姓严! 然而。 也就是在这男人都懂的时刻。 突然一声巨响,自驿站安置马匹和车辆的地方传来。 空气中,硝烟味很快就扩散开。 未曾拴上的马匹胡乱的奔跑着,人们被这突然而来的爆炸吓得全然无神。 便是值此时刻。 就在严绍庭的耳边,亦是传来一声暴喝。 “严党受死!” ………… 月票月票 第413章 一个不留! 爆炸发生在一瞬间。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候,水驿马棚方向升起一道巨大的烟柱,紧接着整个马棚都在浓烟中轰然倒塌。 而在驿站院子里。 无数把刀须臾之间亮出,那些商队打扮的人各持长刀奔向离着自己最近的官府中人。 而先前还被马头镇水驿胥吏张老狗啧啧称奇的绝美女子,亦是与那光头男,在离着严绍庭最近的位置,各持匕首与一把短弩奔袭而来。 光头男手中的弩箭,几乎是贴着严绍庭的鼻子一滑而过。 然后。 他的耳边就传来一道闷响声。 紧接着,马头镇水驿胥吏张老狗便应声倒地。 在他的脖子上,赫然插着那根弩箭。 而手持匕首的绝美女子,也已经与手指拳头间夹着蝴蝶刀的光头男,冲到了严绍庭近前。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官朱七怒了。 他瞪大双眼,满脸怒相,眼睛里在暴乱发生的一瞬间顷刻布满血丝。 朱七如何都想不到,自北京城出发走了一路,眼看着还有三日就要进南京城了,竟然还发生了自己最没有想到的暴乱刺杀事件。 抽刀是来不及了。 那绝美女子和光头男,已经到了三步之内。 严宾客绝对不能死。 至少,今天绝对不能死在自己面前。 所幸。 自己的位置在严宾客和刺客之间。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朱七动了。 这位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也是武力巅峰的人,腿动了。 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眼前两名刺客的来袭之路。 哪怕自己定然会因此负伤,但只要挡住这头一下的刺杀招式,那么自己就有绝对的把握将这两名狂徒悍然击杀。 如何应对之法,亦是在这刹那间自脑中生出。 朱七的双臂也已举起。 他很清楚。 自己一拳,就能将那光头的脑袋击碎。 剩下那名绝美女子,美丽是不能当做武器。 虽然自己会被这绝美女子手中的匕首刺中。 但朱七觉得,这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自己的命不值钱。 严宾客的命,关系着大明的江山社稷。 这一刻。 朱七脸上的怒色竟然是全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那冰冷的如同千年冰山一般的沉默锋芒。 亦是在这时候。 朱七挥拳悍然砸向那光头男的时候。 在他身后的严绍庭,也已经快速的抬起右臂。 目标。 手持匕首的绝美女子。 嘭! 朱七的拳头如同一杆长枪,全然不避的直奔那光头男的面门而去。 薄薄的匕首,刀尖已经接触到朱七的右臂,按照双方动能方向,他的右臂大概是保不住了。 但朱七的拳头却已经是悍勇无比的直直的与光头男的面门重重的撞在了一起,发出巨大的闷响声。 亦是同一时间。 还有另一道巨响声,在朱七的身后响起。 电石火花,有淡淡的烟雾在散开。 朱七只觉得自己的右耳应该是聋了,右脸更是火辣辣的刺痛。 而在他身后的严绍庭,则已经是整条右臂都猛的向上被抬起,而他整个人也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再看两人前方。 光头男已经在朱七那只铁拳下,满目碎裂的倒在了地上。 在朱七的右臂上,衣服被切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暴露出下面自手肘至肩头的血口。 但是。 那手持匕首的绝美女子,却是额头上顶着一块圈掌大小的血窟窿,黄白之物混合着殷红的鲜血不断的向外流淌而出。 绝美女子瞪大布满血水的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张着那双在过往能叫无数男人痴迷深陷其中的樱红小嘴,发出一道凄厉和不甘的惨叫声,缓缓向后砸在了地上。 “保护宾客!” “传讯官船,让齐大柱带人从外围封锁整个驿站!” “今日刺客,一个都不要放走!” 刘万手持长刀,满目愤怒的挥刀,悍然砍翻一名冲到眼前的刺客,而后便朝着周围大声的嘶吼着。 锦衣卫和京营官兵动作很快。 虽然暴乱发生的一瞬间,他们未曾预料到,但是现在他们也已经动了起来。 几名刘万的手下,在将刺客击退之后,便杀到了严绍庭身边,手持长刀护卫在左右。 余下的人和锦衣卫缇骑则开始三三两两结阵,与那些刺客绞杀在一起。 一支响炮被人点燃冲到半空中,炸开一道火光,爆发出巨大的响声。 官船那边,还有齐大柱带着留守的数十人在。 朱七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连处理伤口的想法都没有,在眼看着光头男被自己一拳砸死,而那绝美女子也是脑洞大开,立马转过身到了严绍庭身边。 而此刻。 严绍庭正垂着右臂,不断的颤抖着。 不过他的身上却带着浓浓的硝烟味。 朱七看了一眼,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宾客无事便好,没想到宾客竟然藏了袖中短铳。” 看着朱七和京营的官兵护在周围,严绍庭也是松了一口气,一瞬间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也不管身边就是马头镇水驿胥吏张老狗那具尸骸。 屁股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 严绍庭撸起右臂衣袖,在他的小臂上赫然绑着一柄做工精致而又小巧的火铳。 不过现在,他的小臂已经被火药熏黑,表面皮肤也因为击发火铳而带着一丝烧灼烫伤。 忍着痛,严绍庭将已经无用的火铳解开捆绑。 朱七则是颇为好奇的将掉在地上的火铳捡了起来,拿在手上仔细的端详起来。 严绍庭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 在锦衣卫和京营这等大明绝对战力面前,没了头领的刺客们已经完全没了抵抗的余力。 死亡和被擒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些刺客开始想要逃离水驿,但外面却已经有齐大柱带来的人围攻了上来。 这等时候。 应当是没有危险的了。 严绍庭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昌平锻造厂年初最新打造出来的,本来是为了解决火铳轻便问题的一个尝试,听说我要南下就送了过来,让我带着防身。” 朱七将短火铳拿在手上颠了颠,点头道:“倒是个好玩意,只是防身倒是足用了,若要用于战阵杀敌,恐怕准头和威力就要差很多。” 说着话,朱七摇了摇脑袋。 现在火铳就贴着他的右耳击中那手持匕首的绝美女子,闹得他整个耳朵都要聋了。 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也好了很多。 正是因此。 他才会肯定,这火铳的威力必然远远不如其他火铳,那么用在战阵上,准头也必然会有影响。 想着想着。 朱七不由后背发凉。 严绍庭看着如此反应的朱七,也是淡淡一笑:“幸好今日离得足够近,不然我也不敢开这一枪。” 若是离得远些。 这一枪很有可能没击中刺客,反倒是要将朱七的后脑壳给掀开了。 朱七皱了皱眉:“会是什么人?” 现在火铳是击中了刺客,而自己则是好端端的,那么没有发生的事情自然不用再去多想。 朱七这时候已经对这帮刺客的来历生出猜测。 严绍庭倒是不急不慌,摇摇头看向周围,最后落在朱七的手臂上:“你该先处理下伤口才是。” 水驿离着码头并不远。 而这座驿站也就是因为运河和码头出现的。 很快。 齐大柱已经带着官船上留守的人围了过来。 不多时。 驿站里的刺客就已经纷纷或被杀或被擒。 刘万和齐大柱也走了过来。 “启禀宾客,今日伪装潜入驿站的刺客皆已被擒。” 说话的是京营总旗官刘万。 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右臂中刀受伤的朱七以及完好无损的严绍庭,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锦衣卫的差事不管。 他这个随行南下的京营总旗官,可是只有一条命令,那就是誓死护卫严宾客的安危,确保严宾客是怎么出京南下的就要怎么回京的。 齐大柱则是皱着眉到了朱七身边,看了眼朱七手臂上的伤口,冲着外面已经被吓到了魂的水驿驿丁喊道:“快去镇上叫了擅理外伤的大夫过来。” 驿丁们现在已经是被吓得魂不守舍。 即便有叫喊吩咐也茫然不知所措。 一名锦衣卫的缇骑啐了一口,抓住一名驿丁就往外走去。 这头。 朱七则是看向齐大柱:“将活捉的分别看管起来,严加审问,查明背后真凶和缘由。” 齐大柱点点头,将手中染血的刀反口夹在左臂,擦去血水中还刀入鞘,便带着人将那些被擒拿的刺客押了下去。 朱七这时候又看向那脑洞大开的绝美女子,叹息一声道:“没曾想到宾客带了防身的东西,原本是想着挨一刀,将那光头击杀,再活捉这女子审讯。这两人地位想来不低,应该能问出更多东西的。” 严绍庭看了眼朱七,摇着头示意刘万将自己搀扶起来。 站起身后。 严绍庭走到了已经凉透了躺在地上的光头男和绝美女子的尸骸前。 若是按照那些话本里的说法,像这等绝美女子,即便是刺客,也应当是能活下去,然后就是被策反,最后甚至会以身相许。 只不过。 话本终究是话本。 不论今日这女子生的有多美,该杀便是要杀的。 他回头看向走过来的朱七:“抓住的那些人也够用了,只要问出来路便能知道缘由。” 朱七目光凝重的看着地上的尸骸:“您说,这些人会不会是南边……”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严绍庭打断了。 严绍庭看了眼朱七,摇头道:“火药并不难制造,民间宵小也能弄出来。他们没有火器,就说明应该是和南边的人无关。” 按照朱七的意思,这件事很可能是和南京城里的某些人有关系。 为的就是在严绍庭进南京城之前,将他杀死。 只要严绍庭死了。 就算朝廷震怒,但南京城里有些人和事情,却会变得安全。 但严绍庭却并不这么认为。 不是说南京城里的人没这个胆子,而是今日的手法和时机并不是最佳。 刘万默默的看着正在商讨刺客背景来路的两人,他在一旁低声道:“按理说,宾客南下,今日将在马头镇留宿的消息,早先就送过来了的。淮安城离此地不过数十里,府衙和漕运总督衙门该是有人过来的才是。” 这话一出。 严绍庭和朱七两人立马转头看向了他。 刘万立马低头:“属下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严宾客算得上是钦差大臣,更是总理六省钱粮仓储。于情于理,淮安府和漕运总督衙门都要来人的。” 虽然刘万是京营中人,可这等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他亦是懂得。 朱七亦是侧目看向了严绍庭:“理倒是这个理,按理说淮安府和漕运总督衙门今日也确实该有人在这边等候的。” 毕竟他们一路南下,凡是驻足留宿休整的地方,都是提前给出消息,当地官府也都是会有人前来的。 正在这时。 驿站外面传来了锣鼓开道声。 离着门口最近的官兵立马压着刀冲了出去。 然后不多久,便赶了回来。 “是淮安知府和漕运总督的旗牌。” 严绍庭不禁侧目看向朱七和刘万。 刘万更是嘴角抽动了两下:“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朱七更是眉眼闪露锋芒。 这淮安府和漕运总督衙门,不提前赶来马头镇等候,也不在他们船过淮安城的时候恭迎。 反倒是在这刺杀事件发生后,几乎是前脚踩着后脚的赶来。 这不免就让他多了几分不同的猜想。 当真是来恭迎钦差,还是亲自前来查看死没死人?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严绍庭却是笑了笑:“既然人家一路敲锣打鼓开道而来,咱们便去门口迎一迎吧。” 淮安府知府前来,倒是不至于让自己亲自迎接。 但虽说自己是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可一同过来的漕运总督,却是形同六部衙门的存在。 如今的漕运总督是谁? 严绍庭眉头微微一皱,方才想起来。 是嘉靖十一年进士及第,现如今以户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之职,总督漕运巡抚凤阳诸府。 户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衔。 而漕运总督衙门,又是等同六部的存在。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于是严绍庭便在朱七和刘万的陪同下,到了水驿门口。 远远的看过去。 便见一支官队已经是赶到水驿前了。 淮安知府衙门、漕运总督衙门的旗牌,明晃晃的亮着。 两顶软轿落在了水驿前。 头前身着红袍,面容方正儒雅之人,必然就是如今的漕运总督,四川南充王廷是也。 在他身后则是穿着青袍的淮安知府李幼滋。 两人联袂而来,皆是面带笑容。 “昨日便闻宾客将至马头镇,今日姗姗来迟,还请总理莫怪。” 这话是漕运总督王廷说的。 淮安知府李幼滋则在一旁躬身道:“下官恭迎来迟,还请督宪恕罪。” 亦是在此刻。 方才前去审讯刺客的齐大柱,也已经是从水驿里走了出来。 齐大柱躬身抱拳站在严绍庭身后。 “宾客,已经审问完毕,贼子们都已经招供了。” 严绍庭看着眼前面露狐疑的王廷、李幼滋两人。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微微一笑,满脸纯良。 “都杀了吧。” “一个不留!” ………… 月票月票 稍晚还有一章更新 第414章 晋党来人 淮安府马头镇运河水驿门前。 严绍庭的声音平和的不起波澜。 而对于严绍庭的命令,齐大柱自然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是!” 面对严绍庭要求将刺客全杀了一个不留的命令,齐大柱忠诚的回应着。 而在水驿外。 漕运总督王廷和淮安府知府李幼滋却是眼皮猛的一个跳动,心跳都好似是在那么一瞬间漏了一拍。 不过还是王廷最先反应过来。 他连忙上前,急声关切:“这是生出何事了?宾客初到此地便遭了贼子?” 这时候,王廷才看到跟在严绍庭身后的朱七,肩膀上那已经结痂的伤口。 视线穿过门洞,终于是看到水驿里那满地的狼藉。 王廷的眼角不由抽抽了几下。 这等情况,怕是淮安府这一趟要遭老罪了。 在其身后的李幼滋亦是反应了过来。 他赶忙上前:“督宪受贼子袭扰,乃是淮安之过,还请督宪息怒,淮安府必将扫清贼子,给督宪一个交代。” 说完后。 这位淮安知府便转过身看向跟随他一同过来的官府中人。 李幼滋阴沉着脸:“马头镇的乡、都二长呢!还有此地的里长、甲首,都死了吗!” 这时候容不得李幼滋不怒。 钦差大臣,总理江南六省钱粮差事的严绍庭要是真在淮安出了什么事,他这个淮安知府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随着知府的怒喝,随行前来的官员们闻声而动。 严绍庭却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眼前表演。 他摆了摆手,随口道:“贼子皆已伏法,并未有逃窜出去的。王督宪、李府尊既已来了,正好今日这水驿遭了害的胥吏说已经备好酒席,不如先入水驿歇息?” 王廷的嘴角不免抽抽了两下。 贼子竟然都已经伏法了。 他看了眼周围的锦衣卫和京营官兵,心头沉甸甸的。 而严绍庭前脚刚刚遇刺,这时候竟然就能说出喝酒吃肉的话,也是让他对其更多了几分忌惮。 这等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惧的反应。 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李幼滋吩咐完后,这时候也赶了回来,弯腰抱拳,满心不安:“回禀督宪,贼子猖狂,潜入此地的贼子虽皆已伏法,但难免还有潜藏在外的贼子。督宪金贵之躯,更是干系江南六省差事,不如今日先往淮安城中驻步歇息?” 这时候的李幼滋倒是全然没有别的心思。 他只是觉得马头镇不如淮安城安全,真要是还有贼子潜藏在外,那严绍庭躲在马头镇停留便越多一分危险。 王廷却是当即转头,脸色凝重的看向李幼滋:“李府尊,这时候该是先传令调兵前来马头镇才是!如今运河即将通行,马头镇鱼龙混杂,先调了兵前来,再说其他!” 李幼滋连连点头:“是是是,还是王督宪说的是,我……我这就去传令调兵来此。” 应着话,李幼滋便已经转身离去。 王廷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论今日之事如何发展,这事算是扣在淮安府身上了。 自己是总督漕运,虽然还巡抚凤阳、扬州、庐州、淮安四府并徐州、和州、滁州三州。 但李幼滋才是淮安知府,才是第一责任人。 莫不然,其实难道自己不能传令调兵? 严绍庭全程只是默默的瞧着这淮安地界上的两人各种反应。 等见到王廷已经安排完了。 严绍庭这才面色平静的问道:“王督宪可否饿了?” 听到这等问话,王廷只觉得整个心脏都在抽抽。 这叫什么话? 严绍庭却又说:“本官一路乘船南下,虽说今日遭遇贼子袭杀,可这腹中却也空空。所谓民以食为天,若是王督宪并无旁事,可否容本官先行充饥?” 王廷现在哪里敢说不同意的话。 他重重点头,挥手伸向水驿内:“宾客快请入内用膳,本官便在此地陪着宾客。” 见王廷如此说,严绍庭便不再装腔作势,领着朱七、刘万便重新进到水驿里。 此刻驿站内,虽然马棚那边已经彻底化为废墟,但院子里却也已经被打扫干净。 可流淌在地上的血水,却并未清理。 跟着严绍庭进到水驿里的王廷,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眼皮打颤的看着那一片片的血渍,心弦紧绷。 他能在漕运总督的位子上,对京中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似严绍庭这等深受皇上宠信,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的人,若是当真出了事,天知道皇上会何等震怒。 王廷眼珠子不断的转动着,心里思考着今日这事到底该如何料理,才能让朝廷不将怒火落在自己身上,而更重要是不让严绍庭因此怪罪到自己。 而在驿站里。 也果然如那个已经死的凉透了的胥吏张老狗所说的一样,早已备好了菜肴。 因为事发突然。 那厨子还没反应过来,刺杀就已经结束。 后来又有锦衣卫的人挨个查询,厨子也就留了下来。 这时候前头传话要上菜,厨子自然是立马重新热菜,不多时便将菜给送了上去。 严绍庭坐在上首位置,随后便示意朱七和刘万两人一同坐下。 两人倒也没有推辞,只是将严绍庭左手的位置让了出来,两人坐在右边。 王廷见状,也是老老实实的坐在空出来的左手位。 这时先前拿着驿丁出去寻医的人也赶了回来。 刘万看了眼朱七带伤的手臂。 朱七倒只是看向一旁的大夫:“只管在这里为我清理伤口。” 大夫看了一眼桌上四人,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打开医药箱。 而严绍庭则已经拿起筷子,开始品尝那已经嗝屁了的胥吏张老狗嘴里所说的洪泽湖大鱼到底是何等滋味。 刘万见状亦是有样学样。 至于朱七。 他竟然是横出右臂送给那大夫,自己用左手抓住筷子,夹起一大块的肉就往嘴里送。 而在另一头,那大夫已经是剪开朱七右臂衣裳,开始小心翼翼的用工具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清理。 血结的痂被清理掉,伤口下又开始向外渗着殷红的鲜血。 大夫不时的抬头看向朱七。 而朱七却是全然没有反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啃着肉。 这一幕看的坐在对面的王廷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却又不敢多说半句话。 “这洪泽湖里的鱼,倒是滋味不错。” 终于。 在品尝了这洪泽湖里的一鱼三吃,严绍庭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 鱼肉并没有多少土腥味。 煎鱼香气十足,最能佐酒。 豆腐炖鱼算是经典做法,却也最能激发出食材的本味。 倒是那道带着浓浓辛辣味的爆炒鱼杂,最让严绍庭中意。 王廷闻言,在一旁陪着笑:“江南多水泽,鱼虾丰富,宾客若是喜爱,在下在淮安城里还识得一位擅做鱼的大厨,回头可让其跟随宾客一同前往南京。” 这是要送厨子的意思了。 虽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可想来王廷也不可能光是单送厨子,定然是连严绍庭往后的一应吃喝都给包了的。 这都是送厨子之外的应有之意。 严绍庭夹起一块鱼籽,送入腹中,而后侧目看向言称要送厨子的王廷。 他面带笑容:“王督宪不好奇今日前来刺杀的贼子是何身份,又是目的为何?” 王廷脸色愣了一下,让带着干笑开口:“此事有锦衣卫操办,想来宾客定然能知晓首尾,不过在下只是总督漕运,虽然心中确也好奇,但这等案情想来极为紧要,自然不敢多做打听。” 严绍庭嗯了声。 这个王廷倒是知道分寸。 但当真如此吗? 他笑着说:“那不如王督宪猜猜,今日这些贼子到底都是何等来路,又是为何要对本官行刺?” “这……” 王廷面露难色,但很快便收敛神色,一番深思后沉声开口:“若是在下猜测无错,定是那终日为祸乡里的白莲邪教所为!” “哦?”严绍庭面露好奇:“那为何这些邪教中人要对本官行凶?” 此刻王廷这个漕运总督的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虽然他的年龄都可以当严绍庭的爹了,但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却只觉得压力如山大。 这等感觉。 就如同自己在京的时候,面对那些个内阁大臣一般。 王廷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他长长的吸着气,低声开口:“这些白莲贼子历来都与朝廷官府作对。此次宾客奉旨南下,乃是为了做利国利民的大事,这些贼子定然是听闻此事,方才要以刺杀宾客来搅乱朝廷安排。” 面对王廷的猜测,严绍庭只是淡淡一笑。 他在王廷的注视中,轻笑着说道:“其实在下也并未知晓这些贼子身份是什么,更不知道究竟为何要行刺与我。不过……不如就与王督宪一起听一听,这些贼子都招供了什么?” 王廷紧绷着脸:“这……不好吧……” 严绍庭只是摇了摇头。 而齐大柱已经是带着满身的血气走了进来。 看着先前在驿站外面,被严绍庭下令去将所有贼子都杀了的人齐大柱走进来,王廷眼角不由的抽抽了起来。 而齐大柱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齐大柱便双手抱拳。 严绍庭开口道:“现在可以说说,这些贼子是何身份,来意为何。” 齐大柱点点头,便颔首说道:“回禀宾客,今日我等所擒贼子,在用了极刑之后皆如实招供,他们乃是白莲教的人。” 王廷心脏猛的抽抽了一下。 严绍庭则是面带笑容的侧目看向王廷:“王督宪倒是猜对了。” 对此。 王廷只能是脸上陪着干笑。 齐大柱又说:“依着这些人招供的,他们是得知宾客今年会奉旨南下,总理六省钱粮差事,他们怕宾客真在南京做成了事,让朝廷得到更多的钱粮,所以这才各方打听我等此行行踪,则以在这马头镇等着的。” 王廷的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握成拳头。 严绍庭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齐大柱这时候又说:“按照贼子所说,一旦他们今日得手,就会从洪泽湖乘船往西逃窜,一路逃向凤阳那边,然后再就地分散,藏匿行踪和身份。” 这一刻。 王廷只觉得屁股下坐着一座火山,让他坐立难安。 严绍庭却只是淡淡的带着笑容:“想不到王督宪竟然如此神机妙算,竟然全都说中了!” 蹭的一下。 王廷这位职权形同六部尚书的漕运总督便已经脸色难看的站了起来。 他双眼紧紧的盯着严绍庭,沉声开口:“严宾客,本官和白莲教可是从无往来,今日事先绝不知晓会发生这等事情!只是这些邪教之人历来为非作歹,本官方才清楚这些人为祸朝野的本事和野心,所以才会如此猜测。” 今天在这马头镇水驿行刺的贼子身份和目的,全都被自己说中。 这无疑是在说,自己是事先知道这件事的。 王廷满脸铁青。 这事要是说不明白,这个罪名恐怕真要扣在自己头上了。 严绍庭却只是摇了摇头:“在下自然知晓王督宪能坐镇运河,自然是因为朝廷信任,断不可能与白莲教有染。” 听到这话从严绍庭嘴里说出来,王廷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 严绍庭便又说:“只是……” 他的双眼淡淡的看向王廷。 但这句只是,却又让王廷浑身绷紧。 严绍庭面带笑容,大有深意道:“王督宪,可莫要忘了您虽是总督运河漕运,还是凤、扬、庐、淮四府并徐、和、滁三州巡抚……” 说完后。 严绍庭这才低头,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 而王廷却是彻底慌了。 是啊。 自己虽然没有和白莲教有染。 但自己除了是漕运总督,还是四府三州巡抚。 如今自己巡抚的地界上出现白莲教行刺朝廷钦差命官的事情,那就是自己这个巡抚的过错,因为自己没能扫清所辖地界上的白莲教。 在官位和体面之间。 王廷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当着众人的面,王廷直接躬身弯腰,抱着拳向着严绍庭低下了头。 “还请宾客救我。” “宾客日后但有吩咐,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屋中寂静无声。 那前来为朱七清理伤口的大夫,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些话是自己能听的?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 屋外有人走到了门口。 “启禀宾客。” “有一山西商贾,手持兵部杨尚书书信,说要拜见宾客。” 原本还在琢磨着,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个王廷的问题的严绍庭,闻言眉头不由一挑。 今天的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自己一路南下,都是平平安安无事发生,偏偏就在今日遇刺。 而自己遇刺后,淮安府和漕运总督衙门的人才姗姗来迟。 同样在现在。 南下一路都没露面的晋党。 竟然来人了! ………… 月票月票 第415章 你爹来了也不够格! 听到山西来人。 严绍庭眼中那抹笑意一闪而过。 他转头看向已经真正对自己低头的漕运总督王廷。 在他的眼角余光里,齐大柱脸色平静的立在一旁。 今日他之所以当着王廷和李幼滋的面,对齐大柱下令将所有刺客处死,除了是立威便是另一种试探与拿捏。 他更相信,齐大柱方才其实还是有所保留,并没有将从刺客们那里得来的消息全都说出来。 这个浙江的庄稼汉,如今在锦衣卫多年,也越发的深谙此道。 效果已经达到。 至于王廷往后会如何选择,那只能等待时间的见证了。 此刻严绍庭面露笑容的起身走到王廷面前。 他连连摇头的伸出手,托住王廷的双臂。 “王督宪何必如此,你我同在朝中为官,互为同僚,如今我亦是奉旨南下为皇上和朝廷当差做事,该是你我通力协作才是,何来搭救之言?” 江南的形势究竟如何,还得要等进了南京城后才能陆续从各方搜集。 王廷坐在漕运总督的位子上。 用脚指头想,都能清楚。 像他这样的大明官员,屁股绝对是不可能干净的。 如今能用白莲教刺杀一事拿住他,往后说不定就能成为自己在江南破局的一个点。 王廷低着头,眉头皱紧。 他哪里是真的愿意低这个头,只是形势比人强,自己总督漕运、巡抚四府三州,现在出了白莲教刺杀一事,自己要是不和严绍庭低头,只怕明天弹劾自己的奏疏就要启程送往京城了。 严家如今在朝中势大,甚至远胜过往,且朝中也鲜少再有喷剂严党的声音了。 孰轻孰重。 自己为官数十载。 分得清。 听到严绍庭如此这般言语,王廷嘴唇轻轻蠕动着。 只不过没等他开口。 严绍庭便已经继续说道:“白莲教众自前唐便有之,我朝开国以来更是屡禁不止,去岁京师动荡,蒙古人便是在这些贼子相助下方才潜入京师地界。王督宪坐镇两淮,定然也是对这帮贼子厌恶至极,只是贼子狡猾,官府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这算是主动为王廷辩解了。 不过严绍庭却未曾在意,只是双目含笑的看着仍旧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王廷。 虽然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 可走出去,除了王廷还有旁人听到了吗? 但王廷哪里顾得上这些。 见严绍庭这般为自己解释,他倒是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 王廷面带感激:“宾客深明大义,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皇上却独独重新宾客,今日在下方才知晓缘由,全乃宾客才智双全,最是明辨是非。” 说完后。 王廷腰杆子也稍稍的挺直了一些。 他满脸堆笑,就差拍着自己的胸膛了。 “宾客如今奉旨南下,不日便要坐镇南京,在下不才,虽需坐值淮安,可日后只要宾客言语,在下必当竭尽全力,愿为宾客前驱!” 严绍庭笑着拍了拍王廷的手臂,侧目看向方才前来禀告山西来人的官兵。 “先将持有杨尚书手书的那人请到一旁雅间,待我与王督宪饮酒之后,再过去。” 吩咐完,严绍庭便反手拉住王廷的手腕。 “王督宪,您在朝中多年,于情于理都要比我经验更为丰富。虽说此次皇上命我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可王督宪却实实是我前辈,这江南地界诸般人事,还请王督宪能为我多多开释啊。” 被严绍庭拉着重新坐下的王廷,脸上露着笑容。 他侧目看了眼外头。 “外间来人既有杨尚书书信,宾客是否要先……” “一介商贾,如何能与王督宪比之?”不等王廷的话说完,严绍庭便笑着挥手打断:“且让那人等着便是。” 见严绍庭如此说,王廷也就不再多言。 毕竟在他看来,就算是有兵部尚书的书信,可到底也不过是如严绍庭所言,一介商贾而已。 只不过王廷却是不知道,这所谓手持杨博书信的山西商贾,却竟然会是整个大明朝晋党内部少有的能说得上话的人。 王廷不知道,严绍庭自然也不可能透露。 随后便拉着王廷这个在南方为官多年的老官僚说起了江南的各项人事。 他问的也并不是什么紧要秘闻。 也正是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王廷倒也确确实实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然自己有锦衣卫的消息渠道,但结合着王廷的介绍,严绍庭倒也是对南边的情况更为了解。 于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就显得愈发融洽起来。 今日因为白莲教逆贼刺杀的事情,也渐渐被两人忽略不提,渐渐更是相谈共饮了起来。 只是这头严绍庭正在和王廷这位漕运总督相谈盛欢、把酒言欢。 而那头。 带着杨博亲笔书信的王谦面色不悦的看向坐在面前穿着打扮商贾模样的张遐龄。 “张二叔,这个严绍庭难道是看不起我等吗!” 年轻的王谦,满脸的不耐烦,眼中闪烁着浓郁的愠怒。 且不说自己这一次是和张家二叔代表山西前来此地,也不论自己的父亲乃是现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的王崇古。 便是自己手上拿着的兵部尚书杨博的亲笔书信。 都没法能让严绍庭立即赶来这边。 这如何能叫王谦不怒。 被王谦称之为张二叔的张遐龄,却只是面带笑容的摇了摇头。 他是王崇古外甥张思维的父亲张允龄的亲弟弟。 王、张两家都是来自山西蒲州。 现任兵部尚书杨博,也是山西蒲州人。 这都是地地道道的山西出身,代表的也是北方派、山西帮、晋党。 见张家二叔只顾着摇头。 王谦脸色更加不耐烦:“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本来这事就是他严绍庭有求于我们,先提的邀我们前来,现在咱们来了,他倒是不露面了,岂不是戏耍我等?” 面对年轻人的急躁不耐烦。 张遐龄只能是面带笑容的看了眼外头,随后才压着声音道:“先前进来的时候,难道你未曾看清楚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虽然面上带着笑。 但张遐龄心中却为如今正在巡抚宁夏的王崇古感到一丝可惜。 王崇古的仕途大概会一帆风顺,只需要再过些年头,必然能在朝堂上执掌一方权柄,但王家接下来恐怕是要不行的。 与之相对的。 却是他们张家,大概是要兴旺起来了。 大侄子张四维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及第,当年就馆选庶吉士,授以翰林院编修。 这些年大侄子也一直是在翰林院那等清贵的地方养望。 张家并不急。 当下朝局动荡,并不是推动侄子张四维走上台面的时候。 虽同为晋党,可内部依旧充斥着利益诉求。 王谦终究年轻,被张遐龄如此一问,顿时一愣。 随后他皱起眉头,目光扫了一眼外面。 犹豫了片刻后。 王谦才开口道:“似是有些凌乱……” 他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 因为自己这一趟是央求着家里,才跟着张家二叔一同下来。名义是为了让自己增长见识,可自己不过是为了南下游玩罢了,哪里顾得上去打量什么。 见王谦果然如自己所猜的一样,只知游玩戏耍。 张遐龄心中淡淡一笑,脸上却是不显:“不光是凌乱,旁边马棚那边隐隐约约已经成了废墟,可见这里生了变动。” “变动?” 王谦脸上一紧,他赶忙凑到张遐龄身边,小声说道:“该不会是南京那边的人对严绍庭下手了吧?” 若不是看在两家的关系,张遐龄此刻当真是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愚蠢! 愚蠢至极! 张遐龄强忍着,摇了摇头平声静气道:“南京端无可能出手,这是死罪。但严绍庭这一趟南下,却已经可见不会太平。” 见张遐龄这般说,直到看不成严家和南京那边打起来,王谦有些无聊的哼哼着重新坐了回去。 张遐龄无奈的笑着说道:“虽说这一次是严绍庭提出要见我们,但说到底却是我们有求于人家才是。现在这边出了事,我们等一等也无妨。” 说完后张遐龄便微微合上双眼。 他觉得自己说的再多,恐怕王谦一时半会儿也难想明白。 果然。 虽然张遐龄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但王谦却还是皱着眉,且对于张遐龄所说的话带着些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晋党并不需要对严党有什么诉求。 晋党的基本盘在山西和九边。 严党呢? 目前来看,严党在地方上并没有基本盘,大头都是落在京师朝中。 真要是说的话,还得是严党有求于他们晋党才是。 就如年前,严党不就拿下了延庆州几个位子。 可如果没有他们晋党点头,严家如何能在延庆州拿到那几个位子。 不过此行做主的却是张家二叔。 现在张二叔这样说,王谦也只能是将不满压在心中。 两人坐在雅间里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位置。 只见严绍庭带着酒气和笑意走了进来。 恍惚间。 王谦只觉得这人当真是年轻。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 严绍庭已经是眼神飞快的扫视了一圈,而后冲着明显是这一趟晋党能说话做主的张遐龄拱手道:“还请多多见谅,今日水驿遭遇白莲教贼子袭扰,又值漕运王总督到来,不免与王督宪说了些事情耽搁至此。” 对于严绍庭的解释,王谦自然还是嗤之以鼻。 张遐龄则是面上含笑,心中警醒。 虽然严绍庭嘴上说的是水驿遭遇贼子袭扰,但他却清楚,其实就是白莲教在今天于此地刺杀严绍庭。 这可是大事啊。 弄不好,严绍庭还没进南京城,这江南地界就要有一场大动荡。 张遐龄赶忙抱拳还礼,堆砌着满脸的笑容:“宾客言重,我等区区商贾下民,能得以见到宾客尊颜,实乃我等之幸。” 严绍庭随意的摆了摆手,从张遐龄的脸上扫向在其身后脸色明显带着不满的王谦。 他没有多加理会。 而是继续笑着说:“哪里的话,既然是杨尚书推举,那你我便也算是朋友,何分商贾下民,且快快落座。” 张遐龄笑吟吟的点着头,却还是规规矩矩的等着严绍庭落座上方,随后才继续躬身道:“下民蒲州张遐龄,这位是蒲州王巡抚之子王谦。此次下民得杨尚书指点,南下两淮,便是听凭宾客吩咐。” 坐下后端起茶杯的严绍庭,目光轻飘飘的从王谦身上扫过。 年轻人总是将心思放在脸上。 久经朝堂之上那帮老狐狸历练的严绍庭,如何能看不出来。 他依旧是无视了年轻的王谦,看向张遐龄。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和吃惊,佯装惊讶道:“难道是张翰林的家人?怪不得方才我来此处,便觉得张兄颇为眼熟。” 这一下轮到张遐龄吃惊了。 对于严绍庭这话,分明就是知道了自己的来路出身。 可大侄子不过翰林院区区一介编修。 严绍庭竟然都能如此了然,仅仅于此却可以窥见此人之厉害。 张遐龄当即满脸堆笑的拱手道:“我那侄儿在朝多年,终日待在翰林院修书,对朝廷无有功劳,竟然能让宾客记下,何其之幸。” 看着严绍庭只和张家二叔交谈,一旁的王谦那叫一个气啊。 张四维不过一个翰林院编修。 可自己父亲,却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啊! 严绍庭随意的摆摆手,示意张遐龄、王谦二人坐下。 随后他才继续说道:“张翰林在院中尽心做事,乃是有口皆碑的,想来日后定能在朝中崭露头角,为朝廷立下桩桩大功。” 说着话严绍庭却也细细的想了一下。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就是眼前这位张遐龄的那个大侄子张四维,日后是能一路走到内阁首辅的位子上。 张遐龄连连摇头推辞,心里对严绍庭的评价却是一次次的拔高,两人之间倒是一时间相谈甚欢。 可王谦却是愈发气恼。 眼看着严绍庭久久不说正事。 他终于是忍不住高声开口:“严绍庭,我们是你叫来的,现在我们人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一直不说出来吗?” 这话从他嘴里刚一出口,张遐龄便是心中猛的一颤。 他当即回头,脸色阴沉:“放肆!” 严绍庭却只是淡淡的看向王谦:“哦?你是……难道此次山西来人,由你做主?” 王谦眼神闪烁了一下,却还是仰着脖子道:“家父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我……我也能……” 他想说自己也能说上话,也能做上主。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 严绍庭便是冷哼一声:“你爹来了,也不够格!” ………… 月票月票 还有一章 第416章 听说你们要造反? 遥远的宁夏。 正亲自带着人修缮边墙戍堡的王崇古,没来由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这位久经战阵,以儒家出身,却熟稔兵事的宁夏巡抚,不禁皱眉环顾周围。 “难道是昨夜受凉?” 带着心中的疑惑,王崇古正了正腰间系带,继续指挥着军民修缮边墙戍堡。 而在离着宁夏数千里的淮安府马头镇水驿内。 被当面嘲讽的王谦,瞬间满脸涨红。 只是不等他出声反驳。 张遐龄已经是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怒视王谦:“还不快快住口,与宾客道歉!” 唯恐王谦年轻气盛不服输。 张遐龄又加重道:“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今日便修书送往蒲州与宁夏,将你送回蒲州!” 再张狂的人都有害怕的人。 王谦怕的就是父亲王崇古。 见张遐龄用父亲来威胁自己,还要将自己送回山西。 王谦只能是憋着气,拱手抱拳,朝着上方的严绍庭低下头闷声道:“学生方才失礼,还请宾客多多见谅,学生已然知错。” 严绍庭只是眯着眼嗯了声。 虽然王崇古往后在九边事务上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对朝廷在九边军务上多有建树。 但这并不妨碍他有个蠢儿子。 想来以王崇古的为人,就算知道今天的事情,也不可能会因此而怪罪自己。 于是,严绍庭便只是眼神淡淡的看向张遐龄。 张遐龄自然立马会意,重新转头看向涨红着脸的王谦。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宾客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量,还不快快退下候着。” 早就不愿留在这里的王谦,得了这话,立马抱拳拱了拱手,便一刻不留的转身离去。 见到王谦离开。 张遐龄又是一声长叹。 他干笑着转身看向严绍庭,叹息道:“学甫兄独子,家中难免溺爱,加之学甫兄常年在外为官疏于管教,方才性子有些乖张,还请宾客莫要在意。” 王崇古算是晋党当下要强推上位的人物。 若不是因此,自己何必会带王谦南下。 严绍庭只是摆了摆手:“年轻人性子急切,乃是难免之事。方才之所以那般说,也是因为我乃是知晓此行张兄才是说话做主的人。你我所要商议之事,还是不要假于他人耳为好。” 张遐龄听此言连连点头。 他说道:“年初我等接到杨尚书来信,知悉宾客希望能与我等见上一面,因年关将至未能亲去京师拜见宾客及阁老、左侍郎。待知晓宾客已经领旨奉命,将要南下总理六省差事,各家商议便由在下带着人一路南下,刚好近日得知了宾客行程,便赶来此地与宾客一见。” 解释了一番后。 张遐龄又接着说:“这一次不光是杨尚书,另有山西各家也都给了话,只要是严宾客的吩咐,但凡我等人家能办到的,在下都能做主与宾客定下来。” 他的态度放的极低。 且所说的话,也确确实实是真话,不带半点作假。 对此严绍庭也只是淡淡一笑。 晋党虽然说是将态度放的极低,几乎是任由自己予取予夺。 可若是奔着合作去的,自己又如何能真的狮子大开口。 想来晋党各家也是料定如此,方才敢这么说话。 就没一个蠢的。 都踏马是聪明人! 严绍庭却是眯着眼,转口道:“河东盐池……如今年产似乎比之国初更为多了?” 河东盐池。 就在山西平阳府境内。 而张遐龄听到此处,顿时眉头一挑,心中生出猜测。 难道是严家看上了河东盐池? 要知道整个黄河以北,基本都是用的河东盐池产出的食盐,其中利益之大常人根本无法窥见。 张遐龄不由沉吟了起来。 若是严家当真是看上了河东盐池,其实他们晋党分润出来一些利润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需要看严家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若是想要共享,那自然是可以的。 但若是想要独吞。 这无疑是在挖晋党的根。 张遐龄沉吟半响后,才挤出笑容:“山西百姓穷苦,河东盐池乃是少有可以养家糊口的地方。盐丁多了,这一年里产出的盐自然也就更多。如今倒是也难于管辖,时不时就要闹出些事情来。” 当下严绍庭还没有明确说要插手河东盐池,张遐龄自然不会主动上杆子说什么,但最后一句话还是给留了一个引子。 如果严家当真是看上了河东盐池,那他就可以用晋党管理困难这个由头,邀了严家派人过去。 不过。 严绍庭却只是嗯了一声,再一次转口道:“细细算来,自洪武三年,正是因为山西等边关地界急需粮草,朝廷开始招募民间商贾以盐引兑换向边地输送粮草,行开中之法,到现在也有近二百年光景了……” 他的声音似乎是因为那近二百年的光景,而变得有些唏嘘。 张遐龄却完全懵了。 从河东盐池到洪武三年推行的开中之法,这中间的跳跃可是相当的大啊。 一时间。 张遐龄完全猜不出严绍庭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他只能是陪笑道:“太祖皇帝圣明神武,行开中之法,方才有如今我朝九边重镇,庇佑边疆。” 严绍庭呵呵一笑,侧目看向陪笑的张遐龄。 他笑眯眯的说:“是啊,开中之法乃是为了稳固边疆。” 他越是如此。 张遐龄便越是疑惑不解。 心里更好似有只猫在不停的挠痒,让他好奇不已严绍庭究竟想要做什么。 见张遐龄有些抓耳挠腮的迹象。 严绍庭笑着说:“这些年,山西因地所系,谨遵朝廷之命行开中制,也算是为国家立下不少功劳,边关将士之口粮,可都是靠你们这些人家才不曾饿着肚子御敌。” 张遐龄自谦的摇着头:“为国尽忠效力,乃是我等人家本分所在。” 本分? 严绍庭心中哼哼了一声。 虽说大明不至于说是亡于晋商,根本原因乃是大明整个国家体系的崩坏所致。 可晋商在其中,却也实实在在是起了助推作用的。 大明这座高山大厦在最后时刻的轰然倒塌,晋商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严绍庭冷笑了一声。 正当张遐龄不解之时。 严绍庭却是语气阴森道:“可我在京中却时常听闻,你们是要造反的?” 这话一出。 宛如一记惊雷,在张遐龄的耳边炸响。 瞬间。 张遐龄浑身一颤,连忙站起身,惶惶不安的拱手弯腰。 “宾客明鉴!我等人家安敢行那等大逆之事!” “这……” “这这这……这定然是有包藏祸心之人,对我等人家的恶意抨击,是要害我等人家啊!” “宾客可得要为我等做主,此话万万不能当真。” 张遐龄真的被吓到了。 原本好端端的,该是晋党和严家合谋的事情。 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他们这些人要造反了。 张遐龄额头不禁渗出冷汗,心中不断的转动着,想着今日定要快马加鞭让人送信回去,查明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传播他们要造反的谣言。 这事情一旦传开了。 就算他们不曾有半点造反之意,可朝廷和皇帝却定然会生出猜疑。 等到那个时候。 可就是他们这些人万劫不复的时候了。 只是张遐龄完全想不到。 严绍庭嘴里,在京中时常听闻晋党要造反的话,完完全全就是他现在杜撰出来的。 一个小小的信息差。 见张遐龄这般不安。 严绍庭便继续装着,沉声道:“原本我也不信,山西与朝廷向来一体,如何能有造反之意?” 张遐龄连连点头:“宾客明鉴,深明大义,我等历来都是尽心为朝廷办事,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国家太平,我等人家能养家糊口。” 严绍庭却是冷笑着:“可是……我亦打听过一二,似乎你们山西不少人,这些年靠着开中之法积攒下可谓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可即便如此,你们仍是不满,貌似有不少人暗地里背着朝廷,与关外通商,更是将朝廷明令禁止的盐铁售往关外,以图赚取巨利!” 听到严绍庭提及晋商往关外售卖盐铁。 张遐龄心中直打颤。 因为这事,他们里头确实有不少人正在做,且已经做了很长时间。 “这……” 张遐龄面露犹豫,语气都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 哼! 严绍庭冷哼一声:“朝廷所禁盐铁售往关外,乃是大罪,乃是资之以敌!虽不至于与造反谋逆并论,可今日尔等能售以盐铁,来日是不是就能将刀枪运往关外?是不是只要关外贼子开价足够,你们就能将我朝火器与匠人都卖出去!” 嘭的一声。 张遐龄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虽然当下山西并没有人将朝廷禁止的火器和匠人弄到关外去。 可…… 关外确实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需求啊! 张遐龄只觉得两眼发黑。 现在当真是糊了一身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颤巍巍的抬起头:“还请宾客为我等做主,我等万不敢与朝廷相背,更不敢暗中有不臣之心啊。”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遐龄。 严绍庭想到了一句话。 只要利益足够,这些人能出卖吊死自己的绳子。 现在他们确确实实可能没有做那些事情。 可将来有朝一日,他们终究会做出那些事情。 而且因为他们一旦踏出那一步,就会彻底停不下来,最后将大明的一切都出卖给了敌人。 因为他们只要走出第一步,就不可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不由的。 严绍庭轻叹一声。 他站起身走上前,弯腰伸手将浑身不住打颤的张遐龄扶了起来。 在张遐龄不安的眼神注视下。 严绍庭摇头叹息:“我亦相信你们不会做出卖大明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今日与你见面。” 张遐龄脸色绷紧。 人生在世,尤其是他们这些人家,这些年下来难免会做些有违大明律法的事情。 既然严绍庭今日能与自己说出这些话,想来对方手里已经是握有确凿证据的。 或许这些证据不足以让他们倒下,但却定然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付出巨大的代价用以平息朝堂之上的问责。 张遐龄忧心忡忡道:“今日宾客出言警醒,在下方才知晓,山西竟然还有这些人做了这等坏事。此次回去,在下定然与各家当家的人言明此事,将这事严查到底,凡是干了的人尽都送去官府!” 事出紧急。 张遐龄思来想去,也只能做出这等保证。 丢弃一部分人,换取整体的安稳。 而凭空造牌的严绍庭却是默默不言。 虽然自己现在是在凭空造牌,但自己知道历史走向啊,只要让小舅子用点心思和时间去查,最终还是能将这些凭空造出来的牌落实到手。 看着面前要推出一些人顶罪的张遐龄。 严绍庭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他将不安的张遐龄按回到椅子上。 而他自己则是目露深思的站在屋中。 “张兄该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你们就不可能停下来。” “因为都是大逆之事,你们真要是做了,便会害怕被捅出去,就会成为对方可以要挟你们的把柄。” “等到了那一天,便是你们不愿再做,对方也会逼着你们继续做下去,而你们为了自保便只能低头服输,最后便是越陷越深。” “这般道理,张兄可否明白?” 严绍庭语气深沉的说着。 他很清楚,现在的山西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可一旦继续下去,终有一日山西这帮晋商就会真的变成他嘴里说的那样。 张遐龄眉头皱紧。 他在思考着严绍庭所说的话。 随着他不断的思考,后背竟然是渐渐生出一层冷汗。 因为严绍庭说的,在他的推演中,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只要他们山西的商人踏出那一步,竟然就会真的如同严绍庭所说的一样,最后逼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想明白后。 张遐龄当即再次起身。 这一次他的态度悄然发生了一丝改变。 对于严绍庭,也变得更加郑重起来。 只见张遐龄举臂抱拳,躬身弯腰,对着严绍庭长长一拜。 “宾客今日金玉良言,可谓我等人家再生父母,宾客大恩,我等无以为报,今日宾客之言,在下也必当句句如实转回家中。” “还请宾客指点明路,让我等人家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张遐龄的反应很果断。 知道如果任由局面发展,他们必然会走上那条不可逆的路,便会立马做出决断。 而面对已经有了选择的张遐龄。 严绍庭却是沉吟了起来。 毕竟张遐龄的大侄子张四维,可是在将来也干出过背叛张居正的事情。 让张居正在死后惨遭背刺。 所以他们的人品…… 严绍庭在不断的考量着。 随后。 他才缓缓开口。 “送信回去吧。” “若是你们当真想明白了。” “或许……” “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真正富可敌国的路。” ………… 月票月票 恕瑞玛!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目前身体还行,最近不出问题应该会一直每天两更~ 第417章 富可敌国之路 屋外。 马头镇水驿现在已经被朱七、刘万的人接管。 先前往回赶,命人抽调兵马的淮安知府李幼滋赶了回来,和漕运总督王廷凑到了一间屋子里。 眼看着这两人应该是要留守水驿。 而从屋里被赶出来的王谦,愤愤不平的回头看了一眼屋子,便眼神怨愤的扫向水驿里四处走动的锦衣卫和禁军官兵。 在年轻人的认知里。 这些当兵的,天然就低人一等。 而他却是官绅子弟,是要考取功名,和父辈一样在朝堂之上步步高升的。 王谦带着心中的不满,兜着双手便走到了先前那帮白莲教逆贼停在水驿里的马车前,斜靠着坐在车门前。 咕咚。 一声闷响从车厢里发出。 吓得王谦一个抖擞,直接从马车上跌坐在了地上。 随后。 他便见一名着甲的将领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刘万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王谦,目光一转。 不等王谦开口大骂。 刘万便挥手指向正在庭院里做着吩咐的朱七:“知道那人是谁不?” 王谦本来还想对着吓到了他的刘万骂上两句,只是刘万先开了口。 他便也有些好奇的循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锦衣卫?” 朱七身上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很好认。 刘万点点头,然后坐在车前伸手将王谦拉了上来。 随后他便凑在王谦耳边小声道:“是锦衣卫不假,但你知道他在锦衣卫里作甚?” 王谦摇了摇头。 刘万嘿嘿一笑:“他啊,在京中一直都是待在诏狱里。诏狱知道吧,十个进去有九个是出不来的,还有一个是要烂在里面。” 说着话,刘万的眼神却悄悄的打量着王谦。 年轻人的喉咙耸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刘万心中生笑,压着轻蔑和讥讽,继续笑吟吟的说:“他当初就一直待在诏狱里,听说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最善审讯的人。他审讯的时候,绝不会先问供,而是要先给犯人上几遍刑。诸如……” 眼看着身边这个今日一开始便趾高气昂的年轻人,脸上愈发紧张起来。 刘万加快速度,伸出双手比划着:“他们有种刑法,先将你全身的衣服扒了,然后用刀子从你胸口开始划开……对对对,就是这个位置!” 一边说这话,刘万还不忘一边对着王谦的胸膛比划了起来。 王谦又吞咽了一次口水。 刘万继续说:“他们有法子能让人不死不昏,等到你这胸膛全都剖开,就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五脏六腑,尤其是那拳头大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说着话,刘万忽然抓住王谦的手握成拳头,砸在心口位置。 他眯着双眼,满脸的笑意:“对!他前几天就说,这人的心脏啊,大抵是和自己的拳头差不多大。你这颗心脏,倒是也不小,若是能看到,定然是扑通扑通的跳……” 说完话。 刘万还不忘用他那破锣嗓子发出嘿嘿的笑声。 王谦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刘万说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时候,他整个人浑身汗毛林立,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 然后他便慌慌张张的跳下马车,满脸惊恐的盯着竟然慢慢走过来的朱七,浑身一颤就往水驿外逃离。 走过来的朱七皱着眉头看着跑出水驿的王谦,冲着刘万挑了挑眉翻身坐在马车上。 “这人怎么了?” 刘万乐呵呵的笑了笑,立马是忘了刚刚给朱七抹黑吓唬王谦的事情。 他挪了挪嘴:“定然是有过不法,瞧着您这身飞鱼服,铁面无私的样子,心生畏惧,逃了。” 朱七探头看了眼水驿外。 随后便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而后就环抱双臂,冲着刘万拱了拱手肘。 “说正事,今日严宾客遇刺,虽说是白莲教贼子所为,但咱们的行踪定然是官府的人透露出去的。” 刘万眯起双眼:“我领的军令是全力护卫宾客。” 朱七点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来与你说,我这边要让齐大柱带些人离开队伍,悄悄的四处打探一下情况,在宾客进到南京城前,将那边的情况也给提前摸清楚。” 刘万嗯了声:“你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就算没有你们,今天的事情也绝不会再发生,就算我们京营的人死光了,也会护着宾客安安稳稳的回京!” 锦衣卫这边要分出去一些人暗中查探各处情况,队伍这边的防守力量必然会削弱,朱七来与自己说话也就是这个意思。 见刘万言辞振振。 朱七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笑着脸伸手拍了拍刘万的肩膀。 “等到了南京安稳下来,我请你吃酒!” “那你可得准备好银子,咱们京营的弟兄都是海量。” “保管你们全都爬进桌子底下!” “……” …… 屋内。 严绍庭在说出要为张遐龄他们指出一条真正富可敌国之路后,便闭上嘴端起茶杯,细细的品着茶。 而张遐龄却是眉头皱紧,不断的沉吟着。 他们虽然一直都在山西,但对朝廷里的消息却从来都不会错漏。 这几年朝中日新月异,户部大仓里钱粮货物堆积如山。 这一切,依着他们山西晋党内部的商讨,基本都是因为严绍庭而发生的改变。 不管朝廷内部争斗如何变化,钱粮财税数目却是实实在在不会说谎的。 尤其对于他们晋党来说,在钱粮账目上的敏锐度可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会经商,会做官。 这就导致晋党可以在远离朝廷的山西,更为清楚的看到京师朝堂上的变化。 别看大明如今好似是四处战事、处处生灾,导致朝堂之上纷争不断。 可说到底,朝廷也是当家过日子的。 这当家过日子,无非钱粮二字。 朝廷有钱了,再难的事情,再复杂的争斗,也会变得不值一提。 这几年朝廷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 张遐龄他们更清楚,严绍庭在这里面起到的作用究竟有多大。也正是因此,他这一趟南下追赶严绍庭,才能得到各家的一致认同,可以在大多数事情上对严绍庭做出让步。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严绍庭提到河东盐池这个一直被晋党握在手中近二百年的金山,张遐龄会主动想到可以让出一部分利益给严绍庭。 因为严绍庭确确实实如京中传出来的一样。 是个财神爷! 现在。 这位财神爷说要给他们指出一条真正的富可敌国的路。 说实话。 张遐龄心动了。 不心动才是假。 人人称赞的大明财神爷指的路,还能有假? 除非朝廷现在每年那上千万的岁入都是假账! 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但是。 张遐龄却还是心存迟疑和犹豫。 山西张家世代经商,最是清楚一个道理。 多大的利益,便意味着多大的风险。 富可敌国的路,换而言之,恐怕就是身死族灭的风险吧。 尤其是这句话还是严党核心人物嘴里说出来的。 张遐龄发誓。 就算是用王谦的屁眼子想都能知道。 一旦自己答应,则他和背后整个山西晋党恐怕都要被卷入到那汹涌的朝堂争斗中去。 面对犹豫不决,久久不曾开口的张遐龄,严绍庭只是笑眯眯的喝着茶等待着对方最终的选择。 话。 他已经说出来了。 接还是不接,全看张遐龄这个晋党推出来与自己见面的人胆量到底有多大。 但即便他们晋党没这个胆量也无妨。 大明朝很大。 大到自己除开晋党之外,还有足够多的选择。 就在屋外人影晃动之际。 张遐龄终于是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面带苦笑的站起身,朝着严绍庭躬身作揖。 “宾客不及而立,以弱冠之龄身居庙堂,着红袍、钦差江南,深受皇恩宠信。” “在下族中虽也仕途有之,可放眼朝野,似宾客此等才情本领之人,恐再无二者。” 这时候的张遐龄收起了先前的刻意讨好,脸色方正,语气郑重。 他说:“宾客所提之路,遐龄自知,定是波澜壮阔,却也暗流汹涌。但宾客能以金贵之体不齿下问,张遐龄若还推辞犹豫,便是不识趣了。” 道明心中所想后。 张遐龄收起双臂,面带笑容道:“虽然遐龄并不能全然替山西各家做主,今日便与宾客定下约定。但宾客尽管开释于遐龄,遐龄可以笃誓,便是山西各家生疑犹豫,蒲州张氏也必然会自此以宾客旗帜为号,往宾客所指之处!” 赌了! 这一刻,张遐龄将整个山西蒲州张氏都押在了赌桌上。 他赌定张家跟着严绍庭,绝不会吃亏。 哪怕是没有收益,但事后绝对会收获严家的好感和好处。 做出最后的决定。 张遐龄藏在衣袍下的手臂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 这一次,自己可是赌的太大了。 甚至直到现在,自己也不清楚严绍庭嘴里说的那条富可敌国的路究竟是什么。 不过。 在张遐龄的注视下,严绍庭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终于等到回答的严绍庭,面带笑容的自袖中取出了一张纸。 他将纸张摊开放在身边的桌案上。 然后冲着张遐龄招了招手。 张遐龄心中好奇的踱步上前,低头看向纸上。 竟然是一副颇为精细的堪舆图! 张遐龄眉头一挑:“这是……” 只不过这份堪舆让他有些陌生,脑海中根本想不到这是大明何地。 严绍庭却是手指落在之上,然后缓缓的移动,到了一处水域旁的平坦地。 “这里。” “五千亩平坦水乡,今日之后便是蒲州张家的了。” 闻言之下,张遐龄心中大惊,眉头猛的跳动起来。 五千亩地! 他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刚将整个蒲州张家押在赌桌上,立马就能得到来自严绍庭的五千亩地。 眼看堪舆上严绍庭所指的方向。 那五千亩地,中间就是一条河流穿过,两岸无数水道可以用来滋润周围土地。 这就是一等一的上好水浇田。 自己原以为张家要为了跟随严家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换取那一份富贵,但没想到什么事都没干,就先白得了五千亩上好的水浇田。 张遐龄脸上带着精细、不解和犹豫:“宾客……这……这这这……可如何使得啊……” 虽然嘴上如此说。 但张遐龄藏在袖袍下的手指却不停的弹动着。 明显是心动了。 正当他欲拒还迎的时候。 严绍庭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这张纸不再是堪舆了,而是一份契书。 张遐龄定睛一看。 契书上赫然盖着水师衙门大印、税兵衙门大印以及严绍庭的私印。 大概的意思是,这份契书囊括的那五千亩地,确确实实就是严家或者说是严绍庭所用,而水师和税兵衙门可以为此作保。 但是很快。 张遐龄便面露疑惑。 因为。 若是地契,该是土地所在府县用印才对。 当这份疑惑生出的时候。 严绍庭适时开口:“如张兄所想,这块地并不在国中,而是在南洋高棉国(吴哥王朝-柬埔寨)南端靠海区域。严家这两年在海外投入了不少人手,这块地连同附近的土地由严家出钱买下,如今乃是水师在南洋的一块驻地,有水师作保,税兵衙门制定税课。” 水师前出作战打下地盘。 税兵衙门制定税课,征收赋税。 这基本是严绍庭当下想到的可以得到执行,并且能在之后取得朝廷认可和支持的出海方案。 朝廷只要得了来自税兵衙门的税银,基本就不会有什么责难的地方。 至于土地所有权? 只要朝廷的大军没有真正过去,没有继续派出流官任职,那么这土地的所有权暂时自然不归朝廷所有。 听着严绍庭的解释。 张遐龄面露释然。 果然和自己猜的差不多。 那么…… 他面带笑容的抬头看向严绍庭:“宾客所说的那条富可敌国之路,恐怕和这块地有关吧。” 说着话的时候,张遐龄没来由已经在脑海中思考着,如果朝廷不出兵,而由他们这些人家出钱招募雇佣人手,出海后装备甲胄兵器,又能打下多少土地。而这些土地上,又能有多少产出。 严绍庭诚然点头:“张兄所猜无错,不过现在也可反悔。但若是张兄当真今日能替张家做主,那么日后凡水师战船所到之地,严家皆可与蒲州张家一同分润地方好处。” “有宾客此言,张家自当无怨无悔,日后紧跟宾客步履。” 张遐龄面带喜色。 朝廷这几年岁入增添的那数千万是怎么来的? 张遐龄心知肚明。 只不过朝廷开海后,这份好处基本都被东南给占了。 他们晋党地处九边,远离大海,便是有些想法也会因为过往的惯性以及东南那边的抵制,导致难以插手开海这块肥肉。 现在严绍庭公开表明可以带张家一起出海。 其中的好处和利润可想而知。 自己要是没忘的话,就在刚刚严绍庭嘴里说的可是,如今水师战船在这个高棉国的驻地,可都是严家的地盘! 这说明什么? 一想到这个问题,张遐龄心里就止不住的打颤。 但他却还是笑吟吟的转口道:“但在下却还有一桩疑惑,不知宾客能否为在下开释?” ………… 月票月票 第418章 严督宪烧的第一把火 严绍庭眯着眼。 自己所说的富可敌国之路,究竟是怎样的? 其实剖开一切。 就是最浅显的殖民之路。 朝廷因为仁义道德,可能不会大举出兵抢占海外的地盘。 那么自己就拉一帮人,自己出海抢地盘。 中原没有过海外殖民利益集团。 那么自己就亲手打造一个。 之所以选晋党。 原因很简单,且只有一条。 因为晋党不在江南。 就这一条,就足够他做出选择。 所以。 严绍庭面露笑容,欣然开口:“毕竟事关紧要,乃是一族前途计,张兄有何疑惑,尽管开口。你我二人,亦分两家,若要日后长久,自当是要开诚布公。” 这算是自己真正图谋海外,将大明带上海外殖民之路的第一次亲手操作,也算是第一枪。 也正因此,他对张遐龄这个分外识趣的蒲州张家人,很是看重。 得了严绍庭的话。 张遐龄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宾客言重,今日在下之所以愿为蒲州张家做主与宾客议定此事,便是看中了宾客过往为人,乃是有信之人。至于疑惑,也仅是往后于海外,朝廷之手笔与我等人家所行之事当否会有冲突?” 张遐龄没有去问海外到底能有多少的财富利益。 他也没有去问,严家会在这笔大买卖上,如何给往后加入进来的各家分润利益。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在这件事情上,唯一真正重要的,就是他们这些人家往后和朝廷的关系该如何处理。 严绍庭不由目光深邃的看了张遐龄一眼。 无疑。 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利益与否并不重要,在大明想要长长久久,首先要看到的就是和朝廷的利害关系。 他笑着起身,将张遐龄拉回到座位上,又亲自为其添了一杯茶。 而后严绍庭才开口道:“朝廷开海,当下水师首当其冲的任务便是护卫我朝出海之官、商船只。而因海路漫长,南洋之地也多岛屿藏匿海盗贼寇,因而朝廷也认同水师衙门在南洋各地修筑港口驻地。” 张遐龄笑着点点头:“若是在下不曾记错,不论是开海疑惑水师战船出海护卫,皆是宾客在朝中谏言的良策。” 对于张遐龄的吹捧,严绍庭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继续说:“不过水师终究不可能一直护卫出海船只,毕竟面对我朝开海之后巨多商贾船只出海,朝廷和水师也必将会力量捉襟见肘。” 在朝廷的计划中,往后水师只会在南洋几处要紧的位置设立前哨,建立港口,派驻水师官兵,用于维护战船,并定期乘船出海巡视商船通行最多的海域。 毕竟朝廷的战船,不可能永远都光顾着去护卫商船。 至少在大明水师没有蜕变成大明海军前,是没有这个能力去一直去做这件事的。 严绍庭笑着说:“如此,日后水师的职责就会变成驻守海外各地,巡视沿途海域。而我等人家,其实朝廷也并未禁止,自可各家筹集钱粮打造船只,招募雇佣人手出海,以朝廷水师在海外驻地为纽带,向着周围扩散发展,或购买当地土地,或与当地人做些买卖,亦或是由我等招募雇佣之人……” 最后。 严绍庭止住了话,但眼中却闪烁着明晃晃的杀意。 张遐龄不由缩了缩脑袋。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商人而已。 如今张家也不过是正在由商贾世家,渐渐发展转变为官商人家。 严绍庭这番话最后的意思是什么? 那自然是他们这些人家一旦联合起来,日后出海必然要招募雇佣诸多人手。 而这些人到时候除了能在海外购买土地、与当地做生意,自然也可以变成虎狼,在海外谈不成买卖的时候去做那杀烧掠夺的事情。 张遐龄不由低声:“那朝廷……” 严绍庭淡淡一笑,似是无意道:“京中各位勋臣人家……哦!对了,税兵衙门的徐文璧总督亦是京中勋臣子弟。我离京南下之际,倒是与各家长辈都说过话。” 他没说太多。 言简意赅。 但想来张遐龄是能听明白的。 自然。 张遐龄是听明白了的。 但他心中却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若自己今日一直犹豫不决,恐怕这滔天的富贵可真就要从自己手上溜走了。 喜的是这件事不光是他们蒲州张家入伙了,也不光是往后晋党各家都会入伙,更重要的是京中那帮勋臣人家似乎早已和严家商定了入伙这件事。 虽然大明的这帮勋臣人家,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不似开国之初那等悍勇。 可人家家底却实实在在是还在的呀。 这些人入伙,随随便便拉出来些家将家丁,那可都是宝贝的不行。 有这些人带头,张家这些人家出钱招募雇佣人手,完完全全可以在海外置办起一个很是不错的可以‘谈买卖’的队伍。 就在张遐龄惊喜交加的时刻。 严绍庭轻声出口,给了这位来自山西蒲州风陵乡的张家之人最后一锤定音的话。 “说起来……” “我昌平书院山长家中,对这事也是出了不少人和钱粮的。” 说完后。 严绍庭已经是漫步走出屋门,站在外面的回廊下。 而留在屋中的张遐龄,整张脸已经是彻底的红了。 那是兴奋到无以复加后的涨红。 现在天下但凡有心眼的人,谁不知道昌平书院山长是谁啊。 裕王爷在这件事情上出手了! 张遐龄脑袋里的念头几乎是要冲到九霄云上去了。 一股子飘飘然的感觉,让他脚下的步伐都软了起来。 虽然还没开始。 但张遐龄确信。 自己赌对了! 这把用整个蒲州张家押注的赌局。 他娘的自己赌对咯! 看着门框外那道年轻但此刻怎么看怎么充满魅力的背影。 张遐龄兴奋的握紧双拳,无声的朝着空气砸了两拳头。 屋外。 回廊下。 严绍庭眯着双眼,看向水驿外,似乎是坐在张遐龄一行来时马车上的王谦。 这几年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明真的能变得更好吗? 答案是未知的。 一开始,他想过来一场全面的革新。 但没多久他就明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想那些事情,无异于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于是。 他就转变成给大明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将大明的底子打的更牢固一些。 或许等到避免那该死的结局。 时间的流逝,会让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自发的发生一些改变。 也正是基于此。 他选择了亲手去制造一个属于大明的新的利益集团。 一个能将利益来源地,从中原大地转向外面的利益集团。 当人们开始关注外面的时候。 中原土地上的百姓,终究会少一些被剥削,而随着总体财富的增长,积攒在中原的财富越来越多。 最底层的百姓,日子也终究会好过一些。 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 因为走出去,必然要依靠内部的人和事。 那么。 这些人就会主动或潜意识的让渡出来一些利益。 不然。 谁他娘的愿意跟着你出海啊。 光靠这些所谓的勋臣?还是那些士绅商贾? 靠他们自己划船出海打天下? 到时候不用自己去解释去斗争,这些人就会主动的给予百姓好处,以求数量最多的百姓能够为他们在海外的利益去出力。 矛盾的转移。 便是如此。 只是结局如何。 严绍庭也不清楚。 自己能做的就是点一把火。 “宾客之才,在下今日当真是得以亲眼窥见。” “放眼举朝上下,在下深以为,若宾客久在朝中,我大明必将如强汉盛唐,再复中原盛世!” 脚下软绵绵轻飘飘的张遐龄,终于是带着满腔的兴奋走出了屋子,到了严绍庭的身后。 严绍庭没有回头,只是轻笑着问道:“既然张兄已经有了抉择,想来接下来该怎么做,也理当清楚。” 张遐龄点点头。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明晃晃的激动。 “宾客此次之所以南下总理六省,想来便是为了此事,若不然在下实在想不出宾客有何理由要亲身南下。”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后。 张遐龄终于是没了今日一开始来时的紧张,气度也变得从容起来:“这一次在下带着各家叮嘱南下,便已经做好同宾客一并入那南京城的打算。为此,山西几个还有些底子的商号,也已经先行派人去往应天府了。” 这是晋党他们原本就厘定的计划。 如果和严绍庭的交易达成,他们或许能借着严绍庭总理六省,将晋党的手插向江南。便是不成,可到底还是仁义在,便是不能插手,也该能在南方置办起一些买卖。 严绍庭嗯了声:“既如此,可就要劳烦张兄这几日暂时与我等留在这马头镇了。” 张遐龄愣了一下。 “您当下不准备继续南下?” 严绍庭终于是转身回头,带着一抹笑意看向张遐龄。 “江南。” “需要破局。” 而破局落子之地,便是这淮安府马头镇。 对于这等权谋,张遐龄倒是一时半会想不明白缘由。 但他仍是老老实实的,让随行的队伍都进了马头镇水驿。 至于那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的王崇古的儿子王谦。 严绍庭为了不再看到这个碍眼的不知轻重的年轻人。 特意给了张遐龄一道手书。 王谦拿着这份手书,自然能去南京拜访一位士林大儒,跟随其下学习一阵子。 而这,自然是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带来的人脉和资源。 张遐龄也乐得丢开王谦这个如今还稍显稚嫩的年轻人。 而在另一层关系上,他亦是希望能单独和严绍庭长久的相处一段时间。虽然有关于和严绍庭商议的事情,他已经写明了书信,命人送回山西。 并且他料定山西各家,也会欣然接受这件事情。 但自己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 往后说不得,严绍庭和山西那边的往来,就得通过自己和蒲州张家来进行。 这其中又能产生多少好处。 那是用王谦的脚指头都能想到。 至于说王谦本人。 拿到给那位应天府鼎鼎有名的大儒的书信后,也是乐得不行。 自己虽然这趟南下是为了游玩,但若是当真能和江南名儒学习一段时间,对自己往后恩科也是大有益处的。 更遑论。 自己在山西也是时常听闻,南京城里秦淮河歌舞之盛! 至于说严绍庭要留驻马头镇水驿的事情。 反倒是漕运总督王廷和淮安知府李幼滋表示压力山大。 虽然王廷有了投诚的意思。 但他说到底还是希望能将严绍庭这尊大神给打发送走。 淮安知府李幼滋则纯粹是胆小怕事。 严绍庭只要留在马头镇一日,有鉴于发生了白莲教逆贼刺杀之事,他这个淮安知府就要陪在水驿一日。 不然真要是再出什么事。 他这个淮安知府那可真就万死莫辞了。 两人心思各异,但却不妨碍两人将严绍庭要留在淮安府马头镇的消息,派人快马传到南京去。 除开见到严绍庭的时候,两人都是如同笑面佛一样,但凡是离开严绍庭的视线,两人便是心中惶惶不安。 三日后。 就在王廷和李幼滋两人都快要茶饭不思的时候。 严绍庭却是神清气爽的起了个大早。 到了庭院里,除开朱七和刘万的人,便只有一队淮安府的官兵守在水驿外。 至于留在水驿的王廷和李幼滋两人,大抵是还没起来的。 “这第一把火算是烧起来了。” “南京那边的消息,七哥辛苦盯着些。” 朱七嗯了声,在旁点点头。 至于严绍庭喊自己七哥的事情,他有过反对,但没作用。 最后也就听之任之。 但自己当初对严党看不顺眼这件事,如今也早就已经烟消云散成了过往事。 刘万则是从重新搭好的马棚里,为严绍庭牵来了一匹马。 “清江浦离这也就十来里路,这会儿过去至多小半个时辰。” 严绍庭给了个眼神,便翻身上马。 这会儿,张遐龄也是刚好赶了出来。 “宾客,听闻今日您要出去走走,若是不碍事……” 严绍庭坐在马上,笑着看向刘万:“还要劳烦刘总旗,为咱们张兄弄匹马来。” 刘万笑笑不发一言,冲着马棚那边招了招手。 有官兵牵马过来。 张遐龄笑呵呵的爬上马背。 严绍庭见朱七和刘万已经点齐人马,满意的点点头。 “出发!” 既然自己要留在马头镇水驿,坐看自己烧起来的这第一把火。 那自然也不能让自己空闲下来。 清江浦。 正好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整个大明内水河道,除开南京龙江造船厂和杭州、泉州、广州这几处外,安庆、苏州、北新关、九江、樟树镇、饶州等处造船厂,皆不如这十来里外的清江浦造船厂。 此处。 乃是大明朝少之又少的,不论是规模还是能力都顶顶好的造船厂! ………… 月票月票 第419章 大明要有属于自己的万料大船! 等到严绍庭带着人一路直奔马头镇东边的清江浦时。 最近一直留在马头镇水驿的漕运总督王廷和淮安知府李幼滋才知道消息。 两人闻询,连忙合衣冲到了水驿前头。 只是此时严绍庭早已带着人远去。 看着水驿外那满地的马蹄印,淮安知府李幼滋脸色呆滞的跺了跺脚。 李幼滋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王廷,摇头叹息道:“这可如何是好啊!且不说话要继续南下去应天府,现在竟然又要往清江浦那边去了。” 这位淮安知府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头皮发麻。 王廷也是脸色难看:“人家是皇命钦差,你我又能如何?” 说着话,王廷长叹一声。 他摇着头摆了摆手,转身便坐在廊下台阶上。 李幼滋低眼看向对方,却是眉头一挑,看向四周的驿丁、官兵:“都下去!” 驿丁官兵们退下。 王廷则抬起头看向明显是有私密话要与自己说的李幼滋。 他现在心里也是乱的很。 对于严绍庭不继续南下,反倒是留在马头镇的事情,王廷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下。 虽然大家都被人称作督宪。 可这人和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严绍庭是钦差,是总理六省钱粮仓储的上差。 自己这个漕运总督说到底也是能被人家管上一管的,更何况当日白莲教逆贼行刺后,严绍庭可是拿着自己巡抚两淮四府三州的事情点过自己。 李幼滋却是在赶走周围人后,挪着屁股坐在了王廷身边。 “王督宪,咱们可不能真就这样干等着啊。” “难道他严绍庭一日不走,咱们便要一直待在这马头镇?” 王廷心中烦闷,听到李幼滋这话,立马翻着白眼看向对方:“难道你能将他赶了走?” 李幼滋顿了一下,明显是吃瘪了。 但他还是冷哼着说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咱们真成伺候人的贱婢了?他要是一直赖着不走,赶明儿咱是不是还要将自家婆娘送到他床上去伺候啊!” 这纯粹就是疯言疯语,胡乱发脾气。 王廷侧目斜觎着李幼滋,低声道:“我现在就是好奇,他到底为何留在此地不走,今日却反倒去了清江浦。” 这才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李幼滋却是眉头一挑,随后凑到王廷耳边:“督宪,您说他该不会是明着去清江浦,实则是去大仓那边查账吧?” 说着话,李幼滋心中生出几分玩味。 这话却是让王廷心中一惊。 要知道,漕运总督衙门下面,在这淮安城内外可是设有常盈仓两处、常平仓两处、预备仓三处以及庄仓五处。 一共十二处大仓,积存着整个数不尽的钱粮财货,以着运河为纽带,输南送北,尤其是其中要供应京师和北方的物资最多。 这么多大仓。 加之漕运总督衙门下,还有诸如理漕参政、巡漕御史、郎中、监兑、理刑、主事等等官员,再加上督催那头的御史、郎中,押运那头的参政等等文武官员,合计近三百员,又有仓储、造船、卫漕兵丁两万余人。 这上上下下。 守着运河,守着运河上下的大仓。 难免会滋生贪污,行那中饱私囊的事情。 这等事情,就算是王廷这位漕运总督,大多数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 就算是自己…… 人非圣贤嘛。 王廷转过头,微微瞪眼看向李幼滋。 他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李府尊的意思……是说严督宪觉得本官有不法于朝廷?” 李幼滋立马站起身摇头摆手:“王督宪,下官可是绝无此意啊!督宪为人,在这淮安地界上可是人人称赞,合府上下官吏,谁人不说督宪是为官清廉,公忠体国。” 一边毫无营养却分外谄媚的夸着王廷。 另一边,李幼滋却是脸色一沉,收敛神色,上前一步,压着声音。 “可是……” “督宪须得知晓,这个严绍庭那是皇命在身,总理六省钱粮仓储,他若是当真拿着皇上的旨意查起来,难保咱们这边会有往日错漏之处被他抓住把柄。” 被李幼滋如此一说,王廷也是心中有些不安。 虽说自己当日已经对严绍庭低头了。 可这官场上,却从来都是没有信用可言的。 自己不过是权宜之计。 难保严绍庭也不过是在与自己虚与委蛇。 王廷不由开口:“他当真会如此做?” 李幼滋见王廷如此反应,当即冷笑道:“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严绍庭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这次南下若是不搅风搅雨,他又如何从中取利?就算今日他确实只去清江浦,可他手下却还有锦衣卫的人跟着啊。” 锦衣卫! 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的王崇古的傻儿子王谦或许对锦衣卫的凶狠没什么了解。 但王廷却是清楚锦衣卫都是怎样的人。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豺豹啊! 王廷当即站起身,双手抓住李幼滋的手腕。 “计将何如?” “你我二人同在淮安为官,便是一条绳上的。” 李幼滋深吸一口气。 虽然现在严绍庭想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现在能哄着王廷跟上自己,等往后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人能一同陪着遭罪不是? 他当即眯着双眼,冷声道:“咱们现在立马带着人赶去清江浦。但咱们人去那边,可消息却要往南京那边送!” 王廷当即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将严绍庭的这把火烧到南京去?” 李幼滋重重点头:“对!烧到南京去!真要是出了事,他们那些个在南京的难道能躲过?这些年咱们在淮安,可没少给他们好处!” 见李幼滋如此说,王廷连连点头。 他脸色发狠,冷哼道:“哼!这些年可不光是好处,他们也没少让咱们做事!” 见终于是将王廷给拉到自己的船上。 李幼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如今严绍庭之想法尚不明白,你我二人还是以稳为先,不可自乱阵脚。如今先去了清江浦那边,瞧瞧他到底要作甚,再行计量!” 王廷大喜。 “好好好!” “就依你所说的做!” …… 清江浦。 因其地势,位处运河,又是朝廷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向来便有南船北马、九省通衢之美称。 加之漕运总督衙门的设立,淮安城外十几座大仓,清江浦坐拥运河此等交通枢纽、漕粮仓储、商贾往来地利之便。光是清江浦这边,就有常盈仓两处,囤积粮草数十万石,因此与淮安诸仓一并亦有天下粮仓之名。 而在清江浦,除了运河上沟通南北的码头和积存粮草货物的大仓外,更为重要的就是这清江浦乃是整个运河上下规模最大的造船厂所在。 此刻清江浦造船厂内。 一众造船吏和工头,簇拥着打出王命旗牌的钦差严绍庭一行人。 造船吏小心翼翼的陪着这等在他们看来就是如山高的大官。 “清江浦造船厂,如今可造百料至千料的平底内水船。” “这两年朝廷拨付钱粮充盈,年初船厂就一气开建了足足十条千料船,都在船坞里,等到下半年这十条千料船就能下水。” “至于八百料、六百料、四百料的船更有四十多条在建。” 说着话,造船吏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严绍庭一眼。 继而。 造船吏满脸堆笑道:“大伙都说,这是因为督宪您在朝廷运筹帷幄,给朝廷弄去了好多的银子,所以朝廷这才有钱粮给到咱们清江浦造船厂。大伙如今虽然干的活多了,可工钱也多起来了,这日子便过的越好,大伙都记着督宪您的大恩大德。” 这便是专业数据之外的奉承拍马屁的话了。 不过造船吏如此开口,周围的小吏和工头,也是立马附和了起来。 反正核心的论点基本是围绕着,没有严督宪就没有今日清江浦造船厂。 严督宪就是清江浦造船厂的爹! 对于这些小吏的奉承,严绍庭不过是一笑而过。 他目光仔细的看向前方船坞里停靠着的那一条条正在建造的船只,心中愈发欢喜。 “我知内水河道,需是平底船才能走动,又因运河河道之缘故,千料大抵便是上限。” 内水河道水深较浅,造船向来都是用平底船。 如此行船更稳,载货也能在能力范围内最大化。 而按照现在的计量单位换算。 千料的船,以清江浦这等官办造船厂的工艺,换算成运粮载货估摸着大约就是千石左右(史料缺失,没有明确数据,但基本是这个范围)。 造船吏对于严绍庭张口就来的详细数目。 虽然心中有些惊讶。 但面上却是始终保持着那谦卑的笑容。 “督宪英明,咱们大明这运河里头,走千料的船大抵就是到头了。” 严绍庭点点头,却是转口问道:“可若是真要你们去做,能否做出更大的船?譬如两千料,甚至是三千料的?” 造船吏愣了一下,不知严绍庭何故有此一问。 但上官,尤其是严绍庭这等钦差大臣询问。 造船吏立马开口:“造自然是能造出来的,只要朝廷和官府给足钱粮,运来造船所用的料子,清江浦这边匠人们都是传代的老手,两三千料的船也能造的出来。” 严绍庭嗯了声。 却没有急着继续询问,而是在这清江浦的造船厂里走动了起来。 细看之下,严绍庭才算是对大明的造船业有了个具体的了解。 如那些三五百料的船,基本就是用一整根龙骨铺设,外面盖以木板嵌合而成。 但要是到了七八百料乃是于千料的船,自然不可能全都有这等粗大的木料整根铺设。于是用的工艺就成了捆合几根大木料铺设制造,虽然工艺繁琐了些,但对于拥有着数千年榫卯工艺的木匠们来说,工艺的繁琐并不是不可解决的问题。 而清江浦造船厂里。 也果然是如那管事的造船吏所言。 工匠们对于严绍庭这位京中大官的到来,尤其是在知道了严绍庭的身份之后。 那是从头到尾全程赞不绝口。 对于此。 严绍庭也只是一笑了之。 想来也能知道,过去朝廷年年亏欠,像清江浦造船厂这边匠人们的日子大抵是过的不好的。 即便能给外面的商贾造些民船,也不过是糊口过日罢了。 如今朝廷有钱了,给下面拨付钱粮自然也能大方一些。 虽然中间难免依旧会有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但总数多了,落到下面人手里的份额自然也会变多。 走了一路。 看了一路。 严绍庭终于是站在了船坞和运河水道相连的位置。 在外面。 因为造船厂的原因,这一段河道比之其他地方要更加宽阔,甚至在造船厂旁边还有一个小一点的码头,用来停靠给造船厂运送木料、建材的船只。 站在水边。 严绍庭回头看向造船吏,眉目和善,神情和睦。 “不知,你们能否造出万料的大船?” 一直跟在严绍庭屁股后面的造船吏闻言,顿时被吓了一跳,浑身猛的一颤。 万料! 他这会儿不相信是严绍庭说错了话,但却坚信定然是自己听错了。 而严绍庭也只是平静的注视着造船吏。 好半天后。 造船吏这才满脸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督宪,清江浦有能造两三千料船只的手艺。但……但万料大船……就算是南京那边的龙江造船厂……恐怕也……也难……” 说完后,造船吏搜肠刮肚的苦思冥想。 又是半天的功夫。 造船吏才低声道:“当年成祖皇帝时,龙江造船厂造的最大的也就是五千料的船,只是如今……” 如今如何? 随着当年那一把火。 大明朝再也没打造那传说中五千料的福船、宝船了。 严绍庭也是知道这件事。 并且这两年他甚至早就让人暗中去东南那边探访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愿放弃。 毕竟。 如今开海之后,自己要让大明走上海外殖民的路,这船自然是要造的越大越好。 大明。 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万料大船! 他再一次沉声重复道:“若论手艺,当真能否造出万料大船?” ………… 月票月票 ………… 《明史·食货志》载:“令江西、湖广、浙江民运百五十万石于淮安仓,苏、松、宁、池、卢、安、广德民运粮二百七十四万石于徐州仓,应天、常、镇、淮、扬、凤、六、滁、和、徐民运粮二百二十万石于临清仓,令官军接运入京、通二仓。” 《常盈仓周垣记》曰:该仓“俯临大淮,廒凡八十有一,联基广凡二百七十八步有奇,周凡一千五百四十四步有奇。廒自永乐壬辰陈恭襄创建……周垣则屹如城墉,色且积铁然,盖水次诸仓所未有者。” 第420章 天杀的严绍庭 对于万料大船的执着。 并不是严绍庭钻牛角尖。 而是时代的发展,火器工艺的发展,势必会催生出那种专注于火力的战船。 这一点。 昌平锻造厂就在做这件事情。 去年夹山上,给予潜入京师之地的蒙古人火力压制的那一批火炮。 其中除了是在原有火炮上改进的型号,还有就是为尝试将更多火炮装备在战船上的型号。 铁甲舰自己这辈子大概是看不到。 这种跨越工业水平的产物,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发展。 但依托更大的船体,去装载更多的火炮,用于海上作战,却是一条必然要发展的路径。 想想。 当大明的新式战船行驶在大洋之上,前方遇到一支敌方或海盗的战船。 大明的战船在接敌之时便横转船身。 一字排开,数十近百个黑洞洞的炮口对着敌方的战船。 而这样的大明战船,在海面上更是结成一字长蛇阵。 将军一声令下。 火炮齐鸣。 恐怕那时候都不需要接船跳帮作战,光是火力就能完全压制敌方抬不起头。 能用远程火力直接覆盖打击的事情。 为何要大明的儿郎去做那等看似威风,却凶险无比的跳帮作战呢? 可面对严绍庭再一次的询问。 造船吏却是彻底成了哑巴。 万料大船啊。 那可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就算清江浦造船厂是这运河上下最大的造船厂。 恐怕就算是真的照葫芦画瓢给造出来,下水就得要散架。 但上官的话不能不回啊。 造船吏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督宪,万料……就算……就算能造出来,这运河也……也装不下啊。”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造船吏选择了尺寸。 反正自己只是清江浦造船厂的造船吏。 就算眼前这位财神爷能说动朝廷打造万料大船,那也不是自己这个清江浦造船厂的活。 “哦?” 严绍庭却是神秘一笑:“那就是说,龙江造船厂那边,应该是能造出来的?” 龙江造船厂就在南京城西北侧长江边上。 造船坞直接连通长江水道。 再大的船只要能造出来,就能给弄到长江水道里,然后沿着长江一路往下在松江府出海。 造船吏却是彻底傻了眼。 眼看着这位财神爷,似乎真的是想要造一条万料大船出来。 自己还能说什么。 只不过这时候,一直与造船吏陪着严绍庭一行人的一名船厂老工头却是小心翼翼的举起了手。 严绍庭当即眼前一亮。 他面带笑容走上前:“老人家有话要说?” 老工头点点头,然后又面带畏惧的摇了摇头。 朱七当即皱眉:“督宪面前,有话就说,说错了也无错。” 老工头听闻此言,又看了看严绍庭。 见到这位年轻的贵人点了头。 老工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看了眼造船吏,不见有阻止。 老工头终于是小声开口道:“贵人想要造万料的大船,恐怕不是一日之功。清江浦虽然造不出来,但龙江造船厂那边还是有些底子的,可以先试着将五千料的宝船、福船造出来,然后有了经验再去造贵人说的万料大船。” 在老工头说的时候,严绍庭眼神飞快的打量了老人家一眼。 老工头穿的不是很好,只比船厂里那些寻常匠人干净些,但双手却是布满老茧,指缝里黑糊糊的翻着一抹怪异的红紫色。 这是造船时用漆所致。 一看就是一辈子的造船匠。 严绍庭当即笑着询问起来:“龙江造船厂我亦知晓,太祖时便开始为朝廷打造船只,成祖时更是造出了五千料的宝船、福船。只是当年……那些图纸也早已不知所踪,难道现在还能造出来?” 五千料的宝船、福船。 那是三宝太监下西洋时的船只。 而那个时候,也是大明造船业和航海业最为鼎盛的时期。 老工头见严绍庭如此说,却是微微眯眼,好似是陷入了追忆。 毕竟。 当年大明是能造出五千料宝船、福船的。 而至于为何现在造不出来的原因,他们这些一辈子的造船人自然也是清楚的。 对于他们而言。 这其实就是一根刺,一个深深的痛。 半响后。 老工头似乎是回忆完了。 他才缓缓开口:“贵人有所不知,老头子家里是祖祖代代造船,当年祖上也是在南京造过三宝太监船队里的宝船、福船!” 说起家族过往。 老工头顿时满脸的自豪。 而造船吏也在一旁点头附和着。 算是对老工头所说身份和来历的一种认可。 老工头则是继续说:“那时候,咱们大明一开始也是没有五千料的宝船和福船,最多也就是造一些两三千料的船。后来不也是造出来了宝船和福船?老头子觉得,只要……” 说到最后。 老工头又抬头畏惧的看了眼严绍庭。 而后。 老工头才深吸一口道:“只要朝廷下令,官府肯出力,试一试说不定也能造出来五千料的宝船和福船!” 严绍庭当即问道:“没有图纸也成?” 老工头这时候已经将话说开了,便也少了几分胆怯,脸上露出笑容:“当年成祖皇帝让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一开始也没有宝船和福船的图纸啊。” 造船吏赶忙在一旁开口:“您老不要胡说乱说的!” 老工头却是不依了:“一开始造福船和宝船,也确实没有图纸啊,当年也是一边造一边摸索着,才将那些五千料的宝船和福船造出来的!” 造船吏急了。 对他而言,不是能不能造出五千料宝船和福船的事情,而是话不能乱说,这海口不能乱下。 严绍庭却是伸手止住了造船吏的急切。 他眯起双眼,从老工头的脸上扫过,看向造船坞里那一条条正在建造的平地内水船只。 在众人注视下。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缓缓开口:“是啊,当年宝船和福船,不也是生生造出来的。” 或许当年并不是如老工头所言,完全没有图纸就将宝船和福船打造出来了。 但必然不可能一开始,大明的造船厂就知道自己要怎么造出来宝船和福船。 当年大明能从无到有,给三宝太监置办出那支威震天下的庞大船队,没道理现在的人就做不成了。 而且这里面最关键的,其实也并不是图纸。 刘大夏烧毁宝船图纸,其实不过是一个事件的表象。 而这个表象,正是大明地方势力或者说皇权之外的力量,对于皇室独占海外营生的不满。 毕竟。 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海量收益,从头到尾都是被捏在太宗皇帝手上,而不是朝廷,更不是民间。 并且也正是从刘大夏所谓的烧毁宝船图纸后,大明的海外走私开始了蓬勃发展。 这里面要是没些弯弯绕绕,严绍庭是绝不相信的。 想明白这些后。 严绍庭终于是心满意足的从清江浦造船厂走出。 造船的事情肯定不会落在清江浦造船厂。 毕竟就和造船吏所说的一样。 就算是能造出五千料甚至万料的大船,这小小运河河道也装不下那么大的船。 南京城外的龙江造船厂才是最终目的地。 将造船的事情看明白问清楚后。 严绍庭放眼整个清江浦,在远处临近运河的一段岸边,赫然有着一座不是城池却胜似城寨的建筑群静静地盘亘在大地上。 “那边是漕运总督衙门辖下,设在清江浦的常盈仓。” 说话的是朱七。 严绍庭一路南下,各种外部事宜都是他掌握着。 而在另一头。 已经商议好要同乘一条船的王廷、李幼滋两人,带着人紧赶慢赶,却到底还是落后严绍庭一步,到了清江浦造船厂。 看着门口迎接自己两人的造船吏。 李幼滋这位淮安知府,到底还是官威赫赫。 “本官问你,严督宪人呢!” “不是说来你们清江浦造船厂吗!” 面对府尊质询。 造船吏先是看了眼王廷,然后才看向李幼滋。 “回禀府尊,严……严督宪是来了造船厂,但前不久刚刚去常盈仓那边了啊……” 平日里一年都看不到几次县令的造船吏。 今天可是亚历山大。 前面才送走那京城里来的年轻贵人。 现在又是漕运总督和淮安知府到来。 李幼滋听清了严绍庭的去向,顿时回头看向王廷,眼神不断的闪烁着。 将造船吏赶走后。 两人向着外面走出去一截后。 李幼滋这才狠狠的跺着脚:“我就说!我就说!他是奔着淮安仓去的!” 一开始还不是太确信李幼滋重重言论的王廷,此刻也是心中紧张万分。 王廷看向常盈仓方向,嘴里低声呢喃着:“他真的是要奔着淮安仓去查账了吗?” 李幼滋看了眼王廷,立马转身对自己的幕僚说道:“再写信,写明了今日严绍庭来了清江浦的常盈仓,追上前面的人,将两份信一并送去南京!” 幕僚点头应下,便从怀里掏出墨笔和小册子。 而李幼滋则已经是拉着王廷往常盈仓方向追赶过去。 常盈仓。 其仓设在漕运总督辖下,与朝廷别处大仓却是一样的管理运转模式。 除了看管护卫大仓的官兵,便是管理大仓的官府衙门官吏。 而严绍庭至于带着人到了常盈仓,完全就是因为他这一趟南下的本职正是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事。 六省钱粮,指的是六省税课名目。 仓储那自然就是六省官府衙门辖下的各类存储朝廷钱粮货物的大仓。 这里面有各县县仓,也有各府府库,更有各省的大仓。自然,也包括这坐落在运河上属于漕运总督衙门管辖的大仓。 到了常盈仓外。 朱七再次开口:“朝廷每年要从南边起运五百万石漕粮,沿运河各府紧要之地设立大仓。淮安一地大仓十余处,而这清江浦隶属淮安大仓,每岁能有不下五十万石漕粮存入取出转运。” 听着朱七的介绍,严绍庭面露惊讶。 “竟然这么多粮食?” 朱七点点头:“淮安大仓用途各不相同,清江浦这边因为是漕运要紧之地。今日先前宾客去的清江浦造船厂,一年便要为朝廷造漕船五百多条。听闻,其实当初三宝太监下西洋时,除开宝船、福船,其实大多数船只都是这清江浦造船厂打造而成的。也正是因此,此地囤积存储粮草也是淮安一地最为多的。” 而在听到朱七这一番新的介绍后。 严绍庭却是眼角一跳。 常盈仓存储多少石粮食无关紧要。 他在意的是朱七说的清江浦造船厂每年打造船只的数量后面那句话。 三宝太监下西洋船队大多数船只都是清江浦造船厂打造的! 见严绍庭忽然沉默不语。 朱七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由小声道:“宾客可是有甚疑惑?” 严绍庭摇摇头:“看来……是我先前没有想全了……” 从一开始。 严绍庭一直认为,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船队船只,都是在南京龙江造船厂打造的。 所以来清江浦造船厂也不过是问一问看一看,提前了解一下。 但他忘了,郑和当年的船队虽然有五千料的宝船、福船,可更多的却是三四千料、一两千料的船。 这会儿,他才想到刚刚那造船吏说的,清江浦也是能打造出两三千料船只的话。 运河虽然通行最多的是千料船只,不能容纳万料船只行驶。 但打造两三千料的船,并让其下水,通过运河开到长江里,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这一刻。 清江浦和清江浦造船厂在严绍庭心中的地位,再一次拔高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他不禁再次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常盈仓那高耸的仓墙。 严绍庭当即开口:“朱七……” …… 在造船厂知道严绍庭已经奔着常盈仓过去的王廷、李幼滋两人,惊闻之下,连忙带着人一路紧赶慢赶。 终于是在常盈仓外面的官道上,远远的看到了驻步仓外的严绍庭一行人。 在见到严绍庭尚未进到常盈仓里。 王廷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二人却是看到一名锦衣卫的缇骑驾马而来。 锦衣卫缇骑离着两人有一段距离便勒停战马。 “王督宪、李府尊,严宾客有令。” 两人肩头一震,不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王廷、李幼滋两人连忙翻身下马。 锦衣卫缇骑又说:“宾客有令,南下之行,探闻南京诸卫缺额甚多,各方钱粮账目不清。着令南京五军都督府行文地方,会同南京户部,清查各省、府人丁,抽征合格丁壮补充南京诸卫。南京并各省、府钱粮账目,自嘉靖四十年始至去岁限期三月厘清,呈送南京,交严宾客审阅,以期为朝厘清各地税课,壮练南京诸卫兵马!” 这一刻。 王廷和李幼滋几乎连呼吸都要没了。 两人只觉得一阵阵的胆寒。 王廷连忙开口:“敢问上差,严督宪此令乃是行文南京,何故与我等知晓?” 那马背上的锦衣卫缇骑淡淡一笑。 “宾客之命,淮安清江浦乃漕运重镇,亦是朝廷钱粮存蓄转运之地,此番却又白莲教逆党行凶谋逆,可见地方治安失能,恐危及清江浦重镇,当先补充缺额。宾客更已上书朝廷,请建清江浦所,归置总督税兵衙门,命漕运总督衙门并淮安府能先行清查本府人丁,抽征合格壮丁编练成所。” 解释清楚后。 那锦衣卫缇骑也不管王廷、李幼滋二人如何反应,便是勒马调头急行离去。 徒留下王廷、李幼滋两人傻眼的看着一骑绝尘。 半响后。 李幼滋满脸难看,脸色黑沉沉的看着远处已经开进常盈仓的严绍庭一行人。 终于。 李幼滋再难压抑,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前方那一行人,满脸扭曲的低喝咒骂了起来。 “天杀的严绍庭啊!” ………… 月票月票 第421章 人没到南京城就乱了 清江浦常盈仓外的官道上。 李幼滋满脸苦涩,懊恼不已。 众目睽睽之下,他满面痛心疾首,手掌握拳不断的砸向自己的胸口。 “这个天杀的严绍庭!” “是要活生生扒了咱的皮啊……” “天杀个奶奶的!” “老子这条命早晚要折在他手上。” 在李幼滋的身边,漕运总督王廷亦是满目恼火。 他瞪着双眼看向远处已经走进常盈仓的严绍庭一行人,重重的啐了一口。 “姓严的没一个好人!” 骂了一句后,王廷转头看向李幼滋:“李府尊,如今咱们两可是被他给真真的架在火上了呀!” 李幼滋怒哼道:“可不是被他架在火上烤了。” 这位堂堂一府府尊,如今是满脸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祸主严绍庭给生吞活咽了。 王廷更是满心不安:“我就说他为何这几日一直不走,原来是等在此处。那日白莲教逆贼行刺一事,到底还是成了他手上的把柄!” 这一刻。 这位过去风云无比,手握重权的总督漕运的重臣,心中满是无奈和担忧。 李幼滋脸上挂着浓浓的愤懑:“是让他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朝廷的旨意,他严绍庭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提督南京军务、巡抚六省地方。如今他要整顿南京诸卫军务,皆在其职权之内。可他这分明是奔着清查咱们江南六省人丁和过往财税账目去的!” 嘴里满是憎恨。 可李幼滋心中却又尽是胆寒。 对于严绍庭今日这一手行令,李幼滋即便再如何恼火却也无济于事。 朝廷的旨意就摆在那里。 严绍庭提督南京军务,那么整顿南京诸卫军务,从地方上抽征合格丁壮补充南京诸卫缺额,这就是在人家的权力范围内。 但严绍庭的目的就是为了整顿南京诸卫,将各卫缺额兵马人数给补齐吗? 显然不是。 目的就是奔着后面的话去的。 清查六省人丁户籍。 清查六省财税账目。 王廷脸色阴沉,深深的望着前方运河旁仓墙高耸巍峨的常盈仓。 他语气低沉:“此举便是指东打西,他严绍庭要清查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却要单拧南京诸卫缺额出来说事。如此便是公道之事,是为了朝廷当差做事,谁人也不能说个不是。” “何至于此啊!他严绍庭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幼滋脸色难看至极,拍着大腿道:“南京诸卫就是个借口,可这个借口好啊!抽征地方丁壮,自是要清查地方人丁户籍。补充南京诸卫缺额,那边自然是要多开军饷军粮,如此他便能光明正大的清查各地财税账目。” 一番分析。 李幼滋不禁愈发胆寒:“严绍庭此子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不动则已,一动便招招致命啊!” 王廷挪了挪嘴。 他对李幼滋所说的,现在自然是无比认同。 不过李幼滋却是立马又愤恨不已的说道:“可这天杀的严绍庭,千刀万剐的贼,分明是奔着南京去的,可他这个天杀奶奶的怎么偏偏就要把咱们淮安府给推出来顶锅啊!” 说完话。 越想越气的李幼滋,转头左右看了一圈,愤愤不平的走到路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位堂堂一府府尊,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劳什子官体了,满心的烦闷和恼火早就冲昏了头。 王廷看了眼,亦是无可奈何的长吁短叹着摇头,走到了李幼滋身边。 李幼滋如此愤懑,他又何尝不是。 话说严绍庭今日的行令,虽说是奔着南京和江南六省去的,是要查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 若真是如此,直接奔着南京去便是。 但偏偏他在淮安府马头镇遭了白莲教逆党行刺。 这就给了严绍庭一个天大的借口和理由,而且光明正大无比。 没见先前那名锦衣卫的缇骑最后又是如何说的? 淮安府辖下这马头镇和清江浦乃是运河重镇,紧要无比。 可偏偏就是这等紧要之地,在严绍庭南下赴任驻步的头一天,就遇到了白莲教逆党的行刺,这里面说明了什么问题? 说明淮安府剿贼不力啊。 亦说明江南白莲教逆贼是何等猖狂,全然无惧官府官兵。 那严绍庭上书朝廷请建清江浦所,便是正当合理的诉求了。甚至明面上可以说,他严绍庭是大大的公忠体国。 至于说什么将清江浦所置于税兵衙门之下,这都无所谓。 关键是这件事给予了严绍庭要整顿南京军务,补充南京诸卫缺额兵马一个绝对正当性的理由。 从淮安府以点带面的破局。 那么淮安府就得要先行清查人丁、整理财税账目,编练清江浦所。 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大光明。 且从头到尾,严绍庭都是在职责范围内拿着圣旨行事。 王廷一声轻叹,亦是不管自己总督漕运的身份,跟着坐在了李幼滋身边。 他连叹带着摇头:“可是如今咱们却是拿他严绍庭分毫不用啊。那所谓清江浦所,是他上书朝廷请建,可白莲逆党行刺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李幼滋冷哼了声,神色很是愤愤不平。 王廷瞄了一眼,低声道:“为今之计,咱们也只能听他之命,抽征府内丁壮,将这些年财税账目理出呈阅给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闻言之下,李幼滋立马站了起来,断然出声拒绝。 王廷抬头看向对方。 李幼滋却是脸色郑重道:“督宪,若是你我二人当真今日便听了他严绍庭的令,可知你我二人将会如何?” 王廷眉头皱紧:“如何?难道咱们还能抗旨不成?” 李幼滋顿了一下,脸色愈发难看,最后更是满脸沉痛:“可若是你我二人当真从了他严绍庭,便是从此自绝于江南啊!” 自绝于江南。 王廷身子一震,眼里露出一抹惊恐。 “是啊……” 他一声长叹,脸色如蜡。 他和李幼滋两人若当真在淮安府遵了严绍庭的令,开始清查府内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那无疑是背刺了整个南京方面。 可不就等于是自绝于江南了。 王廷不由开口:“听令不是,不听令也不是,你我二人如今可如何是好……” 一时犹豫起来的王廷,忽的目光一闪。 他已然是瞄上了李幼滋,低声道:“李府尊,这件事终究是落在淮安府,你是淮安知府,严绍庭今日要如此做,可是全都压在你淮安府衙了啊。” 李幼滋立马看向王廷,眼神闪烁不停。 半响后。 他才面露笑容,却是一抹讥讽。 “王督宪。” 王廷双眼收缩,神色凝重。 李幼滋却是继续笑着说:“虽说这严小贼是奔着我淮安府来的,可督宪也别忘了,您那漕运总督衙门也是在我淮安府城里头。漕运总督衙门虽是督办运河,但督宪莫要忘了您也是巡抚这两淮四府三州之地,本府人丁钱粮诸事,督宪也是有一份的!” 当王廷提及严绍庭今日之令,是要压在淮安府的时候,李幼滋便反应过来,王廷这个老货是要推卸责任了。 可自己如何能叫他真个挣脱出去。 生出这等事情,闹不好就是一个自绝于江南,岂能自己一人独扛? 被李幼滋当面戳破心思。 王廷也是不闹,更无尴尬。 官场之上本就如此。 前一刻两人可以同乘一条船,这一刻也能分道扬镳。 只是见李幼滋如此说,一副硬要拉着自己下水的模样。 王廷也只能是沉着脸问道:“那你说,如今如何做?” “如何做?”李幼滋冷笑了一声,冷眼看向常盈仓方向:“还能如何做!他严绍庭手握皇上旨意,我等自不敢抗旨违令,但这等大事操办起来却也是耗费时日的,如今咱们就修书送往南京!” 想定主意后。 李幼滋仍是满脸冷笑。 “还是那句话。” “出了事,天塌了,自有南京城里那帮大老爷们去顶去扛!” 说完后李幼滋便又找来自己的幕僚师爷,吩咐再行修书,将当下这件事情成文快马送往南京。 一番操作下。 这一日间,淮安府便是生生修书三份,快马急递去往南京城。 …… 翌日。 已是过午时分。 天色将晚,天边日头橙黄。 坐临长江的南京城外金川门码头。 对岸渡口船只刚一停靠岸边,便有一名来自淮安府的急递飞身上岸,亮出驾帖便自码头上牵走一匹快马,直往南京城内赶去。 而在其后。 江面上,亦有两艘渡口官船,正在赶赴外金川门码头。 未几。 这头一道消息便被送到了南京守备衙门,交到了南京镇守太监陈洪手上。 紧接着。 第二道消息,又被送到了南京总督粮储衙门,一路送到了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案前。 等到最后一道消息入了城。 便是一路直奔南京留守衙门,最后一路辗转,送到了还在玄武湖内一艘画舫上正在饮酒作乐的魏国公徐鹏举之手。 淮安知府李幼滋的三份书信,非往一处去,而是分别进了三处,却也是有说法的。 头一道书信,是说明揣测严绍庭驻留淮安府,这事对守备衙门镇守太监陈洪来说,自然是要紧的。 毕竟这南京镇守太监说到底是替皇帝看守陪都南京的,李幼滋将书信送到陈洪面前,无疑是在暗戳戳的举告严绍庭不遵皇命,不奔赴南京上任。 那第二道书信,说的自然就是严绍庭可能插手淮安仓清查钱粮的事情,这事可不就和杨宗气这个总督粮储大臣有关了。 同理,最后一份书信送去南京留守衙门,交到魏国公手上,亦是因为严绍庭要整顿南京诸卫军务,借机清查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这是在问留守衙门和魏国公徐鹏举的态度,他们南京诸卫是站在南京一方,还是会响应严绍庭的号令。 毕竟明面上看。 严绍庭这南下的头一道命令,可是利好南京诸卫,那自然也是利好南京留守衙门和魏国公徐鹏举等人的。 毕竟实打实的命令,那南京诸卫必然会实打实的将各卫缺额兵马给补充齐全了。 兵强马壮。 自然利好管理南京军务的留守衙门。 这里。 倒也是显出了李幼滋这个淮安知府,便是面对严绍庭心中惶惶不安,可脑子却还是没有落下,知道事情该如何操办。 而随着他这三份书信入了南京城。 南京城却是彻底被他这三份书信给搅的人心大乱。 三份书信进到南京城后。 这天色便已经是彻底黑了下来。 宵禁时分,各座城门紧闭,城头染着火盆,城内家家亮着火烛。 而本该熄灯的南京留守衙门,却是灯火通明,人影穿梭。 衙门口,更是不断的有那一袭袭红袍、一顶顶乌纱帽乘轿赶来,鱼贯而入。 门口的官兵打着哈气,看着这些南京城里顶天高的大老爷们舍了歇息赶来衙门,渐渐提起精神,心知今晚是要出大事了。 而在衙门里。 留守衙门公堂上。 南京六部尚书、五寺卿、各司衙门的堂官也已经是纷纷入内。 就连白日里便在城北玄武湖里游船寻了的南京留守、魏国公徐鹏举,也不顾浑身酒气和疲倦,眉头凝重的坐在堂上主座。 徐鹏举神色烦闷,满脸的烦躁,盯着眼前一个个站在堂下,皆是面色不安来回踱步的各部尚书各司正卿们,心中愈发沉闷。 可在场的南京各部司堂官们,却哪里顾得上看徐鹏举的脸色。 如今淮安府那边出了这等大的事情,今晚他们这些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这事给压住了。 十多人三五成伙的,神色凝重而又不安,依着往日的关系远近小声的嘀咕议论着。 陪坐在徐鹏举下手位置的临淮侯李庭竹和丰润伯曹文炳对视一眼,两人都默默的看向到了此刻也不发一言的徐鹏举,两人心中尽是无奈。 谁让他们摊上这么一位草包国公爷呢。 而正好这位草包国公又是如今的南京留守。 按道理来说,南京各部司衙门,却是在留守衙门之下,又受守备衙门里的镇守太监监督。 加之现在这件事情,是严绍庭要将南京诸卫缺额兵马补全了。 事情是落在南京诸卫,那便是要留守衙门说话的。 可现在这位草包国公,只怕还在想着他们家玄武湖上的画舫吧。 ………… 月票月票 第422章 搅风搅雨严绍庭 李庭竹和曹文炳也是无奈。 倒不是他们诽议徐鹏举是草包。 而是这位国公确确实实就是个草包,且这等名号还是南京人给他取得。 至于这件事。 全然都是因为这位魏国公,之所以名为鹏举,是因为他老子有一日梦见前宋岳飞在梦中对他说: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 于是便给徐鹏举取了这么个名字。 且不论这事到底真假,但徐鹏举他老子大抵是对儿子寄予厚望的。 可徐鹏举袭爵就任南京留守后,日遇振武营兵变,却全然没有体面,满是惶恐,在兵变的官兵们眼皮子底下,竟然不知安抚镇压,而是仓皇狼狈逃走,被官兵们呼为草包。 如此草包。 李庭竹和曹文炳心中很是明白,今日这事怕是指望不上这位草包国公了。 两人一时心塞。 眼看着堂下陪都各部司堂官们乱作一团,群龙无首的模样。 这一侯一伯也只能是干坐现场。 也不知过了几时。 外头终于又有了车马动静。 不多时。 便听一阵豪迈笑声,自堂前照壁后传来。 原本还乱作一团的众人,立马闭嘴转头看了过去。 而一直困坐在主位上的徐鹏举,更是连忙站起身,一路走到了堂前回廊下。 这位草包国公,顶着满脸笑容,大笑着开口道:“陈公公您可算是来了,如今出了这等事情,可得要您为我等掌板说话啊。” 跟在后面迎人的李庭竹和曹文炳顿时气息一滞。 这他娘都叫什么事! 堂堂南京留守衙门,事情也是出在他们这边,可这个草包竟然出口便是要仰仗守备衙门里的一个太监。 而在另一头。 姗姗来迟或者说故意晚来的南京守备衙门镇守太监陈洪,却亦是满脸笑容,如带春风一般的踏步入内。 陈洪先是高举双臂,朝着堂下众人微微颔首作揖。 而后登上台阶,到了徐鹏举面前,看向在场各部司堂官一眼,方才又面露笑容。 “守备衙门在宫里头,虽说陪都,但这夜里头出来一趟,说到底还是要讲些规矩的。” “咱家来迟,还请诸位上卿勿要怪罪。” “若是怪罪于咱家,敢情明日咱家在金陵楼,为诸位设席赔罪便是。” 一番漂亮话轻飘飘的送上。 至于陈洪说的宫里头的规矩? 在这南京城里,有个屁的内廷规矩! 但在场众人倒还真是少了些不安和担忧,纷纷挤出笑容,哪里有半分真怪罪陈洪来迟了的事情。 徐鹏举更是一把抓住陈洪的双手,满脸堆笑:“陈公公来了咱们可就安心了,如今出了这等天大的事情,咱们留守南京,心里也没个底,不知该当如何是好。陈公公是从皇上那里过来的,镇守南京,如今这事咱觉得还是得要依着陈公公说的办。” 眼看着徐鹏举这般模样。 李庭竹和曹文炳两人只得心中无奈,将头扭向一旁。 眼不见心静。 实在是没眼看这等爵比他们高的草包国公了。 但在场各部司的堂官,却没有讥讽徐鹏举的意思,反倒是个个点头附和,一副南京大局皆以陈洪为主的样子。 陈洪看着在场这些人的反应,面带微笑。 他心里清楚,今日出了这等事情,接到淮安府来的消息,这些人基本来不及有时间商议,但这些文人啊却又齐齐的将主意都落在自己身上。 一帮软骨子! 陈洪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徐鹏举这时候更是直接拉着陈洪,就要将他往上手诸位送。 “如今大伙都等着陈公公发话,这事您得做主,还请上座说话。” 陈洪却是眉头一挑,连忙止住徐鹏举,面带笑容道:“国公爷多礼了,只是这规矩不能坏了,咱家还是坐在下手吧。” 说完他也不给徐鹏举更多机会,便径直坐在了堂下左手头把交椅上。 徐鹏举见状,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与之相对坐在了右手头把交椅上。 如此一来。 反倒是将上方主位给空了出来。 众人这时也终于是纷纷落座。 陈洪扫了一圈在场众人。 他微微抬手。 在场的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便立马开口道:“陈公公,今日的事情想必您也是知晓了。那严绍庭奉了皇上的旨意来咱们南京赴任,在那淮安府马头镇遭了白莲教逆党行刺,大抵是年轻人出京便显露胆怯,这才不管不顾要清查咱们江南六省人丁户籍、财税账目,去搞什么整顿南京军务,请建清江浦所。” 杨宗气一开口。 在场众人便已经是在心中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说的漂亮啊! 杨宗气一句话,便将严绍庭要做的事情,给说成了是因为年轻人遇刺胆怯,担心自己南下为官会有危险,这才大动干戈在未曾上任前就又是要整顿南京军务,又是要请建清江浦所。 一句话。 便将这件事,说成了是年轻人胆小怕事。 如此。 南京这头自然就能以此,进退自如了。 至少…… 名义上如此。 便是陈洪也不由多看了杨宗气这位总督粮储大臣一眼。 这个杨宗气倒是有几分才智,能在慌乱之余想到这等言语。 陈洪面带笑容道:“严督宪那是领了主子爷的旨意南下为官,出京之后一路南下,千里赴任,也是忠心朝廷,是为了给主子爷和朝廷做事的嘛。” 作为从京里出来的,在这南京做镇守太监的陈洪,在这等大是大非上,言语自然是要向着京里,也就是向着皇帝的。 不过。 在说完这句话后,陈洪便是话锋一转:“只不过,杨总督说的大抵也是没错。严督宪这几年在朝中屡建奇功,为朝廷开源千万。但到底还是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想来也定是胆气短缺了些。可严督宪也是亲身遭遇逆党行刺,若是换作咱家,怕是也要被吓住的,此事思来也是情有可原。” 漂亮啊! 陈洪这话,说的那是比杨宗气的话还要漂亮上几分。 在场众人目光转动。 心中都知道,陈洪能坐在南京镇守太监位子上,那必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眼下可不就是明证。 说来说去。 先是全了皇上的体面,又表了严绍庭为朝廷立下的功劳,再附和杨宗气的话。 可说到底。 在这件事情上,他说了这么多,却偏偏就是只字未提严绍庭要整顿南京军务,借此清查江南六省的事情啊。 这个死阉人。 有几人,已经是在心里骂起了滑溜溜的陈洪。 杨宗气却是心急,连忙开口道:“陈公公,这事如您所言,年轻人行事,虽然情有可原。但这事可不能依着年轻人的意思去办啊。真要是如此,且不说我等各部司衙门繁务更繁,只怕是要江南大乱的啊!” 说着话,杨宗气的眼神飞快的冲着在场的各部司堂官挤了挤。 他又紧接着说道:“如今这消息还只是淮安知府李幼滋让人快马送来的,严绍庭那头改了印的行文尚未入城,咱们还能有转圜的余地,真要是等他进了城,令到各衙,咱们便是想说些不同的意见,只怕他也会拿着王命旗牌和皇上的旨意,强令咱们执行啊。” 陈洪看了眼步步紧逼的杨宗气,渐渐低下眼睑,眼观鼻、鼻观心,竟然是做起了养气的模样。 瞧着陈洪的举动,杨宗气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他可不管严绍庭要怎么整顿南京诸卫兵马,也不管严绍庭要如何去查江南六省人丁。 可自己必须要管严绍庭到底是不是真要查江南六省财税账目的事情啊。 虽说南京六省财税一事,是在户部。 但自己的南京总督粮储衙门,却是管着江南各处仓储转运京师之事啊。 干系京师的地方。 要是真被严绍庭查出些什么没藏好的东西,只怕比南京户部出了问题的罪过还要大。 同样的事情。 出在南京户部,可能只是南京户部尚书官帽子丢掉。 但若是出在自己这个负责存储转运南方粮草供给京师的地方,只怕不光是官帽子要丢掉,就连脑袋也要丢掉。 面对杨宗气的步步紧逼。 陈洪也是无奈。 虽然自己是从宫里派出来,镇守陪都南京的。 但那句话不是说的好。 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自己镇守南京这几年,那可是连吃带拿,不少回还是吃拿最多的。 不免的。 陈洪心里也是恼火。 主子爷怎么就给那个严绍庭派到南京来了。 这个严绍庭不是主子爷亲口说的大明财神爷吗? 这等财神爷,主子爷不该就一直拴在身边,为主子爷和朝廷敛财吗? 便是换一个人来,恐怕也不会人还没来,就已经搅风搅雨将整个南京城都给搅的人心大乱。 陈洪此刻都在想,甚至哪怕不是让严绍庭来,而是让他老子严世蕃来南京,这事也不会发展成如今这等局面。 若是严世蕃来了。 左右不过是往徐鹏举这位国公爷陪着在玄武湖上游船寻乐,亦或是自己领着在那金陵楼里整日潇洒。 再不济。 便是让这南京城里各部司的堂官们,轮换着每日陪着那位小阁老在这应天府地界上打马寻乐罢了。 怎得这老话天天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等轮到严家。 却偏偏不是这等老话了? 还是说,他严绍庭不是他老子严世蕃的种? 陈洪这时候心里那叫一个烦闷。 可杨宗气的话和今晚这等时候却都聚在这里的南京各部司衙门堂官,自己却不能不管啊。 保不齐这帮软骨头什么时候就会想着,将自己给推出来,丢进坑里活生生的淹死。 这帮人干正事没个形,但做起这等事情却个个都是高手。 陈洪睁开了双眼,视线落在了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身上。 他面带笑容,语气和善:“张尚书。” 张舜臣闻声抬头看了过去。 他心中也是有些烦闷。 自己本不愿掺和这件事情,即便是知道严绍庭来南京必然会搅风搅雨,自己也一直是抱着安稳度日,熬到头便回乡养老的念头。 但大伙都是反应强烈,自己也不是圣人,岂能免俗,坐看南京城里这些个人聚众商议,自己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如此。 严绍庭没来,自己只怕就要因为坐在南京户部尚书位子上,被这些人给推过去顶缸了。 果然。 下一刻。 陈洪便开口道:“您是咱们南京的户部尚书,咱们那位小严督宪说要清查咱们江南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这事桩桩都要落在户部衙门,您觉得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见陈洪果然是拿自己这个户部尚书说事。 张舜臣心中不禁默默一叹。 可在场众人却是随着陈洪的话,纷纷都看了过来。 前番本就因为得知严绍庭南下赴任,而特地去了一趟南京户部衙门的杨宗气,更是立马瞪大双眼看了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 杨宗气也是面带笑容:“是啊张尚书,那严绍庭要查江南户籍和账目,这事全都在你们户部衙门,于情于理,如今这事你们户部也该说句话才是。” 有了陈洪和杨宗气前后开口。 在场众人立马是出声响应。 无他。 谁都不想背锅。 现在谁也没个主意。 无可奈何。 甚至都想到自己是不是该弃官而去。 张舜臣当着众人的面,只能是心中有苦,面上带笑的说:“陈公公、杨总督、诸位,那位尚未入城的小严督宪此番南下赴任,可是领了皇上的旨意,举着王命旗牌,他若真明晃晃光明正大的行文南京各部司衙门,要去做些事情,诸位与我难道敢违抗皇命否?” 一句话。 这留守衙门公堂上,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是啊。 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抵制,说到底严绍庭都是带着皇帝的旨意,一路打着王命旗牌南下赴任的。 明面上反对严绍庭,反对他提出的正当要求,那就是违抗皇命,便是公然抗旨。 抗旨? 那他娘的是杀头的大罪! 杨宗气心中愈发恼怒:“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现在难道就成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等他严绍庭进了南京城,咱们就真得乖乖的将过往账目都抬到他面前去?” 张舜臣沉眉低声道:“他若当真要清查人丁户籍、财税账目,我等若没有抗旨的胆,便只能让他去查!” 杨宗气左看右看:“难道今夜我等聚众于此,便议出这么个结果?” 他心中那叫一个气啊。 最后杨宗气抬头看向草包国公徐鹏举。 “国公爷,严绍庭是借着整顿南京诸卫军务的由头做这事,您倒是说说该怎么办吧!” 杨宗气这话已经有些置气了。 在场谁不知道。 能指望徐鹏举这位草包国公做什么事? 徐鹏举看着点自己名的杨宗气,心里那叫一个恼火啊。 自己是草包国公的事,你他娘的杨宗气没听过? 他娘的和自己问策。 你当自己是徐家老祖宗啊! 徐鹏举张着嘴,半响才闷声开口道:“这事……这事我……我可……难办啊……总不能咱们将账都给烧了或是丢进玄武湖里头去吧……” 说完后,徐鹏举便仰着头闭上了嘴。 反正自己是个草包。 这事打南京城里的人全他娘都知道。 杨宗气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这时候见这个草包国公如此说。 顿时他就不忍了。 嘭的一声。 杨宗气拍案站起,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虎目瞪向徐鹏举。 “好!” “既然魏国公如此献策。” “那咱们就这么办!” “将各部司衙门的账目,全他娘一把火烧了!”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账都没了,他严绍庭还能查出个什么卵子来!” 本想继续当草包的徐鹏举瞬间被吓了一个大跳。 他慌张站起身,满目惊恐的看向怒发冲冠的杨宗气。 这厮不会真要这么干吧。 在场众人亦是纷纷目露惊恐的看向杨宗气。 烧账。 这他娘要是被查出来,那也是杀头的大罪啊! ………… 月票月票 第423章 夜袭金陵,入城再入堂! 守备衙门内。 众人齐齐面带诧异的看着怒发冲冠,言语要烧了南京各部司衙门账目的杨宗气。 几人目光对视。 但对杨宗气的话,却是半点不愿,或者说不敢搭理。 烧账? 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而满面怒色的杨宗气瞧着众人反应,也是忽的面露笑容,发出笑容。 他摊开双手,笑呵呵的说:“叫诸位见笑了,我等在朝为官,又岂能当真行这等大逆之事。我等与那严绍庭虽有争执,却也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 这话从杨宗气嘴里说出,顿时堂下众人心中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唯恐杨宗气是真的要说到做到,将账目给烧了。 见到众人神色缓和。 杨宗气却又长叹一声:“只是如今这般局面,僵持日久,恐怕对我等便越发不利,若是隔几日见着严绍庭当面,这事再从他嘴里说出,只怕我等便是有九牛之力也难扭转乾坤了。” 说完后。 杨宗气便面含一抹冷笑的坐下,端着早已凉透了的茶盏捏在手中。 自己方才提议烧账倒也不是激愤之言。 但在场的这些人,却都是各有心思,这等事情恐怕是难以成行。 但是。 如今这事不能自己迎头顶上,须得要这些人一并着,去琢磨这事该如何解决。 不然的话。 自己既然已经将话说出口了,难免不会真就那么做。 到时候今夜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也是罪责难逃。 反观在场众人,瞧着坐下的杨宗气。 心里亦是气愤。 杨宗气这个南京总督粮储大臣,今晚是不遗余力的要将在场所有人都绑到一起去。 可他们便是想躲也不能躲。 不然真叫杨宗气烧了账目,他们今夜知情,却不上报,那就算作是同党从犯了。 陈洪眯着眼看向将所有人捆在一起的杨宗气,心里暗自咒骂。 但他面上却是带着笑:“杨总督这等玩笑往后还是少开些,虽说隔几日那严绍庭恐怕便要入城,但我等却也不能当下乱了自家阵脚。今夜诸位齐聚于此,可不就是为了议论出个首尾来?” 说完。 陈洪这位南京镇守太监瞧了眼身边茶盏,招呼了一声外头的小吏换上热茶。 随后,他便好整以暇的端着茶杯,眼睑下沉,坐观在场南京六部五寺的堂官们商量个妥当法子出来。 坐在陈洪对面的南京留守、魏国公、草包国公徐鹏举,抬眼看了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陈洪,再看已经开始议论起来,却始终议不出个准头的众人。 他轻咳一声。 等到在场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皆以转目看向自己后。 徐鹏举面带笑容,拱手抱拳道:“如今这件事情,我思来想去,那严绍庭用的无非就是白莲教逆党在淮安府马头镇对他行刺一事做借口。这件事,刑部那边有何议论,是不是该行文江南地方,好生的肃清一番这帮逆党贼子了?” 被草包国公点了名的刑部尚书赵大佑,顿时咳嗽了起来。 在众人注视下,已经年过五旬的赵大佑,脸色泛着一抹苍白。 一阵咳嗽后。 赵大佑才有些气虚的开口:“逆党贼子光天化日行凶,此乃对抗朝廷,漠视王法,刑部自是要行文地方,严查逆党,缉捕清剿贼子,还百姓以太平。” 徐鹏举嗯了声,然后面露狠色:“既然如此,那就严查到底吧,这几日务必剿了些逆党贼子,拉到菜市口全都砍了!” 赵大佑又低咳了几声,然后抬眼看向徐鹏举:“国公爷这是何意?” 虽然死刑是要呈奏京师,交由皇帝与内阁勾决。 但白莲教逆党,一经缉捕,南京刑部也是能做主先行问斩的。 众人也是面露不解。 不知道这个草包国公,今夜怎就忽然如此杀气腾腾言辞杀头。 就连李庭竹和曹文炳两人,也是好奇的看向自家衙门的这位留守。 徐鹏举迎着众人的目光注视。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草包之名,早已是城中人人皆知。 但这又如何? 难道朝廷还能将徐家头上这顶魏国公的爵位给夺了? 徐鹏举面露狠色,挥手作刀临空砍了一下:“他严绍庭说江南白莲逆党贼子横行,所以才要整顿南京军务,请建清江浦所。那咱们就先把江南的白莲逆党全都杀了,杀个干干净净,到时候他还有何理由做这些事!” 听到这等解释。 众人脸上好一阵的错愕,心中更是哭笑不得,愈发对那草包国公的雅名坚信不疑。 真真是草包! 赵大佑更是好一阵剧烈的咳嗽,半响后才按着胸口,摇头道:“国公爷,想来离着严绍庭入城也就三两日的时间了,便是刑部即办,又如何能在这三两日里将江南地界上的白莲逆党贼子缉捕?” 徐鹏举却是冷哼一声:“谁都知晓,这白莲逆党平日里躲藏在乡野民间,暗中鼓动百姓信了他们。江南各地的逆党且不论,咱们明日一早便在应天府贴出告示,给足了赏钱,让百姓们举告逆党贼子。城内城外的诸位官兵也都出营,配合官府缉捕被举告贼子,咱就不信,重赏之下,几十个逆党贼子还揪不出来了!” 堂下,徐鹏举这番话说的是杀气腾腾,振聋发聩。 几人对视一眼,而后有些意料未及的看向徐鹏举。 细想之下,这倒是个好办法。 至少在缉捕白莲逆党贼子这件事上,金银重赏激励,定然是有大成效的。 这草包倒也不真全然就是草包了。 杨宗气却是皱眉问道:“缉捕白莲贼子,这法子大抵是可行的。但便是如此做了,可要是那严绍庭还是强项令呢?我等又该如何?” 闻言。 众人无不是默默点头。 现在的关键是,要阻止严绍庭在南京当强项令,去清查江南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 徐鹏举却也很是光棍。 他耸耸肩,靠在椅子上。 “咱才疏学浅,终究武人,也就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诸位都是经学大家,朝中大才,余下之事恐怕是只能依仗诸位了。” 杨宗气扫了眼徐鹏举,心中冷哼着。 这时候你个徐鹏举倒是不草包了,恐怕才是这屋里最聪明的那个了。 众人见徐鹏举如此光棍不要脸,又是一阵沉默。 陈洪扫眼在场众人,心中默默一叹。 他忽的想到,自己倒不如上书回京,请了调往别处,远离这南京城是非之地。 可思来想去,到头还是要先迎了严绍庭入城。 陈洪哼哼了声,看了眼外头的夜色。 他低笑道:“诸位,夜深至此,想来大伙也是又饥又冷,倒不如让衙门后厨上几道菜肉,温上一壶酒。吃饱喝足,不论议不议得出一个法子,也得要回家歇息,明日这江南数省事宜,可还等着诸位去乾坤运筹呢。” 说到吃喝。 徐鹏举立马眼角一挑,当即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只见他大手一挥,便已经大声吩咐了起来。 “快去将厨子喊起来。” “肉和菜不能少,酒更得多搬几坛子过来!” 喊完后。 徐鹏举又笑呵呵的转过身走了进来:“说到底,皇上也不差饿兵。那严绍庭离着咱们也还有三百里路,轻装上阵、快马加鞭也得一日夜才能到。咱们可不能因为他,就饿着肚子!” 这话倒也是缓和了一下众人紧绷着的心思。 毕竟就算是大祸临头,那也是三两日后的事情了。 现在总不能因为一个还没到的年轻人,就吓得茶饭不思。 那他们这些在朝十数年的人,也当真是半分稳重都没了。 一时间。 众人再商讨起来,便显得更随和轻松了些。 虽然终究还是没有商讨出个准头,但气氛却不似先前那般紧张。 且话分两头。 一日前。 就在严绍庭进常盈仓前,给王廷和李幼滋传了令后,没多久他便草草的结束了常盈仓的巡察。 这时候刚刚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常盈仓里的存粮本就不多,无法窥见盛况。 而至于说清查常盈仓的账目,也非是一日之功。 严绍庭出了常盈仓,便在王廷和李幼滋的陪同下回到了马头镇水驿。 众人在水驿用过午膳。 自然又是一桌洪泽湖的大鱼。 另外还有朱七、刘万他们在湖边猎到的一些个涉水野味。 席间严绍庭倒是只字未提自己要清查江南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的事情,更没有提要将淮安府顶在前头的事。 他只与王廷、李幼滋推杯换盏。 又有朱七和刘万在旁陪同。 三五下,王廷和李幼滋便已经喝的是晕乎乎的。 等到日落之日。 两人才分别从自己的屋中醒来。 等两人走出屋子,会到一同,这才发觉不妙。 水驿里严绍庭包括随行的人马,竟然是全都不见了! 两人顿时心急。 赶忙招呼了人上前问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差役不知详情,便如实道来。 说是严督宪见王廷和李幼滋喝多了,但他却还赴任南京,不能久留淮安,未曾当面告辞,只能等下回再行道歉。 留的话那叫一个工整。 可王廷和李幼滋却是彻底傻了眼。 啥叫赴任南京,不能久留淮安。 那他严绍庭这些天留在淮安,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严绍庭的打算。 他这是要奔袭南京城,打南京城里的各部司衙门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现在两人反应过来,也已经为时已晚。 料定严绍庭此刻已经是快马加鞭赶往南京,他两人就算现在派了人追赶只怕也是来不及了。 两人无奈之余,最终还是命人快马加班往南京送信,而他二人则是带着满心愠怒和不安,赶回淮安府城。 隔一日。 亦是淮安府那边,李幼滋三份书信送入南京城当夜。 城东南方向。 以秦淮河及护城河连通长江的东水关外。 严绍庭在朱七、刘万的陪同下,站在一艘民船船头。 齐大柱已经带着人拿着官身、牙牌、敕封去寻东水关的守关官兵。 不多时。 水门打开。 小船缓缓撑入城中,停靠在了东水关码头。 码头上。 先行进来的齐大柱,正带着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水关上的差役官兵,避免这些人悄悄溜走通风报信。 严绍庭从船上跳到码头上,看了朱七一眼。 朱七会意,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丢到了船头那老汉儿手上。 “多谢老丈深夜撑船渡江,送我等入城,这些钱便算作渡江费,只是辛苦老丈今夜要宿在这东水关了。” 那撑船的老丈只是捏了一下钱袋子,便是眼前一亮。 整袋子都是碎银! 当即感恩戴德的连连作揖道谢,便将船拴在码头上,自个儿缩进船篷里歇息去了。 而上了码头的严绍庭,则是在这夜色里,举目环顾四周。 “这便是南京城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 严绍庭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头一次出京南下,赴任南京,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入的城。 一旁的东水关差役官兵,在清楚眼前这一行人身份后,此刻个个都是惶惶不安,颤颤巍巍,唯恐因为这上头打生打死而殃及池鱼。 他走到这些差役官兵面前。 “本官且问你们,今日城中各部司衙门可有甚动静?” 差役官兵们纷纷跪在了地上。 一名领头的差役,慌张抬头,支支吾吾的解释了起来。 “回……回禀上官……” “今日下衙前,听说各部的老爷们都往留守衙门那边去了……” “咱们东水关守在这大中桥旁,一直没见着老爷们回府,想来……想来还在留守衙门那白虎堂上。” 大致掌握了当下城中情况。 严绍庭满意的嗯了声,旋即便对齐大柱挥了挥手。 齐大柱立马将这些人给押到一旁的屋舍中。 差役官兵们顿时慌乱不已,唯恐自己会被灭了口。 但进了屋才知道,他们不过是被这帮京里来的上差贵人绑起来。 大抵是防止他们暗中通风报信的。 只要命还在就成。 而在外面。 严绍庭回头看向朱七。 “既然咱们都已经入了这南京城。” “那不妨再入那留守衙门的白虎堂!” ………… 月票月票 第424章 这位子没人坐那我可就坐了 南京城的构造和京师全完不同。 京师那是坐北朝南,南城北城是有着一条中轴线,方正对称。 而这南京城却是因地制宜。 皇城及各部司衙门都在东城方向,南城、中城、北城才是城中官绅权贵、商贾百姓们扎堆的地方。 至于西城,因为偏僻,多是军营屯驻,偶有些不甚富足的百姓困居于此。 而东城则是以几座跨水桥梁连通中城。 东水关码头这边,就是大中桥连通着东城的各部司衙门范围和中城太平坊。 夜色里。 朱七身着飞鱼服,左手压着腰间绣春刀,领着锦衣卫的人头前开道,刘万则是亲自带着京营的人护在严绍庭左右。 一行人离开东水关码头,拜年到了崇礼街上。 这是东城最南边的一条街了。 一路向前不必拐弯就能直接到留守衙门。 严绍庭只是默默的打量着四周。 皇城方向,高耸的城墙融入在黑暗里,只有城墙上间隔着点亮一盏盏的灯火。 东城方向,各部司衙门位置,这时候基本少有灯火照明。 而在自己的身后。 东水关码头西边,其实就是十里秦淮了。 那边便是值此深夜,也是不断的有细微的动静传来,想来那边定然是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集江南诸省财富于一处。 南京城里的繁荣,非是一日便可看尽。 更非是严绍庭在这深更半夜能看的明白。 但不多时。 他们却是一路无阻,无有更夫、更未遇到五城兵马司巡夜哨队,便已经是站在了南京留守衙门前。 两名守在衙门口的官兵,还想转身回到衙门里禀报,却不想齐大柱已经是一个健步,带着两人亮着刀挡在了留守衙门官兵面前。 “锦衣卫办事,尔等噤声,胆敢言语,先斩后奏!” 齐大柱冷眼看着原本还想出声警讯的两人,眼里闪烁着杀意。 他在锦衣卫多年,早就养出了一身杀气。 加之他本就长得高大威武,这一眼送过去,立马吓得两人缩着脑袋,再不敢有半点小动作,只能是拿那双眼睛不停的偷偷打量着在众人簇拥下,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的严绍庭。 严绍庭侧目看了两人一眼,轻笑着看向齐大柱:“莫要太过为难他们,都是职责所在。” 齐大柱抱拳点头。 而后压着刀站在衙门口一旁,赫然是要带人守在外面,防备城中别处闻讯带兵前来,到时候生出更大的乱子。 严绍庭则已经是带着朱七和刘万,跨步走进了守备衙门里。 进到衙门里。 便听照壁后传来阵阵声响。 此刻。 留守衙门白虎堂上。 众人已经从议论如何应对严绍庭,变成了这江南六省风土人情,城中十里秦淮如今又有几尊花魁。 徐鹏举站起身又一次走到门下,揉着肚子便冲着外面喊道:“他奶奶的,饭菜酒肉到底甚时候才能送过来!奶奶个腿的,再让咱饿着肚子,仔细了皮肉!” 他本就是个草包,却又贵为国公,平日里多的是吃喝玩乐。 堂下众人侧目看了眼,也未曾多言。 然而就在这时。 站在门下的徐鹏举没有等来酒肉饭菜。 却是等来了一队锦衣卫缇骑。 看着这些人,徐鹏举眉头一挑:“你们锦衣卫怎么来了?是你们衙门里的哪位?” 徐鹏举正问着话的功夫。 严绍庭已经在朱七和刘万的左右护卫下,面带笑容踱着步子出现在了徐鹏举视线里。 徐鹏举当即眉头一挑。 都是南京城里的老王八,锦衣卫衙门里可没有这么一号年轻人。 不等徐鹏举开口询问。 严绍庭只是看了眼他,便笑吟吟眯着眼道:“魏国公当真是好雅兴,这般深夜,也能遍邀群贤,聚于这本该商讨攻伐军略的白虎堂上吃酒吃肉。” 眼看严绍庭步步逼近。 徐鹏举面露怒色,看向四周:“来……” 尚未开口叫人前来。 徐鹏举却又止住了话,看向严绍庭:“你是何人?” 这时候。 门外的动静,也已经引来白虎堂里众人的注意,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而严绍庭却已经是贴着徐鹏举跨过门槛,走进白虎堂里。 朱七和刘万两人,则是夹在徐鹏举左右,压着腰间的佩刀,冷眼注视着徐鹏举跟进白虎堂内。 徐鹏举额角渗出一滴汗水。 忽然眼前一亮。 他立马转过身,脸上已经布满惊恐,挥手指向已经走进白虎堂里的严绍庭后背。 “你……” “你是严绍庭!” 说出严绍庭身份后。 徐鹏举整张脸都白了,不见半点血色,他的眼里布满了惶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在白虎堂里。 随着徐鹏举喊出严绍庭的名字。 一瞬间。 堂下可谓是好一副众生相。 人人脸色各不相同。 陈洪眯着眼,压着心中的疑惑,上下打量着走进来的年轻人。 杨宗气则是面生惊恐,眼里满是不安,一时心乱如麻,赶忙悄无声息的低下头,眼珠子不停的转动着,藏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的不断揉搓着,显得焦急不已。 而户部尚书张舜臣,则是如他今日来到守备衙门一样,沉默不语,面色不显,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步步走近的严绍庭。 至于刑部尚书赵大佑,这位身体明显是抱恙了的老倌儿,却是长出了一口气,神色中夹杂着一丝安心。 余下众人,除了不解和疑惑,多少都有些诧异和不安。 依着他们先前商议之时所说的。 淮安府至南京,三百里路,若是严绍庭乘船南下,至少得要三两日的时间。 就算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能在这个时候赶来,可淮安府那边的王廷和李幼滋两人,定然也能一并遣人前来送信。 可现在。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严绍庭这么悄无声息的就进了城,还直接找到这守备衙门。 白虎堂里。 严绍庭背手持身站立,居高临下双目扫视在场众人。 堂下,众人一阵沉默寂静无声。 “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终于。 半响后,张舜臣面带不解的看向严绍庭。 方才徐鹏举在门外喊出严绍庭的名字,对方并没有反驳,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突然入了城到了这里,但想来身份应当无错。 张舜臣这般问,与其说是在询问身份,倒不如说是在确认严绍庭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七当即亮出随身携带的那道册封圣旨。 他踱步上前,转身一圈,环顾左右。 朱七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漠,朗声道:“此乃皇上钦点太子宾客严绍庭为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并提督南京军务兼巡抚地方的旨意,诸位可要亲眼瞧一瞧真假?” 言毕。 啪嗒一声。 那道圣旨便在朱七的手中垂下展开。 …… 距南京四百里外的苏州城督粮道署。 时值深夜。 灯火婆娑。 隐隐约约,一道身影摸黑走在回廊下,到了一处屋舍前。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屋内传来总督海务大臣张居正的声音。 “谁?” 海瑞只穿着一件里衣,披着外袍站在门口:“是我。” 屋内寂静无声。 未几。 张居正打着哈欠,同样是穿着里衣披着外袍,点亮烛火打开屋门,眉头皱紧看向这般深夜还不睡觉却跑来寻自己的海瑞。 “刚峰兄,你该不会是忘了我今日才从松江府回来,才睡下不久吧?” 海瑞探头看了眼屋内。 没有旁人。 他点点头嗯了声,便在张居正的注视下,踱步进了屋内,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我睡不着。” 回了句话,海瑞便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水。 张居正却是恼火不已,狠狠的跺了跺脚。 没天理啊! 这个海瑞当真是枉为人子! 张居正一时间气急败坏的冲回屋内,瞪着眼看向海瑞:“海瑞!你到底要作甚!你要清查田亩,松江府那边我已经替你在做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难道这觉你都不让我睡了吗?你当我是你家那拉磨的驴啊!” 海瑞抬头看向张居正,脸色平静:“叔大明鉴,我家中并未养驴。” “你……” 张居正瞪着眼,差点被海瑞这句话给气晕过去。 他恶狠狠的冷哼了声,无可奈何的坐在了海瑞的另一边,求饶道:“刚峰兄,您就饶了我吧,有什么事您也别绕弯子了,只管说出来,我张居正能替您办,自然不遗余力。可这等时候,您总得先让我睡好觉吧!” 自从被海瑞拉下水,亲赴松江府负责清查当地田亩实情,张居正几乎就没一日是能睡好觉的。 海瑞却是看了眼竟然开始求饶的张居正,他面色却是依旧不改:“润物奉旨南下的事情,你也知道的,前几日的消息他就已经到了淮安府境内,按照行程来说他这时候早该到南京了,可前几日的消息他竟然要一直留在淮安府,不去南京城,他该不会是真要待在淮安剿灭白莲教逆党吧?” 张居正眨着眼,一脸怨气:“就为了这?” 海瑞点点头:“润物奉旨总理六省钱粮仓储提督南京军务巡抚地方,只要他肯点头,咱们要在江南做的事情必然是事半功倍。” 好嘛。 这个海瑞是想将严润物也给一并拉下水给他当驴做马啊! 张居正心里哼哼着,他觉得依着严润物那小子的手段,指不定谁把谁拉下水呢。 “你怎么觉得他现在没有进南京呢?” 心里想着事,张居正哼哼着开口应了句。 海瑞立马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什么?你说他现在已经在南京了?可前日的消息,他还在淮安府那劳什子马头镇水驿啊!他若是到了南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居正向后缩了缩。 他觉得海瑞大抵是有病的。 大晚上不睡觉。 跑到一个男人屋中,去想着另一个男人的事。 这不纯纯脑子有病吗! 海瑞大抵是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过激,摇着头退回到原位上,而后看向张居正:“叔大,这件事你可得说明白,为何你觉得润物他现在已在南京?” 见海瑞这厮终于是安静下来。 张居正不免松了口气,开口解释:“若换作是我,淮安府马头镇那一场白莲教逆党行刺之事,可为一个由头和借口,但淮安府却并不一定需要久留。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投石问路,先出一计用以打草惊蛇,最好是能引得南京那头人心慌乱。 随后便是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思量出如何应对之时,如那行军打仗突然带兵杀到,可谓是直捣黄龙。如此,这局面便算是尽数拿捏在我之手了!” 为海瑞解释的言语间,张居正这个军户出身的海务总督,脸色显露杀气。 而若是严绍庭此刻也在这屋中的话,定然会吃惊于张居正不在局中,也未在现场,却竟然能将自己的全盘谋算都给猜出来。 海瑞坐在一旁,眉头深沉,沉吟片刻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润物他这新官上任的头三把火已经烧起来了?” 张居正点头嗯了声。 他眯起双眼。 “我要是南京那边的官员,这时候就该思量如何避过被严润物这把火烧上身了。” …… 我该怎么办? 现在要做什么? 这严绍庭等下不会针对上自己吧? 几乎是同一时刻。 南京城守备衙门白虎堂上,面对手中亮出圣旨的朱七,以及站在那里脸色无常,却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严绍庭,众人心中慌乱不已,生出无数的念头。 面对手拿圣旨的朱七。 众人最终只能是将目光移到了在场陈洪的身上。 陈洪心中冷哼,暗骂这帮人的软骨头。 可他还是笑吟吟的站了起来,走到朱七跟前。 他也不敢去拿圣旨,只能是稍稍歪着头看向圣旨上。 不多时。 陈洪便脸色难看的直起身子,看向众人微微点了点头。 旋即。 陈洪便满脸堆笑的朝着严绍庭抱拳拱手弯腰。 “小严阁老公忠体国,星夜兼程,竟然此等时辰入城,也未叫我等事先知晓,好出城迎驾,真真是我等罪过!” 陈洪是宫里出来的人。 有他现场鉴定,那严绍庭的身份自当是无错的了。 又因为陈洪当众开口,众人立马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拱手作揖。 严绍庭却只是淡淡一笑。 “陈公公有心了。” 他看向在场这帮心思各异的南京各部堂官们。 随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白虎堂上方的主位上。 陈洪是坐在左手头位,对面右手头位先前是空着的,想来是站在门外的魏国公徐鹏举的。 严绍庭面带笑容,在众人注视打量下。 他笑吟吟的踱着步,竟然是当众径直走到了白虎堂上方主位前,双手按在了桌案上。 门外。 徐鹏举眉头大锁,心中不悦,暗含不解。 而严绍庭却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屈膝弯腰,屁股落在了这白虎堂主位上。 “既然这位子无人坐。” “在下星夜兼程,一路奔波,便坐于此处歇息一二了。” “诸位可有异议?” ………… 月票月票 第425章 今晚谁都别睡了! 南京守备衙门。 白虎堂上。 众目睽睽之下。 随着严绍庭缓缓屈身落座,将那今夜从头空置到尾的位子霸占,众人心中不禁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然而事情到这里却还没完。 朱七很是精明的,当着众人的面,将老道长的圣旨放在桌案的置物架上。 随后。 他又招呼着麾下兵丁上前,取出严绍庭的官印、官身告贴摆放在桌案上。 做完了这一切,朱七才与刘万两人,分列严绍庭左右,手压腰间长刀,双眼威严锋利的注视着在座一众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堂官。 下方。 左手头把交椅上的陈洪,看着严绍庭一行人做完这一切,默默的低下眼睑,脸色平静的不起波澜。 但他心中早已掀起千层浪,生出无尽的感叹。 果然。 这位在京中闻名遐迩的小严阁老,当真非是等闲人物。 宫里头的来信那字字提点,这时候才又重新浮出,让陈洪回想起来宫里对自己的叮嘱和警告。 “严宾客备受圣宠,屡建奇功,圣上宠爱,朝堂不可缺,望有时机当相助力,万不可忤其而触圣上。” 陈洪心中感叹,回想着京中那时送来书信上的叮嘱,默默不发一言。 而原本坐在堂外,此刻也已回到白虎堂下的魏国公徐鹏举,看着公然霸占了这白虎堂主位的严绍庭,更是脸色一阵煞白。 那位子本该是自己这位南京留守的,此前不过是因与镇守太监陈洪示意客套而独出来的。 可如今眼看严绍庭霸占。 他心中自是一番气恼,却又倍感羞耻。 皇帝的旨意和严绍庭的官印、官身告贴便在自己眼前,徐鹏举这位草包国公,虽然草包,却也明白此刻并不是自己显露怒色的时候。 他步履略显沉重,回到右手头把交椅前,沉着脸缓身坐下。 亦,不发一言。 正值此刻。 白虎堂外,却有守备衙门的差役上前,驻步门口。 “回禀公爷,后厨已将酒肉饭菜备好。” “不知……” 那差役原是满脸堆笑,面露讨好,这时往下说去,却是声音渐渐变小,抬头看了眼白虎堂内,瞧着多了些人,心中顿时惊讶,加之堂下诸位大老爷脸色尽是难看,便也不敢多说下去。 白虎堂那方匾额下,端坐着的严绍庭,却是忽的面露笑容,放出笑声。 他高坐主位,俯瞰堂下众人。 “却不想我等方一入城,此陪都南京执牛耳之诸位,竟已为我等奔袭昼夜之人备好酒肉饭菜,实让将士当言谢之。” 徐鹏举嘴角抽了抽。 依着严绍庭这话,自己先前为自己等人准备的酒肉饭菜,如今倒是成了给他严绍庭的人准备的。 虽然双方都知晓这究竟是何底细。 自己却也不能真就当众说,那不是给严绍庭他们准备的。 徐鹏举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 只是却不等他开口。 坐在他对面的南京镇守太监陈洪便已满脸笑容,犹如春风一般的爽朗笑道:“小严阁老言重,此前小严阁老行至淮安马头镇,路遇白莲逆党贼子,便已是南京之过。如今小严阁老身负皇命,南下金陵,以为国事之重,代天子而行权于江南,是为国朝盛世而劳。我等奉旨守备陪都,自当以皇命为先,效力国朝,此般更当以小严阁老为重,以期江南财税日增,又岂敢慢待小严阁老于所行上差。略备薄酒,还望诸位上差不计寒碜,待明日小严阁老与诸位上差歇息足了,咱家当以秦淮河畔那金陵楼重开宴席,为小严阁老与诸位接风洗尘。” 白虎堂下。 随着陈洪这番已然彻底露骨的谄媚讨好之言发出,众人齐齐侧目,看向这位先前分明已经商议好了当以共同一心应对严绍庭,此刻却又公然反目的阉人。 几人心中生出一阵愤懑。 坐于其对面的徐鹏举更是懊恼不已。 徐鹏举坐姿端正,目视前方,视线里将陈洪囊括在内,眼里不悦之色频频闪过。 恨意自心中而生。 他说的都是自己的词啊! 自己不过是晚了一步,那些个话便尽都让陈洪这个死太监给说了去! 徐鹏举当即收敛心神,脸上立马换上了一副热忱真切的笑容。 他抱起双拳,看向坐在自己那南京留守位置上的严绍庭。 “久闻小严阁老乃朝中青年才俊之名,陛下更是常有赞誉,是我朝少有的公忠体国之臣。” “咱痴长小严阁老不少,此番京中并未指明小严阁老当办公于南京何处,想来是有巡抚巡视南京各部司及各地之意。但终究是要长驻南京,岂无容身之处。” “若小严阁老不嫌,徐家在南京城中还有一座空置宅邸,便在那南城夫子庙旁,西花园东侧,可腾出转由小严阁老及随行上差使用。” 这时候。 坐在他对面的陈洪,也终于是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草包国公,嘴角微微一扬,却是立马收敛。 堂下众人更是心中一阵诽议加之吐槽。 徐鹏举所说的那南城夫子庙旁、西花园东侧徐家宅邸,分明就是当年太祖皇帝所赐中山武宁王府宅邸。 按理说,这才是徐家的主宅,又岂能说是空置的宅院? 但只不过是这些年,徐鹏举这位草包国公秉性喜好玩耍,加之城北玄武湖昔年有赐给徐家的圣意。虽然徐家也未曾将玄武湖尽都圈禁了起来,但湖畔却建有临湖宅院,颇为壮丽。 徐鹏举也便带着家中老小,一并搬到了那边去住。 可不论怎么说。 你徐鹏举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让严绍庭住到你们徐家主宅去,这已经不是陈洪先前那讨好模样可以比拟的了。 徐鹏举这个草包国公,分明就是当众临阵倒戈! 众人无不是心生愤懑。 暗中怒视徐鹏举。 严绍庭却是坐视在场众人当着自己的面,眼神来回,心中不禁生出一阵讥讽。 自己这一趟南下,在那淮安府点燃了头三把火。 当然知道,南京城里这些人会视自己如贼寇,并会暗中串联共商对策。 他亦有想到,南京城中定然不会是一条心。 但他却也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如今不过是刚刚到啦,这陈洪和徐鹏举,尤其是徐鹏举这位草包国公,竟然能这般干脆的就弃暗投明了。 严绍庭面露笑容,轻声开口:“在下久在北地,早有耳闻,南方处事待人,皆如那江南春水,似女子之柔情。今日得见,果不其然。在下自当谢与诸位之盛情,亦不敢推辞。只是当下,却还是先让在下随行将士,酒足饭饱才好。” 他话音刚落。 徐鹏举便已经站起身:“是是是,小严阁老与诸位上差一路奔波,乃是为国效力尽忠,我等又岂能让诸位饿着肚子,快快有请,偏室饮酒吃肉。” 堂下在座众人也是纷纷先后起身,目视严绍庭,等着对方一同过去。 但严绍庭却是屁股不曾挪动半分。 “在下倒是被将士们护的周全,此时亦是夜深不宜进食,还是让将士们去吃吧。” 说着话。 他倒是干脆的闭上了眼,缓缓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露出闭目养神小憩的模样。 众人面露不解,纷纷对视眼神。 徐鹏举看了眼对面的陈洪,而后又看向坐在上面明显是要打盹的严绍庭,最终挤出几声笑:“如此……如此……” 他现在也是全然不知该如何做了。 始终站在一旁观察着这帮人的朱七,倒是看向了外面:“传令,诸将士自去吃喝,就地歇息。” 屋外。 传来了随行锦衣卫和京营官兵的应声。 而朱七在吩咐完后,便继续站在原地,与刘万一同护卫着坐在白虎堂上打盹的严绍庭。 徐鹏举看了两眼,脸色纠结,半响后才干笑着道:“如此也好……咱也就陪在此处,静候小严阁老吩咐……” 说完后。 他也是不愿干站在堂下,重新退回到原位坐下。 在他对面,陈洪倒是默默无声的已然是坐回原位。 众人见之便是心中不满,却也无人敢在这时率先发难,只能一个个跟随在后,照葫芦画瓢的坐在原位上,无声的观察着堂下的动向和身边众人的反应。 堂下寂静无声。 徐鹏举却是心中懊悔不已。 你说咱分明就是个众所周知且有口皆碑的草包国公,今日也是一如既往在自家玄武湖上游船寻乐好不快活。 城中这些人如何慌乱,与自己何干? 便是听了消息,只管继续在湖上寻乐便是,坐实了自己草包之名,也是不负众望。 就算事情传到京师,落入皇帝耳中,依着徐家的资历和过往功劳,总不能将自己罢了爵,无非就是夺了自己南京留守的差事而已。 若当真如此,反倒是让自己乐的快活自在。 现在这叫什么事? 倒是将自己给架在此地了。 徐鹏举心中那叫一个懊悔啊。 与之相对的。 便是始终没有再开口的陈洪,有鉴于回想起了此前京中来信,平日里这位南京镇守太监不论何等威风,现在也是心甘情愿的陪坐在这白虎堂里。 不论如何。 自己是宫里出来的,是替主子爷当差做事,监视这帮陪都官僚的。 就算自己有些瑕疵之处。 难道还能比那当初在浙江掌管江南织造局的杨金水过错大? 杨金水都能事后去皇陵受过,如今也借着去年昌平平定蒙古来犯之乱而成了龙虎军监军,算是与过往彻底做了切割,重新出山。 自己此番就算因为江南诸事而受了过。 大概也就是被宫里召回,了不起自己也去皇陵伺候列祖列宗一阵子,事了之后寻了机会求着老祖宗他们再给自己寻个差事便是。 徐鹏举和陈洪两人此刻的心思,在场其他人哪里能猜的出来。 更不要说,他两人算是有恃无恐。 可在场的其他人,哪个能有他们的依仗。 便是位列九卿又如何,便是为朝廷坐镇南京陪都又如何。 当真要是这件事弄不好,且不说杀头的罪,便是丢了头顶的这方乌纱帽,那也是吃不消的。 不说刑部尚书赵大佑这位近来身体染恙早已年事已高,基本不会再有进步的。 可其他人呢? 南京虽说不如京师,有时更是有废黜或降罪待用的意思,可同样也是一个跳板啊。 时运和机会来了。 也未尝不能从南京一路青云直上,一步迈入那文渊阁里。 君不见。 如今大明内阁首辅严阁老,昔年便是从南京一路高升入阁的。 便是因此。 杨宗气此刻心中那叫一个纷乱不安。 徐鹏举和陈洪坐在位子上佁然不动,可他却是坐立难安。 对于今夜严绍庭突然自淮安府杀到,杨宗气与众人一般无二的诧异惊讶,而此时搅的南京人心大乱的严绍庭却也没有只言片语吐露心迹,偏生就是在那打盹了起来。 杨宗气哪里能受得了。 越是长久,他心中便越是难安。 至于说就此拂袖而去? 没看见除了徐鹏举和陈洪坐而不动外,其他人也神色不露的陪坐在这里吗? 杨宗气便是心中懊恼不安,却也明白。 今晚他们确实可以就此离去,可若当真走了,恐怕也要担心留在这里的人等到自己不在,会与严绍庭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恐怕也正因如此,众人互相猜疑,唯恐被别人下了黑手,这才纷纷选择干坐在此,半点不敢给了别人机会。 杨宗气心中愈发愤懑。 不意抬头侧目,看向白虎堂主位上闭目打盹的严绍庭。 不看还好。 这一看。 杨宗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严绍庭依旧是靠在椅子上打着盹,然而此刻却竟然是已经发出鼾声。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真真就睡着了! …… “海瑞,你能不能今日饶我一回?” “叔大这是何意?”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且容我今夜好生歇息不成?” “叔大放心,你只管睡便是。” 苏州城督粮道署,张居正屋中。 两人细声言语,张居正满是无奈。 半响后。 张居正长叹一声,有些愤愤:“这督粮道署虽小却也不失你那一榻,何至于非得要挤在我这里?” 海瑞慢悠悠道:“古人常做抵足而眠之事,属为风雅,更对传唱。如今我与叔大在此,也算是同志同力,抵足而眠又有何妨?” 砰砰。 被迫与海瑞同卧一床,非要被对方弄得搞什么抵足而眠、彻夜长叹的张居正,再一次发出一声长叹。 忽的。 叹息声止住。 须臾。 张居正满是悲愤的开口叫骂了起来。 “海刚峰!” “你今夜是不是未曾洗脚!” ………… 月票月票 第426章 你们中出了奸佞 屋中。 张居正愤然起身。 跳下床榻。 怒视非要和自己在今晚抵足而眠、彻夜长叹的海瑞,满脸怨愤。 可见海瑞看过来。 张居正也只能是无奈摇头道:“刚峰兄,你今夜到底想作甚,只管说来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看着分明愠怒不知,却又无可奈何的张居正。 海瑞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便也笑呵呵的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跳下床榻。 他倒是连先前披在外面的衣袍都未曾脱下。 所谓抵足而眠、彻夜长叹分明就是个屁话。 张居正缩了缩双臂,自一旁重新取下外袍披在身上,带着好一阵心揪走出了里屋坐在茶桌前。 茶壶注水。 炉子点燃。 不多时,泉水沸沸。 茶香四溢。 张居正为海瑞倒了一杯茶,抬头看向对方:“刚峰兄,况说吧。喝了茶,说完话,你且自去歇息,我亦当真实在困顿疲惫。” 海瑞照旧是笑呵呵的一屁股坐在了张居正对面,而后神秘兮兮道:“叔大,你今夜说,若是润物便挑起南京人心震动,而后如那军阵一般奔袭杀到,做那直捣黄龙之事?” 张居正点点头,顶着那双黑眼圈疲惫不堪道:“你并未与他共事长久,亦未曾长久共处,自当不知他的为人秉性。但我却与他同在京中多时,亦于不少事宜上有过谋算。自然知晓,此番他定然会如此做。” 海瑞当即追问:“那叔大当真以为他现如今便已经人在南京,可他接下来又会作甚?” 不等张居正开口。 屋外再次传来敲门声,进而是张居正的幕僚师爷传来了呼喊声。 张居正立马抬眼看了过去:“何事?” 幕僚师爷在外面开口道:“老爷,最近的消息,严宾客日前已经自淮安府离去,不知所踪。” 海瑞当即带着几分诧异和佩服的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则是嗯了声:“知道了。” 屋外再没了话。 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海瑞当即双眼闪烁道:“若真被叔大猜中了?润物当真是已经去了南京!” 张居正哼哼了两声。 他捏着茶杯,轻嘬一口:“既然已经知晓他进了南京,那接下来自当是震慑群雄,进而以促己方目的达成。” 说着话。 张居正的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一抹笑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不差分毫,严绍庭果真是出乎意料的奔袭南京,如此说来自己对之后的猜测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了。 海瑞却是身子前倾:“叔大,快快说来,润物接下来到底会如何做?” 张居正放下茶杯看向海瑞,询问道:“刚峰兄不妨说一说,润物此番奉旨南下,其目的究竟为何?” 问完之后,他便自顾自的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海瑞却是无心此刻品茗,眉头微皱,眼神下沉:“按照朝廷和皇上的旨意,自然是清理六省钱粮财税,以期江南六省财税能再接再厉继续增长,为朝廷开源增税,充实国库。” 见着海瑞开始琢磨起来,张居正倒是不再开口了。 果然。 海瑞当下立马又转口道:“但我以为,润物自当知晓虽然如今朝廷每年财税因他可增添近两千万,但当下已经再难有轻易便可增长的地方了。便是厘清江南各方钱粮税课名目,恐怕也不过是多出个数百万来。而若要有显著增长,譬如丝绸或开海之每岁千万进项,恐怕得要六省大动干戈,惹出一场大乱才能得逞。如此,润物虽然过往行事激烈,但依他的秉性,定然不愿因此而牵连无辜百姓。” 说完后。 海瑞立马看向张居正,目露咨询。 张居正倒也不端着,点了点头:“刚峰兄所言相近,润物定是不愿惹得江南六省百姓徒生变故。” 海瑞却是皱起眉头:“那他要做甚……” 忽的。 海瑞闭上了嘴。 但是双眼却是愈发闪亮,最终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张居正,忽然双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张居正却是被这个今天大晚上都不洗脚的海瑞给吓得一跳。 却不等他开口咒骂。 海瑞已经瞪大双眼,一副终于醒悟的模样,低喝道:“是你!对了对了!叔大乃为海务总督!江南六省事宜,润物定然是要落在你这海务衙门!” 自知已经看明白的海瑞,满脸兴奋,却又眉头不下。 兴奋之后,海瑞渐渐平静下来。 他忽的长叹一声:“只是说到底,治国如修身,若自身不正,外物依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国中这些年,土地兼并,士绅权贵鱼肉百姓,早已是不堪入目,百姓更是生计艰苦。若是此时不加以改正,终极难掩其腐,但有变故恐怕仍旧会迎来一场大乱,甚至是祸及社稷根基。” 说完后,海瑞已然是满脸忧虑。 都是在场为官的人,更是多年治理地方,亲眼目睹地方百姓模样。 谁也不是蠢人或者傻子。 大明朝当下的问题根结何处,人人都能看明白。 可是看明白和能不能改过来,便是两码事了。 而能不能改和愿不愿意改,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事事艰难,大抵便是如此。 张居正喝了口茶,脸上亦是有些唏嘘:“一啄一饮,治国如烹小鲜,便是你我与润物怀抱空前之志,又岂能当真烈火灼烧?便是你我如今,在这苏州城于两府所行之事,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唯恐激变?” 说完后。 张居正忽的也没了饮茶品茗的心思了。 这一次被海瑞拉下水,他亲去松江府清查田亩详尽,其中艰难外人岂能知晓。 可张居正亲眼所见百姓艰难之事,却又层出不穷此起彼伏,可谓是罄竹难书。 当初嘉靖四十年,他领旨南下督办增产丝绸一事,尚不能知晓全貌,如今身在江南,仔细下去,方才知晓这地方世道到底是何等腐败。 张居正不禁默默一叹。 如昔日恩师那般表面清贵为国为民之人,其家亦是那等做派,何尝他人? 这一趟松江府做事之行。 那徐半府之名,自己可是已经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屋中寂静许久。 海瑞这才目光幽幽的低声开口:“前番京中消息,尝闻西苑,去岁冬日再无门户大开之举,殿内更是火炉诸多,陛下圣体……” “慎言!” 张居正一声低喝,目光凝重的看向已然闭上嘴的海瑞,而后重重一叹。 如今大明的天,是那位已经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的嘉靖帝。 天下人的目光,自然会时时看着这片天。 也正是因此,西苑里的任何事情,都会被外头知晓。 如去岁西苑万寿宫再不会在冬日里开门开窗,反倒是紧闭门窗点燃火炉的事情,外头自然早已是人人知晓。 这里面当然会暴露出很多问题。 更会引来人们的种种猜忌。 而其中最大的问题,也是所有人都不敢言语的事情。 皇帝的身体是否还能长久。 比照着西苑万寿宫去岁开始的变化,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却无人敢于出声的。 张居正深深的看了眼将此事挑明的海瑞,满心烦恼。 皇帝恐怕是要不行了。 这个认知,他心中岂能不存。 要知道,皇帝现在已经年近六旬。 而大明列祖列宗,似他这般年纪的,可没有几位。 皇帝还能活多久。 基本已经成了当下在朝为官之人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了。 而一旦皇帝当真驾崩。 朝堂文武百官和天下人,迎来的头等事情便是皇位更迭。 涉及到这种事情。 朝堂上下,必然又会无端生出一番争斗,且谁也不知道这种由皇位更迭而产生的争斗会延续多久。 海瑞自然心中焦急。 皇位的更迭无关紧要。 可一旦当真发生,那么朝堂内外的差事基本便是要陷入到半停摆当中。 到时候自己还如何做事。 而且。 其实从内心出发,海瑞一直认为,朝廷当下的问题是在于朝堂上文武百官争斗的。 至于说西苑里的那位皇帝。 那位他的君父。 谁不知道,皇帝早已被限制在那方西苑之中。 依照海瑞的想法,大明朝当下的问题,三分在君父,可却有七分是在臣子。 臣子无能,君父何辜? 张居正看了眼眉头紧锁的海瑞,似乎有些感同身受,或者说更为深切。 毕竟。 他在那人人追寻的文渊阁里可是待过一阵子。 个中权谋争斗,他亦是最能体会。 皇帝终究只是一人身,而大明却是在万千臣子执掌之下。 皇帝有没有过错? 大抵是有的。 可臣子恐怕也是有大错的。 大明至此,谁他娘都别想躲了过错。 人人有其罪! 他不禁抬头看向海瑞:“你想怎么做?” “天日更迭之事,非是你我二人当下可言。”海瑞慢慢的摇着头,满是唏嘘,进而又说:“但当下江南六省,几等于掌在润物之手,可由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便捷利我之事,我亦知叔大存心革新朝野,你我二人如何不该与润物共襄江南事宜,以成我朝真切盛世,利国利民,再造太平?” 言毕。 海瑞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张居正,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对于如今已经被自己拉下水的张居正,他何尝不曾看透对方。 不然。 他又如何会与对方在今夜来一场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虽然二人些许政见有所不同。 可说到底,那句话不是早已表明。 殊途同归。 若是单论他二人,或许不得长久,可要是将严绍庭给拉进来。 说不得三人行,也能有师焉? 张居正眉头一挑:“你终于要去南京了?” 海瑞摇摇头。 “不。” “是我与叔大二人,同去南京!” …… 南京。 深夜。 万物寂静。 秦淮歌舞停歇。 而在东城守备衙门里,却是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婆娑。 白虎堂上。 早已是人困马乏。 只是却无一人当真敢于闭上双眼。 不时的耷拉下眼皮,而后一个机警便又瞪大双眼,左右对看,谁也不敢败下阵来。 堂上。 朱七和刘万左右护持着靠在椅子上,早已熟睡的严绍庭,目光平静却又警惕的注视着在场众人。 终年在锦衣卫当差做事的朱七,对这等场面自然是早已看腻,锦衣卫诏狱里头,也不是没有九卿下榻。 倒是刘万,这个由京营参将郭玉创点名随行严绍庭南下的总旗官,看的精彩。 过往自己不过是京营里一介小小总旗,手底下四五十大字不识几个的丘八兵丁。现在,眼看着这些个两榜进士、馆选庶吉士,朝堂公卿,竟然如此做派,那叫一个开眼啊。 这一趟差事办完,回到京中。 只怕自己是能与营中弟兄,好生说道三五个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衙门外早已没了更夫的打更声。 万物彻底归寂。 进而。 又不知过了几时。 似是自那钟山上,隐隐有钟声传来。 这是晨钟暮鼓里的晨钟声。 依着朝廷宵禁,会在每日天不亮但大开城门之际,敲足了三百六十下。 伴随着钟山上的晨钟声,便是满城道观寺庙里传来的钟声。 这亦是常例。 无有更改。 城池内外,一时间万千钟声响起。 端是好一片祥和太平景象。 而在这时,亦是人们最为困顿之时。 但在白虎堂上。 严绍庭却是悄然醒来,缓缓睁开双眼。 朱七似有所感,立时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严绍庭却已经看了过来,并且还默默的摇了摇头。 朱七便立马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而在昨日赶了一路,终于是睡足了的严绍庭,则是面带微笑的看向堂下不曾走去一人的南京各部司堂官们。 “此番在下奉旨南下,皇上和朝廷诸公皆以厚望期许于我。” “运河千里,南北勾连,在下未至此方金陵,却有诸般惊闻。” “累书篇篇,愕然在列,我朝陪都之中,今日列座诸位公卿……” “尽有那祸国殃民、害及社稷的奸佞!” 严绍庭的声音不算太大,可在这等寂静时分,却显得格外响彻,灌入在座早已困顿疲倦的众人耳中。 尤其是他那最后一句。 今日在场,有人尽是国朝奸佞的话。 此言一出。 满堂之人,哗然惊醒。 哐当一声。 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竟然更是当众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个脚滑自座椅上滑落跌坐于地。 严绍庭却是精神抖擞的站起身,双手按在桌案上,目视堂前那方将军百战照壁。 “列位。” “你们说一说。” “这祸国殃民的奸佞,究竟是何许人也?” ………… 月票月票 第427章 人心局 白虎堂一片哗然。 即便是在这里熬了一夜,已经困顿到晕头转向的人,也因为严绍庭这句话而瞬间犹如一盆凉水浇头彻底惊醒。 十数道愤懑和错愕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站起身后,一步步走到门前背对着他们的严绍庭。 徐鹏举无声一叹。 他就知道,这个严绍庭此次南下金陵,乃是来者不善。 至于南京镇守太监陈洪,脸上只是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如同他的身份一样,可以在这座金陵城中相对的置身事外,也就能显得有恃无恐起来。 可杨宗气等南京城里的文官却不能坐视不理。 杨宗气更是怒目望着严绍庭的后背。 他小心翼翼的低哼了声,脸上生出一抹讥讽。 杨宗气朝着严绍庭的后背随意的拱了拱手,而后便嘴角带着冷笑幽幽说道:“尝闻小严阁老居京之时,诸多良策谏言进献,陛下宠恩,振奋国库。昔年,圣前奏议,有官言朝中忠奸,陛下问于殿下,唯有小严阁老另辟蹊径,有奇言,大振圣前,无不侧目。彼时,小严阁老乃曰:明堂之上,彼之如黄河长江,无有奸佞,皆为忠肝。” 白虎堂下,杨宗气的声音进到众人耳中。 引得众人齐齐转目。 而杨宗气亦是在说完以上这番话后,摇着头面带讥笑,而后再一次拱手朗声开口:“可为何,彼时小严阁老能在圣前言及明堂无奸佞,皆为忠臣。此刻,却于这南京守备衙门白虎堂上,与我等陪都同僚放此奸佞之言?难道,小严阁老是在说,我等南京官员,非是陛下臣子,非是国家官员?” 不得不说。 杨宗气这番话,说的是进到了在场众人心中。 即便是往日里与他不对付的人,现在听到的这些话,那也是无不目露敬佩。 无他尔。 一旦依着杨宗气所说的,而严绍庭现在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么他严绍庭就得背上一个首鼠两端、道貌岸然的恶名。 背对着众人的严绍庭,脸色平静,嘴角微微一动。 不得不说,这个杨宗气是很会找漏洞的人。 真要是自己进到他的话里去,只怕从昨夜开始做的这场局,还真就要让对方给破了。 而一旦自己费尽心思做的局被破了,那么自己接下来在南京城里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会立时变得艰难无比,如陷泥泞。 甚至于。 这帮人还能就此抓住把柄,暗地里上书京师弹劾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可是显然。 杨宗气这样的人,算错了一件事情。 严绍庭不是过往的那些官员。 他在朝中这些年,可并非是那等循规蹈矩的人。 就如今日。 严绍庭说这里有奸佞。 那无非就是一个字。 诈。 这个局,最重要的一个点就是人心。 他要做的就是诈这帮人的人心。 只是在他身后。 一直不见严绍庭正面回答的杨宗气,再一次笑着开口:“还请小严阁老能当着我等众人直面,明示此前所言此地奸佞,究竟是为何人,也好让我等能忠奸明辨。” 堂下只有杨宗气的质问。 但在他身边众人,无不是齐齐的注视着严绍庭的背影,似乎今天要是不给出个解释来,他们定然是要将严绍庭首鼠两端、道貌岸然的真面目传扬天下人知。 然而。 也正是在众人注视下。 只见严绍庭缓缓低下头,似是无奈的苦笑着伸手自怀中取出一道书信。 书信被举在严绍庭的肩头。 因为内外角度,众人也只能看到外面的亮光透进来,照出信封的轮廓,却是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而这时候,严绍庭的声音,也已经传入堂下。 “想来诸位必然会因我之言,而疑惑不解。” “不过……” “我这里恰好就有书信一份,乃是在下乘舟南下,行至徐州之时收自南京。” 严绍庭侧目看向被自己举起的信封,脸上带着一抹平静的笑容。 其实。 这信封里,乃是空空如也。 而他却继续说:“想来诸位很想知晓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既然诸位怀揣疑惑,在下自当为诸位解释明白了。” 至此处。 严绍庭语气徒然变得深沉起来:“这里面,赫然罗列江南六省财税账目之情蔽,更有直言,江南六省凡地方百姓,累年受灾而被迫卖地投献,以为豪强士绅权贵门户之佃农,乃至卖儿鬻女以为大户奴仆!更有痛斥之言,我等此刻脚下这座南京城中,朝堂红紫公卿门户,舞弊之举,贪墨之行,纵亲剥削,袒护门生旧古。” 随着严绍庭的解释,在场众人纷纷气息一滞。 不信任的眼神,开始在堂下游走了起来。 杨宗气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便当即高声道:“小严阁老,这不知来路的书信,何以能为实证?若朝廷当真以此办事,还要我大明律法作甚?” “哦?” 严绍庭眉头一挑,将书信收入怀中,缓缓转过身,看向了在场此刻一直在与自己争锋相对的杨宗气。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从容不迫的注视着杨宗气。 “这位……应是南京总督粮储大臣了吧。” 杨宗气脖子硬起,扬起下巴,随意拱了拱手。 “正是在下。” “小严阁老今日若是当真要以这一道不知来路的书信,便要斩了我等,且不论是非对错,恐怕朝野上下对小严阁老也要有一番议论吧。” 都是官宦多年的人,杨宗气对于严绍庭这点手段,如何会惧。 但严绍庭却只是笑吟吟的点点头:“确实如杨总督所说的一样,我朝还没有因为一道来路不明的书信,就斩朝堂命官的规矩。但是……” 话音戛然而止。 严绍庭只是双目看向白虎堂匾额下的朱七。 朱七也不言语,在众人注视下径直走到门外。 站在廊下。 朱七冲着外面猛的一挥手,大吼一声:“将东西都抬上来!” 众人纷纷目露疑惑的看向外面,不知道严绍庭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但也没让这些人等太久。 便见随着朱七的招呼,就有两名官兵从衙门外抬了一只木箱子进来。 木箱子不大,还不到膝盖高。 但两名官兵抬着脚步却走的很是沉重。 未几。 木箱子被抬到了严绍庭身边,朱七亦是跟了进来,侧目看向严绍庭,等候着下一步的指示。 严绍庭看向眼前这帮早已对木箱子望眼欲穿的南京各部司堂官,面带笑容的对朱七吩咐道:“为诸位部堂开了箱子瞧瞧究竟是什么吧。” 朱七嗯了声,便已经弯腰伸手,将木箱子打开。 箱子一经打开。 堂下的南京部堂们便纷纷伸长脖子看了过来。 赫然。 只见木箱子里层层叠叠,堆满了一整箱子的账本。 众人双眼瞳孔不禁猛的一缩。 杨宗气更是低着头死死的盯着木箱子里的那些账本,无声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严绍庭,语气已经没了先前的强硬。 他皱眉不解道:“敢……不知小严阁老抬上来的这箱中,都是何物?” 严绍庭笑着反问道:“难道杨总督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吗?” 杨宗气立马一愣,然后急声开口:“此乃小严阁老带来的,本官又如何能知晓是什么东西!” 嘴上说着,杨宗气的眼神却是不时的扫向放在地上的那只木箱子。 与他一般无二,在场南京各部司堂官们的眼睛,也几乎已经是要投进木箱中了。 严绍庭笑眯眯的说:“此乃那一日随方才那道书信一并送至我处的,其中似是皆为这南京城所行不法的账目,只是在下连日赶路赴任,也未曾有时间细细查阅,这些账目上究竟涉及南京城中何许人也,又有哪些个不法行径。” 笑眯眯的说完后。 严绍庭又当着众人的面,伸脚踢了一下木箱子。 “诸位若是有意的话,可以上前来帮在下查阅一番,看看这里面都有哪些人做的不法之事。” 话说到了这里。 严绍庭甚至是主动的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是真要将这一箱子的账目送给眼前这些人。 可是啊。 如杨宗气他们这些在南京为官的人,此刻又如何敢上前查阅那箱中的一本本账目。 看。 便立马有两种解释。 一为公忠体国,不忍奸佞。 二则便是乃为贼子,确认罪证。 一把刀。 悄无声息的,就悬在了这白虎堂上。 杨宗气抬眼看了眼周围众人,脸色紧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众人也是如有针毡,浑身刺挠。 这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一根筋变两头堵了。 倒是站在一旁的陈洪,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眯着眼笑呵呵道:“小严阁老乃是陛下钦点的江南六省总理,身负皇命,巡按六省地方,这等举告之物,自当是由小严阁老亲阅查证,我等貌似可能涉及其中,依着规矩自是不能看的。” 随着陈洪开口,众人齐齐的暗自松了一口气。 严绍庭只是立马看向陈洪,还以微笑:“陈公公果真是宫里出来的,最是通晓规矩。不过在下还是那句话,诸位若是想看,也是可以看的。” 只是这时候有了陈洪打头。 众人立马摇头摆手,拒绝了严绍庭看似大方的行为。 这厮别看年纪轻轻。 说话做事那是一套连着一套,一个坑接着一个坑。 稍有不慎,就得被这小子给埋进坑里去。 严绍庭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心中生笑。 这些人果然如自己所料。 一个个别看穿红带紫的,个个都是大明的肱骨大臣。 可一旦真要是遇上干系己身的事情,一个个就会变成缩着脑袋的鹌鹑。 当着这些人的面。 严绍庭佯装叹息,摇头道:“既如此,那也只能在下辛劳些日子,将这些东西给弄明白了。” 说了句诛心之言。 严绍庭便立马换了副面孔,笑吟吟的看向魏国公徐鹏举,抱起双拳,礼敬道:“多谢国公爷让出宅院供我等容身,此番不想竟已经一夜过去,在下也不便再打扰诸位上衙点卯当差,若是诸位无有吩咐,在下便与人先行离去。待这两日歇息够了,洗去一身尘土,由在下做东,宴请诸位。” 说完后。 严绍庭立即转身,就带着朱七、刘万两人在白虎堂里众人注视下,动作干脆的向着衙门外走去。 直到严绍庭已经消失在照壁后。 众人这才将目光低下,看向还留在地上的那只打开的木箱子上。 半响后。 众人仍旧不发一言。 如此,那两名官兵这才将木箱子合上,而后又叫来两人,四人合力将木箱子当着众人的面抬走。 外面一阵晨风刮过。 卷起地上几缕尘烟。 众人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杨宗气立马转身看向众人:“究竟是谁!是谁背着大伙,早早的将那一箱子东西给了严绍庭!” 今日被压得抬不起来头的杨宗气,太阳穴已经是被气的暴起。 但他的眼神,却是似有似无的盯上了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 众人眼神游走对视。 徐鹏举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偷偷的喘了好几口气后,才站了出来,犹犹豫豫道:“想来……说不定这里面有诈?我等在这南京也是相交多年,谁人会做这等事情。指定是那严绍庭做的局,以此来诈于我等,好让我等乱了心神相互猜忌,进而便中了他的招啊!” 一旁。 蓄着一副美须的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却是摇头否定。 王用宝沉声道:“诈与不诈,我等并不知晓。可若那里面确实是有实证呢?若是这些实证,当真涉及到你我等人呢?” 众人纷纷长须短叹了起来。 如同先前严绍庭邀请他们查阅那箱中账本一样。 如今这就是一个破不了的局。 谁也不知道那箱中的账本上究竟有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若有,那么今日在场的人里面,又究竟是谁背地里干的? 若没有…… 没有人敢赌这个选项。 被杨宗气那似有似无的眼神盯了好一阵的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此刻叹息着摇头道:“诸位之心情,舜臣亦知。当下便是要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若那箱中当真有了南京城里某些人的不法实证,那为何严绍庭今日却又不当众指出来,反倒是说要接下来查阅明白。诸位都是明白人,若是那些确为实证,恐怕严绍庭早已看明白了。那他今日之举,又究竟为何,恐怕才是最为重要的吧?” 陈洪当即看向张舜臣,抱拳拱手。 “还是张尚书看的明白。” 佩服了一声,陈洪便扫眼看向在场众人。 他轻咳着继续说:“诸位,如今该是想一想,这位小严阁老如此行径究竟是有何目的吧。” 杨宗气当即冷哼一声。 “还能是为什么?” “他这分明是要逼着我等向他低头!” ………… 月票月票 第428章 朕就说严卿乃是大忠臣! 杨宗气的话似乎是趋向于某种真知灼见。 在场众人再一次齐齐的抬头看向堂前那一方将军百战照壁。 无声之中。 却又似是满堂叹息。 如同杨宗气所说的。 真要是严绍庭今日拿出来的那一箱子账目是真的东西,但他却又示众不表,那必然是有所图。 可严绍庭所图的。 不就是要清查江南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 这他娘。 又是一根筋变两头堵了! 而更为关键的是。 若这些都是真的。 那么严绍庭嘴里说的,给他送去书信和那些账目的,又究竟是在场谁人? 无形之中。 白虎堂里,众人无不是在心中对身边人产生了如何都压不下去的猜忌。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古怪起来。 徐鹏举左看右看,打了个哈欠,他踱着步子到了众人面前。 徐鹏举抱拳拱手:“诸位,从昨夜到现在我等也是一夜无眠,当下这事也捋不清头绪,不妨先行回去,等歇息好了,我等再议?” 说完后。 徐鹏举又打量了一下众人,这才缓缓挪动脚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离去。 直到徐鹏举离开后。 杨宗气这才冷哼一声:“该不会是咱们这位草包国公背地里与那严绍庭串通一气了吧?” 众人眉头一挑。 张舜臣更是无声一叹。 他就知道。 今天这一遭,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对彼此生出了戒备和怀疑。 陈洪在一旁摇着头走到门下。 “诸位,此时难道不该是一条心,好应对当下时局吗?这猜忌之心,可万不能有啊。” 说完后他也在众人注视下离去。 杨宗气当即冷哼一声。 盯着陈洪消失的背影,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沉。 “这个陈洪也不是个干净的!谁知道这个阉人背地里会做些什么没节操的事情!” 见杨宗气如此这般接连给徐鹏举和陈洪扣上帽子。 一夜未眠,脸色已经分外难看的刑部尚书赵大佑,脸上直接挂着不悦。 他看向杨宗气:“杨总督,你今日这般指责那般指责,我等是不是也该问上一句,是不是你将不该给的东西给了严绍庭?” 杨宗气立马瞪眼看了过来:“赵尚书!你这是什么话!” 赵大佑沉着脸冷哼道:“老夫是什么话,杨总督该是最明白的才是!这南京城里,管民管军管钱的,财税最重的地方,无非就是户部和你杨总督治下的南京总督粮储衙门了!” 说完后赵大佑再不留情面,冷脸拂袖而去。 杨宗气看着赵大佑带着怒气离开,挥手指向其后背,看向众人:“诸位也看到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这赵刑部便如此言语,难道是说我杨宗气对不起大伙了?” 张舜臣满脸无奈,皱眉开口:“行了!说来说去,若是当真是个干净的,现在又何必如此这般?岂非是可以从容不迫在家歇息?” 这位执掌南京户部的老倌儿,说完后也是连连摇头叹息的离去。 到这里。 白虎堂里众人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纷纷冲着杨宗气拱了拱手,鱼贯而出。 最后只留下杨宗气一人,看向本就应当在这守备衙门里的临淮侯李庭竹和丰润伯曹文炳。 他看了眼两人,嘴唇挪动,可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能是自顾自恼火不已的甩了甩袖子,带着满脸的怒气扬长而去。 而在城中。 带着人离开守备衙门的严绍庭,也不用与人问路。 徐家在城中的宅院很好认识。 从东城跨过大中桥到了太平坊,沿着贡院街走到东牌楼,在夫子庙西南侧转进徐府街,便能看到坐落在西花园东侧的中山武宁王府。 门前早就有徐家的仆役等候在此。 这倒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 徐鹏举那个草包国公,竟然能在未曾察觉自己尚未入城的时候,就先与家人吩咐好了。 进了徐府。 主家的堂屋正屋自是不能动的。 徐家的仆役似乎也是早得了吩咐,径直带着严绍庭等人在徐上七绕八绕,竟然就这么走到了中山武宁王府西边的西花园里。 仆役立在院门下,面带笑容道:“这西花园原本名叫瞻园,乃是太祖皇帝称帝前的吴王府,后来赐予我家,因在王府西侧便唤作西花园了。此次公爷闻讯小严阁老南下赴任,知晓朝廷并未安排公署衙门,便命我等将这西花园瞻园收拾出来,以供小严阁老及随行上差居住。小严阁老有甚需要,只管吩咐我等便是。” 听着徐家仆役的介绍。 严绍庭这才知晓,原来这所谓的西花园,竟然还有这段渊源。 竟然还能追溯到太祖皇帝时的吴王府。 他当即笑着摆摆手:“竟能居于此处,亦是极好,当下并无甚需要。” 仆役点点头,便退到了一旁。 严绍庭等人便在这西花园也就是瞻园,更是太祖称帝前的吴王府里转悠了几圈。 那甚醉墨山房、甘棠楼、明志楼看了。 翼然亭、南假山、静妙堂、观鱼亭、临风轩、逐月楼也是赏了。 随后便在徐家仆役的伺候下,收拾行囊,一番折腾,也总算是彻底住了下来。 等到徐家仆役纷纷离去。 朱七这才看向被放在屋中的木箱子。 他皱眉道:“宾客当真神人也!竟然能算出,今日那帮人是不敢看这箱中之物。只是属下却还是疑惑,为何宾客能笃定这些人不会看?而若是他们看了,难道不会暴露此乃是诈?” 严绍庭微微一笑,端起桌边的茶盏。 朱七却是愈发好奇了起来。 倒是一旁才将这栋屋子检查完的刘万走了过来。 只见这位从京营里出来的总旗官,面带笑容的看向朱七。 “朱千户有所不知,今日宾客乃是用的人心局,看准的就是南京城里这帮人并不是一条心。而只要有猜忌,这些人便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去看这箱中之物。” 朱七立马挑眉道:“可若当真看了,岂不是就知道这是假的?” “如何是假了?”刘万始终面带笑容,在朱七满脸不解中,笑着解释:“这箱中确实是江南六省自嘉靖四十年开始至去岁的财税账目。” “啊?” 听到刘万的解释,朱七顿时张大嘴巴,满脸诧异。 “这里面竟然是真的?” 刘万点点头:“这一箱子,乃是我等离京时,下官自西苑带出来的。” 听到这话,朱七肩头一颤。 然后缩了缩脑袋,小声问道:“这是皇上赐的?” 刘万点点头,笑而不语。 见果真如此。 朱七这才长出一口气,然后目光深深的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木箱子。 如果这是皇上拿出来的,那必然是和京师户部以及南京这边所记账目不同的。 谁都知道。 如今那位皇帝陛下,对大明财税账目最是看重。 即便从未明说,但谁都知道,其实西苑里应当是还有一份账目的。 只是那一份账目究竟如何,又有哪些不同,谁也不知道。 朱七不禁又多看了木箱子几眼。 真要是这样,那靠这只木箱子,岂不是就能将南京城里那些人给彻底压下去了? 似乎是看出了朱七心中所想。 严绍庭喝了一口茶后,便笑着摇头道:“陛下所赐,非是紧要关头,岂能当真示众?而且,这些账目虽然和户部过往账目有所不同,但其实也只是个中详细有些出入,名目上有些不对版。可真要是说银子上有区别,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见严绍庭如此说,朱七不由面露失望。 “所以,这些账目其实也没什么用?” 刘万不禁在一旁笑出声来:“今日可不就是刚刚派上用场了?对宾客和南京城里这些人来说,这些账目真真假假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重要的是能有用就行。” 朱七却是眉头皱紧,抬头看向刘万。 他现在是越发弄不明白了。 不光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木箱子没用却又有用。 更不明白,刘万明明就只是个京营总旗官,却能这般机敏。 难道就自己是没脑子的? 朱七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发觉,怎么现在就显得自己最呆了? 严绍庭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都去歇息吧,这一遭接连赶路又陪着那帮人熬了一夜,先去歇息足了,再说旁的。” 见严绍庭有了吩咐,朱七这才带着满头雾水和刘万一并出了屋子。 接下来的日子。 南京城里,竟然罕见的突然安静了下来。 足足歇息了一日后。 严绍庭才开始依着顺序,走访了南京六部五寺并各部司衙门。 他的突然走访,一开始倒是又让南京城里上上下下心弦紧绷,唯恐这位小爷又要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但后来众人才看明白,严绍庭纯粹就是在各部司衙门里走访,也不问话也不下令,就只是单纯的看。 谁也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时间太多,人又太闲了? 这与他当夜突袭南京城,将各部司衙门的部堂们拉着硬生生熬了一夜,最后又是好一番威慑,竟然是完全变了个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越是闹不明白。 如杨宗气等人,便越发心中不安。 谁都清楚严绍庭不可能真就这么清闲下去,可他所说的要清查江南六省人丁户籍和财税账目的事情,虽然盖着钦差大臣官印的行文已经移交到了各部司衙门,但严绍庭却也没有催促各方。 猜不透,猜不出。 正因如此。 虽然南京城表面太平了,但暗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而在千里之外。 北京城中。 纸短路远。 严绍庭已经进了南京城,并且和南京各部司玩起了心态。 他在淮安府马头镇遭遇白莲教贼子行刺的消息,这才慢悠悠的送进了京中,呈阅文渊阁和西苑万寿宫知晓。 一日晌午。 随着淮安府那边的消息送来。 嘉靖立马是传召内阁及吏部、兵部、刑部、都察院议事。 众人接到口谕便连忙赶至万寿宫。 前殿。 众人到齐后,嘉靖这才在吕芳的搀扶下,眉头加紧的从内殿走了出来。 众臣子见礼之后。 嘉靖落座,脸色有些不悦扫向众人。 “想来消息你们也都知晓了,严绍庭那小子人还没到南京,刚到淮安府那马头镇水驿歇息,便立时遭到白莲教这帮逆党贼子袭杀。” “所幸那小子命大,有老天爷庇佑,没出什么事。可若是当真被这帮白莲逆党贼子得逞,朕便失了一位才俊之臣,首辅也就失了最为倚重的孙儿!” 皇帝这是要在一开始就先进行问责的步骤。 当即众人纷纷躬身弯腰。 刑部左侍郎严世蕃更是沉着脸走了出来:“启禀皇上,此次本因涉及微臣之子,微臣按理不该议论。但此事却又与白莲逆党有关,微臣身为刑部左侍郎,兼办刑部差事,责无旁贷。此事刑部负有责任,当领罚。” 嘉靖冷哼了一声,指向严世蕃:“你是该领罚!自己儿子在外头差点被逆党贼子刺杀,你这个刑部侍郎却不知带着刑部严查下去,早日将地方上的逆党贼子肃清,便是你的罪过!” 对于皇帝的问责,严世蕃恭顺的低着头领罪。 而一直佝偻着腰身的徐阶,也是缓缓走出。 他低头沉眉,冷声道:“启禀皇上,白莲逆党贼子,去岁便在京师伙同蒙古人潜入进来,此番又在两淮地界行凶,朝廷断不能再容忍下去。微臣以为,朝堂当下严令,命地方官府严加搜捕境内逆党贼子,凡与白莲逆党有关联之人,统统拿下,严加审讯!” 虽然遇刺的是严绍庭。 但此刻徐阶却必须要如此说。 有关于白莲逆党的问题,历来都是朝廷一项至关重要的政治问题,是绝对不允许有倾向的。 兵部尚书杨博亦是开口道:“此番淮安府马头镇生出白莲逆党行刺之时,严绍庭亦是上书,请建清江浦所。微臣以为,此番贼子胆敢行刺,想必两淮地界这几年定然是暗中滋生出诸多逆党贼子。清江浦那地方乃运河上下至关重要之地,想来正是因此,严绍庭才会请建清江浦所,微臣觉得这件事当一并照办。” 南边的消息,最近也送到了杨博手上。 张遐龄和严绍庭达成的约定,对于晋党来说,那自然是极好的。 如此之下,投桃报李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是让杨博没想到的是,他刚说完话,皇帝便已经一改先前阴沉着的脸色,满脸堆笑的站了起来。 众人注视下。 嘉靖大笑了两声,而后便赤果果的开口。 “朕早先就说过。” “严卿乃是大大的忠臣良臣!” 众人不禁心中生疑。 皇帝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 月票月票 第429章 小严掌军,皇帝密诏! “遇袭而不惧。” “逢变而不乱。” “临危不惧,徒变之中,仍能雷厉风行,于混乱之中见真解,上疏朝堂,为国家献策。” “此等泰山崩于前而分毫无动之性……” 万寿宫大殿上。 当群臣还在猜测着皇帝究竟又要做什么的时候。 嘉靖却已经是面带笑容的朗声开口。 然后。 他轻咳了两声,引来伺候在一旁的吕芳默默抬头关注了一眼,随后微微皱眉。 但嘉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一抹笑容,看向严嵩笑言道:“严阁老,你当真是有个好孙儿啊!” 不等严嵩回应。 嘉靖又沉声说道:“朕!也有个忠肝义胆的好臣子啊!” 说完这句话后。 嘉靖终于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严嵩面带笑容,坐在软凳上拱手颔首,慢吞吞的开口:“圣君临朝,诸邪退散,圣明之世,自当有无数忠肝良臣涌现,乃为君上效力。” 嘴上规规矩矩的应付着,照例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皇帝身上。 但严嵩心中却是揪着的。 大孙子这一趟南下,本来图谋就会引来各方瞩目,也同样会引发诸多抵制。 但他却如何都想不到,大孙子还没有到南京,半途却就遇到了逆党贼子行刺。 幸好这一次什么事都没有。 可若是还有下次呢? 严嵩微微侧目,眼神中带着锋利看向了站在后方的刑部左侍郎严世蕃。 严世蕃会意。 当即再次站了出来。 当他再次站出后,立时引来众人瞩目。 严世蕃则是脸色肃穆,手抱笏板,躬身弯腰,沉声开口:“皇上,白莲逆党与朝廷纠缠百余年,久经肃清却如那跗骨之虫,一直未能彻底铲除。臣以为,当下朝廷屡推良善之政,朝堂更有无数肱骨大臣同心戮力,以期盛世降临。此等盛世前兆,微臣以为绝不能容许有那跳梁小丑惹人作恶。朝廷当下严令,并清剿白莲逆党贼子与诸司官员考功之列,严肃剿贼,更以整饬吏治为准,严防地方官府官吏杀良冒功,使良政化作苛政猛虎!” 殿内,严世蕃声音洪亮,一派刚正不阿。 众人不禁哑然。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过往素有小阁老之称的严世蕃,竟然能有如此公正谏言,且还顾头顾尾,提到了要防止地方官府杀良冒功,借良政戕害百姓。 这还是严世蕃? 嘉靖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挥手指向严世蕃,又看向在场众人:“你们看看,严世蕃提的这个事情,倒是甚合朕意,你们都说说,是不是也该如此做了?” 殿内众人目光转动。 前文有言,因为种种原因,白莲逆党自大明立国以来,便是朝廷的死敌,是需要彻底剿灭,是属于大明头等的政治正确问题。 不用思考太久。 众人纷纷抱拳躬身附议。 嘉靖这时便当即大手一挥:“那就内阁照拟吧,朕会让司礼监批红下旨。” 严嵩、徐阶等人当即再次拱手颔首。 “微臣领命。” 如此。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之事应当是要结束的时候。 嘉靖却又看向了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 被点名的杨博眉头一挑,当即躬身上前:“微臣在。” 嘉靖说:“先前你提到严绍庭上疏请建那什么清江浦所的事情,你兵部是赞同的,想来也是有权衡考量。” 杨博点点头,开口解释:“大运河南北近五千里,如今我朝用之,则以调运南方货物北上为主,因此朝廷于徐州、淮安、扬州三府设立诸多大仓存储南方各地调运货物。南京更设有总督粮储衙门并大臣,掌总应天府所存钱粮北上之事。 “诸地之中,尤以漕运总督衙门所在之淮安府最为紧要,乃运河南北重镇,而那马头镇及清江浦一线,更是运河漕运所在最大的一处造船厂,每年过五百条船只下水,愈百万石粮草货物囤积转运。 “严宾客请建清江浦所,应当是因此番于马头镇遇袭有所感。既贼子能潜入马头镇,则清江浦亦能为贼子潜入,一旦淮安地方生乱,则贼子必然会盯上囤积无数粮草船只的清江浦。 正因如此,兵部自接到严宾客于淮安府发回讯息,便召集部员共商,皆以为严宾客所请当准允。” 其实淮安府并不是没有朝廷卫所兵马屯驻。 国初,朝廷就在淮安府设立了淮安卫和大河卫拱卫淮安府及运河河道。 淮安卫更是共有八个千户所。 但时至如今。 朝廷诸公自然也清楚,大明除了九边边军和京营之外,地方上的屯田卫所战力根本不能和国初相比。 其实除了因为严绍庭和张遐龄达成的那些约定之外,杨博也是有这一份考量才会以兵部的名义同意另建清江浦所。 新建的千户所,总比陈年的卫所战力要强吧。 而这一次白莲逆党能在马头镇制造刺杀事件,其中也说明逆党在两淮地界的潜在势力远比朝廷诸公想的更深一些。 同样的。 此刻殿内众人,也大致是基于这样的考量权衡,才会无人出面反对。 毕竟运河的重要性,他们这些在京中为官的人可是深切明白的。 一旦运河出了事。 朝廷在北方过半的粮草物资供应就得要出问题! 众人不由看向了皇帝。 等皇帝定下这件事情,今天大概也就无事了。 在众人注视下,嘉靖神情自若。 他甚至是淡淡一笑。 然后便在众人期待下。 嘉靖笑着一挥手:“一个千户所而已,不过千余人,以此应对逆党贼子是否妥当?” 杨博当即开口:“其实……若是另建清江浦所之外,再督令淮安卫及大河卫整训补充缺额,想来也能应对逆党后续可能的动作。” “不够!” 杨博的话刚说完,嘉靖便立马沉眉否决了。 杨博顿时一愣:“这……” 嘉靖直接开口道:“去岁白莲逆党贼子能与蒙古人串联,协其潜入京师之地。今岁又窥探朝廷钦差命官南下行程,途中设伏行刺,可见逆党贼子如今已然自觉势大,贼子野心勃勃,朝廷当严令地方清剿。然……” 嘉靖顿了一下,环视在场众人。 随后才接着继续往下说。 “然,地方官府之兵丁差役,缉捕盗匪或可行,若用之清剿逆党贼子,恐会捉襟见肘。” 杨博不禁开口询问:“依皇上之意,该当何如?” 嘉靖冷笑一声:“朕以为,可于江南立忠勇剿贼营,听说那个戚继光练兵之法很是不错,便自他处抽调将领赴南京征募丁壮编练成军,以应对清剿白莲逆党贼子之用!” “这……” 杨博愈发说不出话来。 殿内众人更是齐齐变色。 皇帝竟然是要在南京建那什么忠勇剿贼营。 依朝廷征募军兵制来说的话,一营兵马就是三千一百二十五人。 即便是以戚继光练兵之法来编练忠勇剿贼营,那也有两千六百九十七人。 三千兵马。 就为了专门用来清剿白莲逆党。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可若是按照朝廷营兵制度来编练的话,其中火器必然是占大头,且基本是要人人着甲。 这等装备战力。 就算是放在九边,那也是能驻防一段百余里的边墙。 能与万余不着甲的敌军步卒正面对冲。 今天户部尚书高燿不在场。 但高拱却是立马站了出来。 “皇上,朝廷要清剿两淮及江南白莲逆党贼子,朝廷自当要整顿兵马。然而此刻若要重新编练三千余人的忠勇剿贼营,此营钱粮辎重又从何而来?一营三千人,且不算兵甲火器,光是一营官兵,每日便要损耗粮草十石,一月便是三百石,一年粮草耗费便要足足三千六百百石!” 朝廷定制,一石估摸着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而以营兵规定,每丁每日大约需要半斤粮食。 这时候民间物价还没有膨胀起来,但一石粮食也需要一两银子左右。 光是这忠勇剿贼营一年三千六百石的粮食,朝廷就要为此付出三千六百两银子。 按照现在戚家军的军饷标准来算,朝廷在一个官兵身上一年就需要花掉十八两银子左右。 三千人。 那就是总计五万多两银子。 按照高拱所说的,口粮加上兵饷合计一算,基本是与戚家军的军饷标准差不多。 依着高拱的意思,朝廷现在虽然手头宽裕了,但为此突然要多增加五万多两银子的开支,那也是不必要的。 这里对五万多两银子,别处又多个几万两。 户部到底还要不要当这个家了? 可嘉靖却好似是决意已定。 在高拱说完钱粮用度问题后,直接就是一个挥手否决。 他双手叉腰,好不阔绰道:“朝廷困难,朕自当知晓。朕亦非苛责朝廷,这忠勇剿贼营往后一应钱粮用度,皆自内帑支出。吕芳现下便记上,今日就移交内府库照办。” 吕芳当即拱手点头领命。 高拱看的是两眼发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皇帝要自己拿内帑里的私房钱补贴那个还没有影子的忠勇剿贼营,谁还能用朝廷用度当以节俭为主作为理由。 只是。 高拱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虽然大伙都知道现在内帑有钱了,可皇帝也不是这么个大方的人啊。 可一想到内帑每年出这五六万两银子,都是要砸在千里之外的南京那头,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和隐患才对。 想了半天。 高拱最终还是将心思压下,退了回去。 但在他退回后,徐阶却是笑着开口:“皇上心系两淮百姓,不忍受白莲逆党贼子袭扰,乃皇上爱民之心。只是这三千余人的忠勇剿贼营建立之后,朝廷又是否该选调善战将领督领此营。” 嘉靖看了眼徐阶,淡淡开口:“严绍庭不是正在江南,出京前朕亦降旨,命他提督南京军务。既然忠勇剿贼营要在南京编练成军,依旧让他提督军务,戚继光处调遣将领为辅。” 徐阶亦是如前番的杨博一样顿时愣住。 而后才反应过来。 皇帝今天说了这么多,大概就是为了这盘菜吧。 让严绍庭在南京单独另掌一营兵马! 他有心再言。 可袁炜已经站了出来。 只见袁炜笑吟吟的说道:“皇上圣明,所谓令出一处,如今有严宾客在南京坐镇提督军务,又逢两淮白莲逆党贼子行乱。由其执掌忠勇剿贼营,以戚继光部遣将编练,恐怕今岁即可成军,届时地方官府清查完毕,大军便可前出,清剿贼子!” 有了袁炜的奉承。 嘉靖当即笑着开口:“袁卿所言,正如朕之意。诸卿若再无异议,今日便拟文照办吧。” 见皇帝已经这般做派。 便是徐阶也闭上了嘴。 反正那还没有影子的三千兵马是在南京,皇帝难道还能让这些人在成军之后突然一夜之间飞到北京来? 于是。 在吕芳的宣退声中,众人各怀心思的离开万寿宫。 御座上。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 嘉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吕芳赶忙上前:“主子爷……” 嘉靖伸手阻拦,侧目带着那苍白的脸颊看了过来:“吕芳,让内府仔细了钱粮,一分一毫都不许少了,好让严绍庭早日将忠勇营编练成军!” 吕芳目光闪烁,嘴唇蠕动了几下,才重重点头:“奴婢遵命,只是……” 嘉靖笑着摇摇头,再次看向空空如也的殿门外。 他带着一抹冷笑:“朕今年身子每况愈下,朕修玄多年,有自知之明……” 噗通一声。 吕芳已然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两眼婆娑:“主子爷!” 嘉靖冷哼一声:“朕不打紧!只是朕这些日子时常想到皇兄昔年之举……” 听闻这话,吕芳浑身一颤。 皇兄。 皇帝嘴里的皇兄,自然就是先帝正德皇帝了。 至于正德皇帝的昔年之举…… 吕芳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恐惧和不安。 嘉靖却是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吕芳:“你个狗奴,朕还没死,哭哭啼啼作甚?起来为朕拟一道密旨!” 听到密旨二字,吕芳又是心中一震,连忙抬头看向皇帝。 嘉靖却已经是靠在了御座上,微微闭眼,轻声出口。 “诏:朕若崩……” “急令严绍庭引忠勇剿贼营回京入宫,震慑群臣宵小!” ………… 月票月票 第430章 三人党终会晤! “陛下!” 万寿宫大殿,吕芳一阵痛呼。 他跪在地上,听着嘉靖的密诏,却是浑身颤颤,双手直发抖。 原本吕芳也只是以为,皇帝要建忠勇剿贼营,是为了让严绍庭在南边能更从容应对时局。 可现在有了皇帝这番密诏之言。 这忠勇剿贼营分明是为了皇帝驾崩之后所做的局啊! 现在。 吕芳才明白,为何这营兵马会取这个营名。 忠勇。 那是忠于皇室,勇于皇家。 至于剿贼二字。 恐怕也是映照那密诏上朝堂群臣宵小去的吧。 皇位更迭,朝中臣子必生异心。 那时候,这忠勇剿贼营,只怕就能派上用场,好以此稳定朝局,确保皇权能顺畅更迭。 只是…… 皇帝竟然将这等大任以密诏的形式压在严绍身上。 虽然可见皇帝对严绍庭的信任。 可吕芳心中却是纠结万分。 这可是涉及皇权更迭的事情啊! 嘉靖见吕芳始终未有所动,当即皱眉冷喝:“还不快去!” 呵斥之后,嘉靖又皱紧眉头,面露痛苦的咳嗽了好几声。 吕芳再不敢迟疑,赶忙爬起来到了一旁亲自研墨持笔,将密诏写好,然后双手颤颤的送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抬头看了一眼,确认密诏上的内容无误。 他这才看向御桌上那放置玉玺的大红漆木匣子。 “改印吧……” 吕芳屏住呼吸,将木匣子大概,双手捧出玉玺粘上红泥,便压实在了密诏上。 看着吕芳做完这一切。 嘉靖这才面露笑容的看向吕芳:“记住了,若那时严绍庭未在京中,则由你寻机决断,提前将密诏送出。若他在京中,则与他言之,传召营兵入京!” 说着话的功夫,嘉靖又接连咳嗽了好几下。 如今密诏都已经改了玉玺。 吕芳只能是脸色紧绷的点点头。 他将密诏小心翼翼的藏在了万寿宫中。 随后重新回到嘉靖身边。 “主子爷,是不是可以传召书院那位李神医入宫请脉诊断?” 吕芳不敢提太医院的太医。 在皇帝心里,太医院是不值得信任的。 嘉靖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不要搞这么大动静,等过些日子寻了机会……咳咳……翊钧去书院那边的时候,朕再由郭玉创他们带着人去书院,再让李时珍为朕看看吧……咳咳……” 说完后。 嘉靖似乎已经疲倦到了极致。 不多时,便靠在御座上睡着了。 看着睡下的皇帝,吕芳满脸戚戚,只能是取了一张毯子小心翼翼的为皇帝盖上。 …… 昌平书院。 按照日程而言,今日书院该是满课,诸生入堂学习。 但此刻整个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都聚在了书院门口的广场上,以班而分,整齐排列。 在他们的面前。 是整整二十名身着白大褂的急救科医学生们。 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只药箱。 而在广场边缘,更有十几辆大车,上面装载了成箱的草药。 朱载坖站在两队人群中间,领着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 他带头朝着站在明显是要出行的医学生们前面的李时珍躬身行礼。 而后便是李时珍带领自己的学生们还礼。 朱载坖面色庄严,沉声开口:“诸位学子今日业成,便要受朝廷之命,前往九边军中,为国家效力,以保边军将士再无伤患。此等大德,国朝永记,我亦在此,拜谢诸位医治苍生之功!” 说着话。 朱载坖再次拱手作揖。 诸生再次还礼。 而后。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领着一众书院先生,带着在场的学生们,开始为这二十名学成的医学生们颂唱起了传唱千年的送行歌。 歌声沧桑,似乎自千年前跨越时空而来。 无数的昌平百姓围观在广场周围,寂静无声。 人群中,还有不少人是双眼涨红,含着泪水。 大户人家子弟,在昌平书院只会奔着经学科举去的。 李时珍教授的急救科学生们,全都是昌平本地子弟。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过如此。 学成的医学生们却没有离别远行的伤感,个个都对那边疆充满了期待。 在颂唱声中,学生们登上马车。 书院前角落里。 咱们大明朝独一份的龙虎大将军严鹄,有些羡艳的看着已经乘坐马车离去的医学生们。 斜拉里。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学生,忽然挡在了严鹄的面前。 严鹄当即皱眉:“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秀红哼哼鼻子:“我是给同学们送行的啊。” 严鹄脸莫名的红了些,眼神看向别处,闷声道:“我……我……听说你原本也是要走的……” 王秀红看了眼这个呆鸟。 她转身看向已经远去的同学们。 “是啊,本来是要走的……” 严鹄立马瞪大双眼追问起来:“那为什么不走?现在还来得及!” “……” 王秀红猛的转过身,那双明媚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严鹄。 就在严鹄脸上愈发涨红起来的时候。 唰。 “啊!” “你这人不讲武德!” “痛煞我也……” 一阵惨叫声,严鹄抱着一只脚原地跳了起来,满脸怨愤的盯着已经跑远的王秀红。 见到对方又停了下来。 严鹄就要抱着脚上去讨要道理。 王秀红却是忽然一改先前,羞红着脸,轻声道:“因为你这个呆雀啊……” 说完后。 小女娘已经是满心娇羞,转过身羞涩无比的逃离。 严鹄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袭似乎确实有些‘好看’的白大褂消失在眼前。 另一头。 原本只是站在书院门前观礼的陆文燕,悄默默的带着芸娘等人看向角落里的小叔子和小女娘之间的小动作。 陆诰命的脸上带着一抹会意的笑容。 芸娘在一旁却是笑吟吟道:“夫人现在恐怕是要开始准备彩礼咯。” “准备!” “准备!” “好好的准备,多多的准备,咱家不必拘着非得要是王公大臣家的闺女,但咱们严家须得要好好的开枝散叶,子孙绵延!” 陆文燕喜笑颜开的说着话。 她是严家的长房媳妇儿,未来严家的主母,严家子嗣绵延的事情就是她最重要的责任。 说着话。 陆文燕却是收起笑容,目光长长的望向了南边。 虽然心中清楚明白,但她却又忽然有些担心,别回头严家在南边也开枝散叶了…… …… 严绍庭现在倒是全然没有要在江南地界上为老严家开枝散叶的心思。 因为他已经接到张居正和海瑞两人要来南京的消息。 为此。 一早,他就带着刘万出了城,一路赶到钟山东边的官道上等候着。 如此,也算是出城十里相迎了。 前方的官道上,除了往来的行商、百姓,此时并没有看到应天巡抚和总督海务大臣的队伍和王命旗牌。 严绍庭也只能是寻了处高低,观览长江江景。 刘万带着人守在一旁,小声开口:“朱千户那边一早的消息,前几日城里那些人不断遣人出城送信,这几日开始有各处的人入城了。” 严绍庭面色平静:“他们最近在做什么?” 刘万笑着回道:“除了咱们入城第二日,南京吏部和刑部会同行文,将淮安知府李幼滋以渎职懈怠、失察逆党的罪名拿下,交于差役缉来南京之外,便再无旁的动作了。” 听此消息。 严绍庭也只是淡淡一笑。 南京城里那帮人,因为自己这些日子毫无动静,反倒是愈发的惶惶不安。 将淮安知府李幼滋拿下,恐怕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 毕竟当初自己遭遇白莲逆党贼子行刺,事情是发生在淮安府地界上的。 那么李幼滋这个淮安知府必然是首当其冲要担下这个责任的。 至于说淮安府下的县令会不会被牵扯其中。 那就是南京城里那些人需要考量的了。 只是那李幼滋也算是倒霉。 毕竟自己这一次南下,并没有想动他们这些府县官员,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奔着南京城来的。 只不过现在李幼滋被批文缉来南京。 恐怕淮安城里留下的漕运总督王廷,已经是彻底六神无主了。 不过也因为王廷是漕运总督,就算南京方面想要将他拿下,那也得要行文朝廷才能有个主意。 “现在咱们就看着他们狗咬狗便是。” 对此,严绍庭最终只用了狗咬狗来形容。 刘万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要说还是您厉害,什么都没做,却偏偏就是已经让他们那些人彻底乱了心神。” 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你当他们真会因此彻底乱了心神?都是仕途十数年的老倌儿,就算是过去有些不法,难道他们便没法子脱罪了?” 刘万当即皱眉询问:“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严绍庭双手插在腰带上,笑着说:“自然是继续坐看下去,等他们中有人熬不住,跳出来一两个让我们杀鸡儆猴,如此咱们要做的事情自然就能推行下去了。” 和太祖皇帝老爷子那样,一味的杀个尽光,放在当下的官场上是行不通的。 严绍庭自问,自己虽然现在有着总督江南六省的权力,也不可能真就将所有反对自己的人都给砍了。 真要是那样做。 只怕自己今天砍了那些人的脑袋,明天朝廷就会将自己给召回述职问责了。 不过现在张居正和海瑞两人,却是不请自来。 这倒是让自己接下来更从容的做事了。 只是不知道那位因为自己严家,而升任浙直总督、浙江巡抚,如今坐镇杭州城的赵贞吉,会不会在自己南下这件事情上有所回应。 这件事严绍庭其实已经关注许久,现在依旧在等着对方的消息。 官道上。 一支不算大的队伍,只是亮着应天巡抚和总督海务大臣的旗牌,由不足二十人的官兵护卫的张居正、海瑞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正在赶赴南京城。 车厢里。 海瑞掀起车帘,看向官道外全部都是上好的一等水浇田。 他颇为感叹道:“叔大觉得,这些田地里头,又有多少地是百姓自有,是自耕农的?” 张居正顺着海瑞掀开的窗帘看了出去。 虽然如今中原的产粮地已经从两淮江浙转移到了湖广一带,而江浙以商贾兴盛,但这并不代表浙江就不产量了。 他摇头道:“此等临近陪都的田地,恐怕早已成了城中勋臣权贵们名下的了。” 海瑞又问道:“那叔大以为,这般多的田地每年所产粮食,那些人能吃的完吗?” 答案显而易见。 张居正冷着脸摇了摇头,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愤懑。 海瑞却呵呵一笑:“吃不完,他们吃十辈子也吃不完。可是啊……百姓却吃不够!百姓现在还饿着肚子!” 张居正从窗外收回视线,皱眉看向海瑞:“这等道理你不必多与我说,我自是知晓,不然也不会应了你的话,去松江府清查田亩归属。这件事,我亦会一直做下去!” 海瑞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觉得张居正说的都是真的,还是觉得张居正有朝一日也会首鼠两端。 他转口道:“所以要清退,要让这些人将吃进去的都吐出来!可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光是清退恐怕也不能真就解决当下的问题,并不能真让百姓们将日子过好起来。今日我们可以清退,来日别人就还可以继续侵占。所以,还得要有个万全之法,最好是能就此杜绝了。” 张居正侧目看了过来,哼哼道:“你还能管一世?便是能管一世,还能管到身后事之后人们的想法?又或者,你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了?” 面对张居正的连续询问,海瑞很干脆的摇头。 “我想不出来。” “实则,我亦知晓我之秉性,这应天巡抚治民之官,非是我能承担。反倒是掌法用刑,才是我海瑞最该去的地方。” 张居正眉头一挑。 他没想到,海瑞竟然能这么明白的看清楚自己。 在他心里其实对海瑞的定位,同样如他所言。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才是海瑞该去的地方。 他这样刚正不阿,严于律己的人,就该去三法司那等地方,作为一把利剑悬在所有人头上。 但张居正还是好奇道:“如此说,刚峰兄心中做事人,又该是谁?” 海瑞放下手上的车帘,转头看向张居正。 他面露笑容。 “于我心中而言,这治理天下臣民之人,该是你叔大……” “还有咱们将要见到的那位严润物!” 张居正心中一动,面露笑容。 正当这时。 车外也有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 “喜闻叔大兄、刚峰兄联袂而来。” “昨日彻夜难眠,今晨便带人出城相迎。” “终于是迎到了二位!” “此时南京繁务扰心,二位前来,还请不吝才能,多多指点,还六省百姓以太平安宁!” ………… 月票月票 第431章 张居正和海瑞就是两头驴 南京城东北方向。 官道旁。 望着远远开道而来的队伍,严绍庭立马从高处奔走下来,站在了官道上,满脸堆笑。 这一趟南下。 在他的预期中,张居正和海瑞是要发挥巨大作用的。 一个应天巡抚,名义上江南诸府真正的治民官。 一个总督海务大臣,可以借着大义指派水师,且能和税兵衙门有政务上的往来。 这可是两个能当成驴去用的好人啊! 而自己这一趟南下,想来也是要在江南待上个一年两载,这么长的时间有他二人助力,后续的事情自然也能办的更顺畅一些。 想到有这么两头一身劲使不完的驴可以让自己用,严绍庭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起来。 于是,张居正和海瑞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马车。 便看到严绍庭那满脸的灿烂。 灿烂到让他两人心里一阵腻歪。 可严绍庭却已经是快步上前,伸出双手,便一把分别抓住这两头……不对!这二位雄才的手! “绍庭与二位兄长阔别许久,当真是如隔三秋!” “今日绍庭南下赴任,二位兄长便联袂而来,闻听消息,绍庭彻底难眠,恨不能长出翅膀来,好早早的与二位兄长把酒言欢,畅谈国事!” 且一边嘴上说着话。 严绍庭的手则是越发的用力握住张居正、海瑞两人的手。 当真是有几分握手言欢的意思。 张居正和海瑞两人有些想要挣脱严绍庭的手,可他二人都是纯粹的文官,又哪里是时常便操练身体的严绍庭力气大。 如此这般。 即便是过往对严绍庭观感颇为不错的海瑞,也是带着一头雾水,心生警惕,唯恐这姓严的是不是在给自己挖坑。 张居正更是满脸无奈的在脸上挤出笑容:“润物此番奉旨南下,可谓是圣恩浩荡,执掌江南六省乾坤,隐以为我等江南地方官员之上峰,此番闻讯自当前来拜谒。” 用脚指头想。 张居正都能猜得出,眼前这个腻歪到今日都吃不下油水的严绍庭,定然是藏着手段等着自己两人。 不然以他的了解,严绍庭断然不可能如此。 严绍庭却是连连摇头:“我在朝中终究时段,虽然偶有建功,受陛下信赖,可到底还是不如二位兄长于官场之经验老道。此番陛下降旨,我一路南下,可一入这南京城便犹如进了那龙潭虎穴,全然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今日既然二位兄长到来,且随我快快入城,待二位兄长洗漱完毕,便是为二位设下的接风宴。再等明日,可得要请二位兄长,好生为我出谋划策。” 海瑞的嘴角不禁抽抽了两下。 自己就知道,严绍庭今天这般腻歪,就是等在这里的。 他不禁侧目看了眼张居正,心里生出不少琢磨。 自己这一次之所以和张居正提议前来南京,那是为了将要严绍庭拉下水,好成全他二人在江南清查田亩详实归属的问题。 最好,是能将严绍庭推到台前,由他这位总理六省钱粮仓储的大人物出面,严令江南各地士绅权贵大户能清退名下的侵占田地。 可现在。 还不等自己开口,怎么反倒是严绍庭要将自己给埋进坑里了。 张居正收到海瑞的眼神,当即开口道:“我等虽然今日方来南京,可途中却也有听闻,润物此番南下在那淮安府境内遭遇白莲逆党贼子行刺,然润物却是有大气运,自有上苍庇佑,逢凶化吉。更是遇刺之后,临危不乱,驻抵马头镇数日,行文南京,清查江南六省人丁户籍与财税账目。此般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乱的风范,区区南京诸司衙门,料定只要润物稍稍出手,用以筹谋,便可轻而易举的降服。” 自己现在头上的麻烦事已经不少了。 真要是还被严绍庭拉着,将精力都放在南京城里的争斗,自己还要不要做事了? 张居正一番话,连消带打的就这么委婉的回绝了严绍庭的请求。 但严绍庭却只是淡淡一笑。 在面前两人脸上扫视。 他侧目看向官道旁的旷野。 “此番我奉旨南下,皇上与朝廷寄予厚望,期望能整合江南诸省,使之往后江南财税能再有增长。” “依我之见,江南财税再增,必定是要落在田赋和商税两处。此番南下沿途所思,此二者唯清退权贵士绅大户侵占田地,还田与民,再以官民田亩一体缴纳田赋,商贾足数缴纳商税。唯有如此,江南之财富方能真正用于国家,造福天下黎庶。” 严绍庭当着张居正和海瑞的面,慢吞吞的说着话。 而后。 他收敛脸上笑意,佯装无奈的摇着头:“只是……既然兄长们职于旁处,此事……罢了!罢了……” 说着话。 严绍庭终于是主动的松开了张居正和海瑞的手,转过身向着南京城方向走出去几步。 而后他才继续佯装挤出笑声一般。 “二位兄长快快上车,我等先入城洗漱吃酒再说他事。” 说完后。 他也不给张居正和海瑞询问的机会,便领着刘万带着人骑上马,排在了张居正、海瑞两人队伍前头开头往南京城回。 只是骑在马背上,背对着此刻想来已经愣住了的张居正、海瑞两人,严绍庭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 自己这一趟南下,又岂是没有做足准备的。 这几日朱七根本就不在南京城里,而是带着锦衣卫的人在江南各地暗中走访。 至于张居正被海瑞拉下水,在苏松两府清查当地田亩归属详情的事情,他又如何能不知道。 这两人鬼鬼祟祟的缩在苏州城督粮道署里,查两府田亩归属详情,除了是为了铺垫后续清丈田亩,将大户侵占田地清退给百姓之外。 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两人能一直缩在苏州城,还能是为了旁的什么原因。 如今诱饵已经丢下去了。 这两人也必然会上钩! 后方。 见着严绍庭果断干脆的驾马在前头开道,张居正和海瑞对视一眼,两人立马重新窜进马车里。 海瑞最先开口:“他刚刚提到了清退田亩的话?” 张居正默默的掀开车帘一角,在队伍的最前面,正是驾马开道的严绍庭。 他点点头。 然后无奈的笑着说道:“不光是提到了清退田亩,还提到了要严肃商税的事。” 海瑞吞咽了一口唾沫,顺着张居正掀开的车帘一角看向外面,而后小声道:“他该不会是对咱两使诈吧,就是为了诓骗咱两在这南京城里帮他对付那些人?” 张居正放下车帘,冷哼了一声。 他有些苦恼的靠在马车里,眯起双眼。 海瑞却是有些急切,推了张居正一把:“你倒是说说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怕是比我要懂得多,你说说他刚刚那番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张居正却是陷入沉思。 海瑞愈发焦急,不断的回头看向身后车窗外的景象。 半响之后。 两人已经能看到南京城那高耸的城墙时。 张居正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刚峰兄,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你说的,天下重重症状之根结在于土地兼并,唯有使大户人家清退田地,还田与民,方得始终。但那日,刚峰兄却又陷入苦思,若今朝清退,还田与民,来日人亡政息,大户仍然侵占百姓田地又该如何。” 海瑞嗯了声:“这件事你我皆知,尽是清退,还田与民,自不可能真为善政,唯有百年计量,方可称之为与民善政。只是我终究才疏学浅,不知此般难题该当如何解。” 张居正苦笑了一声。 他摇着头说:“这道题你我不用解了……” 海瑞顿时神色一愣,面露不解:“你说的什么!” 张居正抬头看向海瑞,而后重新掀开车帘,挥手指向队伍最前面带人开道的严绍庭。 “因为他,刚刚已经提到该如何解决这道难题的办法了。” 海瑞脸上愈发狐疑。 他先前因为严绍庭今日反常举动,未曾详细去听严绍庭的话,这会张居正突然说困扰他们两人许久的难题,竟然只是和严绍庭一个照面就解决了。 这让他当下全然没了思考的能力。 张居正却是面露敬佩,眼神深深的看了严绍庭的背影一眼,而后重新看向海瑞:“刚峰兄,今日我才方知,谋国之才,他严润物恐怕还在你我之上。但他之才,却也是能招惹无数乱子的奇才。这一次,你我二人恐怕真要着了他的道,要被他拉下坑了……” 对于张居正能给另一个人做出如此高的评价。 海瑞全然无动于衷。 他对自己的定位本就清晰,治民于一隅或可有作为,诸如一县、一府境地,自己可以以堂官身份,强压下属,依照自己的政见去做事。 可一旦身处高位,如当下这应天巡抚的治民官,那便要陷入到官场争斗之中。 正因如此,在海瑞心中看来,若自己往后要再进一步,其实更应该是三法司的官员。 没有人能在大明律范围内战胜海刚峰! 他现在只是有些疑惑:“你所说的,润物给出的解题办法,究竟是甚?我方才未曾顾及全了,难道是我听漏了什么?” 张居正只是笑了笑:“他的法子啊,就是官民一体缴纳田赋。如此,地方百姓被侵占田地,一经清退,还田与民,则大户必然不能再如过往一般肆无忌惮的侵占百姓田地。” 大户为什么会侵占百姓田地,兼并土地? 其一,自然是其中利益之大。 但余下的,那便是大户人家有着更多的法子可以免除田赋税目,而这基本可以算作是原动力。 因为他们有法子不交税,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侵占田地。 只要占得越多,他们得到的利益和好处便越多。 可一旦所有人,不论官民都需要缴纳同样的赋税,那么原动力自然会立马被削弱。 等这些人再想侵占百姓田地的时候,就得要想一想这中间的成本和利益到底有多大,还值不值得他们这样做了。 但这样做,也必然会引发地方上的反抗和不满。 这也是张居正为何会说严绍庭的法子,会引来动乱。 但海瑞却是立马沉眉低声道:“此法确实出奇,但即便如此,大户人家兼并田地,仍然可以将田地化作隐田,甚至是今年抛荒成废地,避过了田赋征缴,明年再开垦出来,如此好处和利益又被他们这些大户人家得了。” 张居正脸上露出一缕愤懑,哼哼了两声:“这就是他严润物的高明之处啊,故意抛出一个引子,现在恐怕已经在等着咱们主动去寻他了。” 听着张居正的解释,海瑞渐渐陷入沉思之中。 张居正也不急于海瑞开口回应,只是默默的靠在车厢里,独自思考着今日严绍庭那随口一句的官民一并缴纳田赋的事情。 自己原本一直想要做的,是在原内阁次辅、文襄公桂萼所主张的《任民考》一疏中所提到的一条鞭法,将其重新梳理,推行天下。 当年桂萼文襄公提出之时,朝廷也确实择地施行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在杨一清等人的阻扰下终究还是被迫停办。桂萼更是因此无奈之下,被迫告老还乡。 次年,便在家乡离世。 那一年,桂萼不过才五十四岁而已。 在张居正看来,或许正是桂萼提出的法子没有得到真正的推行,看清了朝廷的纷争,心中郁郁寡欢,才会离世。 所以他从来没有将一条鞭法再提出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将这件事藏在内心最深处。 但是今日。 在听到严绍庭那故作姿态的随口之言。 张居正开始了反思,开始更深的去思考天下究竟该如何。 马车悠悠。 不多时。 一行人已经终于是进了中山武宁王府西花园。 严绍庭下了马,再一次走到马车前。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只是少了原先的腻歪。 “叔大兄、刚峰兄。” “此地乃是太祖皇帝当年赐予中山武宁王的西花园,日下二位便与我一同居于此处吧。” 说完后。 他便目光闪烁的看向已经被掀开的车帘。 看着这两头…… 不对! 应该是恐怕已经上钩的这两位走下马车。 ………… 月票月票 第432章 愿为小严阁老马前卒! 张居正和海瑞心里藏着事走下马车。 在大致猜出严绍庭应该是故意抛出引子,引诱他两人上钩之后。 他两人便也装作不知。 只是随着严绍庭开始观赏起这昔年太祖皇帝居住过的吴王府。 随后两人梳洗换衣。 便在严绍庭的陪同下,吃起了接风宴。 而在城中。 张居正和海瑞两人入城的消息,却是迅速的传扬开了。 南京总督粮储衙门。 杨宗气接到手下差役的禀报,立时夹紧眉头。 “你说张居正和海瑞已经入城,还去了西花园?” 差役点点头:“一早那个严绍庭就带人出城十里相迎,接到两人后便直入西花园,现在想来已经是吃喝起来了。” 杨宗气愈发烦闷:“他两人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南京?” 这话似乎是在对着自己发问了。 差役看了眼,便小心翼翼压着脚步无声的退下。 杨宗气仍在那皱眉苦思。 半响后。 他才猛然站起身,也不言语,便出了粮储衙门,直往宫中的留守衙门过去。 未几。 杨宗气便赶到了在皇城西南角的留守衙门。 入内通报。 不多时,南京镇守太监陈洪便面带笑容的自衙门后迎了出来。 陈洪放笑开口:“杨总督今日怎么有空来咱家这留守衙门了,瞧着这时辰,莫不是杨总督要咱家请吃请喝?正正好今早外头送了不少野味,杨总督且留下稍作歇息,你我今日一同饮几杯酒。” 杨宗气哎呀一声,摆了摆手,面露难色:“陈公公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想着这等事情!” 陈洪脑袋微微向后一仰:“哦?人生在世可不就是吃喝二字,杨总督这是怎了?” 杨宗气深叹一声:“陈公公有所不知,现在那总督海务大臣张居正和应天巡抚海瑞二人,已经是在西花园里与严绍庭吃喝起来了!” 陈洪目光一动。 然后便姿态随意的走进堂内,示意内侍为杨宗气奉上茶水。 而后他才开口道:“原来杨总督是为了这件事,这事我先前便已经知晓了。” 杨宗气看了眼放在手边的茶盏,却是直接略过,看向陈洪:“陈公公难道不担心?” “担心什么?”陈洪手上亦是端着一只茶盏,细细的品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张总督那海务总督衙门可是管着水师的,就连城外的龙江造船厂也在他辖下,他来南京自然是为了这些事情。至于那个海刚峰,他本就是应天巡抚,过去一直待在苏州那边,本就不妥,如今来了南京才是正当的事情。他二人过去又与小严阁老在京中相熟,此般接风洗尘,也是合乎情理的。” 见陈洪如此言语推诿。 杨宗气心中生怨,可他脸上却也不敢显露。 当着陈洪的面,杨宗气只能是低声道:“海瑞执掌江南诸府,乃治民官。张居正手中握着水师,有调兵遣将之权。他二人若只是前来南京巡视差事也就罢了,可若是他二人乃是与严绍庭合流,恐怕我们这些人真就要大祸临头了。” 陈洪闻言,当即眉头一皱,放下茶盏,目光不悦的看向杨宗气。 “杨总督这叫什么话!” “咱家乃是主子爷派来南京的,咱家怎么不知道自己背着主子爷做了什么错事,还能有大祸临头的一天?” 杨宗气顿时瞪眼看向陈洪,心中生出无尽怨愤。 这个死太监,当真是将自己给洗的干干净净。 这南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在他嘴里竟然是与他完全没有关系的! 当真是该死! 杨宗气深深的看了陈洪两人,最后脸上挤出一抹冷笑:“既然陈公公都已经知晓了这些事情,想来是要在这宫里头瞧着外头起风云了。” 陈洪也只是瞄了杨宗气一眼,念及过去这些人在南京也算是尽心尽力,对自己也是从无吝啬。 陈洪到底还是语气缓和了一些:“杨总督,咱家是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起风云之事。但咱家既然奉了主子爷的命,在这里坐镇南京,便不妨与你说几句话。” 杨宗气此时心中还带着气。 见陈洪这样说,他也只是拱了拱手,偏头看向旁处,语气硬邦邦道:“还请陈公公示下!” 陈洪也不怪罪于他。 只是随口说道:“小严阁老这一次是领了主子爷的旨意,带着朝廷的寄望来的,说到底他要做什么事情,其实不是他想要做的,而是主子爷和朝廷希望他做的。” 说完后。 陈洪已经站起身:“若是杨总督今日无意在咱这衙门里吃喝,不妨带几只野味回去。如今已经开春,运河开运,不少东西都要北上,咱家还要忙着将那些东西清点了,好争取早日送到主子爷面前,还恕咱家不能陪杨总督了。” 说完后。 他也不再理会杨宗气,背着手从杨宗气面前径直离去。 堂下顿时只留下杨宗气一个人干坐原位。 半响后。 杨宗气这才重重的冷哼一声。 “死太监!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局势?” 杨宗气心里那叫一个气啊,陈洪所说的话他自然明白。 严绍庭来南京,是皇帝和朝廷的意思,是要给朝廷增添财税的。 自己当然也可以和陈洪暗示的一样,在严绍庭面前认怂,依着对方的意思办事。 可自己真要这样做,难道严绍庭就能饶了自己? 就算严绍庭能和光同尘,放过自己。 可一旦严绍庭真要查账,涉及其中的那些人,就能将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到这里,杨宗气不禁长叹一声。 眼看在陈洪这里寻求不到助力,他只能是带着不甘和怨愤离去。 而在另一头。 中山武宁王府西花园。 酒席已经进入尾声。 徐家安排过来的仆役们将酒桌饭菜收拾走。 严绍庭便领着张居正和海瑞两人到了西花园北池和中池之间的临风轩。 从此处可向南看尽中池及两侧风景。 亦有茶桌器皿备在此处。 刘万带着人将两头守住,防住了徐家的仆役前来这边。 严绍庭便邀了张居正、海瑞两人落座。 茶水煮开。 严绍庭为两人倒了茶后,便只顾着说起江南的名胜古迹、人文风情,全程不提军国政务上的事。 张居正和海瑞两人心中带着警惕,也是未尝有一言提及别处。 三人便坐在这临风轩里,只顾着喝茶闲聊。 严绍庭瞧着眼前两人,分明心里已经瘙痒难耐,但却还是表面佯装镇定,也不戳破。 反正现在就是熬鹰。 看的就是谁先撑不下去。 张居正和海瑞两人不时偷偷对视,心里倒是真的越发焦急起来。 他们也是看出来了,严绍庭今天就是故意如此。 为的就是让他二人主动开口,好拿住主动权。 于是。 两人也开始当众做起养气的事情来。 而在城中户部衙门。 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晌午刚过。 一名年轻人,便将马夫和仆役留在了户部衙门外,在门口亮出身份后自行走进衙门里。 不多时。 年轻人便寻到了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的公廨。 “下官翰林院编修、加户部员外郎,王锡爵,奉旨南下公干,特与尚书报到。” 来人赫然就是嘉靖四十一年春闱会试第一,殿试钦点为第二名榜眼的王锡爵。 张舜臣正在批阅一份南直隶春耕事宜的文书,闻言立马抬起头,露出浓厚的笑容。 “原来是元驭来了!” “前番接到朝廷的公文,老夫可是等了许久,今日终于是等来了你这位榜眼大才!” 王锡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下官不敢当尚书夸赞,此番下官奉旨南下,也不过是依着朝廷的意思,将去岁南京这边报送京师的账目,再核对一番而已。实则不瞒尚书,此次公干是假,皇上和阁老们体恤,让下官南下,顺道回家给家父祝寿才是真。” 张舜臣立马眉头一挑:“不成想竟然是王公寿辰,此番既然老夫已经知晓,届时便是不得空也定然是要一份贺礼送上。” 王锡爵含笑低头:“尚书厚爱,下官何以为报。” 张舜臣随意的摆摆手:“你我同在朝中为官,虽然官阶不同,可都是为皇上和朝廷效力。王公能培养出如元驭此等大才,老夫于情于理既然已经知晓,都该有一番举动的。如今元驭奉旨公干,核对南京户部报送账目,老夫也早已知晓,已经让人安排好繁务,只等元驭带着朝廷的账目核对即是。这等事情无甚要紧,元驭看过无误,只管还乡尽孝王公前后。” 得了张舜臣的话,王锡爵恭敬颔首作揖。 随后便出了张舜臣的公廨,自寻户部有关官吏。 他这一次南下所谓的核对账目,也确实如张舜臣所说的,不过是拿着京师户部的账对比一下南京户部这边的存档,看看二者之间有没有出入,如果没有那这趟差事也就算是了结了。 其实南京户部报送的账目,又如何能有出入。 但至于说清查这些账目里头有没有隐藏下些什么,那就不是王锡爵这趟公干差事的职权范围了。 因此。 王锡爵在户部衙门,也不过是耗时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两座户部衙门的账目核对完毕。 果然也确实没有什么出入,两边的账都是一样的。 到此。 他这一趟差事,就算是了结了。 但王锡爵却足足在户部衙门待了一个时辰,才慢悠悠的离开,随后便在大中桥西边寻了座旁人指点的茶楼等候了起来。 而在西花园。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直到旁晚时分。 甚至于。 刘万已经带着人从池塘里捞起来好几条大鱼,嚷嚷着今晚可以做一桌全鱼宴了,临风轩里的三人还在那喝茶闲聊。 严绍庭瞧着带人在池塘里捞鱼的刘万,不禁笑着说道:“此处三座水池,都与外面的秦淮河相连,以水闸阻拦污垢,池中鱼儿也都是吃着活水长大,鱼肉定然也颇为鲜嫩。稍后两位兄长可去歇息,等晚间咱们便吃一吃全鱼宴,若是再有空闲,咱们三人便也去秦淮河上走一走,看看这江南盛况。” 他还在说着全鱼宴,说着秦淮河盛况。 终于。 海瑞是忍不住了。 他本就是急性子,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因为张居正就在身边陪着。 可现在听到严绍庭还在安排着吃喝玩乐的事情。 他如何还能忍住。 海瑞当即推开茶杯,沉声开口:“润物,今日在城外之时,你曾说要清退江南大户侵占田地,还田与民,更要以官民一并缴纳田赋,确保清退田亩不再被大户侵占,此事可否当真?” 他刚开口,坐在身边的张居正便是眉头一紧,心中默默一叹。 完犊子了。 这一趟他们俩人真就要落进严绍庭挖好的坑里了。 严绍庭却是淡淡的看了眼闭口不言的张居正,随后面带笑容的看向海瑞:“刚峰兄提及此事是何意思?皇上和朝廷诸公命我南下总理六省钱粮仓储,以其财税增添,我思来想去,若是将大户侵占的田地清退还于百姓,按理这六省田赋不说翻倍,也是能有五六成增长。可是刚峰兄觉得,我这想法有甚错落之处?” 他到现在还在装着揣着。 海瑞瞪了瞪眼,心中愤愤。 张居正只能是无奈的摇着头。 在海瑞就要再次开口前,张居正伸出手压住了海瑞。 随后。 张居正苦笑一声道:“润物,你我三人在这里,其实也不必拘着如外人一样。既然都是为了国家和黎庶,你提到的清退田地、官民一并缴纳田赋之事,就该与我等详细说来……” 见严绍庭还是不愿开口。 张居正只能是长叹道:“若是润物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需要用到我与刚峰兄的地方,只管开口说来便是。刚峰兄乃是应天巡抚,我亦是海务总督,多少都是能帮上些许忙的。” 严绍庭侧目看向一旁的海瑞。 只见海瑞亦是重重的点头道:“前两年我亦多方打听,知晓润物家中如今不论是在老家江西还是京中,名下都未曾有侵占田地。而如今这等利国利民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海瑞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见不论是张居正还是海瑞,都已经这般说了。 严绍庭终于是面露笑容。 自己从一早陪着他们两个人熬到现在。 可不就是为了等他们两人这番话的! 不过,正当他要开口应下,再与两人详细谈论清退田地,官绅一体纳粮的事情时。 只见临风轩对面的池塘边。 王锡爵正带着一帮人站在水边。 王锡爵这个学生更是满脸堆笑,不断的冲着座师这边挤眉弄眼。 而在他身边的那一帮人,见到严绍庭看过来,便当即纷纷躬身作揖。 “闻听小严阁老欲于江南行壮举。” “我等不才,能力有限,却得小严阁老拔擢之恩,今日愿为小严阁老马前卒,效力于帐前听遣!” ………… 月票月票 第433章 汪洋大海般的账目 王锡爵穿着件锦缎长衫,领着估摸有十五六个人,隔着水池朝着临风轩这边躬身作揖。 而刚刚熬了半天,主动开口入坑的张居正和海瑞两人,立马闭上了嘴,目光移了过来。 只是一眼。 张居正看完后,便立马转过头看向已经站起身双手抚榄的严绍庭,心中却是生出一丝诧异和惊叹。 原因无他。 在水池对面,王锡爵身后的那十五六个人,其身份很好分辨。 虽然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物色泽不同。 但制式却都一样,同样的棉布衣衫,同样的包巾,同样的皂面白色靴。 看到这里。 这些人的身份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尽都是这南京城里的的公门胥吏。 然而。 真正让张居正惊叹和佩服的,却是他猜出了这些人的真正身份。 必然是那些因为严绍庭当初在朝中所提待官生保送制下,眼看科举无望,只能委身公门,以期九年任满从而获得出身和官身的秀才举子们! 毫无疑问。 在明知南京城的官员基本都会与自己敌对或者观望的情况下,严绍庭定然是早就想到了这些人的存在! 胥吏虽小,人微言轻。 在公门里,更是每日都要受那些官员指派。 可不要忘了。 官府之中,可以没有真正的命官,却绝不能少了这些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小吏。 难道他当初就已经料到了今日? 望着站在凭栏后,已经开始朝着水池那一头招手的严绍庭后背。 张居正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丝猜测和审视。 若当真如此的话,他对严绍庭的评价只怕还要再加上一个深谋远虑了。 或者用更直白一点的话说。 年纪轻轻的严绍庭早已老谋深算,心思深重。 这样的人,轻易不可为敌。 越是如此想,张居正便越发肯定,这一步棋定然是严绍庭当初在朝中提出待官生保送制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 唯有如此。 才能解释,他当初为何会偏偏借着当时的事情,又拿裕王爷说事,将这件事情给推行下来的。 须知道。 虽然待官生的事情朝廷已经定下并推行地方,但这样的事情说到底还是需要时间一点点去转变的。 毕竟朝廷和地方官府,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将地方官府衙门里的胥吏给统统拿下问罪,亦或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让新人全盘接手。 也正是因此。 如今地方府县衙门里,以待官生身份进入公门的秀才举子并不是太多,甚至可以说在偏远地区这件事情基本都是无人知晓的。 但是唯有两京。 北京,南京。 一座京师,一座陪都,却因为属于中枢的缘故,各部司衙门可以大规模的更换胥吏,录用以待官生身份进入官府衙门的秀才举人。 他定然是早就料到了今日。 也早就谋划好了要南下为官,便早早的提出了这件事,好在今日有这些人能前来为他助力! 张居正目光深深的盯着严绍庭的后背,心中却已经是掀起轩然大波,久久不能平息。 只不过。 作为当事人的严绍庭,却全然不知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张居正竟然已经自行在脑补出了一场图谋许久的算计。 他看着已经领人绕过水池,走到跟前的王锡爵,面露笑容:“是不是今日刚刚入城不久?” 问完了话,严绍庭这才面带笑意的扫向王锡爵身后的那十几个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待官生胥吏。 王锡爵笑了笑,双臂举起插手抱拳,然后弯腰躬身作揖。 “学生估摸着一个时辰前刚渡江入城的,在户部衙门办好了朝廷交代的差事后,便联络了这些师兄弟,一并过来拜见恩师。” 随着王锡爵开口解释。 在他身后的那十几名胥吏,不论年纪长幼,纷纷亦如王锡爵一样抱拳拱手作揖。 “学生拜见恩师!” 见到这些人纷纷以学生自称,张居正双眼瞪大,放在腿上的手接连拍着大腿。 自己就是没有猜错! 这一切都是严绍庭早就计划好的! 而严绍庭见这些人也如王锡爵一样,称呼自己为恩师,倒也没有言语推辞。 若不是自己在老道长跟前奏请朝廷施行待官生保送制。 依着这些人在经学上的本事,基本也是无望仕途的。 自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一条不同的路。 虽然有那九年煎熬,可到底是一个正经出路。 算起来,恩师二字自然是当的起。 实实在在的受了这些人的礼后,严绍庭连连笑道:“都起来吧,今日元驭自京师南下,正好你们也一并留在此处,正好有刘总旗他们捞上来不少鱼,今晚咱们倒是可以对那全鱼宴一饱口福了。” 一众胥吏自然不敢多言。 他们这些人能来这里,便算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们本就科举仕途无望,如今有待官生的路子,也就是熬上九年,到时候便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便是不为了今日,为了来日仕途顺畅,那也得认定了严绍庭这位恩师的身份。 对此,严绍庭也是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各有所取罢了。 既然自己早就已经折腾出了昌平系,如今这些人能前来拜投,本就是当初推出裕王提议待官生的众多目的之一。 王锡爵则是看了眼旁边的张居正和海瑞。 与先生对视了一眼后,笑着上前。 “下官拜见海抚台、张总督。” 这可是严绍庭的学生,亦是朝中同僚,人在翰林清贵的很,更是前途无量。 张居正立马笑吟吟的颔首点头:“想起来元驭高中榜眼好似就是前两日的事情,如今已经是出京当差做事,想来假以时日便能如你家先生一般,身负重任,执掌一方了。” 对于张总督的夸赞,王锡爵脸上保持着含蓄的笑容。 而在一旁,就连海瑞对于王锡爵的行礼,亦是带着一抹笑意点着头,说了句:“有礼了。” 虽然严绍庭和王锡爵这对师生,年龄颠倒,可说到底师生的关系改不了。 加之这年头便是海瑞也不能免俗,终究是和常人一样看人先看脸。 而能当前三甲的人,自然是长得不差。 王锡爵有些惊讶于海瑞这等人物竟然也会有此举动,压着心中的好奇,他这才转身看向严绍庭。 “先生,今日因为时间不足,城中不少师兄弟都未曾联络到,不过学生也请了别处的师兄弟们去通知,想来这两日还有会不少人过来拜谒先生。” 严绍庭嗯了声,当着那些胥吏的面,伸手拉住王锡爵的手臂:“这几日你们得要辛苦一番了,想来这南京城里的那些人,不会让咱们那么轻易查明白了账目。” 王锡爵笑了声:“早知道,学生先前离京南下的时候,就邀了嘉谟师兄一起过来,他的算术便是书院里的先生们都得说一声佩服。” 对于王锡爵的话,严绍庭也只是微微一笑。 当初自己确实是起了要带帅嘉谟一起南下的心思,但想到自己这一趟离京可能就是一年两载的,而京师那边也时时都有需要算计的东西,这才没有将帅嘉谟带来。 将此事压下。 严绍庭开口道:“既然你们都来了,便先去书房,代我写好发往南京各部司衙门的行文,督令即日起移交所需账目。” 王锡爵当即满脸笑容的应了声,随后便带着那十几个人由刘万的手下带去书房。 瞧着乌泱泱一群人在王锡爵带领下离开。 张居正渐渐面露笑容,带着笑声看向严绍庭:“不知不觉,润物也是当起了先生,门生众多,个个更是才能卓著。” 他这话倒是有好几层含义。 有道贺也有羡艳。 有敬佩也有提醒。 严绍庭回头看了眼老张,重新坐定,方才笑着开口:“虽说有一层师生关系,可我与他们皆是食君之禄,在朝为官,为君分忧罢了。” 瞧着张居正那似笑非笑的神色。 以及一旁满脸深思,眼神阴森森的海瑞。 严绍庭摇摇头,只能是无奈的继续解释:“若是假以时日,他们之中有人身居高位,却行径不法,我亦绝不姑息,必当亲自出手,为朝廷剪除奸佞!” 听到了这句话。 海瑞这才脸上神色如雨过天晴一般,再不见那阴森森的模样。 张居正亦是畅怀大笑,举起茶杯:“那今日倒是真要祝贺润物,门下子弟皆为忠良,日后传为佳话!” 海瑞亦是默默的捧起茶杯。 见两人如此种种,严绍庭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是拿起茶杯,还敬了一杯。 稍晚一些。 西花园里。 王锡爵已经带着人,写好了要送给南京各部司衙门的行文。 严绍庭过目之后,便加盖官印,再让刘万遣人送至各处衙门。 而后。 便是严绍庭和张居正、海瑞三人,领着王锡爵等人在这昔日太祖皇帝未曾称帝时所居吴王府,摆开全鱼宴。 因为在场除了严绍庭便都是文人。 酒足饭饱,带着微醺。 不论张居正还是海瑞,竟然也与王锡爵以及那一帮待官生胥吏挑着士林里的有趣的玩意嬉戏了起来。 或是吟诗作对,又或是纵声高歌,倒是全都忘了各自的身份。 直到夜深,众人也就直接宿在了西花园里。 然而。 西花园是热闹无比。 可各部司衙门,却因为严绍庭再次派人专门行文,而慌乱繁忙了起来。 即便已经是下衙的时辰。 各部司衙门依旧不得不通禀各家的堂官。 南京总督粮储衙门。 本来近日就心事重重,烦闷不已的杨宗气,今日又因为在陈洪那里没有讨要到一个说法,心情更加苦闷,下衙后便往秦淮河花钱买醉去了。 只是酒还没有喝上两壶,衙门里的人便送来了消息,让他不得不步履踉跄的重回衙门。 坐在公堂上。 烛火摇曳。 杨宗气带着三分微醺,看着摊开在桌案上的行文,脸色青一阵子一阵。 几名衙门属官和胥吏,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站在堂下,显然是不敢触了堂官的霉头。 可杨宗气却是红着眼拍起了桌子。 “好你个严绍庭!” “当我总督粮储衙门是什么地方了?” “还即日起移交账目,延误便要弹劾问罪,谁他娘给你的依仗啊!” “你要账本,老子还偏就不给你了!” 带着酒气,杨宗气仰头不断的叫骂着。 属官到底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压着声音道:“部堂,这行文上盖着六省钱粮仓储总理、提督南京军务、巡按六省的官印,依律咱们必须得按照这上面的意思即日移交本衙账目……” 杨宗气却是不依:“我若是不干呢!” 属官缩了缩脖子:“大明律……部堂万不能因小失大,着了那严绍庭的道啊。他如今便是坐看金陵,等着人犯错,他才好将其拿下,用以杀鸡儆猴……” 本来属官想说,按照大明律和朝廷律令,总督粮储衙门要是不遵行文即日起移交账目,不提严绍庭有没有资格上疏弹劾,便是当场将他杨宗气和总督粮储衙门的人一并拿下,那也是人家的职权范围。 莫忘了。 人家总理六省钱粮仓储以及提督南京军务之外,还有一个能要人老命的巡按六省的差事。 纠正奸弊,处决重辟,审录冤刑,参拔吏农,纪验功赏。 这可都是巡按正经的职责。 而且还是地方总督和巡抚无权干涉的权力。 严绍庭光是拿着头一条纠正奸弊,就能将整个总督粮储衙门给拿下,哪怕为此会受到诽议,但人家就是有这个权力。 要不然为什么严绍庭这一趟南下,那林林总总数不胜数的差事和官职里头,还有一个都察院的官衔。 为的就是将这等权力落在实处,让事情处处都有章可依。 也不知是胥吏未曾说完的律法,还是杀鸡儆猴的话,但总算是让杨宗气沉住了气。 他抬头顶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属官。 也不知过了几时。 杨宗气竟然是低着头发出森森的冷笑声。 属官被这等冷笑声吓得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 而杨宗气也终于是开口说道:“他严绍庭要查账是不是?那就让他查!好好的查!若是查不明白,咱还要找他麻烦,看他是如何公允的!” 说着话。 杨宗气看向属官:“去,给各部司的部堂们递话,就说本官今夜在金陵楼宴请他们。” 属官和胥吏们立即领命,就要出去。 杨宗气却是眉头微微一皱,喊道:“户部那边不要去找张熙伯了,去找户部右侍郎徐养正。” 属官们不敢言语,只能应是。 看着手下们离去。 坐在堂上的杨宗气脸上露出森森的笑容。 一夜无语。 翌日。 一早。 西花园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开。 刘万亲自带着人外出查看。 然而当他带着人走出去后,看了眼外头街面上的景象,便是赫然满脸震惊。 只见西花园外整条街,竟然是不知几时,已经被一辆辆载满木箱子的大车给堵个严严实实。 那些个赶车的马夫和官府胥吏,则是面目隐隐含笑。 等到刘万带人打开那一只只木箱子,这才看清楚。 这些车上拉来的箱子里,竟然全都是南京各部司衙门的过往账目! 如海一般的账目。 全都堵在了西花园外! ………… 月票月票 第434章 三人行必有点子王 “哈哈哈哈!” “本官现在只要想到严绍庭看到那些账目时的反应,就忍不住的笑!” “他严绍庭自作聪明,以为查账就能让咱们低头,那就让他慢慢的去查,等他查明白,只怕都过完年了!” 金陵楼里。 一夜宿醉后醒来的杨宗气,和一一醒来的各部司堂官们聚在一起,喝着醒酒汤商议起当下的事情。 昨夜便被叫来的南京户部右侍郎徐养正,亦是满脸的期待:“杨部堂这一次可算是替咱们出了一口恶气,这些日子咱们这些人被这个严绍庭压着,那是半口气都喘不过来。今日账目如他所愿送过去,下官却觉得今日这喘着气都是香的了!” 在场众人,虽然心思各异,但脸上却都带着笑意。 且不说他们各自的谋算,但徐养正说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 因为严绍庭的到来。 这些日子,他们这些人当真是被压了一头,整日里愁眉苦脸的,便是寻花问柳也没了兴致,平日里的饮酒作乐也成了买醉消愁。 如今那些挤压了不知道多少年,分不清到底是归属何处的账目统统都送过去了,反倒是难得的畅快了起来。 杨宗气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止住笑声:“只不过如今账目也是实实在在送过去了,咱们接下来还是要提防着严绍庭从中做文章。最好是,但凡他提出异议,咱们就说他没查明白,要他重新再查,须得要咱们所有人都认同才行,如此就让他在南京城一日,便只能一日盯着那些账目,无暇他顾。这等口径,诸位可不要错乱了。” 他现在是摆明车马,账目恭顺的送到严绍庭手上。 至于说严绍庭能不能从这些账目里查出些什么,反正他就是打死不认账。 想要认账,那也成。 重新查。 这么多衙门,一个个查过去,一个个的点头认同。 不然就是不作数的。 徐养正却是想到了旁的事情,低声说:“杨部堂、诸位,其实还有件事大伙得要留意了。” 有了徐养正在一旁主动给自己打配合。 杨宗气当即开口:“徐侍郎有什么要说的只管说,咱们这些人如今也都是一条绳上的,没有外人。” 众人亦是目露好奇的看向徐养正。 徐养正这才开口道:“昨日那个嘉靖四十一年的榜眼王锡爵,领了朝廷的差事南下,到了户部衙门公干。而后下衙的时候,他便自衙门里带着不少小吏去了严绍庭那里,似乎诸位的衙门也有些小吏是过去了吧。”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皱眉思索了起来。 他们昨日下衙后便基本都离开了衙门,而后便是被杨宗气请到了这金陵楼,对衙门里的事情倒还真的不怎么清楚。 徐养正苦笑着摇头道:“那些小吏都是去年开始,依着朝廷定下的待官生保送制,以秀才、举子的身份进的衙门,朝廷意思是干满九年考评无过且上等,便给予出身和官身。这些人大抵是认准了严绍庭一个恩师的名头,如今纷纷赶上前奉承去了。” 杨宗气立马眉头一皱:“徐侍郎是说,他严绍庭要让咱们衙门里的胥吏为他查账?” 徐养正点点头:“恐怕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件事原本我未曾在意,现在想来只怕就是为了查账来的。” 杨宗气当即猛的一拍桌子。 “好胆!” “等下本官便回衙门,看看哪个狗吏胆大包天,敢当着本官的面跑去严绍庭那里献殷勤出工出力!” “谁敢去,就别怪本官将他赶出公门!” 徐养正笑着点了点头。 他说这件事,其实就是为了这句话。 不然真要是让南京的胥吏们都跑去西苑话为严绍庭查账,那事情可就要两说了。 但在座的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却是皱着眉头,沉声开口:“待官生……朝廷和内阁的意思,这些人到底是和寻常胥吏不同,他们本就是有秀才和举人功名在身的,只是科举无望,这才走了待官生这条路……” 杨宗气立马转头看了过来:“怎么着?依着王尚书的意思,我这个南京总督粮储大臣,难道还不能将自己衙门里的小吏赶出去?” 王用宝沉着眉头看向杨宗气:“寻常小吏,杨部堂想要赶出去,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但这些待官生,那是落在国子监的名单上,是裕王爷和高阁老管着的,难道杨部堂还想将裕王爷和高阁老定下来的人赶走?” 说着话,王用宝这位南京吏部尚书却在脑袋里飞快的盘索了一番吏部的账目。 所幸。 吏部并不是管理钱粮的衙门,也没有什么过往钱粮,左右也只是衙门里的用度以及考功赏罚。 这点账,就算是有错漏,落在自己身上至多也就是一个警告罚俸。 甚至连罚俸都不会有。 只是官场上,尤其是在这南京城里,为官之道,头一条就是和光同尘。 不然,自己昨夜明知杨宗气的心思,可为何却还要在这金陵楼足足待到现在。 和光同尘嘛! 然而听着王用宝这位管着江南官吏的吏部尚书的话,杨宗气却是眉头大锁。 “当真一个都不能赶走?” 王用宝只是淡淡的看了杨宗气一眼:“便是杨部堂不怕得罪了裕王和高阁老将这些人赶走,可赶走后呢?难道你杨部堂还能将他们下狱,不让他们去西花园?” 人能赶出衙门。 可就算是杨宗气,也不能拦着这些人不去西花园。 听到这番解释。 杨宗气又是一阵心火上头:“难道咱们就拿他严绍庭没有办法了?” 徐养正在一旁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这些人是衙门胥吏,那自然要守衙门的规矩。王尚书所言极是,与其将他们赶出衙门,还不如拿着规矩管住他们的腿。” 杨宗气这时已经是阴沉着脸。 半响后。 才当着众人的面啐了一口。 “老子从今天开始就盯着,看谁敢当着老子的面去找严绍庭媾和!” …… “告诉他们,既然如今走了待官生的路,九年期满考评绝不能出错。如今白天务必要在衙门里好生当差做事,以衙门公务为先。衙门的事情处理完了,再来西花园。” 西花园书房。 严绍庭看着从书房一路堆到外面的那些装满了账目的箱子,对一旁正在为自己奉茶的王锡爵叮嘱道。 王锡爵将一杯茶送到严绍庭面前,然后点点头:“先生放心,这事我已经和师兄弟们交代好了,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让别人抓住把柄。” 见王锡爵已经安排好了。 严绍庭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再告诉他们,等这一遭事情办好了,若是他们愿意,到时候可以让他们去京中各部司衙门做事,亦或是他们自愿去往的地方。终究,国子监那边咱们也是能说上话的。” 王锡爵闻言面露笑容。 “先生因为这等事情,就为我等学生思量周全,学生们自当全力以赴,将这件差事办好。” 严绍庭随意的摆摆手,目光幽幽的看向堆的水泄不通的箱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们觉得……这些个账目,就能将我淹死吗?” 面对这句话,王锡爵很聪明的选择了闭嘴不言。 他亦是顺着先生的视线,侧目看向屋中堆到屋外的那些箱子。 他总觉得,在先生心中的谋划里,这些账目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这话他同样不敢说。 先生要图谋的是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之事。 自己这个做学生的,当下只管遵师命而行就是。 想了想,王锡爵又想到自己这一次南下,除了回乡为父亲祝寿外,便是将先生这里的差事办完。 到时候回京。 加之自己已经三年期满,也可以在京中官场上有所作为了。 将书房丢给好学生王锡爵后。 严绍庭便自顾自的出了书房,踱着步子寻到了竟然就在书房不远处的翼然亭喂鱼的张居正和海瑞两人。 看到两人所在。 严绍庭当即轻步上前。 “两位兄长当真是好雅兴啊。” 张居正手拿鱼食,只是回首看了严绍庭一眼,便继续自己的喂鱼大业。 海瑞见到严绍庭终于露面,却是立马丢下鱼食,拉着严绍庭走进亭中。 “润物,你可算是忙完过来了!” 将严绍庭按在凳子上,海瑞又转身将不愿放弃喂鱼的张居正给强硬的拉了过来。 三人皆已落座。 海瑞便立马开口道:“昨日你我三人曾提及地方上被大户侵占的田地,清退还田于百姓一事。不知润物在这件事上,除了那官民一并缴纳田赋的法子之外,还有何良策,可谓天下黎庶计?” 张居正坐在一旁,端着茶杯慢条细理的品了一口,斜眼看向言语急促的海瑞。 毛毛躁躁! 心里嘀咕了一声。 张居正却还是侧目悄悄的打量着严绍庭。 官民一并缴纳田赋,这事他这两日也算是琢磨清楚了。 是个好法子。 但也不能全然解决大户不断侵占百姓田地的问题。 严绍庭则是目光一转,开口道:“两位兄长所思,无非就是希望能将大户侵占的田地清退还给百姓。” 海瑞连连点头:“正是此理!大户富裕,却贪得无厌,百姓积贫,往往灾年便会流离失所。盛世王朝,该是耕者有其田,可如今往往却是耕者无其田,百姓生计艰难,便只能投身大户为佃户佃农,甚至卖身为奴,此为国家长久之计。” 严绍庭嗯了声:“这等问题,其实历朝历代皆有之。” 海瑞却是手掌拍在桌子上,沉眉瞪眼道:“前朝已成云烟,我等自然也管不到,可当下事却是我等需共勉啊。润物此前所言,官民一并缴纳田赋,其用意想来便是希望朝廷不拘出身,皆需缴纳田赋,用以平衡。可此法恐怕也只能解一时之困,而不能解一世之难。” 严绍庭看了眼海瑞,顺带着扫了眼在一旁偷偷琢磨的张居正。 他很清楚问题的答案。 但他并不打算直接说出来。 自己说出来,如何能与让张居正和海瑞两人自己想出来的好? 他当即笑着说道:“刚峰兄,我所想官民一并缴纳田赋,亦如刚峰兄所言,是为了不拘出身,人人皆要缴纳赋税。刚峰兄在地方为官日久,想来更清楚,在此法之上,还能如何加以详细,限制或者说是阻止大户人家侵占百姓田地……” “限制或阻止……” 都是聪明人,海瑞立马就抓住了严绍庭话里的重点,不禁沉眉思索了起来。 然而正当他琢磨的时候。 一旁的张居正却是眉头一挑,眼前一亮。 他有个点子了! 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老张的严绍庭,当即笑着说道:“想来,叔大兄心中已经有了法子。” 海瑞闻言当即看了过去。 自己还没有琢磨明白,张居正就已经想到了? 张居正笑着摇摇头:“说起来,这法子也该是润物所言启发。” 海瑞一把按在张居正的手臂上:“有话直说,我等三人在这里,莫要藏私!” 张居正白了海瑞一眼,这才说道:“润物所提的官民一并缴纳赋税,是为了解决出身问题。但并不能真的限制了大户侵占百姓田地,而若要真正限制,便还是在出身和人之外,落在田地上!” 眼看着张居正貌似已经无限接近正确答案。 严绍庭当即说道:“叔大兄请为我等开释。” 张居正却是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侧目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也不知道心中为何突然涌上的念头。 他隐隐约约,自己所想的,恐怕早就装在严绍庭的脑袋里了。 只是当下对方不说。 海瑞又在一旁望眼欲穿。 张居正只能是自己开口道:“官民皆纳粮,只是解决出身,以示朝廷公允。可如我此前与刚峰兄所言,大户可皆以抛荒而隐藏田亩躲避田赋,诸如此法不胜凡举。因此,真要谨防大户侵占,而百姓无田可耕,这事必须要落在根结之上,也就是田地上!” 随着他的解释。 一旁原本瞪大双眼的海瑞,忽然亦是眼前一亮。 自己似乎悟出了些什么! 不等张居正开口。 海瑞便已经急声道:“叔大所言,可是将朝廷人丁田赋,尽都归于田地,朝廷只需如实重新清丈各地田亩之数,比照过往均产,而后权衡以当年是否有灾,田地丰欠,均摊田赋于地方田亩之数。” 说完后。 海瑞已经是拍着手站起身。 他双眼闪亮。 张居正挪挪嘴,但见着自己所想到的已经被海瑞说了出来,便明智的选择闭上嘴。 海瑞则是哈哈大笑的说着:“这法子好啊!这法子好!从此以后,朝廷再不以旁的来征缴赋税,只管按照田亩之数来征税!也别管这田是权贵勋臣大户,还是黔首百姓,只认田地数目,只认清丈均摊下来的税额。” 翼然亭里。 严绍庭含笑不语。 张居正察言观色,愈发肯定,他和海瑞宛如自行悟出的法子,定然早就在严绍庭的脑袋里。 而海瑞却是忽的安静了下来。 随后。 在亭中两人注视下。 他转身退到亭边,双眼烁烁的看向两人。 在两人注视下。 他激动的竖起一根手指头。 “如行此法……” “我这里还有个好点子,足以称之利国利民!” ………… 月票月票 第435章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面对新晋大明点子王海瑞的突然灵光一闪。 严绍庭决定给予他一个高度的评价和赞美。 “刚峰兄踏入仕途已逾十五载。” “私以为,国朝官宦三万余,为官者繁不胜数,刚峰兄于官场之上,十五载宦海仕途,历任地方,而至如今执掌江南数十府县,足可称一句历任公门,尽是造福黎庶百姓之政。” 翼然亭里,坐在一旁的张居正,不由侧目瞄了化身夸夸神教的严绍庭,眉头微动。 他有些不太放心的看向了海瑞。 觉得以海瑞的性子,恐怕这一顿夸赞之后,就下不来了。 不由的。 张居正默默的摇了摇头。 恐怕往后,海瑞能被严绍庭使唤死。 而严绍庭这时候则是话锋一转:“刚峰兄为官亦如叔大兄,二位兄长皆是胸怀天下苍生,想的皆是利国利民之举。刚峰兄昔日潜于府县,体察民情。叔大兄高居庙堂,稳坐中枢,乃为阁相,俯瞰国朝政务。二位兄长一在地方,一在庙堂,所思所想且又不谋而合,想来也正是因此,放的如今二位兄长能共处一室,共操一事。” 原本还在为海瑞感叹,要被严绍庭往死里用的张居正,不由呼吸一滞。 瘪犊子玩意! 张居正目光颇有些幽怨意味的瞟了严绍庭一眼。 虽然知道这是奉承之言。 可谁听到拍马屁的话,心里头都得飘飘然。 这可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而海瑞却是已经脸上有些红润,在经历严绍庭无限制连续吹捧夸赞后,连连摇头,面带羞愧。 “为兄虚以年长,却也只能经历府县,而今若非润物,岂能窃据此等抚台之位?莫要再说那造福黎庶之言,为兄于古往今来先贤面前,寸功无有。” 摇着头摆着手,海瑞低下了头。 严绍庭却是一仰头,撇撇嘴:“我家祖父曾经也于刚峰兄,有过一番言论。” 这话一出。 海瑞和张居正两人齐齐抬头看向了他。 严绍庭面带笑容:“祖父曾言,我朝官宦,居于公门庙堂,大多蝇营狗苟或为时局所迫和光同尘,便是他老人家也不能免俗,昔年不意纵容门生旧故,做了不少如今想来确为错误的事情。但祖父亦有言,刚峰兄为官十数载,足可谓公正严明,与黎庶公允。亦可道一声,裁允律令,扫清邪祟,造福亿兆黎庶百姓,实乃我朝独一份之利剑!” 虽然严阁老的名声,在嘉靖四十年之前,很是不堪。 而事实上,在嘉靖四十年以前,严阁老和严家更是在朝野内外处于人人喊打的地位。 也就这几年因为严绍庭带着严家转向,并在朝中保持低调,倒是早已截然不同。 可就算不论这些。 光是严嵩那内阁首辅的身份,对海瑞有这等评价,也足以让海瑞因此自豪一辈子了。 亦如此。 此刻海瑞是彻彻底底的满面涨红,双眼瞪大,神色诧异万分。 这可是首辅亲口所说啊。 自己乃是国家利剑! 由不得海瑞不激动。 而在一旁。 默默无声的张居正砸吧了一下嘴巴。 感觉有点酸~╭(╯^╰)╮ 海瑞深陷激动之中,竟然是当着两人的面站起身,双手作揖,拜向北方。 “首辅美誉,海瑞实不敢当,此生为官,当如首辅所言,做国朝那柄利剑,斩断朝堂邪祟,以利黎庶百姓!” 严绍庭也没想到,海瑞竟然能有如此反应。 他连忙起身,将海瑞按回座位上。 而后。 他才笑着开口道:“所以先前刚峰兄与叔大兄,所说将国朝田赋落于田亩之上,均之以赋税,比之百姓肩抗苛捐杂税,绍庭深以为然。刚峰兄此番又言,更有奇思,定然也是利国利民之法。还请刚峰兄不吝赐教,若绍庭能为此助力,得以造福百姓,亦是绍庭之幸!” 若不是碍于几人的关系和身份,张居正觉得若是放在过去,在严绍庭这接连几番话下,海瑞定然是要纳头拜为主公的。 海瑞脸色涨红,带着几分羞愧。 他看了眼严绍庭,又看向说出要将田赋落于田亩的张居正。 算是感谢启发。 海瑞朝着两人拱手作揖,而后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说道:“我等今日所议之事,乃是为清退大户所占田地还与百姓。润物言及百姓生计,当官民不论出身,一并缴纳田赋。叔大又言,田赋当以田亩之数均之,此番自当再以岁在之年灾患丰欠朝廷裁定。如此,天下不论何人,再不论出身身份,当是王公大臣一体如黎庶百姓,皆需缴纳赋税。而避起错漏,自然是要将此笔田赋,归于田亩。如此,不论何人,只论田亩之数,核交所需赋税。于是,多田者当多交田赋,少田者则少交赋税,而无田者自不必再交赋税。” 严绍庭和张居正两人皆默默点头。 这也正是他们两人所想。 中原历朝历代,虽然种种制度不同,可从来都是依着人丁来核算赋税。 于是就造成了一个恐怖的现象。 国家初定,人丁稀少,百姓皆耕者有其田,前朝大户也几乎都被扫清,于是国家呈现出一片祥和景象。 可随着国家的发展。 自然会有新的大户人家和王公权贵出现。 这些人依仗功名身份,手中握有免税数额,又能以权谋私,逃避赋税。 但一府一县,税赋是有一个额定总数的。 比如应天府而论,若国初有十万亩地,国家征收这十万亩地的田赋,自然是正确的。但随着发展,这十万亩地里面有五万亩甚至八万亩都被权贵大户占了去,逃避了赋税。 可朝廷还是要依照十万亩田地征缴赋税。 那么出现的结果是什么? 自然是余下的五万亩地或者两万亩地的百姓,承担起总数十万亩地的赋税。 这也基本就是苛捐杂税的由来以及百姓负担日益沉重,最终生计艰难的原因之一。 当然,并不是说应天府只有十万亩地。 而是类比。 道理基本如此。 换到现在严绍庭、张居正、海瑞他们所议论的。 就是从今以后,再也不看身份,也不看旁的原因。只看田亩数,只看这田地是谁的。 朝廷征缴田赋,也只针对田亩去征收。 于是。 那些侵占田地的人家,便要依照名下田亩去缴纳田赋。 当然这里面依旧有可以钻漏子的地方,依旧可以因为地方官府和地方权贵大户勾连而出现舞弊的情况。 但制度上,却是好的,也是正向的。 而要保证制度的完善,自然就需要另一套法子来管控。 诸如朝廷需要强有力的管控,需要严苛的吏治管理。 只是不论如何。 制度的架子却必须要事先搭建起来。 有了这个制度,朝廷才能有人去做这个事情。 而这。 也正是官绅一体纳粮的核心。 不过。 海瑞这时候又说:“只是国朝赋税,过往却有细分,田赋一项,丁税一项,人丁与田赋历来二分。若是当下以官民一体纳粮归算,则在下愚见,亦当将丁税归于田亩之中,亦如田赋落于田亩均摊,如此则百姓可为松绑,少田则少交丁税,富裕多田人家必当多交丁税,无田则无丁税。如此,诸如江南等地无田百姓便可自行出入府县,去往工坊之中无有后顾之忧的做工赚钱养家。此般行为,亦可助长各类工坊手工生长,再以商税落实,则国家亦可平添财税进项。” 这话一出。 即便是严绍庭也是眉头一挑。 官绅一体纳粮,是解决田赋的问题。 而海瑞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悟出摊丁入亩的制度,可是让他出乎意料。 海瑞口中的丁税。 其实就是人头税。 亘古已久。 丁税和田赋,便是古往今来一直压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负担。 权贵大户自可逃避,但朝廷有数,亦如田赋,丁税也就被转移到了那些贫穷百姓身上。 而且和田赋不同。 海瑞对说的丁税,是和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并由地方官府征用。 注意。 是地方官府征用。 便是地方官府征收这笔钱粮,然后地方官府使用。 这笔钱,是不上缴给朝廷户部的。 于是。 众所周知,懂的都懂的事情就是,这些钱粮往往大多都会落入到衙门官吏手上,被装进私囊之中。 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大抵便是这等道理。 海瑞能想到这一层,又岂能不让严绍庭意外。 他不由感叹着开口:“摊丁入地、地丁合一,想来便是刚峰兄所言之意。若是朝廷依此施行,则地方百姓,不论权贵大户还是黔首黎庶,皆以田地之数而论赋税钱粮,届时只需朝廷严加管控,大户人家丁税、田赋足数缴纳,穷苦百姓再无沉重负担,自当日益兴盛!” 海瑞亦是面露笑容:“摊丁入地!润物此般总结之言,足以畅述我之所想,尽是不谋而合!” 严绍庭当即摇头:“此法乃是刚峰兄所思而提,我亦是于刚峰兄所言稍加总结而已。” 瞧着眼前两人互相吹捧,张居正撇了撇嘴。 他倒不是吃味,甚至觉得于天下田地这件事情上,严绍庭和海瑞两人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不论是一体纳粮还是摊丁入地,这都是实实在在肉眼可见造福百姓的善政。 毕竟。 自小的经历,以及这几年他在江南亲眼所见,加之不久前于松江府清查田亩归属,都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富裕人家,人少地多,可谓无穷。 而百姓人多,却只有薄田几亩,却还要承担一府一县那海量的赋税和徭役。 甚至。 即便立足当下,张居正心中也隐隐有些忧患。 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 大明迟早要完! 现在不加以限制和改变,等到有朝一日,天下田地尽归王公大臣、权贵士绅、地方大户,等到芸芸众生黔首百姓无田可耕,皆为佃户仆役。 不需要什么强敌环伺在外。 只需要来一场天灾。 便会立时天下遍地人祸。 等到那时候,这天下恐怕便是遍地揭竿而起的百姓起义,竖起造反的大旗。 古语有云。 攘外必先安内。 张居正深以为然。 强敌环伺在外,虽然强盛,却并不是不能解决和抵御的。 太祖励精图治,驱逐蒙人,何等伟业。 太祖和成祖在位,即便那时候国家初创,还是百业待兴,处处艰难,可是朝廷大军却已经能屡屡出塞将元人打的落荒而逃。 但是现在。 尤其是几年前,朝廷愈发艰难,财政亏空,国库空虚,因而就连九边也隐隐有招架不住的迹象。 长此以往,大明依仗二百年的九边重镇,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外贼随意进出的破烂城墙而已。 而攘外必先安内。 在如今的张居正看来,非是要压制百姓,也并非是要继续从百姓身上搜刮钱粮。 合该。 是要将那些权贵大户吃进嘴里的,统统都搜刮出来。 毕竟百姓才有几分力气,都是权贵大户趴在朝廷身上喝血吃肉! 大户啊! 张居正不由失声开口:“今日润物与刚峰所言,依我之见,已经可称圣贤之言,公于天下。” 莫名的。 张居正也是开口吹捧起了严绍庭和海瑞两人。 不等两人言语。 张居正便笑着说道:“润物提了一体纳粮,刚峰又提摊丁入地。两策皆为善政,而以我之见,若朝廷施行此二法,亦当并行昔日桂萼公所提一条鞭法。既然是要将地方田赋、丁税等并入田亩之中,为免朝中转运途中那过半的损耗,倒不如依照桂萼公之法,田赋皆折银计算,丁税亦可折银。届时朝廷只需收缴银钱,才以各部司与地方所需,户部支出银钱采买地方,如此亦是节流之法。” 一条鞭法。 这件事情,几乎是张居正心中执着最久的一桩事了。 海瑞亦是点头附和:“我在地方,多为县令,亦知朝廷摊派,地方转运,途中所耗众多。若是当真以此一条鞭法折银征缴,朝廷确实可以多多节流,不过却要谨防朝廷若有所需之时,地方商贾会借机抬价,而朝廷又在此处多有损失。” 这都是实实在在的经验。 不论是张居正还是海瑞,对此都有着深刻的经历。 但是。 这时候就要说一句但是了。 严绍庭在两人注视着,等待他的回答的时候,却是摇了摇头。 张居正顿时面色一变。 难道是自己所提之法不行? 他倒是没有等太久。 严绍庭就开口道:“叔大兄所提昔日桂萼公献策朝廷之法,我亦有了解,只是此番离京南下,我在书院与诸生贤达也有过共商此事,皆以为此法可行却不能长久,若要强推则要更为详细,且要因地制宜。” 张居正闻言之下,已经是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海瑞看了眼对方,便代替开口询问:“若依润物所言,当如何行之?” ………… 月票月票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制度,人人都知道。只是转化为文字和剧情,就难免可能会出现偏颇,所以这章要是有什么错漏和未尽之言,老爷们可以留言提出,我来修改。 还有……今天我生日~所以下一章我看时间,能赶出来就发,然后晚上要出去吃喝一番,若是没有发出来晚上也没醉也会发出来。若是今晚没有,那就说明我没有赶出来或者是醉了~ 第436章 严绍庭的高光时刻 顺天府。 昌平书院。 随着书院名声在外且日益扩散,广受赞誉,前来书院求学的学子也就日益增多。 不过书院内部上至某位山长,都认为书院并不适合无限制的扩大学子数量。 甚至还采取了严进严出的模式。 除了目的落在科举入仕的经学课,书院里现在其实已经转向为以百业为主。 同样。 在人数上,自然是百业课的学生数量远超经学课。 就在前不久,书院内部的日常会议上,已经有人提出是否可以在书院内部施行分院制度,而后和治安司报请,继续扩大书院的规模,最好是将后面的夹山给整个囊括了,新建不同分院和宿舍以供师生居住。 这件事情,书院上下倒是实实在在的议论了一番。 只是因为严绍庭南下赴任,虽然书院里对此颇为赞同,但到底还是要等一等书院真正的当家人确定才成。 今日。 是书院日常课业时间。 而在书院一角的算术院落里。 课室里算盘声和口算声不断的传出。 而在角落的一间房间,忽然房门打开。 一名穿着不太干净的儒服的年轻人开门冲出。 年轻人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呆滞,木木愣愣的低着头,眼前若是有人经过甚至还会偏过头或是低下头,从不与人对视。 只是此刻年轻人手上紧紧的捏着一沓满是算式的纸张,唯有他低头看向这些纸张的时候。 那双平日无时无刻不显露木楞呆滞的眼睛,才会闪烁出夺人的明亮目光。 几名坐在回廊下,背着那些算式的学子偷偷的看了过来。 “帅师兄这是怎么了?” “最近他除了去食堂吃饭,都是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今天这还没到开饭时间,怎么就出来了?” 一名看着比帅嘉谟还年长些的学子,面露不解。 不过在书院里,除了以年龄论长幼之外,还有着一条潜规则,那就是达者为先。 在这算术院里。 帅嘉谟帅师兄的算术本事,那可是已经到了先生们都敬佩的地步。 上上下下,都心悦诚服的喊着师兄。 在学子身边,另一名学子偷偷的打量了帅嘉谟一眼,小声说道:“宾客离京南下前,似乎给帅师兄留下了些问题,想来是有进展了。” 先前开口的那名学子立马面露羡艳。 嘴里嘀咕着:“宾客留下的问题?那定然是事关朝堂的事情了,也必然是千百万计算的账目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帅师兄一样,可以替宾客去算计朝中那些账目啊……” 为其解释的那名学子顿时笑着挪挪嘴,将腋下的一本书塞进了同学怀里。 “来,李冶先生在这本《益古演段》的第三十六问:今有圆田一段,中有直池水占之,外计地六千步。只云从内池四角斜至四楞各一十七步半。其内池长宽共相和得八十五步。问三事各多少?这道题先解出来再说替宾客做事的话吧!” 李冶。 乃是承袭宋元时期天元术的算术大家,著有《测圆海镜》《益古演段》等著作。 至于当下这个问题。 其实就是一个方程式问题。 一元、二元、三元乃至于高元问题,中原历朝历代皆有人涉猎其中,并成果斐然。 被询问的那人,却是忽然面露笑容,将书送还给了同学。 而后仰着头自信满满道:“我答:外田径一百步,池长六十步,阔二十五步。” 说着话,便从手上书本里取出一张写满算式的纸张,递给了对方。 询问者立马低头翻阅答案。 而后又对着计算纸上细细的看过去,最后满脸诧异,进而又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你怎么突然就会算这道题了!” “你是不是趁我在宿舍睡觉的时候,背着我偷偷跑来钻研了?” 卷。 无处不在。 自古有之~ 而带着一沓算式纸张的帅嘉谟,出了屋子后,便一路向着算术院外快步急行。 到了书院外,帅嘉谟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烈日,有些苍白无神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我算出来了!” “算出来了!” “终于算出来了!” “……” 嘴里念叨着,帅嘉谟认清了方向,便继续往治安司的方向赶去。 不多时。 他便已经出现在了正要带着人忙活春耕的徐渭面前,将其拦下。 对于帅嘉谟的突然出现,徐渭愣了一下,然后看向身边的周云逸。 周云逸立马点头:“我带人去田里,将今年的情况转一圈。” 徐渭嗯了声,抱拳道:“有劳了。” 周云逸摆摆手,也不再多说,便带着人继续往田间地头赶去。 徐渭这时才笑着看向身上衣裳脏乱,脸色苍白,手里拿着那一沓纸的帅嘉谟。 “嘉谟可是有什么事?” “我算出来了!” 帅嘉谟当即开口喊了句。 徐渭眉头一挑,倒不是觉得帅嘉谟失礼。 他就是这样的人,书院上上下下,或者说昌平内部,都知道他的秉性。 虽然木楞,只知道算术,可秉性纯善,大伙也都喜欢他,时常会试着与他多交流,以期这位算术大才能性子外向开朗些。 不少昌平的妇人更是暗戳戳的琢磨着,若是这位年轻人在算术之外开了窍,就得早早的赶着时间为其许一门亲事。 不然这等算术大才,身边没个牵扯,往后要是跑了,岂不是他们昌平的一个重大损失。 徐渭听到帅嘉谟的话,当即再次低头看向他手上那一沓算术纸,而后压着声音道:“可是宾客离京前,给你留下的问题?” 帅嘉谟重重点头。 只是不等他开口,徐渭便已经很是失礼的将他拉住,就往治安司衙门里拖走。 两人进了治安司。 因为最近春耕繁忙,衙门里倒是没有多少人。 徐渭拉着帅嘉谟进了自己的公廨,便将对方手上那厚厚的一沓算术纸接了过来。 帅嘉谟这时候才得以开口:“因为宾客的关系,从我户部调阅了朝廷过往在两京一十三省的所有财税账目,其中涉及两京一十三省所有府县田赋、人丁、商税、盐课等等各色税课。除却那些繁杂税课,仅田赋人丁商税三项,算出来的结果竟然真的和宾客当日所言一般无二!” 徐渭看着自己全然看不懂的那满纸算式,手掌不由一颤,瞪大双眼看向帅嘉谟:“果真能三项财税倍增?” 帅嘉谟重重点头,且开口说出了一个具体数字:“可增一十二成之多!若当真可以改善,朝廷因此可每年多增近四千万两进项!” 听到这个数字,便是徐渭也是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 好半天的功夫,他才扶着桌案缓缓坐下。 帅嘉谟则是激动的说道:“司丞,咱们算的没错!宾客说的也没错!朝廷要是当真照办,我大明盛世必将来临啊!” 然而。 虽然看不懂,但徐渭却小心翼翼的将帅嘉谟带来的这一沓算术纸收进来桌案下的一只木匣子里。 见到此般举动,帅嘉谟不由皱起眉头。 而徐渭已经抬起头,面露一丝笑容:“嘉谟啊。” 帅嘉谟这时候才终于拱手作揖。 “学生在。” 徐渭有些纠结,却还是轻声开口:“朝堂之上的事情,有时候算出来并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说明就可以去做。不知……你懂不懂?” 帅嘉谟皱着眉。 而后摇了摇头。 他有些不懂。 除了算术之外,他很少能懂旁的事情。 更不愿意费脑子,去想那些并不公式的问题。 “那学生接下来要做什么?” 既然自己不懂也不愿意去想,帅嘉谟便换了一个问题。 他如今在昌平很开心。 不用考虑衣食,只要自己想,便能有数不尽的算术题等着自己。 这就足够了。 徐渭笑着松了一口气,从另一边拿出一册本子放在了桌子上:“这是昌平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所有涉及田地、工厂、美食街和商业街以及未来的账目与规划,你可以算算有哪些地方我们可以节省开支,又有哪些地方可以再进一步有所突破为百姓赚来更多银子。” 帅嘉谟观之顿时眼前一亮,立马就伸出手。 然而徐渭却是已经用手按住了那厚厚的账目。 帅嘉谟有些不解的看向徐渭。 徐渭却是笑着责骂道:“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出屋子吧!去书院账房领十两银子,这两天不论是在昌平这边还是想去京城,只管带着银子花销去!买几身入眼的衣裳,吃些合乎口味的东西,再不济便是有看入眼的小娘子,也只管邀着四处游玩走动走动。等歇息够了,再来我这里拿走这本东西。” 这纯纯就是爱护之言了。 可帅嘉谟却是脸上泛红,也不言语,便有些慌乱模样的落荒而逃了。 瞧着年轻人奔逃而走,徐渭不禁露出笑容。 而后看着那只木匣子,却又微微一叹。 …… 南京中山王府西花园。 随着海瑞的代替发问,张居正亦是目光深邃的看向严绍庭。 不得不承认。 在不少情况下,张居正是钦佩严绍庭的奇思妙想以及那犹如天花乱坠的法子。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 严绍庭就不该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就像是…… 像是一个外来者一样。 面对两人的瞩目,严绍庭只是轻笑在面。 他缓缓开口:“昔年桂萼公所献之法,乃为一条鞭折银征缴赋税,此法自然有其长处,可却也有其短处。” 张居正终于是开口询问:“何处短缺?可否补全?此等良善之法,若是能得以补缺施行,亦是造福百姓啊。” 瞧着张居正急切的模样,严绍庭也只是微微一笑。 因为后来者的缘故,他心中很清楚一条鞭法对于张居正的重要性。 万历一朝前十年的盛况,几乎可以说就是张居正拿着一条鞭法生生抬起来的。 可…… 到底是有缺漏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严绍庭缓声开口:“叔大兄,刚峰兄,请问当年桂萼公提出此法的时候,有何经历,在何地为官?” 张居正虽然不知严绍庭为何如此询问,却还是轻声回答:“桂萼公出身江西,久在江南为官,于南京刑部主事一职参与朝政,随后于嘉靖八年拜入内阁,参预机务,而后上疏《任民考》提议一条鞭法……” 严绍庭面露笑容:“正因如此,桂萼公过去久在江南为官,他所提之法,是否考量过西南风土人情?又是否权衡过关中西北等地民风?更是否询问过北地乃是辽东一带的官府百姓?” 张居正闭上了嘴,再一次陷入沉思。 海瑞则是眼前一亮。 他似乎又生出了些点子。 “润物之意,是不是说桂萼公所提之法,少了因地制宜,未曾能于我朝两京一十三省统筹考量?” 严绍庭点点头:“我之意,正是刚峰兄所说的。桂萼公当年少了我朝两京一十三省的考量。江南乃是我朝财税重地,天下财税泰半皆处于江南诸省。官府征缴赋税转运途中自然损耗颇多,用以一条鞭法自当可行。然而西南呢?西北呢?北地与辽东呢?本就商贾不兴,若是施之以一条鞭法,是否会有南橘北枳之事发生?” 张居正张了张嘴,却是无声。 严绍庭不管这些,继续说道:“再者说,且不提官府是否会额外增派,朝廷往后又是否会额外摊派。便说折银征缴,这里面又有熔铸银两的火耗折损,定然是要加派在百姓身上,若要施行,此事必然是要解决的。” 这番话下来。 张居正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海瑞看了看张居正,又看看严绍庭,目光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绍庭笑着摇摇头:“另外,若要施行一条鞭法,在地方上折银与百姓征缴赋税,必然会引发另一桩问题。即,此法会导致银贵谷贱,不提商人事后会与朝廷争利,便是头一遭也会对百姓压低粮价,抬高银价,届时朝廷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这本该是良善之政的策略?” 张居正的脸彻底白了。 海瑞则是不停的眨着眼,看向严绍庭。 恍惚间。 他似乎发现,此刻严绍庭的脑瓜子上正在闪闪发光。 这让他生出一股很想敲开这厮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 亭中一时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风从亭下穿过几回。 枝头枯叶落下几片。 池中鱼儿飞跃几次。 张居正带着有些苍白的脸,缓缓站起身。 “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我之所思,在于过往,推崇桂萼公之法,以为良善政策,却未曾思量今日所听南橘北枳、熔银火耗、摊派加征、银贵谷贱之事。” “润物今日之言,可为吾师。” 说着话。 张居正此等胸怀天下苍生的大才,竟然是当着亭中两人的面,恭恭敬敬的朝着严绍庭拱手弯腰作揖。 海瑞瞪大双眼,满脸惊讶。 张居正此举。 可谓是真正被严绍庭给折服了! 他是真的心悦诚服的在行礼! 而直起身的张居正,却也是看向严绍庭重新露出笑容。 “还请润物看在天下苍生,我朝社稷之计。” “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再一次的。 张居正躬身作揖。 他执的是弟子礼! ………… 月票月票 各位老爷审阅。 俺去过生啦~ 第437章 耗羡归公 知道一个事或者道理很简单。 可发现这件事或道理,却是很难的事情。 虽然可能只是传说,但这个传说中人人都知道苹果是往地上掉落的,但偏偏只有某位牛先生悟道成功。 张居正能不知道南橘北枳、熔银火耗、摊派加征、银贵谷贱的现象吗? 显然,作为能一步步走进过文渊阁的人而言,这种地方官府存在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将之与他在内心里不断美化的一条鞭法相对,自然就会让他忽略掉这些事实存在的问题。 这也正是张居正会当着严绍庭和海瑞的面,能如此干脆果断的承认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认识不足的缘故。 也导致他会对严绍庭行如此大礼。 因为。 这等干系天下黎庶的事情,若是思量不足,一旦施行,那必然会由造福天下的善政,变成为祸苍生的苛政猛虎。 面对张居正突然严苛的以古礼相对,严绍庭始料未及之余,也只能是带着郑重的脸色站起身。 他伸出双手,按在张居正举起的双腕上。 “我等三人或有政见之不同,亦有出身各异,但于国家一事,皆为苍生黎庶,如此方得今日能共聚一堂,共商一事。” 严绍庭少有的语气庄重,目光真挚的看向抬眼注视着自己的张居正。 “叔大兄,若是再以这等礼节对我,便是于我折寿焉。若兄当真愿与弟同为天下百姓办了一二件善事,此番不如坐定,我等三人再行商议,得一个妥善之策,再议当否上奏请允?” 至此。 严绍庭说完话,便双手稍稍用力,将张居正拉回到座位上。 瞧着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来了一出众志成城,海瑞亦是面露笑容。 他笑着看向两人:“方才叔大提议可以再行奏谏朝廷准允桂萼公一条鞭法,润物言及此中应有情蔽,但想来在润物心中,此法亦是可行,但却要严加防范,尚需完善。” 严绍庭点点头。 张居正立马说道:“如何操办,润物莫要藏拙。” 严绍庭也不拖延,直接说:“一条鞭法,依我之见,可行,却并非能通行我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善政。如西北、西南、北地辽东等地,此三处所征赋税也往往并不解押入京或存于南直隶,历来都是征之于地,用之于地,仍需以原制为主,而不以一条鞭法施行。” 西南崇山峻岭,道路漫长,加之土司和蛮夷遍地,当地财税历来也基本都用之于当地,或是转运给云南、贵州、四川等地的卫所,用以屯练兵马。 朝廷也基本不指望这些地方能为朝廷带来多少赋税,而以当地的稳定为主。 至于西北。 自前宋开始,潼关以西,就已经开始处于崩坏的边缘,直到现在关西一带已经是黄土遍地,少有人烟。也正是因此,大明二百年来,基本无人会提及重新开发西域。 因为整个关西和河西都已经崩坏了。没有大量人口的支持,朝廷要是想重新如汉唐一般开发西域,就必须要从中原和江南等地征伐人丁和粮草,如此巨大的耗费便是挡在朝廷开发西域这条路上的一座大山。 再说最后的北地和辽东一带。 那就更简单了。 整个北方都处于九边边镇治下,辽东如今眼看着也是不太平。要是推行一条鞭法,反而不会改善当地百姓的生机,倒是会加重这些人的负担。 张居正和海瑞两人见严绍庭开始一条一条、一地一地的细细分析,也是连连点头。 张居正更是带着一抹后怕和敬佩。 严绍庭心中琢磨着大明的堪舆版图,继续往下说:“而中原诸省、如河南、河北、山东及南直隶北部地区,及湖广一带,因其乃是我朝产粮重地,国家粮草用度绝不能平白掌于商贾之手,此般地方也不可以一条鞭法执行。总结一句话,便是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朝廷将粮食实实在在的握在自己手上让人心安!” 说完后。 严绍庭面带微笑的看向两人。 他所说的地区,大致就是后世常说的山河四省与湖广平原产粮区。 不管现实如何,都必须要承认。 这些地区,必须要处于确保国家粮食安全的地位。 无论哪个年代,粮食就是命。 海瑞亦是点头感慨:“民以食为天,只要朝廷能掌控粮食,能让百姓有一口吃的,便是遇到灾年,朝廷能开仓放粮给百姓,那百姓也不会成为流民和乱民,也不会造朝廷的反。” 张居正叹息一声:“是啊,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造反……” 两人说完后,都有些神色姗姗。 为官者,似他们二人,很清楚治民之术真正的跟脚是什么。同样也清楚,百姓所求究竟是多么的渺小。 他们只求一口吃的。 见两人似乎是有些失落。 严绍庭拍了拍手,脸上笑容更盛:“以上诸地虽不宜施行一条鞭法,但如长江以南各府,并浙江、福建、广东、江西等地,商贾兴盛,产业众多,且此般各地大多是粮田稀少,山脉纵横,往往官府转运解押途中损耗最多。因此,我觉得这些地方倒是可以施行一条鞭法,重在为朝廷征缴银钱,充实朝廷岁在之用度。” 当年桂萼常在江南等地为官,所看到的自然是江南各省各府兴旺的商业和贸易,以及江南等地的手工业作坊,所以他才会觉得一条鞭法推行,是一个好事。 严绍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所说的这些地方是极为适合成为一条鞭法推行的地方。 而张居正在见到严绍庭终于是对一条鞭法有着赞同和认可的地方,也终于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海瑞察言观色,这位‘不通人情’的人,也是开口道:“如此这般分析,倒是极为妥当的。叔大之志向,加以润物剖析,现在看来,这一条鞭法倒是真正可行了!” 严绍庭更是点头说:“当然可行,而且极为可行!朝廷不能失了粮食,但也不能没了银钱。如今朝廷开海,这件事现在也是叔大兄的海务总督衙门在操办,想来也清楚随着开海之政继续下去,我朝必然会涌入无数外邦带来的白银,到时候有这些银子在,配合朝廷律令,也能防止银贵谷贱的事情发生。” 张居正顿时两眼一闪:“开海一事竟然还能关系到此处!若是没有润物提及,我倒是给开海后外邦银两涌入这件事给遗落了。” 引着身边海瑞的疑惑目光,张居正面露笑容,摇了摇头。 他解释道:“开海这件事也是润物在朝中提出来的。如今我为海务总督大臣,倒是亲眼看到,随着开海,我朝商贾出海、外邦商贾携货而来,却也是带来了众多银钱。” 严绍庭笑着说:“正因如此,我才说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可以施行一条鞭法。因为这些地方开海之后,市舶司日益繁忙,白银涌入,都不缺银两,自然能防止商贾压榨百姓利益。” 海瑞眼看事情说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方方面面都齐全了,当即双手鼓掌满脸笑容:“这般说,今日我等所议官民一体纳粮、摊丁入亩再加上一条鞭法,便可以定下来,待梳理完善出一个详实章程,倒是可以上奏皇上了!” “不可!” “不妥!”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严绍庭和张居正两人是齐齐开口出声。 见两人如此,海瑞却是脸上一愣,有些不解的看向同时否定的两人。 严绍庭更是率先开口:“叔大兄请先说。” 张居正点点头:“我等所议之法虽好,可当下却还有一条不争的事实……” 说完后,他目光深邃的看向两人。 海瑞心中一动:“你是说……京中西苑……” 张居正嗯了声。 海瑞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张居正摇头叹息道:“如今西苑冬日再无敞门开窗,更是燃起了火炉取暖,我等不得不多想一些,陛下的圣体到底还能支撑几时?而我等所议之事,一旦上奏朝廷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在朝堂诸公和天下人看来,形同改制。此般事迹,便是我等三人有心推动,若是不能得到皇上全力支持,若不能在朝中占据显位,不能有一众志同道合之辈于我等在朝中和地方上发声,定然是难以推行。反倒是如今匆匆提出,很有可能引起一些人的防备之心,往后会不断针对我等。” 他说的事情,就是很现实的问题。 就算是严绍庭也不得不去考虑一下。 忽然。 他眼角猛的一跳,心中生出一丝不妙感。 自己如今忙着这些图谋,倒是忘了一条最最重要的事情。 老道长活不久了!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老道长也只有两年不到的光景了! 嘉靖四十五年冬十二月! 遵世宗肃皇帝。 而现在,已经是嘉靖四十四年春末夏初。 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引来张居正和海瑞两人的察觉。 海瑞低声询问:“润物是想到什么事了吗?” 严绍庭看向海瑞,摇了摇头。 自己总不能直接说,老道长明年冬天就要嗝屁了。 他摇着头说:“非是想到了什么。而是觉得叔大所言,倒是不得不防。如此,当下最好还是先将这几件事情压下,等朝局稳定,我等也能争取在朝中更进一步,届时得了各方支持后,再稳妥提议准允我等今日所议之事,方为妥当之举。” 张居正嗯了声:“我正是这般想,才觉得现在上奏是不妥之举。” 说完后。 他便转头看向严绍庭,面露好奇:“不过先前润物也言及不可,不知是何原因?” 海瑞亦是立马疑惑问道:“是啊,润物又是为何会说不可的?” 见两人都各露好奇。 严绍庭笑着说:“非是觉得我等所议论之事不可施行,而是方才还想到一桩事,可以并入其中,往后我等觉得可以在朝中奏议的时候,一起拿出来奏请。” 今天。 严绍庭已经给了张居正足够多的冲击。 如今再听这等言论,他当即手掌拍在亭中石桌上:“润物所想定然是良善政策,快说快说,莫要吊起我等胃口了!” 看着张居正风风火火的架势。 严绍庭也不想拖延,直接说:“我所想,乃是官府中历来征缴的火耗银一事。如今我等既然已经议定往后时机得当时要奏请官民一并纳粮、摊丁入地和一条鞭法,将田赋、丁税等落于田亩之上,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那么,这笔历来已久的火耗银,是不是能就此免了,亦或是这笔银钱转由朝廷支出给各地官府?” 火耗银,又称耗羡。 乃是朝廷在田赋、丁税等之外的一个附加税课。 本来是指代白银在熔铸的过程中,会产生损耗。于是官府便将这份损耗转嫁到了百姓身上,在每年征缴赋税的时候,以耗羡的名义算入其中。 按照如今地方官府的尿性。 这笔耗羡,已经从国初的一成增长到现在的两成甚至三成了。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虽然后来某朝,在耗羡这笔税课上,地方官府能开征到正税的三四成,甚至最高的时候能达到七八成。 但那都是后世话了。 面对严绍庭突然提出来的耗羡一事。 海瑞转动目光,默默的想着自己在府县和如今应天巡抚位子上的经历和见闻。 张居正则是点头开口:“细微处见真章。润物能想到这桩事,倒是可行。” 严绍庭笑着说:“不论是地方官府加征一两成,还是三四成,到底都是落在百姓头上,既然是为了天下黎庶的事情,那么这笔支出倒不如免了。地方官府此后当以正税额定之数征缴,各省府熔炼白银损耗,由朝廷定下一个数额,或一成或两成,如此也能激发地方官府在熔铸之时钻研减少损耗的法子,多出来的便算作是给地方官府的补贴了,也算是缓解那些整日嚷着俸禄不足以生机之人的难处。” 众所周知。 至少在明面上,大明官员的俸禄很低。 低到官员要借钱当官的地步,或者就是不得不去贪污。 依着严绍庭的意思,那就是地方官府在征缴正税的时候,那些需要熔铸成银锭的白银,对百姓只征缴正税规定的数目,而后朝廷单开一个损耗的限度,权当算是给地方官府的补贴。 如果能做到完全没有损耗,那么朝廷定下的损耗限度的一成或是两成,就完全可以让地方官员正大光明的拿在自己手上。 海瑞这时候已经在脑海里总结了一番自己过往在府县为官的经历。 他当即笑出声来。 “当真是好!” “如今我等便有官民一并纳粮、摊丁入地、一条鞭法和耗羡归公。” “若是往后能将这四桩事情落实推行了,想来我朝两京一十三省必然是遍地欢声,百姓无不称赞叫好!” 张居正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如此,那这四件事便在近期先理出个条陈,免得往后有遗落的地方。” 说完后。 他又看向严绍庭,面露好奇。 “只是如今所议皆是当下不得行之事。” “可润物如今身居南京,肩负皇上和朝廷重任,恐怕还是要有所作为的吧?” 严绍庭当即点头。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那是当然。” “莫不然,我又如何会对二位兄长前来南京,倍感激动?” “正是要二位兄长能多多出力襄助!” ………… 月票月票 第438章 查!好好的查! 如果不是为了让张居正和海瑞能出大力。 自己又何必接连将摊丁入地、官民一并纳粮、耗羡归公这三桩事情抛出来。 这三件事那就是三根麻绳。 现在已经套在张居正和海瑞两人的脖子上了。 既然脖子上套了绳子。 那自然要如同村头拉磨的驴一样,不分昼夜的用。 不然岂不白费了自己这一番功夫。 引着两人好奇的目光。 严绍庭摊摊手笑道:“叔大兄、刚峰兄,虽然我等今日所议诸事,以我等当下之力,加之西苑……恐难以施行,但我等却未尝不可先行一步,以期为将来铺垫好基础。” 一心想着要再造大明的张居正顿时眉眼一跳。 “如何铺垫,你究竟想做什么?” 海瑞也说:“别再卖关子了,今日润物说了这么多,恐怕都是为了等着现在这一刻吧。” 虽然他短于谋政,可眼光却是不差。 今天谈论了这么久,若是海瑞还没有反应过来严绍庭的目的,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严绍庭笑着摆摆手:“我等今日所议之事,其根本皆在田地之上,所求目的便是让百姓能生计逐渐富裕,至少也能养家糊口。所以,虽然现在不能成疏上奏朝廷准允诸事,但我等却可先在这江南诸府,施以计谋,以图能将江南诸府权贵大户所占田亩清退还于百姓。” 转了一圈。 话题终于还是重归清退田亩的事情上。 张居正不禁眉头皱起。 海瑞也是张张嘴,却无声音发出。 这绕来绕去,似乎问题又回归原点,难题也重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要是能轻易让地方权贵大户清退过去侵占的田地,他们今天那也不会议论这么久,最后还是以容后再议而结束话题。 海瑞更是直接说道:“润物,这说来说去,到底还是难处一如既往。想要清退大户侵占田地,非是我等今日所议之事得到仁君和朝廷支持而不得行。可当下我等也已经明晓,今日所议之事当下难以成行,如此又如何能将大户侵占的田地清退给百姓?” 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办不成事。 海瑞顿时有些憋屈,而且还有些恼火。 张居正目光转动,却是轻咦一声,侧目看向海瑞:“虽然诸事不能成行,但润物所言却也未尝不能做到。” “这话又怎么讲?” 海瑞当真是急了。 严绍庭笑着拉了海瑞一把,随后解释说:“我这一趟南下,途中便有锦衣卫千户朱七探听得知,刚峰兄和叔大兄如今正在苏松两府常驻,叔大兄前些日子更是亲自坐镇松江府,带人清丈松江府田地究竟归属于何许人等。” 海瑞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的不好意思:“这事当初是我强拉着叔大去做的。” 张居正在一旁哼哼了两声,瞥了海瑞一眼。 那眼神大抵是在说,你老海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 对于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严绍庭只是微微一笑。 他继续说:“这件事并不需要朝廷出面点头准允,乃是我等在地方上为官者权责范围之内的事情。清查治下田地,厘清田亩归属,皆为地方治民官可行之事。” 张居正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 “你是要在江南诸府厘清地方田亩归属?” 严绍庭点头嗯了声:“确如叔大兄所言,我欲将应天巡抚治下合计十二州府田亩归属整理成册。” 见严绍庭果然要如此做,张居正立马转头看向海瑞,眼神中带着几缕得意。 当初是海瑞将自己拉下水,推到了松江府去清查当地田亩归属。 现在严绍庭来了。 便直接要将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给拉下水,厘清整个应天巡抚治下十二州府的田亩归属。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张居正憋着笑,准备看海瑞的好戏。 海瑞却是眉头皱起,不解道:“我知江南诸府田亩侵占盛行,但为何要先选此地,而且便是将这些州府田亩归属查清,又如何能让那些权贵大户清退过往所侵占的田亩?” 这时候已经不用严绍庭开口解释了。 一直在旁看热闹的张居正,立马笑着开口:“其一,因为刚峰兄正正好就是管着这江南十二州府的应天巡抚。其二,想必便是江南诸府乃是我朝商贾最是兴旺,作坊最多,不少百姓都已不再以耕种为生计来源。因此,润物如今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之事,却会独独先选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先行厘清田亩归属的缘故。” “叔大兄高见!” 当海瑞还在思考这番话的时候,严绍庭已经是冲着张居正夸了一句。 张居正却是笑着摇摇头:“不过我倒是也不曾明白,单单是清查出应天巡抚辖下这十二州府的田亩归属,又如何能倒逼那些侵占百姓田地的大户人家将这些田地都清退出来呢?” 严绍庭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人言可畏,名利不可兼得。” 这话一出,犹如是卖了一个大关子一样,引来张居正和海瑞两人皱眉,面露疑惑不解。 严绍庭没有急于解释详尽,而是看向张居正,问道:“不知到如今,叔大兄在松江府清查田亩归属,如今已经查到何等地步?当地田亩,又以哪些人家所占最多?” 这问题似乎是有着明确的答案。 但问题,却又显得有些尴尬。 即便是海瑞,也不禁看向了张居正。 虽然当初是他将张居正拉下水让其去查松江府的田亩归属,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主动询问松江府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的眼神中,带着些好奇,似乎是同样希望今天能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张居正见两人都如此看着自己,不免微微一叹。 他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想来你们其实也都清楚,松江府所占田地最多者,非是旁人,乃是我昔日里的那位先生,当朝内阁次辅徐阶。” 其实不用查都清楚,徐家会是松江府侵占田地最多的人家。 但是。 张居正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因为自己亲自查了一遍后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位老师家中所侵占的田地,竟然是那般的多。 他摇着头叹息道:“不瞒二位,过往我虽然知晓一些端倪,也心中明白徐家在松江府定然是有侵占百姓田地,迫使百姓沦为佃户,为徐家耕种。但实话说,若非这一次刚峰让我去查松江府,我亦不可知,徐家竟然已经有了半府名号!” 说到此处。 张居正似是自嘲的笑了两声。 他摇着头,满是哀叹:“半府啊!当真是好一个徐半府的名号!” 海瑞眉头紧锁,他有心劝慰,但却又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便只能将眼神递向了一旁的严绍庭。 严绍庭亦是轻声开口:“松江府辖下,田亩数万顷,究竟有几何是被徐家所占?” 张居正转头看向了他,冷笑一声:“民间言之许半府,有说家有良田四十万亩,也有人言半府人家田有二十万亩。此番我明暗并行,各方探查,虽未能详尽,但估摸已经超过二十万亩田地,沦为这半府人家掌下。” 嘭! 一声巨响。 海瑞怒目掌击桌案,满脸愤怒。 他看向张居正,扫向严绍庭,怒发其言。 “叔大,非是我言辞于你昔日恩师。然是其家,竟然侵占当地田亩至此!以一家百十来人,竟然独占一府田地过二十万亩!恐怕除了这二十余万亩田地,还有数万乃是十数万百姓,都在为这半府人家佃农做事吧!” “身为当朝次辅,深受皇恩,本该执掌朝纲,上报皇恩,下抚百姓,安抚民生,造福苍生。可他徐阶徐阁老,竟然知法犯法,纵容乃至于是指使其家人在本乡大行不法,当真是好一个徐阁老!好一个徐半府啊!” 海瑞满脸阴沉,犹如寒霜挂面。 他的言辞也极为犀利,就差当着徐阶的面,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是祸国殃民的大奸佞了。 作为徐阶昔日的学生,张居正亦是脸色阴沉。 松江府所查出的事实,便是他自己也觉得无地自容。 就在两人,一个愤怒不已,一个羞愧不已的时候。 严绍庭却在一旁笑了笑。 “如此说来,当初徐阁老反对我所提的在苏州府、松江府改棉为桑,恐怕就是因为侵犯了他家的利益吧。” 张居正动了动嘴唇,只是还未曾开口说话。 海瑞便是一道冷哼:“除了这个由头还能是因为什么!松江棉布名天下,他徐家半府之地,二十多万亩田地,究竟种了多少棉花,又产了多少棉布,他徐家又从中得了多少银子!改为种桑制丝,他徐家即便仍旧得利,却定然非同过往,如何能不反对!” 一通大骂之后。 海瑞却是忽的安静了下来,目光也看向了严绍庭。 他眼角余光斜觎向张居正。 “润物之所以这般问,便是在解答我等先前疑惑吧。” 严绍庭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海瑞又说:“所谓人言可畏,名与利不可兼得。也定然是润物想要借厘定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田亩归属,查明此事便可知晓如松江府徐家侵占本府二十多万亩田地一般。如此,只要透漏风声出去,这些人家便定然会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担忧朝野震动,朝堂大怒,更担心地方百姓会云云道也,最终引发地方百姓大乱,攻击他们这些人家。” 一直沉着脸的张居正,亦是轻叹一声。 “有些事情,不挑明了摆在台上,便无关紧要。可一旦挑明了,便是罪证如山,就算是这南京城里开国的留守勋臣人家,也会担心皇上和朝廷大怒之下降下惩罚。如此,在求得生机和得利之间,必然会选择将过往侵占田地重新吐出来,还归百姓耕种。” 说完。 张居正看向严绍庭:“如此,便是润物所说人言可畏、名利不可兼得的道理吧。” 严绍庭还是照旧点了点头。 “查!” “定是要查个明明白白,查个干干净净,查个水落石出!” 海瑞大声的嚷嚷着。 因为徐家在松江府侵占过二十万亩田地的事情,他已然是彻底震怒。 原本。 在海瑞心中所想的,他明白作为内阁次辅的徐阶和徐家,定然不会真的奉公守法,会在松江府侵占百姓田地。 所以,他让过去身为徐阶学生的张居正去查松江府。 但他原本心中预估的,徐家最多也不过就是侵占个几万亩田地罢了。 可他没有想到。 徐家竟然是占了二十多万亩田地。 二十多万亩田地是什么概念? 要是有朝一日,徐阶有幸登上了内阁首辅的位子,执掌朝野,此等权势之下,徐家又会在松江府继续侵占多少田地? 恐怕到时候,这个数字就得要翻个倍还不止! 而且,松江府可不止一个徐家。 徐家不过是松江府出的当下在朝廷里官位最高的一家而已。 还有其他在朝官员以及那些从朝廷里退下来的官员,以及那些考取了功名的人家,这些人家林林总总加起来。 松江府还能有多少田地是真正属于百姓的。 松江府如此。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其他州府,又会如何? 海瑞只觉得一阵胆寒。 张居正这时也重新开口:“润物的办法,以人言和名利切入。想来……昌平如今兴盛于江南的书报,还有这南京城里那些以待官生身份入得公门的胥吏,都是早已在谋划之中的助力吧。” 前文有言。 因为昌平报内容上的缘故,在这文风兴旺的江南,反倒是比京畿一带更为流行。 每一期的昌平报也都由运河一路运往南边,沿途派发,直到江南。 现在凡是官府中人,除了要看每次的朝廷邸报,便是昌平报。而在民间士林,那些坐而论道的大户人家,也是每期昌平报都要看的。 这是士林走向的风向标,也是经学科举人家必须要追溯的旗杆。 张居正心中感叹。 自己和旁人怎么就想不出诸如昌平报这等东西呢? 这一次一旦他们三人在江南清查地方田亩归属,只要查明了数目,就可以立马借着昌平报发行天下,引起天下人的瞩目。 到时候。 严绍庭所说的人言可畏,也就自然而然的起来了。 至于那些以待官生身份入了官府衙门的功名胥吏,定然就是这一次清查江南十二州府田亩归属的中坚力量。 即便南京城外各府县衙门里,待官生身份当差做事的功名胥吏不太多,可到底还是有的。 想来严绍庭的那个叫王锡爵的学生,如今正在做这件事情,除了和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的待官生功名胥吏联络之外,便是和成为各府县的师兄弟们联系了。 不由的。 张居正开始期待起来了。 ………… 月票月票 第439章 严提督巡营南京诸卫营 “哈!” “哼哈!” “杀!” “杀!” “杀!杀!杀!” 耳边阵阵杀声,分明是战阵上勇往无前的气势,却让南京留守衙门副留守、临淮侯李庭竹听的直皱眉。 这位南京副留守、大明侯爵,站在西城军营校场高台上,望向眼前站满校场正在操练的南京诸卫营兵丁,脸上挂着几分忧虑。 他这位临淮侯以及背后的李家,说起来那也是源远流长,来历深厚。 盖因追其先祖,乃是大明太祖皇帝养子、大都督府左都督、曹国公李文忠。 只是曹国公府系到了先祖李景隆那一代,承袭爵位之后,因为那一场靖难之役,错误站位,被成祖皇帝褫夺爵位并软禁在家。 随后李文忠此子李增枝初授勋卫,升任前军左都督。 直到嘉靖朝,李庭竹的爷爷李沂袭封临淮侯,这才重新开启了李家这户大明开国功勋人家的侯爵世袭。 而李庭竹本人也算是武功卓著。 袭爵之后,便在南京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率水师抵御倭寇入侵,镇守淮安,其后更是升任总督漕运总兵官。 如今转任南京留守衙门副留守不久。 算起来,李庭竹这位勋臣世家子弟,那也是有领兵经验和战功在身的。 如今看着眼前这些南京诸卫营兵丁操练,如此散漫不堪入目,自然是忧心忡忡。 见李庭竹满目担忧。 一旁的曹文炳却是笑了笑:“金陵地处江南,这些年所有倭寇屡屡来犯,却有沿海诸军抵御,南京诸卫营如今还能操练起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曹家起于成祖时期,先祖曹义早年乃是燕山左卫指挥佥事,累功进左都督。 英宗复辟后,特封丰润伯。 可以说是成祖勋臣,亦可以说是英宗勋臣。 但和李庭竹比起来,且不说世袭浅薄,也没有亲自上阵领军杀敌的经历。 面对曹文炳的劝慰,李庭竹仍是不安的摇了摇头。 “文炳可是觉得,我在担心那严绍庭查营?” 说完后,他看向身边这位最为符合当下大明勋臣子弟经历和形象的丰润伯曹文炳。 曹文炳点点头:“难道庭竹兄不担心此事?此番严绍庭奉旨南下,提督南京军务,当时可是人未至,便已令先行,要我等南京将官清查诸卫营,补充缺额。” 李庭竹默默的摇摇头,目光深邃的看向校场上,那些由各营校尉带领着操练的兵丁们。 他疾步走到高台边缘。 “都狠狠的操练起来!” “再有散漫,往后便加练起来,仍有不改军法处置!” 怒喝了一声。 校场上无论是那些带练的校尉还是低层的兵丁,终于是在怒气冲冲的南京副留守、临淮侯的训斥中,开始用上了几分气力。 喊杀声也终于有了那么几分战阵意思。 曹文炳跟着走了上来,有些不解的看向李庭竹。 未等他开口询问。 李庭竹便已经转身解释了起来:“文炳,你我皆是国朝勋臣子弟出身,如今承袭爵位多年,乃是我朝百万明军之表率。” 曹文炳点点头:“这是自然,我等勋臣人家,当为诸军表率。” 李庭竹却是惨笑着摇头道:“可如今你也看到了,这南京诸卫营已经是何等景象,当还有我等先祖领军之时几分壮哉模样?我等又是否堕了先祖雄风?” 这话一出,曹文炳闭上了嘴。 有些事。 是众所周知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去不去做,能不能做好又是另一回事。 文官们怎么说? 和光同尘嘛! 曹文炳眼神变得有些躲闪起来。 李庭竹却是长吁短叹了起来:“国家不过二百年,如今九边外敌强盛,去年更是让蒙古人潜入到了京师城墙之下。沿海各省倭寇也还尚未剿灭干净,大军正在浴血奋战。西南更是屡屡有土司作乱,更莫要说强汉盛唐之时,我中原人能纵马驰骋的西域故土如今还孤悬海外。” 曹文炳眉头夹紧:“庭竹兄说这些作甚?此等诸事,又岂是你我二人能够轻言改变的?” 他觉得这些事都是天大的难题。 便是朝堂衮衮诸公都没法解决,便是大明历代先君也未能改善,他们两人不过一个侯爷一个伯爷,能改变什么? 李庭竹还是摇着头:“文炳,你我不过只是留守南京这座陪都的勋臣武将而已,人微言轻。可南京诸卫营却是在我等执掌之下,便是没有严绍庭,难道我等就不该将诸卫营兵丁操练悍勇,难道不该严查军中校尉克扣盘剥兵丁吗?” 曹文炳张了张嘴。 他觉得李庭竹大概是被严绍庭的到来给弄得心神恍惚了。 李庭竹却是看了曹文炳一眼:“文炳,须知一句话。我等勋臣人家乃是与国同休,可若是有朝一日,大明没了,我等勋臣人家还与甚同休?” 他满是忧心。 曹文炳却是惊恐的看向四周,而后压着声音,不可思议的看向李庭竹:“这话岂是你能说的!我大明朝怎会没!你我二人在此,胡言乱语无妨,此话可万不能叫外人听去了!” 到底都是勋臣人家。 曹文炳倒也没想让临淮侯一系因为一句话就倒了。 李庭竹摇头叹息的走上前,拍了拍曹文炳的肩膀:“如何不能没了?若有强敌来犯,亦或遍地烽火,便靠你我眼前这些人去镇压御敌?” 曹文炳愣了一下。 他的目光移向了校场上那些操练的校尉兵丁,无言以对。 最后,他也只能是低声道:“朝廷还有募营兵……我等诸卫营……” 他话已经说的不全了。 但意思却是明显。 如今朝廷卫所崩坏,除了边军,其他地方都是依靠招募的营兵制在支撑着。 诸如当下正在东南五省清剿倭寇的戚继光部,那个被皇帝赐名山字营,并且得了皇帝认可的戚家军,就是征募的营兵制。 这时候。 李庭竹却是开口道:“大抵也就这两日的消息,朝廷那边已经定下来,要让严绍庭就在南京重新组建忠勇剿贼营,兵丁三千,调戚家军校尉前来南京负责操练成军。若非我乃勋臣人家,南京副留守,恨不能此番投入那忠勇营中,为一千总,疑惑把总也可。” 他这前半句算是给曹文炳传递消息。 后半句,倒是让曹文炳有些琢磨不透。 难道他李庭竹这位临淮侯要投于严绍庭门下? 正在思考着他们这干留守南方的勋臣人家往后到底该如何是好的曹文炳。 忽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去。 便见是值守营门的营中校尉带人急匆匆赶来。 营门校尉上了高台,到了两人面前,便抱拳颔首:“禀侯爷、伯爷,那个严绍庭带人来巡营了!” 方才提及严绍庭的曹文炳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不由的看向李庭竹。 李庭竹看着前来禀报的营门校尉,却是头疼不已,皱眉沉声道:“那是严提督!” 不等营门校尉改口。 李庭竹便又挥手道:“快头前开路,与我前去拜见提督。” …… 西城大营辕门下。 严绍庭看向身边许久未见的大姐夫朱时泰,面带笑容。 对了。 朱时泰如今在戚家军山字营,也已经累功升任千总。 这是他朱时泰,这位成国公府世子自己实打实领兵杀敌打拼出来的功劳。 在他的身边,是这一次随行而来的戚家军山字营把总朱钰和哨官李云,以及几名一并派来为了操练忠勇剿贼营成军的戚继光麾下营中队长。 虽然朝廷的正式旨意还没有到。 但消息却是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严绍庭和戚继光手上。 鉴于编练新军的紧迫,戚继光如今便以前来南京询问军中粮草一事为由,派了朱时泰带人提前赶来。 询问军粮一事,自然是正经要去办的。 办完了,朝廷旨意大概也就到了,如此也省了戚继光再在接到正式旨意后再派朱时泰带人前来。 一行人站在西城大营外,耳听营中操练喊杀声。 严绍庭笑着问道:“大姐夫觉得,这南京诸卫营如何?” 朱时泰侧耳又冲着西城大营里听了一会儿,脸上挂着暧昧的神色。 倒是他身边的戚家军山字营哨官李云,那个当初在花街一战于朱时泰麾下冲阵在前的小兵,率先开口:“山字营对上这些人,足以以一当三!” 朱时泰立马转头看向放出那个小兵蛋子李云。 “放肆!提督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妄议别部!” 李云缩了缩脑袋。 当初花街一战,斩首最多的悍卒,如今的戚家军把总朱钰,则是拉了李云一把,将这个昔日新兵蛋子拉到身后。 严绍庭却也只是笑了笑,目光审视的看向如今在军中打拼数年愈发沉稳的大姐夫朱时泰。 他笑着说:“想来他都说轻了,这南京诸卫营,别说戚家军以一当三的话了,恐怕都入不了你们山字营的眼。” 朱时泰讪讪的笑了笑,随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西城大营里头,低声道:“编练新军,虽说也要从地方上征募壮丁,但南京诸卫营虽说荒废已久,可也是能抽调些经验丰富的老卒。贬的太过,往后面上也不好看。” 这是朱时泰在赶来后和严绍庭定下的计划。 三千余众的忠勇剿贼营,必然不可能全数征募地方上的丁壮。还是要以部分南京诸卫营中干净老成的老卒来混编组成,起到以老带新的作用。 最终再以戚继光练兵法来编练新军。 如此才能在最快的时间让营兵形成战力。 严绍庭却是调侃着:“大姐夫在军中数年,悍勇无双,却没想到还是留了些人情世故在身上的。” 朱时泰冲着严绍庭翻了翻白眼,也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只是朝着营门里面挪了挪嘴。 严绍庭转头看了过去。 “末将参见提督!” “不想提督今日前来巡营,末将迎接来迟,还请提督海涵!” 带着曹文炳、营门校尉和亲兵的李庭竹,匆匆赶来,人还没走出营门,便已经大声请罪。 严绍庭笑着上前两步,在李庭竹拱手低头做拜前就已经伸出双手,拖住了对方。 “想来定是临淮侯了!” “今日终得一见,果然有当年大都督、国公爷的遗风!” 李庭竹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严绍庭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 心中压着惊讶。 他颔首说道:“先祖雄风,末将惭愧,岂能比拟,只求能不堕了先祖脸面,为朝廷镇守一方太平。” 严绍庭面带笑意的拍了拍李庭竹的手背:“李侯忠勇,我在朝中便久有耳闻,国家用人之际,正是李侯复行当年国公爷壮哉雄举的时机!” 说完后。 他便已经转头看向一旁眼里带着些不安的曹文炳。 “想来这位便是同与李侯留守南京治军的丰润伯了吧。” 曹文炳赶忙上前,躬身抱拳:“末将南京副留守曹文炳,参见严提督。” 受了一礼。 严绍庭上前,托起曹文炳。 “南京这边有曹伯爷与李侯一同留守治军,朝廷可是信任有加。此番本官提督南京,往后三五载恐怕还要多多仰仗二位,不然本官在这南京城里怕是要寸步难行咯。” 曹文炳这时候还低着头,眉头却是一跳。 因为严绍庭这话里的意思,可是很有意思。 他不由侧目看向了李庭竹。 李庭竹在旁赶忙笑着说道:“提督深受陛下信任,此番南下提督南京军务,更是总理江南六省。提督年纪轻轻,便已在朝中建功多年,如今更是俨然以封疆大吏坐镇南京。我等留守南京,自当上遵皇命,下依提督,岂敢言于仰仗二字。” 严绍庭淡淡一笑,侧目看向一旁的朱时泰。 他笑着开口介绍:“二位,这位乃是浙江副总兵官戚继光所部山字营千总朱时泰,亦是成国公府出来的。” 成国公府。 那可不是现在的临淮侯府和丰润伯府能比的。 这是成祖皇帝时最显赫的勋贵家族,久在京中任用,受历代皇帝信任,在军中门生旧故无数。 虽然朱时泰如今只是军中一千总。 但那也是在戚家军中,这个千总的分量自然是明白人都懂的。 但李庭竹却是笑着说道:“少弟以国公府世子尊荣,投身军中,与那倭寇厮杀,更是屡建奇功,此番定是遵了京中之命,为编练新军而来南京,日后你我可要多多往来。” 他也不管两人之间的真实辈分到底该怎么算,只管依着年纪喊起了朱时泰少弟。 曹文炳也在一旁附和着。 严绍庭却是淡淡的看了李庭竹这位临淮侯一眼。 看来这些勋臣人家到底还是不一样,各家在京中都留有消息来源。 显然是已经知道老道长要自己编练新军的事情,自然就能看出朱时泰来南京是为了什么。 于是。 严绍庭便开口道:“此番前来西城大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情。因是接到京中快马消息,要本官编练忠勇剿贼营,以图清剿江南地界上的白莲逆党,此番与朱千总同来大营,便是为了巡营,抽调南京诸卫营中悍勇老卒。旨意,估摸着今日旁晚时分便能送来。” 既然人家知道了消息,那严绍庭也就不用藏着掖着,直接将话说开。 李庭竹心中一紧。 果然是来者不善。 但他心中却另有一番计量。 不说严绍庭前来巡营,亦或是要抽调南京诸卫营老卒,恐怕都不是他的真实目的。 不过是今日晚间的事情,旨意就到,严绍庭何必急于现在就跑来西城大营。 明显是知道自己和曹文炳二人今日在营中操练兵马,这才提前赶来的。 李庭竹这时让开身子,将营门敞开在严绍庭眼前。 “南京诸卫营自领旨意,便日夜操练,以期提督能前来巡营。今日营中正当操演军阵,提督若有入眼之人,自可抽调往新营。” 严绍庭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那我等便一同进去,瞧瞧陪都诸卫营士卒悍勇雄壮之姿!” ………… 月票月票 第440章 严绍庭!你无耻! 对于南京诸卫营的荒弛,严绍庭和朱时泰都有着一丝认知。 可当两人由李庭竹、曹文炳等人迎着进入西城大营,亲眼看到那帮在校场上由军中校尉带练的兵丁后,还是不得不在心中发出深深的感叹。 甚至于。 在众人进入营中中军大帐的时候。 朱时泰终于还是忍不住,趁着周边无人,拉住了严绍庭一把,最后从嘴里吐出了一句很是客观的评价。 依着他的意思。 如果整个南京城内外的兵马都是如此模样,那么按照戚家军的战力,完全可以仅凭一支戚家军就将整个南京城内外兵马全给屠了。 能摆在西城大营里操练的南京诸卫营官兵,自然不是那种年迈老兵亦或是娃娃兵。 甚至为了应对严绍庭随时可能过来的巡营。 李庭竹和曹文炳两人在留守衙门就号令催促南京诸卫营,挑选那些正值壮年的精锐兵丁入西城大营操练。 严绍庭那莫名的威压下。 南京诸卫营的将军们,自然也是尽心竭力,将各自营中的精锐给送到了西城大营来操练。 这些官兵,也不可谓不精壮,一个个都是难得的好儿郎,身形板正,个个膘肥体壮,五大三粗。 但偏偏就是这样可以说是上等的壮丁,落入朱时泰的眼里,那就是半点精气神都没有。 且不说这个了。 便是南京西城大营的带练校尉们,所用的操练之法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 这也正是朱时泰为何会说。 一支戚家军即可全屠南京诸卫营的原因所在。 这就是一支空有兵样,而无神韵的花架子。 而且这个花架子,还是整个南京诸卫营拼凑出来的。 这就是个要命的事情了。 以至于严绍庭进了中军大帐落座后,脸色一改之前在营门外的笑面颜开,只剩下了一片沉默。 李庭竹到底也算是个人精,只是看了眼,便知道定然是自己这头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也不敢当面直接询问。 众人纷纷落座。 李庭竹正要开口,却见刚刚坐下不久的严绍庭已经是站起了身。 “不知诸位可知晓,这南京留守现在何处?” 严绍庭的当头一问,瞬间便让整个中军打仗里的南京诸卫营将军们神色一紧。 李庭竹发誓,严绍庭来南京这么多日,甚至人还没来的时候,就定然已经掌握了南京城里的情况。 南京留守是谁? 可不就是魏国公徐鹏举。 想来他也定然知道徐鹏举那个草包国公的名号,更知道这位草包国公终日在那玄武湖上寻欢作乐。 但此时这般当众询问。 这便是形同问罪了。 李庭竹只得浑身绷紧,轻声开口:“回禀提督,徐国公今日正值休沐,如今想来是在家中。” 面对严绍庭的询问,李庭竹只能以休沐为由,替徐鹏举圆谎。 严绍庭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哦了声,然后转口道:“此次南下之前,我在京中,得了定国公召见,言语之间对南京这边也是颇为关注。前番诸事繁杂,未能得空,如今想着能代为拜见,却没想到正值魏国公休沐了。” 这话就让李庭竹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了。 众人皆知,中山武宁王府徐家,当初在靖难之役后便分为两支。 一支就是留守南京的魏国公府。 一支则是当年追溯成祖皇帝靖难之役,得了定国公爵位的那一支。成祖迁都,成国公一系也就跟着去了北边。 这里面的道理和名头自然是大家都知道的。 当初能和成祖皇帝一同迁都北京的,那才是真正的大明核心勋贵。 严绍庭见在场无人应答,也只是笑笑。 他随后便接着说道:“今日巡营,一窥南京诸卫营官兵声势雄壮,此番朝廷旨意将至,想来朝廷降下的差事本官也能早早办好,抽调诸卫营编练忠勇剿贼营。” 这话说的终于是给了李庭竹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当即笑着拱手道:“皇上信重,如今提督坐镇南京,掌领诸军。此番编练忠勇剿贼营,又有世子和山字营诸位襄助编练,定能不日成军,届时大军杀出,必当一扫江南诸省潜藏之白莲逆党贼子,还江南百姓一片安宁。” 这本是奉承之言。 可是严绍庭却笑着摇了摇头道:“区区白莲逆党贼子,岂能真叫朝廷编练新军,用之以清剿?” 说完后,他目光深邃的扫向在场的李庭竹、曹文炳等人。 李庭竹神色一凝,在他身边的曹文炳则是不解拱手询问:“不知提督此言何意?” 严绍庭似是自顾自的答道:“二位可知,为何皇上要将这新军定名忠勇剿贼四字?” 随着他的发问,便是曹文炳也是眉头皱紧。 半响之后。 李庭竹摇了摇头:“还请提督示下。” 严绍庭笑笑:“示下不敢说。但皇上此番圣意,却是首重忠勇二字,而后才是落于剿贼二字。李侯爷、曹伯爷,二位可否明白?” 曹文炳仍是一头雾水。 但李庭竹却是心中大震,眉头锁紧,神色有些不安的看向严绍庭。 西城大营闻讯仓促准备的酒水,未能派上用场。 定好的晚间金陵楼酒席和姑娘,也没能赚到贵人们的赏钱。 西城大营营门下。 李庭竹眉头皱紧的看向驾马离去的严绍庭一行人,神色愈发凝重。 曹文炳收起脸上的奉承笑意,侧目看向李庭竹,有些疑惑:“庭竹兄这是怎么了?” 李庭竹摇摇头:“可知方才他为何会问及新营之名有何含义?” 曹文炳哼哼了一声,撇撇嘴:“他卖关子,故作玄虚,似我这等军中武人,又哪里猜得透,但今日他巡营一番,终归是无事离去了。” “无事?怕是要有大事了!” 李庭竹侧目看着曹文炳,心中愈发担忧起来。 见李庭竹如此模样,曹文炳终于是收起了脸上的轻浮,看了眼四周,随后压着声音询问道:“究竟是怎么了?他刚刚为何要那样问?” 李庭竹转头看向身后的官兵。 见李侯爷看过来,众人立马退至远处。 李庭竹这才长叹一声:“他哪里是询问我等啊,分明是在告诫于你我二人!” 曹文炳眉头一颤:“告诫?他要作甚!” 李庭竹却是摇着头伸手拉住曹文炳。 这番动作终于也让曹文炳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只觉得大抵是不妙了。 李庭竹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他说忠勇二字为先,若是对那帮白莲逆党贼子而言,朝廷又何须与他们谈论此二字。只需称之为剿贼便可,皇上又何必再加这忠勇二字?” 曹文炳心中顿时一颤。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一些。 而李庭竹则是继续说道:“忠勇……忠勇……这分明是在告诫我等,莫要忘了忠于何人,勇于何处。若是没了这两个字,恐怕剿贼二字便要落在我等身上了……” 这位世袭自太祖一朝的勋臣子弟,脸上满是忧虑,一时间不免连连摇头叹息了起来。 曹文炳听到这等解释,已经是脸色大变,一片煞白,眼神里闪烁不安。 “你……你的意思……他要对我们下手?” 李庭竹无奈的笑了两声,目光直直的看向曹文炳,心中愈发无奈,不知为何自己偏偏就是要和这等愚钝之人搭档做事。 可事到如今。 人家都已经送来警告了。 自己还能无动于衷吗? 李庭竹看向曹文炳:“若是真要下手,又何必大费周章前来告诫?他是要我们在这南京城里做出最后的抉择,究竟是要站在何处。” 一息轻叹。 曹文炳目光飞快流转着。 李庭竹却已经是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文炳,我年长你一些,平日以兄长自居,你也颇为恭敬于我。若是现在还当我是兄长,可否听我一言。” 曹文炳连连点头。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庭竹兄乃为兄长,我自当听你的话。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咱们上面那位草包国公,何曾指望过他什么?” 李庭竹点点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只需记着,往后只要严绍庭在南京一日,你便照我意思行事,万不能有半点错漏,不然恐怕咱们这些本是与国同休的人家,便要失了这份体面和承袭了。” 见李庭竹说的如此严重。 曹文炳便是真的愚钝,这时候也已经能听出来其中的含义了。 他当即一咬牙,一跺脚。 转头看向严绍庭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便是他严绍庭往后让我砍了徐鹏举的脑袋,我也不带含糊的!” …… 至于徐鹏举这个草包国公的脑袋,到底会不会被曹文炳给砍了。 谁也不知道。 但是随着的推移,严绍庭在南京坐镇的时间越长。 他也开始一招一招的出手。 是日。 南京总督粮储衙门。 杨宗气在当众大肆严厉的训斥了几名胥吏之后,便遣散众人,只留下自己的幕僚师爷一同带着满腔怒火进到自己的公廨里。 入得公廨。 杨宗气便大口的往嘴里灌着茶水。 “这帮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们难道忘了,是吃我杨宗气这口饭的?” “真当老子不敢将他们开革出衙门去?” 公廨里,杨宗气仍是愤怒不已的破口大骂着。 幕僚也只能是坐在一旁,提神静气。 原因无他。 杨宗气方才在外间训斥的那些胥吏,都是在南京总督粮储衙门里以待官生身份当差做事的功名胥吏。 这帮功名胥吏,随着严绍庭的到来,如今一个个白天都安分守己的在衙门里做事。可一旦到了下衙之后,便立马就会跑去西花园那边,同已经回了一趟老家给父亲祝寿后重新赶回来的王锡爵计算账目。 而且衙门里那几名功名胥吏算的账还不是旁处的,正是总督粮储衙门当日送去西花园的累年账目。 原本杨宗气当日已经在衙门里公开发话,不许任何人去西花园为严绍庭算账。 这话自然是冲着那几名功名胥吏去的。 可这几人却分毫不惧,有恃无恐。 每日依旧是在衙门里将差事办完,下衙后便进了西花园。 为此。 杨宗气今日终于是再也忍不住而大发雷霆。 可效果却很不好。 那几名功名胥吏,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杨宗气此刻是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功名胥吏。 亦如之前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提醒的,这帮人的名字是落在国子监那头的,是裕王和高阁老点过的人。 真动了这帮人,那就是打裕王和高阁老的脸。 他杨宗气可以打骂,也可以在给这些人的考评上定一个本部衙门内部的下评,但他就是不能将人弄走。 可是本部衙门的下评,那也是九年后的事情了。 到时候他杨宗气还不知道会在何处呢。 也难怪那几名功名胥吏会那般有恃无恐。 只是若让杨宗气知晓了,这帮功名胥吏之所以有恃无恐,不光是因为他们的前途是落在九年后,而是因为严绍庭已经通过王锡爵答应了他们,如今这件事办完后,他们不论是去北京城里的各部司衙门还是别处,都可以为其办好。 只怕杨宗气又是要一番怒发冲冠了。 然而不等多久。 却有人敲响了杨宗气的公廨屋门。 “进来!” 杨宗气怒喝了一声。 屋门被推开。 进来的,赫然正是在南京总督粮储衙门里做事的一名功名胥吏。 也正好就是先前杨宗气在公堂上严厉训斥的几人之一。 杨宗气本欲再行开口呵斥一阵。 但那胥吏却已经是抢先开口。 “回禀部堂,西花园那边遣人将本部衙门账目悉数送归,并请部堂阅收。” 脏话已经到了嘴边的杨宗气,瞬间被堵住了嘴。 他两眼一瞪,神色木楞。 半响后。 他才怒气冲冲的沉声开口:“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严绍庭将老子的账要走才几日,现在就让人送回来了?” 胥吏见状,也不畏惧。 反倒是目光暗含讥讽的看了杨宗气一眼。 “禀部堂,西花园那边还说,各部司衙门的账目都已于今日悉数送归。并,严督宪另有行文督令,因南京各部司衙门存档账目陈旧不堪,疏于管理,条理不清,为行良政,特重开账目,责令应天巡抚治下十二州府先行重新清查辖下田亩、丁户,以备南京各部司衙门。应天巡抚衙门现已接令,并行文州府。” 几乎是胥吏话音刚落,杨宗气便是向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幕僚赶忙起身,欲要搀扶。 但杨宗气却是双眼布满血丝,满面涨红的双手强按在桌案上。 此刻。 杨宗气已然是怒发冲冠,满脸暴怒。 在胥吏有恃无恐的平静注视下。 在幕僚担忧的目视下。 杨宗气喉头颤振。 “严绍庭!” “你他娘无耻至极!” ………… 月票月票 第441章 这个锅得你们背 任谁都没有想到。 严绍庭竟然能无耻到这等地步。 从一开始,严绍庭奉旨南下,途径淮安府马头镇遭遇白莲教逆党贼子刺杀,放出风声传下行令要求南京留守衙门补充诸卫营缺额,南京各部司衙门以此为由清查各地人丁户籍以利抽征壮丁,再到清查税课账目。 南京方面也正是因为而变得人心惶惶,各自不安,以至于会出现南京总督粮储衙门的杨宗气上下串联,以期南京方面能在严绍庭到来之后一心应对。 然后。 严绍庭来了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和预备的情况下,突然一日夜奔袭三百余里,在他们齐聚一堂商议对策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一日夜奔袭三百余里是什么概念? 只有军队在战时遭遇急情的情况下,才能够为了誓死的任务而跑出这般速度。 可严绍庭奉旨南下赴任是来打仗的吗? 他可从来都是个文官啊! 但他偏偏用这种军阵上的速度来对待南京方面,已经可以表明他的态度了。 尤其是那晚严绍庭做出的一连串的举动。 深夜杀到。 登堂入室。 煎熬一夜。 最后却忽然又像是分明已经砍出了一刀,却就在只差分毫就能两人分尸前生生止住。 但还没等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的堂官们松一口气。 严绍庭却又忽然发难。 他要查南京各部司衙门的过往账目,虽然这是最开始就已经下过行文的事情,但这次却言辞更加犀利。 杨宗气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到最新消息时心中的愤怒,尤其是知道各部司衙门里那帮功名胥吏在和西园勾搭,更是愤怒不已。 于是。 这也就导致杨宗气为了报复和出一口恶气,联络各部司衙门将那些陈年的账目通通都找了出来,送到严绍庭所居的西园。 目的。 除了理所当然的出口恶气,就是为了让严绍庭无暇他顾。 毕竟放火烧账这种下等手段是不可能做的。只要干了,明眼人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无需确凿证据,朝廷就能砍了他们的脑袋。 至于说直接做掉严绍庭,那更是可以等着九族团聚了。 但是。 其实事实上还有一个选项。 拉拢严绍庭,将对方也拉下水,贿赂其金银珠宝美女屋舍。 实际上。 原本包括杨宗气在内,南京各部司衙门的人也基本都有过这种准备。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打打杀杀多不体面?能心平气和的喝着酒听着曲摸着姑娘,就将事情给办妥了,何乐而不为? 但谁能想到严绍庭还没到南京就在淮安府遇刺?谁又能想到他会在淮安就先出一招?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其实南京这头还是有余地。 但最终,严绍庭的突然奔袭三百余里杀入南京城,让这本该是最明智的选择成为了不可能。 随后就是严绍庭在南京城里所有的一切了。 所有人都认定了,严绍庭要借着查账的名头一步步压住南京各部司衙门。 只要他能在那些账目里找到问题,那就能以此要挟。 为此。 谁看不见各自衙门里的那帮功名胥吏每天下衙后就跑去西园了? 这等举动更加坚定了众人心中所想。 即严绍庭要在账目上入手,与他们这帮南京官员来回。 但是啊。 今天这突然而来的行文,以及西园那边突然送归的一车车账目。 众人彻底傻了眼。 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他们所有人! 所有人! 都被严绍庭给耍了! 什么要求南京诸卫营补齐缺额,什么清查各部账目,又什么人丁户籍。 全他妈都是假的! “无耻!” “平生从未见过有如此卑鄙无耻龌龊之人!” “他严绍庭就是天底下最坏的坏种!” 金陵楼。 临水庭院内,杨宗气看着面前应邀而来的几位城中官员,愤怒的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南京户部右侍郎徐养正赫然在列,亦是面色紧绷分外难看。 “杨部堂还请息怒,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等又如何能扭转局势?亦或是能叫那位小严阁老更改主意?” 若不是为了权宜之计,徐养正其实不太愿意和杨宗气搅和到一块儿去。 杨宗气看了过来,连连冷哼,随后问道:“吉甫,你乃是早早就名声在外的柳州贤良,如今严绍庭如此无耻,竟敢这般枉顾规矩而戏耍于我等,其人眼里半点无有我等,难道现在便要什么都不做,只任他戏耍嘲讽我等?” 在座几人,也都看向了徐养正这位广西柳州出身的贤良大才。 然而。 众目注视,徐养正却是令人失望的摇了摇头。 “此番这位小严阁老可谓是准备十足,且缘由正当,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你我又如何能有理由反驳?” 杨宗气眉头紧了紧,却还是不甘道:“难道真就没有办法了?” 徐养正摇摇头,却又反常的点了点头:“这件事如今官面上已经难有法子,但也并不是说一点法子都没有……” …… “杨宗气已经约了一帮人在金陵楼商议,只是恐怕他们如今一时半会儿也商议不出个什么来。” 南京户部衙门。 恐怕让杨宗气如何都不会想到的,当他约人聚于金陵楼商议的时候。 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却是进了户部衙门,钻进了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的公廨。 瞧着王用宝说的话,张舜臣也只是微微一笑,虽然户部左侍郎张玭就在一旁,但他还是亲自动手为对方倒了一杯茶。 手掌捏着茶杯,王用宝眯着眼等着张舜臣的回话。 张舜臣撇了对方一眼:“到了如今这一步,个中是非曲折已经不用去说。但能走到这一步,恐怕也有杨宗气他们自找的原故。若非他们上下跳窜着联络所有人,将那些陈年账目全都送过去,小严阁老又如何能如此光明正大的以此为理由和借口呢?”这位户部尚书脸色显得有些唏嘘,神色耐人寻味。 王用宝看了眼旁边几度欲言又止的户部左侍郎张玭。 虽然笑着摇头叹息。 “你说的没错,如今走到这步,到底也是有自找的意思在。他们不那样做,小严阁老现在又如何能说出江南账目不堪入目应当重建的话?没了这个由头,他又如何能行文应天巡抚衙门,要求前几日头一遭进了南京城的海瑞亲自督办此事?如今看来,这一嘬一饮到底都是有因果的……” 张舜臣看了眼将此中道理都已说明白了的王用宝,抿了一口茶后说:“不过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位小严阁老真正的目的何在,但也不用继续提心吊胆了。” 王用宝点了点头,却不自己说,而是看向一旁的张玭。 面对这位户部左侍郎。 王用宝笑着询问道:“席玉,你觉得那位小严阁老此番种种行径的目的是什么?” 被点名了的张玭立马就要起身。 张舜臣却是举起手压了压:“此间只有你我三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王用宝也是笑着似是而非的说:“户部这里,上上下下,如今也就席玉一人在此,可见张部堂心中也是有数的。” 言毕。 张舜臣侧目看了眼王用宝,眼光微微一闪而过。 张玭倒是终究没有站起身,却还是抱拳作揖,颔首解释:“以下官之见,那位小严阁老自南下赴任至今,种种行径,恐怕都是为了奔着清退大户侵占田地去的。” 张舜臣眯着眼。 王用宝则是笑呵呵的问着:“何以见得?” 张玭说:“若小严阁老只是为了清查江南财税钱粮账目,那么这一次只管行文应天巡抚衙门清查辖下十二州府的田亩就是了,可为何还偏偏要清查人丁户籍?这似乎并不在小严阁老此番南下的职权范畴吧。但他却就是如此行文应天巡抚衙门了,而海瑞这位应天巡抚也没有任何迟疑的就接了令,且开始带着人督办此事了。” 王用宝眼里带着几分欣赏,侧目斜觎了张舜臣一眼,随后继续问道:“为何这般说?难道他就不能只是为了查明江南钱粮财税账目?” 张玭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绝无可能!” 答了一句。 张玭脸色坚定道:“下官确信,小严阁老这一次就是为了清退大户侵占田亩来的。若不然,前一次因为他在淮安遇刺,还能有理由借南京诸卫营清查地方人丁户籍,这一次可没有理由了,却仍在强调这件事。那他就必然是为了要查明白地方田地数量以及各地人丁数目,如此他就能知道地方上大户们到底侵占了多少百姓田地。他既然要做这些事,那就只能是为了清退一事!” 说完后,张玭默默的闭上了嘴,为张舜臣、王用宝两人添加茶水。 王用宝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满脸笑容的看向张舜臣:“难怪你对那个徐养正背着你和杨宗气勾结在一起不发一言,也从不加管束。原来是你这夹带里,早就有了一位真正的大才啊!” 张舜臣笑而不语。 被堂堂南京吏部尚书夸奖的张玭,则是连忙颔首弯腰,叉手作揖。 张舜臣笑着摇摇头:“只是如今,因为这件事,咱们这些人恐怕要因为杨宗气当初种下的因果,背上一口大大的黑锅了……” 这位户部尚书满脸无奈。 王用宝则是满眼赏识的看向张玭:“你方才推测的,其实与我还有你们户部这位部堂所料一般无二。既然小严阁老要清退大户侵占的田地,那势必会招致非议,进而甚至引发动乱。可他却偏偏以我们在南京为官之人给出的项目不堪入目为由,这才无奈行此之举。外面的人,到时候说不得就要将矛头对准咱们咯。” 这位执掌江南各省官场人物考评的吏部尚书,亦是满脸的无奈。 既然已经猜到了严绍庭要做什么,那他们自然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张玭眉头皱起,看向自家的户部堂官。 “部堂,若是如此,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屋里倒是终于安静了下来。 两位部堂沉默不语。 张玭也是问完之后不发一言。 半响后。 张舜臣这才缓缓开口:“要说该怎么办,却要看这件事到底是谁想做的。是小严阁老,还是严阁老,又甚至可能是……” 王用宝瞬间脸色一沉:“如果是皇上意欲如此,所以才让小严阁老南下亲自督办,那这件事你我二人……” “你我二人,就得要全力以赴,绝不能枉顾皇命,站到了不该在的地方,干出不该干的事情!” 张舜臣沉声开口,目光锋利。 已经许久没开口说话的张玭,却是忽然小声说道:“可若是小严阁老所为,但皇上却能看到此事会为朝廷带来丰厚收益,只怕这事便不是皇上意欲所在,我等也得要站在小严阁老那一边才行。” 小声说完后,张玭便低下了头。 张舜臣和王用宝飞快的对视了一眼。 他两人猜到了几乎一切,却独独没有猜到这件事最后这点关系。 两人不禁一阵失笑。 “看来这锅咱们是背定了。” “咱们真要成背锅的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无奈的哈哈大笑起来。 …… 西园。 咱们大明的头等草包国公爷徐鹏举,在接到消息后便屁股尿流的从湖里爬上了岸,而后一路狂奔冲进了自家的西园里。 徐鹏举大口的喘着气,狼吞虎咽的狂喝了半壶茶,这才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稳如泰山坐着的严绍庭。 “我说小严阁老,您当真要这么做?” “我一听到消息就从城外赶回来,您做这件事的意思咱们也大概知道点,可您真就要不讲情面赶尽杀绝?” 严绍庭目光平静,看了眼陪着自己的张居正,斜觎着徐鹏举:“哦?国公爷这话什么意思?此番国公爷将家中西园让出与我等居住,原本还想当面感谢一番,却不想始终不得相见。今日一见,国公爷却是当头一番质询,是绍庭哪里做错了吗?” 以最后一句茶言名句结束了话后,严绍庭就目光疑惑且满脸纯良的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徐鹏举。 徐鹏举冷哼一声,重重坐下。 他纷纷不平道:“你不就是因为咱们将那些个都快要烂了的账目送给你,你气不过才又退回,然后折腾下面人。你这样做,不是叫我们要被外面那些人给骂死?” 原本还提神警惕如何应对的严绍庭听到这话,瞬间松了一口气。 他脸上也立马是露出笑容。 心中暗自笑着。 草包到底就是草包。 他忽的一下收起笑容:“国公爷,我敬重于你家先祖,对您也颇为礼敬。您待我亦是无话可说。” “但这南京城自我到来以后,便处处与我为难。如今我不过是稍稍还以手段而已,与我有何过错?” “这个锅就得要劳烦你们背下了!” ………… 月票月票 (今天手负伤,缝了四五针,打了破伤风。没法用电脑键盘码字,今晚只能一更还请谅解) (本章完) 第442章 五千变五万,勾动国公魂 徐鹏举只觉得自己如今这番操作是为了出口恶气,是要让他们当众背锅。 严绍庭自然顺着这位草包国公的意思去说。 草包…… 不对! 是徐鹏举听到如此光棍的回答,顿时就恼了。 他狠狠的跺了跺脚,满脸愤愤。 “我说小严阁老啊,就算你这次南下,觉得自己吃了亏,心中那口气不能捋顺,那你也得冤有头债有主不是?” “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拿着咱们南京各部司衙门送到这西园的账目陈旧不堪入目为借口,打回各处,无非就是为了让我们背上骂名。” “是!外头虽然知道这是你要做的,可由头却是我们提供的,骂声肯定也只会奔着我们来。” “可我徐鹏举至少对得起你小严阁老吧,你就算是要挖坑埋人,你总得先把我拉上来吧。” “他们是死是活我不管,可我的死活你得管啊。” “不然……” “不然我写信,我就与严阁老哭诉去!” 说完后,徐鹏举就扭着屁股坐在了一旁。 这下轮到严绍庭傻眼了。 想笑。 可当下这场面却也不好笑出来。 强忍着。 他目光转动,撇向在座的张居正。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总算是看出了徐鹏举到底意欲何为。 这位草包国公爷,纯纯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背黑锅。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他是全然不顾的。 如此。 这位国公爷倒是可以多加培养培养了。 严绍庭连忙上前,冲着徐鹏举躬身作揖。 这是不得不做的。 毕竟徐鹏举比他年龄大了不止一点半点,而且又是世袭罔替的魏国公。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的。 严绍庭面带笑容:“国公爷这是哪里的话?晚辈便是再如何糊涂做事,也不可能真让您这位长辈被外人给骂了呀。” 徐鹏举不悦的冷哼了两声,眼神斜觎。 “当真?” 他接过一旁张居正递过来的茶杯,慢吞吞的喝了两口。 严绍庭立马站直,拍了拍胸膛:“小侄说的话,何曾有过假?且就说这一次,不管外头怎么议论,当时我行文南京,要将南京诸卫营缺额补齐,那也是真心实意为了国公爷您好的呀。如今这等时候,又如何会将您拉下水,与他们那些心中腌臜,背地里多做不法的人混在一起?” 见严绍庭这般说,竟然还又提及当初的要求南京诸卫营补齐缺额一事。 有了台阶,徐鹏举这会儿已经是消了不少气。 于是。 他便立马好奇不解道:“为了我等的好?这诸卫营补齐缺额,又是个什么道理会是为了我们好?” 不等严绍庭开口解释。 张居正就已经在一旁缓缓开口:“国公爷可是南京留守勋臣之首?” 徐鹏举点了点头:“可这又如何?我家自成祖皇帝后,便历来就是江南勋臣之首。” 张居正摇摇头:“只是当下南京诸卫营何等废弛,想来国公爷也有所了解。可现在由兵部尚书胡宗宪总督的东南五省平倭事,也到了紧要关头,沿海处处都在用兵。且下官也不敢再瞒国公爷,下官这个总督海务大臣,就是为了等着沿海倭寇尽除,便要带着我朝水师儿郎和江南悍卒出海,在外面为我朝打下一片片前哨地,庇护我朝官民船只能远行万万里之外。” 一个眼神就得了示意,开始打起了配合。 严绍庭立马又在一旁附和着询问道:“国公爷,想来您也该明白,张总督这话的意思了吧……” 徐鹏举此刻是左看看右看看,脸上带着一丝恍惚,然后慢慢的似乎是真的反应了过来。 他惊叹一声,随后又立马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朝廷是不是定下了,要用南京这头的兵马出海征讨?” 也不等严绍庭、张居正两人开口。 明显已经被两人忽悠瘸了的徐鹏举,伸出左右两只手一把抓住两人。 徐鹏举脸上满是兴奋:“是了是了!唯有如此,朝廷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先是平定东南倭患,再是开海,又有张总督亲自坐镇海务诸事,现在绍庭贤侄也来了南边,更是未进城就要我们补齐南京诸卫营缺额,定然是如你们所说的!朝廷要用兵,我等若是身为留守,却坐视南京兵马废弛,到时候必定要被治罪。如此算来,贤侄当真也确实是为了我等的好……” 这位草包国公一时间就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给串联了起来,自发主动的给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和解释。 严绍庭笑而不语。 总体来说徐鹏举说的倒也不算有错,只不过是中间的分寸会到哪一步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自我一番推演后。 徐鹏举不由松了一口气,却又皱起眉头看向严绍庭,语气责备道:“既是如此,你当初又为何不与我等事先说明了?若是你说了,我定然是不能叫他们那般胡闹,干出将那些账目都堆到这里来的事情,定是要替你拦下来的!” 这就是在说鬼话了。 严绍庭依旧是面上含笑,盯着振振有词的徐鹏举。 就算真知道了,你徐鹏举还能舍了和光同尘,去拦住其他人? 严绍庭笑着摇头:“正是因为不愿将国公爷拉下水,所以才未曾先行告知。亦如此次,若是事先告知再让国公爷置身事外,国公爷真觉得那就是为了您好吗?” 徐鹏举眉头一皱。 这话倒是说到他心里了。 一阵思索,徐鹏举点了点头,也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好小子!真要是咱事先知道,不沾染上这事,只怕那些人现在已经找上我的麻烦了!往后在这南京地界,贤侄但凡有个什么麻烦,只管与我说!” 严绍庭连忙拱手弯腰:“有国公爷依仗,小侄在这南京想要做些什么事情也定然是能一帆风顺了!” 说完后他便立马打量了徐鹏举一眼。 果然。 在听到这话后,徐鹏举眉角立马挑起,侧目似是随意的看向严绍庭:“那不知贤侄这一次闹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发……” 严绍庭立马开口,却又忽的闭上嘴,扭头看向别处。 徐鹏举脸上露出笑容:“贤侄这是要发财的法子?”严绍庭立即瞪大双眼转回头看向徐鹏举,然后连连摇头:“还请国公爷明鉴,小侄此番乃是皇上派遣,南下督办诸事。要做的,自然是要江南上上下下,百姓们都见好的事情。若是说发财,那也自然是下至百姓,上至国公爷,所有人都能发财!” 说完后。 严绍庭眼神就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他这般举动,却愈发的勾起徐鹏举的怀疑和好奇心。 不过正在这时。 却有刘万从外面入内抱拳禀报:“宾客,外面有一个自称山西张遐龄的人,说是来感谢宾客昔日所赠,并说愿为宾客效劳诸事。” 严绍庭佯装意外,惊讶道:“怎么是他?只是如今我还要与……” 不等他话说完。 已经彻底被勾起来的徐鹏举,一把拉住了严绍庭。 “不打紧不打紧,贤侄不必在意。” 说完,他就看向刘万,吩咐道:“快去将人请过来。” 他倒是做起了主。 刘万看向严绍庭,面露为难。 严绍庭也只好继续佯装唯有如此的模样,点头道:“去吧,就依国公爷说的,将那人带过来。” 不多时。 一副大明朝人人都司空见惯的儒商打扮的张遐龄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在众人视线里。 自进来后便满脸激动的张遐龄,也不说话只是认清了在场的人,便直接到了严绍庭面前。 在徐鹏举的注视下,张遐龄双手作揖,便是一拜到底,脑袋深深的低下来。 “小的今日拜见宾客,便是为了感谢宾客此前所赠那海外五万亩田地,家中人已经来信,皆为上等良田。周遭更是皆为旷野,只要张家派人过去便可开荒耕种。宾客昔日一见小人,便赏下此等厚礼,小人无以为报,愿侍奉于宾客左右。” 五千亩变成五万亩不提。 张遐龄为了配合严绍庭,这番话可是说的极为惹人瞩目。 而身在局中的徐鹏举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眼神不停的看向严绍庭和纳头就拜的张遐龄,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好家伙。 没想到自己这位贤侄出手竟然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送人五万亩田地! 虽然自己听着这个张遐龄的意思,那地方并不在国中,而是在海外。可既然他们张家能派人过去继续在周边开荒和耕种。 那也就是说明,这地方虽然地处海外,却也不是偏僻的地方。 徐鹏举一时便眼热了起来。 人家不过头一次见面,就得了五万亩的田地赠与。 自己这一口一个贤侄的喊着,又将家中的西园拿出来给其居住。 是不是怎么也得来两个五万亩的良田啊? 眼热不已的徐鹏举这时候再看向严绍庭,却是忽然想到京中传出的财神爷的名头雅称。 严绍庭却已经起身,将配合自己演戏的张遐龄托起:“张兄何必这等大礼,不过区区浮财而已,在那海外地界上可谓是取之不尽。更不敢说,要让张兄在我身边侍奉了,只希望张兄到时候能与家中人多多提一提在下便是,最好是能让兵部杨尚书或是……高阁老知晓,那就是最好了!” 张遐龄也是配合着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此番我已经遣人送信回家,要他们快快组织人手,我在江南这边购买船只,到时候便将人和东西都运过去,往后只等着宾客赠与的这金山银山被运回来就好了!” 人家都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 徐鹏举虽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详细,但心中却是不由的焦急了起来。 这每多耽搁一刻,那就好像自己舍了多少银子一样。 徐鹏举是左等右等,只听严绍庭和张遐龄又闲聊了片刻,言语间多是叮嘱张家出海要注意的事情,已经海外的风土人情。 张遐龄一一记下,又说他们家在江南的人力物力,往后都供严绍庭驱使。如此以后,才在已经面露焦急的徐鹏举注视下,长拜作揖离去。 看着张遐龄终于是走了,早就已经被勾起好奇的徐鹏举,再也忍不住。 “贤侄啊!” “这种发财的事情,你怎么不与我说啊,这岂不是太过见外了?” 此刻。 徐鹏举的魂都已经飘出来了,恨不得飘到那五万亩地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是上钩了! 严绍庭眉头一挑,正欲开口。 然而张居正却是先一步沉声说道:“润物,这件事恐怕不宜多说吧,毕竟可是事关我等接下来要做的事!” 徐鹏举多是皱起眉头,不悦的回看了张居正一眼,随后满脸堆笑道:“贤侄只管说,只要这买卖好处能让咱家也分润一份。甭说什么事了,只要是南京地界上的事,咱都是一句话,都听你的!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事情绝对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先是夸下海口。 随后,徐鹏举便是笑着走上前,用手杵了杵严绍庭。 “贤侄都能无缘无故给先前那人五万亩的地,可不能少了咱的啊!” 严绍庭确实皱紧眉头:“国公爷,这事非是不愿与你,只是小侄恐怕您不光不愿,还得要大骂小侄一顿。而且真要是做了这事,恐怕国公爷就真的要背上一个结结实实的黑锅和一片骂声了……” 虽然明知徐鹏举已经上钩。 可越是这种事情,严绍庭越是不敢掉以轻心,越是要故作为难矜持。 徐鹏举却是急得不行。 一想到张遐龄说的,啥也没做就得了五万亩的地,而且还可以光明正大没有限制的开荒,这对于已经从国初军工家族转变为地主勋臣家族的徐鹏举来说,其吸引力可是无限大的。 徐鹏举见严绍庭这般犹犹豫豫,一时心急,便是拍着胸膛喊道:“我用我徐家列祖列宗发誓,这件事便是有再大的锅,再大的骂名,我徐鹏举也背了!但这好处,贤侄可万万不能少了咱的!” 终于。 严绍庭眉头一挑。 他和张居正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时机已到! 他当即幽幽开口:“国公爷可知,我等如今究竟要做什么事?” ………… 月票月票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443章 待乱…… …… “什么?” “你们真要是这么干,整个江南都要乱!” “这……这件事……咱……我……” 堂下。 徐鹏举面色紧绷,犹犹豫豫,想说退出此事可有碍于自己先前所有,便吞吞吐吐也不好意思说出什么反悔的话。 可他心里却已经是彻底慌乱了。 任凭徐鹏举如何想,都不可能知道,严绍庭他们要做的竟然是要倒闭江南大户清退过去侵占的田地。 这时候的徐鹏举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从一开始在淮安府的时候,严绍庭就要清查江南人丁和财税。 这一切根本就是在为这最后一步层层铺垫。 严绍庭却是继续佯装着,他半真半假道:“国公爷,您也知道,皇上这一次让我南下江南,更是将江南六省之重任交托给我,所为的就是能让江南财税增盈。小侄不才,一路上也只能想到这一点,只有大户清退了侵占的田地,朝廷才能多征收赋税,小侄这一趟的差事也就算是完成了。” 徐鹏举心中慌乱,凝神皱眉沉声说:“可你也不能如此办事啊。这等得罪人的事情,你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你真要是干了,往后这江南地界你怕是都不能再来了。” 让大户清退田地? 徐鹏举都有些想笑。 且不说自己这魏国公府徐家,会不会答应清退田地。 就是别家,那也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花费了几十上百年好几代人,一点一点打拼算计来的田地,凭什么现在就要还给那些泥腿子? 就因为他们没地种? 所以就要自家几代人的积攒都送出去? 徐鹏举觉得自己都能想到这样的问题,那就更遑论别人了,恐怕别人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会骂的比自己难听。 严绍庭也是面露无奈:“小侄也知此事艰难,小侄更不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以思来想去,便觉得若是能以海外的良田偿还以作补偿,小侄也能心安一些。” 张居正这时候也适时的在旁解释道:“朝廷去年开始解开海禁,以民间为主,朝廷官府为辅,不与民夺利,更是以朝廷水师护卫出海商船。直到现在,我朝出海商船日益倍增。海务总督衙门近来统筹各方,觉得应当于海外各处险要之地建造港口军营仓库等,用以保护我朝在外商船与水师战船。” 有了张居正以总督海务大臣这等官面身份介绍。 严绍庭便紧接着说道:“也正因如此,凡是海务总督衙门计划之内的地方,便是我等人家可以派人前去开垦的地方。届时有水师驻扎,朝廷官兵驻扎,又有我等这些人家派去的人,无论开垦荒地还是作甚,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产出,到时候由船运回来便是。” “那边可需缴纳田赋?” 徐鹏举虽然草包,虽然此刻犹豫不决,但对于问题的关键却是一抓一个准。 严绍庭不禁笑了起来,在徐鹏举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看向了张居正。 徐鹏举也顺势看了过去。 “张总督,皇上和朝廷如今是让你总督我朝在海外诸事,这件事你可有个说法?” 张居正面色怪异,挪了挪嘴:“说法?什么说法?我朝又有新增疆土了?” 本来徐鹏举还眉头皱紧。 可等张居正把话说完,徐鹏举便立马面露笑容。 他不停的点着头:“是的!是的!那自然也就没有田赋这一说法了。” 心中稍稍安定。 徐鹏举又询问了起来:“只是,南洋、西洋等地,也并非没有人居住,而且鞭长莫及,那边的地便是上等,也不值钱啊……” 严绍庭瞄了一眼他,心中生笑。 这就是在讨价还价了。 他直接点头道:“确实和国公爷说的一样,而且内外有别,到底是舍近求远。但出去了,外头便是海阔天空,无人管束,想怎么弄便怎么弄,左右不过是多弄几条船,将东西运回来麻烦一点而已。” 张居正也是顺势站起来:“润物,我且去寻那张遐龄,看看他们山西那一片能否与我海务总督衙门结一结善缘。” 说罢。 他又朝着徐鹏举拱拱手:“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在此陪同国公,还请见谅。” 说完后他也不给徐鹏举说话的机会,便在对方注视下扬长而去。 徐鹏举皱眉看着门外,又转头看向严绍庭。 “贤侄啊,你可得给我好生透个底,这事究竟能不能干?” “你也知道,这事不光是会不会背上骂名的事情。海外到底太远了,这其中利润到底有多大?你也说了,舍近求远大可不必,若是没有十足的利益,甭说外人,就是当叔伯的我也不能轻易点头啊。” “毕竟,那外头的东西再好,我们现在也看不见摸不着。” 看着在这种事情上精明无比的徐鹏举。 严绍庭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成!” “国公爷,我只要魏国公府能清退侵占的三成田地,以做表率。” “到时候,国公府在外面小侄做主,十倍偿还!” “往后外头的时候,也必然处处不忘国公爷和魏国公府。” 若不是为了团结一切有生力量,严绍庭真的不愿意这般大费周章。 可江南这边必须要有领头人,不然就起不了作用,无法形成连带效果。 至于为何只要徐家清退三成侵占田地而不是全部。 因为严绍庭很清楚,日后终究是要推行官绅一体、摊丁入亩、耗羡归公的。 这些人今天侵占的有多少,日后就要多支出多少。 而徐鹏举却是肩头一震,他举起双手,看向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十倍!你说的十倍是……” “田亩之数!无需开荒,只要派人过去即可播种!” 严绍庭淡淡开口。 这两年自己已经安排了不少人出海,除了昌平和江西老家,也从别处搜罗了一批人一起派了出去。 虽然他不知道那边究竟开垦了多大的地,但想来不会少。 而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徐鹏举却是眉头皱紧,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一切都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若不是眼前和自己说话的人乃是严绍庭,那自己定然是不可能相信的。 半响后。 徐鹏举双手那么一拍,便见他咬着牙喊道:“成!就按你说的干!” …… 江南的局势越来越不对劲,也变得越来越紧张起来。 应天巡抚衙门,如今在海瑞的带领下,几乎是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凡是应天巡抚辖下那十二州府,就必须要按照他的意思彻底清查治下田亩和人丁数目。 为了防避舞弊,应天巡抚衙门还特意去函请求总督税兵衙门派人协同分赴各府县查办事务。 既然是税兵衙门。 便知道,如今的税兵衙门除了手握钢刀的官兵外,还有一批精于计算的书吏。 这些人和应天巡抚衙门的人一起,领着手拿钢刀长枪的税兵杀到地方,一时间谁也不敢说反驳的话。 只不过。 反驳的话没有,但反抗之意却是有的。 至少如今江南诸府县,明里暗里是对清丈田亩这事报以不配合的态度。 毕竟要想清查出当下地方上的真实田亩总数,那就必须要一村一村,一镇一镇,一县一县的将所有田地都丈量一遍。 然后才能算出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的田亩总数。 只要地方上官府衙门不配合,来一句不认识会丈量田地的人,那应天巡抚衙门和税兵衙门的人就基本什么都做不了,除非自己拿着尺子去田间地头一块块丈量。 事实上。 如今这十二州府的人也基本就是这么干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会丈量田地的人,那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反正朝廷科举为官,也不需要当官的老爷懂得如何丈量田地。 一时间。 地方上隐隐开始和南京这边的三座衙门对抗了起来。 各地的消息也在不断的流通传递着。 “派兵!” “为今之计只有派兵!” “大兵压境,我看这些人还敢不敢负隅顽抗、阳奉阴违了!” 西花园内,忙碌了大半个月的海瑞,终于是忍无可忍的拍着桌子骂了起来。 张居正却是面带笑容,如今也算是让海瑞尝到了清查地方田亩的苦头了。 “派忠勇营和水师的人去!这些都是你们两都调动的,就让他们去!” 海瑞双眼有些涨红,杀气腾腾的。 严绍庭想笑又不敢笑的注视着他,劝说道:“刚锋兄莫急,你不想想当初叔大兄可是也在松江府好一番折腾清查田亩呢?” 海瑞眼前一亮,扭头就看向了张居正:“对啊,我才想起来这事你干的比我有经验,你那时候怎么没有冒出现在这局势?” 张居正哼哼了两声:“你不知道先去找一找存在玄武湖那边的皇册和鱼鳞图吗?” 海瑞愣了一下,然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对啊!” “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拿着皇册和鱼鳞图比照,自然就能查的更快还更准确!” 说着话他就已经站起身要往外面走。 张居正连忙喊道:“你要做什么去?” 海瑞面带焦急:“我带人去玄武湖那边将东西找出来啊!” 张居正撇撇嘴:“等你找出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一边调侃着,张居正一边朝着严绍庭挪了挪嘴。 “喏,润物昨晚就交代了人,一早就去湖上要将东西都找出来,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了。” 海瑞顿时愣住。 他现在如何还听不懂这话的意思,立马一阵脸红。 却并非是羞涩,而是羞愤。 一声低喝。 海瑞满面涨红:“好你们两!明知道可以这么办,却让我生生干了半个月!” 张居正哈哈大笑。 直到今天他才觉得自己终于是在海瑞身上出了一口恶气,讨回了些许公道。 严绍庭则是连忙上前拉住海瑞:“刚锋兄息怒,其实让你辛苦这半个月,也不是没有作用的。如今既然都看明白了底下的人,也知道了他们的手段,那咱们也就更好做了。” 张居正在笑完之后也说道:“当初一开始,润物就上书朝廷。既然这些官府都言辞振振没有懂丈量田亩的手下,那自然也算是官府失职。润物上书提议朝廷以此为理由降旨惩治地方官府,并派精于丈量田地的人过来。想来,再有个十日,也就有消息了。” 见严绍庭和张居正已经给事情都安排好了,海瑞只能是气鼓鼓的坐着,闷声道:“那现在还要做什么?” 张居正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双目眯起。 “那自然是等着江南大乱了!” “这潭水搅混了,咱们才好浑水摸鱼,将那些个刺头拔掉!” 严绍庭的话里带着几分杀气。 这一次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能如此行事,要说背后无人指使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趟江南之行,直到今日都显得有些过于善良了一些。 到现在竟然连一个人头都没有砍下来。 淮安府马头镇杀的那些白莲教逆党贼子不算数! 是时候杀几个用以震慑了。 最好是能让朝廷出面,株连一帮人。 不然还不足以起到震慑作用。 …… “反了!反了!” “他严绍庭难道是想反了天吗?” 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怒气冲冲的冲进了户部尚书张舜臣的公廨。 屋门也不曾关上,就这么敞着。 杨宗气当着张舜臣的面,拍着桌子大喊道:“您知道吗?严绍庭今天派人去后湖查阅皇册以及鱼鳞图,这是要做什么?他是觉得咱们这些在江南为官的人全都在坑蒙拐骗?还是说,江南二百年的官员,都不能信了?” “张部堂,这事咱们必须要管啊!再不管,这江南只怕就要改姓严了!” “他严绍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您张部堂不管,我也得管!我不能叫外面人因为这事,骂起咱们为官不仁!” 一通骂骂咧咧,杨宗气又推搡开人,一路冲出了户部衙门,留下一帮吃瓜却一时间看不懂局势的胥吏们。 而在公廨里。 张舜臣脸色阴沉,看向坐在边上的张玭。 张玭则是脸色难看:“他这是在甩锅!这是要奶好给那些大户,让他们知道他杨宗气还在为他们奔走,最后骂名和过错都要落在咱们身上!” 张舜臣冷哼一声。 “到底是为官多年,平日蠢笨,这时候却聪明的很。” 张玭上前一步:“那现在我们怎么做?就眼看着外面一步步乱起来?” 张舜臣缓缓抬头看向门外。 许久后。 他才笑了一声。 “恐怕有人正等着局势大乱才好呢……” ………… 月票月票 第444章 江南大乱 整个江南地界都乱了。 凡是应天巡抚衙门辖下的江南府县,以及与之毗邻的州府全都乱作一团。 事情的起因是,原本还被限制在州府衙门之内的官场内部争夺,忽然之间就被扩散到了所有人头上。 先是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消息。 说是应天巡抚衙门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新来的那位江南六省总理大臣要清退大户人家的田地,要剃了江南大户的脑袋。 这传言半真半假的掺和在一起,却是实实在在给江南那帮士绅豪强大户们给吓到了。 原本应天巡抚衙门说要清查各州府田亩人丁的时候,大伙虽然明面上是奔着南京各部司衙门去骂的,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怀疑这件事背后并不简单,甚至隐隐带着不安。 现在事情彻底捅出来了。 原来是那新来的江南六省总理严绍庭要把他们这些大户的田给抢了,甚至还要剃了他们的脑袋。 这可比那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还要狠毒啊。 这骂声和矛头一下子就瞄准了缩在南京城里西花园的严绍庭。 毕竟那些闲言碎语可是言辞凿凿的。 一来,应天巡抚海瑞过去从不来南京,如今严绍庭来了他也就来了,然后就是要清查田亩人丁。 二来严家过去就是多有贪墨不法,在朝中擅长的就是一个欺上瞒下鱼肉大伙。严家这是有不法遗传的,现在严绍庭来了江南,也算是忍了不少日子,现在开始亮出屠刀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综合上述。 合理! 一切就显得无比合理了。 于是江南州府的士绅豪强大户们便开始四处奔走,各方串联,更是开始联络各处,书信不断。 而至于为何毗邻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的其他地方也会乱起来,这完全就是群体惊慌后连带着发生的集体恐慌反应了。 如今严绍庭总理江南六省事务,应天巡抚那边给事情办完了后呢? 那肯定是要向周边扩散的。 随着各地大户人家慌乱起来后,无数的谣言也就此起彼伏的生出。 而核心论点就是那位小严阁老看上了他们的家产,希望他们这些大户人家能够老老实实的投献钱财。 甚至在这种流言下,还隐藏着这件事其实是皇帝指使严绍庭南下敛财的。 这样的话虽然还没传开,但却也进了不少人的耳。 到了这里,整个江南也就乱了一半了。 至于说另一半。 那就是完全因为严绍庭本人了。 随着海瑞带着应天巡抚衙门开始风风火火的清查各地田亩人丁,最近几期的昌平报也是在大力宣扬评价这件事情。 昌平报明面上还是很公正客观的。 除了解读应天巡抚衙门的官方解释,如今衙门这样做主要就是为了能让寻常百姓也有田种,让人人都吃饱饭。 昌平报也转载了不少抨击应天巡抚衙门的言辞。 但总体上来说,昌平报还是按照官面的解读,认为应天巡抚衙门是为了造福百姓,才会清查江南田亩人丁。 随后就有关于应天巡抚海瑞的过往事例和人物小传散落民间渐渐被传扬开。 在这些小道消息中,海瑞那就是大大的青天大老爷,是大明朝二百年才出一个的大青天,是能和前唐狄仁杰、前宋包龙图比肩的人物,断案如神,爱民如子,清廉正直。 然后就又有关于海瑞在各地为官时的小故事加以确凿,敲实海瑞这位应天巡抚的人设。 尤其是海瑞的那个海笔架之名由来,更是被广为流传,再加上海瑞大孝子的事情。 这么一个流传。 如今江南地界上,别管是见过海瑞还是没有见过的,寻常百姓家都认定了这位海老爷就是来帮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于是。 这个时候严绍庭又让人散出去消息。 直接就说,应天巡抚衙门这一次清查地方田亩人丁,就是为了吃大户,为了过好日子,所以大青天海老爷必然会被那些大户污蔑诬陷,但我们的百姓也定然是眼睛雪白的。 吃大户,过上好日子! 这样充满诱惑性的话一经放出,立马就造就了江南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百姓集体眼睛雪亮雪白的结果。 虽然还没有官府推动。 但这十二州府的自由民,现在在哪看到那些个大户人家就是两眼放光,恨不能立马就上前狠狠的啃上两口,吃下大户身上两口肉。 好为海青天大老爷出气! 百姓淳朴,一时也被传为佳话。 于是。 江南地界上,补齐了最后一半的乱。 彻彻底底的乱了起来。 “他严绍庭现在就是不管不顾,要枉顾太平,置江南于遍地大乱之中!” “我要上书!我要弹劾他!” “孙都宪,咱们可都在江南为官,您是风宪之首,如今岂能坐视严绍庭激起江南民变,引来大祸?都宪该当领衔上疏弹劾!” 南京守备衙门。 有镇守太监陈洪皱眉端坐上方主位。 南京粮储总督杨宗气已经是邀约群贤上疏弹劾严绍庭。 被点了名的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值默默抬眼看向杨宗气,却并未开口应答。 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和户部尚书张舜臣对视了一眼,默默看向上方的南京镇守太监陈洪。 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工部尚书则是顾左右而言他,却分明都是不愿意挑头的人。 至于刑部尚书,赵大佑老爷子终于是在身体支撑不住倒下前等到了朝廷批准他乞骸骨的奏章,内阁大手一挥就放了这位早就病殃殃的南京刑部尚书回老家去了。 那么余下的南京诸卿,也是个个不愿第一个站起来抗事的。 杨宗气看着在场这些人的无动于衷,脸上神色恍惚,本要怒声痛斥,但一声轻叹后也只是退回原位。 他缓缓坐下显得有些失神,宛如是在自嘲的冷笑了两声后,他才缓缓开口:“诸位,你我在朝为官,这样的事情是躲不过去的。现在不用我说多,你们也该明白,严绍庭这一次真正目的是奔着清退田亩来的。” 说完后,杨宗气环顾四周,不由轻叹。 因为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明白。 他们很清楚严绍庭要做什么,却不愿意带着人正面与严绍庭对抗。 杨宗气继续说:“大家都有自己的考量取舍,这一点我杨宗气绝不怨你们。但是,若我等当真什么都不做,恐怕就要愧对无数人了吧。” 说到最后,杨宗气终于是话音一震带上了几分威胁。 而他也终于站起身。 杨宗气看向了在座的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兵部尚书胡松。 “王部堂!” “胡部堂!” “你们两家便都是在应天巡抚治下江南十二州府内。此次他严绍庭绑着海瑞清查田亩人丁。您二位难道真要坐视不管,让他们将你们家中田地全都夺走?还是说,您二位能扛得住过往的那些门生旧故上门请求或者是往后的怨恨非议?” 说完后。 杨宗气又看向在座的南京礼部尚书尹台和工部尚书林庭机。 他面带冷笑:“我若记得没错,尹部堂是江西永新人,林部堂是福建闽县人。都在他严绍庭总理江南六省的执掌之下。这些年,您二位也是各有一帮门生旧故随二位仕途为官,遍布各地。等这一次严绍庭办完了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的事,他会不会继续将广西、福建还有浙江、湖广等地的田地人丁全都查一遍?让在座各位家中和亲友家中的地都清退出来?” 杨宗气转着身看向周围在座之人。 他冷笑连连,不断的摇着头。 “诸位,现在已经不是各自算盘的时候了。而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一旦我等在这里虚与委蛇、相互推诿,我等便不光是家中基业全无,还要在这江南地界上再无立锥之地,遭无数人唾骂!” 杨宗气真的想不明白。 虽然自己一开始是担心严绍庭查出粮储衙门的问题,所以才一心要对付严绍庭。 可到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却还是无动于衷。 杨宗气一个个的看了过去,这些人还是不发一言。 他不由面露急切:“诸位,我就不明白了,为何诸位现在这般缄口不言,惜字如金?难道诸位是觉得,将我杨宗气一人推出来,让那严绍庭砍了我杨宗气的脑袋,就能平息他的怒火?就能让他停下来清查地方田亩人丁?” 杨宗气神色悲哀:“我真的不懂,明明已经是我等人家和背后那些沾亲带故的人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们却偏偏如此作为。 “还是说,这江南六省数十府数百县,南京上上下下无数官员,独我杨宗气一人是为了一家老小蝇营狗苟,你们都他娘的是青天大老爷!是清廉奉公守法的好人啊!” 杨宗气的质问和怒骂,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毫无疑问。 这一刻的杨宗气已经脱离了只为自己前程谋算的性质。 他是真的在为所有人,在为了各自的一家老小拼命。 见在场之人也不知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被骂的无言以对,皆是侧目而视。 杨宗气也只是冷笑一声,最后看向南京户部尚书张舜臣:“张部堂!您虽然祖籍山东,不是我们江南人氏,但不要忘了您那亲家却是我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也是我江南数得上数的家资殷实之户,家中田地也能得个半县美名吧!” 此言一出。 张舜臣顿时色变。 “本官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众人亦是眉头紧皱。 原本杨宗气都是含蓄提醒,现在已经是指着人骂了。 杨宗气却只是一笑:“之前散播消息的时候你们都没有阻止反对,以为严绍庭能知难而返。现在,谁想到他竟然玩的更大,外面的百姓现在恨不能将你我人家给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你们这时候还在想着与严绍庭媾和吗!还是觉得能向他低头作小?” 堂下无人应对,寂静无声,唯有杨宗气的质询。 上方。 陈洪皱眉扫视,而后低声说道:“留守衙门何故无人?” 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 一道道目光在堂下游走着,全然忘了今天一个留守衙门的人都没在场。 “想来……想来他们自觉与国同休,所以另寻诸如上书内廷的法子去了……” 有人小声开口揣测着。 杨宗气心中死寂,今日又处处悲愤,不禁冷笑:“说不得已经先于诸位,投于严绍庭门前了!” 他这是讥讽之言。 大抵是在讽刺今日在场的这些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向严绍庭低头服软。 终于。 在场的南京礼部尚书尹台,缓缓开口:“不如……与严绍庭划出个道道,他和严家总不能真就得罪了天下人。咱们各家拿出一份名录,他若能在清退的时候避开,咱们也不拘着他去清退别户的田地……” 此言一出,倒是立马引来在场不少人点头认同。 杨宗气却是脸色阴沉。 这帮人没想着和严绍庭作对,也没想要自家受损,于是便要和严绍庭各退一步乞求合作! 全是软骨头! 杨宗气心中愈发失望。 兵部尚书胡松则是说道:“那个忠勇剿贼营早就已经征募抽调齐了人数,如今就在正阳门在大校场里没日没夜的操练。一旦这个严绍庭发了狠,顷刻便是大军杀到……” 众人浑身一颤。 皇命、王法、严家、兵马。 如此种种组合在一起,这才导致这帮人一直参与盘外招,一直希望能和严绍庭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与合作。 工部尚书林庭机看了眼周围众人,笑了一声:“那就依尹部堂的意思,寻个人去与严绍庭谈谈?这件事说到底他也是为了给皇上当差,那自然要弄出些事情,回头能带着一笔银子回京。咱们……外头那些人吃饱喝足这么多年,也该为了朝廷吐出来一些了……” 杨宗气顿时恼了。 自己辛辛苦苦,各方筹谋,为的就是江南上下一体一心。 现在可倒好。 这帮人想的还是先保住自己,舍掉那些没背景的。 杨宗气眉头成川:“诸位!这般行径,当真不怕外人耻笑?还是说,你们觉得外面那些人能听了你们的?莫要忘了,如今外面可以已经谣言四起,民心混乱!” “乱?乱不起来的!不听话的大户,那就直接抄没了!敢闹事的黔首,全都流放!我就不信咱们没了刑部尚书,就做不了这些事了!” 原本还在担忧严绍庭麾下那三千余众的兵部尚书胡松,这时候却是杀气腾腾,俨然不将那些大户和百姓当回事。 杨宗气瞪了瞪眼,而后一声长叹。 他当众猛然挥袖。 “你们便一味求和,一味的自保吧!” “等严绍庭一步步将你们吃干抹净了,回头谁也别说谁对不起谁!” “老子也不与你们应付了。” “咱山高路远,自求多福!” 说完后,杨宗气双手抱拳举了举,便在众人面面相觑之中,扬长而去。 ………… 月票月票 第445章 百姓的力量 当代表了江南大户利益的组合体,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堂官们,一如既往的想要采取绥靖政策对待严绍庭。 准备以部分群体的利益牺牲,换取他们的整体利益保全,而不断讨论详细。 作为搅动江南风云的严绍庭,却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西园内水池里浮漂的动静。 张居正和王锡爵各自持杆陪在其两侧。 “依照学生对这些人的理解,他们必然不可能真的做鱼死网破的事情。那么余下的,就只有保存他们而出卖别人的选择了。” 王锡爵看了眼空荡荡的网兜,轻声嘀咕着。 张居正看了眼自己面前同样空空如也的网兜。 然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侧目看向王锡爵,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作为全场第三个空军钓鱼佬。 严绍庭目光转动,然后冲着自己的学生挑了挑眉:“张总督在好奇,你王元驭家也算是江南地界大户人家,为何会帮着你家先生做这种事。” 张居正愣了下,然后皱眉看向严绍庭:“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 王锡爵却是笑着摇摇头,侧身拱手作揖:“因为学生等,已经为家里在南洋拿下了不少好处,而且也已经入股了船运商号。” 张居正撇撇嘴,随后轻声问询:“我知晓你要做事,必然会先给自己身边人安排好,各家的好处都先定下来。不过这个船运商号,你是不是又别有图谋?” 严绍庭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王锡爵见状,立马继续说:“但是我们想要的是所有的大户都能将侵占的田地吐出来,哪怕不是所有被侵占的,也要按照比例清退出来一点,以示公平、公允,那么就容不得我们和南京城里这些人家媾和。” 张居正点点头,这也是他和严绍庭、海瑞议论过后的决定。 不过王锡爵却是摇了摇头。 而后他朝着双手握杆,心中想着定要在今天不做空军的严绍庭拱手作揖。 “只是学生还是有些不明白。” “先生明明已经占据上风,也知道与张总督、海巡抚要做的事情并非当下就可以立即办成的。那么认同南京城里这些江南官宦人家的条件,这次免了他们这些人家,只清退外面地方上其他人家,这样不是更好?” 年轻的榜眼眉头微皱。 虽然同样是天资聪慧,但经验终究是差了些。 张居正挑眉道:“为何会更好?” 王锡爵看了眼低着眼睑注视着水面浮漂的先生,而后才解释道:“下官觉得,若是如此做的话。一来,先生和总督、巡抚的目的也能达成。二来,又能借此分化他们,为以后做准备。有了这两者,何乐而不为? “如今朝中局势并不如表面看着那么平稳,而且皇上身体也确实大不如前。并非是先生们推行革新变法的时候,这个时候暂时在南边做的太过,难免会招致非议。 “而且朝堂诸公也都不是傻子,先生们在这边做的事情,他们必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半点消息没有,不过是有的人装作不知,有的人参与其中,有的人在避讳而已。如此,倒不如稳住南边,至少到时候朝廷那边有人想找麻烦,也没有由头。” 当王锡爵说完之后。 他便又礼仪周全的颔首抱拳作揖。 张居正更是笑眯眯的点着头,赞扬道:“说的不错!说的几处问题,都是对的!像你这等年纪,朝廷里可没几个人能看的和你一样透彻。” 王锡爵含蓄的面带微笑低头。 而张居正则是瞥了一眼严绍庭。 “当然,你家先生除外。” 他又补了一句。 王锡爵点点头:“先生通晓古今,才思敏捷,智勇双全,非是我能比的。” 张居正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眼看还是没有鱼儿上钩,便索性就将鱼竿放在地上踩在脚下。 然后他才慢吞吞开口询问了起来:“那你知道,为何你家先生和我们要这么做?” 王锡爵摇了摇头。 意思是自己不知道。 啪! 一声闷响。 刚刚还在摇着头的王锡爵,便已经是双手抱头捂着脑袋。 严绍庭侧目扫了捂着脑袋的学生,哼哼了声:“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要不懂装懂,也不要懂了装作不懂。当然,这也得分场合,但现在当着我们面,你懂了就都说出来。” 王锡爵脸色讪讪,举着手挠了几下脑袋,小声道:“学生也不是真懂,但就是隐隐觉得……先生是要看看江南的百姓……百姓如何……” “如何什么?” 严绍庭目不转睛,问了一句。 张居正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严绍庭教授学生的场面。 王锡爵缩了缩脑袋。 “先生是想看看百姓还有几分胆气!” 几乎是喊出来的。然后王锡爵就闭上了眼睛。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训斥和敲打。 严绍庭面露笑容,侧目看了张居正一眼。能有王锡爵这等学生,也确实是个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情。 他笑着说道:“是啊……就是要看看百姓们还有几分胆气。你说的没错,也没有猜错,就是为了这点事。” 王锡爵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 他便立马迎来了先生的夸奖。 严绍庭注视着这个学生:“你推演的很不错。而我们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往后不论变法亦或是革新,除了朝中要有人支持,更需要这些百姓支持,需要他们能主动起来。我们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完成改变!” 百姓的力量。 虽然从来都没有人忽视过,且每每遇事或者生逢乱世,便会有人去借助百姓的这股力量达成自己的图谋。 可从来都没有人,会想着真正让这些属于百姓的力量掌握在他们手上爆发出来。 王锡爵面露疑惑。 他这样的大户子弟,很难会在没有经历之前体会到这些。 张居正则是笑着说:“你先生说的要看看百姓还有几分胆气是一回事。另一回事就是,我们之所图,就容不得今日和南京各部司衙门的人媾和。今日能媾和在一起,来日我等去做那最大的图谋之时,是不是就也要与人媾和? “我等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也熟读历史,历朝历代之变革鲜少有成功这是为何?诸如前宋王安石之变法,有其自身不通时局不晓民生的缘故,也有皇帝反复无常的缘故,更有他们时时事事以和为贵的妥协导致! “如今我等不过要查一查这江南一十二州府的田亩人丁,不过是要清退一部分近年来他们侵占的田地,也非是要让他们破家灭门,他们便这般对抗这般不满。 那等到来日我们所行之事,他们岂不是真就要反了天?所以这一步如今是绝对不能退!” 要的就是这份心气。 张居正脸色郑重,锋芒毕露。 王锡爵似乎是明白了一些,默默的点着头。又有些无奈的看着今天一条鱼都没钓到的水面。 严绍庭却只是笑了笑:“消息还要继续往外送,但如今也要掌握一个度,千万不能真的闹出祸事来。要让徐文璧他们税兵衙门的人和朱七的人盯紧了下面,千万不能故意刺激局势。如今还是要斗而不破,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引着这些人将心中那团火发泄在该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要是闹出百姓和大户斗殴,乃至于百姓灭门大户人家,夺了人家的家产之事。 那么江南的局面就会立刻急转直下,两极反转。 所以别看现在严绍庭还有功夫和心思钓鱼论道。 但其实正是因为心中紧张,所以才需要如此做,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王锡爵当即说:“几处衙门都已经吩咐过了。徐总督的税兵衙门,还有朱千户带着的那帮锦衣卫。另外就是海巡抚如今也带着应天巡抚衙门在地方上走动,目的也是为了安抚百姓。” 张居正却是冷哼一声:“忠勇营也操练一两个月了,如今也能派的上用场。有忠勇营,再加上税兵衙门,还有水师这头,便是真出了乱子,咱们正好可以借此杀鸡儆猴,将闹事的和背后的人全都揪出来,到时候也正好让咱们省事了。” 严绍庭却还是摇了摇头:“如此百姓必然伤亡,实在非我之意。” 王锡爵抿上了嘴。 张居正目光幽幽的瞥了一眼,他倒是觉得严绍庭是在故作仁慈。难道严绍庭不该是和自己一样,为达目的不择罢休的嘛? 哗啦。 一团水声忽然乍响。 严绍庭手中的鱼竿瞬间绷紧。 只见一尾足有二尺长的大鱼正在水中挣扎着。 “抓紧!莫要让它跑了!” 张居正大喊了一声,便捡起地上的抄网。 而王锡爵满脸惊喜的挡在了自家先生前面,防止自家先生掉入水中。 严绍庭则是双手持杆,气沉丹田,双腿扎稳马步,后背绷劲,身子向后倾斜……然后和水中咬钩的鱼僵持住了…… 一条二尺大鱼,足足溜了严绍庭、张居正、王锡爵三人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力竭浮到水面上,进了张居正手中抄网里。 当厨子将大鱼带走。 严绍庭三人气喘吁吁的也不顾形象的躺在池边地上。 一阵脚步声。 严绍庭面前的湛蓝天空,就变成了刘万那张黑脸。 他的脸如同吃了狗屎一样难看。 “宾客。” “有人求见于您……”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46章 不粘锅来了 “百姓们在愤怒。” “百姓并非无知,只是无奈,只是无力。” “大户侵占,权贵剥削,谁人看不明白,何人看不清楚。” “只是百姓黔首终究空有四力,却不知、不敢用之。” “如之奈何……” 双脚行走在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外太湖旁沃野上,海瑞满面愁容,无可奈何。 此时正是初夏,农事繁忙,百姓们除了正午日头最热的时候会回到家中或是躲在阴凉处,别的时间基本都是在田间地头待着的。 在海瑞的视线里。 远处一个庄子的百姓,便聚在一起,躲在庄子外的一片树林和草堆下。 百姓们聚在一起神色有些愤怒的说着话,在他们的手上还拿着一张写着斗大墨字的纸。 见到由王、马、张、赵四人护卫着的海瑞靠近过来,百姓们立马便将那张写着斗大墨字的纸折叠起来小心翼翼的藏在草堆下的一个木台子深处。 “抚台,那是我们贴出来的告示。” 四护卫眼神警惕,小声开口。 海瑞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双方两者间已经近在咫尺了。 树荫下的一名最是年长者缓缓起身,佝偻着身子。 “小老儿见过大老爷。” “不知道贵人来这里要做甚?” 外乡人的到来。 总会让当地人心生警惕。 四护卫便是立马张开口:“我家老爷乃是……” 海瑞举起手,打断了四护卫的自报家门。 他笑着拱手作揖:“不过是自南京一路游学而来,拜访友人。” “南京?” “那你……” 树荫下,有人面露好奇,但也同样被年长者伸手打断。 年长者脸上带着笑容,眼里却藏着警惕,伸手指望庄子东侧临近太湖的一片大宅子:“贵人可是来找我们卢老爷的?” 很明显的。 年长者眼里藏着的警惕,等待着海瑞的回答。 而海瑞则是悄悄的看了先前被年长者打断话的年轻人。 只见那年轻人在听到卢老爷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一道仇恨。 洞悉当下这些人的身份和此地关系。 海瑞笑着反问:“卢老爷?这又是何人?我等非是来寻此人。” 四护卫也是机灵。 其中一人立马开口:“我家老爷是要去你们隔壁苏州府寻访友人的,不过是途径此地,东观太湖美景罢了。” 随着海瑞和四护卫的解释,这片树荫下的年长者、年轻人,皆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那年轻人看了眼年长者,随后便开口问道:“敢问贵人是南京来的,可知那巡抚海老爷?” 海瑞瞄了一眼点点头:“那是自然,最近谁人不知那为民做主的青天海老爷……” 嘴上应着,海瑞心里倒是颇为满意。 他最近一直在外面走动,巡查各地官府,但也听到了严绍庭、张居正他们散布出来的消息。 海青天。 为民做主。 青天大老爷。 虽然是在说实话,但听着却也让自己脸红呀。 海瑞默默的想着,回头回了南京城,得请严绍庭、张居正两人好好喝一杯才是。 这头。 年轻人已经是将原本藏起来的那张纸从草堆下的木台子里重新取了出来,打开亮在海瑞面前。 “贵人可知道这个,说是那位海青天说的话,要将我们以前被别人抢走的田都还回来,这事是真的吗?” 海瑞只是斜觎了一眼。 那纸上写的什么内容,他再清楚不过了。 字不多,意思很简单。 就是要为民做主,让大伙被抢的地都再还回来。 然后就印刷了无数份由税兵衙门和应天巡抚衙门的人分发各地,散布到各村各处,务必做到人人知晓。 海瑞点了点头:“确有此事,那位海巡抚确实是要这么做事。”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年轻人立马面露喜色,看向年长者和周围人:“我就说!我就说那位海老爷海青天不是在骗咱们!他是真要帮咱们把地抢回来!” 年轻人满是喜悦,显得无比激动。 可是年长者和周围大半的人却是脸色紧绷,面露愁容。 年长者看了眼明显贵人模样的海瑞。 他回头看向年轻人,沉声道:“那位海青天难道还能是神人?咱们这离着那么远,除了这张纸被咱们偷偷藏下,其他的都被卢老爷家里人收走烧了。海老爷远在天边,可卢老爷却是近在眼前啊……” 一声长叹,年长者回头看向海瑞,布满岁月和沧桑的脸上挤出了几分笑意。 “贵人若要去苏州府,可以东观太湖后,寻了湖边的船坐过去,这样也能免了陆路辛苦。” 说罢。 年长者看了看天色日头,才大口喝了几口罐子里的水后,扛着一只铁锹就走进了一旁的水稻田里去。 周围的农夫也是目光神色无光的扛着农具走进田地里。 再有些日子早稻就要灌浆了。 然后放水晒足日子,就可以收割早稻,抢种晚稻等待秋收。 那手上拿着应天巡抚衙门宣传告示的年轻人,看了看走进田地里的其他人,只能是默默一叹,将手中的告示重新折叠好藏起来。 那纸上的折痕愈发的深了。 年轻人也扛起了一把锄头,从海瑞面前走过,却又停下了脚步。 他放下锄头,学着以前见过的那些读书人的样子拱手作揖。 “贵人,您家里是不是也占了不少田地?会不会听海青天的话,把地还给我们?” 说完后。 年轻人脸上露出担心,连忙低头弯腰,拿起锄头。 “小人说错话了,还请贵人不要记在心上……” 说完后,年轻人已经冲进了稻田里,去拔草、巩固田埂。 海瑞站在树荫下,目视着随着日头斜下开始热闹起来的田野,脸色愈发凝重。 “百姓终究畏惧,不愿也不敢相信官府和官员……” “但藏不住他们心中的愤怒和期望!” “须得要使以手段,寻得机会,让他们将心中愤怒发泄出来,期望得到满足。” “如此,官府和朝廷的信誉才能重新立起来,我朝才能有希望真的迎来盛世。” 海瑞默默的念叨着,低下头看向被此处百姓们藏起来的官府告示所在位置。 四护卫时刻谨记自己的任务,小声询问:“抚台要依着此处百姓所说,乘船去苏州城吗?” 海瑞摇了摇头:“不。” 四护卫面露疑惑。 按照计划,他们还要再将苏州府和松江府走一遍。 海瑞却已经语气中带着杀气的解释道:“现在就转道返回南京!” …… 南京城。 中山武宁王府西花园内。 严绍庭真没有想到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竟然会登门拜访。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 除了一直在南京暗中勾连各方搅动风雨与自己对抗的杨宗气外,竟然还有一人也几乎是前后脚的来了。 刘万跟在身边,面上带着笑容:“也得亏这西花园对外有好几个门,那杨宗气是在南门。这位浙直总督是在西门外,两人没撞到一块儿去。” 正在往西门过去的严绍庭则是脸色好奇。 他是没想到,赵贞吉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自己这里来。 这位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自从应天巡抚位子上卸任后,就直接搬去了浙江杭州。 之前在京师的时候,胡宗宪还说过好几次,有赵贞吉坐镇浙直总督衙门,他在东南五省平定倭寇一事上,也省下了不少麻烦。 算起来。 赵贞吉也确实是个能臣。 严绍庭心里琢磨着赵贞吉这番突然登门前来的用意,开口询问道:“杨宗气那边,将他安排在何处了?” 刘万回答:“让人先领去牡丹台了,想来既然是他有求上门,便是心中再急也得等下去。” 严绍庭点点头,侧目瞟了这个从京营里出来的刘万。 但是有几分脑子,竟然还能看得出杨宗气此行的目的。 自己倒还没有想明白,赵贞吉为何会在今日登门。 不多时。 严绍庭便已经到了西花园西北角的环碧山房。 刚一进门。 一名身形不高却很精瘦干练,红袍在身,头戴乌纱,面容刚毅,一副精致短须上方,两只精明却又透着世故的眼睛,正看向挡在门下的严绍庭。 这人便是大明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了! “久闻小严阁老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神俊!” “赵部堂登门造访,小子疏于远迎,还望长者多多见谅。” 几乎是同时。 严绍庭和赵贞吉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 随后,两人抬头看向对方,皆是面露笑容。 严绍庭先行一步,伸手做请:“部堂想来是今日才将入城,便立即来了这西花园,不然小子也不可能全然没有消息。” 说着话,严绍庭目光闪烁,注视着眼前无处不透着精明,有些不粘锅之称的赵贞吉。 他已经想到对方来这里的目的了。 赵贞吉面含笑意,微微颔首,双手端着放在腿上:“小严阁老神机妙算,确如小严阁老所言,老夫乃是今日刚一入城问清小严阁老所在,便一路直奔此处。” 严绍庭面上带笑,心中却是哼哼了两声。 要说赵贞吉是入城才知道自己住在西花园这里,他是定然不信的。 可人家现在这么说,自己也只好顺着认下来。 他微微欠身,冲着外头喊了声奉茶,才又说道:“部堂如此急切,难道是浙江出什么事了?小子人微言轻,但部堂若是遇到事了,小子却也愿意全力相助。” 赵贞吉顿时心中一沉。 虽然自己不过是头一次见这严绍庭,但就是这头一面,就已经认识到了对方的滑不溜。 根本不给你言语拿话的机会啊! 赵贞吉立马收敛心神,换了副面容,笑着说道:“说起来老夫如今能坐在浙直总督、浙江巡抚位子上,还得要谢一声严阁老和小严阁老。若非当初胡部堂升任京师,空出这边的位子,有严阁老和小严阁老在皇上面前大加举荐,老夫只怕还在应天巡抚的位子上待着。” 说完后,赵贞吉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双眼却格外平静的注视着严绍庭。 他这一番话便有两层意思。 其一。 不论他与严家过去如何,也甭管外人如何看他,如今因为拿到浙直总督、浙江巡抚的位子,他感谢严家在这件事上的作用,也认这份人情。 其二就是,虽然他认这份人情,但也明白严家这么做是为了推海瑞坐上应天巡抚的位子,所以大家都明白其中的道道,想要他赵贞吉感谢并做出回报那自然不可能无底线,而是对等偿还这份人情。 老狐狸啊! 严绍庭心里不由感慨起来,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也没想到赵贞吉当真是名不虚传,甚至更比名盛! 但他也不过是心中小小一番感慨。 虽然便在赵贞吉的注视中,面露笑容。 严绍庭开口说:“赵部堂这一次前来南京,恐怕不是仅仅就为了当着小子的面说这些感谢的话吧。我与祖父会在圣前举荐部堂,也只是认为部堂合适,并未有别处设想。不过部堂确也堪当重任,胡部堂便在京中多次提及赵部堂,言语夸赞。如此,我家也是举荐有道,皇上自然也更为信重。” 这话一出。 饶是赵贞吉也不免脸色微微一变。 自己还在说认下严家人情的事情,但人家却已经在说完全不在意给自己的这份人情。 他严家纯粹就是为国举荐而已。 便是想要什么好处,那也只是想要皇帝的信任。 就在赵贞吉因为意外而有些恍惚的时候。 严绍庭却已经捏着刚刚送进来的茶杯,眯着眼看向赵贞吉。 “赵部堂是聪明人。” “小子也不是蠢人。” “既然赵部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急至南京辅一入城就直奔西花园而来,那又何必多说无关之事?” 赵贞吉面色紧绷。 他有些始料未及,自己前来拜见严绍庭不过几个瞬息之间就成了这等局面。 然而严绍庭却已经是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 他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的注视着赵贞吉,打量着对方脸上的神色波动。 “赵部堂。” “既然是受人之托,前来说情,倒不如将那些人与我开出的条件,先说明白了?” ………… 月票月票 第447章 我承认当初是我说话太大声了 神色一愣。 赵贞吉的脸上露出一抹犹豫。 对于这一次来西花园。 赵贞吉本来就没指望严绍庭看不出自己的意图和目的。 只是在他看来,只要事情不是太过于不可调和,那就是还能商议的。 所谓在商言商,无外乎如此。 但严绍庭明知自己来意,却还如此言语,倒是有几分拒绝的意思了。 赵贞吉心神凝重,面上挤出笑容:“小严阁老说笑了,老夫本就是浙直总督,南京则是辖地所在。今日来此西花园,但也未曾有谁认请我说项。” 严绍庭端着明白,哦了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我多想了。” 赵贞吉瞧着严绍庭佯装不知,故作糊涂的样子,心中无奈。 他目光顿时一动,转而笑着开口道:“此次入城,老夫于城门处,倒是听着有小儿言语,似是春秋齐桓公与公子纠争位旧事。不禁感慨,这陪都南京到底是书香之地,比之杭州也远胜多矣。” 说完后,赵贞吉端着茶杯,默默的打量着严绍庭的反应。 严绍庭却是心生冷笑,摇了摇头:“赵部堂这是要教我孔子之言,以德报怨、宽恕待人的道理?” 言毕。 严绍庭便目光冷冽深邃的看向赵贞吉。 这位不粘锅此刻当下所言,乃是春秋之时发生在齐国的旧事。 说的是同为齐僖公之子的齐桓公早年和兄长公子纠争夺权位的时候,曾经挨过政敌对手管仲一箭。 管仲的这一箭险些就要了齐桓公的小命。 后来的事情也是众所周知,公子纠在争夺权位中输给了弟弟。 按理说这个时候,作为胜利者的齐桓公首先该做的事情就是清理政敌扫清所有障碍。 但继承齐国国君之位的齐桓公,却没有立马就将当年一箭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管仲杀死或者借机报复。而是听从了师傅鲍叔牙的建议,用宽大的胸襟包容并重用管仲。 面对毫无抱怨并委以重任的齐桓公,管仲全心全意效力国事,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最终,齐国在齐桓公和管仲手上,成为了春秋霸主。 严绍庭心中冷笑。 这个赵贞吉明着是说南京学风兴盛,拿齐桓公和公子纠说事,但真正想要说的无非就是齐桓公和管仲的化干戈为玉帛尊王攘夷之事。 所以。 当赵贞吉说完之后,严绍庭便当机立断的戳破对方真意。 赵贞吉脸上终于是露出些许尴尬之色:“小严阁老多想了。虽然老夫比小严阁老年长数轮,但小严阁老年纪轻轻就在朝中屡建奇功,更得皇上和朝中诸公盛赞公忠体国,老夫如何敢与小严阁老说教。只是……” 说到最后,赵贞吉心里也是无奈至极。 早知道严绍庭是这么的油盐不进,自己又何必答应那帮人前来西花园这里与严绍庭说项。 分明是自己得不到半点好处的事情,却就是因为碍于情面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现在却是让自己如坐针毡。 悔不当初啊! 正当赵贞吉心中无比懊恼之际。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双手摊开:“赵部堂,我虽然年轻,在年长者们看来或许便是多了些年轻气盛。但晚辈又如何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全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 说着这话,严绍庭目光含笑的看向了赵贞吉,在对方满脸疑惑不知其究竟何意的时候, 严绍庭又笑眯眯的说道:“就说昔日赵部堂与我严家,那也是多有隔阂。” 一听严绍庭提到这事,赵贞吉顿时心中一紧,已然不知他为何会在此时提及此事。 严绍庭却是浑然不管,继续说:“部堂应是嘉靖十四年高中乙未科进士。后因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俺达南下掠夺,直逼京师。陛下召见百官廷议,而群臣无有敢言者,独部堂高呼与敌和约乃春秋之耻,约而敌入再有严苛,国朝无能。便是因为部堂这番话,皇上分外赏识,擢升为左春芳左谕德兼河南监察御史。乃后,便于我家祖父生嫌多年,部堂当知晓其中缘由。” 他也不提究竟是当年发生了怎样的嫌隙,只是说完话,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赵贞吉。 赵贞吉见严绍庭提及当年事,却是一阵摇头叹息,唏嘘不已。 他拱拱手,面露羞愧:“那时候正逢庚戌之变,我受陛下赏识擢升,便多有盛气。见首辅于值房,却受不见,心中恼火,适逢赵文华入内,他亦是劝我国事缓议,我却怒言‘权门之犬安知国事’,因而得罪赵文华,触怒首辅,方才受了彼时督战之累,杖责迁至广西庆远荔波典史……” 回忆过往。 赵贞吉面上羞愧更盛,低头不敢抬起。 严绍庭则是淡淡一笑。 有时候朝堂之上就是如此,本可以为友却因为一句话成为仇敌。 当年要是赵贞吉不曾年轻气盛,因为见不到严嵩就对着赵文华破口大骂什么权门之犬,他当年也不定会被严嵩等人抓住督战之过又是杖责又是贬谪。 或许若是没有那句话,赵贞吉可能已经是如今的当朝内阁大臣了。 也或许,他会和严家相交莫逆。 严绍庭轻声开口:“而后部堂累官至南京部院,至嘉靖四十年升迁之际,不知部堂可还记得否,彼时我家已经不曾再对你出手,阻你仕途。部堂未曾赴京就任户部右侍郎,便接到旨意转任应天巡抚。 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在嘉靖四十年前,部堂还因为三大殿走水失火,写信给我祖父,言辞犀利,多有问责我家祖父之不该。可现在部堂应当业已明白,不论何人在其位都只能顺应圣人之意。” 这里面严绍庭只说了两件事。 却已经是让赵贞吉那张脸彻底涨红,满脸的尴尬,满目难堪。 且说当年他写信讥讽痛斥严嵩在朝廷为内廷修建宫殿等建筑,可现在朝中诸如徐阁老等人家却也有子弟是在朝中专门做着这事。 赵贞吉这些年久在南方,但不是应天巡抚就是浙直总督,都是显赫位置,对朝中风向和事情也是知根知底。 更不要说如严绍庭所言。 若是在嘉靖四十年,自己服丧期满奉旨回京的时候,严家只要稍稍从中操办一二,那自己就不可能是还没进京就又官升一级转任应天巡抚。而该是拿着朝廷的贬谪旨意,灰溜溜的远离京师。 不要有质疑,也不要不相信,严家就是有这样的实力。 而原本的真实历史,也确实如此。赵贞吉是在嘉靖四十年和刘大实在等人一并被夺职罢官,直到隆庆元年才被新帝重新起复。 更遑论,现如今的赵贞吉已经是位居浙直总督、浙江巡抚,实实在在的国朝封疆大吏。 眼看赵贞吉愈发懊恼羞愧。 严绍庭轻笑着伸手拍打的座椅扶手:“赵部堂,今日你急赴南京便来西花园,欲与我言及齐桓公之与管仲以德报怨、宽恕待人的道理。可部堂以为,我家于你而言,是否有以德报怨、宽恕待人的举动?我家又是否当真,便需要如此做?以至于今时今日,我立足于这南京城中,又当否要对那些人宽恕且以德报怨?” 说完后。 严绍庭面带笑容,双手撑着座椅站起身,缓步走出山房,到了外面,俯瞰不远处的那潭池水。 山房里。 赵贞吉悔恨不已。 自己这一次当真是不该应下那些人的请求,以为乃是从中做好,却不知自己才是行大恶的人。 自己是为当下事前来。 严绍庭心知肚明,却只字不提当下,尽言过往。 越是如此,赵贞吉便越觉得自己今日的举动是多么的丢人现眼,宛如小丑。 他站起了身,走出山房,到了严绍庭身后。 看着年轻人高大的身影。 赵贞吉不改颜色的拱手弯腰:“昔年因我狂生一言结怨首辅,如今首辅宽仁度之。昔年狂生今时不知回报,却行登门托请之事,实在惭愧。” 严绍庭侧过身,斜觎向赵贞吉,摇了摇头:“我言昔日之事,非是要部堂有所作为。而是因部堂借齐桓公管仲之事,有感而发。在我看来,部堂今日不过是觉得小子可以如君子欺之以方,但小子却偏偏不是个能当君子的人。” 说到这里,他淡淡的看了在自己面前低头的赵贞吉一眼。 赵贞吉则是眉头一紧。 严绍庭继续道:“部堂借圣人之言,以期我能以德报怨。但我非君子,更非圣人,我之所行,在于王事,在于家事,在于民事。若能护国保家,再有余力庇佑黎庶黔首,便是得罪些所谓王公权贵大户豪强……”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向赵贞吉伸出手将其缓缓托起。 在赵贞吉的注视下。 严绍庭面带微笑,一字一句:“如此,又有何妨?部堂以为然?” 赵贞吉刚刚直起身子,便是在听完这句话后浑身骤然绷紧,一道暖流穿脑而过,直直的重击心口。 于是。 赵贞吉心中愈发惭愧起来,只觉得自己面红耳赤,难以见人。 原本他是羞愧于严家对自己的宽仁宽恕而自己却在今日强求于人家,且这几年也不知回报。 但现在。 赵贞吉是羞愧于自己竟然枉顾当下之事根源,枉顾黎庶之期许,竟然要为那些占尽好处的人前来说项。 而这与眼前这位年轻人相比。 与他所说的那句,又有何妨相比。 自己竟然是此生数十年枉为人矣! 有那么一瞬间,在和这位年轻人相比之下,他甚至是想要弃官而去。 当然。 也就那么一瞬间而已。 “润物之志,今日方知,老夫虽耻长以轮,比之却如稚童小儿。” 赵贞吉双手作揖,态度恭敬诚恳。 以他的意思,和严绍庭的大志向大胸襟相比,他就是那不通人事的顽童黄口小儿。 严绍庭却是一把托住赵贞吉的双手,目露真挚,诚恳询问:“部堂乃是长者,只是不知可还有志气相同,以为同志,同心戮力而行?” 管他娘什么齐桓公和管仲。 又管他娘什么南京各部司衙门如何请求。 自己今天当着赵贞吉这口不粘锅的面扯东扯西,所为的就是这口不粘锅而已。 一个只需要稍加操作就可以入阁的朝堂大员。 将赵贞吉收入囊中,再顺带着将南京城里的事情处理好。 这才是严绍庭最终选择。 面对严绍庭透出的橄榄枝,赵贞吉倒也没有纳头就拜,而是慎重考虑了起来。 没用多久。 赵贞吉便面露笑容:“以我当下之见,小严阁老如今该是如见另一人了,此番已经让那人等候许久了。” 严绍庭顿时一愣,俄顷便已经面露笑容,反应了过来。 都是聪明人。 赵贞吉很清楚,既然有人能请他出面帮忙说清,那么根本就不是一条心的南京城里,必然还会有别的人登门拜见。 严绍庭笑着看向眼前这个不粘锅。 赵贞吉这一次倒是没有推诿扯皮,保全自身。 他直接笑着说道:“小严阁老此番于江南所求,就是大户能将近年侵占田地清退还于百姓,此乃善政,老夫自当助力。” …… 西花园,牡丹台。 已经在此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杨宗气,愈发的坐不住。 他烦躁不安的看向外面,却不见人影。 但那些侍女,却总能掐着点送来饮茶。 然而自己想要见到的严绍庭,却始终都未曾露面。 南京城里那些人已经靠不住了。 这是杨宗气现在的认知。 指望那些人能一条心的和严绍庭据理力争,无异于痴人说梦。 原本。 在杨宗气的计划中,只要南京城里的他们一条心,坚定信念和严绍庭对抗,那么就算最后事情闹大了,朝廷那边为了江南稳定也绝对不可能对他们过重惩罚,甚至都可能没有惩处。 因为江南不能乱。 作为大明财税重地的江南乱不得。 自己正是握准了这一点,才会试图联络各方。 但是,世事难料。 他杨宗气本欲死战。 但奈何队友竟然要投。 不是一条心的江南,即便闹出大乱子,朝廷也只需要选择着处罚一方即可。 如此也就不用想了。 朝廷肯定是选择全力支持严绍庭,而重重的惩处他们。 与其如此。 杨宗气很果断就做出了选择。 既然他们能投,那为何自己不能投。 门口人影晃动而入。 杨宗气眼角一跳,立马就站起身走上前,随即便是轰然跪倒在地。 这一跪,无比的丝滑顺畅且没有半点犹豫。 他头也不抬,便是沉声大喊了起来。 “下官粗鄙,言语莽撞。” “听闻因下官前些日子说话太大声,致使小严阁老耳中不适,下官深感不安,特来请罪。” “下官之罪,听凭小严阁老发落!” ………… 月票月票 第448章 不要脸的人 还是那句话。 和性命、前途相比,面子算个鸡儿。 既然要跪,那就跪的彻彻底底。 当杨宗气这位执掌江南粮储重担的总督在严绍庭面前干脆利落的跪下后。 当严绍庭还震惊于自己还没有真正出手,对方就已经这么直截了当的跪了。 杨宗气已经从袖中取出了一份薄薄的簿子。 若是去掉厚实的封皮,里面真正能记录文字的纸张并不算多。 杨宗气目光深邃的看了眼取出的簿子,随后便长叹一声双手高高捧起。 “这是下官为官南京以来,与城中各部司衙门及江南地方官府往来账目详细,请小严阁老亲阅处置。”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为官不为黎庶。因心存自保,方才与小严阁老多有对峙。但下官也知晓,小严阁老江南之行皆是为了黎庶百姓……” 杨宗气的语气带着几分死气和失落。 他继续低声说道:“下官原本错以为,严家还是过去那个严家,但小严阁老江南之行却让下官恍惚至今,方知忠良。下官今日也非投诚,更非是想要戴罪立功,下官自知所犯之事,恐怕是难有活路,但下官还是想求一求小严阁老,祸不及家人,下官可以坐死,但求小严阁老看在这东西份上,能饶恕下官家人。” 杨宗气似乎是已经看清了自己的结局。 甚至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脸色已然骤变,满是坦然。 杨宗气自嘲的笑着摇头:“小严阁老也不必苦恼,下官知晓小严阁老近日种种皆是为了清退田地,还耕于百姓,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下官也已经写信给家中亲眷,此次会将家中所有田地还于百姓。只求……只求小严阁老能宽恕他们那些因我为官而愚昧只知贪婪的人……” 终于将所有的话都说完后。 杨宗气五体投地,双手落在地上,依旧是捧着那本簿子。 严绍庭双眼眯起。 面对杨宗气的巨然转变,虽然心中震惊不已,但他也不得不感叹这世间并非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在自己的计划中。 原本就是要用杨宗气的命去震慑江南。 那么同样压榨剥削百姓的杨家人,自然也要定一个株连的罪名。 但杨宗气很聪明。 自知自己所犯之事的严重性,所以现在要用自己的性命、这本簿子以及杨家完全清退田地换一个家人平安无事。 他亦是轻叹一声。 刘万从外面走了进来,将杨宗气手上捧着的簿子拿起,送到了严绍庭的手上。 打开这份簿子。 没有想象中那些抄没犯官逆党时,要用箱子装起来的累累账目罪证。 想想也知道。 真正的罪证哪里可能会那么不方便隐藏和随身携带。 杨宗气拿出来的簿子里就记录的很清楚。 往来之人,何时何地往来多少钱粮。 这样的内容,往往一个人也只是一两行就能记录完了。 就算是犯官贪污,也不能天天贪墨,往来贿赂。 将整本簿子看完,严绍庭便将其收进自己袖中,而后轻轻一叹。 这簿子上虽然只是冰冷的人名和数目记录,但内容可谓是精彩绝伦。几乎是整个南京城和江南各地重要官员都清清楚楚的记录在案。 便只是这一份簿子,就可以从中窥见大明江南官员的腐败程度和暗中勾结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几无一人可以幸免! 杨宗气见严绍庭将那份罪证收起,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舍自己一人,保全家小,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那帮人却也别想好过! 杨宗气小心翼翼的开口:“下官知晓,或许为了江南安宁,朝堂平稳,小严阁老不会将这簿子上所有人都缉拿归案。但下官一介将死之人,却也有几句忠言。” 严绍庭视线下沉,投向匍匐在地的杨宗气,面前冷冷一笑。 “杨总督是不是要说,让我将这份簿子上,罪孽最深的那几人拎出来狠狠定罪惩治?” 杨宗气点点头:“小严阁老慧眼如炬,下官之意,乃是因为杀了下官并不足以震慑江南。江南至此,南京至此,也并非是下官一人之过。杀一个杨宗气,就真的能让小严阁老在江南如履平地吗?殊不知便是昔年太祖皇帝时,也有遍及朝野内外的四桩大案。” 严绍庭目光闪烁,幽幽的看向杨宗气:“杨总督希望我现在如何处置于你?” 杨宗气抬起头,缓缓的看向站在面前俯瞰自己的严绍庭。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罪臣已经伏法,小严阁老代天子巡视江南,罪臣如何处置自当由小严阁老发落,罪臣不敢再有他言。” 严绍庭沉默了片刻,轻声发笑。 “刘万,请杨总督暂居西花园,要安排一处清净精致的院子,务必周全照料。” 退守在门口的刘万当即跨步入内,躬身抱拳领命。 然而。 严绍庭又似笑非笑的开口:“对外就说杨总督喝多了,要在西花园留宿,等醒了便与本官一同清查江南六省田亩人丁。” 此言一出。 低着头的杨宗气顿时脸色一变。 但容不得他多想,杨宗气已经是从外面招呼了几人进来,将他‘请走’。 不多时。 张居正已经闻询而来,本要仔细询问今日杨宗气自投而来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严绍庭却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带着他去见赵贞吉。 三人转眼就已经坐在了前厅。 后厨正在准备饭菜,三人便喝起了茶。 大多数时候,都是严绍庭在解释今日杨宗气突然到来的原因,张居正和赵贞吉两人不时皱眉。 许久之后。 事情解释完毕,严绍庭眼中含笑的看向两人。 张居正眉头皱紧,眉心成川。 他看了眼严绍庭,又侧目看向一旁面色平静处之泰然却让他总觉得心思深重的赵贞吉。 “这个杨宗气好算计啊!” “想来,这位过去听闻最是急性子暴脾气的南京粮储总督大臣,才是这南京城里最聪明的那个人了。” 张居正嘴里念叨着,却始终侧目留意着赵贞吉的一举一动。 严绍庭点了点头,也是看向了赵氏不粘锅。 迎着两人的目光,饶是赵贞吉也不得不面露惭愧。 “老夫就任江南,虽说没有做到与民富裕,但也打击豪强、宽待黎庶。只是官场之上,难免往来,老夫过往虽也有推辞,但到底也是不得已收了些他们这些人送来的东西。” 赵贞吉看着三人中间桌子上摆着的那份杨宗气送来的簿子。 上面记录的无数人名里,赫然就有一行是属于他的。 严绍庭笑着摇摇头:“官场之中,历来和光同尘,这一点我自是清楚。赵部堂为官江南,这里面也不过是收了四笔财货,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两,已经是难得清廉了。” 张居正也是点头认同。 这不是讥讽,而是实实在在的夸赞。 早知道以赵贞吉的身份和官位,他自嘉靖四十年就在江南担任应天巡抚,现在又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 但这份簿子上,他的名字却是远远的排在后面,也只有区区三千两银子不到,这是真真切切的清廉了。 不然的话,以他赵贞吉的官位和身份,这个数字得要在后面再加上两个零也是合乎情理的。 赵贞吉却已经是面带惭愧,脸色有些涨红:“到底还是不曾能做个完人……” 自我批评后。 赵贞吉才又沉声说:“但这个杨宗气今日这般做,却也是将润物当下早已布好的局给搅乱了,恐怕如今也要再做调整了。” 严绍庭点点头。 这也是为何杨宗气献出罪证后,他并没有激动的原因所在。 张居正更是直接。 “他这么做,当真是往我等嘴里生生塞进了一只苍蝇!” 严绍庭脸色凝重。 原本的计划,是要用杨宗气来做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但是现在…… 张居正冷哼着:“现在他拿出这些东西,又逼着你将他囚在西花园,却也将我们推到了城中所有人的对面!” 严绍庭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他如此做便是为了保全家小,而后将城中其他人也拉下水,想将我们当成一把刀,替他去杀人!” …… “桀桀桀……” 明亮的屋子里,传来阴森满是得意的笑声。 被囚禁在西花园里的南京粮储总督大臣杨宗气,靠在墙下注视着对面窗外的树枝,脸上布满得意和畅快之意。 他双眼微缩,嘴里低声念叨着:“杀我可以,但你严绍庭也得做一回我杨某人的刀,去杀城中其他人,最后落一个酷吏之名!” “你若不杀,若佯装不知,那你便是欺世盗名,道貌岸然,与我又有何区别?” “可我来西花园却并未藏匿行迹,他们自然知晓,也定然明白我干了什么。你便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变得人心惶惶,也得要有所动作!” 念叨着念叨着。 杨宗气哈哈大笑了起来。 “严绍庭啊!严绍庭!” “这一把,便是我死了,那也是我赢了!” “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从屋中发出,惊起屋外林中鸟儿振翅高飞,逃离此地。 …… 户部衙门。 右侍郎徐养正脸色凝重,步履凌乱的自外面赶回,然后便一路不停的进了尚书公廨。 “部堂!” “席玉兄……” 徐养正抱拳躬身,拜见尚书张舜臣,后又眉头微皱的扫了眼坐在一旁的左侍郎张玭。 张舜臣放下手中的几份文书,抬头看向徐养正,面露笑容:“吉甫这是遇到什么事了,脸色竟然如此难看?” 徐养正来不及收拾神色,拱手抱拳,开口解释:“回部堂的话,外面生变,大事不好。总督粮储衙门的杨宗气,今日忽然去了西花园,直到现在都未曾出来。下官觉得……” 张舜臣眉头顿时一紧。 他不知道杨宗气的事情,但他知道今天同样也是浙直总督赵贞吉入城去往西花园的日子。 张舜臣当即问道:“你觉得什么。” 徐养正眼神阴沉:“下官觉得,杨宗气恐怕是带了什么东西,送给严绍庭,以求能对他从轻发落。但若是这样,杨宗气必然是将我们这些人卖与严绍庭了啊!原本严绍庭手上没有实证,还不能如何。可现在一旦有了杨宗气给出的东西,那他再要如何做,我们也只能生生的受着,甚至……甚至也只能认罪了啊!” 这位户部右侍郎满脸焦急和不安。 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本还是南京城里对严绍庭最是不满,也最是要与严绍庭对抗到底的杨宗气,竟然会这么简简单单就认怂服软了。 转变来的太快。 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更想不到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现在西花园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可杨宗气进去了这么久,除了认罪献出罪证外,难道他还能是去找严绍庭吃酒玩女人的? 张舜臣也是眉头皱紧,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张玭,而后才开口问道:“消息何时收到的?其他各处又有何反应?” 等他话刚一说完。 公廨在便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当先,就是吏部尚书王用宝和礼部尚书尹台并肩而入。随后就是兵部尚书胡松、工部尚书林庭机、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值三人。再往后那就是各司衙门的堂官了,个个都脸色凝重,显然都已经知道了杨宗气进了西花园的消息。 最前面的。 礼部尚书尹台走进公廨后还没寻着椅子坐下,就已经沉着脸喊道:“反了!反了!当真是反了天了!这个杨宗气往日在江南贪墨舞弊多有不法,更是纵容家小鱼肉百姓,如今更是与严绍庭勾结在了一起。现如今有了手握江南大权的严绍庭作为依仗,恐怕他杨宗气更是要无法无天,将整个江南都弄得民不聊生了!” 兵部尚书胡松紧随其后:“过去就常闻严家在朝中势大,如今这三代之人身负皇命南下,却不想差事还没办,就和杨宗气这等奸佞勾结到了一块去,我等受朝廷食禄,定不能坐视不管,务必要早早的上书朝廷,将杨宗气治罪,请朝廷将严绍庭召回京中述职问话!” 工部尚书林庭机也与在场各司堂官连连点头。 “我等深以为然,此事不可不管了。” 最后。 便是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也是皱着眉头看向张舜臣,脸上挤出无奈的笑容。 “张部堂,杨宗气何等奸佞,我等都是心知肚明。如今小严阁老年轻气盛,恐怕是遭了他杨宗气这种奸佞小人的欺瞒糊弄。” “我等坐镇南方,事到如今,也是不得不管了啊。” “毕竟小严阁老深受皇上宠信,我等作为仕途前辈,也万不能坐视他步入歧途啊!” ………… 月票月票 第449章 立场?能当几两银? “快。” 南京户部衙门。 被众人注视着,唯有自己没有开口的户部尚书张舜臣终于是念出了一个字。 众人一时皱眉,未解其意。 户部右侍郎徐养正作为在场官职最低的人,立马开口:“部堂此言何意?” “要快。”张舜臣补了句,目光看向屋外:“杨宗气进西花园只有一个可能……他并非如他往日言行一般,要和严绍庭做殊死之争,此番进了西花园只有可能是向严绍庭服软低头。” 这是唯一的可能。 在场的人完全想不到,除了这个可能,杨宗气还能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档口走进西花园。 张舜臣又说:“他进西花园也只有两个结果……他若是服软低头于严绍庭,那么必然会鼓动其对旁人出手,好减轻他的罪责。亦或是,他拿出了不该有的东西或是不该说的话,那么严绍庭也必然会被迫对城中其他人下手。” 吏部尚书王用宝脸色冷清:“当下来看也唯有如此可以解释了。那么……不论是何种原因,却都表明严绍庭定然会很快就要对我……对江南再下狠手了。如此,便要如熙伯说的一样,务必要快起来,要抢在严绍庭出手前将我们的意思传出去,万不能落后于他们,不然这人心可就落后一程了……” 这位吏部尚书脸色万般忧虑,忧心不已。 张舜臣点头看向在场众人:“不但要快点将风声放出去,还要上书朝廷弹劾杨宗气,再传信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务必让他们一并弹劾杨宗气过往不法。” 王用宝立马补充道:“千万要记住,万不可弹劾之时牵连到严绍庭,但其中分寸言辞诸位应当也明白该如何书写。” 众人纷纷点头。 严绍庭毕竟是皇上钦点的六省总理,又是当朝首辅的长孙,更是裕王殿下嘴里的少弟,能不动自然是不要动。 此番只要将杨宗气按死,江南这边的一切罪责都扣在杨宗气身上,他们便是再有过错,难道朝廷能将整个江南清空换一批人? 而只要杨宗气被治罪,如今被他‘蛊惑’,与他‘勾连’在一起的严绍庭,不用说的太多,也只能是灰溜溜的离开南京回到京师。 众人明白此间计量后便纷纷离去,各去安排后续事宜。 而公廨里,也重新只剩下户部左侍郎张玭陪着张舜臣,将屋中收拾了一下,便为上官冲泡茶水。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被张玭送到了张舜臣面前。 张玭面带疑惑的开口询问:“部堂原本已经和王部堂定下谋划,是要与那位小严阁老……可为何如今又与陪都诸位部堂……” 张舜臣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面露笑容:“你是不是想说,原本我和王部堂定下要与严绍庭谋事的事情,但方才却又当着众人的面转变口径,要将严绍庭和杨宗气压下去,有蛇鼠两端之意?” 张玭愣了下,而后赶忙退后两步,低头抱拳,躬身弯腰。 “下官不敢。” 张舜臣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属官副手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他微笑着说:“与严绍庭谋事是真,和他们对付杨、严二人也是真。所说蛇鼠两端倒也不合适,但想要脚踩两条船却是真。” 张玭傻了。 部堂的回答完全和自己心中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两个理由大相径庭。 他不由失声:“部堂这是要……” 张舜臣笑着摇摇头:“你要知道,我等这样的人在朝为官,却先是为人子、为人父、为人亲、为人友……上不能枉顾朝廷信重,累及国事,可同样也不能辜负父母亲友的期望信任。” 说完后,张舜臣带着疲倦叹息一声。 张玭却是忧心忡忡,脸上挂着不安:“只是如此,部堂难道不担心严绍庭事后与您寻麻烦?” 张舜臣抬头看向张玭:“麻烦?他难道还能将我们全都杀了?既然他不是蠢人,就该明白说到底还是要依靠我们这些人帮他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见部堂如此说,张玭即便心中还是有些迟疑,却也没再多言。 但心中却藏着一份疑惑。 那就是严绍庭当真会和自家部堂说的一样去做? …… 京师。 似乎是因为严绍庭的南下,自开春后很长一段时间京中都显得无事祥和。 朝堂上的大人物们也少了往日的争斗,皇帝甚至因为今春某一日百鸟落于西苑,而让内帑出钱狠狠的赏赐了一番前朝官员们。 但是。 这样的好日子,终究只是意外。 朝堂之上,或是腥风血雨,或是暗流涌动的争斗,才是日常。 因为严绍庭离京南下而祥和的京师,最近也因为离京南下的严绍庭而变得再次热闹起来。 似乎前段时间的安静,只是为了让大伙喘口气,好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汹涌争斗。 “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严绍庭他们那帮人做成了!” “这不是坏了祖宗规矩?” “清查田亩人丁,这摆明了就是奔着清退田地来的啊。” “用心险恶,我看定然是海瑞那厮和张居正捣鼓着严绍庭干的!” “对对对!前两年就是张居正在苏州府和松江府改棉为桑,去年海瑞就任应天巡抚也在试着清查江南田亩。我看小严阁老恐怕还真是他二人鼓动的!” “各位!” “诸位!” 时值休沐,京中南城金鱼池旁的一处雅园内,汇聚着一众出身江南的官员。 众人议论纷纷,言辞渐渐严厉起来。 有人出声弹压,见到人群安静下来,方才重新开口。 “诸位,如今虽然要弄清楚究竟是谁鼓动的这件事,但难道不是更应该先让南边停下来办这件事吗?” “诸位想想,一旦真让应天巡抚衙门将地方上的田亩人丁查明白了,恐怕这田赋和丁税就要对不上数了吧……” “到时候再查清了多出来的都在哪里,恐怕在座诸位里头有些人是要没脸面了吧?” 随着弹压之人开口解释,现场气氛瞬间变得压抑凝重起来。 谁都清楚南边现在要干的事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只是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我看还是找个理由将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子上挪走,如此不论是谁想做这事,没了应天巡抚衙门出力支持,便怎么都做不了!” “对!将海瑞弄走!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在京中给他运作个六部侍郎的位子便是!” 虽然海瑞如今是应天巡抚。 但和京师六部侍郎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些。 应天巡抚权重,但不如六部侍郎显贵。 最先出声弹压之人点点头:“这倒不失为好法子,但私以为更要紧的是,我等还得要出力让内阁出面将这事压下去,止住南边往后继续办这事的可能。” “对!找徐阁老!” “谁不知道他们松江府徐家的名号那是……” “噤声!” “慎言!” 松江府,徐家这些关键因素一出现,现场立马便有人出声打断。 有些事,并不是旁人不知,身在其中,不过是各家多与少的问题而已。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说。 便是知道。 你我依旧还是忠心为国为民的名流贤良。 出声弹压之人嗯了声,劝说众人:“不论如何,一面要给应天巡抚换个人,一面也得让内阁出面。还有之前小严阁老在淮安府遇刺,虽然南京那边将淮安知府治罪了,但我以为这还不够,须得要将凤阳巡抚和南京三法司一并定罪。” 随着这人开口,在场众人纷纷点头,只是到了最后听到还要将凤阳巡抚和南京三法司定罪,顿时纷纷不解。 但很快,便有人反应了过来。 “如此绝妙啊!” “说到底海瑞也是严阁老和小严阁老安排在应天巡抚位子上的,如今我等要让他弄走,也确实要给小严阁老几分面子。遇刺一事,南边确实疏于防范,也理当治罪,给小严阁老出口气。” 众人纷纷点头。 但这时候也有人小心翼翼的开口:“若……若南边当下之事是小严阁老之意呢?那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也得罪了他?” 那最开始出声弹压的人,明显是在场领头人之一。 见有此疑问,当即开口:“那定罪凤阳巡抚和南京三法司,也算是赔罪了。再不行,从南边各地挑出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家,寻了由头治罪抄没,田地清退,总也算是替小严阁老做些事,回头他也好对皇上和朝廷交差。” “好!” “就依此话去做!” …… “做事就要担骂名,做事就要得罪人。” “除非你不做事,可不做事还如何稳固圣心?” 严府巷。 严家宅院书房里,严嵩盯着为好不容易从昌平叫回来正在为自己煮茶的二孙子,嘴里念叨着看向脸色阴沉的严世蕃。 严世蕃啐了一口:“可现在不是做不做事,背不背骂名的时候。绍庭现在在南边,伙同海瑞、张居正要清查地方田亩人丁,这是要做什么?谁都不是瞎子,我倒也没有怪罪他。” 严嵩接过小雀儿送来的茶水,道了声乖孙,眼神满不在乎的撇向严世蕃:“那你在瞎担心什么?” “我这是担心嘛?” 严世蕃硬着脖子。 严嵩默默的看了两眼,哼哼了两声。 严世蕃这才松下脸,有些泄气道:“儿子是听说,如今在京的南方官员,尤其是应天巡抚衙门辖下那十二州府出身的在京官员,可都找到徐家巷那边了。您的孙儿在南边带着人损了他们的好处,他们往后还能为您办事?此消彼长,徐家巷那头就要水涨船高了。” 严嵩轻咳了两声,引得小雀儿连忙上前,伸手轻轻的拍着老爷子的后背,而后脸色不满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爹,你能不能莫要再气着了爷爷?” 严鹄憋着嘴,一副以子训父的模样。 严世蕃张张嘴,一时有些哑然。 用了一口茶,觉得舒服了些,严嵩这才慢吞吞的重新看向儿子:“如何此消彼长?又如何水涨船高?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愚钝,瞧不明白朝中官员虽然强势,执掌天下。可这些执掌天下的人,又是谁在执掌他们啊!”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小雀儿目光转动,他根本不懂这些朝堂之事,觉得还不如回昌平听秀红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家长里短、村里的闲言碎语。 严世蕃则是轻叹一声,无奈道:“儿子明白,爹您说的是,这大明最后能掌断一切的是皇上。可皇上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您难道还能不清楚?在咱们昌平住着的李时珍,已经诊了几次脉了?” 严嵩终于是恨铁不成钢的站起身,举着手走到了严世蕃面前,吓得严世蕃赶忙缩起脑袋。 只不过严嵩却只是将手按在严世蕃的肩膀上:“除非是明天我大明亡了国,不然这天下就还是姓朱的掌断一切!” 严世蕃点点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久后,他才小声道:“只是如此,我家立场岂不是从此与所有人相对而立了?” “立场?” 严嵩哼哼了一声,随后又笑着看向在一旁已经走神了的小孙子。 “于我家而言,立场能值几个钱?” …… 就在各方风云而动之际。 引发了一切的南京西花园里,却显得很是平静。 只不过张居正却是有些怒火中烧的意思。 灌下好几口茶,才将心中火气压下。 张居正按着桌子开口:“这帮人动作如此之快,明显是闻询便有商议,而后迅速行动,不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杨宗气前脚走进西花园,后脚外面就传出他多行不法,欲要与你我勾连的谣言!” 坐在厅中的严绍庭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当下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 但是一旁的赵贞吉脸色颇为难看,挂在脸上的愠怒并不比张居正少多少。 张居正这时又说:“前不久这些人才请了赵部堂前来说项,那意思分明就是要服软低头,让渡出来一些好处还于百姓的意思。现在便这般行事,他们将赵部堂放在各处?他们这些人心中,可还有半分立场可言?” 被张居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赵贞吉,脸上一片涨红。 那是怒色。 赵贞吉目光阴沉,冷哼讥讽:“立场?能当几两银?” “对他们而言,便是从无立场。只恨此番,老夫竟然于他们手上脸面尽失!” 赵贞吉这会儿确确实实是心中恼火。 好端端的,自己是被那帮人请来和严绍庭说情的,转过头那帮人又开始转变立场,要弹劾严绍庭。 自己里外里不是人了! 严绍庭却是轻笑了一声,引来两人目光。 他冷声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替赵部堂找回这个体面!” ………… 月票月票 第450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四年。 也不过就是四年的光景。 对于徐文璧来说,却仿佛是过了一辈子一样的漫长。 在四年前自己不过是北京城里一个赫赫有名的勋臣子弟,纵马寻欢的纨绔膏粱。 四年后的现在。 自己同样赫赫有名。 但如今的有名可不是过去能比的。 已经闻名内外的戚家军山字营旧卒,威震江南的税兵衙门总督。 江南十数府,数十县,上至知府县令,下至贩夫走卒,听着惊耳,见着振目,号称江南鬼见愁,东南阎王爷,人头筐灭门刀。 现如今徐文璧的赫赫威名,那是他自己一刀一剑用一颗颗抗税的人头生生铸就起来的! 手压腰间悬着的刀。 徐文璧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暴露在视线里的高大城墙,眼眶里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在他的身后,是足足五百名着甲佩刀,再以长枪、三眼铳为主战兵器的官兵。 官兵们的腰间悬着一只木牌,正面刻有税兵衙门字样,背面则是刻着逃税死罪抗税灭门八个字。 人人驾马,个个面带杀气。 五百人,此刻停留在此处,却是无一人言语出声。 只有那五百匹马,不时提起马蹄,摇晃着脑袋从鼻子里喷吐出按耐不住的气息。 徐文璧看着眼前的南京城,几个骑着马的人正在赶过来。 税兵衙门驻扎在苏州府,随着发展治下常有近三千官兵,以及上百名精通算术的书吏。 而这一次徐文璧这位税兵总督之所以会亲自带人出现在南京城外,自然是受召而来。 看着从城中出来迎接自己的几人,徐文璧的脸上露出笑容。 朱时泰和朱七两人带着几名护卫,不多时就勒马停在了徐文璧面前。 众人翻身下马,朱七率先侧目看向朱时泰。 朱时泰会意,立马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走向同样动作运过来的徐文璧。 一同经历战场的兄弟两人,终于是阔别许久后再次重逢相见。 朱时泰重重的拍着徐文璧的后背:“好好好,这一次咱们兄弟总算是见着面了,就差老张还待在咱们山字营跟着戚帅打倭寇。” 徐文璧明显更沉稳些,或者说在税兵衙门,带头灭门的人家太多,让他变得如此。 “知道润物南下赴任,我就知道定然是要做大事的,所以也一直在准备着。这一次接到消息就立马点齐了兵马赶过来,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灭门的活计咱们也早就轻车熟路了!” 听到昔日还是一起在北京城里提笼遛鸟、走马观花、寻欢作乐的好兄弟,现在一开口就是动辄灭门,饶是朱时泰在戚家军山字营里待了好几年,杀了不少倭寇,也是受不了的。 朱时泰赶忙侧目看向一同跟过来的朱七。 朱七倒是先看了眼由徐文璧带过来的那五百名税兵。 徐文璧自知对方看的是什么,立马开口:“七爷放心,虽然比不了七爷那帮弟兄,但也都是个顶个的好手,苏州离着南京不远,我等前日出发,今日才赶到,还未曾有人困马乏的感觉。” 朱七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完全尽信,而是继续仔细的观察着。直到他确认,这些税兵个个都精神抖擞,气息浑厚,战马不耐烦的踩踏着地面,这才放下心来。 “徐总督一路辛苦,不过现在还要辛苦总督带着手下兄弟们,将南京城中这几处围起来。” 朱七嘴上说着话,已经是将几张写有地址位置的纸递到了徐文璧手上。 徐文璧低头看过去,都是南京城里的好地段好位置。 他也没有二话,冲着朱七点了点头便招呼了两名麾下税兵把总。 “按照这些纸上的地址位置,带着兄弟们立即入城分兵围困。除了我税兵衙门和严总理的命令,任何人无权干涉阻拦,违者杀无赦!” 两名把总立即躬身领命,随后便回到队伍里安排事宜,分布兵力。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五百名税兵就驱使着那五百匹战马一股脑涌上南京城。 看着这些税兵从眼前冲过的景象,便是朱七也不由感叹起来:“当真是静如林,动如风,一声令下便犹如一头下山虎,威猛无比啊!” 朱时泰则在一旁代为解释道:“我这徐家兄弟当初是亲自跟在戚帅身边,戚家军山字营如何练兵他更是清楚,税兵衙门到现在也有一年多,除了平时外出当差做事,平日定然是勤加操练的。” 朱七立马满脸佩服的哦了一声:“徐总督当真是料兵如神,假以时日,必然不负中山武宁王昔日威名,堪比如今在东南灭倭的戚继光将军啊。” 徐文璧倒是显得更加谦虚。 他连连摇头,摆着手道:“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没有画蛇添足便已经是万幸,如何能与戚帅相比,更遑论先祖威名。” 一番推辞。 徐文璧看向朱七:“如今严总理召我部前来,其意我等知晓,乃是要用税兵衙门名正言顺依法办事,不让外人有所指摘。如今我部已奉命前来,不知我又该亲去今日那几处地址里的哪一处?” 面对徐文璧如此官方的体面询问,朱七神色一愣,侧目看向身边的朱时泰。 朱时泰立马哈哈笑着上前,伸手一把搂住徐文璧的脖子。 “都是好兄弟,虽然知道你们税兵衙门责任重大,京里各方都在盯着,但也不用这么紧张。” “这一次就让你那帮手底下人先过去,咱们兄弟多年未聚,先去西花园吃吃喝喝,填饱了肚子再说。” 说着话,朱时泰就已经将还一头雾水的徐文璧推上马背,随后和朱七一左一右夹着他,领着一众护卫就冲向南京城里。 …… 城中。 近日因为各种流言蜚语,南京城的气氛有些古怪。 自从杨宗气走进西花园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这期间不曾有一人看到杨宗气再从西花园里走出来过。 于是那种种传闻就显得越发的真实了起来。 只是各部司衙门却愈发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就在当时定计的大人物们紧张的等待着西花园里的严绍庭是否会有什么反击措施时,却发现这几日西花园那边竟然什么都没做。 仿佛…… 就仿佛是无计可施,只能等着,慢慢的等着,等到外面的流言蜚语自个儿消失,或者被更大更新更有意思的流言蜚语取代。 如果换个人,南京方面的各部司衙门也不会这般紧张。毕竟弹劾杨宗气,暗中暗指严绍庭可能与其人有所勾连的奏章,早就已经发往京师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严绍庭啊。 不光只是姓严,还确确实实就是大明首辅严嵩的亲孙子。 这事要是处置不当。 南京这边给人家亲孙子弄废了,天知道已经年过八十不知还能有几日光景的帝国首辅会是何等愤怒,而处于此等愤怒之中的帝国首辅又能够爆发出多么巨大的怒火降下多么严重的惩戒。 所以这也是当时就在所有人都声讨杨宗气和严绍庭的时候,王用宝会出面特意提醒,要将严绍庭从这件事里面单独拎出来。主攻杨宗气贪墨不法,辅以表现担忧严绍庭或与其有所勾连,亦或是可能会被杨宗气这等奸佞拖累带坏的顾虑。 如此。 既能体现他们这些人的忠心耿耿,执法严明。又能对首辅人家,表现出他们的恭顺诚意和谨慎。 只是西花园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是搅的这些人心中是终日惶惶不安。 就算你严绍庭愤怒不已,哪怕是将城门楼子给炸了,他们也能松口气,也能各自出钱将炸塌了的城门楼子重新修好。可偏偏严绍庭什么都不做,西花园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才是最恐怖的。 比半夜出门看见一双绣花鞋还恐怖! 然而就在这些人惶惶不安,不知严绍庭会如此报复的时候。 消息忽然就传来了。 “什么?” “税兵衙门怎么突然就跑到南京来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为了本官的家宅!” “他们用的又是何等理由?难道他们税兵衙门知法犯法,是要造反吗?” 当坐在各部司衙门里的列位正印堂官们,还在发愁严绍庭到底什么时候出手还击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各自收到了消息。 原来。 今日徐文璧带人赶来南京城,手上拿到的那些记录有地址位置的纸张,尽都是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的正印堂官家宅所在。 随着位置拿到手,税兵们入城之后便将这些宅院给一一围了。 当然,被围的宅院有些多,五百名税兵入了城也不可能够用。 但有些种种能叫小儿止哭的名号的税兵衙门亲临,倒也没人会傻到私逃。 南京礼部衙门。 礼部尚书尹台在听到消息后便惊愕站起,听着下属禀报,他眉头皱紧:“多少人?谁让他们来的?他们又有何理由围了老夫的家宅?” “回部堂的话……那些税兵只说是部堂府上犯了事,刚好落在他们税兵衙门职责之内,所以前来问个究竟……” 这一句话基本就将尹台的疑问给解释明白了。 但尹台却无法疑惑:“难道没有严绍庭那厮的指使参与?” 下属立马摇头。 尹台当即神色一松。 可是那禀报的下属却又说道:“属下们不敢乱猜严绍庭有没有指使这事,但剿贼营那边却是在接到税兵衙门的协助行文后,就立马派兵出营,将部堂府上给彻底围了起来……” 尹台按在桌案上的双手不由一软,他瞪大双眼:“你说……你是说忠勇营也动了?” 下属点着头,却没有留意到自己说的剿贼营到了尹部堂嘴里就成了忠勇营。 他忽的拍了拍脑袋,赶忙补充:“回部堂,不光是剿贼营,还有就留守衙门那边也从西城大营派了人出来,不过是去围别处了。” “西城大营?” 尹台浑身一颤。 他只觉得两腿发软,让他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上,有些失声道:“西城大营派的人是去别处了?”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想不明白。 这分明是以税兵衙门为主,然后忠勇营和西城大营为辅,将整个南京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宅子都给围了。 这就是严绍庭的还击吗? 尹台心中慌乱不已:“他们都做了什么?可曾伤到我家人?” 问着话,尹台越发不放心,重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似乎是要亲自回家查看情况。 但是下属反应的快,立马回道:“部堂放心,那些人都只是围在府外,也没说要做什么,只是谁也不许出入,违令者斩。” 听到虎狼一样的官兵没有进到家中,尹台终于是送了一口气。 可他却又没有皱紧,面露疑惑:“可他们这么做,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 “愚钝!” “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是要叫我等去西花园向他负荆请罪呢……” 离着礼部衙门不远的户部衙门里,张舜臣同样脸色难看的说着话。 对于今天严绍庭用出这等让他意料不到的法子的事情,张舜臣是真的被吓到了。 一旦严绍庭有个念头不顺,说不得自己家人就得要人头落地。 杀人放火金腰带。 而对于税兵衙门这个成立不过一年多的内部官兵书吏而言。 则是杀人放火升官发财。 只要是被税兵衙门盯上,只要是确实偷税漏税抗税,那就是罪责难逃。税兵衙门的人,自然是立下一桩桩大功,而且还能根据查抄的财货获得一定的回报奖励,最重要的是这份奖励是皇帝允许的! 徐养正浑身冷汗。 因为他家也被围了。 他赶忙开口:“部堂,那难道如今我们就只能去西花园负荆请罪了吗?难道我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难道他严绍庭就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动用税兵衙门?” 一连好几个问题。 在徐养正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这三个字。 张舜臣默默的叹气,张玭转头看了过来。 迎着徐养正同样看过来的目光。 张玭。 这位南京户部左侍郎,轻声开口。 “难道……徐侍郎就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当下的问题?” ………… 月票月票 第451章 本官是来交朋友的 京师。 最近由京中百官们推动的,有关于担忧江南局势稳定的问题,终于是在私底下摆在了内阁次辅徐阶的桌案上。 一壶钱塘的清茶。 热气卷着茶香升腾。 本是休沐居家的徐阶,无心品茗,更无雅兴观赏窗外愈发葱郁的林木花草。 在他的面前。 是位出身南直隶常州府的京师礼部官员。 “阁老,这件事无论如何您也得在内阁和皇上那里出面说道说道呀。” 说着话,该官员躬身为徐阶倒了一杯茶。 周围其他几名在今天登门拜访的官员也都纷纷点头附议。 这些人,都是江南应天巡抚衙门辖下江南十二州府出身的在京官员。 徐阶没有端起茶杯,而是侧目看了一眼礼部来的官员。 站在他身边的二儿子,如今依旧和高务观共同执掌军需差事的徐琨,立马皱眉看向该官员:“南边如今都是太子宾客严绍庭在担着,应天巡抚也是海瑞这个浑不吝。加之这一次南边六省的大权都给了严绍庭,这也说明皇上是希望南边能动一动,能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这个道理诸位难道还不懂?” 徐阶没有开口,徐琨自然知道这是自家老子希望先借自己的嘴来堵这些人的话。 在场的官员们愣了一下,而后才一个个的挤出笑脸。 “是是是。” “徐郎中说的自然是极对的!” “当初皇上和朝廷让严宾客南下,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让朝廷再多些进项。这里面的道理,我等自然是明白的,也不敢胡乱坏了规矩。” 众人一阵附和。 别看朝上有事没事就是尔虞我诈。 可他们这些出身江南的人,也别管各自利益关系如何,可最后还是得要看徐阶和徐家怎么说。 毕竟。 谁让如今江南出身的唯一一位内阁大臣,就是徐阶呢? 而且还是内阁次辅。 只不过众人附和之后,各自目光转动暗自交流,不多时也有人重新提出了顾虑。 “只是……郎中所言固然有理。可是若当真放任不管,恐怕依着应天巡抚衙门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怕到时候江南地界上的人家,都得要损失惨重吧……” 这人说着话的时候,眼神那叫一个大有深意,止不住的看向坐而不动且不发一言的徐阶。 毕竟江南十二州府,算来算去恐怕也就松江华亭徐家这些年得利最多。 又有人小声开口:“而且……若说有所损失倒也无妨,毕竟损失不过是当下。难道严宾客还有那个海瑞能一辈子在江南为官?我看这是肯定不会的。” 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这人还会说些什么。 “但是,如今下官觉得损失多少倒是无所谓,也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可这件事一旦真让应天巡抚衙门做成了,诸位觉得这里面的详情,江南那边这些年谁人得利,诸如此类的事情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给传扬出去?而若是当真传出去了,届时又会如何?” 此言一出。 在场众人,纷纷是后背顿生一层冷汗。 就连今天做挡箭牌的徐坤也是心生担忧的吞了一口口水,目光下意识的看向身前的父亲。 是啊。 毕竟按照道理和规矩来说,尤其是到了严绍庭和海瑞这等位置的朝中官员而言,就端无可能长期在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位子上待的太久。 这是朝廷防止官员在地方做大的一种必要手段。 更不要说在前汉的时候,还有更为严苛的为官三互法制度。 那么按照这个道理。 只要严绍庭和海瑞以后离开江南,哪怕现在江南地界上有所损失,可等他们走了,江南士绅大户依旧能在今日吐出去多少就能在来日加倍的吃进去。 这一点放在过去,基本就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而这也是地方上在面对那些真正的忠良清廉官员时,最常用的办法。 先是低调几年,若是不行那就舍弃些好处后继续低调。等那清廉官员得了政绩,高升别处,地方上立马就能席卷重来。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应天巡抚衙门要做的是清查田亩人丁,涉及田赋丁税等事情,那最后肯定是各家有多少田地都会被查出来个真切数目。 到时候一旦曝出来。 你张侍郎家怎么好端端就有几万亩地啊?是不是贪污受贿了? 还有你贾主事家,原本你是清贫出身,自小孤儿寡母,怎么等你当官成婚开枝散叶,现在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家里就快有良田万亩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 那到时候不用想也不用解释,贪官污吏的名头是少不了了。那朝廷要不要查?三法司还有锦衣卫那帮爪牙要不要过问? 这个事情就会越闹越大。 即便最后可能会因为牵扯太广,犯事的人太多,只能是重拿轻放,小惩大诫。 可他们往日里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体面那也是全都没了。 往后还怎么抬头见人? 出门相互一看,你侍郎家有三万亩地,我主事家有一万亩地,怎么那头的那位郎中占了五万亩,还讲不讲规矩了? 这时候是该说都贪墨不法。 还是说侍郎贪的不如一个郎中多也太他妈的丢分了? 所以这事。 就不能真让应天巡抚衙门给办成了! 众人基本是心意相通,担忧的目光看向一直闭口不言的徐阶,也同时将最后做论断的压力给到了他身上。 徐阶此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自己是江南出身没错,是这些京中清流和南方出身官员的领头羊也没错。 但自己也是内阁次辅,也是皇帝要留在内阁的辅政大臣。 帮了这些人,那就得要坏了皇帝希望朝廷能在江南再赠税银的想法。 帮了皇帝,那这些视自己为同道中人的清流名臣们就会对自己大为失望,甚至会导致自己在这些人里的权威和信任大大折损。 帮或不帮,出不出力。 都有对或不对的原因及理由。 一时间。 一根筋成两头堵。 徐阶这就成了夹在中间新进门的小媳妇儿。 “左右说了这么多,老夫也都听进去了。加上这些日子,你们在下面这样说那样说,我也都有所了解。” 终于。 徐阶还是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缓缓的开了口。 他一手搭在桌案上,轻轻的转动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边抬头视线扫向在场的人。 “你们想说还有想要做的事情,老夫也都明白。那么当下,你们对南边的事情,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说到这里,徐阶语气稍稍变得凝重了些:“早知道,毕竟太子宾客南下,那是带着皇上的期望去的。” “下官们当然知道规矩,严宾客才到江南几日啊,肯定和当下这件事没多大的关系。而且现在传来的消息,也都是应天巡抚衙门在具体操办,虽然有风声是严宾客有所参与,但想来也不过是他与海瑞过往有些交情,于是海瑞登门拜访过……” “所以……” “下官们以为,是不是能将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给挪一挪位置?” 这些人终于是图穷匕见。 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直接动严绍庭,便依照早就商量好的,去动海瑞这个应天巡抚。 徐阶眯着眼笑了笑:“老夫要是没记错,海瑞可也是严阁老举荐,皇上钦点的。怎么?你们还准备给他定罪贬谪到别处去?” “不不不!” “我们这不敢这么做!” 徐阶刚一询问,在场众人便立马连连否认。 “下官们是想着,虽然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也就一年左右,可做的差事也是有目共睹,民间百姓皆称之为青天大老爷。” “此等有功于社稷的才能,就算现在有些不合规矩,是不是也能给他升升官转任别地,又或者……直接就将他召回京师就任如何?” 最终的解决办法说出后。 众人立马是眼巴巴的看向了徐阶,希望这位次辅能点头应允。 “让海瑞因公升迁?” 徐阶眯着眼,嘴里嘀咕着这帮人给出的解决办法。 随后他就看向这帮人:“地方上别处已经没什么合适他的位子了,京中还有什么合适的位子是空缺的?” “工部缺一个侍郎。” “刑部也缺个侍郎,可以让严世蕃上去,再让海瑞补缺,如此说不定还能让他俩在刑部斗起来。” “户部那边也缺一个侍郎。” “五寺那边的话……最近倒是没有缺。” “不过六部侍郎也合适,正好应了海瑞当下的官职,来了也算是升迁重用,想来外面也不能就此说闲话。” 众人一番分析,给出京中各部官缺,而后就安静了下来。 徐阶默默的在心里琢磨着,最后睁开双眼,面露笑容:“那就刑部吧,不是说海瑞最是清廉,熟读大明律法,断案公允,那就让他去刑部。” …… “除了按照润物计划好的去做。”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现在,留给他们的就是一个最后考虑的时间。” 西花园,不愧是当初太祖皇帝入主南京城后,尚未登基称帝时所居吴王府,此时正是鸟语花香时节,便是天气渐渐炎热当下此处也只觉得气温适宜。 张居正却也没有心意观赏风景,品味雅致,面对在场几人不断的给出分析意见。 已经在半道上,从太湖边赶回来的海瑞却是眉头皱紧,脸色大为不满。 而在南京待到今日也没有返回杭州的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这口不粘锅,则是目光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位有些海笔架之称的男人。 严绍庭则是看出海瑞有话要说,立马笑着说:“刚锋兄可是这次出去后回来,有什么话要说?” 见到严绍庭开口,本来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张居正则是闭上了嘴,看向海瑞:“是啊,刚锋这次带着目的出去了一趟,在地方上走动,定然是有新的认识和见解。” 海瑞也没顾及什么,哪怕在他看来今天还有个属于外人的不粘锅赵贞吉在。 海瑞也是直接开口:“他们那些人都有不法吧?是不是不少人算起来都可以论死罪了?” 张居正点点头。 海瑞立马语气杀气腾腾道:“既然如此何必这般顾虑,直接法办了不就行了?” 张居正顿时张大嘴巴,满脸诧异。 赵贞吉则是压着笑容,心中对海瑞的印象又深刻了一些,也更为直观。 而海瑞也是绕过张大嘴巴的张居正,忽略了一直盯着自己的赵贞吉,直接看向严绍庭。 “难道不是这样?” “这……啊……”忽然被点名问上,严绍庭也是愣了下,然后才摇头道:“若是当真能都法办了,我又何必等到现在?即便有杨宗气拿出来的东西,谁又能证明真假?” 海瑞撇撇嘴:“我看,是你们在想着,这地方上说到底还要有人治理,光杀人是不管用的。”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便是赵贞吉也收回视线,侧目看向别处。 嗯。 西花园果然好看! 不粘锅心里默默的想着。 严绍庭有些无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过幸运的是。 也就是在他开始犯难,该如何解释回答海瑞这个问题的时候,刘万出现在了他面前。 “宾客,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官员,都已经来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您过去。”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挑,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等着的这帮人终于主动过来了。 他当即站起身:“赵部堂!叔大兄、刚锋兄,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说完他便立马转身离去。 不多时。 严绍庭就已经看到在府内的前厅在照壁后,数十名官员身着官服,却又双手捧着乌纱帽光着脑袋的站着。 见到严绍庭终于赶来。 在几名最为年长的身着红袍的南京官员带领下,这些人纷纷捧着乌纱帽躬身弯腰。 “我等往日多有不法,时至今日方知悔过,不知是否回头已晚。” “但我等忠心朝廷,效忠陛下之心,绝不会改。” “今日我等来此,便是为了向小严阁老行负荆请罪之事,还请小严阁老能如实惩治我等,以儆效尤,我等绝无二话。” 瞧着眼前这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场面。 严绍庭也有些惊叹。 他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刘万,已经一直等候在这里的朱七、齐大柱等人。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转过身走进厅中。 咯吱……呲…… 嘎达嘎达的响声发出。 刘万、朱七等人只见严绍庭竟然是面带笑容的,亲自从厅中拖了一把太师椅走了出来。 严绍庭甚至很是用心的将椅子摆好。 然后带轻咳一声,平整身上衣袍缓缓落座在了太师椅上。 “诸位今日来此,这是何意啊?” “本官受命于天子,南下南京赴任为官,其实嘛……” “是来交朋友的!” ………… 月票月票 第452章 拿下 西花园。 严绍庭坐在廊下太师椅上,望着眼前这些穿红着青的南京官员们,一个个低着头态度谦卑至极的模样,心中不免连连发笑。 蛇鼠两端可谓是被这些人演绎到了极致。 严绍庭的脸上带着几分冷色,看向一旁的朱七。 朱七立即会意,冲着齐大柱使了个眼神,后者便立马压着脚步悄无声息的离去。 这时候,严绍庭才又重新看向眼前这帮毫无骨气、唯有利益蝇营狗苟的江南官员们。 “诸位今日至此,出言便是有过,往日不法。” “可本官或是太过年轻,就不太明白了。不知诸位之中谁能为本官解释一二不解之处?” 严绍庭的目光开始在站在最前面几排的身着红袍的官员中扫视着。 在人群的前面。 是南京六部尚书、五寺正卿等正印堂官。 随着严绍庭开口询问,这些人动了起来。 最终。 南京礼部尚书尹台,抬起头站了出来。 只见这位嘉靖十四年就进士及第的现任南京礼部尚书,脸上挤着一抹难看的笑意。 “下官南京礼部尚书,尹台。严总理有何不解之处,下官或能为严总理解惑。” 看着这位站出来应话,严绍庭脸上淡淡一笑。 自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就是这位如今的南京礼部尚书尹台,在嘉靖十四年进士及第的时候,是与同科的赵贞吉并称‘二隽云’。 只是两人后来的仕途却不一样。 赵贞吉因为当初的年轻气盛,得罪了老严头,从此仕途艰难。反倒是这个‘二隽云’里的另一位,在嘉靖三十四年的时候,老道长要求严嵩选拔忠谨文臣二人,于是老严头便举荐了尹台,使其改任少詹事兼侍读学士掌院事。 也正是因为这份举荐。 尹台在第二年,便升任南京吏部右侍郎。 算起来。 如今眼前这位南京礼部尚书,严格来算,还能算得上是严家的门生旧故。 看着手捧乌纱帽注视着自己的尹台。 严绍庭心中也明白,之所以会是他站出来,恐怕就是希望自己能看在他与严家的香火亲上,今日能从轻发落他们。 只是这些人恐怕也是没看明白严家如今在朝中的站位。 严绍庭面无表情,只是冷漠的看向尹台:“尹部堂,既然你站出来了。那本官且就问一问你。” 尹台手捧乌纱帽,闻言立即颔首弯腰。 姿态倒是放的极低。 严绍庭又说:“方才诸位口称在南京任上有所不法,今日是前来悔过。可诸位又如何能说出,是忠心朝廷,效忠陛下的?” 他手掌轻轻的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冰冷的响声传入众人耳中。 严绍庭也冷声道:“本官当真是不明白了,一边是自述有所不法,一边又如何有脸说出忠心朝廷和皇上的话来?难道这便是诸位的为官之道?” 厅前。 一片寂静。 只有严绍庭冷冽犀利的问话,以及这些在场南京官员无声的却又震耳发聋的沉默。 尹台更是老脸一红,露出几分愠怒。 严绍庭冷哼一声:“你们都是饱读四书五经的大贤,是宦海仕途数十年的老吏。往日里,想必也个个都是挥斥方遒,执掌一方的做派。本官当真是看不明白,难道为官之道便是如尔等今日这般的……不要脸?” 明晃晃的嘲讽,自严绍庭嘴里不要钱的吐出。 人群窃窃,在场之人更是纷纷抬起了头。 但在看到站在严绍庭左右的刘万、朱七以及那些禁军、锦衣卫官兵后,却到底没敢说出话来。 无胆之辈! 坐在廊下的严绍庭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心中讥讽之意更盛。 南京吏部尚书王用宝这时候轻叹一声,不得不站了出来。 他双手抱拳作揖,面露难色:“严总理,我等也知道您今日此番之言,乃是为发近日无南京所受之气。我们自知非是完人,可官场之上,也非是打打杀杀的军阵。无论如何,我等如今已然知错,认打认罚。严总理意欲何为,也尽管给出吩咐,我等自当俯首听命。至于说严总理还想深究下去,难道严总理就真能将南京官场洗净?” 他们今日来这西花园,所抱的目的就是如此。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 严绍庭没法将他们全都杀了或者法办。 而让人啼笑不已的是。 正是这帮往日里的衮衮公卿,今日却也上演了一出法不责众的戏码。 严绍庭又如何看不穿王用宝的心意,他呵呵一笑,目光深邃:“王部堂的意思……可是觉得你为南京吏部,本官职权并不能查到你什么?还是王部堂觉得,你这个南京吏部尚书,过去就没有半点不法的事情?” 王用宝还没开口。 那头。 先前离去的齐大柱已经带着人从一旁的侧门走了回来。 众人当即闻声转头。 赫然。 只见齐大柱竟然是将数日未曾再在人前显露的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给缉押了过来。 如今的杨宗气再无往日红袍高官的威严。脸色苍白,披头散发,双目泛红。 被齐大柱带过来后。 杨宗气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群,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慢慢的笑出声来,最后声音越来越大,状若癫狂。 好一阵狂笑以后。 杨宗气忽然收起癫狂,面色狰狞可怖的瞪大双眼盯着王用宝:“王部堂!您也来啊!您是不是要为您那不成器的侄儿求饶的?可是终于想起来,您王部堂家这些年,借着您那侄儿的名头,从我手上拿走了数万两银子,在老家占了数万亩的地?您是来求饶的嘛?哈哈啊哈哈……” 眼看着杨宗气上来就口吐罪证,原本还有所底气的王用宝立马就神色大变,面露惊恐,眼神不安的看向上方的严绍庭。 而状若疯癫的杨宗气却没有停下咒骂和供罪。 只见他一把挣脱开身后锦衣卫的束缚,跳着站在了廊下,却不知为何隐隐很是畏惧不远处同在廊下坐在太师椅上的严绍庭,两人之间间隔着一根廊柱。 而头先被点名的吏部尚书王用宝已经脸黑如墨。 可杨宗气却已经盯上了户部尚书张舜臣。 张舜臣瞬间心中一紧。 但是很快。 杨宗气就看向了站在张舜臣身后的南京户部右侍郎徐养正。 被杨宗气盯上的一瞬间。 徐养正便是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两腿一软。 这位南京户部右侍郎,竟然就这么当众跪在了地上。 杨宗气一阵冷笑,得意道:“徐养正,你现在跪下恐怕已经为时已晚了吧。自你我同在南京为官,这些年你我靠着户部和粮储总督衙门,究竟没下了多少好处,只怕你已经算不清了吧。这些年,粮储总督衙门和你户部下面的大仓,多少新粮被你我二人换成陈粮?又有多少陈粮是被直接转运九边的?再不说你徐家,也是如那……你徐养正家也是半县徐啊!” 听着杨宗气一天天的历数罪状,徐养正浑身冷颤。 他满脸惊恐的躲开杨宗气的指证,转头看向坐在廊下太师椅上的严绍庭。 众目睽睽之下。 徐养正慌不择路的跪在地上,爬到了廊下。 “严总理!” “小严阁老!” “我……罪……犯官……” “我供认!我供认!只求小严阁老能放过犯官家小……” 说完后,徐养正便愤然起身,转头看向在场早已纷纷变色的南京官员。“林部堂,您这些年执掌南京兵部,其中过手多少粮草军饷,不需要我来说了吧?” 被徐养正喊到名字的南京兵部尚书林庭机瞬间脸色大变。 他亦是当即干脆的跪下。 “严总理,下官知罪!下官知晓严总理此番南下,乃是为朝增税开源,只求严总理能从轻发落,下官此后定当以严总理马首是瞻!” 严绍庭没有开口。 反倒是徐养正冷笑连连:“知罪?林部堂当真知罪便可脱罪了?” “你!” 林庭机愤然看向徐养正。 但徐养正却已经看向别人。 “还有孙御史!” “还有你们!” 徐养正此刻表现的比杨宗气还要癫狂,而随着他一个个的看过去。 原本还只是手捧乌纱帽站在厅前的南京各部司衙门官员们,则是一个个的跪在了地上。 不多时。 严绍庭再看过去,眼前再无一人站着。 徐养正这时候则是重新跪下,爬到了廊下,与严绍庭只隔着三阶台阶。 “严总理!” “小人治罪,小人自知已无活路。下官也明白严总理今日是要杀鸡儆猴,下官愿当严总理手上的那只鸡。” 他这话刚说完。 那头隔着一根柱子躲着严绍庭的杨宗气却是不乐意了。 杨宗气立马跳下,三两步就冲到了徐养正面前,伸腿一脚就将后者踹翻在地。 随即杨宗气便重重跪在地上。 “严总理!” “严总理!” “是小人!是小人先说的!” “徐养正端不是好人,他家这些年在当地鱼肉百姓,当地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他家奴仆更是成群。家中子弟更是强抢民女,视百姓如砧上肉。” “严总理,小人什么都说了,小人愿以一死,求严总理饶过小人家小。” 被留在西花园多日的杨宗气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 自己堂堂南京总督粮储大臣,都能被严绍庭羁押多日,这就已经说明他没有担心京师那边的事后问责。 而这也说明,严绍庭有底气杀了自己。 杨宗气也算是明白,随着自己当日走进这西花园,自己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但自己当时和现在所求,就是为了用自己一死保全家小。 现在这个徐养正竟然跳出来,也想保全家小,这如何能让他忍受。 而那头。 被杨宗气一脚踹翻在地的徐养正,也已经爬了起来。 “狗日的姓杨的!” 一声怒吼,徐养正就扑到了杨宗气身上,拳头如沙包一样一下一下狠狠的砸在后者身上。 “老子这些年做了什么,你个狗日的就没做了?” “当年要不是你拖老子下水,老子能有今日?” 徐养正满嘴咒骂。 杨宗气也不甘示弱,翻身就与其纠缠扭打在了一起。 厅前一片混乱。 跪在地上的南京各部司衙门官员,也只能是低着头浑身颤颤。 这一刻他们才明白过来。 这里虽是南京,但也不过只是陪都而已。 便是他们全都问罪入狱,朝廷也不会因此被伤及多少。 甚至随着他们被问罪,还能让无数人的位子活动起来。 廊下。 朱七侧目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严绍庭,眉头锁紧。 严绍庭也似有感应的抬头侧目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 朱七轻步上前,弯腰俯身,小声道:“宾客震慑南京,职权所在。这些人不法行径,业已掌握不少,只是若宾客要杀人,恐怕京师那边事后还是会有些非议的。” 严绍庭点了点头。 朱七又说:“宾客是要做大事的,到底还是不能让这群腌臜误了您的仕途。倒不如……” 严绍庭看了眼对方:“你的意思是?” “既然已有罪证,也有供述,这件事不如就交给小的。等这些人进了诏狱……” 朱七眼里发狠。 “依着所犯之事,总得有几人要烂在诏狱里……” 严绍庭目光一沉,瞬间就明白了朱七的想法。 他是要让自己脱手此事,而由他们锦衣卫查办这些人,再将犯事最重的几人弄死在南京锦衣卫诏狱里。 如此。 即便事后京师有所非议,事情也是锦衣卫做的。 而锦衣卫呢? 本就是查办贪官污吏的地方,什么时候不死上几个人? 但严绍庭却还是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刘万。 他没有开口问话,只是看了眼。 刘万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但还是和朱七一样走到近前,弯腰俯身。 “宾客明鉴。” “小的奉旨离京随行宾客时,吕公公确实有过吩咐,南京这边死几个人无所谓,但场面上的事还是要讲些规矩……” 规矩。 那就是自己不能亲自动手杀人。 严绍庭嗯了声,点点头。 但这事也确如他心中所料,刘万是有得到过老道长转由吕芳授意的。 于是。 严绍庭便挥了挥手。 这头。 刘万也是看了眼朱七,点了点头。 朱七立马转身看向在场南京官员,脸色一沉。 “锦衣卫奉命行事,查办贪官污吏,乃自太祖皇帝始。” “今闻南京官场上下沆瀣一气,本司责无旁贷,现承皇命,将尔等尽数拿下。” “一应罪证呈送京师圣前亲阅,尔等未尽之事,待入南京诏狱再行供述!” 一番公式言辞之后,朱七大手一挥。 “拿下!”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53章 京师震惊 话分两说。 当江南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候。 京师却反倒是入目祥和。 北地的春耕早已结束,眼瞅着天气越来越热,节气一步步进入盛夏,人们已经开始期待起今年的收成。 尤其是红薯的情况。 得益于这两年顺天府和昌平治安司的培育,现如今红薯已经遍及整个北直隶府县。 当然,栽种的地方采取了昌平的建议,多是取用山地或者旱地,再加上一些个边边角角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 虽然现在顺天府知府一职还在空缺中,但顺天府的差事却办的挺好。 按照顺天府的预估。 等今年红薯大规模铺开种植收获后,来年朝廷就有望减少通过运河漕运运输南方漕粮北上的总量了。 毕竟。 大明已经二百年了,漕运虽然历经变革但也已经难以彻底改变日趋崩坏的局面。 而去岁关外俺答部三路大军明攻,潜伏一路大军越关而入的影响,也在迅速的退散。 被皇帝召见过的宣府总兵官马芳在回到边地后,做的头一件事不是继续修筑边墙,也不是操练兵马。 而是从宣府十万兵马里精挑细选了正正好一百名精锐,以受皇帝检阅为名,给送进了西苑大内。 检阅便是检阅。 但这一百名边军进了西苑,却就再没出来,倒是有些不加掩饰的意思了。 朝廷里吵了一阵子。 但兵部尚书杨博闭口不言,至于另一位兵部尚书胡宗宪? 胡部堂如今眼里只有东南五省平倭事。 南边和倭寇的仗打的越发有声有色。 除了戚继光之外,还有俞大猷等将领也是纷纷崭露头角。 朝中也已经有了议论,说不得胡宗宪当初五年平倭的军令状,就要提前完成了。 在兵部没人开口讨论宣府总兵官马芳送了一百精锐入西苑,再加上内阁大臣高拱也是态度暧昧不清,这件事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 即便是有心人想要深究一二,朝堂明面上也没有机会让他们去议论。 “海瑞已经降旨调入京中?” 昌平治安司衙门,徐渭眉头皱起,放下手中的文书,抬头看向从京中过来送消息的陆绎。 陆绎点点头,自顾自挪到一旁的椅子上,端着茶杯喝了口茶:“昨日下的旨意如今恐怕都已经出顺天府了。原本是吏部的几个官员先上奏给海瑞夸功,然后各部竟然都有官员上书附议,大肆吹捧海瑞为政以德。关键是平日里那帮看谁都像贪官污吏的科道言官,这一次竟然也纷纷说起了海瑞的好,事情就从内阁到了皇上跟前。” 徐渭如今身上的官职不少,但主要还是在昌平这边。 听完陆绎对这件事首尾的介绍,他不禁询问:“皇上就这么同意了?” 陆绎摇摇头,看向捧着一堆文书从外面走进来的肖俊鹏,以及跟在后面的周云逸。 他解释道:“皇上召了内阁议论,徐阁老和李阁老大加赞同,觉得海瑞既然有能力那放在中枢或许能起到更大的作用。高阁老没说话,袁阁老提了一下应天巡抚衙门,但也没多说。” 徐渭低头沉吟了片刻:“所以,海瑞被调回京中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陆绎撇撇嘴:“旨意都离京了,哪还能作假。” “可知皇上和内阁准备让他居于何处?” 徐渭现在有些头大,只觉得时局大概又要发生一些变化了。 陆绎则是转头看向外面:“顺天知府都空缺这么久了,八九不离十是要等着海瑞回来接手,顺便加一个都察院的衔,如此也算是荣升了。” 进来的肖俊鹏将文书小心翼翼的放在徐渭面前的桌案上,看了眼正在解释的陆绎,便退到一旁站着。 倒是周云逸皱了下眉头:“如此可不算荣升……该是以升迁都察院,兼顺天知府,如此才能算作升迁。” 陆绎点点头摆摆手:“反正都是那么一回事,海瑞到底是要入京的。” 周云逸看向沉着脸的徐渭,一旁的肖俊鹏也是欲言又止。 陆绎则是心中明白,却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徐渭看向几人,最后落在肖俊鹏身上:“说说吧,有什么看法。” “调虎离山,指东打西,目的不善。” 肖俊鹏很快就说出了十二个字,而后颔首低眉。 徐渭又看向周云逸。 周云逸点了点头:“唯有如此了。” 见两人如此说,徐渭嗯了声,脸色却稍微好转了些。 他面露笑容:“既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么这事也就不必纠结。如此阳谋,也不是我等如今就能更改的。” 肖俊鹏看了眼身边的周云逸。 他如今也是官身,早已脱离了胥吏的序列,算是一朝得道了。 也正是因此,如今也是死心塌地跟着严家。 见周云逸这位少卿不说话。 肖俊鹏才又说:“只是虽然知道是他们用的阳谋,目的也是为了将海瑞调走。如此,宾客在南边就少了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的支持,办起事情来自然也就捉襟见肘了。而且宾客这一趟南下,非是短时即回,须得要一两载光阴,这时候不论换谁接手应天巡抚,都是不好。更何况,他们那些人将海瑞召回京中,也定然早就准备好了举荐新的应天巡抚人员。” 徐渭刚刚露出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他目光放长,幽幽开口:“宾客此番南下也近半载,若是已经在南边打开局面,倒是不用担心海瑞被召回京中。毕竟还有张居正在南边,总督海务衙门,也算是一个助力。” “可若是尚未打开局面,那么接下来宾客就难办了……” 周云逸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而后他便回头看向外面的艳阳天,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钦天监为严绍庭算下时运前途如何。 徐渭站起身,看向肖俊鹏:“我得去京中一趟,看看阁老如何说。这几日昌平这边,你盯着些,盛夏已至,须要严防山洪水患。” 肖俊鹏当即躬身领命。 徐渭则是与陆绎长出衙门,二人驾马便往京师赶去。 同一时刻。 一道快马急递,也进到了通政使司衙门。 通政使司衙门,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简而言之,朝廷大多数的地方官员奏疏都是要先进通政使司,然后才会去往该去的地方。 而今天。 通政使司衙门通政使胡汝霖的案前却放着刚刚送到的这份奏疏,让他眉头不由皱起,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之所以胡汝霖会有如此反应,全是因为面前这道奏疏实在不该出现在自己的案前。 按理说,朝廷内外官员的奏疏都要走一趟通政使司衙门,但这也只是常规常例而已。 总有那么一些官员位高权重,可以奏疏直入内阁乃至于是圣前。 江南六省钱粮仓储总理提督南京军务兼巡按地方臣严绍庭有奏。 这样的奏疏,显然就不是该送到自己跟前的呀! 胡汝霖看着奏疏上的来头,心中不免猜测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严阁老家的这位大少会将奏疏送到自己跟前,但胡汝霖清楚,对方就是要让自己先看到这道奏疏。 毕竟,快马急递是不可能送错地方的。 于是。 胡汝霖打开了奏疏,低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 瞬间就让胡汝霖惊起一身冷汗。 咚咚咚。 哒哒哒。 密集的脚步声,在文渊阁外响起,由远及近,纷纷扑向文渊阁而来。 在文渊阁里做事的中书舍人们纷纷连忙躲避,将路让出给这帮突然急入宫中的红袍大佬们。 “不过百多年,更为我朝陪都,如今俨然已成贼窝!此事绝不可轻飘飘处置,那样就是姑息养奸了!如此人多,如此规模,如此严重,朝廷当行雷霆之怒,震杀奸佞巨贪!” 文渊阁值房。 刑部左侍郎掌刑部差事的严世蕃,满脸怒色,形似怒发冲天,瞪大双眼挥臂痛斥陈辞。 坐在内阁第二把交椅上的徐阶,心中震荡,一阵头疼。 他如何都没有想到。 自己前头才同意了朝中南方出身的官员们,将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子上调回京中,好借此削弱严绍庭在江南的助力。 但没成想。 昨日召海瑞回京的旨意才发出去。 今天严绍庭就上了这么一道奏疏。 通政使司衙门已经准备了不少奏疏抄本,其中一份就摆在徐阶面前的桌案上。 在这值房里。 每位阁臣面前都有一份。 至于赶到内阁的各部司衙门堂官,也是手拿一份。 徐阶目光有些愠怒的扫向躲在人群中的通政使胡汝霖。 若是这道奏疏进了通政使司,胡汝霖就直接送进内阁,而不是依着奏疏涉及相关,抄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棘手。 胡汝霖自然是注意到了徐次辅那有些愤怒的眼神,但也没多么在意。 自己和他徐家本就不搭噶,严阁老的孙子将奏疏送到自己面前,可不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弄到满朝皆知。 “查!” “必须要好生的查!国家正值革新之际,朝中诸公如今夜以继日为国效力。南边的这些人,且不说纸醉金迷于秦淮河上,竟然如此贪墨不法,岂不是在扯国家后腿?” “南京乃为陪都,总掌南方诸省,启承运河漕运,又镇江浙财税重地,绝不能有半点错漏!” 就在严世蕃率先开口后,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也是满目愤怒,沉声痛斥。 三法司已有两位开口。 余下的大理寺卿,无论如何,也是一样跟着开口要严查法办这桩由严绍庭呈送回京的案子。 礼部尚书严讷也是眉头皱紧。 这件事今日骤然发生,如今属实难办。 可是不等他想好该如何稍稍压下此事严重性的时候。 杨博已经轻咳一声站出。 “南方,历来便是我朝财税重地。我朝这么多年,也一直是取南方之财,供养九边官兵。” “也正因如此,南方不能乱。一旦南方乱了,纵容这些人继续如此贪墨不法下去,必然会累及运河漕运和运军,到时候便是九边都要受到波及。” “朝廷当以严明律法,也该整顿好南京城里这批贪官污吏,国朝蠹虫!” 杨博一开口,严讷便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这位可是兵部尚书,开口又直接就说了南方干系九边。 这形同于是说,南方不处理,那么九边就要立马完蛋,关外的贼子们立马就能冲进北京城里来。 坐在内阁值房最末尾的李春芳看了一圈,这才敲了敲桌子,转头看向最里面的首辅,笑着开口道:“说一千道一万大家说的都是在理,南边属实要紧,干系着各处。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件事处理起来恐怕也不能太过粗糙,一旦处置不当恐怕又会生出变故。如今这奏疏上只说南京各部司衙门的人都被看管了起来,却也不清楚到底是个怎样的看管,若是衙门没了人,南边还如何治理?是不是有可能很快就要大乱了?” 将值房里的气氛压了压后。 李春芳才又说道:“事情生的如此大,想必牵连也颇多盛广。不法之人自当要查办,只不过总有轻重缓急,想来也不是人人巨贪。南边也不能突然没了人治理,朝廷当下或许可以派遣钦差南下梳理清楚此案,该法办的法办,该罢官的罢官,该杀头的杀头,那些连带着的也可以从轻发落,继续留任,好维系南边的治理。” 严世蕃当即看了过来,眼里闪过一道不悦和讥讽。 对于李春芳的小心思,他又如何不懂? 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甚至他严世蕃过去耍的阴招比李春芳吃的饭还要多。 严世蕃当即开口:“李阁老,这件事如今刚刚生出,现在都还没有查办,怎么就轮到要论轻重缓急了?还是说……我大明朝现在罢了他们这些人的官,南方就大乱?就都要造反了?” 李春芳当即就瞪眼看了过来。 可严世蕃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冷笑着说:“若是当真因为罢了这些人的官,南边就大乱生变,恐怕这些生变的都与犯官罪臣有关,都是早已包藏祸心,乃是野心勃勃之辈!” 一顿讥讽之余,严世蕃还不忘给南边的事情打补丁,留作后手。 李春芳一时语塞:“你……” 砰砰砰。 值房里。 徐阶脸色阴沉的敲响了桌案。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54章 霸气胡部堂 次辅敲桌。 内阁值房里不论众人如何争执一方,都得要停下来保持安静。 李春芳本来还有话要说,被徐阶突然出手打断,不禁面露疑惑的转头侧目看向对方。 值房里。 各部司衙门的堂官们也是神色收敛看向了次辅,即便是今日第一个在内阁里针对此事大加抨击的严世蕃亦是如此。 随着儿子官运亨通,严世蕃到底也不是个蠢人,即便影子暴躁,如今那也是只会发作在该在的地方。 就比如今天他可以以刑部左侍郎兼刑部事,在内阁值房里肆无忌惮的第一个开骂。 这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责任。 无人可以指摘。 不过在值房里安静下来,徐阶将要开口的时候。 严世蕃依旧是随意的也不曾遮掩的开口嘀咕道:“次辅掌朝,历来最是通痛恶奸佞不法,此番不论如何,于次辅而言和这些人定然也是道不同的。” 说完后,严世蕃便转头老向了别处。 反正能正当合理挤兑,还能提前封死徐阶后路的事情,干了也就干了。 离着严世蕃最近的杨博更是闻言之后立马就低下了头,防止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就不好了。 徐阶则是慢吞吞的看向严世蕃,心中暗骂狡诈,脸上则是带着认同的笑容,点点头:“国法自当难容奸佞不法,老夫与严阁老同在内阁多年,亦是对此等贪墨不法之事深恶痛绝。” 说着话,徐阶目光撇向了上首位置仍在闭目养神的首辅严嵩。 严世蕃脸上划过一道愠怒。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但对今天能看到徐家和严家当面争锋相对互相暗讽,也是要有心理预期。 前面是严世蕃讽刺徐阶以前在朝廷整日喊着要打倒聚众不法的严党,现在他徐阶在南边的老家那头出了事,若是不能给出态度法办严查那就是有失公道。 这边徐阶立马就暗回一句,严家以前多有不法,即便严家有个首辅,他也没曾纵容过。 两人属于是暗讽层面上谁都没输。 热闹了在场的一帮看众。 紧接着,徐阶又说道:“法不容徇私!这一点,我想今日在座诸位心中都有定论!” 他这一提气,将调子提起来,在场众人顿时神色一凝。 徐阶继续说:“我等在此议论,有所争执,老夫以为也是大伙心系社稷,不愿地方上生出乱子……” 这话一出。 严讷便立马接上:“老夫便是徐阁老说的这个意思!地方上要是生出大乱,于朝廷还是百姓而言都是麻烦,加之南京离京师也有数千里,运河上走一趟都要二十日。一旦江南出事,且不说如何解决,就是消息走动都漫长无比。” 顺着徐阶的话,严讷自然是再次暗示南京官员不宜大肆的惩处。当然按照他的说法,这不是为了徇私,而是为了朝廷和地方百姓的安宁。 这时候便轮到了徐阶。 只见他竟然是当众摇了摇头。 “礼部所言也有几分理,只不过路途之类却也不是难处。难道地方上出了事,就要因为路途原因而不处理或者从轻发落吗?这显然是不行的。” 徐阶当众,就明显支持从轻发落南京官员的礼部尚书严讷的话给反驳了。 严讷也是脸色一变。 眼里露出不解。 但是一直好似昏昏欲睡的严嵩,终于是眼睛缓缓的睁开一道缝。 徐阶这时又立马说:“不过江南尤其是江浙一带,历来就是朝廷财税重地,如今即将夏收,夏赋也要入库转运。朝廷也在继续和那个西班牙的商人做着丝绸的买卖,这些才是朝廷头等的大事……” 谁也没有想到,徐阶会这么快就将话题转到另一个层面和方向。 而徐阶依旧在说:“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江南尤其是南京周边现在都不能乱。朝廷既要严查法办,也不能因此乱了大好的局面。即便是要查,也该派一稳重之人,且先要将南边不稳的事情都提前解决好。” 在众人还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徐阶便又说:“一旦这个时候南京乱了,江浙数百万担的夏粮入库恐怕就难了,还有今年和外头的丝绸买卖那千万收益也得存疑。” 一番话说到这里,徐阶也总算是闭上了嘴。 李春芳当即紧跟其后:“徐阁老之言乃为谋国之论!严查法办也要顺应局势,以我看倒不如先按照南边送上来的奏章,将犯事最重的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以及南京户部右侍郎徐养正二人先行羁押至京中。余者则先以告诫,而后京师缓择人南下查处。” 眼看着徐阶和李春芳、严讷一人一句,就要给这事定下来了。 严世蕃立马脸色急色,转头看了身边的杨博一眼。 今日方才,兵部可是也要求严查到底的,这时候杨博不能不说话。 严世蕃又顺势看向坐在值房里的高拱。 南边出了事,要说朝廷里最开心的,那定然就是他们这帮北方派和晋党中人了。 此消彼长的道理,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然而。 刚刚还在附和徐阶、严讷之言的李春芳,忽的再次开口。 “而且在下以为,南边如今这等局势,也不宜再行旁事,当各方皆以稳定为主。今日这份奏疏既然是严宾客送回来的,这件事里恐怕他是倾向立时严查严办的,如此岂不是激化了当下局势?我觉得,倒不如先将严宾客召回京师?一来,是让其能当着朝廷的面将当下的事情解释清楚。二来嘛,也是为了避嫌。” 这话一出。 严世蕃等人顿时脸色大变。 杨博更是目光深邃的看向徐阶,原来之前对方说的南边不稳之事竟然就是严绍庭。 不过如此想倒也合理。 若不是严绍庭南下,又如何会出现今天的事情? 但这时候又如何能轻易就让严绍庭重回京师? 自家和晋党都上了严绍的那条船,如今正是需要他在南边坐镇,不论是清理南方局势还是打造船只,都需要对方的震慑。 杨博当即再次开口:“严总理今年南下,是为了皇上的圣命而行。目的何在,诸位恐怕也都明白。朝廷能不能往后财税倍增,如今都落在严总理身上。这时候将其召回是个什么道理?若要解释清楚,严总理身边就有锦衣卫和禁军的人,随便召回几名就是。而若说避嫌……陛下当初的旨意可是清清楚楚,严总理兼巡按地方。如今南京刚好查出这种事情,岂不正是严总理巡按地方的好时机?” 眼看着徐阶等人上演了好一出戏,又是轻重缓急,又是召回京师。 反正就是不提严查严办的事情。 高拱也是沉着脸说道:“今天刑部说的一句话,老夫觉得才是最合理的。” 他高肃卿本就是大嗓门。 如今心中带着气一开嗓子,立马就震的整个值房里只剩下他的声音。 震住场面后。 高拱继续沉声道:“南方就算出了事又如何?就算现在事情涉及南京各部司衙门无数官员又如何?就算可能会引发乱子又如何?” 一连三个质问。 高拱已经目光扫向了徐阶等人。 他冷笑一声:“难道他们还想造反吗!” 这话一出,值房里气氛顿时一冷。 而杨博却是微微一笑,目光转动:“当真有人造反,恐怕也是痴心妄想。”????随着这位兵部尚书不阴不阳的一句。 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也是忽然突兀开口。 “若有人造反,东南五省兵马可立即停止与倭寇交战,全力镇压反贼!凡是胆敢作乱者,杀无赦!” 杀气腾腾的话,让值房里的气温都冷了几度。 众人寻声看过去。 赫然就看到说话的正是胡宗宪! 以兵部尚书衔执掌东南五省兵马的胡部堂! 而胡宗宪却是面不改色,目光扫向在场众人,最后冷声说:“江南乃朝廷财税重地,也是东南平倭钱粮来源。若江南生乱,有人图谋不轨,包藏祸心,本部为全昔日与陛下承诺之言,也只能下令前线戚家军山字营等部调转枪头,平定动乱。届时,大军压下,左右不过是人头落地,抄家灭族。但为平倭一事,本部决不姑息!” 杀气冲天啊! 毫不掩饰的威胁! 说完话后的胡宗宪,重新低下头,不愿搭理朝堂之上的争论。 然后。 他不说话了,旁人也不敢说话了啊。 谁不知道如今朝廷里,对于胡宗宪这么一号人来说,那就是特例。 人家平时里不与任何人争斗,只干自己的事情。 且谁都知道,一旦东南倭患尽除,皇上便会保对方一个内阁的位子。 而就是这样的人,今天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人家手底下可是实实在在握着东南五省十数万兵马的,更有如皇帝赐名戚家军山字营这等精锐兵马数万。 惹谁都不能惹胡宗宪。 不然人家可是真的能用他说的那些理由,给你抄家灭族。 谁也没有想到。 内阁里头,会因为胡宗宪的一番话,彻底安静了下来。 饶是早就预料到胡宗宪必然会出面的杨博,也是心中惊讶。 他知道胡宗宪肯定是要出面,所以他先前说话也只说了一半,就是为了留给这位同样有兵部尚书衔却从来不插手兵部事务的好人。 但杨博没想到,平日里这个自己眼里的兵部老好人,说起话来竟然这么狠。 开口就是大军压下,抄家灭族。 这他娘的谁敢惹。 杨博觉得反正若是自己的话,那肯定是不敢惹的。 想着想着,他又有些羡慕。 同样是兵部尚书,人家胡部堂手下却是实实在在掌着兵权的,而自己只有影响力,还大多都限制在九边。 羡慕! 人生只此二字。 杨博望着明明已经闭嘴低头颔首的胡宗宪,却只觉得对方那叫一个霸气侧漏。 兵部尚书当如是啊! 心中一声感叹。 杨博脸色一沉,再次开口:“东南五省倭患,自胡部堂接掌诸事以来,兵事如火,战事快如雷,昔日五年之约,不日即可成真。兵部于此,亦是全力以赴,待引为本朝之大捷。若江南生乱而致东南五省之事生变,兵部当严办各方,凡有不法借故惹事之人,本部当直请陛下诛其族,以定军心!” 心中于此羡慕霸气侧漏的胡宗宪,杨博为此也难得不管不顾的霸气了一回,说的同样杀气腾腾。 说完后,杨博便默默转动目光。 尤其是扫向严讷、李春芳,以及脸色已经紧绷着的徐阶。 见依旧无人开口。 杨博心中大戏。 爽! 见势头调转,不论是风向还是气势,都已经在自己这一方。 严世蕃立马跟进,森森一笑:“兵部大可放心,东南之事乃为国家万年计,刑部于此责无旁贷。想来朝中三法司皆与刑部一般无二,绝不会坐视江南生乱,更不会纵容不法。” “都察院今日便行文江南诸御史,查办各地不法。” 在严世蕃之后,执掌都察院的欧阳必进淡淡的说了句。 但态度已经明显。 接着就是大理寺也同样表明,必将不容奸佞横行。 至此。 在朝廷大多数人的态度中,南京的事情基本已经算是定下来了。 不论徐阶等人如何狡辩其辞,至少在有胡宗宪罕见出面表明态度后,这事也难以更改。 最终。 一直没有开口表明态度的严嵩,完全睁开了双眼。 他好似是真的才睡醒一样。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严嵩如今不愿在朝中繁琐之事上插手太多的谦让而已。 但老首辅的态度和表现,谁也不能乱言。 睁开眼的严嵩则是先看了一圈在场的人。 而后慢慢的点了几下头。 “国事繁琐,臣公为天子掌国,分责各处,政见不同乃是常理……” 严嵩缓缓开口,一片老好人的样子。 他继续说:“如今争执已过,老夫瞧着大多数人也都认同南边的是不能纵容,东南的战事和局面也不能真让前线将士撤下来。既如此,老夫觉得便依着大伙的想法,太子宾客继续留在南京主办差事,京中便由三法司一同派人过去,看看事情到底如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后。 严嵩侧目看向左手位的徐阶。 明显是征询徐阶这位内阁次辅的最终态度。 只是事到如今,话已至此。 徐阶还能如何? 有心反驳,却也无理。 他也只能是点头嗯了声。 “首揆掌国老成,查阅时局,此番想来也是最合适的了……” 言语间。 末了,到底还是有些无奈和失意。 严嵩却是笑了笑,转头看向众人,挥挥手。 “如此就将今日所议呈送陛下准吧。”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55章 开始倒徐! 哒哒。 悬着严家旗号的马车,缓缓自宫门内驶出,赶车的马夫是严家用了很多年的,技术很是娴熟。 但马车出了宫门后,没多久便突然停顿了下来,引发的晃动让车里的严世蕃不禁皱起眉头。 严世蕃先是看了眼闭目养神的严嵩,而后才看向前头:“怎么了?” “老爷,是胡部堂和杨部堂。” 马夫回了话,严世蕃也伸手掀开了车帘一角。 果然。 胡宗宪和杨博这两位兵部尚书正一同站在马车旁。 见到严世蕃探头看出来,两人微微一笑,联袂拱手作揖。 “左侍郎见谅,我等是想求见阁老。” 先行开口说话的是杨博。 有意思的是,若在过去杨博这时候定然会以小阁老称呼严世蕃,而今天却是左侍郎。 刑部的左侍郎。 严世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看了看站在杨博身边的胡宗宪,他点了点头也没说话便放下了帘子。 “爹。” “是汝贞和杨博。” “说是想要见一见您。” 说话间,严世蕃已经是拉开了外面两人与严家的亲疏距离。 严嵩睁开眼:“是他们俩啊。” 严世蕃点点头:“您见一见?” 严嵩嗯了声。 得了老爷子点头应允,严世蕃这才重新掀开车帘,面露笑容的看向外面等候着的两人:“劳二位久等了,明日朝中休沐,家父便想着去出城去昌平瞧一瞧他那宝贝重孙。二位若是有事,可上车一同行一程。” 胡宗宪点了点头。 杨博则是面露笑容,笑呵呵的:“走一道,行一程。能与阁老同行,自是我等晚辈的幸事。” 说着话,杨博侧目看了眼胡宗宪,而后便先于后者登上马车,才又转身伸手。 胡宗宪这时候才笑着摇了摇头,身形矫健的登上马车。 马车很大。 尤其是当朝首辅的马车,更是相当的阔敞了,即便是车厢里原本就坐着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又进来了胡宗宪和杨博俩人,依旧不觉得车厢闭塞。 而随着两人登上马车,马夫也开始继续赶车。 杨博弯着腰,朝着严嵩拱手作揖:“先前也去过不少回昌平,不过每回去都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一日一新。刚好明日休沐,今日也不急于俗世,若阁老应允,晚辈倒是对书院外那个美食街馋的紧。” 说完后杨博小心的注意着严嵩脸上神色变化。 严世蕃倒是面带好奇,觉得今天这个杨博颇是有意思,从拦车开始就一直以晚辈自称。 姿态放的很低,也很恭敬。 严嵩则是面色如常的看向杨博、胡宗宪两人:“昌平经历灾患,破而后立,才有重建,自然是看上去一次不同于一次。惟约今日所用,便算在老夫头上,到时候让下人去与百姓月底结算。” 前半句是对杨博说的,后半句则是对严世蕃的吩咐。 严世蕃立马点头,而后在杨博还没开口询问前就解释道:“杨部堂不必推辞,我家在昌平做甚也都是花钱的。只不过为了方便,都是当月花费留到月底最后一天一并算清给付百姓,如此也方便些。” 杨博这才了然,露出笑声,却是侧目看了身边的胡宗宪一眼,大抵是有些催促的意思。 坐在对面的严世蕃心中好笑,就知道杨博拉着胡宗宪拦车是憋着事情的。 他瞧了眼老爷子,见没什么反应,心中倒是清楚,对老爷子而言大概这些都是无所谓的。 而被杨博催促了的胡宗宪,却是在犹豫了一阵后,终于低声开口:“今日阁中议事,虽然定下了江南那边的调子。但想来其中也是关联各处,必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学生……还有杨部堂的意思,这一次三法司派人南下,是不是也要好生计量一下……还请阁老斧正。” 等到胡宗宪说完后,杨博便立马连连点头。 “晚辈也是这个意思。” “毕竟今天在文渊阁里,徐阁老、李阁老还有礼部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多多少少都有维护南方,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加之……” 杨博说着说着,忽然就变得犹豫起来。 要不是因为胡宗宪是严嵩的门生故吏,自己可不敢独自找上人家来说这些事情。 严嵩却是微微一笑:“加上徐阁老便是出身江南,乃松江府华亭县人?” 杨博一愣,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严嵩倒是呵呵的笑了起来。 胡宗宪脸色郑重。 严世蕃撇了撇嘴:“杨部堂是担心徐阶要在背后下手使阴招?不说他敢不敢,若他当真敢做,那南京的事情就有他一份,他这个内阁次辅也就坐到头儿了!” 马车里,严世蕃语气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小阁老依旧是那个小阁老。 胡宗宪更是眉头微动,看向严世蕃,眼底带着一丝疑惑。 按理说,若只有自己在场,严世蕃说这话也无妨。但现在,可是还有个杨博在啊。 当然这不能说明严世蕃又在犯蠢。 那就只能说…… 胡宗宪不禁下意识的看向靠在柔软靠背上老师。 杨博则是脸色更加犹豫。 “徐阁老恐怕也不会如此,毕竟他……总是更在乎名声的……” 杨博犹犹豫豫的还是当着严家人的面,蛐蛐起了徐阶,随即便又立马正色道:“但江南那边人心早已浮动,晚辈是担心这些人。” “既有如此担心,不如这次多安排些北方出身的就任南京各部与江南各地?” 也就是在杨博刚说完话后。 严嵩便立马回了一句。 随后。 这位已经年过八十的大明首辅,便双目清明闪烁亮光的注视着杨博。 此刻严嵩脸上哪里还看得出如在内阁中终日昏昏欲睡的模样,无处不透着精明,好似那双眼能洞穿人心一样。 杨博迎着这样的眼神,不由的心中一颤。 这可是执掌大明朝政近二十年,且至今还是屹立不倒,甚至隐隐更为显赫而备受皇帝与皇室信任的重臣啊! 杨博忽然反应了过来。 也在这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当即拱手抱拳,沉声开口:“阁老,今日晚辈拉着汝贞兄一起在宫门外拦车,起初确实是有私心,也确实是存了希望能多多的让我北地出身的人为官南方。”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后,杨博便不加遮掩的袒露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紧接着杨博又说:“只是这份私心之外,晚辈也清楚我大明如今看似风生水起之下也有一份艰难,那就是南方抱以财税之重而偏离朝廷,隐隐有自重之嫌。” 这里面,杨博说的倒算是含蓄的了。 实际上直接说一句,南方以财税金银而自重,不尊朝廷律令行事,也不为过。 严世蕃也是一时惊讶于杨博竟然敢说出这话。 抛开杨博这个北地晋党出身来说,光是他这句话都足以被解读为是要挑动朝廷南北对立,乃至于是南北党争。 然而。 下一秒。 杨博又沉声道:“而其中,尤以东南诸府为最!当今,更以松江府华亭徐为盛!便是当朝内阁次辅徐阶,为南方士绅大户之代表!” 彻底激进说完话后,杨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最后目光凝重的看向陷入深思的严嵩。 倒是严世蕃彻底傻眼了。 见过嚣张的,如自己。 也见过跋扈的,还是自己。 但像杨博这样的,自己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是又勇又刚啊。 严世蕃张了张嘴:“惟约兄,这话可不兴说啊。” 话音刚落,严嵩便轻咳了声。 没等严世蕃继续开口说话,严嵩已经是转头看向杨博:“惟约想要老夫做什么?” “倒徐!” 终于。 在一阵沉默后,杨博神色严肃,语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回答着。 杨博面色肃穆:“为今朝廷正如破土而出之前,亦如阁老先前所说昌平破而后立之际。朝廷当下多有新政,更有开海之策,广揽海外之财。下官以为,于此之时首要清理朝中异心之辈,使得往后朝政能上下同力。而这其中,便以徐阁老为首的一众江南官员及地方大户,是朝廷新政最大的隐患与阻力!” 既然话说开了。 倒徐的话也从自己嘴里说出,那杨博也就不再有半点保留。 他继续说:“扳倒徐阁老,打压朝中江南出身的官员,派遣北地和西南、西北官员赴任江南用以打压江南大户。如此,朝廷才能畅通无阻的施行新政!” 严嵩面带笑容:“这算是惟约给老夫出的主意吗?” 杨博立马摇头:“下官不敢,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严世蕃张开嘴,却见老爷子已经看向自己。 “你不要说话。” 压着儿子后,严嵩又看向杨博,还有其身边的胡宗宪。 “汝贞也是这般想的?” 胡宗宪停顿了片刻,点头:“学生在江南为官也有多年,深知其地大户与在朝官员之众。朝廷若要新政新法,这些人势必要考虑到。” 严嵩笑着点点头:“那就是也认同惟约所说的了……” 胡宗宪面露犹豫:“学生……” 严嵩依旧是面带笑容的摇了摇头,止住胡宗宪的犹豫后,便默默沉吟了起来。 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几人都各自在心中琢磨着事。 杨博则是带着几分紧张。 毕竟倒徐的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打压江南同样是自己说的。 而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原因,可以让自己显得公正为国。 其实私底下终究还是有私心。 若是不打压江南,日后晋党如何在海外之事与这些人竞争? 倒不如一开始从现在就直接将对方给压下去。 而这也是促成了他杨博口出倒徐的最终原因。 无他。 唯利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马车变得有些晃荡颠簸,应当是已经出了北京城。 严嵩这才终于再次开口:“我与子升在朝中同僚多年,也常常互相争斗。你们为国思量,想要赶走人家,老夫也能理解你们忠心国家。只是……朝堂之上,一进一退,都有章法,你们都是六部的尚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从头到尾,整番话都显得犹豫不决。 但杨博却是心中一喜,更是立马抱拳道:“阁老放心!这冲锋陷阵的事情自然是我们这些晚辈来做,只是最后说话拿主意的肯定还是得要您老来。” 杨博说的很内敛,但意思却已经到了。 然后他就小心翼翼的等待着。 马车里愈发安静。 “嗯。” 终于。 寂静的车厢里再次有了响声。 但也仅此而已。 …… “徐老匹夫!” “竟然出此阴险手段!” 南京,西花园。 海瑞一声怨恨之言,当着张居正的面就爆出口来。 而张居正也是脸色阴沉,没有在意海瑞这是在骂自己昔日的先生。 严绍庭也是眉头皱紧的看着刚刚送到的,要将海瑞调回京师的旨意。 旨意上写的很清楚明白,就是要海瑞见旨即回。 这是要他一刻不停的离开江南。 不用想太多都知道这道旨意背后,是出自于谁人之手。 心里压着烦躁,严绍庭面露笑容:“现如今回京也无妨,毕竟南京这边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该拿的人都拿下了。虽然刚锋兄这时候回京,应天巡抚那边就少了助力,不过木已成舟,刚锋兄不可抗旨,应天巡抚辖下也不能违了我这个六省总理的命令。刚锋兄还是用过这顿送行酒,就收拾行囊回京等着我们凯旋吧。” 一番解释安抚,严绍庭心里则是开始谋划着海瑞离开后的江南布局了。 毫无疑问,如他自己所说的。 海瑞离开,那么应天巡抚衙门这个强有力的支持就会立马被削弱,但同样也不影响大局。 毕竟自从那日南京官员来了一出负荆请罪,最终却尽数被拿下后,南京的局面已经算是稳住了。 毕竟有忠勇营在侧,又有徐鹏举这帮勋臣倒戈,南京基本掀不起什么浪了。 现在的难点就是如何逼着江南的大户一个个清退田地。 海瑞却是心中怨愤,满脸恼怒,当即就拍在桌子上,而后虎视眈眈的看向张居正:“叔大心中清楚,徐阶家中究竟如何。依我看,如今既然他们这般重重阻拦,倒不如就先拿他徐家下手,先行倒徐!将这次辅人家扳倒了,且看看这江南其他人家还如何推诿!” 几乎是很有默契的。 海瑞也终于是说出了倒徐二字。 严绍庭心中一喜,徐阶被海瑞盯上,尤其是后者马上就要被前者亲自弄回京师,恐怕最后徐阶是要感叹一句作茧自缚了。 而被海瑞盯着的张居正,则是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你什么意思!” 张居正脸色不悦的反问着。 海瑞冷哼一声:“倒徐!将你过去那位先生老师弄下来,免得他们妨碍朝政,你做不做?” 张居正紧绷着脸:“什么做不做的……” 海瑞顿时脸上一个恍惚,就在他要开骂之际。 张居正忽然面露笑容:“我张居正在朝为官,尊师重道,但更违背不了内心!” “张居正要做的官,不是哪个阁老,哪个次辅的学生官。” “张居正要做的……” “是天下人的官!”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56章 平替版海瑞更有性价比 我张居正要做天下人的官。 西花园里,此言一出。 严绍庭便立马眼神暧昧的看向了对方。 倒是海瑞脸色缓和了些,眼里更有些奸计得逞的神色。 见二人一时间都不说话,张居正干咳了一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沉声重述:“为官一任,当为天下百姓,这个道理我张居正如何不懂?” 严绍庭眼神又瞄了下张居正,随后斜觎向海瑞。 他倒是想到了一句话。 大明的百姓不能没有海瑞,而大明不能没有张居正。 这一刻倒是让他有些分不清此刻眼前两人,是否还能应上这句话。 而逼着张居正当众表态的海瑞,也终于是露出笑容:“我与叔大一同为官也有不少时日,自然是知道叔大的志向,这一点我自知晓。” 张居正哼了声:“既然知晓,又何必如此逼我说出?” 他知道先前海瑞说那些话,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在对付华亭徐家这件事情上不要留情面,更不要碍于过往和徐阶的师生情谊而手下留情。 这等道理自己如何不明白? 见张居正说了出来,海瑞也没反驳,只是笑眯眯着。 严绍庭起身上前拉住两人,走到一旁已经摆上酒菜的桌案前。 他先从桌上拿着两只装满酒的酒杯,送到海瑞和张居正面前,然后才又自己捏住一只装着酒的杯子。 “不论如何,今日终究是给刚锋兄送行的。皇命难违,就算我等知晓这是江南在京官员的调虎离山之计,却也只能应下。” 嘴上虽然如此说,但严绍庭还是有些不明白,将海瑞调离江南召回京师这样的事情,明眼人都知道是江南在京官员所为,也清楚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偏偏,老道长好似看不透一样的就点头同意了。 但凡徐阶他们将这件事情提出来后,老道长能稍加质疑,然后都不需要自家的老严头出面,已经被自己拉下水的高拱和杨博他们就会坚决反对。 可结果偏偏就是刚上任应天巡抚才一年,便要大干一场的海瑞被离奇召回京师。 张居正看了眼杯中酒,而后目光闪烁着幽幽开口:“恐怕还是咱们这位陛下不想南边闹出大乱子来……” 严绍庭立马看向对方。 这已经是诛心之言了。 海瑞更是面色一沉:“此番终究是要奉旨回京,无论京中如何,待我回去后自然就能清楚。若……” 他看向了方才有那诛心之言的张居正。 “若当真是陛下圣意,我海瑞自当上书力陈劝谏圣君!” 这只怕是难了。 严绍庭心里嘀咕了一声。 要真是徐阶等人提议,老道长不加思考有所顾虑的就同意了,那海瑞如何劝谏都没用。 张居正亦是摇了摇头:“还是莫要莽撞,亦如我等此前所说那摊丁入亩诸事,岂不是也要留待往后再议?如今……我等勉力而为便是,要紧的还是保全自身,占据高位。” 这话也算不上暗示了,直接就是摊牌了。 他们三人要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到往后才能推行。 简而言之。 现在这位皇帝配不上他们的宏图大志。 见海瑞还是脸色不悦。 严绍庭立马笑着举杯:“不论怎样,这杯酒是不是该喝下去了?” 张居正亦是立马笑声附和:“对对对!该是满饮才是!” 见两人都如此,海瑞也只好将心中的不满化为动力,直接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便抓住桌上的酒壶。 “喝!” …… “咕噜咕噜……” 时间转瞬,如白驹过隙。 运河上,途中水关驿站。 河水随行船卷动,撞击栈桥,发出悦耳的声音。 奉旨自京中南下,彻查南京官场腐败问题的三法司官员之一,都察院御史高瀚文,带着自己那副极具特色的宽脸大胡子站在栈桥上,看着一只挂着官旗的官船向北而去。 “老爷,这位海老爷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同为台院官员,老爷以后生晚辈之礼拜见都不接见。” 在高瀚文的身后,其幕僚师爷面带不满的嘀咕着。 高瀚文摇了摇头,回头看向跟随自己的年轻幕僚。 是的。 如今已经在都察院混的风生水起的高瀚文高老爷,也是有幕僚的人了。 虽然只是个未能考中举人又囊中羞涩,不得不委身为他人幕僚的年轻人,虽然情商也确实有些低。 但高老爷好歹是成了有幕僚的老爷了。 高瀚文伸手探入自己的袖中,捏到了一份书信。 他低声道:“见或不见不过是个场面,如今未能得见却也胜过见面了。” 年轻的幕僚显然不懂这话的含义。 他侧身颔首,疑惑道:“此次内阁行文三法司派遣官员南下彻查南京有司,为何您却偏偏要独自先行,难道是要打那边一个措手不及?” 运河上,水波不歇,官船首尾相连,民船亦是穿梭其间。 随着朝廷开海,首推民间出海行商,各地的货物便越来越多的运往沿海市舶司所在府县。 地方上的商户百姓赚到了更多的银子,运河上的漕运人员自然也赚的更多。 当然,大多都是黑钱。 将沿途所见运河漕运如何腐败的事情暗记心中,高瀚文未曾懊恼,甚至仔仔细细的对着年轻幕僚解释:“错,你又错了。” 年轻幕僚歪着头,脸上愈发疑惑:“小的又错了?” 高瀚文点点头:“你说本官先行是为了杀南京有司一个措手不及,这是错的。因为不需要本官先行,那边的局面其实早就已经定下来了,懂吗?” 年轻人的才学其实很不错,只是从小家贫,加之情商不够,所以这些年一直考不中举人,这让高瀚文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哪怕是高中进士入朝为官也心性单纯无知。 亦如如今眼前这位年轻的幕僚。 也正是因此才让自己起了恻隐之心,将其收为幕僚,实则更多的时候算是收了个学生。 年轻幕僚皱眉思考了片刻,才忽然眼前一亮:“是因为严宾客!” 高瀚文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一丝满意。 他点了点头。 年轻幕僚便也笑着说:“因为严宾客还坐镇江南,即便海抚台被召回京师,南边也照样无虞。正因如此,老爷这一趟与三法司奉旨南下,并不需要什么手段,只要顺着严宾客已经做好的事情继续查办下去将那些人定下罪名即可。” “还是错了。” 高瀚文依旧是面带笑容的摇着头,看向一旁的栈桥,等待着自己所乘船只再次扬帆、拉船的纤夫准备就绪,继续起航南下。 幕僚有些绷不住了,哭丧着脸张大嘴巴:“学生又错了?” 他实在有些想不到自己又错在哪里了。 高瀚文却是不急不慌,轻声询问着:“那你说说,若我只需要顺着严宾客已经定下的事情往下做,去查办南京有司官员,将他们一一定罪,又为何要先行一步呢?又如何显得如此急匆匆?” 年轻的幕僚满脸纠结。????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 甚至,还因为一直苦思冥想而有些发痒起来。 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 而高瀚文对此也只是微微一笑,随后便在幕僚的注视下从袖中,将那封恰巧在运河上遇见回京的海瑞船只,却求见不得而得到的书信取出。 信封上只写着高君亲阅海瑞书之几个字。 里面的内容未曾知晓。 就在幕僚以为自家这位在都察院前途无量的老爷先生是要打开信封看里面内容的时候。 高瀚文却是摇着头笑着将书信整个撕成两半。 “老爷?” 幕僚急切出声。 而高瀚文却已经重复着撕扯的动作,将好好的一份书信撕成了碎末。 最后走到栈桥边,伸出手臂抬起,手掌微微一扬。 那些被撕成碎末的书信,就这么的被风卷入水中。水浪翻滚,三两下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幕僚连忙走到栈桥边,有些失神的看着滚滚流淌的运河水。 高瀚文没等对方开口询问,就已经挺直腰板,朗声说道:“看与不看都是一样,亦如见或不见。海抚台能与我书信,便已经足够。余下的,自当是看我高瀚文如何行之!” 幕僚蹲在栈桥边,侧目抬头,脸上满是不解。 高瀚文却豪气万丈。 “此番我之所以先行南下,所为的只有一件事。” “公平!” …… 就在海瑞被召回京师,应天巡抚一职突然空缺的消息传遍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当那些江南士绅大户弹冠相庆的时候。 谁也没有料到。 他们刚送走了一座大山,却又来了一尊大佛。 就在海瑞离开南京不到十日。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瀚文,便忽然奉旨杀入南京城。 虽然朝廷的旨意要京中三法司官员南下查办此前南京官场贪腐的案子早就人人知晓,但谁能想到高御史竟然来的这么急这么快,都显得有些操之过急,让人觉得他是目的不纯。 可是事实上,高瀚文高御史高老爷进入南京城后做的事情,却彻底让所有人傻了眼。 首先。 高瀚文高御史高老爷和严家的关系,在京中基本是公开的。 毕竟没什么人能那么随便的公开剽窃盗取严宾客的茶叶。 至今严绍庭在内阁值房外还有一张小桌子。 至今高瀚文只要去内阁办事就会顺走桌子上的茶叶。 至今严家的人一直在往那张桌子上送茶叶。 这等关系,整个北京城都是独一份。 不对。 后来随着王锡爵、申时行这些人入朝为官,他们若是去内阁办事递送一些文书的时候,也能顺道公开盗取内阁值房门口小桌子上的茶叶。 而这种官场小笔记。 北京城里的人知晓,南边的人自然也清楚。 可就是高瀚文和严家有如此关系,但入了南京城的高瀚文却是硬生生未曾去西花园拜见严绍庭。 颇有些三过其门而不入的意思。 然而除此之外。 高瀚文却又做了更让人惊讶的事情。 毕竟是奉旨南下行事。 那么高瀚文就是钦差大臣。 虽然一同领旨的京师三法司官员都算是钦差大臣,但谁让现在到南京城的就只有高瀚文高御史高老爷一个人呢? 然后。 高瀚文高御史高老爷高钦差,就当众宣布,凡是被羁押在南京锦衣卫诏狱里的南京有司官员,全部押送北京审讯。 就在众人震惊于这位高钦差一锅端南京有司官员之际,高钦差又有新的命令了。 一张大字报,被印刷了无数份,在高钦差的命令下传檄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下到各县。 注意。 高钦差用的是传檄二字。 这玩意几乎就和讨贼檄文差不多的用词了。 而高钦差的传檄也很简单,就一句话。 因查得南京有司官员贪赃枉法,限令应天巡抚衙门辖下十二州府境内士绅大户立即清退全部过往侵占田地,还田于百姓以利民生。 这传檄一发出,整个江南震动。 谁也没有想到,刚送走了一个活阎王海刚锋,就因为了个真阎王高瀚文高御史高钦差高老爷。 海瑞没有前是应天巡抚,也不过是要清查辖下十二州府的田亩人丁数量,虽然目的也是为了清退,但没有明说啊,而且按照各方透漏出的消息,也只不过就是需要吐出最近这些年侵占的田地即可。 可是现在。 这个新来的高瀚文,竟然仗着查办案情的名义,以钦差的身份要求江南十二州府清退所有的田地。 这是不要人活了啊! 吃绝户都不带这样的! 忽然间,人们甚至有些想念起了刚刚被他们送走的海瑞。 而就在高瀚文提前杀到,将整个江南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南京城里的西花园却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哈哈哈哈哈哈!” “你家先生这个故交好友当真是真阎王!” “我原以为海瑞就已经让人头疼不已了,没想到这个高瀚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水榭里,张居正看完最新的消息,一时间终于是忍不住捧腹大笑,对着在场奉茶的王锡爵大肆吹捧起了高瀚文。 王锡爵为自家先生的好友送上一杯刚煮好的茶,又看了眼自家先生,这才笑着轻声开口:“按照先生说的话,这位高御史就是……就是平替版的海抚台,且更有性价比。” 严绍庭当即一愣,然后瞪了眼自己的学生。 张居正则是先生不解,随后再次大笑起来。 “平替?” “性价比?” “哈哈哈哈哈!” “好!说得好!” “他高瀚文就是更有性价比的平替海瑞!”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57章 徐阶的危机感 似乎是因为海瑞离开后,没了惹自己烦的人,又来了个更有性价比的高翰文,对于张居正来说实实在在是个高兴的事情。 一阵大笑后。 张居正便目光定定的看向王锡爵:“这个高翰文这两天又在做些什么?” 王锡爵这一趟南下的差事在抵达南京的当天就办完了,随后也回家给他爹办完了寿礼,现如今便一直留在南京城里为自家先生操办西花园外的事情。 见张居正向自己询问。 王锡爵颔首回答:“这位高御史如今算是彻底住在南京都察院了,反正南京左都御史已经被他送去京师了……” 这算是个冷笑话了。 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值和各部司官员,可都不都是高翰文大手一挥,用钦差的身份给押送京师的。 张居正脸上带着浓郁的笑容:“以前只知道这个高翰文秉性颇为执拗,如今看倒也是个有心机的人。这一次抢先南下,便只有他一个钦差,其他人都没来,这话和主意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严绍庭对此未曾加以评价。 不过心里也是颇为好奇,高翰文这个以前整日在内阁蹭自己茶叶喝的家伙,现在竟然这么有心机。 王锡爵点点头,继续说:“自从要求江南十二州府全数清退侵占田亩之后,他就没再说做什么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张居正颇有些好奇。 王锡爵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只是他昨日竟然喊了南京礼部的人,陪着他一同去拜竭孝陵了……” 这事实在是让王锡爵有些奇怪。 虽然说,当朝官员去拜竭供奉太祖皇帝没什么问题,但专门跑去孝陵拜竭,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张居正也是罕见的轻咦了一声。 虽然他也有些不解。 但还是好奇的侧目看了眼严绍庭,而后似是随口说道:“这也有些日子了,一开始为了避嫌还能说得过去,现在于情于理他也该过来一趟了吧。” 王锡爵则是试探着说:“要不学生去都察院那边探探风声?” 他对能一来江南,就惹出比海瑞更大动静和名声的高翰文也是好奇的紧。 虽然离着成为大明首辅还有好些年的小王同学现在内心也并不认同高翰文的为官之道,但毕竟也是官场前辈,总是有可以学习借鉴的地方。 好学的小王同学纯粹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 严绍庭却是摇头否决了两人的打算,并且开口说:“他是要做孤臣,要做比海刚峰还要锋利的一把剑。” 说完后。 严绍庭便不再多说了。 毕竟按照朱七他们锦衣卫打探到的信息,海瑞被召回京师,高翰文奉旨南下,两人是在运河上有遭遇的。 既然没有两人见面的消息。 那么就足以说明高翰文的选择是什么了。 既然高翰文要做孤臣,要当一个铁面无私的人,用这等名声保护自己的官途,那自己何必坏了人家的打算。 张居正眨眨眼,似乎也想明白其中的玄妙,便向后一靠:“那就看人家自己愿不愿意过来了。” 严绍庭侧目斜觎对方,笑着嘀咕道:“不过刚峰兄离开前,可是说了希望叔大兄能继续操办江南士绅大户清退的事情。海务总督衙门驻地苏州府,叔大兄是不是也该操办起苏州府和松江府的事情了?” 张居正当即眯起双眼:“你们想动徐阁老,又岂能不知便是想要如此做,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便是要做,也该是各方都准备好了才行。” 说着话,张居正停顿了一下。 随后才接着说:“现在有高翰文在,岂不就是个机会?不如就等着看他后面会做什么。” 严绍庭笑了笑,对此说法不置可否,转头看向王锡爵:“准备行文,发往南京各部司及应天巡抚衙门,要求他们继续清查地方人丁田亩,本官要在今年入冬前,看到江南十二州府详细的人丁田亩账目。” 王锡爵愣了下,然后面露激动。 “先生这是准备配合高御史,给江南地界上加一加担子啊。” 聪明如小王同学立马就明白了自家先生的打算。 如今虽然海瑞被一道圣旨召回京师。 但高翰文却来了啊,后面还有一帮京师三法司的官员即将到来。 这个时候严绍庭从自己的职权范围出手,继续要求江南十二州府清查治下人丁田亩,这完全是总理六省钱粮仓储的权力范围。 而这么做,高翰文就能有更多的正当理由去查办地方官府和士绅大户。 但凡是反对和拖延的,那么高翰文这个钦差就可以继续留在江南,继续用比海瑞更狠的狠劲去查办那些人。 张居正端起茶杯,沿着边缘看向小王同学:“看破不要说破,这样你先生会显得很没有面子。” 眼看张居正如此说,王锡爵顿时脸上一红。 严绍庭则是白了张居正一眼。 江南的事情其实到现在基本已经算是落定了,尤其是随着要当一个凶狠孤臣的高翰文到来。 除非江南地界上的士绅大户真的造反,不然只能俯首听命。 而现在的关键,也已经从整治南京官场和打压江南士绅大户,变成了攻击以徐阶为首的江南清流官员。 只要将徐阶为首的那帮朝中官员弄走。 那么江南这盘棋局,也就算是落定了。 …… 八月初。 中秋未至。 大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应天巡抚海瑞海刚峰,奉旨乘舟沿运河抵达京师城外朝阳门码头。 官船一经靠岸,海瑞便带着王、马、张、赵四护卫进了城。 在朝廷各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海瑞便已经到了吏部报到,而后又去了本部都察院移交文书。 毕竟他是先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身份加的应天巡抚,回京除了要去吏部报到,就是要去都察院这个本部衙门一趟。 等做完了这两件事,海瑞便去了通政使司,上疏皇帝言明自己已经奉旨回京,等待皇帝的召见或者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随后。 就在海瑞应该去会同馆或者自己在城中寻得住处歇息的时候。 他却是孤身一人去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理解或者说惊讶的地方。 徐府巷。 因为内阁次辅徐阶宅邸所在而得名。 也正因为有次辅居住在此,徐府巷平日里除了往来登门拜见的学子、儒士、官绅,便少有百姓途径。 海瑞来的时候很巧妙。 就在朝廷各部司衙门快要下衙的时候。 于是。 等到朝中各部的官员,下衙后跑来徐府准备日常问安内阁次辅的时候,便看到穿着那身破旧红袍的海瑞定定的站在徐府门口。 都是在京的官员,红袍看的很多。 每日都能看到一袭袭红袍大佬。 但是能将红袍穿的这么破旧的,可是从来没见过。 于是很快,人们便弄明白了海瑞的身份。????除了是在南边得了一个笔架之名的海瑞海刚峰海笔架,还能是什么人。 而且算一算朝廷下发旨意的时间来算,也该是他抵达京师的时候了。 前来徐府的官员们,本来应该是都能直接进到徐府的。 但是看到海瑞站在门口,也不进去,便只能是远远的缩在后面。 “他怎么来这里了?” “你们吏部今天没给他叮嘱些事情?” 有人发出不解,并且有怪罪在场吏部官员的意思。 吏部的人紧绷着脸:“谁没叮嘱了?这些外面回来的官员,都是要叮嘱他们直接去会同馆即可,等着朝廷传话或者皇上召见。谁知道这位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并非如传言所说,只是空有笔架之名,实则也……实则只是个攀附之人?” “伱这叫什么话?难道来徐府巷就是攀附?难道我们也是攀附?” “难道我们不是?” 现场安静了下来。 而在离着徐府巷不远处。 本来是下衙后要从户部直接回家的徐琨,忽然得了家那边的消息后,便立马调头找到了自家老子出宫回家的马车。 “爹,那个海瑞回京了。” 马车上,徐琨看着明显神色疲倦,靠在软背上闭目歇息的父亲,小声的说着话。 徐阶嗯了声:“回来就好,总比让他待在南边坐着应天巡抚的位子强。” 徐琨面露犹豫:“只是……” “只是什么?”徐阶有些不悦,如今每天下衙回家这一段路算是他难得的可以自己独自歇息的时间了,他沉声道:“不是已经说好了,让他以都察院的衔兼任顺天知府,等这两日内阁敲定也不必让皇上召见他,直接下旨便是。” 徐琨终于是忍不住,小声道:“是他现在正等在我们徐府巷。” “他在府外?” 徐阶终于是睁开了双眼:“他要做什么?难道无人让他入府?” 徐琨摇着头:“他一身红袍,谁不知道身份。可门房请他入府,他却说主家未归,不敢登堂。现在那帮平日来府上请安的大小官员,也都只能陪着候在府外。” 徐阶一时头疼不已,眉头皱紧:“去!快回去!” 徐琨立马掀开车帘:“快一点赶回府上。” “我是让你先回去!” 徐阶的声音却是紧随其后。 等到徐琨不解的转过头,便见父亲脸色阴沉。 徐阶沉着脸:“你先赶回去,将那些官员都赶走,然后将海瑞给我请进府里!” 徐琨心中不解,但老爹吩咐,也只能是点头应是,赶忙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马往家里赶。 而在马车里,徐阶却是眉心夹紧。 自己和海瑞可是没什么渊源,对方回京头一天办完了差事,竟然跑到自己家门口。 有鉴于对方在江南做的事情,鼓动着张居正彻查松江府田亩。 徐阶心中如何能不担忧。 这么多年宦海生涯,他又如何看不出来,海瑞定然是已经盯上了自家。 如何应对这个有着笔架之名的直臣? 如何压下南边正闹得沸沸扬扬的清退之风? 如今成了徐阶心中最大的一根刺。 心中忧虑。 时间就过得很快。 不多时。 徐阶便已经站在了自家府门前。 然而,今日前来请安的官员们虽然已经被徐琨赶走,但那穿着一身破旧红袍的海瑞,却依旧站在府门外。 徐阶见此,不禁又是眉头一皱。 他信步上前,看向陪在一旁的徐琨。 儿子给了徐阶一个无奈的表情。 海瑞则是黑着脸看了过来。 其实倒也不算是黑脸,纯粹就是海瑞长得黑。 徐阶面露笑容,不等海瑞行礼就已经开口道:“刚峰奉旨一路北上,定然是早已疲倦不已,区区俗礼就免了吧。” 然而。 海瑞却依旧是在徐阶说话间躬身作揖,而后起身抬头,规规矩矩说道:“下官在朝为官,历来知晓礼法规矩。便是无有官身,也该明白尊师重道,礼敬前辈。徐阁老年长,又是上官,因此这规矩和礼,便不能废。” 徐阶一愣。 虽然只是一番开场白,但海瑞这话说的可是来势汹汹啊。 徐阶很快冷静下来,转口道:“刚峰今日不辞辛苦来此登门造访,定然是有事商议,不如先行入府?” 海瑞还是站定如松,摇了摇头。 “下官奉旨回京,北上沿途皆乘官船,又有朝廷官驿伺候,称不上辛苦。” “今日登门,也非是有要紧之事,只是有一二事想要当面问一问徐阁老,不知阁老能否赐教下官明晓?” 徐阶气息不由的中断了一下。 徐琨更是面露怒色:“海瑞,我父乃是当朝次辅,位列大学士,执掌朝纲,今日你未明来意便登门造访,已经十分失礼。先前你还口口声声规矩礼制,如今我父请你入府,你难道便这般无礼不讲规矩了?” 海瑞侧目看了眼徐琨,未曾言语。 徐阶则是皱眉呵斥:“尔敢如此无礼乎?还不快快退下!” 徐琨仍是面带怒色,却还是听命退到一旁。 徐阶扭头看向海瑞,心中带着警惕,看着站在面前等候多时直到自己开口相请也不愿入府的海瑞,他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危机感。 强忍着心中的不安。 徐阶依旧保持着身为大明次辅的风度。 “刚峰有何疑惑,尽管问来。此番皇上和朝廷召你回京,可是有重任交付,老夫如你所言年长一些,自当是要为你们解惑的。” 海瑞点点头。 虽然先前有徐琨赶人走,但远处的街头巷口依旧能看到有不少人影晃动。 想来自己这一趟回京来徐府巷,是让很多人都心存好奇和疑惑的。 他抬头迎着徐阶那带着笑意的面容,轻咳一声,昂首挺胸,抱拳举起双臂朝向西苑方向。 “我皇在上,下官与阁老同在朝中为官,亦是我皇臣民。” “下官敢问徐阁老一句。” “徐阁老所出身之松江府华亭徐家,在松江府历年累计侵占之田亩,当否能还之与黎庶黔首,以为国朝表率?”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58章 他一上来就开大啊! 海瑞的声音不大。 但此刻的徐府巷却很安静。 声音立马就传入两端街头巷口,那些离去却也没有完全离开的京中官员耳中。 顿时。 一片死寂无声中,却又震荡起轩然大波。 人们都傻眼了。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海瑞是个倔驴秉性,也是少见的直臣。 可和他今日这样,回京第一天就跑到当朝内阁次辅家门口堵人家,然后见面就问人家能不能清退家中侵占田地。 这样的事情。 恐怕举朝上下,也就他海瑞一人能做的出来了! 本就对江南局势忧心不已的徐阶,此刻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他已经年过六旬,已经在朝中为官数十年,在内阁十多年,什么样的人和事,什么样的风浪都见识过。 可像今日这样被海瑞这种人当面当众在家门口质问,还是头一遭。 也正是因此。 徐阶一瞬间竟然完完全全的脑袋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反倒是徐琨年轻,似乎对这种问题并没有太过在意。 反而是因为海瑞的态度和问题,让他心生怒火。 徐琨当即大喝一声:“海瑞!你好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被召回京师尚无任职的小官,也敢如此这般当街质问国朝次辅的吗!” 海瑞不曾假以颜色,横眉冷对,那双眼睛如同能刨开徐琨一样的盯上了后者。 仅仅只是如此一个眼神,徐琨便浑身一颤,一股不寒而栗从心底升起。 不等他强忍着不适,继续开口驳斥抨击海瑞。 海瑞便已经冷声呵斥:“徐主事在户部管着军需上的差事,若本官不曾记错,今年严宾客南下后,交付了军需事宜,徐主事便立即将朝廷十万匹棉布的订单转去松江府了吧!” 他倒是没有说什么趁着严绍庭离开京师后,不能管理军需差事,徐琨就借机贪墨。 但是这句话说出了口,徐琨也是立即脸色大变。 他当即涨红着脸辩解道:“户部军需差事,在何处采买又有何问题?朝廷给的价钱并未变多,难道本官在这里有不法吗?” 他这纯粹属于是强行解释了。 海瑞也不再理会于他,而是转头看向眼神已经恢复清明的徐阶。 当着双眼已经有些血丝的徐阶面。 海瑞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徐阁老,敢问您能为下官解释一下,户部今年军需上的这笔棉布采买银两,最后都进了谁家口袋?” 不等徐阶开口。 海瑞便再次追问:“敢问徐阁老,下官先前所问的,我大明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徐家历年所占之百姓田地,徐阁老是否清楚究竟有几何之数?可要下官如实相告?可否能心存怜悯还之与百姓乎?” 一连三个问题。 让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徐阶,再一次心神震荡。 很显然。 通过海瑞这一连三问,就已经说明了对方是查明白徐家在松江府和华亭县侵占了多少田地。 不然海瑞不会如此步步紧逼的质问。 嘎哒。 脚步声响起,传入耳中。 海瑞上前了一步,面色不改:“徐阁老,还请示下。” 徐府巷,当朝内阁次辅徐府门口。 除了海瑞的质问,好一个寂静无声。 初秋的风,穿堂过巷,吹起了墙角的尘土。 在两端巷口官员的注视下。 徐阶竟然是后退了一步。 当朝内阁次辅,竟然在海瑞的连番逼问之下,后退了! 徐琨满脸涨红,怒火中烧,颤巍巍的抬起手臂指向海瑞:“海……” 一字尚未说完。 海瑞便是一道眼神,惊的徐琨闭嘴,后背惊起一层冷汗。 话分两说。 今日海瑞奉旨回京入城后不久。 等到下衙,未曾得到消息,严嵩领着提前喊到的吏部尚书郭朴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两人,进了万寿宫。 内殿。 似乎是因为换季,嘉靖的脸色显得并不是很好,有些苍白。 殿内也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味。 这让领着人进来的严嵩,让人不易察觉的抽了抽鼻子。 道台上。 嘉靖看着忽然请见的首辅,脸上挤出笑容:“见秋了,这一年也算是要过完了。今年天下无有大灾大难,是严阁老领衔朝堂的功劳啊。” 严嵩坐在软凳上,拱手抱拳,也是面露笑意:“陛下圣君在上,行无为而治,才能有我朝当下之盛况太平。” 嘉靖笑着摆了摆手,扫眼与严嵩一起进来的郭朴、欧阳必进二人。 “严阁老今日下衙还来万寿宫请见,想来是有事要奏?” “皇上圣明一如既往,臣下所想全然都瞒不过皇上。” 严嵩面色轻松的解释着。 嘉靖笑呵呵的摇着头,脸上倒是因为这一番吹捧,而变得红润了些。 他说道:“既然是有事那就说吧,能让首揆这个时候请见,想来也是要紧的事情,朕如何能耽搁了。” 严嵩点了点头。 这时候站在后面的吏部尚书郭朴才躬身开口道:“启禀皇上,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应天巡抚海瑞,今日已经奉旨回京,与吏部、都察院交接了文书。”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也开口说:“海瑞当时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下应天巡抚任上,如今回京,微臣请奏皇上,是否要将他留任都察院,亦或是皇上另有任用?” 两人先后开口。 嘉靖便已经大致明白了严嵩领着这两人请见的目的了,他目光落在严嵩身上:“此前召回海瑞,也是因为朝中官员对他多有赞誉。朕想了想,这个海瑞虽然性子似乎有些执拗,但对朕和朝廷也历来都是忠心耿耿。加上如今外面都说他才能显著,便也同意了将他召回京师委以重任。” 严嵩默默颔首。 皇帝这番话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会同意徐阶等人当初请求召回海瑞的缘由了。 至少从皇帝的解释里分析,皇帝不过是因为一直觉得海瑞忠心,刚好又有人吹捧海瑞的为官才能,这才顺势将其召回。 至于说海瑞在江南应天巡抚任上的留任和离去,所带来的影响,皇帝当时是没有考虑的。 当然。 至少在明面上,皇帝的解释是如此。 嘉靖又说:“既然首揆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想必对如何任用海瑞也是有了想法的?” 严嵩当即再次拱手颔首:“朝中官员任用,除开吏部遴选考察,便是皇上裁决了,老臣不敢妄议。” 这是例行的臣子本分。 嘉靖也是照例摇头开口:“伱是首揆,是内阁的首辅,朝中如何用人,用什么人,该有想法的。” 有了皇帝这话。 严嵩才缓缓说道:“既然皇上如此说,老臣倒是觉得,海瑞的性子执拗便是皇上也知晓,那便不能放在四面八方的位子,如此恐怕是做不好事的。” 对于这话,嘉靖立马便是点头认同。????嘉靖之所以能在这四十年里将大明朝堂掌握在指掌间,靠的就是辨识人物,用人。 严嵩又说:“既然他已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臣以为不如就让他在都察院继续干着。” 嘉靖目光下沉:“只如此?” 严嵩立即解释:“顺天知府一职自从张居正转任海务总督便空缺至今,倒也可以让干过一年应天巡抚的海瑞兼上,只不过如此倒是显得朝廷不够重用于他了。” 从逻辑上来说,将海瑞召回京师,那是朝廷因为他有才能和功劳所以召回的,那么按照道理来说便是要重用的。 虽然顺天知府乃是京畿府尹,可从指掌应天巡抚衙门治下十二州府变成管理一府,怎么看都是不受重用。 而这其实也是徐阶等人的想法。 将海瑞弄回京,给他一个都察院的高高在上的虚衔,然后按死在顺天知府的位子上困住。 郭朴立马跟进道:“按理,海瑞这一次奉旨回京,可升任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受正三品衔。刚好如今北直隶按察使司臬台一职空缺,可让其一并兼上。” 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主官乃是按察使,俗称臬台,刚好就是正三品的官职。 而按察使司衙门,也正好就是主管一省刑名的地方。 对于海瑞来说,属实算专业对口了。 这样的安排,也算得上是真正的重用了。 领着都察院的官职,兼着北直隶按察使司衙门和顺天府衙门。 只要海瑞不出错,下一步就可以争取六部、三法司掌印堂官一职了。 当然这是常规操作。 非常规的还有严绍庭那种,突然就能年纪轻轻,执掌江南六省。 对于这样的安排,嘉靖心中倒也是认同的。 真要是让海瑞主政一方,他倒是也有所担心。 以都察院的官职去主管北直隶一省刑名事宜,再仔细治理顺天府,这样的安排就很好了,非常得体。 但嘉靖还是看向严嵩:“首揆以为呢?”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陛下既然深知深赞海瑞刑名一道之才,吏部给出如此任用谏言,臣以为应当是合乎陛下心意的。” 严嵩给出了一个不偏不倚的回答。 嘉靖轻轻一笑,转头看向一旁的吕芳:“听到阁老的话了吗?” 吕芳立马笑着点头:“回主子爷,都听见了。阁老在朝数十年,为陛下掌管内阁,才是最人尽其才了。” 嘉靖嗯了声:“既然如此,就按照刚才说的,拟旨颁发吧,也不用让海瑞等的太久。他那个性子,朕猜他也是闲不住的,不如就让他快点上任,操办起差事来。” 吕芳遵旨。 严嵩三人则是躬身作揖:“皇上圣明。” 嘉靖则是摆了摆手,提着道袍站起身,走下道台到了严嵩面前。 “朕圣明与否,全乃阁老在朝辛劳。” 说着话,他的手已经搭在了严嵩的肩膀上。 郭朴和欧阳必进两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都清楚皇帝现在还是以严嵩为重,恐怕真要应了当初皇帝说的那句话,要全君臣情谊,肉眼可见不会更换首辅的。 嘉靖这时候又笑着转口道:“朕听说你们家那个小福孙至今还没有取名?闹得你和书院那三位老夫子吵个不停?” 严嵩面露尴尬:“四世同堂,家族开枝散叶,臣心中难免喜悦,三位夫子亦是一片拳拳之心,这才闹得如今都没个名字。” 说到这里,严嵩心中一动。 皇帝难道是起了要给自家重孙儿取名的心思? 果然。 不出严嵩所料。 嘉靖当即哈哈大笑着说:“既然都到这个时候还没个想法,那朕就给定一个名字吧。” 严嵩当即弯腰:“此乃臣之重孙福气。” 嘉靖愈发高兴:“想来各处经典你们也都找了无数,孩子取名取个吉祥,朕也不引经据典了,就赐个无忧之名如何?让这孩子一生无忧无虑,快活一世!” 严无忧? 倒却是没有引经据典,就直接字面意思。 严嵩却立马是抬头面露笑容:“有陛下今日赐名,这孩子此生定然是能无忧无虑一辈子。” 嘉靖一阵大笑。 这就是当皇帝的众多好处之一。 他笑着挥了挥手:“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等什么时候,朕领着朕的孙儿,去寻阁老的重孙儿耍,让两个孩子相互也有个伴儿。” 皇帝的期望很高啊。 严嵩心中平静,应下此事。 唯有郭朴和欧阳必进两人心思转动。 而随着海瑞的最新任用定下,严嵩等人离开西苑。 旨意也很快就拟定好了。 不多时,西苑出来传旨的人就寻到了徐府巷。 这时候也正好是海瑞接连质询,当众逼的徐阶后退一步的时候没多久。 “海御史!” “皇上旨意!” 太监的喊话,让徐阶顿时松了一口气。 自己早已深知海瑞为官秉性,可自己何曾想到有有朝一日,自己和海瑞正面相对的时候,对方竟然会是一上来就开大。 这他娘谁能受得了。 自己又如何能作答? 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出招就是大招,贴脸就开大,自己半生宦海也扛不住啊。 太监的到来,总算是给自己解了围。 面对圣旨,海瑞也只能是退后两步,跪拜在地。 “臣海瑞,恭请圣旨。” 太监上前,心中带着一丝疑惑。 先是朝着徐阶行礼,而后才打开圣旨对海瑞宣读旨意内容。 当旨意被爆出,徐阶的脸却又是一沉。 海瑞的任用似乎一切都如自己计划的一样。 可是却又全然不同。 首先就是自己还没有让人上奏谏言,皇帝的旨意就下来了。 其次就是自己原本只计划让海瑞在都察院打转,再兼一个顺天知府的官职。可现在,却偏偏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又多了一个北直隶按察使。 “臣谢恩,领旨。” 这时候海瑞已经起身,手捧圣旨,再次看向徐阶。 而那名传旨的太监,似乎也知晓海瑞的名声,未曾讨要赏钱就要离去。 但海瑞却是已经开口出声:“这位公公还未曾拿到赏钱,还请稍作留步。” 这可是严阁老推举的人,又是主子爷看重的官员。 传旨太监不敢不听,便显得有些紧张,尴尬的站在原地。 而海瑞却是看向徐阶,面露笑容。 “下官方才入京,诸事未定,尚无居所,囊中羞涩。” “但徐阁老富有一府之地,受十数万百姓供养,想来家中定是钱财如山,不知能否替下官给了这份赏钱?”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59章 徐阁老破防了 “请徐阁老替下官代为赏钱。” 徐府巷中,海瑞此言一出,顿时吓得那传旨的太监浑身一颤,汗流浃背。 海瑞却好似无事人一样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 徐阶强忍着没让自己内心的愤怒表现在脸上。 然而在他身边的徐琨却已经是满面涨红,红的发紫。 街头巷尾,那些没有离去的京中大小官员们更是呆愣住了。 诛心啊! 这个海瑞平日里就素有名声,今天一回京就直接堵门,这会儿又上演了一出诛心之言。 世人都知道海瑞为官清廉,为人执拗。海瑞当众说徐阶家中良田无数,又有十数万百姓供养,这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进一步将松江府华亭徐家侵占百姓田地的事实给敲死。 而至于那所谓赏钱,自然就是诛心之言了。 徐琨整张脸都像是猪肝一样红紫,愤怒挥手指向海瑞:“海瑞!你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难道你以为如此折辱我徐家,就能成全你那所谓名声吗?” 虽然愤怒。 但徐琨到底是内阁大臣之子,也是在朝为官多年,如何应对危机,化解难题,自然也是有一手的。 经过他这么一喊,事情就可以转为海瑞这是在求取名声官声,在用当朝次辅做垫脚石。 徐琨更是在怒骂之后,高声质问:“说!是谁给伱这么个刚刚奉旨入京的小官胆子,敢这般拿当朝次辅做文章!” 随着这话一出。 事情也就变成徐琨和徐家在质疑,海瑞今日的行为举动是受人指使的。 尤其是徐琨着重提到当朝次辅。 那按照逻辑来说,其他人自然没有这个胆子。 唯一有可能指使海瑞攻击当朝次辅的,那么也就只剩下当朝首辅了。 被海瑞当年顶的几欲吐血的徐阶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解决不了问题。 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乃至于是将更多人牵扯进来,将事情闹大。 这个二儿子总算是学会了自己往日里教的不少东西。 可海瑞会因此退让吗? 答案自然是明显的。 海瑞当即冷笑一声:“徐阁老,徐主事这番话也是您的意思吗?” 还不等徐阶开口。 海瑞就继续连声说道:“下官以举人出身入朝为官,乃是皇上的圣恩!下官的俸禄是朝廷取自于天下黎庶!下官历来为官各地,也都是以大明律规定的事情,尽的也都是王事!要说下官所行,也都是上承皇恩,下接民心,而后去做的。” 说完后。 海瑞再一次冷眼看向言语诡计无数的徐琨:“徐主事不过一个户部正六品的官,如何敢一直以区区小官称于正四品官衔的我?是谁给了徐主事胆子,敢如此无视朝堂规矩体统,敢如此轻视当朝四品命官?又是谁,能让你见上官而不拜!” 一连串的呵斥逼问,海瑞已经将目光移向了徐阶。 很明显。 他这是当着徐阶的面,在骂他儿子徐琨狗仗人势。 “他是怎么敢的?” “这等话都敢说出口?” “海瑞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街头巷尾,京中官员们已经完全看傻了眼。 这等当面对着当朝次辅开炮发难的事情,天底下貌似除了这个海瑞,此前还没有人敢如此做。 就算是昔年满朝忠贞弹劾严党和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那也是写好了奏疏上奏皇上的。 唯有海瑞。 能这般无所忌惮,且……而且还他妈句句在理,让人没法挑剔发难反驳的当面怒怼。 “他……这个海瑞……他……” “真乃神人也!” “……” 有人目光呆滞的发出一声感叹。 也有人忘了立场,面露钦佩:“海瑞为官确实清廉,当初也不是没查过他,却根本没有半点错漏之处。满朝上下,这个海笔架当真就是独一份了!” “不!” “是我大明朝有史以来也是独一份的!” 有人给出了更高的评价。 可不论外人如何评价,处于当事人位置的徐阶,却已经是怒火中烧,可理智也在不断的告诉他这个时候必须要冷静。 也唯有冷静,压住自己的怒火,才不会落入海瑞的圈套。 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徐阶扫了眼缩在边上的传旨太监,而后侧目看向儿子:“海御史升迁,传旨到了我家门口,这也是我家的福气。还不快备上礼钱,亦是算作庆贺海御史今日初回京师便得以高升。” “爹!” 徐琨早就怒不可止,现在听到父亲竟然真要听海瑞的话,由他们徐家出那份给传旨太监的赏钱,又如何能忍。 徐阶却能忍住,眉头一沉:“没听见吗!” 徐琨嘴唇动了两下,最后也只能是冲着海瑞冷哼一声,而后愠怒无比的扭头看向早就闻询等候在府门下的家中管事。 “老爷的话没听到吗?还不快给这位公公备上一份礼钱!” 管事立马闻声而动,不多时就用一只托盘捧着整整十颗银锭送到了传旨太监面前。 可面对如此雪花花的银子,传旨太监哪里敢取走。 而海瑞则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若是徐阶今天不给这赏钱,反倒是真要落进自己的圈套里了。 只可惜自己如此步步紧逼,对方竟然都没有真的发怒。 他也只好看向手足无措的传旨太监:“公公辛苦,这都是该得的。想来就算是宫里的吕公公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公公便取走这些徐阁老给的赏钱吧。” 有了海瑞的话,传旨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连忙躬身抱拳,冲着海瑞和徐阶作揖行礼,口出感谢,随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过放着银锭的托盘,又一番说辞后才提心吊胆的离开徐府巷。 而到此时。 徐阶也终于是开口道:“海御史今日回京,即得皇上重用。如今这赏钱也由老夫代为给出,海御史新官上任,自然事务繁忙,老夫便不留都御史一同入府用膳了。” 这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远处的看客们也都觉得,事情到这里大概是暂时结束了。 毕竟海瑞今天已经是实实在在压住了徐家一头。 单单是凭着他今天干的事情,就足以让朝中无人敢在日后对他出阴招下黑手。 只是! 还是那句话。 海瑞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理解的。 众目睽睽之下。 海瑞竟然是单手捧着那道圣旨,赫然在徐阶父子二人以及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的走到了徐府门前台阶上。 他手捧圣旨背对众人,站定在徐家门前,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匾额,虽然另一只手挥动官袍转过身。 “本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顺天知府,海瑞!” “问话北直隶、顺天府治下徐府宅邸主人家。” “能否清退徐家历年侵占自百姓田地,还田于民,以利社稷,以安民心?” 如果再给徐阶一个机会做选择的话。????他会选择今天躲在文渊阁值房不出宫回家。 可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倒流的东西。 徐府巷。 当传旨太监带着十颗银锭离去后,当人们以为今日的闹剧也就要如此结束的时候。 谁又能想到。 海瑞这个有着笔架之名的人,竟然能将徐府巷里的这出戏再次拉高一个高度。 海瑞却依旧是保持着单手捧着圣旨,另一只手指向脚下:“本官乃是皇上钦点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乃顺天府知府。依大明律,徐府坐于此地,便是我顺天知府衙门辖下,亦是我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管辖之地!” 此刻的海瑞。 穿的依旧是那一身破旧的官袍。 但他现在徐府门前台阶上,却显得威严无比。 海瑞冷声质问:“本官,现今问话徐府,可敢不尊坐地官府之令?” 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海瑞一定是疯了。 而被海瑞直直问话的徐阶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如何会想到海瑞竟然在刚拿到圣旨后,就立马用上了。 如海瑞所言,大明律确有规定,一地住户便受当地官府管理。 理论上,整个北京城都在顺天知府衙门的管理范围内,也同样在北直隶的管辖范畴。 依旧还是理论上,除了北京城里的皇宫大内以及皇帝不属于顺天府管辖范围,便是那些个宗室皇亲、王公大臣也都归顺天知府衙门管理。 更不要说相对而言的区区次辅人家了。 只是。 这一切都是理论上的而已。 毕竟可从来没有人真敢坐在顺天知府位子上,就对北京城里那位尚书、侍郎,甚至是内阁大臣出手的了。 可海瑞偏偏就是这么干了。 刚好还是在他刚接到圣旨,此刻便将那封官的圣旨捧在手上。 如果说在圣旨到来之前,海瑞堵了徐家的门问责徐阶,只能用他是朝中都察院官员来解释。 这是属于御史言官的权力。 那么现在。 海瑞就真真是可以直接管理到徐家的现管官员了。 除非徐家搬出北京城,搬离顺天府。可就算如此,别忘了海瑞还是新上任的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也就是说,如果徐家不想被海瑞这么问话,就只有全家搬出北直隶地界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且不说搬家合不合理。 就算是搬走了,海瑞还是新晋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啊! 按照朝廷律令规定,都察院左右副都御使,都是左右都御史的辅佐官,是拥有等同于左右都御史的权力,是可以直接管理整个都察院的,而不是专管某一方面。 所以,他依旧还有质问朝堂官员的权力。 这题属于是无解了。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海瑞这个北直隶按察使和顺天知府的官职。 这就应了那句县官不如现管的老话。 也正因如此。 在海瑞再度手捧圣旨现在家门口向自己问话后。 徐阶终于是破防了。 “海瑞!” “你当真是要与老夫做不死不休吗!” “老夫便是居于顺天府,但老夫也是当朝的内阁次辅!” 就算是泥人,也没有这么受欺负的。 今日一忍再忍的徐阶,也终于是在破防后破口大骂。 但海瑞依旧是面色如常,不改半分。 “徐阁老若是对下官有甚不满,还请阁老奏请皇上,将下官革职罢官。” “不然,本官乃为北直隶按察使、顺天知府,就有权问话我顺天府境内所居的徐家!” 寸步不让! 即便是徐阶破防后想要以官位强压海瑞,可后者却依旧是不让彷徨。 噔噔噔。 徐阶快步走上台阶到了海瑞面前,强压着心中怒火低声质问:“你当真要如此紧逼?要冒个鱼死网破吗!” 海瑞脸上露出笑容,微微一笑:“徐阁老当真要继续鱼肉百姓?当真不愿清退这些年侵占的田地?” 徐阶脸色愈发阴沉,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呵斥:“天下人都在做的事,你为何独独偏要如此逼迫老夫!” “因为您是当朝的次辅,就如您先前说的一样。” 眼看着徐阶终于破防发怒,海瑞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的灿烂。 徐阶对海瑞的狠,此刻已经具象在了脸上,他面色狰狞扭曲:“你就不怕被人群起而攻之,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你要老夫家中清退,那你海瑞敢让那些皇亲宗室的王爷们也将这些年侵占的田地都清退了?” 越说,徐阶便越发激动。 “你海瑞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你难道能让整个大明朝干了侵占之事的人都将田地清退给那些黎庶黔首?” “你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今日可以将老夫逼迫到此等境地,可你又能再如今日一样,如逼迫那些亲王郡王还有与国同休的公侯勋贵们清退家中田地吗?” “你不能!海瑞,你不能!你现在要对老夫做的是,最后不过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看着在自己面前不断宣泄着心中不满的徐阶。 海瑞也只是微微一笑。 然后他终于是放在一直捧举着圣旨的手,就这么当真用圣旨将徐阶推开到一旁。 他从徐阶的身边走下台阶,重新站在了徐府巷上。 他回头看向脸色阴沉的徐阶,现在自家那硕大的匾额下。 海瑞淡淡一笑。 今天。 自己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 徐阶被自己逼的无路可退,也等同于坐视了徐家侵占田地一事,更让徐阶说出了心里话。 有些事既然已经当面说破,那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海瑞手掌紧紧的握着那道圣旨,笑的愈发开心起来。 他忽的愤怒挥动圣旨,举起手臂,指向现在自家府门前的徐阶。 “下官谢过徐阁老赐教。” “明日……” “待明日,下官必有弹劾一封,上陈陛下!” “请徐阁老做好自辩。”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60章 他还在输出! 嘭! 一声巨响。 徐家书房里,顿时满地狼藉。 只见徐琨低着头站在墙角,看着被父亲横扫的满地都是的茶具、杯碗以及那些珍贵的瓷器。 而在那能眺窗观景的茶桌前,徐阶满面涨红,怒火布满面孔,再无往日里帝国次辅的气度和涵养。 “狂徒欺我老无力乎!” “狂徒!” “狂徒该死!” “……” 怒火中烧,愤恨怒骂,徐阶只觉得胸膛下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着,如何都不能平信。亦觉得整张脸都像是被人狠狠的抽打了一巴掌般,火辣辣的疼。 原本守在屋外的幕僚、管家和仆役们,听到屋中传来的动静,更是被吓得缩头如鹌鹑。 幕僚几经思量,也终于是无奈的在众人眼神逼视下,抬脚跨进屋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徐琨立马回头,小心翼翼的挥动了一下手掌,叫停了还要往里走的幕僚。 茶桌前。 徐阶愤怒的脸皮打颤,听到幕僚的脚步声,立马抬起头,露出那双布满血丝和愤怒、恨意的双眼。 “去!” “现在就去!” 徐琨眉头皱起,小声开口:“父亲,您要我们去做什么?” “做什么?” 徐阶一声冷笑,而那语气却好似是能吃人一样,让徐琨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如此的愤怒和怨恨。 徐阶连连冷笑,怒声开口:“传信回华亭,让他们将家中的田地都处理好!不然难道真要等到那个狂徒上疏弹劾老夫?” 徐琨心中一惊,立马上前一步:“父亲真要顺了那狂徒的意思,将家中的田地都散出去?” 徐家这么多年,是如何小心翼翼、艰难无比的积攒下那半府的家产,徐琨可是清清楚楚。 这时候若当真说要因为一个海瑞,就让松江府华亭徐家学着当初严家那样散尽家财,徐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没了这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产,华亭徐家还能剩下什么? 他们这些人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徐阶虽然如今愤怒无比,可多年的眼光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心中所想,当即冷哼一声:“蠢货!愚蠢!” 虽然是在被父亲责骂。 可徐琨却是心中一喜,又上前一步:“父亲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说话时徐琨也冲着身后的幕僚招了招手。 幕僚上前,小声询问:“相爷要学生做什么?如今那海瑞已经找上门来,恐怕接下来肯定还有后招,不可不防。” 徐阶冷眼看向两人:“这个狂徒不过是想要挑个个高的抨击,刚好老夫就在这个位子上。他无非不过是想要借老夫清退田地,让在那边的严绍庭等人得利而已。既然如此,就让华亭那边将那些地都散到所有人手上去,只要这些田地不在我华亭徐家名下,不论是他海瑞还是那个正在南京城里虎视眈眈东望的严绍庭,都只能无计可施!” 徐琨再一次面色一紧:“可一旦如此,那些拿到地契的人若是转手将这些地卖出去……” “他们敢!” 说话的不是徐阶,竟然是走进来的幕僚。 只见幕僚面露笑容看向徐琨:“二公子放心,相爷这么做不过是让海瑞他们抓不住咱们的把柄。虽然地契分出去了,可那些人难道还能离开华亭不成?即便如此,华亭县和松江府难道当真就敢接了地契转卖的文书?” 徐琨愣了下,随后便重新面露笑容,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看向徐阶:“父亲神机妙算!此举一出,便是海瑞真要上告,朝廷也查不出半点问题!只要父亲还在内阁,只要我家不倒,那么华亭……不!是松江府就还是只有我家能说话!” 徐阶却是依旧目光阴沉,看向自己的幕僚师爷:“现在就去安排,另外再给京中的科道言官们递话,问问他们今日海瑞此等言行是否有违体统,朝廷是不是也该管一管官员们的言行举止了?” 这是要对海瑞进行还击的意思了。 还是要在礼数上抓海瑞的错漏。 幕僚当即抱拳点头:“似海瑞这等无礼无法不顾体统的人,如何能在朝中身居高位。朝廷历来讲究中正和气,若都和他这样做官,朝廷岂能长久,想来朝中科道言官们定然会为了朝廷稳定,也为了不让海瑞走向歧途,定会出言匡正的。” 徐阶冷笑一声:“那就去做吧……” …… “哈哈哈哈哈!” “爽!” “儿子平生数十年,从未如今日这般的爽快!” 大抵就在同一时刻,在严家却是一阵豪迈的笑声从已经升任严家老太爷的严嵩书房里发出。 严世蕃满脸激动,笑声几乎能冲破书房的门窗和屋顶。 而坐在太师椅上的严嵩却显然没有如儿子这样的兴奋。 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的冷静。 见老爷子没有回应。 严世蕃也察觉到了,有些尴尬的又干笑了两声,这才送了一杯茶水到严嵩面前:“爹,您可是还有什么犹豫?” 严嵩摇了摇头,伸出双手握住茶杯,抬头看向儿子,平心静气的说:“你觉得皇上现在如何?” 严世蕃顿时面露狐疑:“您的意思是……”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宽泛,让严世蕃一时间找不到回答的思路。 严嵩轻叹一声:“也就是在今日,我喊了郭朴还有欧阳一同去西苑请陛见。待入了内殿,便闻着殿内有淡淡的草药味,起初陛下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只是后来好转了些,才又给福孙那孩子赐下无忧之名。” 一旦解题的思路给出,严世蕃的聪明劲立马就有了永福之地。 他当即瞪大双眼,而后似是觉得隔墙有耳的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俯身弯腰:“您的意思……是陛下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现在对陛下而言,如何让新帝平稳登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严嵩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严世蕃立马就有些急了。 “爹!” “您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严嵩还是一声轻叹:“你说的对也不对,错也没错。陛下的身体如何谁也不清楚,恐怕就连陛下自己也不清楚。所以,新帝什么时候登基,也就是个未知数。但陛下终究是老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皇帝了。玄宗创立开元盛世,而后又是如何,你读史书难道不记得了?” 见老爷子开始拿唐玄宗来说事。 严世蕃眉头也不由皱起:“所以您的意思是……就算这个时候能借海瑞抨击徐家一事扳倒徐阶,可陛下说不定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会轻拿轻放?” 严嵩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睛里透着精明,半响后才又开口道:“没有万全之计,不能让朝廷和陛下不得不做出决断,此时便不可能扳倒徐华亭。” “可海瑞此前南下就任应天巡抚,这一次奉召回京,显然是已经盯上徐家了。” 严世蕃有些不服气。 好不容易朝堂之上,严、徐两人的风向悄然发生了转变。 他又如何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扳倒徐家和徐阶的机会。 不然的话。 过去那么多年自家受得攻讦,严家散尽家财,这些年老老实实一心为了大明做事,岂不都是白费了。 严嵩却只是摇着头道:“这就要看海瑞到底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是不是真的能将这件事一直做下去。还要看徐家会不会在别的地方,再露出错处。不然,伱真以为光是一个侵占田地的罪过,就能将我大明朝的内阁次辅如此轻易的扳倒?” 严世蕃本来还想开口反驳一二。 可是一想到,朝廷内外上上下下这么多年,官绅大户侵占百姓田地的事情,当真是只有少数人在做的?当真是无人可知的?这个时候读书入仕为官。 踏马的可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来的。 不然这书不是白读了,这官不是白当了? 事实就是。 谁都知道别人在侵占剥削百姓,谁都明白为官一方乃是为了自身的升官发财,谁都清楚这世界上是没有圣人的。 不过是因为大家都在做,所以像大户侵占黎庶田地的事情,就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潜规则和公认的默契。 百姓不用来当做案板上的鱼肉,还能算是百姓? 不能被鱼肉的百姓就不是好百姓! 这。 就是事实! 严世蕃也不由的轻叹一声,还真是如老爷子说的一样,光是一条侵占田地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扳倒徐阶、推倒徐家的条件。 严嵩也是开口解释道:“侵占田地一事,只能成为扳倒徐阶的众多原因之一,即便这个亩数巨大,也不能是最关键的原因。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面对现实,严世蕃只能是点着头,也收起了脸上原本的笑容。 这会儿。 他也觉得今天这件事,也并不是那么的爽了。 不过很快,严世蕃还是双眼闪烁着说道:“可今天海瑞不是还在徐家门口说了,要上奏弹劾徐家和徐阶吗?这件事,咱们是不是可以再利用一下?” 严嵩却是摇头:“严家什么都不做,不光什么都不做,还要告诉下面的人也不要有动作。这一次,就先让海瑞一个人去做,这样这件事就不会和严家扯上关系,就不会被人在暗中弄成是我严家在搞朝堂党争。” 见老爷子早有成算,严世蕃也终于是服气的坐在一旁:“行行行,您老都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我这个当儿子,那就听你的安排便是。” 见儿子还算是听话,严嵩也是松了一口气。 随着海瑞回京,肉眼可见南边的混乱会通过海瑞传导至京师朝堂上。 这个时候,先出手的可并不一定就会是最后的赢家。 想着想着。 严嵩不由想到已经南下许久的大孙子。 要是大孙子在京中,那么自己倒是可以安排些事情。 现在只有儿子在身边,那就只能是万事求稳了。 寻一个稳中求胜。 …… 就在严、徐两家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时候。 从徐府巷离开终于是进到会同馆的海瑞,也是立马就关上了门窗。 他真的在如他所说的一样,准备着弹劾徐阶和徐家的奏疏。 一夜无语。 翌日。 天不亮,就在京中各部司官员准备如往日一样揣着食物上衙点卯的时候。 西苑那边却是传话太监齐出。 不多时官员们便都知晓了,皇帝要召集京中三品以上官员西苑万寿宫议政。 天知道皇帝这是要闹哪一出。 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忽然要在西苑万寿宫召集三品以上官员议政,这已经算是朝会的规格了。 官员们心中揣着疑惑,可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皇帝的口谕,三品以上的官员纷纷转道赶往西苑。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已经是齐聚万寿宫。 内阁辅臣、六部、五寺、三法司的堂官们,则是进了万寿宫大殿,余下的如各部司侍郎、少卿就只能是站在殿门外了。 虽然殿内的地方足够大,可这种等同于早朝的议政会议,还是要有些规矩和格调的。 要是什么人都能进到万寿宫大殿,那阁老、尚书、正卿们还当的有什么逼格。 人一多。 平日里寂静淡雅的万寿宫也就显得有些嘈杂起来,形同菜市。 不过很快就在吕芳的呼喊下安静了下来。 随着皇帝自内殿走出,坐在前殿御座上。 殿内殿外已经是彻底安静下来。 殿内。 严嵩照旧有着一只赐下的软凳坐着。 其他人人则是依次站列。 回想着自己今日正准备去内阁时接到皇帝今天要在万寿宫议政的事情,徐阶便是眉心加紧。 他已经有些预感,今天恐怕是要不好过的。 难道皇帝在知晓了昨日自家门口因为海瑞发生的事情后,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召集京中三品以上官员议政的事情? 难道皇帝也生出了要打压自己和徐家的心思? 这让徐阶心中有些不安。 可不论如何。 当身后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时,徐阶还是心中一紧。 不多时。 已经有声音传来。 “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司按察使、顺天知府,海瑞。” “上疏弹劾当朝少师、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徐阶。” “徐阶为官多年,累犯大罪三桩!” “臣请陛下明鉴,为大明社稷计,严惩罪臣徐阶,以正视听,以肃朝纲,以安民心!” 轰! 整个万寿宫大殿内外,顿时发出一片轰然声,满殿哗然。 所有人都面目震惊的看向站在殿门处的那道身形。 其人官袍陈旧,其色黝黑,其貌刚正,其势威严。 是海瑞! 继昨日海瑞奉旨回京,在吏部、都察院交办了差事,便去堵徐家门口问责徐阶之后。 今日,他还在输出! 他甚至是只用了一夜,就已经写好了弹劾徐阶三大罪的奏疏! 他还在! 他还如昨日一样,无所畏惧的当面对着帝国的次辅输出着!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61章 臣劾徐阶三大罪! 万寿宫。 不论是殿内,还是殿外,皆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殿门下光明与黑暗之间的那道身影。 海瑞站的位置很有意思。 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刚刚好。 此刻的海瑞就站在殿门下,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殿内,却又被殿内黑暗阻挡住的位置。 如此,正好让他的后背处于光明之中,而他的身前则是一片黑暗。 充满寓意的一幕。 人们的视线也开始变得飘忽起来。 让我们现在想一想。 上一次发生这种朝堂官员,正面抨击弹劾当朝内阁大臣还是在什么时候? 是沈炼弹劾严嵩,罗列其十条罪状。 是杨继盛上疏,谈论严嵩十罪、五奸。 虽然沈炼和杨继盛先后被杀。 可要知道那时候朝堂之上,乃是人人皆以弹劾严嵩为目标。 如今? 严嵩和严家依旧稳如泰山的执掌大明朝堂,甚至就连朝中都再没有多少官员弹劾了。 而今天。 海瑞一个人在朝廷并没有明显争斗的时候,却悍然当众弹劾次辅徐阶。 他能成事? 虽然海瑞还什么都没有说,但人们已经在思考着前者能不能弹劾成功的事情。 珠帘后的御座上。 嘉靖的神色却很有意思。 他全程没有去看高声弹劾徐阶的海瑞,而是目光在低着头坐在软凳上的严嵩身上看了一眼。 似乎是在思考着,他的首辅和严家一系官员,有没有参与其中。 不过这一眼很短暂。 随后他便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 对。 就是不悦。 不悦的看向了颔首低头的次辅徐阶。 如果严绍庭今天在场的话,恰好又看到老道长这幅反应,定然会明白老道长心中所想。 无他。 这个时候的老道长已经开始追求稳定了。 而今天徐阶能被海瑞弹劾,尤其后者还是以直臣闻名,那么徐阶有没有干坏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必然是为官有错漏。 不然为什么会被海瑞盯上? 就算他清清白白,只要被海瑞这种人盯上,那他徐阶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所以。 这个麻烦是徐阶带来的。 而不是海瑞。 半响后,嘉靖这才抬头看向那站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海瑞。 “海瑞。” 海瑞抬起头:“臣在。” 嘉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当初你入京,朕因你忠贞便放你巡抚应天等十二州府,此番召伱回京也是为了能对你委以重任。” “陛下简拔之恩,微臣没齿难忘,此生为官一日便当为国尽忠一时,以求不负皇恩,不负百姓期许!” 海瑞中气十足的回答着。 嘉靖却又是一笑,挥手指向站在殿内最前方的徐阶。 他对着海瑞询问道:“不过上刚上任的三品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便敢当朝弹劾次辅阁臣,你难道不怕会招致朝堂官僚抨击,不怕次辅压制于你?” 这话一出。 海瑞还没有动。 徐阶便已经是脸色剧变,赶忙抱着笏板上前一步,躬身弯腰。 “臣惶恐。” 而海瑞却是依旧高昂着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回禀皇上,臣是受家母抚养、周邻百姓接济、朝堂仁政、陛下简拔方才有今日,臣不知为大明江山社稷弹劾一位内阁辅臣,有甚可怕的!” 听到海瑞的回答后,嘉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看向眼前的臣子们。 他笑着说道:“都听到了吧?” 作为首辅,严嵩已经缓缓抬起头:“海瑞忠贞乃朝野皆知,非如此,陛下也不可能善恩于他。” 嘉靖则是收敛神色,忽的沉声道:“你们,都觉得海瑞是个不通人情之人,是个不能与之合的人。但朕却觉得,他才是最通人情的。若是换做旁人,嘴里便只有朕之简拔赏识,而忘了父母黎庶供养之恩!但他……” 嘉靖挥手指向站在那殿门下,正一点点被外面高升的日头散发出来的阳光包裹着的海瑞。 “但他海瑞知道,也记得,更是时时不忘朕这座天下那亿兆子民!”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 就算是已经站出来表示惶恐的徐阶也是眉头一皱。 而嘉靖这时候才看向海瑞,缓缓说道:“海瑞,你说你要弹劾次辅三大罪,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的说一说吧。想来……次辅也想听一听的。” 被点到的徐阶也只能抬起头露出尴尬的笑容:“臣俯首恭听尔。” 但原本言辞犀利要弹劾徐阶的海瑞却是心中一沉。 因为从皇帝这番话里,他似乎听出来皇帝不太可能要处理徐阶的意思。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海瑞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当即轻咳一声,便从怀中取出一份昨日在会同馆准备好的奏疏。 吕芳早已准备就绪,一看到海瑞将弹劾奏章拿出来便立马走到殿门处,将奏章取走送到皇帝面前。 海瑞这时候也终于是沉声开口:“启禀皇上,臣弹劾次辅徐阶三大罪。其一,徐阶为官多年,自嘉靖二年入仕为官,松江府华亭徐家便开始有剥削县民之举。彼时,徐阶官卑权小,方不成害。再至嘉靖三十一年三月,皇恩显露,徐阶一朝入阁,乃为辅臣,松江府华亭徐家犹如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不过十余年经查华亭徐家,名下已有田产数十万亩,佃户数万。其家在松江,更有所谓半府徐家之雅称。更窃府民营生之松江棉布,以为家产。嘉靖四十年,朝廷革新,推江浙两地改稻为桑、改棉为桑,松江府、苏州府突生棉民冲击官府,便为徐家因私利被损而鼓动家中佃农对抗朝政国策。徐阶身负皇恩,不曾为国思考,为民请命,只知盘剥百姓,使良家沦为佃农,使万家田沦为一家地,实乃国家之蠹虫,此乃其一大罪!” 万寿宫内,海瑞那洪亮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人们的耳朵。 身为当事人的徐阶更是满脸涨红。海瑞一上来,开篇弹劾的第一桩大罪就是徐阶和徐家侵占松江府百姓田地的事情。 所有人都心中一动。 果然,海瑞这一次出任应天巡抚被召回京师,目的就是要清退江南各地大户历年侵占的田地。 本来。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当海瑞弹劾徐阶的时候,这座万寿宫大殿内外,必然是有人要出面与之辩论的。 毕竟,徐阁老手底下也不是没有人的。 但是怀旧坏在,刚刚皇帝那一番话。 什么叫海瑞是知道并记得黎庶百姓的? 这个时候海瑞出言弹劾,还是关系到百姓被侵占的田地一事,他们要是再出面辩论的话,那意思是不是他们也是这么做了? 就在海瑞换气,众人寂静无声的时候。 刑部左侍郎代掌刑部事严世蕃,却是站了出来。 就当众人还在疑惑着严世蕃这个时候跑出来又要做什么的时候。 严世蕃却是沉着脸看向海瑞:“海瑞!你可知道这等弹劾,是何等严重之事?徐阁老在朝数十年,在内阁当差做事也有十多年,若是他和徐家当真如此做了,难道这些年松江府和南直隶都无人知晓吗?难道你便是这等随口一句,就要给当朝辅臣定罪吗!” 当严世蕃说完话后,徐阶整张脸都黑了。 自己就知道这个严世蕃站出来是不干好事的! 而海瑞已经冷笑一声,拱手开口道:“皇上,臣就任应天巡抚之后便已查明,松江府华亭徐家历年共计侵占本府百姓田地二十四万亩之多,共计超过三万名百姓沦为徐家佃农,不得不依附于徐家讨活过日,仰仗徐家而生。此处,总督海务大臣张居正可作真伪!” 报出一个已经由张居正查证的具体数目后。 海瑞环视殿内那些欲言又止的官员们,心中冷笑。 自己当初之所以让张居正去查松江府,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由徐阶这位内阁大臣当初的学生去查出来的数字,这些人总该不会怀疑吧。 随后。 海瑞又看向严世蕃,他脸色严肃道:“既然刑部已经出面过问此事,下官也有一言。下官此番进谏弹劾,诚如左侍郎所言,徐家历年所为华亭县、松江府乃至于南直隶必然知晓,但为何朝中至今无人言语?乃因地方官员层层庇护,官官相护!因此,下官斗胆建言,刑部当追查历任华亭县、松江府及南京官员,凡涉及包庇华亭县徐家之人,无论是否致仕,当严查到底追究其罪责!若死,则夺其家人优待及谥号!” 殿内又是一愣。 好家伙! 海瑞这下子不光是要弹劾扳倒徐阶,就连过去那些在华亭县和松江府做官的人也要追查责任了。 这是要一网打尽连坐所有人啊! 就连死了也别想好过! 严世蕃憋着笑,脸色阴沉,冷哼一声:“本部如何做事还不要你来言语!等你什么时候进了刑部,再来说教本部。但若是朝中有人为官不法,本部也定然会一查到底,不论是否致仕,必当追究其责!” 说完后,严世蕃这才退了回去。 他这一趟纯粹就是给徐阶添堵,顺带着能帮海瑞将徐阶具体干了什么事,占了多少地的事情给带出来。 面对严世蕃的话,海瑞也没有什么反应。 他继续躬身道:“皇上,臣再言。徐阶为人乃是道貌岸然、蛇鼠两端、反复无常之小人。臣犹记昔年,徐阶及其依附之人上疏议论,朝中不该大兴土木,营造宫舍。而其松江府华亭徐家,却在当地大兴建造宅院屋舍,家中子弟挥霍成性。于朝政之上,自嘉靖四十年始,朝中便多有新政两侧出,更有张居正就任顺天知府前上疏朝廷变法革新,本意乃是图国家兴盛,却遭徐阶为首等人压制抨击。借以其之罪一,与之比对,便知此人心中毫无国家半分,尽是私利。窃国家之利,而非其一家之人,当其罪二!” 这一条听上去似乎并不如第一条罪名严重。 更像是对第一条罪名的补充。 可一旦细究起来。 那就是第一条罪名是在说徐阶不法,而第二条却是在说徐阶不忠! 和不法相比,那自然是不忠更严重了。 顿时殿内如礼部尚书严讷,内阁大臣李春芳等人,当即就是侧目低头。 毕竟当初反对张居正推行新政变法,他们也是有一份的。 就连嘉靖,这个当初心中也同样反对变法的人,也是不由心思一沉。 是啊。 要是当初朝廷真能一条心支持新政变法,自己定然是会选择支持的。 可自己偏偏就是知道朝廷不可能一条心,为了朝局稳定,自己才会不同意的。 对! 就是这样! 不由的。 嘉靖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徐阶,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锋利了些。 若不是朝中有徐阶这样的守旧派在,那么自己定然会同意变法革新的! 徐阶误朕! 无声之中,皇帝心思发生了一点改变,或者说是思绪被海瑞给带动了起来。 只是海瑞的话显然还没有完。 就在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有人思考着要不要落井下石,有人想着该如何反驳海瑞的时候。 海瑞已经再次开口。 “嘉靖四十年,臣奉旨协助张居正查办松江府、苏州府两府改棉为桑一事。时年,臣自浙江北上入苏松两府,不进官府公门,随身一人驱车而行,踏足地方,探查苏松两府地情……” 四年前的事情再次提起。 殿内很多人都是茫然无知,但低着头的徐阶却是面色一紧。 同样的,嘉靖也是眼神一沉。 海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不言微臣昔日行于乡野之苦,只言微臣彼时成疏三十二道,并发京师急递,依制该在月内呈奏陛下案前。但微臣至今未曾得到批复,随后微臣在京查阅通政使司存档,亦无当初那三十二道奏疏踪迹。继而,微臣又查阅急递沿途,方知……” 说到这里海瑞停顿了一下。 他的眼里透着寒芒的看向徐阶的后背。 海瑞痛斥道:“微臣一经查证,方知彼时京师南路入京之固节驿竟于当时突生大火,驿站内外无人幸免,整驿皆化为废墟。臣有查固节驿南边涿鹿驿存档,分明有微臣三十二道奏疏北上之记载,再往南沿途各驿皆有记录!臣方知,当日固节驿那一把火并非意外,实乃有人命人纵火,所求便是毁微臣三十二道奏疏!” 心思沉重的道出当年的事情后。 海瑞开始迈出脚步,他一步步的向着殿内走来。 终于是停在了距离徐阶十步距离。 海瑞再次抬头看向珠帘后的皇帝。 “皇上,今日群臣皆在,臣当吐真言。彼时那三十二道奏疏皆为苏松两府地情勘探成书!有现任海务总督大臣张居正可证!有沿途官驿可证!有急递驿卒可证!” “三十二道奏疏,其上皆为苏松两府尤以松江府华亭县徐家为首之士绅大户侵占田地,鼓动百姓对抗朝廷国策之言!” “徐阶身为阁臣,身负皇恩,探得臣之行迹与三十二道奏疏内情,当起歹心。” 噌。 海瑞怒而举臂挥手,怒视怒指徐阶。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三十二道奏疏,就让整座驿站里的人都被大火烧死,而罪魁祸首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 海瑞心中便愈发愤怒,他当即几乎是要将胸中那团怒火一并喊出来。 “于此,便是臣弹劾徐阶之第三桩大罪。” “杀人者!” “徐阶!”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62章 大会变小会 杀人者,徐阶! 此言自海瑞嘴里一出,满殿轰然。 在几乎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四年前固节驿被大火焚毁一事,又恰巧那个时候是海瑞在苏松两府上疏三十二道奏疏的时期。 这事就算没什么阴谋。 现在看,也是充满了黑手。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就锁定了在海瑞重提四年前旧事后便已经如芒在背的徐阶身上。 徐阶杀人! 或是指使他人纵火杀人,毁掉海瑞四年前急递呈送的三十二道奏疏! 这样的猜测和论点,已经在人们心中产生。 而在珠帘后。 嘉靖亦是眼角一缩。 四年前固节驿被大火焚毁一事他可是清清楚楚,那三十二道奏疏…… 他不由侧目扫向了内殿。 只是很快,皇帝就收敛了眼神。 当初那件事,自己不过是事后申斥了兵部一番,也没有做进一步的处理。 现在。 这件事终于又被海瑞给重提出来。 三桩大罪。 徐阶已经是实实在在犯了不忠、不义、不法。 于常理而言,只要证据确凿,那么就可以定罪了。 “放肆!” “大胆!” 终于。 在好一阵漫长的喧闹和寂静之后,礼部尚书严讷这位朝中头号徐阶马仔便是站了出来,怒斥海瑞。 严讷面带愤怒:“海瑞!朝堂之上历来就事论事,须得要有确凿证据。而弹劾徐阁老在松江府侵占田地,可有实证?尔说徐阁老为官反复,无国家而利个人可有实证?尔如今有言四年前之事,即便你当初确有三十二道奏疏呈上,难道那固节驿失火便当真是人为?若当真如此,四年前为何朝廷并未追查到底?也是在四年前,你无闻朝中回复,又为何不曾再奏议此事而要拖到四年之后的今日!” 一顿问责,严讷将海瑞列举的徐阶三大罪便给驳斥了个彻底。 但严讷显然还没有准备就此收手。 对于他这样的经年老吏而言,今日这些事放在往日朝堂之上的争斗,才哪里到哪里。 不光要驳斥掉海瑞的所有论点,还要发起反击。 严讷重重的咳嗽一声,便开口道:“今日这万寿宫中,圣上传召群臣议事。海瑞你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不知处置本职,却乱起弹劾,所言徐阁老三桩罪,皆为无凭无据之言,是要妄图以狂言祸乱朝纲吗!还是伱海瑞觉得,只要你有那所谓直臣之名,便可自此以后空口无凭的妄议朝堂?要将这大明朝堂,变成你海瑞一人之朝堂?” 重重的一挥衣袍。 严讷当即转身手抱笏板高高举起,面朝珠帘后的皇帝:“皇上,臣以为似海瑞此等目无王法、无视朝纲、只知听风是雨胡乱攀咬之徒,当严处开革出朝堂之外!更要命有司纠察其今日所言之目的,以及背后可否有人策动,正本清源!” 继严讷之后。 年轻的李春芳也站了出来。 相对于严讷的言辞犀利,李春芳就显得平和了些。 只见其慢条细理的开口道:“皇上,朝堂乃是群臣议事之地,朝廷也从未禁止言官劾事,此乃国朝制度所在,也是朝廷纠错之举。海瑞上疏言事,虽涉及内阁辅臣,却也能见其心存社稷,忠于王事。只是朝堂之上也非是谁的声音大便有理,谁罗列的罪名多便要将人定罪。 “徐阁老在朝多年,所做之事朝野共闻。徐阁老之所以能入阁做事,也是陛下信任,朝廷诸位同僚认可。今日海瑞言及徐阁老及其家人在松江多行不法,臣等却是闻所未闻,不过既然海瑞乃是都察院御史,今日又有此番上疏,朝廷大可派遣官员南下松江府查明是否当真有徐家侵占百姓田地一事即可。 至于说四年前固节驿被大火焚毁,致使驿卒尽没,海瑞四年前所书三十二道奏疏也一并毁之于火海之中,亦可派人重查此事。若当真是有人蓄意纵火,则必然能有蛛丝马迹。只是四年前之事,海瑞那三十二道奏疏未能入京呈阅,臣倒也有所怀疑,为何海瑞当年不曾再上告朝廷知晓。” 和严讷相比,李春芳的态度就更加的明确了。 他先是保证了朝廷科道言官的弹劾权力,然后便立马转头表明既然海瑞说有问题,那朝廷就派人好好的查一查便是。 最后。 李春芳亦是对海瑞为何在四年前不质疑自己那三十二道奏疏被毁,却要放在四年后的今天重提。 这样的怀疑一旦给出。 那人们必然要开始怀疑海瑞今天此番举动的目的性到底纯粹不纯粹了。 当李春芳说完后,严世蕃更是面色一紧。 严讷这个老喷子骂骂咧咧的算不得事。 真正要命的就是李春芳这看似中正平和的话,却是杀机无处不在。 首先就是朝廷派人查松江府那边徐家到底有没有侵占田地的事,这中间朝廷要选定合适的官员南下,然后才能出京抵达松江府。 而在这一过程之中,必然会让徐家有更多的时间去布置处置那些侵占的田地。 等朝廷的钦差到了,恐怕是半点毛病都查不出来的。 再说那固节驿的事情,这件事都过去四年了,驿站都重建了,现在还能查出个什么来? 既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再加上固节驿这件事,海瑞也确确实实是放在四年后重提,那他这一次的弹劾也就必然会成为是党争的目的。 一时间严世蕃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自己听了老爷子的话,没有急匆匆的就组织人手对徐阶群起而攻之。 不然真就要在今天坐实了是他们严家要起党争的事实。 殿内。 海瑞脸色无改,心中对眼前已经发生的一切,其实早有预料。 徐阶那可是当朝的内阁次辅。 真要是因为自己一篇弹劾奏疏就能扳倒,当年朝中那么多人弹劾严家,如今这里哪里还能有严家人的位子。 其实一开始海瑞心中也是纠结过的。 不管严家现在如何,当年也确实是祸害国家的。 若是按照自己以前的性子,那今天肯定是要连严家也一并弹劾的。 但这两年在地方上为官,尤其是在和严绍庭有更近的接触之后,他才明白朝廷是要做事的。 也唯有真正的去做事,百姓才能有活路。 昌平就是个明证。 他不是忘了严家当年的恶行,只是看到昌平这个明证,看到严家如今的转变,为了朝廷的稳定才会暂且放下这桩事情。 但不代表他海瑞就忘了要一直盯着盯紧了严家。 一旦严家往后还要继续做出恶事,那他必然会继续弹劾。 不过。 现在。 明显的。徐阶和徐家以及他们背后那一箩筐的人,已经明显阻碍了朝廷做事,阻碍了百姓活下去。 事有轻重缓急。 海瑞心中清楚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至于有人会觉得自己靠向严家? 且让那些人说去吧。 想定之后。 海瑞缓缓开口:“启禀皇上,臣这里有此番应天巡抚及海务总督衙门并税务衙门联合清查松江府田地成书。臣亦知晓弹劾当朝内阁辅臣乃是大事,然朝廷亦不必专派官员南下,大可命内廷急派差使南下,问话六省总理、此前奉旨南下三法司官员、海务总督衙门、税务衙门、浙直总督并浙江巡抚衙门官员,臣今日于此所言松江府华亭县徐家诸事,可否属实!” 而后,海瑞便又从袖中取出一份题本。 这一次,这份题本比之先前弹劾徐阶的奏本显得更厚了一些。 他双手捧起:“皇上,这里有松江府华亭县于当地侵占田地之详细数目。臣初闻之,骇然不已,惊起半身冷汗。数十万亩田地,数万百姓,竟因一人高官而沦为一家奴仆佃户,这当否乃是我煌煌大明乎?臣请皇上圣阅,晓百姓子民疾苦。” 这一次吕芳没有动。 而是在得到皇帝的授意后,才踱着步子走到海瑞面前,将那厚实的好似有万钧之重的题本拿到手中,随后心思沉重的送到了皇帝面前的御案上。 海瑞又说:“至于李阁老、严尚书所言,臣为何于四年前知晓三十二道奏疏被毁而未曾上告朝廷一事,乃臣知晓此番事由皆因江南百姓土地为高官大户侵占。若无更为详实佐证,便是上告朝廷也是于事无补,亦如今日臣弹劾内阁辅臣,亦有无数人等出言反驳……” 说着话,海瑞那锋利的眼神已经扫向了李春芳和严讷两人。 两人心中不由一紧,有种自己似乎要被海瑞给盯上的感觉。 “因皇上信任,降下隆恩,臣任应天巡抚,初一到任便清查松江府田地一事,如今得偿所愿,诸事皆已查明,才有今日微臣上疏弹劾之果。” 随着海瑞的话音落地,万寿宫大殿内再一次归于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珠帘后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而御座上。 嘉靖则是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被吕芳放在御案上的那道题本。 他心中很清楚。 既然海瑞能将这东西拿出来,那么这题本中必然详细写明了徐家在松江府干的事情。 只是…… 嘉靖看着形单影只,今日全场似乎只有严世蕃出面阴阳附和了一次的海瑞。 嘉靖的眉头不由皱紧。 视线将殿内所有人都囊括其中。 只有一个海瑞和半个严世蕃出言啊…… 即便今日因为海瑞的话,自己才有些明白,若是当初没有徐阶这些人,那么张居正高喊革新变法的时候,自己或许就真的会答应下来,任由张居正和严绍庭他们去操办革新变法之事。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当真有如果的话,那么自己也不可能在四十四年前走进这座北京城,坐在这大明朝最高的一把椅子上! 于是。 嘉靖的目光投向了依旧是自己最信任的大明内阁首辅,严嵩! “严阁老,今日之事……” 严嵩似乎是早有准备,当皇帝喊话之时,便立马开口:“回禀皇上,老臣以为既然事情涉及内阁辅臣当朝次辅,朝廷也要查证一番,不如……不如先将此处除海瑞之外的非内阁之人清出?” 说这番话的时候严嵩很是犹豫。 他的目光也几度扫向放在皇帝面前桌案上,却始终没有被皇帝打开阅览的那份奏本上。 今天是个很好的扳倒徐阶的机会,甚至能借此将徐阶那一头的官员都给扳倒。 但目前来看。 情况很不乐观。 因为皇帝即便心中清楚海瑞又拿出的那份题本里会有什么,但到现在都没有查看的念头。 这就很不对劲了。 依旧在权衡利弊吗? 还是若徐阶倒了则朝中再无人能节制自己? 严嵩的心中生出不少的念头。 但嘉靖在得到严嵩的回答后,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不满。 虽然大多数的人要被赶走,但内阁还在、海瑞还在,这件事就还要继续议论下去。 嘉靖不由多了几分疲倦,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如今已经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更是肉眼可见的严重起来,身子骨愈发的沉重。 这个时候朝廷再起风波,对国家是不好的。 可若是不处理的话,海瑞恐怕不会满意,首辅那一帮人只怕也会有些旁的想法。 嘉靖轻叹一声:“诸卿依首辅之言暂退吧。” 这是要开小会的意思了。 群臣纷纷领命退下,从海瑞身边走出大殿。 严世蕃在走到海瑞身边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只怕有变,能定下一二事即可。” 海瑞眼皮微微一动,侧目看了过去,却见严世蕃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着哐当一声。 万寿宫大殿的殿门也被太监们关闭。 视线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 嘉靖则是站起身,手掌按在海瑞最后呈上的那份题本上,目光看向徐阶:“徐阁老。” 徐阶肩头一抖:“臣在。” “海瑞说徐家侵占田地数十万,家中子弟及门生旧故多有不法,更有四年前固节驿乃是人为一事,徐阁老要说些什么吗?” 严嵩坐在软凳上重新闭目养神了起来。 高拱气定神闲,今天直到现在也未发一言,不知道到底是否要对这件事说话。 至于袁炜袁阁老,眼里透着几分期待,想要再多看看海瑞还能说出些什么来,又觉得今天的事大抵不会真的伤及到徐阶的根本。 至于李春芳,却已经低着头在心里盘算起了朝堂上的政治格局。 海瑞呢? 海瑞目光依旧明亮的注视着被皇帝点了名的徐阶。 就在皇帝问完话之后。 徐阶于众人注视下,竟然就这么跪了下来。 堂堂大明内阁次辅,只是因为皇帝的一句问话,就跪下了。 跪的如此干脆,如此果断。 甚至于,就连海瑞都目光一闪,有些不可思议。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63章 徐阶的儿女论 万寿宫外。 随着殿门关闭,便将人们隔离开了。 大多数官员们走在前头,出了万寿宫宫门。 严世蕃则是和六部、五寺、通政使司等各部司堂官落在最后面。 自大殿外台阶上走下,严世蕃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殿门。 皇帝均衡之心,昭然若揭。 大好一个能在今日一举拿下徐阶及其党羽的机会,便这样白费了。 一旁的工部尚书雷礼也有些唏嘘。 不过雷尚书的唏嘘,是冲着视线里已经自工部左侍郎位子上离他远去就任刑部左侍郎的严世蕃。 没了严世蕃,雷尚书才知道,工部的差事究竟有多么难办。虽然朝廷给他补了左侍郎的缺,可到底还是不如过去严世蕃在工部时候,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将精力投入到朝野内外的各项营造上去。 如果有必要的话,雷礼觉得自己都可以让出工部尚书的位子,让严世蕃回来继续干。 此刻见严世蕃驻步当下,回望殿门。 雷礼便悄默声的走上前,小声道:“左侍郎正值壮年,这几年先谋求一个尚书的位子,便也能有机会入阁了。” 雷礼眼神嗖嗖的,心里想着既然兵部现在能有两个尚书一同坐镇兵部衙门,为何工部衙门就不能呢? 只要别让自己整日管着工部那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行。 严世蕃却是警醒,环顾周围也纷纷停下脚步的各部司堂官,他笑着摇头道:“雷尚书言重了,下官的性子您也清楚,火爆直接,还是刑部左侍郎这个位置合适,本就是管着刑名,不需要讲究个人情世故。什么人犯了事,批允了行文便是。” 说着话的功夫,他还不忘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礼部尚书严讷。 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的吏部尚书郭朴也是开口道:“南京那批犯官快要送到京师了,刑部那头和大理寺、都察院只怕是要忙活起来了。” 大理寺卿没说话。 倒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面色严肃道:“此番南京官场震荡,竟然已成贼窝,当要严惩不贷!” 严讷终于见状不妙后立即开口:“都不过是未查证而已,此番将他们弄回京师,也不过是查清楚罢了。南京那么多官员,当真还能全都罢免了?以我看,圣人也曾说过人性本善,南京哪来那么多的不法。这一次闹得这么大,说到底为难的还是社稷。” 严世蕃、郭朴、雷礼、欧阳必进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没有对严讷的话做出评价。 殿外一时间变得安静了些。 看热闹的杨博瞄了一眼胡宗宪,心知这位同样是兵部尚书的搭档必然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再开口了。 于是杨博便自己笑呵呵的开口:“可这话再说到底,还是要依着我大明律法来定。南边干系重大,这要是纵容江南那边胡作非为,耽搁了漕粮,耽搁了田赋和各色税课,到时候九边这头没了粮食没了军饷,当真要让关外那帮狼崽子打进来坏了社稷?” 原本不说话了的几人不由嘴角微微一笑。 严讷说如今朝局是在折腾社稷,杨博这厮便回怼有人要坏了社稷。 属于是争锋相对了。 不过这也合乎逻辑。 毕竟杨博是晋党,是和高拱站在一处的,这一次动江南那头,他们这些北地出身的官员自然会在朝中水涨船高。 到时候江南那头再如何议论,只怕朝中格局也无力回天了。 很显然。 因为海瑞弹劾徐阶的事情,朝中的格局已经悄然发生转变了。 虽然还没有大规模的上书附和弹劾,但人们的想法已经开始有了倾向。 毕竟。 落井下石最后还能得利的事情,谁不愿意做呢? 如今不过是个试探,一旦试探出了皇帝的真正心意,一旦看明白当下南边的时局究竟到了哪一步。 这些现在还保持沉默的人,到时候又会如何,那可就要两说了。 毕竟真要是时机到了,就算皇帝不愿意走出最后一步,众正盈朝的朝堂文武百官也能帮助皇帝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不是? 反正这样的事情,大伙也不是没干过,且不止一次。 就在殿外众人勾心斗角之际。 紧闭着殿门的万寿宫大殿内。 徐阶当众下跪。 虽然只有几位内阁辅臣以及皇帝、吕芳等寥寥数人。 可他这么一弄,却是让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大明朝堂堂的内阁次辅竟然就这么跪下来了。 难道他真的有罪? 还是要请罪恕免? 就连嘉靖的目光都变得阴沉了些。 自己当下的身体,已经让他不愿意再去承担朝局不稳带来的各种隐患了。 这个时候,让朝局稳定,让大明的皇位传承给自己的子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余下的所有事情,都留给新君去做吧。 这也是为何前些日子,他会忽然给严家那个福孙小儿赐名无忧的原因。或许在那一刻,无忧二字也是他对大明新朝新君的一个祝愿吧。 而跪下的徐阶,也很直白。 “启禀皇上,弘治十六年九月二十日,臣由家母生于浙江宣平县衙,家父时任宣平县丞。臣自幼时起,便被家父教养当思读书报国。” “臣生于弘治朝,长于正德朝。陛下御极元年,臣以第七中应天乡试举人。二年三月,臣不过二十岁,便过会试,得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陛下钦点,获授翰林院编修。越明年,父丧丁忧,榴莲服阙,修《大明会典》《祀仪成典》等书。” “臣今时今日,已经年愈六十有三,在朝已有四十二年之久。” “臣之荣耀,皆为陛下隆恩赏识。徐家之荣,亦是陛下宅心恩遇。” 群臣退下的万寿宫中,此刻徐阶追忆生平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海瑞却是心生不妙。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随着徐阶出声追忆过往,皇帝的脸色正在肉眼可见的不断缓和着。 皇帝老了! 再一次的,海瑞回想起了自己没回京时在南京城里,和张居正、严绍庭两人讨论诸事时,张居正提到的那个问题。 皇帝真的老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念旧了。 而徐阶则是在无人打断的情况下,继续说道:“臣升任内阁也有十多年,臣自知高官厚禄已是优待,臣不敢有丝毫懈怠。臣长子昔年危害一方,也得严惩处死,臣无有半点求情。” 此言一出,便是严嵩也是眼皮微微一动。 嘉靖的脸色彻底缓和了下来。 徐阶轻叹一声,回头看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海瑞。 他面露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道:“皇上,老臣已经年过六旬,真的已经老了。今日海御史弹劾老臣三桩大罪,老臣思来想起或许该是有的。” 当这句话等同于认罪的话从徐阶嘴里蹦出,严嵩闭上了眼。 虽然看似是认罪的话,但严嵩这么多年的为官经验明确的告诉他,徐阶这是在以退为进。 这一步走出去了。 今天便真的没有半点可能将徐阶扳倒了。 至少,他不可能从朝堂之上消失。 果然。 不出严嵩所料的。 徐阶紧接着就说:“只是老臣这些年肩负内阁重任,已经多年未曾回乡。家中子侄及奴仆究竟如何行事,大抵也是如寻常人家一般报喜不报忧。海御史说老臣家中侵占乡民百姓田地高达二十多万亩,老臣初听也是极骇,只是细细一想他们定然是有不法侵占的,但或许也没有海御史所说的这么多。可不论如何,既然这事应当是存在的,老臣自当赞同朝廷遣人南下松江彻查此事,但凡有侵占之田,当立即清退还之于民,老臣亦愿以这年迈之躯代家中顽劣子侄与恶仆认罪伏法。” 什么叫真正的执掌政坛风云的人? 此刻的徐阶就是。 他这一番认罪伏法的话,几乎完全可以当做是官场教科书式的回答公式了。 首先就是将自己摘出来,从他徐阶自己不法,变成家中子侄和恶仆背着他犯的事。这一开始就减轻了自己的罪名,然后就是认罪但不完全认同,还是坚持让朝廷派人,这就给了他继续操作的空间。 最后,当然还是要态度坚决的认罪。 如此。 这就是一个年迈且忧心国家的老臣,遭受家人欺骗,不得不背上罪名的事实了。 紧接着。 徐阶又说:“老臣在朝多年,也多受年轻后辈吹捧。无论官场还是士林,自古便讲一个承袭。有些年轻的读书人进过老臣家门,出去便唤作是老臣的学生,有些官员也进了老臣的家门,也是出去就说是老臣倚重的人。可老臣却是认同当年严宾客那句话,朝堂之上都是陛下的臣子,也没有忠奸之分。老臣彼时也无法分辨这些人后来如何行径,是否忠奸。如今高阁老执掌我朝整饬吏治一事,老臣历来大为赞同,朝中但凡是有不法官员,老臣觉得也是要从严从重处置的。” 又是一番教科书式的回答。 如此两段话,便已经是将海瑞弹劾的前两桩罪名给顶了回去。 最后。 徐阶长叹一声道:“嘉靖四十年,海御史在苏松两府当差做事,上疏三十二道,时逢固节驿被大火焚毁,人与物皆无存。臣彼时便知晓此事,亦是震惊。当时皇上问责兵部,兵部也查处了不少人。如今既然海御史觉得这里面存疑,老臣以为,便是不论老臣清白,为了那些被大火焚死之人,朝廷也该重新再查此事。” 其实这里是徐阶最诚实的一个地方了。 因为在他看来,固节驿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连被那场大火焚毁的驿站都已经重新修建好了,这时候便是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查出来什么。 末了。 徐阶再次五体投地。 进而再起身。 他双眼含泪:“老臣年迈,不察家小,纵容官吏假借老臣之名行事,此乃老臣之罪也。老臣深受皇恩,高居内阁,此番种种事端皆出,老臣当自请其罪,自囚于家中,皇上雷霆雨露,老臣当无怨无悔,甘愿伏法。为国家之清白,大明律法之公正不阿,老臣俯乞之。” 言毕。 徐阶便是一拜到底,再不起身。 殿内,众人神色各不相同。 但几人却是心思通透,不论怎么说,徐阶今日这一遭算是熬过去了。 海瑞更是面黑如墨。 虽然心中也知道今天的结果不会随了自己的愿,但若是当真什么都不改变,却也是自己不能接受的。 可不等海瑞开口。 嘉靖便已经是飞快了看了他一眼,而后抢先看向伏地不起的徐阶,开口道:“次辅乃国之干臣,今日海瑞所言诸事,也尚未查明,如何便要乞罪?” 皇帝开了口。 徐阶这才缓缓重新起身,面色肃穆道:“回皇上,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百兆生民,就像这一家的子女,皇上就是这一家的父祖。至于臣等,便是中间的媳妇,凡事按照媳妇的职分去做,能忍则忍,该让则让,两头尽力顾着。实在顾不了了,便只好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 “此番海御史所言三事,尤以老臣家中子侄仆役侵占百姓田地一事,老臣明白大概是有的。这便是老臣治家不严,也是老臣的罪过。老臣家人犯的事,自当是老臣要承担罪责的,老臣身在其位,居于内阁,便是那做媳妇的,也不能让这事屈了皇上的圣明。老臣也有私心,望能以老臣担责,乞求皇上能从轻发落老臣家中那些惹事的子侄仆役。” 话已至此。 殿内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海瑞也彻底没了想说话的念头。 因为,皇帝已经没有表明态度的表明了态度。 嘉靖则是看向了严嵩:“严阁老。” 严嵩缓缓抬头,心中已然想过无数,开口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徐阁老已经说了,那就朝廷派人去松江府查一查吧。” 说完后,严嵩便装作没看到皇帝那有些失望的眼神,迅速的低下头。 今天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因为没有掀起更大的浪潮,而做的退让了。 至于再主动说给徐阶免罪的话,那就过分了。 你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这么要求我这个徐阶的老对头。 见严嵩不愿意说出自己想要的话。 嘉靖也只能在失望之余,看向了高拱。 不等皇帝开口。 高拱便立马黑着脸道:“臣以为,三法司派人去松江府走一趟是有必要的。” 说完后,高拱也是颔首低头。 好不容易有了能让北方派在朝中压过南方派的机会,自己怎可能错过? 嘉靖面色一紧,险些没有绷住,随即便立马看向袁炜和李春芳两人。 袁炜只是看了一眼便抢先开口:“臣附议,便如徐阁老所言,派人查一查吧。” 然后。 这厮竟然是抬头观察起了大殿的屋顶配色。 混账! 嘉靖心中暗骂了一声。 到了最后。 方才一直在思考着当下朝中格局的李春芳,也在皇帝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低下头。 李春芳小声道:“臣以为,诸事当如徐阁老所言,该是家人不法,可派人查明即可。” 说完后,李春芳就开始在心中盘算琢磨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严家悄无声息的拉拢了这么多人,就连高拱、杨博这样的北方派的人也给拉拢了过去。 这么一算,内阁里还有个袁炜。再加上六部五寺三法司,朝局已经很明显了。 徐阶这趟水,自己还是不要和严讷一样踩得太深为好。 当所有人都说完了话。 嘉靖的脸也黑了下来。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徐阶,心中明白,这是他眼前的这几位臣子不满自己的犹豫,又或者是犹豫于当下的朝局。 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为徐阶辩驳开脱罪责的。 最后。 嘉靖黑着脸有些烦闷的看向海瑞。 海瑞却是毫无顾忌的。 他站的笔直,脑袋高高昂起。 迎着皇帝的目光,海瑞朗声开口:“事已至此,微臣请陛下依照大明律令处置徐阶!” ………… 月票月票 第464章 真正的倒徐第一步 海瑞是打定了主意。 半步不退。 即便如今朝中还无人喊出倒徐的口号,那不如就让自己成为这第一人。 在再一次将皇帝逼到不得不必须做出裁断之后。 海瑞依旧是中气十足道:“皇上,徐阶方才所言儿女媳妇之论,微臣认为此言更是大不敬之言!” 殿内。 从昨日奉召回京,便开始堵住徐府大门进行输出的海瑞,依旧还在这万寿宫大殿之上持续输出着。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庶,乃为陛下之子民,陛下乃为君父,先君而后父,天下黎庶也亦是子民而非陛下之儿女。” 将核心论点说出后。 海瑞便目光淡淡的看向徐阶的背影:“若论儿女媳妇,裕王、景王才是皇上的儿子,裕王妃才是皇上的儿媳!微臣,还有严阁老、还有徐阶,都只是皇上的臣子。” “皇上,今日徐阶当众狡辩,将他比作那当媳妇的,无非是换取皇上圣心怜悯同情。可这大明朝当真能如此行事吗?还是说他徐阶,哪来的脸可以将自己比作皇上的儿媳?” 随着海瑞从另一个角度分析抨击徐阶。 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嘉靖,再一次眯起了双眼。 有些事情有些话,若是不细细品味琢磨的话,是不易察觉其中玄妙的。可现在有了海瑞从旁分析,嘉靖终于是又琢磨出了些不一样。 对啊! 他徐阶不过是个臣子而已。 如何就说是那饱受委屈的媳妇,又是上忍下瞒,自己是夹在中间受气的。 怎么着,你一个大明内阁次辅还有受气的时候? 这是在说朕这个当皇帝的不能分辨是非,还是说底下的官员都是贪官污吏? 亦或是二者皆有? 那便是大明朝独你徐阶一人是忠臣? 嘉靖的眼神再一次变得审视起来。 海瑞则是在继续输出着。 “徐阶,今日除了微臣所奏三桩大罪,如今还有大不敬,大逆之罪!” “此人巧舌雌黄,善于诡辩,避重就轻。为官数十载,执掌内阁十多年,松江府华亭徐家如何,此人当真不知?” 在一番强有力的抨击徐阶不要脸的将自己比作皇帝的儿媳妇儿女之后。 海瑞便立马调转枪头,开始回指徐阶今天的自辩。 殿前。 原本已经闭上双眼的严嵩,不由的再次睁开了眼。 这一刻,老严头是真的见识到了海瑞这家伙的厉害之处。 就算是已经到了皇帝摆明不太愿意在今天处罚徐阶的时刻,海瑞依旧在输出,而且所说的也处处都在根结之上。 这是个人才! 老严头不由真正的在心里起了一份要重用海瑞的念头。 也不免庆幸起来,在海瑞进到朝堂视线时,严家这条大船已经调转船头了。 不然现在受罪的恐怕就是自己和严家,而不是徐阶了。 海瑞则是依旧在继续沉声驳斥:“若这几十年来,徐阶都不知晓他松江府华亭徐家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恶行,那他执掌内阁十多年恐怕也要存疑,此人究竟在朝又都做了些什么与国有益的事情!华亭徐家累年侵占百姓田地共计超过二十万亩,此等骇人听闻之数目,徐阶这么多年当真不知且无有耳闻?一家不治,何以治国?臣当再弹劾徐阶治国无能,尸位其上,乃为本朝第一蠹虫!” 终于。 海瑞将徐阶钉死在本朝那只最大的蠹虫上后,也终于是结束了自己的输出。 总结就是一句话,徐阶不可能不知道他家的不法,也不可能和他说的一样清白,皇帝也必须要在今天对其处理结果有个说法。 毕竟海瑞连本朝第一蠹虫的话都说出来了。 严嵩也是反应的快,立马皱眉回头:“海瑞!你放肆了!” 高拱亦是回味过来,当即转头看向海瑞:“朝堂之上,圣君当前,向来就事论事,如何能胡乱撕咬?徐家便是有不法,徐阁老也不是伱嘴里说的本朝第一蠹虫!海瑞你这话,是要将皇上置于何地!” 有了严嵩和高拱两人先后开口。 袁炜终于是紧跟了上来,笑着脸出口缓和道:“我看海瑞也是心忧国朝社稷,如我等一样眼里容不得沙子,方才有了这些激愤之言。虽然冒失了些,皇上责罚一二便是。不过今天这事情,倒是也要对外面有个说法,不然恐怕有些话真要传开了,到时候朝廷的脸面也不好说。” 说完后,袁炜便默默的闭上了嘴,目光扫向了珠帘后的皇帝。 如果皇帝这时候还没有真的糊涂,就应该在这时候有一个对徐阶合适的处置结果了。 严嵩和高拱两人嘴上是在呵斥海瑞,但内里却是在维护着的。 自己这话,也是在给皇帝台阶下。 总而言之就是徐阶今天必须要处理一下了,不然朝廷再惹出更大的乱子,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人的过错,而是皇帝赏罚不明导致的。 这就又牵扯到了另一个层面。 即皇帝的威严问题。 嘉靖心中微微一叹,虽说自己今天确实是被海瑞给架起来了,可徐阶和徐家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源头。 老臣虽然在朝多年,没有苦劳也有功劳。 可再如何说,也不能妨碍了大明皇帝的体面和威严。 徐阶现在心里也清楚。 就算今天这场朝会变成了内阁小会,即便自己先前在皇帝那里捞取了一些情面和念旧。 但自己这一次终究还是因为一个海瑞,要遭这一次的劫。 他低下头,说话也没有了气力:“皇上,老臣甘愿领罚……” 嘉靖的目光在几人间游走着。 心中不断的犹豫着,权衡着当下的朝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嘉靖终于是在一声轻叹后,低声开口:“徐少师……” 此言一出。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徐阶,顿时浑身一颤。 而坐在软凳上低着头的严嵩,则是忽的眼前一亮。 至于高拱和袁炜两人,更是连忙低下头,好将自己脸上可能出现的神色变化掩藏起来。 而李春芳则是松了一口气,却又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无奈和沮丧。 至于海瑞。 依旧是面色如常。 似乎,即便他听明白了皇帝这喊出来的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也没有让人的情绪有什么变化。 嘉靖则是继续道:“徐少师,朝堂之上历来是有规矩的,此番华亭徐家既有不法,朝廷自当要问话江南有司衙门,朝中也要派人按下追查。依着过往规矩,徐少师当下也不便再于内阁当差了……恰好年关将至,便在家中歇息时日吧……” 终于。 嘉靖在认清当下局势后,做出了他最应该做的也是最正确的裁断。 即,只保留徐阶一个少师的官衔,而将徐阶在朝中其他所有一应官职差事全都罢免,命其居家等待江南那边查明事实。 换句话说。徐阶现在已经不再是大明朝的内阁次辅了! 这样的处置,已经可以说是相当严重了。 跪在地上的徐阶,面色灰暗,却也未曾死心,毕竟皇帝还给自己保留了少师的尊荣。 只要有机会,自己依旧可以借着少师的官衔重新入阁,执掌朝政。 而嘉靖则是目光平静的看向海瑞:“海瑞,你所奏之事,今日朕也给了说法,朝廷也自然会派人查证详实是否如你所说那般严重。徐少师如今也要在家修养,往后日子……” 海瑞知道皇帝是在说什么,今天能逼着皇帝将徐阶开革出内阁和朝廷,已经是如严世蕃离开大殿时在自己耳边说的那样,能成一二事即可。 他也是见好就收,当即躬身道:“微臣受命于皇上,如今回京任职,自当以都察院及北直隶按察使司衙门差事为先,不负皇上期许。” 嘉靖点了点头,嗯了声。 他是真的怕自己这头已经给了说法,回头海瑞出了宫又跑去徐家门前闹事。 严嵩这时候也是再次抬头:“既然皇上已有圣裁,今日这事也就算是有了定论。皇上龙体关系社稷,臣等不敢再行打搅。” 嘉靖嗯了声,挥挥手:“都勉力而为吧……” 说完这话,他也没有心情,在吕芳的伺候下,起身便径直往后殿离去。 等到皇帝离开视线后。 严嵩这才缓缓起身,走到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徐阶面前,伸手托住了徐阶的肩膀:“陛下走了,此番之事,虽然至此,但也就当做是暂居家中修养身体吧。你我这些人都已经年事已高,说到底也该想一想家中子弟到底能否成材,不走错了路子。” 说着话。 那头的高拱也走了过来,领着袁炜一同陪着严嵩,将徐阶搀扶起来。 徐阶站起身,倒是脸上的阴霾尽扫不见,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家中后辈不孝,贪图享乐,也该使我遭此劫难。” 徐阶转过身,没有去看李春芳这个内阁之中独独只有他没上前搀扶自己的人,而是看向了站在原地的海瑞。 他的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一声轻叹之后。 徐阶摇着头道:“刚峰是个正直的人,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可这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便是比海还要大还要深,到底有多少沙子在里面,你我又何曾能分辨清楚?你要做的事,要走的路,也是万难。此番你弹劾老夫三桩大罪,老夫也不会记在心上,倒是要庆幸,我大明朝还能有你海刚峰这么一号人物!” 说完这话。 徐阶再没旁的话了,自顾自的走向由太监们重新打开的殿门外。 外面。 高悬着的太阳,将那源源不断的阳光和热量洒向人间。 有些刺眼。 徐阶微微抬手挡在眼前,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大殿。 留在殿内的几人也各自无语,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倒是留了海瑞在最后,回头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御座,又看向那刺眼的殿外,最后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眉宇不改的走出这万寿宫大殿。 “爹!” “海瑞是大才啊!这样的人,没道理咱们严家不大力推举上位啊!” 严府,朝廷下衙后,严世蕃便跑进了老爷子的书房,满脸兴奋。 朝廷正式的旨意已经颁布了。 徐阶治家不严,罢免除少师之外一切官职官衔,居家待查。 这又如何不让严世蕃激动。 那可是和自家斗了几十年的老对头,如今因为海瑞轰然倒下,又岂能不高兴。 倒是严嵩神色平静的多,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 老严头只是抬头看了眼儿子,便开口道:“你看看你儿子,便是和海瑞有不错的交情,也没敢说推举海瑞上位的话。” 听到老爷子提到自己那个逆子,严世蕃顿时泄了气,撇撇嘴:“如今大好局面,徐阶也被弄出朝廷,不正是要大力使用海瑞,继续追查这件事,好将徐阶和他那一边的人都弄倒的机会?” 严嵩终于是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随后便说:“这才什么时候?如今就算是徐阶没了官职,也才不过是让海瑞走出了真正倒徐的第一步而已!等外头有了风声,有了动静,你再说彻底扳倒徐阶那些人的事情!” 严世蕃眉头一皱,瞪大眼睛:“今日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步?” 书房里,寂静无声。 而在城外。 昌平治安司。 徐渭却是满脸笑容的为忽然到访的海瑞送上了一杯茶:“如今有海御史公正出言,也算是真正走上了倒徐的第一步了!海公为国尽忠,不惧权贵高位,此等风范却是我等万万做不到的。” 海瑞只是喝了口茶,淡淡的看着徐渭在自己面前表演,然后伸出一只手:“既然都知道我要做什么,便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东西实实在在拿出来就好。” 徐渭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身从一旁的桌案上取来一只木匣子放在了海瑞身边。 “这一次当真是没想到,海公能上任北直隶按察使,如此一来这些东西也就真的能派上用场了……” 徐渭小声的说着,目光也几次看向那只木匣子。 这里面,装着的都是北直隶官场上站在徐阶那一边官员的不法证明。 海瑞却只是淡淡一笑:“原本这一次回京大抵不过是都察院和顺天府的差事。能多出来这个北直隶按察使,难道就没有你们严家那位阁老出力?不过也无妨,只是希望这第一步由我走出来了,余下的……” 海瑞的话还没说完,徐渭便立马拍着胸口道:“朝中三法司那边刚峰兄不用担心,只要是有官员不法,不论是三法司还是执掌整饬吏治的高阁老,都绝不会姑息!” 海瑞笑了笑,将手按在那只木匣子上。 他也不藏掖,直接道:“看来你们是真将我当成一把杀人的利剑了。” 徐渭赶忙解释:“刚峰兄是我大明的神剑!可斩邪祟!” “罢了罢了。” “只希望你们和严家莫再如前,不然我这把你们口中的剑,说不得也会挥向你们。” 说着话,海瑞便拿起木匣子要往外面走。 徐渭立马跟上:“刚峰兄不在昌平留宿一晚?也好看一看我昌平如今风貌如何。” 此刻海瑞已经裹着木匣子走到了衙门口,也不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严润物折腾出来的东西,我信得过,你们定然也是做的不差。既然拿到东西,那么接下来的步子自然要加紧的走。等什么时候这些事都做完了,我再来昌平吃一口这里的饭喝一口这里的水。” 说完后。 这位大明神剑就已经融入到外面的黑夜之中。 不多时。 走到衙门口的徐渭,便听到黑暗中,马车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传入耳中。 海瑞匆忙来访,拿了东西又匆忙离去。 而这北京城,乃至于北直隶。 却是要彻底热闹起来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65章 只有小严阁老能救我们! 北京城,在朝数十年的徐阁老,终于是惊人的离开了内阁,被皇帝下旨圈禁在家,等待着朝廷官员南下查明真相。 这一刻的到来。 显得有些突兀。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次辅人家,现在就已经变成了一副风雨飘摇的模样。 这样的反差,无疑是让人们不解和震惊的。 而这样的结果,却只是因为被朝廷召回京师的海瑞一个人,就做成了这样的事情。 这一次。 也就是这一次。 海瑞这个人才真正的进入到了满朝文武百官的眼里。 同样的,在大明政坛上,一个能独自一人扳倒当朝内阁辅臣的直臣,也终于是让所有人都深切的认识到了。 不过就在人们以为,海瑞在将徐阶弄出内阁后,就会偃旗息鼓。 可事实上。 当海瑞正式从吏部接过北直隶按察使司衙门以及顺天知府衙门差事后,便再一次投入到了新一轮对徐阶及其党羽的调查之中。 调查是明晃晃的不加遮掩的。 因为就在海瑞正式上任北直隶按察使、顺天知府的第一天。 他就上疏弹劾北直隶的一名过去与徐阶有着师生关系的官员贪污不法。 任何人都想不到海瑞的下一步行动会来的这么快。 当海瑞以北直隶按察使的身份上疏弹劾官员不法后,他便立马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由顺天府的差役跨区域将该员拿下,最终羁押在了顺天府的牢房之中。 一切。 都绝对的符合流程和朝廷的行事规矩。 当锦衣卫来要人后,顺天府牢房亦是没有任何阻拦的就将人给让了出去。 他没有收手! 他还在出手! 海瑞还在对着已经被他弄出内阁和朝堂,弄得皇帝不得不降旨将其假借别的名义而圈禁在家徐阶,继续使出他那恐怖惊人的手段。 随后就是海瑞上任的第五天。 第二名北直隶官员,被海瑞以戕害百姓掠夺田地之名而缉拿在案。 一时间。 整个北直隶震荡,惶恐不安。 因为一切都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所有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们也开始变得心慌不安了起来。 海瑞上任第十天。 他便果然是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弹劾了工部织染所大使,言明此人诸多不法,随即锦衣卫便立刻出动,也果然是在按照海瑞所说的地方,找到了此人藏匿的钱货赃物。 不过十天时间。 北直隶和朝廷便已经因为海瑞一个人,而进去了三个人。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海瑞的矛头会对向谁。 可若是细细观察的话又会知道,这十天里被海瑞盯上的那三个人,都是和徐阁老家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 如此。 人们也就大致明白了。 海瑞这是要将徐阶和徐家往死里整,已经是先手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态度。 而他现在干的,就是钝刀子割肉的事情。 在这十天里,西苑始终保持着诡异的安静,似乎真的是要无为而治,对宫外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徐府巷也异常的安静,就连徐琨也是每天都按时按点的上衙点卯,当朝做事。 可所有人都清楚。 一股更大的风雨,正在由海瑞亲手唤来。 如今也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与此同时。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高翰文老爷也已经杀疯了。 话归当初,高翰文先行出京南下抵达南京城,便以钦差的身份将整个南京官场的各部司衙门堂官送去北京。 随后没多久,其他的三法司官员也是姗姗来迟。 然后这些同样都都是钦差的官员们就傻了眼,因为高翰文已经将调子定下来了,事情也做了,这就不得不让他们陷入到只能跟着高翰文的意志去做事的地步。 所以这就导致了,高翰文在大力清查应天巡抚衙门治下十二州府田亩和人丁归属时,这些所谓的钦差也只能跟着高翰文定下的调子去做事。 毕竟咱们的高老爷已经说了。 既然朝廷是让他们来查南京官员究竟是否贪墨不法的,那他们自然是要好生的查清楚查仔细查明白了的。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江南这十二州府的田亩数量和归属就必须要查的彻彻底底,如此才能让朝廷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错放一个坏人。 理,自然是这么个理。 可事实逻辑上,被高翰文这么一弄,无非是将朝廷的钦差变成了海瑞没走之前的应天巡抚衙门而已。 只不过。 说一句戏言,可能听者会觉得是玩笑。 但事实就是。 现在的江南十二州府之人,已经是开始无比的怀念起了被他们送走的海瑞。 因为高翰文的手段比之海瑞更尤胜之。 “冤枉!” “冤枉……” “救命啊……救命!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家!” “冤枉啊!” “……” 就在南京城里。 大街上聚集着无数的人,而喧闹声中间已经被最新编练的忠勇剿贼营官兵封锁起来。 奉朝廷钦差高翰文老爷之命,忠勇剿贼营不得不听令,被借调到了这些钦差手底下做事。 而今日。 一如既往。 是高钦差他们又一次查出了江南十二州府境内,又一户人家不法侵占百姓田地,更是以种种手段,超额隐瞒躲避朝廷田赋。 所以今天在朝的,除了忠勇剿贼营的官兵,还有税兵衙门的书吏、税兵。 而这些人则都是由高翰文亲自领队。 让人将那些不断叫喊着人嘴巴堵上后。 高翰文脸色平静的走到这户人家的当家人面前。 啪的一声。 高钦差的手掌就狠狠的抽在了对方脸上。 “你们平日里为非作歹也就罢了。” “竟然胆敢侵占百姓田地,可侵占也就算了,你们如何敢隐瞒藏匿该交之田赋的?” “伱们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大明?” 眼里带着杀气,高翰文转过身,挥了挥手:“都带走,让南京三法司照例开出罪状,做好存档。” 这样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忠勇营和调来南京的税兵衙门的人来说,已经是熟能生巧了。 只要是被查出来有侵占过百姓田地的地方大户,那现在就是要走一套固定的流程。 先是当众被公布罪名,然后就是忠勇营和税兵拿人,接着就会有税兵衙门去专门清查家产,计算历年拖欠朝廷的田地该有多少。而这一过程中,还要有南京三法司衙门的签字画押确认,最后就会专门被存放在高翰文和那帮钦差的住处。 而随着高翰文一到南京城,就将整个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堂官都押送去了京师,如今南京三法司衙门的官员还不是听之任之。 别说是让他们在这些审理江南地方大户的文书上签字画押,为高翰文他们做的这些事情背书了。 就算是让他们主动带着人去查处地方大户,那也是愿意的。 毕竟。 这个叫高翰文可是真的比那个走掉的海瑞更狠,他是真的不留情面,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 至少。 这些天下来,南京城外不少江南地方士绅大户,就因为对抗高翰文拒不听命接受清查而被其以抗旨的罪名当场斩杀。 而这么多天下来,高翰文要做的事情也已经摆明了。 他就是要逼着江南的士绅大户们,将历年侵占的全部田地都清退给百姓们。 并且他还要追查历年拖欠朝廷的田赋钱粮税银。 十二州府的人不是没想过反抗,也不是没想过寻求助力,可面对虎视眈眈忠勇营官兵,以及早就被操练出来的税兵们,这些人终究还是失了胆气。 而且就算是想要寻求助力,可如今南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各部司衙门堂官都已经被送去京师了,现在这南京城说句不好听了。 那就是姓高! 终于。 这些人似乎是反应了过来。 “我们去找小严阁老!” “如今也只有小严阁老能救我们了!” “对对对!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小严阁老才能救我们了!” “他高翰文便是再厉害,难道还能不顾严家的脸面?难道还能忘了他如今的位子也是严家给他的?” 南京城里。 随着今日又一家被高翰文当众当街带走,余下的人终于是坐不住了,齐聚一堂寻求着最后的生路。 当严绍庭被提及后,众人眼里纷纷透露着亮光。 “我早就说了,当初小严阁老来南京的时候,咱们这些人就该主动一些。那时候他还只是要让我们将近些年占的田地清退即可,当时你们都不听我的。” “现在好了吧,来了个高翰文,这是奔着破家灭族来的啊!” “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当时你们就该跟我一起去西花园,而不是等到现在。” 有人已经开始了马后炮。 然而这时候被骂的众人,却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反驳。 当初他们又不知道会有一个更狠的高翰文会来,也不知道当初严绍庭开出来的条件在现在看来,那就是没有条件。 可就不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所以他们才被逼到今日如此地步。 “不论怎么说,今日我等也该是要去一趟西花园了。” “高翰文虽然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可小严阁老也是总理六省钱粮仓储的。如今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堂官被高翰文弄去京师了,那江南地界上不管怎么说都该是小严阁老说话拿主意才是!” 几名老者,已经熟练的开始为他们找一张遮羞布了。 又有人小声询问:“可是这个时候,就连忠勇营都被高翰文弄去了。我们去找小严阁老,会有用?他不会趁着这个时候,借机涨价吧?咱们可事先说好了,最多也就是近五年占的地还出去,再多那还不如让那个高翰文砍了我脑袋!” 当这些人觉得已经找到了一条活路的时候,就又一次重现了他们往日一贯的贪婪。 可五年的约定,也算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乎,在这些人议定之后,也就开始往西花园方向赶去。 而在西花园。 严绍庭正将张居正、王锡爵叫了过来。 至于当初被南京各部官员请来充当说客的赵贞吉,早就已经返回杭州那边去了。 他毕竟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眼下东南清剿倭寇的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浙江那边不可能一直允许他待在南京城里。 于是西花园里没了海瑞后,便只有三人还在了。 严绍庭将刚刚得到的信札放在桌上,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水面。 最近南京城里城外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清楚高翰文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至于说江南地界上士绅大户的咒骂,这等影响根本无关紧要。他只是有些担心,高翰文真要是如此一直做下去,到时候朝廷那头也得要给他定一个酷吏的名声。 但高翰文自始至终都没有来西花园一趟,这就让严绍庭有些拿不定主意也没法劝说。 毕竟就连忠勇营被调动征用,也是人家高翰文直接拿着钦差的身份去军营调动的。 将担忧高翰文往后前途的事情压下。 严绍庭将目光投向放在桌上的信札上。 “朝廷最新的消息,今日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海瑞奉旨回京初入京师,当日交办差事后,便堵了徐家的门,然后次日当朝弹劾徐阶,最终皇上不得不下旨只保留徐阶少师之名,命其在家等待查明事实。” “按照消息来看,也就是说徐阶已经被弄出内阁,也是暂离朝堂了。” 说完后,严绍庭抬头看向面前两人。 张居正脸上没有太多的反应,似乎在他看来海瑞入京就必然会干这些事一样。 倒是王锡爵脸上露出了一丝激动,但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 可年轻人还是开口道:“这可是个大消息!大好的消息!将徐阶弄出内阁,使其暂离朝堂,这可是真正的走出了倒徐的第一步了!刚峰先生初回京师,便能办成此等大事,当真是……当真是令人钦佩!” 严绍庭面含笑容的看向张居正。 在眼前这对师生注视下,张居正只能开口道:“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么便不能再停下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海瑞已经在北直隶按察使任上,开始有针对的对徐家一系的官员下手了。那么江南这边,我们就必须要对他有所助力。” 说到北直隶按察使的时候,张居正明显是目光暧昧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想到海瑞回京,自己给徐渭的传信,严绍庭也不过是笑了笑。 自己有那些东西,海瑞又需要那些掌握在严家手上的朝中官员罪名,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是这个时候。 刘万从外面走了过来:“宾客,有城中士绅大户联名前来,希望能拜见宾客。” 严绍庭当即一笑,看向张居正。 “瞧。” “这不是机会就送上门了。” ………… 月票月票 第466章 人生导师上线 南京城。 东城会同馆。 当初容纳万邦来朝的地方,如今南京会同馆已经转变为各地官员在南京时的留宿之地。 会同馆里,僻静的院落中。 高翰文将刚刚前来禀报消息的差役遣走,继而转头看向院子里的其他几名身着官服的同僚。 几人脸上都带着些无奈。 是让高翰文这一次快马加鞭抢在所有人前头南下抵达南京城,然后整个三法司钦差队伍,就成了给高翰文打下手的地位了。 没有当众翻脸,也不过是这些人看出了如今只能跟着高翰文后面干。干不好,有高翰文在前头顶罪,干好了他们也少不了那一份功劳。 高翰文对这样的局面也很清楚,笑着说道:“诸位也都听到了,如今那些未曾被我等清查的江南士绅大户,都已经在去西花园那边了。” 有人立马开口:“高兄,这一次你在江南杀的人够多了,立的威也足够了。真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等虽然担心自己前途,可也是真的担心你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这话也算是在场三法司钦差官员的真实心声了。 高翰文却只是摇摇头:“身负皇命,既然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便也没了后退的可能。虽然外人看来,我是一朝得权便把权来使,可诸位却是清楚,我高翰文为官行事,从不为己,只求能上对得起皇上和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在场众人不免一阵叹息。 都是三法司的官员,也算得上是科道言官核心队伍。 这些人相较于其他衙门的官员,还是讲究点为官之道的。若是当真高翰文是得权便使,他们即便是在后面赶到南京,也断无可能全然按照高翰文定下的调子做事。 当然这也得益于这一次朝廷派来南京的三法司官员,都是出身秦岭淮河以北,属于是朝中北方派的官员。 对于当下能打压南方派系的机会,他们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放弃。 于是有人又说:“不过当下外面那些人都去西花园了,小严阁老说到底还是六省总理,江南这头的差事以他为重。我们不过是奉旨清查南京官员不法事宜而已。如今也算是查明了,这帮南京官员确实和地方士绅大户有所勾连,为这些江南大户人家侵占百姓田地提供便利。如此算来,我们的差事也算是了结了。” 高翰文则是摇头否决,他心中有着不同的分析。 不等众人开口质疑。 高翰文也已经开口解释道:“诸位,非是我高翰文要做那孤臣,以求官声。而是诸位想一想,算一算时日,现如今原应天巡抚海瑞,当下大概已经回京,那他有过江南这一任经历,如今在京中又会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偏离现实了。 于是有人不解道:“高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海瑞被朝廷调离应天巡抚任,还能在朝中对江南事宜指点?” 不用高翰文开口解释,旁边就有人分析道:“想来是的,海瑞这一次被召回京中,他原本就有都察院的官职,如今回去定然是要升官的。他原就是右佥都御史,如今很有可能已经进左右副都御使了。那他真要是拿着江南这边的事情不放,于情于理朝廷那头也说不了什么。” “可即便如此,海瑞已经不在江南了,这边我等虽然也是奉旨当差做事,可小严阁老却是六省总理,我就怕我们现在继续这样干,是不是有可能会坏了小严阁老的计划?”原本说话的那人,不由紧张的吐露着心声。 高翰文笑着摇头:“严宾客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恐怕他还是希望有我们能大力出手,如此他在江南的谋划和计划,才能更顺利进行。” 清退大户历年侵占之百姓田地。 这件事情虽然最开始是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喊出来的。 但高翰文发誓,就算自己至今没有进西花园,但这事一定是有严绍庭参与,甚至是主导的。 那自己现在做的一切,就都是对其的助力。 旁边有人立马眼前一亮。 “是了!是了!” “要是没我们这段时间的辛苦,今日那帮士绅大户如何会乖乖的跑去西花园求见?” “高兄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明白了,我们这些日子干的其实就是围猎的事情,帮着严宾客将这江南猎场给圈起来!” 一番谈论,众人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有人小心翼翼开口道:“既然是这样,虽然我等名义上是钦差,可不论是在朝中还是江南,谁又能比得过严宾客?这一次咱们做的事情,你们说严宾客回头是不是得要和朝廷好生的表表功?” 虽然是问在场众人,可这人的目光却是盯着高翰文的。 这一次奉旨南下办差,他们除了因为前面种种原因,甘愿跟着高翰文干,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高翰文和严家那亲密的关系。 毕竟今日在场的人,也只有高翰文一个人能去内阁值房随意拿取严绍庭存放的茶叶,而他们却是没那个资格的。 高翰文淡淡一笑:“算一算日子,我们差不多腊月前要启程回京,总不能误了大伙回家过年的日子。在那之前,我等差事已尽,也没了嫌隙,如此自然是能去西花园拜见严宾客的。” 虽然话没有明说,但已经是明示了。 众人顿时一阵欢喜,面露笑容。 真当他们是心甘情愿在南方打压地方士绅大户的?还不是看中了严绍庭这个六省总理的权势和带来的好处。 与此同时。 当南京城里仅存的没有被高翰文等人拿办的士绅大户们,终于认识到这座城池中,当下最有权势,也最能保住他们性命的人是谁后。 立马就果断无比的齐出,赶到西花园外。 毕竟是江南的士绅大户。 毕竟是有求于人。 这帮人赶到西花园,便是看守在大门外的人,也是人手一锭硕大的银子。 在好一阵大撒银子后。 这些人也终于是在西花园内一览阁二楼见到了正站在榄边的严绍庭。 此刻的严绍庭就站在可以全览西花园的一览阁二楼凭栏旁,在他的身边吊着一只鸟笼,里面的金丝雀不时的啼鸣着。 在两侧,则是张居正、王锡爵、朱时泰三人。 而在楼里,南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草包国公徐鹏举,则是笑容可掬的端着茶杯看着上楼的众人。 陪同在严绍庭身边的三人,倒是在终于做出决定,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的江南士绅大户预料之中。 反倒是徐鹏举这个草包国公也在场,让众人有些始料未及。 见到众人登上楼。 徐鹏举笑呵呵的说着:“来了这么多人,本公倒是没有事先准备,这茶水恐怕还是要再等等。” 众人立马躬身颔首。 就算徐鹏举再如何草包,可人家说到底也是与国同休的国公爷,岂是他们能比的。 不等这些人开口,严绍庭已经是轻咳了一声。 他没有回身,只是手中拿着一只细棒,挑逗着鸟笼的鸟。 “说起来,当下国朝再没人比本官位高了。离京前,家祖也时常说,国朝为官,要求一个稳重为先。家祖还说,本官年轻,这朝里朝外的事情,很多都是没经验的。于此,本官也是深以为然,且始终是小心翼翼的做事,不愿因为本官年少,受恩而掌重权,并引起一地动荡。” 赶来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在凭栏处似是自说自话的严绍庭。 而在楼里,徐鹏举则是目光玩味的扫了一眼这些赶来的人,心中嘿嘿一笑。 严绍庭又说:“这一次本官奉旨南下,也算是本官在朝当差做事以来,头一次离京办事。原本以为,这一次办事本官既有皇恩圣旨,也有朝廷诸公助力,加之本官总理六省,想为国家社稷做一些事情,应该是不难的。可等本官真的来了,才发现原来做事真难,于是本官就在想啊,为什么明明是要做为国家社稷的好事,却这么难呢?以至于朝廷还要再派三法司钦差,查办江南,闹到今日也死了不少人,不少人家更是破家灭族了。本官就在想,这到底是因为好事不能做?还是有人不让朝廷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 咣当。 一阵闷响声。 进到西花园,登上这一览阁的江南士绅大户们,终于是脸色慌张不安的跪在了地上。 但不等他们开口,说是因为自己糊涂之类的辩解之言。 严绍庭已经是踩着点抢先道:“后来啊,本官终于是想明白,这是真的有人在对抗朝廷,在地方上行结党营私的事情,以图阻扰朝廷去做那些本能利国利民的好事。于是,本官又在想,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说完后。 严绍庭终于是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些跪在地上,脸色仓皇不安的江南士绅大户。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好似是才发现这些人是跪在地上的一样。 严绍庭面露疑惑,连忙开口:“诸位今日前来,何故都跪在地上,如今已然入秋,莫要着凉了。” 众人低下脑袋,坐在楼内的徐鹏举则是嘴角抽了抽。 然后严绍庭好似是恍然大悟一样,举手连连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惊讶道:“诸位江南贤良不会是以为,本官先前是在说伱们吧!快快起来,诸位可是误会本官啦!快起来,莫要日后传出本官欺压诸位的话来。” 嘴上如此说着,可严绍庭却已经是坐在了凭栏下。 而众人却是懵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原本他们都做好了从自己身上割肉的准备,也做好了低头认罪认罚的准备。 可现在,严绍庭一上来说了一箩筐的话,最后竟然不是对着他们说的? 有那胆大有心思活络脸皮厚的人,仍旧跪在地上,却是抬着头挤出讨好的笑容,解释道:“我等乃是久仰小严阁老大名,仰慕许久,今日终于得见小严阁老,便立马被小严阁老之雄姿英才折服,不经意便生出了跪拜的想法。” 凭栏处,王锡爵眼角抽抽。 做人能到这一步,也是人才了。 张居正却是全程面无表情,心里盘算着这帮人的骨子软硬程度。 至于朱时泰? 他眼里没有这帮人,在他这种真正大明勋贵核心圈子的人来说,除了皇帝和朝中寥寥数人,旁人是入不了他们眼睛的。 严绍庭笑了笑,挥挥手道:“原来如此,那就快快请起。诸位都比本官年长,今日恰好无事,本官倒是有机会能与诸位讨论一下这人生诸事,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和严绍庭讨论人生? 众人心中又是一愣,虽然是按照对方说的站起身,却个个都是弯腰躬身,姿态恭顺谦卑。 “小严阁老虽然年少,可却也是年轻有为,国朝之中,这些年也无人能及小严阁老。这人生诸事,恐怕小严阁老看的也比我们更高更远,赐教不敢当,小严阁老有何善言,小的们洗耳恭听。” 严绍庭看着一直在主动为自己说的话解释的那人,脸上微微一笑,而后缓缓开口:“本官想说的是……江南士绅大户侵占百姓田地一事……” 噗通。 原本刚刚站起身没多久的众人,在听到严绍庭嘴里吐出来的话后,又一次的齐齐跪在了地上。 头前几人抬着头,脸色难看,正欲开口解释,说出他们的准备和能让渡出来的利益时。 严绍庭依旧是抢先道:“这又是何故?诸位难道是以为,本官要说你们侵占地方百姓田地的事?” 一张张脸扭曲在一起。 一双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严绍庭,已经变得有些委屈。 他们可不就是以为严绍庭是在说这事。 这一惊一乍的,可远比直接说他们有罪要罚他们来的更刺激和吓人。 严绍庭呵呵一笑,站起身走到了楼内。 “瞧,这不就是本官原本要说的人生之事。” “本官是坚信圣人所言,性本善之论。” “你们这些人过去侵占百姓田地,如何又能让本官在意?南京城里如今也不是只有本官在,还有那个高翰文在,你们做了些什么事,自然有他会去查清,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本官不过是总理六省钱粮仓储之事,兼巡按地方。” 话是从严绍庭的嘴里说出来的。 汗是在跪地的人脸上流出来的。 严绍庭又笑着说:“本官想的是,既然圣人都说人性本善,那你们这些人一开始也不可能就会想着去侵占百姓田地的。这不是本官为你们开脱,也不是本官要放过你们的理由。” 这一刻,严绍庭也终于是亮明了态度。 有人终于是受不了了。 抬起头,犹豫片刻后便大声道:“小严阁老想要我等做什么,只管说明便是。我等今日既然来了这里,便是已经做好了认打认罚的准备!只求小严阁老能饶我等一条性命,能再活几年光阴。” “我等认打认罚!” “……” 众人齐呼。 严绍庭脸上的笑容却是戛然而止,忽然开口:“本官只是想知道,善恶有头,这江南十二州府,恶有大小,想来首恶是谁,你们这些人才是最清楚明白的。” “本官也只希望你们能与本官,与朝廷,与皇上好好的说一说。” “大明东南半壁江山,江南十二州府。” “谁人最恶!” ………… 月票月票 第467章 倒徐是个大工程 扳倒当朝内阁次辅,当朝大学士。 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吗? 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一个当朝次辅能轻易被扳倒,那这件事就不可能会出现。 大明至今已经有二百年的国祚了。 即便是在朝堂争斗最严重激烈的时候,哪怕是想要扳倒一县县令,也是需要走完一整个流程的。 更何况现在是要扳倒徐阶这样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门生旧故无数遍天下的内阁次辅。 不要忘了。 就算徐阶和徐家如今是何等的不如从前,可人家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天下清流翘首。 东南半壁的士林文人,还是支持徐阶的。 所以从一开始,从海瑞接旨回京时说要去京师弹劾徐阶开始,严绍庭就知道想要扳倒徐阶不是光靠一个海瑞就能做到的事情。 倒徐。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需要从里到外,需要方方面面都有出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真当大明的内阁次辅是吃干饭的。 严绍庭坚信,这个时候的徐阶和徐家,已经在着手处理历年侵占的松江府田地问题了。 海瑞所弹劾的那三桩大罪,其实只要攻破了头一件徐家侵占二十多万亩田地的罪名,那么徐阶这一次就能平安顺利的度过,就能继续重回内阁,继续占着内阁次辅的位子。 这就是现实。 而更现实的,必须要满朝内外都有倒徐的呼声,还要有确凿的证据压上,才能将徐阶彻底扳倒。 于是。 正如严绍庭今日所言。 当南京城里的这帮江南士绅大户赶来西花园,就成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是不可能从外部被轻易打败推倒的。 但是…… 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的? 从内部打败推倒这个利益集团。 如今跪在一览阁里的这些江南士绅大户,就是能从内部打败推倒这个利益集团的存在因素。 当然,在严绍庭的计划里,他们也只是存在因素之一。 然而在场众人却是被严绍庭这一连串的诱导给彻底弄懵了。 这到底是要杀他们还是要罚他们。 亦或是旁的什么要求? 有人壮着胆子小声开口:“敢问小严阁老……可是我等不必再遭高御史羁押拿人?” 也有人试探道:“小严阁老要我等作甚都行,只管吩咐便是,我等必然全力以赴。” 似乎是瞧出了严绍庭不大可能严惩他们,这些人说的话也就变得大胆了起来。 一直坐在一览阁内的徐鹏举却是抿了一口茶,随后冷眼出声:“蠢货!” 众人又是一愣,面上再现不解。 严绍庭则是笑着解释道:“本官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江南之事终究是要分个轻重缓急。便如衙门里的案子,有主犯首恶,也有从犯轻恶。至于本官,倒也不想要你们做什么,而是你们这些人当下自己应该做什么。” 最后一次提醒。 严绍庭便已走到关着那只金丝雀的鸟笼前。 打开笼门。 早已被困守在笼中多日的金丝雀立马啼叫着冲出鸟笼,转瞬间就已经展翅盘旋在天空中,随后才小心翼翼的落在一览阁对面的树梢上,打量着眼前的人类们。 众人安静了下来。 话到这里,他们也已经基本了解情况了。 严绍庭今日见他们,又说了这么多话,这分明是希望他们出面举告一个江南首恶出来。 众人不禁开始环视起了身边的人。 审视思考着,今日在场的哪个人最适合成为定罪的首恶。 这样的变化,立马就让在场的江南士绅大户们心中惶恐不安起来,唯恐周围人将自己推出来充当严绍庭嘴里那个首恶之人。 凭栏处,张居正看着这些人各怀鬼胎,意欲对身边人出手,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讥讽。 可事情却要继续做下去。 张居正不得不看了与楼外树梢上那只被放生的金丝雀对视的严绍庭一眼,而后看向楼里的这些人。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清冷,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京中最新的消息。” “原应天巡抚海瑞奉旨回京,立时上疏弹劾内阁次辅。现如今,内阁次辅徐阶已只存少师衔,幽居在家。” 说完后,张居正也转过头,看着那只从树梢上飞起,不多时就消失在视线里的金丝雀。 脱笼的鸟儿,终获自由。 而一览阁里的人们,也终于是彻彻底底的反应了过来。 原来,严绍庭是要他们抨击徐阶是江南诸多恶事之首。 众人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么看的话,严绍庭也不会真的对他们下多么重的手段。 可是不多时,这些人又犹豫了起来。 徐阶,就算他因为海瑞的弹劾而只存少师衔,可说到底过去也是多年在朝的内阁次辅,是江南士林清流楷模。 简而言之,那就是积威已久。 现在严绍庭要他们出面,甚至有可能是要他们签下状告去痛斥徐阶和松江府华亭徐家的恶行。 说到底,这些人也是没那个胆子的。 众人又是一阵眼神对视,最后无声的推举出了一个为首者。 那人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开口道:“启禀小严阁老……我等……此番小严阁老总理江南六省钱粮仓储,我等也已明晓朝廷旨意。今日前来,也是抱以赎罪之意,愿将五年来无意所占田地尽数偿还给乡野百姓,还之于民。” 说完后,这人目光紧张兮兮的注视着严绍庭站在凭栏处的背影。 见严绍庭不说话。 这人只好又哭丧着脸说道:“小严阁老与张总督之言,我等不过是地方上乡野小民,那庙堂之高的事情,我等又如何敢置喙……不过!若是……若是有……江南地方官府上述陈情地方诸事,我等作为朝廷治下顺民,自是愿意联名。” 当张居正将朝廷里最新的动向和变化说出来后,这些人便明白了,严绍庭虽然如今是在江南,要对付的人却是京师里的徐阶徐阁老。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让他们震惊和犹豫的。 不过面对当下的局面,他们就只能先提出愿意清退五年来侵占的百姓田地,继而又留有余地的表示只要江南地方官府官员能上疏弹劾徐阶,那他们就能联名上书。 说到底。 这些人还是软骨头,不敢冲在最前面。 哪怕是上疏弹劾徐阶的事情,也得要有江南地方官府顶在前面。 背对着这些人的严绍庭面露冷笑。 这就是这帮既得利益者的劣根性和软弱性。 他们想的从来就不是好坏,而是不断的妥协和隐于幕后。 让他们带头冲锋,那是绝无可能的。 不过。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如此的奇妙。 当他们这些人不愿意冒头得罪徐阶和徐家的时候,却有人会逼着他们再一次做出妥协。 “启禀宾客,都察院的高翰文御史求见,已经……” 刘万出现在了一览阁下。 不等他话说完,便听到一道洪亮的大嗓子冲着楼上喊了起来。 “严宾客,下官都察院高翰文,此番奉旨南下查办南京有司不法事宜,追查南京地方士绅大户与南京有司官员勾连暗通曲款一事。今日闻悉有不少江南本地士绅大户前来西花园拜见严宾客,正好省了下官一一找上门的麻烦,不知严宾客能否为下官引荐一二?” 满脸胡须,面宽肤黑的高翰文,自入南京城后罕见而意外的终于出现在了严绍庭面前。 高翰文站在一览阁下,顶着他那张胡须脸,明明穿着文官的袍服,却更像是军阵上的武将,嗓音之大几欲是震得一览阁屋顶落灰。 另外还有几名京师三法司的官员跟在高翰文身后,却是显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更是姿态谦卑的站在楼下躬身作揖。 “下官等,参见严宾客。” 严绍庭站在楼上凭栏后,侧目扫了一眼身后跪在楼里的江南士绅大户们。 似乎是因为高翰文的自报家门。 这些人现在已经是一个个的两股战战惶惶不安了起来。 他们中谁又能料到,高翰文会在这个时候追到西花园来。 而在楼下,高翰文还要入楼登楼。 严绍庭则是立马伸手按压,止住了对方的意图。 让高翰文上楼和身后那帮货色面对面,还不如将前者留在楼外,对这些人形成的压迫感更强。 站在凭栏后,严绍庭面露笑容:“高御史,这是杀人杀到本官这西花园来了啊。” 高翰文心中一笑,自己就知道今日来西花园这样做,严宾客是明白自己的意思。 面对严绍庭站在楼上的问话。 高翰文顿时脸色一沉,声音也更大了一些,语气更是杀气腾腾:“下官奉旨出京,与朝中三法司同僚查办南京有司不法差事,接的是皇上的旨意,领的是朝廷的差事。南京有司不法,地方士绅大户勾连牵扯其中,为祸地方,戕害百姓,损害国家。下官食君之禄,受百姓供养,岂能无视?杀一人能活千人万人,下官自当绝不姑息。还请宾客见谅,今日若有得罪,来日回京必当登门谢罪,只是今日下官却是要将那些该杀之人带走!” 一览阁楼里,跪在楼内的众人听着外面楼下传来的喊杀声,一时间愈发慌乱起来,无数道视线投注在严绍庭的背影上。 他们现在是真的慌了。 原本他们今天进了这西花园,还能和严绍庭有所商量。 可那千刀万剐杀人不眨眼的高翰文却竟然也追了过来。 听着外面的架势,这个高翰文似乎也是不愿意给严绍庭脸面的,就非得要今日将他们这些人带走法办。 凭栏处,张居正先是侧目看了眼身边的严绍庭,而后又低头看向楼下的高翰文,心中思考着今天这两人是不是背着自己有过联系。 不然高翰文怎么可能如此恰到时机的赶来。 而在楼内。 捏着茶杯的徐鹏举则是阴森森的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语气幽幽道:“这脖子怎么摸起来冰凉冰凉的了?难道是天气转凉了?” 他这自言自语的样子,却是又一次吓到了在场的人。 一时间,众人只觉的那砍头的刀子已经架在了他们脖子上,浑身一阵寒颤,后背冷汗直冒。 楼外。 高翰文面色刚毅,继续呼喊道:“严宾客,您乃皇上钦点的江南六省钱粮仓储总理,巡按地方,提督南京军务。治理江南地方,是宾客之责。而下官奉旨南下,查办江南有司不法事宜,则是下官的本分。请宾客体谅一二,容下官带走那些个事涉不法且该杀之人。” 跟着高翰文从会同馆赶到西花园的那几名京师三法司的官员,同样的冷汗直冒。 好家伙。 原本高翰文只是说今年回京前会来一趟西花园拜见严绍庭,可他们哪知道这话刚说完,高翰文就直接带着他们过来了。 但偏偏来了后,高翰文又是如此言语。 你高翰文是能去内阁随意拿取严宾客存放茶叶的人。 可我们不是啊! 这要是被近在楼上的严绍庭注意到,觉得他们是陪着高翰文来逼宫的,那活受罪的可就是他们了。 几人不由上前,围在高翰文身边。 “翰文!这可是严宾客!不得无礼!” “严宾客见谅,高御史实在是激愤不法,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能坐视不法横行,所以才会对您有所冲撞。” “请宾客多多包涵,莫要怪罪。” 被众人簇拥围着的高翰文心中一时无语,这帮蠢货竟然看不明白自己的意图。 楼上,严绍庭也是无奈。 自己原本和高翰文已经是配合的很好了,默契十足。 现在这帮人因为怕自己怪罪他们,竟然如此说话。 幸运的是。 楼下的高翰文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即抱拳,继续大声道:“宾客明鉴,下官并非是要冲撞了宾客。只是下官不忍不法横行,下官自然不敢当着宾客的面拿人。下官现在就退出西花园,带着人等候在外。待宾客见完了人,将其遣散,下官在西花园外拿人便是。” 说完后。 高翰文唯恐追着自己过来的几人再有什么言语,立马就扭头离去。 见此情形,严绍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是大喜。 没想到过去呆头呆脑的高翰文,如今竟然也能有如此心性和手段计谋了。 他这一来一走。 楼里这帮人,只怕心已经是凉透了。 终于。 送走高翰文后,严绍庭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楼内,到了这帮跪在地上的江南士绅大户跟前。 不等他开口说话。 这些人已经是齐齐的纳头叩拜,嘴里出声乞求。 “我等愿遵宾客之命。” “国法不容奸佞,我等受国朝庇佑,不敢藏污纳垢,今之江南地界横生大奸大佞,自当踊跃举告。” “徐阶及松江华亭徐家,世受皇恩,父父子子皆食君禄,却枉顾皇恩,徇私枉法,为祸乡野,祸及国朝。” “我等乃江南良善,自当陈情其人其家之不法恶心。” “只求宾客能辛苦代劳,将我等所书,呈奏圣阅,还江南百姓黎庶公道,还天下苍生朗朗乾坤!” ………… 月票月票 第468章 嘉靖四十四年的第一场大雪 “国家的问题,从来不是某一地的问题。” “也不是特定某一群人的问题败坏了国家。” “而是……” 西花园。 一览阁里,跪地的江南士绅大户们已经离去,而严绍庭却没有在一场角逐中得胜的喜悦,反而是脸色凝重,语气显得有些迟疑,望了一眼张居正。 徐鹏举依旧是坐在楼里,听到这几句话,不由的缩了缩脑袋。 只有年轻的王锡爵,有些不解和好奇的看向自己的先生。 张居正心有所感,无奈的迎上了严绍庭的目光注视。 严绍庭淡淡一笑,却分明没有笑意。 就如同他清楚,这一次能借着高翰文暂时压住今日前来西花园求饶的江南士绅大户,可却不代表自己能压住整个江南那庞大却又无形的占据在皇权和百姓黔首中间位置的利益群体。 这件事。 其实说到底,就是自己想要推动朝廷改制,以剥夺以徐阶为首这帮江南士绅大户私利,而扩大大明国家利益,最终实现分润到最低层百姓身上的目的。 最终。 这件事就会变成中原历代王朝从古至今,最根本的一个核心却鲜少有人会提及的致命问题。 即国有与私有的矛盾问题。 因为从道理和逻辑上来说,皇帝虽然是天下间最大的地主和利益拥有者,但同时也是国有的代表。而以地方士绅大户为纽带组建起来的文官群体,则是代表着私有。 皇帝处于最顶部,百姓黔首处于最底部。 那么处于中间的文官和士绅大户群体便占据了中层位置,这些人想要更进一步便要不断的削弱皇帝的权威,或者是压制皇帝向他们低头。 如此。 也就有了前宋那一句有名的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与民共天下。 如果皇帝不愿意低头,便要狠狠的压住在他之下的这个老二群体,从这些人手上剥离私有利益,强化自身,并拉拢最低层的百姓,将私有利益经过国有转化,最后让渡给最底层的百姓。 事实上。 当严绍庭真正处于这个时代的时候,才看明白了很多过去无法看明白的事情。 譬如太祖洪武皇帝为何会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要对朝堂内外发起一次次血腥的屠杀。 为何太宗永乐皇帝时盛极一时的下西洋在他死后不久便戛然而止。 又为何,会有以变为名的土木堡之变,而非以军事因素定名为战或役。 又是为何,成化皇帝名声不显,而孝宗皇帝又看似备受后世臣子热衷追捧,又为何孝宗晚年会忽然因为几副汤药而崩。 再到武宗皇帝时,更是以十四岁的年纪却偏偏要住进皇城西北角本该是一群太监们居住的地方,最终却得了一个豹房之名。又为何会两次落水,能征善战的君王抵不过一次受凉而亡。 最终。 也就是到了本朝,嘉靖皇帝在位。 终于。 老道长也算是有了堂兄打下的基础,硬生生抗住了好几次不知何处来的火攻,权谋巅峰之下,终于是在朝四十多年。 从头到尾。 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国有和私有的争斗。 那么回归到当下。 这一次在南京城里,在这西花园里取得了面对今日这帮江南士绅大户的胜利,就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至多。 也就是在扳倒徐阶这件大事上,会获得一次坚实有力的进步。 但面对整个南方私有利益群体,自己要想再进一步改制,恐怕遇到的阻力和当下就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当然。 解决这一矛盾的法子,严绍庭自然是有的。 无他尔。 唯杀字可解。 但自己难道还能替老朱家将整个南方私有利益群体杀光? 这又是显然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这才有了严绍庭以海外利益为纽带,联络更多人的做法原因。 对此。 严绍庭时常无人时,会自嘲为糊裱匠。 大明糊裱匠。 而他的目的也很简单。 当下不能完全解决这些问题,没办法做到破而后立,那就只能避免最不好的事情发生。 譬如,避免让后世人面对是留头还是留发的问题。 哪怕有朝一日自己死去了。 但中原这块肉。 终归是要烂在自家锅里的好。 而始终面对着严绍庭目光注视的张居正,终于是无奈一笑,低声道:“这就是你当时有海瑞在时,反对我提出的一条鞭法的原因?” 严绍庭很诚实的点了点头:“朝廷有些方面可以退让,但有些事绝不能退让。尤其是一条鞭法当真若要施行,则我朝钱币权必然会流转于地方大户之手的事情,则必然要禁绝的。” 诚如他所言。 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所推行的一条鞭法,固然有其好的地方,但劣势却更大。 一项变法。 将整个国家的钱币权,从国有移交到了私有之手。 从此。 本该是国家税赋最紧要的江南地区,变成了赋税缴纳最少的地方。 朝廷没了钱币权,皇帝再也无法有效征缴赋税,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 明末那漫无天际的开征出了各种税赋饷钱。 张居正点点头:“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这几年历经沉沦起伏的张居正,心中带着几分期待,似乎是希望能从严绍庭这里得到一个真正能让国家强大起来的良方。 而严绍庭却是平静开口:“扳倒徐阶,压住朝中江南出身官员,压制江南地方士绅大户。” 本来还心存期待的张居正,不由目光一晃,有些失望。 他更是直接说:“这不是原本就定下的事情?” 严绍庭却是冷笑一声:“要不我将忠勇营调给你,再让徐文璧的税兵衙门也归你。更或者,我写信给前线的戚继光等人,让他们调兵来南京。你到时候带着这些人,将整个江南从头到尾杀一遍?” 噗通。 一览阁里发出一声巨响。 一直好好的坐在楼里的徐鹏举已经是满脸苍白,两眼呆滞的看着被自己失手丢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杯,连连摇头,目光放长,嘴里不断的低声念叨着。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我啥也没听见……” “啥也没听见!” 这位草包国公现在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想要脱身却又清楚自己只怕从今往后是要带着南京徐家彻底绑死在严绍庭这条船上了。 而王锡爵也傻了眼,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家先生。 他实在不敢想,但却又很肯定,自家先生现在正在说的事情,是行同于造反谋逆的事情。 倒是张居正反倒是从失望,变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起身,将那只悬在凭栏后的空置鸟笼一脚踢翻:“你要真敢这样做,我便敢带着这些兵马将江南杀一个来回。” 于是。 严绍庭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状若癫狂的笑着。 只有徐鹏举和王锡爵两人,后背冷汗直冒。 当他们觉得眼前这两人大概是疯了的时候,严绍庭和张居正的笑声也已经戛然而止。 严绍庭率先开口:“当下,有海瑞在京师率先出声弹劾,江南这边的声势也要掀起来,年前大概就能都送去京师。如此,便可以等着徐阶和徐家自己犯错,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扳倒他们的时候。” 基本的计划和路线,其实严绍庭已经谋划好了。 张居正当即眉头一挑:“有过伏笔?” “得看那些人到底有没有胆子。” 严绍庭没有明说到底伏笔在何处,却也算是有了个回应。 见严绍庭不愿意多说,张居正也没有强求,只是转口道:“看来我这个海务总督衙门,差事还是不能怠慢下来,不然咱们的国公爷只怕是要转头就将这里说的话都传出去咯。” 说完后,张居正笑容可掬的回头看向楼里坐着的徐鹏举。 徐鹏举立马站起身走到了外面,求饶一般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开口说道:“二位!您二位就是爷!我这个破落户,虽然年长你们,可却也是顶着个草包国公的名头。说到底你们要带着朝廷做什么,我徐家这等本就是与国同休的,自然是愿意跟着的。如今小严阁老和张总督愿意在开海一事上,对徐家多有照拂,那徐家更是绝无可能背离朋友的道理。” 这一次清查江南田亩,徐家已经将近些年侵占的田地退还给百姓了。当然他家得到的好处也是明显的,出海的生意和买卖,徐家如今一跃成了南京勋贵里头最大的一家,更不要说南边好几座土地颇为肥沃的岛,已经由严绍庭做主划到了徐家名下。 至少。 只要大明开海进行海贸这件事,还能有严绍庭说话的位置,那这些好处就不会改变,更不会被别人取而代之。 张居正又笑吟吟的看向坐在一旁的王锡爵。 年轻人立马开口道:“这一次返乡为家父祝寿,这些年投献在家中的田地也都已经退还了回去。” 张居正点点头,身边参与这些事情的人若是都不支持他们的话,那事情也就没必要办了。 严绍庭压住心中某些不愿说的事情,收敛情绪,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看向众人:“今日也算是再进一步了,听说国公爷平日便喜好美食,不知今日我等能否有这个机会,跟着国公爷一尝江南美食?” 眼看这些年轻人终于不再是动辄用兵杀光江南,徐鹏举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赶忙开口:“有的!有的!” “要说这美食,严宾客可算是找对人了!” “咱们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 时间荏苒。 在高翰文虎视眈眈的压迫力和求生欲下,江南士绅大户们,终于还是以一百二十度的专注详细的从各个角度陈述写下了对松江府华亭徐家的举告文书。 西花园里的事情也渐渐在传开。 应天巡抚辖下十二州府不少大户人家,也开始闻声参与到了这一场对华亭徐家的举告队伍里。 毕竟。 京中的消息也已经传过来了,徐阶确确实实如今在朝中只剩下了一个少师的官衔,再也不是内阁次辅。 那么。 面对生死问题,这群江南士绅大户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死徐家,而保自家。 于是乎最后都不用高翰文带着一帮人在江南地界上四处走动,用以威慑这些人,他们就已经纷纷踊跃举告。 徐家那边。 也自接到京师传回来的消息后,加紧在当地进行名义上的切割地契文书,用各种受徐家压制或已经不存在的人名,来承担那些原本在徐家名下的田产。 当入冬时。 北京城已经收到了来自江南士绅大户们有关于对徐家的举告文书。 旋即。 仅仅是一夜间,整个朝堂上便忽然涌出了一大批科道言官对徐家和徐阶发起的弹劾。 风声和动向瞬间改变。 原本整个京师朝堂,还只有海瑞一人先声弹劾徐阶,也只有他海瑞一个人在北直隶按察使的位子上对着和徐阶以及徐家有关的官员一个个的下手。 可就是在这一夜间。 满朝弹劾尽起。 一时间,徐阶和徐家倒是真的有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感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远在江南松江府华亭县,也有一个名叫顾绍的人,眼看着江南士绅大户尽在举告徐家,更有朝中无数官员弹劾徐阶本人,便终于是起了一同举告徐家的念头,随之便带着证据赶赴京师。 与此同时。 本就已经感受到江南地界上风声变化的徐家,也是立马就知悉了这等消息。 当在华亭县的徐家人知晓,这个顾绍竟然是要弹劾徐家在去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事,立马就要派人阻拦。 更是联系了同在华亭,如今家中当家人正在两淮为官的孙家,希望孙家能在两淮地界上将这顾绍给拦下来。 当整个江南都因为徐家而变得乱糟糟,京师朝堂也不断的有弹劾徐阶和徐家的奏疏送进内阁和西苑。 京师。 在入冬没多久后,便忽然下起了大雪。 仅仅是一日夜,整个顺天府地界,就已经彻底被大雪封堵。 而这雪,也如嘉靖四十年初那一场雪一样,好似是要下个不停。 原本还准备继续缉捕北直隶境内与徐家、徐阶有关联的犯官的海瑞,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上的事情,转而一头钻进了顺天知府衙门,专注起了当下这场大雪。 ………… 月票月票 第469章 历史出现的偏差 坐落在京城北侧的顺天府衙。 衙门口。 北城兵马司和府衙差役,正在挥汗如雨的奋力清除着街面上已经没过成人小腿的积雪。 更远处,城中各坊的坊主也带着坊内百姓,积极响应府衙的号令,在坊内坊外的街面上加快速度清理出一条道路来。 原本这种事情他们是不愿意也不乐意做的。 可谁让现在的顺天知府老爷是那个叫海瑞的男人呢。 没见着这位自打上任后,北直隶已经有多少官员被他送进牢狱之中了。 没人敢得罪忤逆了他。 和可能被问罪关进府狱中相比,至少现在扛着家伙事出来铲雪,也算是锻炼身体了不是? 当人们没法做出选择的时候,也就只能对当下进行乐观的解读了。 “不乐观不成啊……” “咱们这位海老爷,那是真的能给你关进牢房里的。” “不过听说,南边还有位高老爷,那才是真阎王……” 几名灵椿坊和崇教坊在安定门大街上铲雪的坊丁,边忙活着边小声说着话。 高翰文在江南将那些士绅大户杀了不少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到京师了。就连朝中也有不少人开始对高翰文的做法有所诽议,若不是当下朝堂大势是群起弹劾徐阶,只怕这时候高翰文这位真阎王也要吃下不少弹劾奏章。 坊丁们铲着雪,不时看向府衙方向。 “你们说,这位都已经站在府衙前多久了。” “难道是怕我们偷懒耍滑?” 有人顶着满头的汗水:“这位就算不在,又有谁敢偷懒?我看是在担心这场雪什么时候才能停。” “哎,天可怜见的,咱们在城里还能有个温饱,也不知道城外的人现在日子怎么样了。” “铲雪吧,莫要误了府衙的吩咐。” 坊丁们结束了讨论,再一次加快速度,只求能快一些将分担到的道路打通,如此也能早些回家烤火取暖,搂着家中婆娘睡大觉。 而在顺天府衙前。 自晌午看完了当下顺天府周遭的讯息,定下几桩要办的事情后,海瑞连午饭也没吃,就带着四护卫站在府衙门口。 初时。 府衙的官吏以为这位新任府老爷是在观雪。 可一观就是个把时辰,那显然就不是在观雪了。 海瑞就站在府衙门口不说话,府衙里的官吏们也就不敢上前过问太多。 所幸。 如今顺天府的官吏们,都是张居正在任上的时候有过整顿的,倒也不会出些什么旁的杂七杂八的事情。 陪着海瑞站在府衙前的四护卫,默默的看了一眼又开始飘起雪花的灰蒙蒙的天空,随后又看向始终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海瑞,四人对视了一眼。 “府尊……天寒,久在屋外,恐会受凉。” 四人一番犹豫,还是小声的提醒劝说了句。 海瑞终于是在听到响声后,动了一下,他微微张嘴吐出一口热气,到了外面就变成了一团白雾。 “城中尚有官府出力,清除积雪,清理屋顶,不至于雪压屋倒。可城外百姓又当如何?此等骤来风雪,百姓家中定然是无有柴火炊米,又能否抗的过去?” 海瑞忧心忡忡,而这也是让他不得不停下继续追查北直隶徐阶一系犯官的原因。 和那些随时都能查办缉拿的北直隶犯官相比,如今京畿这场大雪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一旦风雪不停,那么城里城外的积雪就会越来越多,百姓就越发的难熬。 还不知会有几人冻死,又有几人饿死。 当海瑞还在忧心之下黎庶百姓的时候。 府衙前头。 只见顺天府同知,正带着两名差役踩着路上的积雪,从南边赶回来。 远远的。 顺天府同知便高呼道:“明府,朝廷那边的行文,要本府开仓赈济京畿内外。内阁那边也有批文,要明府督办户部放粮发炭送衣赈济顺天府百姓一事。” 海瑞闻声赶忙走下府衙,也不顾路上尚未扫清的积雪,便与浑身粘着雪的同知汇合到一处。 “朝廷的命令下来了?” 同知赶忙从怀里贴身的位置取出来两份文书。 “明府,都在这里,有内阁的行文,也有户部那边的批文。” 海瑞迅速将两份文书打开,确认上面的信息无误之后,立马拉着同知就冲进了府衙,不多时便将留守在府衙里的官吏们召集于公堂上。 “内阁和朝廷的行文下来了。” “本官现批文于各司职官,各方胥吏,尔等领本府及大兴县差役,召集城中各坊全力清除路面、屋舍积雪,搭棚开仓放粮放炭送衣。” “同知速去兵马司,邀其速出城打通顺天府各县要道,运送户部大仓赈济物资。” 堂上,官吏齐声领命。 毕竟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满城王公大臣,他们是不敢出错的。 海瑞又说:“京畿雪灾,周遭百姓受累遭殃,必然会趋之于城外待赈。本府差事留守职官分掌,本官近日当于城外,安抚民心,勿出冲撞京师之事,严防惊扰紫禁。” 对此言,堂上众人也无人反对。 毕竟说到底,京师乃是首善之地,有各部司衙门坐镇,城中百姓的日子即便时逢大雪也不会难过。 可城外就不一样了。 百姓们这个时候一旦过不下去,首先想到的就是来最近的京城寻求朝廷赈济。 一旦人聚集的多了,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冲突。 若是人聚集的更多些,出了乱子,那就是京师袭扰,这是大过。 海瑞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是北直隶按察使,但更是顺天知府,须得要稳住城外的局面。 不多时。 眼看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海瑞也是急匆匆就带着四护卫、几名府衙官吏,领着一般差役就往城外赶去。 而在城中徐府巷。 随着徐阶被开革出内阁,在朝中只保留了一个少师官衔,紧接着就是因为南边的士绅大户无数的举告送入京师,引发京中朝堂一连串的文武官员弹劾。 徐府巷再也没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就连巷子里的积雪,也不见有人前来清除,只有几名徐家的仆役面色不悦的低着头慢吞吞的铲雪。 府内。 温润如春的书房里,徐阶背靠座椅,脸色红润,只是头发似乎比之过去又白了一些,无声无色的目视着儿子徐琨在面前煮茶。 坐在一旁的幕僚则是小声开口道:“华亭那边应该已经得了消息,这些年投献给家里的田地,应当已经处理干净,让人抓不住把柄了,如今只要等朝廷派过去的人回来,这件事便算是能尘埃落定了。” 茶壶热腾腾的往外冒着热气。 徐琨倒了三杯茶,皱眉道:“咱们家的事情处理干净,可不代表南边那些人就能停下来举告。天知道这帮人怎么就会突然背信弃义,做这等恶心人的事情。” 说完,徐琨抬头看了眼父亲。 随后才又说:“定然是那高翰文,和严绍庭勾结到了一块去,逼着南边的那些人低头。高翰文屠刀之下,这帮人哪还顾得上大局,只怕一个个都在想着先保住自家的基业和脑袋……” 这是在埋怨同为江南的那些士绅大户在背后背刺徐家,也是挑明了当下徐阶和徐家面临朝廷群臣弹劾的原因,是严绍庭和高翰文等人在南边挑起的。 徐阶端起儿子送到面前的茶杯,默默垂下眼睑:“庆幸有这场雪吧,不然远在江南的严绍庭、高翰文等人不说,就是海瑞恐怕也要将整个北直隶杀干净了。” 相比江南发生的事情和朝堂上科道言官对自己的弹劾,徐阶并不在意,也不认为是什么大问题。 这年头在朝为官,谁没被几个科道言官弹劾啊。 只不过自己是头一遭被这么多人一起弹劾罢了。 最后大不了就扣一个,这些人是结党营私就是了,无非就是将朝局走向给弄成是党争。 真正要紧的还是海瑞在北直隶干的事情。 真要是让海瑞一直干下去,将北直隶和自己有关的官员清理干净,等到海瑞将这些事情都串联到一起,那就是自己这个昔日大明次辅在朝中串联结党。 所以。 他才会说,庆幸有这场雪。 幕僚喝了一口茶,面色凝重:“既然这场雪来了,于情于理,相爷也是要让家里开仓放粮赈济京师百姓的。” 徐琨脸色变了变,冷哼着低声骂道:“朝廷现在有钱了,内府库也有不少银子。我方才回来时就听说,户部已经开仓放粮,还要发炭送衣给百姓。咱家何必白费这个力气,白白亏了自家。” 幕僚面露无奈,抬头看向徐阶。 徐阶瞪了徐琨一眼:“现在就让人去城中各处,搭棚施粥。再去朱氏布行那边一趟,告诉朱堂,让他们将库房里的布匹成衣都搬出来,全都发出去给那些百姓。” 徐琨吃憋着脸,目光转动:“父亲是要买名?” 见儿子也不是太蠢,徐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朝局是一回事,如今做什么事却是要给皇上看见的。” 徐琨连忙点头:“那儿子这就带着人送一批银子去布行,如此也就算是咱们家买下来的布匹成衣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 可朱堂名下的朱氏布行,实际上却也是徐家的产业。 朱堂等人不过是在松江府将家中的田地投献给了徐家,算作入股布行,挂着朱氏布行的名头,实则是在替徐家做着松江棉布的买卖。 但徐阶见儿子也知道遮掩,也总算是放下心,点了点头。 徐琨这才笑着脸起身离去。 翌日。 京畿的局面果然和海瑞预料的一样。 即便是有大雪封路,可京城外的各地百姓还是趁着偶尔雪停的时候,艰难跋涉赶到了北京城下。 仅仅是一夜时间。 北京城下就已经聚集了过万百姓,等待着朝廷的赈济。 不过还是那句话。 朝廷现在有钱了! 而且还不少钱。 当大雪降下,钦天监那边给出了很不好的预测后,内阁和户部就立马火速批准了开仓放粮,发放炭火成衣救济百姓。 而作为顺天知府,海瑞在随后这几日也始终是待在城外,不停的在北京城四个方向走动,安抚不断赶来北京城的百姓,督查各处发放赈济的情况。 这其中倒是有个有趣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朝廷即便是在遇到这种灾患的时候,也是很少会出动卫所兵马,更不要说是京营官兵去处理赈济百姓的事宜了。 但是,这一次却有一支官军,罕见的参与到了顺天府赈济百姓的事情上。 这支官军也不是旁的地方,就是来自昌平的三千龙虎军。 领头的自然是大明朝独一无二的龙虎大将军严鹄。随行的则还有一帮以书院医学院王秀红为首的医学生,这些人主要是负责预防百姓聚集出现病患,同时处理百姓冻伤问题。 当严鹄和王秀红两人找到海瑞的时候,海瑞正在西城外百姓聚集地,看守发放热粥。 “海先生,龙虎军帐下三千官兵,如今随时听您调遣。” 不经意间,严鹄的下巴已经开始有一撮短短的胡须了,只是不太明显。 王秀红则是指向已经走进百姓里的书院医学生:“我们还带了草药,大寒之时,最易让寒气入体。只是这里人太多,海御史要是能让朝廷再调拨草药就好了。” 见两个年轻人满眼放光,海瑞一时心情大好,亲自盛了两碗红薯热粥递给严鹄、王秀红。 “龙虎军将士们辛苦,如今只需要帮着安定北京城四周百姓即可。至于草药,本府现在就让人去户部请调。” 严鹄、王秀红连连点头。 他们两人之所以会跑到这里来,全是因为徐渭的提议。 至于说龙虎军监军杨金水,对于这种能在皇帝面前刷分讨好的事情,自然也不会禁止。 总不至于说龙虎军会趁着这个时候反叛攻打北京城吧。 而随着严鹄的到来。 海瑞也是心情愈发的好起来。 上有朝廷赈济,下有乡贤出力,百姓即便遭遇灾情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此安宁,如何能不让海瑞欣喜。 但与此同时。 历史的偏差也终于是出现了。 不同于原本的现实,小小的开了一个玩笑。 海瑞在当晚,便在城外躲进了一处烧着炭火的棚子里,要来了奏本和笔墨。 这一次,海瑞在这北京城外万民聚集之处,执笔写下了新的一道奏疏。 ………… 月票月票 第470章 新·治安疏 嘉靖四十四年,注定会是历史车轮出现偏差的一年。 朝堂之上提前数年的对徐阶发起弹劾,且声势更为壮大,并有了来自江南士绅大户集体的举告。 同样的。 嘉靖四十四年的冬天,虽然北直隶依旧不可避免的遭受了雪灾,可朝廷如今家底子殷实了,自然是有钱粮可以赈济百姓。 于是。 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差,便导致了最终的走向出现了一丝丝不一样的改变。 当人们还在关注,朝堂之上这一波对徐阶的弹劾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皇帝又会在什么时候出面发声终结这一切的时候。 海瑞的一道奏疏,再一次进入到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现如今但凡是只要在京师朝堂为官的人,都清楚这朝野上下谁都可以忽略,却偏偏绝对不能忽略了这个从南边来的海瑞。 那个在江南闯出真阎王名头的高翰文厉害吧。 这位高阎王杀的不少江南大户破家灭族。 可高翰文也不过是亮刀子明晃晃的杀过去。 但海瑞却不一样啊。 就算是最近高翰文真阎王的名声很大,但真正明白朝政运作的人才清楚,海瑞才是那个实实在在能要人命的人。 海瑞的奏疏从北京城外刚一送到通政使司。 消息就立马在京中各部司衙门传开了。 “你们说,这一次海瑞又是弹劾了谁?这一次北直隶哪个倒霉蛋被他盯上了?” 户部衙门里,几名官员聚在一起,显得很是无所事事。 要是在过去,北直隶发生这样的雪灾,他们户部定然是忙的晕头转向。可现在户部大仓充实,反倒是他们这些户部的官员最是清闲。 左右无非就是整理好库房账目,开出批文,让北直隶和顺天府的衙门派人将东西取走即可。 “不知道,但今天都察院和大理寺那边还没有动静,就连刑部似乎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连刑部都没有动静?那可就真是奇怪了……” 几人脸上露出好奇和疑惑。 要是按照以往,海瑞上疏必然就是针对北直隶的某个官员发起的弹劾,并且他每一次都会有确凿的证据。 然后刑部就会立马行动起来,强拉着都察院和大理寺就派人将被海瑞弹劾的官员缉拿归案。 光是因为海瑞奉召回京这几个月,三法司衙门今年的业绩要求都已经超标准完成了。 最为过分的还是刑部衙门那边,如今以左侍郎身份管着刑部差事的严世蕃,更是公开喊话,等今年朝廷年终会议结束,刑部就要从自家的小金库里掏钱给所有人发年底红包。 各部司衙门本来就各有一本账目和小金库的。 但谁要是真敢这样公器私用,那必然会被扣上一个邀买人心的罪名。 当然,对于刑部放出来的话,朝廷里也不是没人上疏弹劾。但事情到了内阁也就没了动静。 转天,内阁那边也传出了话。 今年在文渊阁当差做事的各种中书舍人、侍中学士等等,年底也会有一份文渊阁小金库开出的红包。 这玩意瞬间就变成公开合法化的事情了。 一时间再没人上疏弹劾这等事情,转而一个个去找自家本部司衙门的老大,希望也能有个年底红包。 当然这件事结束后,内阁尤其是大明朝公忠体国、尊上爱下的首辅严阁老,也是立马收获了一大波的追捧。 好官! 好人! 这才是大明朝该有的首辅模样! 转头到了西苑万寿宫。 西苑这头倒是向来清净,只要没有臣子过来廷议,那自然就是北京城里最静雅的地方了。 初冬大雪。 司礼监已经早早就安排好每日的人手,在西苑各处清除积雪,避免各处宫殿屋舍被大雪压塌。 万寿宫的门窗亦如去年,在这场雪到来的时候就紧紧闭合上。 远远的看过去,只见在角落里有连通殿内的铜管,正在向着外面排放着淡淡的烟雾。 殿内。 嘉靖皇帝依旧是那一身道袍打扮,但明显如今这一身道袍要厚实了不少,鼓鼓囊囊的,若是再仔细一些就能发现,这道袍似乎还是出自昌平纺织厂。 皇帝由吕芳伺候着,站在虚开的殿门后。 在外面,一行脚印蔓延向宫外。 那是今早才入宫的李时珍走时留下的脚印。 黄锦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到了皇帝身后。 “主子爷,李神医留下的药方熬出来的汤药,趁热进吧。” 嘉靖回头看向憨态可掬的黄锦,佯装做怒的瞪了瞪眼:“朕没病!” 黄锦笑呵呵道:“主子爷自然是没病的,但入冬天寒,这药不过是滋补而已。” 吕芳在一旁瞧着,笑着将碗取来,送到皇帝面前。 嘉靖这才翻着白眼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真苦。” “良药苦口,有李神医在,主子爷定然是能长命百岁的。” 黄锦接回空的碗,笑着附和了一句。 嘉靖却只是呵呵一笑:“只怕朕要是真能活一百岁,就要被不少人暗地里骂了。” 嘴上如此说。 但嘉靖心中还是有些得意。 堂兄英年早逝,孝宗皇帝也是一样,往上数也就只有太祖和成祖二位寿元长一些。 想到这些。 嘉靖不由开口道:“前朝还在朝着弹劾徐阶吗?” 有吕芳在,这事就轮不到黄锦插嘴搭话了,他只顾着端着碗回到殿内。 吕芳则在一旁小声道:“声音还是不小,不过因为这场雪,也没有之前那般汹涌了。” 嘉靖冷哼了声。 “二十多万亩百姓田地被侵占,这事……” 吕芳眉头不由一动,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皇帝的侧脸。 嘉靖低声说道:“朕是信有这事的!” 吕芳顿时心中一震。 似乎皇帝要做出某些决断了。 而嘉靖这时候又冷声道:“我大明朝堂堂内阁次辅。遥想四年前,严家不是还散尽家财,给宫里和朝廷送了四百万两银子?这事你难道忘了?” 吕芳当即低头:“奴婢自没有忘,那年严宾客还从海外为朝廷又弄来了三百万两,然后又有了每年那一千万两的丝绸生意。” 嘉靖侧目看了低着头的吕芳一眼:“也不用你提醒,朕自然记着严家这几年的功劳……还有本分。” 吕芳赶忙收敛心神:“圣明无过皇上。” 嘉靖淡淡一笑:“既然首辅家能有这么多钱,那朕的次辅家里也不会少。”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 基本上已经是可以断定,皇帝对近来朝中弹劾徐阶和徐家一事,是保持肯定态度了。 而这么说起来,明明已经是将徐阶开革出内阁,只保留少师官衔,还要坐视满朝弹劾徐阶,就合理了。 吕芳当即小声询问:“奴婢再暗中派人走一趟松江府?” 嘉靖却是当即挥手:“不必了。朝堂之上,如严嵩、徐阶、高拱这些人,又何来只言片语就能轻易抹去的?且看他们这些人,接下来怎么做吧。” 这话又让吕芳犯难迷糊起来了。 皇帝已经断定徐阶和徐家犯事不法,但又不做处理,那朝局该如何走就成了个问号。 可嘉靖却是忽然转口道:“裕王近来在昌平那边如何?这等天寒地冻的日子,世子还在往那边去吗?” 见皇帝问到这些事情,吕芳立马露出笑容。 “书院前些日子做了调整,弄出了不少那什么……分院。裕王爷也一直在忙活这件事情,听说等过完年那边就要彻底开工扩建,将整个夹山都囊括进去。” “倒是世子爷,听说是被李妃训斥了一顿,近来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王府,没再吵着要去昌平了。” 听着吕芳的解释,嘉靖脸上的笑容变得和煦了不少。 他慢悠悠道:“夹山那名字不好听,该换个名字才是……就叫书院山吧,等明年开工扩建的时候,朕写副字送过去。” 吕芳低着头嘴角抽了抽。 书院山这名字也没怎么好听。 倒是皇帝最近这取名的水平,愈发的不讲究了,再也不引经据典。 就和上一次给严阁老家的重孙子,取了个严无忧的名字一样。 絮絮叨叨的。 嘉靖又说:“严鹄呢?这几日怎么没有看到朕这个福将。” 皇帝脑袋转的太快了一些。 吕芳只能是勉力跟上:“大将军带着龙虎军在城外帮着海瑞做事,处置从各处赶来京城的百姓事宜。” 听到回答,嘉靖笑着点点头。 “这孩子倒也是有心了,那个海瑞也是不错,是个做事的人。” 皇帝刚开口说完话没多久。 殿外就有人进入到视线里。 “主子爷!”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海瑞上疏。” 吕芳明显愣了一下,侧目看了皇帝一眼。 这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前脚才提到还如,这会儿海瑞的奏疏就送过来了。 海瑞的奏疏! 吕芳忽的眉头一紧。 按理说,海瑞现在正在忙着这次北直隶雪灾的事情,哪里还有空写什么奏疏啊。没见着,他已经好些天没有以北直隶按察使的身份,清查弹劾北直隶官员了嘛。 就算是海瑞现在有奏疏,也该是去工部、户部还有内阁这样的地方,说的也该是如何处置灾情,如何安抚百姓。 而不该是奏疏送到西苑啊。 心中虽然疑惑不解,可吕芳多年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很快就接过奏疏,转身送到了皇帝手上。 嘉靖手中拿着刚刚送来的奏疏,拍了拍。 随后走上前将殿门打开。 “观雪。” “阅卷。” “倒也颇有趣味。” 嘉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很显然,他也和吕芳一样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就不该有海瑞的奏疏会被送到自己手上。 既如此那不妨好好的看一看,这个海瑞究竟有都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吕芳麻利的给皇帝搬来了一只软凳。 坐在软凳上。 嘉靖便已打开了奏疏。 开头第一句就赫然写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司按察使、顺天知府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治安疏! 大名鼎鼎的治安疏,虽然在嘉靖四十四年历史走向有所偏差,却还是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嘉靖看着开头,更是不由轻笑一声:“这个海瑞好大的口气!” 吕芳亦在一旁踮着脚,小心翼翼的悄悄打量着奏疏上的内容。 但是很快。 嘉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历史的偏差虽然存在,但有些事情却并不会有太多改变。 就比如海瑞这一道刚刚呈奏上来的治安疏,也不过是开头官职从户部云南司主事变成了都察院、北直隶按察使司、顺天知府三个官职。 至于余下的内容,则是一字未改,完全对照原本历史上该有的内容…… 呈现在了皇帝面前。 就比如那句: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便赫然冲进了皇帝的眼里。 吕芳更是在一旁满脸惊慌的大喝一声:“大胆!海瑞欺君罔上!该罚!” 嘉靖本人亦是满面涨红,双手手背青筋直冒。 但也是很快。 治安疏,或者说新治安疏也出现了一丝丝不同的偏差。 在那一段家家皆净之后,本该是言及严嵩、严世蕃之事的。 而在这里却又变成了:迩者徐阶罢黜,早年徐璠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 海瑞在这道新治安疏,从这里开始话锋一转,言辞继续。 虽然全篇依旧是在直面抨击皇帝。 但是到了最后的最后。 奏疏上又是言辞一变。 一句:圣君在明,奸佞在朝,欺君罔上,混淆圣听。奸佞者松江华亭徐也,朝堂愤然慷慨,南民万言举告,圣君当除朝奸。 直接就将前面所有骂皇帝的话,转变到了徐阶和徐家身上。 换而言之。 臣海瑞为什么会骂您?是因为有徐阶这样的大奸佞在朝中,有这样的大贪官还没有死,所以皇帝想要当圣君,就要杀了这样的奸佞之臣。 只要您干掉他,臣海瑞就不是在骂您。 尤其是海瑞还好死不死的,在这篇新治安疏上,除了骂皇帝之外,还高度赞扬了当下朝廷在应对这一次北直隶灾情的作为。 这就又一次契合了新治安疏的核心内容。 徐阶今年才被开革出内阁和朝廷,今年北直隶有灾情了但朝廷一点都不慌张,百姓也没有遭受太多的伤害。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和皇帝要继续,狠狠的重重的彻底的将徐阶和徐家给办了。 万寿宫殿门前。 吕芳一时间脑瓜子嗡嗡的。 他是真想当着海瑞的面,给对方竖一根大拇指。 敢这么明目张胆骂皇帝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关键是他海瑞还能最后给圆回来,让皇帝发不出半点脾气,还能将皇帝的过错都给转移到徐阶身上去。 而作为当事人。 被狠狠骂了一顿的嘉靖呢? 满脸涨红,想要发怒却又想笑。 最后。 嘉靖竟然是声音怪异的在万寿宫殿门前大笑了起来。 好半天之后。 嘉靖才停住了笑声,冷冰冰的开口道:“这件事先压下,朕要好生过完这个年。” 吕芳立马低头领命,皇帝这么说那就是今天这本奏疏上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嘉靖又冷笑着说:“海瑞不是骂朕不上朝吗?那就告诉内阁和朝廷,朕要在开年之后,皇极门下御门听政,所有在京有品官员皆到场!” ………… 月票月票 第471章 权力角逐 腊月二十三。 南直隶徐州府。 虽然按照时节而言,运河在每年这一段时间,都会因为冬日枯水问题而关闸停运一两个月。 但是。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便是如今运河停运,朝廷数千漕船归港,但却也还是有些民间船只愿意开出高价给运河沿途水司,以求通航货运,换取更为高昂的利益。 正值此时,当是两淮地界嘉靖四十四年小年日。 却也正好有一条挂着商藩的民船,船舱压水极深,慢吞吞的行走在河道里。 船上装的都不是寻常百姓人家会买的高价货物,船主也是指望着这一趟将货从湖广运到北直隶,能在正月于京师卖出个高价。 这等时候,只要对那些水司的胥吏差役兵丁给了过关钱,运河停运禁行也就是一纸空文罢了。 当然给了过关钱,沿途也就不会再见到平日朝廷命令要求的漕兵巡视。 都已小年,又是寒冬腊月,虽然两淮不如北方寒冷,可也是下了几场雪的。 没谁愿意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受苦。 商船行的很稳很慢。 一来不赶时间,只需在元宵前抵京即可,二来也确实是运河正是水源枯竭之时,本就走不快。 船首几名船夫懒洋洋的缩在一起,几缕烟雾从船夫们的嘴里忽闪忽灭的冒出。 船夫们抽的都是最为辛辣麻的烟草,权当是提神之用。 至于这些船夫抽的烟草,也是由来已久。汉时便有专管盐业栽种的税吏,三国诸葛亮南征也用韭叶云香草驱逐瘴气。元朝时更有记录,云南等地有咀嚼烟草的习俗和嗜好。 到了本朝,滇南本草就有记载。 不过味道自然没有后世那般适口且淳厚,权贵士绅也自不会用,都是些操着耗时又耗精力的穷苦人用之。 船夫们缩在一起,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而在后面的船舱,倒是温暖飘散着酒香。 不多时三五声响,似乎是有人因为喝多了栽倒在地。 又片刻。 便见一人涨红着脸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出了船舱,外头寒风一吹,这人便是浑身一颤,酒醉也醒了几分。 此人便是自松江府北上的顾绍。 看着两岸积攒的薄雪,空无一人的运河河堤,顾绍紧了紧衣领,手掌拍了拍胸口。 在胸前,藏着的是他要举告华亭徐家在去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的证据。 至于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北上入京举告,自然是因为今年南直隶的那场举告华亭徐家风波热潮带来的激励。而根本原因,则是华亭徐家以莫须有的罪名联络华亭县和松江府,侵占了顾家数百亩田地。 数百亩在地方上,也是大户人家。 可这年头不就是大鱼吃小鱼吗。 顾家原本诚然算作大户,可徐家那是比大户还大的人家,乃为权贵。 且不说华亭县一边倒的站在徐家那头,便是松江府衙门里的那些位老爷们,又何尝不期盼着能攀上徐家的高枝,好早日升官多多发财。 顾绍有些忧心。 将那这头处了个高阎王,京师那边也有个海青天,听说这位海青天被召回京师头一天就堵了徐家的门,翌日便当朝弹劾徐阶,弄得对方如今之留存一个当朝少师官衔。 此番入京举告,倒是要找个机会先寻到这位海青天才行。 便是不求能将顾家被夺的田地弄回来,寡母当年因家产被夺而气绝的仇也得报了! 顾绍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些。 看向前方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徐州城。 过了徐州,也就离了两淮地界,自己心里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不用整日这般提心吊胆唯恐徐家人追赶上来,再联合了两淮江南地界上的官员将自己堵住。 然而。 正当顾绍期望着船速更快一点越过徐州城的时候。 前方却是一座水闸拦在了河面上。 不多时。 原本寥无人烟的运河两岸,忽然杀出来数十名裹着棉服的差役。 顾绍心中一慌,可瞧着这些人却又不是运河水司的差役和兵丁,更不是漕运衙门的漕兵。 不等顾绍反应。 岸上已经有一领头之人在几名持刀差役的护卫下,朝着船上喊话了。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稽查,停船靠岸,勿得擅动,违令问罪!” 顾绍心中顿时慌乱。 愈发疑惑起来,何故是在这个时候,又是两淮盐司衙门的人出现。 盐司衙门分明是在扬州城,辖下的三个分司也是分别设在泰州、淮安、通州,而这徐州地界是没有的。 而随着岸上官府中人喊话,船上的人也是疑惑不安。 未曾饮酒的船东很快便闻声从船舱里赶了出来,站在船舷旁,朝着岸上的人拱手弯腰作揖:“各位上差,我等打湖广而来,欲往京师,这沿途水司关闸也不曾逾越,该有的规矩也都守了,不知上差……” 说着话,船东却也熟练的让手下人取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出来,接到手上再看向岸上。 “时逢小年,小人未有准备,小小敬意,还望诸位上差笑纳,略换些酒肉过节。” 船东只当这是意外跑来运河上打秋风的。 一边忙着献出好处,另一边也是催促着船上的船夫们降下船帆缓缓停在了水闸处。 岸上那些盐司的人却始终沉着脸。 见到船只停靠在岸边,便当即十数人一拥而上,个个手持长刀,虎视眈眈不给船上的人反抗的机会。 “朝廷规矩,冬日运河停运。我盐司衙门执掌两淮盐政,历来严防夹带私贩食盐,尔等行迹诡谲,见官献钱,定是不法。” 原本在岸上开口说话的人,此刻也在船上,横扫一眼,便是大手一挥:“查!” 于是那些上了船的盐司官兵立即冲进船舱。 船东一时彻底慌乱,船舱里何罪了的几位货主也是被惊醒,痴呆的坐在地上接受冲进来的盐司官兵搜查。 而在船舱外。 顾绍心中已经不安,暗觉不妙,可此时便是跳水潜逃只怕也是要被冻死。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 盐司的两名官兵却也已经持刀将他架住。 “报主事,此人似是前些日子在淮安夹带私贩官盐者!” 还不等顾绍开口辩解,那盐司主事便已经怒目看了过来:“果然是像的,定是那淮安私自贩盐的顾绍!拿下,带回盐司审问定罪!” 容不得顾绍挣扎,他就已经被人给绑了起来,嘴里更是直接塞了一块不知哪来的臭布。 而那船东则是立马说道:“官爷!官爷!这人是江南边来的,可不是什么私自夹带贩盐的人,官爷明鉴。” 船东到底还是有些仗义,手里的钱袋子也塞进了盐司主事的手里。 甫一入手,钱袋子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盐司主事却依旧是沉着脸:“此人难道不是顾绍?” 船东脸色一紧,半响才支支吾吾开口:“他……确也是顾东家……” 盐司主事又是一挥手,跳到岸上:“那便是私贩官盐的顾绍了!带走!你这船东也莫再言语,今日未曾从你船搜出违禁,已是幸事,再要多嘴,便罚你擅行运河之罪!” 船东顿时被吓住了。 而盐司的官兵们也已经是将绑住的顾绍给弄到了岸上。 官兵们风一阵的上船,又风一阵的撤走。 前面的运河水闸也被打开。 望着已经被扭送到岸上不见所踪的顾绍,船东也不敢言语再多,自己仁至义尽,这人给的乘船钱虽多,可自己哪敢与官府强辩。 也不问缘由跟脚,见着水闸放开,船东便立即催促着船夫们赶紧向北远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到了运河岸上。 被绑着的顾绍一阵挣扎无果后,忽的瞪大双眼看向眼前一人。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华亭徐家的外院庄子上的管事,乃是徐家的家生子,亦是跟着父辈姓了徐。 而在徐管事身边,则是两名自己不曾认识的人。 一人身着官服,赫然乃是三品以上的红袍。 另一人则是一副随从管事打扮。 “徐管事,孙五,此人便是华亭县来的顾绍?你们分辨清楚了。” 穿着红袍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孙克弘眉头微皱,闷声询问。 徐管事先说:“回都运的话,此人正是那奸民顾绍!” 孙家的仆役孙五亦是随后说道:“回老爷,是顾绍。” 见从华亭来的两人都已确认顾绍的身份,孙克弘这才嗯了声点点头,看向盐司的人。 官兵们当即散去,只留下盐司主事和几名随从差役。 而此刻顾绍也已经看清局势,这哪里是盐司稽查,分明是徐家串通找上了孙家,让孙家这位在运司为官的孙克弘堵拦自己,还顺带给自己扣上一个私自夹带贩盐的罪名。 这下顾绍连挣扎的心都没了,只是在这冬日寒风中满脸涨红。 他已然知晓自己的结局了。 定然会被执掌两淮盐司的孙克弘定下死罪,而后快快定罪,以绝后患。 这头。 孙克弘也是面露笑容看向徐家管事:“既然已经拿下奸民,此番徐管事与我家仆役入京,正逢年关,还请帮忙将下官略备的些许贺礼一并送至徐府巷。” 说着话。 不远处便已有一辆马车赶了过来,在马车后另有一辆盖着油布的大车,上面满满当当的放了一堆东西。 徐管事看了眼,面生笑意,躬身作揖:“都运有心,小人此番入京,定会与我家相爷细说都运此番辛劳。” 见徐家的管事应下,孙克弘这才收敛笑容,分外满意的点着头:“如此就好,如此甚好。” 而后徐管事便与孙五带着赶车的人,与孙克弘拜别,独往京师方向而去。 而这边孙克弘也走到了被羁押着的顾绍面前。 他看了眼盐司主事,对方便立马将顾绍推到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上。 囚车落在马车后面。 孙克弘登上马车前,则是望向囚车中已然无神的顾绍,摇头道:“怪只怪你胆大妄为,徐阁老便是如今只余少师官衔,却还有朝中无数重臣为其说话。真当南边三二闲言碎语,就能斗倒了徐阁老?你便能入京鸣冤成功?此番既然已被本官拿下,也该了了怨念,待回官署,本官赏你酒肉,算作送行。” 言罢,孙克弘便已入了马车里。 队伍动了起来,往扬州回赶。 马车里,孙克弘闭目养神,细想当下朝中局势。 在他看来这一次朝中弹劾徐阶,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皇帝当真能因为这一次的弹劾,就降罪徐阶? 严家都被弹劾多少年了,不是还风风光光在朝把持内阁和朝堂。 往日里自家与徐家不过是同乡之谊,如今有了这一遭,自己才算是真的上了徐家的马车,等到徐阶官复原职,重归内阁,自己这位子也可以动一动了。 从三品的两淮转运使,怎么也能换一个六部侍郎当一当了。 而在外头。 囚车颠簸。 顾绍已经心如死灰。 自己如今入京举告不成,反被孙克弘这等依附徐家的人抓住,自己已经是死期将至了。 这等时候,顾绍已经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人能救自己性命了。 两淮地界上。 除了身兼凤阳巡抚一职的漕运总督外,便属两淮盐司最大了。 这是人家的地盘。 想到此处,顾绍一声长叹,家业不能夺回,寡母气绝之仇不得报,两行清泪不由落下,未几便已模糊了双眼。 也不知走了多久。 忽的。 运河上有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来。 不多时。 风卷雪舞,马车骤停,震醒了已在车里假寐的孙克弘。 眉头一皱。 孙克弘便开口呵问:“如何赶车的!” 话音刚落,外面却是有兵戈声响起,传入耳中,孙克弘不由心中一紧。 外头的动静更大了些。 有人的惨叫声响起,战马嘶鸣。 甚至于。 轰隆两下,将孙克弘彻底惊吓的栽倒在车厢里。 那是火铳! 当他慌乱之中,趴在车厢里想要探头出去观望时。 嗡。 一柄长刀已经是赫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孙克弘顿时双眼瞪大,满脸惊惧,灰白一片。 远处。 一团血花飞舞,也有洪亮震耳的声音传来。 “锦衣卫。” “办差!” ………… 月票月票 正处倒徐,细节需要整理的很多,还有后续新剧情衔接,所以推进的慢了一些,望谅解。 第472章 手?徒脚拆! 时至今日。 国朝设建锦衣卫、东厂、西厂等独立于朝堂之外的监察机构,独只有锦衣卫直到如今依旧是能震慑人心的存在。 当锦衣卫办差五个字从朱七的嘴里发出后。 将头探出马车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孙克弘,顿时脑袋一片空白,连自己肩头一颤都未曾发觉,更不会察觉到自己已经是脸色瞬间苍白。 马车外。 朱七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外披一件通体玄黑的大氅,官帽上披挂着几片雪。 在他的身后,则是只穿着一体薄款飞鱼服,分外凸显那虎背蜂腰螳螂腿的齐大柱。 而在马车周围。 原本护卫孙克弘的两淮盐司差役,已经纷纷瘫倒在地或双手环抱后颈蹲在雪地里。 几片积雪被悄无声息的染红。 而今日在此地拦截运河船只,缉捕顾绍的两淮盐司主事,已经是面如死灰的靠在囚车下,双眼无神。 而在囚车里早已认命了的顾绍,看着周围忽然杀到的锦衣卫缇骑,本已认死的双眼正在一点点重新点燃希望。 “冤!” “草民有冤屈!” “两淮盐司转运司孙克弘枉法!” “求上差主持公道!” “……” 顾绍双手紧紧的抓着囚车牢笼,高声嘶吼着,奋力的摇晃着囚车,震的囚车牢笼上片雪纷纷洒下。 倒也是好巧不巧,正是顾绍在囚车上的嘶吼,终于是唤醒了马车上的孙克弘。 他的双目也在瞬间恢复清明。 孙克弘看向马车下的朱七,当即沉下脸:“尔等锦衣卫缇骑,安敢阻拦本官行驾!厂卫当差查办,也当有朝廷开行公文,尔等拦本官于漕畔,难道是要造反吗!” 朱七冷眼注视着清醒过来后便开始叫嚣的孙克弘,一声冷哼,便以左手压刀,上前一步。 “亲军锦衣卫,上奉皇命,钦差办案,皇权特许!” 看着朱七将刀压在手下,孙克弘喉头耸动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些,且依旧是眉头紧皱:“本官也是皇上钦点的两淮盐司转运使,尔等今日究竟意欲何为。” 朱七言简意赅:“查办不法。” 孙克弘将身子也探出马车,回头看向后面的囚车:“此人乃是私贩……” 嘴里的话未曾说完,孙克弘也终于是看到了马车外的景象,见着自己两淮盐司的差役和主事都已经被数量众多的锦衣卫缇骑持刀弹压住。 而那地上的血渍,也同样清晰的冲进孙克弘的视线里。 见孙克弘大抵已经明白了当下的形势。 朱七冷笑一声,目光逼视孙克弘:“孙都运,本司查明两淮盐司不法,多系于你,还请下了马车,与我等走一趟北镇抚司吧。” 见这帮锦衣卫竟然是真的奔着自己来的。 孙克弘终于是慌张了起来。 他立马将整个身子缩回马车,用手挑开车帘,高声呼喊着:“本官犯了何事!便是要查本官,也该是朝廷行文两淮盐司衙门!尔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便说要查办本官,本官倒要质疑尔等可是蒙蔽于上,私刑于下了!” 见孙克弘叫嚣不已。 朱七不为所动,只是淡淡询问道:“孙都运,还请下车吧。” 几缕寒风吹过,卷起运河堤岸上好大一阵飞雪。 寒风刺骨,惹人发抖。 孙克弘却是面色涨红:“无有朝廷三司行文,本官不下!” 朱七再次上前一步,已到马车近前。 “孙克弘,下车!” “本官不下,尔能如何?” 咚的一声。 只见朱七冷面一脚,便直接将马车与拉扯的马匹之间的纽带踢断。 哐当一声,没了马匹在前头担重,车厢向下重重一载。 车厢里的孙克弘一个踉跄便栽倒在车厢里,双手紧紧的抓住两侧的车框,原本涨红的脸颊则是彻底煞白一片,无有血色。 “下车!” 朱七再次冷声开口。 孙克弘早就已经失了神,只知道胡乱的大喊着:“本官不下!本官是皇上……” 朱七眉眼一沉,眼角竖起。 轰的一声巨响。 又是一脚踹出。 而马车左近从前到后承重的大梁,竟然是被朱七这一脚直接踹飞出去,远行数丈,重重的插在运河河道外的田野雪地里,没入雪地数尺。 而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 随着承重的大梁被去掉一根,整个车厢都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而后便是没了大梁的一侧车顶忽的向下垮塌下来。 继而。 整个马车在一阵巨响声中轰然倒塌,散作一地木条木板。 而原本在车厢里死活不愿出来的孙克弘,只是随着垮塌的车厢栽倒在地上,又被砸下来的车顶压住。 一旁。 原本还在囚车里不断呼喊着冤屈的顾绍,也是一下子忽然就没了声音,只是双眼死死的盯着原本该是马车停放而如今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狼藉的地面。 便是长久跟随朱七身边当差做事的齐大柱,也是被这一幕给吓了一跳。 恍惚之间。 齐大柱更是低声呢喃:“七爷无双!” 而在狼藉之中,朱七则是压着腰间的绣春刀,踏步上前走到废墟上,弯腰探手,便如同捉拿一只鸡仔般的抓住孙克弘后脖处的衣领,单手提拿着对方在地上拖行到了囚车前,而后随手一丢,孙克弘便迎面栽在雪地里。 “呸!” 朱七满眼嫌弃的冲着趴在地上的孙克弘啐了一口,冷声喝骂:“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 孙克弘这时候已经被吓得三魂去了六魄,魂飞胆裂,地上冰冷的积雪惊的他连忙趴着转身瘫坐在地上。 瞪大双眼如见鬼魅一般的惧视着站在面前的朱七,两手在地上胡乱的推搡着,想要让自己离对方更远一些。 朱七则是冲着齐大柱吩咐道:“开了囚车,将此獠押入囚车,扭送回京!”齐大柱得令,当即便与周围缇骑开了囚车,将已经丢了魂魄的孙克弘扔进囚车里。 而本就在囚车中的顾绍,终于是反应过来:“上差,我……我我我……草民是被冤枉的!请上差为草民做主啊。” 然而,顾绍的叫喊声却是无人在意。 自孙克弘被丢进囚车中,囚车的门也再次被锁上,顾绍自不能走出来。 而在场被锦衣卫缇骑控制弹压的两淮盐司主事和一众差役兵丁,则是被绳索捆绑双手前后相连,拴在囚车后面。 不多时齐大柱便已经准备好了所有。 朱七这才上了由齐大柱亲自牵来的战马,挥动大氅:“回京!” ……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张居正来回踱步,终于是到了正在凭栏眺望南京雪景的严绍庭身后,好奇的询问了一句。 严绍庭则是自顾自笑着对一旁的学生王锡爵说道:“江南雪景,钟山秀丽,等雪停了咱们倒是也可以登山远眺这江南寒冬之美了。” 王锡爵亦是笑着答道:“先生有此雅兴,学生届时必当于山中亭下为先生烹煮红汤一盏。” 严绍庭连连摇头:“茶气不足论也,当于山中佐以生姜红枣热煮一壶绍兴黄,如此才能品味个中。” 王锡爵立马颔首低头:“先生大雅!” 见这对师生全然无视自己,张居正连翻白眼。 他咬着牙说道:“如今朱七走了,齐大柱也走了,他们到底是去干什么了?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告诉过我的。但就是这件事,定然是关系到当下时局,甚至是能否真正一击扳倒徐阶和徐家的事情!” 张居正有些抓耳挠腮心痒难耐,踏步上前挡在了凭栏眺望雪景的严绍庭面前。 “快快与我说!” 雪景没了,眼前有的只有张居正那张算是比较俊俏的大脸。 严绍庭后退两步,无奈道:“你这人当真是少了几分雅趣,以后就算是位高权重,名声也定然是不好的。” 那话是怎么说的? 居正善谋国,而少谋身。 张居正却是不依不饶,这个问题实在是困扰他好几天了。 自打齐大柱先从这西园中消失不见,再有朱七忽然离开南京,他终于是反应过来,严绍庭是有后手没有告诉自己的。 此刻抓住严绍庭,张居正当即问道:“是不是华亭!朱七和齐大柱他们是不是在华亭那边查出来什么实证!所以他们才消失不见了?” 严绍庭伸手将张居正扒拉到一侧,眼前重新豁然开朗,廊外则尽是飞雪攒落松枝上。 他低声道:“前几年,朝廷多有变动,也就是在叔大兄头次离京南下,坐镇苏松两府,督办两府改为桑之时。朝廷也另派了鄢懋卿南下两淮,督办盐务,以求收缴盐税,以充国库。这件事叔大兄,可还记得?” 张居正当即点头:“此事我如何不知?鄢懋卿南下,祸乱两淮,穷极搜刮,回京之时更是隐瞒数百万之巨。事发后,便被朝廷论罪处置了。” 他目光一转,而后轻易一声。 “不对啊。” “鄢懋卿都已经死多久了,和如今的事情又能有什么关联?” 严绍庭侧目看了老张一眼。 王锡爵在一旁终于是忍不住小声开口道:“张先生,鄢懋卿虽然当时死了,可朝廷也空出来了两淮盐司转运使的官职啊。” 经过小年轻的提醒,张居正终于是眼前一亮。 而后不可思议的看向严绍庭。 “是原汉阳知府,新任两淮盐司都转运使孙克弘!” 张居正满脸的震惊,诧异万分,呢喃自语:“孙克弘便也是松江府人氏,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不过他自汉阳知府超升两淮盐司转运使,我记得还是严阁老推举的啊?严家对他是有举荐之恩的,可如果这样……” 这事情又有些不同了。 张居正不禁眉头皱起,细细的琢磨了起来。 严绍庭则是面带微笑,轻声说道:“叔大兄是不是在想,为何那孙克弘本只是个汉阳知府,却忽然由我家举荐超升两淮盐司转运使,该是我家附从才是。为何又能和徐家扯上关系,而若是孙克弘有问题,我家乃举荐之人,则必然有举荐非人之过。” 正在琢磨着这件事的张居正立马点头,表示认同。 严绍庭笑了笑:“其实当年祖父之所以推举孙克弘出任两淮盐司,实则乃是因我与祖父举荐此人的。原本不过是一个闲棋而已,看中的也就是他同样是松江府的出身。若是他不涉徐家之事,为政也善,将来未尝不可给他一个大九卿的位子。但若是他与徐家有染,亦或乃是伪善之人。我家虽然举荐与他,却也能秉公执法,当廷弹劾于他。” 张居正眨了眨眼,嘴巴动了动。 但他再看向严绍庭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是多了些不可说的东西。 半响后。 张居正这才低声道:“是了……是了!如今严阁老还在元辅之位,润物之父也在刑部以左侍郎之职掌理刑部事,便是你家举荐孙克弘,也可由你父上疏弹劾他,以划清与你家的关系。” 严绍庭没有多说。 毕竟自己那时候做出孙克弘这步棋的时候,也没想到老道长会将刑部交给严世蕃。 不过既然张居正是这样想的,那就随他去想便是。 而张居正又说道:“这么说来,现如今朱七和齐大柱他们并不是去了松江府,而是向北往扬州府去的。算一算时间……恐怕他们已经缉拿孙克弘,要将其押送回京了吧。” 严绍庭也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随后点头道:“要是没错的话,这个时候孙克弘已经被朱七他们拿下了,年后正月就能入京。” 张居正却是砸吧了一下嘴巴,不解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还有朱七、齐大柱他们凭什么就能拿下孙克弘?难道说他有什么勾连徐家的罪证是被你们拿在手上了的?” 严绍庭却不愿再多给张居正解释了。 他微微一笑:“叔大兄,有些事情只要目的能达成,过程如何便不必多问了。” 张居正却是哼哼了两声:“你不会对我也做了什么手脚吧?若是日后你我在朝互有争执,你便能忽起伏笔,将我压下?” 越是自己搞不明白,张居正便越看不透严绍庭,心中对其谋划之深便愈发忌惮,也更加的担心未来之事。 而面对张居正如此可谓是开诚布公的询问。 严绍庭呵呵一笑,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 随后笑吟吟的背起双手,就要往楼下走去。 张居正心急,又追问道:“你倒是说明白啊,你不会真对我做了什么吧!” 然而,严绍庭却是头也不回。 只是不多久,却也有声音传入张居正耳中。 “叔大兄自小便有神童之名。” “大可以猜一猜,我对叔大兄会做什么?”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73章 新年快乐 自从多嘴有了那么一问之后。 张居正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己提出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然后他就陷入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似乎随时随刻都有可能会在某个地方窜出来一个坑,然后冲着自己热情的招手,关键是自己还喜笑颜开的乖乖跳进去了。 然后自己一抬头,就看到严绍庭满脸灿烂的站在坑边,冲着自己摆手。 这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严绍庭那草蛇灰线的布局和手笔之后,这样的感觉就变得越来越深。 毕竟。 在官场上,永远都不可能有真正永远的朋友。 所谓的牢不可破的政治联盟,也永远都会以破裂而告终。 这一点张居正深以为然,并且他相信严绍庭也是保持同样的态度和看法。 所以。 他就越来越担心,自己这些年有没有被严绍庭施以同样的手段,然后在遥远的将来某一天,突然自己就莫名中招了。 可是严绍庭没有给出答案。 于是这个谜底就如同养在自己心房里的一只猫一样,不停的抓耳挠腮。 噼里啪啦。 啪啪啪。 砰砰砰。 “过年啦!” “过年咯!” 南京城里,伴随着夜晚的降临,在嘉靖四十四年的最后一天大年夜,无数人走出屋门点燃鞭炮和烟花,爆竹声声,辞旧迎新。 而在银装素裹,大红的灯笼和好看的窗花遥相呼应间。 张居正如同鬼一样的挤到了正在院中点燃烟花的严绍庭、王锡爵师徒中间。 “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张居正的声音像是几十年没用的灶台刚刚重新点燃了一把火一样。 严绍庭和王锡爵两人不禁被吓了一跳。 “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孙克弘是留给我的?” 张居正又问了一句。 严绍庭看着对方那深陷的眼眶,发黑的脸颊,一时头大。 王锡爵看了眼先生,赶忙在一旁解释道:“张先生,这些年我家先生一直在朝中操忙国事,如何会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更何况是对您做?” 见张居正像是撞邪了一样,差不多都快要被吸干了阳气。 严绍庭也没想到他能这么钻牛角尖,赶忙开口道:“皇上给我儿子赐名了,名曰无忧。我也希望叔大兄能少做忧思,当放宽了心无忧烦闷。” 张居正扭过头:“当真没做手脚?”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严绍庭。 以他对对方的了解,总觉得这话是不可信的。 瞧出张居正的心思,严绍庭也很无奈。 他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想到,当日不过是一句戏言,调侃老张的话,竟然能让对方短短数日成了这个样子。 严绍庭拍着胸脯说道:“叔大兄放心,你我可能政见会有不同,但便是将来会于朝堂之上有所争论,我也必当以堂堂正正之师与你交锋!” “当真?” 虽然嘴上还是质疑,但张居正脸色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一些。 啪叽。 严绍庭却已经是将一把鞭炮塞进了张居正的怀里。 然后就与王锡爵一左一右架着张居正,三人在刘万等人的护卫下走出西花园到了外面的街上。 众人走出去不远,就是南京城里最热闹的贡院街。 此时街上早已是人群密集。 大年夜,又是陪都城中,百姓们吃了饭后自不是其他地方百姓能比的,夜生活也更多些。 贡院街前的秦淮河两岸,灯火通明,无数的烟花就在河两岸被点燃冲上夜空,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今日大年夜,再有些许时辰,便是嘉靖四十五年了!” “叔大兄,你我一同迎新吧!” 说着话。 严绍庭就点燃了一只鞭炮,然后眼神瞅准人群中孩子最多的地方,准头十足的丢了进去。 嘭的一声。 孩群发出尖锐的惊叫声。 然后一窝蜂的,无数被点燃的鞭炮就反击了回来。 张居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严绍庭师徒两人扯着顶在了正前面。 堂堂的大明海务总督大臣,顿时满脸惊恐。 “谁家的孩子!” “整挂的鞭炮也能……” 噼里啪啦。 一阵鞭炮声齐鸣,硝烟弥漫。 烟雾中。 一道烟柱喷吐而出。 热闹的风轻飘飘拂过,露出大明海务总督大臣有些焦黄的脸颊。 …… 同一时刻。 北京城里,也是同样的热闹非凡。 今年北直隶的大雪,虽然对地方上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也出现了不少的灾情,以及百姓受灾,但总体来说有朝廷和官府及时赈济,并没有出现真正大规模的群体灾情。 顺天府亦是赶在年关前,将围绕在北京城下的百姓都安全的送回各自家中,并发往年关之用的物资。 而在北京城里。 来自昌平的新式鞭炮烟花,也在数日间成了最畅销的物品。 等到了今天这大年夜。 整个北京城的上空,都被那一个个形状各异,绚丽无比的烟花霸占。 西苑万寿宫。 宫门外,郭玉创带着几名亲兵,点燃了鞭炮,将宫门前炸了一个满堂红,随后又在玉桥上点燃烟花,与宫禁外的夜空遥相呼应。 万寿宫大殿殿门前的平台上。 皇帝穿着厚厚的棉服道袍,在吕芳和黄锦的伺候下,从殿内走出,抬头看着玉桥上放起的烟花。 嘉靖脸上颇有些感慨。 宫外的喧嚣和热闹,并不为那高高的宫墙所阻挡,早就传入宫中。 黄锦似乎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小声说道:“今日晌午过后,裕王爷就从昌平回城了。奴婢要不遣人去王府一趟,请了王爷王妃还有世子爷他们入宫?” 皇帝也是寻常人。 这等年关佳节,自然也希望能一家人团聚。 嘉靖却是摇了摇头:“裕王府那边今日有严家安排的昆曲班子和几出戏,我们这些人就不要扰了他们的雅兴。” 黄锦眼里闪过几道犹豫,看了眼吕芳。 吕芳摇摇头,随后笑着说道:“既如此,不如主子爷今夜来一出白龙鱼服,游戏人间?” 这话却是说动了皇帝。 但嘉靖却还是有些犹豫的看向吕芳、黄锦二人。 正好也是这个时候,在玉桥上带着人放完烟花的郭玉创带着人赶了回来。 “陛下,西苑乃宫禁之地,烟花不宜多放,还请陛下恕罪。” 黄锦赶忙看了郭玉创一眼。 主子爷这时候还在想着人间烟火,这厮却说不能再多放了,岂不是又要让主子爷伤心难过。 不过郭玉创却是很快就说道:“不过微臣听说今夜子时,辞旧迎新之际,严府巷那边会有一场不同寻常的烟花,要与满城百姓同乐。到时候皇上在此处,也是能看到的。” 这话一出,嘉靖眉头一挑。 吕芳再次连忙劝进:“主子爷,严府巷不远……” 这是重提让皇帝白龙鱼服悄悄出宫游戏人间呢。 其实在吕芳看来,虽然自己今天如此说是不合规矩的,但今年小半年的时间主子爷身子都不怎么好。这几年朝政好起来了,主子爷也该好好的歇一歇,好好的过一次年节了。 只要主子爷出了宫,去徐府巷看一场烟花,再顺道去一趟裕王府和儿孙欢聚,又有何妨。 便是被前朝臣子知晓了又如何? 大不了便明说了是自己这个当奴婢的捣鼓的,有过自己领了就是,总是要让主子爷高兴一会才是。 郭玉创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当即抱拳弯腰,沉声开口:“皇上放心,只要有微臣在,绝不会让皇上出半点差错!三千天子近军,皆愿以生死护卫皇上龙体!” 嘉靖看向围着自己的三人,呵呵一笑,指向冲着自己憨笑的黄锦:“朕瞧着是你想出去走走转转了!” 黄锦立马点头。 吕芳也在一旁附和道:“奴婢也是经年不曾于时节出宫游玩,还请主子爷允了奴婢们这份心愿。” 嘉靖笑呵呵的摆着手:“罢了罢了!今夜朕便与你们一同胡闹一会吧!” 见皇帝终于是点头应允,吕芳和黄锦也是顺势躬身拜谢。 不多时。 众人便已经换好装束。 嘉靖便是一副寻常富户老爷的打扮,吕芳和黄锦自然就是家中的管事,郭玉创带着一帮人则是护卫打扮。 另有不知数的天子近军则是换好装束,等皇帝出宫后就散于周围人群之中,警惕防备皇帝安全。 等到离着子正时分只有小半个时辰的时候。 嘉靖终于是带着一行人,挤进了严府巷,绕到严府后门。 砰砰砰敲开了门。 开门的仆人认得吕芳和黄锦,如此走在两人前面的嘉靖的身份,自然就是呼之欲出了。 仆役立马便跪在了地上。 嘉靖却是面色涨红,笑呵呵的挥手入府:“出了宫,我便不是那个身份,只当是寻常友人来访。” 可开门的仆役却不敢起身。 吕芳只好轻咳一声询问道:“严阁老和府上人现在何处?” 仆役立马挥手指向前方:“回上……话,老太爷和老爷还有我家小少爷都在前院欢聚,等稍晚些便要出府门,在前面街上观赏迎新烟花。” 确认了消息,不等吕芳再开口,嘉靖便已经背着手往严府前头走去:“头前带路,领……领我等过去。” 等严嵩和严世蕃等人见到忽然从自家后宅出现在眼前的皇帝时,严家一大家子都傻了眼。 倒是严嵩最快反应过来,抱着自家大重孙子就要跪拜皇帝。 嘉靖立即上前搀扶住自己的首辅,顺势在首辅大重孙子那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今夜出宫,便是要与民同乐,不必拘礼。” 说着话,皇帝又将自己随身腰间的一块坠玉塞到了被自己赐名的大胖小子手里。 见到儿子竟然这么快就受了皇帝的赏,领着府上女眷的陆文燕两眼都要冒出花来。 严世蕃则是上前,从自家老爷子怀里接过孙子。 严嵩这才得空陪着皇帝:“老臣不曾想您竟然这个时候驾临,若是事先知晓……” 嘉靖斜觎向首辅:“事先知晓了就领群臣劝阻?我是听吕芳、黄锦他们一直说道你家今日有一场不同寻常的子正时分迎新烟火,在我耳边吵的不可开交,实在听不下去这才领着他们出来看个热闹。” 严嵩看了眼吕芳和黄锦,心中却已经了然,笑呵呵的颔首点头:“算算时辰也快了,不如就由老臣引您去府前观览?” 嘉靖微微抬头:“如此甚好。” 严府门前,因为严家今日白天就放出了消息,因此这时候已经是聚集了数不尽的准备看新奇的百姓。 严家也没有阻拦这些人将自家门口堵的水泄不通,反倒是热茶点心不停的往外送,摆明了是首辅人家要与民同乐。 也正是因此,城中不少杂耍和走江湖的人也都聚集在此,好借此能多赚些钱。 严嵩伺候着嘉靖到了府门前,领着一大家子出现在府外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看着外头百姓成群,热闹非凡。 嘉靖面露笑容,不禁感叹:“若是我大明日日如此,该是何等景象。” 严嵩在旁附和道:“圣君在位,我朝虽不能日日如此,但百姓却也能安居乐业,亦是非常之功。”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嘉靖也是面带笑容的点头认可,而后转口道:“润物在那边的差事办的不错,前几日都察院那边上奏章,提及高翰文在南边办事有些狠烈,不过江南诸府也确实在清退历年侵占的田地了,这事便算是好事了。” 忽然从热闹的年节转到江南的差事。 严嵩立马收敛心神,小心回答:“一家富裕,总不如万家灯火热闹。这一次南边的勋戚乃是表率,其功不可少。” 皇帝和勋戚天然是一体的。 就算勋戚再如何在过往谋求利益,也比文官们离着皇帝更近一些。 嘉靖却是笑着说:“最近朝中风声不小,前几日海瑞还上了一道奏章,不过被朕压下留中不发,朝中也未曾知晓。等过了元宵,朕希望朝廷还是要议论一番的。” 皇帝改了自称。 严嵩敏锐抓住了这一点:“海瑞历来行事乖张,恐怕此次所呈奏疏,定然也是言辞激烈,届时陛下示众议论,老臣自当训斥于他。” 不清楚海瑞到底说了什么,严嵩只能从最坏的角度去解题。 嘉靖却是摇头道:“也不必训斥他,到时候元辅就知道他这人又在说什么事。倒是润物,已经去南边大半年了,等年后寻个日子,也该让他回来一家团聚了。” 皇帝显得有些神秘。 严嵩一时也琢磨不透,正要开口再谢皇帝给自家大重孙子赐名。 前面,时辰已经到了。 随着一声欢呼。 整个严府巷前仿若日出,一时大亮。 而后半座城池都喧哗了起来。 只见半边的夜空,已经是一片烟花帷幕强势霸占。 夜空中。 新年快乐四个大字,让整座城池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无数不同造型和组合的烟花,不断的在夜空中呈现着。 一时间,便将整个嘉靖四十四年的最后一天和即将四十五年的第一天给点燃了。 而在严府巷不远处的锦衣卫衙门。 外面烟花不断。 诏狱里,也是传来几道鞭子的声音以及惨叫声。 已经被秘密押送回京的孙克弘等人,被一字排开绑在了架子上。 朱七侧目透过诏狱那一方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占据了整个夜空的盛大烟花秀,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孙都运。” “嘉靖四十五年了。” “新年快乐啊。” ………… 月票月票 第474章 朕欲新政,今朝始尔! 大多数的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 但这句话放在锦衣卫诏狱,那就要调换一下了。 于是。 等到正月初一正午过后。 西苑万寿宫的案头上,就已经静静的摆放了一道刚从诏狱中发出的奏疏密报。 皇帝今日未能早起,昨夜先是在严家看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秀,皇帝觉得等今年圣寿节的时候,宫里内帑充裕也该办一场。 而后又在严家进了些甜食,方才在子时三刻左右去了裕王府。 对于皇帝老子的忽然驾到,裕王府显然也没有准备,匆匆忙忙阖府上下也只能是尽力应对着。 倒是皇帝没什么意见,只顾着抱着自家的好孙儿说话。孩子还小,也不懂的如何和皇帝爷爷应对,只是阿巴阿巴的胡乱说着孩童之语。便就是如此,却也是让皇帝龙颜大悦,只觉得自家的孙儿却是要比严家的重孙儿更乖顺可爱些。 然后就是皇帝大手一挥,内帑拨付钱粮珍玩书画古籍等等,林林总总也不少于十万两,便赏给了裕王府。 游玩一夜,皇帝方才乘兴而归。 这时候锦衣卫的密报送到万寿宫,正好是嘉靖刚刚在内殿用完斋饭,诵完经文,顺带着打了一套养生拳后。 吕芳和黄锦两人小心的伺候着皇帝到了前殿。 嘉靖一眼就瞄到了御桌上的奏本密报。 朝廷体制,地方上的官员奏疏皆入通政使筛选,转送内阁或各部。唯有京中官员及皇命特许之官员可奏疏直送内阁及内廷。 而密奏,则是少之又少的地方和官员可以使用了。 凡是密奏,基本也都是天大的事情。 嘉靖眯着眼:“何处送来的密奏?” 吕芳回道:“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朱七。” “朱七?” 嘉靖脸上有些疑惑,似乎是在回想着有关于朱七的记忆,而后好奇道:“朕记着,他年前是带着人随严绍庭一同南下的。怎么这时候会有密奏,难道是南边又出了什么事?” 江南干系重大,引为国家财税重地。 莫不是如此,自己也不会准允严绍庭建三千忠勇营。 其意如何会是让他去清剿白莲教逆党,这等逆党自有地方官府去处理。三千忠勇营,所为的就是让严绍庭在那边的时候能有个可信的依仗,真到了艰难之时,也能有个震慑江南宵小的利器。 也正因如此,嘉靖这时候才有些好奇,语气中也多了些忧虑。 要是有三千忠勇营在,南边还能出事,让朱七不得不密奏京师,那就说明江南的事情大抵是恶变了。 吕芳则是嘴角动了动,而后才小声解释:“朱七是从京师锦衣卫衙门里送来的密奏,非是从南京那边。” 嘉靖这下子顿感好奇:“他怎么跑回来了?” 吕芳看了眼黄锦,由后者伺候着皇帝坐在了殿前御座上。而他,则是到了御桌前,将密奏奉到皇帝手中。 而后吕芳才说:“昨日傍晚入城回来的,是藏匿了行踪,花了七日功夫从徐州快马赶回的。” 听到这话,嘉靖目光一闪即逝。 徐州至北京,千五百里路程,七日赶回,一日便要走上二百多里路,还是在这等大寒隆冬时节。 这就是有大事发生了。 嘉靖看向吕芳,目光也已沉下:“有不法?” 吕芳点点头,语气愈发小声谨慎:“出在两淮盐司,或与华亭有关。” 华亭,如今已经成了徐阶一家的指代名词了。 嘉靖的脸上再无昨夜一整夜游玩在外的好情绪,眼神微有些阴沉:“朕记着两淮盐司新官乃是自鄢懋卿之后,由严嵩推举而上。” 吕芳当即解释:“两淮盐司新官,却也亦是出自松江……” 这就解释清楚了皇帝的疑惑。 嘉靖态度不明的哼哼了一声,随后才终于打开手上的密奏。 吕芳和黄锦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默默无语,恭顺颔首伺候在一旁。 不多时。 嘭的一声。 嘉靖已是满脸愤怒的将密奏扔在了御桌上,脸色极其难看。 “主子爷。” 吕芳和黄锦两人同时开口。 “便是出了事,还请主子爷息怒,龙体为重。” 嘉靖却是不管,脸色愈发阴沉:“好一个两淮盐司新官!好一个松江华亭!好一个枉顾国法!” 皇帝一连三句斥骂,殿内阴霾浮现。 吕芳上前借着整理密奏的机会,快速的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顿时心惊。 嘉靖则是冷眼看向吕芳:“看明白没有?” 吕芳放好密奏,赶忙转身低头。 嘉靖冷哼道:“朕的臣子,朕的次辅,竟然已经如此枉视国章律令,以乡党勾连沆瀣一气,借以公器兴草菅人命之事!” 吕芳低着头,心中也是掀起千层浪。 皇帝不是不知道底下的臣子们都是什么德行。 自宪宗皇帝和孝宗皇帝之后,再到武宗皇帝,大明朝的那些文武官员们,做的那些故事,谁都清楚。 可为何明明内廷已经清楚,次辅徐阶一家在松江府漫天侵占百姓田地还不处置。 因为朝堂内外人人都是如此做的。 没有彻底改变时局的能力,骤然依次处置徐阶一家,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皇帝才会让严绍庭、高翰文这些人在江南行事。 如此,这就是臣子之间的争斗,暂不涉及皇帝。 而皇帝依旧能居中权衡各方。 只要皇帝不表态,那么江南正在做的查办士绅官员,清退大户历年侵占的田地一事,就不是皇帝的意思。 但是现在皇帝怒了。 这是因为两淮盐司转运使孙克弘,竟然和徐阶勾结在一起,公然动用朝廷官府的律法威严,欲盖弥彰的以公器私之于小民,只为了藏匿罪行。 这是不一样的性质了。 大伙虽然都有不法,都在侵占百姓田地。 可独你一人竟然还要害人,还是借着朝廷的名义去害人杀人,那就是大错了。 吕芳很清楚皇帝为何现在会这般愤怒。 如皇帝所说的,借以公器兴草菅人命之事,这是皇帝不能容忍的。 正当吕芳思考着如何劝说皇帝息怒,又该如何评价当下这件事情的时候。 殿门处,却有一名太监出现。 是在司礼监当差做事的陈矩。 吕芳看了眼陈矩,随即招了招手。 陈矩入内,手中拿出一份封着火漆的奏本送到吕芳面前:“公公,是严宾客自南京急奏密本,奴婢接到手便立即赶来。” 那头,嘉靖听到严绍庭的名字,转头默默的看了过来。 吕芳嗯了声,接过严绍庭的密奏,让陈矩退下,这才将密奏放在御桌上,小心翼翼的拆开火漆和糊封,而后将里面真正的奏本捧送到皇帝面前。 嘉靖此刻心中正冒着火,也不愿伸手,只说:“读出来。” 吕芳抬头看了眼皇帝,这才小心的打开奏本,随后双眼一紧。 嘉靖始终注视着吕芳的反应,不由开口:“他说了什么。” 吕芳吞咽了下口水,浑身紧绷着说道:“臣严绍庭奏皇上圣阅,南地三千虎狼师,可弹日归京,供圣驱。” 语气压抑的读完后。 吕芳才觉得脖子有些僵硬的抬起头,小声道:“回主子爷,严绍庭密奏仅此二十四字。” 终年侍奉内廷,吕芳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机的气味。 先有朱七不按常理的待在南京,而是从徐州疾驰归京,出现今日拿到发自锦衣卫诏狱的密奏,暴露两淮盐司转运使孙克弘和徐阶一家的联系及所作所为。现在又有严绍庭这一道杀气腾腾的密奏,虽然只有二十四字,可其中暗含些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是要出事啊! 如今,就看皇帝到底会怎么选择了。 一旦有了倾向,那接下来朝中定然会有一场大的风波。 忽的。 吕芳骤然一颤。 南地三千虎狼师。 严绍庭这是明摆出了想要做什么。 可不要忘了,当下京师这头,西苑有三千天子近军,城外昌平亦有三千龙虎军,由龙虎大将军严鹄统御,杨金水监军。 吕芳顿时心中大震,不知不觉,这京师内外怎么忽然就有了近万精锐之师,是可以供皇帝直接驱使的。 宪宗、孝宗、武宗三卷实录,三代君王何故壮年薨逝,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隐情。 这一刻,吕芳快速通盘回忆。 西苑三千天子近军,乃是昔日西苑宫闱枪响一声后,由严绍庭顺势提奏而立的。昌平三千龙虎军,也算得上是当时顺势而为。 再加上南边三千忠勇营,本来是严绍庭上疏欲在淮安清江浦新设千户所,而后由皇帝改为驻南京三千忠勇营。 可以说这近万兵马都和严绍庭有着关系。 但更不要忘了,皇帝在这其中的作为和抉择。 严绍庭这份密奏要做什么很容易猜出来。 那么皇帝的选择呢? 似乎早在很久之前,皇帝就已经有了决断。 吕芳心中顿时不安了起来,看向皇帝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忧虑。 可皇帝却笑了。 嘉靖面带笑容,看向神色不安的吕芳:“怎么?这点事情,就被吓到了?” “陛下!” 吕芳不免有些失神,语气中满是担忧。 嘉靖却是将一直被吕芳捏在手中的严绍庭写的密奏取了过去,手掌紧紧的攥着,而后笑道:“于这西苑之中,朕历来信得过尔等。” 吕芳和黄锦当即跪在了地上:“主子爷英明神武,奴婢们侍奉内廷,受敬前朝,皆为主子爷赏识,奴婢们万死莫辞圣君之意。” 嘉靖笑了笑:“朕知晓,也正因此,朕处西苑历来无虞。” 主仆之间的话有些含蓄。 可却也道明了紫禁城中的不可信,迫使皇帝只能居住在这紫禁城西侧的宫苑内。 嘉靖却是忽然慢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才重新开口:“宪、孝二宗之事朕不愿再议,然堂兄武宗之死,朕彼时年少却亦知晓其中一二。朕即皇帝位,于杨介夫虽有礼仪之争,却未尝没有偿堂兄之故!” 杨介夫就是杨延和。 堂兄武宗之故,说的自然就是武宗皇帝驾崩前落水染病,太医院始终不得痊愈皇帝,首辅杨延和屡屡拒绝内廷延请民间大夫的事情。 嘉靖冷哼了一声,目光渐有锋利:“文臣虽非一体而论,却也因利而可一说,与天子角力,以致皇权势弱,则臣势愈强。” 吕芳和黄锦跪在地上,已经不敢抬起头了。 皇帝这番话,若是传出去那就是诛心之言啊! 简短的一番话,已经是道明了皇帝和臣子的关系。 嘉靖又说:“斑斑青史,君进臣退,君退臣进,无非此二者道理也。朕为天子,却亦狭于西苑,明受天下奉养,却不过一日三餐罢了。昔两汉天变,则宰辅辞别。今天若有异,则君王罪己。君以一人之百官,何以百官之失尽归于君乎?” 吕芳和黄锦两人,已然热泪坠地。 嘉靖自嘲的笑了一声:“人人都说皇帝好,乱世人人皆称帝,百姓云及皇帝金扁担,安知皇帝之窘?” 他站起身,手中紧紧的捏着严绍庭那载有三千虎狼师的密奏,走到了殿中。 抬头望眼。 藻井绚丽。 嘉靖噫吁哀叹:“朕年少时意欲振奋,却明晓朝局不可为。朕自西苑,或有荒废怠政,前番海瑞谏言,朕几愤怒,却也未尝降罪,便因朕知,他言无错……” 吕芳和黄锦两人,已经是将脑袋磕在地上了。 皇帝这已经是在罪己了! 此刻。 嘉靖已经是走到了殿门处。 “然!” “朕一人尔,何以群治天下哉?” “朕之过,然群僚无过乎?” “今朕非再一人尔,尚有雄壮达万,群僚再难欺之于朕!” 皇帝的声音逐渐洪亮了起来。 嘉靖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吕芳和黄锦两人:“莫哭!莫怕!皆起身!” 吕芳和黄锦两人颤抖着站起身,快步走向殿门处。 然而嘉靖已经是跨出大殿,到了外面。 寒风萧萧。 太液粼粼。 嘉靖轻咳了几声,脸上却是好一阵的涨红,似是血脉激奋。 吕芳和黄锦两人站在了皇帝身后。 前方宫门处,京营参将郭玉创,则是手压刀柄,回头面有疑惑的看向高高在上昂首而立的皇帝。 嘉靖奋力的呼吸了几下。 “朕欲新政!” “革除积弊,鼎新朝野!” “便从今朝始尔!” ………… 月票月票 警告!警告!世界线出现重大偏差! 第475章 严嵩乞骸骨,上元赐宴! 朝廷如今好起来了。 京畿之地的百姓日子,自然也比往年好上了不少。 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从大年三十开始,北京城内外的鞭炮声和晚上的烟花似乎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而在嘉靖四十五年正月初一。 傍晚。 倒是多了一桩意外之事。 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消息最先是从西苑传出来的。 按照宫里传出来的说法,即是皇帝一套有些年头的道袍,忽然想要穿上,但是却找了找了好几个时辰都找不到。 按理说不过是一件陈旧的道袍而已,不知所踪也不算什么事情。 可这事却又偏偏和皇帝有关系。 于是本来很小的一件事情,听说皇帝却忽然大发雷霆。 结果就是吕芳这位总管内廷的大太监一声令下,整个西苑都开始动了起来,似乎是要找出究竟是何人遗失了皇帝的那件道袍。 连带着,在西苑当差做事的近五百名太监被处罚,全都发出西苑,发配京畿皇庄耕种服罪。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自然还没有结束。 严府。 严世蕃面色好奇:“这事倒是显得怪异,明明是在西苑丢的道袍,怎么就扯到宫里头了?” 好奇的嘀咕着,严世蕃看向正在书案前写字的老爷子。 见老爷子不开口。 严世蕃又说:“听说是吕芳他们查出来,那道袍本来是存在西苑的,但不知为何偏偏又有宫中尚衣局的事情。为此,宫中今天也一并发了一千三百多名太监和六百多名宫女,全都罚出城外,去皇庄耕种了。” 这是最让严世蕃好奇和不解的地方。 那道袍不论是怎么丢的,都该是在西苑丢失的才对,最多也就是可能某个太监觉得皇帝不可能再穿那件道袍了,便私自给携带出宫去了。 这等东西,在外头若是不明说是皇帝穿过的,那也不是个值钱的玩意。 可现在又和宫中有关系。 这前前后后,西苑加上宫中,已经惩治了超过两千名太监宫女。 严世蕃砸吧了一下嘴巴,语气带着唏嘘:“儿子还听说,吕芳他们还要追查宫中整个十二衙门四司八局和后宫管着宫女的六局一司。这要是真查下去,只怕宫里宫外数万太监宫女都要被过问一遍,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在这次被罚去皇庄耕种服罪了。” 儿子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宫闱里的事情。 严嵩也终于是写完了一副字。 严世蕃走过去看了眼。 是前宋岳鹏举的满江红。 词自然是好词,词意也是传世的。 至于字,对于严嵩而言也不过小道尔,整篇词誊写下来,可谓是笔透纸张,入木三分,张弛有度。 难能可贵的是严嵩分明已经年过八旬,可这幅字却是气势雄壮,可以说是将岳鹏举昔年之志尽数写出。 看了看老爷子的字,严世蕃又抬头看向老爷子,心里却是嘀咕了起来。 瞧着老爷子今天这气势磅礴的字,难道老爷子还有气力给老严家和自己再生个幺弟幺妹? 严嵩放下手中墨笔,只是看了儿子一眼,就知道这厮大概又没憋着好屁。 他哼哼了一声,而后朗声开口:“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瞧着老爷子似乎也有一副壮志未酬的样子。 严世蕃笑呵呵道:“岳鹏举这首词,正缘独上高楼,自倚阑干,纵目乾坤,俯仰六合,不禁让人热血满怀沸腾激昂。词是好词,词意也雄壮,只可惜岳鹏举一人非能救的赵宋江山,落得个风波亭中悲凉事。” 严嵩微微抬头,瞧着儿子在面前夸夸其谈,他却是不禁翻了翻白眼。 “你懂个屁!” 此言一出,何时听过老爷子有如此粗俗之言的严世蕃顿时脸色一愣。 他倒也没分辨,只是皱眉道:“儿子自是不如爹的,只是儿子说岳鹏举也没说错啊。” “你屁都不懂!” 严嵩又是开口就骂,满脸的惆怅。 他这会儿愈发想念远在南京的乖孙了,要是乖孙在这里,定然是明白自己为何要誊写岳飞的这首满江红了。 连续被骂。 严世蕃顿时满脸涨红:“爹!没见谁家当老子的,大过年的就在家中训子的啊。” 我堂堂刑部左侍郎掌刑部差事的人,难道不要面子的? “你就是个屁!” 见老小子还敢在自己面前犟嘴,严嵩又是一声喝骂。 严世蕃彻底恼了。 就算当老子的,也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骂人啊。 可不等严世蕃开口。 严嵩已经说道:“词乃前人作,词意却达今。枉你读书多年,借古言今之意难道也不懂?我看你是在刑部当差做事,搞得脑子都昏了!” 老爷子的话好像是一盆凉水,浇在了严世蕃的头上,让他瞬间冷静下来,鼻子一抽,似乎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赶忙上前伏案看向笔墨未干的字迹,抬头看向老爷子:“爹,难道是咱家要准备做些什么事情了?” 看着老儿子的傻样,严嵩也只能是微微一叹,端着茶杯坐下。 严嵩缓声开口:“自古便有攘外必先安内,欲成事先自保。今日正月初一,何故西苑因一小事尔,便大发雷霆动辄数千人罚罪?” 严世蕃目光一闪:“您是说,今天西苑的事有阴谋?” 严嵩白了一眼:“傻子都能看得出今天宫中的事情不对劲。” 严世蕃哦了声,然后立马回过味。 老爷子这是在骂自己是傻子? 严嵩则已经打开话匣子:“朝廷从去年底开始,就在热议徐阶一家的事情,皇帝为何却偏偏皆留中不发?又为何今天忽然宫中一次处罚这么多人?岳飞这首满江红,老夫瞧着大抵是能道明皇上心思的。” 严世蕃轻咦了声,随后小声试探道:“您是说……皇上要鼎新?不能够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又有老爷子的连番解释,严世蕃要是再看不懂事情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严嵩却是抬头示意严世蕃,让其将刚刚写好已经墨渍干透的满江红拿走。 他则是从一旁的木匣子中取出一份空的奏本。 摊开之后,严嵩便再次手握墨笔,笔势收敛,字迹工整无比的书写了起来。 严世蕃心中好奇,不由绕到老爷子身后低头看过去。 只是一眼,严世蕃便是心中大惊。 “爹!” “您怎么又要请辞乞骸骨了?” 嘉靖四十五年,正月初二。 大明内阁首辅、少傅、太子太师、少师、中极殿大学士严嵩,上疏乞骸骨。 皇帝留中,赏旨不允。 正月初三。 严嵩再上奏疏,乞骸骨。 皇帝依旧不允,赏玉如意一对,千金。 正月初四。 首辅三上奏疏,乞骸骨。 这一次皇帝降旨召严嵩入宫面圣奏对,不允辞,加严无忧文勋从三品资治少尹,设宴酬谢,命首辅如旧。 接连三日,当朝首辅三封奏疏乞骸骨,皇帝皆不允,一时间整个京师朝堂哗然。 京师百官都知道去年开始首辅就在内阁开始撂挑子了,可没人会想到严嵩在这个时候会有如此决断的乞骸骨之举,一连三日上疏。 更没人能想到,为何严嵩又会在这等时候,如此行事。 就在人们等待着严嵩是不是要继续上疏的时候。 正月初五,无有风波。 人们开始以为,是初四日皇帝传召严嵩入宫赐宴奏对,已经止住了严嵩要乞骸骨的念头。 但是隔一日。 正月初六。 严嵩再一次上疏,言辞更为恳切的请乞骸骨。 皇帝依旧不允,加严无忧文散阶从三品亚中大夫。 一瞬间,严无忧这个才不到一周岁的孩子,就已经快要官阶超过他老子了。 正月初七日。 严嵩不出,严世蕃代父上疏,称病居家,再请乞骸骨,求放归荣养。 同一日,严府急派仆役至昌平,请神医李时珍入府请脉诊断。 皇帝闻讯,奏疏留中不发,遣吕芳送珍稀草药至严府,降旨加严嵩太师衔、勋左柱国、授特进光禄大夫、赐蟒服。 至此,严嵩已经位极人臣,荣耀至极,位列三公。 太师乃正一品官职,虽为虚设,却是荣耀无比。左柱国亦是文武勋正一品。同理,特进光禄大夫也是散阶正一品。 可以说。 当下举朝文武王公,再没人能比严嵩更位高且权重的了。 而在第二天,也就是嘉靖四十五年正月初八。 让人意料不到的,已经只剩少师官衔的徐阶,忽然上疏亦是言辞请乞骸骨,期盼皇帝能放归故里颐养天年。 皇帝依旧是不允,奏疏留中。 但明显的区别是,严嵩上疏乞骸骨,他家不到一周岁的重孙儿就已经官拜三品了,严嵩本人也是彻底的位极人臣。但徐阶上疏乞骸骨,却只有不允,奏疏留中,无有恩赏。 这一下,区别就明显拉开了。 紧接着就到了正月初九,徐阶再上疏乞骸骨,皇帝依旧留中不允。 初十日,徐阶再上疏,皇帝依旧留中不允。 如此局面,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十四日,凡徐阶上疏乞骸骨,皇帝皆留中不允。 等到十四日傍晚。 西苑有旨意昭告朝堂,正月十五上元节,皇帝赐宴西苑万寿宫,凡在京官员皆至共赏西苑烟火。 上元赐宴,自古便有。 不过今年皇帝忽然要在上元日赐宴,还属于少见之事。 更何况,还是在京文武官员都要参加的事情。 自十四日旨意发出,北京城里就热议了起来,一时间也算是众说纷纭,但大多数人还是往如今户部和内帑充裕,皇帝难得大方一会。 但就是如此,朝中甚至已经有些官员开始有小心思活跃起来。毕竟算一算皇帝也已经一把年纪了,斑斑青史可鉴,这时候要是弄些新奇玩意亦或是祥瑞,恐怕是能讨个龙颜大悦,说不得自己就能一飞冲天位列九卿了。 有此等想法的人倒也不算少。 但不过是一日的功夫。 眨眼间。 嘉靖四十五年正月十五,上元日,已至。 自晌午时分开始,西苑就忙活了起来。 到了午后,便开始有官员稀稀拉拉的接受勘验之后进入西苑。 万寿宫不算小但也不是很大。 加之今日在京文武官员都要入宫参宴,凡三品以下的官员就只能在万寿宫外坐席了,唯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进到万寿宫中,能在吃席的时候看到皇帝的龙颜。 至酉时,属日落之时,万寿宫这边已经是人声鼎沸,在场只有朝中大小九卿、诸公侯未曾当场,余下官员皆已在座。 到酉时二刻,宫中已经亮灯。 随着一辆辆车轿停在万寿宫外太液池旁,已经先到的官员们都知道,这是朝中大小九卿及诸公侯到了。 一个个身穿红袍的朝堂六部五寺官员,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万寿宫,登上大殿内。 到了最后。 便是徐阶和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等人也悉数到场。 虽然徐阶现在没了内阁的差事,可他还有个少师的官衔,依旧是能进入万寿宫大殿,位在前列吃席的。 在徐阶等人悉数进入万寿宫后。 众人以为已经是可以开席吃饭了。 但是在万寿宫外,一阵传唤声下,挂着严府号牌的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太液池畔。 紧接着坐在宫门外的官员们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不多时就看到龙虎大将军严鹄,已经是搀扶着脸色苍白,面色疲倦许久未见的首辅严嵩,缓缓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严嵩鞠偻着腰身,脸色显得很不好看,一副确确实实生病抱恙的模样。 见到首辅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躬身作揖执礼。 严嵩由严鹄搀扶着,一步步慢吞吞的走向万寿宫内,侧目看向外面的官员们,面露笑容,挥手致意。 估摸着严嵩在严鹄搀扶下,走了有小半刻钟才进到万寿宫殿内。严嵩的出现,确实让许多人感到意外。 因为自从初七严世蕃代父上疏称病,就一直没有出府,更不要说去内阁当差做事了。 今天出现在万寿宫,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徐阶更是眼神藏匿着阴翳看了过来。 若非严嵩突然意图不明的接连上疏乞骸骨,自己琢磨着不对劲,又何必也跟着一连上疏乞骸骨到昨日。 在徐阶看来,这大抵就是严嵩逼着自己离开朝廷。 加之年前朝中对自己此起彼伏的弹劾,徐阶现在只觉得是多事之秋。 今日再见严嵩。 那可不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也容不得徐阶多做姿态。 内殿那边,吕芳已经朝前喊话。 “上元佳期,圣意共赏。” “皇上到。” “百官执礼。” ………… 月票月票 第476章 严阁老以身入局! 万寿宫。 随着吕芳的呼喊,从殿内到殿外,再到宫门外。 凡在京文武百官、诸公侯皆齐声礼拜,一片祥和热闹。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明朝第十一代扛把子嘉靖皇帝,终于是面容红润的出现在群臣视线里,随后缓缓走向象征着皇帝权威、天下共主的御座龙椅。 百官拜进。 嘉靖已经是一手轻捏酒杯:“今上元,乃佳节,当共襄,朕满饮,诸卿请!” 语气爽朗的说完话,皇帝便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从目前看来,皇帝今天表现的很是热情高兴。 文武官员们自然也不能扫了皇帝的兴,纷纷畅怀满饮杯中酒。 至此。 嘉靖四十五年的上元宫宴便算是开始了。 内府库有钱了,宫里的宴席自然就丰盛了起来,口味亦是比之过往更合人们的口味。 万寿宫这边也同样撤去了皇帝御座前的珠帘,以示皇帝今天就是与群臣同乐。 宫宴开始,皇帝也没有再说旁的话,只与近前的内阁辅臣们说着一些闲话,聊着宫里宫外的趣闻。 皇帝如此表现。 倒是让徐阶原本紧绷着的心弦,愈发凝重起来。 反常! 事情太过反常了些,完全不符合往日皇帝的表现。 高拱、袁炜两人不时的应付着皇帝的垂询,虽然皇帝同样没有将话题往朝堂之事上引,说的也都是两家趣事,以及袁炜这位擅长青词的内阁辅臣近日有无新作之类的。 但偏偏就是如此,两人却都不得不将自今年开年后首辅和昔日次辅接连上疏请辞给联系起来。 总不能说今天这场上元宫宴,是皇帝为了稳住两位老臣的心吧。 那也没必要弄这么大的场面。 尤其是今天首辅严嵩,更是肉眼可见的以病躯入宫赴宴,这就显得更加的不合常理了。 只是皇帝始终都不提朝堂之事,两人也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的疑惑。 而内阁之中最后一位阁臣李春芳,坐在前方最末尾的位置,眼神不时的打量着今日以少师官衔入列席间的徐阶。 按理说。 自从徐阶被开革出内阁,只保留一个少师官衔,那么在内阁之中,次辅之名就该是轮到高拱才是。 余下的,内阁里也就是自己和先入阁的袁炜了。 如今内阁只有四人,按照惯例,是到了要新进阁臣的时候了。 那自己便再不是内阁里坐最后一把交椅的人了。 但如果徐阶重回内阁呢? 李春芳不免多想了一些,如果这个时候徐阶重归内阁,那到底是该排在自己之后,还是直接重新掌握内阁次辅的权威? 还有首辅严嵩接连上疏请辞,皇帝屡次不允,最后还是严嵩称病才不再上疏。但这件事也该有个定论了才是,如果首辅当真离去,那么下一任首辅难道就是火爆气性的高拱了? 到时候内阁只怕是容不下旁人声音的。 李春芳想的有些多,以至于连吃饭喝酒的心情也没有多少。 不过内阁老幺吃不下饭,却不耽误这殿内殿外其他人吃饭喝酒。 不多时,整个万寿宫内外便是一片酒香。 等天色彻底黑下来。 夜空中已经群星密布,宫宴也到了高潮。 随着万寿宫外,有太监前来禀报,称太液池周围内府采买自昌平的上元烟火已经布置完毕,坐在御座上的嘉靖当即起身挥手。 “诸卿,此次内府尽心,花了不少内帑钱粮,采买昌平所产烟花,朕亦听闻颇为有趣,且随朕出殿共赏乎?” 皇帝雅兴,群臣莫敢不从,众人纷纷起身簇拥在皇帝身后自大殿内鱼贯而出。 众人一路走到万寿宫外太液池畔。 此处早已被清空,眼前又是靠临太液池,两侧更无垂柳树木,视野极为开阔,也算得上是西苑里极好的观赏烟火之地。 人群簇拥着皇帝,一时热闹非凡。 不多时。 远处玉桥上传来一道呼唤声。 万寿宫外的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声,人们就看到横跨太液池的玉桥上,一道绚丽的亮光拔地而起,直冲夜空。 光团在夜空中只是炸出一朵五光十色的烟火,并不惊起。 但是紧接着,整个太液池水岸边,忽然光团大亮。 无数的烟火就在水岸边前赴后继的炸开,光幕夺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不歇。 未等水岸边的烟火停歇。 又有一道道的光团冲天而去,归入夜空之中,仿若是消失了一样。 齐聚西苑的人们,一时间屏住呼吸。 未几。 所有人的脸上被强光照亮。 只见整片夜空被铺天盖地的一团团绚丽夺人的烟火强行霸占。 “是大明!” “是两京一十三省堪舆地形!” 有人发现了夜空中夺目的烟火玄妙之处,惊呼声乍然响起。 此时人们才发现。 这忽然在夜空中炸开的烟火,分明就是一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堪舆地形。 这是将整个大明,都借烟火映照在了夜空中。 西苑外,严府巷里。 严家当下的内宅话事人、朝堂诰命陆文燕,亦是在芸娘等人的陪同下望向西苑的上空,满脸兴奋。 “今晚过后,咱们昌平所产的烟花,只怕是要供不应求了!” 芸娘立马笑着附和道:“绚丽惊奇,往后京畿王公大臣对我们昌平的烟花,必然趋之若鹜。” “告诉昌平那边,加大产量,加快制造,但务必要注意安全,不可出了事故。这一次必然会有很多订单,除了京畿一带,天下各地只怕也要抢购。告诉伙计们,往后三个月工钱加倍,一定要将咱们昌平烟花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打响名声。” 陆诰命一时间雄心壮志尽显,言语之间竟然是要彻底垄断整个大明的烟火生意。 芸娘依旧是笑吟吟的附和着:“要响彻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才是呢!” 而在此刻的西苑中。 夜空。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堪舆烟花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具体到两京一十三省的堪舆,轮番上演。 这一下,就轮到一个个出身在北直隶、山东、湖广、福建、广东等地的官员发出一道道惊叹声。 自然。 这等绚丽神奇的烟火也已经吸引到了这些人的注意。 既然这等昌平所产的烟火能在今日有这么多的变化,那必然是能够制造出别的造型。 攀比。 已经是悄无声息的出现。 人人都想着等过了今日,定要去昌平走一趟,让那边制造出人世间最新奇的烟火,以彰显自家的不凡。 当然这里面,还是以那些勋臣人家最多。 寻常官员也没这等攀比的底气和实力。 但显而易见,昌平烟花会迎来一波抢购高潮是必然的。 随着两京一十三省各自的堪舆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完毕,夜空中也终于是轮到了对大明和皇帝陛下的祝愿之语。 什么大明永固,皇帝万安等等奉承的话,一下下的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每一次绽放,必然会引来所有人齐声高呼。 西苑里的气氛也随着这一场场的烟花绽放,攀升到了巅峰。 终于。 当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万籁归寂。 在好一阵沉寂,人们以为今夜这一场看不够的烟花终于是结束的时候。 又是一道巨大的响声拔地而起。 一团史无前例的巨大光团,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冲向夜空,且其势头似乎是要永不停止一样,不断的在夜空中攀升着。 最终在到达某一个高度后,那光团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就仿若是一道惊雷在夜空中炸响。 一座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的仙宫,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夜空中,横陈在云端之上,仿佛真的是九天之上的仙宫降落了下来一般。 这等形同神迹一般的东西。 一时间彻底震慑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有不少人甚至是忍不住两腿发软,想要跪下去。 即便是嘉靖,也被这一幕给惊到了。 实在是那夜空中的仙宫太过于惟妙惟肖了些,那游走的流光就当真是九天之上神仙才有的手段啊! 御品二字,差点就要从嘉靖的嘴里蹦出。 这等神奇之物,该是皇室独享才对。 但目光一扫而过,嘉靖便止住了这个打算。 因为他的首辅严嵩,已经悄无声息的在众人惊叹之际,跪在了地上。 严嵩似乎真的身体很是不适,由严世蕃搀扶着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皇上,老臣有奏,请圣允!” 一句话,严嵩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是说完。 而他这一番动静,也终于是将所有抬头看着已经无有烟火的夜空的文武百官的视线和注意拉了回来。 众人看着不知何时跪在地上的首辅,皆是心中一惊。 徐阶更是后背发麻,唯恐严嵩这个多年的老对手要在这个时候折腾什么幺蛾子。 而嘉靖则是目光放长,深深的看向自己的首辅。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嘴唇颤动了两下,终于是无声一叹,轻声开口:“元辅乃国之重臣,便是有谏,先行起身再奏。” 嘉靖给了严嵩足够多的尊荣。 但严嵩却是未曾听命起身,而是依旧由严世蕃半蹲着搀扶跪在地上。 “请皇上先准老臣进言。” 嘉靖目光闪烁,几度呼吸,终于是点头道:“准卿奏事。” 严嵩抬头看向皇帝:“老臣谢皇上准允。” 首辅的臣仪即便是在如今身体有恙的情况下,却依旧保持的极好。 众人也是心中疑惑,不知这位执掌朝纲数十年的首辅今夜又要说些什么。 但谁都清楚,严嵩会在今天这等时刻进奏,那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在众人瞩目之下。 严嵩也终于是再次开口道:“皇上圣明,老臣弘治十八年进士及第,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翰林编修。然彼时臣染重疾,奏请告归,乃至正德十年方奉旨还朝。臣授先帝拔擢,知南京翰林院。又有陛下御极四年,召为国子监祭酒。十一年升掌南京吏部,又两年改南京吏部。” “嘉靖十五年,臣本赴京朝觐,为皇上赏识留用京师,任礼部尚书谏翰林学士。自此始尔,老臣常伴皇上,以奉国事。皇上与辅臣议事,常召老臣,可一日三次,或至子夜方退。直至今日,老臣以位列三公,当朝一品,尊荣无比,可言已是位极人臣,再无可晋。皇上于老臣至恩赏,举朝再无,诚老臣惶惶。” 太液池畔,一片寂静,唯有严嵩那时不时伴随着轻咳声的追忆。 众人亦是一片默然。 要论当下朝堂之上,谁人最受皇帝恩赏,那自然就是如首辅所说的,唯他一人尔。 追忆过往,总是会让人们感到唏嘘。 而严嵩这时候却是话锋一转:“皇上起于安陆潜邸,昔年入京,承袭宗祧,乃国朝艰难之事,皆系皇上一人之身。老臣犹记彼时,朝堂之上群臣皆陷大礼议之争。然皇上圣明睿意,厘革宿弊、振兴纲纪、退还侵占、汰除军校匠役十万余人,彼时人人皆言此乃本朝嘉靖新政。” 目视严嵩的嘉靖,脸上也显露出一丝追忆和自豪。 那时候,自己也是有过斗志的,也是欲革新天下的,也是做过有为君主该做的事情的! 此时,严嵩却是深深一叹:“然天时不常,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皇上几近崩于宫女之手。嘉靖二十九年,庚戊之变,俺答兵临城下。东南沿海,倭患四起。南倭北虏,侵扰国朝,一时多秋事。国家愈发艰难,黎庶生计难续。” 当这些国家艰难之事,从首辅严嵩的嘴里说出来,在场文武则是一阵脸色凝重暗淡。 也就是在这时候。 严嵩深吸了一口气:“此诚天下之事,老臣妄言,岂可尽归皇上一人之身!国家十数年之艰辛,责在老臣,在朝堂过万文武!” 此言一出,太液哗然。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严嵩这是要替皇上揽过! 他是要担下过往所有加在皇上身上的过错和罪名! 嘉靖也是目光闪烁不停,心中激荡。 任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严嵩竟然会在今日,来上这么一出。 且不管严嵩说的历年国家之艰难,过错是在首辅和朝堂百官。 便是这等揽过的做法,就让嘉靖感动不已,自己的首辅这是要以身入局,要用他自己来帮自己最后一把! 他当即上前一步,欲要开口。 然而严嵩却更快一些。 重重的一声咳嗽。 严嵩合拢双手,低头作揖:“国家之艰,何以责上?纵权臣等,国家艰辛之过,则当有臣等罪之!” “老臣年迈,难再建功,却不敢忘皇上拔擢之恩。” “今天下积弊繁重,百姓生计艰难,老臣居庙堂之高,则有碍国家进取之意。” “臣,无能,伏乞骸骨!” ………… 月票月票 第477章 好戏要开场了 如果说先前严嵩连翻上疏乞骸骨,还让人琢磨不透其意欲何为。 那么今夜在这西苑太液池畔。 当帝国的首辅严嵩跪地伏乞,他想要做什么,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名为请辞,实则请新。 众目睽睽皆有震惊之意。 严嵩已经继续道:“伏惟圣朝明主,当以祖宗之志,振奋国家,利安黎庶。何以奋与国家而利黎庶?老臣以为,当以新政为先。革除积弊,整饬腐吏,清明朝堂,上下一心。再安天下民心,使耕者有其田,而致天下再无饥寒无家者。然而,大当今天下两京一十三省,放眼望去,皆为穷者愈穷而富者愈富。” “圣朝国祚已有二百载,贫穷者几无屋舍遮蔽,体无片缕御寒,腹无米麦充饥。两京一十三省,时有灾患,便有百里空舍之景,路有白骨无人拾。百姓破家,赤地千百里,百家田地尽归一户私利。” “而富裕者,恒富也。百亩田地便可称作一方富户,家中深挖窖高建仓,米麦谷物无数,一旦地方成灾,寻常百姓流离失所而此等富户则可借家中积粮趁机低价兼并田地。于是,富户愈发富裕,寻常灾患愈发不足为虑。乃至,每有灾患便是贫者哀嚎而富者欢笑迎之。” “而今国祚二百年,假以时日天下田地皆被富户所占,而亿兆百姓何以耕种?老臣翻遍史书,历朝末年大变,皆为百姓积怨日久,皆为无地流民,一旦有包藏野心者鼓动,便立时成乱民可攻陷地方府县,乃至万千乱民攻入一朝皇城。” “此诚大明有圣君在位,朝堂群贤皆至,乡野绅民忠君,足为革新之际,扫清积弊,富裕黎庶,打击侵占,严格律法刑名,定可开圣朝一新况,迎万代盛世临!” 太液池畔,严嵩当众便展开了一次漫长的辩论,核心自然是从各方面对比来说明大明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改革变法的时候了。 严嵩语气诚恳,举目看向面前面色动容的皇帝:“陛下,老臣在朝数十年,侍奉皇上四十载。臣以垂垂老矣,不堪重用。然此诚之际,国家群贤烁烁,何以不开新政革旧乎?圣朝黎庶亿兆计,安能沦为一二无用宵小门户私利矣?臣以无用,愿以臣躯,定圣君新政首阶青石,伏请皇上准允!” 终于。 说完话的严嵩,再一次伏拜在地。 严世蕃在一旁眉头加紧,小心的搀扶着老爷子。 周遭寂静。 人们都知道现如今严家已经不同于过往。 可唯有今日,让人们真正看明白了一个问题。 什么是忠臣? 答案就在眼前。 伏拜在地的严嵩,就是问题的答案。 这才是忠臣! 这踏马的才叫忠臣! 徐阶脸色阴翳满是晦涩,眼里闪烁着凶狠和愤怒。若非当下正值深夜,周围又有无数人影遮挡,加上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严嵩身上,定然是能看到这位徐少师那扭曲到变形了的面容。 此刻的徐阶心中只有一个恨字。 不论今日严嵩这一场在他看来就是一次当众表演的劝进新政,皇帝最终的决断会是什么。当严嵩当众有这一番表示之后,大明朝接下来的内阁辅臣都将会变得极为难办。 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定然是要被人唾骂成尸位其上。 而若是不对朝堂天下做出改变,则必然会被看成中保守派,是反对天下革新。换而言之,那就是不想看到国家变好的奸臣。 日后,至少从今天开始往后的十年时间里。 不论是谁上位内阁,都得要明确表示是革新派的人。 不然的话…… 难道没有看到在嘉靖四十五年上元日,首辅严嵩都能跪地伏乞骸骨,要以自己残躯充当国家新政的第一块垫脚石嘛。 你后来者难道还能强过严嵩? 那么问题回归现实。 徐阶之所以愤恨不已,则是因为严嵩这一番话,已经是几乎将他可能重归内阁的路都给堵死了。 世人皆知徐家如今深陷弹劾风波之中,那徐半府的戏谑之言更是已经传遍天下。 试问如果自己能重归内阁,那代表着什么? 至少可以代表皇帝是允许天下兼并横行的。 而皇帝却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至于朝堂上的官员们,别管他们暗地里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至少明面上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大的好人,是奉公守法的忠臣。 一声漠叹。 徐阶恨不能此刻将伏拜在地上的严嵩给按进旁边不远处的太液池里,将其活活淹死。 而成了今夜核心人物的严嵩,跪伏在地上,心中却是平静的很。 对他和严家来说,这一步属于是不得不做的。 自己是当朝首辅,严家如今更是入了勋臣之列,有一个世袭罔替的昌平伯在身。严家可以说是真的早就已经位极人臣了。 而在这个时候,皇帝既然有了想要新政的念头和想法,严家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一位年迈的首辅,以自己请辞的方式,劝进皇帝革新国家,就是一个很不错的破局点。 不论是对首辅来说,还是对皇帝来说,都是可进可退,也都能名载青史的操作。至少这一次,史书上怎么都得要写上一句君臣和睦、相得益彰之类的佳话。 至于自己这一次请辞乞骸骨。 对于严嵩而言,却也是真。 不论皇帝到底允不允,严嵩当下真的不想继续在朝中做事了。 有这等精力,自己还不如住进正在扩建的昌平书院,重拾昔日的旧文章旧经书,也不妨自己有朝一日立地成圣,成为像阳明先生那样的圣人物。 就算自己成不了圣,也能在书院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比在朝堂上整日里琢磨着尔虞我诈,岂不是快活无数倍。 再说了,自己已经在朝数十年,如今也该轮到小辈们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争锋相对的时候了。 正所谓一代江山,一代臣;一代风气,一代人。 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正在快速的远去,属于自己那个时代的风气和人物也已经开始一个个各自作古,自己又何必因为活的够久,还占着位子不走? 严嵩的真正想法如何,旁人自然是看不透。 离着皇帝和严嵩最近的高拱、袁炜、李春芳三人,皆是面色诧异,而心中所思却是大相径庭。 袁炜有些意外,而他除了觉得意外,便没了旁的想法,很纯粹。 李春芳则是还在想着内阁位次的问题。 首辅请辞,次辅早已不在,那么高拱就是首辅,袁炜便是次辅。 但袁炜的性子,平日就是无欲无求不争不抢,那么自己就要面对高拱? 一想到高拱那不输于海瑞的执拗性格,以及更盛的火爆脾气,李春芳觉得这内阁不待也罢。 倒不如自己也寻了个机会,撂挑子开溜。 不论是严嵩还是徐阶做首辅,李春芳觉得自己都可以在其下做事,可换成是高拱那就定然是不可能的,这事在自己心里就根本没得商量。 唯有高拱。 唯有此刻的高拱,心思最为复杂。 一边是只要严嵩请辞获允,那自己就能立马成为当朝首辅。另一边却又是严嵩提出来的国家革新,造福亿兆黎庶的新政之事。 若是严嵩离开朝堂,那么自己能掌控住开始革新的朝堂吗? 高拱有自信,只要自己占据首辅位置,那么朝野内外的问题终有解决的时候。但却需要自己费无数的精力和时间,而这些付出的时间很有可能就会导致某些事情出现偏差。而如果是将严嵩留在朝中,留在首辅的位置上呢? 高拱目光转动。 按照这两年的情况来看,加上这一次严嵩的连番请辞到今夜表明心迹,严嵩就是一尊新政活字招牌,只要有他在很多新政上的问题都不需要自己去出面解决。 那么自己就可以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具体的革新措施上去。 这样一算,自己就能以内阁次辅的身份,掌握更多的权力,而且还不会受到成为首辅之后来自各方的冲击和反对之声。 这岂不是比直接成为首辅更舒畅? 想定之后,高拱再看向严嵩时,那眼神都透着亮光。 在这转瞬即逝间,赶在所有人出声前。 高拱成了第一个出声表态的人。 只见他颇为气势的走到了皇帝面前,然后就径直落后严嵩半步跪在了地上。 高拱亦是双手合拢作揖,用他那副大嗓门嗡嗡喊道:“臣,附议!伏惟圣朝二百年,今朝圣君在位,为宗祧社稷天下黎庶,臣伏请皇上新政!” 有了第一个带头附和严嵩,便立马就会有第二个。 然而,今晚不少人都想成为第二个。 几乎是同时。 吏部尚书郭朴和户部尚书高燿便分毫不差的跪在了地上。 “臣,伏请皇上开新政,以利国家!” 随后就是工部尚书雷礼、兵部尚书杨博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以及通政使司通政使胡汝霖等人,也纷纷跪地表明附议新政。 到这里,基本朝中大九卿都已经表明了态度。 嘉靖目光深深的看了严嵩一眼,而后收回视线,环顾左右在场众人。 诚然。 首辅是个极好的首辅。 在这么多年里,嘉靖坚定的认为,严嵩是他遇到的最好的首辅。 不能让忠心之臣寒心啊。 嘉靖心中微微一叹。 至于当下面前的大九卿伏请新政,已经成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了。 因为就在刚刚,随着皇帝的眼神环视。 太液池畔聚拢的文武官员们,已经跪下了大半。 内阁这边。 在高拱跪下后,袁炜也跟着跪下伏请。 然后就剩下一个李春芳。 朝中大小九卿,则是以礼部尚书严讷为首,也有不少人没有参与到跪地伏请新政的队伍中。 嘉靖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所谓新政,从来都不过是一个借口和由头罢了。 当下这些臣子赞成或是不赞成新政,也并不是代表着他们对新政有无看法。就比如如果今天是严嵩反对新政,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出现严讷当人坚定支持新政。 朝堂之上哪来那么多的新旧之说。 归于核心的问题,其实就只是天下间的利益划分而已。 现在是以首辅严嵩为首的一帮人认为,国家原本执行的利益分配制度已经不能继续使用下去,所以需要一套新的利益分配制度来维护当下大局和天下稳定,当然也需要让他们这些支持者能参与到利益的分配之中。 而如徐阶、严讷等人,那自然就是原本利益分配制度的得利者,自然是要反对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嘉靖缓缓开口:“诸卿皆为朕之肱骨,此诚谏言朕安能不纳?然而国朝抚育黎庶亿兆,朕亦不能独裁而定,此事当交朝廷百官议论,朕开言路,百官可畅所欲言,待言路畅通,朝堂之声和睦,再行定夺。” 皇帝没有当即点头准允,也没有拒绝,而是要求朝廷开始针对新政一事进行讨论。 这才是最正常也是最应该出现的结果。 当然这里面也有皇帝的小心思。 国家推行新政之事,乃是干系重大,朝廷里百官自然是要议论一番,同时他也需要尽可能多的官员上疏表示赞同新政。 这样一来,新政执行的时候阻力就会变小,而要是出了事也是满朝文武当初一起赞同新政的,大家就得要一起担下来事情。 这是常规的操作,再正常不过了。 严嵩心中也知道,就算皇帝想要新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由他自己做出决定,过场和形式是必须要走一趟的。 不然也不会有自己开年后这连番打配合了。 “不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嘉靖却是话锋一转,语气飘忽的让人捉摸不透。 “新政之事,朕亦交付朝廷百官议论。” “但当下却有另一桩事情,是让朕百思不得其解,困扰许久,不知诸位爱卿,谁人能替朕分忧?” 说着话,嘉靖目光暧昧的扫向眼前众人。 吕芳也在这个时候,手捧着一道奏疏出现在众人面前。 嘉靖侧目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挥手直指。 “这里!” “就在这里,有人年前上了一道奏疏给朕。” “那可是将朕好一通大骂啊!” “朕今日倒是想让诸卿替朕瞧瞧,这奏疏朕该如何回?” 说完后,嘉靖已经不管在场一个个面露疑惑的臣子们,踏步返回万寿宫。 人群中。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应天巡抚海瑞。 则是嘴角微微一扬。 好戏要开场了!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第478章 倒徐最后一步 皇帝被人上疏大骂了一顿? 这事倒是真的让在场官员们面露错愕,不知究竟是谁敢有那么大的胆子去骂皇上。 更关键的是,皇帝竟然能忍到今天才暴露有这么一道奏疏。 结合今日种种迹象可以得知,这奏疏定然不光是责骂皇帝的内容。 如此说来。 今天西苑这场宫宴好戏,只怕还有半场呢。 众人心中默然,纷纷跟随在皇帝之后返回万寿宫。 此时殿内的宫宴已经撤下,一张张桌案上也换成了新安排的瓜果糕点和葡萄酒,当然如果有些人有特殊要求,宫里也是能将葡萄酒换成温热的黄酒。 这都是常规流程罢了。 众人见皇帝已经坐在御座上,这才一一落座。 嘉靖也在这时候看向吕芳:“念!” 吕芳点头,在满殿注视下上前两步,打开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那份奏疏。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司按察使、顺天知府臣海瑞谨奏。” 吕芳在上面声音洪亮的诵读着。 殿内殿外的人却已经是哗然失色。 是海瑞! “竟然是海瑞的奏章!” “他究竟又写了什么,竟然会让皇上在今日当众宣读?” 人们个个面露好奇,目光搜寻着找到了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官职得以坐在万寿宫殿内的海瑞。 实在是海瑞过去的战绩太过显赫了一些,让人们不得不对其保持超高的尊重和重视。 不说海瑞过去在京师以外的地方上是如何为官,又是如何做事的。 仅仅就是这一次召他回京任事,海瑞在回京头两天干出的事情,那就不是一般人敢做的,更不要说随后海瑞将整个北直隶官场给弄得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以至于最后竟然有不少人是上疏自陈其罪请求朝廷处罚。 这样的海瑞,上疏问责皇帝。 其奏章里写的内容又该是何等的严厉,谁都不敢往下想。 已经有心思敏锐之人,将目光投向了殿内的几位内阁辅臣。 海瑞触怒皇上,只怕还得要内阁这几位来劝说安抚皇帝,而后轻轻责罚海瑞。 对。 没错。 就算满朝官员都觉得海瑞做事太过不留情面,但偏偏就是没谁敢直接攻击海瑞。 因为海瑞现在就是一块活字招牌。 他的清廉和奉公守法,那是多少人查了一遍其人祖宗十八代都查不出问题的。海瑞这样的人,现在就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唯有远远避开。 甚至在不少人看来,当下海瑞就是朝廷和他们这些文武官员的一块遮羞布。 虽然有些荒谬,但偏偏这就是事实。 在这些人看来只要有海瑞在朝,那么就代表他们也是纯良干净的。 也正是基于此,即便是去年底海瑞接连清查弹劾北直隶不法官员,朝中的官员们也只是对海瑞接连请斩这些不法官员有所议论,觉得可以不必动辄问斩。 荒谬的现实。 这时候,吕芳已经继续往下诵读奏疏了:“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这话从吕芳嘴里刚一说出,满殿惊颤。 所有人都目光诧异胆惧的看向默默无声坐在这大殿之上的海瑞。 人们脸上写满了惊恐,而海瑞却是面色如常,仿佛这道奏疏就不是他写的一样。 正君道! 明臣职! 求万世治安事! 这是何等胆大妄为的言论啊。 用通俗的话来说,海瑞这是要教皇上怎么去当皇帝,要教天下官员怎么去做好臣子本分。 也难怪皇上会将这道奏疏压到今天才一并发出。 这是希望他们当众在这万寿宫大殿之上,代君父去回击海瑞吗? 人们开始揣测着皇帝的心意,再看向海瑞的时候,眼里已经透着几分亮光。 真要是皇帝希望他们能以此奏疏出发回击海瑞,倒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不明底细的高拱也是心中诧异茫然。 海瑞年前确实向宫里上了一道奏疏,这事大伙都知道,当时还有人猜测是他又在弹劾什么人。只是后来宫里也没消息,大伙也就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谁成想,竟然是这等天大的事情。 在高拱看来,海瑞这个人,就是自己整饬朝野吏治的最大助力。甚至高阁老已经有过计划,等今年寻个机会,就让海瑞升都察院右都御史,到时候若是能将欧阳必进调往别部,那么海瑞就能彻底掌握都察院。 如此,自己就能彻底借助都察院的力量,完成整饬吏治的最后一步。 现在有了这道奏疏,出了这等事,高拱便是有心出言相救,也只能是忍着闭嘴不发一言。 但不论这殿内众人如何去想,吕芳已经是将奏疏继续往下诵读着。 吕芳诵读的越多,殿内文武官员脸色便愈发的黑。 奏疏上的意思很直白,不光是在骂皇帝,也是在骂他们这些为臣者。 已经有人开始按耐不住,就等着吕芳念完,便要立即做那当众第一个抨击海瑞的人。 连抨击之言这些人都已经想好了,给海瑞安得罪名也已经定下。 蔑视君上,欺君大罪! 然而。 下一刻。 吕芳嘴里又念完了一句:迩者徐阶罢黜,早年徐璠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 瞬间。 殿内气氛忽的一变。 人们顿时就将视线从海瑞身上,转移到了徐少师脸上。 不对劲! 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就算海瑞的奏疏前面满篇抨击皇帝和群臣的言论,可到了这里这份奏疏的意思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当吕芳再读到:圣君在明,奸佞在朝,欺君罔上,混淆圣听。奸佞者松江华亭徐也,朝堂愤然慷慨,南民万言举告,圣君当除朝奸。 就算是当事人徐阶,也不得不佩服海瑞这份奏疏写的是妙不可言,但同样也不妨碍他整张脸黑如炭墨。 殿内百官再次哗然。 原本还准备抨击海瑞,好在皇帝面前得一个忠臣之名的官员们,彻底傻了眼。 现在海瑞是骂不得了。 不光是半点骂不得,今天在场的人还得要好好的感谢海瑞才行。 原本想要出言搭救海瑞却又不能出口的高拱,双眼瞪的老大,脸上写满了惊讶。 妙啊! 实在是妙啊! 原本他以为海瑞就是个执拗顽固不知变通之人。 可今日听此奏疏。 这分明是最知道变通的人! 殿内也不由的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显得诡异无比。 现在的情况就是。 朝廷这些年很是困难,朝野内外都很辛苦,但这不是皇帝或者文武百官的问题,而是徐阶这个当下大明朝最大的奸佞之人导致的! 几乎是瞬间。 就在严讷刚要开口,抨击海瑞实在沽名卖直,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便已经抢先一步站起身,走到殿前。 “皇上,年前朝野内外,官民皆言松江之事,黎庶热议踊跃,言官挥笔成书,然而皇上虽有闻听却始终未有处置,皆留中不议。” “今,有严阁老以八旬老躯,伏请新政,愿做盛世青石。朝堂之上当有鼎新革旧之举,文武百官盼陛下早有决断,今日海瑞奏疏之言,引得臣等惭愧。” “臣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职掌宪台,科道言官之首,当以身作则,伏请皇上查办圣裁徐阶之事。” 随着欧阳必进开口附议。 瞬间,就是数十名六科言官出列,伏请圣裁准允。 虽然六科言官都品级不高,但因为其权利殊荣,也得以入座殿内。 当殿内以欧阳必进这位左都御史为首,一众科道言官和宪台御史们出列。 这事立马就变成了直接对徐阶的攻击。 吏部尚书郭朴更是直接朗声开口:“皇上,国朝有律法,朝堂有体统。明正典刑,刑名公允,方得国正,安定官民。今昔少师徐阶及其家,备受江南百姓举告议论其过,又有满朝言官御史劾其罪,皇上圣明之君,安能至今累月无有裁允,亦无招揽百官议论。国朝上下,亿兆黎庶皆为皇上之子民,当今皆盼君父早做裁断,伏请皇上圣裁公允。” 欧阳必进和科道言官御史们出声,还可以理解为是科道言官们的职责所在。 可是当郭朴这位吏部尚书开口,事情立马就变的更严重,到了必须要处理的地步了。 至于说郭朴为何敢当众有此一说。 盖是因为当初吏部尚书一职空出时,徐阶是倾向于李春芳而非自己。 也就有了后来,自己升任吏部尚书,李春芳入阁的事情。 这就是有过仇的。 郭尚书也算是以直报怨了。 无可厚非。 只不过当郭朴这位天官尚书出言附议,殿内瞬间就成了一边倒的压倒性局面。 几乎是九成九的官员,都在附议请求皇帝处理朝野官民弹劾徐阶和松江府华亭徐家的事情。 形势和局面如此。 身为当事人的徐阶,这时候也不得不站出来,跪在了殿前。 回想着刚刚殿内所发生的一切。 徐阶心中已经是无尽感叹,遥想数年之前,朝堂上有如此多人同时弹劾一人一家,那还是群臣倒严之时。 怀揣着感慨,徐阶跪在冰冷的地上,抬头望眼看向皇帝。 “圣君在上,罪臣伏乞。朝野同仁皆劾于臣,自当有臣之过。老臣不敢以残躯损圣君之名,更不敢尸位其上。今满殿忠言,皆罪在老臣之身,臣不敢伏请宽恕,惟愿圣君降责,臣散尽家资,还之于朝,奉之于民。” 没有说自己没做错,也没说希望皇帝宽恕。 徐阶很干脆的认下所有的弹劾之过,同时也表明愿意散尽家财。 如今这些都已经留不住了,尤其是徐阶回味着今夜先前在太液池畔,严嵩搞的那一出把戏。 很难说,这不是皇帝和严嵩合谋的事情。 严嵩身为首辅打头阵,当众提出新政,再有群臣附议,如此皇帝就能顺势而为准允推行新政了。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自己和徐家便是彻底保不住了的。 倒不如现在干脆一点,舍了这些,留一条性命,说不得三五载后就会有转机,自己和徐家就能重归朝堂,位列九卿,拜入内阁。 当然。 这只是徐阶当下所想。 如果。 如果说,事情到这里,以徐阶请罪结束。 或许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 偏偏就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现实是徐阶自认罪责后,礼部尚书严讷便立马站了出来。 严讷沉声悲切:“徐少师在朝数十年,无有功劳亦有苦劳。今时朝中已于松江府之事派遣官员核查,至今并无异端回奏。朝中虽多有弹劾,也不过是言官职责分内,何以能论罪而定?臣以为,既是要说朝堂公允,当有的放矢。” 什么叫猪队友? 这就是猪队友。 便是徐阶,面对在这个时候为自己说话的严讷,也是眼前一黑。 真要是今天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说话,反倒是好事。 如此皇帝瞧着朝堂之上尽都是弹劾自己的,而无为自己说话的,说不得还能从轻饶恕。 可你严讷这个时候开口。 那就可以被说成是朝堂党争了。 果然,也就是在严讷开口之后,嘉靖眼底闪过一道寒芒。 郭朴更是不甘示弱的看向严讷:“严尚书,难道你就如此肯定徐阶没有过错?松江华亭徐氏一族,当真就是清白人家?今日满朝臣子皆在圣前议论徐阶之过,何故独你偏偏要在今日说及宽恕二字?诚不见昔年,朝堂之上弹劾旁人,严尚书却无宽恕之事呢?” 他没有提昔年弹劾旁人究竟何人。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在说以前朝廷里大多数官员弹劾严嵩和严家的旧事。 那时候严讷可从来没有如今日这样。 这就无疑是在打严讷的脸了。 顺带着,郭朴也借此坐实了严讷是徐阶朋党的事实。 任何事情都怕对比。 一旦比较起来,就都要坏事。 徐阶回头看向还茫然不知的严讷,心中无奈至极,却也明白这事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也不能全都怪到对方身上。 然而。 徐阶这一回头。 却是看到黄锦正在殿外走进来。 而让徐阶双眼惊恐的是,跟在黄锦身后,是由两名厂卫番子羁押着的一位熟人。 两淮盐司转运使孙克弘! ………… 月票月票 第479章 嘉靖朝旧时代的消亡! 孙克弘! 万寿宫大殿内,少有人认识的一个人。 主要是此刻的孙克弘实在是不成人样,即便是徐阶也是分辨了许久才认出来的。 更不要说孙克弘原本只是汉阳知府,这样的官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就有近二百个。朝堂之上真的不是人人都能知晓其人,最多也就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好运的知府,忽然升任两淮盐司转运使。 也不要说正四品的知府,在北京这座城池里,一块板砖下去就能砸死好几个。就是孙克弘那个从三品的转运使,在这北京城里也是多如狗。 这可不是玩笑话。 毕竟不是有那么一句话。 正三品的侍郎是狗。 从三品而已。 狗都不如! 但不论孙克弘和狗有什么关系,都不妨碍此刻他被一身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扭送进殿内,惹得在场文武官员一阵错愕和惊讶。 而在殿外。 更是有几道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传来。 不用想都知道,殿外还有不入流的人犯被扣押在外。 这是出了大案? 基本上万寿宫大殿内,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真情,而九成九的人只以为是哪里又出了性质恶劣的大案。 随着有气无力、垂头丧脑的孙克弘被押送进殿,本就已经跪伏在地上的徐阶,只觉得浑身彻骨冰凉。 虽然尚不知晓孙克弘为何被锦衣卫从扬州缉拿到京城,但光是徐家和孙家那些暗地里的生意,就足以让自己深陷泥泞了。而且光看孙克弘今日这等模样,恐怕还另有隐情。 完犊子了! 徐阶瞬间脑袋空空。 而押着孙克弘入殿的朱七,则是满脸肃穆。 至殿中。 朱七躬身抱拳作揖:“启禀陛下,锦衣卫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转运使不法,人证物证据在,证据确凿,两淮盐司转运使孙克弘执掌盐司,知法犯法,私用公器,勾连治下,欲盖弥彰,草菅人命,其行残暴,目无君上,无视纲常。亲军锦衣卫北镇抚司先已将该犯及从犯缉拿归京,供状呈阅陛下圣阅裁断。” 已经被打散三魂六魄的孙克弘,垂头丧气的被锦衣卫缇骑丢在地上。 朱七从袖中取出供状,双手捧起。 嘉靖瞄了眼,侧目扫过跪在地上的徐阶,而后哼哼一声:“呈上。” 吕芳走下台阶,取走朱七手上的供状,快步送到皇帝面前。 虽然已经明知供状上都写了什么内容,但嘉靖还是认认真真的翻开,低头仔细的看过去。 殿内。 吏部尚书郭朴瞄了眼不成人样的孙克弘,轻咦一声:“两淮盐司转运使孙克弘……此人可是松江人氏,前任汉阳知府?” 朱七答:“回郭尚书的话,是他。” 郭朴点点头。 没再言语。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却是立马瞪起双眼,沉声喊道:“孙克弘乃两淮盐司转运使,此人所犯何罪,锦衣卫不行先奏朝廷知晓而将其缉拿?我都察院有司怎会今日方才知晓此事?” 欧阳必进的话很有意思。 正面看,这位执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那是说的不偏不倚,完全站在朝廷和都察院的角度去询问锦衣卫当差做事的流程。 但侧面却又无声的点出了,孙克弘定然是所犯之事甚大,所以锦衣卫才会不先奏请朝廷,就自行将一个从三品的两淮盐司转运使给弄到京师了。 那么。 孙克弘该是犯了多大的罪,才会让锦衣卫如此行事呢? 经过欧阳必进这么一问。 当皇帝还在装模作样查阅供状的时候,殿内文武百官已经是好奇心冉冉升起。 朱七也没有让人们失望。 他径直开口:“锦衣卫有司年前于江南等地当差做事,时逢江南各府县清退成风,士绅百姓皆群起举告松江府华亭徐家之不法。锦衣卫皇权特许,可自行查探地方情形。因而,本司遣人往松江府查证风闻之事,意外得知华亭徐家与孙克弘皆暗通曲款。” 朱七一开口,殿内气氛陡然一变。 就连先前还在为徐阶争辩的礼部尚书严讷,此时也立马闭上了嘴。 孙克弘所犯案情,竟然还和徐阶扯上了关系。 这时候殿内众人再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时,眼神就变得有些暧昧不清了。 别看皇帝现在还在装模做样查阅供状。 可这殿内谁又是傻子。 这件事,必然是皇帝事先就已经知道了的。 都察院可能事前不知情,但皇帝必然知道此事! 那么。 事情到这里也就明了了。 徐阶此劫难逃! 朱七的声音则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道:“孙克弘及其孙家出自松江府,早年兼并投献田地与徐家,以所献田地会同松江府人等,与徐家合谋开设朱氏布行,售以松江棉布,谋取私利,所得不计其数。” 当朱氏布行四个字一出,殿内官员纷纷面目玩味。 虽然瞧着这朱氏布行名不见经传,可在北京城里,谁家要是想买一批松江棉布,那必然是离不开这个朱氏布行的。 不是说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买松江棉布,而是只有这朱氏布行所售松江棉布最是精美,做工最好,当然价钱也是最高的。 现在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爆出来,这朱氏布行后面,竟然还有徐家的影子,众人又是一阵暗自愤恨。 天知道徐家靠着这朱氏布行,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前番海瑞弹劾徐家侵占田地一事,朝中虽然也是好一阵弹劾,但其实并不是太过在意。 毕竟是不在老家侵占几亩田啊? 可徐家竟然还暗中握着一座朱氏布行! 仇富的心态,已经在人们的心中生出。 而朱七则是继续说:“去岁秋冬,江南十二州府清退田地之风盛行,南京各司官员以不法贪墨、以权谋私归案,已在京中审查。松江府过往多被徐、孙等人家欺压剥削之民,皆怀恨意举告,亦有欲赴京告御状之人顾绍,沿漕河北上,欲告徐家嘉靖四十三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事、侵占其家田产、其母气绝而亡之事。” 好了! 现在竟然闹出了命案! 徐阶已经如芒在背,将头低的更低。 就连严讷也不由的退后了两步,似乎是想要借此表明,自己是在与徐阶划清界限。 最终,朱七沉声说道:“松江人氏顾绍,沿漕河行至徐州,遇漕河水闸,忽有两淮盐司主事、兵丁差役阻拦登船。以顾绍犯夹带私售食盐之罪,将其缉拿入囚车,欲押回扬州定以死罪,行杀人灭口之事。臣等事先探明,沿途寻找,终阻犯官孙克弘将行恶事,保住那举告之人顾绍。今,臣等审讯完毕,查证无误,人证物证据呈。” 孙克弘案,到此彻底明了。 侵占田地无度。 剥削百姓致死。 公器私用害人。 肆意草菅人命。 种种罪名,哪一条都足以定下死罪,更何况是这么多的罪名放在一起。 而和孙家勾连在一起的徐家呢? 还有徐家的当家人徐阶。 可不要忘了,按照锦衣卫的说法,那顾绍是要入京举告徐家的。 孙克弘和孙家出面阻拦人家,还要将其治以死罪。 就算徐家不知道,徐阶也罪责难逃。 更不要说,徐阶可能是知情的。 一个奸党的罪名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虽然皇帝还没有开口说话,降下圣言。 但人们已经很清楚。 徐阶完蛋了。 徐家也要完蛋了。 虽然此时宫中寂静无声。 然而人们却只觉得有惊涛骇浪在耳边作响,天空中更有阵阵惊雷。 一场事关朝堂权柄更迭的转点,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终于。 在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后,一声轻叹打破了万寿宫的寂静。 嘉靖默默一叹,放下手中的供状。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徐阶便已经是五体投地。 “臣……罪臣……” “伏法认罪……” 此时。 所有的辩解都是徒劳无用的。 乖乖认罪,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活着。 总比死了好。 好死不如烂活着。 今天一直表现的很是平静的刑部左侍郎严世蕃,终于是满脸怒色的站了出来。 小阁老倒是没有指责徐阶。 而是转头,怒视瘫在地上的孙克弘。 “皇上,孙克弘深受皇恩,以汉阳知府升掌两淮盐司转运使,却不知报效皇上,反倒与徐家串联一气,相互勾连,压榨百姓,草菅人命,枉顾律法,其罪难恕,刑部按律奏请,该犯当斩立决!” 欧阳必进也是立马开口:“国朝礼法不容奸佞,都察院亦奏请,斩立决。” 紧接着,大理寺卿也只能是站出来附议。 三法司都已经表明了态度,余下在场官员如何议论,已经无关紧要了。 嘉靖也不过是再次默默一叹,而后抬头看向孙克弘,冷哼一声:“准!拖出宫外,市口问斩!从犯附罪,坐斩!” 这是当真践行斩立决的准则了,一刻也不给孙克弘多活的机会,要在这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晚上,就赐孙克弘一个市口斩首示众。 更甚至,皇帝连此案从犯都没有过问,也一并定了斩立决。 倒是胆大的京师百姓,恐怕又要有一番热论了。 而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原本就扣押扭送孙克弘的两名锦衣卫缇骑,直接便拖着对方出了大殿。 殿外。 倒是有此案从犯如两淮盐司主事等人,在知晓皇帝圣裁后,高声喊冤,声音刺的殿内文武一阵胆寒惊惧。 而在殿内。 徐阶已经是面如死灰。 孙克弘都被问斩了。 他无论如何,只怕也没有好下场。 然而就在这时。 严嵩再一次缓缓站起身。 殿内百官瞬间眼神一紧。 难道首辅要在这个时候,对徐阶发起最后的悍然一击? 可是严嵩并没有如这些人的愿。 老严头只是颤巍巍的站起身,走到圣前,躬身作揖,口中请罪道:“启禀皇上,孙克弘原为汉阳知府。当时有鄢懋卿任两淮盐司,不法坐罪,盐司职缺,因而老臣举荐孙克弘升任两淮盐司。如今孙克弘坐罪问斩,老臣举荐不明,亦有罪难恕,为正朝纲,臣请以罪辞归。” 让人始料未及的。 严嵩竟然将举荐孙克弘这件事主动拿出来说,并且要将举荐不明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再一次请辞。 众人纷纷看向了皇帝。 这一次。 皇帝也没有再继续不允首辅请辞,只是面色复杂,目光中带着不忍,偏头看向一侧,轻声开口:“准元辅所辞,赐蟒服,朝中官阶品级留之,一切殊荣照旧,朝堂正值新政群议时,元辅归家亦可直奏朕晓,有司不得阻拦。” 终于。 皇帝准允了严嵩的乞骸骨。 但是同样的,也只是让严嵩辞官回家,但其他所有的一切还是照旧,甚至还给了严嵩直奏圣前的权力。 这已经是格外恩荣了。 然而。 跪在地上的徐阶面如死灰之际,已经是汗如雨下。 严嵩终于辞官归家了,不是因为之前那种种理由乞骸骨,而是因为举荐孙克弘识人不明,以罪请辞准允的。 那自己呢? 自己可是深陷孙克弘案…… 这时候。 高拱听到严嵩终于是得到皇帝准允辞官归家,心中顿时一阵兴奋激荡。 首辅! 严嵩走了,自己就是当之无愧的内阁首辅了! 虽然没人顶在前头了,但首辅的威风和权势,却也落在自己手上了。 这就叫嘴上说的,心里想的。 之前他还想着希望有严嵩顶在前面,自己好方便做事,但真当首辅的位子从天而降,便是高拱也不能免俗。 不能免俗,高拱自然就不能让这份希望落空。 他当即再也不管不顾,径直站了出来。 “皇上,首辅坐罪识人不明辞官而归。然孙克弘案,徐阶与徐家深陷其中,有司早已查明,今日更有锦衣卫北镇抚司人证物证据在,难道皇上还要拖延不决吗?” “首辅所言识人不明,揽罪己身。然首辅于朝之功,又岂是此一桩举荐官员之事能累及?首辅贤明,不忍君上背过,放的今日辞归。然徐阶伸手皇恩,父子在朝,家族荣耀,却恶行斑斑,罄竹难书!不除,不足以安人心!” 已经到这个时候。 严阁老都以罪请辞获准了。 又有高拱这位势必会成为下任内阁首辅的人出面抨击徐阶。 大殿内。 瞬间声浪浮现。 无不是在要求皇帝严惩徐阶的。 所谓墙倒众人推,莫不如此。 皇帝的声音,也如天音一般降下。 “徐阶不法,夺官去衔,剥功名,贬庶民,罪其亲,凡徐氏官尽夺,有司查抄徐氏一族,三代不举,流雷州府。” 轰的一声。 徐阶全家贬为庶民,三代不得科举,更要流放南方千里之外的雷州府。 雷州府。 与琼州府隔海而望。 徐阶彻底晕厥倒地,不省人事。 而在殿内。 也是一片寂静无声。 但人们却又心中清楚。 属于嘉靖朝的旧时代,正在今夜迅速的退散消亡。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悄无声息的降临。 皇帝的声音,依旧洪亮,且坚定无比。 “召朝堂各部司聚议新政之法。” “朝野内外文武官员皆可言之。” “若有善法良策,朕当准开新政,以图国家富强,社稷万代!” 终于。 在首辅严嵩获准辞官归家,徐阶满门被贬斥流放,皇帝也终于是暴露出了自己要推行新政的目的。 有人会反对吗? 自然是有的,但今夜这等时刻,无人敢言反对。 因为。 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新时代下的朝堂政局,还没有调整过来,权位之争才刚刚开始,容不得他们去想反对新政的事情。 但是。 新时代却偏偏就这样到来了…… ………… 月票月票 第480章 新的风暴 严嵩终于从首辅的位子上退下来了。 出乎所有人很多年保留的执念,严嵩是带着一身荣耀离开朝廷归于乡野的。 反倒是徐阶,这位昔日里朝堂清流魁首,江南士绅代表,以几乎家破人亡的结局离开了朝廷,全家便流放雷州府。 当晚。 还在万寿宫外参与宫宴的徐琨,几乎是傻了眼的张大嘴巴,任由郭玉创带着人将其和父亲给丢出了西苑。 随即就有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冲进了徐府,将整座徐府查抄一空。 结果当然是斐然的。 光是从徐府查抄出来的金玉珍宝、名玩字画,就能作价上百万两,更不要说营造几近奢侈的徐府宅邸和那些暂时搬不动的物件,恐怕也有不下百万之财。 如此锦衣卫和东厂也没敢停歇,立马就派人赶赴松江府,意图彻底查抄整个徐家,以及涉案其中的孙克弘一家。 至于说松江府那边,与徐家、孙家有关联的人家会被查抄多少,那就是有天知道了。 但总之,朝堂上的官员都清楚。 这一趟松江府几乎是要彻底完蛋了,从上到下都得要被定罪。 而在朝中,风波也是立马浮现。 首先就是以都察院为首的三法司衙门,开始对朝中与徐阶有染的官员发起了前赴后继的弹劾。 这一次皇帝没再将他的科道言官们的弹劾奏疏留中,而是全都移交给了内阁,交由理所当然的新任首辅高拱。 本就执掌整饬吏治大权的高拱,立马就调动锦衣卫和东厂参与进了三法司弹劾朝中官员的队伍里。 一时间。 在短短时日里,便有无数的朝中官员因为种种罪名落网归案,扣押于诏狱,留待定罪。 与此同时带来的影响就是。 即便徐阶一家已经在厂卫番子的看押下,南下赶赴雷州府,徐阶已经被彻底的贬为庶民,但朝中却又一次开始了对徐阶的弹劾抨击风潮。 这些奏疏的目的无一例外,都是为了趁早划清和徐阶的关系,好抱拳自己。 大势之下,人心便是如此的直白。 而朝廷要开始议论新政的事情,也已经通过旨意和邸报晓谕天下,为此昌平报也已经开始连续刊登各类有关新政的意见文章。 总体来看。 目前官场和民间对新政的开发还是持稳重态度的,官员们揣测上意,不少人已经在鼓吹朝廷已经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时候,但也有同样多的人在议论着朝廷一旦推行新政将会对天下两京一十三省带来的潜在影响和对当下格局的破坏。 总之。 目前新政还没有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但是这样的局面注定是不会长久的。 随着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应天知府海瑞一道倡导新政的奏疏送入内阁,到了首辅高拱的案头上。 朝廷里,开始鼓吹新政的奏疏一下子就变多了起来,隐隐有新政压过稳定的趋向。 毕竟,如今海瑞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有了海瑞这道奏疏,咱们上承圣意,推行新政的也就更方便些了。” 内阁班房。 原本还颇为热闹,如今只有高拱一人面带笑容的说着话。 在他的视线里,是如今内阁中仅存的袁炜、李春芳两人。 可以说,当下的内阁就是高拱一家独大,其权势甚至远超当初的严嵩。 对于高拱的笑谈,李春芳默默无闻。 他已经准备好了奏疏,只等寻个机会便上呈皇帝,自己也好借机开溜。 袁炜倒是笑呵呵的,仿若当下的朝局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关系:“现在都说海瑞是块金字招牌。他上疏倡议新政,皇上又圣心独在,元辅此番定可畅述胸中丘壑了。” 对于袁炜的奉承,高拱含笑摇头,转口道:“严太师那边,近来可好?” 严太师。 自然就是如今终于彻底撂挑子,带着一身荣耀躲去昌平书院的严嵩了。 而高拱之所以这么问,自然也是因为袁炜当下是内阁中,与严家关系最是亲近的人。 袁炜也没有遮掩,只是笑着说:“太师这一次获准辞归,倒是一下子就病好了,气色看上去更是比之过往好上许多,就是书院那边整日里麻将不断,对朝堂上的事情一字未发。” 听到袁炜如此描述。 即便是现在已经稳坐内阁首辅之位,权势尽在一人之身的高拱,心中也不免有些羡慕。 为臣者,一来看当权时手中权。 二来不就是看一个荣退后的日子吗。 就像自己现在,虽然是当朝首辅,可还是要在新政这件事情上问一问严嵩的态度。 可人家倒好,躲在书院里整日打麻将。 羡慕啊。 “碰!” “胡啦!” 当高拱这位新任首辅还在羡慕的时候,昌平书院,雅间一座。 荣退的严嵩,中气十足,全无新年之初那病恹恹不断请辞的模样,气势大开的将手中麻将果子砸在桌案上,而后双眼瞪大的看向面前的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 严太师双手一伸一张,满脸涨红。 “掏钱!” 三位老夫子无可奈何的将桌兜里最后几块铜板,怀揣愤怒的丢到了严太师跟前。 王畿气呼呼的撇着嘴双手环抱,向后一躺:“没钱了!不玩了!你这手气,再不与你耍了!” 王老夫子如同孩童一样的耍着脾气。 陆文燕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自家老太公赢钱,上前给王老夫子奉了一杯茶:“祖父如今是无事一身轻,自然手气也是好的。老夫子若当真不与祖父耍牌,这书院内外可没人敢与你们一起上桌子,到时候又得三缺一。” 这话倒是说进王老夫子的心坎坎里了。 王畿也没那么气了,只是依旧抱着手靠在椅子上,不愿意看严太师。 聂豹则是在一旁笑着说道:“说是无事一身轻,可太师却是位列三公,即便这一次惟中荣退,可朝廷怎可能无视了他在新政上的意见,毕竟说到底这一次朝廷议论新政,还是惟中以退为进才得以成行的。” 钱德洪亦是附和道:“高肃卿现在首辅之位,虽然如偿所愿了,但想来也是要等惟中在新政上再开口的。” 见三位老夫子议论着,陆文燕侧目看向自家老太爷。 严嵩只是笑呵呵的数着面前的铜板钢镚子,见几人都不说话了,这才眯着眼道:“新政历来都是大事,牵扯各方,如今朝廷虽然议论起来了,但底下人真能舍了本在手中的好处?还是要等朝廷里出现反对声,将这事解决了,新政才能真的落地推行。” 多年的经验,严嵩很清楚朝廷现在所说在议新政,但离着落地还有好大一截路要走呢。 果不其然。 就在严嵩这话刚说完。 外面便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很快,有些急切和凌乱。 众人回头看向门口。 只见徐渭走了进来。 徐渭入内,躬身作揖:“太师,三位老夫子,朝廷那头事变了。” 听到徐渭这等话,几人齐齐的看向了严嵩。 还真就让他给猜中了。 陆文燕则是含笑默默的退出雅间。 朝堂上的事情,倒不是她能轻易插嘴的,虽然严家对她放纵的很,但管好内宅和家里的产业才是她真正要做的事情。 朝堂之上,自有严家这帮老少爷们去操持。 等陆文燕走后。 王畿这才回头看向徐渭,皱眉道:“可是反对新政的声音出来了?” 徐渭点点头,而后说道:“不光是反对,两京一十三省都有奏疏入京,说是朝廷若贸然新政,定会引发地方生变,激起百姓动荡不安之心,届时新政尚未落于善处,恐怕各地就要生乱了。” 严嵩哼哼了一声。 聂豹看向老严头,低声道:“这是要以地方为要挟,缓朝廷新政之心了。” “惟中可要在昌平报上登文?” 这话是钱德洪问的。 严嵩摇了摇头,而后微微一笑:“不过是地方反对而已,这才哪到哪?” 嘴上如此说着,但严嵩心里却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这才多少时日。 朝廷开议新政的事情才通过旨意和邸报晓谕地方,立马就引来地方上的反对。 反对新政的人,后面定然还有手段没有使出来。 徐渭则是小声询问:“可要去信南京,让宾客知晓此事,好在江南以作策应。” 王畿当即说道:“江南好!在那边若是有些动作,以为策应,倒也能缓和当下反对新政之声。” 严嵩却是问道:“年前南京那边各部司入京的官员,现在如何处置的?” 这说的是当初被高翰文强扭送到京中的南京各部司堂官。 徐渭立马回答:“除了个别人确实罪责深重,被高拱请旨法办了,余下的人至多不过是罚俸,仍还原职留用,现在都已经离京南回了。” 屋内归于寂静。 半响后。 严嵩这才开口道:“告诉绍庭,他在南京是奉了旨意当差做事,顾好自己的差事即可。徐阶倒台,然江南十二州府士绅大户侵占之田地,何时方能清退还之与民?让他莫要忘了自己的差事,莫要忘了此番之所以南下,是为了什么。” 说完后。 严嵩已经将自己面前的麻将垒成长城,又丢出三只钱袋子到了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面前。 “今日无事。” “再来几圈。” 三位老夫子互相对视一眼,倒也认为严惟中说的话没错。 既然无事,那就多来几圈麻将便是。 很快屋里便重新响起了麻将声。 徐渭站在几人身后,默默的看了一眼,细品了一下严嵩的话,觉得这大抵也就是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情了,这才小声告退,离开屋子自去治安司衙门写信送到江南去。 …… 南京。 西花园。 最近南京城的雨愈发的多了起来。 倒是没有春雨贵如油的感觉,实在是因为这春雨太多了一些,就显得不值钱了。 雨是连绵的下着,落到地上渗透进泥土中,然后蒸腾出一股股的雾气,将地面都隐隐的给遮掩住了。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这几件衣裳就没有干的时候!” 张居正有些不耐烦的咒骂了一声,痛斥当下这江南多雨时节。 王锡爵彻底回不了京了,被严绍庭以钦差的身份请旨朝廷留在了南京,在自己身边做事。 他拆开一道刚刚从京师送来的书信,递到先生手中。 严绍庭低头查阅,不多时笑着说:“家里的信,朝廷这一次开议新政,我家老爷子反倒是让我安分守己,做好当下在江南十二州府清退田地的差事。” “这是正经事。” 张居正喝了一口热茶,吐出一口浊气:“现在开议新政有个屁用,无非就是一边支持,一边反对,都在等着憋一个大的好压到对面。咱们这时候插手其中,反倒不美,还不如先把江南的差事做好了。” 严绍庭侧目斜觎着张居正:“你现在倒是不急了。” “急有个屁用?海瑞不也上奏疏力挺新政了,他如今算是朝中当红的人物,上了奏疏不也陷入争论之中了?” 张居正今天似乎一直在憋着一团莫名的火气,说话冲的很。 王锡爵瞄了一眼这位海务总督大臣,又看向自家先生。 “要不再请高御史出个面?” 他小声的试探了一下。 张居正立马拍着桌子:“杀!让他高翰文把江南的士绅大户全杀了,咱们的差事也就办好了!” 严绍庭却是始终盯着张居正,语气低沉的询问道:“你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还是察觉出了什么异常?” 他是不相信张居正这种人能莫名其妙发这种无名火的。 见严绍庭如此询问,张居正脸上的火气也稍微缓和了些。 他啐了一口,脸上露出一抹恶心腻歪的表情:“也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和异常,而是当下那些反对新政的人,恐怕真要闹出一些大事了。到时候你我这些人,便是想要暂时置身事外,恐怕也不能避开了。” 说着话,张居正两侧的太阳穴却是猛猛的跳着。 严绍庭眉头一紧:“究竟何事要发生?” 张居正拿着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落杯在桌上,目光直直的看向严绍庭。 “我等支持新政,便有天下半数人会反对新政。” “如今朝廷开议,这些人知晓争辩无济于事,便已经准备换个方向来堵塞朝廷推行新政……” 王锡爵在一旁点着头说道:“这不就是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吗?” 张居正回头看向王锡爵,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这样,但他们现在恐怕是想要彻底堵死新政的口子。” 严绍庭眉头一挑,目光猛的一个闪烁。 在好一阵迟疑中,严绍庭犹犹豫豫的,终于是缓声开口。 “他们难道是准备要攻讦诽议皇上?” 张居正冷笑一声。 “正是如此!” “他们要闹一场大的,要彻底压住皇上想要新政的念头!” 轰的一声。 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那厚厚的云层里,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风也变得更急了一些。 似乎。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 月票月票 第481章 见徐阶 江南的雨,一路下到了北京城。 也将江南的阴云卷盖在了京师上空。 当帝国的百姓们,已经开始投身于新的一年农忙之际。 率先登场的,就是一道来自成都府的奏疏,声称当地有乡民因春耕争夺水源而大打出手,致死数人,伤近百。 这就很是个笑话了。 谁都知道,自从李冰父子俩营造都江堰后,成都府乃至于整个蜀中平原就成了天府之国。这等春雨绵绵的时候,又何来因为春耕抢水而出现打杀斗殴致死的情况。 但偏偏就是有这么一道奏疏送到了北京城里。 而后这一类的奏疏便如同雪花一样的飘进北京城。 或是陕西来的奏疏,说关中风沙尘土飞扬,百姓耕种不便多困穷而落草为寇,躲入山林,疑惑是就地化身悍匪,袭击当地富裕人家,卷走财货粮食。 更有湖广武昌府的官员奏报,当地百姓阻拦商路,设道盘剥往来商贾,坐收利好。更是对抗官府差役,聚众不法,欲以法不责众顽抗。 而除了这一类奏疏之外,最为可笑的就是,江西赣州府的官员竟然信誓旦旦的说,当地百姓纷纷抛荒进山,营造山寨,随后聚众下山席卷城池外的庄户人家,俨然是一副正德朝时江西盗贼横生的景象。 面对各地突如其来的奏疏。 一开始京中官员也未曾当一回事,尤其是新任首辅乃是高拱的情况下,各部司衙门不敢怠慢,纷纷以高效率行文回复地方,要求地方官府严查严办。 毕竟在严阁老没有荣退的时候,朝中整饬吏治的事情就是高拱负责的。 如今高拱成了内阁首辅,这桩差事可没有换人。 谁也不敢因为地方上治理不宁,而得罪了新任首辅。 可当这一类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好似是一夜之间,大明朝就遍地烽火,两京一十三省便是要立马出现无数路流寇乱民的时候。 京中的官员们这才反应过来。 原本朝堂之上还在热议新政的事情,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双方都辩论的有理有据。 但忽然之间,那些反对新政的声音却随着这些地方奏疏进京后,突然消失不见了。 似乎。 是因为天下太乱了,这些反对新政的人觉得也确实是需要大改一场,所以偃旗息鼓了。 可站在帝国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傻子。 终于。 人们反应了过来。 这是新政反对派的一次有组织的预谋。 “他们就是要营造出天下风雨飘摇,各方诸事动荡,朝廷不宜新政的局面!” 内阁班房。 高拱归纳完最近朝中收到的奏疏后,吹胡子瞪眼的将桌子拍的砰砰响。 袁炜漠然颔首。 首辅说的没有错。 朝中最近没了反对新政的声音和奏疏,不是因为那些人不再反对了。而是他们换了一个法子,要让朝廷和皇帝觉得天下如今正处动荡之际,任何新的动作都是不适宜的。 他们是要以此来拖延甚至是直接击碎朝廷要推行新政的准备。 即便是李春芳,也不得不开口承认道:“那江西赣州府的奏疏可谓荒唐之极!承平之时,又何来百姓抛荒不事耕种,却甘愿如山为寇?” 底下那些反对新政的人,难道是当朝廷和内阁的人都是傻子吗? 高拱愤怒的一挥手:“他们是明知荒唐却偏要如此作为!” 李春芳侧目看向被气的不轻的高拱:“元辅准备如何应对?只怕这还只是他们第一步,后续定然还会有所异动。” 新政之事,成败便是两个结局。 成,则当下很多人的利益都要受到损失。败,则一切维持原样。 反对新政的人其决心,也历来都比支持新政的人更为坚定。 高拱当即冷声道:“那就依法办理!凡是地方上生出事端的,衙门正印官皆夺职罢免!” 他的意思很明显。 现在是地方官府在带头反对新政,捏造各种不知真假的事实来搪塞朝廷,那朝廷就顺势而为,既然你当地这么容易出事,就是你正印官的问题,不罢免你还能处理谁。 袁炜斜觎着看了眼,而后小声道:“只怕如此,会顺了这些人的本意。” 说完后,他便闭上了嘴,没再往下说。 高拱则是目光一闪即逝。 李春芳点头附和道:“人在官场,到底还是有所顾忌。若这些人被朝廷罢免致仕,到时候再说话只怕言辞会更为激烈。” 被袁炜和李春芳两人提醒,高拱一下子就被架在了火上,处理不是,不处理也不行。 高拱脸色阴沉如墨,冷哼连连:“难道现在就坐视时局成了一根筋两头堵?” 对于首辅的询问,袁炜低头不语。 反正谁都知道自己是靠青词入阁的,现在也都知道自己和严家是穿一条裤子。 严太师不在新政的事情上发话,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 高拱看着低下头的袁炜,也知道对方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心中不满的冷哼了声,却也没有多言。 他自己就知道,这个时候就不该让严嵩早早的荣退,现如今整日躲在那个昌平书院里打麻将。 当真是荒废时光! 八十岁又怎么了? 八十岁,正是当打的年纪啊! 若是有严嵩还在内阁,那么严家一系的人马就必然要旗帜鲜明的支持新政,何苦要自己现在苦苦支应这幅局面。 不过如此念头也就是一想了之。 高拱已经是看向了内阁中最后一位。 李春芳迎着高拱的眼神注视,心知袁炜可以躲过去,但偏偏自己不能,他只能硬着头皮试探道:“元辅……开议新政之事说到底还是严太师当初在圣前奏请的……如今……不如请旨西苑,明辨新政究竟该当如何?” 最终。 李阁老踢皮球一样的,将难题精准控线的踢进了西苑。 高拱顿时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软的坐在了身后那张内阁头把交椅上。 自己要是真跑去西苑请旨新政之事到底该如何办。 那刚刚坐上内阁首辅位子的自己,恐怕还没有将屁股捂热就可以滚蛋回家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觉得自己屁股底下始终冰冰凉的严绍庭,不免皱起眉头,挪动了一下屁股。 此时。 他正在南京城北外金川门前的龙湾码头上。 作为南京城和江北联系的重要渡口,龙湾码头每天都是舟船不歇。 而此刻。 严绍庭所处的码头凉亭外,正下着连绵的细雨,力夫们冒着雨在码头上搬运着各种货物。 而在凉亭里,却是寂静无声。 只因为今天南京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说是特殊倒也不特殊,说是客人也并不能算得上客人。 因为此刻坐在严绍庭对面的,正是已经被贬为庶民的徐阶。 虽然被贬为庶民,全家也一并流放雷州府,三代之内不得科举入仕。 但徐阶从北京一路南下走到这南京城外,气色倒也算不上太差,只不过大概是因为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催促赶路,让他脸色有些疲倦而已。 本来严绍庭是不准备见徐阶的。 但对方过江后,便对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说,要是自己不来见他,他就不走了,或者锦衣卫、东厂的人直接将他一家老小沉入江底。 无奈。 严绍庭也只能带着人出城来到此处。 不过他也未曾先开口询问徐阶的意图。 只是默默的看着徐阶端着一只往日里定然不会触碰的粗陶碗,喝着里面用碎叶冲泡出来的茶汤。 徐阶却很是享受的模样,似乎没有对这碗中那苦涩的茶汤嫌弃的意思。 仔仔细细的喝完了大半碗的茶后。 他甚至是发出了一声充满惬意的动静,而后笑眯眯道:“往日身居荣耀,所用皆细,却不知这粗茶淡饭,却也个中滋味不同。” 处变不惊这个词,用在如今的徐阶身上,倒是分外的合适。 严绍庭默默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淡淡说道:“可是锦衣卫和东厂押行之人,沿途苛待徐老先生了?” 什么狗屁的粗茶单谈个中也有滋味。 定然是徐阶落了难,锦衣卫和东厂看押解送他去雷州府的人不愿意在路上耽搁太久,便不断催促徐家人加快脚步,平日吃用那自然也就是冲着不饿死不渴死去的。 被严绍庭当面戳穿,徐阶也不气恼。 他依旧是笑呵呵的说:“严宾客慧眼如炬,老夫自愧不如。若是严宾客能大方解袖,施以钱粮,老夫一家老小此番南下雷州,定然感激不尽。” 分明是讨要点钱粮好处。 可落在如今这已经被贬为庶民的徐阶嘴里,却成了可以直接光明正大受出口索取的模样。 严绍庭绷着脸,看向身边陪同而来的王锡爵:“将随身所带银钱,都送于徐家家小吧。” 王锡爵点头应下,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钱袋子直接取下,送到了站在徐阶身后的徐琨手里。 原本还是户部主事,执掌国朝军需差事的徐琨,如今一路走到南京,早已没了心气,漠然的接过钱袋子,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 而后朝着严绍庭和王锡爵拱手作揖。 “小民谢严宾客、王翰林的赏。” 银钱拿到手,徐阶这才继续开口道:“老朽这辈子,生于华亭,便是嘉靖就连被贬谪外放,也不过是去福建延平府为推官。这一趟,却是要去更南边的广东雷州府。若无严宾客、王翰林今日所赠银钱,只怕此路还不知如何艰难。” 说到生于华亭时,徐阶的脸色才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大概是因为他这一次被贬,连老家都不能回,就要直接流放到千里之外和琼州府隔海对望的雷州府去。 严绍庭却是冷冷一笑,这江南的雨下的人心烦的很,浑身湿漉漉的,让他没有继续陪着徐阶聊太极的心思。 “徐老先生是怕我知悉你沿途南下,获知行程,遣人暗中设伏袭杀,所以才主动求见,借口讨要钱粮?” 即便徐阶全家被贬为庶民,即便朝中无数官员在他倒台上便立马上疏痛斥。 可徐阶这么多年宦海仕途,也不是吃干饭的。 这沿途去雷州府,多少地方官员都是愿意出面出钱的。 官场上,讲的不就是一个香火情。 所以,徐阶今日之举,无外乎就是为了亲眼见到自己,亲自试探一番。 真正的底细被戳破。 徐阶却也只是笑了笑:“所以说到底,如今朝堂之上,慧眼如炬之人,老夫以为,便只有润物一人尔。” 终于,徐阶也不再装模作样了。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不,还有徐先生过去的好学生,如今的海务总督大臣张居正。” 这就是直接戳在徐阶的嗓子眼里了。 王锡爵见自家先生如此挤兑,更是追随先生脚步开口道:“还有刚峰先生!” 这一下,真就是给徐阶气的脸色发青。 毕竟。 徐阶之所以现在这么倒霉,是离不开当初海瑞奉召回京,当天当面当场当众抨击徐家和徐家的。 见终于是搅乱了徐阶的心神。 严绍庭这才幽幽开口道:“徐先生还在期望着有朝一日能起复归朝吗?还是觉得,只要如今存活一口气,来日便皆有可能?” 徐阶眯着眼,没有回答严绍庭的这个问题。 而是转口道:“今日润物见我,南京城里的忠勇营定然不会再动。今日赠银,老夫一家南下,则如今纵横东南五省的戚继光所部兵马,也不会有暗动。如此,确也要谢过润物才是。” 说完后。 徐阶起身,看了一眼未曾喝完的茶水,领着儿子走出凉亭,撑伞站在外面,回头看向严绍庭。 “老夫痴长,也如润物之言,宦海多年,起起伏伏,早已经历多次。此番润物集人,欲要新政,方才有老夫今日之境地,此乃政见不同,老夫无怪乎。” “然,天下之大,黎庶亿兆,官军百万,文武十万,新政之好当真天下无人知?” “此间个中滋味,恐怕还要润物细细品味才行……” 说完后。 这位没了往日一身殊荣的老人,终于是提起脚步,与一众家人在那数量众多的锦衣卫缇骑、东厂番子的看管下,继续走上南下的路。 凉亭下。 严绍庭脸色凝重,目光深邃。 王锡爵站在身后,小声的询问着:“先生,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这时。 几名身披蓑衣的锦衣卫缇骑,几乎是和重新上路的徐阶一家人擦肩而过,到了凉亭外。 为首的正是齐大柱。 只见齐大柱脸色慌张,站在雨中沉声开口:“宾客,京中出大事了!” 远处。 似乎是有笑声穿透雨幕,隐隐传来。 严绍庭双手握紧,回头看向先前因不解而询问自己的学生王锡爵。 他侧目看向外面愈发密集的雨幕,水雾已经开始遮蔽视线。 严绍庭冷声开口:“我真该让人途中击杀了他!” ………… 月票月票 第482章 拜相入阁(5K大章) 虽然在龙湾码头上见了徐阶一面,严绍庭突然就很想杀了对方。 可如同对方所说的一样,正是因为见了这一面,便注定自己已经没了杀他的可能,更何况自己还让王锡爵给了对方一袋子银钱。 望着外面愈发密切的雨幕,不断蒸腾而起的水雾。 严绍庭面色沉重:“老奸巨猾之徒!” 前来传讯的齐大柱不太明白,回头看向徐阶一家人消失的方向,杀气腾腾的开口:“宾客想要除掉此人?咱们弟兄可以悄悄的……等他们一家人出了南直隶,寻个山间林地便是。” 对于齐大柱而言,杀几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难事。 更何况这个徐阶一家子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王锡爵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先生为何会说现在杀不得徐阶一家人。 他的脸上也带着难色:“这一次算是让他和刚峰先生一样,以身入局了。齐百户你们是动不了了,徐阶今日和先生在此见面,并未遮掩,知道的人不知有多少。但凡他路上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反而会让人觉得不是我家先生做的,也只能是先生授意所为。他这一次……就是求一个自保。” 年轻的进士官也不得不佩服,徐阶这等官场老人的经验和手段是多么的老道。 严绍庭脸上带着些晦气,如学生王锡爵说的一样。 如果自己没有见徐阶,而徐阶路上出了什么事,甚至即便自己真的暗中授意,让齐大柱他们下手除掉徐家所有人,也不会有人怪到自己身上来。 徐阶这一趟要见自己,就是为了让他一家这趟南下之路走的更太平一些。 诚如徐阶先前所言。 自己在南京不动手,也完全可以授意戚继光那边制造一起倭寇洗劫的案子,用来掩饰徐家人死亡。 可这却不是严绍庭最烦忧的事情。 毕竟徐阶已经彻底倒台了,徐家人三代之内都没法科举入仕。 只要自己在朝一日,就能保证这条旨意不会更改。 他真正关心的是,如今朝廷开议新政,徐阶那些遍布天下两京一十三省的门生旧故。 严绍庭看向齐大柱,招了招手。 齐大柱会意上前。 严绍庭便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空的碗,为对方倒了一杯凉茶:“坐下喝些水,再说京中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齐大柱很老实的喝了一碗水,直接伸手抹了把嘴巴,便开口道:“朝中前些日子文武百官争议新政,忽然反对的声音都停了下来。随后没几日,就突然闹出了京中百官上疏抨击朝廷的奏疏,眼下已经到了愈演愈烈的地步。没人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现在京里已经是一团乱了。各部司的属官也都已经无心差事,不少人甚至都已经被接连无故弹劾,只能忙于应对弹劾,上疏自陈。” 王锡爵眉头顿时一皱,弯腰低头看向自家先生:“先生,他们这是准备拖着整个朝廷都停摆啊。” 按律。 凡官员被弹劾,都要上书对弹劾的内容做出回应和解释,用来自证清白。 这摆明了就是大家都别干活,每天上衙就等着通知自己有没有被弹劾,然后立马开始写奏疏自辩。 严绍庭目光中闪过一道杀气。 “昌平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齐大柱摇了摇头,随后又说道:“太师自朝中荣退后,便在书院与三位老夫子组牌局,一开始还手气不错,但后来慢慢就输得多赢得少了,却还是乐此不疲。内阁的那位袁阁老似乎一直等着太师发话,才会在新政的事情上表态,李春芳好像是在寻求自保,如今就只剩下高拱一个人撑着内阁。” “先生是否要安排准备回京的事宜?” 王锡爵在旁默默的问了一句。 年轻人觉得,朝廷已经到了这等局面,双方开始不再针对新政的问题去讨论,而是转进到直接攻击对方。 先生要是再不回去,只怕朝廷还要出更大的乱子。 毕竟。 新政其实才是先生真正要做的事情。 这一点,王锡爵很清楚。 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脸上原本隐瞒的神色消失不见,笑着说道:“送个消息回去,告诉家里,我的俸禄往后都送到老爷子那里,让他拿去以作赌资。” 王锡爵顿时面露疑惑,对此显然没有看明白。 齐大柱则是老老实实的点头:“今天就将消息送回去。” 严绍庭这时候才看向眼前这位年龄其实比自己还要大一些的学生,招了招手。 王锡爵乖乖的坐在了一旁的长板凳上。 “知道这个时候京中局势会如何发展吗?” 王锡爵摇摇头,却又很快点头回道:“回先生的话,京中局势会越发的混乱起来,然后就是京中各部司彻底没有精力处置本衙差事,最终就是天下各地官府都会被拖进朝堂上的纷争之中。” 这一点他倒是能看的明白。 严绍庭嗯了声,脸上带着几分认可。 他又问道:“那如果到时候朝廷真的内外皆陷入纷争之中,又会如何?” 王锡爵这时候脸色变了下,有些紧张:“天下……恐怕就要出乱子……” 严绍庭却是笑着说:“那他们会让天下真的出乱子吗?” 王锡爵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不好答。 严绍庭此刻却当真如同一个好先生一样,开始谆谆教导着:“天下,我大明这两京一十三省,你可以给看作是一桌饭餐。如今,桌子边上都已经坐满了人,谁都能从桌子上混到一口吃的。他们只是不愿意让别人吃的更多,或者不愿意让别人吃到。但他们也绝对不会允许,真的有人将整张桌子都掀翻,弄得大家都吃不了饭。” 这一点。 要不了百年,就会有见证。 虽然那时候,桌子边上有不少人换了张桌子,可那是被动的,而不是主动的。 所以说来也是可笑。 这些既得利益者,往往总是不愿意打破现状,但同样也是最不愿意现状被别人破坏的。一旦真的出现了破坏者,他们反而又会成为最拼命保护当下局面的人。 只是这些人在几十年后没有想到,满桌子的饭餐,最终还是因为他们给掀翻了。 王锡爵还是不太明白,却小声开口:“所以先生的意思是京中的纷争不会持续太久?他们即便是反对新政,也不可能真的让天下出了大乱子?” 严绍庭冷笑了一声:“朝廷的乱子算得什么乱?这天下,百姓们依旧在忙着春耕秋收,甲长、里长依旧在承担官府摊派下去的赋税徭役,朝堂太高也太远,离着天下也同样的远。” 其实这话是有悖论的。 因为他说的这种局面,是朝廷陷入到没有实质性的纷争,才会出现的事情。 可一旦是朝廷针对某种具体的事情,而产生的争斗,则定然会波及到地方百姓头上。 但现在,朝廷因为开议新政而陷入纷争和动乱之中,很显然并不会立马影响到地方百姓。 王锡爵听到这里也终于是明白了些:“所以先生是认为,现在朝廷看似是乱作一团,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先生当下也就不用急于回京?” 经过解释,王锡爵自然是清楚了。 既然先生认为当下京中的乱子并不是问题,那现在回京反倒会让自己惹上一身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继续留在南京这个远离朝堂的地方。 按照这个逻辑去想。 那先生要将自己的俸禄都抓给太师,自然也是不想太师陷入朝堂纷争议论之中,可以从容的留在书院里继续打牌。 严绍庭却又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看到了外面的雨幕水雾之中,有一行人正在快速的走过来。 他当下便眯着眼说道:“咱们不回京,不代表别人不能回京。” 远远的。 大明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部堂,再一次从杭州跑到了南京来。 而且这一次还带了不少随从。 赵贞吉走进码头上的凉亭里,便自顾自的也不嫌弃,就倒了桌上那粗制的茶水喝。 王锡爵好奇的看了这位封疆大吏一眼,而后又看向笑眯眯注视着对方的自家先生。 赵部堂喝完了茶,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严绍庭。 “猜出来了?” 严绍庭点点头。 赵贞吉脸上就多了更多的不好意思。 这位封疆大吏有些红着脸,搓了搓手。 见严绍庭始终不开口,揣着明白装糊涂。 赵贞吉终于是涨红着脸说道:“老夫觉得……老夫也是可以入阁为国家分忧一二的……” 终于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赵贞吉眼神定定的看着严绍庭。 很诡异。 这位封疆大吏说的明明是成为大明内阁辅臣的事情,找的却是严绍庭这个年轻人。 显然更诡异的是,在场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包括赵贞吉自己本人。 严绍庭脸上露出几分玩味,当着赵贞吉的面调侃道:“赵部堂您也不怕外人到时候会说,您是攀附我严家的跑官弄权之人?” 赵贞吉来找自己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想要入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毕竟这年头在官场做事。 谁不想进步呢? 不想进步的官员,那就不是个好官! 虽然这话有些歧义但他娘的又是真理。 毕竟想要进步,你不光要会做人会跑官,还得要有那么些能看的上眼的政绩。而想要有政绩,你就得多多少少为老百姓做那些点善政善事。 面对严绍庭的当面调侃,赵贞吉也不恼火,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甚至是面色一正,抱起双手朝向北方,诚恳道:“严阁老如今虽然已经自朝中荣退,却依旧是当朝三公,位列太师。如此尊荣,皇上和朝野皆晓,太师为人为官自当无人可以指摘。润物乃是太师长孙,更是朝中重臣,坐镇江南。家风清白,家学渊源,满门尽为国朝效力。” “老夫……老夫受恩太师,方才能在昔年以应天巡抚升掌浙直总督加浙江巡抚,此等关系亦是朝中人人尽知。如今朝堂纷扰,忧患丛生,内阁辅臣尽心竭力,却也是人力有尽时。老夫虽有跑官之意,却也不少为国分忧之志。又如何能是跑官弄权,不过是为了能尽忠职守罢了。”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看着这位赵部堂。 当真是把话说的花团锦簇,漂亮的很。 他甚至是不忘侧目看了一眼王锡爵,大抵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多向这种官场老前辈多多学习一下先进的官场经验。 他笑着说:“赵部堂历任地方,如今更是东南半壁的封疆大吏,于朝自然是有功劳的。朝中若是推举内阁新员,赵部堂必然也是在考量之中,只是为何却要寻到晚生?” 赵贞吉翻翻眼,也不藏掖,先是为严绍庭虚了碗茶,然后才为自己重新倒上一碗。 “老夫既然都如此说了,自然是将自己看作是太师的门生。润物既是太师长孙,又是皇上重用的年轻才俊。老夫若想入阁,自然还是需要润物能在太师和皇上那里,为老夫说上几句好话,也好在朝中能带起些动静来。” 他倒是真的半点不都遮掩。 说的话诚实的不行。 并且不等严绍庭开口,赵贞吉便立马补充道:“朝廷如今因为新政开议闹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若是老夫能入阁,内阁里自然是能帮到高拱的。他这个人看着气性大,可却也是想做事的,新政对他而言也是想要做的事情。老夫入阁,也不会成了坐冷板凳的,到时候不说两京一十三省,便是这浙直一带,朝廷想要试行些什么事情,也能更容易办的。” 开头就表明来意,然后拉关系,最后便是许下承诺。 赵贞吉现在就是态度明确的表示自己是老严头的门生,入阁也是严家一系的人,新政是会大力支持的,严家或者说严绍庭自己要做什么事情,更是会支持到底。 这自然就是严绍庭想要的态度。 他笑着摇起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赵贞吉瞧着,却是终于脸色松缓了些。 “当年老夫虽然对太师和严家是有些诽议,不过也是因为政见不同。这些年这官当下来,再有今年徐阶被贬为庶民,我也是看明白了,想做事,想为百姓做些好事,总得要手上先有了权才行。” 赵贞吉这会儿也换了语气,让两人间显得更真诚了些。 他继续说道:“如今想来,太师和小阁老当年或许做事有些错漏,可也应该是为了等着润物被培养出来。如今太师虽然荣退离开朝堂,可严家却满门忠良,在朝中的分量谁都看得见。这正是大行新政,为天下黎庶造福的好时机啊!” 赵贞吉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严绍庭却是心中惊叹,没成想赵贞吉竟然能对自家做出这样的分析来。 什么老严头是为了等着将自己培养出来的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这个论点,似乎应该也是如今朝野内外大多数人的看法吧。 就如同赵贞吉说的一样,在朝中想要做事,首先就是掌握权力。 很明显,严家现在手中的权力就很大。 这么去分析严家的话,逻辑竟然是能通顺的! 虽然这其实就是个误解。 但严绍庭觉得这样的误解,不妨继续维持下去。 他也终于是缓缓开口:“晚生年轻,可在朝中做事也有不少时日,这朝野上下谁是忠良做事之人,也是能看的明白。赵部堂便是其中之一,更是翘楚之辈!” 见到这样等同于同意支持推举自己入阁的话。 赵贞吉的脸上立马就露出了笑容。 严绍庭则是转头看向王锡爵:“咱们在江南十二州府做的事情,最近清退大户侵占田地,也有不小进展了。这一次就将文书整理好,交给赵部堂呈奏朝廷吧。” 想要入阁,除了严家出面推举,自然也不能少了一份当下实实在在的功劳才行。 江南十二州府清退田地还之于民,这样的功劳就足够重了。 赵贞吉瞬间就明白了严绍庭的意思,立马起身,拱手抱拳,弯腰作揖:“润物今日之恩,老夫自当不忘!日后但有差遣,只管开口便是!”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目光认真的看向赵贞吉:“赵部堂,我之所以点头同意,也并不是为了能让部堂彻底依附我家,或是听命我家。” 他说的很认真,让赵贞吉没法怀疑,因而面露疑惑。 严绍庭却笑着说:“至少,我说赵部堂是真的少有愿意做事的人,这话就没有假。或许将来有一天,在下还有严家会与赵部堂有政见不同的时候,但不妨我们都是为了给朝廷和天下百姓做事。只冲着这一点,此番朝廷也本该就再添阁臣,我又为何不想着如今正好与我家关系近一些的赵部堂呢?” 他这话说的是真心话。 可赵贞吉反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起来。 如果这么说,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就真的落入到跑官弄权的那帮人里去了。 严绍庭却是笑着站起身,走到赵贞吉身边,伸手将其按下。 “您便放心吧。” “等着朝廷传召回京,拜相入阁!” ………… 月票月票 第483章 百官跪谏,高拱呕血! 京师。 昌平书院。 得益于昌平这几年的发展建设,昌平本身就拥有着一帮精通营建的工匠。 当书院定下扩建,要将已经被皇帝赐名书院山的整座山囊括进来,这帮工匠立马就开工建设。 如今,书院山已经被一道厚实的院墙围了起来,各处分院也已经一日高过一日,眼看着就要建成了。 而书院里的麻将声,自从严太师荣退,便同样一日不曾停歇过。 这一次。 阳光正好。 书院里,麻将声依旧。 徐渭带着最新的消息,走进了专属于老太师和三位老夫子的麻将室雅间内。 “太师,宾客从南边送回来的最新消息。” 徐渭很恭敬,拿着几份消息站在一旁。 严嵩则是眯着眼靠在椅子上,将手中搓了许久的麻将丢到桌上:“一万。” 早已等候多日的下手位王畿,立马摊开两张一万:“碰!” 他又丢出一张二万。 随后侧目看向严嵩:“听牌。” 可严太师却是微微一笑,右手朝着自己面前的牌堆轻轻一挥:“胡。” 王畿瞪大双眼,看着严嵩独钓二万的胡牌,脸上露出一抹羞愤。 他有些不甘的询问:“这牌也能算到?” 严嵩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在王畿恼怒的注视下,严嵩笑吟吟的回头看向徐渭:“绍庭那小子在南京又写了什么信?” 徐渭颔首:“宾客回信,说今后俸禄全都送给太师以作赌资,除此之外便没说什么了。” 严嵩哦了声:“那小子这么有孝心?” 严太师嘴里问着话,可手上的洗牌码牌的动作却是不慢:“他这次是想让老夫帮他做什么?” 徐渭脸上笑了下:“太师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牌桌上,已经到了抓牌的阶段。 严嵩码好牌,然后哈哈一笑,满脸暧昧的看向桌上另外三人,双手向前一推。 “不好意思了诸位。” “天胡!” “哈哈哈哈哈!” 严太师天胡的笑声冲出屋顶,惊的周围正在营造的工匠人们纷纷侧目。 而在屋里,却是伴随着传来几道怒极的咒骂声。 骂的很脏。 徐渭看着手气牌运大好的严太师,不敢抬头唯恐被三位彻底输了个精光的老夫子给盯上,赶忙开口:“宾客说,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为官清廉,当差能干,该……提一提了。” 已经开始数钱的严嵩,丝毫不顾桌上三人的愤怒。 将铜板一粒粒的装进自己的钱袋子里。 “那就等赵贞吉上奏疏后,让他入阁吧。” 徐渭得到了回答,便躬身作揖,赶忙逃离此处。 等到徐渭离开。 聂豹眯着眼看向严嵩:“如今内阁之位,严家也能一言而决,难道就不怕外面的人说严家把持朝纲?” 瞧瞧现在都叫什么事。 赵贞吉一个浙直总督、浙江巡抚想要进步,想要入阁。 消息送到京中,严嵩连想都不想,就能开口直接定下来。 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那么多官员,不光是赵贞吉一个人有入阁的资格啊。 严嵩却是面色不改:“我家乖孙都说赵贞吉清廉能干,如何就不能让他入阁了?老夫这是为国推举贤才,利在社稷,谁能说我一个荣退了的老头子把持朝纲了?” 这一次荣退,可以说是让严嵩见识到了为官的另一面。 原来。 官。 还可以这么当的。 自己不在朝中,可朝中处处都有自己的影子,表示首辅高拱也能无视自己的存在。 而朝中有什么动静和风波,却又偏偏不能波及到自己身上。 谁让自己现在就是一个荣退的老头子呢? 自己就是个在家养老的老头子而已。 聂豹呵呵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说起来,自己在严嵩面前还是矮了一辈的,正德十二年自己是拜过严嵩为师的。 王畿却是因为输了钱,闷闷不乐道:“可东楼还有润物都在朝中,小雀儿也有个龙虎大将军的名头,长久以往,他们在朝总会被人抓住把柄和机会。” 钱德洪却立马开口:“小雀儿那是陛下的福将,身在朝中却又游离在朝堂之外,因果不沾。润物更是陛下宠信的臣子,如今说来真正担心的也就是东楼了。” 严嵩对此点头表示认同:“说来,若陛下这两年……到时候让东楼去翰林院修书,是个好差事。” 三人齐齐的看向严嵩。 因为他这话里,已经包含了严太师认定皇帝活不了几年就会驾崩,到时候新帝登基,严世蕃就可以去翰林院为皇帝修实录的暗示了。 王畿立马询问道:“东楼能愿意?” 按照他的认识,严世蕃可不是个能心甘情愿远离权柄,躲进翰林院给皇帝修实录的人。 严嵩却是哼哼了一声:“他如今就算不为儿子着想,也该为他的孙子想想,一家之荣,一国之盛,岂容他再胡来!” 这是用严无忧绑住严世蕃这个当爷爷的呢。 三人不再说话。 王畿将手伸到了严嵩面前的钱袋子上。 不多时。 麻将声照旧响起。 而在北京城里。 一场巨大的风波已经酝酿到了最后。 因为朝廷中开议新政,支持者和反对者,从一开始的争辩新政之法,转到最后双方的直接人身攻击。 无数弹劾奏疏在朝堂上如潮水一般汹涌着,各部司衙门的官员都已经无心朝政国事,陷入到弹劾和自辩的处境之中。 纷纷扰扰。 好不热闹。 倒是长官奏本用纸的户部乙字库的人忙的不可开交。 毕竟这些朝中官员相互弹劾自辩,用的奏本纸张都要他们来出。 这一日。 在上午朝中又一次进行了一波弹劾和自辩风潮后。 中午各部司衙门按时开火做饭,好让官老爷们都能吃饱肚子,继续纸笔攻击对面的人。 然而。 今天却又注定了是不一样的一天。 当各部司衙门里支持新政的官员写好议论新政利国利民的奏疏,或者是攻击反对者的弹劾奏疏,亦或是回应自己被弹劾的自辩奏疏,准备将这些奏疏送到内阁。 却发现,对手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不多时。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人们也终于是知道了真相。 以礼部尚书严讷为首,六科和都察院的部分反对新政的科道言官为辅,与朝中一众反对新政的官员,在中午吃过饭后便齐齐的出了衙门,赶赴到了西苑的西安门大街,近五百名京中官员按照品级整齐的跪在了西安门下! 劝谏! 百官劝谏! 熟悉的一幕,再一次浮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这一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无比的熟悉。 自正德朝开始,京中百官跪谏宫门,已经是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了。 便是本朝,自皇帝亲自开启的大礼议之争开始,便有过不知多少次的百官跪谏。 结果也都清清楚楚。 那时候,皇帝面对朝中百官宫门跪谏,发动了一次次的廷杖,那些年里因为官员跪谏宫门,被廷杖致死的官员就不知凡几。 几十年过去了。 现在,又要再次上演了吗? 内阁。 刚刚接到西安门外百官跪谏宫门前消息的首辅高拱,瞬间眼前一黑,一下子就跌坐在了椅子上。 吓得袁炜和李春芳赶忙起身赶过来,搀扶住脑袋里气血一阵阵翻涌的高拱。 前来通报消息的官员低着头不敢动弹半分,几名在内阁做事的中书舍人更是畏首畏尾,大气不敢出一点。 “元辅!” “元辅醒醒!” “传!快传太医为元辅诊脉!” 袁炜和李春芳两人看着听到消息后就立马昏厥过去,脸色一阵发黑的高拱,也是被吓得心乱如麻,唯恐高拱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 今天已经闹出百官跪谏西安门的事情了。 要是再闹出因为百官跪谏,当朝首辅怒极冲血而亡,这事情就彻底解决不了了。 朝廷的体面和所有人的颜面,也都要彻底被丢光。 袁炜几声呼喊,始终不见高拱有什么反应,他慌乱的看了李春芳一眼,然后一咬牙,伸手狠狠的卡在了高拱的人中上。 袁阁老真的是被吓到了。 手指头的力道无比的大。 眨眼间,袁阁老的指甲就已经重重的陷入高拱的人中下。 已经是见血了! 李春芳则在一旁不断的大喊着:“元辅!元辅醒醒!” 中书舍人们也是慌乱的冲出外面,胡乱的大喊着:“太医!传太医!快去找人!” 班房里。 高拱终于是被袁炜掐的醒转了过来,他被两人搀扶着,软软的斜靠着,软绵绵的睁开双眼,却已经是两行清泪落下。 只见往日里秉性刚硬强烈的高拱,这时候挂着满脸的泪水,神色忧虑哀愁:“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袁炜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吓丢了,看着眼前落泪哀伤自叹的高拱,只觉得这位首辅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 高拱忽然坐在椅子上直起身子,瞪目挥手,直指前方。 周遭众人只听一声怒吼。 “你们是要逼死老夫吗!” 噗。 一口淤血,从高拱的嘴里喷出,撒了一桌子,落在地上。 斑斑血迹。 袁炜被吓了一跳。 可李春芳却是脸上露出笑容,手脚忙乱的为高拱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嘴边:“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好!元辅快喝些水,这口血气出来就没事了……” 袁炜满脸呆滞的看向被李春芳喂下一口水的高拱,果然是原本黑沉沉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些气色,他不安的问道:“这样真的没事?” 李春芳摇摇头,可脸上却是愁容满面,手掌不停的顺着高拱的后背。 高拱则是瞪大双眼,气息沉重:“老夫还死不了!现在还不会死!” 他的嘴边还挂着血呢。 袁炜看的是眼角抽抽。 李春芳却是反应最快,见高拱已经醒过来,将那口淤血吐了出来,立马转头看向屋中的内阁中书舍人:“去!让兵马司的人全都去西安门,务必要围住那帮蠢货!” 袁炜这时候终于是反应过来,赶忙补充道:“快去找人啊!万不能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动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全都是无奈至极。 虽然那帮官员去了西安门下跪谏,也是奔着新政来的。 可他们两人在内阁做事,却又偏偏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那些人出半点事。说是让兵马司的人围住西安门下跪谏的百官,何尝又不是为了保护住这些人,免得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动用廷杖。 高拱脸色阴沉,眉头皱紧,却没有开口否定。 即便他因为这些人晕厥过去,更是吐了一口血,可他也偏偏同样不能让那些人出事。 当内阁里的人因为今日这突发之事,忙的不可开交。 缓了好半天的高拱,也终于是觉得恢复了些气力,在李春芳和袁炜的搀扶下站起身。 “走!” “咱们一同去西安门!” 这几个字,几乎是高拱咬着牙说出来的。 百官跪谏西安门,他这个当朝首辅,就算是吐血了,只要没彻底晕死过去,那就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赶到场。 袁炜和李春芳两人也不敢劝说什么,只能是左右搀扶着高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赶去西安门那边。 随着内阁三人动了起来。 整个北京城也早就因为西安门外闹出来的百官跪谏闻风而动。 首先自然就是好事的又家住在西安门外附近的京师百姓,虽然不敢靠近,但还是将西安门大街前的街口给围了起来。 接着就是离着西安门最近的西城兵马司,还没有得到内阁的消息,就已经齐齐出动赶到西安门大街,前面堵住百官继续靠近西安门的道路,后面将街口的百姓拦住喊话驱赶。 毕竟在场的都是朝中官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等下还不知道这些人嘴里会说出些什么骇人听闻的话,真要是让百姓们都听了去,天知道这些人会如何议论朝廷。 最后才是京中各部司的官员忙不择路的从各处赶了过来。 等高拱由袁炜、李春芳两人搀扶着,领着一大帮内阁做事的官员和宫中太监赶到西安门的时候。 西安门大街早已是人头攒动。 而在宫门前,数百名官员,穿着官袍、抱着笏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见到高拱和内阁的人都来了。 跪在队伍之中的礼部尚书严讷,当即看向左右同僚。 “朝有奸佞,天下不宁,君上漠视,国将不国!” “臣等死谏,望君上正之!” ………… 月票月票 第484章 坑蒙拐骗严太师 刚到西安门前。 高拱便看到礼部尚书严讷打着人大声呼喊了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严讷这个礼部尚书此前是没有喊话的,就等着自己这位内阁首辅与另外两位阁臣到场,才开口喊出这等话的。 原本在内阁班房吐了一口血后,气色稍微好转一些的高拱,脸色瞬间又黑了下来,胸中憋着一口气。 袁炜被吓的心一颤,赶忙身后藏在高拱身后,轻轻的顺着首辅的背身。 唯恐这位首辅又因为一口气上不来被气晕过去。 高拱身子向后微微倾斜,侧目看向身边两人,嘴里低声念叨着:“都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看看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袁炜和李春芳两人脸色也不是很好。 两人眼神都带着一丝冷意看向跪在宫门前的严讷等人。 什么叫朝有奸佞,天下不宁? 又怎么是君上漠视,国将不国? 还要他们在这里死谏,要让皇帝改正。 当年满朝弹劾严太师的时候,也没有这等言辞出来啊! 怎么合着朝廷和内阁,还有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到了他们三个人手上,就成了朝有奸佞了? 什么意思。 你严讷带着人今天跪在这里,该不会是说我们三个人就是那亡国奸佞吧。 你这是在跪谏逼皇帝改正,还是要逼我们老哥三个自裁啊! 可严讷却分毫不惧。 徐阶走了,被贬为庶民,全家流放雷州府。 当初的好友,刑部尚书潘恩,也早就被逼退了。 他现在就是赤条条一个人在朝中,还怕甚? 自己又没像徐阶那样,勾连两淮盐司转运司去戕害人命。 大不了就是也将自己给罢了官。 自己再怎么闹,皇帝再怎么生气,高拱这个首辅,还有袁炜、李春芳两人都得不敢让自己真出了事。 所以。 有恃无恐的严讷,便开始了新的炮轰。 “近年,朝廷财税增盈,国库充实,朝廷也屡行善政,宽待百姓,严苛吏治,可谓政治清明。” 这算是严讷给自己打的补丁了。 然后他就话锋一转:“然,自开年以来,朝廷便群议纷纷,各司官员无心政务,陷于相互攻讦之中,俨然有割裂朝堂,落党同伐异之局。此乃内阁秉朝不严所致!” 这一步,严讷直接将当下朝廷所有的问题都归罪到了内阁三人头上。 也算是图穷匕见了。 但是下一步,严讷便朗声道:“朝堂之上历来百官政见不同,却也就事论事,争辩之后当有改善。然此番朝廷乱局,我等不见有趋缓之象,隐有愈演愈烈之势。内阁无所作为,君上身居西苑,放权内阁,欲行老庄无为而治,却受前朝臣子蒙蔽,长期以往,定将陷于为人诟病昏庸!” “君父在上,乃为天子,当秉国政,怎可一味求得大道,而漠视臣民之乱?国家兴旺荣辱,皆系于君上一人之身,如今朝权偏移,为无能之辈窃据,纵使朝野纷扰,天下九州,已有乱象。” “圣明君主自当克己,为百官表率,行圣贤仁道,教化万方,亦当教化臣属。西苑深幽,远离朝堂,更不见黎庶黔首,何以安国定邦?” “臣等跪谏宫门,盼臣等谏言直达天听,臣等恭请陛下临朝,行雷霆之力,扫清朝堂奸佞,携疾风荡平六合邪祟,还天下朗朗乾坤明白世道!” 西安门前。 礼部尚书严讷出口便是从内阁开始挥剑直指皇帝。 在他身边和身后的一众朝臣,立马俯首叩拜。 “臣等死谏,恭请陛下临朝!” 要死人了。 当严讷等人的话一出。 原本还站在西安门大街上看热闹的官员们,纷纷脸色大变。 同样赶过来的严世蕃,更是目光一冷:“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他们这是妄议君上!这是大逆!” 在他周围的也基本都是刑部和三法司的官员。 无不是对左侍郎的话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是疯了!” “真的疯了!” 几个年轻一些的官员,说话也没有太多的顾忌。 骂内阁并不是问题。 就算是指着高拱这个首辅的鼻子骂,也没有半点问题。 说不定骂人的那位被下了诏狱,高拱还得出力将其捞出来。 可现在问题已经转变成严讷这帮人在骂皇帝了。 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什么。 皇帝深居西苑,一心大道,漠视朝堂。 这直接就是否认了皇帝这么多年的所做作为啊! 人群中,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隶按察使、顺天知府海瑞,抠了抠鼻子。 严讷他们这话,好像有点耳熟啊。 海瑞淡淡一笑。 不过这帮人,却没有自己的脑子啊。 弹劾都不会。 白费! 西安门前,每个人都心思不同。 却不耽误那原本紧闭着的宫门,在一阵动静声中缓缓开出一道口子。 而后。 便是大队的锦衣卫缇骑、东厂番子以及郭玉创麾下的天子近军如潮水一般的泉涌而出。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在众多兵马的簇拥下,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吕芳脸色阴沉,眼里透着一股子杀意,漠然的走到了高拱、袁炜、李春芳三人身边,视线虚虚的扫了一眼西安门前跪着的官员们,而后侧目斜觎向三位内阁大臣。 西安门内。 万寿宫中。 殿门前,黄锦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面色平静的皇帝,从殿内走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站立在高高的台基上。 脚下是平整的汉白玉石砖。 周围。 皆是甲胄闪亮的禁军官兵。 随着皇帝的步履移动,官兵们的目光便默默的跟随着移动起来,好保证皇帝始终是处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黄锦微微弯着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日天色倒是不错,主子爷要不要奴婢伺候着在外面走一走?” 嘉靖侧目看向黄锦,虽然宫门外纷纷扰扰,可他却是面露笑容:“你是担心朕生气了?” 黄锦立马低头:“奴婢不敢。” 嘉靖哼哼了两声:“一群跳梁小丑叽叽喳喳而已,朕若生气,岂有度量可言?” 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今天看着是近五百名京官在西安门外跪谏。 瞧着人不少,声势很大。 可这才哪到哪。 这等场面,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 不过尔尔罢了。 黄锦则是小声道:“吕公公已经带着人去外面,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平息下来,咱们宫里也能静下来,不扰了主子爷清修。” 嘉靖乐呵呵的一笑,伸手在黄锦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才哪到哪?怎可能轻易平息下来。” 黄锦想要再问缘由,但却没敢开口。 而嘉靖则是踱着步子,神色从容的走到了万寿宫外。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太液池,寻步走了过去,却又离着水面有好一段距离。 湖面荡漾着涟漪,清风拂过,水汽滋润脸颊,沁人心扉,好不舒服。 而嘉靖则是继续漫步在西苑,可方向却是不断的靠近西安门。 黄锦心中愈发疑惑,难道主子爷是要亲自驾临西安门外,正面应对那些跪谏的百官了吗? 而到了这个时候。 京中百官跪谏西安门的消息,也已经传的到处都是。 昌平。 书院内部。 麻将声终于是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西安门的消息,而是四位老爷子最近真的是麻将太多,导致下面的晚辈们全都来劝说了,这才拦住了今天本来还要再开牌局的老爷子们。 要不是老爷子们辈分太高。 书院这头的人真就要说一句玩物丧志的话了。 可想一想,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也和丧志没有什么关系了。 但好歹是将四个老爷子给劝了下来。 不打麻将了,老爷子们就漫步在已经圈起围墙的书院山下。 当初那块山坡上的红薯地,如今依旧是种着红薯。 不过这一块地的管理权已经单独移交到了农学院那边。 再往前走,便是医学院和工学院。 走到工学院,也就到了书院山东北角,建在那条水坝下的工厂区。 工厂区很是嘈杂,动静不小。 但并不妨碍山上临水的地方,有不少人在水库里垂钓。 毕竟这么长时间,水库里的鱼也早就习惯了山下工厂的吵闹声。 京里的消息传到了昌平,这一次不是徐渭赶过来的。 他已经是在接到消息后便立马赶去京城了。 毕竟。 他还有着詹事府右庶子的官职,京中出了事,也该去亲眼盯着情况。 来的是肖俊鹏。 最近刚刚又一次升官的肖俊鹏,气色愈发的好,人也胖了不少,却黑黢黢的让人瞧不出官样。 而他之所以升官又发胖,全都是因为真的操劳所致。 这一点,李神医是给出了科学诊断的。 人是会因为操劳而发胖的。 与饮食、生活等并没有多大关系。 作为如今昌平书院医学院院长的李时珍,所说的话还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虽然不少人心中依旧觉得,这样的论点有些太过新鲜。 但神医就是神医。 说的话那自然是对的。 “下官给四位老爷子请安。” 肖俊鹏带着消息赶到现场,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 老爷子们心情都不错。 严嵩更是笑呵呵的看向肖俊鹏:“你这整日里泡在地里的人,怎么今天有空跑来我们四个老家伙跟前了?” 肖俊鹏也是笑着抬头解释:“晚辈这不是也想和太师您老取取经,能再升一升官。” “瞎说实话!” 严嵩伸手虚点了一下肖俊鹏:“听说你最近忙的不顾家,李神医也说你是操劳致胖,五脏疲劳。做事要紧,可身子更加要紧,可不许算计着你累死任上,让昌平和书院帮你养着一家老小。” 这其实就是真真切切的关心之言了。 肖俊鹏心中感动,自己什么人啊。 以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码头胥吏,侥幸跟上了昌平的这架马车,有了官身不说,如今还是连连升官。 老太师何等人物,竟然也能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自己。 这辈子打死也要给老严家做牛做马了! “谢太师关切,下官自当注意。”肖俊鹏谢了声,而后说道:“不过当下,京里却是出事了,朝中四五百官员都跑去西安门前跪谏了。兵马司动了,内阁也动了,宫里头自然不会少,听说高拱在班房里更是被气的晕过去了,还吐了好大一口血。” “他没被气死?” 严嵩瞪着眼,看向水边刚刚钓起一条足有十几斤种花鲢的人。 心里嘀咕着,这应该是书院的学生。 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将这条鱼给贪……给罚到自己手上来。 于是,也就随口问了一句。 肖俊鹏顿时愣住。 老太师这叫什么话。 竟然开口就问高拱有没有被气死。 聂豹三人则在一旁乐呵呵的笑着。 肖俊鹏摇摇头:“倒是没有,应当已经去到西安门那边了。” 严嵩嗯了声。 肖俊鹏抬头定定的看向老太师。 可严老太师却没有下文了。 他老人家已经是走到了前面的水边,轻咳一声。 “哪个学院的?” “这等时候,为何没有课业,不在教室?” “也不读书实操,怎偷偷跑到此处钓鱼了?” “叫什么名字?你们老师是谁?年级主管教习是谁?” 那刚刚钓上来一条十几斤重大鱼的学生被吓了一跳,在看清是严嵩老太师后,更是整张脸都白了。 支支吾吾的好半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严嵩却已经上前,敲了一下学生的脑袋:“不务正业,荒废学业!还不快回学院去!” 那学生见老太师没有真的追问自己是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鱼也不要了,钓竿钓具更是不敢动,一溜烟跑走。 严嵩见那学生跑的没影,这才笑眯眯的蹲下来,用地上的一根树枝戳了戳卧在草丛里的大鱼,而后转头看向肖俊鹏:“拿上,让后厨食堂开火,今天来个一鱼多吃。酸汤鱼片要汤做的好,老夫今天准备多喝几碗鱼汤。” 肖俊鹏彻底懵了。 京城里都出这么大的事情了,老太师竟然还在坑蒙拐骗贪了那个明显是今天不用上课的傻学生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大鱼,还在想着要一鱼多吃。 王畿则是伸脚踢了踢肖俊鹏的小腿:“屁大的事情,还不快带着鱼回去,抓紧时间让后厨做出来要紧!” 肖俊鹏这才反应过来。 可鱼实在太大,他也只能不管体面,双手将鱼抱在怀里。 那鱼尾啪啪的就抽着肖大老爷的脸,逼的他只能是歪着头跟在四位老爷子身后。 可肖俊鹏心里却是嘀咕了起来。 今天京中闹了这么大的事情。 难道老太师他们就不担心,皇帝一怒之下,再一次动用廷杖,将那几百个官员里头杖毙几人? ………… 月票月票 第485章 震撼登场 西安门前。 从宫中踱步而出的皇帝还没有到场。 以高拱、袁炜、李春芳为首的内阁大臣们,正在与以礼部尚书严讷为首的朝中百官对持着。 吕芳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带着厂卫番子,默默的注视着现场的变化。 他们似乎是想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毕竟本朝百官进谏也不是头一次,皇帝会如何处置,人们也很清楚。 无非就是廷杖二字。 高拱很是担心,已经带着人出宫的吕芳会再一次动用廷杖这个权力。 哪怕严讷真的已经将自己比作朝中奸佞,可吕芳真要是用了廷杖,自己却又得要硬着头皮将其拦下。 还好兵马司的人都在。 这一部分的人,并不受宫里直接管辖,而是接受朝廷的指挥,若是真要廷杖还能依靠这些人挡一挡。 可自己若要当兵马司挡住吕芳的人,高拱却又有些不愿。 这样做,势必会因为严讷这帮人,将自己推到和皇帝的对立面去。 内阁头把交椅的位子还没有捂热啊! 高拱心中乱作一团。 然而就在这时。 西安门大街外却有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 声音愈发的近了,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就连通铺青条石的西安门大街,也似乎变得开始震颤了起来,地上的砂砾在跳动着,迎合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突然出现在京师之中,宫闱之外的整齐马蹄声,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西安门大街上的百姓和文武官员们,无不是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 前方的人群已经开始自动的退散向街道两侧。 终于。 人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在大街上,退散开的人群后。 是一整支具装齐整的骑兵队伍。 通体玄黑的战马,被擦拭的反光发亮的马甲被固定在战马的头上,黑洞洞的眼孔里,好似有死神在召唤的目光,鼻孔中时不时的吐出两道炽热的气流,在队伍里翻滚着上涌着,仿若一团有形的气息将整个队伍包裹了起来。 而在这些一色战马的背上,是一名名身穿通体长面甲,上身加穿半身铁甲,头戴遮面盔,手持红缨长枪的骑兵。 整个街面上,骑兵队伍一字排开,一横列便是整整十一骑。 最前面的十一骑,在竖持的红缨长枪上,还系着一面长长的红丝带,随着骑兵们的前进,迎风向后高高飘扬起来。 骑兵们的节奏控制的完美至极。 没人能看清这支突然出现的不知名的骑兵队伍究竟有多少人。 然而。 这些人和身下的战马,却好似是就如同一人一骑般。 每一次前进,都是马蹄踏出一步。 数不清的战马,马蹄声却始终只有一道。 而在马背那些被武装到牙齿的骑兵们,随着战马的前进控制着身体的律动。 他们就如同海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沉默而又如山一般的向前压来。 整个西安门前,除了马蹄声和战马的喘息声,再也没了旁的声音。 万物似乎在这一刻归于寂静。 噤声。 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和驱赶,聚集在西安门大街口的百姓,阻拦在街口的兵马司官兵,闻讯赶来的京师各部司看热闹的官员们,无不是压抑着气息,默默的退到了两侧。 而在退下的官员中,刑部左侍郎严世蕃的眼神和脸色,却在不断的散发出狂热的情绪。 足足一千一百一十一匹战马,一千一百一十一名身披战甲的骑兵,转进到了西安门大街上。 队伍左右两侧的百列骑兵,开始驾驭战马继续向前,每有一段距离队尾的一名骑兵就会勒马停下,而后调转马头,与对面的同袍两两相对,将西安门大街挟空在自己的眼前。 当队伍最前面的左右两名骑兵勒住战马停下来调转马头,已经是直接到了西安门下! 接着。 在原本第二横列十一名骑兵,最中间的那名身形更加伟岸的骑兵,则是单独驱马上前。 他的手中亦是握着一杆长枪。 只是长枪更长,枪杆也更加的粗壮。 枪头上的系带也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旗帜。 旗帜上书龙武二字! 骑兵手持悬空的长枪旗帜,单手握着缰绳,一路开进到西安门前跪在地上的官员后方十丈距离方才停下。 十丈。 足够这些被饲养的极好的战马,将速度提到最高,发起最猛烈的冲击。 咚。 长枪旗帜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随着这一声闷响,便是震天的嘶吼。 “龙虎!” “龙虎!” “龙虎!” 从手持长枪旗帜的骑兵身后那八百多名骑兵,到西安门大街两侧的骑兵,所有人齐声三次龙虎。 声势震天,整个大街上好似是地动山摇了起来一样。 最末端跪在地上的官员们,更是仿佛看到了一道巨大的百尺高的声浪突然一下子向着自己汹涌而来。 铺天盖地。 这些人瞬间便由原本跪在地上,变成被声浪压着趴在了地上。 手持长枪旗帜与麾下官兵身着一致的严鹄,缓缓伸手推开脸上的面甲,露出面甲下那平静冷冽却又威严无比的面孔。 大明龙虎大将军,以最绚丽壮哉威严夺人心魄的气势登场,率领麾下龙虎军将士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的呼吸都好似停滞了一样。 西安门大街上的气氛为之凝固。 然而。 由龙虎大将军严鹄统帅而来的龙虎军,在那三声嘶吼后,却再一次的寂静了下去,不发一声。 便是连他们身下的战马也格外的安静,无有半分动静。 退到路边人群中的严世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把大锤在不断的敲击着,让自己身体里的血脉一阵阵的激荡着。 这样一支气势威严的无敌师。 是自己的儿子统帅的! 人群也开始渐渐的复苏过来。 处于翰林院官员队伍中的一名年轻翰林,更是瞳孔不断的收缩着,嘴巴张大。 在忽的一下剧烈颤抖后,这位年轻的翰林就趴在了地上,从袖中取出一支墨笔,摊开随身携带的一本册簿摊开在地上。 用舌头湿润了笔头。 年轻的翰林就在摊开的册簿上描画了起来。 此翰林最擅丹青。 “威武!” “壮哉无出其右!” “龙虎……营出镇堪舆图!” “成了!成了!” 极擅丹青的年轻翰林,趴在地上不断的在册簿上运转着墨笔,嘴里胡乱却又激动的言语着,状若疯癫。 然而在他笔下的册簿上,一副摊开的龙虎军出镇草图,却在飞快的成形着,只等事后誊画到真正的画幅上,便定然是一副传世的丹青! 龙虎军不发一言。 然而严讷却是心中惊恐。 他不断的回头看向那一人持旗驾马弹压在百官身后的严鹄,不断的回首抬首看向眼前的高拱三人。 而在严讷的心中,却有一个个的疑问前仆后继的升起。 明明驻扎在昌平的龙虎军为何突然入城? 谁给的命令? 他们要做什么? 廷杖对于他们这些大明官员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的事物,今天他们敢于跪谏西安门前,也已经做好了会被廷杖,乃至于因为廷杖而亡的准备。 但是! 这突然杀到的龙虎军却不一样啊! 严讷虽然只是礼部尚书,身为文官,可他却也一眼就能看出。 只需要严鹄一声令下,龙虎军只需要一个冲锋。 今日在西安门前跪谏的所有人,就不可能有一个活口! 是高拱这个首辅下的令? 还是皇帝…… 严讷后背已经湿透了,心中胆寒不已。 若当真是皇帝下令调龙虎军入城,难道皇帝是要不顾一切,在这西安门前当众悍然制造一起大军冲杀镇压百官的事情吗? 和严讷的心态和想法相差不多的高拱,也是心思沉重了起来。 龙虎军的出现,显然是出乎自己意料的。 高拱发誓,恐怕不会有一个人能想到,在今天百官跪谏西安门这件事情里,会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龙虎军。 他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哪怕他们什么话都没说! 看着眼前和周围的龙虎军骑兵,高拱只觉得一股萧杀的气息在不断的滋生着铺开。 皇帝要做什么? 高拱很清楚,没有皇帝的旨意和调令,大明朝就再没有人任何一个人能调动龙虎军了。 一口气血再一次淤积在高拱的心口。 袁炜和李春芳两人此刻也傻了眼。 他们两人都不清楚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可皇帝能调动龙虎军进城,这事本身就透着不正常。 没来由,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虚开着的西安门。 然后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如果…… 如果当真出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俩就得在第一时间将高拱拖到西安门后面去! 当两位内阁大臣思考着,今日若是西安门前因为龙虎军的突兀到来而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就要立马强行将首辅拖到宫门后的时候。 原本因为吕芳带人出宫而虚开的西安门,再一次移动了起来。 宫门被一点点的自里面拉开。 巨大的宫门每一寸移动都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响声将人们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渐渐的。 慢慢的。 在人们的注视下,宫门彻底洞开,也将后面只身一人的皇帝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皇帝来了! “臣等恭迎陛下!” 袁炜最先反应过来,赶忙拉了一把高拱,和李春芳三人率先跪在了地上,口出恭迎。 随着才是西安门前的官员、军马和百姓们跪地恭迎皇帝驾到。 哒哒的脚步声,在城门洞里回响着。 嘉靖面色平静,由刚刚才伺候到自己身后的黄锦陪同下,一步步的走出西安门。 至此。 全场还站立在西安门前的。 除了皇帝和黄锦两人,便只有在场的一千一百一十一名龙虎军。 即便是吕芳也没有料想到,主子爷会在今日这个时候,出现在西安门下。 “陛下……” 脸上气色愈发不好的高拱,跪在地上抬头看了眼迎面走来的皇帝。 然而嘉靖却没有理会自己这位新首辅的呼喊。 他只是平静的穿过高拱、袁炜两人中间,走到了今日跪谏西安门的百官面前。 而后始终陪同着皇帝的司礼监太监黄锦,便立即朝着西安门后招了招手。 很快的,就有无数的宫中太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这些太监们抬着一张巨大而沉重的附带着台阶和平台的御座,从西安门内走来。 今日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和奇怪。 高拱等人见着那巨大的,几乎是自皇帝登极以来就没有动用过的行在御座,赶忙和袁炜等人退到两侧,将路让了出来。 嘭的一声。 巨大的御座落在地上,卷起四周的尘烟。 黄锦站在后面侧目看了一眼,而后小声道:“请主子爷升座。” 嘉靖没有动静,只是将自己的目光横扫在眼前这些跪谏的官员身上,最后远远的看过去,就能一眼看到在跪谏百官后面一人持旗驾马的严鹄。 终于。 看到了自己的龙虎大将军后,嘉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这才继续不发一言的转身。 在今日这西安门前上万文武军民注视下。 一步。 一步。 一步一步的走上那巨大的御座。 站在那象征着皇帝权威的御座前,嘉靖站定脚步,轻挥袖袍转过身来。 自龙虎军登场,再到皇帝突然出现在宫门下,最后又有那几十年没有动用的行在御座。 严讷只觉得自己此刻如处寒冬,深陷万丈冰窖洞窟之中,周身寒彻,恐惧如刺骨一般一下一下的向着身体深处掘进。 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眼前的皇帝,让他觉得陌生到了极点。 虽然皇帝到现在都一句话没有说,但严讷却分明觉得,今天的皇帝强势到了极点。 这还是自己认识里的那个沉迷修玄,对朝政无为而治的皇帝吗? 一个大大的疑问,在严讷的心中深深的催生出来。 可不论如何。 皇帝今天已经摆明了态度,是圣君驾到。 躲避开行在御座的高拱等人,这时候也已经是赶到了御座前。 原本还在街口位置看热闹的百官,如严世蕃、海瑞等人,这时候也从西安门大街两侧,在隔着一段就有一名的龙虎军官兵注视下,弯着腰躬着身双手合在一起,快速的跑到了前方跪在地上。 在高拱的带领下。 无论文武官员,还是那些百姓,都开始轻声欢呼。 “臣等参见皇帝陛下!” “皇帝万岁!万岁!万岁!” ………… 月票月票 《史记·高祖本纪》殿上群臣皆呼万岁。 《汉书》汉元封元年春正月武帝行幸缑氏,诏曰:“朕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登礼罔不答。” 第486章 皇帝的演讲 文武百官,军民看众,齐声山呼。 西安门前,一时庄严肃穆。 嘉靖站在御座前,目光平静,胸中却有一团炽热在运转激荡着。 他缓缓张开双臂。 “众卿免礼。” 群臣再行叩谢,方才起身。 嘉靖也在这时缓缓落座。 严讷等人却没有起身,仍是继续跪在西安门大街上。 坐定下来的嘉靖,穿过前方以高拱三人为首的臣子,将目光投向并没有借着自己出现到场,而站起来的跪谏官员们,也没有什么动静和反应。 他侧目看向黄锦。 “与诸卿赐座。” 黄锦领命,走到御座台阶旁边,再一次冲着后面宫门前的太监们招了招手。 于是很快人们就看到,又有一批太监左右手各提着一只软凳走了出来。 然后这些软凳就被安放在御座前那些站立着的官员身后。 这一举动显然是再次让高拱等在场官员心中疑惑不解。 要知道,自从严太师荣退之后,朝廷当下还没有人有资格受到皇帝的赐座。 而这一次,却是这么多人被赐座了。 皇帝这是要开茶话会? 有人甚至侧着身子,探头向西安门后看了几眼,想要看看等下是不是还会有人送来茶水瓜果糕点。 但不论如何。 皇帝赐座。 高拱为首的官员们,便再次躬身抱拳颔首:“臣,谢陛下赐座。” 随后。 这些人便动作整齐的半坐在软凳上。 一坐,一跪。 悄无声息,西安门前的官员们便被划分成了两派。 其中滋味恐怕也只有如严讷这样的当事人才能品味了。 嘉靖这时候才开口道:“朕,君天下者。” 皇帝此言一开,高拱等人眉头便微微挑起。 很显然。 皇帝是要开长篇大论了。 而且很有可能,今日这一场圣谕将会彻底改变朝堂格局。 果不其然。 紧接着,嘉靖便继续默然说道:“朕自即皇帝位始,兴化致理,政固多端。然务本重农,治兵修备,乃其大者。《书》言:先知稼墙艰难,乃逸。又曰其克诘尔戎兵,以陡禹之迹。夫成王初亲大政,而周公即拳拳以此告之,其意深矣。朕,仰荷天眷,获嗣丕基,自惟寡昧,未烛于理。” 西安门大街一片寂寞。 旁人或许听不懂皇帝这番之乎者也,可高拱等人却听得真切。 皇帝这是完全在用敕诰的形式发下圣谕。 这一段话,可以说是一篇圣谕的开篇之言了。 仅仅是这一段话,就足以体现出皇帝在经文上的功夫。 高拱甚至觉得,如果换作是让当今去应试科举,仅仅是这一段话就足以拿下一个两榜进士。 功底。 是很容易就看得出来的。 而西安门前,皇帝的话还在继续着。 “朕,常尝恭诵我太祖高皇帝《籍田》谕,成祖文皇帝《务本训》,乃知王业所由兴,民生之不易。乃观祖训所载居安亡备之戒,又日兢兢焉,放政群贤,以期仁政于民。兹躬率臣民以尝耕籍于田,又屡敕边吏慎固疆圉,搏求制虏长策,亦欲庶几乎知艰诰戎,以觐扬我二祖之光烈。” 皇帝的声音在西安门大街上传荡着。 但严讷却是嘴角抽抽了几下。 皇帝这段话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朕,惟自古帝王立纲陈纪,移风易俗,一禀于礼法,使尊卑有序,上下相承,然后体统正于朝廷,教化行于邦国,所以长久安宁有此具也。当周之隆,天子总六官,六官总百执事,分职率属而万国理,朕甚嘉之。” “至汉文时有以弃礼义,捐廉耻,长太息者,神爵中有以述旧礼王制为本务者,宋嘉佑间有论审势称殷之先罚者,有疏瑾习比唐之季世者。或谓西汉贵刑名而阙于礼文,宋盛声容而疏于法制。” “我太祖高皇帝用夏夏变夷,敷政立教,尝谕侍臣曰:礼法明,人志定,上下安。又曰:制礼立法非难,遵礼守法为难。乃集为礼制,著为定式,颁律令大诰于天下。” 似乎是说的太多,嘉靖的脸色微微涨红,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而后他又深吸一口气:“朕以冲昧,嗣守鸿业,四十有五年,夙夜兢兢,惟成宪旧章是监是率。间者深诏儒臣进讲礼经,重辑会典,使诸司有所遵守,庶几绍休圣绪,以兴太平。乃世教浸衰,物情滋玩,习尚亦少敝焉。其甚者士伍辱将帅,豪右凌有司,宗庶讦亲藩,属吏傲官长。凌替若此,何以消此悖慢使就约束欤?贪黩败节,奢侈逾制,谗说殄行,虚声贸实,诡异坏心术,倾危乱国是。” 终于。 皇帝的话锋转变,开始变得严厉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引经据典,转变成了对当下国朝政事的评判。 众人无不是绷紧精神,仔仔细细的倾听回味着皇帝的这一番话,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嘉靖则已经是缓缓站起身,目光却变得冷漠了几分:“顾彝典虽举而实政未孚,督策虽勤而武备犹弛。四方浮惰者众,未尽归农也。自屯盐之法坏,而商农俱困,边储告乏,丑虏匪茹,警报岁闻。六官居朝,群卿众正,然何以解之?” 最后。 皇帝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质问,言辞激烈。 吕芳和黄锦两人,都默默的看向了皇帝。 他们整日伺候在皇帝身边,可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有写过这样的文章。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一切都是皇帝早就深藏在心中,暗自成文已久了。 如今也终于是借着今天百官跪谏西安门这个机会,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候了。 皇帝在质问他的臣子们,天下到了如今,究竟是谁的问题,又是谁的过错,他的臣子们又该如何治理国家。 高拱如芒在背,骨髓寒彻。 别人如何想,他不知道,但现在他却不得不,也必须要正面皇帝的质问。 因为他是大明新一任的内阁首辅。 这一刻,高拱发誓如果谁再敢说皇帝终日只知道身居西苑清修玄妙,他铁定要打死对方。 皇帝什么都知道。 皇帝的心里如同有一方明镜一般。 只是他从来都不说,长久以来都是以权衡朝臣为目的去执掌大明这座朝堂。 但是今天,皇帝可谓是锋芒毕露。 也可以说。 皇帝今天亮剑了! 高拱慌乱起身,又跪在地上:“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治之实政,然后其具彰,而有以成整齐天下之化;必有宰治之实心,然后其本立,而有以妙转移天下之机。” 皇帝在以君臣奏对的形式质问,高拱如今也只能用臣奏对的形式回答。 可他刚开口说完头一句话。 嘉靖却是猛的挥动衣袍。 嘉靖冷眼看向自己的新首辅:“元辅所言实政何处乎?所言实心何处在?” 这一下彻底打乱了高拱好不容组织起来的思绪,哑然现场。 嘉靖则是越过重重官员,看向后方那跪在地上的数百名官员。 他在高拱茫然的注视下,一步步的走下御座,到了高拱的面前。 当高拱准备挪动身体,恭听皇帝的训话时。 嘉靖却已经迈着脚步越过高拱往后走去。 不断的有官员离身软凳,为皇帝让开路。 众人无不是转身侧目看向走向后方的皇帝陛下。 终于。 嘉靖走到了以礼部尚书严讷为首的跪谏官员面前。 没来由的。 严讷这帮跪谏官员只觉得压力徒然变大,近到眼前的皇帝如同一座山压了过来,逼的他们不得不低下了头。 无人敢于开口。 嘉靖瞧着这帮低下头的官员,冷哼一声。 “抬起头来!” 皇帝的声音显得有些清冷。 严讷等人只能是脖颈僵硬的抬起头。 嘉靖脸上明明白白的写满了讥讽和嫌弃:“你们记住了!” 皇帝刚一开口,严讷便浑身一颤。 嘉靖则是抬头越过这帮跪谏官员,看向在最后面依旧手持长枪旗帜,驾驭在战马上的年轻大将军。 “你们都记住了!朕不是皇伯父,也不是皇兄!” “朕是当了四十五年的大明皇帝,水里进火里出,也没要了朕的命!” “彼时皇兄宾天,国嗣中断,朕即皇帝位,是御驾亲征过,从安陆闯荡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 “今日尔等不事国朝,无实政、无实心,以群獠之势跪谏宫门的把戏,意欲阻朕乎?” “你们读的圣贤书朕也读过,你们没读过的书,朕更读过!” “朕明白的告诉了你们,当年朕在紫禁中,被大火烧了一夜都没怕过,朕今日还能怕了你们?” 烈日昭昭。 即便是地处北地燕山,此时的京中,空气也变成了热浪不断的翻滚着。 严讷等人的脸上,不断的有豆大的汗水滴落下来。 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此刻正处在几十年前,宫中那场大火之中,被那滚滚火海不断的蒸烤着。 高拱此刻也不好受。 皇帝真的已经亮剑了,他没有再如同过去一样,将内阁推出来和朝中持有反对意见的官员们打擂台,而是直接了当的亲自面对这些跪谏官员们。 局势一下子变得激烈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李春芳下定了决心,今天之后就上疏请辞。 这内阁大臣的位子,不要也罢。 现在的皇帝已经变得让他看不懂了。 而这样的变化又是因为什么呢? 李春芳目光环顾,看向西安门大街上那些静默的龙虎军骑兵。 心中似乎是有了答案。 他们这些人已经斗不过皇帝了。 这是一个很艰难但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而似乎是发出某种誓言的嘉靖,带着轻蔑冷哼了一声。 他看向眼神都开始变得错乱的严讷:“尔等今日跪谏,其意岂不就是欲要阻拦朕开新政于天下乎?” “朕今日便明白告诉你们,朕也不要朝堂开议新政之策利弊,朕今日便要昭告天下。” “大明当行新政!” “尔等反对者,或低头献策,或操办各部,亦或……” “回乡为民,耕种阡陌间,为国朝纳赋!” 随着皇帝最后一句话一个字出口,严讷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一切都完了。 皇帝今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没有动用廷杖,也没有降旨训斥他们,更没有说什么严惩他们的话。 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回乡种田,为国纳赋。 至于低头献策操办各部,不过是一个无法选中的选择罢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你们都反对新政,那你们就都离开朝廷吧。 如此,朝中自然也就没了反对新政的声音。 今天。 皇帝可以说是强势到了不容半点商榷的地步。 严讷身后,已经有官员开始喊冤,也有人因为心死而开始言辞激烈的抨击皇帝的独断专行。 而嘉靖则再也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叫喊。 他转过身提起脚步,重新走上御座。 这一刻。 望着眼前沉默却又不平静的臣子们,嘉靖的心中不断的激荡着。 一股莫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滋生和萦绕着。 这一刻。 让他回想起了四十五年前,在那一个普通到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自己听到皇兄驾崩,京中来使传旨召自己入京即皇帝位时的场景。 那时候。 天降大位于己身,他也想过如何改变这个国家,无愧于列祖列宗。 后来啊。 北京城里的一切,让他对这个朝廷绝望到了极点。 所以他开始反击,开始不顾一切的和朝堂上的臣子们陷入到激烈的斗争之中。 在人们看来是皇帝不讲道理的争斗,其实不过是自己想要一步步的掌控朝堂而已。 只是后来一场场的斗争,一次次的经历,让自己再也没了斗志。 皇帝又如何? 终究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 面对那众正盈朝的朝堂官员们,他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让臣子去斗臣子。 所幸。 这一切终于是在自己一步步走向寝陵前,出现了改变。 或许自己已经看不到大明新政之后出现的盛世景象。 可自己的子孙,大明将来的君王们,却必然能看到那一幕! 自己有朝一日步入寝陵,去面见大明的列祖列宗,也可以颜色无愧,告诉祖宗们一声。 自己是朱家的好儿郎! 没给二祖列宗丢脸! ………… 月票月票 第487章 帝王手段 这一次。 嘉靖稳稳的坐在了西安门前摆放着的御座上。 他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坐的更加平稳,心中也无比的平静。 廷杖。 那还是自己几十年前使用的手段。 其目的就是为了压制住这些文臣。 所谓三棍打散臣党心,无外乎如此。 但是现在。 也就是在今日。 嘉靖感受到另一种统治这个国家的方式。 不威自怒。 莫不如是了。 这样的感觉,是全新的,是充满了新奇的。 这种什么手段都不用,便只是堂堂正正的碾压过去,让人莫敢言语,所带来的爽感,是自己坐了四十五年皇帝宝座都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这是对朝堂彻底掌控在指掌间的感觉。 嘉靖的身体不由微微向后靠着,双眼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臣子们。 礼部尚书严讷在被震慑之后,此刻已经醒悟了过来。 他慌不择路的在地上爬行着。 “陛下!” “皇上!” “皇上!” “臣……” 噌。 两名原本勒马停在路边的龙虎军骑兵,悄无声息的驾马上前,两杆长枪斜劈写来,一左一右压在了严讷的脖颈上。 刀兵加身,瞬间惊的严讷浑身一颤,后背汗毛林立,两股颤颤。 嘉靖轻蔑的看了一眼丑态尽显的严讷,语气平静道:“谕:礼部尚书严讷臣职不端,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即刻遣返回乡。” 皇帝的声音刚刚落定。 站在他身边的吕芳侧目看了黄锦一眼,后者便立即挥了挥手。 当即就有两名东厂的番子冲到严讷面前,也不说话便径直将其官帽夺走,随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押住这位礼部尚书让西安门大街外拖走。 全程静默,寂静无声。 一位堂堂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就这么被皇帝以臣职不端废黜成了庶民,还剥夺了对方日后可能起复的可能,直接永不录用,更是半点情面不留的命其即刻回乡。 高拱的眉头都快要能夹碎米粒了。 一面是今日西安门前百官跪谏被镇压了下来。 一面却又是皇帝竟然已经开始不通过与内阁商议,更不经朝廷就直接降下口谕废黜了一位礼部尚书。 乱了。 全都乱了! 皇帝不显山不露水的强势,压得高拱喘不过气来,更忘了该如何去与皇帝争辩一二。 难道要请皇帝宽恕严讷今日之过? 高拱心中很清楚,今天闹出这样的事情,自己这位内阁首辅的责任是不可能少的。如今皇帝亲自出面压下跪谏的百官,却始终都没有提及他这位首辅,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西安门大街上。 众人沉默,唯有被罢官废黜成庶民的严讷,在那不断的叫喊着。 忽然那叫喊声也消失不见了。 严世蕃在离着御座较近的位置,不断的观察着皇帝的神色,以及在场人对皇帝今日全然不同表现的反应。 终于。 这位刑部左侍郎站起身,引来众人注视。 而严世蕃则是走到了群臣之前,双手一抖官袍便跪拜了下来。 “圣君在上,聪睿英断,有尧舜之姿,臣甘拜臣服。” “今岁伊始,皇上降旨,开议新政,朝野热议,皆盼新政,如久旱之地,似经年枯木,无不是翘楚以盼,期皇上降下新政甘霖,泽被万物,滋润天下。” “而今朝中有政见不同者,臣下窃以为此等人也,当非顾虑新政利弊,实则乃是道貌岸然之辈,假借议论新政彰显其忠心朝堂之状,好让他们能续保前程,不为新政所害。” “小臣斗胆谏言,我朝有皇上圣明英断,今日在此跪谏,行沽名卖直之举各色官僚人等,当一一问责罢官废黜,方能彰显我皇威严,聚天下人心,行革旧鼎新之政,成本朝盛世景象,开大明万世太平!” 不论如何。 严世蕃现在是看的明白看的清楚,皇帝现在就是心在新政之上。 所有反对新政的人,现在都是皇帝的对手和敌人。 那自己作为大明众所皆知的忠良之臣,自然是要替皇帝分忧,为皇帝说出不能直接说的话。 就比如将今日在这西安门前跪谏的所有官员,统统打包赶走。 而在严世蕃开口之后,如他一样心思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当即便有众多原本就支持新政的官员,立马起身上前,跪拜在地,叩请皇帝处罚今日跪谏官员,立即推行新政。 到了最后。 在这御座前,已经有大半原本是坐在软凳上的官员,跪请新政。 严世蕃见皇帝依旧不曾开口。 他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最前方的高拱三人。 “高阁老,袁阁老,李阁老!” “三位阁老皆受皇恩深厚,执掌内阁中枢,总领朝堂百官,督查天下官吏。辅臣者,当上察圣心,下听民意。如今朝野内外,凡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皆无不热盼国家新政,利万家灯火,安黎庶之心。” “三位身负重任,权在显赫,位在尊荣,如何至此不发一言?” “难道是要坐观颜色,投机取巧?” 严世蕃才不管高拱他们三个是不是内阁大臣的身份,开口就直接给这三位扣上了一顶大大的帽子。 高拱心头烦闷的回眸看向严世蕃,这厮就是根搅屎…… 不对。 高拱脸色阴翳的冷哼了声,而后才抬头看向上方的皇帝。 “皇上,国家兴旺,在守正,亦在因时制宜。如今朝廷再无积欠,国库充盈,两京一十三省吏治整饬经年,但天下百姓仍困贫,朝廷军备仍废弛,自当开新政,革旧鼎新。” 新政是必须要旗帜鲜明表示支持的。 而且高拱自己本来就是想做事的人。 这一点他必须要清楚的说出来。 然后,高拱却是话锋一转:“今日西安门外百官跪谏,虽说乃是因反对新政所致。其行冲撞宫闱,其言冒犯圣君,但此间臣僚,皆受皇上钦点拔擢。朝堂之上,官员无数,天下文官更是数万,如何又能政见一致。如今朝廷当行新政,正是用人之际,如何能因此而尽数废黜?皇上圣君在世,如今更是锐意进取,有开拓之心。臣属虽有不端,然皇上若施宽恕之心,则当收群臣尽忠之心,方能使其知错就改,朝堂上下同心戮力,达新政盛世之期许。” 这一刻。 高拱想到了严嵩,想到了徐阶。 这两人,过去在内阁都位次自己之上。 那时候自己还没有什么感觉。 如今坐在首辅的位子上,他却突然回想起那一日徐阶所说的话。 为臣者,尤以首辅而论。 不过是那两头不讨好的媳妇儿。 自己如今也是如此。 既要态度明确的支持皇帝开行新政,又要设法保住这些今天差点气死自己的官员们。 相较于成了两头不讨好的媳妇儿。 袁阁老就很轻松的开口:“皇上圣明,历来英断,臣智短缺受皇上隆恩,简拔中枢内阁,当俯首以尊圣裁。” 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管是要不要新政,还是要不要处理今天这些跪谏西安门的官员们,自己都听皇帝的。 紧随其后。 便是李春芳默默开口:“臣下,惟皇上圣裁英断。” 三位阁臣都表明了态度。 严世蕃则是微微一笑。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已经投向了今日一番激昂之言,驱逐礼部尚书严讷后,便不再言语的皇帝。 嘉靖默默的接受着所有人的目光注视。 他看向了跪在最前面的高拱。 “元辅辛苦了。” 莫名的一句话,让高拱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己自从接替严嵩的首辅之位后,其实到现在也没有多长时间,更没有具体做些什么事情,又何来辛苦一说。 高拱只能默默回道:“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嘉靖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口语气悠长道:“自内阁,至六部五寺,天下臣民,既皆盼新政如期甘霖,诸卿亦皆言革旧鼎新。朝堂之上,弥尔诽议之人,亦理当革去。” 说完后,嘉靖站起了身。 他的视线显得无比的深邃悠长。 “朕之意,今朝大明欲开新政,便从今日始。” “凡因反对新政而跪谏此地者,尽夺其职,罢其官,遣返回乡!” “新政即行,当除旧人,朝堂纳新,群力前行!” 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 嘉靖直接罢免了今日在西安门前跪谏的所有官员,命其回乡。 不同的是他这一次算是留了些情面,没有让这些人如严讷一样被即刻驱逐出京遣返回乡。 高拱脸色一愣:“皇上!” 嘉靖却是低头看向了他:“元辅,朝中此番空出官职无数,然新政即行,还望元辅尽快催促吏部,商议各处官缺填补之人。内阁如今亦仅剩三人,新政必将事务繁杂,亦当阁议、廷议,推举二三人以补内阁之缺。” 高拱嘴唇蠕动,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在他身边的袁炜却是没来由突然用手肘撞了一下他,随即便拜服在地:“皇上圣明,臣等领命。” 袁炜的喊话就在耳边。 李春芳也在附和着。 高拱便是心中有万般言语,此刻也只能是跟着一同叩拜:“臣……领命!” 既定事实,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而西安门前,却因为皇帝一次性罢免全部跪谏官员,而响起了无数道的哭喊声。 毕竟大家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才终于杀过重重难关,成了两榜进士入朝为官。 如今不过是因为跟着以礼部尚书严讷为首的大佬们,在这西安门前跪谏,反对皇帝想要开新政的念头。 可现在倒好。 没有廷杖,能让自己扬名在外。 也没有成功拦下皇帝新政。 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自己的官丢了! 就算是罢官,好歹也廷杖自己几棍子啊! 如此回乡后,自己也能得一个忠直之名,在清流中也能有一席之地。 嘉靖却是已经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思。 今天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再多,便会过犹不及。 毕竟自己还要留给这些人一点反应回味的时间,让他们都看明白,如今的皇帝不一样了,如今的朝廷也不一样了。 嘉靖挥了挥手:“内阁拟旨,昭告天下,命各部司及地方官员,建言献策,以全新政之法,利天下军民。” 说完后。 也不等高拱等人领旨,嘉靖便带着吕芳、黄锦,在一众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护卫下,隐入西安门后。 宫门外,被罢官的人们,哭喊声不断响起。 高拱心思沉重,只觉今天这短短时间里,却好像是发生了无数的事情,经历了漫长的时间。 当他被身边的袁炜、李春芳两人搀扶起来的时候。 如严世蕃等人早就已经散场了。 街口的百姓们,也已经在吃饱了朝廷的瓜后快速离去。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劲爆,还得要赶在消息传开前,成为第一个散播消息的人,如此还能在各处茶楼酒馆混上一杯茶一壶酒尝尝。 高拱沉重的呼吸着,脸上看不出朝廷终于要开始新政的喜悦,反倒是满目愁容:“如今这等局面,新政又该如何开行?” 他觉得自己就如同是被赶鸭子上架一样。 严嵩在离开朝堂前,奏请皇帝准允新政,降旨开议。 自己还没有整理出一个详尽的新政之法,如今就要直接开行新政了。 可这新政到底该如何推行,自己还没有个头绪。 除此之外,皇帝还在今日直接和反对新政的官员彻底决裂。 可以预见的是,今日之后,朝堂之上但凡有诽议反对新政的官员,基本都不可能再长久的留在朝中了。 这对推行新政自然是好事。 毕竟前宋屡屡新政最终失败,都是因为反对方的大力反攻。 可若是如今大明的这一次新政最终失败了呢? 那么朝廷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高拱此刻连提起脚步回内阁的气力都没了。 然而。 这时候原本伺候着皇帝回宫的黄锦,却再次走了出来。 高拱立马看过去:“黄公公!” 黄锦面带笑容,拱手点头,随后便冲着身后跟出来的太监们说道:“主子爷的话方才都听到了吧,这些个被罢了官却不愿意离去的人,也不能让他们晒死在这里,茶水送到,你们再给他们好好的撑着伞。” 高拱嘴角抽抽着,目视那些宫中的太监提着茶壶夹着伞,走到前方那些哭喊着被罢了官的人跟前。 这些人也果然如黄锦所说。 将茶水放下,又在这等烈日当头的时刻,为这些人的头顶撑起了一顶顶的伞。 皇帝连驱赶这些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任由这些人留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弃子罢了。 然而黄锦的差事却并没有办完。 只见他又朝着前方一直驾驭着战马的严鹄招了招手。 严鹄立马提起那面大旗,驾马到来。 坐在马背上,严鹄并没有下马的打算。 黄锦也不恼怒,笑吟吟的先行开口道:“大将军军务在身,不必拘泥于虚礼。咱家这里是有皇上的口谕,如今西安门出了这等事情,这些人眼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当下只能劳烦大将军带着营中将士们,驻守西安门了。” 一旁的高拱顿时双眼瞪大。 不可思议的看向骑在马背上已经接令,正在下令让今日来到此处的龙虎军接防西安门的严鹄。 随即高拱又看向那昏暗的城门洞。 皇帝竟然在这个时候,又借机让足足有三千精骑的龙虎军驻防西安门了! ………… 月票月票 第488章 高拱的虚君志向 首辅很忧伤。 走回文渊阁的路上,首辅往日里那道挺拔的身形,板正笔直的后背,如同是压了万钧重物一样深深的弯下,以至于直立不起来。 穿过左顺门,文渊阁已经近在眼前。 高拱却停下了脚步,向左侧目看向北边的文华殿以及东宫。 “我等今日都中计了。” 高拱的声音显得无比的凝重和愤怒。 风推动着热浪席卷而来,文华殿和文渊阁之间栽种的观赏林木,发出嗦嗦的声响。 袁炜和李春芳被首辅这句话给吓了一跳。 两人无不是缩头缩脑的看了一圈四周,两位阁臣那阴森森的眼神,吓得远处几名正要走过来的太监和宫女,立即停下脚步。 “元……元辅……” “你莫要吓我等……” 袁炜哭丧着脸,唯恐今天屡次经受刺激的高拱,再说出什么胆大包天的话来。 李春芳更是想拍晕了高拱,然后直接逃出皇城,回家上疏请辞。 这日子没法过了! 高拱却是在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皇上预料之中。自开年以来,太师请辞并奏请新政,皇上准允开议,出现今日这等百官跪谏宫门之事,是必然会发生的。皇上一直在等着!一直在等着今天这事发生!” 这就开始阴谋论了。 尤其是以首辅带头开始阴谋论。 明明夏日炎炎,袁炜却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太他娘的吓人了。 袁阁老的脸都变得有些白。 高拱却在继续说道:“若当初朝中支持反对的奏疏不断涌上,皇上能降旨压下反对之声,或施以手段,则便是朝中仍有官员不满新政,也不至于闹出今日这等大的事情。便是再有官员跪谏,也不会如今日这般人数之众!” 他似乎是在讲述着一个故事。 一个早就被设计好的桥段话本。 高拱转身,看向袁炜和李春芳两人。 他脸色无比确信:“这就是一个局!一个由皇上一手纵容出来的局!” 风停了。 热浪袭来。 袁炜的额头上,汗水不断的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李春芳也不好受,眼神不断的看向四周。 半响的功夫。 李春芳才小心翼翼说道:“元辅,怎可胡乱妄议君上?此乃臣子所为?” “如何不能说?” 高拱毫不收敛,直接反驳了一句。 李春芳闭上了嘴。 高拱却仍是脸色阴翳道:“今日所生诸事,都是由皇上一手纵容出来的。这事,无可争议!” 袁炜深思了许久,最终小声道:“元辅,即便今日之事都是皇上纵容所致,可严讷他们若当真是上察圣心,下视黎庶,也该知晓当下乃是新政不得不开之时。又如何能像他们那样,反对不成,便闹出这等跪谏宫门的事情。万般过错,难道还真能归于皇上?这是不尽然的,便如今日,重重过错,该是落在反对新政之人身上才是。” 对于袁炜的话,李春芳也是不由的点头表示认同。 这其实就是公道话。 别管皇帝以前怎么样,如今皇帝欲开新政,那就是件好事。 虽然他和袁炜都算是青词阁臣,可到了这个位子,谁心里没点想要施展作为的想法? 说自己想要回家上疏请辞,那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不被麻烦缠身罢了。 若是有机会。 他高拱现在能执掌朝堂,推行新政。 我李春芳又如何不能? 李春芳觉得现在的高拱,就是太过于计较旁枝末节了。 可高拱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沉着脸说道:“便是如你们所说,此乃臣子之过。便是如此,依律查办即可。今日又如何会有那龙虎军精骑入城,现如今更是大军驻扎西安门?这其中深意,难道你们也看不明白?” 袁炜和李春芳都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真的是看明白了。 高拱哼哼了两声:“皇上欲开新政,却又早早布局,纵容严讷等人反对新政,闹出今日跪谏宫门之事。如此,皇上便能顺势让龙虎军入城。如今皇上也不遣散跪谏官员,仍留其在西安门外,如此自然就能进一步让龙虎军驻守西安门。这一条条,便如同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我等也不能有半点反对的意见。可皇上为何偏偏要如此做呢?你二位亦是阁臣,难道心中不清楚皇上此举之意?” 这事谁都清楚。 袁炜脸色古怪,憋着一肚子的话。 李春芳则是抬头看天。 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说以及敢不敢说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不敢说。 “你们不敢说,老夫却敢说!” 高拱脸色阴沉,注视着两人,将三人心中看透了的话说了出来:“皇上这是不信臣子!” 若是皇帝当真信任自己的臣子,就该相信朝中官员能处理好新政开端之事,也能放心宫闱周全,而不是亲自设局一步步引着反对之人坠入坑中,也不会将三千精骑借故调入城中,驻守西苑。 可袁炜和李春芳再也忍不住了。 袁炜更是眉头皱紧:“元辅!你我皆为臣下,此言如何能说!你不怕,你敢,却也莫要牵扯到我等身上来!” 李春芳更是默默的挪动了一下脚步。 今天的高拱可怕的过头了,比设局的皇帝还要吓人。 什么叫皇帝不信臣子? 这分明就是在说皇帝不再信任朝臣,君臣离心离德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高拱这话几乎就差指着皇帝骂他是昏君了。 毕竟,不是昏君的话,又如何会和臣子离心离德呢? 面对袁炜和李春芳两人明显的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高拱只是冷笑了一声,他也不往文渊阁走去,而是向着文华殿前的金水河靠近。 “樊中、子实,你二人与我同在内阁,同为阁臣。” “难道你们真觉得,如今朝中诸事,你二人就能躲开了老夫,不与老夫扯上关系?” “还是你们觉得,老夫若因事下课,你们还能继续留在这文渊阁值房中坐享品茗?” 高拱走到了金水河边,伸手指向南边的文渊阁。 他的目光却死死的盯着袁炜、李春芳两人。 这就是事实。 袁炜和李春芳自入内阁,基本是鲜少做事,更没有出面担当。 以前还有严嵩和徐阶在内阁,又有高拱这种一心要做事的人,他们两人的存在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出。 可现在不一样了。 内阁就只剩下他们三人,高拱是首辅,主掌朝纲,可袁炜和李春芳他们两人,会做什么事情呢? 拢共就这么三个人,满朝文武的目光可都放在他们身上啊。 见两人都沉默不语。 高拱哼哼声:“如今皇上要行新政,亦是顺应时势。老夫欲要成事多年,此番自当排除万难,推行新政。你们呢?莫要忘了,今日皇上已经降下口谕,要朝堂内外对新政建言献策,届时议论新政之法奏疏无数,又该如何决断?内阁何时整理出一份新政之法呈奏皇上圣阅?今日皇上亦有言,各部司官缺应当填补,内阁亦要再进二三人。至那时……” 高拱目光幽幽,脸上带着一副看热闹的神色。 “到了那时候,樊中、子实,你们二人又该如何在这内阁自处?” 终于。 这句话给袁炜和李春芳两人问倒了。 见两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高拱却是暗自长出一口气,脸上浮出一抹笑容。 今天他之所以说了这么多。 有发泄的原因。 但也有在知道皇帝要给内阁再添新员之际,拉拢住袁炜和李春芳两人。 毕竟要内阁再进新人的话是皇帝说出来的,虽然皇帝是要内阁和朝廷推举,可最终会是谁入阁,却是圣裁。 要是内阁和朝廷推举的一直都不是皇帝心中属意的,只怕是一直都不会得到通过。 最终的结果就会变成,只有皇帝中意的人才能进入内阁。 到了那个时候。 天知道会是什么新人入阁,又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 自己是首辅。 内阁这间屋子,就得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上! 与其到时候心烦如何解决内阁中权力的划分,还不如现在就给袁炜和李春芳两人上上压力,将两人拉到自己这一头来。 就算他两真是废物,可却也占了内阁中的两个份额。 到时候若是内阁有争议,自己除了动用首辅的权威做一言堂,也能让袁炜和李春芳两人配合自己,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独断专行。 算计。 都是算计。 皇帝今天算计了所有人,自己又何尝不能算计旁人? 不论高拱如何算计。 但他的话却实实在在吓到了袁炜和李春芳两人。 袁炜目光收敛,深深的问了一句:“元辅想要做什么?” 李春芳亦是与袁炜向着高拱走近了几步。 见两人形色转变。 高拱心中一笑,低声开口:“圣君无为,明臣在朝!” 嗡的一声。 袁炜和李春芳只觉得忽的耳晕目眩,瞪大双眼看向高拱,只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可高拱却分毫不在意。 “国家新政急切,天下两京一十三省,九州万方,百八州府,千余县地。我大明文官三万,武将七万,文武十万计。” “更有黎庶亿兆,此等壮丽疆国,有圣君在上,明臣在朝。君上无为,明臣尽忠,方得始终,才成盛世。” 高拱嘴里默默的说着,亦是向着袁炜和李春芳走近几步,到了两人眼前。 他面带微笑,全无方才的愤怒和不满。 “樊中、子实。” “当今朝廷将开新政,你我三人同在内阁,一朝为臣,执掌中枢,总领文武,何以能退缩不前?如何能安居不动?” “正此时刻,该我等大展宏图,尽施一身才能抱负,中兴我朝!” 左顺门东侧。 金水河畔。 一片寂静。 袁炜和李春芳恨不得此刻掐死高拱,却心知肚明他们已经被高拱这厮逼到绝路上了。 高拱的话说的很隐晦,却又偏偏是能让人在过脑之后就想明白的。 他高拱是推崇虚君之制的! 这一刻。 两人才终于看明白了,往日里那个秉性执拗、脾气火爆的高肃卿真正的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其内心深处的图谋又是何等骇人听闻。 圣君无为,明臣在朝。 自高拱嘴里说出的这八个字,就足以诠释高拱的政治抱负了。 他已经是认定,皇帝最大的作用就是高居庙堂之上,受天下奉养,行垂拱而治。 而天下万事万物呢? 就该有朝中明臣,也就是以他高拱为首的内阁总领朝堂百官,施政天下! 诚然。 自成化朝宪宗皇帝任用李贤,使其自三杨之后真正坐实了内阁首辅的名头和权柄。再到弘治朝孝宗皇帝任用大臣,有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被孝宗称之为先生的内阁大臣。 大明的皇权,就在不断的被侵蚀着。 属于内阁大臣的权力日益强势。 本朝虽然前二十年因为种种事端,有所改变,可到了后面这些年,亦是不可逆的因为皇上深居西苑,而导致朝廷中的权力移向内阁。 如今。 高拱显然是想要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 用寻常百姓都能听懂的话来解释。 他高拱是想要让皇帝成为一个摆设! 逆贼! 他高拱竟然是要做篡权的逆贼! 袁炜和李春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品出了高拱今日这番话其中的深意。 惊恐和不安瞬间席卷两人,盘踞在两人心头。 压得两人喘不过来气。 只要他两将高拱方才说的话,如实禀奏皇帝知晓。 吕芳立马就能带着东厂的番子将高拱下狱治罪。 可高拱为何会如此的毫不畏惧呢? 就在两人奇怪的时候。 高拱却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递到两人面前。 袁炜接过纸,打开后与李春芳一同观看。 高拱则是在旁解释道:“自去岁伊始,西苑便屡次暗中传召李时珍请脉。万寿宫中多有草药气息,所用药物皆取自昌平书院医学院培植而出。” 他言简意赅的总结了一下。 袁炜却是浑身一颤,被抓在手上的纸立马就轻飘飘的飘落在地上。 李春芳赶忙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快步走到金水河畔,双手用力的将那张纸撕的粉碎,然后捏成团丢进水中。 直到他亲眼看到纸团在水中散开,然后顺着水流漂向下游,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拱笑着说:“我非奸佞,亦无篡改之心。老夫今年五十有五了,人生还能有几载?如今之愿,便是能革新国家,使万民安居乐业。老夫今日与樊中、子实之言,你二人也可尽数禀奏圣上知晓……” 说到此处。 高拱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眼前两人。 高拱是奸佞吗?还是说他会有篡改之心? 一阵沉默之后,袁炜和李春芳在心中都给了否定的结论。 那么,高拱就是有些极端的想要做事的臣子,只是他的想法可能太过于激进和吓人罢了。 但对于袁炜和李春芳二人来说。 若是今上不久于人世。 那么新君即位。 不要忘了。 高拱可是那位基本是无可争议的储君的老师。 那他想要的圣君无为,明臣在朝的设想,大概是能成真的。 袁炜立马摇头,拱手道:“元辅诚心革新,此志我已知晓。” 李春芳亦是开口说:“君君臣臣,伦理不坏,我等为臣下者,只思兴邦安国便是……” ………… 月票月票 今天还有一章,稍晚写好了更新 第489章 火!又见火于宫闱! 又是五日一间隔的休沐日。 早早的。 大明袁阁老便踩着城门打开的时刻,命家人驱赶马车出了城,直往昌平方向而去。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他不得不和李春芳同意高拱提出的法子,配合高拱以他们三人为首推行新政,而不被后续进入内阁的新人取代。 这当然是袁炜和李春芳的自保手段。 现在不向首辅低头,难道等以后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新人给排挤走?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随着东南五省平倭战事的推进,胡宗宪这个兵部尚书可是随时都有可能入阁。 这就已经定下了一个名额。 再有会是谁? 胡宗宪那可是明眼人都能干出来,是个干实事的人。 这些人入阁,他袁阁老恐怕就再也不能坐班喝茶了,要么老老实实干事,要么就请辞回家。 所以等到今天休沐,一大早袁炜便赶赴昌平。 有些事情还是得要和严太师取取经要个说法的。 毕竟有个众所周知的事情。 那就是严嵩可是大明开国以来,头一个活着被赐予太师尊荣的人。 心中纷乱。 袁炜终于是由家中马夫驱赶马车,到了昌平。 可到了昌平袁炜却反倒是不急了,刚到了镇子外面就叫停了马车,自己安步下车,沿着通往书院的大街漫步了起来。 如今的昌平愈发的热闹了起来,街上整日都能看到陌生面孔。 这些都是从天南海北慕名而来的学子或是商贾,想要一睹昌平书院的盛况。 一个很小众的知识点。 已经施行了有两年的待官生保送制,昌平书院的学子历来都是最热衷这一条为官之路的。 毕竟。 裕王爷就是昌平书院的山长呢。 外来人多了起来。 昌平自然而然的就发展出了众多的客栈、酒楼店家,于此同时街上也有众多百姓开始脱离务农,转为摆摊挣钱。 一早便急着出城的袁炜,嗅着街上食物的香味,不禁味蕾大动。 钱袋子就提溜在手上。 然后。 袁阁老手上就多出来油饼、胡辣汤之类的东西。 走一路吃一路。 等袁炜用一块糍粑垫底,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巾擦拭干净嘴唇,他已经到了书院门口。 当朝阁老到来,书院的门房自然是立马就将袁炜给引入书院中,并遣人往太师处通禀。 不多时。 已经吃了个饱的袁炜,便出现在了书院上半山腰的一处观景台上。 也是在这里,袁炜终于是遇到了今日一早就出门,在儿子严世蕃陪同下跑到山顶观赏日出的严嵩。 “太师。” 袁炜礼节周到而恭敬的行礼。 严嵩此刻瞧着气色大好,面色红润,额头带着一丝丝的汗水。 瞧着出现在面前的袁炜,严嵩脸上微微一笑,指向观景台边缘的条凳。 袁炜立马上前,却不是自己坐下,而是取出手巾将条凳擦拭干净,然后站在一旁。 “近来朝中诸事纷扰,今日休沐,下官冒昧前来,还望太师能指点迷津。” 说完后,他又行了个弟子礼。 严嵩处之泰然的受了这一礼。 抛开官场上的尊卑上下,严格来说,如今朝堂内外心学弟子济济一堂,他在这里面的辈分可是不低。 诚如整日里与他打麻将的聂豹,那也是拜过自己为先生的。更不要说,自己当初是与王守仁平辈而论,往来书信,交流经学。 德高望重。 完全可以用来形容现在荣退闲赋在家的严嵩。 坐定之后,严嵩看向山下的寥寥人烟。 “昨日下衙,东楼便出城赶了回来,也将前两日西安门前的事情说与老夫知晓。” “袁阁老今日登门造访,想来便是为了这桩事?” 虽然已经年过八十,可如今的严嵩,眉目之间却精神抖擞。 袁炜也不得不暗暗羡慕了一把,而后躬身如同学生请教先生一样:“确如太师所言,此次朝中官员跪谏宫门,皇上震怒,尽数罢黜。可如今,当日那数百官员,却还有百余人每日如上衙点卯一般,准时去往西安门前继续跪谏。万寿宫那边却又未曾再有发落,仿若不见。可这些人却眼看着大抵是不愿轻易罢休的,但长此以往下去,真让他们一直跪着,朝廷的体面终究不好。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 袁炜却是满脸愁容。 他说的倒也没假话。 自从当日百官跪谏西安门,皇帝一番如同早有预谋的操作,前礼部尚书严讷被罢黜为庶民驱逐其即刻离京还乡,余下的官员也悉数被罢官。 大多数的官员倒是手脚麻利的回家收拾好行囊,交接好在各部司衙门的差事,便带着家小离开了京城。 可是,总有些头铁的人是不愿意就此罢休离开京师的。 于是这些人便一时间沟通好,每日准时准点的自家中出门,赶到西安门前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等到了傍晚下衙时分,就收拾收拾回家,等着第二天继续去西安门。 至于说宫里头。 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的。 可再也没人关注西安门外的情况。 司礼监那头照例是派了太监出来,带上茶水瓜果糕点,又为这些官员撑伞遮蔽阳光直射。 双方就这么默契的僵持到了起来。 而朝廷里,也开始按照皇帝的圣意,内阁拟出的圣旨,开始对新政建言献策。 其实所谓新政之法,左右是离不开那些大伙都知道的问题。 无非就是吏治、军备、税赋、宗室、选才几桩事情。 严嵩爬了一趟山,只觉得神清气爽,微微抬头看向袁炜:“那今日呢?” 袁炜一愣:“今日?太师所问的是……” 然后他就闭上了嘴。 严嵩却是笑着说:“今日朝中休沐,他们可去西安门前继续跪谏了吗?” 袁炜摇摇头:“下官今日出城的早,但出家门后,似乎也并未见到他们今日再往西安门过去了。” 严嵩啧了一声:“都被罢了官,倒还是留着官性子。” 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嵩已经是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儿子:“派人入城告诉兵马司的人,西安门何等地方,岂容庶民堵塞。” 严世蕃恭敬点头,正要转身下山去安排人入城,却又被老爷子叫住了。 严嵩白了严世蕃一眼:“话还没说完呢。” 严世蕃立马颔首:“父亲请吩咐。” 严嵩也不将袁炜当成外人,直接对严世蕃吩咐道:“再告诉顺天府衙,这西安门大街是不是他们管辖的地段?如果他们还认,那就派了人去西安门街口,设下栅栏。” “您是要让兵马司和顺天府派人阻拦这些人继续去西安门前跪谏?” 严世蕃询问了一句。 “笨!” 但迎来的却是老爷子的一个笨字。 严世蕃顿时面色微红。 严嵩摇头道:“朝廷也无禁令,不许百姓走动西安门大街。告诉顺天府,让他们派了户房的人,在街口设下的栅栏处备上账簿,凡入大街的人,皆收钱一文,莫使洒扫大街的丁户吃了亏。” 听到老爷子说的话。 不论是严世蕃还是在场的袁炜,都顿时愣住。 要不是袁炜还在这里,严世蕃都不得不给老爷子竖起大拇指。 够损! 就和老爷子如今在牌桌上一样,牌法阴损至极。 这哪里是为了收钱,分明就是冲着羞辱人去的。 一文钱不值当,可那些还要去西安门前跪谏的被贬官员,真要是交了这一文钱才能跪谏,那就真的是丢脸丢大发了。 严世蕃更是举一反三道:“若这些人换地跪谏,是否也让兵马司和顺天府如法照办?” 严嵩淡淡开口:“洒扫丁户早起晚些,辛苦万分。人群聚集,不免狼藉一地,不可使洒扫丁户更受其累。” 这便是认同了严世蕃举一反三的话。 袁炜也是看的如见天人。 自己苦恼了好几天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被严嵩随随便便一个法子解决了! “太师英明!下官拜服!” 说着话,袁炜又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严嵩却是摆了摆手,斜觎看向袁炜:“说吧,皇上都不在意的事情,你便是在内阁操办这件事,也不会这般焦急的跑到昌平来寻老夫。是有什么旁的事情,能让你跑来寻我这个离朝的老头子。” 袁炜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低头颔首道:“太师慧眼如炬,下官这点心思都瞒不住您老。” 对于袁炜的奉承,严嵩不置可否。 自己在首辅之位时这样的奉承就听得多了,如今不过是一切照旧罢了。 袁炜则是继续道:“实则其实是,此次皇上已经降旨要群臣于新政建言献策。您老也知晓,历来新政变法,诸般事宜盖于旧法,须要万般仔细。下官等人虽也领旨推举新员入阁,可具体该如何操办新政之法,还是要太师斧正一二。” 严世蕃站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咨询的袁炜。 严嵩嗯了声,沉吟片刻才开口询问道:“高肃卿是否所图甚大?他是逼着你与李子实两人,为他所用了?” 到这里,袁炜真的是心中一颤。 很显然。 眼前这位已经荣退在家的老太师,定然是早就看明白了高拱所图。 他也不再藏掖,点了点头:“元辅所图……下官虽与子实觉得有所偏激,却也是为了国朝新政。” 袁炜这明显是为自己解释,而非是为了高拱。 严嵩也不管这些,倒是转口又说起来别处的事情。 “前几日南边来了书信,奏疏应该这两日也就要入朝,说的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近来在江浙当差,清退田地的事情干的不错。” 听到这话时,袁炜先是一愣,明明比严嵩更年轻,可思路却完全跟不上对方。但整句话听完后,却又立马明白了过来。 袁炜当即笑着附和道:“这个赵孟静确实是个能臣,下官也多有听闻。他受您老举荐,接替胡汝贞执掌浙直两地,这也有几年时间了,如今朝中于新政上正是用人之际,正该让他多多出力。” 严嵩这才点了点头,而后开口说:“新政历来艰难,自古诸法施行,利弊参半。此番朝廷新政,自然也是要面面俱到,可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届时新政诸事也定然是要分与内阁几人。樊中在朝中多年,入阁也有年头,熟稔朝堂内外,新政之际,朝堂上下选贤任能、督查百官的事情,也该担起来,为皇上和朝廷分忧。” 终于。 在得到这一番话后,袁炜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严老太师这是为自己指了一条路。 这条路自然不是让他掌握吏部,更不是让他去和高拱争抢任用朝堂官员的差事。 而是让他在朝廷选才之法以及监察百官的事情上入手,担起这一份担子。 这么一想倒也是合乎情理。 毕竟严世蕃现在就是刑部左侍郎兼管刑部事,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也是严家的亲家,再到大理寺更不要说,依旧是严家这一边的。 这是将严家在朝中三法司的人力,作为自己在内阁的依仗了。 于是袁炜立马小心试探道:“如今严讷被贬为庶民,礼部尚书一职便空缺了出来,此次皇上又命我等推举填补官缺,可否受累于赵孟静,召他回京担起礼部的差事……” 他这是想要让赵贞吉通过回京接任礼部尚书,然后再谋求入阁。 严嵩却没再说话,而是起身拉住袁炜,带着严世蕃往山下走去。 “你在内阁,是国家辅臣,当初老夫未曾离开朝堂,在内阁便对你分外放心,如今亦是。” 袁炜心领神会,反手搀扶着老太师往山下走去。 是夜。 大明的袁阁老心满意足的带着一车昌平的土特产返回北京城。 夜色茫茫。 城中各处只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结队巡哨,防备奸人宵小。 至丑时末。 正是万籁俱寂,人世间万事万物最为困乏安静的时刻,也是人们睡得最深的时候。 忽的。 夜风变得炙热了起来。 漆黑的夜空竟然是一点点的染上橙黄色,无数闪烁着的星点子在空中漂浮着。 轰的一声! 是木材被大火燃烧烘烤崩裂垮塌的动静。 大半个西城都在惊恐之中,亲眼目睹着西苑高墙内,那道巨大的火柱冲天升起。橙黄的火光照耀了半座皇城,烟火不断的升腾着。 巨大的轰鸣声在不断的响起。 渐渐地。 开始有人们的呼喊声响起,跨过宫墙飘散到宫闱之外。 火! 皇帝居住的西苑失火了! ………… 月票月票 今天和编辑申请换书名和简介,可能很快就会改过来了。老爷们要是看到书名不一样了不要紧张,一切照旧。 第490章 皇帝招火 西苑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宫人们也忙碌了一整夜,但效果显然并不是太好。 北方的夏季不似南方,同样的炎热,却没有南方的水气充足,宫里虽然各处都有储水,西苑还有一大片的太液池水可以取用。 但在黑夜里突发的火海面前,所有人都是匆忙无比手足无措的。 虽然圣驾所在被祝融侵犯不是第一次了。 但发生在紫禁城里,却是第一次。 上一次圣驾遭遇祝融,还是在二十七年前的嘉靖十八年春。皇帝第一次离开北京城,离开北方,如同他的皇兄一样南下,随后在河南道卫辉行宫遭遇祝融侵犯。 武宗皇帝是以宁王之乱南下平叛为由,起驾南下。 而当今,则是因嘉靖十七年生母蒋太后病逝,为了父母合葬大事,决定南巡。 “这一次的火,到底是因为什么烧起来的?” 昌平治安司衙署。 肖俊鹏眉头皱紧,神色略带着些不安的问了句。 他虽然在这京师只能算是个小官,可却又因为离着中枢近,朝中但凡发生点什么事情,京官都是最容易受到波及的。 现在西苑失火,闹不明白缘由的话,官场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尤其是如今皇帝一心决意新政,前几天还闹出百官跪谏,皇帝废黜所有跪谏官员的事情。 就如今日。 昨夜西苑一把火刚起,今天内阁就已经行文京畿地区所有官府衙署,要求所有人不得擅动。 现在可是快要到双抢时节了。 夏粮快要收割,百姓们要抢种秋粮。 正是抢收抢种的时候,各处官署也是事情最繁忙的时候。 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钦天监监正、太常寺少卿周云逸摇摇头,看向坐在昌平治安司司正位子上的徐渭。 而徐渭却在桌案上不停的翻阅着一本本书籍。 这些书里记录的都是二十七年前,也就是嘉靖十八年有关于朝廷和皇帝的言行以及当时的政令。 肖俊鹏看着两人都没有开口,不由小声道:“该不会是陛下自己点的火吧。” 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肖俊鹏觉得皇帝自己放火的动机很大。 毕竟现在朝廷要新政,反对的人很多,皇帝自己点一把火,自然是能压住那些不臣之心。 这也算是皇帝自己以身入局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徐渭,这时候终于是视线离开面前的书本,看向肖俊鹏:“这一次的火到底怎么起的,现在谁也不清楚。但二十七年前那把火,却绝对不是皇帝自己放的。” 周云逸眉头一挑:“嘉靖十八年皇帝南巡?那一次不是皇上在卫辉行宫,因宫人遗烛造成行宫失火的?” 这是二十七年前,对于皇帝驾临卫辉行宫,遭遇祝融侵犯后,朝廷官方层面给出的解释。 徐渭却淡淡的看向周云逸。 他脸上冷笑着,举起一份放到现在已经很是陈旧的书籍。 “这是皇上在嘉靖十八年,自二月定下南巡之事后,所有的谕令旨意……” 周云逸立马上前接过,开始翻阅起来。 徐渭眉头微皱,低声解释着:“皇上当年因太后之事降旨南巡,以备皇考合葬之事。然而,二月未曾起驾前,皇上便命大学士翟銮改任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充行边使,巡抚九边。” “随后皇上又降旨发太仓银五十万两,分往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偏头关、雁门关、宁武关、延绥、宁夏、固原、甘肃等处犒赏官兵。” “又命兵部尚书毛伯温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三关等处军务。左侍郎樊继祖提督蓟州山海关等处边备。” “毛伯温、樊继祖等人皆发太仓银、两淮两浙积盐价银随行赏赐边军。” 已经将二十七年皇帝南巡前后的事情看完的徐渭,嘴里低声的念道着。 肖俊鹏侧目道:“皇上南巡,离开京畿,九边按例必然是要加强整顿边备,以防京师空虚,外贼袭扰。这……似乎没什么问题啊。” 毕竟自从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以来,大明就是以天子守国门。皇帝离京南巡,派人提督巡视九边,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徐渭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皇考合葬,南巡不过三两月的时间,便是为了加强边备,降旨敕令九边严守,再派中官巡边、给旨九边各处巡抚巡视即可。又何必连点大臣,携银巡边犒赏九边将士?” 皇帝离京南巡,加强边备,这是合情合理的。 但又是从京师派人巡边,又是发银随行犒赏,这就显得太过于谨慎了。 或者说。 是紧张。 皇帝当年在担心某些事情,所以明明只需要几道旨意,再派几名中官太监去往九边的事情,却要弄得如此兴师动众,派人给钱。 “皇上当年其实南巡其实并不只是为了皇考合葬之事……” 已经在看徐渭给出的书本后,周云逸忽然惊叹一声:“皇上当年定然是为了要整顿江南诸省事务!” “啊?” 肖俊鹏张大了嘴,长长的发出一声。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二十七年的那场火,怎么忽然就变得开始阴谋论了起来。 周云逸却是接过徐渭的话头,开始解释起来:“嘉靖十八年,皇上南巡,驻跸卫辉行宫,亲遭祝融侵犯。这是二月二十八日夜的事情。然而前几日,也就是二十六日前,皇上驻跸过的河北赵州、临铭两处行宫,亦于二十六日上报惧生火灾。” 肖俊鹏不冷静了。 自己以前不过是小小胥吏一名,更不要说二十七年前自己还只是个孩子。 那时候具体的事情,自己又哪里知道。 徐渭这时候开口问道:“知道皇上当年定下南巡后,朝中又是什么反应吗?皇上又是如何处置的?” 肖俊鹏摇了摇头。 周云逸解释道:“是年春,皇上定南下之事。吏部尚书许赞等人上疏谏言,请止南幸,皇上留中不发。又有工部郎中岳伦上疏,惹得皇上大怒,命锦衣卫逮捕,革职为民永不录用。再有皇上起驾后,南京六科给事中杨雷等人联名上疏,请止南幸。南京十三道监察御史胡宾等人继而联名,上疏请止南幸。” 说完后,周云逸目光深邃的看了肖俊鹏一眼。 那眼神很是清楚。 现在你该懂了吧。 肖俊鹏不由的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懂了。 当年哪里是皇帝简简单单的就为了南下安陆,合葬皇考之事。 这摆明了是冲着江南诸省去的。 也只有这个原因,皇帝才会在南下前,从朝中派遣大臣携带银两巡边犒赏。 加强边备不过是个常理由头而已,真正是为了用银子稳住九边将士,避免皇帝南下查办江南诸省的时候,九边闹出乱子。 这个时候,肖俊鹏已经很自然的就描绘出了当年皇帝南下时,所遭遇的几场行宫失火的缘由了。 定然是这些朝堂官员在劝谏不成后,蓄意纵火。 前两场火灾是在皇帝离开驻跸行宫后发生的。 可能这就是为了让皇帝产生忧患意识,好借此逼着皇帝停止南下,返回京师。 但这些人的谋划失算了。 皇帝已经在数千兵马的护卫下,继续南下。 于是这一次,那些人不再掩饰了。 直接就在嘉靖十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当皇帝驻跸卫辉行宫的时候,点燃了一把火。 或许他们是想让皇帝亲自感受一下祝融的威力,好逼着皇帝返回南京,又或者是他们想要…… 肖俊鹏不敢往下想了。 他赶忙开口道:“所以当年,皇上定然是狠狠的处置了一批官员,不过定然也是借着卫辉行宫失火一事发落的!” 说完后,他就定定的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周云逸。 周云逸点了点头,认同了周云逸的推测。 “赵州及临铭行宫失火,皇上下令逮罪有司官员,夺知州范昕半年俸禄。” “然而等发生卫辉行宫失火一事后,虽朝廷给出乃宫人遗烛所致。可皇上却勃然大怒,下河南道、卫辉府官员治罪,卫辉知府王耿等人枷锁加身,押于圣驾前开道,沿途游街示众,后发边关为民。” “此事,河南巡抚右副都御史易瓒、巡按御史冯震、左布政使姚文清、按察使庞浩、左参政乐頀、佥事王格于事后,皆被镇抚司鞫送法司,三法司拟赎杖还职。皇上降谕,各司官员不恭王事,违幔废职,悉数罢黜为民。” 官署里,肖俊鹏连连眨眼。 赵州和临铭行宫失火,应当就是有人给皇帝的一个警告或者警醒。所以知州范昕只是被罚俸半年。 但等到了卫辉行宫,火灾就发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鄋皇帝大怒,直接以枷锁加身、沿途游街示众这等方式狠狠的惩罚卫辉知府等人,再将其发配边关为民。 这已经是极重的惩罚了。 然而,行宫失火是发生在卫辉府的。 按理说知府都被这般处罚了,再往上的有司衙门官员,所要承担的责任自然是要小一些。 三法司给出的定罪和处罚也很明显说明了这一点。 何为赎杖还职。 这其实就是朝廷历来的一项惩罚犯错官员的方式而已。 用罚款的形式来抵罪,然后仍然担任原本的官职。 如果事情真是这么简单,这样的方式其实是很常见的。 但皇帝却偏偏不用三法司给出的办法,而是将几乎整个河南道三司官员统统罢黜为民。 这就显得处罚的太重了。 可偏偏就是如此,更让肖俊鹏觉得,二十七年前皇帝南下其实是借着给皇考合葬为由,去清查江南诸省这个可能性给坐实了。 那么回归到当下。 昨夜西苑那一把火,似乎就显得很符合逻辑了。 二十七年前年,皇帝南下欲要清查整饬江南,所以还没走到湖广,就在河南卫辉府遭遇大火。 这一次,同样是皇帝想要推行新政,为此罢免了一大批京中官员。所以西苑里,就突然失火,烧了一整夜。 这一切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毕竟这些事都是有经验的,甚至可以说上一句。 谁让现在的皇帝招火侵呢? “难道要斗的这般凶狠吗?他们又是怎么将西苑点着的?” 肖俊鹏脸上带着一抹惊恐,眼神中透着不解。 惊恐是因为朝堂之争,竟然是如此的激烈,若非自己现在已经是朝堂命官,哪里能接触到这等详细的内情。 至于不解,则是因为这把火是发生在西苑里的。 要知道,且不说如今西苑有京营参将郭玉创统领的三千天子近军,还有刚刚入城驻扎西安门的三千龙虎军精骑。光是前段时间,西苑和宫里也是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以皇上道袍不知所踪,狠狠的处罚驱赶了一批宫人。 所以这把火,又是怎么在被清理过内廷宫人,又有众多兵马护卫下,被点燃的呢? 这就成了肖俊鹏现在最不明白的事情了。 徐渭冷哼了声:“当年皇上南巡,也有六千兵马扈驾,咸宁侯仇鸾挂左副将军印,东宁伯焦栋挂右副将军印,翊国公代掌中军,成国公为副,不也是让卫辉行宫失火了。” 肖俊鹏惊叹了一声:“他们怎么敢的啊!不要命了吗?” 周云逸摇了摇头。 他当年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清流。 但是此刻周云逸却是满脸讥讽:“这些人早就不要脸了,现在朝廷要行新政,已经是到了要殊死一搏的时候了。成了他们就能继续安享一切,输了不过是一条命赔上而已,有何做不得的?” 自从朝廷处置徐阶,查抄松江府华亭县徐家一门,周云逸才发现自己当初是何等的幼稚荒谬。 竟然以为徐阶这些人才是朝廷里真正救国治世的人。 现在呢? 徐家光在北京城里被查抄出来的家产,就有价值好几百万两银子。华亭县那边还没有彻底查清,而从案发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可想而知徐家在华亭县的家产究竟是多到什么程度,以至于朝廷到现在都还不了解徐家到底有多少家产。 不过最近也有耳闻。 似乎徐家在华亭县的家产,恐怕就能抵得上朝廷丝绸买卖一整年的收益。 那可就是千万两的家产了。 不过周云逸觉得这可能是谣传,但徐家在松江府定然也是有个几百万两家产的。 想到这些。 周云逸就越发觉得,当年严宾客在午门前打断自己一条腿,这哪里是在打自己啊,分明是在救自己。 先生大义啊! 想到这些。 周云逸眉头一挑,看向徐渭:“那这一次,恐怕皇上是要杀一批人了吧……” ………… 月票月票 《明史·五行志》赵州及临洺镇行宫俱火。 《明世宗实录》逮罪有司官,夺知州范昕俸半年。 《明史·五行志》丁卯,驾幸卫辉,行宫四更火,陆炳负帝出,后宫及内侍有殒于火者。 《明世宗实录》上谕行在锦衣卫:朕祇为二圣南幸荆楚,沿途所御之处及凡事各该有司,官全不敬慎服劳,昨卫辉行宫之虞,官吏无至者,亦无匹夫勺水之备,张衍庆亦不守护,殊为欺慢,其即差官校将该府知府等官吏止留一人护印,余俱械系送都护军门缚付,前驱使监押前行示众,守巡并布按二司掌印官俱逮,赴镇抚司拷讯,各员缺行在吏部即于附近选补。于是逮卫辉府知府王聘汲县署印知县侯郡缚行驾前,至承天廷杖之,发边方为民。逮衍庆及河南巡抚右副都御史易瓒、巡按御史冯震、左布政使姚文清、按察使庞浩、左参政乐頀、佥事王格俱下镇抚司,鞫送法司,拟赎杖还职。得旨:各官不恭王事,违慢废职,悉黜为民。 今天还有!还有! 第491章 朕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哦~ ~ 西苑。 玉河桥上。 东西两侧由众多官兵和太监扎成道道人墙。 在桥上弧度最高处,嘉靖被持刀披甲的郭玉创与亲兵护卫在中间。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和黄锦两人,跪在皇帝面前。 不少人的脸上和身上还挂着灰烬,显得脏兮兮的。 就连皇帝的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飘上了一片灰烬。 只是皇帝很平静。 嘉靖的目光只是淡淡的默默的注视着坐落在玉河桥西北侧的玉熙宫。 或者说。 是玉熙宫遗迹。 昨夜的那一场大火,彻底将整座玉熙宫化为灰烬,连带着灵星门和南边的蚕池都被火海席卷烧毁。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昨夜这把火就能将太液池西南的某光阁以及万寿宫、赃罚别库、西花房、西酒房也给一并烧了! 而在此刻玉河桥西侧。 地上已经躺着好几具被杖的后背血肉模糊的尸骸。 这些都是玉熙宫的值守太监和直殿监的太监。 直殿监,在宫中十二监里历来负责的就是各殿及廊庑洒扫之事。 按照司礼监今早给出的证据表明。 昨夜玉熙宫失火,是因为每日负责玉熙宫洒扫事宜的直殿监太监疏忽,将一堆本该移走的杂物堆放在后殿,然后走火引发了这场大火。 直殿监负有直接责任。 而玉熙宫的值守太监则疏于管理,以及在失火的第一时间没有尽到扑灭之责,所以两处的太监已经被杖毙当场。 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本该被清理走,但却堆放在玉熙宫的杂物,又是如何着火了的? 对于这样的问题。 吕芳只能选择跪地认错。 毕竟他是这紫禁城内外十二监四司八局最大的太监头头。 “奴婢清理内廷不利,使宫人疏忽,以致玉熙走火被焚,奴婢难辞其咎,请主子责罚。” 嘉靖平静的低头俯瞰着跪在面前的吕芳:“只是宫人疏忽所致?” 吕芳心中一顿,立即说道:“宫人疏忽,本该清走杂物未曾移除,便被奸人所中,蓄意纵火,致使此次祸事降临。奴婢定当严查内廷各监司局,追查到底!” “原来是有奸人啊。” 嘉靖淡淡的念道了一声。 在玉河桥东侧。 已经有脚步声传来。 是以高拱为首的内阁大臣们,与早早就入了宫候在内阁的朝中九卿官员,此时刚好赶过来了。 林林总总十多人,到了玉河桥东侧桥头便停下脚步。 非是他们不想靠近皇帝,而是在场的天子近军组成的人墙,丝毫没有给他们让路的迹象。 高拱为首跪拜在地,带领众人拱手作揖。 “昨夜宫苑失火,惊扰皇上,臣等闻圣驾受犯,不敢违幔,特请陛见,问圣躬安好。” 说完后,众人跪在地上,纷纷低下了头。 高拱现在是真的心乱如麻。 前几天才闹出了百官跪谏西安门的事情,现在又出了宫苑被大火焚毁的事。 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到来。 自己这个首辅当的,当真是累。 这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百官跪谏反对新政,皇帝罢黜跪谏百官,圣裁英断定下推行新政的事情后发生的。 这就不得不让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了。 哪怕是身在朝堂的官员,也会下意识的去想,这是不是反对新政的人,为了达成目的阻拦新政,而做出的大逆之事。 太合乎情理逻辑了。 让人不得不如此去设想。 在高拱身后的众人也是心思沉重。 原本皇帝已经有了圣意,大伙顶着下面人的压力,操办去差事尽快将合乎当今天下的新政之法筹措出来也就是了。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道皇帝会借机将这件事扩大到什么程度。 至于皇帝会不会借机搞事。 答案是必然的。 这一点都不需要去想,因为有了前几日皇帝在西安门外弄的那一出,现在所有人都认定了皇帝再一次变得强势了起来。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会错过。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到,昨晚西苑这把火,会不会是皇帝自己点的。 毕竟是谁点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件事本身所能带来的影响。 如果是有人蓄意点火,那自然是为了威胁逼迫皇帝中断新政。而若是皇帝自己点的,就很难说皇帝是不是要借机清理一些看不顺眼的人了。 不过这十多人里,倒是有一张新面孔。 是跪在户部尚书高燿身边的,来自礼部的左侍郎高仪。 严讷被废黜为民驱逐离京,高仪就和严世蕃一样,接替了礼部的差事,吏部和内阁已经在议什么时候推高仪升任新一届礼部尚书了。 当然这位也不是寻常人。 后来高仪也是入了阁,一直到了万历朝,最后还是因为高拱被冯保和张居正联手驱逐出朝堂,高仪惊恐交加,竟然就那么被吓得病死了。 当然,高仪背后站着的是如今的内阁首辅高拱。 不过两人虽然同姓,却非一家。 这种事情其实根本就没必要细究。 高拱现在是首辅了,自然要在朝中尤其是九卿位置上,培养拉拢一批属于自己的人。 换别人来当这个首辅,也会这么做。 无关忠奸好坏。 都是屁股下的位子决定的事情。 高仪此时就不同于旁人,而是抬着头目光打量着四周。 第一次能同内阁依旧九卿直接入宫见驾,高仪心里还带着一丝小期待和好奇。 不过在打量了一圈后,他就有些疑惑了。 按理说玉熙宫就在太液池边上。 哪怕是玉熙宫里存水不足,宫里人昨夜也能就近在太液池取水扑灭大火。 何至于烧了整整一夜,最后还是没得烧了,宫里又将玉熙宫周围隔断开,才止住了火。 “昨夜于太液池取水,淹溺宫人一十三人。” “被焚梁柱垮塌,砸死五人,伤二十九人。” “宫人及禁军,拆墙毁屋彻夜,方断大火蔓延宫闱别处。” “禁军力竭者百又七十二人。” “诸卿……” 玉河桥上,禁军挪动脚步,甲胄晃动作响。 嘉靖脸色平静,带着脸上那点点灰渍,走到桥头,注视着跪拜的内阁、九卿,语气悠长。 “尔等还觉得这把火是朕放的吗?” 他尤其看了一眼抬着头东瞅西看的高仪。 吓得高仪连忙低下头,心里嘀咕着自己不过刚刚才有了一个念头想法,怎么就被皇帝给猜到了。 可皇帝的话却很吓人。 一如前几日在西安门前一样,不怒自威(这次没打错了!) 高拱赶忙低头:“皇上圣明,昨夜西苑宫闱走火,臣等望闻切切,唯恐祝融侵扰圣驾,今晨早早入宫请陛见。不敢妄加揣测,还请圣上收回此言。” 总之就一句话,我们很担心你,不可能怀疑这火是你放的,所以你得收回这句话。 毕竟这话真不能深究,更不能认下。 前几天西安门的事情,都闹得高拱自己在对袁炜和李春芳说皇帝不信臣子。 现在再有今天这话。 岂不是成了臣子不信皇帝。 这真就算是坐视了君臣离心离德的事情了。 高拱眉毛都要被夹断了。 怎么严嵩当首辅的时候,没有这么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嘉靖却不打算放过眼前这位新任首辅,他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 嘉靖又上前两步,他也不恼怒,脸上更是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开口道:“毕竟如今朝中新政在行,反对之人虽被朕一时压制,可却非无人对新政心怀怨言诽议。朕点了这把火,自然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将事情归在这些人身上,到时候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可以尽出拿人。便是以大逆之罪杀几个人也不是不可。如此,朕好做,你这个首辅,还有你们这些在位的九卿,也好做了。” 合不合理? 合理! 现在的皇帝,在众人看来,就如同一个在不断诱惑着村口孩童的人贩子一样。 拿出一颗糖,诱惑着他们,快快听话吧,就认下这个事情吧。 这样大家就可以一起干死那些新政反对派了。 可皇帝越是这样。 从高拱开始,众人无不觉得现在眼前这位皇帝,可怕的吓人。 实在是太吓人了! 明明皇帝什么神色反应都没有,可众人却是不寒而栗。 高拱更是一把伏拜在地。 首辅语气惶恐不安道:“圣君在上,无有过错,圣驾万钧万金,岂会自误。臣等在朝谋国,乃因圣君察臣等正中良善,何以阴谋而论治国。此番西苑宫闱走火,宫宇被毁,臣等进言,当严查详实内情,阻绝内外勾连,安圣驾所在,定臣等心神。” 总结一句话。 这火不是皇帝点的,他们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顺带着。 高拱很懂事的,就将这件事给引到了是内外勾连的原因上。 嘉靖终于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高拱这个新任首辅虽然不如严嵩当初那般聪慧,可反应也是不慢的。 嘉靖清了清嗓子:“元辅慧眼,此次玉熙宫走火被毁,宫里已经查明。乃昨日洒扫玉熙宫的直殿监太监,未能及时清走杂物,堆放殿内角落,而后燃烧引发大火。” 高拱心中默默一叹。 皇帝这话已经是摆明了,昨晚西苑里这把火,是有人蓄意点燃的。 嘉靖更是在下一秒又说道:“宫里今日已经杖毙昨日于玉熙宫的值守太监及直殿监太监。” 高拱眉头锁紧。 心中愈发沉重。 宫里这么快就将那些失职的太监杖毙,如今事情又联系到宫外,那处罚惩治怎么可能轻。 莫不是也要死一些人才行。 高拱当即颔首说道:“皇上息怒,圣驾如今安然无恙,实乃皇上吉在天佑。如今朝政新新,宗祧社稷皆系于皇上一人之身,万望皇上圣体为重。” 嘉靖微微一笑:“元辅宽心,朕不曾有半分怒火。昨夜火起之后至今,朕亦未发怒色半分。内廷太监被杖毙,亦是司礼监按着规矩来的。” 说完话,嘉靖再上前两步,已经是走到了高拱面前。 他弯腰伸手,嘴上笑吟吟的说着:“元辅及时赶至,怎还跪在地上。如此时辰,最是地凉,莫要寒气入体,耽误国事。诸卿也一并快快起来吧。” 嘉靖伸手虚扶着高拱,又让在场众人都起身。 高拱心思愈发沉重,看向满脸笑意的皇帝。 方才那话,还有如今这样子。 无不是皇帝在对自己说,他一点都没有生气。 可要是将前后的话都联系在一起。 鬼才信皇帝没有生气! 然而就在众人起身之际。 却忽的有一道哀嚎响起。 众人顿时回头查看。 只见刑部左侍郎掌刑部事的严世蕃,竟然还跪在地上,面色哀痛不已。 “陛下!” “陛下如今万安,臣下便终放心。” “只是昨夜宫禁走火,火势燃天,光大半城如日照,臣惊忧万分,恐圣驾为祝融侵伤,却又苦于宫闱禁令,无能入宫救驾。” “如今陛下万安,可此等大祸之事,怎可能是宫人失职所致!” “如今朝堂诸事繁杂纠错,定是有奸人从中作祟,意欲害我皇啊!” “臣身为刑部左侍郎,受恩陛下,代掌刑部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圣驾受惊。” “臣请陛下降旨,责令内阁并朝中有司,严查此案,追查一应涉案大逆,问罪处斩,株连家族!” 严世蕃忽然好一阵的哭嚎和哀痛,满脸愤怒不平,好像昨晚被大火炙烤的是他一样。 高拱瞬间头大,两眼发黑。 这个严世蕃真就是个搅屎棍! 他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昨夜西苑走火一事,和外面直接联系了起来。 还这么言辞振振的说要追查到底。 就连大逆和株连问斩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不是摆明了要起大案兴大狱! 嘉靖却是摇了摇头,他长叹一声:“朕已说了,昨日宫中失职之人已被查明杖毙。朕于此次宫闱走火,亦未生怒。爱卿何故如此悲切,快快起来,莫要深哀神伤。” 高拱默默的低下头,嘴角不断的抽抽着。 严世蕃这根搅屎棍哭嚎了一阵,就被皇帝唤作爱卿。 他严世蕃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哭嚎几嗓子就深哀神伤了。 刚刚以左侍郎代掌礼部差事的高仪,则是如见天人的看着一旁的严世蕃。 严世蕃却是不管这些。 依旧是跪在地上。 “圣驾受惊,臣恨不能以身代之。” “如今臣受恩于陛下,掌刑部,执刑名,如何能坐视奸佞宵小窃活于世,再让此般贼獠加害陛下?” “皇上万金之躯,不容半分惊扰!” “臣再请陛下降旨,严查此事,肃正朝野!” ………… 月票月票 《明史·卷一百九十三·列传第八十一》……高拱荐,命以故官侍东宫讲读,掌詹事府。六年四月诏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逾月,帝崩,预顾命。及拱为张居正所逐,仪已病,太息而已。未几卒,赠太子太保,谥文端。 第492章 反常的严世蕃 什么是忠臣。 这件事情,其实如今的朝堂重臣们早就已经熟悉的不行了。 现在跪在玉河桥头,满脸痛彻悲愤,恨不得将所有要害皇帝的人全都斩立决的刑部左侍郎严世蕃。 那就是大大的忠臣。 虽然如高拱这样的人,对严世蕃的表现很是觉得不齿。 可严世蕃的做法,便是他这位首辅也无可指摘。 忠臣,至少在说忠君之言的时候,是能被诽议指责的。 就算严世蕃这个时候的表现有些太过头了,让谁看了都觉得是一眼假,可他这等表现你还得赞赏他,激励他,让其他的臣子以他为表率。 这就很难为人了。 如今已是首辅的高拱,就只能忍着心中的不适,回头看了眼悲愤交加的严世蕃:“左侍郎节怒少愤,此番宫闱失火,既已有查明,乃系奸人所致,朝廷定是要一查到底。” 虽然是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高拱也觉得一阵反胃。 要不是形势所逼,他连昨夜西苑失火这件事是奸人所致都不愿意承认。 反正皇帝也没被烧到,万寿宫还是好端端的。 塌掉的也只是一座玉熙宫而已。 这事不如稀里糊涂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略过去的了。 不然就是和现在一样,朝廷里又得要起一番风波争论。 皇帝都没事。 倒不如苦一苦皇帝,自己这个首辅能安安稳稳的推行新政。 “如何查?” “从何处查起?” “又查向何处?” 面对首辅高拱明显的有意制止自己继续当忠臣,严世蕃却是一连三问。 随后他才朝着高拱颔首拱手:“元辅,我等身为臣子,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元辅总领百官,下官权在刑部,各司其职,如今宫闱失火,涉及陛下安危,又有奸人作祟,下官乞愿元辅能统领我等,如战阵军士,扈从中军,斩奸除恶!” 这一句话从严世蕃嘴里说出口。 就连站在桥头的嘉靖,眼里都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在场众人也是彻底傻了眼。 这他娘的还是严世蕃? 他今天这话说的究竟是有多漂亮,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到。 而往日的严世蕃呢? 只会是不断叫嚣着,然后扯东扯西胡言乱语,嘴里尽是污言秽语。 可现在呢。 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话说的漂亮,礼数足够到位。 要不是天天都能见着面。 大伙都要以为严世蕃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夺舍了。 高拱更是被说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嘉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面带笑容的瞥向高拱,而后才对严世蕃说道:“胡闹!我朝雄兵百万,将帅无数,你严世蕃难道还要将朕的元辅弄去军中?” 严世蕃赶忙低头:“微臣不敢。” 然后他又抬起头,同样是面带笑容。 “微臣只是近来读书少,看刑名多,这比喻便作的差了些。” 高拱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他娘的自己认识的严东楼嘛。 不过这么一来,自己却不得不正式表态了。 高拱当即面朝皇帝,躬身颔首作揖:“皇上圣明英断,昨夜西苑玉熙宫有奸人内外勾连作祟,以致大火彻夜,危及圣驾。臣以为,此事生于宫闱之内,则宫中首应命有司清查内外各监、司、局人等,只是内廷之中,臣等不便插手,此事当由皇上钦点。” 玉熙宫现在都成一堆废墟了,宫里怎么查也不过是皇帝和吕芳他们定而已,至于能不能查出些依旧潜藏未明的人,就不是自己能考虑的了。 真要是不懂事,让朝廷三法司来查内廷,那就是真糊涂了。 高拱紧接着又说:“西苑之外,不满诸事者历来有之。臣以为,所有奸人在外勾连,当自京师各处查探,搜查近来可否与内廷中人有所走动,或暗中串联之辈。只是如今朝廷新政用急,臣等职分明白。此事该由刑部主办操弄,大理寺协办,若要用人取物,则可命锦衣卫北镇抚司照会办理。如此上下用心,内外协力,则自可不日查明缘由,惩治奸祟。” 给出理由,拿出办法,又划分了责任。 说完一切后,高拱便彻底的闭上了嘴,双眼下移,眼睑沉下。 既然严世蕃要当忠臣,要在皇帝面前多多表现。自己倒不如顺水推舟,将这件事情落在刑部主办。 到时候不论查不查得出什么东西来,责任首当其冲都在刑部,都在严世蕃头上。 要是查不出来,罚的也是严世蕃。 可真要是查出来些什么,那这个恶人也是严家去当,与自己无关。 反倒是这事脱手了,自己可以一心去操办新政的事情。 然而。 让高拱没有想到的是。 本来无关袁炜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袁炜却忽然拱手开口:“皇上,如元辅所言,当下朝廷新政在急,职分明白。现如今朝廷既要开行新政,当有百废待兴革除积弊之意,如此元辅责任重大,干系社稷。此次又添宫闱失火,刑部等办此事。然臣恐朝中,已有不同新政之人,心中诽议怀恨。臣奏请,当查朝廷百官,观其言行举止,中枢会掌,行任用废黜之事。” 心意一动。 高拱眉头一紧。 袁炜的话说的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可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整饬百官。 但整饬吏治这件事情,本来就已经是自己在操办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袁炜想从自己手上分权! 高拱心思一下就变得凝重了起来,这个袁樊中平日里在内阁就和弥勒佛一样,诸事不管。现在反倒是来了劲,想要办事。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可下一秒,严世蕃便立即开口:“皇上,袁阁老在阁时日已久,诸法条令熟稔,臣以为此事当由袁阁老领衔。此番若皇上降谕刑部查办宫闱失火一事,臣亦以为,按例内阁也是要有大臣过问兼办,袁阁老自是不二人选。” 等到严世蕃这么一开口。 高拱就已经彻底确定,这是严世蕃在配合袁炜,要从自己手上分走权柄。 不容他开口提出建议。 嘉靖已经是眯着眼,笑着脸道:“既有卿等屡谏忠言,朕虽不意此番之事何等性恶,却也不忍辜负卿等忠君之心。诸事照奏办理,刑部查办此案,大理寺与都察院协办,锦衣卫照会出力,袁卿于内阁中枢兼领此事。如今元辅总领中枢,用急于新政,袁卿与尔等定要尽心办事,不可使元辅忧烦,仔细观百官言行举止,察有司官吏差事,勠力于新政一处。” “臣领命。” “微臣遵旨!” 袁炜和严世蕃两人,并着在场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以及大理寺卿,一同出声领命。 只有高拱,心中憋着一口气。 今天就这么扯东扯西,整饬吏治这桩差事,就被袁炜给拿到手上了。 如此一来,自己要推行新政,诸事都涉及百官任用,势必要与袁炜商量行事,而不能做到自己在内阁一言而决。 忽然间高拱觉得,昨晚玉熙宫这把火分明是烧在自己身上啊! 不能如此下去了。 高拱当即开口:“皇上圣明,新政用急,首在朝堂清明,百官各司其职,按律办事。如今皇上英断圣裁,前有谕令命内阁会同九卿议推贤能入阁任用、填补朝中官缺。如今即开新政,朝中官缺不少,如刑部、礼部,尚书一职便有空缺,臣奏谏可选刑部左侍郎严世蕃、礼部左侍郎高仪,两人皆为忠良之人,才能卓著,亦久在朝中做事,熟悉府部差事。如今朝堂用人,臣与内阁议论,可举荐此二人,望陛下裁断。” 这属于是无奈之举了。 如果可能的话,高拱又如何会愿意推举严世蕃正式接管刑部,升任刑部尚书。 可为了推高仪上来,升任礼部尚书,也只能将严世蕃一并框进来了。 只要等高仪成了礼部尚书,后面再议推举大臣入阁,自然就有了被推举的资格。 然而严世蕃却又立马开口:“元辅推举,乃下官之福。然臣感才疏不足堪,高侍郎经学伟才,可担礼部。” 高拱差点没被又开始充当搅屎棍的严世蕃给气死。 现场更是有几人强行憋着笑。 高仪更是满脸涨红。 你严东楼说自己才疏不足堪用,又说自己经学伟才,可首辅今天是同时推举你我俩人掌理府部差事啊。 高仪只能是低头说道:“臣入部不久,礼部差事不明,臣职未实,莫敢居高位。” 这一刻高拱真的想打死严世蕃了。 不过严世蕃今天仿佛是真的变了个人一样,再次开口:“皇上,元辅今日举荐臣等,乃为国事。臣不才,然高侍郎伟才,臣附议元辅之举,高侍郎堪用礼部,望皇上准允臣等所请所谏。” 刚刚还想打死严世蕃的高拱,不由侧目看了眼严世蕃。 他到底想做什么? 原来高拱以为严世蕃推辞,是为了拉着高仪不让其升任礼部尚书。 可现在严世蕃又再次认可高仪可以担当礼部尚书一职,这就不是假话了。 此时乃是举荐贤能之际。 一直未曾说话的吏部尚书郭朴,终于是缓缓开口:“皇上,元辅举荐贤能,职责所在。微臣掌吏部,勘察天下官吏,高侍郎之才,可用之于礼部。严侍郎之能,亦可用之于刑部。” 大明朝的首席人力总监也表示认可。 这事其实基本就已经能定下来了。 嘉靖面带笑容,瞧着自己眼前的这些臣子里过招,淡淡开口:“元辅举才,吏部无议,此乃朝政清明。着内阁拟旨,礼部左侍郎高仪,升礼部尚书……” 接下来。 按理就该是升严世蕃为刑部尚书了。 但这时候严世蕃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大了些:“陛下!臣庸碌……” 他显然是要再次推辞刑部尚书一职。 “混账!” 嘉靖顿时冷喝一声,脸上笑容尽数收敛消失不见。 严世蕃立马跪地低头。 嘉靖冷哼道:“罢了,着内阁照谕拟旨吧。” 如此,今天便只有高仪升礼部尚书,而严世蕃仍为刑部左侍郎兼掌刑部事了。 高拱愈发疑惑,心中满是不解。 不该啊! 严世蕃不该是这样的啊。 明明能在今天借着自己为高仪请升的机会,一并升任刑部尚书,位列九卿。 可他怎么偏偏就是不愿意。 一时间想不明白。 高拱也只能是躬身颔首:“臣等领命。严侍郎公忠体国,历来尽心,今日更为圣驾之事悲切不已,实乃忠心耿耿,还望皇上息怒。” 想不明白,但严世蕃似乎也并不是要坏了自己推举高仪的事情,那自己倒也顺手为严世蕃解解围。 嘉靖哼哼了声,侧目斜觎向严世蕃。 “元辅有言,朕今日便不罚你了。” “臣谢恩。” 严世蕃恭恭敬敬的开口。 正值这时候,户部尚书高燿却是罕见的上前了一步。 这位户部尚书最近几年干的很是不错。 朝廷愈发宽裕,户部做起事来也比过去顺当了不少。 高燿这位管着朝廷钱袋子的人出来,众人无不是侧目关注。 而他则是拱手道:“皇上,今日虽非时机合宜。但臣等面见皇上,却也顺当。臣奏,近日户部收浙直总督衙门报,江南十二州府,自去岁清查田地,行清退历年侵占田亩一事,成效颇丰。浙直总督衙门奏知,今岁始于江南诸府,田赋可增三成,户部也已核对无误。” 高拱当即眉头一挑。 这是好事啊! 更是大好的消息! 如今朝廷要开新政,清退历年被权贵士绅大户侵占的田地,还之于民,可是自己想要做的诸事里头最要紧的几桩了。 浙直总督衙门现在的这道奏疏,完全可以成为新政的一个契机。 只是不等他开口夸赞。 袁炜便已经再次站了出来:“皇上,此乃喜讯。江南诸府清退田地,还耕于民,朝廷田赋增添,而百姓受益更丰,此般之事全了国家百姓皆利,当褒奖有司。” 有司是哪里。 奏章是浙直总督衙门上的,那自然是褒奖该衙。 于是。 顺着这个逻辑。 吏部尚书郭朴,像是顺口而为:“今日元辅推举高侍郎升任礼部尚书,乃为前番皇上谕令。先前皇上口谕之时,也言内阁推选增进,臣以为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可堪用于中枢内阁。朝廷开行新政,清退各地为权贵士绅豪右大户所占田地,还耕于民,赵贞吉已有经历,此时升入中枢,自可于中枢朝堂反行天下各省各府。” 嘉靖眯着眼扫了一圈。 这帮人的心思,他立马便明白了。 高拱当然也反应了过来。 这就是由高燿先出面说奏疏的事情,给一个由头和借口,然后由袁炜和郭朴跟进。 目的就是为了推举赵贞吉入阁。 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想推举赵贞吉,也该是先和自己商议一番。 现在却是越过了自己,直接当着皇帝的面说了出来。 这分明就是违背了内阁和朝廷的规则。 可高拱却是眉头微皱。 因为自己竟然不能出面反对。 反倒是被这帮人以清退田亩这件新政必行之事给拿捏了! ………… 月票月票 还有!还有!今天还有一章! 第493章 所有人都在盼着皇帝驾崩 即便是因为事发突然。 又因为严世蕃今日的种种反常表现,而让自己难于思考。 可现在高拱也终于是看明白了。 今天他们这帮人就是为了推赵贞吉这个浙直总督入阁的! 甚至就连今天一开始严世蕃那等装模作样悲切于宫闱失火,也不过是为了能快速将这件事情定性,然后拿到查办之权,顺带着让袁炜拿下三法司和监察官员的权力。 反倒是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或是反对袁炜掌握三法司和监察百官的权力,则自己就有独占内阁权柄的嫌疑。 若阻止赵贞吉入阁,则自己想要推行新政,清查各地田亩,清退被权贵士绅豪右大户侵占的田地,就会从一开始成为一个笑话。 至于说让高仪升任礼部尚书,或许早就在这些人的计算之中。 毕竟高仪就算成了礼部尚书又如何。 接下来继续推举入阁之事,高仪也只能位居赵贞吉之后。 心知肚明一切缘由的高拱,心中默默一叹。 让他最担忧的是,高燿这个户部尚书竟然在拿到赵贞吉的奏疏后,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和自己说。 若是高燿和自己事先说及这件事,自己也不会在现在这么被动。 可一切都已经改变不了。 与其继续被动,倒不如主动。 高拱当即开口:“臣受皇恩,暂掌中枢,正值新政,用人急切,吏部所谏,铨选举荐,无有错漏,臣附议,皇上当降旨召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入京。” 要是觉得无法改变就什么都不说,那自己这个首辅真就没必要继续干下去了。 而在有了首辅的话后。 嘉靖这才开口:“入阁,历来内阁及中枢九卿廷议推举。既然今日恰逢此事,卿等可议之,浙直总督此人可否堪用入阁?” 按照规矩来说。 一般而言。 内阁要增加人员,是皇帝提议,内阁行文,吏部选几个人名上报,内阁考量无误然后公之于众,九卿议论,最终选择一人。 今天虽然时机不对,场合不对。 但内阁和九卿都在,也不算是违背规矩。 加之如今吏部和内阁都没有异议。 在场众人自然不会出言反对。 毕竟皇帝前几日说的话,可是要让内阁再添二三人。 今天不过是让赵贞吉一个人入阁,后面还有的忙。 见在场无人反对。 嘉靖也不拖沓,直接开口:“那就内阁今日一并拟旨,召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赵贞吉回京,加户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机预事务。” 想进步的不粘锅,终于是得偿所愿,成功入阁,一朝直入中枢。 而今日西苑陛见之事,到底也终于是结束了。 至于说西苑玉熙宫被大火焚毁一事,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查明一切,也不可能立马就查办人员,惩治处罚某些人。 但这些事却在一桩桩的发酵着。 首先就是袁炜和严世蕃两人,也确确实实不只是为了从高拱手中夺来监察百官的权力。 当皇帝的旨意下达,严世蕃便立马要求顺天府和北直隶清查当地与宫中内外各监司局有往来的人,凡是可疑之人尽数被锦衣卫捉拿下诏狱,留待候审。 当然。 小阁老做事还是有一以贯之的风格。 拿办北直隶地区和内廷有来往且有嫌隙的人,并不妨碍小阁老先生一并将朝中的几名官员给下了诏狱。 只是势头还没有扩大而已。 但谁都不敢保证,小阁老先生就一定只会将西苑玉熙宫被大火焚毁一事的问责范围,控制在小部分官员和大多数寻常人身上。 可偏偏就是现在这个阶段最让人难受。 因为那把握在小阁老手上的刀,就架在所有人脖子上,悬而不决。 这才是最闹心的事情。 这一头严世蕃在搅动人心。 另一头。 赵贞吉这位浙直总督一步登天,成功入阁也在朝中引发了一阵热议。 虽然内阁还在抓紧时间制定新政之法,目前还没有完全整理出来上奏皇帝查阅,但各种流言蜚语已经是传出来了。 有人说,首辅高拱要复行太祖高皇帝时的律法,凡官员贪墨达到一定数量就会将其扒皮充草,悬于衙门下。 这就很符合高阁老的人设了。 也有人说,高阁老会首先整饬九边,振奋边备。 更有人说首辅这一次没有反对赵贞吉入阁,就是要在天下两京一十三省全面推行清退,包括那些宗室亲王、郡王都在其列,要将所有被非法及低价侵占的田地全部清查出来,还耕于民。 要不是留言中,还包括了要清查宗室的田地,这一条就真的能让大多数人都相信了,这就是高拱要干的事情。 还有人说高拱已经在筹备着,要大肆削减朝廷中枢和地方官员数量。 甚至还有更为荒唐的流言,隐隐约约都在说,高拱和内阁是准备全面削减天下功名之人的优待,什么免税免役,从高阁老推行新政开始就都没有。 反正林林总总,各种流言几乎是在数日间就传的到处都是。 “按照历来的惯例。” “这些流言里,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 “有些是高拱他们故意放出的风声作为试探,有些则是底下反对的人放出的谣言去试探内阁和朝廷。”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 今年朝廷无大事,唯一的大事就是新政。 各种流言蜚语,也传到了南京城西花园里。 严绍庭神色轻松,就连脸也变得圆润了些,躺在藤椅上喝着茶,随口说了几句,就将手上载有最新消息的册簿丢在一旁的茶几上。 王锡爵在一旁躬身坐着随侍先生:“流言太多,如今各地都是人心惶惶,谁也不敢确定由高拱主持的新政头一把刀会砍在谁头上。各地现在也是都在上疏,言及新政之法,似乎都想用声势来左右新政。就连海御史也上了奏疏,将整饬吏治放在首位,又言限制侵占田地,停止朝廷赏赐官田、业田之事,整饬官田,逐渐恢复至太祖高皇帝时的规模。” “不要管那些流言,往后这些事情都不必再报。” 严绍庭摆了摆手,对于如今盛传的流言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兴趣了。 他又接着说道:“还是要继续给海瑞写信,他现在上疏说什么都可以,但当初我们议论过的法子,绝对不能现在就公开出来,时机还没到。” “你这不纯粹就是要让高拱这个当朝首辅,成为替你做工的。” 一旁的张居正脸上肤色变得比过去黑了些。 他今年也不是一直就待在南京,前些日子因为海务总督衙门的事情,在外头奔波了好一段时间。 如今朝廷开海也有一两年了。 朝廷为了不与民争利,一直都没有限制民间出海的货物,也没有大规模高额征收海贸商税。 其实这也是为了保证开海能一直顺利,所必须让渡出去的权益。 不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开海,什么事情都只能朝廷和官府来做,结果就是此起彼伏的倭患。 毕竟天下周知的事情,大明东南沿海倭患,其中不说九成都是假倭,但真倭也不过就是那么两三成而已。 走私之风,可是历来盛行。 这一次开海,与其说是开海,不如说是彻底放开,朝廷跟着混一笔,然后慢慢改善海贸局面,一步步的收拢权柄。 这一点也就是前段时间张居正所做的事情。 东南数省这几个月已经被张居正以各种借口和罪名,查抄了十数家。 效果还是有的。 至少现在,东南沿海走私基本是尽除了,凡是要出海的就必须要在各处市舶司登记,详细写明出海货物名录和价值。 不管市舶司和税兵衙门能不能收到税银。 至少管理是已经掌握在海务总督衙门手上了。 至于说还想走私? 东南五省平倭兵马,如戚继光部、俞大猷部,可以是剿灭倭寇,也可以是让走私出海的船只沉入海底。 更不要说在只有少数人才能关注到的水师衙门。 如今已经是日新月异,新船几乎是一日一条的下水。 东南外海,可以说现在已经是大明水师的地盘了。 毕竟水师以前可能会自己夹带走私,可在如今海务总督衙门严苛的管理监督下,走私还不如正大光明护卫商船出海带来的利益更大。 没人会犯不着拿自己的官帽子和前途去开玩笑。 水师只要定期出动战船出海护卫商船,然后就能拿到新船,就能从海务总督衙门拿到盖着大印的条文去税兵衙门提取一份额外的福利,是个人都乐意干。 对于张居正的调侃。 严绍庭并没有否认,他只是平静的陈述着:“历来新政,开头何其凶猛,可但凡遭遇阻扰就会瞬间呈现颓势,最终大多新政都会无疾而终。如今本朝初开新政,方方面面都没有梳理清楚,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张居正对此呵呵一笑:“所以你就打定主意,让高拱先拿下新政的权力,让他在前面开路,替你扫清障碍?” “不!” 严绍庭矢口否认。 张居正面带冷笑,显然是不信他的。 可严绍庭却说:“不是替我扫清障碍,是替叔大兄扫清障碍。” “嗯?” 张居正面露疑惑。 “啊?” 随即又惊讶出声。 张居正带着满脸的疑惑:“如何是为我扫清障碍,我欲革除积弊,你是知晓的。但我又何尝不知,你也想操办新法?” 严绍庭侧目看了眼学生王锡爵,而后笑着说道:“我还年轻,不急于一时。虽然如今已经位居正三品,但经历的缺少,总之是不如叔大兄的。现在赵部堂入阁,接下来也该是为叔大兄谋求重归内阁的机会了。” 重归内阁! 这话顿时让张居正血气一阵翻涌。 这也让他没有注意到严绍庭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容。 张居正刚刚有句话其实说错了。 自己并不是要让高拱为自己的新政之法开路。 因为,他打算让张居正为自己开路。 至于高拱。 最多就是为当下的大明朝播下一粒新政的种子罢了。 毕竟以高拱那样的性格,要不了多久他就得因为新政之事被弄下台。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自己倒是可以帮老高在下台时留一个体面。 毕竟都是为国贡献出力了的人。 体面还是要有的。 而不是如原本的历史一样,高拱是被张居正和冯保以那等不留情面的赶走。 现在就是个不错的时间段。 让张居正重归内阁,然后等高拱下台,内阁前面的人一个个退休,就可以到张居正执政了。 让老张干一阵子,将大局稳定下来,路线铺好,才是自己主持一切的时候。 反正自己比老张这些人年轻十多二十岁。 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反倒是老道长的时间不多了。 严绍庭心中默默的想着,计算着老道长剩下的日子。 自己也差不多该要回京了。 不过自己这一次离京将近两年,该用什么样的姿势回京呢? 严绍庭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在想着新政,计算着老道长所剩不多的寿命。 同样的。 原本还算和气的地方上,到底还是出现了更多的诽议。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要是让高拱推行新政,清查清退田地,我等还怎么活下去?” 一处占地极广的宅院中。 席间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士绅大户,也有穿着官袍的当朝命官。 但是这些人无不是愁容满面,似乎天真的要塌了一样。 “听说内阁已经拟定好了新政之法,上奏皇上。” “西苑如今探查不到消息了,不过观朝中动向,高拱他们制定的法子,应该是得到同意了。” 新政之法基本已经确定。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纷纷沉默了下来。 毕竟法子都确定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施行了。 赵贞吉现在也差不多奉旨抵达京师了,那清退田地就成了首当其冲的事情。 要是从现在开始干,明年春耕夏粮大概是指望不上,但到了秋赋的时候,大概不少人家这些年侵占的田地就已经被清退出去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 有人幽幽开口:“不是早有耳闻,皇上召用昌平书院的李时珍诊脉开药?”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此人。 而这人也不顾及,小声说道:“所以……皇上若是这个时候驾崩,龙驭宾天的话……” 瞬间,现场气氛一滞。 好家伙! 不少人被吓得吞咽着口水。 但很快,人们的眼神变得明亮了起来。 “对啊!” “张兄所言极是啊!” “若是这个时候皇上……皇上驾崩……” “那新政必然会因此中断,等待新君即位,这前前后后就要大半年时间,到时候再说新政只怕也有更多变数了!” 这里面的逻辑众人很快就弄明白了。 只要现在一心推行新政,大力支持的皇帝驾崩了。 那新政就可以说是直接无疾而终了。 等新君即位,继续延续先帝的新政? 难道没听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 当然,换句话说,新君要做什么,会做什么,那自然不可能完全和先帝一样。 众人脸色一阵缓和。 “所以……” “皇帝到底什么时候死?” ………… 月票月票 第494章 朱翊钧和小师弟 “严无忧!” “快跑!” “鸡将军来了!” “快跑……” 昌平书院。 门口的广场上,一道三四岁的孩童身影,两腿抡的产生虚影一闪而过。 到了一个矮很多,走路还踉踉跄跄的孩童身边,一把拽住对方就要往书院里逃窜。 在两个孩子身后。 一只五彩的大公鸡正展开双翅 母亲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梳理,上面沾着泥巴和草絮。一双解放牌胶鞋的像是被水浇过的一样,套在脚上。 做为师父见徒儿做到这一步,任谁都感动,可慕容云天和陈星海是他的救命恩人,徒儿这般恶言相向,实在忘恩负义。 周围的茶客无不侧目,雪玉狼牙?传说中西戎国主与雪山苍狼立誓盟约的信物,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弱冠少年身上出现? “他应该是进宫了,四公子,麻烦你跟上去看一看。”梅子嫣轻声说,摊开刚刚握过慕程的手掌心,上面一抹嫣红,血色依稀。 “不会!赵昀知道,只要是我们答应他,就不会再想推翻他,因为一但我们同意招安后,再也没有反叛的借口。因为那时候他是君我们是臣,臣叛君是大逆不道。”方宁说到。 “混蛋!老子跟你拼了。”神鸦道士两眼溢出血光,抓出火瑾树向那些空中呼啸而来的灵器轰出,火瑾树在飞出的同时,瞬间化成数十丈高,带着凌厉的风啸轰然撞去。 “看来龙三他们七大神龙在龙星球上真的拥有无上的权力。”含笑想着,心中却更感迷茫。 之前黑龙走出的那个房间,此刻又走出了三个老外,其中一个就是鲍威尔。 “土拉格,你少来了,我才没有呢。”黑铬两条手臂往怀里一抱,很自信的说道。“呵呵,黑铬,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亚东搭起黑铬半边肩膀,好奇的看着黑铬。黑铬双脚继续向前走去,脸色却渐渐黯淡。 有没有是一码事儿,舍不舍得还是一码事儿,很明显,不管是武则天还是李绩刘仁轨,他们都不舍得拿出一百万石粮草。 这辈子在甬道的地面上滑行,发出清脆的脆响,而紧接着便听到无数暗器破空之声,数不清的暗箭射了出来,密集无比,纵是一段的武道高手置身其中恐怕也只有毙命的份。 蒋明辰没有带蓑衣,整个身子瞬间便雨水淋了通透。然而这并不算什么,身为皇家侍卫,总是要忠于职守的完成任务。所以依旧坚决的拉了拉缰绳,准备回返。 段重急急忙忙向殿后走了几步,来到殿门口冲外面招了招手,终于看见有几个太监极为吃力的扛着一个大箱子缓步的挪了上来。 才明白了这点,便知道天魔组织又祸害了迈尔斯这个英雄,顿时怒火冲烧。 乐正萱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识大体的人,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底的郁闷一扫而光。 开玩笑,他不用手用牙都可以撕掉我了吧,想到这里我也不管什么使命者光辉灿烂的形象,直接平躺在地上保护背后名牌,然后双脚蹬地前进,往门外挪动。 疯神顿时明白过来,被乔克的胸襟感动,他向乔克狠狠的鞠了一躬后配合乔克演了镇压北方黑道那一幕。更是在赵世蛟踏进东北后大量的支持,选出了帝国最精锐的部队让赵世蛟带走。 第495章 六科廊里点子王 皇城归极门西侧。 武英殿前,六科廊。 作为六科言官们办公的地方,此地向来是不少清流官员向往,而诸大臣忌惮的地方。 清流们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升官拜入六科廊,为六科给事中,执掌朝堂言官牛耳。 而大臣们却因为都给事中、给事中们手中掌握的弹劾之权,而深以为忌惮。 清流。 所 祁睿泽扫了一眼周围,然后将一件下摆很长的天蓝色的礼服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挨了一嘴巴的杨宇,又见到林柯哭了,也委屈的落泪:“柯你干嘛要打我,我差点就死了。”这斯是找到家长诉委屈求安慰呢? 男人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已经被疼痛折磨的失去了知觉半趴在洞底。 诸多异象潜藏在常人不可知之处。而暴露于视野当中的,却已经足以令一切所见之人震撼莫名。 自己的这些姐妹们,在之前的时候压根就不相信自己,这一点她是极为相信的。 祁睿泽这才按了接听键,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韩檀梦得意的笑声。 那恒彦林在这个时候,这般的指认,怎么看,对方确实是有些不对劲的。 太后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其中蕴含的不满和讽刺简直不要太明显。 明菲郑龙立即起身,郑龙不顾枪林弹雨直奔可天所在的雅间,明菲则拉住美娇林柯一脚踢翻桌台作为遮挡,几人躲在立起的桌台后暂时安全。 被好友放弃的孔一娴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盯着常翊发来的那几条信息来回看着,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嗨,我看倒不如。”陈稳貌似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狡黠的笑了一笑。 在占卜师微笑着的目光下,基达深吸最后一口气————他凑到占卜师的跟前,竭力压低声线。 而澎湃的真气,更是脱离体外,把方圆十丈内的所有雨幕,全部排开。 正说着,突然,四圣猴那边爆发出了一道猛烈的光芒,四圣猴闷哼一声,各自被震得倒飞了出去。 而经过这一场生死艰难的战斗,王凡困顿已久的瓶颈也稍稍松动,这让他感觉突破的机会来了,借此机会苦修,以求把自己的修为提升到练气巅峰,更是被他放在了首要任务。 孙沫好半晌才颤着声开始说话,她望向南疏,现在依然是那张漂亮到夺目的脸,她却从眼底开始升起心疼。 “吱呀”一声,尸山血海的北面,那面令人恐惧的大门打开了,一身灰布衣衫的陈澈走了出来。 此时的言语不断响起,随着目光而至叶翌晨的眼中竟忍不住在颤,一双眼眸流转四方而凝,目光所致似乎在寻着什么,可是除却漫天惊叹而起的众人却终究寻不到丝毫的踪迹。 血海所望之余,那被无生之林压落得血海却不禁在随之而颤,可是轻鸣声不断响起,那无生之林下的血海却无法翻腾。 贾宝玉眉头大皱,上手这个词,他听着很不舒服。他更愿意用“亲密”、“亲近”这样的词来形容。 夏暖燕推开房门,水绿垂帘,碧蓝被褥,看着舒服了许多,从直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的,透着茶杯,指间渗着冰凉。 “亦凡,喝点咖啡吧?”李靓端着咖啡轻轻的放在桌前,温柔的对陆亦凡说道。 凤临烨抬眸环视了一眼牢内,回头对沈云溪说道:“那瑞王妃现在可以出这天牢了吗?”说这话时,凤临烨面上含了些许的揶揄之色。 夏暖燕说完,冷不防的掴了千环一个耳光,众人目光顿时停在夏暖燕身上,千环更是捂着灼痛的脸,委屈的看着夏暖燕,转而又把目光放到言望月身上。 满意地点点头,百里岚复又看向冬雪,冬雪只是淡淡地点着头,百里岚便了然一笑。 深呼吸了下,冬雪还是点着头,因为她怕自己说话的时候,会泄露自己悲伤的情绪。 所以,他们现在只需要会侯爷府,然后等着沈云悠再次落网便是。至于她跟洪垣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就不是他所能管的了。 经这一吓,马氏还真不敢在发出半个声音來。若问她为何这般听话,她也不清楚,只是直觉地听从,好像百里岚与生俱來就有让人臣服的能力。 晴朗的天空,一下子被一片燃烧的火云填满,黑蛇城里的温度刷的一下子就上升了。 那个雷太子,便属于上海,藏在他底下那些旁系背后的一只大手。 毕竟我还是很了解叶蓉的,遇见这种事情,她也知道对错,也知道在该道歉的时候道歉。 此刻,我的眼前,赵启光骑在摩托车上,从微笑变成惊讶,只需要了一秒钟。 我被威武无情揭穿,脸面上十分挂不住,一时语塞转过身去眺望远处。 而我也不在乎他轻蔑的话语,开始认真购买起武器,因为沈皓汛设置开局的金币数量为上限金币,所以我有充足的钱购买武器。 只见狼头在刘晓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之后,刘晓的脸色突然间就变得难看了下来。 看完后我心里有了底,而且对于林家抵抗苗疆巫蛊术士也有了信心,只要我努力修炼阴阳法术便不会害怕他们。 说话的同时,就看见一个东瀛狗提着武士刀疯狂的朝着我走了过来。 第496章 请陛下立太子! 西安门大街外。 顺天府户房小吏看着气势汹涌而来的官员们,吓了一跳,连忙招呼人手阻拦。 前些日子。 因为府衙做出的决定,那些被皇上罢官的官员们,有些不愿丢了体面未曾再去西安门前跪谏。但也有部分被罢免的官员,是连体面都不要,交了一文钱到宫门前跪谏的。 但不要忘了。 严太师给 在经过几次试探之后,发现自己似乎在套路上已经不能对槿秀形成碾压之势的李知时果断放弃了自己作死的行为,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需要再用惹怒对方来观察破绽。 这护城河大坝高筑,围绕着整座气势庞然的大城,在那上方进入的桥道上,有着数排鲜衣荷甲的卫士在驻守。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私语,大家都听过武松的名字,没有不叹服的。 但谁也不知道,这两拨只要不是正面撞上就不会相互认出的人,实际上在某个很早的时刻就有过沟通。 “嗡”地大声作响,脸孔也跟着涨得跟煮熟的虾公似地,好似难看。 震!无奈之下,冥武宗只得正视着他的眼睛,说:“好吧,请王爱卿容朕考虑考虑,朕一定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关,还是不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大难题。哎。 没错,张弈几在棋艺上真的是不败的,不仅仅在广西行省,乃至在整个南方都没有一人是张弈几对手。 “都消消气,谷老大,你就直接说,想怎么办?”王助理拎起茶壶给谷老大续上茶。 他一扭头,指着陈旭东,“你别走,开完会我要找你。”说罢,带头走进会议室,其余警察紧紧跟在他身后,会议室的大门关上了。 等到吃完晚饭回房,李知时便开始思考对于可能即将到来的危机的应对之策。 “此次回到蓝波星上后,我要闭门一段时间专心配制各种药剂,然后回一趟双子星系,留下一些物资给我的老婆们。 “让一个上校来指挥我?”流年枫的表情变了变,脸色瞬间难看了很多。 芊芊正蹲在后门,搂着土狗的脖子,转着漂亮的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看着正在给树治病的啄木鸟。 即使无数元气爆炸的震响,都不能将他的话语掩盖住。季寥心道,我和地藏有甚深因缘,此刻该不该出手。 “罗老先生的身体有恙,现在还在医院疗养之中,所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打扰他的休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对方冷淡地说。 如果这世间有后悔药的话柯林绝对会买,或者说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柯林不会去散发什么好奇心,直接连同大地暴熊一起将那条蛇都毁灭掉。 旁边传来狄飞琼一声轻咳,她觉得现在这种场面有点诡异,让她满不自在的。 要知道当初在青阳镇林家,十八岁成年的要求只是晋升初级职业,也就是达到10级以上就行!像林阳城那种,三十五六岁突破晋升到40级剑师,已经算是青阳镇极其年轻有为的强者。 “不好,星辰异兽的主力压上来了!”曦夜元帅还发出一声惊呼,因为此刻多达2万只左右的星辰异兽,忽然整个儿向中军的方向扑了过来。 “马上就来!”王捷扎起围裙,进了厨房,一阵煎炒烹炸,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味。 太极图镇住天地,一片黑白分明,独独当中却被打成了混沌。法宝生辉,神光四射。种种神通信手拈来,其中蕴藏的杀机,若得透露一丝,这关上关下二十万人皆要飞灰湮灭。 第497章 不关本王的事啊! 内阁班房里,只有高拱满是不悦的声音。 半响后。 赵贞吉才缓缓开口:“元辅,如今新政之法已得皇上准允,内阁中枢也是元辅领衔,诸事皆定,其实……何必急于一时?地方不比中枢,诸事压下,且不说地方上还存有多少反对新政的,便是样样照办,恐怕也没这么多精力……” 这已经不是赵贞吉第一次如此说了 无奈之下,林鑫就被带到了肖林的面前。肖林也是第一次遇到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饶有兴致地和他聊了起来。 加起来,一共有两千九百七十二人,只要全部带过去,将会成为炎黄贸易公司的完全核心。 从龙广的红包数据里,魏贤推测出一个信息,那就是龙广受伤了,否则,总金额不会伪装成1亿信力。当然,这也可能是龙广的陷井,战斗无非就是你坑我,我坑你的过程,就看谁的坑埋得更隐蔽。 这郑百发想的也是非常周到,胜仗也好败仗也罢,辛苦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想那屠弦忠,横行江面已久,岂是一时间就能彻底铲除,我们边吃边喝在说说过程也好探讨下今后该怎么办。 因为他们在井底的时候,秦俊熙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水汽。 可是别忘了逆天河是先天凝气高手,逆天河释放出身体中的气机,便能感应到身周百丈之内的危险。 半透明的能量球体中,一把剑身长约一米多的巨剑摆动沉浮,若隐若现。剑柄形状像两个独角恶魔的头,分居左右,狰狞十足。 箫楠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吼,娇躯一颤,眼圈不争气的红了,委屈的啜泣起来。 兜里有钱再加上心情不好,魏贤就去廉沪市海吃一顿散散心,吃完出来路过一家排着长龙的酒吧,魏贤毫不犹豫的挤到最前面,一把钱塞在保安手里,保安笑嘻嘻的将魏贤放了进去。 嗤噗一声,大殿的琉璃玉石地面上瞬时之间如同被鲲鹏那锋芒毕露有千钧巨力的爪子抓劈到一样,那深深的裂痕如蝰蛇一般四面延伸。 他使用的是亡灵系的第三级魔法,恶骨解锁,能暂时打破人类身体里的限制器,如同僵尸一样,百分百发挥人体潜能,当然这个百分百在秦明身上绝对要打折扣。 而且,将城外的他们用导弹炸死也治标不治本,其他丧尸还是会吃掉它们的残骸获取里面的能量。 孙兰花手一顿,脸上的神色先是一白,又后转为铁青,暗自咬牙切齿。 特别是业界人士,恨不能揪着余念、周牧的衣领喷口水。你们这么浪费,暴殄天物,良心不痛吗? 九儿扑在王母的怀里,巴拉巴拉地诉说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我就知道。”格雷把火焰蛇一丢,总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在这个队伍中,弱就是罪,天天会被各种人调侃和玩弄。 青菜叶是剪成葡萄叶状,贴在鱼肉旁边,用白糖、白醋、盐、葡萄汁勾芡淋上即可。 “爸,妈?”包磊醒了过来,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眼泪夺眶而出,如果眼泪是灼热的,那么包磊相信他的眼泪能够直接烧了现在的床单。 栾千珏转身,无力地揉着眉心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茶,才走回房间。 指着方雅枝,彩色非主流让后面的人好好侍候这个老的,看起来也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思来想去,方正也没有个头绪,索性不想了,反正这两个脉轮是最后开的,他估计有生之年都做不到了,知道了也没用。 第498章 大明自由搏击赛(感谢秋水浮萍任飘渺Red盟主打赏) 本来朱载坖是来找严嵩求救解决当下麻烦的。 没成想。 这位整日沉迷麻将的老太师,竟然说自己也该被册立为东宫太子。 朱载坖一时头大,目光转悠着扫向一旁三位老夫子。 朱山长现在很是怀疑,严太师是不是因为麻将打的太多了,而导致过去那么多年的政治敏锐消失不见了。 他满脸的丧气,低 “我曾听说,千年之前,人界通往仙界的大门已然被封印,至此,这千年以来,人界还未曾有神仙出现过,也未曾有人得道升仙步入仙庭。”这个时候,方才一直保持沉默不说话的烽寂突然开口说了起来。 昨天是三日回门,而今天第四天,她便迟到,而婆婆又早早的出面等着她。 又听南宫逸道:“这是我师父亲手所制的黯然销魂雪膏,特意让我送来给张师叔尝尝。”说得此处,南宫逸便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陶瓷罐子递给了张道青。 “想要杀我,简直是做梦!”易水岚高傲无比,趾高气昂地说着。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条玫瑰‘花’项链,来c市后就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丢的,丢的莫名其妙。 按理说瑞亲王妃病危,应该回瑞亲王府的,但因着长途跋涉对瑞亲王妃的身体状况不利,瑞亲王世子和依依郡主强烈要求不许挪动瑞亲王妃,因着瑞亲王妃本人也很喜欢相国寺,故而一行人便都留了下来。 只不过这明显暗器伤人,她不相信那些坐在高位之上的长老竟然无一人发现。 穆倾情狠狠的回瞪了一眼,心中暗叹到:男人长的太俊美也不是什么好是,幸亏自己够定理,不然早就鲜血横,流丢人失阵了。 厉北廷收住笑意,一脸严肃和认真,身体里什么‘欲’望都没有了,当即就将她拉了起来。 若不是她不熟悉这阎王殿,若不是自己实力不行,若不是为了救人,她怎会委身于此。 他饿极了,尽管他很想要眼前这个男子手中的钱,可是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在告诉他,不可以屈服于任何人。 “多谢牧道友相助,师城先离开一步。”说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国师,抱起对方之后选择了一扇角门冲出去,显然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个地方。 夏洛蒂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对温蒂会长对歌特这个“随队商人”言听计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吭声。蕾妮面无表情。梅丽雅神态如常,目光从未从歌特身上移开过。 虽然他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但是听到保宝给了回答,还是难掩面上的绝望和悲凉。 “呃……”歌特的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其它什么缘故。 它们中,有一只在跳下来的时候,跳到了被困白猿的后方,与那里的联军考察组护卫队战士交战,挡住了来自这个方向的攻击。 这次遇到陈垣他们,能跟大家一起去甲竹林镇定居生活,并且听到陈垣说他们刚好还要去迪康聚居地,贡布就又想去救他姐姐了。 说着,孟幼萱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苦涩,随后便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赵总,这样不好吧?既然来这里应聘的,大部分肯定都是各个公司hr部门的,我们公司总不能都挖这些人吧?”于建鹏觉得自己还是劝说一下赵总比较好,不然的话,赵总被打死怎么办? 第499章 忽闻宣府警报 是人都知道,最近朝中积攒的情绪太多。 但没有一个人能想到。 这些朝中官员,竟然能在西安门这里忽然之间大打出手,扭打在了一起。 皇帝杖责大臣的场面,但凡在朝中时间久的,基本都看过几次。 可大臣之间这等拳拳到肉的干仗,却还是头一次。 工部尚书雷礼算是个老好人了,看到开打就想 蒋医官突然顿住,不敢说接下来的话。云卿适时揉了揉眉心,不行,她一定要保住皇祖母的性命。 战龙双目微眯。巨大的材料,在他的拳头下,逐渐熔成铁水,徐徐形成一柄狂刀的模样。每一拳砸落时,都爆发出一阵‘叮当’的击鸣声。 她终于开口了,但没想到一张口,人便已倒在了公仪行的怀里。公仪行立马抱起她,直奔自己房间,他已经失去啦母亲,不能再失去妹妹与父亲了! “十二护法挡住他,其他人跟我撤退。”迟三清大喝一声带着其他人迅速离开。 陆心宜下车来,然后把穿在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来,甚至连絲襪也撸下来。 龙德施泰德并不是第一次征收别人的东西,但这样的纠纷还是第一次出现。一般来说,他动用征收权的理由都足够充分,事后给的补偿也都能让人满意,所以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大的纠纷。 “你们是什么人?”褚秋看着这人的军装,肩上的星星,是位上校。 扶厸微微行了一礼,以示尊敬。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那个太子在行礼的时候,还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等到自己发觉的时候,就感觉周围的酸味就更浓了! 这样的夜晚,如果请古大官发表意见的话,他一定会说,飘飘细雨夜,只适合谈情,不该厮杀,就算是要流血,那也该在床上。 二十万人的队伍,如臂指使一般,几乎没有半点迟怠的意思,迅速的幻化成了一只大鸟般的模样。而队伍每次的行动,都像是大鸟在挥动着双翅一般。 好在钟南也算这些重臣之一,守在乾清宫外的太监,又是老熟人王忠,所以他顺利地见到了朱翊钧。 类似这种调侃现在华玉夜已经有着惊人的抵抗力了,好在天随华玉夜所愿,芙蕾雅的调笑还没开始就无疾而终,电梯到了。 那人很是不甘,但是见辽王冷着脸扫过来,立时就哆嗦了下,向后退去。 吩咐一声,下人把热水提到澡盆里,陈晚荣和郑晴肩头肩的到来。郑晴也不避闲,帮陈晚荣宽衣解带,为陈晚荣擦洗。 相对于街道之上,旅馆内则能看到较多外来人,形形色色很难判断来此的目的。 尹伊出生在战争年年代,尹伊住的房子,上的学校都是武器,对此司空见惯了。 夏桀则为大战争的准备而终日奔波,同时还要从其手下力量中确定合适团队,再加上搜集各种情报,遴选出后告知华玉夜,力保在大战争中不会发生任何意外造成严重危害。 看了看老板娘和崔寒又看了看自己心中已经是一叹虽然自己安心作事但是言谈举止却和他们格格不入这不要说别人了就是他自己也明显感觉的出来。 “务必把信交到她手里。”陆清漪神色凝重,这要是被外人捡到,后果不堪设想。 廖世善有些担忧,径自敲门进去,说道,“娘子,我回来了。”推了门进去,花祁犹豫了下也就跟着进去了。 而此刻马忠看似被他杀得大败,实际上却是命麾下部卒分散而逃,折损不过十之一二,而此刻若能在这乱石滩将他这位曹魏上将围杀,那便是一场大胜。 说着,大叔从自己的腰上解下来一串钥匙,在上面找了半天,这才拎起其中一把说:“我这有她店备用的。”说着,替我们打开了锁头。 “唔,这个菜,这个菜还有那个都可以端走,我们就开饭吧。”平安清理着其他的厨具,对着平时指挥道。 那是真理最后两台t-70,为了确保埋伏效果,将车开进坑里后,还像过去单刷屠幼的时候,给她们盖上了植物做伪装。 因为,只要跟关于姜瑜儿跟洛云硕的事,她就会有一种生亮何生瑜的挫败感。 秦薇之前的动作,都是在试探全藏,还好全藏把持住了,当然,这要托南晴柔在身边的福。 刘奇双眼一眯,守在马车边上的两名家臣心中一突,后背冷汗直冒。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在骗我,你一定还有别的目的。”阿蕾克托大脑飞速旋转,但是她似乎根本就逃不脱弗朗西斯的掌控似的,层层叠叠弯弯绕绕都在弗朗西斯一张巧嘴之下。 “那巴郡有何治?”张任看着茫茫长江水,看着飞速在眼前后退的对岸景象,不免对身侧溅起大片水浪的水车有些好奇。 “好,榴弹先装上!叶柳莎,再靠近一点!我再打一波试一次。妮娜一起装填,下一发穿甲弹!其他交给我!”惠里莎喊道。 古斯娜气呼跺脚道:“你出去,出去!”冲了过来,把洛何彬推了出去,把房门关上。 站在后面看着魏无忌的陈展,此时听到这话也是目瞪口呆。他从未有见过,还有这种训导方式,这位公子要的不是士兵,而是狼,是杀人机器。 “魏军一向阴险狡诈,这次却对我军不管不问,若真是与我军展开大战,那说明他们在兵力上定是不足,才会抽调所有大军前往!”周灿思索后道。 第500章 大同是要谋反吗? 对于朝廷能在自己手上,闹出百官群殴于宫门前的事情。 高拱已经彻底看淡了。 他是真的平静了。 甚至就来有人将西安门前的自由搏击赛禀报过来,高拱现在也能处之泰然的坐在内阁头把交椅上,安安静静的喝了一口皇帝赐下的贡茶。 然后。 首辅又吃了几颗红枣。 国事沉重而又繁杂,首 “两个月。”出岫原本不想骗浅韵,可如今不得不扯这个谎。一来是怕她再伤害自己,二来也是想用她。 发了火的乐韵,提着背包走到手术床边,将背包挂肩上,她刚想伸手去拿病人的手,她师母家的大公子甘当助理帮揭起被子一角,露出病人包着纱布的手,她伸手按住病人肿得乌青的手腕按脉博。 既然连鳍人族这个种族自己都没有听说过,那么这个种族所拥有的本事,自己自然也是不可能知道了,所以天生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明明是第一次我才会上当的,什么时候变第二次了。”我挠了挠头问道。 龙浩月脸上尽是无奈,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本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怕龙德成一蹶不振下去,已经没了孙子,他不想就连儿子也变得失魂落魄。 “你不说我就告诉明媚说你欺负我,看看她会怎么收拾你?她最痛恨的就是登徒子了。”冷欢欢双眼一眯笑着说道。 \t“董警官,我现在开始佩服你了,太好了,有了这个线索,抓捕真凶为时不远了。”秦风喜不自禁说道。 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们朝转职公会走去,直到消失,没想到我还会不舍得,原本看见雁,就有点惊慌失措,没想到多了一个张愉在,就不在那么尴尬,这样也是挺好的。 “难道,为了我,你就不能不去吗?”艾琳娜莎苦苦哀求着陈琅琊,抬起头说道。她怕,怕陈琅琊会一去不复还。 仔细一看,那蓬金色的东西竟然就是黄沙,而且很可能就是先前那片沙漠之中的黄沙,被天生悄悄的也不知道装了多少放进了九霄塔中。 剪彩仪式上,嫣红的地毯,曜日光华,闪烁着高贵的气息,一双时髦前卫的高跟鞋和蹭光瓦亮的皮鞋踩过。 两人商议过后,由杨九风以内力周转保云天诸身脉门,再由云稹以玄功激发云天体内的潜力,将羽箭自行运出。 “陈教授,我是杨天派过来的。”林毅晨终于说清楚了自己的真实来历。 黄士龙远远的看见,一面新月旗升出,这一面新月旗有一点奇怪,上面的新月与一颗星星相对,下面又有柄阿拉伯式的长刀。 大祭司看着金色狼王,一脸的疑惑:这金色狼王傻了不成,我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它竟然还放纵我们离开,难道它真的不怕我族的报复? 反正原因很多,但结果只有一个,她们全部坐在了一楼,连说话都没有底气了,她们的气场被人给完败了,在下边简直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林毅晨听说这是个实事,也就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宋逊的这个说法。 公孙轩的脸上起伏不定的开始变化,青一道红一道地,人已有些坐立不安了,师徒几十年不见,这次突如其来的相逢竟在兴奋之余还有些尴尬在内。 “那是当然了,不赌钱来这里干什么,奇怪。”旁边的八方头友好地说道。 第501章 皇帝病重 高拱的性格是怎样的? 这位初掌内阁中枢首辅大位的人,又是怎样行事的? 此刻。 当高拱当着皇帝和所有人的面,直接质疑大同镇,喊出大同是不是要造反。 就足以证明一切。 然而即便是如此狂妄之言,高拱却依旧是不加保留的喊了出来。 只因为。 他今天听到的来自于皇帝的咳 飞沙走石,空气爆裂,尘土飞扬,鲜血喷溅,粘稠的绿油油能量在宇宙中诡异而渗人,“猎影!退后!”雷伊一声令下,猎影刷啦一下,带着我一连退后。 “你,你凭什么打人?”一个躺在地上额头哗哗流着鲜血的男生问道。 "其实我想战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人!"火月琉璃枪再次说道! 无怪乎众人这样,实在是这一个组合有些太显眼了,那一黑一白的衬托,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当珩少瞟见那人的照相机时,预感到大事不妙,那人肯定是记者,这下可真要出篓子了。 权衡一下,我选择悄悄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卡修斯救走,因为我目前不知道敌人把我叫来目的何在,不清楚他们有何企图,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一声沉闷的喝声,雪诺已然展开手脚,身形进退,步伐迈动,双臂挥舞灵活且变化多端,随着招式变化,一道道拳劲风声啪啪的不断响起。 最后一划结束,一座长200米的困阵终于形成,雷辰长长出了口气,收起飞剑向吴亮和周洪海跑去。 他刀走龙蛇,终是体力不支,却一直强撑着失血过多的身体,而他身后的公主,却没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墙壁内再次传来熟悉的机关启动声,本来严丝合缝的墙壁上缓缓出现了两扇石门的轮廓,随后两扇石门缓缓移向两旁,一道漆黑的缝隙出现在了墙壁上。 一道魂影自巨人体内冲出,那是他的战魂,战魂突然离体,瞬间莫入风离体内! 好在上课铃声响了,阿尔科夫不得不去上课,李斯就此逃过一劫,那阿尔科夫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居然上课前还给自己抛了个媚眼,李斯差点就吐了。 李斯无奈的一笑,道:“救得一个是一个,否则我过不了自己这关。”向龙世恩和顾英姿打了个招呼,给他们指了个方向,两人立即拔枪行动。 “也是,当初我若不是本身就已经是五阶巅峰,然后又得林胜哥哥的帮助得了那西方之龙的魔核我也不可能晋级到六阶境界!”紫岚点了点头,被林胜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晋级的困难。 南宫楚身后传来两声惨叫,却是南宫楚身后的两名保镖一人一拳打在了南宫楚的背心之上,被南宫楚那浑厚无比的护身气劲震得向后倒退,手臂如欲折断般疼痛。 现在秦阳知道,他们所处的空间叫内域空间,一级星球和二级星球,就在内域空间中。 “动手!”欧阳谦一声大喝,也顾不得摘烈火仙莲了,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一个袋子,而后向着那条银蛟砸去。 “你会这么好心,你不是说我们连你都打算除掉么,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这回说话的换成了平等王。 然而李栋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官员,做不做得到,那是你的事,处不处分你,那是我的事。 周围无数的丧尸是没有理智的,见到前面的位置空了,后面的丧尸便疯疯颠颠的干嚎着冲上前来。 虽然脸的神情,是苦笑带着轻微尴尬的,不过此时姚亚耀的心里,却是有一份甜蜜感油然而生。 卡尔不禁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这位兄弟想多了呢,还是说他脑补的好。 老爹走了宁修可不能闲着,他要思忖应对之策。不然等老爹下次杀来他不还是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吗? 第二天,一行人再次出发,向着昨日那片灵猴所在的森林后方飞去。 对此,卡尔只能轻轻摊手,微微耸肩,表示洛莉丝夫人说的很对,他无言以对。 美丽的夫人微微的前倾,更进一步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让他可以隐隐感受到夫人呼吸时的热气,甚至不经意间,胳膊肘与雪白胸脯下的柔软触碰,让他体会那团高耸时多么的饱满与柔软。 那里,藏着前世家族的宝藏,江寂尘绝不容其有失,必需要取到。 看看自己又被抱住的身体,凤舞开始怀疑自己的身手是不是退步了?不是明明看到他过来,不是明明已经躲闪到一边了?怎么还是被他扑个满怀? 彼此初次相逢,御婵不便厚着脸皮追问这么大的隐秘,只得在眼神中显露出些许的渴望之意。 阿雅想明白过来,很是哭笑不得,刚才才说那人在儿子面前有所顾忌,看来也是她想得太好,本性难改,这四年,他的桃闻花边,就是再压制了,流向报纸边角的也不少。 骆宾王见万事具备,又见义军的粮草辎重部队还未离开扬州,决定将其中一半珍宝财物,渡江运至江南,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下来,再等待天下形势的变化,伺机为徐辉报仇。 自从得知了陆飞来到了燕京,周墨这几天就一直没有闲着,心里老想着怎么来找陆飞的麻烦。可有离歌在这儿,他还真不好下手,更何况,他自己又远远不是陆飞的对手。 第502章 内阁之中,小阁老又高又硬! 会极门东侧文渊阁内。 除了刚从西苑回来的高拱四人,便是杨博和胡宗宪两人也一同在场。 他们自然是因为宣府、大同的事情来内阁的。 不过内阁四人再加上他们这两位兵部尚书,都没有急于开口说话。 反倒是几人都不时的目光看向班房门外。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当外面传来一阵脚步 他才不可能把陈安给卖了,不然以后谁还能掌握她的一手消息去? 陈欣怡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说你对我多好多好,可你有一点是真心的吗?你要是真心的,你怎么会相信苏念白不相信我? 这一次开陵才算是彻底的顺利圆满,甚至连邪修都没有前来捣乱。 苏白百思不得其解,他干脆跟着苏玄,直接向苏家招待客人的前厅走去。 苏白此刻很是无语,不过既然有人想将秋水带走,他自然是不介意的。 回头望去,还是之前那个简单的庭院,除了稍微大一些外,和城市里其他院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后面的士兵已经如潮水一般冲了上去,公孙羽惊愕了一瞬,刚才要不是严良推开他,现在被炸伤的就是他了,心中又惊又怒,大吼:“冲!杀他个片甲不留!”他将严良交给两个士兵带回营医治,翻身上马指挥战斗。 刚刚杨凡就是感觉到上空有杨振在这里,因此才这样大声的斥责下人。 不过,黄天并没有放弃逃走,双眸定定盯着那已然将乾坤老祖覆盖在下的因果绳索。 这是他师尊炼制的异宝,乃是用来定位将空间大道修行到超脱层次的强者。 就说江州下面的两个县吧,就是因为发现了富铁矿,结果立刻就吸引了大量的投资。 虽然如此,但是对于这位前财政部重要司局的一把手,孙康还是很尊重的。 另外他们相信,他们的王一定能够力挽狂澜,带领他们剿灭叛军,让玄天王朝恢复和平。 埋藏火引需要极其隐蔽的地方,可城北却偏僻得很。到底是不可能。 收视率百分之四十一,超越省台综艺节目播放的历史,他们再次创造奇迹。 看到那即将落下的羽箭,城墙守军将领大声怒吼,让大家赶紧做好防御。 药离和冼武绰脸色都不太好看,以前李晨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够看的,这波一对一之下还能帮忙别人,实力显然是大大的增长了一块。 装到最后,实在太多了,沈进把【圆石】扔了大半,包裹已经满满当当。 他知道吴暝的本事不凡,从昨晚击败他的表现来看,已经有了五级初期的实力,但对面的张队是一名实打实的五级五转玄者,再配合执法队的战阵,甚至能发挥出接近五级六转的战斗力,绝非他所能抗衡。 叶天木与其他的一些朝臣则是目瞪口呆,知道这叶琉璃胆大妄为,却从来没想过,居然会这般的狂妄,大放厥词。 李永贞说道,三人中有两人是都察院的御史,一个叫张鹤鸣,一个叫朱应毂,另外一个则是吏科给事中任应徽。 相比于有些度量的牛魔王,鹏魔王等人则是脸色有些阴沉,但这里毕竟是孙悟空的地盘,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场上的队员终于逐渐散开,因为比赛还要继续进行,被震惊和沮丧包围的温格终于回过了神儿,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毕竟三大主宰虽然横推万古,但他们为人公道,并不会欺辱万族。 第503章 中枢之争 “你是什么意思!” 杨博怒目看向严世蕃,出声质询。 严世蕃回头看向杨博,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 “既如左侍郎所说,又何故在我等言宣大边事时,说甚养寇自重的话?”杨博眉头皱紧,双手抱拳高高举起:“朝堂上下内外,皆为臣子,九边将士数十万,历时四季,戍守边关,每战则必有为国捐躯者,如 无数功于心计的人,暗自揣摩解析,仿佛是已经能在空气中,隐隐嗅到一股血腥味。 东平湖边,第三舰队静悄悄的成立了,舰队扈三娘。水上作战扈三娘穿的一套软木甲,五百水手穿的也是软木甲。所谓的软木甲并非是用来预防刀枪弓箭的,而是为了落水救援的。 看着萧峰,朱元章不算大的眼睛当中充满了警惕,以及忐忑,而其余他人看向萧峰的视线当中则是带着各种感情,特别一些的好比,宋佳眼神转向黯淡,徐惜若眼中的疑惑,几个被朱元章找上的男保安的纠结。 宋邦耀闻言大怒,二话不说,转身一个大嘴巴子抽那名手下脸上,直接将其抽翻在地。 这位安家老祖宗,在杨笑授意下,把方清荷与方清寒兄妹收为了亲传弟子,整天监督他们修炼,从此,他们才终于没有时间上神剑峰来找杨笑,让他轻松了不少。 本来在她们眼里,那大夏三皇子如此强横,狐清池跟随了他,哪怕是做他的侍妾,未来也绝对不差。 百草沟部落几乎一半的强壮男人都在经商,这几天乌云雷这个大酋长也停下来了,回到部落,督促部落牧民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少量储备牧草。 走出地下室的门,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看着门口道路上那围着的一圈旧车,诸葛鹤轩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点上了一支烟向着黑暗中走去。那辆白色宝马车上早已空无一人。 房大户落在地上,他这一刀,没有劈到鼠王,却将地上三只大老鼠,劈成了六半。 如果是平时,他们面对步幽嫙,绝对是以兄、姐身份,居高临下,俯瞰她。 要是别人来家里做客,他可能不会这么急,但宁菲菲不一样,宁菲菲可能是有了地魂族的最新消息,所以他才这么急着回来打听一下。 看着屏幕上激动的安东尼,会议室里的人,目光都有些古怪起来。 听到白毛老头的话,我一颗悬着的心,再一次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如此这般用功将剑术之道领悟的透彻到底,剑在他手上就像是他的手一样被他运用的灵活自如,且招招皆十分精准到位,没有一丝纰漏。 说到这儿,冯素鸢胸有成竹,自己还不曾费口舌,这裴锦瑟自个儿便有了想法,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是她感觉一番,根本不疼,听着他们的对话,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颜雪现在也知道了炎黄剑宗的恐怖实力,这不就是炎黄最为顶级的宗门势力吗? 恭声说完,梁伯看了一眼愣在原地失神的澹台婉儿,也没再多说什么,大步跟上了前面的云轩。 确实,破坏两家联姻的那人实力实在太恐怖,连莫启鸿和吴彦两位天劲武者都不是对手。 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因为血妖一行人的离开也突然变得好了起来。 可是没等到徐老头来,刘行直接在电话里抢了先把名额抢了。诊所人员都够,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他耍滑招进来一个,我还咋和徐教授开口? 第504章 奉密诏带兵回京 “中枢之争。” “历来如此!” 严世蕃目光狠厉的对着今日从昌平入城的徐渭说着话。 而受老太师指派回城的徐渭,则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严世蕃。 “太师的意思……” 徐渭刚一开口。 严世蕃就挥手打断,振振有词道:“我知道老爷子的意思,这个时候我们严家只需要坐视朝廷变化即可。 在南宫异走了之后,刘懿回到皇宫之中,一回去便直接进了修炼静室。 王元承怒了:“妖孽,你不配被人爱护,你不配被人尊敬,去死吧~”,说完王元承便开始双手结印,说什么也要给他一记泰山压顶,以泄心头之怒。 一看,背影很熟悉,特别是那一头橙色的毛发以及那身衣服,待对方转头的时候,面具很别致,特别熟悉,世界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的面具以着她很熟悉的方式消失,面具下的面孔在意料之中。 见过龟丞相,这老乌龟并不是背着龟壳的模样,而是须发皆白的敦厚老者,得了龟丞相通报,姬天才被允许去见敖广。这些时日龙宫规矩慢慢完善,已经不是初时的乱象,井然有序。 姬天心中一动,目光冷然的看着菩提老祖,菩提老祖对着姬天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混混蒙蒙的混沌珠,平静的神色露出一丝激动。 同时,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一个男子身体传出万道金辉,如同一轮烈日当空,灸烤十方,一举一动皆有王者风范,如山岳般岿然不动,强大的气息让人为之恐惧。 “怎么好端端的问这些?”陈青帝侧脸朝向李倾心,笑着反问道。 有段时间没当病号了,现在当个病号也挺新鲜,最起码有时间去细细回想自己的行为,想想自己进入这个空间中所做过的事情。 还未出山门便能感受到山下火光冲天,四面大火蔓延至整座玄银山。虽说火总往上走,但实际上,只要有可燃之物,火依然会往山下窜。 最终爱情连连看的收视率也打破了预计的两点零,突破了两点零一的收视率,可以说是一个好的开端。 医药费的话,也算是她最后能捞到的一点好处了,她自然是不想错过的。 浅浅睡了一觉,常翊已经买了许多东西来,看样子是要负责她的晚饭了。 拿出玉米红薯还有香肠鸡蛋其他人也都饿了,围坐在一起吃起干粮来。 “可是爹爹却没有时间发信去往帝京,请求皇上的圣令了,爹爹擅自发兵前往,若是救到了人还好,若李叹根本就不在舒城,皇上必会趁此机会向爹爹降罪。”我说。 因为这服务员并没有带我们到一楼的几个观影大厅就坐,而是带我和叶蓉去了二楼。 我穿好衣服就去点炉子了,我妈在那屋刷纸壳子赚钱,我弟弟嘎嘎的笑着,我妈时不时的哄着他说什么,俩人非常开心。 其余队友:如今队长这个位置这么不吃香了吗?那么他们辛辛苦苦的想要混个职位有何意义? 那身材魁梧的家伙说着便是举起了手中的二锅头酒瓶,而他的动作之后,其他的人也是跟着举起了酒瓶子,作势就要直接吹瓶子。 而带着他们来到这里的人,似乎也在前面,发现一些不寻常的情况。 大长老最先反应过來。立刻冲向了骷髅王。看到骷髅王满身是伤。心中一紧。不免担心起來。 第505章 嘉靖的出师表 三日后。 北地已经因为好几日的漫天大雪,而导致千里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城池之外,乡野之间,阡陌少见行人。 自南京登船出发的严绍庭,也终于是在天津卫城附近一处偏僻的海滩上,登陆上岸,结束了漫长的海上航行。 三千多人的忠勇营,早已在船上就换穿厚实的棉甲,在朱时泰和一众将领指挥下, “叶先生?”荒言咋舌,刚才他都已经绝望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叶先生竟然斩杀了一只兽王。 李队用凝重的目光将舒暖情打量了一番,又将目光落在旁边坐着的舒华烨身上,同样的,他在舒华烨的脸上也看到了凝重的神色。 当凌风渐渐苏醒之后,他猛然坐起来了,他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卡丽莎的动作,他的连一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魅魔一族的人给……强上了? 要不要去,我对酒有心理阴影,上次酒吧的那件事我还没有忘掉,就算事情过去很久,那人也和我毫无关系,可是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我还是有些介怀。 后来村长就告诉队长,这事说起来,还是和他嫂子一家有关,也就是那个老太太。他大哥去世的早,就留下了三个孩子给大嫂抚养,三个孩子也是由大嫂一手拉扯大的。但是这好不容易拉扯大之后,悲剧发生了。 他像是在桌子上放了什么东西,又走过来把我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了下来,我闭眼装睡却能感觉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轻轻落下一吻。 张宁只能暗暗祈祷,希望这货真的只是借来看看,而不是像自己打算借他的那三样宝贝那样的“借”。 “一部功法,这部功法有些特殊,我需要在短时间内所有荒古废墟的人都要修行这部功法!”凌风沉声说道。 这时候,npc战场管理员身边一阵白光闪烁,周梦云、初秋暖阳、深竹等人满脸堆笑的从战场里传送出来。看到众人脸上的表情,不用问就能猜到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了。 我一愣,但稍纵即逝,一把从面前抱住了她,然后往她腰下边摸了一把,然后看着她,贱贱的笑了一下“谁说我不愿意了,我不但愿意,而且还敢不会学校了,今晚一醉方休。”我说完,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一个黑西装雄壮如牛的中年人走入房间。看到他,习择心头不由的一凛。他敢肯定,这个壮牛般的中年人肯定是校级的神脉士。习择隐隐能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雄浑强劲的气势。 挂上电话,郑枫有些高兴,原来的家住不了了,正愁没安全的地方住呢,那个别墅弄好的正是时侯,别墅里面的地下室可是他亲自设计的,妥妥的一个地下堡垒,万一有事躲进去可是相当的安全。 苏乐可是记得,之前乔越可就是和自己说了,是认清楚他自己的心意了,是说了,把自己当作妹妹看待的。 林曦顺了顺太夫人的胸前,慢慢地感觉到老人的身体变软,才舒了口气。 曹操:卞夫人、环夫人、秦夫人和尹夫人都有可能,她们四人都有上位的资格,嫌疑最大。 “不能放走一个。”关羽大喝一声,挥刀杀了进去,身后的大将纷纷跟随杀去。 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心想一点都不踏实,难道我爸真的出什么事了。 第506章 册封太子 雪愈发的急了。 似乎,上苍已经开始给予世人一种警示。 朱载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万寿宫的。 他的脑海中,全都是皇帝先前说的那些话,什么高拱任之,此第张居正、严绍庭。 自己已经当了三十年的皇子,多年的裕王。 朱载坖有想过坐在那至高的位子上,但那都是无聊时独自一人不可言语于 他已经专业的太久,现在他就要死了,就让他放松一会儿吧。他要仔细的回味一下,他第一次动心的感觉。 陈锋能明显的感觉得到,这颗丹药正在一点一点的修复自己的身体,不单单是修复陈锋的身体,甚至还在加强陈锋的身体素质,陈锋很享受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躺在温水中泡着那种感觉。 “卿勿忧,朕并无责怪卿之意……”说着,赵昀转身,盯着谢道清和她身旁的赵珍珠,却不由得摇头叹息。 不多时,众人去而复还,当先两人并肩而来,其中一个是帮主雷渊,另一个不过二十几岁,面如白玉,目若流星,着白衣,执白剑,有英雄之资,具仙人之气,自然是大侠楚江开了。 “怎么样?没事吧!”身边立刻伸出很多双手去扶叶贝贝,关切的声音此起彼伏。 杜克施随即提出马上对乐茂盛进行控制,且对乐茂盛住所进行搜查。 夏客想到了先前的那个元力体,它或许是在这里生活的,所以这里的混乱元力对它的认可度很高。 一头紫黑色的妖艳长发披肩而落,一张堪称绝色的邪魅面容当即暴露在空气中。 “你们是伤员,不到关键时刻,别上去拼。”墨千嬅的声音响在蓝洛儿和香沉浮周围,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定睛一看,竟然是墨翼鸟检测官投影出了墨千嬅脸庞的影像。 “烟华,你是在嘲笑二哥吗?”龙啸尘顿了顿,苦笑的自嘲,他累了,不是身体劳累,而是心累。 外面的旺盛听见元娘的话不急反到是笑了,此时再一听到妻主马上认了错,每的嘴都合不拢,转身吩咐一旁的侍卫架火堆打猎去了。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楚逸云依然为能兑换多的不可计数的选项大吃一惊。 三断三修后,晋级天人五阶巅峰的感觉终于来临。达无悔的心已经高兴的无法形容,这么短时间三段的提升,换做任何人都会高兴的疯起来。 四相城城主并没有说完,他忽然感到一股微风升起,他这才注意到达无悔的眼中露出惶恐的神色。 对冥枫两人使了个脸色,随即飘身离去,冥枫两人不明南岭打的什么主意,只好随其飘身离开。 不等妖兽有所反应,达无悔大吼一声,双手握着九月剑,九月剑之上依然有金光闪烁,这次的金光不是帝令八荒的金色光芒,而是神圣巨龙的光芒。 所以,森之狱守护者悲哀的发现,面对天生克制它的达无悔,使它竟然无可奈何。 当剧烈的飓风渐渐平息,空气中肉眼可见的震荡慢慢平静,被搅碎的云彩也渐渐消散,刺目的光芒缓缓消失,终于露出了半空之中楚逸云和钢铁侠的姿态。 喘息着冷静看着再次袭来的一波陨石碎片,不知道是否是运气不好,还是冥冥之中的死神再次作怪,一波又一波的陨石碎片,总是从天而降,如永不停歇的汪洋巨浪般席卷而来。 第507章 天子之威 “……敕命内阁中枢,督有司及天下府县,度田。” “……敕命内阁中枢,督有司及卫所边镇,清军。” “……敕命内阁中枢,督有司及宗藩王府,造册。” 西苑来的传旨太监,先后宣读完三道圣旨。 而文渊阁门口,众人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开口出声。 高拱心中一阵激荡,却又满心忧虑。 自己汇报说林正阳吃多了在睡觉,公主没有丝毫的诧异,也没有什么担心之意,甚至是很淡定。说明这件事在公主的意料之中,想想也是,没有公主的允许,谁敢在安宁宫,给驸马下药。 “是!主人!”庆月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下定决心,等会儿一定要杀价,把价格杀得低低的,方才不辜负主人如此对自己。 周清卿恍然大悟,清风师兄前两年就陪着师父出门巡游去了,他的徒子徒孙和她并不熟。 郑团长心里着急,这些都是国家的优秀人才,不论失去了谁,对国家而言都是损失。 山桃笑得很殷勤,当着王素芬和贾老四的面,贾老太也不好一直骂山桃,只能自己生闷气。 陈二柱便简单跟他们说了一下,当他们听到,陈二柱是从五倍重力的星辰陨落场走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震撼地盯着陈二柱。 他感受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实力,好像,又提升了许多。 届时,他的武学造诣将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再想突破可就难了,到那时恐怕需要借助外物才能突破,而这破宗丹,就是突破之时最大的助力。 不仅穿着极为正式,还带了一车的礼品,甚至把宋强军和宋秀兰都给请来了。 紧接着,一个翻身直接跳了下去,动作丝滑熟练,看上去没有个几十次经验,做不到那么丝滑。 “就算我单独见了又怎么样,你又不是住海边的,管这么宽做什么。”花道雪跑到床上倒头就睡,不再理君临天。 只是那么一瞬间,就消失殆尽,唯有艳阳高照,满湖荷花迎风轻摇。 抬头看了眼那鲜艳如新的旗帜,多吉将大氅拢过,遮住了腰间的大刀。 注视着她背影的沈岑寒却没能收回视线,目光沉沉的锁住那道纤影,直到身旁的年云希说了一句。 天眷之人,血色龙凤,她强行夺来了天罚之威凝聚出此等大煞之物,她……要入魔? 林朝看着那行字愣了片刻,心想这家伙注意的方向怎么这么奇怪,转念又被正堂里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念头,顾长生紧紧的将黑毛球抱在了怀里,一点儿都不敢掉以轻心。 “那就这样吧,你可以离开了。”张大将军点了点头,示意秦岭可以离开了。 蛮齿,力大无穷却敏捷无,其脊背一排三米的巨齿还有嘴里那长达四米的利牙,可是最好的武器锻造材料。 “你倒是想的不错,我帮你完成任务,还能替你挡灾避难。”紫夕听罢,用着略带赞扬的语气说着。 别的不去说,心化自在天子魔成就的六‘欲’天魔,以及其中衍生出的三千世界杀绝真意,都是极为凶狠的杀招。许七与人争斗时,单单一个六‘欲’天魔,都足以将大多数对手的‘性’命掌握在手中了。 况且刚才“烈阳天火咒”的威力还没有全部消耗。它需要些时间来缓冲。 第508章 高肃卿你是要谋反吗? 腊月十三。 因为连绵大雪,到下午的时候天色就开始逐渐暗淡了下来。 原本。 像这样的天气,人们基本就是缩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但北京城里围绕着皇城周遭的街道上,却布满了车辙和脚印。 五城兵马司的人与顺天府、大兴县的差役骂骂咧咧的结队,在街道上巡哨。 名义上自然是 叶枫眼神微微一缩,在身后十多米距离,一道雷电破开了一道鸿沟。 “你说的这些自然都是正确的,但问题是,我们上哪里找这些沉重的战甲?修罗城城防军虽然不多,可是其他军队也有不少。人多,战甲少,根本无法组成属于我们的强大杀手锏军队。”李淳风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沐千雅对沐靖宇也没什么感情,沐千寻的坦诚让沐千雅心里一暖。 沐千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又是太子,以为她沐千寻这么好拿捏吗,她的主意不是好打的。 甚至连四大城池的符阵,都在那种强大的神力之下,开始了自行演化。 到了傍晚李淳来蓬莱的时候,便觉着这蓬莱殿里的气氛有些异样,院子里仿佛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龙兵感觉自己就像个孤家寡人,没有人向他汇报工作,也没有人要求他去汇报工作,刑警队的人有什么事情都是向秦雨请示,而秦雨也从来不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他就是刑警队多余的人。 一对是老年的夫妻,腰背佝偻,手中撑着拐杖,相互搀扶,脸上皱纹密布,依然是乐呵呵的,眼中爱意不减。 打开箱子,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衫,衣衫触手凉丝丝的细腻顺滑,还带着一股好闻的说不出名字的清香味道。 突然,鼎下的火苗突然熄灭,而鼎炉内的晶粥却迅速沸腾起来,像是水火不相容一般,他们迅速炸开,抵御着对方灵力的侵袭。 “怎么。大名鼎鼎的毒后。现在也有害怕的人了。”冷寒彻的嘲讽让曲无容觉得十分的难看。 “辛君心里明白清楚,又何必装聋作哑?天道循环,因果报应……我今日所遭受的痛苦,司命辛君早已先我一步尝到了。真是令人……高兴呢!”雨歇温柔地说着恶毒的话。 高纬说着就将青公主推向高长恭,高长恭面不改色,动作更是未有半分迟疑,他疾步向前,即刻将她拥在怀中。 以至于黑绝突然散发一丝木遁气息,杜崇便明确的感知到他,而在对方取消这股气息之后,任凭杜崇血继限界能力滔天,也无法感知到他。 “哼哼!你要是猜都猜那么准的话,那你给我猜一下利比报道我这个情况又是什么目的!”唐若瑶冷哼道。 这也难怪,杜崇与三代雷影之间的战斗彻底打碎了他忍者对战的世界观。 苏日暮正纳闷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赶着去投胎了,但是借着习武之人的好眼力环视了一圈,又露出了似乎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陪你去!”唐若瑶终于抵不过他失望离去的背影,喊住了他。 随着赵玉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现场的众人全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我这就让你想起来。”关松走到胡婆婆身前蹲下,右手虚抬间一柄涌动着乌黑光晕、形状怪异的斧头现于他的手上。 说着,他对着两只花豹向斜下方的山坡指了一下,跟着就提枪向侧下方的山坡跑去。两只花豹立即明白了万林的意思,扭身也向山坡下跑去。 第509章 传旨:朕要视百官朝会! 当高拱被玉田伯蒋荣问出是不是要谋反后。 高拱瞬间就怒了。 “放肆!” 顷刻间。 当朝首辅的威严全开。 高拱瞪眼怒视,直逼玉田伯蒋荣。 “本官位列中枢,执掌内阁,岂容尔等诬蔑?” “午门乃宫闱禁地,入得大内,出入皆有律法规矩,尔等堵塞宫廷,意欲何为?” “诶师弟,你不是偷偷摘了禁灵符吧?”元烨高声从侧边一面包抄,一面和对面的晏青使了个眼色。 第一波魔潮结束后,中州略有伤亡,却还算能应付,可第二波邪魔不光数量多,也更凶残。 警察叔叔揽着沈元的肩膀,感受手下的一把骨头的身体,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阴怀天大约就死在了归墟,那里只有无尽的水,所以濒死之时周围什么都没有。 她越是这么闹,唐老太火气越大,为了个贼骨头知青闹成这样,唐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其中之一的月沙国早年间,因为大臣篡权夺位,已经换了一个王室。 且这种提取意识的行为,不会对被提取意识的有机生命体造成任何的生命威胁,只会让该有机生命体在被提取意识后,变成一具完全无意识的无用躯壳。 姜容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懒得与他废话,直接一刀捅在他的心脏。 左手攻击时右手防御,右手攻击时左手防御,以眼花缭乱的速度交织出了一片风雨不透的严密剑势。 大过年的,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回来了,转眼功夫又全走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甚至是连见了无数世面的老狼,也都不会相信夏凡最后一张牌会是梅花3。 将种种收获整理好,这里也没了事情,邵阳便心念一动,离开了这一时光碎片。 这三家宗门,都是传承悠久的顶尖大宗,每一家都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甚至有传言,他们每一家都掌握了两位数的时光碎片!绝非那些寻常的宗门可比。 对于自己刚才的攻击,郑鸣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看向了给自己灵感的二号。却发现此时二号正瞪圆了那双亮晶晶的双眼,满是喜爱的看向自己。 见萧笑这么坚决,叶翎也只能轻呼一口气,尔后再度坚决的动作着。 本以为这样就脱离了她的算计,可没想到最后她还朝我大喊一句,让我再次惊讶。 见慕辰没有多问,苏欣更是放下心,如果慕辰问起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这是一个惊喜,提前知道就没有惊喜感了。 如果每人都能打到巨蟒,那击杀它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是呢,玩家的技能可是有攻击距离的,要想攻击巨蟒,那就必须进入巨蟒的攻击范围。 如果时间久了,那就算是他在厉害,也得背上一个欠钱不还的骂名不可,毕竟以长天他们现在的处境,想要还上那欠下的一百七十万都非常的困难吧。 “我好心好意带你练剑。你却整日发呆偷懒。发呆偷懒就算了,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龌龊事情。今天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直接举起手中利剑就像郑鸣劈去。 马哲道:“以后还想做坏事,还想害人的时候就想想我。我会教你怎么做人。”脚下已经踩碎了他的手骨。 此刻浮手,一道光华在此时自紫寒周身之外凝聚而起,在这片刻之间光华若倾天地若寂,紫寒凌空一指便是一道剑气而生在此刻径直向着洺阳斩去。 第510章 皇帝视朝,百官稽首! 朝会。 这个词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显然是陌生的。 因为皇帝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上朝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开始变得让人呆滞无解起来。 吕芳亦是如此。 当皇帝对自己说要传谕朝堂文武上朝,还是在皇极门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之前的奉天门视朝,就更加不解了。 更何况从头到尾,严格来说,梁静并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伸手调戏凤南仙?举止轻挑?这些又算的了什么?窑子是做什么的?本就是卖笑卖身之地,即便是头牌是清姑娘又如何? 就在诺伊顿似乎对于自己的防御得意起来之时,只听到伊修阿尔口中轻轻吐出一句:“真是……无聊。”伊修阿尔看着对面的诺伊顿,那城堡一般的防御之势,眼神冰冷而不屑。 神天在地园区走了不知多久的时间时,神天便看到了一座城市慢慢的出现在神天的视线当中,这座城市是神天来到这帝神岛后所看到的第一座城市了。 与此同时,一道厉喝声传入耳内,鸿鹏无忌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掌抓住,朝着后方急速退去。 蔡征看不上薛明,蔡术也不太想找他这个鼻孔总往天上冒的弟弟帮忙,没得到头来给自己惹麻烦。 龙腾为了官冷烟,可以上天‘摘’月亮。而对她的态度,就是无所谓的。 不过,按道理来说,一般只要是仙王以上境界的仙人都会发现这灵魂体的,可是这灵魂体在这别院中好像存在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这灵魂体现在在沉睡着。 “好了,大家就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些了,接下来,我们要好好的提升修为,如果我们修为没有提升的话,即使我出手,规则圣殿也不可能发展起来。”这时,离天就说道。 神天的声音瞬间从神天殿中出来,听到神天的声音后,三人顿时兴奋的朝着神天殿跑去,一进入殿内,就看到神天坐在了高高在上的云床之上看着自己。 素素默默地吐出一口气,“喔……那你继续微妙,我不打扰,先睡了……”说完便一仰头倒进了被子里,扯起被子便呼呼睡去。 更何况,要是她真的受了严重的伤,恐怕也就轮不到她去盗玉膏了。 他原想趁着林沐沨将注意力凝聚在香草曲奇身上,发动奇袭,将之一击毙命,不料,却是失败了。 “老实点,少吃苦头……若敢任性妄为,有啥后果别怪咱事先没提醒!”刀螂后背四只怪手挥舞,做出恐吓状。 所以,他会把一些高手变成僵尸,作为自己的血奴,像步惊风这样的血奴僵尸是少不了的。 “独孤姑娘,你这次可是伤到我了,按照约定,呵呵,拿来吧”秦风伸出手,笑着说道。 他是需要做一些事了,这些年,木叶的状况越来越好了,一旦他们不需要自己了,那么他很难有还手机会。木叶的军事实力,可是很强大的,能够一对几的打败其他大忍村,这个实力毋庸置疑。 算了,咱老鼠被世人骂的还少么,也不在乎多背一两个黑锅了,眼下先把这位高人哄开心了,传授我两招法术事大。 “既然诸位盛情却却,永清只好献丑了”或许是这永清郡主琴真的弹得不错,在许家子弟的邀请下,居然意动了,答应了下来。 “该死的蝼蚁,你们居然害死了多罗,那么,该死,该死,我让你们都去给多罗陪葬??????”苍老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听起来是如此的恐怖,似乎蕴含了无数的愤怒。 第511章 严绍庭归来! 皇极门前。 随着吕范一声高呼,在场王公勋贵,文武大臣,皆开始行稽首叩拜之礼。 依照大明会典所注,稽首顿首五拜,乃臣下见君上之礼。先拜手稽首四拜,後一拜叩头成礼。 群臣以拜见天子最高规格的礼仪,行五拜三叩首。 皆拱手而立,行揖礼。 俯伏下拜,执拜手稽首样式。 此时。 嘉靖也已经坐在了皇极门下那张椅子上。 吕芳站在稍稍靠前陛阶上方位置,看向俯伏下拜在地的百官。 “兴。” 百官起身。 二行揖礼。 俯伏下拜如前。 吕芳再言:“兴。” 百官亦起身,如是再三。 至吕芳喊了四遍兴。 百官起身,执最后一次揖礼,俯伏下拜。 此刻百官不再是执拜手稽首样式,而是双手伏地,以头触碰地面,行三叩首。 吕芳侧目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皇帝,这才高呼一声。 “兴。” 皇极门前,百官至此终于是完成了五拜三叩首的全部流程。 皇城大内寂静无声。 百官无不是翘首瞩目着那道宫门下的人影。 那是大明的皇帝陛下! 近者可目视皇帝面容,而远者则只能隐约见其形。 坐在这把自洪武年间就开始由大明皇帝使用的椅子上,嘉靖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一望无边的臣子们。 在京文武,红袍加身,青绿依次。 周遭皇旗、战旗林立,士卒英武。 百官们呼吸而出的气流,化为白烟,朦胧着,升腾着,笼罩在半空之中。 无人言语。 亦无人动弹。 这。 即是大明! 嘉靖挪动视线,看向陛阶前,太子朱载坖牵着世子朱翊钧。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柔情的笑容。 这。 即是帝王之家! 嘉靖缓缓起身,将手中玉笏板放置在一旁的案几上。 他走到陛阶边缘,目光下沉,看向由锦衣卫看押,仍跪在地上的一众勋戚蒙荫之人。 方承裕、蒋荣等人,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皇帝,眼中流露着恐惧。 他们从昨日便开始在午门前高呼要面圣,要请陛见。 然而此刻皇帝就在眼前,他们却不敢说一句话,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天子的威严,在这一刻具现化了。 就在百官疑惑,皇帝为何要在今日召集京师文武百官朝会的时候。 在京师消失许久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朱七,身着飞鱼服,从皇极门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只见朱七手中捏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到了皇帝身后,躬身弯腰。 皇帝只是点了点头。 朱七便起身,走下陛阶,到了勋戚蒙荫之辈眼前。 他打开手上的册子,又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勋戚蒙荫之人。 “皇舅父,慈孝献皇后堂弟,嘉靖元年五月己酉封玉田伯,世袭,赐田六百顷。五年卒,从子荣袭爵,请赐田七百顷,上允之。” 当朱七开了口后,玉田伯蒋荣便已经浑身颤抖。 而朱七则是继续说道:“玉田伯府,受赐田合一千三百顷,于献县、顺天府等处。然,蒋荣背祖,擅作威褔,贪婪无度,强占民田,记有九百二十顷,按律,当除爵论罪。” 而当除爵论罪四字一出。 昨日还在午门前叫嚣的玉田伯蒋荣,立马就浑身猛的一颤,瘫软在地。 只是无人问津。 朱七更是一眼未看,而是继续道:“方锐,孝烈方皇后父,嘉靖九年授锦衣卫镇抚,升正千户。十三年,升都指挥使,扈从车驾南狩,官拜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封安平伯。二十一年,进安平侯,食禄一千七百三十石。二十五年卒,上遣中官及祠部郎中一员莅丧,命工部营葬事,赐谕祭十八坛,赠太保,谥荣靖。” 这时候。 安平伯方承裕已经是将头死死的抵在地上,两股战战。 可他便是如此,也没有能阻止得了朱七的声音传入耳中。 “嘉靖二十六年,锐子承裕袭爵,请赐田七百顷,上允之。然其贪婪,剥削倾轧,强逼投献,占民田一千二百八十九顷,夺民三千六十七人为佃,逼良为娼纳为妾者三十有五,逼民为奴而害死者八十有三。承裕性贪无度,目无王法,勾连商贾,行贩盐铁与口边,充俺答之好。按律,当除爵论死。” 砰的一声。 方承裕趴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止。 一股腥臭味似是从他身上传开,引得周围人无不侧身躲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自午门处,一队东厂番子,正羁押着数十人走到了皇极门前。 眼看这些人的装束打扮,基本都是士绅商贾。 只是此刻,这些人显然都已经受过刑了,身上还带着些肉眼可见的伤口伤痕。 见到皇极门下坐在椅子上的皇帝,有人便想要开口喊冤。 然而。 东厂番子的刀架在脖子上,立马就止住了所有的动静。 朱七则是看了眼,说道:“所述玉田伯、安平伯之罪名,人证物证俱在。” 风,平地而起。 高拱等人脸色凝重,心中隐隐浮现无数猜测。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勋戚们,又看向皇极门下的皇帝。 此刻便是他高拱高肃卿,也不由的心生百感交错在一起。 严嵩则是抓着严无忧的肩膀,将其挡在了自己的太师袍后。 而在文官对面的,则是以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等人为首的在京勋贵武将们。 三位老国公此刻心乱如麻。 他们已经尽力了。 可京师之中还是有这么多人跟着一起跑到午门前闹事。 即便皇帝病重。 可皇帝到底还是皇帝,是天下共主,是天下间唯一掌握着生杀予夺的那个人! “皆……” “即斩!” 当人们心中揣测着,不安着的时候。 皇极门下。 嘉靖淡淡开口。 可声音却无比响亮,由宫门下的构造不断的放大着,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顷刻间。 原本在皇极门左右的锦衣卫们,便立马将瘫软在地的方承裕、蒋荣两位伯爷给拖出人群,拖至皇极门西侧的空地上。 噌! 仅仅只是一道清脆的声音。 两颗人头便滚滚落地,鲜血撒了满地,将尚未清理干净的雪地染红。 而那两具无头的身躯,则是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皇极门前,发出一阵响动。 皇帝几十年来第一次召开朝会,就当着京中所有文武百官的面,砍了两个伯爷的脑袋。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那两颗脑袋就在眼前,那满地的血映入眼帘。 跪在皇极门前的勋戚们,终于开始大声叫喊了起来,无不是在求饶。 然而嘉靖对此却默不作声。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人,再无往日的体统,不要颜面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声求饶。 他在自己的生命终点,审视着这些臣子们的反应。 而在另一边。 那些被东厂番子押入宫中的士绅商贾中,也有人被拎起来,押到了皇极门西侧,就在方承裕和蒋荣两人尸骸旁不远处。 依照皇帝的口谕,即斩。 一声声闷响发出。 一颗颗人头落地。 朱七则在这些砍头声中,继续捧着手中的册子,按个点名在场的勋戚,细数这些人犯下的罪行。 无不是侵占田地,无不是暗中串通边关,会同商贾,走私买卖。 一个个按律论死从朱七的嘴里说出。 便有锦衣卫将该人拖到皇极门西侧,会同牵连的士绅商贾,被押在地上砍头。 而那些罪责轻一些,则无不是五体投地,两股战战,将脑袋埋在地上,唯恐自己也在朱七的嘴里变成了论死。 终于。 风卷着好一阵的血腥味,传入皇极门前文武百官鼻中。 朱七停止了那让所有人恐惧的话。 然而。 紧接着。 便是提督东厂太监黄锦,拿出另一份册子,走下陛阶,站在朱七身边。 “户部江西清吏司主事曹瑞,占民田三千二百一十五亩,掠民女十六人为妾。按律当罪,下狱候审。” 内五龙桥南侧。 文官之中,一道闷响声传来,被点到名字的户部江西清吏司主事曹瑞,已经是跌坐在了地上。 而黄锦则是继续喊道:“大理寺左寺寺正曲怀安,执掌刑名,袒护遮掩,纵容家小,包庇旧故,该死者七人改无罪,占田五千八百二十三亩。按律当罪,下狱候审。” 又是一声闷响。 又是一人倒地。 “中军都督府经历胥鸿,假造兵册,空饷合一千三百八十九人,累年钱粮无数。强占民田一千七百四十亩,夺民女为妾,霸军兵妻寻欢,致死六人。按律当罪,下狱候审。” 这一次,轮到武将班列里,传来一声闷响。 然而。 在场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缇骑,已经是走进人群中,开始将这些人拖出来。 但黄锦嘴里的声音却不曾中断。 一个个文官,一名名武将,不断的被拖出。 到了最后,甚至黄锦都还没有喊到名字,便已经有人跪在地上自请其罪。 而与此同时。 在皇城北侧,北安门处。 严绍庭终于是带着麾下忠勇营将士,出现在了皇城之外。 宫门被缓缓打开。 司礼监太监陈矩,带着一帮人从宫门后走了出来。 到了驾马在前的严绍庭面前。 陈矩躬身作揖:“严宾客,陛下已经召京中百官,皇极门视朝。” 严绍庭点点头,坐在马背之上未曾下马,而是开口询问道:“京营如何?” 陈矩回答:“镇远侯昨日便被召入内阁坐镇中枢,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三位,也已传话京中各勋臣。京营此刻……想来有不少人已经被缉拿了。” 严绍庭这才脸上出现些神色波动。 老道长这一次想在死之前干一票大的,除了郭玉创那三千天子近军,小雀儿的三千龙虎军以及自己刚刚带回京师的三千忠勇营。 还是得要将京营抓在手上。 而要让京师无虞,京营则必须要清理一波。 如今想来,皇极门那边肯定已经是杀气腾腾,说不得早就血流成河了。 那么京军各大营,此刻也定然在杀人砍头。 毕竟就算这么多年下来,锦衣卫不能全部动用了,但由黄锦提督的东厂却还是堪用的。 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缇骑配合着,再有顾寰这个提督京戎京营的镇远侯坐镇,将京营里的蠹虫揪出还是很容易的。 严绍庭抬头看向天空。 依旧是晴空万里无云。 而他则是开口道:“又开始下雪了。” 陈矩脸色一愣,茫然抬头。 果然如严绍庭所说。 这晴空万里竟然又开始下雪了。 而在他低下头的时候。 严绍庭已经是带着忠勇营的将士们开进北安门了。 三千人入了皇城,其实并不算拥挤。 一路向南,绕过万岁山,到了玄武门下,宫门依旧洞开。 这是在等着忠勇营的。 而到了这里,严绍庭便开始率军下马,转为步行,绕开后宫,自东侧一路走到皇极殿东侧的中左门。 如此,三千人马便进到了皇极门后。 也就是此刻。 皇极门前。 因为皇帝忽然的变故行为,已经有近百文武官员,自黄锦嘴中因为种种罪行而被缉拿。 当然。 这些人未曾如那帮勋戚一般,当即就被定罪问斩。 但恐惧的情绪,却极速的在所有人的心中滋生着。 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干什么,更不知道皇帝到底要治罪多少人。 在这种莫名的恐惧下,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皇上!” “臣下敢问皇上,今日究竟意欲何为?” “国朝律法昭昭,条条在册,便有犯官不法,亦有三司审查,皇上今日召臣等朝会,不晓缘由,便以内厂之言缉拿文武。” “皇上这是要偏听偏信,兴起朝堂大狱吗!” 这人大抵是自觉自知,自己在朝为官无有错漏,才敢出班跪谏。 而如此一般的,也有不少人。 紧随其后,就走出班列跪在了地上。 嘉靖依旧站在皇极门下陛阶上,只是眼神微皱的注视着这些走出来跪谏的臣子。 正是此刻。 皇极门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还有那叮当作响的兵戈铁甲声。 这是大军云动的动静。 一时间立即就引来皇极门前所有人的注意。 亦是此时。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皇极门后传来。 “臣。” “太子宾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总理南直隶、中都、湖广、江西、浙江、福建、广东钱粮仓储并提督南京军务巡按地方,臣下严绍庭。” “奉旨,领忠勇剿贼营三千一百二十五人,回京听令!” 旋即。 已经阔别京师官场近两年的严绍庭,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他一身正三品文官红袍,外间套着一件半身甲,腰间佩刀,迈着虎步便自皇极门后到了前面,走下陛阶旋即转身,面朝皇帝单膝着地。 而那三千一百二十五人的忠勇营将士,也在朱时泰和营中副将带领下,分别从皇极门东西两侧的东角门、西角门结阵鱼贯而出。 百官人群中再一次出现了嘈杂和响动。 任谁能想到。 本该待在南京的严绍庭,会在今日这个时候返回京师,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尤其是那三千多忠勇营将士随同而归。 这里面的含义,任谁都能想的明白。 然而严绍庭却是佁然不动。 在嘉靖的视线里,几片飞雪,飘落在了严绍庭肩头的甲胄上。 而他的脸上则是出现了一抹笑容。 在人们的注视下,嘉靖缓缓踱步,重新坐在了皇极门下的那张椅子上。 “爱卿……” “平身!” ………… 月票月票 第512章 朕来做这个恶人!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严绍庭。 嘉靖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又转头看向皇极门西侧那满地的血渍和尸骸,目光冷漠。 新帝至多不过守成之君。 自己所不在活着的时候,狠狠的杀一批,再震慑一批,等到新帝登极难免会再出乱子。 至于自己杀这么多人,会不会让自己在临死前多出一个暴虐之君的名声? 嘉靖冷冷一笑。 自己都死了,还在乎这些? 年初严嵩以身入局,以自己乞骸骨辞退,帮着自己开始了新政之议。如今,自己亦能以身入局,哪怕是死后背负骂名,也要确保新政能在新朝继续延续下去。 皇帝的心思。 其实今日在场不少人都能明白。 不过明白是一回事,能否理解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帝今天亮出来的屠刀,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越来越多的官员站了出来,劝谏皇帝止戈停杀。 然而皇极门下却不曾有半分回应。 高拱眉头都快要夹断了。 他能看出皇帝这是要为新君铺路,哪朝哪代的皇帝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只要还能保持思考,还能行动,就必然会为新君去做些什么。 但是今天杀的太多了! 也下狱的太多了! 高拱看向身边的袁炜等人,几人的神色反应大致相同无二。 “太师。” “严太师。” 高拱低声呼唤着将严无忧藏在身后的严嵩,现如今在他看来,或许只有这位生得三公头衔的前任首辅,才能劝说住皇帝的屠刀了。 严嵩转过头看向高拱。 高拱立即说道:“陛下今日是否太过严厉来了些?” 严嵩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很难想象,平日里以脾气最为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不能坐视吏治败坏的高肃卿,竟然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严嵩低声回道:“元辅莫不是觉得皇上整饬官吏有错?” 高拱顿了下,脸上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非是皇上有错,而是……” “而是杀的太多?”严嵩淡淡的反问了一句,而后继续说:“肃卿,古往今来之变法,岂有不死人的?” 高拱想说有,可却立马止住了话。 因为即便是有变法无有死人的,那么此变法最终的结果也基本都是以失败告终。 譬如前宋。 整个前宋南北两朝,一本宋史,几乎就是和一次次变法纠缠在一起的。 可前宋有一次是变法成功了的吗? 显然是没有的。 要不然,也不会是元取宋而代之,再有大明取元而代之。 但高拱还是有些疑惑:“可皇上今日……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若说是为了新政能在皇上死后继续保持下去,能让新君继续支持新政,那么今天杀的人也已经足够了,下狱的官员也足够多了。 严嵩摇了摇头:“肃卿,如今你是内阁首辅,这个问题该是你去考虑去思考的,而不是我这个已经离开朝堂的老头子。” 说着话。 严嵩拍了拍被自己藏在身后的严无忧,手掌轻轻的揉着重孙儿的脑袋。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 “老夫啊,如今只想着在家好好的含饴弄孙,看着这些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于是乎。 高拱的目光就从严嵩身上,转移到了皇极门前,同样是被太子朱载坖藏在身后,不让其看到皇极门西侧那满地尸骸的世子朱翊钧。 这位首辅,似乎是懂了些什么。 他默默颔首:“多谢太师赐教。” 而在皇极门下。 嘉靖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着前方的臣子们。 文武班列中,不断的有人被黄锦点名,而后被东厂、锦衣卫缉拿,拖出大内,下诏狱候审。 也不断的有官员出班,请求皇帝以三司为要,而不是偏听厂卫。 当然,这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嘉靖却始终没有开口。 一直等到黄锦闭上了嘴,再没有官员被拖出大内,再也没有官员出班。 嘉靖终于是淡淡一笑。 皇极门下,将皇帝的笑声不断的放大。 在笑声之后。 嘉靖开口:“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朕自登极,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勤民,奈何奸人比比。” “国家困顿,民生多艰,边关报急,军民饥寒。” “朕常温书卷,知秦之一统乃六代余烈,始商君之法,而得始皇一统域内。” “朕亦常阅宋本,享国三百一十九年,三百载变法无数,却终皆崩殂。” “朕试问尔等,究何原因?”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 当皇帝的屠刀归鞘,当厂卫不再拿人,皇帝竟然开始给还在皇极门前的文武大臣们出题了。 君问策而臣答。 如果不是现场那一颗颗头颅,一具具尸骸,满地鲜血。 人们还当真以为,今天真的就是一场阔别多年但却再正常不过的朝会了。 无人敢回答皇帝此刻的询问。 严绍庭压着腰间的佩刀,转身侧目看向今日在场的官员们。 在他身后。 嘉靖笑了一声:“尔等皆为我大明朝堂肱骨,如何今日朕的这个问题却答不上来了?” 他也不容旁人开口。 直接冷哼一声。 “尔等答不上来,朕便替你们答!” 嘉靖双手紧握着身下椅子扶手,面色不正常的涨红着。 吕芳在一旁关切的注视着皇帝的反应。 嘉靖在平复了呼吸后,便继续朗声道:“盖之变法,当尽除反对之人!所谓政通人和,新政之时,若朝堂相互攻讦,地方往来争辩,安能使政令通达?” 他再一次的站起了身。 “今日!” 嘉靖目视皇极门前所有的官员,手臂重重用力,手指指向脚下。 “就在今日!” “当朝勋戚,朕今日不得不砍了八人。” “朝中百官,朕不得不下狱一百七十二人。” “看看这一百多人吧!” “哪个不是两鬓斑白?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哪个不是朕的肱骨大臣?” “他们烂了,朕心也要碎了。” “祖宗的江山交到朕的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是痛心疾首。” “朕,有罪于国家!” 陛阶上,嘉靖满脸痛楚。 而在皇极门前,随着这一声皇帝有罪于国家,所有的官员无不是浑身颤抖着跪拜在了地上。 而嘉靖却是急声说道:“是啊!朕有罪于国家!愧对祖宗!愧对天地!朕恨不得自己罢免了自己!” “还有你们!” “虽然个个冠冕堂皇,站在干岸上……” 嘉靖抬起手臂,挥手指向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快步走下陛阶,怒声呵斥:“你们就那么干净吗!” 叹息一声。 嘉靖身形晃荡,严绍庭连忙就要上前搀扶,却被嘉靖挥手止住。 深吸了一口气,嘉靖在陛阶前踱着步子。 “朕知道……” “你们有的人比他们更腐败!” “朕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心肺肠子翻出来。” “晒一晒!” “洗一洗!” “拾掇拾掇!” 皇极门前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又是一声轻叹,嘉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 “朕刚即位的时候,以为最大的敌人是俺答部。挡住了俺答部,朕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倭寇。” “朕,清了东南倭寇。” “九边又开始告急,蒙古人集兵南下。” “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大明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 嘉靖低下头,回过身,缓缓的一步步走上陛阶,坐回到那张御门听政的椅子上。 “而是在朝廷。” “就在这皇极门!” “就在朕的勋贵亲戚和大臣们当中。” “这里烂一点,大明就烂一片!” “你们要是全烂了!天下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大明死无葬身之地呀!” “想想吧……”嘉靖长叹息:“祥兴皇帝赵昺,淹死在崖山海上才多少年呢?” “忘啦?” “那片海就在广东,天天盯着你们呢!” 嘉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面色涨红,却伸手止住想要上前的吕芳,自己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捂在嘴上。 咳嗽声止住。 一抹殷红在帕子上浮现。 嘉靖反手将染血的帕子压在手下,目视前方:“朕……已经时日无多了,老想着如今再和你们说些什么,可是命有终途,话有止头。” “想来想去,朕只能亲自来当这个恶人了!” 嘉靖靠在了椅子上,神色变得虚弱起来。 可他却依旧在发出属于皇帝的声音。 “今日被朕砍了脑袋的勋贵,家产抄没,家小流放边地充军!” “还跪在地上的,皆罢为庶民,流边充军,抄没家产,永不录用!” “那些个下狱的文武百官,肱骨大臣,也尽数罢免,该死罪的斩立决,不至死的流边充军,永不录用,三族三代不举,抄没家产!” “至于你们这些今日站出来劝朕的,都去诏狱里待着吧……” 嘉靖挥了挥手。 皇极门前的厂卫瞬间倾巢而出。 那些今天还自觉自己并没有问题,而站出来的文武官员们,一个个被摘下顶上乌纱,扒下身上官袍,被拖出大内。 而那些还在场却已经被贬为庶民,要流边充军的勋戚,也被一一带走。 哀嚎声和求饶声,在皇极门前不断的发出。 嘉靖只是冷眼看着这些人被带走。 直至皇极门前再无动静,也没有一个人再敢站出来说话了。 嘉靖依旧是靠在椅子上。 他平声静气的开口道:“朕当了四十五年的皇帝,朕累了,朕也时日无多了。” “可朕要明白的告诉你们,嘉靖新政,必须要做下去!” “哪怕是朕死了!新政也要办下去!”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低着头,藏着心思,别觉着朕要是死了,你们就能好过。” “你们整日里满口道义仁德,满口的祖宗成法。” “朕今天就明白了告诉你们,凡是对抗新法的,皆罪之!朕死了,这条就是祖宗成法!” 嘉靖目光阴沉。 可他心中却是决意坚定。 他就是要让大明朝以后只有新法新党,让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谁敢明着反对新法谁就是有罪。 而且很显然。 皇帝的话,刺痛了某些到现在还能跪在皇极门前的官员的心。 因为这些人确实是打算着,等到皇帝驾崩,那么所谓的嘉靖新政也就不攻自破了。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嘉靖皇帝都驾崩了,所谓的嘉靖新政又能如何。 死人难道还能和活人过招? 可嘉靖的话,却显然是打乱了他们的主意和计划。 天上。 云层被风吹动这着,越积越多。 雪,也渐渐的大了起来。 嘉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你们也都听明白了,朕下的旨意,度田、清军,也留给你们日子。今日过后,就算是朕驾崩了。你们若是能将田地清退了,能将军中的亏空补上,这大明朝也就能容你们,有你们一条活路。” 咳咳…… 咳…… 皇帝再一次的咳嗽了起来。 嘴角有血水渗出。 严绍庭看了眼天,然后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老道长。 他心中此刻也是百感交集。 临了临了,老道长终究是强硬了一次,而且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宁愿自己当这个恶人,也要确保国家能稳稳的交接给新君,能够压住这些胆大妄为的臣子。 他在注视着老道长。 嘉靖也看到了他。 任由吕芳上前将嘴角的血渍擦拭掉,嘉靖抬起手臂,朝着严绍庭招了招手。 严绍庭当即躬身上前。 那头。 已经是东宫太子的朱载坖,则是目光疑惑的看向皇极门下的父皇和被招至面前的严绍庭。 “陛下。” 严绍庭走到老道长近前,看着对方捏在手中染血的帕子。 嘉靖则是笑了笑:“回来了……这一路,你走的辛苦了。” 严绍庭就要躬身跪拜,却被嘉靖开口止住。 “莫要跪了,说来朕都没有替你接风。” 嘉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大红官袍外还罩着半身铁甲的年轻人,脸上尽是满意,眼里全是得意。 他伸出手,抓住了严绍庭的手臂,浑身轻颤着站起身。 严绍庭不敢动作太大,只能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道长。 嘉靖站起身仍是抓住严绍庭的手臂,缓缓的转过身看向皇极门后的皇极殿。 他侧目看向严绍庭,脸上带着笑容。 而他的手,也已经是抓住了严绍庭的手。 “走。” “陪着朕。” “去皇极殿。” ………… 月票月票 第513章 恭送大明皇帝陛下! 严绍庭面露疑惑,带着几分诧异。 他低头看向抓住自己的老道长。 皇帝走的很慢。 身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可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而在两人身后。 所有人都是面露意外。 皇极门下,光线昏暗,而在外面却是亮度大放,如此便将两人的身形衬托的格外清晰。 吕芳看了一眼,没敢上前劝说,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一直牵着儿子的朱载坖,在看到这幅场景后,亦是立马跟上。 而在皇极门前。 文武百官也都抬起头,神色不安,更有着疑惑、担忧和惊恐的看向在皇极门下,向着皇极殿走去的皇帝,以及…… 以及被皇帝抓着一同走着的严绍庭。 严无忧最先发现了阔别好几年的爹爹,记忆却已经很是模糊。 “祖祖。” “祖祖。” 孩子轻呼了两声。 严嵩抬起头,看着被皇帝抓住走的孙儿,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而后起身牵着自己的重孙儿走向了皇极门。 随着严太师起身,高拱、袁炜、李春芳、赵贞吉,以及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等人,也纷纷起身。 在不知皇帝究竟意欲何为的情况下,这些人也只能跟随在严太师身后,向着皇极门内侧追赶着皇帝的身影。 天空中,云层挤压重叠。 头顶上,是鹅毛大雪纷纷飞扬。 地上。 人头、尸骸以及那满地鲜血,也已经渐渐被大雪覆盖。 皇极门前的官员们都动了起来,向着皇极门后涌去。 而在皇极门后。 比之皇极门广场更大的皇极殿广场,除了满地白雪,便只有屹立在两侧宫墙和陛阶上的大汉将军们。 入眼一片肃穆。 顶着满天飞雪,严绍庭任由老道长抓住自己,向着皇极殿走去。 两人就这样行走在雪中。 一老。 一少。 一君。 一臣。 都走的很慢,以至于跟在后面的吕芳只能远远的跟着,亦是将最后面的文武百官们压着。 嘉靖抬头看向巍峨森严的皇极殿,脸上露出笑容。 “这一次,你还觉得朕怠政了吗?” 严绍庭浑身微微一颤:“臣……” 嘉靖摇摇头,继续抓着严绍庭慢慢的走着。 他似乎是要在生命最后一刻,好好的感受着人世间的气息。 嘉靖依旧是笑着说:“朕……还记得当初,是在西苑,你想要变法革新,朕记得还是因为两淮盐政的事情。” 随着老道长的叙说回忆,严绍庭的眼前也慢慢浮现出当面的景象。 嘉靖继续走,继续说:“朕当时训斥了你,现在想想,朕几乎很少有训斥过你,唯有那一次。反倒是对你多有包容,乃至于是纵容你去做那些在旁人看来,颠乱成法的事情。” 严绍庭安静了下来。 在记忆中,老道长似乎却确实如他说的那样,一直在纵容自己。 “朕也年轻过。” “朕也有过如你这般大时的满腔抱负,朕是那个从安陆来的年轻人,何尝不想改变国家?” “朕也知晓……咳咳……朕这辈子有过英明,也有过昏庸,做了些好事,也做了很多错事。” “严绍庭。” 严绍庭颔首低头:“臣在。” “你说……朕是个好皇帝吗?” 嘉靖的脚步似乎是更慢了一些,侧目看向严绍庭。 然而严绍庭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嘉靖反倒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朕明白,朕也不会怪你。反倒是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当下这颗心,好好的继续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两人已经走到了皇极殿前那又高又长的陛阶前。 嘉靖抓着严绍庭走在前头,严绍庭则只能跟在后面。 嘉靖抬着头:“朕觉得,朕这辈子可以分成三段,开始当皇帝时朕是英明的,是个好皇帝。后来,朕怕了……所以朕变得昏庸了起来。不过……” “现在!” “朕到底还是能称得上一个英明皇帝了吧?” 阶梯,在两人脚下不断的向后倒退着。 嘉靖笑得很是开心:“朕今天最后当了一回恶人,是为了太子,也是为了世子,更是为了你们这些心向国家,志向革新富强国家的人。如你严绍庭,如张居正,如海瑞。” “朕之前和太子说过,往后国家是要靠你们这些人,而不是他,想来依着他那个性子还是愿意听,等朕死了也愿意这么做的。”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也不要太过苛待了他。” “他性子软,耳根子也软,所以难免可能会被奸人蛊惑带歪,所以朕今天要杀一批,罢一批,贬一批,下狱一批,恩威并用,等他即位了,到时候局面可就比朕当初从安陆来这里的时候,要好上很多很多了。” 嘉靖做的很慢,说的也很慢。 可说了这么多,走了这么多。 两人也终于是走完了那似乎是走不完的台阶,站在了皇极殿前。 严绍庭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 吕芳正站在陛阶中间位置,抬头看着自己和老道长。 而在陛阶下,整个皇极殿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大明朝的文武大臣。 嘉靖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传入他的耳中。 “此处……” “风景如何?” 严绍庭心头一震,再回头,只见嘉靖正目光深邃的盯着自己。 而嘉靖也终于是松开了他的手。 严绍庭赶忙躬身弯腰:“臣……觉得皇上是英明之君,太子也必然会是仁君。” 嘉靖嘴角微微一扬,笑了几下,伸手在严绍庭的肩膀上拍了拍。 “知道朕为何会这般看重你,并毫不保留的重用你吗?” 严绍庭不敢抬头。 而嘉靖则是幽幽道:“因为你聪明,足够的聪明,从来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严绍庭愈发的将头低下。 即便此刻大雪纷飞,他却后背满是冷汗。 方才那一句询问,简直就是送命题。 自己要是答的不好,今天可能就要被老道长给一起带走了。 他哪里是问自己风景,分明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改朝换代的心思。 见严绍庭不说话,嘉靖也只是继续笑着。 他又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 “记住从这里看过去的样子,记牢了。” “往后,大明这江山社稷,终究是要靠你们辅佐的。” 严绍庭沉声开口:“微臣谨遵圣谕!” 嘉靖这才重新抓住严绍庭的手腕,带着他继续向皇极殿内走去:“这一次新政来的太晚,却也不算迟来。朕下的那三道旨意,度田、清军、造册,你们要留意些。朕今天只能帮你们清理京中的宵小,可外头呢?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地方上那些人当真会心甘情愿吗?” “朕觉得不会。” “朕觉得他们定然是会有图谋,想要颠覆新政的。”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两人此刻已经走到了皇极殿大殿门前。 严绍庭深吸了一口气:“唯我皇今日手腕,恩威并用,杀伐果断,宽仁有加。” 嘉靖嗯了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便是如此,便是如此了。” “朕驾崩,到时候朝局更迭,新帝即位,你得看顾好京师,使其无虞,和顾寰确保京畿稳定,如此便能从容应对不测。” 严绍庭低着头,任由老道长将自己抓着拉入皇极殿内。 “臣明白。” 嘉靖点点头:“还有宣府大同那边,今年你回来前刚出了事,俺答那老贼的儿子辛爱黄台吉带着十万兵马,南下叩边,转而又跑到了河套驻扎。” 此刻,嘉靖目光闪烁。 泛着莫名的神色。 他冷声道:“蒙古实为我朝隐患,关外也暗流涌动。国中稳定下来,就得要早早的铲除关外所有隐患。原本朕希望等明年,派人去九边巡察一遍,顺势将清军的事情做完,但如今看来朕是等不到了。” 严绍庭赶忙说道:“皇上定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嘉靖却只是哼哼了一声,转而说道:“等朕死了,你们忙完太子即位的事情,大抵已经开春,到时候你亲自去九边走一趟,兵马钱粮你只管找新君要,他定然会同意的。到时候若是有机会……” 严绍庭询问:“皇上要臣做什么?” “收复河套,永驻兵马,迁徙百姓!” 嘉靖目光坚定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心头震动,却立即回答:“臣定不负皇上期许,收复河套,永为我大明疆土!” 嘉靖满意的笑着点头:“朕相信你能办到,是因为河套不收,则九边不能彻底稳固,而收河套,你们也就能有地方饲养战马,届时骑兵出关,扫清关外草场。” 严绍庭心神凝重。 他没想到已经是这个时候,老道长竟然还在想着边关的事情。 或许。 这才是真正的老道长? 那个在四十五年前一步步从安陆走进北京城的少年? 两人此刻已经站在殿内。 嘉靖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龙椅,脸上露出一抹讥讽。 “这就是大明的皇帝宝座。” “扶着朕上去。” 严绍庭有些犹豫,因为吕芳已经站在了殿门口,太子朱载坖和世子朱翊钧,还有内阁、六部、诸公侯爷都站在了殿门处。 但嘉靖却是手上用力,将他拉着往那上方的御座走去。 严绍庭也只能搀扶着,小心仔细老道长的步伐。 等到他二人走到最上方,嘉靖却停下了脚步,只是看着面前的龙椅。 “严绍庭。” 嘉靖的声音变小了一些,气息也愈发虚弱起来。 严绍庭低头颔首:“臣在。” “朕觉得时间已经不多了……” 嘉靖的语气中,开始出现不舍。 “你说……大明当真能革新富强,能国祚万年吗?” “或许你也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完全就是在自问自答。 而后,嘉靖终于是迈着步子,走到了御座前,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御桌、御座。 他手撑着御桌,缓缓的向后坐在了御座上。 他看向站在殿门处的朱载坖、朱翊钧、吕芳、严嵩、高拱等等人。 慢慢的。 嘉靖靠在了御座上,目光看向大殿上方那华丽无比、造型复杂、色彩鲜艳的藻井。 “严绍庭……” 皇帝再一次轻声呼唤着。 严绍庭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殿门处那些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御座前,将身子贴近到皇帝面前。 “臣在!” 殿外。 吕芳已经泪流满面。 朱载坖涨红着眼,抱着儿子,跪在了地上,泣不出声。 所有的文武大臣们,也都跪在了地上。 皇帝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 所有人都清晰的感受到了皇帝的生命正在飞快的流逝着。 这个坐拥大明江山四十五载,当了四十五年皇帝的人,终于是要作古了。 嘉靖躺在御座上,紧紧的抓住严绍庭的手。 “莫要怕……” “莫要怕……” “告诉他们,都莫哭……” 严绍庭的眼也没来由的红了起来,对这位一直对自己宽仁至极的皇帝,他也终于是红了眼。 他重重的点着头,转头看向殿外的人们,大声喊着。 “大明皇帝口谕。” “莫哭!” 嘉靖双眼已经眯成了一道缝,却又在努力的睁大双眼:“告诉他们,太子当立,朕之后事从简,禁停玄道。” 严绍庭再抬头。 “大明皇帝口谕。” “太子当立,皇帝后事从简,禁停玄道!” 嘉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也彻底睁开了双眼,看着被自己抓在手心的年轻臣子。 “再告诉他们,朕这辈子最终对得起列祖列宗、天下黎庶了,朕也死得其所了。” 严绍庭嗓子已经开始哽咽了起来。 几次尝试都没能开口。 最终。 他朝着殿外大声道:“皇帝陛下英明圣武,为大明圣明之君!” 殿外。 所有人都开始跟随着严绍庭的声音呼喊起来。 “皇帝陛下英明圣武,为大明圣明之君!” “皇帝陛下英明圣武,为大明圣明之君!” “皇帝陛下英明圣武,为大明圣明之君!” 殿外,海一样的呼啸声。 便是连殿外的飞雪,也似乎被中断了一下。 殿内。 御座上。 嘉靖无力的抓住严绍庭的手,嘴里不断的呢喃着。 “送……” “送朕……” “回……回……” “回驾乾清宫!” 终于。 在最后一声呢喃中。 嘉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而他那双原本紧紧抓着严绍庭的手,也软软的松开,落在了御座上。 一息悠长悠长的气息,从皇帝的嘴里呼出。 最终。 再无进气。 严绍庭浑身一颤。 他默默的站起身。 默默的走到御桌前。 默默的看向殿外的人们。 他重重的摊平身上的衣袍,而后转身跪在了地上。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龙驭宾天!” ………… 月票月票 第514章 嚣张跋扈的严绍庭 默默的注视着躺在御座上的皇帝。 严绍庭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毫无疑问,老道长活着的时候,是充满争议的,而当他今天在皇极门前又做了那些事情,他的死后也必然会充满争议。 可不论怎么说,这位可以说是大明诸帝之中,最善权谋制衡之术的帝王,在生命的最终时刻,是做了一个圣明之君该做的事情。 在过去几十年里,老道长都在为了自己的君王之名而权谋不休,但到了最后一刻,却又舍弃了自身,哪怕是让自己做了一回恶人,也在为国家和新帝铺路。 或许。 这才能被称之为人吧。 身后。 哭声愈发的大了。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哭声,越来越近。 吕芳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御座前,跪在皇帝的遗体前,痛哭流涕。 “陛下!” “主子爷!” “……” 这位执掌司礼监多年,有内相之称的阉宦,此刻无疑是情绪饱满而又激荡的。 陛阶下。 朱载坖和朱翊钧父子两人,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两人亦是哭的泪流满面。 殿外的臣子们也在哭。 至于说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或许已经龙驭宾天的老道长,也能在天上看出来这里的真假。 高拱等人进到了殿内,他们依照着官品和地位,在太子朱载坖和世子朱翊钧身后跪着。 而作为首辅。 高拱脸上只是带着哀容,却抬头注视着跪在陛阶上御座近前的严绍庭,眼里充满了疑惑。 皇帝为何会在生命最后一刻,独留严绍庭在身边? 为何明明已经到了生命的终点,皇帝作为父亲、祖父,却不将太子和世子唤到面前? 高拱此刻心中在不断的权衡着捉摸着。 今天这皇极殿内的情况,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是皇帝亲自抓着严绍庭,一步步的从皇极门走到了这皇极殿内,走到了陛阶上的御座前。 这是托孤? 可依照规矩,先帝托孤,也该是托孤给内阁和如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这样的公勋之人。 那么。 今天之后,严绍庭以太子宾客的虚衔,再加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官职,在朝中又该处于何等地位? 这一切,现在都需要高拱去思考。 同时他也心中犯难。 皇帝临了临了,似乎还是给他们,尤其是他这位当朝首辅,出了一道难题。 同样犯难的还有新晋礼部尚书高仪。 如今皇帝驾崩,是为大行皇帝。 一切丧葬仪制都需要礼部来操办,但今天在皇极门前被下狱的文武官员之中,可是有不少都是礼部的人。 再加上还要劝进太子即位,操办新君登极,国朝这一段时间的礼制将会无比繁琐。 一时间。 高仪只觉得头大不已。 而高拱在好一阵权衡,还是无法确定皇帝到底为何要在临终之时当众那般对待严绍庭。 他转而看向御座下陛阶前的太子朱载坖。 “皇帝大行,龙驭宾天,太子乃为东宫储君,今为嗣君,当主持大行皇帝一应丧事,还请嗣君少哀,主持朝堂大局。” 被高拱呼喊着。 朱载坖却满脸泪水的回头,眼中尽是茫然。 他看了看要让自己主持大局的首辅,又回头看向陛阶上御座前的吕芳和严绍庭。 皇帝,父皇,父亲。 三个身份却是同一个人,而如今却已经驾崩。 朱载坖茫然不知所措。 严绍庭眉头微皱,看着在陛阶前手足无措的太子,转头看向已经趴在老道长脚下的吕芳。 “吕公公,按制,该报丧了。” “皇上生前最重礼制,如今万不能坏了皇上大行之后的规矩。” 被严绍庭提醒之后。 吕芳这才反应过来,他直起身抬起头,最后看了眼御座上已经闭目的皇帝,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回头冲着严绍庭点了点头。 随后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便一路走到了殿外。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三声高呼之后,戍守宫闱的禁军官兵们这才齐齐面朝皇极殿,单膝跪地。 而在皇极殿外。 一名名太监,不断的呼喊着皇帝驾崩,声音越来越远,直至传到宫外。 不多时。 宫内宫外,已经是万钟齐鸣。 这是规矩。 在随后三日里,每日京城内所有寺庙道观内的大钟,都要足足敲击三万六千下,以示致哀。 而在殿内。 吕芳也已经重新走了进来,到了太子朱载坖身边。 “太子爷,该起身为皇上筹备身后事了。” 他弯腰伸手,将朱载坖搀扶起来。 吕芳的眼中满是悲痛的看向御座上静静躺着的皇帝。 朱载坖嘴唇蠕动,颤颤巍巍:“我……本宫……” 吕芳低头道:“按制,太子爷该更衣,着玄翼善冠青布袍黑角带,至乾清宫散冠披发,榻前哭叩首。” 朱载坖两眼泪汪汪的,不住的点着头:“是……是……为父皇起驾还乾清宫。” 高拱等人依旧是跪在地上,观望着嗣君的反应。 李春芳当即开口:“皇帝大行,太子主持大局,一应丧葬礼仪会礼部议,大行皇帝宾天,当拟遗诏昭告天下,晓谕万民,还请太子礼毕,召我等议之。” 陛阶上,御座前。 严绍庭立马回头,深深的看了李春芳一眼。 在李春芳开口之后,他身边作为首辅的高拱,亦是面色平静。 终于。 严绍庭站起了身,回头看了眼老道长的遗体:“大明皇帝陛下遗谕,命本官送陛下还驾乾清宫!” 喊完老道长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严绍庭看向朱载坖:“太子身为大行皇帝之子,社稷嗣君,请嗣君并送陛下还驾乾清宫!” 朱载坖还在茫然之中。 李春芳却是当即开口:“严宾客,皇帝宾天,一切皆有礼制可寻,陛下还驾乾清宫入梓宫小殓,自有内廷及礼部操办。” 这位李阁老声音不大,可态度却很明确。 皇帝遗体还驾乾清宫这事,和你严绍庭无关。 然而严绍庭却是寸步不让。 “这是大行皇帝陛下的遗谕!” “李阁老是要抗谕不尊吗?” 李春芳脸色显急,转而看向前方的严嵩:“严太师。” 严嵩只是牵着重孙儿,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李春芳:“大行皇帝陛下遗谕,我等身为臣子,怎能转瞬不尊?” 进而。 严嵩又看向前方的太子朱载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殿下,皇上今日诸般圣谕,皆为国家。皇上数十年不居乾清宫,不入皇极殿,今日皆有,此乃我大明皇帝之尊。殿下身为人子,还请节哀,送皇上还驾乾清宫,以全人臣之礼。” 当严嵩开口之后,高拱便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而袁炜则是和赵贞吉两人立即开口:“请殿下节哀,送皇上还驾乾清宫!” 朱载坖只是茫然的点着头。 而严绍庭已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御座前。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弯腰伸手,终于是将老道长的遗体托入怀中。 李春芳两眼瞪大,当即开口怒喝:“严绍庭!你要做什么!” 而严绍庭却只是稳稳的托住老道长的遗体,转过身看向李春芳。 他一步一步的带着老道长的遗体走下陛阶,站在了朱载坖身边。 就在今日不久之前,老道长带着自己从皇极门走到了这里。 既然老道长想要让自己送他回乾清宫,那座专属于皇帝的寝宫。 现在。 自己就必须要将他送回去。 李春芳却也是站起了身,走到了严绍庭面前。 与他一同的,还有一帮官员。 似乎,是要与李春芳一起将严绍庭拦下。 严绍庭只是默默的看了李春芳两眼,而后侧目看向身边的太子朱载坖。 他轻声开口:“殿下,与臣一同送皇上还驾乾清宫吧。” 朱载坖默默的点了点头。 看着被严绍庭托在怀中的父皇遗体,这位嗣君的脸上满是哀痛,眼里尽是悲切。 李春芳等人还要开口阻拦。 然而。 这时候殿外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多时。 朱时泰已经是带着忠勇营的将士冲入了殿内。 这位成国公府世子爷,在戚家军中杀出来的将军,手压长刀,看向严绍庭和被其托在怀中的皇帝遗体,而后只是淡淡的看了李春芳等人一眼。 严绍庭看了下太子朱载坖,而后便开始默默的向前迈出步子。 李春芳脸色愈发焦急。 高拱起身后,默默的站在一旁,看了几眼,便皱紧眉头看向别处。 “严绍庭!” “你敢!” 严绍庭脸色一沉:“敢拦圣驾者,斩!” 噌! 由朱时泰带领着冲入皇极殿内的忠勇营将士们,在严绍庭斩字说出口后,便瞬间将佩刀拔出,指向挡在他们前面的李春芳等人。 阁老? 不认识。 他们都是从南边来的人,哪里认识这一个个京中官员。 严宾客的话,才是唯一的命令。 殿内。 气氛瞬间一沉。 李春芳脸都白了,眼里愤怒不已。 现在之所以会忽然有这样的冲突,全都是因为托孤辅国一事。 虽然这是当下不可明说的事情。 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今天皇帝驾崩前,那般亲近的带着严绍庭从皇极门走入皇极殿,就已经足够颠覆礼制了。 现在真要是让严绍庭再将大行皇帝的遗体送回乾清宫。 那么严绍庭不是内阁辅臣,将来在朝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比。 或许。 这才是大行皇帝驾崩前真正的深意。 一个游离在内阁之外的重臣!权臣! 这个含义,谁都清楚。 不然为何皇帝偏偏不召太子,反而要拉着严绍庭走进皇极殿,在驾崩前又要让严绍庭将他送回乾清宫呢? 只是李春芳没有想到,高拱也没有想到。 已经离京两载,忽然奉密诏带兵回京的严绍庭,甫一回来,竟然就如此霸道。 他不光是真的敢托抱起大行皇帝的遗体。 还敢引兵冲入皇极殿。 严绍庭再一次侧目看向太子朱载坖:“殿下,大行皇帝生前待臣礼遇无以复加,殿下待臣亦亲厚如弟。臣今奉大行皇帝谕旨回京,送还乾清宫,乃臣尽忠之举。臣之忠心,大行皇帝生前知,殿下亦知。” 朱载坖此刻瞧着眼前殿内的局势。 亦终于是似有所懂的点了点头。 这是大明江山社稷新旧更迭之际,也是权力转移的时刻。 即便再不懂,此刻也该懂了。 严绍庭亦是点了点头,再一次迈出一步。 李春芳两臂颤抖:“严绍庭!今日皇帝宾天,你便要如此嚣张跋扈了嘛?” 严绍庭依旧是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清冷的看着李春芳。 在李春芳脸色眼神变化之际。 严绍庭才开口道:“忠勇营。” “在!” 严绍庭目光冰冷的看着拦在面前的李春芳等人,他淡淡一笑。 “再有胆敢阻拦者。” “即斩!” 说完后。 他便脚步再也不停。 而护卫在严绍庭身前的朱时泰和忠勇营将士们,则是手握长刀。 “斩!” “斩!” “斩!” 严绍庭只是冷冷的笑着,看着李春芳等人。 既然他们说自己嚣张跋扈。 那自己今天就嚣张跋扈一回给他们看看。 让他们好好瞧瞧。 什么叫嚣张跋扈! 如今老道长甫一驾崩,他们便要开始争夺朝堂权柄,试图掌控太子。 自己就用刀狠狠的劈开他们的谋划和打算。 整个皇极殿都乱了。 严绍庭抱着大行皇帝的遗体,太子朱载坖牵着世子朱翊钧走在一侧。 吕芳则是满脸悲切的走在另一边。 在他们的前面,是朱时泰带领的忠勇营将士持刀开路。 一步步的逼近着。 终于。 李春芳再也不敢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这些持刀的忠勇营官兵,敢不敢对他挥刀。 他和身后试图阻拦的官员们,终于是满脸愤怒的退让到了一旁。 而严绍庭也终于是在众多官兵护卫下,走出了皇极殿。 殿内。 所有人也都跟着走了出来。 李春芳等人仍是脸色阴翳。 看着严绍庭的后背,李春芳当即低喝道:“严绍庭,朝廷自有体统规矩,大明朝也不是你能擅权威福的!” 严绍庭依旧充耳不闻。 他现在只想遵从老道长生前最后的叮嘱,好好的完成老道长托付给自己的最后几件事情。 而李春芳却是愈发气急败坏起来。 “严绍庭!” “大明朝的祖宗成法,不是你能败坏的!” “今日如此嚣张跋扈,来日是要做我大明朝的权臣奸佞吗!” ………… 月票月票 第515章 臣也会些拳脚功夫 “殿下。” “润物?” “殿下您相信臣会是我大明朝的权臣奸佞吗?” 乾清宫前。 站在寝宫门前。 怀中托抱着老道长的遗体,严绍庭侧目看向已经是东宫太子的朱载坖,看着这位不日之后便要即皇帝位的嗣君。 朱载坖目光闪动,看向严绍庭,以及近在眼前的父皇遗体。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本宫才疏智短,就算父皇生前不说,本宫也是明白。” “所以……” 朱载坖笑着摇头道:“既然父皇能在驾崩前,带着你从皇极门走到皇极殿,又遗谕要你将他送还乾清宫,本宫自然也是信得过你。” 严绍庭嗯了声,没再说话。 只是将老道长送进了乾清宫。 至此。 余下的事情就不再需要他插手置喙了。 吕芳等人早已领着等候在乾清宫的内廷各监司局的人,开始在寝宫里,为大行皇帝收拾遗容,运来梓宫棺椁。 宫里各处,也开始按照皇帝驾崩的礼制准备布置和摆设。 凡是宫人、禁军,也都开始服丧戴孝。 朱载坖也已经摘下头上的发冠,披着头发带着朱翊钧跪在大行皇帝遗体旁,哭吼叩拜。 严绍庭便带着朱时泰和忠勇营守在寝宫外。 而这时候,内阁和三位国公,也与严嵩一起等候在乾清宫外。 按照规矩来说。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在各处操办事情的。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是李春芳不放心严绍庭,所以才要过来盯着的。 而其他人,就成了相互牵制,谁都不愿远离乾清宫,以免发生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等到寝宫里的哭声停歇。 严绍庭却只是看着眼前的众人,微微一笑,在这些人尤其是李春芳那不满的眼神注视下,走入乾清宫中。 进到宫内。 严绍庭便看到朱载坖带着朱翊钧从寝宫里走了出来。 见到严绍庭刚好进来。 朱载坖立马说道:“吕芳正带着人为父皇收拾圣颜,准备移入梓宫。” 严绍庭点点头,微微颔首:“还请殿下节哀,如今皇上驾崩,按照规矩今日移梓宫,明日小敛移奉先殿,朝中就要为殿下即皇帝位而劝进了。届时诸般事宜,都需要殿下一人裁夺,万般事务,也都要落在殿下身上了,还望殿下少哀而保全身体。” 朱载坖嗯了声:“我知道……我知道。” 而被他牵着的朱翊钧则是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穿着文官红袍,却又披着半身铁甲的男人,脑海中的记忆也在一点点的浮现。 朱翊钧小声说道:“严……师傅,无忧呢?我还可以去找无忧玩吗?” 严绍庭笑着看向朱翊钧,又看向朱载坖。 朱载坖亦是终于面露些许笑容,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这孩子之前一直跟着本宫在书院,便与无忧那孩子整日在一起……亲如兄弟。” 严绍庭默默一笑。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在不言之中。 他当即冲着朱翊钧说道:“世子很快就要读书了,到时候自然可以让无忧给你当伴读。” 对于孩子来说,死亡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朱翊钧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却还是规矩的很,没有大喊大叫起来,只是说道:“那就好!” 而朱载坖也在这时候看向殿门外,低声问道:“今日父皇拉着你走向皇极殿,可有叮嘱什么?” 严绍庭会意,立马躬身道:“皇上……担心自己的身后名。” 朱载坖点点头,他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会有这样的顾虑。 更清楚,今日皇极门前那些人头,究竟又是为谁砍的,那些被贬、被下狱的人,又是为了谁。 朱载坖说道:“按照过往规矩,新君即位,是要大赦天下,以示新君恩赏。但本宫以为,这一次,今日那些被父皇贬罚的人,当不在此列。” 严绍庭心中明白。 今天那些被贬为民,抄家流放的勋戚和官员,只怕是要按时上路了。 而那些被下诏狱的官员们,恐怕也是要在诏狱里多待一段时间了。 朱载坖又问:“父皇可还与你叮嘱了些什么?” 严绍庭不做隐瞒,如实开口:“皇上说,嘉靖新政要继续办下去,皇上之前也已经与殿下叮嘱过用人之事。除此之外,便是要臣与镇远侯等人,在当下拱卫京畿安全,弹压不臣之心。” 朱载坖琢磨了一下,才点头道:“父皇今日如此大动干戈,朝野必定会滋生怨气,这样安排也是应有之意。只是本宫如今尚未即位,不可擅权逾越,这件事你就同顾侯商议安排,比之本宫降谕更为妥当。待即位之后,本宫自会下诏,命你同顾侯镇守京畿兵马,只是却要辛苦你了。” 严绍庭当即躬身颔首:“臣之职责所在,殿下之命,定当尽心竭力。” 说完之后。 严绍庭又将老道长对河套的期望说了一遍。 朱载坖毫不保留的说道:“河套乃故地,当复之。拥河套,整饬九边,我朝便能延续二祖遗风,行出关北伐之事。这件事就算父皇不说,本宫也是打算如此做的。如今父皇既有遗命,本宫更会支持于你,届时有何奏请,本宫皆允之。” 严绍庭则顺势拍了拍马屁:“殿下英明睿断,河套当如复。” 朱载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转而逗趣道:“今日你与李阁老如此冲突,倒是不怕他往后怪罪为难于你。” 严绍庭则是颔首道:“臣是个愿意讲道理的人,可若是李阁老他们不愿意同臣讲道理……” “怎么?他们要是不同你讲道理,你又如何?”朱载坖挑眉看向严绍庭。 后者微微一笑。 “那么臣也会些拳脚功夫。” 严绍庭说的很诚恳,脸色也很认真。 这几年自己操练拳脚,虽然不可能跟朱七那种非人类比,可也不是寻常人能招架的住的。 朱载坖的脸上在肉眼可见的变化着,但看着正在宫里为各处悬挂白帘的宫人,也只能是生生止住了笑。 “父皇雄心大略,只是陡然驾崩,如今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九州万方,却就要落在本宫肩上。” 这话本不该是朱载坖此刻能说出口的,但他却就是说了。 大抵在他看来。 严绍庭算是自己人。 朱载坖又说道:“文治武功,王朝不可缺一。其中很多跟脚,本朝这么多年下来,到底是有些偏科了的。既然父皇驾崩前,对你有这些叮嘱,想来是希望新朝之时能有所改善。” 他说的有些隐晦,但意思却表达到了。 严绍庭看了眼朱载坖。 这位即将登极称帝的嗣君,是想要将军权拿到手,而不是偏移在文官手中。 这倒是与朱载坖过往的性子不大一样了。 只是这件事情却是千难万难。 四十五年前,上一位大明皇帝确实在做这件事情,只是结局如何,世人皆知。 要不然。 也不会有老道长从安陆一步北上入主紫禁了。 对于朱载坖此刻明显的试探。 严绍庭只能开口道:“殿下英明睿断,大明将来定能一帆风顺,民富而国强,开一片盛世景象。” 朱载坖却是上前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背。 “开盛世,何其难?” “本宫只希望,能将父皇生前留下的新政办好,能人尽其用,能让世间少一些疾苦。” 似乎是说的有些多了。 朱载坖当即转口道:“郭玉创那三千近军,还是要留在宫中。父皇多年身居西苑,本宫却要遵命,不能再往西苑了。如此,就让你们家那只小雀儿带着龙虎军驻守西苑吧,平日也足够操练。” 这是在说宫闱安全问题了。 郭玉创的三千天子近军,如今也算是彻底成了皇室最信任的一支禁卫力量了。 而严鹄麾下的三千龙虎军精骑,也彻底从昌平移驻西苑。 如此,在皇城大内就有了六千兵马,可以让朱载坖这位嗣君直接控制了。 严绍庭只是默默的听着。 既然这位嗣君之前已经道出想要文治武功平衡的话,那么他定然还会有安排。 果然。 朱载坖继续说:“原本,御马监下面的腾骧四卫,也算是宫闱皇城的一支兵马,只是这些年终究是疏于整顿。本宫觉得,等当下诸事了结,可让冯保去提督御马监,好好的清理一番腾骧四卫,你觉得如何?” 御马监,腾骧四卫。 原本的御马监其实只是宫中掌管御厩马匹的地方,只是后来一步步慢慢发展,从养马、训马,慢慢演化出了腾骧四卫禁兵。 开始于永乐朝。 一开始从从各地卫所挑选精壮之士编练而成,不属于亲军指挥使司所辖的上十二卫,但地位却又高于亲军指挥使司十二卫。 属于是禁军中的禁军。 其职责更番上直,担任宫闱宿卫。 到了宣德六年,这支禁军有三千一百二十五人人,赐名羽林三千户所。两年后,充实京军各卫及原神武前卫官军,编练成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 于是也正式从这个时候有了腾骧四卫之名。 在景泰、成化、弘治年间,腾骧四卫屡次重新编练,最多的时候四卫有四万多人,随后又继续编练,最终定额在六千五百余人,直至如今。 只是让严绍庭没有想的是,朱载坖竟然要用冯保来提督御马监,执掌腾骧四卫。 不过这是内廷之事。 他倒是无权插手,只是说:“御马监乃内廷十二监之一,掌印、监督、提督太监各一员。冯公公提督御马监,倒是合适。不过掌印、监督二员,亦要慎选。” 朱载坖看了看严绍庭,笑着说道:“黄锦倒也该掌印一监了。” 这是要将黄锦从司礼监太监,提到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 严绍庭心中明白,朱载坖登极后,恐怕是要对司礼监做一番调整,用裕王府旧人,所以将黄锦弄到御马监充掌印太监,倒也合乎逻辑。 朱载坖这会儿又转口道:“内廷各监说来不过都是伺候人的差事,腾骧四卫如何,这些年废弛下来,便是整顿,也需要时日。倒是京营……” 说罢。 朱载坖目光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心中谨慎,不过他也猜测到了一些。 朱载坖缓缓说道:“父皇在嘉靖二十九年,罢团营和两官厅,复成祖三大营旧制。更三千营为神枢营,至今京营便有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三营兵马。” 严绍庭默不作声。 京营三大营,其变革脉络那可以说是丰富多彩。 太宗时期,京军三大营十几万兵马,皆由提督内臣、武臣以及掌号头管统领,直接受皇帝控制调派。 等土木之变后,时任兵部尚书于谦对京营重新编练,抽调组建十团营。以总兵官一人统领,内臣太监、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为提督。 注意。 大明京军的真正变化,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原本只有内廷太监和武臣统领提督的京军,在这个时候开始多出了文官序列里的兵部尚书和都御史提督。 开始了大明文官掌握控制京军。 当严绍庭复盘着大明京军的控制权变更的时候。 朱载坖则是淡淡说道:“按照规矩,如今京军各营由勋贵大将一员统帅,乃是总督京营戎政。再以朝中文官一员辅佐,称协理京营戎政。不再设中官内臣提督。” 中官内臣,就是宫里的太监。 说这话的时候,朱载坖脸上神色闪露,有些讥讽和不满。 到了这个时候。 严绍庭也大致清楚朱载坖心中的谋划了。 这位嗣君或许真的和原本的性子有了改变,竟然在还没登极称帝的时候,就开始谋划着要将京营控制在手中了。 前面郭玉创麾下的三千近军,严鹄麾下的三千龙虎军,再到将由冯保提督的六千五百余人的腾骧四卫,都不过是规矩来的事情。 这一万两千余兵马,算是当下大明皇室能直接控制的力量了。 余下。 屯驻在京城内外的京营,自然就成了朱载坖这位嗣君的首选。 果不其然。 朱载坖看着殿内殿外人影穿梭。 他亦如不久之前老道长拉着严绍庭一样的,将后者的手腕拉住。 “父皇密诏润物引忠勇营三千余人回京,如今既已归来,总得要有个安置的地方。” “加之润物也说自己会些拳脚功夫。” “本宫觉得……” “忠勇营可为润物亲兵营编入京军五军营,而润物则仍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另加兵部左侍郎,替……本宫协理京营戎政,与顾侯一同提督京营军务,整顿操练京军。” “不知润物少弟,意下如何?” ………… 月票月票 第516章 老夫观新君无圣明相! 当少弟二字。 再一次从朱载坖的嘴里蹦出。 严绍庭浑身紧绷,心神警惕。 自从今天朱载坖这位新晋太子,当下嗣君,不日新帝,开始与自己谈论文武,严绍庭心中就开始有所警觉。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 而且人从来不会一尘不变,循规蹈矩。 人的复杂性,注定了人是永远处于变化之中的。 朱载坖会有老道长那样的权谋手腕吗? 严绍庭现在不能确定。 但他却看出了,这位嗣君想要对帝国的控制欲。 现在提出希望让自己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职,再加一个兵部左侍郎,与镇远侯顾寰一文一武,共同提督京军。 诚然。 这是朱载坖对自己的信任。 但同时,也是对方希望借自己和严家的力量,将京军掌握在皇权之下的手段。 那么。 老道长当初用自己为朝廷增加财税,现在这位太子是希望自己整顿军备? 严绍庭默默低头:“殿下历来英明聪睿,又宅心仁厚,臣年少不才,却得先帝赏识,又有殿下爱护,安敢推辞?” 接下了眼前这位嗣君交代的新差事。 严绍庭也默默的更换了称呼。 他很小心的,将老道长改称为先帝。 朱载坖脸上微微一笑:“京军宫闱京师,却又是九边遥援,随时支应各镇。国朝二百年,京营屡屡改制重编,然成效甚微,本宫以为,这练兵整军一事,可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京军当下还是要整饬一番,将那些老弱剔除,自各卫及地方招募精壮之士,再勤加操练。简拔善战善谋之将,统御各营,以应九边不时之需。” 严绍庭默默颔首听着。 就如自己猜想的一样,此刻的朱载坖很自然就已经开始代入到这个帝国唯一掌控者的身份之中。 便是一件整顿京军,也要披上一层应九边不时之需的由头。 但这句话,也算是给自己下达了任务。 属于是领导具体指导工作内容了。 朱载坖则是面色平静,将话题转向了更远方:“原本父皇让你去南京,是为了东南各省财税一事,你也做的不错,南直隶十二州府都在清退田地。不过你如今回来了,江南却还要有人坐镇,继续督办这件事情。原本我是想着,能不能让张师傅先回来,但想来想去,觉得张师傅还是要继续留在江南,那边要是没有一个贴心知根知底的人,本宫倒是也不放心。” 这是说完军备之事,开始转向财税了。 尤其是占据大明财税来源半壁的东南各省。 严绍庭只得跟随着附和道:“张总督为官多年,在朝中威望甚重,有他坐镇南直隶,想来地方上也不敢太过于对抗朝廷政令。殿下此举安排,倒是颇为合适。” 朱载坖只是笑笑:“但张师傅终究是要回京来做事的,浙直总督、浙江巡抚、应天巡抚这些位子,却是还要有人来担着……” 说完后,朱载坖回头看向严绍庭。 他目光闪烁,眼底幽幽,随口说道:“润物既已回京,又在南方待了几年,这些位子该由什么人担着,想来你最清楚,也知晓其中分量,如今若是空闲下来,不妨替本宫想一想。本宫久在京中,或于书院,对朝中诸多大臣,确是不甚了解的。” 这是什么意思? 严绍庭心中谨慎,缓缓开口:“国家官职,历来由吏部有司推举,内阁议定,浙直总督等职位乃有封疆之意,臣安敢置喙,恐会受劾,言臣僭越。” 朱载坖却是摆了摆手:“你此番奉召回京,可原本在江南的差事却还没交办,自然就有为江南谋划而举荐官员的职责。且本宫也不过是要你推举几人罢了,内阁和吏部自然也是要上一份人名的。” 见朱载坖如此。 严绍庭只能是小心回答:“臣以为……原先在王府潜邸做过一段事,后来又去了东南的谭纶谭子理先生,可为东南诸官缺之一。” 严绍庭可不敢真将朱载坖说的让自己推举东南官缺的事情当真。 看似是让自己举荐官员,像是要将东南用人的权力给自己和严家。 可天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 尤其是一个即将登极称帝的嗣君。 那定然是满腔抱负,想要有一番新作为。 果然。 当严绍庭说出谭纶的名字后,朱载坖眼里亮光一闪而过,只是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那润物以为,子理可担何位?” 一个润物。 一个子理。 都是表字。 严绍庭哪里还不懂,当即回道:“子理先生在嘉靖四十二年就受任福建巡抚,去年转任四川巡抚,文治卓著,又熟悉兵事。臣以为,子理先生之才,可担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而如今东南诸事用急,可再兼应天巡抚,待东南局势稳定,自可另选贤能二人,任浙江巡抚、应天巡抚。” 朱载坖目光幽幽。 “如此一来,东南半壁可就都要落在他谭纶一人之肩了。” 严绍庭笑了笑:“能者多劳,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子理先生又是王府潜邸老人,其品性自然无缺,又与殿下相熟,用之也能放心。只是要辛苦子理先生,操劳起这东南半壁了。” 朱载坖嗯了声,似乎是认同了严绍庭这个说法。 他淡淡开口:“如此,也只能辛苦他了。” 严绍庭笑而不语,默默低头。 其实说了这么多,都抵不住一个王府潜邸老人六个字。 东南各省,尤其是浙直地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浙直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朝廷赋税重地,加之现在江南已经开始在清查田亩,清退隐田,还之于民。 对于朱载坖而言,用自己信得过的人,远比旁的因素更重要。 京师。 东南。 如今都已经安排好了。 朱载坖这才重新看向寝宫外。 “想来太师和内阁,还有几位国公爷,都等的久了。” “润物与我一同去见见他们吧。” 说罢,朱载坖便牵着儿子走向寝宫外。 严绍庭无有不从,跟随在其身后。 只是望着朱载坖的背影,他心中却在琢磨着,这位嗣君,登极之后究竟又能保持现在这份心志到几时? 不过总而言之,现在这位嗣君想要掌控朝局,想要有一番作为,自己也不好更不能胡乱阻止。 当下…… 且由着吧。 到了寝宫外。 高拱等人果然还等候在此。 见到嗣君出来。 众人连忙躬身上前。 “臣等参见殿下。” 朱载坖站在陛阶上,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面露笑容,方才重新提起脚步走到下面。 他从严嵩开始,一个个将在场的人托伏起来。 此般行为,礼节可谓厚重。 众人神色莫名。 朱载坖说道:“如今父皇宾天,国事沉重如万钧,本宫性弱而才短,往后还要仰仗诸位多多担待,将这大明江山社稷扛起来。” 作为首辅。 高拱开口道:“殿下乃千金之躯,不日便要登极,殿下历来仁厚,臣等受命于先帝,辅佐殿下,乃是应有之意,更是臣等应尽之本分,莫敢受殿下如此言重。” 朱载坖微微一笑,转而走到严嵩面前,开口道:“本宫先前受父皇钦点,习于书院,如今此般时局,恐书院之事便要落下。国家强盛之本,在教在育,本宫虽不舍离书院而远,却有宗祧之继。太师虽已离朝,却仍是我朝肱骨重臣,本宫不情之请,还望太师能接下书院的担子,为朝堂培育英才,继往开来。” 严嵩颔首:“殿下厚爱,老臣虽已年高,然殿下有所托,老臣这把老骨头自当为国效力。” 不过是担着书院的事情罢了,挂个山长的名头,说到底书院真正的工作还是教学,这一头自然有书院里那些先生们去做。 倒是太子在这个时候着重提到书院,现在是另有打算。 但是想来也算是清楚的。 嗣君在做裕王的时候,就在书院待了几年,如今这般言行,俨然是将书院当成了自己夹带里的东西。那么书院出来的学生,假以时日科举入仕,便天然是站在新君一方的。 这个跟脚,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高拱等人对此也无异议。 虽然当下朝廷没有明令旨意,但昌平书院却已经是不争的半官方半民间的存在了。 但朱载坖紧接着又说道:“先前本宫与润物说话,谈及他此次奉父皇密诏回京,江南的差事却还没交接,本宫便让他举荐几人,看看能否接下如今东南的差事。润物提及了谭纶谭子理,本宫倒是觉得也不错。但按照规矩,还是要内阁和吏部议一议,看看这个谭子理,能够担下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应天巡抚的差事?” 严绍庭顿时一愣。 严嵩亦是侧目扫了一眼怪孙儿。 高拱眉头微皱,李春芳则是目光不善的看向了严绍庭。 高拱皱眉的原因,是因为东南如此重担,嗣君竟然没有和自己商议,反倒是先前和严绍庭单独议论之后,就这么定下来了。 别看太子说的是内阁和吏部再议一议,可谭子理出任浙直总督兼浙江、应天两地巡抚的话都说出口了,内阁还有什么可议的? 至于李春芳。 自然是因为朝廷新旧交替,他在忧愁烦恼朝堂新格局的事情。 现在严家已经在朝中权势鼎盛。 他和下面的部分人,似乎已经渐渐成了不适用的旧人了。 这份危机感,扑面而来,怎能让他不担心紧张。 就在高拱烦心嗣君偏重严家,李春芳担忧朝堂新旧之争。 内阁次辅袁炜却是率先开口:“谭子理这个人,微臣是知晓的,可谓文武全才,如今东南正是用人之际,他亦有过任职东南的经历,可堪重用。说起来,原本赵阁老在东南,应当也是与他有过往来的。” 袁炜在抢先肯定了太子的提议之后,又将话头递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会意,立马说道:“臣任应天巡抚之时,谭子理在浙江,多闻他治民有方,熟稔兵事。臣升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谭子理在福建,亦是诸事操办得体。如今朝堂新政,东南紧要,而谭子理又是王府潜邸之人,出任地方有为,用之可行。” 已经有了两位内阁中人肯定。 高拱亦知赵贞吉说的王府潜邸之人的含金量。 他只能是暂时放下嗣君没有与自己商议这件事的念头,言简意赅道:“臣附议,谭子理可用。” 朱载坖嗯了声:“既然阁老们都觉得谭子理不错,那就让他去东南吧。不过规矩却不能废,本宫也不能这般做。这件事,还是内阁去办吧,如此却是要辛苦高师傅了。” 终于。 朱载坖的视线重新回到高拱身上,同样也是开口喊了声高师傅。 如此。 高拱总算是心中缓和了些,点点头,躬身颔首:“微臣职责所在,还请殿下放心。” 朱载坖会心一笑,而后面色平静:“既如此,今日父皇初驭宾天,诸多丧仪,诸位还请自去操忙吧。” 这是没有事情再要说的意思了。 高拱等人也不愿再在此地多留,纷纷躬身告退。 严绍庭告了一声退,便上前搀扶着自家老爷子,带着儿子落在众人后面,往宫外走去。 从乾清宫重新走回到皇极门外。 地上的脑袋和尸骸,已经被内官清理干净。 只是冲洗地面的时候,那些血渍依旧溅的到处都是,地上的积雪还残存着一抹抹殷红,在无声的告诉着人们,先前不久这里发生了什么。 跨过内五龙桥。 高拱等人往内阁去。 严绍庭则是陪着老爷子一路走出皇城大内。 虽然他们一家子是和徐延德、张溶、朱希忠三位国公一同走出宫的。 但一路上却是未曾开口说些什么。 似乎各自心中都在思考着有关当下时局的问题。 只是临了相互打了一声招呼。 严嵩便由严绍庭搀扶着走出长安西门,往严府巷走去。 不多时。 路边就有一辆马车停着。 是严世蕃带着人等候在此。 将老爷子搀扶上车,再将严无忧抱进去。 严绍庭刚一坐定。 严嵩便是当着儿子、孙子、重孙儿的面,开口出声。 “我观新君,非有圣明之相。” ………… 月票月票 第517章 他急了 严无忧正在马车里翻箱找柜。 终于,他从一只食盒中,找出了一盘糕点,抱着就坐在地上往嘴里塞,那黑白分明圆滚滚的眼珠子,看向车厢里的三个大人。 而随着严嵩开口。 严世蕃立马看了过来:“您的意思是……今日太子言行有误?” 严嵩看了眼儿子,而后转头看向孙子:“先前在乾清宫,殿下应当对你有所安排吧。” 严世蕃立马看向儿子。 不等儿子开口。 他便说道:“绍庭如今奉先帝之命回京,还将忠勇营也带了回来。按理来说,便不会再去江南了。太子本就与我家亲近,这个时候大位空悬,定然是要有所安排,将绍庭留在京中做事的。” 局势。 小阁老还是看得明白的。 但严嵩却没有说话。 严绍庭则是点点头:“太子今日在寝宫之时,言及孙儿差事,意思似乎是要给孙儿加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与镇远侯顾寰一同坐镇提督京军,整顿编练将士。” 严嵩嗯了声。 而严世蕃则是目光转动,很快就眼前一亮:“虽说差事变动有些大,原本绍庭专于税课经济,但转为兵部,倒也不差。如今俺答那个儿子辛爱黄台吉还带着大军驻扎在河套,明年若是还不离去,朝廷定然是要与之一战,如此绍庭这份功劳便能拿下了。” 小阁老依旧是将时局分析的很到位。 但严嵩却只是侧目淡淡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看向孙子:“事情在理也合情,太子如此决定,倒是无错。” 严绍庭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老爷子肯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 严嵩在说完之后,又继续说道:“京营历经二百年改制,早已不复当初。虽说如今京营还是以勋贵武将统领总督,但自于少保之后便有文官一并提督,行的是监军之权。” 这就是大明京军,以及延伸出去的军事力量的权力之争了。 严嵩又说:“先帝之时,京营便是一文一武,勋贵武将总督,朝廷文官提督协理。但我家现在,却有昌平伯之爵位,亦算是勋戚一方。加之太子本就与我家近年亲近,更有书院之缘。让你协理京营戎政,虽然瞧着是让你以兵部左侍郎去协理京营,却未尝没有考虑到我家昌平伯爵位的原因。反倒是所谓两家亲近,显得更其次了些。” 严绍庭目光闪动,老爷子说的倒是与自己想的相差无几。 严世蕃则是眨了眨眼,亦是明白了其中的跟脚:“这么说……太子往后难道还要借此一步步,不再往朝中文官插手京营之事?” 严嵩终于是看向了儿子,淡淡一哼:“今天李子实在皇极殿上喊的那一声祖宗成法,你当他是白喊的?” 李子实就是李春芳。 严世蕃没再说话了。 京营文武并管,这是英宗时就开始了的事情,这可不就是实实在在的祖宗成法。 严绍庭笑着说:“嗣君今日之言行,或许是有这等打算。但是……恐怕就算是他那位老师,咱们大明朝如今的内阁首辅,也不会认同这件事。” 严世蕃在旁疑惑道:“但若只是如此,爹您又为何会说太子无圣明之相?” 严嵩默默一笑。 摇了摇头。 “是因为咱们这位嗣君,急了。” 严嵩回了一句,便默默的靠在身后软枕上。 严绍庭赶忙解释:“今日太子在乾清宫与我商议谭纶接管东南之事,然而出了寝宫,却立即就当着高拱等人的面提及此事,这便是急了。” “不论是浙直总督,还是浙江、应天巡抚的官缺,难道真就急于这一时半会让人补缺?” “这两日先帝梓宫移奉先殿,朝廷便会劝进再三。” “不过三日功夫,到时候太子纳受朝廷劝进,亦可再说东南官缺之事,将谭纶推到浙直总督位子上去。” “便是再迟一些,等登极即位,离着当下也至多不多半月时间而已。” 其实当严绍庭说起太子朱载坖今天就当着高拱等人的面,要推谭纶上位浙直总督的时候严世蕃就反应了过来。 他目光幽幽:“如此说倒也合理,太子今日便提此事,显然会让高拱心感失望。可他却又是太子在王府潜邸时的老师,便是今日与你有过商议,也该等劝进之后再与高拱提一提此事。今日确实急切了些,恐怕不论是高拱还是李春芳这些人,心里都要多几分猜想了。” 严嵩微微眯眼,默默颔首点头。 仅仅是今天,仅仅是这一桩事。 就足以看出,嗣君非是圣明君主,至多不过是中庸守成之主罢了。 眯着眼的老太师,淡淡开口:“当下我大明朝堂,正处新政旧法之争,朝堂新党旧党之争,先帝驾崩新君即位之际。种种新旧交替,若是圣明之主,自当慎重行事,坐观各方动向,再于高处一锥定音。而非如今日这般,急不可耐的就要将以为的自己人推上来。” 严绍庭淡淡一笑。 总结老爷子的话,其实一句即可概括。 太子他急了。 “我家该如何自处?” 问这话的是严世蕃。 他先是看了看爹,然后又看了看儿子。 严绍庭笑着说道:“我意思是……且由着吧。” 严世蕃瞪大双眼,张着嘴:“就……由着?” “我倒是觉得这样挺不错。” 严嵩开口发话。 俗话说三分钟热度。 严绍庭觉得朱载坖现在就处于三分钟热度上。 等他一步步走上了皇帝之位,真正开始了解大明朝堂和天下,他若是还能保持如今这份热度且再说吧。 而大概率是,这位嗣君的热度可能并不会保持太久。 如此,依着朱载坖在做裕王时的性子,必然会选择走向守成之君,放手朝堂权柄。 这样也就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所以。 且由着。 且等着。 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对于有着太师头衔,昌平伯爵位,在朝亦是刑部左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不日之后的兵部左侍郎兼协理京营戎政。 对了。 还有一个龙虎大将军。 严家可以完美从容的选择由着、等着。 可对于别人来说,却没有这样的庆幸。 终于。 今日到了下衙的时候。 皇城大内已经是入目皆白,宫人禁军皆服丧。 各处的灯火点亮,文渊阁的灯火却渐渐地,一盏一盏的熄灭。 高拱将礼部加急送来的有关大行皇帝丧葬典礼仪式的流程批允之后,放下了手中的墨笔。 “诸位,今日便到这里吧。” “自明日起,我等便要晨昏皆去思善门哭临了。” 思善门,是奉先殿外的宫门。 哭临,就是指皇帝驾崩之后,停灵奉先殿,朝堂内外王公文武,每日都要着素服,转而着斩縗服,至思善门跪地为大行皇帝哭丧。 完事之后才能各回各处,继续日常。 这是一个极其繁琐的过程。 朝廷在保证皇帝丧葬典礼不出错的情况下,还要继续操办着国家大事。 首辅的意思,众人自然明白。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这些阁臣便越要打起精神来。 众人瞧着高拱站起身,这才跟着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件,便跟在首辅身后走出班房。 到了承天门外。 高拱回眸看向白绫已经高高的悬挂在城门楼上。 他开口道:“澄清坊新开了一家馆子,就在三条胡同和二条胡同中间十字街上。诸位可愿同往?” 袁炜先行开口:“今日朝中各部司官缺不少,我还得回府思量,从何处补了这些缺,元辅之请,恐怕今日是无福消遣了。” 赵贞吉亦是说道:“殿下今日既已提到东南,各处的税课名目,如今已到年底,尚未成册,我得催促一番这件事情。” 两人都开口拒绝了首辅的请客。 高拱也未懊恼不悦。 李春芳则是说道:“我还得去一趟礼部,大行皇帝的丧葬事宜虽然定下来了,但太子之后登极的事情却也要尽早弄出来才行。” 如此。 高拱似乎就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去澄清坊吃东西了。 不过他也没有再作声,摆了摆手就往东长安门走去。 要去澄清坊,在这承天门自然是往东长安门外走的。 而李春芳亦是在后面,走向东长安门,似乎是去礼部的。 见着两人后背,袁炜和赵贞吉则是往西长安门走去。 先帝在世时,长居西苑。 因此,朝中大臣基本都选择在城西靠近西苑的位置购置房产宅院。 穿过西长安门,两人也就彻底离开了皇城范围。 袁炜这才笑呵呵的低声说道:“这个李子实,去礼部分明往南直走大明门来的方便,却偏要走东长安门。” 赵贞吉侧目看向袁阁老,脸上亦是带着笑容:“或许,咱们李阁老是饿肚子了?” 袁炜哈哈一笑。 赵贞吉不再做声。 而在澄清坊二条胡同北侧的一条小巷中。 巷口靠内位置,确实有一家新开的饭馆。 只在巷口挂了一面招牌,而饭馆也不大,入了内一楼只放了四张桌案,此刻倒是都坐了人。 再上二楼。 则是三间包房,临巷的包房门口挂着已定二字的牌子。 高拱走在前,登上二楼,推开挂着已定二字牌子的包房。 在他身后。 李春芳紧随其后,走进包房,而后关上了门。 入内之后,高拱坐定,瞧着李春芳取了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位当下大明的内阁首辅开口道:“子实今日可是急躁的紧,也有失体统了。” 李春芳面上含笑。 他知道,高拱这是在拿自己今日在皇极殿上指责严绍庭说话。 他摇头道:“我虽自吏部入阁,却也任过礼部的官,朝堂规矩知晓的更多。只是今日严绍庭举止有失礼制,方才出口指责而已。” 高拱喝了一口李春芳倒的茶:“哦?” 李春芳坐在对面,微微颔首低头。 高拱轻哦一声后,忽然开口道:“老夫还以为,子实是觉得嗣君非是明君,至多守成,甚或无能!要在朝中争夺几分话语。” 此话陡然一出,李春芳顿时脸色一变。 他有些诧异的注视着似无事人一般喝着茶的高拱,心中却已掀起千层浪。 李春芳有些不太明白,高拱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 他高肃卿可是在说,太子只能当守成之君,甚至是无能君主。 要知道,这可是冒犯天颜的话啊。 他就不怕自己给说出去? 高拱却是依旧脸色如常,姿态从容:“老夫难道说错了?不过如实而言。” 李春芳将头低的更低了些。 依着高拱的性子,加上他如今已经贵为当朝首辅,还是太子潜邸老师。 他能说这样的话,也完全正常。 李春芳重新抬起头:“元辅想要做什么?” 高拱摇摇头:“不是老夫想要做什么,而是当下咱们这位嗣君想要做什么。” 他今日之所以在皇极殿一改往日,反倒是坐视李春芳出头指责严绍庭,再到乾清宫也是一言不发。 完全是因为他现在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明白自己往日那位学生,如今的大明东宫太子、国家嗣君朱载坖了。 这显然是超乎自己预期的。 也与自己的设想以及谋划,大相径庭。 甚至。 这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而面对高拱的直言不讳,李春芳却选择了缄口不言。 高拱也没有期望李春芳说什么,他自顾自的开口道:“子实想要在朝中多几分话语,老夫不管此事。自先帝在时,老夫便期望新政变法,革旧鼎新,如今终于得行,老夫势必要在位上,将这些事情都办下去。” “嗣君若仁厚垂拱,自当无碍。” “可若嗣君亦有他想,老夫再做事来,却是要麻烦许多。” “加之……” 李春芳现在忽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要今日跟着高拱到这里来。 这些话说出来,可是太过大逆不道了。 而高拱却是脸色冷了下来:“今日先帝于宫中言行,加之嗣君之事。老夫似见子实今日所言,或将成真,此事却不得不防!” 李春芳目光闪烁。 自己说的什么话可能会成真? 那自然是自己今天在皇极殿外,对着严绍庭喊的那一句。 大明朝的权臣奸佞。 所以。 到这里,李春芳也终于明白了高拱为何会在刚刚对自己说出那么多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话了。 他脸色凝重,沉声开口:“元辅是想要对严绍庭出手了吗?” ………… 月票月票 第518章 海瑞他……他又双叒叕堵门了! 高拱觉得眼前这位内阁辅臣,李春芳。 只能做一把刀。 还是一把用完之后就要快快舍弃的刀。 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懂自己的想法和深意。 对严绍庭出手? 他觉得自己是傻子吗? 天啊。 他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他今天是没有看到先帝和嗣君两人对严绍庭的态度吗? 然而当前的局势,让高拱不得不继续对李春芳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友善。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子实所说对了一半。” “一半?” 李春芳眉头一凝,不知道自己没有说对的一半又是什么。 高拱淡淡一笑:“非是对严绍庭,而是对严家。” “严家?” 李春芳神色凝重了起来。 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高拱心中默然。 他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 自己是内阁首辅。 如今又是新政初开,而自己亦想虚君实相。 那么,和严绍庭以及背后的严家就不可能真正的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 朝廷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的一团和气。 严家现在虽然没有人在内阁之中,可严家的官声和官势却不比一个内阁辅臣低,甚至只要严嵩活着一天,那么严家就比自己这个首辅还要来的荣耀且有权势。 所以。 自己这个当朝首辅,又怎么可能和严家和而谋之? 朝廷是需要平衡的。 不能一团和气,也不能争个你死我活。 和而不同,互有争斗才是最佳的状态。 现在内阁之中,袁炜已经隐隐和刚入阁的赵贞吉走到了一起,而在两人背后也隐约有严家的身影。 如此,自己自然只能尽力拉拢李春芳这余下的最后一位内阁辅臣了。 以此自己就能通过李春芳,拉拢一批徐阶、严讷等人遗留在朝中的势力。 再通过运作,让杨博这个晋党首揆入阁,自己就能同时作用晋地和江南的官员势力。 而严家目前看,已经是走上了推动新政的路。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和严家就能相互合作,相互借势,哪怕是有所冲突,也能在允许的范围内。 甚至。 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凭空造牌。 在如今新朝将至的时候,在朝中重新掀起严党一事。 只要严党二字重新出现在朝堂百官脑袋里,那么这些人势必会想到过去几十年里严家做的事情。只要他们回忆起来,只要他们心中产生了畏惧,那么这些官员就不得不向着自己这个当朝首辅靠拢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 也就是自己真正彻底掌握朝局的时候。 才能让自己真正行使大明当朝首辅的权柄! 李春芳目光闪烁,不断的思考琢磨着高拱今天的言行,究竟都有怎样的深意。 他试探着开口:“元辅的意思……是想要让科道言官们对严家僭越礼制一事发起弹劾?” 高拱的脸上终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礼制。” “如今国家正是大礼之时。” “于此处上疏进言,自无不可。” 李春芳微微一笑:“元辅今日之言,春芳明白了。” 咚咚。 这时候。 屋门也被敲响。 店家满脸堆笑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高相爷,今天的主菜是冬笋烧腊肉。” “做的是相爷您最爱的重口。” 李春芳侧目看了眼店家,又看向高拱,听这店家的口音,似是河南开封府口音。 刚好,好巧不巧的。 咱们如今的大明内阁首辅,正好就是开封府新郑人。 就是不知这店家,与首辅家是否有沾亲带故的脉络。 高拱却是摇头道:“今日改轻口,换成冬笋炖腊肉,再炒两道时蔬,上一盘油豆子,温一壶绍兴黄。” 店家点着头将首辅的吩咐一一记下。 高拱又补充道:“记得酒中多加生姜,天寒。” 店家点头:“小的都已记下,还请相爷稍等片刻。” 高拱嗯了声。 等到店家退出将屋门带上。 他这才看向李春芳:“同乡的旧人,早年有贼自三府山中而来,他爹是我家佃户,为了护我家宅院被贼人所杀。如今家中孩子不少,光靠种地是不行的。恰好他又厨艺不错,便叫他来了京中盘下这座宅院,盼着能多些进项,好养活一家老小。” 这就是有恩于高家的。 李春芳面上含笑:“元辅仁厚,提携乡邻,店家亦是规规矩矩礼数有加,想来在京中营生不会差的。” 既然确认这店家是与高拱有故的,李春芳嘴上自然是说着好话,不过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 既然高拱能将自己带到这里。 那很显然,这家店日后恐怕要成朝中官员每日下衙后,必来的地方了。 提携高拱乡邻人家的营生买卖,自然也是给首辅面子。 首辅不一定知道谁来了。 但谁没来,恐怕是要记在心里的。 高拱也不多说,只是笑着看向窗外。 外面。 才停没多久的雪,又继续下了起来。此刻已经天色昏暗,配上各处点亮的灯火,橙黄橘红的光芒照射到屋外,与满天飞雪交融在一起,颇为清雅。 而在严府巷。 老严家祖孙四代人,也终于是坐着马车一同回到了家门口。 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府门前。 尚未掀开帘子,马夫便在外面低声呼唤道:“老太爷……” 马车里。 早就坐的不耐烦了的严无忧,怪叫了一声,还不等他爹和他爷爷伸手去抓,便已经撅着屁股窜了出去。 然后还没起身的严绍庭三人,就听到严无忧在外面喊了起来。 “祖祖,有客。” “有客。” 严绍庭回头看向老爷子,心中嘀咕着。 自家儿子现在还是话说不全。 严嵩则是面带笑容:“这是有客人来咱家了,都去看看吧。” 祖孙三人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便见海瑞正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下,穿着他那套被浆洗的发白的官袍,微风拂过,竟然还能看到他官袍下的里衣是打着补丁的。 堂堂三品大员,竟然拮据到他这种程度,如今朝堂上下,也就他海瑞一人了。 严绍庭目光深邃的看向海瑞。 能让海瑞在家门口等这么久,显然是有大事。 而严无忧则围着海瑞转了两圈,而后便站在了海瑞面前。 小小的人,抬着圆滚滚的脑袋看向眼前这个肤色黑黢黢的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 海瑞却是规规矩矩的拱手作揖,行了个平礼:“本官海瑞,见过严少尹。” 少尹,指的是严无忧被老道长赏赐的从三品资治少尹的文勋。 严无忧眉头微微一皱:“我叫严无忧,不是什么严少尹。” 海瑞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少尹受先帝钦点,是资治少尹,也是亚中大夫。” 严无忧全然不懂了。 他只是吸了吸鼻子:“那你为什么不喊我那什么大夫?” 海瑞却是闭上了嘴,看向走过来的严绍庭三人。 “下官拜见太师。” “见过左侍郎。” “见过宾客。” 严绍庭则是双眼紧盯着海瑞,而后看向府门前的门房:“先送小少爷去后宅。” 门房小跑着走下来,将严无忧抱起走进府内。 随后严绍庭这才重新看向海瑞,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方才他和儿子说的话,自己也是听见了。 这个海瑞。 竟然对一个孩子,也要用官场上的礼仪。 且不用老道长后封的文散阶亚中大夫,而用先赐的资治少尹文勋称呼,这就说明很多了。 他随意的拱手抱拳:“都御史今日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既然海瑞对自己儿子都用官场上的称呼,那自己也只能照此还之了。 海瑞却是面色平静,看向眼前的严家祖孙三人。 最后。 他看向了严嵩。 躬身,抱拳,颔首,作揖。 重新直起身子,抬起头后。 海瑞便开口道:“下官今日造访,却是因心中困惑,还望太师能不吝赐教,好解下官心中之困。” 顿时。 严绍庭眉头一紧。 严世蕃更是立马面露怒色:“海瑞!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你要做什么?” 当初海瑞奉召,以应天巡抚的身份回京述职。 回京第一日便去了徐府巷徐家门口,等到下衙回家的徐阶后,貌似也是如今日这样开口说话的。 难道海瑞是要故技重施? 先弄倒了一个徐家,现在又要来弄他们严家了? 严世蕃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海瑞却是没有看向满脸怒色的严世蕃,只是注视着面前的严嵩。 严嵩则是笑了一声,伸手将严世蕃抬起指向海瑞的手臂按了下来。 他笑吟吟的看向海瑞:“既然都御史是因心中困惑前来请教老夫,不如先入府,于茶室内品茶问道?” 海瑞摇了摇头:“入府品茶问道,乃为私。而下官今日所困惑之处,却为公。若公私不分,则困惑无解,还请太师见谅。” 严世蕃眉头猛的一跳。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初海瑞就是如此在徐府巷上演了一出倒徐的戏码,如今他果然是要又在严府巷再来一场了! 严世蕃当即怒喝道:“海瑞!你是要弄倒徐家之后,再来弄倒我严家吗?还是说你要弹劾我家,好成全你所谓直臣之名?” 严世蕃是真的怒了。 一方面是愤怒于海瑞的态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怕。 这可是海瑞啊。 谁不怕啊! 就算是他严世蕃,心里也是有些打鼓的。 严绍庭则是在后面拉了一把严世蕃,不等严世蕃脸色变化,他已开口道:“想来都御史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问,父亲不妨稍安勿躁。” 说完后。 他便眼神看向巷口。 要知道。 但凡是朝堂重臣门第附近,每日都总是会有一群不知身份的好事者,似乎不愁吃不愁穿,就喜欢盯着这些人家。 严府巷自然也不例外。 作为如今朝堂最为显赫家族,严府巷的关注度可从来都不低。 严世蕃愣了下,侧目看向巷口。 果然是见到一帮人探头看着这边。 本来还欲发火的严世蕃,立马闭上了嘴。 严嵩这才依旧笑吟吟的看着海瑞:“既然都御史有此一说,不妨就在此处说出心中困惑吧。老夫虽然已经离朝,却胜在活得久,或许能为都御史解惑一二。” 海瑞默默拱手作揖。 随后他便问道:“严太师欲要以一家而权天下乎?” 这话一出,即便是一直笑呵呵的严嵩,也是神色一愣,眼里流光一闪而过。 若不是巷口正在被人盯着,严世蕃也差点就要忍不住炸毛了。 严绍庭眉头皱紧,神色凝重的看着能堵在自家门口,问出如此诛心之言的海瑞,一时间茫然不知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严嵩则是在恍惚之后,重新面露笑容:“老夫为臣,严家亦是臣,自当奉君上以一家而权天下。” 老太师回答的很是巧妙。 你海瑞问严家是不是要以自家而权天下,严嵩他就答严家是臣子,要尊奉君上一家权天下。 巧妙无比! 海瑞也没想到严嵩竟然如此机敏,答的如此巧。 但想来,这也是他自己第一次正面对上这位在朝执掌内阁数十年的严嵩,心中便平和了下来。 海瑞重新开口:“太师既然有此答,下官却不明,何故满朝勋贵文武,独严家四世同堂在朝为官?便是三岁小儿,咿呀学语,却也能身居三品高位,虚受俸禄?太师在朝多年,既以荣退归野,何故上有赐而下不辞?” 既然前一个问题问不倒严嵩,海瑞便立马换了一个更为致命也最是不好答的问题。 那就是严无忧为何能以幼齿之龄,得三品官位。 风卷满地雪。 严嵩淡淡一笑。 “上厚赐,人臣安敢辞?” 这就是很公式,也绝对正确的回答了。 海瑞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变,他没想到严嵩竟然是如此难缠。 不过很快。 海瑞便重新问道:“今日皇帝宾天,以礼制,严宾客安能奉大行皇帝遗留还驾乾清宫?此绝非人臣所为,实有权奸之举。” 从严家,到严无忧。 现在,又转变到了严绍庭身上。 就连严绍庭也是不得不冲着海瑞白了一眼。 这厮今天完全就是胡搅蛮缠的性子。 严嵩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后看向海瑞。 “大行皇帝遗命,人臣安能抗旨不遵?” 原本准备充分的海瑞,忽然觉得自己一拳砸在了一团棉花上。 自己完全用不上力。 他不由看向了一旁没怎么说话的严绍庭。 “严宾客为朝中文官,却统兵三千。汝弟又为龙虎大将军,独领三千,此举恐有违文武之分。” “我家乃大行皇帝赐封非大逆可世袭罔替昌平伯。” “即是世袭之伯,又安能居文官之列?” “世袭乃于文官之后得。” “既文又武,岂非权族?何处于朝?” “上命之,人臣之礼,不敢辞。” “此等人家国朝罕见无前例,白日之时,李阁老言于皇极殿,严氏莫非当真要做权臣奸佞?” “严氏满门老少,皆在京畿,上可一纸而夺严氏全族,安敢权奸。” 严府巷中,从严嵩回答海瑞,变成了海瑞和严绍庭两人之间一来一回的问答游戏。 最后。 海瑞再也忍不住,只觉得自己如何问下去,恐怕都不能压倒严家,只能是满面涨红。 他愤怒的甩动袖袍。 也不言语。 似乎是怀揣着恼怒和屈辱,当着严家老少三人就此拂袖而去。 ………… 月票月票 第519章 他抢我台词啊! “他就这么走了?” “他海刚峰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着?这不是显得我家欺负他了?” 严府巷中,严世蕃看着扭头就走的海瑞,一脸茫然,接连三问。 而在巷口。 那帮不知身份的好事人,在看到海笔架竟然是恼火至极的拂袖而去,虽然不知道巷子里究竟都谈论了些什么,但结局却是很明显的。 靠着回京第一天堵门,成为徐阶一家倒台最关键的海笔架。 今天在严府巷吃瘪输下阵仗了。 这可是大新闻。 比之他海瑞又一次堵了当朝权贵人家的门,还要劲爆。 人群迅速散去,都要抓紧时间将严府巷里发生的事情送到该去的地方。 而严府门口,老少三人沉着脸走回家中。 绕过府门后的照壁。 严绍庭便开始笑了起来。 声音不大,但脸色却是无比的精彩。 严世蕃眉头皱起:“都被这个海瑞堵门了,你还……” 不对! 瞬间,话没说完,严世蕃就闭上了嘴。 不对劲! 很不对劲啊! 他立马看向还在笑个不停的儿子,而后又看向老子:“爹,海瑞这厮不会是故意的吧?” 严嵩眯着眼:“故意不知道,但故意为之却是肯定的。” 严世蕃眼睛飞快的眨着,然后重重的拍了儿子的后背一把,瞪着眼道:“别笑了!当老子的人了,能不能有点正形?” 严绍庭被拍的吃痛,侧目看向严世蕃。 严世蕃却是又笑着转口道:“说说你的看法,是不是和你爹我一样想的。” 虽然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严世蕃却又有些拿不准。 儿子似乎看的比自己更明白点。 不问白不问。 反正不要钱。 严绍庭撇撇嘴:“海瑞今天来,是两个目的。一来确如他所说的,我家如今在朝中权势太大,亦文亦武,有违文武之分。其次便是为了警醒我家,他能如此质问我们,朝中其他人便也能如此。” “这倒是与我想的不谋而合。” 严世蕃嘀咕了一声。 然后眉头一挑。 “这个海瑞倒是坦荡,是个汉子!” 说完后,他便转身又向府外走去。 严嵩沉着脸问:“你这是又要去作甚?” 严世蕃这时候已经走出一大截,回头道:“他海瑞是个汉子,我家怎能不领这个情?儿子这就去寻他,请了他去百花阁吃酒!” 百花阁。 是最近在南城金鱼池附近开的一家青楼。 也不知道东家是谁,从扬州那边弄了一批鼎鼎的瘦马,一时间名震京师。 严嵩顿时一脸黑线。 但严世蕃却已经是一溜烟消失不见。 严绍庭只能是上前搀扶着老爷子往后院书房走去,低声开口道:“父亲怎可能去寻海瑞,他还不至于干这种傻事。” “他干的傻事还少了?” 严嵩享受着大孙子的搀扶,却是瞪着眼骂起了儿子。 严绍庭笑呵呵的:“这两年父亲也稳重了不少。”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怪异。 当儿子的说老子稳重起来了。 但爷孙俩都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严嵩哼哼了两声,转而说道:“海瑞今天上门,这件事却也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如今太子尚未即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最好还是要小心些。” 严绍庭点点头:“您是觉得,高拱会对付我们?” “高肃卿?”严嵩问了一声,然后摇头道:“他不过是表面性子急躁罢了,内里比如今朝中所有人都看得透。老夫以辞归获允的新政,就是披在我家身上的一层袈裟,他高拱也得要扯一扯这层袈裟。” 严绍庭笑着问:“所以,高拱只会与我们和而不谋,或者获为了主导新政,刻意与我家交恶?” 严嵩点点头:“你看得透,也看的明白,他高拱大概也只会这么做。” 严绍庭笑了笑,没再说话。 倒是严嵩继续说:“只是他高拱却恐怕还是没看明白一件事。” 严绍庭侧目看过来。 思考了一下。 他说道:“太子。” “正是太子。” 严嵩肯定的说:“他高拱虽然当初是裕王府的先生,可太子这几年下来,却难道还能和当初一样?今日在宫中,他让你去协理京营戎政,这就是将京畿安全交给了你和顾寰,进而想要让你们整顿京营。这等雄心志向,还能受高拱控制?” 严绍庭笑而不语。 所谓雄心,是最能迷惑人,也能麻痹一个人的。 想来现在已经住在东宫的太子,就已经被他的那份雄心给麻痹了。 这个时候他朱载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受控于高拱。 而按照老爷子的说法,只要继续下去,等到朱载坖登极即位,势必会因为朝堂之上的事情和高拱产生争执。 到时候。 高拱再想要做什么,就得要备受掣肘。 首辅无暇他顾,严家也就能高枕无忧。 严绍庭缓缓开口:“那现在……” 严嵩哈哈一笑。 拍了拍大孙子的手背。 “且由着吧!” …… “不可使由之!” 深夜。 大内。 东宫。 灯火通明。 一声低吟。 太子朱载坖站在东宫寝殿内的一张大明堪舆图前,就连身上的衣袍都未曾更换。 望着堪舆上属于大明的两京一十三省,九州万方,朱载坖只觉得心中阵阵激荡。 再有一些时日,这天下九州,便都是自己的了! 朱载坖的双眼不断的闪烁着光亮,嘉靖一朝的朝堂之争,不断的在他心中浮现着。 如今先帝驾崩前,可谓是以雷霆手段镇压宵小不臣,推行新政。 自己即位,自然是要继续推行新政。 如此。 那么自己在位之时,自己的朝堂,就不能再允许这些臣子们继续漫无目的的争斗。 更不能再放任这些臣子把持权柄。 于是。 朱载坖就想到了严家。 今日他在乾清宫,想让严绍庭去协理京营戎政,便是因此而为。 自己现在在朝中最大的援引就是严家,而严家如今也是世袭勋贵,替自己去掌握京营,借着严家身上暂时披着的那层文官的皮,一步步将京营重新掌握在皇家手中,将文官踢出去,就是自己诸多设想之一。 那么接下来呢? 自己那位王府潜邸的高师傅,自然可以用其来为自己清理朝中那些冥顽不灵的旧党官员。 不过今日在皇极殿,李春芳当众指责严绍庭,而高拱不曾开口,这一点却也让自己甚为满意。 朝廷嘛。 就不能真的让臣子们一团和气了。 先帝在世时的制衡,虽然也带来了朝堂上激烈的争斗,但也未尝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而这一点,也是朱载坖今天才刚刚悟出来的。 或许。 这就是身在其位的真正含义。 “来人。” 朱载坖站在堪舆前,沉声喊了一句。 旋即。 已经被内定为御马监提督太监的冯保,便出现在了朱载坖身后的阴影中。 “奴婢在。” 朱载坖也不回头,只是交代道:“告诉司礼监,先前西苑被毁的玉熙宫,无需重修,自此停建。” 冯保当即躬身:“奴婢领命。” 随后,在余音中冯保便已消失不见。 而朱载坖却是面露笑容。 停建内廷宫殿,此举应当能让前朝的臣子们夸赞自己一句勤俭了吧。 也不知礼部会给新朝定一个什么年号,但总之新年号,必须要比嘉靖朝更让臣子伏拜才是。 …… “跪!” 翌日清晨,皇城内传来一声呼喊。 已经聚集在思善门前的王公勋贵、文武大臣们,齐齐跪在地上。 “拜。” 又是一声。 众人伏拜在地。 “哭。” 于是。 哭声响起。 在人们的哭丧声中,哀乐四起。 大行皇帝的梓宫棺椁,便正式从乾清宫移入奉先殿内。 自此之后,朝中官员每日都要在这思善门前哭临一遍,而后回衙当差,直至梓宫发引入皇陵地宫。 等到众人哭的差不多了。 皇室成员也在太子朱载坖的带领下,走到了思善门前。 按理说。 这个时候。 太子是要说些话的,然后臣子们就可以各回各处。 但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按照品级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前列位置,李春芳动了一下。 就在他要站起身的时候,却有一人比他更快! 穿着素服的海瑞,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启禀太子,臣海瑞有本要奏!” 已经半起身撅着屁股的李春芳,立马回头看向手中捧着一道奏本,完完全全站起来的海瑞。 李阁老的脸上立马闪过一道晦气的表情。 这年头,就连奏事也开始有人要抢个先后了。 什么世道! 李春芳双手藏在袖中,捏着一份奏本,只能等着海瑞奏事完毕。 不过在场众人,也似乎有所醒悟。 昨晚在严府巷发生的事情,可早就已经传入他们耳中了。 如果按照海瑞之前回京时的操作来看。 头一日堵门。 第二天必然就是要上疏弹劾的。 又是可以看好戏的一天了! 而朱载坖则是眉头皱起,眼里带着一丝不悦的看向海瑞。 他知道海瑞的能力,也知晓海瑞的清廉,更知道海瑞是真正的直臣。 但不分场合,却也是他的毛病。 朱载坖缓声开口:“如今先帝停灵奉先殿,朝中诸事暂歇,按理本宫亦只是太子,都御史言事即可,不可善用进奏之词。” 海瑞也算规矩,点了点头,便开口说:“臣要言太师严嵩、刑部左侍郎严世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严绍庭、龙虎大将军严鹄、资治少尹严无忧。此五人同出一门,乃祖孙四代,皆在朝有官,盖文武皆授,比幼齿食禄,权势之大,无人可比,我朝凡二百年,任何一家,亦无先例可循。严氏一门,祖孙四代,官隆而势盛,盛极则权,权则倾之,国何以主?” 思善门前。 海瑞一言压住了所有人的动静。 而还跪在地上给老道长哭临未起身的严绍庭,抓了抓耳朵。 这个海瑞。 偷懒了啊! 报个官职竟然都没有报全。 难道是这大内地方太小不够站了? 李春芳则是瞪大双眼,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料,但当海瑞说完后,他却是傻了眼。 海瑞他现在说的,可都是自己准备要说的话啊! 李春芳赶忙转动脑袋,看向一旁的高拱。 海瑞他抢我台词啊! 而海瑞则是继续说:“事无前例,臣进言,严家四代五人,皆在朝中,属为不可。严绍庭乃为人臣,昨日却僭越礼制,奉大行皇帝还驾乾清宫,当申斥降罚。严无忧不过孩童,尚且咿呀学语,当夺其官。严鹄骤升,执掌军马,拱卫皇城,亦有不妥,当罢或转。” 李春芳彻底麻了。 藏在袖袍下捏着奏本的手,也已经松开。 海瑞已经将自己想要说的所有事情,都已经说完了。 自己这个时候再进言,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 海瑞原本瞧着不是和严家走在一块了嘛,怎么这个时候却忽然要对严家弹劾。 总不能是为了演戏吧? 那也没有这样拿着自家官职权位演戏的! 朱载坖亦是满心疑惑,更是有些不满。 这个海瑞,过去就喜欢闹事,现在又是如此。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臣子们。 “本……” 朱载坖刚刚开口,他准备是以自己还只是东宫太子,不可僭越处理朝臣奏本,将这件事先压下去。 但是。 就在朱载坖刚开口之际。 严嵩却已经是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 “臣,严嵩,进奏,请太子准允臣辞去太师一职。” 朱载坖眉头一挑,而高拱等人亦是锁紧眉头。 海瑞刚弹劾完,严嵩竟然就立马掏出奏本请辞太师一职。 这分明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只是不等他们反应。 严世蕃也已经在人群中走到了前面,跪在地上,亦是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 “臣,严世蕃,进奏,请太子准允臣辞去刑部左侍郎一职。” 当严世蕃说完后。 思善门前众人无不是面露诧异。 严嵩请辞,就算是早有准备,但这也在情理之中。 可严世蕃出来请求辞官,这就不正常了。 可是严家父子二人出来请辞,已经让众人惊讶不解,闹不明白究竟怎么了。 严绍庭也已经站了出来,走到朱载坖面前。 亦如老严头和小阁老一样,从袖中掏出…… 整整三本奏疏! “臣严绍庭,代臣弟严鹄、臣子严无忧,进奏。” “请太子准允,臣辞去太子宾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之职,臣弟严鹄辞去龙虎大将军一职,臣子严无忧辞去资治少尹、亚中大夫之职。” “臣等依祖宗成法,按大明律令,先帝驾崩,百官进辞,呈奏进言,请殿下降准!” 随着严绍庭将三本奏疏高高捧起。 整个思善门彻底哗然。 就如同昨日严绍庭忽然带兵出现在人们时一样,让所有人震惊不已。 谁能想到。 海瑞一道弹劾奏疏,就让严家满门老小都上奏辞官。 可是很快众人又反应过来,无不是脸色惊恐。 完了! 完犊子了! 老严家这是把所有人都绑架了! 要拉着大伙一起完蛋! ………… 月票月票 第520章 严家?即是规矩! 虽然这是一条很少会有人在意的规矩。 但偏偏,就是这一条规矩,是不能违背的。 思善门前的文武百官们,为何无不是心中震惊,面露紧张? 因为严家在这个时候,拿出了一条不可违背的规矩。 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 这个规矩不是严嵩这位当朝太师请辞,更不是严家所有人一同辞官。 而是严绍庭最后说的那句话里的八个字。 先帝驾崩,百官进辞。 翻译翻译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当皇帝驾崩,新君即位的时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们,是需要上疏请辞的。 这是一个流程,也是一个规矩。 新君即位,会接收臣子们请辞的奏疏,然后降旨留用,以示隆恩。 原本。 这不过是走一个过场。 而有了这一道过场,就完美的解决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问题。 毕竟大家都是在您这位新君即位的时候,上疏请辞过了,但是您又留用我们,那我们就是您这位新君的人了,和过去、和先帝就没有关系了。 是规矩。 也是场面事。 也正是因此,不常见于史书之上。 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也都没有将这个规矩当回事。 不过是白费些奏本纸张而已。 更何况朝廷的奏本纸张都是从户部取用,也不需要花他们的银子。 因此也时常出现有趣的一幕。 户部管着奏本纸张的官员,总是会对那些不用花他们银子买纸,却偏偏整日闲着没事干就取奏本纸张弹劾言事的科道言官们痛恶欲绝。 整个大明朝。 就数科道言官们最费纸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 本来只是一个走过场的规矩,今天严家满门竟然是齐齐的如此态度严肃的提了出来。 而且。 严家选的时间也极为不妥。 就算是按照规矩,先帝驾崩,新君即位,百官上疏请辞,那也是要等新君即位了再去表现一番拥护新君不是。 可严家却不等太子即位,就满门上疏请辞。 而且选的还是在奉先殿前的思善门。 这摆满了是要将这件走过场的规矩,拿出来着重提的意思。 虽然这里面也有海瑞弹劾严家擅权,严家借此以退为进的打算。 可严家也是以此将整个朝廷都给绑架了。 海瑞说他们严家擅权。 那好。 他们严家现在全都辞官不干了。 可剩下的这些在场官员怎么办? 不跟? 那擅权的恐怕就是你了。 跟? 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按照过去的规矩虽然新君即位基本都是对百官请辞留中不允,可谁知道这一次还会不会是这样。 真要是这一次新君即位之后,瞧着满桌百官请辞的奏疏,忽然就允了其中几份怎么办? 不少人甚至开始伸手,默默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堵。 经脉又有点堵了。 本来准备今天弹劾严家的李春芳,也是一时愣住,反应过来严家的打算,心里那叫一个恼火。 现在已经不是他李春芳要不要弹劾严家的事情。 而是他李阁老要不要跟着上疏请辞的问题了。 李春芳不由回头,双眼冷冷的看向站在人群中的海瑞。 很难说,海瑞从昨日在严府巷堵门开始,到今天在思善门上疏弹劾严家,这不是他海瑞和严家打配合演的一出戏。 但偏偏做这事说这话的又是海瑞。 海瑞是谁? 现在他就是朝廷里科道言官的一面大旗。 原本只是在地方上有清廉直臣之名的海瑞,自此这一次奉召回京扳倒徐阶之后,他就是大明朝最正直的官员。 你要说海瑞是为了私心才这么做。 那帮需要海瑞这张皮来为他们长脸的科道言官,就能一人一口唾沫将他给淹死。 李春芳很是无奈。 这就是一个人一直做事正直无暇的结果。 旁人害不了他。 还要将他高高架起。 就算是高拱,此刻也只觉得自己的满盘谋划,似乎因为严家而开始出现变化了。 看着跪在太子面前,一同钦赐的严家祖孙三人。 高拱只能是硬着头皮,不等太子开口,便抢先开口。 “太师在朝数十年,辛劳无数,本该含孙弄怡颐养天年,却因江山社稷而操劳于朝中。左侍郎自转任刑部,该部挤压案件几近复空,地方刑名清晰,少有错案,严明刑罚,处置稳妥。” 这种自己明明要独掌大权,却偏偏还不得不要为朝中势力声望最大的对手人家夸赞的话,让高拱只觉得满嘴都是苍蝇。 但他却还不得不将话给说全了,有个首尾。 “严宾客虽年纪轻轻,在朝亦有数载,更是建功无数,先帝倚重,殿下器重。自严宾客始,国朝亏空不再现,国库充盈,以致太仓存粮需时时翻晒以防烂腐。” “龙虎大将军更是有汉冠军侯之英姿,伴驾亲征,于战阵之中,敌军贼子间,万人无敌,戍卫宫闱,劳苦功高。如今边事告急,正是点兵选将之际,当有大将军引兵边陲之景。” “无忧少尹,未生已受先帝垂爱,伴于世子,心性纯善,亦显赤子之心,加以培养,数十年后定能继承父祖之志,效犬马之劳于朝。” 首辅就是首辅。 严家五口人上疏请辞。 首辅就能将严家五口从头到尾,一个个全都狠狠夸一遍,而且他还夸的实实在在,说的都在点子上。 高拱红着脸,举臂抱拳,抬头看向朱载坖:“殿下,此等忠良人家,虽海瑞今日有言,严氏满门在朝,亦文又武,防有权奸之趋。然而,臣下却以为,国朝二百年,读书之辈苦寒数十年,臣子无数,一朝一代。似严氏一门四世同堂,四代在朝,伏效皇朝,祖祖孙孙、父父子子勠力一处尽忠皇命,却亦是举朝无所见,天下无出其右者。今日太师一家上疏言辞,臣以为当留中不允,更应降谕褒奖严氏一门四代忠君之心,激励天下臣民引以为表率楷模,尽为王事而劳。” 说完后。 高拱缓缓低下头。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得不说下去的话,昨日吃进肚子里的冬笋炖腊肉都得要全数吐出来。 身在当下,官居首辅。 他不能让严家因为海瑞的一疏弹劾就真的全都辞了官,如此朝廷就得要全乱了。 谁还能说严家是权奸人家? 为了止住这个问题,高拱更是不得不狠狠的夸奖严氏满门。 谁说严家四代同在朝中,掌握权柄。那都是在质疑人家满门在朝尽忠,一家老小全都尽心竭力在朝中效力。 而当高拱说完之后。 在场的官员们也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李春芳,暗暗的长出一口气。 要是没高拱这番话,他们定然是不好收场的。 要知道如今按照先帝的谕令,可还没有将阁臣添足,真要是再议新人入阁,说不得自己上疏之后就将自己给弄走,给新人挪位置了。 余下的官员自然也是大致相同的想法。 严绍庭看着满脸涨红的高拱,心中为对方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能在海瑞这般犀利的弹劾自家满门权柄在朝的情况下。 他高拱还能另辟蹊径,不光让严家给推到了满门忠良的地步,还要给严家颁奖。 冲着这点。 如今这个内阁首辅,就该是高拱他的。 不过严绍庭也清楚,高拱为什么能忍着吃屎的恶心,当众如此夸张严家。 无非是不想让朝廷生出乱子。 但高拱这番夸赞,却显然不符合严家当下的计划。 严绍庭拱手看向高拱,面露笑容,而后神色渐渐变得忧愁起来:“元辅夸赞,严家不敢当。食君之禄,尽忠王事,此乃人臣本分,严家满门上下从不敢忘。然,也正因此,严家更不敢坏了半点规矩。依律,朝中科道言官上疏言劾,被言者当上疏请辞。按矩,先帝驾崩,新君即位,臣子上请赐。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严家也绝不敢因一家寸末之劳,而坏国家规矩。” 应对完高拱的夸赞之言后。 严绍庭又转头看向思善门下的朱载坖。 他面露一丝怅然悲痛,切切悲声道:“先帝掌朝四十五载,圣心公允,裁夺有方。家祖受先帝简拔之恩,居中枢高位二十年,彼时天下纷扰,朝政艰难,先帝不弃,允权于家祖。乃前番,家祖辞归,先帝不舍,加太师衔,天下二百年,文官无生而得之。先帝之恩遇,无以复加。” “臣为人臣、人子,莫敢言君父、生父,然臣父为官,性急切,色常变,亦遇先帝无斥,因而性愈稳,色愈恭,掌刑名一道。先帝崩,臣父无以为对,窃宅而泣,恨无能报先帝之恩。” “臣弟、臣子,少幼得赏,皆为天恩,非先帝之恩,何以少幼而居高位?” “臣亦顽劣,先帝宾天之际,私言从无责臣,臣每有跳脱不古之举,皆为先帝所容,因而臣方能行将一二之事。先帝安护之心所切,臣身受累累。先帝执臣手,行御道、踏陛阶,臣恭躬,无敢言。先帝临终所事,天下万方,抬望藻井,盼复河湟故地,托言臣下奔走。先帝居内多年,却于终言之时,欣前朝文武之忠。” “先帝隆恩臣下满门,眼望奉先,臣……悲切欲泣。” “殿下修身三十年,养望昌院,宅心仁厚,圣明英断,臣伏惟切盼殿下登极,国家中兴,新政盛行,继往开来,劳得盛世。” “君臣一朝一朝,臣下之家,莫敢污殿下圣明,累殿下英名。” “伏惟……” “乞辞归。” 三字而息。 严绍庭默默颔首低头。 然。 两滴清泪,却清脆回响着,垂落在地,众人皆可闻。 飞花沾满地博一腔痛惜。 一个清新脱俗的逼,至此已成。 思善门前。 须臾刹那间,一片寂静。 抛开严家的跟脚和过往。 光是严绍庭今日这篇臣对君说,便可以载入史册了。 同样,也足以将严家抬到有明一朝忠良人家的地位了。 百官之中,诸多人心中默然。 是啊。 如海瑞这样的人不多,当朝仅他一人,于是他的清廉、他的忠直,让所有人都无法攻讦于他,人们都要夸赞他的名声。 但是如严家这等。 过往行事斑斑多恶迹,而如今却如严绍庭说严世蕃时所形容的一样。 过往性急切,色常变。 而今性愈稳,色愈恭。 才更为难能可贵,最是难得。 人们看多了忠臣良将,也看多了才子佳人。 可如严家这样,能一改前非,满门尽忠王事的,才是少之又少。 不少人更是面生愧色,抬头望眼,看向低着头似在独泣的严绍庭,以及太师严嵩、左侍郎严世蕃。 有人站起身,举起双臂,抱拳作揖。 “下官顾往言急词厉于严门,今闻宾客臣对君说,汗颜无己,伏躬罪之。” 有了人开头。 便有更多的人站起身,抱拳躬身作揖。 “汗颜无己,伏躬罪之。” 苍穹天际,几片飞雪飒飒而下。 落在人们的肩头。 融在指掌间。 一声轻叹响起。 众人回眸。 只见当朝道德至高地的海瑞,面露切切。 他躬身作揖:“臣对君说,今见载史,臣下无颜,愧之严门。然,规矩礼制不可废!臣伏乞,依规按律,奏请允辞,仿严门忠孝,全君上圣明。” 思善门前众人无不是瞪大双眼,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海瑞! 他竟然罕见的低头认错,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而他今日本是弹劾严家,但此刻却又紧随严家之后,一同依规按律请辞。 众人无不骇目。 朱载坖更是目露慌张的看向高拱,看向他的首辅先生。 “元……高师傅。” 高拱也是满心苦涩,没想到原本计算好的,今日弹劾严家,促成严党二字重现朝堂,却成了铸就严家满门忠良之名载于史册的局面。 如今。 海瑞这个朝堂指道德二字的人也跟着要仿严家的忠良之名。 高拱很清楚嗣君现在心中所想以及担忧。 他只能低着头说:“诚如都御史所言,规与矩不可废。然,亦是规矩二字,殿下尚未即位,百官进奏无可批,当照例留中。” 严家是不可能真的离开朝廷,同样也不能让他们离开。 海瑞紧跟着的请辞,同样不能答应。 不然朝廷的体面,就要随着这位道德至高地,一起烟消云散。 那么。 留给高拱的选择,就是拖。 将严家和海瑞的奏辞拖住留中不发。 而且自己今日回家之后,也得要准备一份启奏请辞的奏疏呈上。 全规矩二字。 而低着头的严绍庭却是嘴角微微一笑。 规矩。 从来都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有明一朝,所有人都在拿着祖宗成法的规矩说事。 可规矩同样也是一把双刃剑,一副诏狱之中的枷锁。 所谓忠良,所谓权奸,不过自人嘴中而出。 今日。 也就是从此刻开始。 严家。 即是规矩! ………… 月票月票 第521章 遗诏之争 不管人们承认与否。 自今日起,有过思善门前这一场,人们便再不能对严家四代五人在朝为官置喙半句。 因为现在。 严家四代五人在朝,就不是占权夺威,而是满门尽忠皆良。 而有着掌握大明道德至高地的海瑞进奏请辞。 先帝驾崩,新君即位,百官进辞,这一条规矩也必须要继续执行下去。 且还要有别于过去,要在新君即位前就开始上疏请辞,而不是等到新君已经登极之后再去做。 虽然官员们心中泛起担忧,担心自己明天上了请辞的奏疏,不等下衙回家就会接到旨意,要求自己打包滚蛋。 不过。 朱载坖却终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了防止再有人跳出来坏事。 朱载坖几乎是话赶着话肯定道:“元辅所进之言甚在理,今日即照此而办。” 虽然心中急切。 但这位即将登极的嗣君却还是暗自留了一些心眼,只将事情限定在今日。 如此一来,严家今天弄出来的满门请辞,等到来日百官跟随上疏请辞,自己完全就可以拿捏着朝堂百官的辞疏做文章了。 或去或留。 到时候还不是自己一言而决? 而思善门前有了嗣君这句话。 众人也知道,今天因为海瑞而起的,有关于严家的这桩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李春芳将袖中那本该拿出的奏疏,深深的藏在袖中夹层里。 而后这位李阁老站起身,抱拳作揖,躬身开口:“昨日先帝驾崩,作梓宫,小敛移于奉先殿。按制,今日该定大行皇帝遗诏,进而昭告天下,晓谕天下臣民。臣请太子殿下移文渊阁,定先帝遗诏。” 在场的礼部尚书高仪亦是紧随其后开口:“国朝礼制所系,大行皇帝宾天,今日即需遗诏告天下知。” 这都是最近宫里和朝廷需要操办的事情。 而为了先帝驾崩新君即位,朝中各部司衙门一些个不太重要的差事,也都已经由内阁下令暂停。 历朝历代,国事之下,皆以丧事为先。 丧事之外,便是国君登极之典了。 皇帝遗诏便也在此列。 但当李春芳和高仪一前一后说完。 今天自上奏请辞之后,便不再说话的严嵩,却忽然开口:“按律,太子为东宫储君,该升文华殿视朝行谕决断诸事。” 高拱闻言眉头一挑。 李春芳亦是看向严嵩这位唯一活着的三公太师。 在场官员们则是纷纷颔首低头,不敢看向这群真正的朝堂大佬。 但听着这些大佬们的对话,这会儿分明已然是暗中生出矛盾来了。 也不知道大行皇帝的遗诏,又该会有怎么样的内容昭告天下。 不过这些都是大佬们的暗中争斗,和他们这些寻常官员没有半点关系。 已经瞧出气氛不好的官员们,纷纷结束哭临,躬身告退,各回衙门。 而在说出太子该去文华殿后,严嵩便侧目看向如今的当朝首辅高拱。 “文华殿历为东宫日讲之地,如今既然嗣君即将登极,朝廷也该于文华殿重开经筵,为世子出阁读书开日讲。诸事皆新,亦如新政,不如就从今日始,元辅以为如何?” 严嵩此刻的语气和态度很好,就如村口那年老却又饱学的老人,对晚辈循循教导。 高拱脸皮抽动了两下,无视了李春芳那暗戳戳的眼神示意,看向朱载坖点头开口道:“殿下,太师所言用新,意在新朝新事,彰显新象,是亦妥当。” 朱载坖点头:“既如此,便往文华殿去吧。” 这头太子爷发了话,吕芳便立即开始安排人先行赶赴文华殿。 虽然宫里尤其是文华殿这样的地方,每日都有专人打扫。可先帝在世时,也确实几十年没有用过文华殿开经筵行日讲,如今太子要升文华殿视事,肯定还是要布置一番。 而朱载坖、高拱等人则也走的不快。 严嵩亦是看了眼儿子、孙子。 严世蕃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严绍庭则搀扶着老爷子,向文华殿那边过去。 议定大行皇帝遗诏这件事情可马虎不得。 众所粥知。 大多数的皇帝遗诏,基本都不是皇帝本人拟定的,而是死后由继任者和臣子书写。 目的也不过是借驾崩了的皇帝之口,将要做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纯粹就是活着的人拿死人做文章。 所以嘉靖在驾崩前,也只是定下了新政这一件事,顺带便最后带走一波人,应该是要将这些人一起带到地下去继续君臣之缘。而没有提前写好遗诏,留给吕芳等人存放,等到时候即可拿出来公之于众。 所以遗诏如何拟定,往往就会成为一个争论的地方。 虽然大体上,遗诏的规范都是简单概括皇帝的一生,评论一下这位皇帝的功过,然后再在遗诏上确定新君人选,最后对朝廷一番安排,如此也就可以了。 但这里面的文章却是大的很,弯弯绕绕非是一般人能够发现的。 而按理,遗诏也该是今天由太子朱载坖和内阁商议定下,和已经退休了的严嵩没什么关系。 但他非要在场,大明朝唯一以文官身份在活着的时候拿到三公太师的就他一个。 便是不在朝中做事,谁又能真当这位太师不存在? 更不要说今天思善门又有那么一出。 严家就是本朝最为忠良的一家了。 高拱等人也不好说什么。 众人各怀心思穿过归极门、会极门,也就到了文华殿。 跨过宫门即入文华殿。 名为殿,可文华殿却是一个建筑群。 大殿位于中间,前方两侧各有东西偏室,后面还另有一座藏书楼,囊括了历朝历代官方民间的书籍无数,可达百万册。 也因为文华殿藏书之多,这些年闹出过不少臣子偷书夹带而出,将那些孤本古本卖了换钱的事情。 十成文华殿藏书,如今大致也就剩下个五六成罢了。 进到前面的大殿。 吕芳已经是带着人将殿内布置好了。 朱载坖坐在上位。 高拱等人则是围绕在前。 李春芳看了一圈,而后对礼部尚书高仪示意。 “殿下,内阁和礼部商议着,草拟了一份诏书,便由礼部呈给殿下查阅,请殿下阅知定夺。” 李春芳说完后,高仪便走上前,自袖中取出一份题本。 “请殿下阅。” 朱载坖接过内阁和礼部草拟的遗诏,就放在桌案上查看起来。 因为文华殿的功能基本一直都是皇帝和东宫开经筵行日讲,偶尔视事的地方。所以殿内的桌案都不高,如此也符合坐而论道的样子。 高仪呈上草拟的遗诏。 在场六部、五寺的朝中九卿便纷纷围观过来,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清内阁和礼部弄出来的这份遗诏初稿。 一帮人低头看着,渐渐就多了嘈杂声。 毕竟是大行皇帝遗诏,内容是要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各方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这份遗诏是何人主笔草拟的!” 就在众人犹豫该如何评价这份草拟的遗诏时,严绍庭却是眉头皱紧,脸色阴沉的喝问了一声。 他这突然一嗓子立马吸引来众人注视。 李春芳顿时回头看向在场众人中个子拔高的严绍庭,而后皱眉道:“自然是内阁与礼部共同执笔草拟的。” 他皱着眉望向严绍庭,不知道这厮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严绍庭则是嗯了声,眼神从李春芳身上移开。 如此倒是让李春芳以为不会有什么事了。 但只不过眨眼的功夫。 严绍庭就看向了高拱:“敢问元辅,以李阁老所说,这份草拟的大行皇帝遗诏是内阁和礼部共同草拟。而元辅身为内阁首辅,坐镇中枢,总领朝堂,是不是下官可以认定这份草拟的遗诏,也可以说是元辅授意或点头认可的?” “自然不是!” 高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天知道严绍庭忽然抓着遗诏的事情问话,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但不管如何,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 也就是在高拱脱口而出后,李春芳顿时看向了他。 高拱却已经说道:“先帝昨日驾崩,事发突然,这份草拟的遗诏是内阁与礼部赶着时间,一同草拟。因是草拟,便还需太子殿下阅后指正不妥处,内阁和礼部便可再行修改。” 不能说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也不能说具体是谁主笔的,那么就只能是让内阁和礼部一起承担责任。 袁炜和赵贞吉两人默不作声。 朱载坖亦是抬头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冷哼一声:“先帝不过昨日才驾崩,今日这份遗诏便是要给先帝抹黑了吗!” 高拱等人立马脸色大变。 给先帝抹黑这个罪名可不是能随便担的。 严嵩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向严绍庭:“话不可乱说!内阁和礼部做事,向来循规蹈矩,如何能扯到给先帝抹黑的事上了?” 高拱立马向着老太师投来感激的目光。 严世蕃却是哼哼了两下。 “太师,这次可就是您错了,反倒是太子宾客说的没错。” 应了一句。 严世蕃便当着众人的面到了朱载坖身边,躬身作揖,而后才拿起那道草拟的遗诏。 将遗诏拿在手上,严世蕃亮于众人,伸出手指在上面指点着。 “大伙儿都是明白人,这份草拟的遗诏写的如何,都不是傻子,也能看的明白。” 严世蕃手指重重的指在一行文字上。 “都看看!” “都看看!” “他们内阁写的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作:本惟敬天勤民,是务祗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感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 严世蕃冷哼一声,双目怒视内阁几人。 他亦回头看了眼儿子,意思明显是接下来场子交给他了。 严绍庭则是面带笑意:“敢问元辅,先帝修玄可是为了求得长生?先帝龙驭宾天之际执臣手,口言天下无长生者,先帝既知无有长生者,又何来求长生?” 高拱脸色紧绷,侧目看了一眼李春芳,很显然这段话是李阁老写的。 李春芳也是脸色难看。 先帝驾崩前拉着严绍庭说了一大堆的话,现在严绍庭怎么说都可以。 严绍庭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道:“敢问内阁与礼部,这句遂致奸人乘机又是指代何许人?是今日在场的我等还是已经被先帝降罪的犯官罪臣如徐阶等?” 他可是清楚,这句话大概就是指严家和严党。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改变,那这句话倒是用的也没错。 不过。 现在的严家可不一样了。 李春芳咬紧牙关,这句话他还确实就是奔着暗指严家去的。 现在被严绍庭当面质问,他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自然是有徐阶在内,当然也有诸如之前的两淮巡盐御史鄢懋卿等人!” 严绍庭扫了一眼老李,哦了声。 正当李春芳想着如何继续应对。 严绍庭笑着说:“李阁老这么说,下官倒是觉得等回头重拟大行皇帝遗诏的时候,可由李阁老执笔,将这奸人二字直接改为徐鄢等奸四字。” 李春芳顿时瞪大双眼,双手藏在袖袍下紧紧的攥成拳头。 这个严绍庭当成是欺人太甚! 他竟然要将徐阶钉死在大行皇帝遗诏上的奸人之首列。 一旦当真如此重拟,最后昭告天下,等遗诏传到雷州。只怕徐阶见到后,是有立马气绝而亡的。 这是把徐阶往死路上逼,也是在逼着天下文武百官彻底与徐阶划清界限。 李春芳当即争辩道:“大行皇帝遗诏,又如何能直点他人之名?” 严绍庭眯着眼:“可又如何不能了?” “没有这个规矩!也没有这样的例子!”李春芳瞪眼争论。 严绍庭却上前一步,默默的注视了李春芳片刻,随即淡淡一笑:“例子永远都得有第一例!大行皇帝既然是被奸人乘机,那么就该写明了是谁人,也好叫天下人和后世人看的明白!莫不然,岂不是要叫这奸人二字害了朝廷百官的名声?还是说,李阁老意有他指?” 李春芳梗住了。 谁让他真的是意有所指,要借遗诏暗戳戳的攻击严家。 见李春芳梗住不说话,严绍庭哼哼了声。 可他对这份遗诏的质疑就此打住了吗? 只见他从严世蕃手上接过草拟的这份遗诏,而后重新放在太子朱载坖面前。 而后严绍庭面露不忍和激愤。 “殿下,臣不知这份遗诏究竟是谁人主笔草拟,但是这里的内容,实在是……” “太欺负先帝了!” ………… 月票月票 第522章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先帝了! 严绍庭满脸的悲愤。 以至于众人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看看悲愤不已的严绍庭,再看看他老子严世蕃。 众人心里不由嘀咕了起来。 这样的言行,不该是严东楼这厮才会有的吗? 难道真的说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朱载坖则是眼神茫然的注视着严绍庭。 大行皇帝的遗诏,其实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走过程的事情而已。 内阁和礼部今日拿出来的遗诏,虽然上面的内容有些偏颇,但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严绍庭既然这个时候站出来。 那么若是能让先帝的遗诏变得更好一些,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有些不懂,严绍庭为什么会拿着遗诏的事情当众和内阁计较起来。 严绍庭却已经是满脸悲切道:“天地君亲师,君父在上,臣民在下。然而,君臣皆为人。内阁及今日列位,皆为人臣,居于京中置办宅院。列位上官,若遇家中宅院屋舍老旧被毁,难道会放任不管,以其废墟停于宅院之中乎?必定是出钱雇人,用工买料,重修屋舍。” “人臣如此,在上君父,则紫禁之内为君父之家宅。君父家宅年久失修,进而垮塌,或雷火毁,是否应当修之?亦或以满地狼藉停置宫廷之内?” “左传亦有云,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敬天拜地,营造宫观,乃为敬天礼法,亦如人臣家宅之内祠堂、佛堂,又有何区别?” “既如此,今日此份草拟遗诏,何以能言先帝岁兴土木,暗指先帝骄奢?” 文华殿内,严绍庭长叹一声。 目光甚为悲愤的看向李春芳和礼部尚书高仪,然后转向首辅高拱。 “元辅,下官悲切之于先帝,或有言辞偏颇,但下官此番之言,元辅以为如何?” 高拱脸色凝重。 李春芳则是满心激愤。 诡辩! 他严绍庭今日就是在这里诡辩。 什么人臣在下,是为人。君父在上,也为人。 就因为这样,所以皇帝修建宫宇精舍,就不能算作是骄奢浪费。 这不是纯纯的狡辩吗。 可李春芳却又哑口无言。 因为诡辩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好用。 他要是反驳的话,说不定严绍庭就会提议查一查自己家这些年有没有修缮家宅屋舍。 人人都知道先帝在世时,大肆修建宫殿精舍,浪费了国库和内帑无数钱粮。 可严绍庭说的话,却又让他们无法反驳。 无力感,油然而生。 高拱也只能是点头道:“润物所言,属实在理。臣下修缮家宅,又安能苛责君上行非人事?不过……” 有了高拱捏着鼻子认下。 严绍庭立马说道:“不过,下官却也是想起当初海务总督大臣张居正在京之时所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延伸,便是凡事皆有克制限度。诸如先前,工部重修万寿宫,下官亦是参与其中,与工部雷尚书一同督办此事,彼时重修花费便不到二十万两。如此般,自当是无有纰漏的。” 在场的工部尚书雷礼,当即笑着附和道:“严宾客说的这件事,其实也没过去几年。当时重修万寿宫,之所以仅仅花费二十万两,也正是因为有严宾客的提议。” 见严绍庭说到前几年重修万寿宫的事情。 高拱脸色相对缓和了些:“如此,宫中往后自然也是以此为例。至于今日这份遗诏上这句涉及先帝岁兴土木之言,自然也是要划掉的。” 他之所以缓和下来,也是因为严绍庭没有漫无目的的胡乱说话,最后还特意提了需要节俭做事。既然如此,划掉一句先帝岁兴土木,警惕新君浪费的言论,自然无有不可从遗诏上拿走。 见高拱都如此说了,李春芳也不好再在这件事情上抓着不放了。 不然的话有这句先帝岁兴土木在,自己倒是能借机在新朝,对严家发起弹劾。 毕竟当初先帝在世时,宫中大多数的营造,都是时任工部侍郎的严世蕃主持操办的。 且不说天子有没有罪,能不能罚。 如今先帝都驾崩了,那么有问题,自然就要追究当时官员的责任了。 至少李春芳是这样打算的。 如今见自己几桩伏笔都被戳穿,李春芳只能是侧目问道:“严宾客今日因悲切感念先帝,出言遗诏之事。如今既然元辅与我等都觉得,严宾客所言不假,随后也定然将遗诏上这几处修改。不知严宾客,今日可还有旁的话要说了?” 赶紧结束吧! 自己实在是不想再和严绍庭围绕着一份遗诏扯皮了。 李阁老想要回家。 可严绍庭却不愿放过。 他又说:“还请李阁老稍安勿躁,另有这句‘每思惟增愧恨,盖愆成羙’,下官以为也用的不妥。” 李春芳皱眉问:“有何不妥?” 严绍庭挑动眉头,双手合抱礼拜上天,淡淡说道:“先帝在世时,即准朝廷开行新政,此举便是已欲改国朝天下之积弊而为,先帝便是临驾崩之际,亦是皇极门升朝问事。下官才拙,却以为这句可改为‘先帝弥尔用政欲新,励精图治,然圣寿短’,如此方为公允。” 说完后,他便眯着眼看向李春芳。 这帮清流旧党,这几年在朝中一直被打压,直到徐阶倒台彻底没了气焰,如今却想在遗诏上全盘否定老道长,将新政的事情抛之脑后。 自己又如何能让他们得逞。 而加上这句老道长推行新政,那自然就可以关联到严家,尤其是老严头以接连上疏请辞,最终辞请老道长准允新政。 如此一来。 借用这份遗诏,就可以将严家和嘉靖新政彻底捆绑在一起。 李春芳眉头皱紧,微微张嘴,欲要说话。 然而朱载坖却是面有惋惜的点头道:“润物此言甚妥。父皇在世,推行新政,乃为嘉靖新政。若非父皇圣寿短浅,此时我等恐怕皆在操办新法之事,又如有江山社稷、宗祧基业骤然加之于本宫之肩。此般艰辛,本宫深感,若有先帝在,当万事顺遂。” 这会儿朱载坖这位新晋太子,不日新君,是真真切切的感叹之言。 自己是什么资质,自己最是清楚。 要是父皇还在,新政的事情哪里需要自己去操心。 完全可以等新政新法彻底推行天下,施行数年,一切都得到检验和调整。 如今自己忽然就肩负起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可谓是千丝万缕,一时间茫然无措。 而李春芳见到太子都这么说了,也只能是立马闭上嘴。 朱载坖则是面目含笑的看向严绍庭:“今日群议先帝遗诏之事,润物用心甚多,如今可还有言?” 严绍庭颔首低头。 经过自己这么一弄,老道长的遗诏已经不会再有抨击他的内容,而且也能借此打消清流旧党的那点小心思。 对他来说。 这已经足够了。 毕竟,自己将严家和嘉靖新政捆绑在了一起,最后也替老道长赢回一把身后名。 他摇头道:“先帝在位四十五载,功过如何,臣以为当有后世人言,今人皆为先帝朝臣,当多几分恭敬。臣,已无他言。” 见严绍庭如此说。 朱载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不是因为严绍庭终于不再对着今日这道遗诏指点,而是因为他说的前半句话,为先帝身后名顾虑一二的事情。 虽然先帝在世时,朝廷和天下确实愈发艰难。 但说到底,先帝先是自己的父亲啊。 如武宗那般,死后没有子嗣,功过如何只能任由朝臣拟定。可先帝却还有自己的这个儿子在啊! 先帝不光有自己这个儿子,还有孙子! 将先帝描写的太难看了,其实又何尝不是让先帝的儿孙难堪。 忠! 严家到底还是忠心耿耿啊! 朱载坖眼里透着亮光。 帮先帝赢得身后名,便是在帮自己。 朱载坖很肯定这一点。 于是乎。 这位年轻的嗣君,目光扫向在场众人。 而后似是无意,却又像是刻意的一样,缓声开口。 “先帝在世时,润物便在朝中做事,先帝对你多有宽容,你也对先帝忠心耿耿,尽忠办事,样样都做的不错。” 在场众人,尤其是高拱、李春芳等人,眉头微动。 朱载坖则是继续说道:“如今先帝龙驭上宾,本宫肩挑社稷,新朝即在眼前,若非润物年岁较小,加之经历终究少了些,本宫恨不得将你拉到身边,近侍朝政。” 此言一出。 满殿色变。 李春芳更是脸色憋在了一起。 太子这话可说的不绕弯子。 所谓近侍朝政这四个字也是有来头的。 如今的内阁辅臣,诸殿阁大学士,原本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权势,执掌中枢,一开始做的其实就是伴驾近侍朝政的事情。 太子这么说,无疑是在说他很看重严绍庭,但又因为对方年轻经历少,所以不能让其入阁为辅。 先帝昨天才驾崩。 嗣君今天就说想要将严绍庭安排在内阁。 这份殊荣。 可是罕见。 朱载坖却是微微一笑,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色,随后挥手道:“罢了罢了,本宫倒是多言了。” “启禀殿下,臣……倒是有言。” 这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是严世蕃! 这位刑部左侍郎开口说话了。 只见严世蕃皱眉上前,指向那道草拟的遗诏后半篇。 严世蕃回头侧目看向高拱等人:“元辅,诸位阁老,下官觉得这遗诏后半篇,是不是也有所不妥?” 高拱当即皱眉道:“此处又有何不妥?” 他的语气已经明显的出现了不耐烦。 好嘛。 你们严家当真是忠心耿耿。 前面你严世蕃的儿子闹腾了半天,否了遗诏的前半篇。 现在你严世蕃这个当老子,是不是要否了遗诏的后半篇啊? 怎么着? 内阁和礼部拿出来的这份遗诏,就一无是处了。 合着不如将内阁和礼部交给你们严家当家做主得了。 首辅顿时老大的不悦了。 严世蕃却仿若看不见高拱那难看的脸色一样,指着草拟的遗诏说道:“太子殿下英明睿智,自然是我朝新君唯一人选。这几段拟定的,倒是没有问题。再往下便是先帝丧葬之仪,也无可挑剔。” 高拱哼哼了两声。 挑眉看向严世蕃。 似乎是在说,你严世蕃有本事,就否了太子即位的话啊。 “只是……” 严世蕃却将话音拖的长长的,摇着头道:“这里……这段‘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下官以为,属实不妥,万万不妥!” 左侍郎说话的时候,神色那叫一个浮夸。 手指头接连指点在遗诏题本上。 高拱顿时反问:“有何不妥?先帝遗诏,此段不过照例而已。武宗皇帝时如此,孝宗皇帝时如此,列祖列宗遗诏皆……” 文华殿内。 话音忽然停了下来。 高拱张着嘴,神色有些呆愣。 他脖子僵硬的转动着,侧目斜觎向低着头的李春芳。 静。 极其尴尬的寂静。 高首辅的脸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严世蕃也不说话,只是瞪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高拱。 那眼神活灵活现的转动着。 说啊! 您高首辅继续说啊! 怎么不说了? 哼! 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在旁冷哼了声。 也终于是将尴尬的安静下来的众人,稍稍唤醒。 欧阳必进沉着脸就骂了起来:“昨日!就在昨日!先帝尚在世之时,皇极门听政问事,斩勋贵数人,贬官数十,下狱数百,皆因新政之事而致。如今,不过一日功夫,内阁的阁老们就要将先帝昨日降罪的人,都放了?” 这位都察院的掌印官一开口就是火气十足。 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欧阳必进也是愈发的大声起来:“怎么着?先帝刚龙驭宾天,你们内阁就要将昨日被贬被下狱的人都放出来?是不是还要给昨日被砍了脑袋的人喊冤啊?” “先帝不过昨日,犹在眼前。” “你们就能干出这等腌臜之事,心思如此歹毒。” “还有脸称为人臣吗?”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先帝了?” ………… 月票月票 第523章 文华殿内众生相 众所周知。 欧阳必进以前可以说是一个官迷,在朝堂之上的政事,是很少会有鲜明态度的。 毕竟想要进步,就不能态度太过鲜明。 不然还怎么左右逢源? 但是今天。 这位执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而高拱这位可以说是被指着鼻子骂的首辅,却还不能反驳一句半点。 高拱绷着脸:“我……这……此乃内阁失误……” 此刻就连他也不得不低头认错。 欧阳必进却是大手一挥:“我看就不是什么失误,也不是什么疏漏。就是有些人啊,眼看着先帝已经不在了,就想着搞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使些小心思。先帝都不在了,太子又未即位,便将心思和把戏都藏在这遗诏里头,糊弄大伙呢!” “可你们这是在糊弄大伙吗?” “我看你们分明是要行颠覆之事!” “你们是要否了先帝!” 执掌都察院,为天下御史之首的左都御史一旦火力全开,那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嘭的一声。 高拱率先跪在了地上。 紧随其后,就是袁炜、李春芳、赵贞吉三人,会同礼部尚书高仪一起跪下。 欧阳必进在那瞪着眼,鼻子里呼呼的出着气。 高拱跪在地上,满脸苦涩,心中更是已经将李春芳从里到外骂了一遍,顺带着问候了他老李家祖宗十八代。 可抬起头,高拱便已经是神色紧绷:“殿下,这件事是老臣失察,一时匆忙之间,未能顾及首尾。然臣下绝无颠覆之心,更无否决先帝之意。万般错漏之罪,皆在臣下之身,请殿下降罪。” 而站在后面的严绍庭,也是眼前一亮。 自己只顾着考虑新政和老道长身后名的事情,倒也竟然是将这一出给漏掉了。 这完全就是错误经验导致的。 让自己看漏了‘自即位至今’这几个字。 只当昨日被老道长降罪的那帮人是不在此列,说的都是以前的那些官员。 而严格来说,至少也应该是将这几个字换成诸如‘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前’这样的字眼。 朱载坖亦是眉头微皱。 若不是严世蕃和欧阳必进的话,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高拱现在都带着内阁的人跪下来了。 朱载坖也只能是沉着脸缓声问道:“元辅,昨日先帝于皇极门降罪之人,是否也在此赦免召用恤录正名之列?” “绝不在此列!” 高拱几乎是话赶话的紧跟在朱载坖询问完之后,就语气斩钉截铁的回答。 朱载坖嗯了声,却又摇了摇头:“既然不在此列,可为何却用先帝自即位至今此等字样,这也是疏忽错漏所致?” 自己是天资不佳,是性子软弱。 可不代表自己这个当了几十年的裕王,三十年的皇子,就是个傻子! 啪的一声。 朱载坖手掌拍在了桌案上。 这位太子爷,终于是面露怒色。 “这件事,须得要有个说法交代!” 他可以稍稍忍受这些人,用‘较为写实’的笔法,将先帝做过的错误记录在遗诏中。 譬如什么‘奸人’、‘兴土木’都不是不能允许的。 毕竟,先帝过去确实做过这些事情。 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帝亦如是。 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才被先帝降罪的人,今日就要被一道遗诏给统统赦免了? 这不是在说先帝都要死了,还在做错事! 这又岂不是在指着先帝那还没凉透的尸骸,骂他是昏君? 不是昏君,为何会死前降罪那么多人,等他死了就又立马赦免这些人。 是玩闹还是在开玩笑呢? 高拱这会儿是彻底麻了,低着头:“臣……” 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可他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严世蕃更是在一旁挪嘴冷哼道:“今日便先问明白了,这遗诏究竟是谁人主笔,元辅也不说清。如今都这样了,这责任究竟是内阁的还是礼部的?若是内阁,又是谁人的错?若礼部,可是高尚书的错?” 朱载坖亦是哼哼了两下。 他长叹一声,双手按在桌案上,脸上满是无奈和厌烦。 “本宫知晓也清楚,先帝在位四十五载,有功有过,或许在某些人看来先帝是过大于功,导致国家这么多年积贫积弱,内忧外患接憧而来。” 此刻看着眼前这道遗诏。 身为太子的朱载坖满心的烦恼和愠怒。 他长吁短叹:“是,先帝非圣贤,所以你们今日呈上来的这道遗诏,说先帝被奸人蛊惑,说先帝骄奢兴土木,说先帝身居宫闱修玄,本宫都没说什么,其实也可以允你们这样写。” “但是!” 朱载坖的双手在桌案上拍着。 “你们不能连先帝昨日做的最是公允的事情也给否了!” “你们今天否了先帝昨日做的事情,是不是过几天就连徐阶之罪也要给否了!是不是如都御史说的一般,连先帝也要全盘否定了!” 高拱几人跪在地上,接连叩首。 “臣等不敢。” “臣等万死!” 朱载坖长长一叹,似乎是极为疲倦的靠在后方椅子上:“本宫是太子,是你们要劝进即位的嗣君,是大明朝将来的新君。可本宫也是先帝的皇子,是父皇的儿子!”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做这等事情了?” “你们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拱深深的低着头,无言以对。 而李春芳则是满心惶惶不安,昨日先帝驾崩,遗诏的事情其实就是自己负责的,前半篇算是自己和礼部一同拟定出来的,内阁也是过目了的。 ‘自即位至今’五个字,却是自己想要藏在最后最深的笔墨。 没成想,事情竟然闹的这么大。 是自己急了吗? 李春芳现在连思考这个问题的心思都没有了,全然不知如今该如何收场了。 而严世蕃却是双眼瞪大,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人看来看去。 其实他主要是盯着高拱、李春芳、高仪三人看的。 毕竟袁炜和赵贞吉,可以算是严家的好朋友。 那遗诏错漏偏颇之过,就得是高拱、刘春芳、高仪三人里的某一个背下了。 让高仪背锅吗? 一个礼部尚书也不小了,若是换上自己这一方的人,便无形中多了一个入阁的名额。 可是。 礼部尚书不小,但内阁辅臣很大啊,更不要是最大的内阁首辅了! 要是能够借着今天这道遗诏的事情,将高拱或者李春芳给弄倒,那才是最好。 一时间,左侍郎心中升起熊熊大火,急切的等着这三位倒台。 可是。 严嵩却在旁忽然开口:“殿下,先帝驾崩,举朝臣子悲切,昨日又有皇极门降罪之事,诸般事宜交错,朝中各部缺员严重,定然是难免会有疏忽,如今既然找出了这错漏的地方,之后重拟遗诏,自可从容修改,避过此处错漏。如今重拟先帝遗诏才是紧要之事,而究竟是何人之过,又该罪于何人,还是等当下眼前的事情忙完再议吧。” 顿时。 好几道眼神投向微微躬身,抱拳作揖的严嵩。 高拱是满眼的感激。 而严世蕃却是满脸不解。 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他是真想问问自己这位亲爹,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如此大好时机下,竟然给了高拱他们一条生路。 错失良机啊! 朱载坖看了看老太师,又看向跪在面前的高拱等人。 他轻叹一声,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太师都这么说了,本宫自然也清楚轻重缓急。” 太子也这么说了。 严世蕃顿时心中长叹,大呼可惜。 但紧接着,朱载坖却忽然心有所想的开口道:“但是今日之过却也不能没有个说法……” 他目光幽幽的盯着高拱几人。 眼神转动间。 朱载坖开口说:“各自上一道辞疏吧。” 原本满心叹息的严世蕃,忽的眼前一亮,满眼放光的盯着朱载坖。 而高拱等人却又是心一下子坠入深渊。 如此只言片语的搅动人心之后。 朱载坖才有说道:“本宫按规依矩,会留中的。” 严世蕃又开始在心中大为叹息。 高拱几人则是放下心来。 只是这眨眼间的功夫,他们几个人已经是浑身冷汗直冒。 朱载坖却是转头看向严嵩,面露笑容:“太师既然方才劝谏本宫,以先帝宾天礼仪为先,如今这遗诏的事情,还是要劳烦太师辛苦一趟,带着人重新草拟一份吧。内阁这头……如今先帝还在奉先殿,发引入陵也要时日,宫里宫外诸多事情都需要忙,太师也要留在京中无法返回昌平,不如就暂时替先帝,也算是替本宫,坐镇内阁几日,权当权宜之计,可好?” 原本才在呼吸之间放下心来的高拱,再一次的提起心来。 严嵩坐镇内阁? 怕不是自己还能看到严嵩重归内阁吧! 到时候严嵩带着当朝三公太师的头衔重归内阁,自己这个首辅是不是也就要退而让位了? 不过严嵩却是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代为草拟先帝遗诏之事,老臣自当领命,尽心拟定,以求无有错漏。只是老臣既以于先帝只是辞归乡野,这朝中之事便不宜擅自僭越,而内阁诸位也只是从殿下之命上辞疏留中,于坐镇内阁之事,老臣却不敢领殿下之命了。” 跪在地上的高拱默默的闭上了眼。 自己这一桩桩的事情,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心脏了。 干脆就眼不见为净。 若不是现在不好动弹,自己都要连耳朵也堵起来。 朱载坖则是目光直直的注视着严嵩好一阵,这才似有可惜的点了点头:“既然太师如此说,本宫也不好强项令,便依太师说的做吧。” 他心中是真的颇为可惜。 先前自己发怒那是真。 而让高拱等人上辞疏,自己留中,却是假。 不过是为了看能不能借机,将严嵩这位当朝老太师给重新拉回内阁。 如果有严嵩在内阁,坐镇中枢。 那自己想要做什么事,可就方便多了。 毕竟严嵩好不好用,先帝在世的时候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答案。 这位老太师那可太好用了! 先帝能用,自己又如何不能用。 而且自己和昌平的关系那可不是一般,还不能忘了严家现在是世袭罔替的昌平伯,实际上从根子开始就已经不同于文官了,而是转变成了与国同休的勋贵人家。 用这样的人家在朝为官做事,天然就得亲近皇家。 如此等京畿兵权收回,再将边军和天下卫所重新整饬一番,自己就能彻底放开手脚,将天下九州两京一十三省好好的整顿一遍了。 可惜。 严嵩似乎根本没有重归内阁的心思。 自己若是强求,说不得还会让自己和严家之间的关系发生转变。 带着藏在心中的可惜,朱载坖起身,在众人恭送声中离去。 太子不在了,文华殿中众人也不愿再留在这里。 到了殿外。 呼吸着冰冷却新鲜的空气,好一阵子后,高拱才觉得缓和舒坦了些。 而李春芳则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坐在最后面。 往会极门那边走去的路上。 高拱到了严嵩身边:“今日多谢太师出言解救。” 跟在老爷子身后的严世蕃,瞧着高拱的背影,无声的撇了撇嘴。 严嵩却是摇头道:“如今事情多,精力却就这么多,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有些错漏也不可避免。” 严世蕃终于是忍不住,在后面冷哼哼的嘀咕道:“这点错漏当真就避免不了了?” 严嵩回头看了眼儿子,严世蕃立马闭上嘴,乖乖的跟在后面继续走路。 高拱则是尴尬的笑了笑:“总之有太师在,我等心中才能安定,也会时刻觉得身后有份依仗。往后等太子即位,国家自然是要大行新政新法,若有困扰,我等可是要厚着脸登门叨扰太师您老的。” 到了现如今,高拱也算是看明白了。 今天严家做这么多,说了这么多。 明着是给朝廷里的文武百官讲规矩。 可私底下,大抵是在给自己立规矩。 严家才是如今朝廷里那个最重要的规矩。 身为当朝首辅的高拱,此刻心中又如何没有几分苦涩和无奈。 不过他也明白,同样也庆幸。 至少严家是站在新政这一方的。 至于将来嗣君即位,朝廷又会如何。 高拱抬头看向那飘着雪的天空。 恐怕连老天爷都不知道吧…… ………… 月票月票 第524章 深藏不漏的高拱 众人站在会极门东侧。 按照时辰,高拱等人还要继续回内阁办事,六部的堂官也要各回本部。 高拱面带微笑。 严嵩却是笑着摇头摆手道:“老夫如今不过是个没用的老头子罢了,这国家大事老夫这把骨头也定然是扛不动了。肃卿若是休沐无事,自可来昌平吃茶,说一说四野趣闻。” 高拱依旧是满脸堆笑,注视着开始以年事已高为理由拒接自己的严嵩,他的眼里透着亮光:“既如此,太师这杯茶,晚辈自然是要得空去喝的。不过……今日草拟遗诏这桩事,殿下也当众交托给了太师您老,这件事……” 严嵩笑吟吟的点着头:“既然是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老头子自然是要弄好的。等老夫回府,稍作歇息,至多一二个时辰,便遣人将草拟的遗诏送至文渊阁,交由肃卿。” 当着众人的面。 严嵩是没有半点想再进文渊阁的打算。 就算是接下了太子交代的重新拟定大行皇帝遗诏之事,也是要回府去办。 高拱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浓郁:“既如此,晚辈送元辅出宫。” 这位首辅也丝毫不顾在场其他人的想法,便真就径直送严嵩去往宫外。 袁炜等人则是躬身作揖,自回内阁操办差事。 而高拱则是一直将严嵩等人送至承天门外,这才折身返回。 承天门和午门之间,只有一座端门横跨。 东西两侧高耸巍峨的宫墙,那一座座城墙跺儿下,是殷红的墙面。 地上。 铺着一水的汉白玉石,严丝合缝。 高拱身穿红袍,外披通体玄黑的大氅,默默的穿过端门。 眼前便是长长的甬道。 而在宫门后。 李春芳竟然站在雪地里,默默的看着折身返回的高拱。 一见到李春芳站在这里,明显是等候自己。 高拱便心中生怒,脚步加快的上前,左右环顾,而后低声呵斥道:“你要做什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首辅满脸怒色,眼里亮光闪射。 若是眼神能杀死人的话,此刻他的眼神大概是能将李春芳给活剐了。 李春芳只是颔首躬身,低头之际嘴角微微一笑:“元辅也知晓,自徐阁老倒台之后,又有原礼部尚书严讷被罢官,朝中清流及东南出身的官员,便以我为首。” 高拱两侧太阳穴激烈的跳动着。 今天若不是因为李春芳那点小心思,自己何至于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弄得那般狼狈。 “哼!” “是又如何?老夫难道不知,你如今已是朝中清流旧党魁首。” 朝堂之上的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能真正的消失。 更多的时候,只会是改头换面,换个名字而已。 过去徐阶在的时候,如李春芳这些人就会被称之为清流。 徐阶不在了,加之朝廷推行新政,以李春芳为首的这帮人就成了清流旧党之人。 李春芳却是笑着摇头道:“元辅,你我身在朝中,难道还不明白很多时候是由不得我们从心所欲的。” 高拱眉头一紧:“这话什么意思?” 李春芳笑了几声。 “是,今日那道草拟的大行皇帝遗诏,下官确实藏了私心,也确确实实想要借此能昨日被先帝降罪的同僚都解救出来。” 高拱双眼目光阴翳的盯着李春芳,连连冷哼:“老夫就知道你是存了这份心思,可你难道不知这等拙劣手笔是不可能瞒得过旁人的嘛?” 李春芳叹息一声,躬身作揖:“元辅该明白,下官身在其位,如这件事便是不得不做的,哪怕最后不可能成功……” 高拱闭上了嘴。 他的目光从李春芳身上移向那漫天的雪花。 而李春芳则在一旁低声说道:“下官做了,这事自然会传出去,其他人便能知晓,如此下官做的这事成与不成便不在下官身上了。” 高拱没有说话,但李春芳说的意思却是听明白了。 解救昨日被先帝降罪的官员,是那些清流旧党在中人的想法,而李春芳作为旧党魁首,不得不顺着这些人的心意在遗诏上做文章。 如此不管成功与否。 他李春芳都不会被清流旧党所抛弃。 李春芳看着不出声的高拱,旋即便笑着摇头道:“元辅放心,既然今日太子殿下要我等上辞疏,那么这件事就必然要有人担下。” 高拱立马停下脚步,侧目看向李春芳。 李春芳依旧是摇着头说道:“下官家中先祖,皆为农户,至家父时方才读书。下官生于正德五年,于嘉靖十年方才中举人,随后于科举屡屡失利,至嘉靖二十六年方才得中一甲状元郎。自彼时至今,下官已年近六旬,在朝为官近二十载,可以说是碌碌无为。这一次生出的祸事,总不能由着元辅担下,更不能让与此事无关的袁樊中、赵孟静承担。” 高拱目光收缩,眼睑下沉:“你要担下这件事的责任?” 李春芳轻轻一叹,而后抬头面露笑容:“元辅放心,下官明日便会上辞疏,将今日那道遗诏所有错漏之处都揽在下官身上。如此,下官也能借此离去,回归乡野,去做那闲云野鹤之辈。” 高拱本能的就想要开口挽留李春芳。 毕竟如今的李春芳也算得上是清流旧党魁首,有他在那么朝中的这帮旧党就有个头绪,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要找到个负责任。 而李春芳要是走了。 朝中清流旧党还不知道会如何发展。 但见到李春芳那果断的脸色,高拱又选择将挽留的话咽回肚子里。 瞧着高拱那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春芳只是淡淡一笑,而后摇头道:“其实元辅近来与下官合作,也不过是因为元辅骤掌中枢,而朝中又以严家势大,所以需要下官在中枢配合元辅行事罢了。” 说着话,李春芳自嘲的笑着,摇着头。 他的步子走的不快,但却又刚刚好,仅仅是落后高拱半步。 李春芳低声说道:“元辅其实于中枢的谋划,想来是要以晋人为辅吧。算起来,兵部尚书杨博不论是资历还是经验,都足够入阁了。” 高拱侧目回头,斜觎了李春芳一眼。 他倒是对这件事看的明白。 高拱只是淡淡一笑,未曾开口。 李春芳笑着说:“杨博经由元辅推举入阁,则晋地晋人尽入元辅彀中,而那个常年在边地做事的王崇古,就能成元辅在京师之外的遥援,还有晋地出身的那些官员。再加上元辅自己这些年经营下来的故交,这朝堂中枢便能有过半是掌握在元辅手上了。” “你想要什么?” 高拱默默的开口询问了一句。 堂堂一位内阁辅臣,朝中清流旧党的魁首,能这么干脆不留遗憾的准备离开朝堂,断无可能没有半点要求。 李春芳只是呵呵一笑:“若是旁人,可能要为家中子侄美言几句,好提携提携晚辈。但我家人丁不兴,亲友也大多只是本分农户,这一桩事情便无需向元辅开口了。” 高拱点点头,示意李春芳继续说下去。 “至于金银财帛这些身外物,下官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足够回乡养老,也足够家中儿孙读书科举应试,便是不能高中,至少也能做一方富家翁。” 不要权。 也不要钱。 高拱眯着眼,有些看不懂李春芳到底想要什么了。 李春芳则只是笑着说道:“所以……下官什么都不要,只想这一趟能安安稳稳的辞官回乡。” 若不是这话就在自己耳边说出来的。 高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李春芳竟然还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求能辞官回乡。 高拱一时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思绪运转,开口说道:“明日我等一同上辞疏,但子实却要在朝中多辛苦些时日,至少要等到京中诸事完毕了才好。刚好,老夫估摸着那时候也已经春暖花开,正是子实乘船南下回乡的好时节。” 现在太子还没即位,内阁是不可能有人能辞官的。 而且自己也需要李春芳继续在内阁中枢待一段时间,好让自己将高仪入阁的事情运作成功。 至于杨博? 自己可从来没有答应替他们晋人捞一个内阁辅臣! 如李春芳所言。 他们晋地出身的人,如今在朝中有兵部尚书杨博,在边地有巡抚镇守九边的王崇古。如果再让晋人得一个内阁辅臣的位子,晋地中人岂不是真要反了天了。 不过这话,自己倒从未对旁人说起过。 李春芳则只当高拱是在说杨博,要自己帮着站好最后一班岗。 他笑着躬身作揖:“从元辅所愿,待来年开春,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下官再乘舟南下回乡。” …… “谭纶要接掌浙直总督,兼应天、浙江巡抚,权势可比汝贞过去还要显赫几分。” “那么,张居正这个海务总督,待在江南还能从容做事吗?” 严府书房,严嵩坐在那张蒙着虎皮的太师椅里,手上还抱着一只手暖炉,眯着眼任由重孙儿在自己的腿上胡乱的敲着。 书房里,严绍庭坐在一旁喝着茶。 徐渭则手握墨笔,站在书桌后,正在书写着大行皇帝遗诏。 当然。 左侍郎严世蕃是不在这里的。 按照左侍郎的意思,今天草拟的遗诏已经有些不好的苗头,他需要以刑部的身份去诏狱里走一趟,看能不能从那帮犯官的嘴里再挖出些同党来。 只要严世蕃不是在这个时候去南城吃花酒,那怎么做都不成问题。 众人也没一个会想到要喊对方回来。 放下茶杯,严绍庭开口说道:“孙儿觉得,张居正还是要留在东南,继续干两年才行。” 严嵩眉头一挑,看向孙儿。 这个时候,徐渭也已经是将墨渍干透里的草拟遗诏送到严嵩面前。 “太师,您老掌掌眼,瞧着这份拟定的遗诏如何?” 严嵩低头看向遗诏。 原本的奸人字样已经被改成了徐鄢等人字样,兴土木的内容也被剔除,改成了弥尔用新于政,以此来表达先帝的圣明。 当然。 那句自即位至今的话,在重新草拟的这份遗诏上,也不复再见,换成了嘉靖四十年前。 一眼扫过,严嵩点点头:“就这么定下吧,让人趁早送去内阁。” 徐渭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就有守在外面的人接过重拟的遗诏送往内阁。 等到徐渭转身回到书房里。 严嵩已经是说道:“你想让张居正继续留在东南,那么京中呢?先前他们进奏推举胡宗宪和郭朴入阁,被先帝留中,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要让太子即位之后来做,用以拉拢人心。这中枢内阁新员人选,恐怕是要有一番争斗的。” 严绍庭笑着说:“胡部堂那是先帝在世时立下军令状的,如今东南倭患清除,他本就该顺势入阁,这一点无可争议。至于郭朴……孙儿倒是不看好他能在这一次入阁。” 严嵩眯着眼微微一笑:“那就是杨博会替代郭朴,先入内阁?” 这时候,严绍庭还是摇了摇头。 他笑着说:“杨博也不可能入阁。” 严嵩手掌摸着虎皮:“是因为他晋党出身?” 严绍庭点点头:“高拱要拉拢晋党,可他也绝不可能坐视本就掌握九边的晋党中人,再在他手上拿下一个内阁的位子。正因如此,孙儿反倒觉得高拱真正想要推入内阁的,会是礼部尚书高仪!” 见孙子说出高仪的名字,严嵩嗯了声。 见老爷子示意自己继续往下说。 严绍庭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如果孙儿猜的不错的话,要不了多久咱们那位李阁老恐怕就要请辞离开朝堂了。” 严嵩侧目看了过来。 就连徐渭也是一同目光不解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解释道:“今日遗诏的事情,太子那头总是要有个顶罪的人,这件事说来说去大概都是和李春芳有关的。高拱不可能保他,哪怕是为了和我们严家在朝中分庭对抗。” 严嵩默默的点着头,心中尽是满意。 看着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大孙子,老严头就如同在看一个由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茁壮之才一般。 严绍庭继续说:“高拱这个人看着粗莽,可内里却不比谁精细。李春芳背上遗诏错漏之过,请辞回乡。那么朝中清流旧党是不是就会忽然没了魁首之人?” 一旁的徐渭眼前一亮。 他低声说道:“高仪就是浙江人氏!” 东南清流,最重的就是江浙一带,其次才是湖广、江西两地。 这一点从大明立国之初便是如此。 真要是算起来,都可以算到那位神机妙算的刘伯温。 当然,还有那位写出天下知的《送东阳马生序》的宋濂了。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江浙出身。 严绍庭含笑点头:“正是因为高仪是东南出身,所以李春芳走了,朝中清流旧党,自然会随着他入阁,依附在他之下。” 他默默的眯起双眼。 等到那个时候。 高拱就可以一手握着晋党,一手拿捏清流旧党,占据朝堂半壁。 或许在高拱看来。 这样的力量,就足够他革新天下了吧…… ………… 月票月票 第525章 能不能硬起来 “不论是高拱。” “还是晋党的杨博,清流旧党的李春芳或者高仪。” 书房内,严嵩高坐虎皮椅上,眯着双眼,双手在暖炉上轻轻的磨蹭着。 这位曾经官职内阁首辅,如今贵为当朝三公太师的老人。 哼哼了两声。 “先帝虽然驾崩了,但嘉靖新政却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论他们是南北结党,还是内外勾连,事情却必须要做。” “太子眼瞧着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干坐着不管事,这里面究竟会起多少冲突,只怕是要等到即位之后,就能见分晓了。” 即位。 按照礼部拿出来的意见,大后天开始就会接连三天连续劝谏,然后太子朱载坖就会在第三次劝进的时候,勉为其难的答应臣子们让他登极即皇帝位的请求。 然后就是礼部再和钦天监商议着,弄出个吉日来,作为朱载坖登极称帝的日子。 按照严绍庭的估算,这件事最多也就是在腊月二十五六左右,就必须得要办好。 如此一来,等过了年就可以直接天下改元。 隆庆? 没来由的,严绍庭想到了朱载坖的年号,微微一笑。 瞥见大孙子正在默默的笑着。 严嵩亦是面露笑容,询问着:“他们都在外头你来我往,为了新朝奔走,你准备做什么?就在家里傻笑?” 严绍庭立马起身,将躲在老爷子衣袖下偷吃糕点的儿子提了起来,顺势一巴掌拍在兔崽子的屁股上。 这孩子愈发的好吃,脸也越来越圆,身子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向来以相貌出众著称的老严家,就得要养出个毁颜值的大胖小子了。 严无忧被父亲抓着,悬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叫喊着,目光期盼的看向祖祖。 严嵩却是向后一靠:“你祖祖只管宠爱你,你爹训子的事情,祖祖可管不到。” 严无忧虽然话说的不全,可大人们说话却能听得明白,顿时小脸一瘪,那爪子也软哒哒的垂下,似乎是听天由命了。 严绍庭将儿子板板正正的按在一旁的座椅上。 然后看向老爷子。 “孙儿准备找几个人好生的谈一谈,太子即将登极,开年便是新朝,有些事情也可以开始筹办起来了。” 严嵩点了点头:“如今先帝驾崩,虽然临近年关,可今年这丧孝之时,年例年礼却是不能再送了,你就自己亲自登门走动去吧。” 老严头没问大孙子要去谈什么事情,只是慢吞吞的叮嘱着。 严绍庭会意领命,便带着徐渭离去。 等他走出屋子,儿子的欢呼声就在屋子里响起。 出了严府,严绍庭便与徐渭径直乘车,往镇远侯府过去。 镇远侯这一系,从永乐二年获封爵位开始算起,到现在也真的算是做到了与国同休,世袭罔替已有六代。 现任镇远侯顾寰,便是第六代。 顾寰自嘉靖七年袭爵开始,至今也有三十八年之久。 而他总督京营戎政,也是从嘉靖三十三年庚戊之变后开始,算起来至今也有十二年之久了。 这是在大明朝有着足够声望,也有着足够经验的老臣勋贵。 站在镇远侯府门后,严绍庭心中默默的想着朱载坖对自己的安排,协理京营戎政。 其意思,自然就是协助总督京营戎政的镇远侯顾寰,一同打理京营上下。 “严宾客大驾光临,侯爷早先就说过不必通传。” “小的这就引宾客入府。” 侯府的门房是个中年汉子,很是机警,见到严绍庭的面儿,还不等他开口便抢先满脸笑容。 由着门房头前引路。 不多时。 严绍庭便看到了正在侯府前厅东侧厢房的镇远侯顾寰。 “晚辈小子,见过顾侯。” 严绍庭颔首低头,拱手作揖。 随后抬起头,便看清顾寰此刻正在这东厢书房里画着一幅画。 笔墨很是豪放,不加收敛。 那山孤高连绵,山势挺拔险峻,壁立千仞,沟壑又深不可见,万里长空红日当头,蒸腾气雾翻涌如海。 这显然是北地风光。 若是南方山水,便不是这等景象了。 不过画倒是尚未完全作好,顾寰便放下手中笔墨,抬头看向严绍庭,嘴角微微一扬。 “你这小子,如今可没有当初那般无拘无束,现在瞧着反倒是老气了许多。” 这位老侯爷调侃了一句,就走向一旁的茶案前,冲着严绍庭招了招手。 严绍庭赶忙上前,边开口道:“侯爷这幅泼墨气蒸山河图,倒是做的大气豪迈,远比我家祖父那弯弯绕绕的小写意畅快的更多。” 而后。 他亦是眼疾手快的抢先一步,将桌上正烧着的水倒入一旁的茶壶中,随后便为顾寰奉了一杯茶。 “晚辈如今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如过去那样无拘无束,这身上的担子多了,想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看着老气了起来。” 顾寰饮了一口茶,撇撇嘴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将一片碎叶子吐了出来。 他侧目看向严绍庭。 “太师那份小写意的功夫,可不是我们这些丘八能比的。便是花几十年的功夫,也不见得能有太师一半的功底。这不是就因为如此,我也就只管去作泼墨大写意,随性而为,墨到何处便是何处,若是多或少一笔,那就是多了一座山或多了一条壑,纯属是偷懒而为。” 严绍庭默默含笑。 国画是有大写意和小写意之分,山水画也有南派和北派之分。 用笔用墨不同,其意就是天差地别。 见严绍庭笑而不语。 顾寰哼哼的拍了拍桌子:“这来了也不说事,难道还是要我去猜?” 可他问了之后,也不等严绍庭开口。 便立马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太子有意让你来做协理京营戎政?若是如此,可能还得给你加一个兵部侍郎的官职?” 对于顾寰能猜出太子朱载坖对自己的安排,严绍庭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整个北京城如今满打满算能上得了台面的勋贵就那么几家。 而镇远侯一系,以及顾寰本人,在先帝一朝就深受皇室信任。 不然顾寰也不可能四镇淮安,总督漕运。 他能揣测或者有旁的渠道知道这等消息,纯属正常不过。 严绍庭拱起手:“侯爷英明,这一下子就猜出小子要说的话了。” 顾寰却只是有些鄙夷的斜觎了严绍庭几眼。 “要我说,当真是一家人。太师过去是这样,你爹虽然性子狂妄可里子也是这样,如今到了你还是一个样。” 顾寰脸上露出几分不满:“真要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能做,老夫自然不会拒绝,也可以帮忙出力。不能做,你就是再怎么说也没用,大不了镇远侯府的门从此不对你们严家开就是。” 严绍庭面露尴尬,旋即颔首说道:“先帝弥留之际,命小子收复河套。太子殿下日前,也与小子提及,要整顿京营内外。这两桩事情,于情于理小子都该和顾侯您通气。该是个什么章法,也得由您做主拍板子。” 顾寰倒是没想到先帝竟然是希望严绍庭去带兵收复河套。 他的脸色也稍稍严肃了几分。 毕竟先帝对他而言,那是真的信重。 顾寰也是转眼间神色多了几分哀伤,颇有些将军年迈迟暮的感觉。 “如今算起来,老夫也已经六十多了,替先帝办了几十年的差事,收复河套这等差事,怕是没机会亲自上阵了。太子仁厚,却终究资质远不如先帝,老夫这把老骨头余下时光,至多也就是替先帝和新君坐镇京师,让这京畿不出乱子。” 顾寰伸手将面前的茶杯扫到一旁。 而后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是一个虎字。 严绍庭有些不解的看向这位老侯爵。 顾寰则是说道:“将如虎,兵如狼,虎独行,狼成群,驱虎引狼,方得百战百胜。” 严绍庭依旧是有些不解顾寰此番是何意思。 倒是老侯爷开口说:“你家那个小雀儿倒是有虎将之相,只是他大抵要长期镇守宫闱,说不得往后才能接过老夫的担子,镇守京畿。所以啊,京营怎么改,将士们要怎么操练,你小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老夫只管替你兜着。” 严绍庭当即起身拱手:“小子谢过侯爷。” 顾寰摆了摆手:“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感谢我这个老头子,只是你该明白,先帝待你隆恩浩荡,你家如今也是鼎鼎的世袭罔替侯伯人家。京营怎么折腾,也不管强弱与否,和开国时比能有几分旧容,可那都是咱们这些人的根子。所以老夫也只有一句叮嘱……” 严绍庭颔首低头:“还请侯爷吩咐。” 顾寰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真的很年轻。 也比自己当初更早的担事。 他目光坚定道:“只一句!好生的折腾个花儿来,让咱们这帮子人家能硬气一回!” 从镇远侯府走出来后。 严绍庭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他想到了顾寰说的话。 硬气一回。 只是到底能不能硬起来,自己现在也只有一个大概。 于是。 他就从皇城西北角,到了皇城东南角。 位于澄清坊二条胡同附近的高家酒楼,确实口味做的不错。 当严绍庭走进这深藏巷子里的酒楼后,便见一楼已经坐满了食客。 走上二楼,几座单独的雅间,也只剩下了那间临巷的。 他正要推开门,店家却从楼下疾步赶了上来。 “这位官人,这间……” 店家面色尴尬的趁着说话的功夫,挡在了雅间门口。 严绍庭此刻只领着徐渭,两人都穿着便服。 而他也只不过是微微一笑。 “怎么了?” “这间是专门留给高阁老用的?” “旁人都用不得?” 店家顿时脸色一变,赶忙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而严绍庭则是笑着上前,伸手将店家拉到一旁,而后小声说:“你猜,如果昨日皇帝驾崩,高拱在你家这里与人吃酒的事情被传出去,他会怎样?” 店家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两腿更是一软。 可严绍庭却是伸手托住了对方。 “别动不动就下跪,这可是给元辅跌份了。” 店家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严绍庭已经是推开了屋门,站在屋子里,从开着的窗户看出去,正正好能看到紫禁城的东南角楼。 高拱倒是个会选地方的。 严绍庭默默一笑,而后侧目转头看向店家。 “我来这里,不过是因为元辅的原因,让你家多挣几两银子罢了,不是来刨根问底要追究什么人罪责的。” “昨日元辅吃了什么,你只管做的一样送上来。” “但记住了,如今国朝大孝,莫要将酒给送上来。” 店家如蒙大赦,赶忙点头应下,小跑步的到了楼下。 徐渭则是随后走进屋子里,探头伸出窗户,向外看了一圈。 “您今日来这里说了这些,恐怕高拱很快就能知道。” 严绍庭看向对方:“知道又如何?让他知道我在盯着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徐渭默默一笑,不再多言。 如今北京城上得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严家基本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这份能力,不是随便哪一家都能有的。 而他两人也没有上前将门关上,显然是还有旁人要来此处。 果然也没有过多久。 一张有别于大明人的面孔,出现在了门外。 许久未见的西班牙商人柏富贵,满脸堆笑的出现在门口。 等确认了屋子里坐着的正是严绍庭后,他立马尖叫一声,便双手举着走了进来。 “果然是您!” “尊贵的严公子!” “小的都已经快记不住,究竟是有多久没有见到您了,有多久没有能再听到您那充满智慧的教训。” 严绍庭满是嫌弃的将身子向后一仰,躲过了柏富贵的拥抱。 他沉声开口:“说起来,这几年你和我们大明做着丝绸的买卖,恐怕早已是富可敌国,怎么还这么的……” 虽然丝绸的买卖,不是柏富贵一个人吞下的,而是纠集了欧逻巴那边在大明做生意最有钱的几个商人一同吃下去的。 可这份垄断的营生,却也是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严绍庭不禁调侃道:“我听人说,你都准备在欧逻巴建一座黄金城,还要将英吉利海峡对面的公主都给娶回家?” ………… 月票月票 第526章 新政就是个屁 “再奢靡的黄金城,也比不上大明的这座国都。” 高家酒楼内,富可敌国的柏富贵,从脸上的神色到身体上的动作,都保持着无与伦比的恭敬。 严绍庭侧目扫了一眼徐渭,而后指向面前的凳子:“坐吧。” 柏富贵殷勤的弯腰点了点头,这才敢坐在凳子上。 在大明这么多年。 这位西班牙来的商人,深刻的认识到在这片土地上,权力永远比金钱更具有力量。 而在自己的故乡却是相反的。 只要你拥有足够多的金钱,那么你甚至可以买一个王回来当。 带着恭敬和谦卑坐下后,柏富贵才开口道:“小人的财富,还远远不够支撑起建造一座黄金城出来。只是小人痴迷大明的楼台庭院,想要在家乡也建造一座而已。” “哦?”严绍庭面露好奇,没成想柏富贵竟然已经汉化到了这种程度:“我听说这几年,欧逻巴的局势很不平静?” 按照自己那并不精通的西方历史记忆,似乎这个时候的欧洲快要处于一场连绵好几十年的战争之中。 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 柏富贵却极其罕见的用很具有中原特色的话术回答道:“天下任何时候都不会平静,小人如今常在大明,对家乡的事情也知之甚少。或许,小人该回去亲眼瞧一瞧,然后再将最新的消息带回来给您。” 严绍庭却是挑眉道:“有没有想过……成为真正的明人?” 他问完之后,便目光随和的从柏富贵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窗外。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紫禁城东南角楼清晰可见。 那城楼上的禁军官兵如今已经服丧披孝都能看得见。 高某人这是想要来一出遥看宫廷的把戏? 严绍庭的思维逐渐开始变得发散起来。 而柏富贵却是心中猛的一跳。 成为真正的明人? 这可是他自己私底下想过无数次的事情。 自己现在虽然和大明做着丝绸的买卖,这一份能为他赚来数不尽的财富,可却并不是会一直稳定的。 因为大明随时都可能会更换一个外商来接替继续去做丝绸的买卖。 而又因为他不是明人,所以如今将大明的丝绸送去西班牙等地,再将欧逻巴的货物运到大明,便需要缴纳数量众多的税赋。 但那些明人,出海经商,却并不需要缴纳赋税,又或者只需要缴纳很少的一部分税银即可。 成为真正的明人,这不过是金钱上的一点点优势。 更重要的是,在大明的身份和待遇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自己可以置办产业,甚至可以雇佣明人来作为自己的下属,为自己在大明的生意出谋划策。而且自己还有在大明京师中枢的关系,到时候自己的生意就完全可以在整个大明铺开了。 柏富贵甚至想到,自己或许还可以在大明明媒正娶一个妻子,然后就在大明开枝散叶。 如此自己的儿孙就可以去读书,读了书就可以参加科举,然后入朝为官。 欧逻巴那片土地上所谓的王侯,在柏富贵看来甚至还不如大明的一个知府老爷,甚至不如知县老爷。 看完了东南角楼。 严绍庭侧目瞥了脸色因为兴奋而变得涨红的柏富贵。 他悠悠说道:“对外商号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如今算起来,也该是归于我朝户部之下。如此一来,对外商号里,领头的和辅佐的人,就可以拿到一个官身。” 柏富贵眼前顿时放亮。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成为真正的大明人了。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对外商号的掌印,朝廷定然是要另外派人的。而按照我朝官制,商号除了掌印官,定然还要有两名佐官。而依照衙署规制,对外商号掌印官大概是正九品,类同各库使,两名辅佐官则是从九品。但不论怎么说,有了品也就有了身份,这身份自然是属于大明人的。” 严绍庭说的这些话,倒也没有错。 按照朝廷的规矩,所有的官署衙门,统统都要有一个上级部门辖治,最后一层层的归属于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使司等这一类最顶层的官署衙门。 就如他当初能操办对外商号,也是因为他在户部有一个官职。 这叫做事事有脉络。 现在大明都已经开海了,对海外往来的贸易问题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繁忙,那么对外商号重新更加明确的归属于户部,并且设置官吏,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柏富贵此刻已经是浑身一颤,半只屁股都撅了起来。 “十万两!” “不不不!” “如果宾客能帮忙的话,小人愿意出一百万两!” “只求能得个对外商号从九品的辅佐官。” 柏富贵开口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出价一百万两。 倒也不是他傻或者不懂的行情。 可他知道的行情,那也是大明自己人的价格。 更不要说那些跑官买官的大明人,本身就有着举人或者进士的功名身份。 而自己既不是明人,也没有功名。 一百万两银子,买一个大明的官职,弄一个官身,柏富贵觉得很划算。 虽然看着自己投入很大。 可能换来的利益却更大。 但哪怕是面对已经开价一百万两的柏富贵。 严绍庭也只是淡淡的看向对方,然后默默靠在椅背上。 他目光颇是玩味的盯着面色激动的柏富贵:“你觉得,我差钱吗?还是觉得我会很看重百万两银子?” 以自己这些年办的差事,做过的官职,真想要捞点银子,随随便便就已经能捞上来大几百万两银子了。 柏富贵也是浑身一颤,赶忙低头:“是小人说错了话。对严宾客来说,钱财不过是粪土。但宾客希望小人做什么,只要您发话,小人绝不含糊!” 此刻柏富贵也是醒悟了过来。 自己刚刚是因为激动,所以才喊出了开价百万的话。 可现在一旦反应过来才明白,既然这位能带着自己在大明赚到了富可敌国财富的年轻人,能在今日对自己说这些话。 那么显然,那个将要正式归属于大明户部的对外商号,其中的某一个官位,将会是属于自己的。 但在此之前。 自己也定然需要为对方做些什么事情。 “我希望你们能闹一场。” “能好好的在北京城,在南京城,在东南各处都闹一闹。” “闹得满朝文武都知晓。” 屋内。 严绍庭淡淡开口,面色平静。 可他的话却让柏富贵大吃一惊,张大嘴巴满脸茫然。 砰砰砰。 也就是在这时,屋门被敲响。 店家带着伙计将门推开,然后端着做好的菜送了进来。 是高拱和李春芳在这里吃的冬笋炖腊肉。 另外自然就是几样时蔬了。 如今这等寒冬腊月,这家开在巷子里的店家还能提供时蔬,可见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若是朝中没有关系,若是不能拿到城外有着温汤的皇庄栽种在大棚里的时蔬,这家店断无可能会有这等东西。 饭菜都送了进来。 也确实是按照严绍庭先前的吩咐,没有送来酒水。 等到一切都布置好了,店家这才满脸恭敬的退了出去,顺带将屋门合上。 柏富贵这时才满脸疑惑的询问道:“不知宾客要我们以什么理由去闹事?” 他很聪明的略过了为什么要闹事,要闹到什么程度。 只问了用什么理由去闹。 严绍庭则是说道:“就说明人对你们坑蒙拐骗,让你们做生意时永远没有一个准确的价格。” 是的没错。 严绍庭现在要做的是货币改革运动。 而鲜有人知的事情,在货币改革之前,是有商品价格改革运动在前的。 随着这几年大明对外开海,做着海贸的生意,越来越多的银子流入进来。 这就导致原本银贵,而今银贱。 可消息却又是迟缓的,放大到全天下,最后吃亏的就是那些百姓。 再等到几十年后,海外的白银不再继续流入,又会变成银价高昂。 一来一回。 最后吃亏的永远都只能是寻常百姓。 在一次次的无形经济浪潮之中,百姓承担了所有的一切。 这也是为何他会断然否定张居正提出的一条鞭法。 而若要深层改革变法,就必须要重新建立起一个健康的经济体系,重新将大明从开国之初就没有弄好的货币政策给立起来。 柏富贵已经开始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安排人手,又该如何制造混乱闹起来,又应该如何保全自己的时候。 严绍庭已经继续说道:“不需要你出钱,只需要你让下面人闹起来,等这一次事成之后,我许你一个对外商号的官职,带品带级。” 虽然朝堂官职都是吏部推举遴选,但谁让自己是目前大明朝最懂经济和海外生意的人呢? 只要掌握了知识,也就掌握了权力,拥有着推举权。 虽然两人直接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柏富贵却对严绍庭有着迷一般的自信。 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从一个普通外邦商人,数年间一跃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商人。 “小人明白,只是如今还是冬月,小人最多只能先在北京城里让人闹起来。等开了春,才能让江南那边也闹起来,而且也都是在市舶司附近。” 柏富贵很快就给出了一个时间线。 严绍庭无有不可,只要对方能答应下来就行。 店家的手艺确实很不错。 一顿饭吃完后,严绍庭也算是真正将这家店给记了下来。 将牙齿剃干净,又含了一口茶水漱口,吐出之后。 严绍庭才拉着柏富贵往外走。 他低声道:“若是有机会的吧,等开春你的船队起运回去,记得让他们从欧逻巴带些金发碧眼的女子回来,一定要好看的,要身材好的。” 柏富贵眉头一挑,用男人都懂的眼神看向严绍庭。 就连徐渭在旁也略带着些疑惑。 按理说,宾客可不是个贪图美色的人,这么多年也只有一妻在家。 抛开严世蕃不说。 严家也算得上是世代一夫一妻了。 难道宾客改性子了? 辛苦了这么多年,是要准备享受享受? 徐渭全然不知,只能是胡乱的猜测着。 柏富贵却已经是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您就放心好了,我已经让人将欧逻巴最美丽的女子都搜刮回来!” 此时的柏富贵已经很熟练的开始以明人的视角去看待问题了。 而他更是毫不收敛的用双手在胸前画着弧形做着比划。 严绍庭也不解释,只是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不过是件小事,不必太过用心。” 等到双方分别。 严绍庭与徐渭登上马车。 他这才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布袋子。 将袋子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枚金币、银币。 造型都是正圆形。 只是上面的刻画却不一样。 有两枚是高鼻梁深眼窝的人头像,还有些橄榄枝之类的装饰金币、银币。 而另外两枚,则是背面分别印着‘嘉靖金宝’、‘嘉靖银宝’字样,而正面则是空的光板。 徐渭顿时眉头一挑,满脸好奇:“宾客是要铸金银币?” 说完后,徐渭却又立马摇头。 “宾客是要上疏朝廷,铸金银币吗?” 严绍庭则是将那两枚正面空白的金银币夹在手指缝间转动着。 他笑着开口:“如今海外流入的金银越来越多,而我朝民间根本来不及察觉金银价比已经要发生大变化,朝廷同样也疏于没有措施管理。” 他目光幽幽,掀开车帘,看向紫禁城东南角楼。 严绍庭冷哼一声:“若是不能将最基础的关系到天下亿兆百姓的物价问题解决,让我大明有一个正常的货币制度……” “所谓新政变法,不过就是个屁话!” 他都能想到,这些官员上至高拱,下至县令、县丞等,都是围绕着田地去变法革新。 如今倒也有些不同,可能还会对商税进行一定的变革。 可说到底,这些都是浮在半空中的。 朝廷为什么要变法革新? 因为没钱! 所以要变法革新。 其根本问题是出在钱上面的。 如果连钱本身都有问题,而不曾改变,就算是解决了田地和商业的问题,限制了士绅大户兼并,几十年后依旧会回归老问题,变成老样子。 车厢里。 严绍庭单手转动着金银币。 “文长,你说如果这金银币上,正面印上圣贤头像,亦或是先帝画像。” “更甚至是新君画像。” “你觉得,咱们的太子殿下是否会同意?” ………… 月票月票 第527章 闹起来了 咚! 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冲压机内发出。 严绍庭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缓缓抬起的冲压机。 自从腊月十八日开始,直到二十日,连续三天文武百官、军民耆老在紫禁城中,对太子朱载坖劝进即皇帝位。 朱载坖也终于是在二十日同意接受大明皇帝位。 随后便是礼部计算吉日,定下腊月二十六日为吉日。 今天。 腊月二十四日。 按照地域划分来说,今日属于北方的小年。 严绍庭却和身边的徐渭、周云逸、肖俊鹏等人,屏住呼吸,看着冲压机一点点在眼前抬起。 四人连带着周围的匠人们,也都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尖,探头看向车床上的物件。 “成了没有?” 问话的是肖俊鹏。 一旁昌平锻造厂的工头匠人眯着眼走上前,然后转过身点了点头。 “成了!” 立即。 周围一阵脚步声围绕上去。 严绍庭瞪大双眼,瞧着被匠人从车床上敲起来的那几枚造型精致复杂的金币。 背面,依旧是‘大明金宝’四个大篆字样,下方还有一行小一些的‘嘉靖四十五年制’字样。 而在正面,这一次不再是光板一片。 而是清晰的有着嘉靖皇帝的半身像浮雕,匠人们制造的钱范模板技艺十分精湛,所以即便是半身像也栩栩如生。 “就按照这个标准,再将银币也做出来。” “另外还要有以太子半身像的金银币,也一起做好。” 严绍庭立马吩咐了起来,随后就带着众人走到一旁的屋子里歇息。 昌平锻造厂的匠人们,早已准备好了相应的钱范模板。 这个时候只需要放料,然后压铸成型即可。 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严绍庭便已经是在今天这个短暂的空隙,返回昌平将属于大明的金银币制造完成。 然后便带着制造好的金银币,又立即往京城赶回。 翌日。 嘉靖四十五年腊月二十四日。 太子朱载坖即皇帝位的前一天。 宫里宫外都显得无比的忙碌。 一来是大行皇帝的丧事尚未完成,二来便是太子明日便要登极称帝,即皇帝位,成为大明新君。 文华殿内。 朱载坖一早从东宫起来后,便是先去了奉先殿祭拜大行皇帝,而后就一直待在这文华殿内。 此刻。 在朱载坖面前,只有以高拱为首的内阁辅臣袁炜、李春芳、赵贞吉三人。 “殿下,如今京中文武百官,俱已按照规矩上了辞疏。臣已经命人清点过,并无遗漏。” 高拱手里捧着一份题本,默默的念着上面做好的记录。 京中文武百官俱上辞疏,这还是大行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因为严家四代人一同上辞疏引发的事情。 朱载坖抬头看向高拱,心中暗带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嘴上却是说道:“不过都是不成文的规矩罢了,走一个过场而已。这些人的辞疏,就有劳高师傅送到乾清宫吧。” 太子随口的说着话。 可在场几人却是齐齐的心中一震。 您不是说就是一个过场吗? 怎么现在又要将这些辞疏送去乾清宫了。 是不知道,等明天太子即位后,就可以从东宫搬去乾清宫居住了。 朱载坖却仿佛完全不懂一样,笑着说道:“既然是要留中不发,自当是要将这些辞疏留在御前,本宫并无旁意……” 说完后,朱载坖淡淡的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高拱等人也没再抓着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来。 反正太子那点小心思谁都清楚,现在首要事情就是让太子安安稳稳的即位。 高拱又说道:“遗诏前番已由严太师重新草拟,昭告天下。而大行皇帝生前另有遗谕,让臣等推举大臣入阁。前些日子朝中繁杂,臣等未能来得及顾全此事。而明日便是太子即位,登极称帝,为我大明皇帝陛下,臣职所在,先将阁议人选禀奏殿下。” 朱载坖眉头一挑。 内阁选拔新人,一直放到今日,就是为了让自己在新朝以新君的身份收拢一批人心。 现在也该知道内阁给出的名单上都有什么人了。 朱载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不知内阁准备了哪些人选?” 高拱侧目看了袁炜三人一眼,而后颔首低头道:“臣等合议,吏部尚书郭朴、礼部尚书高仪、兵部尚书胡宗宪、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四人,才能、经历、为人,皆上品,可选拔入阁。” 朱载坖眉头不由一挑。 而高拱代表内阁,给出的这份入阁人选名单中,也果然是没有同为兵部尚书的杨博在。 朱载坖微微沉吟,似乎是在琢磨着这四个人的过往经历,而后长长的嗯了声:“按照规矩,此四人名单是不是还要交九卿廷议?” 高拱回答:“是如此,届时会由内阁召集九卿官员,一同廷议,从此四人中选出一二人入阁。” 说是一二人,其实也不过是摆明了的事情。 胡宗宪入阁的事情,那是先帝在世时就定下来的,如今先帝虽然已经死了,可东南的倭患也确实平定了。 另一个,那必然就是在前不久刚被高拱运作到礼部尚书位子上的高仪了。 郭朴和欧阳必进纯属是陪跑。 而杨博则因为高拱要在用晋人的同时,压制晋人在朝中进一步发展,直接就没有他的名字出现在入阁人选名单上。 朱载坖却是忽然盯上了高拱:“廷议定在何时?是否要提前传谕朝廷?” 高拱立马说道:“廷议自当是要在殿下即位之后,不过此事并不紧要,待到了日子提前传谕即可。” 朱载坖点点头,又说道:“不过总之是内阁再添人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好事,这廷议的日子倒是可以选在年前办好,如此等过了年,新阁员也就能直接入阁办事了。” 高拱觉得这时间定的倒也无妨,只要不提前被杨博知道了,等一切都做成了,自己就能压着晋地晋人为自己所用。 不过袁炜却在一旁出声说道:“殿下,说来近日京中却也有些风声,隐隐是有事要发生。” 朱载坖立马来了兴趣,转头看向袁炜:“京中要发生何事?袁阁老不妨说说。” 袁炜却是侧目看向高拱。 高拱在这边摇头,清冷的低声一哼:“启禀殿下,不过是有一些个外商,近来在京中说他们的营生愈发的不好做,说是我朝在欺负他们,看上了他们的财产。” 朱载坖立马瞪大双眼,面露茫然:“这又是为何?我朝如今也已开海,许他们自由往来与我朝贸易,何来我朝欺负他们了?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如今朝廷不少财税进项,还是靠这些外商做成的吧。” 袁炜在旁立马附和道:“殿下英明,如今朝中专卖去海外的丝绸,每年就能从这些外商手上,弄回来不下千万的钱货。除开这个大头,市舶司和税兵衙门每年也能在开海与外商贸易一事上,赚下数百万的税银。” 一千多万的税赋收入。 这一点放在哪里,都不能让人无视。 朱载坖立马看向高拱:“高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这些外商当真闹起来了,恐怕是要波及我朝与外商往来贸易,最终可能是要影响到朝廷既有的税银进项吧。” 高拱也是被这件近几日才冒出来的事情给弄得一头雾水。 此刻嗣君询问,摆出来的态度就极为担心。 高拱只能是如实回答:“殿下放心,臣已经让户部和顺天府去召集在京的外商之人,以示安抚人心。” 朱载坖却是皱眉摇头道:“可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满呢?” “殿下……是因为他们觉得在我朝买卖东西,用的宝钞和银子,太过吃亏了……” 当高拱还在犹豫该如何解释的时候,赵贞吉已经在旁小声附和解释了一句。 朱载坖却愈发的不懂了,满脸疑惑。 “这个……” “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高拱轻咳一声,如同太子一样,他对这件事也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高拱沉声道:“臣觉得,可能是这些外商觉得,我朝钱钞比价不稳,所以他们与我朝做买卖的时候,账目算的不清。” “钱钞比价?”朱载坖低声念叨着,然后立马追问道:“高师傅,几位阁老,那个……那个与我朝做着丝绸买卖的,叫……” 袁炜低头说道:“殿下,是欧逻巴诸国之西班牙外商柏富贵。” 原文在六#9@书/吧看! 朱载坖立马看向袁炜:“对对对,就是袁阁老说的这个柏富贵。本宫知道,朝廷那每年千万利益的丝绸生意,就是和他还有背后一帮外商做成的。如今京中的事情,可波及到他们了?” 一时间闹不明白、算不清这笔经济账的朱载坖,只能是先选择询问朝廷对外贸易的大头上,现在有没有出问题。 随后。 朱载坖又探头在殿内看了一圈。 “严绍庭呢?” “朝廷里说来说去,他在经济一道上的能力,先帝在世时就满朝皆知。” “怎么本宫这两日都没有见到他了?” 似乎是随口说出的一样。 当高拱等人看着朱载坖在念叨起了严绍庭。 而朱载坖嘴里却又说道:“若不是真的太过年轻,这一次就让他一并入阁才好,也省得遇到事情了找不到人……” 这话一出,在场四人哪怕是与严家亲近一些的袁炜和赵贞吉两人,也有些绷不住。 而就在此时。 还以司礼监掌印太监身份,管理着整个皇城的吕芳,则带着黄锦快步入内。 “殿下!” “京中那帮被户部和顺天府召集起来的外商,全都闹起来了。” 此言一出,朱载坖两肩一颤。 “闹……他们怎么闹了?” 高拱亦是赶忙转头看向吕芳:“吕公公,内阁不是已经让户部和顺天府召集这些外商以示安抚,怎么又闹起来了?” 吕芳看了眼高拱,开口说道:“这些外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在顺天府的公堂上闹起来了。因为人太多,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进不去,只听说就连海瑞都被泼了一身的茶叶水。” 众人一个个瞪大双眼。 朱载坖沉声道:“海瑞怎么都被泼了水?” 吕芳低头回答道:“殿下,海瑞是被与我朝做丝绸买卖的一名大外商泼的水。” 高拱当即问道:“可是那个叫柏富贵的外商?” 吕芳摇头:“并没有听到有泼水的消息,如今顺天府那边已经一团乱。这些外商做的买卖都兹事体大,顺天府和户部那边一时间也不敢得罪了这些人。还请殿下与阁老们商议定夺,此事该如何办?” 朱载坖立马看向了高拱等人。 高拱几人却是眉头皱紧。 正如吕芳说的一样,这帮外商都不是能轻易得罪了的人。毕竟这帮人手上都捏着实实在在的银子,算起来那都是大明朝的财神爷,来给大明送钱的。 一个弄不好,这帮人可就不会再来了。 而此刻在顺天府衙内。 海瑞头上的乌纱帽早已不知所踪,头发上夹杂着几片茶叶子,而他也不恼怒也不气急,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的将自己脸上的茶水给擦拭干净。 望着眼前乱作一团,用自己听不懂的各国言语叫嚣着的外商们,海瑞侧目看向一旁的几名户部官员,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这事原本其实都够不上由顺天府来做主场,该是去户部的才是。 可户部却说事情是发生在顺天府地界上,召集京中外商就给定在了顺天府衙里。 嘭的一声。 海瑞的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原本只是平静擦拭干净脸颊的海瑞,忽的满脸怒色。 “这里是大明顺天府衙!” “尔等若是再敢叫嚣吵闹,本官即可将尔等统统下狱!” 一旁的户部官员连忙站起身,正要开口劝说。 海瑞却已经是看向了这几名户部官员,冷声道:“顺天府衙内,若无上命,则以本府府令最大!” 几名户部官员立马闭上了嘴。 谁让海瑞是最懂大明律法的人,他一开口那事情基本就如他所说的一样了。 不过随着海瑞拍桌子发飙,公堂上聚集着的外商们,也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而在人群中的柏富贵,眼珠子朝着左右看了好几圈。 然后将自己面前的人推了出来。 那人便立马跪在了地上。 “还请海府尊为我等做主啊!” “咱们这个生意当真是没法做下去了,今年反正已经要做完了,明年我等是绝不可能再与大明朝廷做那丝绸的买卖了,旁的也不成!” “不然我们真就要亏的血本无归了!” 一旁原本已经被海瑞吓得老老实实坐下的户部官员,立马又齐齐的站了起来,个个都是面色慌张。 “都御史!” “丝绸买卖可是国策!” 那名被柏富贵推出来的人,跪在地上却是继续大喊大叫着。 “我们可管不到你们大明的国策。” “我们现在只知道,你们大明的人太精了,我们与你们做生意,就永远只有吃亏的份!” “你们大明的人精太多,要是再没有规矩。” “我们等开春就坐船离开大明!” 人群中,柏富贵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无声的点着头。 很好! 先把大明的人给吹捧起来。 这件事才好继续下去,而且最后还不能怪罪到自己这些人身上。 稳赚不赔。 现在只等严宾客出场,然后自己最终拿下那个已经被许诺的大明官职。 等到那个时候。 自己可就是真正的大明人了! ………… 月票月票 第528章 臣以为,大明法统有缺! 在大明,有着无数种的规矩和规则。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重农抑商。 其实并不是说朝廷打压商人,不允许他们经营赚钱,而是商贾的地位相对而言是极低的。 民不与官斗。 而商更是在大多数时候都极为的低调。 毕竟,将商人养肥了再杀,这样的事情哪朝哪代都有。 但对于柏富贵这些外商来说,朝廷就显得有些疏于规矩和过往的例子了。 尤其是,这帮人如今每年都为朝廷带来数以千万计的财税收入。 便是海瑞也不敢轻易擅动。 顺天府衙公堂上,柏富贵默默的注视着在场的朝中官员,不时回头看向身后。 自己已经按照严宾客说的去做了。 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位在大明年纪轻轻就已经位高权重的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府衙里的官员们在尽力的安抚着这帮外商。 海瑞则是走到了今日在场的户部官员面前。 “诸位。” 几名在场的户部官员不敢托大,面对眼前这位,纷纷拱手作揖。 海瑞说道:“此事按理,本就不该由我顺天府衙管束。今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顺天府衙权当是做个场子,至于接下来如何,还是该由诸位奏明上峰吧。” 说完后,海瑞便退到了一旁角落的凳子坐下。 而在另一头。 严绍庭也已经是慢悠悠的到了顺天府衙前。 抬头看着面前这座管理着整个京畿地区的衙门,严绍庭默默一笑。 现任知府是海瑞,而上一任知府则是张居正。 再往前算,就是徐阶家的老大徐璠了。 这几个人全都和自己相熟。 他到了这里,守在府衙前的人便立马认了出来。 “严宾客!” “您可算是来了!” “我家老爷在里头可都愁死了。” 严绍庭打眼瞧着守在府衙外的人:“人都在里头?” 门房连连点头:“在的,在的,都在里头,小的这就领您进去。” 不多时,严绍庭便已经绕过照壁,看到人头攒动的公堂。 而那门房亦是在旁忽然开口,大声喊道:“诸位!我朝太子宾客,过去管着对外商号的严宾客,来啦!” 说完后,这门房便立马闪身躲得远远的,在严绍庭眼皮子底下溜进了公堂里。 严绍庭顿时翻了一个白眼。 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是海瑞那厮安排的。 为的就是将这帮今日被攒来顺天府衙闹事的外商火力,给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而随着顺天府门房的一声吆喝。 肉眼可见的,本来聚集在公堂内的外商们,立即就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严宾客!” “严宾客您可算是来了!” 这些个黄毛的、绿毛的、红毛的,又有着蓝眼珠子、黄眼珠子的外商,一个个蜂拥而至。 严绍庭站在原地,和躲在人群后面的柏富贵对视了一眼。 他今天来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 两人眼神一个对视。 严绍庭便沉下脸,看向涌向自己的人群。 “尔等都忘了大明的规矩了吗?” 一声低喝掷地。 人群停下了脚步。 公堂前的空地上,严绍庭独身站立,而那些涌出来的外商则是纷纷停下脚步。 海瑞这时候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抹尴尬,到了严绍庭面前,在他身边是那几名户部的官员。 海瑞当先就说道:“这事你可不能怪我,于外商贸易一事,朝中如今就你最熟悉,户部将人弄到我这里,我可没法子,只能找你了。” 被海瑞当着面骂,几名户部官员却是脸皮厚。 其中一人更是满脸笑容道:“严宾客,您过去也在咱们户部任职,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今天这个事……其实也是我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攒捣着将人弄来顺天府的。” 余下的话,这人也没有往下说了。 但意思已经明显了。 今天京中出现了外商闹事,户部没法子,就想到了严绍庭。 但他们又不好直接将人弄去严府。 这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海瑞这个顺天知府和严家熟啊! 所以这帮外商就被弄来了顺天府,这样一来海瑞定然就会主动派人去寻严绍庭。 整个事情其实也就是如此。 而严绍庭也是心知肚明。 他嗯了声,而后看向在场的外商们。 “本官如今虽然不在户部任职,也已经不再管辖对外商号,但在朝中也能说上几分话。” “诸位若是信得过本官。” “有什么问题,自可与本官说明,本官弄清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自会替你们入宫去求见我朝太子殿下和诸位阁老。” 说完后,严绍庭便面含笑容的向着公堂里走去。 其实今天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让这帮外商能在这样一个光竞争大的地方,将他们的问题说出来。 而后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插手进这件事情。 最后。 也就是自己入宫,代表这帮外商去和太子以及内阁交涉。 进了公堂。 严绍庭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径直就霸占了属于海瑞这位顺天知府的位子。 “书吏伺候。” “今日在场外商所言之事,须得要详细记录在案,方便本官稍后面呈太子殿下。” 坐下后,严绍庭便将顺天府当成了自己家,开始发号施令起来。 海瑞却是乐的事情和自己无关了,安然的坐在一旁喝起了茶。 户部的官员也是松了一口气。 有严宾客在,那么这件事就有了顶梁柱,户部也不大可能会出现财税锐减的事情了。 随后。 便是由柏富贵提前安排好的人,开始对着一旁记录的书吏解释了起来。 严绍庭则坐在公堂上,慢吞吞的喝着茶,思考着等下入宫又该如何说明这件事情。 毕竟自己现在不过是有了一个切入口。 默默的想着事情。 不多时,几名被推举出来的外商,也已经是将事情都说明完毕。 严绍庭扫了一圈,当着海瑞和户部官员的面,佯装着自己本与此事无关,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几下。 “你们都是来我朝做买卖,想要赚些钱的人。” “但我朝法度却是森严,今日这等闹剧,往后若是再有发生,本官必然会上疏朝廷,下令将尔等尽数驱逐。” 外商们纷纷低头应是。 户部的那几名官员则是暗暗竖起大拇指。 瞧瞧。 还得是严宾客。 在场这帮外商里头,好些个都是一年里能给户部缴纳几十万两税银的人,也就严宾客敢直接说驱逐他们了。 严绍庭却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心思,将书吏记录好的内容取到手,便到了海瑞面前。 “按理说,今日这些外商远来是客,都御史知顺天府,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等本官入宫面见太子殿下后,这边的事情也该差不多料理好了。” 说着话,他低头看向海瑞被打湿的肩头。 海瑞只是点了点头,瞧了一眼聚在一起的外商,而后压低声音冷声道:“若是换作我朝商贾,胆敢如此,今日本官就将他们尽都下狱了。” 严绍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也是他为何会让柏富贵安排人闹事的原因。 毕竟大明重农抑商的规矩,那是对内的。 对外。 朝廷上上下下,谁敢轻易恶了这些来大明做生意的外商。 没人能担得起得罪外商,导致朝廷税课减少的罪过。 从顺天府衙走了一个过场后。 严绍庭便直接往皇城赶去。 出顺天府衙,沿着安定门大街一路便到了东安门。 入东南门,过磁器库、光禄寺、重华宫,就从东华门进了皇城大内范围。 严绍庭如今对皇城大内也是熟悉的很。 向宫里的太监问清了太子的位置,就直奔文华殿而去。 到了文华殿外,严绍庭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面孔。 “冯公公!” “可是有不少时日,未曾见过冯公公了。” 严绍庭面露笑容的看着受灾文华殿外的冯保。 他心里却是想到朱载坖前些日子和自己说的,想要让冯保提督御马监,掌管腾骧四卫。 冯保和几年前比,倒是内敛了不少。 尤其是见到严绍庭,更是立马态度恭顺的颔首弯腰:“严宾客,您怎么来了?” 严绍庭将从顺天府带来的记录晃了晃,而后故作懊恼道:“这不是京中那帮外商闹腾起来了,户部和顺天府偏偏找到我去处理这事。” 冯保面含笑容:“严宾客您精通京畿和外商往来,他们那些人肯定第一个就想到您。” 说着话,两人也已经到了近处。 严绍庭抬头看向文华殿里头:“太子殿下在里面?可是和内阁议事?” 冯保点点头:“正是与阁老们议事,先前京中生出外商闹腾的事情后,殿下和诸位阁老便一直在讨论这件事。” 严绍庭嗯了声。 冯保见他欲往里走,却忽然上前一步。 严绍庭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冯保,面露疑惑。 而冯保却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深吸一口道:“严宾客,奴婢当年也算是受过您的恩,奴婢出身卑贱,但却从不忘恩。” 说完后,冯保这才规规矩矩的退到了一旁。 瞧着只说了这么一句的冯保,严绍庭会心一笑。 这宫里的人啊,都是人精。 冯保想和自己示好,好内外有条路子,这样的事情严绍庭自然不会拒绝。 重新收拾了一下思路。 严绍庭也终于是走到了殿门处。 “臣,严绍庭,因京中所生外商聚集一事,为户部、顺天府所请,请见太子殿下。” 殿内。 原本就在念叨着严绍庭的朱载坖,闻声之后立马眼前一亮。 他当即就看向殿外。 “严师傅,快快进来!” 高拱默默的看向忘了规矩的太子殿下,却也只能是将心思忍住,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向殿门处。 严绍庭则是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 上前与太子、内阁几人作揖。 朱载坖原本还满脸愁容,此刻见到严绍庭却已经是眼含笑意,神色也轻松了起来。 “本宫就知晓,户部定然是要因这件事寻到你。” “且说说,今日究竟是怎么个事情。” “本宫与阁老们在这里商议了半天,也始终没个主意,若是一个不慎,让这些外商都跑了,朝廷好不容易支起来的摊子,只怕又要立时变成国库空虚了。” 得罪什么,都不能得罪了钱。 这在如今的大明朝,已经是一个真理。 高拱等人亦是默默的注视着严绍庭。 严绍庭则是淡淡一笑:“其实今日这些外商聚集,不过是小事而已,算不得大麻烦,他们与我朝的生意还是得要做下去的,殿下与阁老们不必担忧。” 见他这么说,众人脸色也终于是更加从容了些。 朱载坖更是点着头:“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不过。” 严绍庭却是又忽的说了一句。 瞬间,朱载坖脸色又为之一变。 高拱更是眯眼看了过来。 严绍庭躬身道:“回禀殿下,其实今日之事,并不是无缘无故,而且今日不发生,来日亦会发生。” 这一下算是彻底将众人给弄糊涂了。 李春芳看向严绍庭,沉声问道:“严宾客过去多与外商往来,今日大概也是先去看过那边聚集的人了。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问题,大可直言。” 严绍庭点点头。 而后脸色严肃的看向众人。 “臣以为,我朝法度体统有缺!” “若此缺漏之处,如今不加以弥补改善,恐日后会滋生出更大的乱子。” “届时恐怕就是外商尽数退去,而国中商贾之道也将满盘崩溃!” “至那时,臣以为朝廷恐怕再无能力,收取半分财税。” 文华殿内。 除了振振有词的严绍庭,余下众人尽都是双眼呆滞。 而后。 是高拱率先笑了起来。 接着,就是李春芳附和着笑了两声。 高拱笑完后,又立马皱眉道:“润物,此乃文华殿,我等臣子与君上议事之地。我朝国祚已有二百年,如何又有法统之缺?” 朱载坖亦是眉头皱紧。 法统。 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弄不好,就是江山社稷根基不稳。 如果当真法统有缺,那大明朝又如何能走过这二百年。 但严绍庭却依旧是面不改色。 “臣要说的法统之缺。” “乃我大明自立国至今,便无完善钱钞金银之制!” “若再不补全此处法统之缺,臣今日所言之事必将发生!” ………… 月票月票 第529章 臣请立大明钱法! 文华殿内。 严绍庭的声音,掷地有声,绕梁不绝。 而他所说的话也同样是骇人听闻。 但只有严绍庭心中最是清楚,自己不过是在今天顺势而为说出了这样的话。 诚然。 大明从立国之初,便存在着种种根本制度上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在一开始并不明显,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的显现出来,并在悄然之间变成积重难返的局面。 这样的问题,如今的自己当然不能轻易提出来。 但钱钞金银这一条,如今借着每年能给大明朝堂带来上千万财税收益的外商之手,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就显得很是合乎时宜了。 若自己现在去动议大明宗室藩王制度? 那现在严家就可以立马自绝于朝堂,自绝于天下了。 让自己去提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那今日还如日中天、权威朝野的严家,也会立刻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鼠。 在对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这一条,是严绍庭历来遵循的原则。 而当他说出大明法统有缺,是在钱钞金银之制上后,虽然殿内的皇太子朱载坖以及首辅高拱等人,仍旧是面色惊骇,却也是没来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没人希望严绍庭在这个时候真的来一个大的。 但他们这些人却又明显的,忽视了钱钞金银制度的重要性。 于是乎。 严绍庭面露笑容,信步走到一张桌案前,取了几个木盒子摆放在众人面前。 “启奏殿下,诸位阁老。” 严绍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一些,语速也保持的很慢。 他怕这些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随着他的重新开口,众人也是立马投注视线过来。 严绍庭则是先拿一只木盒子放在桌案正中间。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桑皮纸为材料制造的大明宝钞,压在了木盒子下。 “自太祖皇帝洪武八年,造宝钞纸币,于户部设宝钞提举司,立钞法,天下臣民皆用我大明通行宝钞。” “户部宝钞提举司又有钞纸局、印钞局、宝钞库、行用库,负责我大明通行宝钞之用纸、印刷、储藏、取用兑换诸事。” 这其实就是已经在大明运行了近二百年的宝钞制度。 在场无人不知。 严绍庭又说道:“自有宝钞以来,二祖之时,我朝凡官员俸禄、地方赋税皆以宝钞行之。然彼时朝廷印钞无数,不知其中之害,凡上有赏赐,皆以宝钞而用,而宝钞却无可兑于金银。以致钞法崩坏日短,难以再行,臣民皆畏宝钞。” 这其实就是大明宝钞问题的根结所在。 就算是严绍庭也觉得,其实使用纸币宝钞本质上是没有错的。 但问题的根结是错在宝钞从一开始就纯粹是依靠大明的国家信用和权威来推行使用的,并且它还不能兑换成金银。然而在前宋之时,自有交子以来,便可以用这一类纸币在固定的地点兑换成金银。 到了大明这一朝,就属于是历史倒退了。 而宝钞无法兑现,又全靠朝廷的信用和权威,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滥印滥发,一年又一年的印刷之下,可谓是水漫金山。 宝钞的价值也在急剧降低。 这一点其实可以归类为货币超发。 而严绍庭现在说这一点,就属于是戳老朱家的脸面了。 朱载坖不免有些气恼。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国初不久,钞法废弛。彼时,朝廷仍禁官民擅用金银,至英宗之时开金花银,地方税粮折银征收,方得君上可用金银赏赐,折发文武月俸。亦是自英宗之时,我朝虽无明文开禁官民使用金银,然官民却已可用之。” 说到这里,严绍庭停顿了一下。 众人也开始按照他所说的,开始重新琢磨起这件事情来。 说起英宗时推行的金花银制度,其实依旧是要追溯到国初之时那错漏摆出的各种制度上。 自太宗迁都北京之后,当时京师官员的俸禄,其实并不是直接发放。而是官员持有朝廷发放的俸帖,去南京支领俸米。这就导致因为路途遥远,贵买贱售的情况,官员们有时候拿着价值七八石俸米的俸帖,却只能换来一两银子。 于是乎就在宣德年间,时任江南巡抚周忱便上疏请求重额官田,准折农户税粮以金银纳之,定每两当米四石,用以解决京中官员俸米问题。 收赋有米麦折银之令,逐减诸纳钞者,而以米银钱当钞,弛用银之禁。朝野率皆用银,其小者乃用钱。 也正是从这时候起,大明才开始普遍放开对金银的使用权。 不过严绍庭说完金花银后。 高拱却是淡淡一笑:“润物所说我朝钞法、金花银法,我等怎能不知?正统元年,副都御使周铨上疏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税粮折收布绢白银,以解京充俸,时任江西巡抚赵新、户部尚书黄福等先后上疏附议。朝中遂将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夏税秋粮合计四百余万石尽数折印征收。” 很显然,高拱对这件事情也是了然于胸,信口说来。 他踱步上前,环顾左右。 高拱继续说道:“彼时,朝廷定米麦每石折银二钱五分,共得折银一百零一万二千七百余两,其后各布政司皆以此而行,以为永例,直至今日。” 说完后。 高拱目光深邃的看向严绍庭。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润物,老夫说的可有错漏之处?” 严绍庭颔首回答:“元辅久在朝中,熟稔国政,自无错漏。” 高拱旋即微微一笑:“那润物今日提钞法,又言金花银,此般种种,又欲何为?” 这其实才是高拱如今心中最大的烦恼。 他是当朝首辅,而先帝一力推行嘉靖新政,作为首辅的他自然是要在新朝成为嘉靖新政的主推手。 但严家却又游离在朝堂边缘,时不时就要对新政指手画脚,插嘴几句。而他却又事先全然不知,一旦应对起来就会显得手脚掣肘。 就如同自己不能容忍晋人出身的杨博,在当下入阁。同样,他也能容忍严家在新政之事上发言。 但一切的前提。 是需要掌握在自己手下,需要事先让自己知晓。 什么可以做。 什么不该做。 这一点,应该是由自己这个当朝首辅来决定的。 严绍庭却是面色从容,点了点头,缓声一笑:“元辅所言,正是下官所想说的事情。” 随即。 严绍庭又从袖中分别取出一枚碎银子和金叶子。 将之分别放在另外两只木盒子上。 严绍庭侧目看向一旁眉头微皱,神色疑惑的朱载坖。 他笑着说道:“殿下,臣如今拿出的这枚碎银子与金叶子,便等同我朝先行之金银。” 朱载坖点点头,看着桌案上的东西:“钞法,金,银。” 严绍庭低声问道:“臣斗胆,敢问殿下可看出了什么?” 朱载坖一时茫然,侧目抬头看向高拱等人。 高拱几人也是眉头微皱,很显然对严绍庭忽然摆出金银这样的举动,大为不解。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 “此处钞法,金,银,虽然皆在殿下与臣等眼前,然而此三物却无关联,更无瓜葛,这便是当前之症状所在!” 说着话。 一枚圆滚滚的铜币,也自严绍庭的指间滚落而出。 黄澄澄的铜币在桌案上滚动着,打着旋的在三只木盒子中间哗啦啦的发出一声由缓变急的声音,最后啪的一声稳稳的停了下来。 随着铜币稳稳倒在桌案上。 严绍庭也重新开口:“殿下,诸位阁老。今日城中外商聚集,所言之事,臣亦不再赘述。臣所要言之事,乃如今我朝开海,天下通商,内外贸易,户部定然有文,我朝如今每岁进项金银几何。臣可以说,如今凡天下之金银,皆往我朝而来。此般盛况,可谓历代罕见。” 说完后,严绍庭在心中默默的感谢了一下勤劳的西班牙人,和那帮到处跑船的欧逻巴人。 要是没有这些人,又何来这么多金银流入大明。 朱载坖亦是点头道:“这一点本宫知晓,如今国库之中,凡金银之存,大多来自朝廷与外商贸易,加之征缴外商税课所得。” 严绍庭这时候便立即笑着问道:“金银皆来我朝,自是好事。可臣斗胆再问殿下与诸位阁老,若海外之金银,长久皆来我朝,假以时日,我朝又会因此而做何等变化?” 一个小小的问题抛出。 朱载坖顺时看向高拱等人。 “银贱而害民。” 高拱眉头紧锁,默默的说出了答案。 随后他便目光深深的看向严绍庭。 “元辅英明。” 严绍庭则是笑着奉承了一句。 朱载坖依旧是有些不太明白其中的逻辑问题,皱眉询问:“如此又会如何?朝廷当如何应对?” 虽然现在还不是太懂。 但朱载坖却敏锐察觉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事情。 高拱则是接过了严绍庭解答的任务,解释道:“启禀殿下,我朝当下各布政司皆以税粮折银而征金花银,地方官民也以金银为生计。若金银时日增多,地方却因路途之困应对改变不及,则可使人从中以贱银掠之于民。或于多处腾挪,便可从中赚取惊天之利。” 随着高拱的解释,严绍庭亦是面露笑容的看着对方。 至少老高还是能看得出问题所在的。 同样看出问题的,还有在场的袁炜、李春芳、赵贞吉三人。 朱载坖则是连连摇头,显得很是困惑。 “谷贱伤民。” “银贱也伤民。” “如之奈何……” 严绍庭却是摇头否定道:“殿下,银贱岂止伤民,更伤国!” 袁炜当即脱口而出:“润物是要请立银法?” 袁阁老一句话,瞬间让众人再次看向严绍庭。 今天他说了这么多,问题也都已经提了出来,那么按照逻辑来说,严绍庭势必是要在今日提出朝廷拟定银法之类的事情了。 朱载坖更是立马快速开口:“润物有何法,大可说来。” 严绍庭依旧是摇了摇头。 “臣今日所请,非是立银法。” “而是立大明钱法!” 说完之后,严绍庭默默的选择闭上了嘴,将时间留给这些人。 而钱法,同样才是大明真正从立国之初就短缺了的东西。 “钱者,币也,贸易买物,通财用者也。” “古时以贝为钱与币,古人贸易置物。后生列国钱币,再有五铢等钱币。” “我朝立国之初,钱钞并用,禁金银,而后开金银。” “然而,当今天下,凡宝钞、钱币、金银之物,却分属不同,难以相通,因而便有漏洞之处,可为外人从中获利,而害国伤民。” “臣以为,先帝行嘉靖新政,殿下乃为嗣君,不日即大宝之位,又有锐意进取,开拓先帝旧志之向。如今钱法之疏,正当补全之时。” 说着话。 严绍庭已经是伸手将桌案上的宝钞、金、银以及铜币挪放在了一起。 这份用意很明显。 他要将这些东西,全都合并到一起去。 高拱却是眉头微微皱起。 钱法之缺,到现在也算是明了。 但他却在思考着,严绍庭为何会在今日提出这个事情,又准备如何做。 而若是一旦严绍庭提出的法子得到嗣君的同意,那么自己作为当朝首辅,在其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可不论首辅怎么去思考属于权力的那一部分。 作为太子的朱载坖,却已经询问道:“润物今日所言,本宫受益匪浅,只是当下钱法之缺,润物可有法解?” “有!” 当朱载坖问出之后,严绍庭便面色坚定,掷地有声的回答。 旋即。 严绍庭起身。 退后两步,方才躬身抱拳作揖。 “臣请殿下召内阁、会户部等司共商。” “改户部宝钞提举司为大明钱司,定金、银、铜币之比价,铸新钱币,通行天下。” “于各省、府、县设大明金银铜行,归辖于大明钱司之下,行支存钱币之事。” “收兑废钞,改以金银铜票,可使官民兑之,以利货通天下。” ………… 月票月票 第530章 爱财就是爱皇帝陛下 整个殿内,只有严绍庭那振聋发聩的声音。 而他所说的改设钱司,立金银铜行,收兑废钞,印金银铜票,也已深深的扎入在场众人耳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 当严绍庭说完话后,李春芳便脱口而出。 “如此种种改制,置二百年祖宗成法于何顾?” 李阁老的脸上写满了诧异和不安,从神色上却也可以看出,这位阁老真的只是因为震惊和担心,脱口而出的话。 严绍庭也只是默默的扫了对方一眼。 大多数人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往往总是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 因为面对未知的新事物,这些人会忽然发现没有了可以借鉴比照的地方,所以他们就会愈发的急于想要从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里寻找可能相对应的事情。 一旦当他们找不出能够与之对应的事情后,就会惊恐于这种新生事物可能带来的冲击和危险。 此刻的李春芳因为无知而害怕、担心大明出现新生的钱司以及金银铜行,更胜过他不满于朝廷新政。 而严绍庭也没有说什么天下之法非一尘不变。 也没有去辩解什么祖宗成法能不能改变的问题。 甚至于。 他直接忽略过了李春芳的质疑。 严绍庭的目光看向朱载坖和高拱两人:“前些年朝廷很是艰难,不光是国库空虚,更是亏空良多,年年都在寅吃卯粮。这几年朝廷做了不少改变,局势也慢慢有所改变。朝廷亏空的都还清了,国库也渐渐充盈起来,地方上沿着运河各地的漕库同样是囤积了无数粮草物资。就连户部太仓也堆满了白银,内府库的库房里更是黄金无数。” 见严绍庭开始揭家底。 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骄傲和自豪。 别管这种改变是不是因为他们,但朝廷有钱了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他们身在朝中自然也会感同身受,与荣有焉。 就连高拱也不得不开口感叹赞许道:“这里面,也有不少事情都是润物一手办成,才有了今日朝局之改善。” 严家和严绍庭的功劳,高拱从来就没有准备否认。 严绍庭则是颔首躬身作揖,以示回敬。 继而。 他又说道:“朝廷如今看着是花团锦簇,粮草无数,库中金银堆积如山。可这些东西也总有吃完用完的一日,而我朝民间又历来盛行厚葬,以金银陪葬亡者于地下。朝廷现在是因为开海,多了很多金银,如今还能不显现出来。可将来有朝一日海外出现变动,不再有那么多金银流入呢?” 这其实就是个很典型的中原文化传统。 从商周开始就一直流传至今。 人们但凡有点权势地位,都想着能在死后继续人间的享受。于是中原人从开始用人殉、马殉等等,再制造精美的冥器,同时将数量众多的金银陪葬埋入墓穴之中。 严绍庭敢发誓,若是现在将西安和洛阳一带进行大肆挖掘,绝对可以挖出不计其数的金银。 而从这一个事情里也折射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原财富的流通性,其实是很差的。 因为富有者没法子将手中的财富用到别处,所以他们可以从容的选择将这些财富一起带到地下去。 但当下的大明社会也决定了,一时间不可能解决财富流通性的问题。 所以他就只能从法理和律法层面出手,来人为阻止金银的非自然损耗以及流失。 于是乎。 严绍庭从袖中取出几枚欧逻巴出产的金银币。 这些金银币上,只有一些个简单的橄榄枝图案,以及他并不认识的人物头像。 随着这几年来大明的外商越来越多,众人也都认得严绍庭拿出的这些金银币乃是遥远西方欧逻巴诸国的钱币。 严绍庭则说:“殿下,臣今日谏言改户部宝钞提举司为大明钱司,乃因为我朝当今并非只有宝钞可用做交易货物,更有金银及铜钱兼行并用。如此,改宝钞司为钱司,则朝廷方便管辖。” “臣不敢言昔年秦皇,但始皇帝当初统一六国,定度量、统文字,废六国之法,行郡县之制,便是为天下行一法。如此,方有两汉四百年昌盛。” 朱载坖看着侃侃而谈的严绍庭,侧目斜觎向高拱,随后低头看向被严绍庭拿出来的那几枚欧逻巴金银币。 他犹豫着开口询问道:“润物是想我朝也铸造此等金银币?用你所提的自户部宝钞提举司改来的钱司负责铸造新币?” “殿下英明。” 严绍庭合手作揖,而后继续说道:“臣观域外列国,皆有金银币。我朝虽少产金银,却坐拥海量金银之物。如今大明开海数载,货通天下,如何能使天下不见我大明金银币?” 他话刚说完,原本已经沉寂许久的李春芳,便当即再次开口。 “润物所言,我也听了许久,只是诚如润物所言,我朝自英宗皇帝时,便放开金银使用,民间商民皆已使用金银往来,这铸造金银币难道不是多费功夫?” 不等严绍庭开口。 李春芳又笑着说:“铸造金银,朝廷便平添火耗,如此一来便又多了一笔账。此般问题,润物与我等身在中枢,又岂能不预?” 问完之后,李春芳面带笑容,目光深邃的注视着严绍庭。 他问的很隐晦。 但反驳的也很强力。 甚至从他这番话可以引申出,严绍庭是要干劳民伤财的事情。 就算是朱载坖也在顷刻间明白过来。 质疑的目光,同样是投向了严绍庭。 严绍庭却只是微微一笑:“李阁老所问的,正是下官方才所提到的,朝廷当改户部宝钞提举司为大明钱司,定金银铜钱之比价,铸造新币的用意。” 说完后,严绍庭亦是眼神回向李春芳。 自从徐阶倒台之后,朝中清流旧党的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如今算起来也就只有李春芳一个人独自支撑着。 而他已经在捉摸着,这一次若是能让钱司成立,能不能借此再收割一波清流旧党以及背后的江南士绅大户们。 袁炜则是在一阵察言观色后,抢在还欲开口的李春芳之前,笑着询问道:“润物说要设立钱司、地方建金银铜行,想来是有了具体的法子,不如先说来与我等共议?” 本要开口的李春芳见袁炜已经开了口,便只好默默的选择闭上嘴。 严绍庭则是会心一笑,转头重新看向朱载坖和高拱:“殿下,元辅。我中原地界之上,自隋唐以来,以至国初,民间金银比价,历来都在五换、六换之间,一两黄金可换五六两白银,如此之数数百年未有大变动。” “而近来,我朝与海外诸国贸易往来,加之开海通商,海外白银愈加涌入。如今民间金银之比,大抵已在一两黄金可换十两白银。而白银比之铜钱,也历来都有定数,以我朝所铸少量通宝而算,一两白银可值千文。” “臣以为,朝廷若改立钱司,足可依照当下之金银铜比价,定下金、银、铜钱以一比十比万而算,以此为永例。如此一来,则不论我朝金多或银多,亦或缺铜,然比价却是不变,朝廷和民间便可从容腾挪使用。” 见严绍庭停顿了下来。 袁炜当即笑着说:“殿下,自春国战国之时,我中原便有一金值万钱的说法,如今若是当真依严宾客所言定下金银铜比价永例,倒也合乎礼法规矩,更是有历朝传统可鉴。” 严绍庭冲着袁炜投去一个眼神。 这位袁阁老也算是为自己找了一条,不是祖宗成法的成法了。 而他则是继续顺势说道:“我朝现今缺铜,人尽皆知。而金银产量,则每岁基本都有定数。朝廷当下产铜,躲在云南等地,受地方时局波动。而海外白银,眼下可见的却是仍会大量涌入。若此刻定下金银铜钱之比,则朝廷便可稳定民间物价。当下我朝虽缺铜,却有海外白银涌入补充。如此一来,便可防备银贱铜贵,两相害民之事发生。” 说到这里,严绍庭基本已经算是将自己的核心论点给说完了。 而他也选择了闭上嘴,默默的等待着在场众人的反应。 因为大明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正式的货币和法度,就导致很多士绅大户可以不通过贸易的方式,就能单纯依靠金银去掠夺百姓的财富。 而他今天提的,其实就是赋予金银以真正货币的价值。 如此一来,地方上那些士绅大户,就只能通过货物价格去做文章,而不能再直接暴力的通过金银铜的比价去鱼肉黎庶了。 即便是地方上会出现乱子,也只能是具象在几个商品货物上。 按照严绍庭对这些人的了解,必然会选择在粮食、食盐这等日用品上做手脚。但只要他们选择如此去做,到时候可就有他们受的了。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半响的功夫后,朱载坖也渐渐品出了些道理,抬头看向高拱等人。 高拱则是眉头微皱,虽然不愿意承认。 但他心里却知道,严绍庭的这个法子是对的。 原本虽然天下官民可以使用金银,但朝廷从来没有让其成为钱钞,也从来没有具体的管理措施。 现在若是能将金银和铜钱一样管理起来,对朝廷而言,好处自然是不可估计的。 眼看着众人脸色都已经有了变化。 严绍庭便继续顺水推舟的说道:“我朝改立钱司,收金银与铜等为钱钞,自然要铸造新币。可仿西方欧逻巴诸国,于金银币上铸印我朝皇帝陛下之身像,促金银铜钱钞流通,禁防大户人家囤积、陪葬金银。” 说起来。 其实中原历朝历代,至少在中央朝廷层面,是一直禁止民间以金银厚葬的。 只不过民间却又历来有着死者为大,丧事最重的说法。 当严绍庭一说完。 朱载坖等人亦是眼前一亮。 一旦朝廷新铸的金银铜钱上印了皇帝的身像,地方上的大户和百姓谁还敢将这些东西拿去陪葬? 就连私自融了也是不敢的。 一旦被发现。 那就可以给你定一个欺君罔上的大逆之罪。 还要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在用皇帝给你家死的人陪葬啊? 然而还是李春芳。 李阁老当即立马开口反问:“我皇陛下何等威严,如何能印于钱币之上,每日流于亿兆黎庶之手?此举,岂不是亦有亵渎我皇之意?” 原本对严绍庭所提的这一条,能防止民间陪葬,而感到新奇的朱载坖、高拱等人,闻言之后便立马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严绍庭。 严绍庭却不慌不忙。 他神色从容的,回想了一下严世蕃的过往言行。 而后。 他发动了应该算是老严家独属的诡辩技能。 “殿下,诸位阁老。” “将我朝皇帝陛下身像印于金银铜币之上,所有冲撞我皇之意。但换而言之,钱者,人皆向往之,人皆佛前暗许之。若因我朝皇帝陛下身像于金银铜币,我朝亿兆黎庶,无论官民,皆多逐利,岂非亦是供奉我朝将身像印于金银铜币之上皇帝陛下?” “所谓人无不爱财,百姓执手金银铜币,皆爱之,亦乎于爱皇帝陛下。” 当严绍庭诡辩结束。 李春芳便脸色呆愣。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严绍庭竟然能如此厚颜无耻的说出这样的理由和解释! 李阁老就想不通了。 严绍庭是怎么做到,将爱财和爱皇帝陛下之间,划上了一个等号。 爱财就是爱皇帝陛下? 太不要脸了! 袁炜却在一旁点着头道:“钱为财,财生官,财官相生,这可是极好的命理之说。非是大气运者不可受之,而我朝皇帝陛下,则皆为天子,气运昌隆,印于金银铜币之上,受财官相生,自当富贵双全、好运连连。” 有时候严绍庭就佩服像袁炜这样的人。 不论什么事情,到了他们嘴里,都能说出个道道来,还让人没办法轻易反驳。 自己还属于是诡辩的级别。 人家袁阁老就直接给上升到了命理之说上去了。 原本可能会被视为是皇帝陛下受到亵渎的事情。 现在就彻底成了皇帝气运昌盛之说。 冲着袁炜眨了眨眼睛。 严绍庭在心里暗自为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而他也在整理着,自己想要改立大明钱司以及金银铜行的后续解释。 再看李春芳。 当袁炜说出财官相生的命理之说后,这位李阁老就彻底熄火了。 朱载坖更是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的身像被印在新铸的金银铜币上,受天下人供奉,自己好运连连、福寿安康的景象了。 毕竟。 自己明天可就要登极,即皇帝位了。 那金银铜币上,自然就是自己的身像了! 即将升任大明皇帝陛下一职的朱载坖,当即目光火热的看向严绍庭。 “润物。” “今日你已说了钱司和新币,这些法子……本宫觉得都甚好。” “快快再与本宫还有阁老们,说一说你那金银铜行还有金银铜票的事情。” 太子殿下语气急切。 心里甚至已经开始主动的举一反三了起来。 既然金银铜币上可以印自己的身像。 那么,难道这金银铜票上就不能印了吗? 一样是可以的嘛! ………… 月票月票 第531章 领先世界一百年的金行 一想到自己的身像会被印在所有的钱币和钱票上。 然后随着天下人的事情,流入千家万户。 朱载坖心里便是一阵火热。 至于什么皇帝威严会被亵渎的小问题,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毕竟与之相比的可是自己被天下人知晓,天下黎庶都能知道他们的皇帝长什么样子。 随之朱载坖就想到,凡新君即位内廷和礼部似乎都会为新君画一张衮冕服像。 这岂不是赶巧了! 正好就可以用自己即位后第一张衮冕服画像做钱币钱票的身像不就好了。 甚至于。 在昌平书院待过几年,思维被无形中开拓了很多的朱载坖,更是已经畅想了起来。 那些新铸的钱币和钱票上,不光要有自己的身像,还得要清清楚楚的写着自己的年号。 如此一来,自己不用花费任何功夫,就能让天下人知晓,就能以此深入人心。 帝王之名,轻易便可取得。 于是乎。 朱载坖便愈发的热切起来。 心中也基本对改立大明钱司的事情倾向于赞同。 而高拱却是皱眉道:“朝廷改立钱司,铸造新币,将金银并入钱币之类,归于朝廷管辖,确为妥当之举。可新币铸造印以我朝皇帝陛下身像,而若将来新君即位,岂不是就要再铸新币,如此又会多一份火耗。” 现在。 高拱这位首辅已经开始思考铸造金银币的问题了。 而他也忽略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支持改立钱司这件事。 严绍庭当即笑着解释:“元辅有此疑惑,正是下官所言,改立户部宝钞提举司为钱司之后,朝廷更要于各省、府、县设金银铜行的原因。” 高拱的眉头依旧是紧皱着。 朝廷层面,将户部宝钞提举司改成大明钱司,这一条其实并不难。 不过是将提举司换个名字,换一份职责罢了。 可若是要在各省、府、县设立所谓金银铜行,无疑就是在地方上多出来一个官府衙门。 这多出来的衙门,就要多出无数的职缺位置。 当然这能让朝廷安排更多的人,但无疑也会增加朝廷对地方的治理成本。 不过严绍庭却在解释着:“朝廷体制,各部司衙门,京师与地方,历来都是互相节制监察。钱法改制一事自然要遵循此理,户部宝钞提举司改为钱司,臣以为只可掌定金银铜币价比,铸造新币之权。而支存勾兑钱币之事,则应由各地金银铜行管辖,于地方开设行铺,官商军民可支存金银铜币于行铺,行铺开出金银铜票,约定应给行铺存付之息几何。” 严绍庭说的很慢。 而他所说的,也尽可能是在按照现代的中央金融体制来规划的。 不过却也有所不同。 就必须现在大明人若是要将钱存在金银铜行里,那就要给出一份利息才成,这一部分属于是管理费了。 当然。 在西方银行业发展之初,其实也是如此。 高拱更是下意识的说道:“地方官商军民将金银铜钱存于……金银铜行……若此事当真要办,这名字还得改成一个朗朗上口的才成。” 念叨了一下名字的事情。 高拱这才继续说:“一地官商军民存于行铺之中,开始对应的钱票,便可从容方便带之别地于行铺之中取出。此般事情,前宋之时便已于蜀中所兴交子开始,如今朝廷要做这件事,只需要专门留意钱票防伪辩真即可。” 见高拱越来越上道。 严绍庭也愿意冲着对方拱手作揖,顺带着吹捧道:“元辅英明,钱司与金银铜行设立,除却能让朝廷掌握金银比价,稳定天下物价,更能方便天下人用钱,也方便商贾行贩四海。” 高拱却是摇头道:“钱票一事好做,且一金值万钱,一银值千钱。寻常人便是不用钱票,随身带上几金几金,也足够行商之用。” 严绍庭倒是有些惊讶高拱竟然能将金银铜币和金银铜票之间的关系看的这么清。 毕竟一金就能价值万钱。 钱票的存在是为了解决长途携带问题,那么只要带几两黄金,也就能满足大多数商贾做生意需要了。 高拱这时候又说道:“老夫所顾虑的,是若要在各省、府、县都开设润物所说的金银铜行,则朝廷将多出一千余座衙门,其所用官吏便要多出近万。朝廷如今虽不缺官俸钱粮,但朝廷却也要为此多一份精力监察地方。” 听明白了高拱的疑惑之后。 严绍庭立马回答:“元辅放心,下官在设想之初,只将钱司与设立在两京内的金银铜行主事之事定为官身。钱司由户部并内阁、内廷三方监管,两京金银铜行则由两京户部管辖,每岁、每季、每月、每旬监察各地账目。” 听着严绍庭的解释,高拱不时的皱起眉头,又不时的点点头。 他随之点头道:“钱司有定价铸币之权,自当有三方监管。两京金银铜……” 说到此处。 高拱忽的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朱载坖,又笑着看向严绍庭。 “不如就将这个金银铜行简称金行吧,如此一来,说起也顺口的多。” 金行…… 严绍庭眉头挑动,心中却多了一份古怪的感触。 银行一词大概会在今日因为高拱的一句话,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之中。 而金行二字,却恐怕要一直延续下去了。 不过这也绝对符合中原人最朴素的价值观。 毕竟金子总比银子更值钱。 严绍庭想了不少。 但高拱也就是随口一说,便继续说道:“两京金行为总,归于两京户部管辖,如此也方便地方上钱钞移送往来。再以钱票为证,允官商军民支取,如此确也方便行事。” 说完后。 高拱便笑吟吟的看向了现场唯一坐着的太子朱载坖。 “殿下,这钱司与金行设想,倒是颇为好法。” 朱载坖也是面露笑容。 这当然是好法子了。 毕竟自己的身像马上就能在即位之后,流入千家万户,受天下黎庶供奉。 但在场的李春芳却愣住了。 他目光凝重的看向高拱,眼底神色复杂无比。 这怎么忽然间,老高竟然就开始赞同严绍庭提出的这个法子了。 他也不多想想其中会不会包藏着严家的歹心? 本着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原则。 李春芳当即沉声说道:“殿下,户部宝钞提举司改为钱司,两京及地方设立金行,或为好事,利于新政。但国朝社稷之制,又岂能轻易更迭,今日不过是臣等与殿下合议严宾客所提之法,臣以为更应当交由朝廷官僚共议利弊。且,若两京及地方皆设金行,虽只有两京金行主事之人加官身官职,可天下府县千余之数,用人必将万余,如此之多必定要精于钱钞计算之人,恐怕一时也难以补全。臣以为,此事万不可急于一时,使善政良法因急于施行便变成恶政凶法。” 说话间,李春芳不断在心中默念着。 自己是如今朝廷仅存的清流旧党翘楚之人。 而清流旧党之所以在朝堂之上节节败退,全都是因为严家,或者说是因为严绍庭。 那么对方要做的事情。 自己就必须要反对。 无关对错。 只因屁股。 可他刚一说完。 朱载坖便几乎是下意识开口道:“昌平书院数算院如今也已经历数科,算起来结业学子已经有三五百人。当初在徽州府一手掀开人丁丝绢案的帅嘉谟,便是算数奇才,如今就在数算院担任院正。朝廷若要在地方设立金行,自当先于两京设立,再循序渐进遍及各地,如此一来便不必在意时间仓促,可让数算院往后扩大招揽学子,而后结业分赴各地金行做事。” 太子一开口就是昌平书院。 李春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朱载坖便又说道:“这件事内阁今日议定,等明日之后本宫自会再召六部九卿商议。李阁老不必担心,有朝中群贤共议,想来便是其中或有弊端,也能显现出来加以改正。” 李春芳彻底熄火了。 眼神一阵变换,最后也只能是躬身低头。 “圣明无过殿下。” 严绍庭则是斜觎了李春芳一眼。 随后面露笑容的看向朱载坖。 原本他还打算自己将昌平书院数算院的存在提出来。 现在可倒好。 这位已经是大明东宫皇太子,明日就要登极称帝的朱载坖,说到底还没有忘了自己过去身上那个山长的身份。 这胳膊肘偏的。 有了他今天这句话,以后金行里用人,大概率都是从数算院出来的了。 在朱载坖看来,他用书院的人就是在用自己的人。 但在严绍庭看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执掌帝国金融权柄? 这可是自己此前有过设想,但却不敢真的去想的事情。 虽然当下钱司和金行还是个没影的东西,但在严绍庭看来,这件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同样的。 虽然将来的金行,可能存钱还需要付利息。 还处于最原始的金融序列。 但通过钱司和金行,已经充斥在这些金行里的昌平书院数算院的学子们,自己就能掌握一张无形的权力大网。 而领先世界一百年的金行。 又可以让自己有更多的选择,去做更多的事情。 至少。 大明新政,若是有了钱司和金行的存在,必然会走的更加顺畅!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捉摸着太子即位后,恐怕是要将钱司和金行作为头一桩大事来做,而他们又能在其中插手多少,获得多少利益好处的时候。 朱载坖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严绍庭面前。 在众人注视下。 朱载坖面带笑容,低声询问道:“润物今日所提钱司、金行,加之铸造新币,本宫虽然才短,却也已看出其中几分玄妙,定是利国利民之法。只是不知……” 太子说话的语气愈发的犹犹豫豫支支吾吾起来。 高拱、李春芳等人面色也愈发好奇。 严绍庭躬身颔首:“殿下有何不解之处,臣可尽为殿下解惑。” 朱载坖却是立马摆了摆手。 “也不是什么不解的。” “本宫只是想知道,若是铸造新币,是否应当先铸样币出来一观?” 众人顿时一愣。 严绍庭则是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瞬间反应过来。 他双手兜在一起,隔着衣袍捏着袖中其实早就已经铸造好的金银币,却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而是笑着看着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朱载坖。 “若殿下降谕,臣以为最多三五日功夫便能将样币制造出来。” 朱载坖立马伸手拍在严绍庭的肩膀上。 “那就去做吧。” “三五日的功夫正正好。” “到时候本宫自会召集六部九卿,共商润物今日所提之事。” 得到了一个明确的能看到自己身像印在金银币上的日期,朱载坖一时间愈发满意。 带着满足感。 这位帝国的继承者,步履轻松的走向了殿外。 严绍庭则是微微低着头,注视着朱载坖的脚步消失在视线里。 这位太子想要看到自己被印在钱币上的心态,很好理解。 毕竟对他而言,新朝新气象,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而通过朱载坖的反应,以及能在第一时间说出金行用人可以从书院学子中选拔,也足以证明钱司和金行的设立,基本上已经得到了这位不日新君的肯定和支持。 只不过文华殿内也可谓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李春芳便是满心忧虑。 他自然也看得明白,钱司和金行对朝廷的好处。 但他更看到,钱司和金行是严绍庭提出来的,金行的用人更是要从昌平书院选。 那么严家在朝中的力量,就会无形中越来越深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怀揣着心思,李春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文华殿的。 而走出大殿的高拱,却是刻意走的慢了一些,等着严绍庭跟上后,才开口道:“今日润物所提,老夫到现在想来,也觉得甚为奇妙。” 严绍庭微微颔首:“元辅厚赞。” 高拱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如何能是厚赞,确为妙法而已。只不过,此等改设新增之事,虽然只有两京金行主事人有官身,却也干系重大。润物近日还是要辛苦些,理好一份条陈交给老夫,也好让老夫细细翻阅,明白润物在此事中的良苦用心。” 身为首辅,高拱此刻说话,可以说很是客气了。 严绍庭也不会托大,颔首点头:“元辅吩咐,下官自当尽心尽力,这几日便将此事条拟成策,交由元辅审阅。” 见严绍庭如此说。 高拱亦是目光深邃的看了他一眼。 “如此……” “便辛苦润物了。” ………… 月票月票 第532章 荣耀属于皇帝,权力归于严氏 嘉靖四十五年。 腊月辛亥日。 夜。 离着嘉靖皇帝驾崩,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北京城中的哀伤气氛也渐渐消散,随着年关将至,加之太子明日就要登极即皇帝位,反倒是喜悦热闹的气氛多了些。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以队伍为单位,在夜色中沿着城中各坊之间的街道巡逻。 街头巷尾,家犬和流浪犬正在争夺着地盘。 猫儿爬上屋顶,翻过院墙,窜入别家去勾搭那些被饲养的极好的家猫。 严府巷寂静一片。 原本往年到了腊月底,严府便要早早的挂上大红灯笼。 只是今年因为先帝驾崩,红灯笼是不能再挂了,就连春联也不能再贴到门上了。 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 京师外的寻常百姓或许可以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但身为当朝太师、昌平伯之家,严府得要严格的遵循着规矩。 府中。 年轻的当家夫人早几年就发了话,夜里头仆役们都回屋歇息,不必都等着主家发话伺候。 只有少数几名男丁,守在前院后宅的紧要位置,防止有贼人翻墙而入。 伴随着一阵狗叫声。 后宅里头。 是当家夫人正在训斥小少爷的责骂声。 一阵鸡飞狗跳。 小少爷嗷嗷的哭了几嗓子,这才安稳睡下。 而在前院书房,却是灯火通明。 前院管事领着几名侍女守在门外的廊下,地上就放着自带温热火炉的食盒,预备着老太爷叫进。 而在书房里。 严嵩正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通体雪白的毛毯,严世蕃坐在榻尾,为老爷子敲打着双腿。 严绍庭则坐在软榻旁的一张木凳子上,面前放着一只小铜炉,上面正烤着橘子和红枣之类的东西。 至于说严府的老熟人,詹事府右庶子、昌平治安司司正徐渭,则在一旁冲沏着茶水。 忙活了好一阵后,终于是将茶汤倒出,送了过来。 严嵩接过茶盏,脸上笑吟吟的看着徐渭:“文长这个时辰都还在府上,不知家中内眷是不是要埋怨老夫了。” 徐渭笑着回道:“少夫人当初掌眼选的人,性子温和,也知晓大体,定然是不会说什么的。” 严嵩点了点头,而后侧目看向开始吃已经烤好的橘子的大孙子。 严绍庭已经吃下好几个烤好的橘子。 味道更甜,温度也刚刚好。 见老爷子看过来,他便顺手将刚剥好的一个橘子递到老爷子面前。 “这烤好的橘子,更甜不说,也少了火气,您尝尝?” 严嵩却是连连摇头:“入夜不食。” 严绍庭嗯了声,便收回手,顺势将橘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严嵩却开口问道:“今天你去宫中,奏议钱司、金行的事情,应当再去信江南,和张居正他们说明白。” 今天严绍庭从宫里回来后,便将自己做的事情给说清楚了。 此刻老爷子再提这事。 显然是有用意的。 也不等严绍庭询问。 严嵩便继续说:“你们要推新政,要做新法,那么钱粮必然会是诸多新政新法重中之重,将会是首要之务。抓住了钱粮,也就能抓住新政走向。老夫也清楚,张居正有不少想法,既然他如今留在江南,京中就得要与他做到互通有无。” 严绍庭颔首点头。 老爷子到底是成精了的人,在朝几十年,眼界就是比寻常人看得更深。 抓住钱粮,便能抓住新政。 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 严绍庭笑着说道:“之前在南京的时候,张居正想要推行一条鞭法,也就是桂萼公当年提出来的那个法子,还要并田赋、丁税等折银征收。” 严嵩摇了摇头。 “桂萼公当初提出来这个法子,我亦知晓。” “但张居正想要摊开了弄,这事就不太可能了。” “瞧着是好,可说到底劳民伤财,地方上大概是弄不好,最后白白折损百姓的利益。” 严绍庭微微一笑:“所以孙儿当时就否定了他这个想法。” 严嵩满意的嗯了声,而后低目看向正在为自己敲腿的儿子,说道:“于是乎,你就想到钱司和金行这件事了?” 在严嵩看来。 既然张居正有跟严绍庭提过桂萼所创的一条鞭法,而他也否定了对方的设想,肯定是因为看明白了一条鞭法的弊端和隐患。 那么,改设钱司,建立金行。 如此一来,似乎就能补全一条鞭法在某种程度上的疏漏了。 只不过严绍庭却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一半吧。” 这下倒是让严嵩面露诧异了。 虽然他在过去很长时间,对待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孙子,是处于旁观角色的。 但大孙子平日里做的事情,自己也基本都能看出用意。 这一次竟然是罕见的没看全。 严嵩当即面露好奇。 他丝毫没有因为现在已经入夜,而感到疲倦困顿。 严绍庭解释说:“孙儿提议改立钱司,各地设立金行。半数是因为一条鞭法的错漏,若有钱司和金行受控于朝廷,则朝廷可得金银铜钱管辖之权,如此便能制衡地方士绅商贾大户。至于另一半,却是因为我朝实在需要有完善钱法,朝廷日后甚至能驻步将钱法变成刀枪一样的武器,去海外为我朝牟取更大的利益。” 当一个成熟完善的金融体系,出现在一个原始的贸易社会中,那就是降维打击。 严嵩则是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是看中了我朝如今开海与域外诸国贸易往来这件事?” 甚至不用严绍庭开口回应。 严嵩就继续说:“钱司定下金银铜钱比价,铸造新币,金行负责支取。如此一来,那些与我朝贸易的外商,自然会慢慢转为使用我朝新币,甚至是你说的那种钱票,如此才方便他们渡海做买卖。等到我朝的钱币和钱票被这些人带回去,当他们习惯了使用钱票,那我朝就可以光凭几张纸,就将那些外邦小国给全买下……” 说到最后,严嵩却是忽然摇了摇头。 拿大明的钱票买下外邦小国,这等设想也只是一闪而过。 严嵩便说道:“如此之事却不能做,因为这会使我朝信用瞬间崩溃。” 严绍庭笑着说:“但让外邦小国受制于我朝,却能做到。只要小心操作,花上些年头,我大明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在万里之外掌握一大片仆从藩属。” 如今的大明垄断着世界贸易的大半。 甚至可以说当下这个世界上的贸易,八九成都是围绕大明进行的。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 将大明的钱币和钱票推广到整个世界,并不是一件难事。 毕竟自己还有柏富贵他们这群外商,随时可以原地化身成为欧逻巴奸。 噔噔。 严嵩用脚踢了踢还在为自己捶腿的儿子。 严世蕃抬起头,眉头微皱:“爹,您聊您的,儿子只管伺候您。” 严嵩却哼哼了声:“明日太子登极,等事情都办完了,大概就是议论新政新法的事了,这里面肯定会有钱司和金行的事情。到时候你安排好,让朝廷里多上上奏疏。” 这是要给钱司和金行吹风唱赞歌的意思。 严世蕃目光一闪:“儿子明白,您放心。” 见儿子如今愈发恭顺,严嵩脸上也是露出满意。 他转而又说道:“今日虽然殿下提了数算院,也提了帅嘉谟。但老夫以为,到时候金行用人,虽是要从数算院结业学子里征辟,但帅嘉谟绝不能去金行做事。” 严绍庭点头应下:“金行的搭建,还有各项条例的制定,孙儿会让他参与其中,诸事办妥后他还是要在数算院继续教书。” 见孙子已经有了计划,严嵩这才放下心来。 他低声道:“那孩子性子孤僻,在书院就极好,莫要让他沾染了污秽腌臜。” 严绍庭稍稍有些意外。 没成想,老爷子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让帅嘉谟去金行做事。 不然的话,以帅嘉谟在算数上的天赋,再加上有朱载坖这个前任山长,他拿下北京金行第一任主事人的位子,绝对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帅嘉谟也就算是入仕为官了。 不过老爷子想的显然更加充分一些。 帅嘉谟不适合官场。 严嵩见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便又踢了踢儿子,以至于严世蕃不得不带着疑惑,从软榻上站起。 严嵩则是喝了一口茶。 “时辰也不早了。” “明日太子登极,耗时漫长,都早做歇息吧。” “养足了精神,待明日迎嗣君登极即位……” …… 翌日。 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壬子日。 早有礼部勘定,今日乃大吉之日。 大明皇太子朱载坖,受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三次劝进,得先帝遗诏传位,登极,即皇帝位。 一早。 从天不亮开始,整个北京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当城门打开之后。 成国公朱希忠和宣城伯卫守正等勋贵,便代表皇室,亲至天地坛、社稷坛、太庙祭拜。 宫里。 太子朱载坖也一早就亲自赶至奉先殿,祭奠先帝。 一整套皇帝登极的礼制流程,显得极为繁琐复杂。 勋贵们在忙着代表皇室祭奠天地,太子也在忙着告慰先帝。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便只能等在皇极殿外。 “要不要来点?” “……” “听我的,今天有的忙活,现在不来点,等下有你受的。” “……” 皇极殿前等待着时辰的文武百官人群中,严绍庭凑到了海瑞身边,不由分说便将袖中藏着的一块肉饼塞进了明显早起没有吃饭的海瑞手中。 然后他自己就蹲在一旁的角落里,啃着自己的那块肉饼。 海瑞低头看看被塞在自己手中的肉饼,又看看蹲在角落里啃饼的严绍庭,再扫眼看向整个皇极殿前广场上三五成群,七七八八聚在一起,其中也有不少人正在悄悄进食,便只好长叹一声选择闭眼走到严绍庭身边一同蹲下。 严绍庭继续啃着饼,侧目看向已经默默开始啃饼的海瑞,这才面露笑容:“这可是我家文燕妹子亲手做的,旁人想吃还吃不到,你能吃上一口都算是有福气的了。” 海瑞却是立马住嘴,而后抱着肉饼拱手作揖。 “还请转告陆诰命,海瑞谢诰命的肉饼。” 严绍庭撇撇嘴:“吃吧吃吧,就你规矩多。” 海瑞也不气恼,只是默默的啃着饼。 而严绍庭却囫囵吞枣的将手上的肉饼啃完,然后半蹲起来撩起腰下的官袍,几乎是从裆下取出了一只小巧的银壶。 拔出壶塞。 一股温热的酒香就钻进了海瑞的鼻子里。 严绍庭则是小小的抿了一口。 “别说我不知规矩。” “实在是要在这里等到午时,没这玩意,谁能扛得住?” 而严绍庭也确确实实只抿了一口,便不再喝壶中出门前温热的黄酒。 这玩意他确实是备着暖身用的。 海瑞也不说话,似乎是在恪守着食不语的规矩,等将一整张肉饼吃完,又仔仔细细的取出手帕将嘴巴擦拭干净。 他才开口道:“严宾客,本官觉得不久前于严府巷前所问之事,恐怕或会成真。” 海瑞的语气很平静,脸色也没有波动,可他双眼中的目光却无比的坚定,带着浓浓的审视。 仿若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头子,正在审讯被关押在诏狱里的犯官一样。 严绍庭只是微微眯起双眼。 他很明显的能感觉到,海瑞已经有了些变化。 而他和这位道德圣人之间的关系。 恐怕也要随之发生一些微妙的改变了。 海瑞则是继续说:“今日乃嗣君即位之日,此等庄严肃穆之地,宾客一家为百官之首,却不知节制,就算宾客没有权臣之心,可宾客所行之事,却已经有权臣之实了。” 严绍庭深深的看了海瑞一眼。 而后他站起身,回头看向那高高的皇极殿。 “礼制能让你我不饿肚子等在这里吗?” “还是能让你我不在此受寒?” 海瑞却只是脸色紧绷:“严宾客无需顾左右而言他,我也只是因私下缘故方有今日一说,情分终究已经尽到,听与不听,却非海瑞能掌控的。” 严绍庭也是脸色一沉,低声道:“海瑞,你可知我家今日一早便都起了,家祖更是八旬高龄,仍穿着一身朝服,站在着皇极殿前,只等着太子前来登极即位。今日一切荣耀皆归新君,我家敬小慎微,如何能因一张饼一壶酒,便成了权臣之实?” 寒风吹过。 让严绍庭的脸色更冷了一些。 但他心里却也有些失望。 过去和海瑞关系亲近,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双方互有需求而已。 海瑞说到底,就不是一个真的能合群的人。 他也一直都有着自己最基本的规矩要去恪守。 只是严绍庭此刻有些怅然。 他不知道海瑞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和自己渐行渐远到何等地步。 而海瑞却只是冷笑一声。 “今日荣耀归于皇帝?” “那是不是权柄尽归严氏?” ………… 月票月票 第533章 同海瑞讲一回道理! 时间还早。 按照过往礼制来说,不到午时,太子朱载坖和那些代表皇室祭祀天地的公侯勋贵,也不可能赶到皇极殿这里来。 严绍庭看着说出荣耀属于皇帝,权力归于严氏的海瑞,目光微微下沉。 虽然他心中已经很清楚,自己和海瑞,甚至于说和张居正,都不过只是在某一时刻志同道合而已。 如今大明的皇帝都驾崩了。 新的皇帝都要登极了。 朝局更迭,过往的人情也要重新开始计算了。 但尽力去团结更多的人,这可是伟人教育的事情。 严绍庭还是不愿意和海瑞从此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桥。 于是乎。 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后。 严绍庭眉头夹紧,目光深邃的看向黑着脸,似乎只要身上这套官袍不会被穿的粉碎就不会更换的海瑞。 “刚峰兄或许是从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出发,才会今日说这些话。” 他的语速很慢,在海瑞将要开口的时候,便立马伸手阻止了对方。 而后严绍庭继续说:“我也清楚,刚峰兄能在今日还与我说这些话,其实是希望我与我严家能一心为公,而不会因为贪恋权柄,走错了路子。此乃善谏,亦是刚峰兄看得起我严绍庭。” 海瑞嘴唇轻轻的动了一下。 他也确实如严绍庭所说的一样。 正是因为他不愿意严家走错了路,最后弄得满门饱受诽议,甚至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所以他才会不止一次的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告诫着、警醒着。 论公。 自己和严家同在朝中为官,就该将心和力气使在一处。 而若论私。 自己扪心自问,他海瑞和严绍庭的关系很是不错,而且他也从心中认可对方确实是想要改变天下的,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 于是,于公于私。 自己才会不厌其烦,不怕得罪人的反复提醒。 若是换做旁人? 自己完全不需要如此费口舌,只需要等对方做错了事,自己大笔一挥上疏弹劾即可。 而此刻见严绍庭心中分明知晓自己的用意,海瑞脸色也终于是松动了一些。 严绍庭这时候已经继续说道:“只是刚峰兄或许还没真正明悟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刚峰兄瞧着如今我家在朝中,看似是权势滔天,执掌中枢权位,又得先帝和新君信任。也正因此,刚峰兄会觉得我严氏一门有可能要做那窃国权臣。” 说完后,严绍庭目光玩味的注视着海瑞。 海瑞嘴角动了动。 严绍庭微微一笑。 很显然。 自己又猜中了海瑞心中所想。 海瑞则是无奈一笑,摇着头说:“润物虽然年纪轻轻,但眼力和心智,却远超常人。只是你既然知道这些道理和缘由,可又为何不能加以改正,好规避我等都不愿看到的事情?” “规避什么?” 严绍庭立即反问了一句。 海瑞张开嘴。 但严绍庭却也同时伸出了手:“刚峰兄,我刚说了,在其位谋其政。我家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更是朝野皆知的新政派,我家若是退后一步,旁人便会以为我家是不再站位新政,如此一来,你觉得朝廷又会如何变化?” 此刻,开始换作海瑞眉头皱紧。 严绍庭则是又说:“刚峰兄想要我家放弃手中权柄,可以!我家可以接连上疏请辞,甚至可以直接闭门不出。可朝廷又该如何?新政又会如何?前番因刚峰兄刀斧之笔,徐阶满门尽离朝堂,正是朝堂之上新政之声压过祖宗成法的时候。我家若真的退了,恐怕刚峰兄也能明白,到时候必然再无人能推行新政了。” 海瑞却是脸色凝重,沉声道:“还有首辅高……” “高拱?” 严绍庭冷笑了一声:“刚峰兄为何不将话说完?是不是心中也觉得,若是我严家不出声支持新政,光靠高拱是不可能成事的?” 海瑞双眼转动着,视线移向别处:“我虽有此等意思,但是……” 又是一声冷笑,从严绍庭的嘴里发出。 他目光审视的盯着海瑞:“刚峰兄知道道理,也知道新政离不开我严家在朝中支持,为君王辅佐,领衔中枢群臣勠力一处。但刚峰兄还是觉得,我家不该在朝中掌握半点权柄。” 海瑞已经开始用力的抿住嘴巴,双手藏在袖袍下攥紧成拳。 严绍庭则是继续摊开了说道:“刚峰兄,你有你的道理,你也知道很多道理。可……天下就从来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你到底是想要国家新征,革新天下,还是要我严家规规矩矩的去做一个勋贵人家?” 大抵如同海瑞的心思一样。 严绍庭此刻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对方是海瑞。 也只有对方是海瑞,他才会说这么多,解释的这么透彻。 如果换成旁人? 甚至不需要自己说半句话,朝中的科道言官就能将对方给弹劾的无颜留在朝中,从而主动上疏请辞。 而现在。 他只不过是将问题重新推回到海瑞面前。 可海瑞却彻底坐蜡。 面对严绍庭的问题,一时间竟然变得无言以对。 他的眉头紧锁,皮肤深陷在一起。 可不论他如何去思考这个问题,当下却都无法给出回答。 严绍庭只是清冷一笑:“刚峰兄,你也在朝中为官多年。我亦是素来敬重刚峰兄的为官之道、为人之道。可刚峰兄也该明白,身在朝中,心系国家,很多时候并不是全都能按照你所认为的道理去做事的。甚至有时候,刚峰兄不如想一想,你所遵循的道理,到底是不是真的道理,还是说……只是歪门邪道!” 这一刻。 严绍庭人生第一次同海瑞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将话说的极重极重。 以至于海瑞在听到最后那歪门邪道四个字的时候,瞬间满脸涨红,瞪大双眼满是诧异的怒视着面前的这位年轻知己。 然而严绍庭今天却就是要同海瑞,这个平日里最会讲道理的人,讲一讲道理。 他直接迎着海瑞的怒视,低声反问道:“刚峰兄难道是忘了先前你奉召回京之际,究竟为何能甫一上任北直隶按察使,就能大行刑名之事,将北直隶诸多官员法办,进而彻底扳倒徐阶?” 海瑞仍是满脸怒色。 严绍庭则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因为有我授意,徐渭将那些密事转交给了刚峰兄!” 海瑞的脸色由红转白。 可严绍庭却没有就此住嘴,反而继续说:“依着规矩,依着刚峰兄所遵循的,身在官场之中,是否该是君子于密?各司职责分明,官员触犯刑名,三法司查办?可刚峰兄上任北直隶按察使,定然知晓此等道理,却依旧为了能扳倒徐阶,能肃清朝中奸佞,而选择接过徐渭送来的密事。” 看着海瑞的脸色在瞬息间已经发生了无数次转变。 担心自己说的太过,将这位老兄给说的应激了。 严绍庭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也同样平和了些:“我知晓,刚峰兄当时是为了心中大义,是为了朝堂公允,所以才会如此做。可这样的道理,便如同如今的严家,不得不为之。不知这等道理,刚峰兄又能否明白?” 海瑞的眼神出现了闪烁,他低沉着说:“我知晓,可……道理非是如此。” 严绍庭嗯哼了声,旋即转口道:“好!既然刚峰兄说道理非是如此。那我再问刚峰兄一桩道理,我严绍庭与严家,又该如何做?” 海瑞抬起头看向对方:“你说。” 严绍庭则是抱起双手,朝向奉先殿方向拱手作揖。 如此之后,他才说道:“先帝临终之际,于这皇极殿内,托付遗谕于我,言今岁俺达部辛爱黄台吉统兵十万,进犯宣府、大同两镇,后转驻大青山南麓河套一地。先帝阔别人世之前,仍心系边镇之事,寄托于我来岁引兵,驱逐贼子,更言我朝当借国势转盛之际,收复河套。” 嘉靖希望严绍庭驱逐俺达部,收复河套这件事,海瑞等人当下还不知情。 此刻见他说起这件事情,海瑞目光一个闪烁。 而严绍庭却笑着问道:“刚峰兄,先帝托付如此重任于我。而你也知晓如今我朝京军、边军及卫所之现状。请问刚峰兄,我若遵先帝之遗谕,该如何收复河套?是要掌控朝中钱粮兵马调度之权,掌握京军及边镇兵马统御之权,钱粮兵马齐整而伐。还是说……我严绍庭自己带着一家老小,冲到那辛爱黄台吉面前,挥刀砍了他那个脑袋?” 海瑞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岂不是开玩笑。” 严绍庭则是呵呵一笑:“原来刚峰兄也知道这是开玩笑才能说的事情。那若是我要收复河套,插手朝中钱粮兵马调度之事,梳理掌握统筹各方权柄,刚峰兄又会不会说我严绍庭是贪恋权位,是要做权臣窃国?” 如今自己要做的事情。 其实无外乎就是钱司金行和收复河套这两件事。 至于新政。 先由着高拱冲在前头开路即可。 而为了能让自己在日后少一些来自于道德层面的质问,他觉得今天就很有必要将这些事情摊开来和海瑞说明白。 深吸一口气。 严绍庭面露疲倦,语气显露浮躁道:“还请刚峰兄教我,如何不掌权柄,却还能尽忠王事,革新大明!” 问完之后。 严绍庭便再不说半句话。 他只是目光深沉的盯着海瑞,视线紧紧的望着对方。 海瑞现在却已经陷入到了某种纠结之中。 他很清楚严绍庭今日同自己说的道理,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严绍庭就没有说错。 想要尽忠王事,革新大明,手中就不能没有权力。 没有人能做到不掌权柄,还能将江山社稷改造革新的。 可他却又觉得,严家不该掌握这么多的权力和来自皇帝的宠信。 矛盾就此在他的心中滋生而出。 海瑞目光不断的闪烁着,脸色不断的变化着。 许久之后。 他才低声开口。 “或许,我可能是看错了……” 看错了什么。 他没有说。 只是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嘴唇也显得格外的苍白。 严绍庭看了海瑞一眼,而后轻叹一声:“当日先帝驾崩前,先帝领着我自皇极门外走进这座皇极殿内的场景,刚峰兄定然还不曾忘了。可刚峰兄知晓先帝当时……又都与我说了些什么吗?” 海瑞摇了摇头。 “那日先帝言行不复过往,领你独行,我等远远尾衔,不曾能听见先帝与你都说了什么。” 严绍庭也摇了摇头:“先帝那日与我说了很多,但说来说去,其实无外乎……先帝胸藏大志。而先帝于我的恩遇之隆,便让我严绍庭在先帝宾天之后,也必当竭尽全力,完成先帝的遗志!” 同海瑞讲完了道理。 现在就该和他讲雄图伟业的大志向了。 海瑞则是低头道:“我自是信得过润物为人,但我信不过旁处人心。须知……宋祖昔年黄袍加身的旧事。” 他说的很小声,甚至在说到黄袍加身的话时,还快速的扭动脖子看向四周。 严绍庭则是哼哼了两声。 他自然明白海瑞如此说的用意。 海瑞是在担心,就算他自己没有当权臣的心思,可架不住将来有朝一日在下面跟随严家的官员们,会为了他们的利益和地位,从而一步步的将严家推到权臣的位置上去。 严绍庭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未几。 他才睁开双眼,重新开口说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年事已高,因其与我家姻亲关系,入阁是不可能了。等他卸任荣退,都察院的差事是要交给刚峰兄去担着的。” 海瑞目光一闪。 他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眼神,瞬间又变得锋利起来。 但在他开口叫骂前。 严绍庭已经继续说道:“这是先帝的意思,先帝知晓刚峰兄为官为人,早已有过计量,朝中都察院唯有刚峰兄可担之。如今我言此事,也绝非是要以朝中公器官位为利,讨好刚峰兄。” 可他即便如此说了。 海瑞却依旧是沉着脸说:“朝堂公器,如何选用,皆有吏部铨选,内阁审议,君上裁允。” 严绍庭淡淡一笑。 他摇着头,伸手拍了拍海瑞的肩膀。 “今日同刚峰兄讲了一回道理。” “如今说这件事,其实也是为了今日讲的道理。” “刚峰兄来日执掌都察院,为天下科道言官之首,可时时盯着我严绍庭与严家。” “若我与严家有半点纰漏,刚峰兄只管上疏弹劾便是!” “唐太宗说以史为鉴,我严绍庭往后便以海御史为鉴,恪守为臣之道!” 他的话刚说完。 右近便有洪亮的呼喊声传来。 “吉时近。” “太子殿下到。” “群臣入殿,奉太子殿下即皇帝位!” ………… 月票月票 第534章 登极议事上的暗中交易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 作为北京城里的老熟人,他一嗓子立马就让原本还嘈杂吵闹的皇极殿广场安静下来。 海瑞的眼神追随着擦嘴踱步走回原位的严绍庭移动着,他缓步跟上,低着头默默的思考了片刻后,方才低声开口。 “我知先帝识我,定不会以封疆于我,而三司察院倒也最适合于我。” 海瑞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淡淡一笑。 瞧着侧目斜觎向自己的严绍庭。 海瑞带着脸上那一抹笑容,悦声开口:“若有朝一日,我海刚峰能执掌总宪,定不会辜负严宾客期许,自当严守律法,紧盯宾客在朝中一言一行。” 严绍庭只是微微一笑。 他也算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不过让海瑞在都察院盯着自己和严家,也算是取巧。 毕竟他海刚峰总不能真的对自己铁面无情吧? 再说了,他海瑞还没有狗头铡呢! 不再去想海瑞以后会如何。 严绍庭已经跟随着聚集在皇极殿前的文武百官们,分文武两班朝着前方的皇极殿走去。 依照品级,他是可以进到皇极殿内观礼的。 虽然正三品的官,在这座北京城里不算什么,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够得上的。 满北京城正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多人。 皇极殿内不光能容下所有三品以上的京官,还能顺带将那些官品低却清贵无比的科道言官一并容纳。 至于说三品以下的其他官员,就只能继续努力,站在皇极殿外了。 走入皇极殿内。 严绍庭左顾右盼,也没发现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他现在的位置处境很尴尬。 在去南京之前,他在翰林院、詹事府、户部都有任职。 现在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职倒没有被免除,但他却又是以太子宾客才入了殿内的。 算来算去,也没个合适的位置属于他。 看了一圈。 他最后只能是穿着那身大红朝服,顶着五梁冠,凑到了已经兵部在殿内的站班位置附近。 领头的兵部尚书杨博,不由回头侧目看了一眼竟然跑到自家兵部区域来的严绍庭。 只是杨尚书倒也没说什么。 严绍庭眼瞧着这位大概入阁无望的晋党首揆,心中一笑,再次提起脚步,挤到了杨博身后,看向左右的两位兵部侍郎王之诰、吴桂芳。 严绍庭挪挪嘴,面带笑容:“王侍郎、吴侍郎,辛苦二位了,小子今日想和杨部堂亲近亲近。” 他嘴上说的客气,可动作却一点都不弱。 硬生生就将王之诰、吴桂芳两人给挤到了一旁去。 王之诰和吴桂芳两人也是一脸无奈。 他俩都是今年才转任兵部的,一个是从边地起来的,一个是从南边入京的。 在北京城里,严绍庭那就是地头蛇。 两人只能是默默的哼哼了两声,让到一旁,将其他人给挤开。 身后发生的事情,杨博自然也察觉到了。 但他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严绍庭凑到自己肩膀后。 “杨部堂……” 严绍庭眯着眼带着笑脸,低低的招呼了一声。 在皇极殿后面,已经有成群的宫人走动着,为换上皇帝衮冕之服的朱载坖做着最后的准备。 杨博观察了一眼,才偏着头面露笑容:“不知润物有何指教?” 有鉴于目前晋地和严家在海外一事上的合作。 杨博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客气。 严绍庭则更加的客气:“部堂面前,小子如何敢说指教的话?” “哦?” 杨博面露好奇。 而他的眼角余光,也看向了站在文官队伍最前列,头上梁冠数最多的当朝太师严嵩。 严绍庭则是面色愈发恭敬:“说起来,其实还是小子有事需要麻烦到部堂,只是部堂执掌兵部,为本朝大司马,差事繁忙,小子也不敢贸然打搅。” 见严绍庭竟然是有事要求自己。 杨博心中的警惕立马少了几分,他亦是笑着询问道:“润物有什么事尽管说,老夫若是能帮到的肯定是会出手相助。可老夫也不过是兵部尚书,能力有限,润物可不能尽都依仗了老夫。” 严绍庭却是笑容愈发浓郁:“部堂放心,正正好小子想求的事情,就是部堂能帮到忙的。” 原本刚刚放松了些的杨博,顿时又是心神一紧。 他甚至微微侧过身子,目光警惕的盯着严绍庭,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严绍庭都这么说了,那显然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这要是一个应答不好,说不定就着了这小子的道。 嗯了声。 杨博便做出观望之色。 严绍庭则是压着声音说道:“其实这件事,还有关先帝遗谕……” 先帝遗谕四字出口,杨博顿时眉头一紧,精神更是一振。 他迅速的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太子登场,这才颔首询问道:“先帝有何遗谕?” “驱逐俺答,收复河套。” 严绍庭目光幽幽的注视着杨博,眼看着对方的脸色在瞬间变了几个色。 杨博面带尴尬的无声干笑着,随后才眼神深邃,语气悠长的说道:“润物啊……先帝此等遗谕,岂是老夫能置喙插手的?今日太子登极即位,也该是与新君议论此事才对。” 严绍庭却是连连摇头:“部堂有所不知,新君已知晓此事。但部堂却是当朝大司马,执掌兵部,管辖天下卫所军马。先帝之遗谕,加付下官之身,可下官未曾统兵御边,若要全先帝遗志,下官可得要部堂大力支持,于宣府、大同、山西、延绥等边镇筹措军马钱粮,方能成大事,复河套,造不世之功!” 杨博却是瞬间眼神一闪而过。 他有些不确信的看着严绍庭:“润物欲要亲自领兵为国出征讨伐贼部?” 当明白严绍庭的用意之后。 杨博便开始迅速的思考起来。 严绍庭若是在新君即位之后,亲自去边镇统兵出征,这件事情会给自己和晋地带来怎样的影响。 君不见,眼前这位太子宾客方才开口之间,就已经将九边之中的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四镇给囊括其中。 而好巧不巧,晋地晋人对九边的影响力,主要就集中在这四镇。 难道严家想要开始将手插进九边了吗? 听到杨博的询问,严绍庭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但他却转口说道:“先帝遗谕,下官不敢不遵。但下官却也未经边镇,因此还想请部堂从中游说,现任右佥都御史、宁夏巡抚王学甫,久在边镇治军,经验丰富,若能有部堂作说,想来下官可得王公之才,用兵边墙,驱贼部,复河套。” 杨博此刻目光愈发变得凝重起来。 他没想到严绍庭不光是想亲自统兵边镇,征讨俺答,收复河套,还真的将手查到晋地晋人的地盘上了。 那王公王学甫,其实就是王崇古。 山西平阳府蒲州人氏,当朝翰林院张思维的亲舅舅。 而他杨博,也同样是蒲州人。 杨博一念之间,面露笑容:“朝中文武无数,边镇干将能臣众多,不曾想润物竟然会提到要用那王学甫。” 他这话有感叹,但也有试探的意思。 严绍庭亦是笑着回应说:“早些时候下官南下赴任南京,与王公家中王谦公子相熟,下官与王公子一时互为好友,因此对王公也多有了解。王公与部堂同出一地,又在边镇做事,下官正是因此以为,若有部堂出面,下官定然能得熟稔边镇之事的王公助力。” 杨博在知道缘由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他倒是没有去询问或者质疑严绍庭能不能拿下统兵边镇兵马,征讨俺答部的事情。 毕竟严家如今在朝中是什么权势地位,自己可太清楚了。 加之严绍庭方才也说了,新君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那想来,只要严绍庭自己本人愿意,朝廷这一头由他作为主帅出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杨博却是目光一闪,他忽然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随后面露笑容:“润物今日提及先帝遗谕,老夫倒是想起来先帝宾天之前也有诏书示下,言度田、清军、造册三事……” 严绍庭面上一笑。 瞧着毛孔里都透着精明的杨博。 他很诚实的点头道:“部堂英明,下官也确实想借此机会,亲自走一趟边镇,好好的清查边军!” 杨博是晋党首揆没错。 晋人晋党也掌握着边镇没错。 自己想要清军同样没错。 并且,自己也没有对杨博掩饰半点想要清军的想法。 可偏偏就是他这般诚实的回答,让杨博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话了。 反倒是严绍庭面色轻松,但心中却万分警惕的注视着杨博。 自己现在已经摊开了和他说事。 接下来就看杨博会不会答应自己用王崇古,敢不敢暗中阻扰自己清军。 只要他杨博敢这么做。 那自己当初能拉着晋党去做海贸,现在也就敢拉着李春芳那帮清流旧党去九边做关口上的买卖! 杨博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连连摇头,眼角都快要挤出泪来。 若非此刻正身处皇极殿内,周围有人多嘴杂,他恐怕都要大笑出声。 好一阵摇头晃脑后。 杨博才眯着眼说道:“老夫听说昌平这两年正在研究如何更好的将羊皮制造成衣物和被褥,只是这事工艺上颇为腌臜,闹得昌平本地不少人也是诽议不断。” 见杨博忽然转口提及昌平产业升级的事情。 严绍庭会心一笑。 他笑着回答:“羊皮厂做的事情,就是气味大、污染重,秋冬还稍好一些,一旦开春入了夏天气炎热起来,那厂子附近就不能容人。” 杨博点了点头,又说:“老夫早年在家乡游学,也远远眺望过大青山、阴山一带,河套之地,分前套与后套,皆是水草丰盈、牛羊成群。便是山北,也有漠南草场,早些年更是蒙古王廷和那所谓黄金家族所在。这等地方虽然不能耕种五谷,可若论放牧牛羊,培育战马、驮马,却是极好的地界。” 这位兵部尚书,忽然说起了种田和养殖的事情。 而大殿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也已经高呼了起来。 在众人注视下,在无数宫人簇拥下。 身着衮冕服的朱载坖,器宇轩昂,踱着步子出现在所有人视线里。 依照事先定下的规矩,今日朱载坖即位,文武百官免贺免宣表,只需要五拜三叩头即可成礼。 随着朱载坖落座在皇极殿内那张御座上。 殿内外文武百官,尽都在吕芳的带领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待礼成,便是冯保开始宣读新帝即位的第一道诏书。 诏书无非就是再一次肯定先帝,然后赞扬新君,最后就是对前朝的一些积弊之事做出改变,对新政做出肯定。 形式大于一切。 于是乎。 已经在昨日正式上任御马监提督太监的冯保高声宣旨的时候。 严绍庭默默的又向杨博凑近了半步。 “部堂慧眼,河套及漠南之地,自古便是养马、放养牛羊的好地方。下官知晓,昔年汉唐控河套,中原良马不缺,我朝失河套,军中所用战马已大不如前。” 殿内,冯保声音洪亮。 他是第一次代表新君出现在群臣面前,今天可以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表现。 杨博却在下面笑着小声道:“润物可能有所不知,老夫旧日在家中,常食边地牧民所制牛干、羊干,最是饱腹。若今后润物统兵边镇,可得要好生品尝一番。” 严绍庭则眯着眼道:“小子出身江西,久在京中,恐怕是找不到部堂所说美味,便是找到可能也要遭人蒙骗。” “那到时候就让王学甫陪着润物去寻食边镇。” 杨博轻轻一挥衣袖,满脸笑容。 严绍庭则顺势微微颔首:“如此,却是劳烦部堂了。” 殿内。 冯保中气十足的宣读着新君的即位诏书,整座皇极殿都在回响着他的声音。 诏书写的堂堂皇皇,中正不已。 而在殿内。 却有那么两个人,正在进行着卑劣的暗中交易。 言语之间,就将整个大明九边的利益给彻底瓜分干净。 严绍庭却是满脸笑容。 杨博到底是不敢独占九边的好处不松手。 不过自己却也要为此将羊皮生意,更先进的制皮工艺拿出来,同时草原上的牛羊肉买卖,也要让晋党继续分食。 陛阶上方。 冯保已经收拢诏书,抬眼扫视殿内文武。 “皇帝即位。” “定年号,隆庆!” “群臣参礼!” 台下。 严绍庭和杨博对视一眼。 两人都会心一笑。 在满殿文武齐呼声中,两人也同时开口。 “臣,严绍庭。” “臣,杨博。” “为皇帝陛下贺!” ………… 月票月票 第535章 戚家军入京! “隆庆……” “隆庆……” “吉祥喜庆。” 阵阵爆竹声中,大明正式进入结束了嘉靖四十五年,步入到了新皇帝隆庆年号中。 而在昌平。 已经将书院山完全囊括在内的书院中。 山半腰的观景暖亭中,严嵩大有深意的目光穿过窗台,眺望向京城方向,默默的念叨着新帝的年号。 严绍庭亦是面带笑容。 若不是老爷子解释,自己还天真的以为,朱载坖的这个隆庆年号只是很单纯的一种祝愿呢。 坐在暖亭里,好半天才将孙子按住的严世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正准备喝茶,却见孙子已经是一溜烟的从自己怀里又窜了出去。 无奈的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大孙子,严世蕃只能是叹着气的摇着头。 随后他才冷笑着说道:“我听说议定年号的时候,原本礼部的高仪准备了好几个。最后还是李春芳他们这些人带头,推了隆庆二字。” 说着话,严世蕃又冷哼了几声。 “他们让新帝用这个年号,藏着的歹心以为都看不出来?” 严绍庭在旁附以微笑。 所谓隆庆,自然就是老爷子方才说的吉祥喜庆的寓意。 可如果再将先帝放在一起,那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先帝刚死,新君即位,然后上一个吉祥喜庆的年号,这岂不是在说先帝刻薄寡恩、混用无能死的正好,合该庆贺一番? 就如大明开国之前,与之相争的张士诚。 当年张士诚和大明的太祖皇帝老爷的名字,取法很接近。 太祖皇帝老爷原名朱重八,张士诚原名张九四。 后来张士诚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好,便让文人为其改名,方改称士诚。 可士诚二字,却同样是看着好听,实则被人暗戳戳的骂。 依照《孟子》有言,士,诚小人也。 便不说这些,光是隆庆二字,英宗皇帝老爷时,第七女就是被封以隆庆为封号,封为隆庆公主。 用一个寓意并不是太好,且还被英宗朝公主用过的封号作为年号,可见朝中这一次提议年号的官员心中那点小九九了。 徐渭今日亦在亭中。 只见他笑着说:“下官倒是想起来先帝当初入京登极之时,朝中拟定的三个年号,似乎其中也有这等小心思。” 严世蕃当即看了过来:“你是说当年提出的绍治年号吧。” 徐渭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严世蕃则是一阵冷笑,却没有说话。 但徐渭提的,与他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当年朝廷的小心思。 当年朝廷给先帝拟定的绍治二字年号,其用意就是绍弘治之政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在年号上,让先帝承认,是继承孝宗皇帝老爷朱佑樘的遗志。 这自然不会得到先帝的认可。 于是才从另外两个拟定的年号明良、嘉靖之中,选择了嘉靖二字。 取义《书》无逸篇,不敢荒宁,嘉靖殷邦之意。 “不论怎么说,新朝算是开始了。” 严嵩敲了敲桌子,引来众人的注视。 老爷子高高的坐在上位:“过几日朝廷开衙,差事就要陆续办起来。想来汝贞他们入阁的事情,这一次也该在新君手中落实了。余下的就是钱司金行还有俺达部的事情,这两桩事你们都盯紧了。至于说是嘉靖新政还是隆庆新政,这些事先都任由高拱他们去干去做,莫要胡乱插手折腾。” 这算是总结性的训话了。 也是对严家和这一方的人员安排叮嘱。 严世蕃率先开口:“先帝宾天那天降罪下狱的人,如今还都关在诏狱里,这些人儿子会盯着,谁要是敢轻易给他们说话开罪,儿子就会上疏给皇上弹劾这些人。” 说完后,左侍郎便不再说话了。 不过他的意思也算是表达到位了,如今只管朝中贪官污吏的事情,其他事不会插手。 徐渭则是开口说:“最近国子监那边不少人来过书院,似乎是皇上的意思,想来是要从书院选一批学子去国子监,说不定是要放在国子监读书,等下一科开考入仕。” 严嵩只是点了点头。 朱载坖如今是大明的皇帝,书院已经不可能直接管理了,山长的头衔也转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如今住在紫禁城里的这位新皇帝,肯定会对昌平书院格外看重,并引以为私用。 严绍庭却开口说:“待官生的事情书院不能落下,凡有意于此途的,都要好生帮着选一个去处,往后需要用到这些人的地方不少,最好是能多招揽下多年不中的秀才、举人在书院培养上几年。” 如今朱载坖已经上位了,很多事情也到了可以放开手脚去做的时候了。 至少书院现在继续扩大招生数量,也是在朱载坖的允许和期望之中。 徐渭点点头:“已经在做了,且取用的大都是将东南等地排除在外的学子。” 如今在严家内部,已经是将东南各省作为心腹大患去对待了。 算是一种默契的认知。 众人对徐渭在书院有这种安排,也没有说什么。 严无忧却从暖厅外,憋着嘴走了回来。 严世蕃看到后,立马瞪眼道:“怎么不疯跑了?还知道回来?” 严无忧憋着嘴抬头看向爷爷,双眼顿时含着泪水。 这一下严世蕃肩头一颤,立马伸手抱住大孙子,满脸讨好的笑容:“无忧乖,是爷爷太凶了。无忧怎么了?可是谁惹到咱们家无忧了?还是你想做什么,爷爷陪着你。” 坐在一旁的严绍庭目光颇有深意的瞅了严世蕃一眼。 严无忧则是低着头,扣着手指头说:“我想钧哥儿了,他都好久没来书院了……” 听到大孙子如此说,严世蕃也无语了。 而在此刻的紫禁城里。 朱翊钧也抱着母亲的胳膊,不停的摇晃着:“母亲,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昌平啊,我想去寻无忧玩。” 李妃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抬头看向一旁正在更衣的丈夫。 朱载坖换好常服,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随后才转过身走到妻子和儿子跟前。 想到自从父皇病重,自己就带着儿子从昌平回到京城,这么多天过去了,自己再也没回去过昌平,同样的儿子也一直都待在宫中。 这位大明新皇帝陛下不禁默默一想,心中知晓,自己恐怕往后也不会有太多机会和时间能去昌平了。 于是乎,朱载坖便蹲下身子将朱翊钧抱在了怀里。 “走,父皇带你去一处地方。” “往后等你出阁读书了,说不得就能在那里见到无忧他了。” 听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严无忧,原本还哭丧着脸的朱翊钧立马面露笑容,高高的举起双手。 “父皇万岁!” 听着儿子的欢呼声,朱载坖满脸大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跟谁学的。 李妃则是笑吟吟的一路将这对父子俩送出寝宫。 朱载坖倒也没有全程一路抱着儿子,不过却也在诸多宫人引导下,一直进了文华殿。 在文华殿内,早有以高拱为首的内阁诸大臣等候在此。 瞧着新君如期而至,众人脸上都面露笑容,尤其是身为首辅的高拱,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新君不复先帝。 这大明朝的朝会和经筵日讲,以及每日在文华殿中的皇帝视朝,都恢复过来了。 这是好事。 大明已经好几十年没有这么正常过了。 新朝新气象的感触,一时间扑面而来。 “臣等参见皇上。” 高拱率先带领众人,上前见驾行礼。 朱载坖随意的摆了摆手,而后牵着儿子走到里面,亦是满面笑容的看向众人。 他开口解释道:“钧儿如今也已渐长,朕想着往后他到了年岁,也该出阁读书,今日便先领着他到这里来转一转,好让他提前熟悉熟悉,诸位阁老有事皆可发言,不必理会此子。” 高拱等人闻言,脸上更加喜悦。 好啊! 好啊! 这可是太好了! 如果一切不出错的话,世子朱翊钧往后定然就是东宫皇太子。 太子出阁读书,那自然就是要安排在文华殿内,由内阁、翰林院、詹事府选派了人进行日讲。 这可是国之大事。 同样是大明朝好几十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李春芳更是当即上前,满脸笑容道:“皇子到龄出阁读书,历来都有规矩。如今皇上初御天下,正值百事俱新之际,皇子年幼,却已可见聪慧睿智之相,臣以为可事先于朝中选派官员,作为文华殿日讲官,以备届时为皇子授业之需。” 自己可是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先帝在时就以青词被选入西苑,超擢翰林学士。 要文凭有文凭,要学历有学历。 关键自己还长得帅。 这皇子的老师一职,自己可不就是最合适的! 对于李春芳的小心思,在场的高拱一眼便瞧了出来。 但他却觉得无所谓。 自己可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已经不需要再去争取什么皇子储君老师的身份了。 而且自己现在还是内阁首辅,位高权重,政事繁忙,也没空再去调教一个储君出来了。 朱载坖却是笑着说道:“李阁老所言极是,便如李阁老之才,先帝在世时便以闻名朝堂,日后皇子出阁读书,这文华殿中的经筵、日讲官,定是要有李阁老的。” 就在李阁老开始幻想,自己成为储君之师的时候。 皇帝却再次开口,继续说:“不过依着规矩,开经筵乃朝廷盛典,历来由勋臣知经筵事,内阁诸学士知或同知经筵事。如此一来,倒是还需一人……朕觉得,昌平伯府出身的太子宾客严绍庭就很是适合。” 朱载坖目光幽幽,淡淡的瞥了一眼李春芳。 他可是还记着先帝当初和自己说的。 将严家和皇室牢牢的绑在一起,那么严家几代人就得死心塌地的帮着皇家去做事。 将严绍庭留给儿子去驱使使用,已经是朱载坖早就考量过的事情。 可李春芳听到严绍庭也要成为帝师,瞬间心中一个咯噔。 因为凡是有严绍庭参与的事情,最后其他人基本都会捞不到好处。 就在李阁老开始心中打鼓,自己日后要和严绍庭搭伙支持朝中经筵日讲会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来。 袁炜已经是和高拱对视了好几眼后,终于是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如今新朝初定,百司亦将开衙当差做事。然新政如火,朝局急切,加之先帝有诏,内阁当再进新员,臣等议定,草拟新员人选,还请皇上圣阅。” 听到这话,朱载坖眉头顿时一挑,当即伸出手:“不知内阁选定何许人也?” 顺势。 他便接过袁炜送上来的题本。 而高拱则已经开口道:“臣等与阁中议定,为新朝计,亦权衡先帝之时所遗。兵部尚书、掌东南五省平倭事的胡宗宪,昔年与先帝有过军令状,五年平倭。而那时先帝亦有言,若胡平倭,则入阁。如今东南五省,倭患已除,海域安宁,我朝海外贸易日益旺盛,功在千秋。论功,胡宗宪当以入阁而酬功。” 朱载坖亦是连连点头:“胡宗宪熟于文治军略,如今九边时常奏急,朝廷正是用兵九边之时,有他这么一个熟悉兵事的人在内阁,朕也放心,想来到时候元辅执掌中枢,权衡政事也能更为从容。” 高拱点头,对胡宗宪做出评价:“胡宗宪此人算是能臣,他当初在浙直做事便堂堂正正,用兵也是老手,如戚继光便是在他手上用起来的。自他掌五省平倭之事,东南的俞大猷等将,也都得以大展拳脚。若他入阁办事,臣等却是也能少省很多心力。” 听高拱提到了不少人。 朱载坖却是眼角一挑:“说起来,戚继光所部是不是也快要入京了?朕可记得,当时先帝有过旨意,召戚继光及所部戚家军山字营入京的。” 高拱立马笑着点头回答:“皇上圣明,据兵部报知,戚继光和山字营已入直隶地界,不日便能抵京。” “好好好!” 朱载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什么。 他却自顾自低头看向内阁新员的题本,而后问道:“内阁议定的新员名单,还有严世蕃?” 赫然。 在内阁的题本上,这一次内阁增加人员的名单中。 除了胡宗宪,以及吏部尚书郭朴、礼部尚书高仪之外。 竟然还有刑部左侍郎严世蕃赫然在内。 ………… 月票月票 第536章 忠心耿耿严侍郎 文渊阁。 作为制敕房中书舍人,平日除了在会极门制敕房里办公,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文渊阁里,辅佐阁臣们处理相关事务。 苏愚便是制敕房众多中书舍人之一,也是日常在内阁当差做事的众多官员之一。 今日。 苏愚如同往日一样,早早的就入宫当差做事。 先是在制敕房,将最近因为新君登极即位后的各项诏书旨意拟定好,然后就带着草拟的公文,前往内阁班房。 等他走进内阁的时候,高拱等人自然是已经在文华殿那头与新君商议国事了。 将带来的公文放好。 苏愚便开始主动接过打扫起内阁班房。 几名同僚见有年轻人出手,也乐的空闲下来。 从古至今,衙门里的老人都喜欢年轻人。 苏愚也没觉得做这些洒扫的事情太累,反倒是乐此不疲。 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苏愚开始整理起阁老们桌案上那些凌乱的文书。 最终。 苏愚在属于李春芳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摊在李春芳桌案上的众多公文里,赫然有一份最新议论内阁新员的名单。 其上。 也赫然列着刑部左侍郎严世蕃的名字。 苏愚只是扫了一眼,便眉头一挑。 他迅速的抬头看向四周,只听到同僚们的声音从班房外面传进来。 苏愚手上动作不停,将李春芳的桌案收拾干净。 而后又将首辅的桌案仔仔细细的收拾好。 他没有带走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只是带着一块擦桌子的抹布走出班房。 几名同僚此刻正聚在外间喝着喝茶,见到苏愚走出来,当即笑着开口道:“小苏忙完了?快来一同喝杯茶歇会儿。” 若是放在过往。 苏愚定会欣然前往,与这些在内阁当差做事的老前辈们闲聊,但今天他却是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还要去一趟刑部,将陛下登极后,勘定天下大赦的事项交代一番。” 新君即位,历来都要大赦天下。 但大赦并不是傻乎乎的真将所有人都给放了,这里面还有一整套复杂的流程。 三司和地方官府需要重新审议牢狱之中的犯人,商议着哪些人属于大赦范围,哪些人又是不该赦免的。 苏愚笑着说:“等我回来再喝这茶。” 几人也不觉得奇怪,这本就是他们这些中书舍人的差事之一。 甚至还有一人听闻苏愚要去刑部,立马捏着几份题本走了过来。 “既然小苏要去刑部,不妨将我这几份题本送到户部,给户部浙江清吏司、福建清吏司、广东清吏司。” 苏愚接过题本,笑眯眯的点着头:“放心,定然送到。” 年轻人多干事,这样才会人人喜爱。 苏愚接过题本便在众人满意且尽是赏识的目光中,离开了内阁。 一路出了皇城。 苏愚同样是先去了户部,将给浙江、福建、广东三省清吏司的题本交到,顺便拿到回执,这才出了户部,在正阳门附近叫了路边的车夫,登上一辆专在城中坐此等营生的车厢里,便转向西城方向。 一路到了位于阜财坊,马车停在刑部街,苏愚这才下了马车。 抬眼便能看到属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三座官府衙门。 出乎大多数人的认知。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官衙,并不在大明门和正阳门之间那一片。如同南京城那边也是一样,三法司的官衙甚至都不在内城,而是在北城外玄武湖畔。 苏愚循着刑部衙门的方向就走了过去。 他是制敕房的中书舍人,平日便在京中各部司衙门之间走动,刑部门房认出这是在内阁当差的上官,自然不敢阻拦,笑着脸将其迎进刑部。 苏愚也是熟门熟路就循着属于刑部左侍郎的公廨走了过去。 到公廨门口,苏愚清了清嗓子,敲响屋门:“下官制敕房中书舍人苏愚,有公文移交刑部。” 周围走动的刑部官员,也只是稍稍看了一眼。 作为京中六部衙门,刑部每天都有很多官员往来,一个制敕房的中书舍人前来移交公文,每天都会发生。 而屋子里,也只是传来了一声叫进。 苏愚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便见大明刑部左侍郎掌刑部事的严世蕃,并没有坐在公案前,而是躺在一旁摆着的躺椅上,手上正握着一卷书,躺椅旁放着一只案几。 案几上放着一壶茶,还有一盘糕点果子。 通过卷在背面的书页,苏愚可以断定,这应该是《剪灯新话》,而且还是有些年头的刊印本了。 而躺在椅子上的严世蕃听到脚步声进了屋子,也只是将手中的书卷向着一旁侧开,见到是苏愚后,脸上微微一笑,伸手抖了抖手中的书卷。 “这可是我最近才寻到的正统年间的孤本,等我看完了,你若喜欢,可以拿去赏阅。” 苏愚嘴角抽了抽。 要知道这《剪灯新话》可是朝廷禁书,而且正好就是在正统年被禁的。 当然。 这本书之所以成为禁书,也不是正统皇帝下旨的。 而是时任国子监祭酒李时勉上疏,才导致这本书被朝廷封禁的。 虽然这么多年下来,民间早已不将当初的禁令当一回事,但官方层面却从来没有解禁过。 严世蕃可以在刑部衙门当众看这等禁书没问题,不代表自己也可以。 见苏愚不回话,严世蕃脸上露出一抹无趣,撇着嘴道:“你们这些人,都和你们那个先生一样,这点坏规矩的事情都不敢做。” 严世蕃嘴里的先生,自然就是严绍庭了。 苏愚亦是不敢多言。 毕竟这位说的可是自家先生。 严世蕃放下手中的禁书,看向苏愚,这才正常道:“说吧,是什么公文要刑部会办。” 苏愚这才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而后小声道:“回侍郎的话,非是有公文,而是下官今日在内阁,见到了一份题本,想着应该提前告知侍郎,以作准备。” 严世蕃顿时眉头一紧,目光一缩。 “哦?” “你看到了什么?若是涉及国朝机密,我可万万不敢听。” 苏愚摇摇头:“是内阁最近议定新员的名单,下官见其上有侍郎之名,心中不知这是否是侍郎与太师还有先生的计划,还是说……” 蹭的一下。 原本还悠闲躺着的严世蕃,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瞪大双眼,鼻孔中重重的出着气。 “他妈的!” “这是哪个要害他爹我!” “是不是高拱那烂屁眼的老小子?” 见着严世蕃口吐芬芳,苏愚眼角不停的抽抽着,却不忘摇头。 严世蕃冷哼一声,眯起双眼:“那就是李春芳这个狗日的!如今朝中,也就他这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一心使坏!” 苏愚脸上五官抽抽着低下头。 眼前忽然叫骂起来的左侍郎,当真很符合一贯的形象。 见苏愚低下头。 严世蕃也彻底明白,这就是李春芳耍的小心思,他立马就挽起袖子:“走!他李春芳这会儿是不是在文华殿,老子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为何要害他爹!” 说着话。 严世蕃便拉着苏愚走到了门口。 但也就是在门口,严世蕃却停了下来。 只见严世蕃眉头皱紧,意味深长的轻咦一声。 “不对!” 他转头看向苏愚,连连摇头:“不对!老子现在真要是去寻这龟儿子的麻烦,还真就着了他的道了!” 说完后,严世蕃又重新走回屋子,躺在了椅子上。 他甚至好似不知这件事一样,重新慢悠悠的喝起了茶。 这一来反倒是让苏愚弄不明白了。 严世蕃却是侧目看了年轻人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苏愚张开嘴:“啊?” 严世蕃满脸嫌弃的看了苏愚一眼:“笨!既然他们已经拟定好了这份名单,今日定然是要禀明陛下,说不定这会儿文华殿那边已经有人出宫来寻各部九卿,廷议朝臣入阁之事。你还待在这里,岂不是就露馅了。” 苏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作揖,离开刑部。 也就是在苏愚离开之后不久。 果然是有文华殿那边来了人,通知严世蕃这位代掌刑部的左侍郎入宫廷议。 装着心事,严世蕃一路奔向皇城。 因为三法司的衙门离着皇城最远,等严世蕃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大理寺卿吴悌赶到文华殿的时候,朝中其他九卿已经是等候在殿内多时。 严世蕃三人上前:“臣参见皇上。” 朱载坖面露笑容,看向最后到来的三人:“三位爱卿免礼,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议吧。” 说完后,朱载坖目光看向首辅高拱。 但严世蕃却是抢先拱手询问道:“启问陛下,不知今日召臣等是要议何事?” 袁炜在旁面露笑容道:“左侍郎,今日陛下召我等,是为了议新选朝臣入阁一事。” 朱载坖亦是笑着看向严世蕃,他想到了今日内阁给出的名单,上面可是有着严世蕃的。但如今见严世蕃的模样,似乎他事先并不知晓。 这就有意思了。 于是乎。 朱载坖便随口说道:“今日内阁进奏,举兵部尚书胡宗宪、礼部尚书高仪、吏部尚书郭朴……” 被点名的三人,顿时脸色微变。 只是三人脸色却又各不相同。 胡宗宪是带着几分期待,而从皇帝嘴中所说,自己也应该是排在第一位,那么按照惯例,自己是必定能入阁的。 至于高仪,则是多了几分激动。 倒是郭朴面色中带着几分凝重。 这位吏部尚书其实并不想在如今这个时候入阁。 反倒是在场的另外一位兵部尚书杨博,眼里闪过几道寒芒,而后目光中带着几分质疑,悄然的看向了首辅高拱。 而朱载坖在拖长声音后,又补道:“还有左侍郎你!” 说完后,新君满眼笑容的注视着严世蕃。 这一下。 原本就眼含寒芒的杨博,更是目光一个晃动,满是诧异和愤怒。 而明明早就知道这个消息的严世蕃,更是极为浮夸的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等旁人开口。 严世蕃已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一颤,脸色紧绷,却仍显愤懑和憋屈的踏前一步。 他躬身弯腰,叉手作揖。 “臣下。” “严世蕃。” “昌平伯子,大明刑部左侍郎掌刑部事。” “臣身负皇恩,世食君禄,皆是人臣本分,不敢稍有懈怠,安能妄自居功。” “陛下如今登临大宝,臣不过微末之功,实在愧对陛下大恩。臣以侍郎掌刑部,兢兢业业终日不敢错漏半分。今不知何人提奏举荐臣于阁中,臣才短志疏,德不配位,岂能窃据庙堂中枢?” “万望陛下圣裁批否举臣入阁,以全陛下圣德,以慰群臣之心,以安万民之望。” 众目睽睽之下。 严世蕃说的是言辞振振,面色庄重。 他更是在众人注视下,一挥衣袍,径直跪拜在地。 严世蕃高举双手合抱作揖,叩拜在地:“臣为君上之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全先帝错爱,报陛下圣恩。居掌刑部,亦是天恩,安敢窃阁。兵部功高、吏部德重、礼部才隆,皆可阁权,非臣可比,望陛下圣思,革臣出列,再行廷议。” (感谢被窝里的熊猫评论提供台词) 什么叫忠臣! 谁对老朱家最是忠心耿耿! 此刻文华殿内,严世蕃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 大明朝堂之上,是他严世蕃最忠心,最爱皇帝本人,而非是皇帝! 某位藏着小心思的人,更是瞬间满脸涨红。 原本只是想要施以小手段,没成想自己竟然成小丑了。 而心中激愤于自己没能在今日推举入阁名单之上的杨博,更是愈发愤怒起来。 他的目光开始在内阁成员中审视的寻搜着。 究竟是谁将严世蕃安排在今日的推举名单中的! 而自己又究竟为何,连推举名单都没进! 朱载坖更是满心欢喜起来。 严世蕃说的太合乎他心意了。 今日这场入阁推举,严世蕃不光是事先不知情,而且这话应答的也是极为妥帖。 真要是将严世蕃放进名单一同推举,那可真的是在说自己无能,满朝文武大臣这么多,竟然还要将一个刑部的左侍郎放在名单中一同推举。 至少也得是严世蕃先成了真正的刑部尚书,然后放在推举入阁名单中,才是合适的。 旁的都不说了。 严世蕃今日的忠心,已经十成十的见到了。 朱载坖当即起身上前,在众人注视下,这位新君伸出双手,结结实实的将严世蕃搀扶起来。 “严卿所言顾虑,朕已知晓。” “然严卿忠心王师,历来恪尽职责,朕也知道,今日内阁推举,卿在其列,亦是德位相配。” 严世蕃连连摇头,满脸的惭愧。 朱载坖则顺势说道:“不过卿既然自辞推举之列,朕亦不能无视,便遂卿意。” 转而。 朱载坖这才重回御座。 看向在场众人,环顾一笑。 新君缓缓开口:“今日诸卿何以推举新员入阁,此乃国家大事。不过在此之前,朕以为新朝当行,朝中忠良之臣,也该擢升重任。” 说完之后。 朱载坖看向首辅高拱和吏部尚书郭朴。 “元辅,吏部。” 高拱、郭朴两人拱手上前。 “臣在。” “微臣在。” ………… 月票月票 第537章 严绍庭才是真的小阁老了? 瞧着眼前的中枢大臣们。 朱载坖的心跳在慢慢的加速着。 虽然距离自己登极即位已经过去不少天了,但这种掌握权柄的感觉,却始终激荡在他的心中。 也正因为。 这位年轻的皇帝,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着自己作为这座老大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声音和意志。 “昌平伯世子、刑部左侍郎严世蕃,时夙庶务,殚精竭虑,代掌刑部,刑名通达,错冤徒减,四域清平,任劳辞功,然国家功过有名,赏罚分明,错不可不罚,功不可不赏。朕定隆庆,承袭宗祧,继脉先帝之志,续行嘉隆新政,今议阁臣,擢升贤能,刑部事重,不可无主,朕欲擢拔,其任刑主,加太子少保,内阁、吏部照谕办事。” 升严世蕃为刑部尚书,加太子少保。 新帝的意思清楚的钻入众人耳中。 今天从廷议内阁新员,业已悄然的变成了新帝似乎是要在上位之后,开始的第一轮论功行赏。 执掌吏部的郭朴自然无有不可。 毕竟自从严世蕃从工部转任刑部,虽然依旧是左侍郎官职,但却已经是彻底执掌刑部。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严世蕃自从转任刑部后,差事真干的不错,新君说他掌刑部后国朝刑名通达,地方清平,也确确实实是没有说错的。 郭朴当即颔首拱手:“臣领命。” 紧接着便是高拱。 虽然不愿意看到严家在朝中,官面上的地位继续上升。 但他却也明白,现在自己要是否了严世蕃升任刑部尚书加太子少保,恐怕今天自己想要推高仪入阁的事情也是办不好的。 于是乎。 在想清楚后,高拱亦是低头抱拳:“臣遵旨。” 严世蕃更是俯首低头,瞪大双眼。再抬头,已经是眼眶红润,再伏拜于地。 “臣严世蕃,俯首乞拜,圣上恩典,臣无以复加,惟肝脑涂地,以尽王事。” 朱载坖却只是含笑摆了摆手:“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按覆谳禁之政,乃天下百禁之地,严卿忠良,可堪此任,朕亦放心。” 严世蕃则是再拜叩谢圣恩。 从今天开始,他也算是真正升任大明九卿之一,再也不是代掌刑部,而是真正的刑部掌印堂官,算得上是名正言顺了。 而朱载坖却也只是微微一笑,转而环顾扫视众人,继续轻声说道:“太子宾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严绍庭。朝中才俊,年轻有为,经济一途无出其右,治民之道熟稔老成,先帝四十年举浙直种桑产丝织绸事,以达岁入千万,进开海之策,平抵亏空,财税广进。治安昌平,开书院、建工厂、立农约、兴农事、献红薯,提奏待官生保送制,朝中比尔之辈,其为翘楚。” 当严世蕃当众被新帝擢升为刑部尚书,此刻新君又开始提到严绍庭这个另一位严家之人。 文华殿内众人不禁沉默了起来,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新帝上位之后这头一遭论功行赏,难道全都是要论严家? 有不满也有幽怨,然而更多的却是羡慕。 毕竟。 人人都厌恶痛斥执掌权柄者,可人人却又都想要成为执掌中枢牛耳之辈。 朱载坖观察了一下在场众人的神色反应,继续笑着说:“此前严绍庭奉先帝旨意,坐镇南京,总理南直隶、中都、湖广、江西、浙江、福建、广东钱粮仓储并提督南京军务巡按地方。江南一地,彼时掀起清查隐田之风,士绅大户纷纷自告清退,增东南田赋之巨,强国家之基。此番其亦奉先帝谕令统兵回京,忠肝义胆,踏雪而归,无有怨言。今尔南方之事既亦卸任,当转中枢留担重任。” 很明显的。 当新帝想要重用严绍庭的时候,所说的话要比擢升严世蕃为刑部尚书时更多了一些。 那么结果就很清楚了。 严绍庭此番转任中枢,必然是担负重任,而且还是那种关键位置。 皇帝也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便已经再次开口。 “严绍庭昔日为潜邸世子侍读,今任翰林院、詹事府,朕已即位,然皇子升学不可辍,时日即到便要出阁。庭卿才学卓著,当仁不让,朕欲使之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兼国子监祭酒,仍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升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加行走参知内阁,此期会与镇远侯、提督京营戎政顾寰,整饬京营,淘汰老卒伤员,选拔新丁,整编操练,强备京戎,策利边镇。” 大殿之中。 皇帝的声音缓缓扩散开来。 众人却是彻底沉默,寂静无声。 便是连严世蕃,也是心中诧异万分。 如果当真按照新帝所说的给严绍庭加官进爵。 那么从今往后,如果严格的称呼严绍庭,就该是以大明太子宾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詹事府詹事、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协理京营戎政,行走参知内阁来指代他了。 协理京营戎政和行走参知内阁,算是严绍庭往后的主要工作内容。 而前面一连串的官职,则是他在朝中的地位表现。 虽然朝中几乎已经没有人能比严绍庭的官职更为显赫。 可今天皇帝一连串的封赏之中,却有那么一条最不起眼,却又最是突兀的一条,让众人眉头锁紧。 行走参知内阁。 这可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差事。 行走和参知两词都不是新造,自古便有相似官职差事。 可这两样加在一起,还是放在内阁,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等同于是说,从今往后严绍庭依旧可以在内阁班房外当差做事,甚至还可以参与知晓内阁中的各项事务。 虽然没有如内阁大臣那样的决断之权,票拟中枢和地方各类奏疏的权力,但却也有了知情权。 在场不少人心中更是一时间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有些人甚至觉得这事竟然变得好笑起来了。 过去严嵩是内阁首辅,执掌中枢,那时候严家风光无限,严世蕃也被称之为小阁老。 当然这是戏言,更多是对严世蕃的调侃。 可如今。 新帝给严绍庭那一连串的封赏之后,又加了一个行走参知内阁,这岂不是真正坐实了严绍庭才是当之无愧小阁老的名分了! 毕竟当初严世蕃被称之为小阁老,却没有行走参知内阁的权力。而如今严绍庭却得了这个差事名头,自然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小阁老了。 众人都被新帝这忽然而来的手笔弄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朱载坖却只是瞧着木楞的众人,微微一笑。 自己就是想要给严绍庭一个在内阁的名分。 哪怕现在严绍庭年龄和经历还不足够让他直接入阁,但自己也算是为他铺了一条日后入阁的路了。 可皇帝是这样想的。 但他面前的大臣们却不会这样想。 高拱当即皱眉说道:“陛下,严绍庭才能卓著,功劳颇多,陛下欲要重用他于中枢,臣等自当明晓圣意所系,亦不敢驳之。然而,国朝二百年来,历来祖宗之制从未有陛下今日所言行走参知内阁之职,若今用之于严绍庭,岂不是成其笑话?陛下欲要重用,其亦在京中,待再过经年,其岁渐长,其历再丰,陛下大可圣心独裁,使其直入内阁,机预诸事。” 首辅说了很多。 但总结起来却是很简短的一句话。 皇帝你急了。 就算想要重用严绍庭,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如此迫不及待的还要专门给对方弄一个所谓行走参知内阁的职事。 样子太难看了。 可朱载坖却罕见的没有听从眼前这位老师的劝说,而是面上含笑的摇头道:“元辅所言,朕岂不知?只是元辅说行走参知内阁不见于祖宗之制,可太祖高皇帝彼时,又岂有内阁之说?” 新帝的一句话。 身为首辅的高拱,彻底闭上了嘴。 高拱清楚,自己要是再说下去,恐怕内阁的存在都要被质疑是不是违背祖宗之制了。 对于高拱的沉默低头,朱载坖也只是微微一笑。 自己这位潜邸王府时的老师,虽然一心想要做事,革新天下,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就算是他的学生,又怎可能会让他一家独大,在朝中独掌中枢。 而有严绍庭能在内阁行走参知,自己也能借此,安排一个人在内阁之中却又不是内阁之人,以此督促监察内阁。 朱载坖默默的品味着。 觉得或许先帝在世时,所做的平衡朝堂官员之举,大抵便是此类道理了。 而此间,就连高拱这位首辅都没法劝住皇帝,其他人直接就选择了闭口不言。 不过在严绍庭和严世蕃父子两被同日升官后,朱载坖也没有再继续提拔旁人,只是示意高拱可以继续议论内阁新员之事。 当然,严世蕃算是从那份颇有用心的名单中划出了。 其实整场廷议也只不过算是走一个过场。 就算很久之前先帝在世时,就驳斥过内阁选任,不依照推举名单上名字顺序来定。 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遵循着这一条潜规则。 今日推举名单上,胡宗宪排在第一位,紧接着就是礼部尚书高仪。 反倒是吏部尚书郭朴,才排在第三位。 这样的排序,一眼就能看出真正能入阁的人是谁。 毫无疑问。 也毫无波澜的。 胡宗宪和高仪两人,同日入阁。 胡宗宪加武英殿大学士,机预内阁,掌兵部事,算是一跃成了黑着脸的兵部尚书杨博的上官了。 高仪仍任礼部尚书加文渊阁大学士,机预内阁。 一番廷议,诸事既定。 有严家父子两人同日升官,珠玉在前,众人也没有多少喜悦,更有杨博这位落空内阁大位的人黑着脸心里沉甸甸的满是恼火。 随着廷议结束,众人便作揖告退。 出文华殿,高拱等人自然是径直返回内阁。 而如胡宗宪和高仪两人,虽然今日成功入阁,但他们还要各回本部交办差事,大概要到明日才会正式点卯内阁,当差做事。 也正因此。 一群红袍结群走出皇城。 众人这才开始对胡宗宪和高仪表示起了祝贺。 便是杨博也碍于官场体面,可心里却很是不情愿的,对胡宗宪和高仪两人祝贺了几句,随后才默默的落在队伍最后面。 已经正式升任刑部尚书的严世蕃却一直默默的观察着杨博的反应。 此刻人多嘴杂。 他也没有来得及多与胡宗宪交谈,而是刻意走的慢了一些,不多时便与杨博并肩而行,走在众人身后。 杨博看着明显是刻意与自己走在一起的严世蕃,脸上挤出笑容:“恭喜东楼,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升任大司寇。” 严世蕃摆摆手:“惟约兄谬赞,愚弟做这个大司寇可是德不配位。但惟约兄久在朝中任事大司马,执掌兵部,才是愚弟以为的国之干臣。” 杨博脸色冷了一些。 配合上今日文华殿里的廷议,他觉得严世蕃此刻说这话,调侃讥讽的意味更浓。 严世蕃却仿佛看不到杨博的脸色,而是扫向走在前面被众人簇拥着恭维的高仪,低声道:“惟约兄可知今日廷议推举之事,那份名单是谁人草拟?” 杨博冷着脸随口说道:“难道不是内阁之中的诸位阁老共议?” 严世蕃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而后愈发低声道:“其中玄妙愚弟自然不知,但愚弟却知道一桩事,那份还并着写有愚弟的推举名单,在李阁老的桌案上是有同样一份的。” 杨博立马侧目看了过来,严世蕃这话的含义可是太多了! 他当即脱口而问:“东楼是如何知晓的?” 严世蕃没有回答,而是转口道:“究竟是元辅阻扰,还是李阁老作梗,愚弟却是不知,只是愚弟还是以为,本朝文武之中,惟约兄之才傲然众人之上。” 说完后。 严世蕃也不给杨博解释,便面带笑容的追赶上前面已经渐渐走远的众人。 而被留下的杨博,则是眉头皱紧,目光复杂的看着走远的严世蕃和前方的众人。 到底是高拱暗中阻扰。 还是李春芳从中作梗。 一时间成了这位今日入阁落空的兵部尚书,心头上的一片阴云。 ………… 月票月票 第538章 小阁老月夜奔戚帅 “我成小阁老了?” “这不在计划之中啊!” 朝廷最近的办事效率很高,最新的封赏旨意,当天就被送到昌平,握在严绍庭的手上。 而他却是满脸诧异。 全然没有想到,朱载坖竟然会不按计划的,给自己额外弄出了个内阁行走参知的职事。 徐渭接过旨意,然后比对着自己手上京中送来最新消息。 最后他笑着点头道:“胡部堂以武英殿大学士、高仪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严侍郎升刑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宾客升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兼国子监祭酒,任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行走参知内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官职不变,消息没有错漏。” 说完后。 徐渭也难得面露好笑:“所以说,往后朝中官员称呼宾客一声小阁老,也是没错的。” 这话说完,就算是徐渭,也终于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只有严绍庭满脸黑线。 朱载坖这位新帝的想法,他大概能猜出一二。 “无非就是用我严家制衡朝堂的心思罢了。” 严绍庭黑着脸,漫不经心的随口说着。 徐渭点头附和:“严家现如今是世袭罔替的昌平伯,按理说不该在朝为文官之列。但先帝赐爵之时,太师、尚书还有宾客您,甚至是二爷和小少爷,也都已有了官身,如此便又能继续在朝为官。只不过等小少爷往后长大,再有子嗣,怕是就不能不守规矩了。但也正因如此,不论是先帝还是新君,都存着用昌平伯府制衡朝臣的心思。”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严绍庭对此也表示赞同。 因为严家现在有了一个世袭罔替的昌平伯爵位,等严无忧之后的严家子孙,就必然不能再为文官之列,这是规矩。他们现在这些人还能因为在严家获得爵位前,就有了官身,不受规矩限制,可以后的严家子孙却只能遵守规矩。 如此一来。 这就让严家从根子上无法代代在朝把持权柄,而皇室又能放心从容的去用严家制衡朝堂百官。 严绍庭不得不笑着摇头:“先帝当初真的走了一步很好的棋。” 即便是这个时候,严绍庭也必须从心底佩服老道长。 权谋之术,在老道长手上真的就是被运用到了极致。 徐渭在旁笑着说:“只是不论如何,宾客往后恐怕都少不了要被人称作小阁老,您也得背上这个名头的事实了。”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严绍庭却知道徐渭说的很对。 就算他想阻止,也改变不了自己成为新一代大明小阁老的事实。 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严绍庭转口道:“眼下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咱们这位新君要我去和顾侯一同整饬京营,这里面牵扯诸多,怕是到时候有的头疼了。” 见新晋大明小阁老开始说起正事。 徐渭也立马收起脸上的调侃之色,转而点头开口:“整饬京营,无非是两桩事,清退负伤老卒,停罢无功勋将。这么多年,京营久在京师,营中兵丁缺额本就巨大,加之营中还有一批经年老卒,早已不能担当征战之事,这些人都得要清退出去。” 其实这也是大明当下所行军制的问题所带来的影响。 京营历来都是从各地卫所精选将士充任,这些人又都是卫所军户出身。一开始精选的时候,那些将士或许正是当打的精壮之龄,可这么多年下来也都上了年岁。 朝廷也不可能指望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兵,能去和二三十岁的精壮兵马比。 严绍庭沉下眉头:“清退老卒好办,无非就是将他们革出京营,安置到地方上的屯田卫所即可。整饬京营,难得还是文长所说的停罢无功勋将,这事一旦做了,就是得罪人的事情。” 徐渭面色凝重。 无他。 京营因为驻守京师的缘故,营中本来就会被诸多勋贵子弟充斥占着各层将领之位,可这些人能有多大本事,世人皆知。 清退老卒易。 停罢勋将难。 而这也往往是朝廷想要整饬京营时,遇到的最大的问题。 徐渭则是目光一转:“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机会,或许宾客可以将京营里那些个无功勋将,兵不血刃的淘汰掉。” 徐文长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意,眼里透着精光。 严绍庭看了眼,瞬间会意了然。 “戚元敬。” 徐渭笑着点头:“正是戚帅!” 说完之后,他便解释道:“先帝之时,去岁俺答部辛爱黄台吉引兵十万叩宣大两边,时边镇告急,先帝便下诏命戚帅及山字营北上赴京,以备镇守边地。如今算算日子,他们也该抵京了。到时候有戚帅和山字营坐镇京师,宾客再去整饬京营,自然是事半功倍。” 说完后,徐渭的脸上露出狡猾之色。 严绍庭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是极是极!” “文长大才!” “用戚帅,正当时机!” 一阵大笑之后。 严绍庭才平复下来,眼里透着幽光:“先帝遗谕,命我驱逐俺答,收复河套,九边兵马首当其冲,然九边亦要防备边墙。而贼有十万屯河套,我朝征讨,兵不可少于贼,则京营自然需抽调兵马赶赴前线。” 徐渭附和着点头道:“京营出边,必然要事先整顿操练数月。刚好戚帅与山字营奉旨赴京待命,宾客可与顾侯上疏请旨,以戚帅为京营教头,狠狠的操练京营上下将兵,再点齐营中勋贵将领,不日出征讨伐河套之贼。如此一来,必有恐戚帅练兵之人自请退位,亦会有惧战怕死之辈疏通上下离营。便是再有留营勋将,届时宾客为帅,征讨边贼,余下这些人也将不足为虑。或奋战,则许功,若怯战,则斩首,军令如山,军法如火,无人可以置喙!” 两人各自说完心中所想,而后对视一眼。 瞬间狼狈为奸…… 不不不。 是瞬间志同道合的气氛便油然而生。 如今天下人如何能不知戚继光练兵厉害,而朝中文武更知道戚继光练兵狠辣。 当初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位国公世子被先帝罚去戚继光麾下,可是被后者狠狠的操练了一番,更是亲自上阵冲锋在前,实打实用命拼出来一个个战功,这才让京师所有人刮目相看,而不是以三人生来就坐享荣华富贵,等着继承国公之位为调侃。 现在再让戚继光带着山字营,狠狠的一头撞进京营,有他做教头去操练京营上下将兵,那帮只想着占着位子吃空饷的勋将,怕是闻讯之后就要找关系逃离京营了。 即便有头铁的,等日后京营大军开拔,严绍庭大手一挥,这帮人也得继续硬着头皮冲锋在前。 于是乎。 严绍庭立马扭头看向屋外那道人影。 “滚进来吧。” “好的姐夫!” 一直待在屋子外面的陆绎满脸讨好的笑容,屁颠屁颠的滚了进来。 严绍庭翻了翻白眼,看向这位小舅子。 这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他姐,已经被训了好几次,从年前训到现在。 见一次训一次。 如今这般谄媚,大概是抱着让姐夫发挥一下枕边风的威力。 严绍庭板着脸:“戚继光他们的行迹路程,你们锦衣卫是知道的吧。” 陆绎连忙点头:“知道啊,他们年前接了先帝的旨意,就开始整顿兵马,制造马车,带着山字营全部家当,开拔北上。日前的消息,他们已经过了河西驿,直逼和合驿了。” 严绍庭眉头一挑。 徐渭在旁说道:“那他们是走天津卫那边入京的。和合驿后面只剩下潞河驿和通州了。算一算脚程,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快到通州了。” 严绍庭连忙看向屋外的天色。 此时太阳还斜挂在西边,但离着傍晚黄昏已经不远。 而他却已经站起身:“文长兄,可愿与我共迎山字营入京?” 徐渭欣然起身:“固所愿也。” 陆绎却面露犹豫道:“姐夫、徐先生,你们是中枢官员,这个时候去迎山字营,是不是犯忌讳了?” 严绍庭没想到这个小舅子现在竟然忽然变得稳重了起来。 他面生笑容。 徐渭在旁解释道:“宾客今日刚被皇上钦点为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无论是戚继光还是山字营,奉旨入京,宾客作为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都有足够的理由去见他们,算不得犯忌讳逾制。” 陆绎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我带着人同你们一起过去。” 严绍庭大手一挥。 “速去牵马。” 这头。 严绍庭带着众人,自昌平出发。 而在通州方向。 一直队伍拖的长长的大军,也在静默的向着京师方向前进着。 整支军队不下万人,即便是在有着重兵驻守的京畿之地,也毫不懈怠,全程以行军征讨的队形,分出左右两队骑兵游曳,又有前军开路,后军押运辎重,中军左右各有两部兵马护卫。 而在军队周围十里范围,也有一支支小队骑着马来回巡哨警惕。 如今北地虽然过了年,却仍是天寒地冻,但整个队伍,除了传令兵不时传递军令,便只有战马和驮马的嘶鸣声,少有官兵开口说话。 仅仅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能知道这支军队乃是精锐之师。 而在中军位置,一员身披殷红披风战袍,身着陈旧铁甲,肤色黄褐,面上蓄须的将军,正被众多头戴插羽铁盔的将领簇拥着,各自御马前行。 被簇拥者,正是如今的浙江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副总兵官戚继光。 而英国公府世子,如今的游击将军、山字营将官张元功,便赫然披甲御马处在戚继光身边近前位置。 按照扩编改制后的山字营全营兵马编制来算,整个山字营除了直属戚继光的火器营千余人,便是四个两千六百九十七人的战营,而张元功这位英国公府世子,也正是山字营四个战营其中之一的营主将官。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张元功能在戚继光麾下成为四营将官之一,除了自己敢打敢拼,这些年在东南每战冲锋在前,还是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出身英国公府的原因。 这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朝廷同样也更愿意用他们这些历练出来,有本事的勋贵子弟为军中将领。 眼瞧着通州城已经渐渐被甩在身后。 张元功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还未显露在视线里的北京城方向,似乎已经能看到那座阔别经年的大城。 这位山字营四战营将官之一的国公府世子,熟练的驾驭着身下的战马,侧目看向面色平静的戚继光,笑着开口:“等明日,戚帅就能看到北京城了。按照这一次戚帅在东南平倭的军功,足可以让戚帅再升一级。” 按照张元功对京师朝堂的了解,这一次戚继光大概是要升任去五军都督府了,搞不好还能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当当。 如此一来,等往后戚继光再领着山字营打下几场大胜仗,三师、三少是八九不离十的,说不定一个侯伯的爵位,都能弄到手。 而在张元功心里,也希望戚继光能因功封爵。 毕竟跟着戚继光这么几年下来,对方为人和本事,张元功也看的明白。 然而。 戚继光对升官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他只是默默的说道:“我倒是在想,此次我等奉先帝之命北上,乃是为了应对边镇贼军。若朝廷要用我等山字营御边杀敌,山字营恐怕还得要多些战马,再多些火器才行。毕竟北地和东南不同,说到底还是要和蒙古贼子硬碰硬的打才成。” 张元功愣了下来。 却也明显注意到,戚帅那深邃的目光已经盯上了自己。 这位英国公府世子,不由缩了缩脑袋,憨憨一笑。 戚继光却是笑着摇头道:“国公府若是能在朝中出些力,帮咱们山字营补足战马,到时候记你一功。至于火器的事情,我去寻别处。” 张元功低下头,撇撇嘴。 就知道自家戚帅刚刚是已经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但没办法。 戚帅真的太厉害了。 张元功心中暗自腹诽了一番,却又心甘情愿道:“戚帅放心!我爹要是不同意,我就将他堵在家里出不了门!不论如何,也要将咱们山字营缺额的马匹补齐!” 见跟随自己的老小弟答应的痛快,戚继光这才放下心,挥手指向前方一处背风位置。 “传令全军,今日扎营此地,埋锅造饭,待明日拔营入京。” 随着戚继光一声令下,军中传令兵开始策马奔驰,将军令一级级传递下去。 不多时。 散在外面的大军开始聚拢,准备就地安营。 天色亦是渐渐昏暗下来。 自带辎重的山字营也开始点燃柴火,道道炊烟升起。 而在另一侧。 严绍庭正带着人沿官道奔向戚继光所部山字营。 当夜色笼罩大地。 夜空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洒在人间。 绕过一道大弯。 朦胧温柔的月色下,严绍庭终于是看到了点燃着火光着山字营。 ………… 月票月票 第539章 大明版将相和 月色下。 燕地寂静,万籁归寂。 如今燕地的夜晚,看不到后世那通明的灯光,自然也就没有从远处观望被科技点亮的城市天际线轮廓。 而在京师、通州官道旁的背风坡下。 山字营的临时大营,却点燃着座座篝火,为戍守在黑暗中的官兵们提供着光亮和安全感。 军中历来都有着各种严格的规定,而在大军拔营行军之时,这些规定就会变得更多,也更加的严苛。 更不要说是在夜晚里。 为了防止炸营哗变,夜晚中的军队大营,更是最警惕的时候。 即便是严绍庭是新晋的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也不能无视这些规矩。 远远的。 他就让陆绎带着人点燃了火把,在离着大营一箭之地外便高举挥舞着火把。 不多时。 临时大营里便传来了马蹄声。 一队山字营骑兵压着佩刀,背负火铳,在黑夜里划出大营,飞快却又谨慎的向着忽然出现在大营外的火光靠近。 当双方已经在五十步内,山字营的骑兵便开始散开,呈钳形攻势,两翼散开降低速度小心靠近。 当山字营的人靠近到三十步内。 跟随严绍庭从昌平一同赶过来的徐渭,便开始高声报名:“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严绍庭,闻戚将军奉召领山字营将士北上赴京,特夜奔而来。” 黑夜里。 徐渭的声音,远远的传出去。 不多时,对面也传来了一声疑问。 “严润物?” 随即,就是马蹄声急促了起来。 严绍庭眉头微微一皱。 这声音貌似有些熟悉啊。 不等他反应,便见一匹高头大马载着一名身披重甲的将领,从对面的黑暗中冲了出来,旋即便是黑影飞身而起。 扑通一声。 严绍庭眼前一阵模糊,只觉得后脑勺冷飕飕的被寒风刮过。 再等他恢复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从马背上被对面那人扑到了地上。 同时,也露出了英国公府世子、游击将军、山字营四战营之一匠官的张元功那张满是恼火和愤懑的面孔。 不等严绍庭开口。 张元功已经是双手紧紧的抓住严绍庭的双臂,瞪大双眼,在周围火光照耀下,面色狰狞的开口。 “五年了!” “整整五年!” “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严润物!” “因为你当初的馊主意,我这五年过的连狗都不如!” 才将反应过来的陆绎,赶忙就要带人过来,却被看清张元功的严绍庭伸手止住。 他面带笑容的注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开始半张脸都蓄须了的张元功,瞧着对方比海瑞还黑上好几个度的肤色,轻声开口:“张兄!世兄!我可要恭喜世兄,如今靠着自己,已得将军之名,管带战营一座。” 张元功冷哼了一声,伸手握拳在严绍庭的肩膀上轻轻一锤。 他倒也没有真的愤怒生气。 只不过这五年在山字营,在戚继光手底下当差做事,确实也吃够了苦头。 见严绍庭也没恼火。 张元功旋即哼哼着说道:“你还想要我感谢你?今天戚帅刚说,我们山字营奉旨北上,要去九边杀敌,营中战马、火器不足,既然你现在都成了兵部侍郎,这事你得替我们山字营办妥,不然当年你出馊主意这笔账,我和你有的算!” 严绍庭目光转动,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也没有挑破。 想来戚继光说山字营缺乏在北地征战使用的战马和火器,恐怕是存了要靠英国公府补足战马的念头。 但他开始开口:“我应下了!山字营缺什么只管说,全都替你们补齐!” 见严绍庭不假思索满口答应下来。 张元功终于是嘿嘿一笑,随后便伸手勾搭在严绍庭的肩膀上,而后冲着周围的山字营官兵吩咐道:“没事了,这位是能管到咱们山字营的兵部严侍郎,你们速速回应禀告戚帅,就说严侍郎来了。” 说完后。 张元功这才转头看向严绍庭,面露歉意:“你知道的,戚帅治军严苛,如今又已入夜,这营你是肯定进不去的,有什么事等戚帅出营了,你再与他说吧。” 严绍庭点点头:“军中的规矩我懂,且走过去顺带等戚帅出营吧。” 随后他便冲着徐渭、陆绎点头示意。 众人纷纷下马,各自牵马陪着严绍庭和张元功,往山字营的大营步行走过去。 与严绍庭并肩走在前头的张元功,转头侧目,脸上带着几分好奇:“没想到,你现在竟然已经官至兵部侍郎了。兄弟们在外面打生打死,才混了个游击将军的衔,手底下管着的才不到三千人,你就成咱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官了。” 他这话倒也没有说错。 天下卫所受五军都督府管辖,但他们山字营却不是卫所,而是行的募兵军兵制,这一类的兵马历来都是直接受兵部管辖。 严绍庭却反手勾住张元功的脖子,凑近道:“你们在东南和那帮穷酸得穿不起甲的倭贼打杀了这么多年,往后让你们去试试关外那帮马背上长大的蒙古贼子,你就说是想让不熟的人带着你们上阵,还是让自家兄弟带你们一起出关杀敌?” 张元功忽的眼前一亮,而双眼闪亮的斜觎着严绍庭。 半响后。 他才有些不确定道:“朝廷定下来了?是你带着我们出关杀蒙古狼崽子?” 严绍庭学着张元功方才的样子,哼哼了两声:“军机大事,国朝机密,也是你一个小小游击将军能探听的?” 张元功愣了一下,旋即反手将严绍庭推开。 而后他煞是凶狠的低声说道:“信不信到时候我冲着你背后捅一刀!” 严绍庭不甘示弱:“那本侍郎也只能忍痛挥泪斩你祭旗了。” 张元功彻底哑火了。 可也确信了一件事。 那就是严绍庭真的可能会带着他们出征关外,去和俺答部的人厮杀。 两人随后又是一番闲谈。 大多都是严绍庭询问张元功在戚继光麾下,和山字营在东南杀倭的事情。 五年光景过去。 张元功这位自打出生就有一个公爵继承的年轻人,也算是真的成长了起来。 光是兵略,就已经远胜京中那帮无能的勋贵子弟了。 到了大营前。 严绍庭也按照规矩停下脚步。 夜营不入。 这是自古就有的规矩。 张元功则是冲着营中看了一眼,随后伸手一指:“戚帅来了,就在那边。” 顺着张元功手指方向看过去,严绍庭果然是看到灯火下,戚继光穿着战袍披着甲胄,隐隐约约走过来的身影。 “这么晚了,戚元敬还着甲?” 不等张元功开口解释。 戚继光已经带着人自营中走了出来,朗声一笑,随后拱手道:“严侍郎,末将在营中统兵,历来夜间不歇便不会卸甲。” 重文轻武,这是朝廷自土木之后就有的格局。 虽然两人如今同为正三品。 但严绍庭却是兵部侍郎,权柄和地位上自然是比戚继光这个纯粹的武将更高些。 严绍庭却摇摇头,拱手还礼:“戚帅言重,我朝有戚帅统兵治军,以身作则,想来山字营日后在九边之外,也定能战功无数。” 这算是两人开场之言了。 戚继光也只是笑而不语,环顾一眼左右。 已经有亲兵从营中搬来了几只木箱子。 大军开拔,从东南启程北上京师,自然不可能弄一套桌椅板凳之类的。 严绍庭也不见怪,随着戚继光就一屁股坐在箱子上。 陆绎和张元功对视一眼,分别带着各自的人散开在周围。 徐渭则是站在严绍庭身边。 他原本就是在浙江跟随时任浙直总督、浙江巡抚的胡宗宪做事,和戚继光也算是老熟人。 戚继光只是看了徐渭一眼,拱手做礼,便没有多说什么。 严绍庭看了一圈。 虽然现在已经夜深,而且还是地处京师腹地,可山字营仍然是安排了足够数量的官兵在夜间巡哨,不光是营中有人,就连营外也有不少官兵藏在隐秘处观察着黑夜里的一切。 光是从此处,便可见戚继光的治军本事。 严绍庭也顺势开口:“不以安然之地而松懈,戚帅治军统兵,可为军中翘楚。” 戚继光则是含笑摇头:“统兵治军,不过一营之事,军马胜仗,却要中枢诸公鼎力支持方可。” 严绍庭点点头,进而说道:“此番戚帅奉先帝旨意领兵入京,我欲上疏陛下,奏请戚帅升任五军都督府,入京营为总教头,助镇远侯整顿京营,操练兵马,以备来日大军开拔,征讨边外不臣。” 他算是开门见山的将目的说出来了。 戚继光则是目光一闪而过,随后说:“俺答部去岁十万大军南下,如今宾客转任兵部侍郎,又肩负协理京营戎政之职,想来是要先拿京营开刀,整饬淘汰老卒庸将,待粮草补足,兵械齐备,便要亲自领军出征关外吧。” 严绍庭当即拱手,面带笑容道:“戚帅英明,这京营之中,老卒需要淘汰,庸将自然也要清退。若有戚帅入营为总教头,操练京营兵马,则此事可成。待来日我等奏请皇上降旨,大军开拔出征,便可以山字营为中军,与京营互为表里,驱逐贼子,收复河套,光复山河故地!” 两人都是聪明人。 戚继光知道严绍庭用他的目的,严绍庭同样也知道戚继光的追求。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戚继光则已经是转口笑着询问道:“听闻侍郎幼弟,如今亦是先帝钦点的龙虎大将军,昔年更有欲做万人敌之言。想来此番若侍郎亲率国朝大军出征,大将军恐怕是要自请随军上阵的。” 听到戚继光问起这茬。 严绍庭也是一时头大不已。 真要是自己请旨统率大军出征,小雀儿肯定会叫嚣着要一同随军上阵出关杀敌的。 他那支三千龙虎军,可是整个北京城内外最精锐的骑兵了。 就算是京营里的神枢营,也就是过去的三千营,这样的骑兵,恐怕也比不过。 至少在装备和兵员上,是肯定比不过的。 京营之中,五军营人数最多,也是步卒营。神枢营则是骑兵,另有五千余步卒为辅。至于神机营,那就是火器营了,除了标配的火铳等,便是大量的火炮了。 到时候京营开拔,神机营和神枢营必然是全营出征,五军营则要留下一部分兵马继续拱卫京师,林林总总加起来京营可以动用的兵马大概也就是三四万左右。 再加上戚继光统率的山字营,至多也就是五万大军开拔至边关。 余下就是要从九边各处抽调兵马,组成大军去征讨俺答。 这一切也同样是在严绍庭的计算之中,但与此同时小雀儿一旦知道情况,也肯定会叫嚣着要上阵杀敌。 甚至严绍庭可以断定,就算自己不同意,小雀儿到时候也必然会亲自去找皇帝授意恩准随军出征。 这个时候,就算是用脚指头去想,都能知道。 哪怕是抱着让龙虎军经历一番战阵征伐,历经成经历过战争洗礼的悍卒,朱载坖也会同意让小雀儿随军出征。 一支经历过战争的龙虎军拱卫皇城,远比装备精良,兵员年轻健壮,来的更加让人放心。 当他还在犹豫着该如何阻止小雀儿上阵的时候。 首先提出这个问题的戚继光,却是笑着说道:“前汉有冠军侯、大司马骠骑将军,弱冠征讨大漠,封狼居胥,如今我大明,也未尝不能再出一位比肩骠骑将军之辈。侍郎心切幼弟,却也不能总将其养在暖房温室之中。” 严绍庭只能是苦笑一声以应之。 随后他转口岔开话题道:“那今夜我欲请戚帅治军操练京营一事……” 戚继光微微一笑。 随即便挥手起身,举起双臂,双手抱拳。 “侍郎所请,乃为国事。” “元敬武夫治军,生平抱负所系。” “固所愿也。” 见戚继光终于是答应下来,严绍庭一时大喜,满脸欣喜之色。 他亦是站起身,伸手一把抓住戚继光的双手。 “待来日攻破贼军,踏平大漠。” “我为戚帅请功!” 月色下。 一文一武,执手挽臂,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拖的长长的。 好一副文武将相和。 ………… 月票月票 第540章 京营大魔王组合上任! 时间悄无声息犹如山涧溪流一样,静悄悄的流逝着。 随着天下改元隆庆,大明也渐渐的真有了几分新气象。 至于说戚继光入京,虽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和影响,但也收获了一波关注。 毕竟上万在东南征讨清剿倭寇数年的山字营百战将士入京,对不少人来说也是一桩大事。 至少兵部尚书杨博就为此忙碌了好几天。 如何安置这些山字营将士,是驻扎在城外还是南城大营,钱粮从何处支取,这些将士又该如何管理,都是一桩麻烦事。 而对于京中占据着五军都督府一个个萝卜位置的勋贵们来说,手底下执掌着上万精锐兵马的戚继光同样是一个需要警惕,同时也要亲近的人。 戚继光受先帝简拔,又得新君喜爱。 而更重要的是严家对戚继光也格外看重,在朝中更有新晋内阁大臣胡宗宪作为依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戚继光只要再接再厉,继续带着山字营在战场上斩获一个个军功,升官晋爵,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 随着某位同样是新晋的小阁老,开始履行皇帝赋予的新职责,开始行走参知内阁。 而后在某一日随内阁参知文华殿君臣议事之时,拿出一道奏疏,提请浙江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副总兵官戚继光入京营操练兵马。 于是乎。 戚继光这位刚入京师的猛将,就成了中军都督府正二品的都督佥事,暂掌操练京营事。 倒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游击将军、山字营将官张元功,额外被皇帝赏了一个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官衔,仍任山字营将官,受戚继光管辖。 这道旨意无可厚非。 张元功本就是勋贵出身,各类封赏不在朝廷正常的擢升序列之中。 他这个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官衔,更多是虚衔,荣誉高过实际。手底下管的人,依旧是山字营四战营之一,拢共还是那两千多人。 不过小阁老请封之后。 戚继光也终于是从京中那一个个勋贵府邸中抽身出来,正式搬进了京军大营里头,躲过了那漫无日期的各种京师勋贵宴请。 与之一同的,就是严绍庭这位新晋大明小阁老、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也一起搬进了京军大营。 “这一次对营中兵丁清查也差不多结束了。” “年龄太过的兵丁,合计一万七千三百五十二人,这些人都要从京营清退出去。” “另外还有历年积攒下来的缺额,合计两万六千六百三十七人。” 京军大营,中军大帐中。 镇远侯、总督京营戎政、太子太保顾寰,身披重甲,高坐将主之位。 在他面前的帐内,众多京营将领赫然在座。 严绍庭坐在左近首尾,将近来兵部和京营一同对营中兵丁清查的数据报出。 随后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诸多京营将领。 这些人脸色各不相同。 有些人面露愤愤,而有的人则是眼色担忧。 严绍庭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戚继光。 他才继续说道:“这一万七千三百五十二名老卒,按照原本定下的规矩,已经开始清退至地方屯田卫所。一来安置老卒,不使他们无依无靠,滋生事端,二来也是充实各处屯田卫所的缺额。兵部也已经开始在各地屯田卫所开始清查,这些年不少人捞的好处,暂且不提,但吃进去的屯田也该吐出来了,不然就不是朝廷无法安置老卒,咱们这些勋贵人家,往后也会彻底没了依仗,见着个七品县令怕是都要低头。” 随着他说这些话。 在场不少勋贵将领,亦是面色复杂起来。 其实这些逻辑都很简单。 他们在屯田上吃的多,得的利自然就多,可卫所官兵战力下降也是必然,他们便无法带着军队建立功勋。 面子。 有时候是人自己丢掉的。 上方的顾寰则是敲了敲桌子,脸色冷冽:“先帝遗诏清军之事,本侯不管别处如何去想,但京营这头谁敢造次,本侯亲自去皇上那里请旨,将惹事的人统统革除。若是敢闹事,朝廷倒也能借此省一笔给勋贵的钱粮俸禄!” 他这话说的有些狠。 在场的那批勋贵将领纷纷低下头。 真要是按照镇远侯说的,所谓省下一笔钱粮俸禄,那就是要削了他们这些人家的爵位。 这可是天都要塌了的事情。 随着顾寰开口镇场子。 严绍庭继续说:“至于说这些年经营积累的缺额,高达两万六千六百三十七名,这一点我事先也未曾想到。如今这两万六千多人的缺额,依着我与兵部杨尚书,还有胡阁老商议来看。只能从山东、河南、陕西以及山西南部、河北南部等地卫所抽调,进而再将营中老卒安置过去。不过这一头算起来,至少要大半年时间才能补足,到时候正好让这些补上来的兵丁,留守京军大营,拱卫京畿即可。” 老卒一万多人,缺额两万多人。 原本经过历次改革,只有十来万兵马的京营,现如今算起来竟然只有五六万可用。 而京营这次清退一万多老卒,再补齐缺额,拢共算起来竟然需要补充超过四万新兵才行。 这也是严绍庭为何会说,补充新兵需要大半年时间,而且之后还只能留守京畿。 因为他不可能指望等着补足了这批新兵,再奏请出征。 那么能用的就是如今京营里余下的这五六万兵马。 且还不能一次性全都带走。 这和他先前算的只能从京营抽调三四万兵马之数,也差不多。 “将军,京营整顿,补充兵丁,操练兵马,这几条都是紧要的事情,我等也都明白,绝不敢阻碍朝廷新政,更不敢忤逆皇上旨意。但一下子要做这么多事,四万多缺额要从各地抽调,我京营是不是会忙不过来?地方上是不是也会有意见,到时候难免会惹出乱子?” 帐内,一名披甲将领缓声开口,试探着询问。 严绍庭和顾寰循声看了过去。 是名勋贵出身,在京营供职当差的将领。 于是乎严绍庭侧目看向顾寰老爷子。 早先他就和这位老侯爷商议过了,京营里涉及勋贵的事情,由他出面解决。 顾寰也是立马脸色沉了下来。 “乱子?” “这些年你们惹出来的乱子和麻烦还少吗!” 顾寰丝毫没有给对方留情面,拍着桌子便质问道:“如今为何要整顿京营,从先帝到皇上,为何要清军?还不是因为我大明如今军中的乱子和麻烦太多了!” 那人低下了头,可脸上明显带着几分不服气。 顾寰冷哼着说:“想我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时,明军威武不可战胜,军中上下一心,军令畅通无阻。这才多少年?地方卫所败坏,京营屡屡革新,以至于我等武将竟要受文官节制,你们还有脸说东扯西?” “何为勋贵?不是因为你们父辈祖上跟随列祖列宗,已经做过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你们就能安心坐享富贵!” “勋贵者,当以国事为先,以武定国,乃军中表率。” 顾寰很直白的揭开当下大明文武失衡的缘由和现状。 而他这话,也几乎是冲着自己的脸打。 毕竟。 他也是勋贵。 但顾寰却继续说:“这些年你们拿了多少好处,侵占了多少屯田,皇上和朝廷没有追究你们的意思。但拿了这么多年的好处,如今也该停下来了。真等到屯田尽都被你们占了,等到卫所全成了你们这些人家的佃农,等到官兵们提不动刀枪,我大明朝怕是也离着亡国不远了,到时候你们这些人还能有几分荣华富贵?” 帐内无人再敢出声。 顾寰也稍稍缓和了一些:“皇上和朝廷整顿清军,不是要了你们,也不是要老夫的命。京营复强,卫所复战,国家来敌,我等便能统帅强兵悍将出征,要荣华富贵可以自己去战场上拿,皇上也从来不会吝啬给我等人家赏赐。” 叮咚。 随着顾寰声音落地。 严绍庭从袖中抛出一枚金灿灿的钱币。 那枚有着大明金宝和皇帝身像的金币,在众人注视下,在桌子上转着圈,最后缓缓的停下。 严绍庭也缓声开口:“本官前些日子奏请皇上,改设户部宝钞提举司为钱司,两京设金行,各地铺开,此事已经定下。朝廷正在昌平建造铸币厂,按照定下来的规矩,往后户部占七成,内帑占三成。诸位大可放心,伺候皇上再有赏赐给勋贵人家和军中武将,再不是宝钞和香料,而是实打实的金银币。只要敢上阵杀敌,立下功劳的,这份实打实的赏赐,自然不会少!” 此间帐内,顾寰做足了红脸。 而严绍庭也顺势唱起白脸,许诺好处。 随着他道出朝廷要改革钱法的事情,帐内武将无不是盯着那枚被他抛出的金币,双眼放光。 顾寰却是再次敲了敲桌子。 “想要这份赏赐,那就老老实实,按着皇上和朝廷定下的规矩办事。” “如今京营整顿,清退老卒,补充缺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戚都督也是在东南和倭寇拼杀了半辈子,载功入京,眼下奉旨操练京营,本侯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戚都督和麾下山字营往后就是你们的教头,谁要是不遵军令,别怪本侯事后打你们板子。” “你们也可以试试,瞧瞧上疏弹劾本侯,会不会得到皇上的准允。” 原本还藏着些小心思的人,也彻底熄了火。 谁不知道顾侯爷深受先帝宠信,不然当年也不可能屡次让顾寰坐镇漕运,哪怕是得罪了不少东南士绅和文官,先帝依旧是不曾改变。 后来更是长期总督京营。 这份信任,可是朝中勋贵少有。 如今虽然是新帝当朝,可这份宠信却是有增无减。 听闻宫中都已经在议论着,是不是要趁着这次整顿京营,到时候让顾侯爷再上一次战场,得一份实实在在的战功,好将镇远侯这个爵位变成镇国公之类的公爵。 得罪顾寰? 怕不是要自绝于勋贵群体。 而今日同样在场的某位新晋张姓京卫都指挥使,亦是含笑开口:“今日入营之时,家父也有所叮嘱。等这些日子京营之事了结,家父在府上设宴,宴请诸位。对了……届时徐家老爷子和朱家老爷子,也都会到场。” 张元功一开口,帐内众人不由嘴角眼角抽抽了起来。 三位当朝国公坐镇,在背后默默的盯着京营的动静,这份看重可不是谁都想要的。 可三位国公要设宴。 这又是天大的一份诱惑。 眨眼间,这京营中军大帐内,就先后出现了红脸的、白脸的,持棍的、给枣的。 恩威并用,威逼利诱,轮番上演。 随着顾寰起身,大手一挥。 当了几十年少爷兵的京营,也终于是掀起了风风火火热烈的操练浪潮。 随后整个北京城的百姓就看到了罕见无比的一幕。 每日天不亮。 城中城外各处京军大营,就开始响起了战鼓声。 随后就是数不尽的官兵和将领披甲上阵,在校场集合。 每日这些京营官兵就要围绕大营,跑上足足的十里路,然后才会归营开饭。 饭吃完了,就是清理营房,洒扫全营,顺带着还要将营外的野草拔除。 干完了这些事,接下来就是百花齐放。 什么泥潭匍匐前进,爬高杆轮番上阵。 紧接着又是军阵刀兵操练,劈刀一千下那是基础,平持长枪一刻钟那是起步。 随后还有军阵操练,以及独属于戚家军的练兵法紧随其后。 一直持续到天色昏暗下来,各营才会开饭。 用完了饭后,就能休息了?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识字课摆上,所有人一个不缺必须到场。 先生就是昌平书院派来的。 等上完了识字课,还有戚继光额外加上的夜间半个时辰行军操练课。 按照戚都督的说法,京营日后是要和草原上的狼崽子硬碰硬的。京营要比这些蒙古人更狠,更凶残。要在蒙古人行军作战的时候和他们厮杀,更要在蒙古人睡下的时候奇袭他们。 你要问这种奔着练不死人,就往死里练的练法,会不会引来官兵们的反弹? 不是没有。 但在兵部右侍郎大手一挥,京营每日三顿饭,顿顿都有肉的情况下。 这一点苦头,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只是苦了兵部的官员们,每日都要和户部以及光禄寺的人打嘴仗,然后硬着头皮听从右侍郎小阁老的命令,从户部和光禄寺抢走一批又一批的肉食。 咣当! 几辆马车停在了京营校场上。 严绍庭昂首挺胸将马车上的油布掀开。 他面朝着校场上一个个都成了泥人的京营将士们,手举着一只大喇叭:“知道这是什么吗?” “肉~~~~” 将士们眼里透着渴望,却有气无力的叫喊着。 严绍庭摇摇头:“是牛肉!新鲜的牛肉,别问老子这些牛肉是怎么来的!老子只和你们说,今天操练完,牛肉管够!只要练不死,就给老子往死里练。另外,今天操练最佳的一百人,每人可领十斤牛肉送回家!” 原本已经被操练的精辟历经的官兵们,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嘶吼声。 可这些被牛肉吸引住了的官兵们,却又满是畏惧的看向严绍庭。 疯了! 实在是疯了! 现在整个京营上下看待严绍庭和戚继光两人,就如同是在看两头大魔王一样。 戚魔王每天都要将他们操练的欲仙欲死。 严魔王则是每天变着法子蛊惑勾引他们,只要他们稍稍有些松懈,就会立马换一个法子引着他们咬着牙操练下去。 这种又爱又恨,想要又不想要的感觉,每天都在整个京军内部上演着。 而严绍庭和戚继光的京营大魔王美名,也迅速扩散开。 一时成为京师热议话题。 ………… 月票月票 第541章 京中三二事 随着时节悄然而至。 燕地也渐渐升温回暖。 虽然刚过了正月,北京城却一下子忽然间变得繁忙了起来。 整个朝廷随着新帝登极,也彻底进入到了以高拱为首的中枢改革之中。 各项全新的政令,在高拱大力推行下,纷纷取得新帝的支持而得以施行。 朝廷和民间对此自然是反应各不相同。 无非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可谁也拦不住新君和首辅想要革新天下的意志。 高拱更是重新祭出整饬吏治的大旗,一时间无数官员纷纷落马。 仅仅是在二月二龙抬头前,中枢和地方上,就有超过一百五十名官员被治罪革除官员,甚至其中部分人被问罪流放乃至于处斩。 同样的,严绍庭也很忙。 朝中新政的事情,他暂时没有顾及上了,按照早早就确定的计划,如今隆庆朝初期的新政全都交给了高拱去一手操办。 严家一系官员,在朝中也暂时隐身,不出错不争权的情况下,尽力按照中枢和首辅的要求去当差做事。 求的就是一个稳妥不出错。 严绍庭则直接从严府搬去了京军大营,似乎是要坐实他和戚继光并为京营大魔王的名头。 这一日。 正好是二月二龙抬头。 但算不上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京营自然也没有放营中将士们休沐,操练照常进行。 早早的。 陪着中军大营的全营将士,绕着大营跑了一个十里,严绍庭已经是满身汗水,和永远都身先士卒,与将士同吃同住同练的戚继光,分别捧着一只装满了羊肉羊汤的大海碗,啃着肉饼就着羊肉充饥。 两人明明都是朝中二品、三品的大官,却丝毫没有官样,就和校场上其他将士一样,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戚继光喝着羊肉汤,很快就将两块肉饼吃进肚子里,随后再用剩下的羊汤溜缝。 等到碗里干干净净,戚继光才满脸惬意的看着校场上那一道道身影。 “若天下兵马,皆能每日食此,我大明军马,将无敌于世。” 严绍庭嘴角抽了抽,险些将嘴里的肉饼喷出来。 戚继光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侧目看向严绍庭,颇为歉意的说道:“还是辛苦了润物,若非有你去户部和光禄寺,哪来每日这么些肉食。若无这些肉食,只怕我便是有再好的练兵法,也早就炸营哗变了。” 严绍庭这才脸色缓和了一些。 别看现在京营上下操练的风风火火,将士们叫苦不易却还在坚持着。 这还不是因为每天三顿肉食管饱。 为此,自己可是实实在在付出了不少,算起来那都是在自己身上割肉。 想到此处。 严绍庭脸色恶狠狠的将手中最后小半块肉饼塞进嘴里,咽进肚子里。 戚继光则是好奇的询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润物究竟是怎么从户部和光禄寺的手指缝里抠出来这么多东西。想来,怕是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闻言。 严绍庭哼哼了两声。 “元敬兄多虑了。” 戚继光瞬间愈发好奇:“难道户部和光禄寺这么好说话?” 严绍庭则是翻了翻白眼:“不过是昌平分了三座养殖场,一座纺织厂,以及厂子里的工人,都给了户部和光禄寺而已。” 说起这事他就觉得心如刀割。 真当户部和光禄寺是这么好说话的,大明百万明军,就独独京营官兵如今能每日三顿肉食? 还不是自己从昌平割肉给户部和光禄寺了。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让昌平给京营供应肉食,但这样一来就涉嫌僭越,闹不好就是一个邀买军心的罪名,说不得就会被延伸成严家在拉拢兵马意图不轨。 但是将昌平的养殖场和纺织厂分给户部和光禄寺,这就不一样了。 事情就成了朝廷操办。 京营的肉食也是户部和光禄寺支出的,旁人也寻不到麻烦,便是想要说一句不公平,那也得先如严绍庭一样从夹带子里掏出几座养殖场、纺织厂出来。 不过,虽然是从自己身上割肉来供养京营,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朱载坖这位曾经的昌平书院山长,便是在知道详情后便大手一挥,免了昌平五年的税赋,甚至还觉得不够补偿昌平这一次对朝廷和京营的贡献,又走了兵部的流程,给新建的昌平兵工厂下了一批新式火炮的订单。 算是奠定了新生的昌平兵工厂对新式火炮的绝对统治权。 虽然将作监和火器局对此有所诽议。 但皇帝明摆着就是偏向昌平的态度,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 既然皇帝乐意如此,下面人就算有说法也只能憋在心里。 但这里面的细节,戚继光却是不知道的。 他甚至觉得这一次是严绍庭实实在在为了国家出了一次大血本。 于是乎,戚继光低声说道:“前日我奉旨入宫奏对,期间陛下已经有了意动,要让我们出关杀贼。内阁那边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情,对选将的事情并没有说话。依我看,练兵三月,朝廷的旨意大概就要下来,到时候润物也就能如愿执掌大军,出征驱逐贼军,收复河套,立下这桩不世之功了!” 在戚继光看来。 一旦河套是在严绍庭手上收复,将大明失去了一百多年的故土重新收回,那么严家那个昌平伯的爵位大概就要改成侯爷了。 如此一来。 现在严家从昌平割肉给朝廷,供应京营这笔损失,自然也就能补上。 严绍庭却是侧目看向戚继光。 按照老道长驾崩之后,自己送老道长回乾清宫的时候,朱载坖与自己说的话。 他可以断定,自己基本不会错失这一次统兵出征的机会。 只是大军出征,方方面面却都要照顾到。 戚继光这些人该如何安排,放在什么位置,自己还要头疼。 更不要忘了,自己还找杨博要了王崇古这个熟悉九边事务的晋人,到时候也需要安排一个稳妥的位置和差事。 而且按照规矩,大军出征,宫中也必然是要派中官太监行监军之权。 一个好的将军,不是侧重能征善战,而是侧重在运筹帷幄统筹方方面面人事上头。 那头。 校场上已经有山字营的匠官吹响了哨子,开始集结京营兵马,重新投入到今日的操练之中。 戚继光也是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加入到操练之中。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是如何操练麾下将士,就会如何操练自己,甚至每日做的比官兵们还要多,流的汗也更多。 严绍庭原本也是要跟上去,一同操练。 虽然他和戚继光现在成了京营大魔王,让数万将士叫苦不易、怨声载道,可他俩每日实实在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同操练,这一点就让所有人心生敬佩。 只不过。 当严绍庭刚起身,就看到徐渭已经是在两名京营官兵护卫下,走到了面前。 严绍庭面露好奇。 一般而言,现在朝中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徐渭是不会跑到京营里头来的。 于是他便停下脚步。 徐渭上前也只是拱手作揖,便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今日皇上刚下的旨意,内阁遵旨承办,已经正式改户部宝钞提举司为钱司。在西江米巷靠近锦衣卫衙门那一片,命工部督造金行衙署。” 严绍庭瞬间眼前一亮。 虽然钱法一事,早就得到了朱载坖的同意,也得到了高拱等人的认可,甚至他也让昌平那边重新铸造了以新帝身像为模板的金银铜币送入宫中。 但事情原本也不过是在朝中议论,离着落地还为时尚早。 没想到如今刚出了正月,这事就已经办下来了。 严绍庭当即追问:“朝中有什么反应?” 徐渭说:“最近皇上和内阁颁行的新政颇多,朝中对改立钱法一事也多是持观望态度。不过也有些官员,担心如此匆忙改立钱法,可能会伤及财税之法,持担忧看法。” 说完后,徐渭才想起来。 从袖中取出一份夹本,递到严绍庭面前。 “对了,这是此次颁行的钱法细则,大多数都与宾客当初提奏的内容相同,只是有少部分做了修改。” 严绍庭当即查阅起来。 他主要是看钱法里关键的几条。 “新币只在京师铸币厂铸造这一条竟然没动,这倒是好事。” “怎么将我提的朝廷恒定平抑铜铁、食盐、柴米官价的事情否了?” 钱法上的改动不多,大多数都是自己当初整理后呈奏的内容。 而严绍庭关注的几条,却有朝廷平抑物品官价的细则被划掉了,顺带着还有诸如金行只取精通算术之才者的详细被删除。 后者被划掉,只怕是有些人想要安排自己人进金行。 这一点严绍庭也不在乎。 只要是朝廷里的事情,难免会有人想要安插些自己人,又或者为亲近之人谋一些好处。 可这些人竟然将朝廷平抑日用官价的细则也给划除了。 徐渭颔首点头:“提议划去这朝廷平抑商品官价这一条,是李春芳提的,虽然袁阁老持不同意见,但最后还是被去除了。” 严绍庭瞬间释然。 如果这是李春芳提议去除的,那就很好理解了。 这个李春芳本就是代表着朝中的清流旧党,而清流旧党背后又是东南士绅商贾大户。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圣贤文章,仁义道德,可背地里个个都在做着他们平日里瞧不上的贱业之事。 见严绍庭目光深邃。 徐渭便小声询问:“若宾客对此不满,我们也可以组织人手上疏,重新在钱法之外将这一条拿出来奏请。想来到时候李春芳他们这帮清流旧党再要阻止,也不会那么容易。” 严绍庭却伸手摇头:“现在都由着他们去使这些手段。” “那我们……” 严绍庭却面露笑容,转身拍了拍徐渭的肩膀:“文长先生宽心,现在只要盯着钱司和金行,不让他们塞人进来,各项律令规矩按照我们计划的制定即可。等新币通行天下,没有个两三年光景是做不成的。” 徐渭这才点点头,侧目看向已经人声鼎沸起来的京营校场:“说起来,如今宾客最要紧的是将眼前这些人打磨出来,好赶在入夏前请旨出征。” 说着话,徐渭又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一份夹本。 随后他小声解释:“这是如今九边各镇总兵官、中官监军及其下各路游击将军的详细,昨日陆同知那边才送过来的。” 严绍庭随后将夹本接过,然后便隐入自己的袖中。 “按照戚元敬的说法,京营操练三月,便可请旨开拔,余下未尽之事在出征路上继续调教过来即可。” “我算一算时间,三月底就得上疏请旨出征,领兵驱逐贼子,收复河套。” 京营虽然积弊日久,但到底还是处在朝廷眼皮子下面,底子还是有的。如今再有戚继光和山字营,为其操练三月,更是每天肉食管饱,便是细狗也该被练成狼狗了。 而戚继光的练兵法,严绍庭也算是看的大差不差。 首要的其实就是军阵,其次是军心。 反倒是官兵们个人悍勇排在最后。 数月时间让京营上下熟悉戚继光的军阵兵法,再通过同吃同住同练凝聚军心。 基本上也就能做到事半功倍了。 那头。 校场旁的一处自山字营到来后,就被挖出来的巨大泥水坑里,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只见无数的泥人躺在泥潭里,唯有一个泥人站在中间。 周围的官兵们则是高声嘶吼着。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严绍庭侧目看了眼徐渭,后者会意,躬身作揖告退。 而他则是信步向着泥潭走去。 到了近前便发现,整个泥潭中唯一站着的那人,可不就是戚继光本人。 戚继光站在泥潭中,环顾四周,张嘴长吟。 一名满嘴泥水的官兵,在泥潭中艰难的向着岸上爬着。 他的脸上满是憋屈,啪叽一声满是泥水的大手就落在了严绍庭的靴子上。 “我……” “真的干不动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月票月票 第542章 臣立言:不复故地誓不回! “他严绍庭和严家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他们真要当好人,做那庙里的泥菩萨?” 今日朝廷休沐。 南城金鱼池旁一处观景极好的阁楼上。 大明内阁大臣李春芳,满目不解的低声呢喃着。 楼阁上,丝竹悦耳,歌舞不歇,酒香四溢。 席间多是官样十足,却又穿着儒服、道服,出自东南一地的休沐官员们。 个个都满脸伟光,光正无比。 可又个个怀抱娇体,放浪形骸。 环顾在场众人,李春芳也早已习惯。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如今钱法已立,虽说由户部宝钞提举司改来的钱司,因为涉及新政,被高拱一手紧紧的攥着。 但自己却也往金行里塞了不少人,甚至还谋取了一个副行长的职位。 可就是如此,严家竟然是分毫没有反应,好似看不见自己和朝中清流旧党往金行里塞人一样。 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即便周围莺歌燕舞,李阁老也没有半点寻欢作乐的心思。 离着他最近的一名官员,则是低声开口,笑着说道:“李相稍安勿躁,我等都听说了,严绍庭如今整日在京营里,和戚继光带着人操练兵马,他们不都混出了京营大魔王的骂名。我等还听说,严绍庭这一次也要亲自领兵出征,等他走了,少了这个碍眼的人,这北京城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周围一旁休沐的东南官员,无不是举杯附和着,意欲拉李春芳一同吃酒作乐。 对他们而言,现在只盼着严绍庭能早早的离开北京城,离开京师朝堂,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 没了严绍庭在京中碍眼,便万事大吉,顺风又顺水了。 李春芳却没有这样的看法,只是默默的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这一次朝廷立钱法,改钱司,设金行,还是要多加留意,本官总觉得严家还留着后手没有使出来。” 李春芳说的是忧心忡忡。 虽然这一次钱法是严绍庭提出来的,他上奏的钱法详细,自己在内阁也过目了,并且还否了不少条。 但李春芳还是觉得,严绍庭和严家在钱法和金行这件事情上留有后手。 可现场却有人冷笑一声。 “李相多虑了。” “不管是钱法,还是钱司金行,这件事我等都议论过。” “除了地方上日后明着不能将新币陪葬,与现在并没有多少不同,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严家大概就是看中了铸币厂是建在昌平,他们家好从中赚一份火耗钱罢了。” 这也是如今朝中大多数官员的观点。 毕竟铸造钱币,历来都是有一份火耗在里面的。 严家在朝廷新旧交替之际,提出钱法,铸造新币,无非就是看中了熔炼金银铜,铸造成钱币,这中间的火耗。 毕竟熔炼金属,铸造钱币,也是需要耗费的。 更有人在旁说道:“我还听说了,这一次严绍庭意欲领兵出征,还准备奏请皇上,准用新币赏赐军中。这一来一回,怕不是严家一次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说话间,席间众人无不是目露羡艳。 如果换做是他们的话,领兵一次,定然是要先给自己捞个盆满钵满,然后才是尽忠王事。 李春芳则是冷哼一声:“你们若是平日里少些吃酒作乐,本官也会在廷议之时,推举你们领兵,可你们谁人敢说能统御十万大军!”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瞬间清冷了下来。 “去去去。” “都退下去。” 有人挥手驱赶着在场陪酒作乐的女子们。 等到楼阁上脂粉气一清。 众人目光对视,这才一一起身,朝着冷脸的李春芳躬身作揖。 “李相,非是我等不愿在此道出力,而是此等兵家之事,我等从未经历,还请李相息怒。” 见这群人干事不行,认错却最是在行。 李春芳也只能是深深一叹。 队伍不好带啊! 自己如今在内阁这个位子上,干的那是身心疲惫,好不快活。 可再如何身心俱疲,身在其位,事情就得继续干下去。 李春芳语气凝重道:“明年便是戊辰科会试,这一次都好生告诉各家的子弟,安心读书,待明年我东南学子务必要多多高中。徐相虽然已去雷州,但我等却还要有一份继承传下去。” 他已经没指望如今朝中的清流旧党们了。 唯有重新培养起一批新人在朝中为官,如此东南清流才有可能花费十几年的时间重新夺回大权。 “我等明白。” “李相放心。” 见李春芳转口说起明年科举会试的事情,众人纷纷面露笑容。 更有人提议道:“李相才高德重,不如我等稍加运作,明年科举会试便由李相出马,做一回主考?如此一来,李相也能尽收明年戊辰科的两榜进士为门徒。” 对于这样的提议,李春芳也只是嗯了一声,默默点头。 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 “我不认同这样做。” 京军大营,严绍庭矢口否决了戚继光方才提出的建议。 镇远侯顾寰坐在上位,脸上带着笑容,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在他面前争论着。 戚继光却面露不解:“大军出征,开拔之际,激励军心,自然是要发放军饷。如今朝廷正行润物彼时所奏钱法,铸新币,营中将士开拔之际,一人得值钱一两的新币,有何不妥?” 严绍庭却是笑着连连摇头:“元敬兄所言,我自然明白。将士们操练三月,又要奔赴边关,为的不就是这份军饷,我亦没有克扣弟兄们那份军饷的意思。只是元敬兄说的,却到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戚继光很罕见的,会在一件事情上,与严绍庭出现不同的意见。而他也有些不太明白,明明严绍庭知道大军开拔,先发军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何他偏偏说不妥。 严绍庭则是面色好笑的侧目看了一眼顾寰。 顾寰瞪了他两眼,而后指向戚继光:“你小子还是好生和元敬解释明白了,莫不然等下他若是要寻你操练拳脚,老夫可不帮你。” 戚继光操练拳脚,其实说的就是和他单挑。 这件事情如今在京营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为了激励军心,戚继光这三个月一直自掏腰包,军中任何人都可以寻他单挑拳脚。 只要能赢过他,便能得十两银子。 一时间激起千层浪,无数官兵都来寻戚继光单挑拳脚。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戚继光胜。 而但凡是能胜过他的人,无不是得了十两银子不说,少不得还要官升几级。 这么一来,戚继光在京军里头的名声和威望便越来越高。 反倒是本来总督京营戎政的顾寰,对此没有半点不满,更没有觉得戚继光这是在挑战自己在京营里的权威。 甚至他还在后来为这件事加注,从十两银子变成了十两黄金。 有了顾老侯爷的加注,京营算是彻底疯了。 戚继光被打趴下的次数,也肉眼可见的变多。 毕竟他戚继光治军练兵再厉害,可也不是真的就军中无敌手。 见顾老侯爷提到这茬。 严绍庭赶忙举起双手,急声开口:“元敬兄,我的意思其实是,这开拔银该发!但不能如你所说,发银币。铸币厂的这些新币,一枚银币就值一两银了,军中弟兄们拿到手上,半点分量都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一次的开拔银,全都换做铜币发下去,一串串沉甸甸的,瞧着就有分量!” 按照明制,一两银其实大概也就是三十克左右,做出来也就是一枚银币大小。 如此一来,换成发新筑的铜币,那可是足足一千枚,一大串的拿在手上可不是瞧着更有分量。 戚继光被这个说法给弄得两眼一愣。 半响后才反应过来,然后用一阵哈哈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寰则是伸手虚点严绍庭:“我看这北京城里,就数你最滑头。如今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是这般没个正经样。” 严绍庭却厚着脸皮:“您老就说,小子这个法子是不是更容易激励军中将士?” 价值不变,但分量增多。 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但往往这样的障眼法,就是能起到奇效。 戚继光则又问道:“那这一次我等出征,将士们斩获敌首,难道也皆以新铸铜币赏赐?” 严绍庭却又连连摇头:“不不不!元敬兄又错了,这一次的开拔营发新铸铜币,将士们肯定是要送回家中,这就不会有什么麻烦。若是到时候在阵前还发新铸铜币,岂不是拖累行军?这时候,就该以新铸金币赏赐军中将士斩获敌首之功了。” 一枚金币就价值十两银子。 按照朝廷这些年的军功赏赐,差不多也就是一级十两银左右了。 戚继光算是被严绍庭这些奇奇怪怪的逻辑给折服了。 他当即拱手道:“此次出征,我只管领兵冲锋在前,余下诸事皆由润物操办吧。” 顾寰坐在上方,满脸的笑容。 这样的场面,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文武和睦,各司其职。 此次朝廷大军出征,收复河套,自己坐镇京师,想来定然是能听到前线王师捷报喜讯的。 他当即拍了拍手:“既然你们都没意见了,老夫今日就去一趟国公府,请了三位国公爷出面,再邀上胡阁老、杨尚书,上疏奏请,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严绍庭和戚继光旋即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朝着顾寰躬身抱拳作揖。 其实按理说,这一次朝廷要是大军出征,顾寰这位镇远侯才是最有资格出任主将的人。 但他却偏偏以自己年事已高,不如坐镇京师拱卫京畿为由,拒绝了亲自领兵。 严绍庭和戚继光也明白。 这是老侯爷给他们这些年轻人让路呢。 不然的话,到时候大军立下战功,这头等功劳自然是要给领军主将的。 翌日。 清晨。 早早的。 新君就勤勉的从龙床上爬了起来,洗漱一番,简单的用过早膳后,就径直去往文华殿视朝。 朝廷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在皇极门或者是皇极殿朝会。 每月也不过那么几日,需要在京官员都到场。 大多数时候是当天,有事奏请的各部司掌印堂官入宫,到文华殿后由内阁领班,启奏朝政。 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可能当天都不需要入宫。 算是很人性化的办公制度了。 而今天,早早的严绍庭就和戚继光走出待了好几个月的京军大营。 两人各自骑着一匹马,并肩从南城出发,一直到了午门前才下马改做步行入宫。 至文华殿。 今日需要奏事的各部司堂官也基本都已到场,见到严绍庭和戚继光两人今天竟然也来了,众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大抵也知晓了这两人今天过来的目的。 毕竟京军在城里城外狠狠的操练了三个来月,谁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可不光光只是为了整顿京营。 先帝当初召戚继光和山字营北上,可是奔着镇守边关去的。 想想现在已经三月底,马上就是四月,边关内外也基本都道路坚硬,气温也不会太低,正是大军出征的好时候。 早一些,北地道路泥泞,大军没法行军。 晚一些就要到秋冬,北方大雪漫天,也不是征讨的好时机。 既然知道严绍庭和戚继光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众人悄无声息的,却又默契的将自己今天的事情暂且压下。 等到高拱领着一众内阁成员到场,众人这才联袂走进文华殿。 少顷。 皇帝也在吕芳、冯保的伺候下,到了文华殿。 一番君臣之礼后。 朱载坖便看向了今日赫然在场的严绍庭和戚继光两人,顿时眉头一挑,心中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激荡了起来。 他们终于觉得京军已经操练足够了吗? 新君开始幻想着帝国在自己的手上开疆拓土的景象。 文治武功,开疆拓土,这可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渴望的事情。 而严绍庭也不负厚望。 在瞧着一帮人都不开口奏事,明显是要让自己先行奏对,他也欣然接受,躬身上前。 “臣,太子宾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詹事府詹事、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协理京营戎政,行走参知内阁严绍庭,奏请我皇圣裁,准允臣领兵出征,驱逐鞑虏,收复故地!” “阴山、大青山以南,盖追春秋,便为我中原辖地,生民耕种放牧于此。至我大明,太祖立国,成祖北征,河套亦为我朝养马地,设卫屯民。” “今朝故地失已百余年,然国事渐盛,先帝临终遗谕,仍不忘故地重归国家。臣蒙先帝简拔,受皇上隆恩,诚不敢忘却王事。” “臣立言志,奏请皇上降天宪,允臣出关,收复河套。” “若故地一日不复,臣一日不归!” ………… 月票月票 第543章 征北大将军出征! 我叫何五郎,家住北京城西南四十里处的黄村。 昨日开始京营放休,总督顾侯爷鸣鼓聚兵,那个最近将我们操练的像一条狗的戚继光也在场。 当然,还有那位天杀的却又能让我们每日都肉食管饱的严侍郎也在。 昨日我以为是这两位京营里的大魔王,又要整出什么新花样开始折腾我们。 想到这三个月在营中的经历,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不过戚将军人倒是不错,每日操练的比我们还要狠,就是那位严侍郎虽然也与我们一同操练,但总是偷奸耍滑,别人看不出来,可我何五郎却看得明明白白。 但严侍郎却是个有本事的,光是每日供应京营数万兵马的肉食,就是个天文数字,但他偏偏就是能弄来。听人说,这位年轻的侍郎,假以时日定然是能入阁为相的。不少人为此还厚着脸,成天凑到严侍郎面前晃悠。 他们也不想想,都是丘八,如何能入了这种贵人的眼。 想的有些多了。 话归正题。 昨日营中并没有如常操练,一辆辆大车从营外驶进营中。 光看那深深的车辙印,就能知道马车上是载着重物的。 当我还好奇,究竟是什么的事情。 那些马车就已经被严侍郎掀开了。 而后这位年轻的贵人,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马车上的一只大木箱子推倒在马车下。 哗啦啦的一片响声。 我看的清清楚楚。 钱! 数不尽的钱! 那一串串的铜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黄橙橙的,就和金子一样让人眼热。 然后严侍郎就开始对我们所有人发话了。 所有马车上都装着铜钱,还是朝廷新铸的用料品相最好的新钱,上面还有皇上老爷的神像。 这可是稀罕物。 而严侍郎更是当众喊话,这些钱都是给我们的。 营中士卒,一人一贯。百户以下、伙长以上,一人三贯。百户以上,一人五贯。 大伙都很开心。 觉得过去三个月的操练,现在看着这些闪闪发光的新钱,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但我却明白,这应该是大军出征前的开拔银。 朝廷聚集大军,征讨不臣,出征开拔,历来都要发银子,说是开拔银,但在我们看来,这就是买命钱。 但人生在世。 这三个月每晚都来营中教我们认字的那些小先生们说了。 国家,国家。 有国才有家。 我想了很久,觉得小先生们说的很对。 要是大明朝这个国没了,我何五郎的家又岂能保全? 朝廷既然能实实在在给钱,我们就能将命搭上! 更何况严侍郎随后果然也说明白了,朝廷已经册封他为此次征讨大将军,好像还有个大将军名号,叫什么征北大将军。 又是侍郎,也是大将军的大官贵人,还说了,等大伙上了战场,只要砍下敌军的脑袋,一颗脑袋一金。 我不知道一金究竟值多少钱。 但身边的同袍说这是朝廷的新钱法,一金就是十银,就是万钱。 乖乖隆地洞! 这要是真到了战场上,我何五郎砍下十七八个敌军的脑袋,岂不是就暴富了? 不说给自己再娶一个婆娘,就是给家里婆娘置办些饰品,买一套胭脂水粉,然后给老爹买几坛子好酒,给老娘裁几套新衣,再将老大送去村头的书院…… 不不不! 听说侍郎大将军在昌平就有一座老大鼻子的书院,得送老大去昌平书院才成! 如果还能余下些钱,那就在村里多买些地。 这样一来,老何家就算是出人头地了。 就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侍郎大将军竟然真的当众承诺。杀敌给赏,负伤加赏,若是阵亡那就由朝廷抚养家中老小,昌平书院也放开对此次随军出征弟兄们家中小子入学。 最重要的是,不要学费,不收束脩! 就冲着这一条,我何五郎从今往后这条命,就是侍郎大将军的了! 虽然身边的同袍都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 昨日侍郎大将军发了钱后,就允了我们一日出营回家,隔日回营就等待通知,凡在名录者皆随军出征。 不少人冲着那一颗脑袋一金的赏赐,当时就跑去找上官们求情,希望自己能在随军出征的名录上。 可我没去。 因为我何五郎在这三个月的操练中,连续两次和戚将军单挑,打败了他。 第一次得了十两银子。 第二次更是得了总督侯爷赏的十两金子! 像我何五郎这样的京营猛男,定然是在随军出征的名录上。 收拾好细软,将最近得的十两金子、十两银子,还有连续两次干翻戚将军而升任营中队正所得的三贯钱,一并装起来,送回家中。 老爹和老娘又哭又笑。 笑是他们儿子何五郎有出息了,赚了钱不说还升官了。哭……大概是担心我会战死疆场吧。 不过婆娘晚上很卖力。 天一黑就将老大和幺妹给送去老娘屋里。 整整一夜啊! 等到天亮了,我才两腿打着摆子下了床。 扶墙是不可能扶墙的。 我何五郎可是连续两次干翻戚将军的京营猛男! 就是一阵阵的虚…… 强撑着出了家门后,让我只能花了三十文钱,请村头的刘大爷赶着马车将我送回军营。 回营后。 此次随军出征的名录也果然张贴了出来。 不少弟兄都因为只能留守京师而捶头顿足好不气恼,痛恨自己错失了杀敌赚钱的机会。 而我京营猛男何五郎,也果然是在名录之上。 而且还因为出征的兵马又一次重编,我京营猛男何五郎再一次官升一级,成了由侍郎大将军亲自统帅的中军营百户官。 当晚再一次饱饱的吃了一顿不限量的肉食,甚至还有一碗酒后,我就美美的睡了一觉。 梦里。 我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砍下敌人一颗颗脑袋,赏钱无数,官升三级。 等到天明。 京中战鼓擂擂。 穿戴好后我走出营帐,发现竟然是顾老侯爷亲自在校场上敲击战鼓。 老侯爷是在亲自为我们壮行! 营中的弟兄们也在快速的集合着,不多时我们便正式开拔出营。 到了营外。 围绕着北京城的所有京军大营里的弟兄,都在汇聚到一处,向着京师西北方向前进。 官道上,聚集着无数的百姓为我们送行。 等整整四万京营弟兄和一万山字营的弟兄汇合到一处的时候,我发现朝中的三位国公爷和足足六位内阁大臣竟然代表皇帝老爷,也在官道旁送我们出征。 看来朝廷很重视这一次的出征,也很重视我们。 不说了,这一次我京营猛男何五郎,定然要为大明朝杀出一片太平盛世,哪怕马革裹尸还! 大明隆庆元年。 四月初六,辛卯日。 吉!上上大吉! 朝廷一旨诏书,聚京营四万兵马,合山字营一万兵马,共计五万大军,出征讨伐屯驻河套许久的俺答部辛爱黄台吉所领十万不臣贼军。 官道上。 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三人领着一众京师勋贵,面色振奋。 只因为这一次统帅大军的,是大明新晋勋贵昌平伯一系的长孙严绍庭为帅,加征北大将军,统御大军出征。 在他们看来,这是勋贵集团一次新的突破。 一旦严绍庭能在这一次取得实实在在的战功,那么他们这些勋贵自然也能水涨船高,在军权上有所突破。 至于高拱等人,虽然脸上都带着笑容,可一个个却都紧绷着心弦。 大军征讨,劳师动众,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若不是先帝遗谕,新君支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严绍庭统帅大军,不过还好随军的副将是戚继光,而这位在东南就百战百胜的将军更是此次的先锋营主将。 而那个一直在九边做事的王崇古,也已经有旨意送去,命他等候在偏头关,为王师大军前驱。 如此一来,倒也是有所保障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次大军开拔出征,是为驱逐鞑虏,收复河套,扬我国威。” “润物为帅,万望军令之下慎之又慎,若有艰难,当随时传讯京师,我等虽不事兵略,可在中枢定然会全力以赴,相助润物荡平贼子。” 千言万语,高拱也只能是挑着好话和紧要的去说。 严绍庭则是一身甲胄,手持马鞭坐在马背上,拱手一礼:“还请元辅放心,也请三位公爷,诸位阁老,列位侯伯放心!润物此番率军出征,定当遵守誓言,不复河套誓不还!” 见严绍庭面色庄重。 高拱也将心中顾虑压下,抬头拱手,语气郑重道:“我等在京,翘盼将军报捷,待王师凯旋,我等设酒道旁,贺将军!” 随着高拱开口。 在场送行之人,便是如李春芳也面色郑重的拱手抱拳。 “待王师凯旋,设酒道旁贺将军!” “待王师凯旋,设酒道旁贺将军!” “待王师凯旋,设酒道旁贺将军!” 严绍庭微微一笑,马鞭轻轻一挥。 果不其然亲自去找朱载坖请旨随军,领三千龙虎军为中军营亲兵的龙虎大将军严鹄,则是手持长缨挑悬红旗,猛的向前挥舞。 “大军出征!” “出征!” “出征!” 官道轰鸣。 五万大军,静默开拔向前,漫长的辎重押在后营,扬起满天尘烟。 路旁的高拱等人,则是不曾躲避,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大军远去。 等到军马尽被尘烟笼罩。 高拱这才幽幽一叹,而后双手叉腰,昂首挺胸,提振心气,侧目看向注视着他的三位国公。 高拱当着所有人的面沉声开口:“老夫虽对润物率军出征,多有担忧。但此番我朝大动干戈,是为驱逐鞑虏,收复故地河套,此乃军国社稷之事。老夫今日与诸位说明,只要老夫在朝一日,还是这内阁首辅,便决不允许有人暗中作梗,阻扰大军征讨不臣。凡有胆敢手脚者,老夫当上疏皇上,请以乱国之罪斩首!” 在场的兵部尚书杨博,则是紧随其后:“我已行文九边各镇,此次润物以征北大将军节制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六镇,凡征北大将军军令所至之处,若有不从,本部第一个问罪!” 三位国公和一众勋贵,脸色顿时缓和下来。 而李春芳等文官,亦是面色凝重的点着头。 高拱是因为位在首辅,大军出征无论如何都与他是有关系的,胜则相安无事,若败他也难逃其咎。 至于杨博就更简单了。 随着王崇古被定为此次大军唯二副将之一,晋党也就被绑在了严绍庭的战车上,由不得他不这么说。 眼看着大军渐行渐远。 众人也没有在这荒郊野外交谈的心思,各自上车回城。 而在官道上。 严绍庭也是格外冷静的御马前行。 他丝毫没有统御数万大军出征的喜悦,更没有因为自己此次得了征北大将军的名头而高兴,反倒是心神凝重。 军中将士们或许在畅想着征讨大胜,获封无数。 可他不光要思考如何和蒙古人厮杀取胜,还要想着如何减少明军的伤亡。 “哥……” “嗯!?” 掀开面甲的严鹄,面露尴尬,低头道:“大将军。” 严绍庭这才面色缓和:“说。” 严鹄拱手道:“适才戚将军前锋营来报,他们已加快行军速度,按计划今夜宿居庸关下,中军及辎重后营今日宿昌平北。” 严绍庭点点头嗯了声,没有再说更多。 按照军中惯例,正常的行军速度其实并不快,每天基本也就是走上六十里至九十里范围。 再快可能就要和后营辎重脱节,更会导致将士未战先竭。 戚继光的山字营现在是前锋营,需要一开始加快速度和中军拉开距离,始终保持在三十里左右的距离。而按照计划,等出了居庸关后,后营辎重还要减慢速度,和中军拉开十五里左右的距离。 而从京师到河套,大概要走上千里路程。 换算算下,这一次要赶到偏头关外,进入河套,就得花上二十日左右的时间。 若是辛爱黄台吉知道明军出征,而开始移动,转而攻打陕北、宁夏、甘肃等地,则大军还要延长行军时间。 而如今大军出征,蒙古人也必然会知道消息,与之做出变动。 或迎面与明军作战,或转道别处,将明军拖入漫长的行军之中,使得明军成为一支疲惫之师。 想到这些。 严绍庭便驱马贴近小雀儿,压着声音叮嘱道:“等出了边墙,没有军令,不可轻举妄动,一旦两军开战,更不能任性而为!” 他实在是怕这个一心想做万人敌的弟弟到时候杀上头了,带着他那支龙虎军深陷敌阵,或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漠草原追杀敌军反被设伏。 严鹄则是绷紧脸皮,重重的点头:“将军放心!末将定然谨遵军令而行!” 严绍庭不确定的注视着弟弟:“当真?” “请将军放心!” ………… 月票月票 第544章 苦一苦杨公公 大军行进,总是无聊而又乏味的。 每日都是按照传承了几千年的军事制度做事,每天要走多少路是固定的。 每天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扎营也是固定的。 就连安营扎寨,营帐如何布置,营墙如何建造,营外如何安置明暗哨也都是固定的规矩。 甚至严绍庭觉得,就连战争,都是无聊而乏味的。 但这一切,都又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中原部部史书都清楚的记录着,如果一个统军之人不按照规矩做事,大概率是要翻车。 所谓的奇袭、奇胜,之所以能每一次都记录在史书上,能被世人千百年来一直传颂,那是因为这样的战争永远都属于少数。 自己是军事奇才吗? 严绍庭首先就否定了这一点,并且对自己有着充足的认识。 数万兄弟跟着自己,从北京城走出居庸关,那就是数万条性命拴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严格的执行前人总结流传给后人的规矩,就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大军离京,至今也有十多日了。 五万大军,官兵、战马、大车混在一起,也已经走到了大同镇境内。 路上自然也是有些趣事发生。 比如大军开进宣府镇的时候,宣府总兵官马芳就趁着夜色进了一趟大营。 对这位被先帝施以手段而收复的边将而言,严绍庭这位兵部侍郎、新晋的征北大将军就是一尊救命的菩萨。 对于马芳的殷勤,严绍庭自然是心知肚明。 老道长驾崩了,马芳原本是投靠了老道长。 可如今道长驾崩了,他自然就会觉得成了弃子,变成可有可无的角色了。 严绍庭就不一样了,是京官不说,更是京中权势滔天的人家,还深受新君宠信。 为了稳住马芳那颗悬着的心。 严绍庭倒是毫不客气的,一次就从宣府带走了一万五千兵马。 统军的也不是旁人,就是宣府参将、游击将军郭玉创。 这事其实就很有趣。 马芳原本因为老道长驾崩而变得心神不安,唯恐在新朝不受新君宠信重用。可当严绍庭过分至极的要求了宣府一万五千兵马后,这位坐镇一方的总兵官,却竟然从此就能安安稳稳的睡觉了。 至于严绍庭则是带着从宣府要来的这一万五千兵马,加上原本出京时带的五万兵马,合共六万五千人,就这么开进了大同镇。 兵进大同,距离河套也就不过三四百里,路程算来也就只需五六日即刻抵达。 也正因此。 大同算是严绍庭和戚继光等军中将领商议的,出关前的最后一站。 大同这头自然也早早就得到了征北大将军军令,要求大同镇筹措粮草并抽调一万兵马押运随军。 按理说。 当严绍庭带着大军到来的时候,大同镇就该派人出城迎接。 可当六万多大军一路挺进到大同城下,也不见有人前来,只有一名留守大同城的守备将军带着人出城迎接。 “还请大将军息怒。” “自今年开年之后,那蒙古贼子辛爱黄台吉去年就引兵屯驻前套,最近几个月因贼军似是探听得知我朝将要用兵,贼军在前套和后套多有异动,隐隐有沿河南下,劫掠山西、延绥两镇各处的迹象,孙总兵也因此带着人往右卫城和阻虎堡一带巡边去了。” 大同城的守备将军态度很恭顺,语气也甚是恭敬:“不过……大将军先前行文要求大同筹措的军粮以及一万兵马,我等业已准备好了,只等大将军派人接收即可。” 严绍庭和先行赶到大同城下通报消息的戚继光对视了一眼,随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孙总兵官当真是尽忠职守,如今贼军尚未叩边,便已经先行一步巡察边墙,可谓辛劳。” 守备将军弯着腰颔首低头:“去岁贼军叩边,大同传讯迟缓,朝廷也因此降旨训斥,孙总兵和我等再不敢松懈,唯恐被贼军寻到错漏之处。大将军能体谅大同,此番朝廷降谕,收复河套,我等自当尽心竭力,势必以捐躯沙场之志,全朝廷之策,光复故地。” 严绍庭微微一笑,没再开口。 戚继光瞧着殷勤的对答不留漏洞的大同守备将军,则是淡淡开口:“说起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海瑞,此次也已奉旨巡察边镇,貌似都御史最近正好是在偏头关、老营堡东北一侧。这么算来,岂不是正好要与孙总兵官遇上?” 这一次朝廷大军出征,可不光是只有严绍庭被动用了。 海瑞也同样是被朱载坖点了名,叫他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官职,巡察九边。其用意也很明显,是要在清军九边之前,让海瑞这位铁面无私的人提前查看一番边镇各处的情形。 当然。 海瑞来边镇,也有震慑各边,为严绍庭保驾护航的用意。 而大同守备将军听到戚继光所说,眼角微微一动,只是却继续恭顺的说道:“孙总兵真若是与都御史遇上,那可就是赶巧了。末将也听闻,因朝廷此次用兵,王总督和王巡抚也在边墙一带督边,说不得到时候二位总督、巡抚,也能一并与都御史遇上。” 这人话说的滴水不漏,可态度却又彻底摆明了。 恭顺是有,但真要是朝廷动九边,那也得要考虑一下轻重。 至于这位大同守备将军所提的两位同样姓王的总督、巡抚,其实就是总督山西、宣府、大同三镇军务粮饷的王之诰,和山西巡抚王继洛。 王之诰是湖广道荆州府人。 王继洛则是河南开封府人。 两人虽然同姓,却非一家。 这时候。 一道略显着有些尖锐的声音便在众人耳畔响起。 “咱家倒是知晓王之诰、王继洛他俩,先帝在时他们就在九边当差做事。” “不过此次皇上新朝用兵,皇上和中枢内阁都甚是看重,咱家虽然是个阉人,却也要尽忠王事,此次走一遭边外,若是有机会还得要与这王总督、王巡抚见一面,好将皇上的圣意传达下来。” 大同守备将军眼里一个恍惚,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搜寻了起来。 而严绍庭则是面带微笑的侧目看向已经从后面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杨金水。 他当先开口解释:“这位是龙虎军监军杨公公,亦是此次本将军中的中官监军。” 小雀儿严鹄当初很清楚哥哥不会同意自己随军出征,便自己跑去寻了皇帝求情,才得了出征的机会。 严鹄带着龙虎军三千精骑出征,那杨金水这个龙虎军监军自然不能空闲下来,于是乎朱载坖便大手一挥,让杨金水成了这一次大军的中官监军。 这是如今大明用兵的标配规矩。 严绍庭自然不可能阻扰皇帝安排太监监军。 不过杨金水如今也算是聪明人,一路上行军过程也从来没对军务指手画脚,倒是颇为嫌弃骑马。前面十来天骑着马颠簸了一路,终于是受不了,自己花钱买了辆马车,雇了个马夫,自己整日就躲马车上了。 这时候明眼人都知道大同这边对朝廷用兵是有些意见的,杨金水出面说话,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他虽然是个阉人,却是监军,更是宫里出来的。 代表的,那就是皇帝陛下。 也正是因此,大同守备将军一见严绍庭介绍完杨金水的身份,立马是腰更弯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更盛了些。 “原来是杨监军,末将眼拙,此番有礼了。” 杨金水只是撇撇嘴,挥了挥手:“既然孙吴他们都不在城中,你们只管遵大将军的军令行事便是了,这一次咱家随军,可是也盼着大将军能用兵收复河套,咱家也好分润些功劳。” 于是,大同守备将军更加的恭顺。 立马就招呼着人安排起大军到来的事宜。 这些事情,倒也用不到严绍庭等人亲自过问,军中自然有司马、书吏去对接。 六万多军马也不可能全都挤进大同城里,便在城外西边安营扎寨,只等大同镇的一万兵马和筹备的粮草运来,就会开拔,继续往边墙外赶路。 一进中军大帐。 不等严绍庭、戚继光等人开口。 杨金水便是喝了口茶,重重的吐出几片碎叶子:“一帮狗娘养的烂货!要不是为了咱们大军不会被人从背后放冷枪,咱今个儿就宰了那狗娘样的什么守备将军。” 严绍庭、戚继光等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杨金水却是更加气愤,似乎是越发的生气了,他看向两人,还有帐内在场的军中将领,满脸不解道:“大将军、戚将军,还有你们,今儿都没看出来,这大同是憋着坏?” “什么狗屁的蒙古人有异动,孙吴就跑去巡边了。” “真要是他们用心王事,现在那个王之诰、还有王继洛,他们都不可能会等到现在才去巡边。” 见众人还是不说话。 杨金水愤愤不平的哼哼着,然后挥手指向外面:“咱方才可是亲自去瞧了,这大同给的一万兵马,那叫兵?放咱们营中,连护送辎重都够不上格!一个个老弱病残,怕不是还要拖累咱们日后的行军!” 严绍庭终于是动了起来,他扭头有些好奇的看向杨金水。没想到,这位走了半路就受不了苦,自己花钱买了马车享受的监军,方才竟然还跑去查看大同这边给出的兵马了。 “杨公公息怒,莫要与边地这些人置这么大的气,到时候还是你的身子被气伤了。”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劝说了一句。 杨金水则是上前,到了严绍庭面前,而后转头又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严宾客,咱知道你们这些领兵的人,历来都不喜欢咱这种来军中监军的人。这一路你们也多有担待,咱吃不了苦坐了马车你们也没说什么。咱也不是不知趣不领情的人,这一次朝廷用兵,是先帝和皇上大力支持的,咱绝不拖后腿,兵略上的事咱不插手,地方上的人若是闹事,咱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话说完后。 在场众人都是脸色一缓,眼里也多了几分敬佩。 毕竟杨金水能当众以监军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不可能作假的。 太监也是人。 脸面也是要的。 杨金水则是继续说:“如今咱们人还没出关,他们就敢这么漠视。那个孙吴当着大同的总兵官,定然知晓我等今日抵达,却偏偏跑去了外面巡边,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怕他会被抽调,随着咱们一同上阵?” 戚继光在旁笑着说道:“杨公公说的,我觉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见戚继光这等有着实打实军功的人都同意自己的看法,杨金水立马是露出一抹笑容,冲着戚继光抱了抱拳。 严绍庭则是沉眉坐下。 杨金水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孙吴这个大同总兵官明知自己要到来,却偏偏提前溜走,这明显是躲着自己呢。 可他为何要躲着自己?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于是乎,严绍庭将目光放在了杨金水身上。 可他却又不作声。 就这么眼神明晃晃的盯着对方。 杨金水立马警惕起来,后退了两步,而后谨慎开口:“大将军,咱也算是明白人。咱今天说的话,不作假,绝不会插手大将军的军务。” 严绍庭笑着摇了摇头:“杨公公多虑了,杨公公这一路跟着咱们走过来,现在都能把话说明白,我严绍庭又岂是那等不分黑白的人?” 杨金水目光一转,侧目看向一旁的戚继光。 见对方也是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脸上带着一股子颇有奸情的笑容,他更是后背一凉。 “大将军,戚将军……” “你们有话就说,咱虽然身上少了几两肉,可胆气却不少!” 杨金水从来都是个聪明人。 不然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正是因此,他很清楚这一次朝廷用兵,军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严绍庭一言而决。就算他想做什么,皇上也绝不可能认同。 与其这样,倒不如跟在严绍庭和大军后面,实打实的得一份功劳来的实在。 严绍庭则是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杨金水面前,而后满脸笑容的拍了拍杨金水的肩膀。 “杨公公。” “我觉得大军出征,你却乘坐马车,多有不合,此事实在是不该,算起来你可是坏了军纪了……” “如今……” “只能苦一苦杨公公了!” ………… 月票月票 (推一本朋友的书,这是他说的~) 第545章 三日!龙虎军只要三日! “杨金水去边墙,正是物尽其用。” “如今我部也该按计划出关,挺进前套,寻求战机。” 远远的,明修长城已经在人们的视线里。 戚继光站在边地的一处高岗上,看着前方的关口,平声静气的说着话。 在高岗下,是足足七万多兵马,按照行军制度午休用饭。 这顿饭吃完后,所有人就要正式走出长城,去到边墙外面。 严绍庭则是目光凝重的点头:“此次分兵,元敬兄单领前锋军直北而上,偏师孤旅,且要万万小心,若遇强敌,不可犹豫,及时撤回,保全自身为先。” 戚继光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按照计划。 他们现在地处大同镇拒墙堡南侧,出拒墙堡之后,戚继光就要带着前锋军,也就是山字营的一万余人,一路向北,绕过集宁海子之后,转向西北侧,从东向西横穿大青山东麓的那片山脉,从侧后方切断屯驻在大青山南麓的蒙古人穿越大青山北逃的路线。 而他则要领着余下的所有兵马,出拒墙堡之后,便沿着长城向西南方向沿着山谷平原地带,穿过奄遏下水海和凉城,进入到前套南部地区,阻拦蒙古人沿着黄河南下进犯山西镇。 与此同时。 当他和戚继光同时进入河套,也就能在前套配合开春后融化的黄河,对蒙古人形成一个钳形攻势。 至于和杨博交易而来的王崇古,他也已经以征北大将军、节制各边之权,要求对方集结宁夏镇、延绥镇兵马,往黑山方向即后世包头市附近,从西侧切断前套和后套的通道,将整个前套包围在明军的围攻之下。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钳形攻势包围前套,右下方弯弯曲曲的红线是黄河) 毕竟对于严绍庭个人而言,他深知自己在军事上的才能,远远比不过大明开国时的徐达、常遇春等人,搞太多的骚操作,只可能将跟随自己的数万明军拖累致死。 与其想要追求什么绚丽的战术操作和战果。 倒不如让王师堂堂正正,结硬寨打硬仗,避求奇果,以正取胜。 戚继光站在高岗上,伸手招来两名亲兵,张开一副河套堪舆。 他挥手指向黑山和偏头关两个位置。 “在前套的蒙古人不是扎根的树,也不是连地的山,我朝此次用兵,消息定然早已传至关外。我军开进,蒙古人必然会有所动作。” 严绍庭颔首点头。 蒙古人只是在兵器上不如大明,可不代表蒙古人就是一群傻子蠢货。 这么多年来,大明和蒙古人的战争,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用兵法。 戚继光又说:“如今我最担心的就是,那辛爱黄台吉会在我军尚未抵达前,西进黑山,进入后套,进而伺机在陕北、宁夏乃至于甘肃一带劫掠厮杀。或是直接沿着黄河南下,从偏头关等处叩关侵入,袭扰山西镇与太原府西侧府县。” 而这也是严绍庭现在最为担心的事情。 一旦蒙古人随之而动,不与明军正面迎战,而是转为以骑兵优势开始在河套一带游走,寻求战机,那么战事必然就会变得麻烦无比。 他思量再三,方才开口道:“杨金水去寻孙吴,想来也会将王之诰和王继洛两人引去,到时候就差山西镇总兵官申维岳,若他能领兵驻扎偏头关、老营堡一线,则山西无虞。” 在两人身边的张元功和朱时泰,对视了一眼。 由朱时泰上前,低声开口:“山西总兵官谢朝恩,我等知晓其人。此人平日为人沉稳,但实则却是谨慎胆小之辈,一旦俺答部当真裹挟大军南下侵偏头关、老营堡一带,他必然不敢引兵迎战。” 严绍庭立马转头侧目看了过去。 这就是朱时泰和张元功他们老牌勋贵出身的好处,虽然如今大明重文轻武,而勋贵世家也渐渐沦为只知享乐,可他们这些老牌勋贵对军中人事却也了然于胸。 戚继光当即沉眉道:“那就只能再行文偏头关、老营堡副将、再下令督促岢岚兵备道严阵以待,与保德州、五寨堡、武州、义井屯堡、神池口、宁武所结线成阵,防备蒙古人越过偏头关、老营堡一线边墙。如此一来,一旦有变,我军也能瞬时响应,立即统兵南下,与山西境内兵合力,攻蒙古人首尾。” 当一个个地名从戚继光的嘴里蹦出。 严绍庭不由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 这位从东南起家的戚继光,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北地的情形给记在心中,不可谓不用功了。 而与此同时,脑海深处埋藏的记忆也开始浮出水面。 随后严绍庭心头一震。 若是一切都没错的话。 原本的历史上,也就是在今年,山西确确实实被蒙古俺答部侵入,随后就发生了石州之变。 此次事变,蒙古人杀戮山西数万百姓,劫掠人口、粮草、牲畜无数。 同样也正是因为这一次,才促使朝廷在山西设立汾州,以此来加强山西太原府西南侧军事防御。 如今,蒙古人还会这样做吗? 他再次低头看向面前的堪舆,而后用手比划着测量距离,最后忧心忡忡道:“如今我等在丰镇,拒墙堡后方,出关往西南行军,距山西偏头关一线,则有四百里路,大军至少需要五日才能抵达。” 他虽然没说石州之变。 但戚继光也反应了过来。 他当即沉声道:“蒙古人屯驻前套大青山下,距偏头关、老营堡一线却只有二百余里,他们皆为骑兵,加之前套地势平坦,至多三日便可至……” 说完之后。 严绍庭和戚继光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两人眼里都透着深深的担忧。 一旦辛爱黄台吉当真如此做,他们原本的计划就将被全盘推翻,什么钳形攻势全然无用,只能变成被蒙古人甩在后面,拼了命追赶对方,防止蒙古人冲入山西,大肆洗劫。 朱时泰和张元功两人也围了上前,目光凝重的注视着面前的堪舆。 张元功首先询问道:“若是我军现在派一支劲旅,不出拒墙堡,而改从长城南侧直接赶赴老营堡、偏头关一线呢?如此一来,路程与蒙古人相差无几,想来也能及时将蒙古人挡在边墙外。” 戚继光却是连连摇头:“走不了,此地至大同平虏卫一带尚且平坦,可一旦过了平虏卫继续往老营堡过去,便都是山地,大军行进艰难,甚至远不如走原本的路来的快。” 严绍庭亦是凝重道:“宣大两边,有强兵屯驻御边,而山西晋中则历来兵弱,营堡稀疏,一旦真让俺答部冲进去,整个晋西北都要乱成一锅粥!” 晋西北乱成一锅粥? 严绍庭不敢想那时候局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就算自己带领大军从后面将老营堡和偏头关给堵上,蒙古人也能选择跨过黄河,从陕北那边带着劫掠的财货逃走。 “要快!” “要比大青山下的蒙古人还要快!” “山西镇是靠不住的,只有我们的人到了老营堡和偏头关,才能稳住这条线!” 严绍庭很快就分析清楚当下的局面。 只要不让俺答部进入山西,那么就算他们向西走黑山方向进入后套,有王崇古在那边,也不会出什么事。 戚继光亦是看向严绍庭:“此事润物准备如何动?” 他是此次大军的副将,而严绍庭才是主帅,该如何做只能是对方发话。 可是不等严绍庭开口。 一道清脆洪亮的声音,就传入众人耳中。 “龙虎军足够快!” “我们可以比蒙古人更快赶到偏头关、老营堡!” 浑身披甲的严鹄,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年轻的龙虎大将军带着稚嫩的脸颊,手掌却紧紧的握着腰间的佩刀,在两名亲兵护卫下,走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鹄双手抱拳,低头颔首:“启禀大将军,只需三日!三日!我龙虎军三千儿郎,必能赶到老营堡、偏头关前方,将蒙古人拦下!” 严绍庭顿时气急。 可戚继光却是先行皱眉说道:“严将军悍勇,可就算龙虎军才是我军精骑,也断无可能比蒙古人更快。” 严鹄却不改颜色:“龙虎军自出京之后,便一人双骑,如此自然赶不上蒙古人的速度。但若是大将军能再调三千战马给龙虎军,我部一人三骑,拼着跑死马、人不歇,定然可以三日奔袭四百里,赶在蒙古人前头抵达!” 严绍庭依旧是满脸的气愤。 然而戚继光却是面色有了些松动。 按照严鹄说的,这是要让龙虎军玩了命的赶路,追赶和蒙古人之间的时间差。 这不光是会跑死马,也能把人活活跑死。 可是。 这却偏偏又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只要龙虎军能跑到老营堡、偏头关,虽然只有三千人,可再加上老营堡、偏头关那边的兵马,就足够将蒙古人拦在长城下一两日。 如此一来,严绍庭带着的大队人马也就能从后面赶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严绍庭自打带兵离京之后,一直准备着的稳扎稳打,就要变成用奇兵取胜了。 戚继光看向严绍庭,虽然知晓对方所想,但他还是开口说:“此法……或许可行。” 严鹄见戚继光认可自己的提议,当即再次抱拳道:“大将军,若龙虎军三日未至,不曾拦下蒙古人,末将提头来见!” 年轻人的脸上满是凶狠和坚毅。 面对可能会再次发生的石州之变,数万山西百姓遭受屠杀,看着小雀儿那刚毅的脸色。 严绍庭终究也只能是一声长叹,摆了摆手:“命五军营抽调三千匹战马归龙虎军,后营即刻备足干粮,龙虎军开拔奔赴老营堡、偏头关。” 见兄长终于是同意了自己。 严鹄当即重重握拳:“末将领命,定不负大将军之托!” 说完后,他便要转身离去,准备领兵赶路。 然而严绍庭却是快步上前,拉住严鹄,沉声道:“不可恋战!拦下蒙古人即可!” 以三千龙虎军对数万蒙古军,他是真怕小雀儿到时候上了头,为了拦下对方,而陷入苦战,被蒙古人包围。 严鹄则是重重点头。 随后便昂首挺胸,快步离去。 等到严鹄消失在视线里,高岗下的大营里开始有了动静,战马奔腾。 严绍庭这才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锋利,沉声喝令:“急令山西总兵官,务必抽调兵马赶至老营堡、偏头关一线,若蒙古有一人越墙而入,本将定上疏请斩其首!再令老营堡、偏头关守将,务整军坚守,命岢岚州兵备道领兵奔赴偏头关、老营堡后侧防备。谁人胆敢懈怠,本将亲自于阵前斩首!” 一番急令。 传令兵开始忙碌起来,战马从高岗上奔驰而下。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高岗下的大营里已经是数千将士,近万战马犹如一道洪流奔袭而出,向着长城外冲了出去。 更有一支支传令队,从后军营出,奔赴各处传令。 戚继光观察着大营里的动向,再看向脸色深重的严绍庭,拱手抱拳:“蒙古人兵势迅速,此战功在复套,时日用急,末将亦率前锋军出关,依计绕后阻拦蒙古退路。” 严绍庭此刻亦只是脸色沉重的点着头。 “元敬此去,万望谨慎。” 戚继光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翻身上马,从高岗上去到大营里,召集山字营那万余兵马整顿出关。 至午后。 看着戚继光带人从大营离去,向着关外出发。 严绍庭这才下令全军出关,尾衔在早已出关的龙虎军后面,向着前套南部赶路。 与此同时。 一则急报,也终于是从古北口送入北京城,放在了内阁首辅的案头,以及皇帝的御桌上。 蒙古东部的土蛮部,集结数万大军,号兵马五万,欲攻古北口、磨刀峪、将军石关等处。 一旦蒙古土蛮部攻入关口,则直逼京师,危及京畿安危。 一时间,刚刚被抽调了四万京营兵马的京师陷入震动之中。 朝廷急命天津三卫,河间、保定、真定三府兵马北上支援。 整个燕地大动,无数兵马奉旨奔向京师。 而在河套。 双方也共计投入超过二十万兵马,在奔着一处赶路。 山西镇。 老营堡、偏头关! ………… 月票月票 第546章 咱家的酒够劲不? 对于严鹄来说。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压力。 祖父官至首辅,先帝赐太师尊衔,位列三公,已经做到了一个臣子的巅峰。 而他的父亲,也同样是六部尚书之一,位列九卿,加赐太子少保。 父祖不是首辅就是尚书。 而他的兄长,更是年纪轻轻就在中枢掌握常人无法拥有的权柄,更是让新君特设了一个内阁行走参知。 这一次更是统御数万大军,节制各边,肩负着收复河套故地的重担。 而他呢? 在祖父兄长们拥有着光鲜夺目的履历下,他这位严家三代第二人,就显得渺小无比。 过去他在江西老家,终日被族中叔伯教育着,以父祖为荣,用心读书考取功名,入朝为仕。 可就算是将圣贤书读烂了,自己就能成为和祖父一样的内阁首辅吗? 于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严鹄产生了逆反心理。 他开始躲避读书,开始偷偷的打磨筋骨,开始偷偷的学习武艺。 既然父祖辈已经在文官道路上走到了巅峰,那么自己就另辟蹊径,走一条不同于父祖辈的路。 那是属于武人的路! 等他入了京,兄长终于不再如父祖和叔伯们一样终日劝说自己读书,反而无比的放纵。 于是,他终于在昌平一战,入了先帝的眼,得了举朝从未有过的龙虎大将军之名。 可严鹄也清楚,这所谓的龙虎大将军不过是先帝给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自己还是那个被所有人视作孩子的稚嫩少年。 所以这一次知晓朝廷要用兵河套,他没有去寻父亲和祖父,也没有去寻兄长。 因为父祖能坐视自己弃文从武已经不易了,绝无可能再继续放纵自己。而兄长也是如此,就算兄长从来都没有说过,但自己却很清楚,兄长早就计划着依靠他的权柄,让自己在朝中一步步的掌握兵权,最终或许就是和镇远侯一样常年坐镇京营。 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他自己去找皇帝请求随军出征。 皇帝一开始其实也是犹豫的,于是严鹄第一次罕见的对着一个外人说出了自己理想和愿望。 他想要成为戚继光那样的人。 他想要做岳武穆那样的人。 他更是每晚夜深无人时,渴望着成为千年前,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有着数不尽的封号。 但被世人广为人知的只有四个字。 汉冠军侯! 那个年轻人同样是在自己这般大的年纪,同样是在草原上,取得了一个个赫赫战功。 皇帝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甚至满脸笑容和激励的对自己说。 大明有一门两公,未尝不可一门双侯。 一门两公,说的是中山武宁王徐达的后人。 那一门双侯,自然可以是说严家。 风。 此刻不断的从自己的脸颊上刮过。 北地的风,似乎就是比燕山下更为寒冷刺骨。 可严鹄却瞪大双眼,透过面甲,死死的盯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平原。 战马的奔踏声连绵不绝,雄鹰在苍穹上展翅盘旋。 每一次跟随着身下的战马起伏,都让严鹄觉得此刻,不枉此生! 而这。 已经是他率领三千龙虎军奔袭的第二日。 他座下战马旁,也只剩下一匹战马。 就在前不久,他跑死了第一匹战马,而整个龙虎军将士们携带的三匹战马,也基本只剩下两匹。 严鹄却不敢停歇。 三日! 只要三日! 这是他在自己那位征北大将军的兄长面前,立下的军令状。 为了严家的三代人的荣耀,为了严家的一门双侯。 严鹄不敢停下一秒钟。 他掀起面甲,回头看向跟随在自己身后,如同一支锋利箭羽在关外草原上奔袭着的三千龙虎军。 严鹄竖起了系着一面三角红旗的长枪。 “传令全军。” “马速放慢。” “前进不停。” “马背用食。” “半刻而毕。” 半刻钟! 这是他给龙虎军的弟兄们稍作歇息的时间,马速放慢但却不停,所有人都要在马背上将那干涩难吃的干粮混着凉水咽进肚子里。 然而,经过一整个日夜的不闭眼奔袭。 除了战马死亡之外。 此刻稍稍放慢整个队伍的速度,马背上的将士们终于是露出了疲态。 哐当一声。 终于有一名官兵从马背上倒在了草地上。 “将军,有人栽下马了!” 后方有人大声的呼喊着。 严鹄吞咽着干粮,回头看过去。 只见那名从马背上倒下的将士,已经是艰难的扯着战马的缰绳,支撑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要爬上马背,继续追赶整个队伍的速度。 但终究是没有力气爬上马背。 严鹄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对方:“留本队一人陪同,等候中军大将军到来。” 不能让那人跟着跑了。 不然要不了多久,就得要跑死人。 而在后方。 那名从马背上倒下的将士同队队正,则冷漠的下达了军令,要求本队一人留下。 被留下的人,自然是满脸苦恼。 可同袍已经快要力竭,同样不能让其一人留在这茫茫关外。 除了留在原地的两人。 整个队伍根本就没有减慢多少,盏茶的功夫吃完干粮,还不到半刻钟,就再一次的全力加速。 没有人去问已经跑了多久,跑了多远。 他们只知道,看不到老营堡、偏头关的城墙,他们就不会停下来。 别处的军马可能会畏惧反抗这种不要命的跑法。 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大明独一无二的龙虎军! 他们所有人都是精挑细选,拱卫皇帝的天子亲军。 他们更是跟随过先帝御驾亲征。 龙虎军的军威,不允许他们后退,更不容许他们丢这个人。 风愈发的烈了起来。 严鹄也重新放下面甲。 他一直在默默的计算着时间,计算着路程。 龙虎军还可以允许怕死一匹战马。 等剩下最后一匹马的时候,就要放慢速度,还要留出足够给将士们喘息恢复体力的时间,而后奔赴山西镇那一段长城,抵御蒙古人南下。 而在此之前。 则要不惜人力、马力。 全力以赴! 茫茫关外草原上。 春夏之交,草场万物复苏,草长没过马蹄。 一支独属于大明的精骑,逐草而奔。 而在关内。 地处大同镇境内,鬼毛川上游东侧的平虏城外。 一辆马车,带着后方一辆盖着油布的马车,悠悠的开进了这座卫城中。 两辆马车一路长驱直入,自进城便在头前马车上挂出旗号。 无人胆敢阻拦,消息一路传入卫城将军府。 待马车停在将军府前。 大同总兵官孙吴,山西、宣府、大同三边总督王之诰,山西巡抚王继洛,甚至包括山西镇总兵官申维岳,四人在一众官员将领簇拥下,赫然列队等候在将军府外的大街上。 周围兵丁戒备,阻断百姓穿搜。 等到马车稳稳停下。 一只手掌,自马车里伸出,掀开车帘。 以三边总督王之诰为首的众人,便立马面露笑容,纷纷拱手抱拳上前一步。 “下官恭迎杨监军大驾光临!” “末将恭迎杨监军巡边!” 马车上,那只手停顿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声轻咳。 杨金水也终于是在众人等候中,面带微笑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缓步走下马车。 他先是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随后又是一声轻咳。 王之诰赶忙上前:“监军一路奔波跋涉,亲身赶赴边地,可谓辛苦至极。我等已在这将军府上设宴,以备监军食用,扫清疲倦。” 在这位三边总督身边的众人,也纷纷上前说着奉承话。 杨金水只是环视一圈:“正好!咱家这远道而来,也没有什么贺礼相送,只是途中听闻有一处烧酒不错,便买了一车带来,今日诸位设宴,咱家出酒,定要一醉方休!” 闻言。 众人目光悄然对视。 虽然对杨金水竟然还在路上买了一车酒带着有些不解,但人家既然是说要一醉方休,也没有推辞了边镇这边的酒宴,那自然是从之。 杨金水也没有显露什么,只是叫人将带来的酒水搬进将军府,便随着王之诰等人一同走了进去。 入了将军府正堂偏厅。 果然是早已备好了酒宴,大概是因为北地的习惯,一只只盛放着菜肴的盘子下,还放着一个个小炉子温菜。 以至于杨金水进来的时候,这些菜肴还冒着热气。 杨金水心里不禁呵呵一笑。 这帮人地处边疆,竟然还能置办出这等排场来。 杨监军已经在心里将这些人打入进了剥削粮饷的贪腐之辈中。 只是他依旧不显山不露水。 由着王之诰等人,将他推到了上首主位上。 众人坐定。 王之诰则是笑吟吟的看向身边众人。 他们在这边地,有着无数兵马驻守,消息最是灵通。 这一次杨金水脱离征北大军,反而独自以巡边之名过来,其实原因不过是因为严绍庭痛斥了随军出征后,就自行置办了马车跟随的杨金水。 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杨金水一气之下,便独自离开大军。 这点消息,还瞒不住他们这些算得上是地头蛇的人。 于是乎。 王之诰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恨其所恨的捧着酒杯起身开口道:“监军昔年侍奉先帝,如今奉旨今上,虽然大军尚未迎战,可这份苦劳却是实实在在的受了。我等便是久在边地,也难以吃得下这边地之苦。监军之功,我等敬佩不已。这头一杯酒,本官先敬监军!” 说完后,王之诰便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余者亦是紧随其后,尽饮杯中酒水。 杨金水则是笑吟吟的捏着酒杯,将那清澈的酒水饮下。 而后他在众人注视下,砸吧了一下嘴巴。 轻咦一声。 “这酒……绵柔悠长,想来便是山西之汾酒?” 王之诰当即竖起大拇指:“监军慧眼,此酒正是我从山西汾州带来此地。” 当众人都以为杨金水要对这汾酒大加赞赏之际。 杨金水却是忽的摇了摇头:“汾酒虽是古之名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可咱家如今到了这大同,地处边镇,往北大漠,却又不甚合乎。倒是不如咱家寻来的烧酒,更合此地此景。” 说完话。 杨金水便拍了拍手。 旋即就有随侍的小太监,抱着一坛子酒从外面走了进来。 杨金水面带笑容的大手一挥:“仔细了,为督台和诸位将军将酒倒满了!” 随着杨金水开口喊话。 又有小太监捧着一只只粗糙的大碗进来。 碗放在了众人面前,抱着酒坛的小太监,便倒酒将碗盛满。 最后一碗酒则是放在了杨金水面前。 相较于清澈的汾酒。 如今摆在众人面前,装在那粗糙的大碗中的烧酒,就显得浑浊了不少。 这一次。 轮到杨金水先伸出手端起盛满烧酒的大碗。 “诸位。” “咱家这带来的烧酒不值钱,自然是比不上汾酒,不过诸位若是不嫌,请与咱家尽饮这碗中酒!” 说罢。 这位当初在东南闹出好大事情的监军太监,竟然是气势豪迈不输边将的仰头举手。 大口一张。 那碗中辛辣无比的烧酒,就这么顺着喉管一饮而尽。 王之诰等人瞧着杨金水这幅举动,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杨金水哪里有半点长居深宫,见多识广,却又羸弱无比的模样。 而杨金水则是在一碗酒水下肚,双眼逐步涨红,手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痛快!” 众人再不敢停歇迟疑。 纷纷双手端起粗糙的大碗,眉头紧锁,仰头将碗中烧酒吃进肚中。 一时间。 席间响起一阵被那辛辣烧酒刺激肠胃发出的咳嗽声。 杨金水却只是目光幽幽的瞧着众人。 “诸位。” “咱家的酒够劲不?” 众人一阵脸红。 也不知是因为烧酒辛辣,还是因为杨金水的问话。 大同总兵官孙吴更是咳嗽了好几声后,涨红着脸附和道:“够劲!痛快!监军今日所带烧酒,当真是饮之痛快不已!” 啪的一声。 当孙吴刚硬着头皮说完话。 杨金水却已经是拿起空置的大碗,猛的砸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一忽然的动静,却是立马惊的在场众人震目。 纷纷面露不解。 杨金水则双手拍案而起。 “咱家这烧酒够劲。” “可咱家这个去势了阉人……” “却怎觉得你们这些个统兵边地的将军,才是没卵子的怂货呢!” ………… 月票月票 第547章 绑架边镇(5K大章!) 大同镇平虏卫,卫城将军府。 席间伴随着杨金水的话音落地,全场寂静。 可这份寂静下,却又有轩然大波随着杨监军的话而掀起。 不过这次,终于可以明确,在场的边将边臣不再是因为烧酒,而因愤懑满面涨红。 一个个就如同红脸的关公一般。 面红耳赤。 大同总兵官孙吴更是双眼冒火,跃跃欲起。 幸亏三边总督王之诰眼疾手快,在孙吴发作前,从桌案底下伸出手,一把死死的用力压住了孙吴的大腿。 在孙吴愤懑震怒的注视中,王之诰默默的摇了摇头。 围绕着桌案一圈,众人皆是因为杨金水的一句话而脸色紧绷,眼神不断的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 身为三边总督的王之诰,尽管心中同样是愤怒不已,却还保留着一丝理智。 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和不解的看向杨金水。 自己以兵部侍郎,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军务,去年随着新君即位,今年也已进都察院右都御史。 按理说他早已位极人臣,乃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 可面对杨金水,他今日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只因为对方是代表天子的。 而今日在场的人也都知道,杨金水之所以明明身为征北大军监军,为何偏偏不随军出关,而独自带着人跑来平虏卫。 原本。 众人只当是杨金水和严绍庭在军中起了矛盾,如此一来他们一番拉拢,边地这头自然是能万事大吉。 可王之诰没有想到的是。 一碗酒下肚。 杨金水竟然将他们全都骂成了没卵子的怂货。 关键是。 这踏马还是被一个真的没卵子的阉人骂。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啊! 这就好比是蹲在头上拉屎,站在先人坟上撒尿一样。 奇耻大辱! 若不是杨金水的监军身份,代天子巡边。 王之诰有一万种方式,能让对方在这边地消失的无影无踪,朝廷就算是用尽办法也查不出来真相。 可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杨金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进的平虏卫卫城。 相较于愤怒的都要拍案而起的大同总兵官孙吴。 王之诰极尽克制,但脸上也没了半点笑容,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今日当众羞辱了所有人的杨金水,冷声开口:“杨公公,今日席间在座,除了我王若告与王巡抚,皆为边镇武将。这些年,蒙古人屡屡南下叩关,边镇虽多有袭扰,贼子入关害我边民,但谁也不曾怯战畏贼,多少人身上是布满伤痕,又何来杨公公所言没卵子的怂货?” 虽然杨金水是代表天子,是征北大军的监军。 但王之诰却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朝廷的重臣,更是三边总督,他的依仗一直都是三边。 为在场边镇武将说了话后,王之诰又说道:“便是我王若告,还有王巡抚,这些年在边地当差做事,也不曾有过半点懈怠。我等虽为文官,可也是能提刀御马,也是能在边墙上冲着贼子射几箭的!” 又为自己和山西巡抚王继洛分辨了一句后。 王之诰终于是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和不满:“今日我等闻杨公公前来,早早设宴,出府迎接。杨公公何故竟要如此折辱我等?难道我等镇守边墙,终年苦寒,不曾有半点怨言,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敢问杨公公,何至于言我等是没卵子的怂货!” 坐在王之诰对面的山西巡抚王继洛,亦是察言观色,顺势抱拳朝向京师,冷声开口:“杨公公此次乃是代天子随军出征,我等自不敢多言。如今贼军环伺在外,杨公公今日所作所为,恐有颠乱军心之嫌,本官定当将今日之事亲笔写明,上呈皇上。” 在王之诰和王继洛两人先后开口后。 在场的边镇武将,立马便觉得有了主心骨。 大同总兵官孙吴终于是率先开口:“咱老孙受信皇上和朝廷,镇守边陲多年,虽然算不上百战百胜的帅才,可我孙吴从来不敢堕了朝廷半点颜面。我孙吴能坐在大同总兵官的位子上,那也是用手里的刀子杀出来的!杨公公今天这般说,直指我等是没卵子的怂货,本将也不多与杨公公分辨,此事之后,大不了本将请旨亲赴京中,去了这一身衣袍,当着皇上和中枢的面,将这满身的伤疤露出来与皇上、中枢亲眼瞧瞧。请皇上和中枢说一说,本将到底是不是没卵子的怂货!” 随着孙吴开口。 一瞬间,竟然还真有人愤然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就扒下身上的衣袍,露出那胸前身后的伤痕。 只是顷刻间。 便是群情激奋。 然而杨金水却浑然不惧,好似听不到、看不见这些人一般。 他只是静静的捡起桌上的筷子,伸向面前架在火炉上的菜盘子。 夹起一块肉送入嘴中。 他这等风轻云淡的表现,顿时让在场的人怒火更盛。 而杨金水却是细嚼慢咽着嘴中的肉,而后在众人注视下,清晰无比的带着满脸的讥讽冷笑了一声。 啪。 筷子被杨金水拍在桌案上。 杨金水自袖中取出一块帕子,轻轻的将嘴巴擦拭干净,而后环顾在场愤怒无比的众人。 他亦是如孙吴一样,双手抱拳,朝拜京师方向。 “此次大军出征,乃先帝遗谕,皇上钦点,如今数万大军正在关外寻敌,东起宣府、西至宁夏,各镇皆有敌讯。” 杨金水语调平静,却不时的发出冷笑和轻蔑声:“诸位都是久在边镇之人,又都言尽忠职守,可咱家瞧见的却是诸位锦衣玉食。将士们忍苦寒,守边墙,征塞外,诸位却聚于此地,不言边事,不督边塞。咱杨金水是没卵子的阉人,诸位可不是。” 王之诰脸色铁青,却不发一言。 因为杨金水说的确实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杨金水能拿自己是没卵子的阉人说事,他王之诰难道还能真和对方辩论这个事情? 杨金水瞧着王之诰等人的脸色,冷笑一声:“此次大军出燕山,宣府出兵一万五,参将、游击将军郭玉创从之。至大同,当真是好一个大同镇啊!征北大将军只要一万兵马从之,咱家亲眼瞧着,那一万兵丁皆为老弱病残。怎得?是你孙吴想要集结大同精锐,亲自领兵出关寻敌厮杀?还是你孙吴心里藏着事情,唯恐大同精锐折损,所以才只出老弱随军出关?你孙吴是将大同当你孙家的私地了吗!大同是姓孙啊!” 大同总兵官孙吴立即双目涨红。 可杨金水却是彻底火力全开。 反正这帮人就算今日恨上自己,也不敢真的杀了自己,最多就是私下串通,如同他们所说的一样上疏弹劾自己。 弹劾? 自己怕个卵子! 杨金水骂完孙吴后,便立马冷笑着看向山西总兵官申维岳。 他一阵阴翳的冷笑,直把申维岳看的后背发凉。 杨金水收起冷笑,便开口道:“申总兵乃镇山西,自去岁那贼子辛爱黄台吉便率军南下,如今朝廷出兵征讨,你申维岳不在山西镇老营堡、偏头关坐镇,却跑来大同。就算是有三边总督在这里,你申维岳也没理由丢下山西跑来这里!” 冷哼一声。 杨金水低声道:“咱家再与你申维岳细说了。就因为你申维岳未能尽忠职守,征北大将军座下龙虎大将军严鹄,已经在日前亲率三千龙虎军,一人三马,立下军令状,三日时间,自拒墙堡后赶至老营堡、偏头关一线阻拦蒙古人南下侵入山西境内!” 当申维岳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脸色一震。 杨金水则是冷笑着盯着对方:“申维岳,你可知道,龙虎军是天子亲军?你可知道,龙虎军当年是随先帝御驾亲征,与蒙古人在昌平厮杀过的?你申维岳但凡要半点脸面,这时候就该赶紧滚蛋,带着你的人滚去老营堡、偏头关。若是龙虎军没能拦下蒙古人,贼军进了山西,你申维岳的这颗人头,自己砍下来让人送去京师吧!” 哐当一声。 是申维岳脸色不安的站起身,撞翻身后的凳子。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杨金水。 若真的如杨金水所说的一样,身为天子亲军的龙虎军没能拦下蒙古人,那只能代表龙虎军和贼军厮杀全军覆没。而一旦蒙古人真的进了山西,他申维岳这颗人头只怕真的要自己砍下来送去京师,好免了家人的罪过。 杨金水在镇住孙吴贺申维岳这两镇总兵官后,便目光幽幽的盯上了三边总督王之诰以及山西巡抚王继洛。 一阵轻蔑的笑声。 杨金水后仰着开口:“咱家在宫里多年,当年也替先帝坐镇地方,什么样的人咱家都瞧见过。你们这些文官啊,咱家知晓说不过你们,文章也比不过你们。你们大可上疏弹劾咱家,反正这事你们干起来轻车熟路。但咱家也好生与你们说明白了,知道那个海瑞吧?想来你们也知道他已经来边镇了,可你们寻见过他没有?” 王之诰和王继洛两人脸色凝重,目光死死的盯着杨金水。 杨金水又是一笑:“咱家也不与你们卖关子,海瑞这一次奉旨巡边,就是为了遵先帝生前旨意,要行清军之事。边镇这么多年下来,各镇皆有数万兵马,竟然还能被蒙古贼子屡屡攻破,各镇屡屡上疏请讨粮草军饷,真当朝廷是来者不拒?真当你们这些人能挟边镇以自重?还是说,你们都想着要拥兵自重,以图谋反了!” 谋反二字一出口。 王之诰和王继洛再也坐不住。 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 杨金水好笑的看着站起来的两人,摇了摇头:“咱家也与你们说到底,海瑞要做的事情,你们拦不住,清军的事情是先帝时就定下来的。咱家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这些年在边镇都干了些什么事情,但若是还想留着脑袋,还想带着官帽子、穿着官袍,现在就老老实实的都东西来,让咱家瞧瞧是不是真的有卵子,是不是真的和你们这些人说的一样,是能提刀上马,冲阵厮杀的。若当真有几分胆气,过往的错朝廷也不是不能放过,还想着那点蝇营狗苟,朝廷的刀也未成不利,你们便是想谋反也得想想能不能成事!” 说完后。 杨金水暗自长出一口气。 他今天说了这么多,把话说的这么重,几乎是冲着这些人的脸抽巴掌,为的就是要催着这些人动起来,调集各边人马拼了命的守住长城边墙。 只要蒙古人进不来,那么征北大军就能在关外将蒙古人围起来。 杨金水为自己倒了一杯王之诰从山西带来的汾酒。 捏着精致的酒杯,一饮而尽。 而屋中。 也终于是有了笑声。 满是讨好的笑。 是三边总督王之诰。 只见王之诰微微弯腰,带着脸上那浓浓的笑意,提着酒壶就为杨金水面前的酒杯添满酒水。 倒好酒后。 王之诰依旧是带着满脸的笑容:“杨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我等身为明臣,受先帝简拔,今上任用,岂敢有异心?” 杨金水捏着酒杯,侧目看向王之诰:“哦?” 王之诰的腰更弯了些,头也更低:“杨公公有所不知,我等是听闻杨公公要来此地,方才借本地士绅府上餐具、厨子款待公公,这般物件又岂是我等日用?” 杨金水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是王之诰开始解释了。 但只要对方没有翻脸,就说明自己今日的目的基本达成了。 果然。 只见王之诰又说:“至于申总兵和王巡抚,其实也都是下官请来此地,共商大同、山西御边之事。” 这就从官面上,替申维岳和王继洛不在山西,而跑来大同洗白了。 随后王之诰又说:“今日我等也是想借着机会,与杨公公共商,此次我等各镇,该如何配合征北大将军,绞杀贼军,收复我朝于河套故地。” 说完后,王之诰便立马侧目回头,看向山西总兵官申维岳。 申维岳亦是心领神会,当即拱手抱拳。 “末将事先不知龙虎军之事,如今既已知晓,亦知大将军所图,还请杨公公恕罪,末将现在就立即带人奔赴老营堡、偏头关,势必要在龙虎军遭遇贼军之前,亲自领兵出关接应,将贼军拦在长城外!” 说完后。 申维岳又是躬身一礼,便大踏步的冲出屋子。 不多时。 外面就有急促的马蹄声传进来,且声音渐行渐远。 随后杨金水默不作声的看向大同总兵官孙吴。 孙吴心中一紧,赶忙抱拳:“不敢欺瞒杨公公,大同如今业已集结东路、南路将士三万,皆为我大同精锐,末将现在就鸣鼓聚兵,奔赴大同西路边墙!” 说完后,这位统领大同近十万兵马的总兵官,也在众人注视下,快步离去。 随着两镇总兵官离去,在场的将领也肉眼可见的减少,纷纷退下。 王之诰和王继洛对视一眼。 如今还留在现场的就只有他两人领着的文官了。 这时候杨金水方才开口道:“诸位,既然来都来了,王总督方才也说人在边镇多年,亦能御马提刀杀敌。咱家生平最是敬佩边镇汉子,此地前方便是迎恩堡、阻虎堡。王总督、王巡抚,不如便领着咱家带兵前去,说不得咱们也能领兵出关,合围贼军,立下功勋?” 王之诰和王继洛两人眼角一跳。 这杨金水逼着孙吴和申维岳两人不得不亲自领兵去边墙,竟然还要裹挟着他二人出关杀敌。 可两人如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抱拳躬身从命。 杨金水也不多说,只是领着两人出了平虏卫卫城。 到了城外。 王之诰、王继洛两人这才发现城外已经聚集了数千兵马,且还不是大同镇军马旗号。 而早已等候多时的朱时泰,见到杨金水带着人出来,则是微微一笑,驾马上前。 “山字营奉命前来,全凭监军吩咐!” 听到朱时泰自报家门,道出此地忽然出现的数千兵马竟然是山字营,王之诰和王继洛两人又是心中一紧。 去年严绍庭带着山字营忽然入京,出现在紫禁城里的事情,他们虽然远在边镇,可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可是严绍庭的亲兵营。 杨金水则是回头看向神色不宁的两人,微微一笑:“王总督,王巡抚。这倒是好了,咱家倒没想到,大将军竟然能将山字营这支亲兵营给调过来,咱们不如再点了兵马,速去关外寻敌吧。” 王之诰一阵干笑,拱手作陪:“为国征讨不臣,乃我等职责本分,只是苦监军亦要随军,经历军阵颠簸。” 如今他也看明白了。 杨金水今天做了这么多,目的无非就是将所有人绑在一起,随着对方一同出关玩命。 大明多少年没有主动出关和蒙古人作战了? 如今竟然被这么个阉人给彻彻底底的借着一场酒宴给绑架了。 身为三边总督的王之诰苦涩不已。 可一想到杨金水今日说的没卵子的怂货。 加之如今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 王之诰也是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跟随在身边的将领。 “都听见了没有?” “点齐兵马,随杨公公与本官出关寻敌!” “这一遭都将脑袋系好了,随本官好生杀敌。” “但有战功,本官亲自为尔等请功!” ………… 月票月票 第548章 封狼居胥第一步! 关外草原。 一支大军连绵不绝,将整个视野都布满,却依旧望不到首尾。 这是明廷的征北大军。 由拥有着无数头衔的征北大将军严绍庭统御。 大军在关内经过分兵,原本七万多兵马,如今只剩下六万出头。 但军队甚至比之前更加严格的执行着传承千年的军规。 前军前出三十里,由京军五 云武与云芸看得心急,却是无可奈何,只是每天不住劝说他吃一些东西。 福德典当的东家是陶清,只有大事才由陶清拿主意,平日都交给掌柜打理生意。此刻被伙计代客人传唤,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必定出了不寻常的事,便放下手中的账簿,赶紧整理了衣冠随伙计从内堂出来。 初七将自己穿得跟个企鹅似的,和穿的一身清爽利落的简亦扬一起出房间时,栾公子也正好从自己的房间出来。 欧阳明紧忙上前拾了起来,用手抚摸着,好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这离火弓与寒冰箭和欧阳明已经在一起一千多年了,就好像老朋友一样,互相珍惜着。如今这老朋友失去了光芒,自己又怎么能不伤心呢。 亓家就君辙一个儿子,万一幺十一不能为亓家开枝散叶,她该怎么做? “妈妈,我想跟他离婚?”宁远澜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在没有胃口懂筷子了。 “光禺,咳让,让咳咳我来。”弥月不朽拖着残缺的不朽躯,左腿膝盖处以下,已经泯灭不存。 ——若是大齐的使臣竟然笨得看到这样的景象便以为魏王军队只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的话,那就又是上天赐下给他的最好的彻底灭国吞并大齐的机会。 冷纤凝抬起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瞳眸,心里一凛,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觉得父皇的眼神不是在看自己,她不知道他到底透过自己在看谁?那样深情的眼神,让她的心莫名的痛楚。 他们的工作,就是将这些碎片以一个送回这里,封存起来,等待有朝一日,人类有资格的时候再过来研究。 沉默了一阵,苏菡突然换了一个话题。苏菡说任老师,依你看,我们能不能利用阳光集团这次活动,再为那些可怜的孩子做点什么? 进入浅意识睡觉那就很容易醒来了,更何况还是处于极饥饿状态。 苏音的对手是导师钟意旗下的高大上组合,高大上组合一共三名成员,第一个是叶铮,他是键盘手,以及低音炮,低音部分相当的有磁性,非常好听,也是组内唯一的男声。 游子诗把墨镜这个独特的物联网协议称之为电协议。也即电通信。 纵然是在保护计划开始之前!纵然这种行为不会处罚,但是依然会给所有评委带来不好的印象。 做完这些‘操蛋’的事情,凌宙天终于能休息了,对于这种他来说,最讨厌的就是做一个码农了,虽然这仅仅3分钟。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我直接把你吞下去就什么都不用做的?”江寒明白事情真相之后问道。 燕强的灵掌秘术再度使出,却丝毫没有了之前的花哨,反而有了种大巧若拙的味道,这是修为提升后带来的附带好处。 而中枢一旦衰弱,这些地方军镇的离心力就会急剧增加,后世的西夏便是如此,其立国时辖地与如今的宁夏道基本一致。 也就是说,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事儿,她们也是没办法的,只能看少夫人自己的造化。 他如今占尽先机,右相只当他是周怀山想要扶持的后起之秀,却不知他才是对方暗中最大的敌人,所以不足为惧。 在金鼎饭店周围的警察们接到了报告之后,听说是日本宪兵在饭店里面行凶,他们根本就不敢过来,只能逐级上报。警察局的头头脑脑们也不愿意多管闲事,于是很长时间就没有人前去现场勘查。 作为男人,他当然能够察觉到,方茗茗每一次撒娇以及看自己的眼神,都和平常不一样。 忽然,李晓慧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歪歪扭扭的,踉踉跄跄的朝着卫生间走来。 自己之所以敢做剖腹产手术,那完全是因为得到了世界一流的剖腹产手术。 此魔身躯高大,尤胜暗天魔帝,那股威压,几乎已经达到圣品极致,甚至隐约有些超出,比之暗天魔帝,还要强出一丝。 也许,是因为想再一次看见她的笑容,我将活下去的机会赋予了她,让她成为了【梅菲斯特】的宿体。 “谁?谁偷袭我?”哮天犬从坑里爬出来,看清面前的人后,不禁愣了一下。 入冬的风已有寒意,钻进人的衣领中凉凉的,就像雨丝一样的凉,韩于墨急忙将风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难道是因为罗莎跑了,自己也没有回去,老杰斯怒了所以想要杀了自己? “奇怪,这些风炮不是圣树领的主要战斗武器吗,这都大规模的卖出来了,以后圣树领的武器优势不就少了很多吗。”也有一些不明所以的。 这几个月下来,这丫头只怕没有一夜是能安然入睡吧。毕竟一边要顾着不被人现,一边又要时刻护卫着自己。 “你不应该践踏天朝人的尊严,这是犯错后应该付出的代价。”方珏还是冷冷的说出了几句话。 简易的营帐内,刘玉凝转着身子翩翩起舞,营帐不大,刘玉凝故意跌倒,方珏连忙扶住。 叶逐生扭头望去,只见几个穿着银白色兽皮的家伙神色冷肃的从他们身后方向走了出来。 他的身体被绑在一个铁架子上,身后都是一些废弃的轮胎,他眼睛和嘴巴上的布都被拿了下来。 张献忠瞥了王尚礼一眼,没有说话。若是定国我儿在,瞬间便能理解朕的用意,张献忠暗暗想道。 面对她疑问的眼神,许子铭一时间脑袋有些卡壳,明明来之前是想好了的,可是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说的好。 “你把钱拿给我,我这就去他家还钱。”他就不相信了,家里能一点钱没有? 如果是她那个好二伯去要的话还可能要得到,但是换做是她,那就不好说了。 赵若知微皱眉头,内心也是疑惑不已,他也不清楚这些冰人要去哪里,更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出去的路。他们跟着冰人向前走本来就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万一前方有更为恐怖的东西出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第549章 冲锋! 茫茫关外。 山高无林,草场茂盛,牛羊成群。 当明廷的大军和蒙古人的贼军厮杀在一起的时候,若是将视野放大到整个长城以北,就会发现还有无数如同米粒一样大小的人类,正在大规模的集群向着不同的地区奔赴着。 和浩瀚无边的大地,以及苍茫的岁月长河相比。 当下人类所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是如此 “月魂哥哥,伯伯死了,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千雪睁着红红的大眼睛看着月魂,现在呆着月魂身边,是她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哼。话说你跟云飞羽刚在得出的结论你确定么?”夏梦幽的音量忽然降了一些。 当然,这话要看谁说的,戴尔说的只是如同放屁,不过有人带头就不一样了,总有不甘寂寞的业界巨头出现的。 胡强立刻就明白了这人的来意,忙将其让进了屋里,在饮水机上给他接了一杯清水,他也倒是没有客气,端起来就是一通牛饮,片刻间就将那一大杯的清水都干掉,胡强笑了笑,心说这家伙没什么心眼,倒也是不错。 “唔,你个天杀的阿斌,老想取笑我!”方南揉了揉屁股,白了眼陈罗斌。 就在这时,秋夜那边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场中只剩下两个丧尸,奋不顾身的攻击秋夜,而当虎头金刀砍掉最后一个丧尸的脑袋后,战斗彻底结束。 其实这一切当然是月魂在从中做鬼,以他们的实力也不可能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了。月魂这一记心神上的震荡,那成札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抵抗,他是死不了,但是以后只能做一个傻子了。 长久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他猜得也大致不离,不过这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开始启动自己的计划。 这种事情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最亲密的家人都没有。后来他最终想明白了,天生我才必有用,既然上天赐与他这种能力,必然是由其用意的,自己只需顺其自然便是了。 与众位夫人聊过天之后,雪萌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没到房门口,西陵璟就阴沉着脸拉住她,往自己的房间内走去。 轻飘飘的看了雪萌一眼,西陵璟俨然对待陌生人一般的姿态,绕过她,径直要往落浴池里面走。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头厉鬼在傍晚的时候不敢轻易地踏足公安局,它在害怕陈浩然。 不会的,不会的。虽然她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但是听花好和月圆讲,她的父亲和母亲十分的恩爱,父皇怎么会? 她张了张嘴,想求麦克留下她,但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她帮不上麦克,但最起码不能害他。 这柱交易似乎对他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既没说他的动机,那他也只虽配合就行了,相信龙焰还是会买他这个交情的。 假如有一天红一死在了敌人手中,他告诉红二说既然敌人能够杀死他,那么敌人也能够轻松地斩掉其他十一位兄弟,那时候他红二就是整支队伍的指挥者,带着所有的兄弟逃跑,逃出敌人的包围。 苍井天翔用银战的刀柄顶住了赤炎的刀身使其不能从刀鞘中逃脱出来。 一屋子的人顿时沉默下来,现在的情况谁又敢多说一句话,怕是下场就和春花一样了。 西陵璟二话没说,从蝎美人的身上捉出一只摇尾的蝎子,漠然的用深紫色火焰灼烧着它的尾部,发出滋滋响。 第550章 不可能!这不可能! 近来北京城颇为不太平。 随着数万京营兵马出征,甫一开始朝廷各部司衙门都在围绕着征北大军,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各项事务,确保大军在外不受掣肘。 但是紧接着,谁知道蒙古东边的土蛮部竟然对蓟镇发起进攻。 九边各镇,蓟镇其实从一开始设立,除了是拱卫燕山西北侧长城防线,同时也是为了节制辽东和宣府 邪魅撩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薄七橙唇瓣微微上扬,勾起一抹邪佞的笑意。 特意让王瑞卿开着家里那辆劳特莱斯,还叫上保镖里算是帅气的叶凡跟着,直接赶往约定的饭店。 “少夫人得罪了,是少主让我们将你即刻抓回去,与林伯对质,所以……少夫人你还是乖乖的跟我们回去吧。”凛风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因为乔亦今天没有外出的缘故,所以周冉也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行休息。 北堂冽再也把持不住一般,一把就将她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朝楼上走去。 她心有余悸的站起身看向车前方,原来那里横着一座熟悉的冰雕。 陆克并非华国人,但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华国语,粗声粗气的带着丝丝凶残,阴鸷的目光宛若一条毒蛇,盯得人头皮发麻,而且此人没什么耐性,他随时都会开枪。 如同穿透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一样,石铁心的重击从记名弟子的身形中完全穿透了过去,没有哪怕一丁点阻力。一花之间,眼前已然空空如也。 所以,冰心也就让自己尽量的放松了下来,看看周冉究竟为何敢如此的胆大妄为。 但现在姚佳丽实在是太着急了,所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掏出了手机给徒远打了个电话。 他的洞府极为简单,就那么几间石室,摆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高矮几上错落的放了几盆灵草坐点缀。 但是,极少数的一些,却觉得这胖子有点蠢萌,譬如闫瑾跟她新发展的直播粉丝们,三个室友。 “吾这不是担心你命留不到一千年之后嘛!”续命伸手点了一下帝听风的身体,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下。 也正因如此,帝听风才会在最后一刻被空间裂缝撕裂,然后失控掉落到黑石境地,最后还失去了记忆。 正要赌气地干脆关机,谁也不理的时候,一阵动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黑鱼被陆凡抽干水分而死,苏兮兮便恢复了正确的认知,她和黑鱼之间发生的一幕幕,让她不解,让她恐惧。 杨守仁出现在六界事务所中,他眼前一花,随后出现的就是一片古色古香的装饰。 众人皆是在宇宙观测中心附近寻找,附近的村民也感激胜利队过来帮助他们,让他们逃过了一难,所以也自愿过来,在山中寻找穆然的踪迹。 步不离直接朝着帝听风飞扑了过来,他最迷帝听风红瞳蓝发的模样了。 事物往往具有不可思议的两面性,圣狱即是天堂,是神祇的安息之所,亦是起源之星,同样是归去之地。 魅轻离的声音一如往日的妖冶,毫不慌乱,手指微微一动,看向烈焰青龙肚子上的花瓣形状,不由抬眉邪肆一笑。 在水底,光线开始变得极其昏暗,剑泉只能靠着感知的力量去察觉这海怪的存在,不过因为船在那个方位,所以剑泉也基本能找到这海怪的位置。 十分之一?居然只有十分之一,要是这样的话,那真正的神兽究竟是多么厉害? 第551章 先帝爱之,朕亦深爱之! 内阁班房之中。 哪怕是胡宗宪这样经历兵阵,位居内阁的人,在一口气将征北大军奏捷的整篇奏疏读完后,也是满脸的震惊。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眼里如同周围所有人一样,满目诧异。 此刻。 同一时间。 所有人都对千里之外的河套故地,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征北大军究竟是如 可就是这么强大威力的百道剑影,居然连骷髅巨怪两只眼睛都戳不瞎,想想都觉得可怕,那该有多强?简直不敢想象。 所有神剑落在黑色结界上,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根本掀不起半点的波澜。 安邦坐在地上,抬头盯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灯,感觉越来越有点虚幻了。 在得知了北域大军将要进攻东北域之后,四大宗门的宗主联合下令,召集了鸣剑宗、百巧宗等十个宗门的宗主。 “呼哧,呼哧”安邦瞪着通红的眼珠子虚脱一样的坐在椅子上,指甲盖把手心的皮肉都给扣破了。 蔡志雄也很好说话,少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四亲王立马给钱,少个三五万蔡志雄还是可以接受的。 相比那些高高在上的明星,网红更加的接地气,更平易近以,虽然比较庸俗吧。 “早已经检查了很多遍了,不会出问题,我们华夏的工程师,还是很负责的!”龙老道。 深入山谷,在那隐匿的崖壁草丛中,若隐若现可以看到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口。 “呆子,笑得这么开心,指骨中究竟是啥?”云梅见苏情睁开眼睛,便走到他的身边,盈盈俏目望着他道。 好吧虽然还是贬低自己,但是肖歆认了,谁叫这家伙总是像仰望神一样的评价赵佳佳呢。 莫非,他并没有参与到加摩他们之间,亦或是,他们结束了后才叫醒的卷毛? 原来天帝龙鼎天已经把心头血的力量分散了,整个结界上都是力量。 御物与腾云境,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岭,这分水岭便是悟道,悟道成功,便可成功踏入腾云,若失败,则只能滞留御物。 在这样下去,自己真的就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真的离不开他了。 “千真万确,我好歹也是八星级魔法师,这还能有错?”冥竹有点沉不住气了,不禁吼了起来。 沈玉心停止了挣扎,江远恒将手拿开,沈玉心哼了一声,端正地坐到沙发上,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愤愤。她倒是要看看,江远恒要怎么跟她解释。 苏情心中一惊,正要出手阻拦,却见从乾坤万妖葫中,又渗出不少的黑气,将其周围挡的严严实实,而凡是进入黑气范围中的银梭鱼,都如深陷泥潭一般,动作缓慢下来,就连它们引以为傲的空间瞬移术,也失去了作用。 这一刻,我无比感激赵磊,是他愿意在我日益黯淡时,仍旧欣赏我的才华。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枉我费劲儿扒拉的跟江清婉划清界限,没想到扭头她成了我的债主。 “没事!”静玄大师摆了摆手,看向江承天的目光浮现出了一抹凝重之色。 光是伏牛山外围的山间野鹿都能提前警觉,更别说伏牛山深处那些更强的野兽了。 她拿出手机当着明淮的面,把他的号码翻出来,狠狠地拉黑,删除。 第552章 大明军事转进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的喜悦浮于面上,藏也藏不住,明晃晃的暴露在他的臣子们视线里。 李春芳肃立双手站在高拱等人身后,双眼暗暗的瞅着已经不知第几遍夸赞严绍庭的皇帝。 李阁老嘴唇默默的动了几下。 眼看着皇帝这停不下来的夸赞,好似大明朝三万文臣,七万武官,都成了摆设一样。 独他 金转身就跑,拉开身位,一边瞄准,一边射击…同时,脑中竟还有精力在考虑别的事情。 可如今,因为前述的那些个缘由,此消彼长,转轮王心知,如今的他光是全力对付秦广王都有些吃力,更逞论还要分出一丝心神对付盛红衣? 躲在灌木丛中的,李水道心中一动,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粗糙的竹板面具,戴在自己的头上。 形成了这个世界最坚固的牢笼,而牢笼里的铁丝网便是“亲情,爱情,恩情”禁锢着所有人。 好比劫雷,若是按照十分算,影符可以保留三分劫雷之力,若是使用得当,省着点儿,一张影符多用几回倒也使得。 温月盈摇摇头,公司的事情还百废待兴,她猜肯定还有很多林家的余党,这件事情之后要如何战队,搞事的人该如何处理,都需要从长计议。 最后,李天绝将一个玉瓶轻轻地交到了李水道的手中。这玉瓶温润如玉,触感冰凉,仿佛承载着一片深邃的夜空。 拿到此物由此重宝加持,自己或许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重新修炼到三阶。 原本足足有七十六人的解差队伍,到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十人左右。 江笙把卤味和凤爪三个男生的车上一放,转头坐上了秦平的车后座。 “切。”李吏有些肉疼的斜了迈克一眼,然后说了一句让迈克汗颜的话来。 “说个屁,你可以滚了!”陶然一只手拎起胖子,看胖子那体型,虽然个儿不高,可是看上去也有两百多斤,被陶然一只手轻松的拎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儿的丢到了门外。 武义抱拳行了个四方礼。头一个走出了这东方饭店,众武林同道也随后走了出来,向法租界而去。 平贺圣也看着这泥石山直发愁,他担心惹怒了李如海没敢让直升机直落山顶,但眼前这山连条路也没有,更是泥泞一片,怎么上去? “不要害怕,我们是武林抗日同盟会旗下的武威战队。今天听说了你们的事,这就带着人来帮你们了。放心有我们在,一定不会让那王大疤得逞。”武义一进门就表明了身份。 早见久乃一拳打在空处,连冈部真纪毛都没擦到一根,自己反而被对方一脚踢在肋下,横跌到一边。 铃木幸给李如海找的房子离学校确实不远,十多分钟就到了,一路上铃木幸摆功劳诉苦劳,然后一个劲献殷勤。 白化并不了解仓九瑶为何一夜之间就生病,更不了解为何那么关心战事甚至执意要带兵出征的她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凌薇俏脸气的通红,身上散发出一股冰寒之意,但她并没有对苏轩动手,因为她知道,动手的话,吃亏的只会是她,弄不好还会被苏轩占便宜。 魏水生一边说着,一边趔趄了两步,也不管李宗梁,顾自转身奔了回去。 这一日,张扬静坐在地上,拿出了‘弄’炎决打算把虎妖和豹妖给炼化了,这要是炼化了,绝对是实力暴涨。 第553章 攻守易型!得罪人了! 阴山东麓,大青山中存在千年的古白道上。 古道前方便是漠南草原。 四镇总督巡抚王崇古骑在马背上,向着道旁的一处挑台平地注视示意。 严绍庭面上微微一笑,也不多说,随着王崇古让到路旁。 “王督抚自今日率军而来,便数次欲言又止,不知督抚是有何指正,还请赐教。” 到了路旁,严绍庭 “在某些人的眼里我们的确是贼。”田子敬笑了,我能看得出来,他松了一大口气,猛地坐到了自己的椅子。 这些人其实是原来‘虎王’的人马,姜虎败逃之后他们就解散了,姜虎回来之后除了找郭百川帮忙解决自己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将以前‘虎王’的人马给重新召集起来。 不过幸好王兵已经答应,只要把他送回‘卡兹星’就有七千的收入,有七千块可以撑上一阵子了。 但是,现在的陨星剑,剑锋斩在那朱韬的身上,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重创,也无法,阻止其出手。 圣地,魔道,还有天堑山的圣者们都没有动,他们在观望,因为,他们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善地,已经有修者进去没有出来,据调查,那些人已经陨落了。 这些胎藏界的皇孙贵族,显赫古族大佬,以神识彼此交流,目光关注的投向远方。 薛混心中对于玉皇大位忌惮,玉皇是荒域的君王,他是荒域的主宰,羽皇的修为之高深绝对不是薛混能够轻易想象出来的。 得到翻天印之后,他的实力也提升了不少,秦风现在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了。 话音落下,魏冲霄陡然动了,他身影陡然消失在了原地,战台之上,只有一道倏然凝聚的枪芒,朝着那墨玉,爆射而去。 我一想也是,刚才有些着相了,以为到哪都奉行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套理论,孰不知,夜店之中,靠的是长相身材还有情商。 “铁剑门……我好像隐约记得一些,肯定是一个修炼门派吧。”柳思琴面露思索之色,不过这个过程却显得极为痛苦,她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不是刚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回去。”听到刘欣要回家,叶铭有些舍不得。 “接家眷?”常生正奇怪,院子的大门被打开了,外边停了两辆马车,赵老板正指挥着几名家仆将东西卸下。 这样一来,让他们进退两难,想要在神魂界中修道实力强大后再出去。 他已经彻底巩固了化神境的境界,并从化神境一重,进入到了化神境二重的境界。 她一字一句轻缓带着节拍般地敲打在许姨娘身上,听得许姨娘身心一颤,浑身冒出一股寒意。 “峰哥,我错了,今天是个意外……”苟昊闻听林峰的话之后连忙认错。 苏玉珏摇头一笑,刚刚可是悬了一颗心,好在福康并没有吵吵闹闹,而徐晓妆呢,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看向高洋,却见高洋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玉衡,那眼神里的欲望再明显不过,徐晓妆捏了捏手中的绣帕,心中十分不甘。 她没有反抗,倚在我的怀中,用一双漂亮的眸子看着我,里面闪烁中某种光辉。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足足变长数万米的黑色巨尾,重重的抽打在无形屏障上。 一曲终了,秦凯像大牌歌星唱到high处一般将麦克风砸到沙发上,音响中爆出“嘭”的一声,所有人一起怪叫起来,鼓掌叫好的,捂着耳朵叫救命的,笑闹成一团。 第554章 公侯亦可封! 主动的永远输人一筹。 严绍庭已经记不清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情况下听到的。 但用在政治上,同样可行。 从他知道王崇古带着四镇兵马,悍然出击前套蒙古人余部,得知他率军追赶北上的自己。 他就知道。 这是一个渴望着进步的官员。 一个好官,需要具备无数的条件和要求。 虽然孟悦悦在昨晚知道事情闹大了,又多发了一条动态解释自己没有恋爱,只是心血来潮半夜胡言乱语。 这真的也是很不容易完成的工作,金钱不说了,还需要时间,安妮由不主动露面到推脱见面的话说得多了,就引起了大忙人未婚夫的特别的注意。 连院子里练武的露月也她这副模样吸引了,放下手中的短剑匕首,跟了过来。 那些履历似乎很有说服力,参与甚至主策的游戏动不动就流水几百万上千万。但那些游戏,在许哲看来还不如几年后的氪金手游。 最后就是,简易喝醉的那一晚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只是因为那所谓的单方面的不管自己同意不同意的赐福契约,被取走些许生力而已。 被叫做苍耳的老头,是个十一级的魔法贤者,在血锤的冒险团里,算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二号人物。原因很简单,他主修的治疗与辅助路线,放在血锤冒险团,那是属于要供奉起来的家伙。 朱琳打了麻药,终于清醒了一会儿,看着自家老爸,她眼眶红了,人之将死,心里面很明白的,朱琳分外的明白。 斯罗联邦收货的一周,安妮每天的体力,精神力完全透支,累个半死!但收获是巨大的,不是指这些货,而是体力及精神力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升。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谢夫人并不想在这和宋氏起冲突,可还是想进去瞧上一瞧,毕竟宋氏这个态度着实引人好奇。 声浪越来越大,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的讨论之中,谁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尤其是那些拥有军团的大部落甚至是超级部落。 我们回去吧。神奈子笑了笑,既然你说了这么多,我就偶尔听听你的话好了,这次看看早苗准备怎么举办这次的祭典。 如果按照平常的话,是个男人大概都会脱下自己的外套将麟包裹起来。如果是在户外的坏还会去买个衣服夸奖几句‘好合适’之类的话吧。 总之,这种高能波在现今世界已经可以被人类很好的利用,但唯一遗憾的是,人类只能通过机器与工具实现对这种高能波的利用,却不能像蝙蝠那样,让自身也可以利用到这种高能波。 奥蒂西亚也不知道怎么办,因为她也搞不清楚情况,但奥蒂西亚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里要发生什么了。 慕容潇自语着,深深吸气,调整起耳垂之上的联络器,同时也在惋惜,若是吉尔改制的雷达没有被楚轩的念力冲击震碎,或许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走,跟我去看看战士们。”说完彭老总就带头走了出去。几位野战军的首长都跟在彭老总的后面往出走,一八一师的驻地离野战军总部不太远,一行人没多长时间就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王鹏宇意想不到的说客居然到了灵树谷联盟,这个说客,是一只不常见的飞行脑虫,而且没有超魔虫护卫,独自到了战场之外,口吐人言的要求与王先生见面。 范宜辰是从黑石平原和六城邦那边的战力考虑,能彻底灭杀克拉克家族五十万大军,绝对是一块硬骨头,不好吭下来。 侦察营的战士们没人认为执行这样的任务有什么难度,所以他们都很开心和放松,包括他们的营长张劲松也是如此,饱经战火考验的他们还真没把所要面临的对手放在心上。 恶狠狠的诅咒着,随后就是放声的大笑着,笑声顿时溢满整个房间,让人不禁颤抖了几下身体。 若是以前,韩虎大概会为这件事高兴几天,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提不起心思高兴。 “阿央,这些给你们用。”夏霖把一大背包的晶核递给夏央,夏央把包往桌子一倒,各种颜色的晶核差点没闪瞎他们的眼睛。 孟正辉心道,这难不成是看吃的多就要的多,把绑票化为吃饭给钱,这样就合理的多了。 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要做自己真的好难呀!人们所做的,大多都是别人眼中的形象,无一例外,谁都没办法避免。活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你真的能够完全不在意他人对你的评价吗? 经过半天的休息,这蛇已经恢复了不少的元气,此刻一出来就嘶嘶的吐着信子,看着姑娘的眼神有一丝的依恋,还有一丝的畏惧,但是看向某人的时候就变成了妥妥的厌恶。 接着全校学生和全校教师都聚集在了体育馆,校长一走到讲台前,吵闹的学生也收起了声音。 不知不觉走到地下裂谷最里面,面前出现一个高百米以上的紫黑色晶石大门。 她没躺多久,这早上没睡醒的困意再次袭来。挪动几下身子,尽量缩着身体睡了过去。 当我看到这座海底古城时,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杭州千岛湖下面的那座神秘而又古老的狮城。 “哎,怎么当不得,为夫乃治军之人,这赏罚不明功过不分可是不成。”肖毅此言一出,肖公和郑公亦都是捻须微笑。 无奈之下,我还是将目光瞄去,看到他手掌上横躺着的东西,顿时就一阵失望。连玉佛件都不如的东西? 叶寒心如沉石,他可不想死的这么稀里糊涂的,如果这里真的是九幽鬼域的话,跟他想象中的,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很庆幸,我还清醒着。”叶寒低沉着声音开口,这句庆幸的话中听不出任何喜意,而是有着许多担忧。 这世间那么多强者,邪龙都能够安心发展到现在,那些强者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寒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就连老招魂使在世时,都未曾对邪龙动手。 第555章 书院山下谋宏图 时维五月。 北地彻底大暖,万物茁壮生长。 昌平治安司再一次对治下进行了一次规划。 将几座养殖场、纺织厂以及铸钱厂和兵工厂,正式移交给了朝廷。 顺带着,最新建成的几处工厂,也开始对外招工。 一进一出。 对于昌平百姓而言,只不过是又多了几处可以挣钱的地方。 红薯 唐重为什么能够精准地击杀敌人,靠的是他的身体,他可以精准控制鼠标动多动少,可以说当敌人出现在屏幕上,唐重可以一瞬间把枪的准心拉到敌人的头颅上,然后一枪解决。 但是那一瞬间,张欣还是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除了那一声蜂鸣,什么也没有,随后心脏猛然一疼,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乱刀砍杀过,再然后便是喉头一甜,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 多萝西抬头看着眼前这座朴素的建筑,但占地规模却与她家的商行相差无几。 “我说过,我不知道我师父是谁,他也没有跟我说过,我更找不到我师父,你要让我带你去找他,不可能的!”张全蛋摇头说道。 “起来,坐这里!”张欣笑了笑,拉了一把露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上来。 这一天,龙猿谷内万兽咆哮,显然是龙猿整合了所有的蛮兽,开始向谷口冲击。 冲到要塞城墙下的常遇春大吼一声,也不等云梯上来,用牙咬住佩刀,双手奋力向上攀爬。 准神器完全复苏,能发挥到半圣级的实力,奈何白老的修为境界远远不足以完全复苏玄光镜,准神器,只有在半圣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巅峰的实力,在天尊大圆满强者手中,撑死不过八成威能。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抓紧时间干掉它,就可以救出德拉克斯了!”星爵握紧武器,笑了笑道。 “不出意外在东方弑天他们离开地狱十层之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进入地狱六层了?”突然英雄之刃询问道,而他的话顿时让众人也都激动而后期待起来。 “没关系,老夫想收就行了。”阴阳鬼医不以为意的摇了摇手,一副只要他同意就好。 总之,挑一个激怒老太君的理由说,让老太君先留下处理此事,给丫头争取时间就行了。 虽然说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当探测器仅仅就只推了一次就直接把出口直接打开了之后,周信还是感到了有些意外。 柳凝悠闻言这才想起昨日并没有来得及把她在冰窖里看到的一幕告诉玄洛黎,于是一字不落的将此事道出。 苏佑一直细细的焦急呼喊着阿墨,焦躁而急切,紧张的心情溢于言表。 事实上,当初龚九将孙宜霖弄成了傻子,并非是大多数人认为的蛊,而是毒。 “其实我还会唱歌,你想听吗?”穆晓晓喝了那么久,怕是明天早上起来,对于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怕是一点记忆都没有吧。 看了看自己的属性值,纪容羽这次没有多犹豫,直接将点数全部加在了精神上。 “恩,我回来了。”穆晓晓难以以平静的心态去面对祁冥夜,看向祁冥夜怕泄露很多,语气和动作都是那个僵硬。 当碧瑶带着天兵们出现在君城眼前时,令一众魔兵惊诧的是:一向生性阴冷、嗜杀成性的君城突然怔住了。 虽然,这是记忆,但是许墨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个魔尊的不屈,心中有着燃尽寰宇的怒火,可自己却是没有一点办法挣脱,这是魔尊的真实内心波动。